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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悬羊击鼓

    焚舟破釜,一往无前!


    此种战法并非项渠所创,在吴孙子所留兵法中早有记载。


    且在实际军争中,亦有名将用之。


    如昔日秦穆公为报崤山之败,遣大将孟明视征伐晋国。


    孟明视便济河焚舟,自断退路,最终秦军奋勇直前,大败晋军,一雪前耻。


    数十年前,秦国武安君白起攻楚,也是采用这种战法。


    秦人孤军深入楚境,白起下令,一路所过拆除桥梁,烧毁船只,自断归路,以此表示决一死战的决心。


    最终白起率领秦军,长驱直入,攻拔楚之鄢郢,立下惊世功勋。


    如今,楚将项渠率军过河后,也是命人焚毁船只,表示楚军没有后退之路,唯有击破前方的秦军取得胜利方能求生,以此激发士卒的勇锐敢战之气。


    现实也如项渠所料,在这般战术激励下,两万楚军个个热血上头,嗷嗷大叫着扑向十里外的秦军营寨。


    驻守在此处的五千秦军就是他们所面对的第一个敌人,楚军将其击破后,便可趁胜进击,直取竹邑。


    赤旗招展,人人面红如血。


    两万楚军,上到主将项渠,下到普通兵卒,全都攒着一口气,准备狠狠发泄在那些秦军身上。


    杀死秦人!


    撕碎他们!


    把秦军赶出楚地!


    然而当楚军士卒满怀怒气和战意,抵达十里外的秦军营寨时,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预想中的秦军据营寨而守,也没有想象中的攻防大战,甚至就连原本插在这处秦军营寨上的黑色秦旗都被取了下来。


    如血般的赤旗高高悬挂,宣告着这座营寨早已归属了楚军所有。


    在营寨的辕门前,楚军副将景同正带着一群将吏,满脸无奈的等候着项渠率领的这支奇兵。


    “子同?你竟然攻破了秦营?”


    项渠惊讶无比。


    要知道此处营寨的秦军足有五千,他们沿河而守,占尽了地理优势。


    只要楚军在此处渡河,就会遭遇秦军半渡而击,哪怕景同有一万人,在数量上是秦军的两倍,也很难成功攻拔营寨。


    所以景同这一部在计划中只是羊攻,专门牵制此处的五千秦军,从而掩护项渠从下游过河。


    他项渠,才是这番作战计划里的杀招啊。


    哪知道作为杀手锏的项渠,兴冲冲的率兵赶到,却发现这座营寨已经被负责羊攻的景同给拿了下来,这种结果怎不让他吃惊。


    景同尴尬道:“项将军,这营寨里的秦军数量可能只有数百人左右,在我军开始渡河发动攻击的时候,他们就弃营逃走。所以此营……”


    得来全不费工夫。


    景同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很尴尬。


    项渠大半夜的带着两万人冒着寒风,绕道十里从下游渡河,结果这营寨里的秦军根本没有防守之意,直接来了一个不战而逃。


    以此观之,项渠是不是可以不用带人绕道,直接从此处渡河就可以了呢?


    项渠脸色有些发青,他生气了。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并且注意到景同话中的重要消息。


    “你说此处营寨的秦军,只有数百人?”


    景同点头道:“然也,按之前的情报,这里应该有五千人驻守,想来是秦军夜遁,只留数百人看守营寨,以恐吓我军。”


    项渠眼睛微眯。


    片刻后,他笑起来。


    “我知道了,那赵佗倒是谨慎。他听闻下相出兵进军彭城后,便派遣了数千人回援。他又怕我军渡河攻击,形成以众击寡的局面,故而召回此营寨的五千秦军,与他合兵在一处,避免被我军各个击破。”


    “赵佗还留了数百人居于此营中,装作五千兵马尚在,威吓我军不敢渡河,以此拖延时间。赵佗这竖子,果真是个小狐狸。”


    “将军高见!”


    景同赞了一声,项渠所说合情合理。


    秦军兵少,自然不敢再行分兵,而是合兵一处,避免被楚人以众击寡,方为兵家正道。


    “传下去,就说秦人知我军渡河,心神皆颤,故而弃营逃走。此乃我楚军兵威,不战而迫秦人夜逃也!”


    “我军当乘胜追击,破秦大胜就在今朝!”


    项渠因势利导,以此振奋军心。


    那两万士卒原本含怒而来准备和秦军大战一场,结果落了空一仗没打,让他们心中还有些郁闷。


    如今听闻项将军说秦军是怕了自己才连夜逃跑,这些士卒们顿时一个个又高兴起来,对于此番作战取得胜利越发有信心。


    当然,最让他们高兴的,还是景同将军率军渡河攻下此处营寨后,这睢水东岸就停了许多艘船只。


    嘿嘿,打了胜仗自然是好,要是打了败仗,咱们好歹还有船可以回去。


    楚军士卒一边在营中生火做饭吃着朝食,一边频频张望河中船只。


    这一幕,被项渠注意到。


    此处有船,那他大半夜所行的焚舟渡河之举岂不就是白做了?


    项渠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不过当被他派往竹邑附近探查的斥候回来禀报时,又让他下定了决心。


    竹邑城外秦营尚在,还有骑兵在营外巡逻,营中甚至还传来阵阵击鼓声,想来是秦军在训练出操。


    赵佗,就在那竹邑城外的秦营中。


    秦军,这次跑不掉了!


    “把船给我烧了,釜也给我砸了!”


    “我军此番与秦人决战,不胜不休!”


    项渠很有魄力,在众士卒满是幽怨的眼神中,再次下令将景同渡河过来的船只尽数焚烧,然后把大家刚吃完饭所用的釜也全都给砸破,彻底断绝了楚军的退路。


    在重新发表了一番演说后,此处聚集的三万楚军士气再次被项渠激励。


    三万楚军没了退路,只有向前拼死战斗。


    秦军弃此处空营逃走,证明秦人怕了他们。


    状态层层叠加下,楚军兵卒的士气再次变得高昂起来,休憩之后,他们再次鼓起一股劲,沿着睢水向着西边的竹邑冲去。


    他们要在那里,一鼓作气,将赵佗麾下的秦军歼灭于此!


    此战,楚军必胜!


    旌旗飘扬,三万赤甲军队在睢水沿岸列队而行,远远望去,就如同一条血色巨蛇在河边蜿蜒爬行,看上去颇为渗人。


    只是,当这三万满怀战意的楚国大军,兵锋抵达竹邑时。


    等候他们的,却并非严阵以待的秦军军阵。


    “末将蔡武,见过项将军,见过景将军。”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络腮胡武将,收到禀报后,带着一群赤甲楚兵上前恭迎。


    蔡武的身后,还有近五千楚军,正在控制竹邑城池和城外的秦军营寨。


    他们是来自西北相邑方向的援军。


    项渠和景同满脸错愕。


    秦军呢?


    斥候不是说附近还有秦军骑兵巡逻,秦营中还有鼓声奏响吗?怎么如今竟然落入这相邑楚军的手中。


    莫非这蔡武是当世名将,五千楚军大破赵佗两万人?


    “蔡将军,秦军呢?”


    景同不由惊问。


    楚将蔡武回道:“末将接到项将军传令,立刻率兵五千从相邑赶来,正要与两位将军在此合围秦军。”


    “怎知到了此地,就看到此处的数百秦军骑兵向北奔逃。秦营却像是无人守备,末将便大胆挥军攻下,发现营中果然是空无一人。”


    “据本地的楚人说,秦人大军昨夜就启程北上了,只留数百人在此看守巡视,做出秦军尚在的虚假景象。”


    说到此处,蔡武哈哈大笑起来:“不过那秦将可真是狡猾啊。竟然在营中将羊吊起来,羊蹄之下便是战鼓,那被吊起来的羊两只前蹄乱动,则鼓声不绝,这招数还差点骗到末将。”


    “秦军如此动作,想来是那秦将赵佗听闻我军准备合围,畏惧我军兵威,连夜遁逃。末将正要派人去告知两位将军,怎知两位将军就已经率军赶到,嘿嘿。”


    在楚将蔡武的笑声中,项渠脸色铁青一片。


    悬羊击鼓!


    再加上数百骑兵在外围巡视,挡住楚军斥候接近,让楚人无法探明究竟。


    虚实结合,好一个空营妙计!


    竟将他项渠给骗到了。


    “赵佗……竖子。”


    项渠嘴里挤出一句咒骂,心里的怒火近乎燃烧到了极点。


    太憋屈了。


    项渠精心想出来的合围计划,各种调度后达成以众击寡的局面,就等着大破赵佗率领的秦军,为此他不惜连夜冒着寒风,带兵远行十里偷渡睢水。


    两次沉舟之举,激励士卒之心,让整整三万楚军的战意和士气达到了顶点,所有楚人都等着和秦军决一死战,拼他个你死我活。


    就在这种情况下,秦军竟然跑了?


    秦军夜遁,悬羊击鼓,空营相待。


    赵佗,你竟然跑了!


    可恶,可恨,可耻!


    对项渠来说,这种感觉就像是他鼓足了气力,对着身前的敌人击出全力一拳。然而对方一个侧身闪避,就让他这一击勐拳打在空处,那种感觉实在难受又憋屈。


    不仅是项渠。


    后方那些原本鼓着气,满脑袋战意的三万楚军,眼见秦人竟然不战而逃,心中那憋了一上午的气,顿时就像破了个洞一般全都泄了出去。


    “累死乃公了,大半夜的起来跑了这么远,再也跑不动了。”


    “是啊,这跑了一上午,好饿啊。”


    “秦军跑了,咱们可以休息一会儿了吧。”


    ……


    热血退去,战意消减后,三万士卒开始小声抱怨起来,整个军心一下子就散掉了。


    别说是他们,就连项渠,此刻也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疲惫。


    他抬头,发现如今已经是到了正午时分,冬日的太阳高挂于天空上。


    楚军士卒半夜爬起来赶路十里,夜渡睢水,然后又一路奔驰,就靠着那口怒气和战意支撑,想要狠狠和秦军拼一架。


    如今秦军竟然逃了,仗也打不成了,他们这一夜半日的功夫近乎白费。


    “子同,让士卒生火造饭,暂且休息吧。”


    项渠叹了一声,他心里难受,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待一会儿。


    但景同不仅没有下去传令,让士卒休憩吃饭,反而站在原地憋红着脸,盯着项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项渠皱眉道:“怎么,粮食不够?若是粮食不足,便去这竹邑的府库里搬运。”


    景同讪讪道:“将军,我军士卒携有一日之粮,这一餐所需倒是足够。只是……”


    “做饭的釜,被将军你下令全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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