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将》 第一章:赵国余孽 秦王政二十年(公元前227年),故燕赵边境。 “等乃公发达了,一定要把纸造出来!” 赵佗满脸悲愤,一瘸一拐的从枯草堆里钻出来,刚刚扔掉木片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此时正值日落西山,金色的霞光自天边抛洒,为大地罩上一层绚烂的轻纱。山间有风拂过,吹动落叶飘零的时候,也吹凉了赵佗的心。 他看着不远处停歇的车队,忍不住叹了一声。 “还是先活下去吧。” 赵佗原是赵国贵族。他父亲曾为李牧谏言,得罪了权臣郭开,被下狱身死并祸连亲眷。 赵佗狼狈出逃,在路上染了大病,一觉醒来病虽好了,却也换了一个灵魂。 如今的赵佗身体还是原装,灵魂却来自两千多年后,因为一场意外而穿越。 赵佗初来乍到,刚从记忆里得知自己的名字时,还惊讶了一下。 “赵佗,难道是那个活了一百多岁的赵佗?” 前世作为一名“网络历史爱好者”,他对秦末那位割据两广的南越王,不敢说多了解,名字还是听过的。 “不对,历史上的赵佗是秦将。统一没几年就当了南征百越的副统帅,应该是个秦国人。我一個十多岁的赵国余孽,历史上不被杀就不错了,怎么可能爬到那个位置上?” “天下姓赵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没错,肯定是同名!” 赵佗运用逻辑法理性分析,排除了自己那不切实际的“幻想”。 “现在是秦王政二十年。赵国已经亡了,下一个灭亡的应该是魏国。” “韩赵魏楚燕齐,嗯,记得是这个灭国顺序。” 赵佗嘴里嘀咕着,突然感觉身上有些发凉,抬头一看,发现不远处的小土坡上站了个彪形大汉,正手按佩剑,冷冷的盯着自己。 他连忙低下头,压了压被风吹动起伏的下裳,向车队走去。 “佗,还不快些吃。等燕人食完飧(sun),吾等就要上路了。” 飧,是晚饭的意思。秦汉之前古人习惯一天只吃两顿饭,早饭为“饔(yong)”,晚饭为“飧”。 一个瘦黑青年正箕踞在辎车旁吃食,招呼着赵佗过去。 赵佗眼皮跳了跳,他们两人上身穿的是短衣,下面是类似裙子的下裳。 下裳里面则是“绔(ku)”,分别套在两条大腿上,是一种原始形态的裤子。 但让人无语的是,这种绔是开裆的,平日跪坐还没什么,一旦张开双腿箕踞坐下,胯下风景便一览无余,十分的不雅观。 “横,你这竖子还不起来,小心被人看到惩罚你。” 赵佗走过去踢了踢瘦黑青年的脚,好心提醒。 这青年名叫“横”,据说是因为他母亲生产的时候,他是横着出来的,所以被叫作“横”。 和赵佗一样,横也是昨日被车队招进来的,自小生长于乡间,不懂正式的礼仪。 箕踞虽然比跪坐舒服,但上不了台面,而且在一些人看来,露鸟就等于挑衅。 听说燕地有游侠在酒肆见人箕踞饮酒,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当场拔剑而起,血溅三步。 被赵佗一提醒,横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换了个跪坐的姿势。 见此,赵佗才不慌不忙的从辎车上拿起盛满饭食的碗。 “想念我心爱的小鸡炖蘑菇、土豆烧排骨、牛肉豆腐脑、加臭加辣螺蛳粉……” 赵佗面无表情的抓起一团饭塞进嘴里,嚼出一串“咔咔”声。 “佗,这乾饭要泡点水才好吃。”横出声提醒。 “我知道!”赵佗咬牙切齿的咀嚼着。 所谓“乾饭”,就是蒸熟的饭经过暴晒制成的干粮,可供人长途跋涉时食用,能够填饱肚子,但那味道就别提了。 不过赵佗很知足,在加入车队前,他都快饿死了,能够有口饭吃,已经是天大的幸福了。 只是这个车队…… 赵佗抬头,看向不远处车上飘扬的燕国旗帜,顿觉脑袋疼。 他穿越后,因为怕赵相郭开派人将他斩草除根,一路逃跑,在里闾间艰难求生。 好不容易挨到赵国灭了,他正准备投靠前途光明的大秦,结果还没动身,就听到那位让他“仰慕”的秦王政亲临邯郸的消息。 秦王政一夜之间坑杀邯郸数十家贵族大户,将与他母家有旧仇的人尽数诛灭,其中就有两家与赵佗沾亲带故,甚至还有姻亲关系。 同时因为公子嘉跑到代地称王的事,秦国正四处索拿赵国诸公子和许多赵国贵族。 这可将赵佗吓坏了,在这种严峻的形势下,他可不敢冒头,只能跟着一群不愿降秦的难民往燕国方向跑。 诸国连年征战,耗费粮草无数,百姓早已穷苦不堪,再加上这两年赵国除了兵祸之外,还接连发生了地震和大饥荒。 赵佗一路逃难根本找不到食物吃,只能和其他人一样用树皮草根果腹,身上的衣服更是破到衣不蔽体,每一次闭眼都有一种明天醒不来的感觉。 身边的难民不停有人倒下。 易子而食,吞食尸体的事情更是经常见到。 就在赵佗快要饿死的时候,活命的曙光出现了。 几个燕地游侠在附近出现,寻找会驾车的御手! “这活我熟啊!” 赵佗喜出望外,作为曾经贵族阶层的一份子,他可是自小修习君子六艺。 礼、乐、射、御、书、数。 其中的“射”和“御”可是赵氏男儿的必修课,特别是驾车赶马的御术,那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 虽然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但都快饿死了,赵佗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应募。 他和“横”一起被招进车队,得了身衣裳和吃食,这才活了下来。 “佗,你看到前面的那辆轺(yáo)车了吗?我听那些游侠说,坐在轺车上的贵人,是燕王派往秦国的使者。燕王已经被秦人吓怕了,这次是要将督亢之地献给秦国,以求定下和约!” “听说燕人还把投奔他们的秦国将军樊於期砍了脑袋,要一起送给秦王。” 横凑过来,在赵佗耳边小声说着自己探听来的消息。 赵佗深吸了口气,继续嚼着饭。 “我呸!我赵人与秦人拼死战斗的时候,这些燕人在后面打我们,如今我赵国灭了,他们却像狗一样给秦人摇尾巴,乞求秦王的善心!” 横越说越气,嘴里嚼的饭都喷了出来。 他满脸心疼,连忙躬身把地上洒落的饭粒一颗颗捡起来,重新塞进嘴里。 赵佗叹了口气,他知道横为什么怒火冲天,吃着燕人给的饭还骂着燕国。 秦赵世代仇敌,每一户赵人的家里都和秦国背负着血海深仇。 特别是三十多年前的长平之战,秦将白起坑杀赵军四十五万,堪称国殇,横的爷爷就是死在了那一战。 而七年前,秦军攻平阳,杀死赵将扈辄,斩首赵军十万。 横的父亲,那个曾教授他驾车马术的赵国士卒也在其中。 代代血仇,让横在赵亡之后宁愿投奔燕国,也不做秦国子民。像他一样的人还有很多,这就是那支难民的来源。 至于他们为什么不去代地投靠称王的公子嘉,因为那里既是秦军的打击目标,也没有可供平民食用的粮食。 去燕国,或许还有活下去的机会。 听着横的愤慨之语,赵佗心中苦笑:“督亢之地……樊於期之首……这是荆轲刺秦啊!” 第二章:秦舞阳 赵佗很无语,按他原本的打算,是准备躲到边远之地苟下来,等到那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响起的时候,寻机抱紧刘老三的大腿,混一个从龙之功。 只要不想着当诸侯王,刘老三对手下还是挺大方的。 但没料到他自己会被卷入荆轲刺秦这场大戏中。 赵佗没有选择的余地,如果昨天不响应燕人的招募加入车队,他恐怕早就饿死在易水之畔。 这时候,横借着情绪骂了半天,才想起刚刚准备说的事,他瞅了瞅四周,见没人在附近,对赵佗悄声道:“佗,你可知道这些燕人为什么会招募我们当御手?” 赵佗抬头,看了眼旁边马车上的箭痕,残留的痕迹清晰可见。 “应该是被袭击了,有御手被杀。” 横惊咦道:“你竟然知道?莫非你也偷听了那些游侠的话。” 赵佗微笑不语,车身上有不少箭痕残留,昨日来的时候,赵佗更看到有人身上带伤,明显是经历了一番搏杀战斗。 “嘿,那你知道袭击燕国使者的人是谁吗?” “是谁?” 赵佗来了兴趣,历史上的荆轲刺秦可没有半路被人袭击的记载。 横再次瞄了瞄周围,小声道:“是公子嘉派来的人!” “公子嘉不是在和燕国联手抗秦吗?怎么会派人袭击燕国的使者?”赵佗愣了下。 横冷笑道:“自然是因为燕人背弃盟友,一边和公子嘉联手抗秦,一边向秦人屈膝求和。公子嘉肯定是想袭击燕国使者,若是抢到脑袋和地图,秦王必定会大怒,这样秦国就不会允诺燕人的求和,更不会和燕国定下盟约。” 赵佗恍然,看来是自己太过上帝视角,反倒看不清现实状况。 他的灵魂来自后世,知道荆轲此行在表面上是向秦王献图求和,以求定下盟约,实际是抱着刺杀之心。 那督亢之图的最核心处,就隐藏着一柄淬了致命毒药的匕首。 等到图穷匕见的时候,只要秦王有刹那失神,荆轲两人就一拥而上,一人抓秦王,一人持匕首袭击,只需一击,就能要了秦王政的性命! 只可惜,历史上的荆轲副手太过无能,让这场惊天刺杀变成了一场闹剧。 荆轲刺秦王,秦王绕柱走…… 这些都是后世人人熟知的故事,但在眼下的时间点,除了燕太子丹和荆轲几人外,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所以在大多数人眼中,都以为燕人是真心求和,这才有公子嘉派人袭击,阻挠燕国求和的事情发生。 但因为秦将王翦的大军就驻扎在不远处的中山,公子嘉怕出动人数太多刺激到秦军,只派遣了小股部队前来袭击燕国车队,反到被车队的护卫击败。 想到这里,赵佗不由高看了横一眼,这小子可以啊,打听消息是一把好手。 但这时,横的一句话让赵佗一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佗,你说咱们要是找机会把那颗人头偷走或者将地图毁掉,是不是就能破坏燕国和秦国的和谈立约?” “你可别乱来!” 赵佗吓得一个哆嗦,低吼道:“伱看看那些游侠,还有那辆车上护卫的燕军甲士,哪个是你能对付的?横,你信不信你还没靠近那辆车,就被射杀了,可别去找死。” 开玩笑,作为燕太子丹刺秦大计的重要一环,这個车队不仅招募了许多武艺高强的游侠,更有来自燕军的精锐甲士一直护卫着存放督亢地图和樊於期头颅的马车。 他们人数很少,只有数人。但却人人武装周全,腰间佩剑,手中持弩,半步不离马车,随时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别说是横和赵佗了,就连那些燕地游侠都不敢随意靠近存放宝物的马车。 赵佗和横同是被招募的赵国御手,相互间又走的近,若是横胡乱行动,很容易连累赵佗。 被赵佗一瞪,横刚刚燃起的“雄心壮志”熄灭了,他小声道:“佗,你说得对,你是个有智的人。刚刚是我失言了,你可别说出去。” 赵佗点点头,还待说些话安抚横的情绪,身后拉车的四匹马突然嘶鸣起来。 赵佗回头,见一个青年男子向这边走来,只见他身穿颜色华美的深衣,头戴长冠,腰间镶嵌了珠玉的犀比(黄金带钩)在夕阳下闪烁着光辉,晃得人睁不开眼,好一副高傲的贵族打扮。 “君子。” 赵佗和横连忙行礼,头颅低垂,以示尊敬。 男子鼻孔朝天,就当没看到两人,自顾自的向赵佗刚才蹲过的枯草丛走去。 他要去遗矢。 “秦舞阳,你拽什么拽,到了秦国还不是被吓得尿裤子。” 赵佗脸上恭敬,心里忍不住吐槽起来。 刚刚那人就是荆轲此行的副手,十三岁就敢当街杀人,人不敢忤视的秦舞阳。 不过加入车队后,听那些游侠谈论,赵佗才知道秦舞阳敢当街杀人的原因,不是他自己多厉害,而是他爷爷很厉害。 秦舞阳的爷爷乃是当年为燕昭王驱逐东胡,征伐箕子朝鲜,开疆拓土两千里的大将秦开! 秦氏家族在燕国非常有势力,乃是一等一的贵族。 这样的纨绔子弟,当街杀人很稀奇吗? 被秦舞阳这一打岔,赵佗和横不敢多说,几口将饭食吃尽,回到各自的马车上,等待出发的命令。 车队规模不小,除了领头的代表使者身份的驷马轺车外,后续还有十多辆拉载着进贡宝物和补给的辎车,皆是独辀四马。 其实这时候已经有双辕马车出现了,一辆车只需要一匹马就能拉动,能大大的节省畜力,而且相比四匹马的马车,单马的驾驶难度要降低不少。 但这个车队可是代表了燕国脸面,怎么可以一匹马拉车? 我堂堂大燕还要不要面子了,必须驷马! 这样一来,就导致驾驶马车的难度迅速拔高,同时控制四匹壮马拉车,除了专门受过驾驶训练的御手,一般人根本驾驭不了。 这就是为什么车队会四处招募御手的原因,因为那些游侠不会开大马车! 第三章:雨夜杀人 “四牡孔阜,六辔在手。骐骝是中,騧骊是骖……” 如同《诗》中所言,赵佗手持六辔,四匹马儿在他的御使下缓行于道路上,车轮滚滚而动,车身却十分平稳。 原身长于赵氏名门,自小便是贵族子弟,驾车射箭从小习练,更有名师教导。 或许是继承了原身的技能,赵佗虽然是穿越后第一次驾车,但却十分熟练,四匹大公马在他的驱使下如臂使指,相比其他车上的老御手毫不逊色。 相较于赵佗,后方横所驾驭的马车则是歪歪扭扭,在道路行进时已经出现了好几次险情,呵斥声不停响起。若非没有可以替代他的御手,恐怕早就被赶出了车队。 “这么好的御术,应是从小习练,你是赵氏子弟吧。” 一骑黑马在侧,马上的黑衣骑士面无表情的看向赵佗。 赵佗手一个哆嗦,手里的辔一下拉紧,辀旁的两匹服马受到影响,差点偏离了道路。 他连忙稳住马车,应道:“见过韩君。佗只是祖上世代为贵人赶马,略通御术,当不得韩君夸赞。” 按横偷听来的消息,黑马上的骑士名为韩南,据说是韩国游侠,韩亡之后不愿降秦,北上入燕,在燕地混出了一点小名声。 此人面黑声冷,一看就不好相处。 赵佗继续昨日的说辞,如今赵国刚亡,公子嘉又在代地称王。赵氏的身份在这种情况下比较敏感,他不想轻易暴露,引来麻烦。 谁料韩南并不买账,他嗤笑一声,正要继续逼问,身后却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韩兄何必为难一个小小稚子,不管他身份如何,终归和昨日的袭击没有关系。” 一骑白马行来,上面的骑士是个身高八尺有余的大汉,体型魁梧壮硕。 和他比起来,十多岁的赵佗身体还没长开,勉强在七尺左右,站在对方面前就像是老鹰俯视下的小鸡仔。 这位白马游侠虽然长得壮硕,面容却很和善,一来就帮赵佗解了围。 韩南面色一变,但马上笑道:“乐兄说的是,我只是看这小子御术了得,夸奖他两句罢了。” “如今已至日暮,看来是到不了中山,荆卿应会在前面山谷扎营,我且去看看。” 话音落下,韩南已驾马驰行。 在赵佗看来,他的模样竟显得有些狼狈。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车队行至一片平地,便停了下来,看样子是要在这里过夜。 赵佗停下马车,向一直跟随的白马骑士道谢:“刚刚多谢乐君解围。” 乐成却仿若未闻,看着不远处:“你恨秦国吗?” 赵佗一愣。 秦赵两国数十年的仇恨,好几十万人的血债,提到秦国,哪個赵人不恨? 看看横的模样,就知道大多数赵人的想法了。 但赵佗来自后世,这一世的双亲又是死在赵相郭开手里,和秦国反倒没有实质性的仇恨,更别说他知道日后的历史走向,他会恨秦国吗? “亡国之人,对秦国自是恨极。” 乐成抚掌大笑:“是了,秦已灭韩赵,哪有亡国之人不恨秦国的。如今见燕王向秦求和,恐怕都想要将这场和谈破坏,让战火燃至燕国。” 赵佗猛然警觉,对方似乎话里有话。 但乐成没再多说,纵马前行,留给赵佗一个孤寂的背影。 赵佗若有所思,想来乐成或是在暗示昨天车队被袭击的事情。 天色已经晦暗,车队有序的安置下来。 “一路辛苦你们了。” 赵佗喂完马料,摸了摸“大黑”的脖子,对方舒服的打了个响鼻,其他三匹马见状躁动起来。 赵佗连忙爱抚,一阵手忙脚乱后终于将四位马大爷伺候的舒舒服服,这才安静了下来。 身处野外,没有马厩可供马儿休息,但幸好马这种动物本就是站着睡觉,可以连续几天不躺下,对它们来说站一夜算不得什么。 “夜间不要走动,守好辎车。” 乐成的声音传来,赵佗抬头,看到他和韩南正在两侧巡视。 “唯。” 赵佗连忙点头,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车后方。 车队的护卫不少,但主要分布在前面载着宝物的马车附近。赵佗和横驾驭的是装载补给的辎车,位于车队的后方,相比起来不算贵重,只有乐成和韩南两人巡视。 赵佗打了个哈欠,绕到马车后方,从“后户”上车。 车箱的空间并不大,主要装的是车队的吃食和衣物。一股诱人的香味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弥漫。 “肉……” 赵佗喉结滚动,看着堆放在角落的肉干,不停的吞着唾沫。 但他可不敢偷吃,车队里有专门给荆轲和秦舞阳等贵人做饭的庖人,他每日会来清点物资,要是发现少了一点,绝对饶不了赵佗。 咽着口水,闻着肉香,赵佗在车上辗转难眠。 不一会儿,头上的车盖传来滴答声,赵佗将戻(ti)打开一条缝,见外面下起了小雨。 赵佗摇摇头,又躺了下来,寻思道:“要是跟着荆轲去咸阳,等他一动手,我肯定会被株连,不说被车裂,至少也是一个腰斩之刑,想想就痛,嘶……” “还是得想办法跑,不能为了一口吃的,就把命给送了。可惜被袭击后,他们看的太紧了,只能慢慢找机会。” 伴随着雨水的滴答声,赵佗的思绪渐渐飘远,陷入一场美梦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撞击声将赵佗惊醒,车箱微微震动,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车外传来马匹的嘶鸣声。 赵佗本能的推开后车门,一跃而下。 小雨不知何时停止了,天上有半轮明月高挂,清亮的月光照在略显泥泞的地面上,一个躺在马车旁的人影清晰可见。 “乐君?” 赵佗一惊,从那身衣服看,这人就是乐成。 他本能的上前搀扶,结果一伸手就感觉情况不对。 乐成身体冰凉,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 再往上一看,那张脸苍白无比,双眼大睁,眼珠子灰蒙蒙一片,已没了神采,其颈部更有一条长长的伤口。 胸膛处还插着一柄剑,那是乐成自己的剑。 “乐兄!” “竖子,你竟敢杀我乐兄,纳命来!” 一声如雷般的大喝响起,韩南满脸狰狞,提剑向赵佗冲来。 第四章:荆轲 是嫁祸! 赵佗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但这时候情况十分紧急,让他来不及思考。 韩南目露凶光,几步就冲到近前,手里的长剑反射着月光,只要中了,一剑就能砍死赵佗。 赵佗手里还抱着乐成冰冷的尸体,他这时候也顾不得许多,手一用力就把尸体往韩南的方向猛推过去。 “竖子怎敢逃跑!” 韩南一脚踹开乐成,见赵佗已经趁着这机会绕到车箱后面,顿时气急败坏,追了上来。 “救命!” 赵佗扯开嗓子大叫,同时绕着辎车跑起来。 韩南追赵佗,赵佗绕车跑! 韩南身材高大,又有武艺在身,换做平地追逐,几步就能追上赵佗将其一剑砍倒。但他没想到眼前的赵国小子这么狡猾,借着辎车转圈,一时半会儿竟然碰不到他半分。 大黑眨巴着眼,看着月下转圈的两人,一张马脸上尽是迷惑。 睡在后面车上的横发现了不对劲,他一下车就见到赵佗正被韩南持剑追杀。 “佗?狗燕人去死!” 他来不及询问,捡起地上的石头就往韩南砸过去,场面乱做一团。 呼喊和马匹的嘶鸣声响起,车队前方的护卫早已被惊动,打着火把冲来。 “韩南,乐成,怎么回事?” 秦舞阳离得最近,当先赶到并呵斥出声,见情况不是想象中的敌袭,让他松了口气。但眼前韩南追逐赵佗的场景还是让人搞不清状况。 听到询问声,韩南似乎早有准备,他停下脚步,狠狠瞪了眼车对面的赵佗,大声回应道:“诸君,这小竖子是间人,他刚刚杀了乐兄,大家快将其宰了为乐兄报仇!” “什么,乐兄被杀了。小竖子当死!” “杀!” 几个游侠怒骂连连,乐成生性豪爽又与人为善,很受其他游侠的尊重。他们这时候看到月光下的乐成尸体,一个個怒发冲冠,拔剑就向赵佗冲来。 “佗,你快跑啊。”横大惊失色,对着赵佗连连呼喊。 这时候情况十分危险,赵佗虽然能靠着辎车与韩南周旋,但若是其他几个游侠冲过来,他绝对没有生还的道理。 至于逃跑,在这种情况下更不可能。 生死存亡在即,赵佗的脑子格外清醒。 他手脚并用,借着车身一跃而起,跳到车顶躲过了游侠的刀剑,同时对着车队前方大叫道:“荆轲!你们中了奸人的诡计,莫要杀戮无辜!” 赵佗这一喊,真是拿出了吃奶的劲,声音压过游侠的怒骂,在月夜下听得十分清楚。 “狗竖子,还敢胡说。” 韩南脸色一变,一手攀着车顶边缘借力,一手握着剑想要捅上面的赵佗。 赵佗眼疾脚快,一个侧身躲开剑锋,同时一脚狠狠踩在韩南的手上,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看我把这竖子捅下来!” 这时候已经有人取来戈,准备去捅车顶上的赵佗。 赵佗看到这一幕,眼皮猛跳,一旦中招,万事皆休。 “住手!” 好在一道声音自不远处响起,身着素色深衣的男子大步走来。 听到这声音,韩南脸色越发难看,他不管不顾,抢过旁边游侠手里的戈,就往车顶挥击。 赵佗无奈,为了躲避只能从车顶跳下,结果一落地,就被人一脚踹翻。 秦舞阳。 “诸君,看我宰了这赵国贱人。” 他对着赵佗咧嘴一笑,拔剑出鞘。 下一秒,握着剑的手在半空被人抓住。 “我说住手。” 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秦舞阳微微眯眼,“荆卿,这赵国贱人杀了乐成,为何让不让我宰了他?” 荆轲? 赵佗看着月光下的素衣男子,略感惊讶。这两天他虽然加入车队,但只是远远看过荆轲的身影,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不清楚他的长相。 如今一看,眼前这位即将刺杀秦王,留下千古盛名的刺客荆轲,竟然长得平平无奇。 五官寻常,面白短须,大概四十岁的模样,光以长相来看只能算是普通。 但他的眼睛非常有神,闪烁着某种光芒。 赵佗联想到某种潜伏在丛林中的野兽。 “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不宜杀人。”荆轲淡淡说道。 秦舞阳冷笑。 “这还有什么好弄清楚的。韩南亲口所说,还会有假?乐成的尸体躺在地上,杀他的不是这赵国贱人,还会是谁?” “我亲眼见到这竖子把剑捅进乐兄胸口,绝不会有假。荆卿,让我们杀了这竖子,为乐兄报仇。”韩南声音冰冷。 周围聚拢过来的游侠都激愤起来,不少人拔出剑,只待荆轲让开,就上去将赵佗乱剑斩杀。 秦舞阳脸上笑容更盛,“荆卿,众命不可违。” 说着,他试图挣脱荆轲的手,挥剑将赵佗杀死。但马上他就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了,握住他手腕的荆轲手掌如同铁钳一般,将其死死禁锢住。 “我说……住手。” 荆轲面容冰冷,眼睛里有慑人的光。 秦舞阳咽了口唾沫,那些叫嚣的游侠也被荆轲气势震慑,安静了下来。 韩南咬着牙,脸上阴晴不定,但在这种场合下也不敢再开口。 赵佗满脸惊讶的看着这一幕。 据说荆轲在来燕国之前,曾和盖聂论剑,被其怒目而视,吓得仓皇逃走。 后来他又在邯郸和鲁勾践玩博戏,双方起了争执,荆轲被鲁勾践一顿臭骂,也不发一言的就走了。 很多人以此为据,再联系他刺秦失败的下场,就认为荆轲其实是个无能之辈。 亲眼看着荆轲一言震慑群侠,赵佗感觉那两个传言恐怕是另有隐情。 古人,绝不可小觑! 特别是能在历史书上留下姓名的人物,更不能抱着轻视之心。 就在赵佗胡思乱想的时候,荆轲已经放下秦舞阳的手,走到他面前,低头盯着他。 “孺子,乐成是不是你杀的?” 赵佗立马回道:“不是,我是被人陷……” “竖子竟敢胡说!” 韩南一声暴喝,打断赵佗的申诉,他双眼泛红,低吼道:“荆卿,我亲眼看到他趁乐兄不备,夺了剑将乐兄杀死。我韩南与诸君皆是旧年相识,在燕韩之地也颇有声名,你们不信我,莫非还信这来历不明的赵国竖子不成!” “没错,我相信韩兄所说。定是这赵国竖子被人收买,杀我乐兄!” “我要砍了他的脑袋!” 受韩南一激,那些游侠又再次叫嚣起来,几个脾气火爆的,已经将剑对准了赵佗。 秦舞阳语带讥讽的说道:“荆卿,你看这事该如何处理。” 但荆轲毫不理会,他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赵佗,淡淡道:“你说伱是被人诬陷,尽可说来。” “说出来!” “说不出来,把你剁碎了喂狗!” 游侠们怒吼起来,一双双眼睛有愤怒的火焰在燃烧。若是赵佗说不出个所以然,那火焰顷刻间就能将他烧成灰烬。 赵佗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满脸阴沉的韩南脸上。 赵佗笑道:“韩君说亲眼见我害了乐君。” “那请问,我一个身高不过七尺的小子,如何从乐君手里夺剑,还能将其一剑割喉,最后又将剑捅进了乐君的胸膛?” 第五章:刎颈 战国时各国度量衡均不相同,一尺的长度在22到23厘米左右。 以一尺23.1厘米来算,赵佗高七尺,相当于162厘米。乐成的身高则在八尺以上,换算下来至少是185厘米。 一米六的小个子,一剑割开一米八五壮汉的喉咙。 光是从身高来看,就有些不可思议。更别说除开身高外,不管是体重还是武艺,乐成都远远超过赵佗。 刚刚还怒火冲天的游侠们都愣住了,他们打量着赵佗的身高和体型,心里盘算着对方是否能从自己手中夺剑,还能一剑将自己割喉。 韩南脸色阴沉的快滴出水来,他低吼道:“那是因为乐兄没有防备你。被你引诱着低下身子,谁料你突然夺剑。” 赵佗脸上笑容更盛,他笑道:“姑且如韩君所说,我用计谋引诱乐君低首,从其手中夺剑,再割喉捅胸。那我请问,我是在何处动的手呢?韩君一定看的很清楚吧。” 韩南面无表情:“自然就是在这车边。我刚才在后方巡视,结果听到乐兄的痛呼声,等到过来时,就见你已经害了乐兄。” “哈哈哈……” 赵佗大笑起来,伸手指向辎车,“韩君说我是在车边杀的人。那我这一剑捅下去,必定会涌出许多血水,飞溅到车身和周围的泥土上,那请问韩君,为何这辎车旁竟无半点血迹!” 听到赵佗这一说,众人皆本能的将目光转向辎车和乐成的尸体周围。 明亮的月光下,辎车前后的泥土布满了杂乱的脚印,却看不到任何血迹的踪影。 杀人割喉,却无丝毫血迹! 这里绝不是凶杀现场! 这一下,所有游侠皆沉默下来。 燕赵之地,多有慷慨悲歌之士。 他们易怒易躁,一言不合,便可拔刀相向,血溅三步,但不代表他们都是傻子。 刚刚见到乐成的尸体,再加上韩南亲口控诉,他们本能的就认为是赵佗动的手,血气上头,自然要马上杀人复仇。 在游侠同伴韩南与不知来历的赵国御人之间,他们自然会选择相信自己人。 但如今破绽被赵佗指出,如果还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那就真的是傻子了。 韩南愣住了,他之前根本没想到这茬。 他咬咬牙,犹自狡辩道:“那定是刚刚下的雨将血水冲散了!没错,定是如此!” 赵佗眼中的笑意溢了出来:“可是韩君刚才说是亲眼见到我杀了乐君,然后就冲过来想要报仇。那时候雨早已停了,后面又没下过雨,怎么能将血迹冲刷干净?” 随着赵佗开口,显露在众人面前的破绽越来越大。 荆轲平静的面容有了一丝波动,略带惊异的看着赵佗。 一旁的秦舞阳皱起了眉头,其他游侠则是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韩南。 韩南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眼睛里满是血丝。 他咬牙道:“定是你在别处杀的人,所以这里才没有血迹。你是想要将乐兄的尸体拖到车里藏起来,刚好被我看见了。” 狡辩的话语已经失去了逻辑,显得苍白无力。 赵佗大笑,转而朗声道:“韩君这点说对了。人确实不是在这里杀的,否则车边必定会血流满地。但可惜,杀死乐君的凶手并不是我,诸君请看我的衣服,可有血污?” 清朗的月光下,赵佗的衣服上除了些许污垢外,并没有喷溅的血水。 割喉杀人,必定血溅满身。 韩南面如死灰,但依旧不松口,低声道:“那是伱杀了人又换的衣服。” 赵佗嘿笑道:“韩君刚刚不是说看到我杀了乐君,还准备拖着他的尸体藏进车里吗?我哪来的时间去换衣服,更何况,我们这等鄙人能有一身衣裳穿就是福分,又哪里有可供换穿的衣裳。” “对,佗说的对!” 后方的横大声叫嚷:“我们又没有其他衣裳可换,佗白日穿的就是这身,如果是他杀了乐君,身上怎么会不沾血迹,所以肯定不是他杀的!” “依我看,换了衣裳的人才是杀人凶手!” 横的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皆望向韩南。 他白日穿的是黑衣,如今在月光下却成了灰色。 “韩南,竟然是你!”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乐兄下杀手!” “你和他不是刎颈之交吗?” …… 韩南脸上带着惨然的笑,他望向周围群情激愤的游侠,叹息道:“是我对不起乐兄。” “我乃韩国宗室,虎狼之秦灭我社稷。亡国之仇不共戴天,我自当以性命与秦相搏,用尽一切去向秦人复仇。” “当今之世,山东六国已亡韩、赵。齐人短视,只知道苟且偷安,楚之宗室内乱不停,更无力抗秦。而魏国不过是秦人刀俎下的鱼肉,只待随时宰割。唯有燕太子丹才有与秦搏杀之心,这是我不远千里来投奔燕国的原因,我只待有朝一日,能助燕国与秦人一战。” “可惜,燕王软弱,太子丹背信弃义,竟然屈服于秦人虎狼之威。杀樊於期,献督亢图,向秦乞和,此等行为简直荒谬透顶!” “所以我一定要破坏这场和谈,我暗中联通公子嘉,让其派兵来袭,但他竟然怕王翦驻军,派遣人数太少导致功败垂成。我暗中勾连之事又被乐兄看出。唉……” “乐兄与我是刎颈之交,曾誓言同生死共患难。但我是亡国之人,与那虎狼之秦有不共戴天之仇,绝不会向其屈服。而乐兄则是昌国君旁支后裔,所思所想皆为燕国。他为了和谈,多次劝我放下仇恨,但我实在是做不到啊。” “这次让公子嘉出兵袭击的事失败了,我还谋划着找时机再行刺荆卿,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阻止这场和谈。没想到这些都被乐兄看出,他知劝我不动,又不愿让我破坏和谈,便在今夜邀约……” “刎颈之交,共赴黄泉,从此忠义两全!” 说到此处,韩南转头深深看了一眼赵佗,低语道:“乐兄先我一步而去,我却放不下那刻骨仇恨,做出这等蠢事。我本想嫁祸于你,日后再寻找破坏和谈的机会。” “没想到赵人中竟还有汝这等英杰,是我走眼了。不过你也是亡国之人……希望你不要忘记那灭国之仇……真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那暴秦的覆灭!” 韩南仰天长叹:“乐兄啊乐兄,是我对不起你,我这就来向你谢罪!” 刹那间,剑光一闪而过。 韩南横剑自刎,殷红的血在月光下飞溅。 第六章:驾车 月夜清寂,众人看着韩南的身体倒在血泊中,一时间无人做声。 刎颈之交,誓同生死! 赵佗轻叹一声,有些人的行为他不赞同,但不代表他不钦佩对方。 这世间,有些东西是很难轻易衡量其价值的。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荆轲突然望向赵佗:“乐成死在何处?” 赵佗一愣,见荆轲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他不清楚荆轲问自己这个问题是抱着什么目的,但对方话语中充满肯定的味道,似乎断定赵佗一定知道乐成自杀的地方。 如果装傻充愣,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赵佗犹豫了一下,说道:“禀荆卿,小人猜测是这个方向,从此路过去,应能寻到流血之处。” 赵佗的手指向东南方向。 “你这竖子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既然乐成不是你杀的,你怎么可能知道他死在哪里?莫非你也牵扯其中!” 秦舞阳像是抓到了破绽,突然兴奋的发问,语气充满了攻击性。 荆轲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着赵佗。 赵佗头皮发麻,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惹到秦舞阳的,但此刻已经骑虎难下,只能继续应答。 “禀君子,这只是小人的猜测,并非一定准确。” 荆轲淡淡说道:“既是猜测,总有缘由。说一说吧。” “唯。” 赵佗理了理思路,开口道:“小人之前触碰过乐君的尸首,其体冰冷,可见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从其身上的血迹以及衣服来看,有被雨水淋刷的痕迹,死亡时间应是在雨水落下之前或是下雨的时候。” “小人斗胆猜测,在乐君自刎后,韩君为了继续潜伏,寻找破坏和谈的时机,所以拖拽乐君的尸首到此处。同时他将乐君的佩剑捅进胸膛,好嫁祸小人,摆脱他的嫌疑。” “乐君的背部有大量泥土,其形状绝非尸首倒在地上就能够出现的,而是在泥泞地面上拖拽形成。所以地面有拖拽痕迹的地方就是他过来的方向,寻此过去,多半就是乐君自刎之处。” 月光下,赵佗所指的方向,泥泞地面上的长长拖痕和一串脚印映入众人的眼帘。 在赵佗指出之前,那些游侠没人发现这近在咫尺的证据,或者说对那些满脑袋打打杀杀的游侠来说,就算他们看到了也很难联想到关键之处。 “善。” 荆轲抚掌,嘴角微微上翘,看着赵佗的目光带有欣赏的味道。 其他游侠皆赞叹起来,特别是横十分的兴奋,不停的大声夸赞赵佗。 秦舞阳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哼,这等见识都快赶上我了,我看你根本不是什么下贱的御人,定是逃亡的赵国宗室!” 赵佗面带微笑,既不反驳也不辩解,而是淡淡说道:“君子说小人是什么,那小人就是什么。” 秦舞阳对自己的恶意已经摆到了明面上,过多的争辩没有什么意义。 “舞阳,你且去看看前方轺车处。我来处理他的事。” 荆轲突然开口,声音平淡,却带有不容反驳的威严。 秦舞阳眯着眼,看了看荆轲。 “诺。” 他转身离去,走之前还狠狠瞪了一眼赵佗。 秦舞阳虽走,赵佗却不敢松懈,因为荆轲还在。 这位太子丹的座上宾客冷静发令,让那些游侠安置乐成和韩南的尸体,同时安抚车队诸人。 将一切安排好后,他才转身看向赵佗。 “伱是赵人?” “是。” “姓氏?” “嬴姓赵氏。” “果真赵国宗室。” “家君乃平阳君庶子,因国难死于秦人手中,佗不愿降秦,不得已流落于此,幸遇荆卿,方能侥幸活命。” 赵佗冷静回答,除了一些地方稍作修改外,大体如实。 如果不知道对方的底细,赵佗还真不敢随意暴露,万一对方为了博取秦国的好感,直接将自己举报给秦人那就惨了。 但荆轲不同,他此行的目的,赵佗一清二楚。 况且,不同阶层之间的人,表现出来的气质真的差别很大。 赵佗的原身做了十几年的贵族子弟,意识又来自数千年后,不管他怎么掩藏和改变,在一群鄙人中依旧显得十分显眼。 连秦舞阳都能看出他的不同之处,更别说是以沉着冷静著称的荆轲了,这时候想要伪装,恐怕只能引起对方的恶感,后果难以预料,反不如光明正大的表现出来。 果然,荆轲听完赵佗的话,微微颔首。 “明日,你来为我驾车。” 说完,荆轲转身就走。 ? 赵佗有些发懵。 荆轲不会将自己怎么样,他能猜到,但让自己给他驾车,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佗!” 见荆轲离去,横兴奋的跑过来,拍着赵佗的肩膀说道:“我就知道你是個智人!” “唉,没想到私通公子嘉的人居然是韩君,他失败了真有点可惜。但他居然嫁祸给你,这就过分了。幸好佗你机智聪慧,没有让他得逞,真是幸哉幸哉!” 赵佗苦笑一声,转而向横郑重道谢:“横,刚才还要多谢你帮忙,要不然我在开口辩解前就死掉了。” 之前横在发现赵佗被追杀的第一时间,就不停的捡石头去砸韩南,其中心意可见一斑。 “哪里哪里,我都没有砸中他。” 横傻笑着摸了摸后脑勺。 赵佗也笑了起来,眼前这位瘦黑青年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个对他表现出真正关心的人。 冰凉的夜风吹在身上,也显得不那么冷了。 ……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驷马飞腾,带动着使者轺车在大道上奔驰行进。 赵佗手持辔绳,随时注意着两匹服马和两匹骖马的状态。 他不时操动马儿转向,时而加速,时而减速,非常的带感。 “这驾驭马车可比前世开铁壳子刺激多了,这才叫真正的飙车。” 赵佗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劲风,身体里的血液急速流动着,整个人十分兴奋。 轺车! 轺者,遥也,远也。 乃是四面敞露,立在其上能四向远望之车,也是这时代使者的专用马车。 轺车因为材料和结构的关系,十分轻便,远比四面封闭装载货物的辎车要轻巧太多。 四匹马一跑起来,那速度简直飞快。 当然,因为轺车轻便的关系,这种车用双辕独马的方式最好驾驭,不仅节省畜力,而且对御手的要求也不高。反而四匹马挤在一起拉这种小车,会导致畜力的浪费。 但可惜,这时代虽然有双辕独马的马车形制出现,却并未普及开来。 而且在大量的场合,还是双马和驷马更显得有档次,这导致驷马轺车的驾驶难度,比之辎车要高不少。 所以当原本驾驭轺车的御手,看到是赵佗要来替换他时,脸上除了嫉恨外,还有不屑和讥讽。 “乃公驾过的车比你看过的马都多。” “小小竖子,毛都没长齐的东西,安能驾车?” “荆卿定是看走了眼!” 第七章:秦军大营 荆轲手扶车轼,感受着舆的平稳,不由微微颔首。 他看着前方专心御车的年轻人,眼中的光芒越来越亮。 这是个不错的选择,或许能再考量一下? 不过要换个时间,因为此时在前方的道路上,已经出现了身着黑色甲衣的游骑。 在那游骑后方的远处,隐隐间能看到一座座营寨相连。 连绵无尽的营寨上空,黑旗迎风飘扬,远远望去,像是一头长长的黑龙,盘亘在燕赵之地的上空。 黑龙尚处潜蛰深渊,磨牙待命之时。 只等咸阳城中的王者发下诏令,黑龙便会腾空而起,张开血口,鲸吞天下,把那易水对岸的八百年燕国撕成碎片。 想到此,赵佗忍不住咽了口唾沫,随着黑甲骑士的模样在眼中放大,他的心也跟着跳了起来。 秦军! 不同于前世从地里挖出来的兵马俑,出现在赵佗面前的是真正的秦军,是那号称虎狼之师的可怕军团。 吞韩、破赵、亡魏、屠燕、灭楚、降齐! 北驱匈奴,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 南征百越,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 这是一支嗜血的军团,一支在这个时代无敌的军队! 赵佗深吸口气,见到对方已驱马过来,连忙控制辔绳,减慢车速,同时小心的观察起来。 这组秦军游骑有四人,皆挺胸昂头,非常有气势。 他们头戴皮冠,身着短甲,持短剑,战马身上还挂着弓箭。 “看来这时代的骑兵主要靠机动性作战,近则侵袭,远则射击。” 赵佗暗自寻思,他注意到秦军游骑的战马配套有齐全的鞍鞯,但没有马镫。 这可是個非常重要的点,因为没有马镫的话,骑兵的两脚就会悬空,在马上没有着力点。不适合真正的马上格斗,也不适合大规模的冲锋。 而且据他之前的观察,这时代也没有马蹄铁出现。 “等乃公日后发达了,定让你们见识见识科技的力量。” 就在赵佗浮想联翩的时候,秦军游骑已至前方。 “止步!” 车队缓缓停下,赵佗控制好马匹,近距离打量起对方。 游骑四人,其中三人年龄在二十岁上下,领头的官长要大一点,恐怕在三十往上,脸上带疤,唇下留着短须,那种气势只需一看,就知道是个战场拼杀的老手。 “来者何人?” 他沉声问道。 赵佗心里忍不住吐槽。两国邦交,自是早有传信。 在荆轲车队到来之前,早就有人通知秦军大营,甚至连咸阳都已经知晓。 这些游骑自是清楚的很,看看车队飘扬的旗帜,以及轺车上正使手里的持节,车队的身份不言而喻。 不过道理是这样讲,外交程序还是要走的。 身后的车轼上传来轻微的叩击声,赵佗知道这是荆轲在提醒自己。 轺车的御手不仅仅负担驾车的任务,更要负责这些答话的事情。 “燕国使臣,上卿荆轲奉燕王命出使秦国,前已知会上将军处。” 游骑回道:“上将军已有令,请使者前往大营。” 赵佗回首,见荆轲对自己点头,便应道:“诺。” 游骑开路,车队缓缓前行,顺着大道驶入秦军大营。 一路上赵佗不敢说话,因为气氛太过压抑。 秦军营垒连绵不绝,像是一座座连环相接的堡垒,隔着老远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阵阵喊杀声。 秦军在演练。 戈戟如林,旌旗猎猎! 杀气冲宵,鼓声震天! 每一道战鼓声的响起,都震得大地在颤抖,那阵阵的喊杀声,就像是一柄重锤不停的击打在赵佗心头。 握辔的手微微颤抖。 “怕个鸟!” “前世什么没看过。他们再厉害,手里拿的还不是冷兵器。什么刀剑弓弩,再强能和火枪大炮,导弹飞机相比吗?想想一颗原子弹扔下来是个什么感觉。” “再想想宇宙飞船,歼星舰,二向箔……” 赵佗脑子里闪过各种宏大景象,那漫天的炮火轰击,高大的机甲战士,无垠的星辰大海,壮阔的宇宙星空。 原本的不适感自身体中驱离,赵佗脸上重新挂上了自信的微笑。 和未来时代各种毁天灭地的武器,以及那广阔的宇宙图景相比。 眼前的古代军队,又算得了什么呢? 赵佗手也不抖了,腰也挺直了,神态从容而沉稳。 大有一副纵使刀剑加身,我亦丝毫不惧的气势。 这是一个身为穿越者应该有的自信。 “此子颇有胆气。” 荆轲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轻轻点头。 这时他回头见到后方副车上秦舞阳发白的脸,眉头又皱了起来。 “少年杀人只是仗着父祖权势,终归不过狂徒竖子。此番刺秦大计不需要他有多强的武力,只要心神沉稳,不让秦王起疑便足够。” “此人外厉内荏,恐要坏了大事。可惜太子丹逼迫急切,不待我等的人到来,唉……” 思索间,已到秦军大营外。 荆轲下车,独自持节进帐,拜会秦国上将军。 “上将军……是王翦吧。” 赵佗抬头,看着不远处飘扬的“王”字大旗,心神激荡。 起翦颇牧,用军最精。 宣威沙漠,驰誉丹青。 自从李牧被战神郭开杀死后。 王翦便是当世武将中的巅峰存在,这位秦将就像是一块千斤巨石,重重的压在山东六国的心头。 无人能敌! 赵佗很清楚,此番荆轲刺秦失败后,秦王就会命王翦伐燕。 此役秦军势如破竹,一战败燕军于易水畔,再战破百年之蓟都。 燕王和太子丹狼狈逃亡,躲在辽东苟延残喘。 秦国统一是大势,不管是谁都无法阻挡。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一想到这里,赵佗心就慌了。 “不行,跟着荆轲混,绝对死路一条,必须找机会逃掉。大好头颅,怎能被人砍去。” 赵佗心中打定逃跑的主意,但计划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因为之前出现韩南背叛的缘故,车队防护十分的严密。 行进时有游侠骑马相随,他们监视着每一辆马车的动向。而驻扎休憩时,更有人放哨巡逻,就连赵佗去草丛里方便,都能感觉到监视者的目光。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逃跑被人发现,很容易被当场射杀斩首。 特别是经过昨晚韩南诬陷的事情,赵佗发现自己被秦舞阳关注并且恨上了。 一个赶车的御人,竟然敢抢贵族子弟的风头,若非有荆轲相护,赵佗昨晚就被弄死了。 饶是如此,赵佗依旧能感受到那双阴鸷的眸子在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一旦被其抓到把柄,秦舞阳绝对会很乐意斩下自己的首级。 “还得从长计议。还有横,他如果跟着去咸阳,一定会死在那里。” 就在赵佗思索谋划的时候,突闻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迫近。 他抬头一看,见一个头戴鹖冠,身着扎甲的秦军将领大步走来,其身后,还跟着数位亲兵侍从。 “樊於期的脑袋就在这里?” 第八章:李信 秦将大概三十岁上下,身材高大,足有八尺。脸庞俊朗且棱角分明,双眉高耸宛若尖刀,他的眸子里闪烁着侵略性的光芒。 “拿出来,本将要见见故人。” 他径直走来,对作为副使的秦舞阳开口,有一种不容反驳的气势。 秦舞阳脸色阴晴不定,他看了看秦将身后的持剑亲兵,以及不远处鼓声震天的操演秦军,一时间竟不敢反驳。 但若是就这样将呈献秦王的礼物给眼前的秦将观看,秦舞阳知道这并不合礼。 更别说,他清楚的知道此次入秦,他和荆轲还背负着刺杀秦王的任务,这导致他的精神随时处在紧绷状态,此刻面对一位秦国将军的咄咄逼人,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后方,守卫樊於期首级和督亢之图马车的燕军士卒全都紧张不已,他们的手掌放在剑柄和弓弩上,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但那紧紧咬住的嘴唇和颤抖的手,暴露了他们满是畏惧的内心。 一时间,局势紧张到了极点。 赵佗很轻松,看着秦舞阳吃瘪的表情,心理很舒坦。 别看这秦将气势吓人,但他敢肯定对方绝不敢硬抢。 当今的秦王性格刚烈果敢,特别是在剪除嫪毐和吕不韦势力之后,越发霸道起来,从其灭赵后亲赴邯郸诛戮仇家就能彰显一二。 樊於期本是秦国将军,因犯了大罪逃亡燕国。 其父母宗族尽数被秦王诛戮,并悬赏樊於期首级金千斤,邑万户,可见秦王对他的仇恨非常强烈,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所以樊於期的首级,是秦王想要见到的东西。 也是荆轲想要成功刺秦所必须的筹码,只有拿着这颗脑袋,他才能真正接近秦王的身边,得到那千载难逢的刺杀机会。 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秦舞阳坚定拒绝,眼前的秦国将军绝不敢强行动手,否则首级一旦出现半点差错,秦王必饶不了他。 而且,大营中的上将军王翦向来以稳健著称,他不会允许手下将领,犯下强抢燕国献礼的错误。 但秦舞阳低着头,不敢应答,畏惧的身体说不出拒绝的话语。 秦将冷笑一声,越过他直奔后方装载宝物的马车。 此时,荆轲恰从营帐中出来。 “将军且慢。” 他大步走来,身姿挺拔如松柏,只是扫了一眼,就明白了大致情况。 不堪大用。 荆轲从秦舞阳身上收回目光,此人的外强中干他早有察觉。但当他真正的看到,秦舞阳面对秦将展现怯懦的模样时,心中还是涌出失望的情绪。 若非友人未至,太子丹百般催促,他又怎么会允许这个纨绔子弟当自己的副手。 或许,换个副使是个不错的选择。 荆轲将赵佗轻松的表情收入眼底,不过此时还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他收慑心神,直奔秦将而去。 “将军,此乃燕国进献秦王的宝物,已通过国书言明,非王者之命不得轻启。此乃两国邦交之礼,将军莫非不知?” 荆轲声音沉静,化作一道利箭,直奔秦将而去。 秦将停下脚步,转头望向荆轲,目光如炬,皱起来的眉头像是即将出鞘的宝剑。 “本将要见故人樊於期,只需一眼便可。” 荆轲毫不退让,“那本使抵达咸阳之时,必会向秦王诉说清楚。” 两人四目相对,火焰在碰撞。 顷刻,那秦将退让了,他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是本将唐突了。” “敢问将军名姓。” “李信。” …… 赵佗感觉荆轲看自己的目光有问题。 从秦军大营出来后,他就发现荆轲不时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特别是赵佗操辔的双手。 那目光深邃,隐隐间又透露出某种渴求。 “莫非野史记载是真的?” “这荆轲不会想要我的手吧。” 赵佗心中惊恐,他还记得前世曾从网上看过一個关于荆轲的野史故事。 据说荆轲被太子丹奉为座上宾时,太子丹对他特别好,用尽一切手段去满足荆轲的各种癖好。 一次,荆轲和太子丹在东宫临池而观,荆轲见池中有乌龟栖息,就捡石头和瓦片去砸乌龟。 太子丹一见,我堂堂燕国上宾怎能拿瓦片砸乌龟,有失体统。 来人,拿金块来! 侍从捧来一盘金块,供荆轲砸乌龟,金块用完了马上又有人进奉。 荆轲一直砸了很久的乌龟,才停了下来。 嘴里还说:“不是我吝惜太子的金块,是因为我手臂扔痛了。” 某天,荆轲和太子丹共乘千里马,走着走着,荆轲突然说:“我听说千里马的肝很美味,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太子丹一听,立即让人把千里马宰了,将马肝取出做成美味,进奉给荆轲食用。 惜哉千里马! 美哉千里马肝! 到了后来,太子丹在华阳之台举办宴会,置酒高歌。 酒中,太子丹叫来美人弹琴助兴。 荆轲用他那深邃的目光盯着弹琴美人的手。 “好一双善于弹琴的手,真美。” 太子丹马上就将这美人送给荆轲。 荆轲摇头,道:“不要美人。我只是喜欢她的手罢了。” 太子丹懂了。 他让人将弹琴美人拖下去。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捧着玉盘进来,盘里盛着一双美丽的带血的手。 这故事里的荆轲,怕不是一个变态。 不知来历的野史故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赵佗感觉后背发凉,有些后悔在被韩南诬陷的时候表现的太过抢眼,不仅招惹了秦舞阳,还被荆轲给看中了。 但赵佗当时没有其他的选择,如果他不尽力辩解,绝对会被那些红眼的游侠弄死,成为韩南的替罪羔羊。 想要立刻逃跑并不现实,赵佗只能战战兢兢的给荆轲当御手,同时寻找着脱身的机会。 好在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像赵佗预想的那么糟糕,荆轲对赵佗虽有特殊的关注,但也仅限于一些交谈和问话,都让赵佗机敏的敷衍过去。 荆轲并没有对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反倒是秦舞阳不时挑衅,或是在赵佗吃饭时过来指使他做事,或是找一些借口将赵佗当众臭骂。 赵佗对此都忍了下来。当今之世,贵贱有别,哪怕荆轲对赵佗另眼相看,但他的身份终归只是一个驾车的御人。 和秦舞阳这等燕国贵戚一比,差距非常大,更别说秦舞阳还是车队的副使。 赵佗将这口气死死忍住,他忍下来还好,秦舞阳总不敢将他直接杀死,那样会彻底得罪荆轲。 但若是赵佗敢还手,秦舞阳绝对会借机而起,将他斩除,到时候连荆轲都不好说话。 车队从驻扎中山的秦军大营开出后,在一支秦国骑兵的护送下,数日内过东垣、柏人,直入赵地腹心,抵达一座恢弘古城前。 邯郸! 第九章:你跟我来 邯郸! 自赵敬侯迁都于此,这座大城作为赵国首都长达158年之久。 而在此之前,它已有六百年的历史。 据说在那遥远的殷商时代,纣王帝辛曾大兴土木,在邯郸修建了大量的离宫别馆,从此邯郸之名登上历史舞台,一直沿用至今。 成为赵国都城后,邯郸更是被历代赵王加固修缮,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坚城大都。 此城是秦国东出,欲兼并天下最难啃的一块硬骨头。 特别是三十多年前的秦攻邯郸之战,堪称举世皆知,其中所牵涉的皆是当世鼎鼎大名的人物。 那一年,秦昭襄王派五大夫王陵率军攻赵,直抵邯郸城外,遭遇赵将廉颇的顽强抵抗。 赵国上下举国同心,赵相平原君亦散尽家财,将妻妾编入行伍,共赴国难。 在赵人万众一心的抵抗下,秦军到了第二年仍不能取胜。秦王增兵十万支援王陵,结果被赵军打的大败,阵亡五校,伤亡惨重。 秦王勃然大怒,命武安君白起掌军,但被白起称病推辞。 无奈的秦王只能改令王龁接替王陵为主将,增兵继续围攻邯郸。但没想到赵军强悍,直打的秦军死伤近半,仍不能攻下邯郸。 这时候,秦相范睢举荐郑安平为将,率领五万大军并且携带大量粮草辎重支援王龁。 在秦军不计后果的围攻下,邯郸虽然依旧坚挺,但城内粮食已经耗尽,赵孝成王被迫向魏、楚两国求援。 之后便发生了名传千古的“毛遂自荐”,信陵君“窃符救赵”等事件。 秦军被诸侯联军重创,王龁率秦军撤回河东,而秦将郑安平在被围困的情况下带两万秦军投降赵国,还被赵孝成王封为武阳君。 此次邯郸之战,秦军死伤近二十万之众,是秦国东出以来遭遇的最大一次惨败。 其中最令人惋惜的是,武安君白起因此受到迁怒,被秦王赐死。 同时,秦相范雎也被所举荐的郑安平连累,遭受株连。 邯郸之战,是东方诸侯国联合抗秦所取得的第一次大胜,一扫长平之战所带来的阴霾。 但可惜,最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被攻克。 邯郸啊邯郸! 天下间最难攻克的一座都城,终究还是臣服在秦王的脚下。 赵佗轻叹一声,当他亲眼见识过秦军的威势,在前往邯郸的途中,仔细观察秦人统治下的地域后,再一次清楚的认识到。 国力之外,不管是统治阶层,还是社会制度,亦或是军队,以及底层的民众,秦国都远远强于山东六国。 哪怕荆轲刺秦真的成功,但无非是换个秦王罢了。 秦并天下,乃是大势,谁都抵挡不了。 “佗,我听那几个秦军骑兵说。前几天邯郸城里有人作乱,所以这段时间城中戒严,咱们不能进去。” 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赵佗身后,共享他得来的情报。 此时,车队停在邯郸城外的一处平地,众人正在扎营准备度过今晚。 赵佗刚喂完马料,听到横这话,顿时惊讶道:“那几个秦人告诉你的?” 横撇嘴道:“我偷听来的。哼,那些狗秦人,占了我赵国土地,杀我赵人。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怎么会和他们交谈。” 赵佗低语道:“横,既然都到了这里。这种话你就别说了,要不然被有心人听到,会遭来杀身之祸。你的宗族如今只剩你一個,你若是轻易死了,那就真的绝了后,对不起祖宗神灵啊。” 听到赵佗这么一说,横脸上的怒气一下退去。 他咬着唇,“明白了,我会小心的。” 见到横的样子,赵佗松了一口气。 这年头,愤青都是活不长的。 特别是身负亡国之恨杀父之仇的横,按照他的脾性,保不准哪天就因为说错话,被秦人宰掉。或者是血气上头,找秦人拼命,最终落个丢掉性命的下场。 所以赵佗在路上经常给横灌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观念,一切都是为了让这个年轻人能有活下去的动力,如今看来,还是有些成效的。 “佗,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秦人的强大我也清楚,我就算拼了命去杀一两个秦人也没有什么用,反倒断了祖宗传下来的血脉。” “伱虽然比我小,但比我拥有更多的智慧。我会听你的话,等这次燕国向秦王献完地,立下盟约后,我就跟着使团去燕国。在那里找块地活下来,不会让我家绝后的。” 被洗脑成功的横渐渐看开了,但赵佗却说不出话来。 他很清楚,根本不会有什么燕秦和谈,更不会有燕国这片世外桃源供横生存。 此行,有死无生。 赵佗暂时还没想到逃跑的法子,路上他倒是试探过荆轲,找借口想要离开车队。 但都被荆轲拒绝了,那双深邃眸子里闪烁的光让赵佗不敢再开口。 因为韩南背叛的事情,荆轲对于车队人员十分的在意。 不准任何人离去,哪怕是有人在路上生病或是受伤,都是直接装进辎车,一路拉着走。 所有人都必须到咸阳,除非是尸体。 就在赵佗苦思逃脱之法的时候,时间如白驹过隙,刹那而逝,转眼到了晚间。 天色黑暗,唯有半轮残月挂在高空,周围有散落的星辰点缀。 赵佗在巡逻游侠的目光下小解完,正要回下午搭好的营帐休息,却猛然发现营帐前站了个人。 荆轲! 那人正是一身素白深衣的荆轲,他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一棵古木,无声无息。 “见过荆卿。” 赵佗连忙行礼。 “你跟我来。” 荆轲淡淡说道,转身向不远处的一片草丛走去。 赵佗倒吸一口凉气,一颗心如同小鹿般乱撞。 这个男人居然深夜邀约,他想干什么? 赵佗怀疑,秦舞阳之所以处处针对他,恐怕就和相貌有关系。 韩南选择他进行嫁祸,说不定也有这个因素。否则横明显要比赵佗笨的多,为什么不嫁祸给他呢? 如今被荆轲深夜相召,赵佗忍不住有些害怕,再加上他联想到荆轲“食千里马肝,爱美人手”的故事,那就更惊悚了。 赵佗手按住下裳,战战兢兢的跟在荆轲身后。 不远处巡逻的游侠看到这一幕,摇摇头转过身去。 而在另一处营帐的阴影中,一双阴鸷的眸子看着两人离去,目中的光芒越发冷冽。 第十章:我愿意 进入深秋后,草木枯萎,夜风凄凉。 赵佗跟在荆轲身后,缓缓走于乱木草堆中,干枯的树枝在脚下发出“吱呀咔嚓”的声音,在这幽寂的夜晚显得格外渗人。 赵佗心头忐忑,不仅是因为他感觉到荆轲看他的目光不一样,更重要的是,他心头藏着自己的秘密。 终于,荆轲停了下来。 他们走到一处低矮的山丘上,目光眺望远处的宏伟城池,残月的光洒落在两人身上,在后方勾勒出两道狭长怪异的影子。 荆轲蓦然转身。 赵佗咽了口唾沫,双手紧紧握拳,做好反抗的准备。 他脸上挤出一抹笑:“不知荆卿唤小人前来,有何吩咐。” 荆轲面无表情,没有说话,狭长的双目静静的盯着赵佗,那目光如刀似剑,在他的身上扫视。 赵佗被看的头皮发麻,但紧接着心里有一股火焰在燃烧。 “不行,不能在他面前示弱。一旦示弱,对方就会更加肆无忌惮,不管他想做什么,今晚最多一死。乃公怕他个鸟。” 在秦军大营时出现的穿越者自信再次复苏。 赵佗抬起头,面容镇静,目光与荆轲对视,丝毫不惧。 果然没有看错! 荆轲嘴角微微上翘。 此子在秦营中不惧兵威,如今在我注视下更能神态自若,是个身负胆气的人。 再联想到眼前少年被韩南诬陷时,慷慨辩解条理清晰的模样,荆轲心中越发满意。 身负常人少有的胆气,又沉稳机敏,这样的人才能托付大事。 一念至此,荆轲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 赵佗察觉到荆轲的变化,心中发毛。 这荆轲果然如传言所说,喜怒无常,一会目光像是饿虎食人,一会又如水般温柔,真让人难以预测。 “你可看到那邯郸城头悬挂的头颅。” 荆轲终于开口,但说的话却让赵佗摸不着头脑。 赵佗眺望邯郸城,残月光芒下,城池笼罩在一片朦胧中。他除了一团大黑影,什么都没看到。 赵佗点头。 好在荆轲也不需要赵佗回答,他自顾说道:“三日前,平原君庶子在邯郸城中为乱,勾连赵国大族十三家,欲驱逐秦军,重夺邯郸。但这一切都在秦人预料中,不过半日便被镇压。” “平原君的族裔被尽数诛戮,受此牵连的赵人共有三千二百余,全都被秦人斩杀于邯郸东郊,血流满地,头颅成山。” “邯郸剩余的赵国公族被扣押,据说要迁往蜀地。” 巴蜀之地,虽有田土肥沃的成都平原,但地处偏远,蛮夷交错,再加上气候饮食与中原大不相同,被流放到那里,对许多贵族来说是件非常悲惨的事情。 他赵佗,根子上也是赵国公族。 所以他在赵国灭亡后不敢回邯郸,身份太敏感了,一旦出事,绝对会受到牵连。 “荆卿要将佗交给秦人吗?”赵佗冷静问道。 “哈哈哈……” 荆轲大笑,挥动袖摆,一改往日沉稳的姿态。 “我荆轲游于列国,结交豪侠壮士,重信轻利,一诺而必成,岂会行此背义之举。” “若将我的御手交给秦人,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那我荆轲还有何面目立足于世。” 赵佗知道荆轲说的是真的。 这时候的人,价值观和后世大不相同。 特别是游侠群体,他们“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专赴士之危厄”,这就是后世侠义文化的源头。 看看那夹在忠义之间,约刎颈之交共赴黄泉的乐成。甚至就连韩南也并非纯粹背叛,而是为了复国仇,雪国恨,才会做出背义之举,事败之后,他也慨然赴死,毫无偷生之意。 至于荆轲,他为太子丹一诺,明知刺秦必死,但毫不畏惧,慷慨而行。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侠”! 荆轲或许会杀赵佗,但不会出卖赵佗,那种行为与他的信念背道而驰,这也是赵佗敢向荆轲泄露自己赵国公族身份的缘故。 “多谢荆卿。荆卿救命之恩,小人必不敢忘。” 荆轲笑了笑,他话锋猛然一转,目光直视赵佗。 “赵佗,你亦是嬴姓血脉,赵氏族裔,如今国亡族灭,有何感触。” 原来如此! 赵佗有些明白了,荆轲这是要试探自己的立场。 略微思索,赵佗脑海里回忆着横满脸愤怒的模样。 “秦人暴虐,杀戮无辜,秦王更是狼子野心,欲吞并天下。他们毁我祖庙,灭我社稷,我的亲族死于战争中,天下之大,已无佗立身之处。我对秦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那若是给你一個复仇的机会,你可愿意复仇。” 荆轲图穷匕见。 赵佗咽了口唾沫,感受着那温和中带着冰冷的目光,头皮发麻。 荆轲的问话绝非无的放矢,但赵佗这时候有拒绝的余地吗? “佗自是愿意。” “很好。” 荆轲微笑着,走过来将赵佗的手掌握住。 “好一双善于驾车的手,不愧是造父的后裔。只是不知这双手持剑杀人是否锋利。哈哈哈……” 荆轲大笑着离去。 感受着手掌处残留的余温,赵佗身体微颤。 “莫非……他是想……” 赵佗连忙摇头,把那个大胆的想法从脑袋里驱逐出去。 荆轲再疯狂,也不可能临阵换将吧。 赵佗深吸口气,跟着荆轲的背影走回营帐。 至于趁这时候逃跑? 赵佗倒是想过,但马上就否决了。 别说他能不能趁黑逃走,并摆脱荆轲等人的追击。 就说因为平原君子孙作乱的缘故,邯郸城周围设立了不少秦军岗哨,亦有许多骑兵来往巡视,几乎封住了所有的交通道路。 赵佗可没信心在这种天罗地网中逃掉,若是被发现,绝对没有活命的机会。 回到营帐,赵佗犹自想着荆轲的话,辗转难眠。 到了第二天,有秦吏从邯郸城中出来,为使者车队补充消耗的粮草。 之后,车队便绕过邯郸城,向着咸阳方向行去。 赵佗手持辔绳,驭车而行,他虽努力驾车,但思绪却难以自持的飘飞。 不仅是因为荆轲昨晚的试探,更因为他今早发现秦舞阳看自己的眼神不对了。 除了旧有的嫉妒和厌恶外,还多了一丝杀意。 第十一章:此乃肉也 燕秦和谈,立下盟约是大事。 使者车队丝毫不敢耽搁,过了邯郸后快马加鞭,不久就通过魏境,进入昔日的韩国故土,如今的三川郡境内。 二十多年前,秦将蒙骜伐韩,取荥阳、成皋等地,置为三川郡。这里不仅曾是韩地,更是昔日周朝的国都,洛阳所在。 秦置三川郡后,这里就成了攻伐东方诸国的前沿阵地和桥头堡。 所以这时候虽没有到秦始皇大修驰道的时间点,三川郡亦有通往关中平原的大道。 过三川,入函谷,便可一路直达秦都咸阳。 这一天,时至日暮,来自燕国的使者车队行至道旁一处亭驿。 秦制,十里一亭。 作为秦国基层行政组织中的一员,亭不仅承担着“派出所”维护治安的责任,更兼有迎来送往的驿站功能。 亭中设有专供住宿的馆舍,在亭长之下,也有掌“开闭扫除”的亭父。 来自诸侯国的使者车队级别非常高,亭长将住在馆舍中的秦人尽数赶了出来,认真打扫后,才将两位使者和护送的秦军将领迎了进去。 至于赵佗和横这些车队下人,甚至护送的游侠,都只能在馆舍附近的平地搭建营帐,或是睡在狭窄的辎车中。 “佗,这次的飧食竟然有酱!” 横捧着碗过来,里面盛着满满一碗糙米饭,饭上面还有一层黑乎乎的东西,呈浓稠状,一看就没有什么卖相。 那是不知道什么东西制成的酱。 “一点酱罢了,没什么好稀奇的。” 赵佗看着碗里盖着酱的饭食,前世他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好歹鸡鸭鱼肉样样不缺,蒸煮烹炸哪种花样没吃过。 区区一层酱,还入不了他的眼。 直到他吃下第一口。 “我的老母勒,太好吃了!” 赵佗感觉尝到了人间美味,舌头都快嚼烂了。 五口并作三口,几下就混着酱将整碗糙米饭吃了个精光。 一旁的横早就吃完了,正伸长着舌头舔着碗。 嚼了一路的暴晒乾饭,能够吃上一口酱下米饭,对赵佗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享受。 赵佗回味着嘴里的余味,眼睛不由瞥向不远处聚在一起吃食的游侠们。 他们碗里不仅有酱,旁边还有佐饭的菜羹和肉干。 至于馆舍里的荆轲和秦舞阳。 刚才赵佗看到亭父杀了一只鸡。 “人分三六九等,果然是亘古不变。” “想要吃得好,只有往上爬。如果这次能活下来,一定要努力。” 赵佗心中升起斗志,手紧紧捏住陶碗。 这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呵呵,两个低贱竖子,看你们那饥丑的模样,从没尝过酱的滋味吧。” 赵佗抬头,看到骑阳不知何时走过来,正满脸恶意的看着自己。 骑阳。 是赵佗被荆轲看中前的轺车御手,据说他是燕惠王时将军骑劫的后人,家族曾在燕国显赫一时。 当年昌国君乐毅遭受猜忌,被迫逃出燕国。 燕惠王命骑劫代替乐毅为将,结果这位新将军刚上任,就在即墨城被齐人田单用火牛阵大败。 骑劫当场战死,骑氏家族从此一蹶不振。 到了骑阳这一代,已经沦落到给人驾马御车为生。 但他们依旧以自己的姓氏为傲,言辞间常常追忆往昔家族荣光,瞧不起其他下人。 自从赵佗顶替他作为轺车御手后,这骑阳被赶去驾辎车,满腹怨恨,不时前来找茬。 赵佗翻了个白眼,他可没工夫理这种小人物。 反倒是一旁的横愤愤不平,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动手。 周围吃食的游侠见到这一幕,全都嬉笑起来,甚至有人开始鼓噪煽动。 “打!” “上啊!” 赵佗连忙将横拉住,秦法禁私斗,虽然他们属于外国使团,但若是把事情闹大,恐怕多少都会受点惩罚。 骑阳见到这一幕,以为赵佗怕了,脸上越发得意起来。 “嘿嘿,竖子何必动怒,你们且看看我这碗中是什么。” “此乃肉也!” 骑阳得意洋洋,把自己手中陶碗炫耀似的向赵佗和横展示。 就看到那一碗饭食上,除了一层厚厚的酱外,还有一個鸡蛋大小的肉块。 盯着那香气诱人的肉块,横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长这么大,他还没尝过肉的滋味。 骑阳虽然也是御手,但他出身燕国骑氏,又在御手这一行干了许多年,颇有资历。 相比赵佗和横这两个新来的外国竖子,庖人对同是燕人老乡的骑阳自是多有照顾。 看到横的表情,骑阳不屑的笑笑,他转向赵佗。 “佗,从来没吃过肉吧。怎么样,只要你从乃公胯下钻过去,乃公就把这肉给你吃,嘿嘿嘿。” 骑阳发出嘲讽的笑声,他双腿岔开站立,露出一个能供人钻过去的洞。 当今之世,上层贵族常食鱼肉膏粱,下面的百姓却往往连豆饭都很难吃饱,更别说是食肉了。 许多人终其一生,甚至都没尝过肉的滋味。 所以骑阳很确信,眼前的赵国竖子绝对扛不过来自“肉”的诱惑。 到时候,只要他从自己胯下钻过去,自己定要好好羞辱他一番。 周围的游侠又开始起哄了,车队一路奔行,路程枯燥无味,对于众人来说,眼前的一幕不亚于一场好戏,能缓解旅途的疲劳。 “佗,你可别答应。” 眼馋的看了一眼骑阳碗里的肉块,横满脸担忧的看着赵佗。 赵佗笑了笑,在骑阳和众多围观者期待的目光中。 他盯着满脸得意的骑阳,缓缓开口。 “尔母,婢也。” 一阵寂静,紧接着爆发出一串大笑声。 “哈哈哈哈……” “笑死乃公了,真是好小子。” 游侠们哄笑着,周围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骑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因为赵佗之前都对他的挑衅处处忍让,所以骑阳有一种感觉。 他认为赵佗怕自己,只要自己开口,再诱以肉食,这小小竖子定会顺着自己的计划,出一个大丑。 哪料到,事情发展到最后,出丑的竟是我自己。 骑阳哇哇大叫,就要扑上前和赵佗厮杀。 赵佗冷冷的盯着他,见此人扑过来,身子微侧,躲开对方的身体,同时返身一脚,狠狠踢在骑阳的屁股上,让他摔了个狗狗吃屎。 赵佗不想惹事,但也并不怕事。 这骑阳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真当他是好脾气不成。 骑阳见横和赵佗站在一起,已经把袖子撸起来了。 他寻思着再打起来,自己双拳难敌四手,恐怕不是这两个小竖子的对手。 他灵机一动,脸上露出一抹嘲讽。 “乃公不和你这竖子一般见识。” 骑阳从地上爬起来,高傲的端起刚才放下的碗,在赵佗和横面前,炫耀似的吃起酱饭和肉块来。 他每吃一口都把嘴巴咂的“啪啪”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吃的是什么。 赵佗哭笑不得。 这人竟然跟个孩子似的,打不过就来炫耀。 但他这招还真有用,一旁的横看的喉头直动,不住的吞口水。 一天只吃两顿,一顿只吃一碗糙饭,哪能吃的饱啊。 “呵呵,这肉真是香。有些人啊,恐怕一辈子都尝不到肉的味道喽。” 骑阳的脸上再次露出得意的表情,他发现自己终于找到了对付赵佗和横的秘诀。 两个连肉都没吃过的竖子,乃公不和伱们打架,每次吃饭就来诱你们。 哼哼,馋死你们。 就在这气氛变得诡异之时,亭父从馆舍中走出来。 “何人是佗?” 他的手上,还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鸡肉。 第十二章:舞阳相召 诱人的肉味化作白气飘入鼻中,勾起身体里最原始的渴望。 “他是佗,他就是佗!” 横大叫起来,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赵佗,盯着鸡肉的眼睛都快放出光了。 “此乃贵国使者所赐。” 亭父把碗递给赵佗,并嘱咐他吃完鸡肉后要将碗拿回庖厨。 秦法严苛细密,哪怕是最底层的亭舍馆驿,对于每一样用具的量都必须有严格记录,无故弄丢,可是要受责的。 赵佗忙点头称谢。 接过陶碗后,热气顺着手掌传遍全身。 “佗!那个使者竟然这么赏识你,不仅让你做他的御手,还赐肉食给你,你真是太有本事了。你要是跟着他,将来肯定大有出息,说不定以后能在燕国当一个大官。” 横满脸崇拜,不住的吞口水。 赵佗无奈的笑了笑。 荆轲这是在施恩吧? 自从邯郸一夜后,赵佗隐约间猜到了荆轲的打算。 但猜到了又能怎样,赵佗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马车御手,在荆轲面前,没有反抗的力量。 既然反抗不了,那就好好享受吧。 赵佗从碗里拿了块鸡肉递给横。 “佗,你……伱真的给我吃?” 横大口吞着唾沫。 赵佗笑了笑,拍着横的肩膀说道:“你我兄弟。区区一餐肉食,自当共享。快拿着吧,趁热吃下去,暖暖肚肠。” 赵佗将鸡肉塞到横手中。 横咀嚼着尚有温度的鸡肉,感受着嘴中那绝美的滋味,眼泪不由自主的滚落。 他父亲很多年前就战死在秦赵战场上,只剩孤儿寡母在里闾间艰难讨食。 虽有宗族亲戚偶尔资助,但大家都是平民黔首,平日能够吃上一口饭食都是奢求,更别说让他尝一尝肉味了。 一餐之恩,当以性命相报。 横下定决心。 赵佗伸出双指夹了块鸡肉在面前晃了晃,对还没回过神的骑阳笑道:“骑君看我这鸡块怎样,比你那碗中之肉若何?” 盯着赵佗手里那尚冒着热气,滴着鲜汤的鸡肉块,骑阳感觉嘴里的肉都没了味道。 肉还是小事。 更主要是来自荆卿的宠爱。 “荆卿看走了眼……看走了眼……” 骑阳嘴里喃喃着,失魂落魄的离去。 …… “荆卿,那竖子有什么本事,值得你如此看重?” 秦舞阳声音冷冽,目不转睛的盯着木案对面的荆轲。 灯火摇曳的屋舍中,荆轲与秦舞阳相对跪坐。 两人身前各有一方木案,上面有放肉和酱的铜豆,添满羹的耳杯,装酒的卮,以及盛饭的盒,进食用的箸和匕。 以荆轲作为燕国上卿的身份,本是有资格用鼎进食的,但这小小亭驿并没有预备更高规格的用具,只能将就使用。 荆轲并不在意,他虽爱好读书,想做那游说君王辅弼国政的良臣,但同时也是個能在闹市与人放歌饮酒的游侠儿。 荆轲自顾进食,取卮酒畅饮,并不理秦舞阳的话。 秦舞阳眼睛眯起来。 “那竖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留着早晚是个祸害。” 咚。 铜卮扔在案上,酒水顺着木案流落。 荆轲探头向秦舞阳看去,似笑非笑。 “哦?是个祸害,此话何解?” 秦舞阳愣了下,他反倒被荆轲问住了。 自从赵佗加入车队来,一向谨言慎行,就算被自己多次欺辱,也从不还嘴顶撞,姿态十分温顺,让人根本挑不出毛病。 这下让他说出赵佗怎么祸害,秦舞阳一时间竟然找不到理由。 不过秦舞阳也有准备,略一停顿后便说道:“那竖子的谈吐模样根本不是黔首庶民该有的。若是我所料没错,他定是赵国公族子弟,说不定还被秦人通缉。” “你我此次入秦,是要干大事的。这竖子的身份恐怕会坏事,不如将他交给秦人,吾等便能脱去干系。” 荆轲满脸嘲弄:“就算他真是赵国公族,哪怕是赵王之子,那又如何?” “你不说,我不说,莫非他还会自己说出去不成。此子举止虽不似庶民,但我为燕国上卿,御手有此般谈吐见识,不也应当,何人会对此起疑心?” “反倒按你说的行事,定会引来秦人的关注。他身份一般也就罢了,若真是什么赵国贵戚,你觉得秦人会不会盘问他是如何加入的?若有人多嘴,将韩南之事也交代出来,层层牵扯,事情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荆轲连环发问,口中话语变成利箭,射的秦舞阳难以招架。 秦舞阳脸色开始变白,但眼中杀意澎湃。 “既然如此,那不如将他……” 荆轲伸手拿起匕,舀了一勺酱盖在粟饭上,低头以箸进食。 对秦舞阳的话仿若未闻。 …… 赵佗心中有忧虑的事,夜间在帐中辗转难眠,听着营帐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更是难以入睡。 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赵佗起来,正要和横去取草料喂马。 不料被人叫住。 “佗!” 赵佗回身,看到叫他的人竟是骑阳。 赵佗眉头微挑,骑阳这家伙平日里对自己总是张嘴“竖子”,闭嘴“竖子”,从来没给过好脸色,特别是昨晚冲突后,双方本该势不两立才对。 如今骑阳突然叫自己的名字,怕是有问题。 见赵佗回身,骑阳一本正经的说道:“舞阳君子让你去馆舍后的竹林见他。” 秦舞阳! 赵佗眼睛微眯。 “诺。” 看着赵佗的背影没入馆舍的阴影中,骑阳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哼哼,佗你这个狗竖子。荆卿看走了眼,但舞阳君子看人可不会错。今日定会好好收拾你。” 他知道秦舞阳素来讨厌赵佗,平日里没事都会训斥他。今天特地将赵佗叫入无人的竹林中,恐怕少不了一顿棍棒教训。 特别是一想到秦舞阳脸色阴沉的模样,骑阳越发兴奋起来。 他刚才在秦舞阳面前,可说了赵佗不少坏话。 此刻天色将明未明,有晨风在竹林边游走,带来丝丝寒意。 赵佗踏入林间,脚下满是腐烂的落叶。 没有看到秦舞阳的身影。 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君子?” 赵佗出声询问。 回应他的是一道来自身后的劲风。 说时迟,那时快,赵佗像是早有察觉,一个前扑躲过来自身后的袭击。同时他顺着地上横滚一圈,绕到几株竹后,回首打量。 秦舞阳正站在后方,一脸惊讶的看着赵佗。 他的手中,还握着一柄短剑。 第十三章:竖子阴险 赵佗死死盯着秦舞阳手中的短剑。 剑长约一尺,柄首为环形,从材质来看,应是一柄铁剑。 剑刃未出鞘,不过刚才那一击劲风猛烈,可见力道之强,若是赵佗被击中,绝对会遭受重创,倒地不起。 “君子何为?” 赵佗口中说着敬语,但眼中尽是冰冷。 这个秦舞阳,刚才想杀了自己。 “哼,何为?” 秦舞阳啐了一口,不屑道:“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杀你罢了。” 说着,秦舞阳右手握着剑柄猛然一拔,瞬间寒光闪烁。 他双腿跃起,持剑直奔赵佗冲来。 见到这一幕,赵佗撒腿就跑。 “呵,果真无胆竖子。那一夜没有杀掉你,今日正好补上。” 秦舞阳越发不屑。 他和赵佗本无仇恨,作为高高在上的燕国贵人,他一向是看不起这些底层庶民的。 就算赵佗真是曾经的赵国贵族又如何,赵国已亡,如今不过是个狼狈逃亡隐姓埋名的御手贱人罢了,根本没有和秦舞阳对话的资格。 他之所以恨赵佗,不过是因为那一夜。 我要杀你,你竟敢不死。 还敢以伶牙俐齿,在车队中显摆。 仗着荆轲佑护就拂我颜面,真是弄不清自己的身份。 想到这里,秦舞阳脸上杀意越发浓重。 赵佗双脚狂奔,他想往馆舍那边跑,只要冲过去大呼救命,荆轲听到定会出手相救。 但可惜此路被秦舞阳绕后堵住,他只能一路往竹林深处逃去。 秦舞阳在后方猛追不止,他年已加冠,加上长期食肉,营养丰富,身高有近八尺,每一步迈出的距离都比赵佗要大的多,放到宽敞之地追逐,十秒间就能将其拿下。 但这里是竹林,到处都是林立的竹子,形成不大不小的障碍,反倒更适合赵佗的身形。 他辗转腾挪,在交错的竹间穿梭,如同一条游鱼,滑不溜手,让秦舞阳短时间内竟然摸不到他。 “竖子,给我停下!” 秦舞阳气急败坏的大呼,他有些后悔选择这里了。 本想着有竹林隐蔽,正是杀人的好地方。 哪料到这竖子像是提前知道自己会杀他似的,第一击落空,然后转身就跑,这和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呀啊? 难道不该是自己一击将赵佗击倒,肆意羞辱后再将其杀死吗? 秦舞阳心里着急,昨晚出言试探时,荆轲态度不置可否。 自己就想着先将这竖子宰了,量荆轲也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和自己翻脸,毕竟两人还有個共同的秘密。 但若是下手太慢,被他闹出声响,引来荆轲反倒不妙。 就在秦舞阳心中焦急的时刻,前方逃窜的赵佗猛然停下了脚步。 “哈哈,竖子跑不动了吧。” 秦舞阳大喜,身体像一头饿虎般扑了过去。 “嘿哟!” 赵佗突然猛喝大叫,身子一蹲,从地上捡起一根五尺左右的断竹,向着身后的秦舞阳扫去。 “啊!” 秦舞阳发出一声尖叫,一时不备,被赵佗用断竹扫在腿上,重心不稳,猛地摔了个狗吃屎。 紧接着,赵佗趁胜追击,手持断竹,向秦舞阳后心戳去。 你想杀我,那就不死不休! 但这秦舞阳终归是太子丹看中的人,在那电光火石间,一个翻滚,躲开断竹戳击,同时双脚蹬地,翻身而起,双眼红彤彤的瞪着赵佗。 秋风拂过林间,带动落叶飘飞。太阳自天边显露,绚烂的朝霞将天空映照的五光十色。 在这秋日阳光下,两人各持武器,瞪大了眼睛,隔着几株秋竹相互对峙。 秦舞阳握剑的手微微发抖,脸色略显发白,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 这可恶的家伙竟然让自己用那种姿势摔倒,这是从来没有受过的耻辱。 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方能一解心头之恨。 好在赵佗已经被逼停,双方已经到了对决的时刻。 虽然赵佗的手中还握着根五尺断竹,但在自己这锋锐无比的剑下,又有何用处。 想到此处,秦舞阳脸上露出自傲的微笑。 “吾,秦舞阳。” “十三岁杀人,当街割下首级,所过之处无人敢以目相对。” “只要我想杀的人,就没有不死的。” “你这竖子今日也当死在这剑下。到时,我会割下伱的脑袋,挂在这断竹上,让你好好欣赏那秋日之风光。” 秦舞阳充满自信,刚才虽然吃了点小亏,但他相信那只是自己大意了。 只要认真起来,对方必死! 就在这时,赵佗突然面露惊喜,对着秦舞阳身后大叫:“荆卿,救命!” 荆轲? 秦舞阳猛然一惊,本能的回头看去。 但眼中所见只有飘飞的落叶,哪有什么荆轲的身影。 下一秒,赵佗猛冲上前,手中断竹直向秦舞阳胸口刺来。 “哼,竖子阴险。” 秦舞阳低吼一声,凭着战斗本能,返身一剑斩击。 在那锋利的剑刃下,突击的竹子断成两截。 但赵佗的攻击是连环之势,见竹子被斩断,他面色不变,果断将手中残留的竹节向秦舞阳面部扔去。 果然,见异物袭来,秦舞阳本能的挥剑格挡。 就是现在! 破绽已经出现,赵佗抬起右脚,全身力量凝聚于此,对着秦舞阳胯下就是狠狠一击。 “啊!” 痛苦的惨叫在竹林中响起,秦舞阳遭受恐怖重击,身体弯成了虾米状,脸上的五官尽数扭曲在一起。 赵佗没有放弃这个机会,上前再次一脚猛踹,将秦舞阳踹飞倒地,然后马上从其手中夺下那柄短剑。 做完这一切,赵佗才彻底松了口气。 生死危机暂时解除。 “竖……竖子……你竟敢……嘶……如此……阴险……嘶……” 秦舞阳倒吸凉气,双手捂着裆部,包满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赵佗。 在没有内裤的时代,断子绝孙脚一旦命中,伤害足以让人痛哭落泪。 纵使钢铁男儿,也得当场跪下。 “呵,兵不厌诈没听过吗?” 赵佗声音冰冷,来自后世的他对于某些招式的使用并不忌讳。 秦舞阳咬着牙,一手捂住裆部,一手撑地,勉强从地上爬起来。 此刻他遭受重创,铁剑又落在赵佗手中,已经没了再次攻击的可能。 “竖子,你赢了又如何,等下你还是要死!我秦舞阳乃燕国秦氏子弟,身份高贵,又是这车队副使,就冲你刚才的所为,定让你死无全尸!” 秦舞阳发出恶毒的威胁。 就像他说的,哪怕不论秦舞阳燕国贵族的身份,在车队中他亦是高高在上的副使,赵佗只是个御手,是下等庶民。 战国之末,虽然有“宰相起于州郡,将军发于卒伍”的说法,底层庶民拥有了往上攀爬的可能,但本质上依旧是个等级分明的社会。 赵佗这个庶民竟敢踢踹秦舞阳,不管放到哪里都是个死罪。 只要秦舞阳出去一说,光凭刚才的事就能正大光明的让人杀死赵佗。 至于赵佗杀死秦舞阳灭口,依旧难以了结这事,被人发现同样难逃一死。 或许只能灭口后逃跑了,能逃多远逃多远吧。 就在赵佗思考下一步动作时,他突然心有所感,猛地看向秦舞阳后方。 “荆卿。” “呸,竖子还敢欺乃公!” 秦舞阳骂骂咧咧,以为赵佗又在欺诈自己。 但紧接着,他发现赵佗神态不似作假,最终还是没忍住好奇,微微侧首。 荆轲,正静静的站在那里。 第十四章:舞阳死 “荆卿!” 秦舞阳面容一喜,他刚才虽然话语凶狠,但心里其实还挺怕赵佗下杀手的。 之前他追杀赵佗,生怕荆轲搅局,如今荆轲来此反倒是个救星。 荆轲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如同一根翠竹般挺直。 秦舞阳捂着裆部缓缓后退。 “荆卿,此子阴毒无比。他诱我来此,趁我不备夺取我的佩剑,若非你来的及时,后果难料。快快将他除去!” 听着秦舞阳陷害的话,赵佗不由眉头一挑,这家伙倒是狡猾,如今倒打一耙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自己身上。 若是荆轲听信他的话,自己今日怕是难逃一死。 但赵佗有种感觉,荆轲知道事情的真相,不会那样对待自己。 秦舞阳退至荆轲身旁,嘴里还不停说着冤枉赵佗的话。 荆轲低头看他,笑道:“我怎么听说,是你叫骑阳约他于此。” 秦舞阳面容一滞。 他和荆轲接触的时间不算长,但也知道这人的性子沉着冷静,敢这样说定是猜到了自己的作为。 这时,赵佗趁势插话,表明实情,他辩解道:“禀荆卿,确是君子召小人于此,不明原由便要杀戮小人。小人无奈,为了保全性命,只能尽力抵抗,还请荆卿查明。” 见事情被捅破,秦舞阳也不伪装了,他恶声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又如何。你一个御者鄙夫,低贱小人。不仅夺我佩剑,还敢行凶伤我肢体,此乃以下犯上,当杀!” 两人争执,荆轲不为所动,只是用略带玩味儿的表情看着他们,像是在看一场好戏。 秦舞阳见荆轲不动作,恨声道:“荆卿,此贱人冒犯我,你莫非还要护佑他?” 荆轲笑了。 “我护他,又如何?” 看样子荆轲是保定赵佗了。 秦舞阳非常恼怒,今日他受了奇耻大辱,这口气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的。 但赵佗手中有他的短剑,没有荆轲相助,秦舞阳绝不是对手。 秦舞阳愤愤说道:“好好好!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一个竖子与我翻脸,伱不愿动手,那我这就叫人来。” 说罢,秦舞阳转身就要奔去馆舍。 那里有护卫车队的游侠和燕国士卒,他好歹是副使,只要开口,定会有人听他的。 就在这刹那,一只手从后方袭来,抓住秦舞阳的后襟,猛地将他摔翻在地上。 “荆轲!” 秦舞阳大叫,这下称呼里连尊称都没有了。 “荆轲,你想干什么!你竟然敢对我动手。莫非你忘了……” 秦舞阳话没说完,一只脚已踹在他身上,那股大力让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赵佗十分惊讶。 他感觉荆轲可能会包庇自己,但也没想到会这么激烈。荆轲直接对秦舞阳上手,而且看他那一脚的力道之重,绝非装模作样。 “杀了他。” 荆轲目光平淡的看着赵佗,说出的话却让赵佗惊到了。 杀了秦舞阳? 荆轲让自己去杀秦舞阳? 赵佗万万没想到荆轲会这样说,要是杀了秦舞阳,那之后荆轲刺秦的大戏还怎么上演。 赵佗凌乱了,因为自己的到来,历史似乎在此刻出现了偏移。 地上的秦舞阳也惊到了,他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荆轲!你这卫地鄙夫,竟敢如此待我。你不能杀我,我是太子委任的使者,你没有资格杀我!” “荆轲,没了我,你凭什么去刺杀……” 惊恐之下,秦舞阳口不择言,将最隐秘的话也说了出来。 荆轲刹那间袭至秦舞阳身侧,他探手如风,在秦舞阳下巴上一捏一挤。 这位贵族子弟就说不出话来,只能从喉咙里传出痛苦的呻吟。 到此还没结束,荆轲单手握拳,力量凝聚猛击在秦舞阳胸口,有沉闷的声响传出。 秦舞阳面容扭曲,在地上缩成一团,无法动弹,看样子是肋骨断了。 做完这一切,荆轲才负手而立,面容云淡风轻,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做过。 赵佗嘴角微微抽搐,看着荆轲的眼神充满惊骇。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这位荆卿太狠了,平日里行事沉稳,但若是出手就如同一阵暴风骤雨,让人难以招架,短短瞬间,就直接把秦舞阳给废掉了。 不愧是能在史书上千古留名的人物,果然不可小觑。 只是不知如此厉害的人物,为何会在最后一刻功败垂成。 荆轲依旧用他那沉稳的语调道:“杀了他,用那柄剑。” “荆卿……我……”赵佗张了张嘴。 荆轲淡淡一笑,“他不死,你就得死。” 话到此处,不容赵佗反驳。 赵佗深吸口气,提剑上前。 “呜……啊呜……” 秦舞阳哀求的看着赵佗,嘴里发出求饶般的呻吟。 “杀人么……” 赵佗看着脚下失去反抗能力的猎物,目光变换,最终化成坚定。 战国乱世,杀人流血再寻常不过。 赵佗清楚的知道,别看如今秦国即将一统,但和平是不会到来的。 庞大的帝国不过十数年间就会崩塌,乱世将再次降临,想要活下去,必须要变得强大。 就像荆轲说的,你不杀他,你就得死。 这世界的规则就是如此残酷。 想通这一点,赵佗再无顾忌,握剑猛刺,直入秦舞阳胸膛。 殷红的血在脚下漫开,将落叶染成一片刺目的红。 秦舞阳,出师未捷身先死。 赵佗俯身,将剑从尸体中抽出来,用秦舞阳的衣服拭去剑身上的血,这才看向荆轲。 “多谢荆卿相救。” 荆轲盯着赵佗,面无表情。 但很快,笑容在他脸上绽放。 他指着赵佗大笑起来,“何必谢我。我现今救你一命,是为了让你再还我一命。” 心脏猛然静止。 虽然已经有了预感,但赵佗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颤了下。 这世间,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 见赵佗愣在原地,荆轲脸上笑容更盛:“怎么,你不愿还么?” 赵佗咬着唇,他清楚地知道,荆轲脸上虽然带着笑,看上去一副和气的模样,但眼神里全是冰冷。 若是敢从嘴里迸個“不”字出来,下一个死的就是他赵佗! “小人,唯荆卿之命是从。” 第十五章:函谷关 赵佗坐在副使的轺车上,看着道路两旁急速退去的风景,忍不住摇摇头。 坐车哪有驾车爽。 看着前方御手位上,横全神贯注,操辔驾马的模样,他反倒生出羡慕之情。 自从那一日林间恶斗,赵佗在荆轲逼迫下杀死秦舞阳,出了竹林后摇身一变,他反倒成了车队的副使。 至于秦舞阳。 他作为燕国世家子弟,因为家族在督亢之地有大量田地资产,不愿燕王以此地向秦人乞和。 再加上他和秦国降将樊於期交好,胸怀为其报仇之心。 为此秦舞阳和身负国仇的游侠韩南勾结,私通代王嘉袭击车队,欲破坏燕秦和谈。 此事被乐成探知,就出现了那一夜乐成被杀,韩南欲嫁祸赵佗的事情。但没想到赵佗机敏,当场将其戳穿。 韩南死后,秦舞阳按捺住破坏之心,继续寻找动手的机会。但随着车队进入秦国境内,机会越发渺茫。 秦舞阳终究无法再忍耐下去,就在今早竟欲刺杀正使荆轲,希望让这次的燕秦和谈失败。 幸有御者赵佗察觉,让秦舞阳阴谋败落,被荆轲当场斩杀。 诸国邦交,必有正使副使两人,荆轲临时决断,赵佗年岁虽小,但智勇双全,可担负副使重任。 …… 以上就是荆轲关于此事的说辞。 此番燕使入秦,以荆轲为正使,秦舞阳为副使,按理说是不能随意更换的。 但实际上是出了燕国后,整个车队都由荆轲说了算,他才是老大。 护卫的燕国精锐只听正使号令,他们的任务就是守卫樊於期首级和督亢地图,除此之外,一概不管。 至于那些招募来的游侠,荆轲本就是游侠出身,在燕国得太子丹看中拜为上卿,从此声名鹊起,游侠们都会卖他的面子。 反倒是秦舞阳,素来高傲,仗着世代贵族从不将游侠们放在眼中,如今从车队中消失,倒让人拍手称快。 秦舞阳变成了一具尸体,车队更是成了荆轲的一言堂,他说谁做副使,谁就是副使。 哪怕有人在心里起了怀疑,但至少明面上无人敢提出异议。 赵佗开始还挺忐忑,但很快就适应了下来。 当车队的副使,和做赶车的御手,差距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仅可以出行坐车,不用干活。 还能顿顿食肉,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对重生以来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的赵佗来说,这福利比什么都好。至于后续的生死问题,只能再从长计议。 赵佗将横从后方辎车,调到副使轺车上给他做御手。 一個原因是富贵了自然不能忘记好兄弟,让横跟着自己吃肉喝汤,不用再去嚼那难咽的乾饭。 二来则是横和自己一样都是赵人,关系不错。横驾车的技术虽然不太好,但技术不行可以慢慢练,对自己忠心才是最重要的。 赵佗很清楚,车队里依旧有不少人对他心怀恶意。 比如骑阳。 …… 车队西进,半日后前方出现了一座宏伟巍峨的关城。 函谷关! “果真是天险之处!” 赵佗仰头观看,见关城夹于两山之间,地势险要,真有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这里是秦国最重要的关卡,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因深险如函,故称函谷。 秦国依靠函谷关之险,曾数次大败关东诸侯。 所谓六国之士,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秦无亡矢遗镞之费,而天下诸侯已困矣。 函谷关以外,是为关东。 函谷关以内,则称作关中,也就是后世俗称“老秦人”之土。 车队行至函谷关门,城中已有人外出迎接,与一路护送的秦军将领交换文书记录。 秦法极其细密,身负任务的秦军每日行动都必须要有严格的记录,一日行多少里,至于何处,是否有人员损失,全都得书写在册,并且要有相关的交接记录。 “荆卿,末将使命已成,在此告辞。” 秦军将领于关城处交接完毕,驾马而来,与荆轲告别。 这支秦军是由上将军王翦指派,一路从中山大营护送至此,保证燕国使者车队的安全。 到了函谷关,车队有关中之人接应,他们就会返回中山大营复命。 没有咸阳的诏令,所有秦军都不能擅自入关。 秦将与荆轲告辞完,率领手下骑士准备离去,行至副车处,他亦略微拱手,向赵佗行了一礼。 “见过将军。” 赵佗连忙还礼。 这位秦将大概二十五六的模样,大眼浓眉,颌下有短须,甲胄下的身躯魁梧壮硕,像是一头成年壮牛,十分的威武。 赵佗知道,这支秦军骑兵是王翦挑选出来的精锐,装备优良,而且纪律严明。 他们自中山大营将使者车队护送到函谷关,一路上只管护送导引之责,从不与燕国车队的人私自搭话,但赵佗很肯定,他们对于车队在路上发生的事情很清楚。 特别是秦舞阳身死,自己顶替担任副使的大事,这绝对是藏不住的,只是不知,荆轲的说辞是否能隐瞒过去。 不过这位秦将并未盘问此事,只是对赵佗点点头,便欲带队离去。 赵佗心中一动,他觉得这个秦军将领行事颇为沉稳,不该问的事情绝不会去过问,将来必有成就。 他不由问道:“尚不知将军名号,可否告知。” 秦将回头,微笑道:“吾名苏角。” 苏角? 赵佗看着那支护送的秦军远去,若有所思。 苏角。 这名字他前世听过。 秦末楚汉之际,巨鹿三秦将。 王离,涉间,苏角。 …… 负责在函谷关接应燕国使者的,是秦国五大夫蒙裕。 此人年约四旬,瘦高个,头戴高冠,身穿玄色深衣。姿态高雅,目光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个精明人物。 果然,在和荆轲交接完毕后,蒙裕一边客气的请车队入关,另一边则开始发难了。 “听说贵国副使于路中物故,新任使者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如此年纪,何以担当副使重任?”蒙裕看了一眼赵佗,面带笑容的说道。 他并未在秦舞阳之死上纠缠,而是以赵佗年龄相击,似乎是想给燕国使臣一个下马威。 听到这话,荆轲没有作答,转头以眼神示意赵佗。 赵佗知道荆轲的意思。 他挺胸抬头,朗声道:“蒙大夫此言差矣,佗有一言,还请大夫闻之。” 第十六章:甘罗 蒙裕闻言,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他受秦王之令负责迎接燕国使团,自然清楚使团的副使原本是秦舞阳。 结果他一到函谷关,就听闻护送车队的秦军将领禀报,燕国副使秦舞阳死在途中,据说是因为内部火并,被正使荆轲所杀。 他作为接待大臣,不好开场就去问别国的秘事,只好以赵佗作为突破口,借此探听使团虚实。 按照情报,这新任的副使不仅年纪小,还是个御者出身,只是因为受到荆轲宠爱才会被委以重任。 蒙裕对这种靠出卖身体上位的人一向不屑,哪料到对方面对自己的诘问竟显得不卑不亢,展现出来的气度不亚于他所见过的某些贵族子弟。 “副使有话请说,吾自当听之。” 蒙裕微微一笑,对赵佗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赵佗拱手一礼,道:“大夫刚才认为小子年纪幼弱,不能担当副使的重任,对此小子并不认同。” “论年纪,春秋时代有名为项橐的幼童,七岁为孔子之师,名扬四方,以大夫的博学,想必是听说过这件事的吧。” “如果说这件事离现在太过久远。那关于上卿甘罗的事情,大夫一定听过。” “当今秦王慧眼如炬,不以甘罗年纪幼小来轻视他,将十二岁的甘罗拜做上卿,成为一时美谈。大夫作为秦国重臣,对此有何感触呢?小子以为,大夫总不会认为秦王做的不对吧?” “小子年纪虽轻,却已近傅籍,不敢说和甘罗、项橐这等神童相比,但区区副使之职,自问还是能做的。” 赵佗声音清朗,侃侃而谈。 他的原身本就是贵族子弟,家族基因优良,代代美人帅哥,相貌非常好。 如今穿上车队备用的使者服饰后,更是变得精神抖擞,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风度。 蒙裕很惊讶,没想到这少年竟如此厉害,短短几句话就用了两个典故。 特别是用甘罗之事作为论据,进行反攻,让他根本开不了口。 要知道,那個故事里拜十二岁甘罗为上卿的秦王,正是当今秦国的主宰者,秦王政! 秦王政都认为年龄不是问题,他一个小小的五大夫,凭什么对此提出质疑? 你是在质疑秦王吗? “副使说的是,倒是我欠缺考虑了。” 蒙裕倒也磊落,当场就向赵佗拱手致歉,脸上再无轻视之意。 一旁的荆轲面露微笑,眼中满意之色越发浓郁。 …… 车队驶入函谷关后,一路顺着山谷间的险道前行,到了日暮时分,宿于关内一处亭驿中。 残月高挂。 蒙蒙月光中,赵佗在屋外脱履,走入荆轲房内。 小心的掩上身后房门,室内只剩他和荆轲两人。 荆轲正坐在榻上,借着灯火的微光读着竹简。 “荆卿。” “上榻。” 赵佗着袜上榻,跪坐在荆轲对面。 他双腿接近并拢,膝盖和脚背贴着榻上的席子,屁股则落在脚后跟上,双手扶住膝盖。这是标准的跪坐姿态。 “你有疑问。” 赵佗点头道:“心中有所迷惑,还请荆卿解答。” “说。” 赵佗轻声道:“我以为秦舞阳之死已经引起了秦人的警觉,这时候我应该表现的懦弱不语,让秦人认为我是无能之辈,这样他们就会放松警惕,不会过多的关注我。” “但荆卿今日却示意我挺胸相对,一时锋芒毕露,让那蒙裕注意到我,这样下去不知是好是坏。” 荆轲闻言,摇着头笑道:“你这小子虽然聪慧,终归是缺少经验。我且问你,秦舞阳死了,我让你作为副使入秦,对他人来讲,此事可不可疑?” “可疑。”赵佗点头。 “那如果像你说的,伱再表现的懦弱不堪,一看就不能承担副使的责任,我却让你做了副使,这事情又可不可疑?” 赵佗略微思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荆轲又说道:“你之前在韩南的事情上表现聪慧,一路行来做事也颇为机敏,车队里的人全都知晓。如果你突然面对秦人的时候却变得怯懦胆小,这前后对比起来,又可不可疑?” 赵佗懂了。 就像荆轲说的,他之前在韩南之事上表现的很机智,这事情所有人都是知道的,秦人只需一打听就会清楚。 他如果进了秦国,突然变成一个无能的胆小鬼,这相当于是人设崩塌了,形成一种反差感,一看就不正常。 反倒是他继续表现出少年人的聪慧和锋芒毕露,才能与前面的人设相适应,这样前后统一,才不会露出破绽。 毕竟,荆轲这种精明人,不可能会选择一个傻子胆小鬼作为副使,真那样做的话,只会让人怀疑这其中藏有猫腻。 见赵佗明悟,荆轲脸上露出笑容,他探过身子,伸手拍了拍赵佗的肩膀。温和的说道:“别担心,你只需要按我之前教你的说辞,定然没事。” 耳边传来房门关闭的声音,赵佗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屋外。 荆轲轻叹一声,放下手中握着的竹简。 他喜欢读书,每日都会夜读一卷。 别看荆轲是以游侠出名,但他骨子里其实是个读书人,少年时的梦想便是能匡扶国政,一展雄才。 他曾仗着一腔热血,谏言卫元君,欲以自身才学和剑术报效祖国。 但卫元君根本不理他。 荆轲知道,卫国必亡。 他从此周游列国。 他曾见识过齐王建统治下外表光鲜,内里早已朽坏不堪的齐国。 也曾在魏地行走,看过那摇摇欲坠,早已没了武卒雄风的大梁城。 亦曾在邯郸城的酒肆间高歌,听着赵女悲哀的吟唱,目睹昏庸的赵王自毁城墙。 最终在燕国,他找到了知音。 世间常言千里马难寻。 却不知,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士为知己者死。 荆轲,愿舍身报效。 此行艰难。 他希望,自己选的人,没有错。 …… 赵佗向自己的房间走去。成为副使后,他就不用再和其他人挤营帐了,有了属于自己的单独房间。 房前站了一个人。 赵佗眼睛微眯,“横?” 横脸色有些发白,他瞪着赵佗。 “佗,你是从荆卿房里出来?” 第十七章:高佗 “对,刚和荆卿商议入秦事宜。横,你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赵佗皱了皱眉头,横这小子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一看就有问题。 果然,被赵佗这么一问,横说道:“佗,你是否知道最近车队里流传的话。” “什么话?” 横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道:“他们说你是靠出卖身……出卖身体才被荆卿看中的。那秦舞阳就是因为欺辱你太甚,触怒了荆卿,才会被杀。” 赵佗愣住了。 他反应过来后,笑道:“是骑阳那竖子传的吧。” 横点头:“就是他。我听到他和庖人在那里哄笑,为此我还和他打了一架。” 朦胧的月光下,横的右脸上果然有一团淤青。 赵佗心中温暖,他笑道:“都是那些竖子瞎说,你下次若是再听到,莫要和他们争辩了。” 横不忿道:“可是他们那样说你,会坏了伱的名声。” “清者自清,只需做好自己就够了,那些愚者的话,何必过多计较。” 赵佗表现的很大度,他拍了拍横的手,“你且回去休息吧。此事,不用再管。” 横被赵佗说动,临走前,他还挺郑重的说道:“佗,我相信你。” 赵佗哑然一笑。 看着横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下,赵佗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有趣! 那些人竟然会自动脑补出一场包含爱恨情仇的大戏。 不过这事情对赵佗和荆轲有利。 秦舞阳突兀身死,他一个御者被荆轲当场提拔成为副使,这其中缘由很容易惹人怀疑。 如今有了骑阳造谣,虽然这谣言不甚雅观,但竟是将荆轲此举的动机和理由补上了,成为一个可信的佐证,想必会让那蒙裕的怀疑减轻不少。 笑着笑着,赵佗突然想哭了。 娘勒,自己明明只想在这乱世中活下去,咋就在荆轲刺秦这场戏里越陷越深了呢? 从御者成为副使,赵佗代替了历史上的秦舞阳。 这是一条必死之路啊! 不过,现在的赵佗似乎有了改变历史的能力。 如果他在这场刺杀中给力一点,辅助荆轲完成刺秦壮举。 是不是,他们就真的能杀死秦王,杀死那位即将统一华夏的秦始皇! 历史会不会因此改变? 换了一个秦王,多半还是会灭了六国,这是大势,难以阻挡。 但新生的大秦多半就不会有胡亥和赵高这两個混球搅局,秦朝可能不会再二世而亡。 赵佗全身颤抖,他不敢再想下去。 有些念头,很危险啊。 …… 到了第二日,蒙裕果然再次对赵佗进行试探。 不过他这次的态度很好,笑着道:“副使的机敏博学,我昨日是见识过了,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才智,未来不可限量。” “不过我很好奇,以副使的聪慧,必出自名门望族,不知是何族姓有如此才俊?” 蒙裕脸上带笑,目中却带着刀。 他昨晚回去,已经彻底研究过关于赵佗的情报,其中有不少信息是从燕国车队中得来的。 此子原本是逃难的赵人,在中山附近被使团雇佣为车队御手,之后被人诬陷,其申辩过程表现十分抢眼,被荆轲看中提拔成轺车的御者。 之后他就和荆轲的关系不清不楚,有人曾见他和荆轲在夜间会面,亦单独进过荆轲的房间。 秦舞阳对此很愤怒,多次当众羞辱此子,在被杀前更召见赵佗前往竹林。 结果是秦舞阳在竹林中被荆轲杀死,而赵佗成了新的副使。 诸多情报关联起来,蒙裕在脑海中勾勒出此事的大致脉络。 贵族宠爱美少年,将其提拔为显贵的事情并不少见。 古有卫灵公心爱弥子瑕。 近有魏安釐王专宠龙阳君。 荆轲若有此心,为赵佗杀秦舞阳,虽不是什么好事,但在这时代也不算稀奇。 昨日赵佗的表现确实很好,谁不喜欢机智聪明的美少年呢? 蒙裕接受了这个解释,如果昨天赵佗表现懦弱的话,反倒才有问题。 但他心中有一个疑惑。 这新任的副使,年少机敏相貌不俗,举止谈吐皆有礼仪,一看就不是庶民黔首出身,定是某个大族子弟。 再加上他恰好是赵地的难民,联系到赵国刚亡,蒙裕怀疑此人说不定是赵国遗族。 而赵佗的真实身份恰好是情报中没有的,蒙裕必须搞清楚,他作为行人署长官,接待燕国使团的负责人,在这种事情上是决不能出现差错的。 听到蒙裕问话,赵佗早有准备,他拱手道:“敢叫大夫知晓,佗祖上乃齐国人士。出自姜姓,为高氏。” 蒙裕愣了下,问道:“是国、高二氏中的高氏吗?” “唯。” 赵佗解释道:“吾族曾受周天子册封,世代为齐国上卿,辅佐齐侯治理齐国。因田氏作乱,吾族避难离开齐国,在赵、燕之地皆有遗留。” “佗乃赵国高氏之子,赵亡之后,受父命前往燕国投奔远亲,路上幸遇荆卿。因荆卿看中,这才随使团入秦。” 蒙裕眨了眨眼。 一旁荆轲附和道:“是也。这小子是高氏之子,名为高佗。他要去燕国投奔的远亲,正是吾之好友高渐离。” “路上遇见,正好带他出来长长见识。没想到舞阳不幸物故,两国邦交必有正副二使,这时候再等燕国派人已经是来不及了。我见这小子颇为机灵,又是大族出身,便让他暂代副使之职。” “对此,蒙大夫不会怪罪吧?” 荆轲和赵佗配合有序,说的蒙裕一愣一愣的。 赵佗为什么年少机敏且博学有礼? 因为他出身高氏,祖上是世代卿族。 赵佗为什么会逃亡燕国? 因为燕国有另一支高氏,他承父命前去投靠。 荆轲为什么看重赵佗? 因为他有好友高渐离,正是高氏之人,再加上赵佗聪慧,故此喜爱。 好像,一切都说通了! 除了秦舞阳之死,不过那好像也可以用荆轲不忿秦舞阳欺辱赵佗,怒而将其杀死来解释。 毕竟,按秦国的情报,荆轲原本是个周游各国的游侠,做这种事很正常。 蒙裕恍然,眼中凌厉渐渐退去。 他对赵佗笑道:“那可巧了,我蒙氏先君亦是齐人,说不定祖上还和你高氏有些交往。” 气氛渐渐变得快活起来。 赵佗此次入秦,冠以“高佗”之名。 第十八章:咸阳 自从秦惠文王令秦军东出,夺下崤函之地,设置函谷关以来。 关中之地,一直是秦人之土,是秦国真正的根基所在,远非从关外夺取的六国故地能够相比。 其固塞险,形势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 入境,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挑,甚畏有司而顺,古之民也。 这是几十年前荀子入秦时,对秦地和秦人的印象。 如今赵佗进入秦国故土,感受差别不大。 函谷天险,易守难攻,确实能称的上“形势便”。 至于秦人。 使者车队顺路西进,赵佗看到路边田地里的庶民皆在奋力垦田。 赵佗对农业不太熟悉,不知道他们是在做什么,不过这时节,他猜测可能是在种植冬小麦。 察觉到使者车队经过,这些人最多就抬头望了一眼,很快又低下脑袋,继续干自己农活,似乎对使团不感兴趣,也不好奇路过的是谁。 他们衣着简朴,无丝绸艳服之丽,亦无高歌喧哗之音。 赵佗知道,这是秦国治民的特色。 《商君书》有言:声服无通于百县,则民行作不顾,休居不听。休居不听,则气不淫;行作不顾,则意必壹。意壹而气不淫,则草必恳矣。 简单来说,就是不允许各种淫声异服在底层流行。 没有靡靡之音,没有奇装异服,农民们就不会把精神耗在这些无聊的娱乐上。 他们的精神不胡乱损耗,就会专心的去耕田,这样一来,农田就能得到极大的开垦。 农田开垦了,粮食产量提高了,国力不就增强了吗? 对于秦国的黔首庶民来说,他们不需要娱乐生活,他们的一生只有两件事最重要。 在国内,不准打架斗殴,不准到处游荡,只需乖乖种田缴纳税赋,承担徭役就够了。 上了战场,就奋力杀敌,砍人头立军功,为了家人拼搏出一个美好的未来。 耕和战。 这便是秦国之所以能鲸吞天下,成为虎狼之国的根本原因。 使团入关之后,不用着急赶路,速度减缓,一直到第三日才抵达咸阳郊外。 “这就是咸阳啊!” 赵佗立在轺车上,远远眺望远处宏伟的城市,不由发出感叹。 自秦孝公迁都咸阳以来,经过上百年的发展,咸阳已成了当今天下最宏伟的城市之一。 咸阳城没有城墙! 并不是一直都没有城墙,而是曾经的城墙早已被囊括在城市中,拆毁废弃,没了用处。 至于新的城墙,因为秦国版图的不停增长,咸阳城的规模也越来越大,横跨渭河南北,并且还在不断的向外扩张,在这种情况下,新的城墙一直无法定下,自然就没了城墙。 而且,咸阳也没有修建城墙的必要。 整个天下,都将成为秦王的疆土。 咸阳,需要城墙做什么? 行至秦都郊外,车队速度减缓,坐在御者位上的横也放松下来。 “佗,你看那些人。” 赵佗举目望去,见不远处的一条大道上,正有上百人在几名秦吏的导引下,向着咸阳北部行去。 如今快要入冬,天气非常冷了,那些人却衣衫褴褛,手脚冻得发红,走路蹒跚,看上去随时都会摔倒。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穿的衣服都是一个颜色。 赭褐色。 赭衣塞路! 他们是刑徒,因触犯秦律而被罚作劳役的囚犯。 赵佗看到,刑徒队伍中,一個瘦弱青年因腿脚僵硬没有走稳,摔在地上。 他后面的刑徒见到这幕全都往两边躲开。 很快,一个秦吏走过来,不由分说,挥舞着鞭条猛打下去,嘴巴里还不停发出呵斥声。 青年像是变成了一具僵尸,感觉不到疼痛,挨了好几鞭后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的从地上爬起来。 他似乎有些茫然,转头四顾。 赵佗清楚的看到,这青年的脸上刺着黝黑的黥字,且没有鼻子。 又挨了好几鞭,他才反应过来,迈着踉跄的步伐,跟在刑徒队伍的最后方,蹒跚前进。 刑徒们在秦吏的驱赶下,像是一群被放牧的牲畜,向着咸阳北阪行去。 到了那里,他们还将体验更加残酷的生活。 “是去修宫殿的吧。” 赵佗摇头轻叹,他听说秦王政每灭掉一个诸侯国,就会在咸阳北阪上,仿造修建具有该国特色的宫殿。 这就是所谓的“秦并天下,多自骄大,宫备七国”。 如今秦已灭韩、赵。 不出意外的话,渭河北岸的工地上,仿造韩、赵两国形制的宫殿正在拔地而起,以刑徒们的血与肉去修筑。 “太残暴了,这秦国真的太残暴了。” “怪不得被称作暴秦!” 耳边传来横愤愤的声音,赵佗无奈的笑了笑。 这就叫残暴了? 赵佗知道,十多年后,将会有七十万这样的刑徒被赶来修建巍峨的骊山陵墓。 亦有数十万役卒和徒隶们,在北方修筑绵延数千里的秦长城。 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 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 想到这里,赵佗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再残暴,再严酷,总比乱世好吧。 后世亦有言“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想想那些乱世中的屠城、杀俘,动辄几十万人口的被屠灭。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想想那一场场战争,头颅满地,白骨遍野。 如果秦不能统一,战乱中死掉的人,只会更多。 就在赵佗心中感慨的时候,车队已经越过那支刑徒队伍,抵达了咸阳城。 这时,恰好有一支车队从城中出来。 骑兵开路,仪仗相随,护卫着其中一辆輂(ju)车出行。 那马车装饰华丽,有金银点缀,珠玉装扮,四周的车沿上还系着漂亮的小铃铛,随着风儿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场面,一看就知道坐在车中的人身份不简单。 不是高爵之人,就是王族贵戚。 “是个女的吧?” 赵佗若有所思,輂车一般是女子乘坐,再加上那华丽的偏向女性的饰品,车中主人的性别不言而喻。 前世电视剧里的那些狗血场景没有出现,护卫輂车的骑兵并未跋扈的呵斥使团停步,让他们先行。 而是默默的停在路旁,等待使团车辆先过。 五大夫蒙裕对着輂车处行了礼,接着便引导使团车辆进城。 就在赵佗所乘坐的使者副车与那輂车交错而过时,那车中的人儿似乎按捺不住好奇。 一只纤细白嫩的手,掀开了车旁的小窗。 第十九章:公主 那是一个美丽的少女。 一张小脸白皙晶莹,五官小巧精致,特别是那双大眼睛又圆又亮,嘴角边一个小小的酒窝增添了可爱的味道。 华丽的衣饰映衬出她秀美的容貌,肌肤白里透红,娇嫩欲滴,看上去更显得楚楚动人。 她掀开车窗,灵动的眸子正和赵佗相对。 那一眼,难以忘怀。 赵佗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什么表情,但他看到那少女在对他笑。 笑靥如花,灿烂如朝霞。 一个侍从上前,轻轻唤道:“公主”。 “知道了。” 少女应了声,鼓着嘴放下车帘。 帘布落下前,赵佗看到,她对自己俏皮的眨了眨眼。 赵佗心动了。 自重生以来,他一路在里闾间求生,所遇女子皆是蓬头垢面,黄脸瘦小的模样。 再一交谈,不是说话拘谨,便是满嘴粗鄙之语,让他转头欲走。 这少女眉目如画,冰肌玉骨,仿佛是钟天地灵秀而生成的精灵,不可与凡俗相比。 车队远去,使团进入咸阳城,在蒙裕的引路下,进入了专供诸侯使者休息的馆舍安顿。 在蒙裕离开前,赵佗终于鼓起勇气,询问蒙裕刚才入城时碰见的女子是谁。 “刚才的仪仗吗?” 蒙裕古怪的看了眼赵佗,笑道:“车中之人是阴嫚公主,当今大王最宠爱的女儿。” 嬴阴嫚! 秦王政之女,年未加笄,活泼机灵,最受秦王的疼爱。 赵佗心一下凉了。 不是因为少女的身份是秦王之女,高高在上的秦国公主。 而是他清楚的知道,秦王政,也就是秦始皇的所有子女,全都将在未来死绝。 而且下场一個比一个惨。 公子扶苏自杀于上郡。 公子将闾扬天长叹:“天呼,吾无罪!”。片刻后,昆弟三人流涕自刎。 公子高欲逃,又恐罪及家人,最终上书求死陪葬。 除此外,另有公子十二人戮死咸阳,十公主矺(zhé)死于杜。 这位阴嫚公主,恐怕就是其中一人吧。 所谓“矺”死,便是分裂肢体,让人死无全尸。 一想到刚刚那美丽动人的少女会落到这个下场,赵佗的心情非常不好。 荆轲很敏感。 他察觉到赵佗的异样,将赵佗唤入房间后,荆轲冷冷的说:“你的心乱了。” 赵佗强笑一声,低语道:“这里毕竟是咸阳,离秦王最近的地方,第一次来这里,自然会心乱。” “心乱,就会事败。” 荆轲盯着赵佗,冷声道:“事到如今,你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吧。” 荆轲从来没有直接告诉过赵佗此行的目的,但之前的话语多有暗示。 比如邯郸城外,他曾问赵佗是否愿意为赵国复仇。 三川郡竹林中,他告诉赵佗,他救赵佗一命,赵佗亦要还荆轲一命。 聪慧之人,光凭种种只言片语就能知悉情况,更别说赵佗对此事一清二楚。 他深吸口气,点头道:“佗知道。荆卿是要行昔日专诸之事。” 见赵佗明白,荆轲笑了。 “你既然知道,那就应该清楚,此行有死无生,绝不会有活路。若是你怕了,现在便可离去。” 赵佗真想翻个白眼。 如果怕了,现在便可离去,真是好大度啊。 赵佗敢肯定,他只要转身,荆轲腰间的那柄佩剑会在瞬息间插入自己的后颈,毫不迟疑的割下自己的脑袋。 车入咸阳,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哪还有什么反悔的机会。 赵佗摇头道:“到了现在,只有奋力向前,好歹搏一个千古留名的机会。” 荆轲嘴角微翘,见赵佗态度端正,他语调亦转向温和:“这几日,你想吃什么皆可让人去做,但不能离开馆舍,以防引人注目。等到日子确定下来,我会告诉你具体的该如何做。” “唯。” 赵佗点头。 但他转而想到,今日蒙裕曾说过的一些觐见秦王的礼节。 按蒙裕所说,诸侯国的使臣上殿后,是要坐在所赐案几后。 他们携带的樊於期人头和督亢地图,也会由殿内侍从转呈秦王,不能亲自上呈。 如此一来,他们怎么才能拿到图中匕首呢? 赵佗心有疑惑,但并未表露。 荆轲见赵佗没有多问,心中越发满意。 此子少年聪慧又行事沉稳,可比那秦舞阳靠谱多了,自己冒着风险的选择,果然没错。 有他相助,此番大事必能成功。 只是,这样的少年却注定早夭,不能在大争之世中绽放光芒,殊为可惜。 荆轲在心中惋惜轻叹,他又嘱咐了赵佗一些注意事项,便转而离去。 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蒙裕的族人,秦王身边的中庶子蒙嘉,将是他的另一个助力。 千金之贿,珠玉之赂。 不信拿不下这位秦王宠臣的美言。 …… 赵佗走到屋外。 这里是秦国行人署为使团安排的国宾馆舍,环境很好。 包括横在内的众多下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房间,饮食上的安排自然也有秦之大国风范,餐餐食肉,顿顿有酒,是赵佗重生以来,所享受过的最好待遇。 但吃的再香,住的再好,也难以抚平赵佗的心情。 这是最后的机会。 赵佗抬头,见大门处有几个燕地游侠在玩博戏。 感应到赵佗的目光,他们直起身子,皆对赵佗以目示意。 出不去的。 赵佗很清楚,以荆轲的机警和沉稳,就算赵佗表现的再顺从,他也一定会做好万全准备。 荆轲定会吩咐这些人把守好门户,不可能让赵佗离开。 赵佗想了想,顺着木廊走到另一处房间。 两个披甲燕卒守在门口。 “君子。” 见赵佗过来,他们躬身行礼,但脚步未动,依旧牢牢守住门口。 “我来看看宝物是否安全。” 赵佗淡淡说道。 两个燕卒对望一眼,对赵佗说道:“君子且放心。吾等自离开燕都后,对宝物寸步不离,今屋中尚有两人守卫,定然无虞。” 赵佗点点头,转身离去。 没有破绽。 他信步走于馆舍中,行至后院时,赵佗看到那院中角落处,骑阳正和几个御者在那里嘻嘻哈哈的哄笑,隐约间,赵佗能听到他们在谈论自己。 一看这模样,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见到赵佗的身影,那几个御者立马止住笑,全都恭敬俯首。 “君……君子。” 骑阳畏惧的低下脑袋,但眼中依旧有恨意在闪烁。 骑阳知道秦舞阳是怎么死的,为此感到恐惧。但同样,浓重的恨意也在心头滋生。 赵佗盯着他,直到这家伙满头大汗,颤抖如筛糠。 没有言语,赵佗转身离开,向着横的房间走去。 第二十章:秦王 巍巍秦宫。 秦王政坐于案侧,他的身上穿着绘有日月星辰十二章的王服,头上戴着沉重的冠冕,广七寸,长一尺二寸,上有珠旈垂落。 他手中拿着竹简,旈后的双眼明亮又有神,正仔细阅读着简上的书文。 过了一会儿,他才放下竹简,看向不远处侍候在旁的中庶子蒙嘉。 “燕使到了?” 秦王政声音平淡,却有一种让人畏惧的力量,这是长期居于上位所形成的威严。 “唯。” 蒙嘉恭敬的应道:“燕使昨日到的,静待大王的接见。” 见秦王微微颔首,并未多说,蒙嘉大着胆子道:“臣听闻燕王因畏惧大王的威严,被吓得心惊胆颤,日夜不敢安睡。” “哦?燕王也知寡人之威。”秦王似乎有了些许兴趣。 蒙嘉连忙应道:“唯。前日上将军率军灭赵,军屯中山,我大秦兵威直指易水,如同利剑悬于燕王头顶,他自是日夜惊惧,生怕大王灭其社稷。” “因此燕王不敢出动军队来抗拒我大秦的将士,愿意举国归附,成为大王的臣子,纳税缴赋,像是直属的郡县一般。他只希望大王能够免其覆亡之危,让燕国能奉守先王的宗庙,保住姬姓血食。” 秦王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蒙嘉咬牙道:“燕王惧怕大王威严,不敢亲自前来诉说他对大王的忠诚。所以砍下逆贼樊於期的首级,并且献上燕国督亢之地的地图,装匣密封,在朝廷上举行了庄重的送别仪式,派出使臣来咸阳向大王禀明其中的情况,希望能得到大王的饶恕。” “樊於期。” 听到那熟悉的名字,秦王眼睛眯了起来,手指轻叩木案。 蒙嘉低着脑袋,不敢言语。 良久,秦王才开口道:“燕王既是诚心归附,那就让燕国做个天下表率,给齐、楚看看。” “告诉昌平君,议定时间,以九宾礼仪接待燕使。” “唯。” 蒙嘉神色一喜,任务完成了。 他今日的表现,也算对得起那满屋的珠玉和黄金。 就在蒙嘉转身欲退去时,身后传来秦王淡漠的声音。 “蒙嘉,你今日为燕国如此说话。可否告知寡人,是收了多少财货?” …… “樊於期与秦王关系复杂,秦王必欲见其首级为快。” “若所料不差,他会先行查看首级,之后才会阅览地图。届时,我会以国礼珍重,不得假借人手为理由,亲自捧图进献秦王。你在案前做好准备,待到图穷匕现之时,速速上前助我。” “我早已打探清楚,秦法规矩森严,群臣入殿者不能携带兵刃,那些郎中虽有兵器,但都侍卫在大殿之下,没有秦王的诏令是不能上殿的,这是我们的机会!” “殿中有武器者,唯有秦王。但图穷匕见时,他必会惊慌失措,我趁机刺杀,若能一击将其杀死,自然是极好。若是没有,我也不会给他拔剑的机会。” “使者之案,靠近王下,你和秦王的距离比所有臣僚都要近。我相信,事发之时,殿中必会陷入慌乱,你就要抓住这个时机,抢先上前,和我形成以二对一之势。” “如此一来,大事可定,秦王必死!” “你是否明白?” 荆轲声音冷静,将明日的计划细细与赵佗诉说。 “唯。” 赵佗点头,荆轲的计划和前世他了解的差不多。 荆轲会找借口亲自捧图展示,此时战国豪烈之风尚存,不比后世明清规矩死板,秦王想必不会阻拦荆轲献图,这就是刺杀的机会。 再加上副使在侧,事发之时冲到秦王身前也只需数秒,以二对一,以有备攻无备,怎么看都是赢。 历史上的荆轲刺秦是因为秦舞阳无能,刚到陛间,就恐惧的变色,引起群臣和秦王警觉,不准他上前。 导致荆轲决战时变成一对一,再加上荆轲的刺杀术似乎也有点问题,最终被秦王来了个绕柱反杀。 赵佗相信,他的能力肯定比秦舞阳强。 如果有他倾力相助,荆轲刺秦之事定能成功! 只是,他将付出相应的代价。 荆轲深深的看了一眼赵佗。 这小子好冷静! 虽然他知道赵佗年少聪慧,做事沉稳,有自己少年时的风范。 但这可是刺杀秦王的大事啊! 一旦成功,血溅五步,天下缟素。 你竟然连面色都不变一下,这份沉着冷静,让一向自负的荆轲都有些震惊。 莫非,这小子是個天生的刺客! 当世的专诸、聂政? 荆轲压下心中的惊讶,郑重的与赵佗商议各项细节,推敲各种可能发生的场面。 商议结束,两人又在屋中以地图进行演练,力求达到万无一失。 时间已入夜,今日的天空乌云密布,没有月亮照耀,除了馆舍中照明的灯火外,其他地方皆是一片黑暗。 有寒风夜嚎,吹动舍中树木沙沙作响。 夜黑风高。 屋中,荆轲收拢地图,一切都已计划妥当,只等明日。 那将是他荆轲,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刻。 想到此,他看向赵佗,最后一次问道:“事到如今,伱已知晓所有,可曾怨我让你走上这条不归路?” 赵佗摇了摇头,笑道:“若非荆卿,佗已饿死在易水畔,或是被秦舞阳杀死在那一夜。哪会有什么怨言。” 这是真话。 赵佗虽然几次想要逃脱这个没有底的旋涡,但从来没有怨过荆轲。 要不是荆轲,他早就死了。 屋外的天空被刺目的光染红。 火焰在燃烧。 浓烈的烟雾在馆舍中弥漫,刺激的人不停咳嗽。 “火!” “大火!” 混乱慌张的喊叫在馆舍中响起,紧接着各种喧哗声、尖叫声、马匹的嘶鸣声伴随着滚滚烟雾在咸阳上空回荡。 火,正在肆意宣泄着它的能量。 荆轲面色大变,一把将督亢地图和装着樊於期首级的匣子抱在怀中。 “走!” 赵佗紧跟荆轲,冲出屋门。 只见这占地广大的国宾馆舍,此刻陷入混乱中。 大火已经烧了好几间屋子,还在不停的向外蔓延。周围人群汹涌,有往外逃窜的侍从,亦有拿着水桶前来救火的馆舍吏员,相互交杂,乱成一团。 “上卿,你等没事吧?” 行人署的令丞慌张冲入,见到荆轲抱着地图和匣子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他是此地的负责人,若是燕国使团的使者,或是燕国进献的宝物出了问题,他就完蛋了。 荆轲面沉似水,质问道:“无事。这火到底怎么回事?” 令丞亦是一脸迷茫,他摇头:“不知哪里失的火。先不说这些了,上卿你快随我去安全的地方。” 就在这时候,混乱的人群中冲过来一个瘦弱青年。 横。 “荆卿,佗。是骑阳!” “我看到是骑阳放的火,他放了火,就趁乱从后门出去了。嘴里还嚷嚷着要告什么大事。” 荆轲和赵佗皆是面色大变。 事发在即,最怕出现意外,虽然不知道骑阳嘴里说的大事是什么,但他既然敢放火逃窜,怕是必有依仗。 如果往坏了猜,后果不堪设想。 明日之事,绝不能有半点纰漏! “不能由他逃掉,我去。” 赵佗在荆轲耳边低语,语中带有杀意。 荆轲面色阴晴不定,但这时负责接待使团的五大夫蒙裕也赶了过来。 荆轲脱不了身! 强行压下心中不安,到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周围人群混乱,除了赵佗外,荆轲找不到可以信任的助手。 此子,应可相信。 荆轲对赵佗点了点头,但并未让横跟着赵佗离去,只是让他为赵佗指明方向,然后留在荆轲身边。 赵佗的身影,消失在火光中…… 第二十一章:宫殿 火焰渐渐平息。 国宾馆舍失火,场面混乱无比,甚至引来执掌徼循京师的中尉亲自查看。 但好在没有出现什么大的问题,除了几间馆舍被烧成灰烬外,来自燕国的使团并没有出事,正副使者和进献秦王的国礼都完好无损。 若说损失,恐怕就是混乱中使团死了个驾车的御者。 赵佗提着骑阳的首级回来了。 荆轲与蒙裕交谈完,见赵佗回来,一直紧绷的心也放松下来。 “我一路追踪,发现他快跑到某个官署附近,情势紧迫,我来不及询问,只能先将其斩杀。” 赵佗低语解释。 荆轲点了点头,骑阳知道些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死了,赵佗也回来了。 “明日依旧按计划行事。” “唯。” 赵佗应诺。 秦王选定的日期不可更改,燕使觐见之事早已昭告天下,只要燕国使者和宝物没出事,就算把行人署的馆舍全部烧了,也不会改变日期。 …… 秦王欲兼并天下,虽已灭韩、赵,但强楚、富齐犹在,统一之路还有颇多困难。 所以秦王大肆宣扬燕国此次求和献礼之事,意在昭示秦国威严,以及对待臣服之国的仁慈,用以分化齐、楚两国。 有时候适当的怀柔外交,所发挥的作用比一味的战争要大的多,若是能借此让某个大国心甘情愿的投降,那可比百万大军还有用。 故此秦国准备了两国邦交上最隆重的礼节,九宾之礼。 九宾者,公、侯、伯、子、男、孤、卿、大夫、士。 从前四等的爵位也可以看出,这是天子方能使用的礼仪,原本是周天子在大朝会时接见天下诸侯的最高礼仪。 若在春秋之时,众多诸侯霸主虽有僭越之心,但多多少少还会顾忌一点,给周王室一個面子,不会这么张狂。 可惜如今已是战国末期,周天子都被灭了,再使用此等礼节根本不会有什么顾忌。 秦王接见燕使时使用九宾礼仪,实际也是在宣示自己即将成为天下共主,好让燕、魏、楚、齐的君王们认清楚当今形势。 如今的大秦,再也不是当初被诸侯鄙视的戎狄之国。 清晨,咸阳宫钟声大作。 五大夫蒙裕率领仪仗亲至馆舍,郑重的迎接燕国两位使者。 “呼……终于开始了。” 赵佗深吸口气,见荆轲面不改色的登上使者轺车,他亦整了整身上的华贵深衣,理了理腰间的黄金钩带,踏上了属于他的使者副车,立在那八尺伞盖下。 足有五百人的仪仗簇拥着燕国使团,驶出馆舍所在,进入咸阳大道。 早已听闻燕国献礼之事的咸阳庶民,全都早早的等候在街道两旁,看看这难得热闹。 “燕使,快看燕使!” “你们看,那个后车上的燕国副使,他怎么会这么年轻?” “是呀,看面相不过十之五六,这等年纪竟然能做一国副使,我看啊,定是燕国的某个大族子弟。” 耳边传来阵阵喧闹和议论声,赵佗闭上眼。 深吸口气。 再睁开眼时,他已神色从容,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车队一路穿行,过了横桥,进入渭水北岸,来到咸阳宫的宫城南门。 “上卿,副使,还请下车。” 蒙裕面带微笑,他今日高冠博带,身上还有着淡淡的香薰味,表现的十分郑重。 赵佗跟着荆轲下了车,在蒙裕的引导下,走到宫门处。 在这里,他们交出身上的佩剑。 右丞相昌平君带着一班文吏早已等候在此。 昌平君有着典型的楚人长相,年约四旬,面白短须,身高在七尺五寸左右,看上去颇有秀气的感觉。 作为当今秦王的铁杆支持者,亦是血缘姻亲。 昌平君在吕不韦死后,一直位居秦国右丞相之职,堪称权倾朝野,是另一位左丞相隗状远远不能相比的。 一般来说,迎接诸侯使者,是不需要丞相这种级别的人物出马的。 但秦王既使用九宾之礼,自然是力求一切都用最高规格,以显示此番接待燕国使臣的郑重。 两方交接完毕,略微行礼寒暄后,昌平君伸手相邀:“大王与群臣早欲一睹上卿风采,请上卿先行。” 荆轲淡淡一笑,亦拱手道:“丞相先请。” 昌平君又道:“上卿乃燕国使臣,来者为客,敢情先行。” “还是丞相先行。” 荆轲又出言婉拒。 赵佗面色古怪的看着他们相互推辞,直到两人按照古礼,足足三辞三让之后,大家才往前走去。 赵佗想起前世,尚在年幼时,亲戚拿出压岁钱,他亦要按照父母旨意,推辞数次才能收下的场面。 “拿着吧。” “不了不了。” “快点拿着。” 辞让之礼,果真是华夏传统,千年传承。 赵佗跟在荆轲后面,前方是巍巍如天宫殿宇的咸阳宫,气势雄浑,确有一番王者气象。 特别是殿宇下,那群清一色穿着黑色衣甲,头戴沉重胄盔的武士。 他们的身高近乎是统一的八尺,手持长戟、斧钺,腰间挎着短剑,肃立在丹墀两侧,如同一片黑色的林木,凛凛威势让人畏惧。 这是郎中令统率的郎卫侍从,全都是由高级官僚或是勋贵世族的子弟担任,其素质非常之高。 赵佗暗暗咋舌,庆幸这些郎卫都只能站在殿外守卫,要是殿中的秦王身侧也有这般护卫的话,别说是行刺了,他们只要敢动手就是找死。 所谓刺客,在这些装备精良的披甲武士面前,就是一砍就死的纸娃娃。 “两位使者,还请携好国礼,随我觐见大王。” 昌平君微微一笑,引领着两人走上殿前石阶。 荆轲踏上石阶前,回头看了赵佗一眼,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到了此地,不能随意交谈喧哗 他只能以目示意,宽慰赵佗,不要紧张。 赵佗笑了笑,跟在荆轲身后走上石阶。 殿前的高台石阶,又被称作陛,或是丹陛。 所谓“陛下”,其中的陛之含义便是这个。 历史上,秦舞阳就是到了丹陛所在,因为畏惧秦宫威严,瞬间变了脸色,引起了殿前侍立的群臣察觉,最终止步于此,没有帮助荆轲完成那刺秦壮举。 如今,赵佗到了秦舞阳变色之地。 他的脸上带着淡淡微笑,从容而过,跟着荆轲向大殿走去。 那里,高高在上的王者,正在等着他们。 第二十二章:鹿鸣 咸阳宫,大钟轰鸣,一连九响。 掌管宗庙礼仪的“奉常”为这次的燕使朝拜,早早就准备好了一整套的礼乐流程。 太乐丞一声令下,三百名身穿绛衣的乐官们立马叮叮咚咚的敲了起来。 先是一排排编钟发出声音,紧接着鼓、笙、琴、瑟等乐器也开始奏响,共同演奏出悦耳动人的古老曲歌。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 曲声悠扬,充满了欢快和乐之意,正是被称作《小雅》之始的《鹿鸣》。 此诗本是周天子宴会群臣宾客时所作的乐歌,如今在秦王接见燕国使臣时使用,是为了显示其怀柔之意。 只要你诚心归附,我便将你当做宾客接待,好吃好喝招待你。 但如果你要负隅顽抗,与我为敌,那下次演奏的便不是这《鹿鸣》之音,而是《无衣》、《采芑(qi)》、《出车》之类。 此曲,既是怀柔燕国,更是演奏给魏、楚、齐三国所听。 赵佗的心思全然不在悠扬乐歌中,他虽面色从容,但此刻即将见到那位“千古一帝”,心情岂会没有起伏。 “燕使觐见!” “燕使觐见……” 负责接待宾客的司仪大臣和传声的侍从发出一波波声浪。 昌平君亦微笑指引。 荆轲整了整衣衫,在殿门前脱下鞋履。 赵佗也跟着脱鞋,脚上只留洁白的足衣。 所有人入殿都必须脱下鞋履,所以脚部的卫生很重要,若是在这种重大场合,出现什么奇怪的味道,那可是极其要命的。 荆轲面不改色,怀抱盛装了樊於期首级的铜匣迈入殿中。 赵佗则捧着卷起来的督亢地图,跟在其后。 咸阳宫的正殿宏伟壮丽,足有上百米的进深,里面金装银饰,珠玉镶嵌,自有一番华丽气象。 特别是一眼就能看到的,用以支撑宫殿穹顶的大柱,不仅数量有上百根之多,而且根根粗壮,起码要两人才能环抱。 “怪不得荆轲会失败,给我一根这样的柱子,我也不惧任何刺客。” 赵佗心中嘀咕,脑袋里冒出两人绕柱转圈的场景,心情放松不少。 这时候,随着乐曲演奏完毕,殿上的谒者高喊道:“趋”! 荆轲和赵佗立马小步向前,向殿中快走。 按照礼仪,与地位尊贵者见面时,必须要趋,也就是迈开脚小步快走,以示对对方的尊敬。 若是走的慢了,那就是不敬,是不讲礼。 所以“入朝不趋”常常和“剑履上殿”相联系,是只有顶级权臣才能拥有的待遇。 自从吕不韦死后,秦国似乎就没听过有人享受过此等殊荣。 赵佗低着头,捧着地图跟着荆轲快步进入殿中深处,同时他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站在大殿两侧的秦国臣子。 站在殿内靠前位置的大多数都是些中老年人。 赵佗估摸着,历史上有名的尉缭、姚贾、冯去疾、王绾等人肯定在里面,只是赵佗分不清谁是谁,他唯一认识的也就是昌平君、蒙裕、李斯了。 “殿内的武将很少啊,怪不得历史上荆轲刺秦近乎成功。” 赵佗若有所思,如今的秦国对外征战频频。 秦王政十七年灭韩,十八年王翦杨端和攻赵、十九年王翦灭赵。 今年上将军王翦更带着辛胜、李信、杨端和、羌瘣等一干大将屯军中山,随时可能渡过易水伐燕。其子王贲亦率军防备楚、魏。 可以说秦国的武将大部分都在外面征战,殿上武人自然稀缺。 文臣虽多,终归少了些武勇血气,面对刺客突袭,全都慌了神,这才被荆轲找了个空当,一显身手。 不对。 赵佗眼睛微眯,他看到一群老臣中站了两个青年,他们虽穿着文臣服饰,但身材壮硕,目中泛着精光,一看就是血勇锐士。 似乎是感应到赵佗的目光,其中一人竟露出淡淡的笑容。 不等赵佗深思,赞礼者已呼道:“燕国使者荆轲、高佗,拜见大王。” “外臣荆轲,拜见大王。” “外臣高佗,拜见大王。” 赵佗跟着荆轲行拜见之礼,他头颅低垂,做出恭敬之态。 但眼光不停上瞥,想要看一看那位千古一帝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秦王跪坐于帝榻上,身姿端正,腰部挺的笔直,身上负着一柄剑,但被身体和铜案所挡,看不清具体的长度。 他的身上穿着庄重的绣有日月星辰的王服,头上冠冕垂下细细的珠旈,挡住他大半容貌,以赵佗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颌下长长的髭须。 突然,这位王者似有所感,珠旈后,那双明亮锐利的眼睛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赵佗连忙低下脑袋,避开那威严的双眸。 在这种庄严肃穆的大殿上,任谁也不敢直视王者的眼睛。 好在拜见完毕,赵佗起身,虽不敢直视,但目光还是将秦王珠旈后的面容看了個大概。 面无表情,不怒自威! 赵佗不自觉的想起刚入咸阳时,所见的美丽少女。 他忍不住腹诽:“这长得不太像啊,看来容貌是随母亲了。” 就在赵佗胡思乱想间,荆轲已开口道:“外臣燕国上卿荆轲,奉燕王之命出使秦国,今献上逆贼樊於期首级,以及督亢之地地图,还请大王勘验。” 帝榻之上,秦王肃然开口:“燕国既知天时,愿臣服于秦,献人献地,寡人心中甚慰。赐使者座。” 谒者亦宣示“请燕使入座”。 荆轲捧着铜匣,赵佗持着地图,按照指引落座。 如同荆轲所料,他们两人的位置在最前列,与右丞相昌平君相对,光是这座位的安排,就可看出秦国朝野对燕国使臣的重视。 但这恰好为荆轲提供了最好的机会! 只要图穷匕见,荆轲就近刺杀,赵佗亦掀案而起,只需三步就能奔至秦王身侧。 届时,秦国诸臣定会震惊当场,来不及做出反应。 血溅三步,天下缟素! 入座礼节完毕,秦国重臣无人开口,皆将目光放在荆轲和赵佗身上,等待王命宣示。 很快,谒者高宣: “燕国进献叛臣首级。” 第二十三章:图穷匕见 殿中侍从走到荆轲案前。 荆轲打开案上的铜匣,只见里面还套着一个小匣。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小铜匣一眼,双手将其捧出,跽(ji)而说道:“此乃秦国叛将樊於期头颅,如今奉上。” 侍从伸出双手,接过小铜匣,转身送到秦王身前的大案上。 “叛将樊於期首级在此,请大王勘验。” 随着谒者传声,赵佗挺直脊梁,举目注视秦王。 就见秦王并没有马上打开匣子,而是默默的注视着,目光里不知想着什么。 赵佗心中惊讶,世间之人皆传言秦王憎恨樊於期,恨不得将其车裂腰斩,生吞活剥。 为此,秦王不仅夷灭樊於期三族,还以金千斤、邑万家来悬赏他的首级。 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秦王与樊於期之间的仇怨,恐怕比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赵佗不知道两者之间发生过何事,民间各种说法皆有,但其中有不少是别有用心的谣传,不得当真,真实的情况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清楚了。 终于,秦王发出一声冷笑,他径直打开铜匣,目光直视里面那经过处理的人头。 “樊於期啊樊於期,寡人何负于你,你竟敢背叛寡人,活该落到如此下场。” “传下去,让在场的人都好好看看。” 随着秦王诏令,侍从捧起铜匣,让殿中的大臣们传看。 殿中无人做声,哪怕是最有权势的两位丞相,或是深得秦王信任的长史李斯都只是默默传阅,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樊於期之事,是秦国的一大丑闻,亦是秦王的禁区。 良久,侍从回报众臣皆已传看完毕。 秦王冷声道:“送至赵地,令上将军和诸位将军都见见故人。” “唯。” 殿内寂静,沉重严肃的氛围,让赵佗感到很压抑。 这和他之前想象的场面不一样,本以为地图才是重心,哪料到一个樊於期头颅就让整个咸阳宫变了颜色。 但好在,一番预热之后,好戏终于开场。 昌平君首先开口:“大王,此番燕使入朝,除了奉上叛臣首级外,亦将献上督亢之地的地图。” 秦王颔首,转向殿前的两位燕国使者。他的目光在赵佗身上略微停顿了一下,最终落在荆轲身上。 “燕国此番乞降,可是诚心?” 荆轲面不改色,拱手道:“大王相问,外臣自当如实禀告。今秦国已灭韩、赵,兵威震于天下。吾王不愿与秦大起兵戈,又感大王仁慈之德,愿举国内附,成为大王藩臣,一切只求保全宗庙。特此先献上督亢之地,以示诚意,还望大王勘验。” 秦王盯着荆轲,眼中凌厉的目光渐渐隐去。 他淡笑道:“既如此,那就请燕使将地图呈上来吧。寡人听闻那督亢之地最为肥沃,又是燕国要冲之处,还要劳驾燕使为寡人细细指明。” 荆轲怔住了,一旁的赵佗也很惊讶。 这剧本不对啊! 按规矩,这地图本该由侍者转呈,就像刚才的樊於期首级一样。 荆轲和赵佗只需坐在案后,等秦王问话就够了。 在荆轲原本的设想中,只要秦王命人呈上地图。他就以国礼珍重,并讲解图上要点作为名义,请求亲自献图,最后图穷匕见,给秦王致命一击。 但如今,秦王竟主动开口,让他持图上前,真是出乎意料。 秦王政啊秦王政,你这是自寻死路! 看来是上天垂怜于轲,助我功成,幸哉幸哉! 荆轲心中狂喜,事情虽有变故,但却对他有利。 这定是连上天都看不惯秦王的残暴,要借由自己的手来将其除掉。 殿中诸臣有些意外,但并未多说,只是觉得秦王让使者亲自献礼,可能是想要以示恩宠,算不上什么大事。 荆轲欣喜若狂,正要伸手去取放在赵佗案上的地图。 就在这时,秦王又开口道:“副使取地图上来,一人展图,一人讲解,让寡人好好感受这燕地风貌。” 此话一出,荆轲愕然,赵佗愕然,群臣亦愕然。 “大王,此事不合礼制!” “大王,此事不可。正使一人上前便可,万万不可两人!” 昌平君身侧的两位大臣面色紧绷,开口想要劝止秦王。 秦王只是淡淡一笑,道:“无妨,寡人自有分寸。两位使者,取图来。” 谒者道:“燕使献图。” 王命已下,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唯。” 荆轲低首回应。 赵佗亦默默行礼,拿上案前地图站了起来。 荆轲心有所感,他转头深深看了一眼赵佗,目中不知在想什么。 侍者引路,赵佗捧着细长的铜匣跟在荆轲身后,两人在秦国群臣各怀心思的目光中走到秦王案前。 秦王面前的铜案十分宽大,五尺宽九尺长,上面都可以躺人了。 秦王神色冷漠,看着两人在铜案对面跪坐,他和两人之间的距离足有六尺以上,整整一大步,一旦出现什么变故,亦有缓冲的余地。 殿中一片寂静,甚至能听到某些人粗重的呼吸声。 “取图吧。” 秦王开口,珠旈后的双眼微微眯起。 这一刻,哪怕赵佗早已准备多时,哪怕他来自后世对一切因果都已知晓,哪怕他在荆轲的指导下排练了许多次。 但,事到关头,如何不紧张! 这可是将震惊天下的大事,远比专诸、聂政之事更加让人震动! 事成,天下震怖,整個华夏的历史都将被改变! 事败,他赵佗亦将名留千古! 荆轲微微侧首,目光冷静的看着赵佗。 赵佗深吸了口气,恢复了平静,他伸手打开细长的铜匣,将粗大的卷轴放在王案上。 “展图。” 秦王淡漠说道,那双眸子,盯着赵佗的手。 赵佗此刻也进入了状态,他缓缓伸手,开始展开地图。 荆轲亦带着淡淡的微笑,指着徐徐展开的地图开始介绍。 “大王请看。” “这就是燕国的督亢之图,此地沃野千里,物阜民丰,可以比作那秦国的关中沃土……” 就在荆轲“土”字落下的一瞬间,地图已被彻底展开,卷轴中骤然显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 图穷匕见! 第二十四章:荆轲刺秦 地图尽,匕首现! 寒光映亮了三人的眼眸。 荆轲一言不发,伸手直取匕首,只要兵刃在握,他顷刻间就能取下暴君性命,解天下倒悬之危。 但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荆轲的手却落了空。 有一只手比他更快。 在图展开的瞬间,就已将那柄号称天下利刃的徐夫人匕首握在手中。 “大王,速退!” “逆贼大胆,竟敢行刺!” 群臣惊呼,特别是站在殿后的那些臣僚根本没反应过来,整个场面乱成一团。 在这一片混乱中,那两个精壮青年一跃而起,如同飞鹰骏马,直奔王案前的刺客冲去。 “静!” 秦王的声音冷若寒冰,又似带着某种魔力,只是一声,便让混乱的场面安静下来。 就连飞奔来的两个郎卫勇士,也在秦王扬起的手掌下止步。 珠旈后的双眸依旧平静,突兀出现的刺杀没有引起丝毫波动,似乎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秦王看着案前对峙的两人,嘴角微微上翘,眼中多了一丝戏谑。 “惧死?” “不惧。” “那是为何?” 荆轲立在原地,目视身侧的赵佗。 身着使者服饰的少年正手持匕首,指着他的脖颈。 荆轲若有异动,匕首就会刺入他的要害,血溅王案。 赵佗面容沉静,他曾在事前思虑过许多。 他想过自己可能会害怕,可能会紧张,亦可能会后悔。 但当事情真正的发生时,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很冷静。 心若磐石,没有一丝摇颤。 面对荆轲疑问,赵佗坚定的说道:“天下。” “天下?” 荆轲的眉皱了起来。 帝榻上的秦王亦眯起了眼。 下方的群臣被秦王所止,不敢异动,只能一边警惕,一边听那少年的话语。 “诸国连年混战,互相攻伐。四海之间流尸满河,白骨蔽野,百姓受苦,庶民蒙难,唯有当今秦王方能停止战乱。亦唯有秦国一统天下,才能结束这残酷的乱世。” “是以,为了天下,秦王不能杀!” 赵佗声音铿锵有力,言语间透露出无比的坚定。 这话语传入秦王耳中,让这位一直沉稳自若的王者,第一次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荆轲皱眉,道:“荒谬!” “你之所言,只是欲止干戈。若欲止干戈,那就该如子墨子所言,大不攻小,强不侮弱,众不贼寡,诈不欺愚,则天下诸国,莫以水火毒药兵刃以相害。” “但吾之所闻,只见这秦王暴虐,秦国凶蛮。自惠、武以来,秦国东出残害天下。夺魏之河西、崤函,占楚之鄢郢、巫黔,亡二周、并巴蜀。可谓虎狼之心,只欲灭人社稷。” “时至今日,秦国更破赵亡韩,屯兵易水之侧,其灭燕之心天下皆知。此等凶残之国,暴虐之主,战争皆是由其挑起,何来还天下之安定!” “秦王若真有欲止天下干戈之心,那就该息兵罢战,还所夺诸侯之地,复所灭韩赵之社稷,从此诸国不相侵,则天下自定!” 荆轲冷冷发声。 “大胆,逆贼胡言!” 殿中群臣愤怒大吼,更有人欲上前扑杀荆轲。 “退下。” 秦王眉头微皱,将那些躁动的群臣喝退。 他位居帝榻之上,离两個刺客只有六尺之遥,若是两人联手,顷刻间就能越过王案将其刺杀。 但秦王毫无畏惧。 他面色从容,不仅止住欲要上前护卫的臣僚,更挺直脊梁,端正而坐,倾听赵佗与荆轲两人的辩驳。 秦王的目光落在案前的少年身上,有了一丝期待。 “若依荆卿所言,似乎天下的战乱皆是由秦王、秦国所起?”赵佗问道。 “莫非不是?你亦是赵人,当可知道那长平之战,你赵国被秦人坑杀四十五万青壮,举国皆哀,此乃亘古以来未尝有过之事。就算是以桀之残暴,纣之歹毒,也未曾做过这等恶事!秦国暴虐,岂不比夏、商更让人恐惧!” 荆轲厉声怒斥。 赵佗并不气恼,既然秦王没有阻止他们的意思,那他在此正好抒发胸中之意。 “荆卿此言差矣。若战乱皆由秦而起,那天下若无秦,是否将安定?” “别的不说,就看那齐国趁燕之内乱,出兵灭燕之事,是否和秦国有关?又看那魏攻河西、齐国灭宋,五国伐齐是否又都由秦国挑起?若是再往前看,桂陵、马陵之战,亦是秦国之力乎?” “天下就算没有秦国东出,亦会有魏国、齐国,楚国,甚至是那燕国、赵国、韩国来挑起战争!” “荆卿,你怨秦国灭了韩、赵社稷。那请问周初八百诸侯国,至今尚存者又有几国?” “你只看到秦灭韩赵、兼并巴蜀。可曾想起三家分晋,韩灭郑、赵灭代、魏灭中山、齐国灭宋纪谭鄣、楚国屠尽淮泗诸侯,尽收江汉之地。哪怕是地处偏远的燕国,占据的亦是昔日无终、孤竹之土,就连燕国之蓟都,也是灭了蓟国社稷才夺来。” “若依荆卿所言,要秦复韩、赵社稷。那被六国所灭的诸侯是否也该尽复!此事燕王、魏王、楚王、齐王是否又能答应?” 面对赵佗的严声质问,荆轲一时间竟被问住,愣在当场,难以回答。 赵佗声音激烈:“荆卿,你只看到了秦国东出以来造就的杀戮。却没看到自周幽王被杀骊山,平、携双王对峙以来,天下诸国已经混战了多久?” “五百年!五百年啊!” “五百年间有多少诸侯被灭,有多少百姓、庶民亡佚?” “无数!无以计数!” “所以天下必须统一!” “只有天下定于一,才会没有诸侯连年血战,才会没有那白骨蔽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场面出现!” “所以,秦王不能死,他不仅要做秦国的王,更要做天下的王!” “当今天下,只有秦王才能结束这五百年的乱世,才能带给万民真正的安定!” “太子丹为一己之私,使荆卿刺秦,是欲将一人之痛苦,施加在万民之痛苦上。” “此等行为,吾不愿也!” 赵佗说到动情处,气血上涌,激情澎湃,铿锵有力的声音在这咸阳宫大殿回荡。 荆轲震惊的看着他。 殿下群臣亦皆瞠目结舌,他们万万没想到,一个未及加冠的稚子竟有如此见识,已经远远超出了在场之人。 帝榻上的秦王神色动容,目中异彩连连。 这一刻,他的心,动了。 荆轲叹了一声,他深深的注视着眼前昂扬激辩的少年,看着这个曾被视作助手的少年。 荆轲曾以为自己能看透他,掌控他。 事实证明,他错了。 “伱之见识,吾不如矣。” 荆轲闭上眼。 再睁开时,目中尽是决然。 赵佗说的对也好,说的错也罢。 都与荆轲的选择无关。 太子丹以上卿相待,千金相报。 他亦将以一诺相还。 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专赴士之危厄。 这就是当世之侠,是他荆轲的信念。 荆轲一跃而起,空手向帝榻后的秦王扑去。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荆轲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幕幕虚幻的场景。 少年时,习剑读书。 青年时,游历列国。 时至中年,方才得遇知己。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段最为快乐的时光。 燕市酣酒,高渐离击打着筑,在那悲亢、激越的曲调中,荆轲放声高歌。 “渐离、渐离。”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第二十五章:问对 秦王起身拔剑,血溅三步。 青铜王案上绽放出殷红的花。 荆轲的身体重重的摔到在地上,早有准备的两位郎卫勇士已冲到案前,将倒地的荆轲制住。 “车裂。” 秦王声若寒霜。 “唯。” 郎卫一人拖动荆轲出殿,一人拾起赵佗早已丢在地上的匕首,好奇的打量了眼前的少年一眼。 赵佗跪坐在地,身子端正,目光十分平静。 该说的,该做的,他都已经说了,做了。 剩下的一切,都将由对案的王者来抉择。 身后,传来秦国群臣的怒吼声。 “大王,燕喜、燕丹竟敢派遣刺客行凶,当扫灭燕国!” “荡平燕国,覆其社稷!” …… 在那一片愤怒声中,秦王已重新坐于帝榻上,他没有去理会殿中喧闹的群臣,目光直视对案的赵佗。 “你之所言天下,是谁教你的。” 他声音淡漠,让人无法判断其中蕴含的情绪。 赵佗应道:“禀大王。无人所教,皆是臣以所见所闻领悟。” “臣本是昔日平阳君庶孙,自幼生于钟鸣鼎食之家,所以曾跟随夫子学习过诸侯历史。” “在臣看来,诸侯连年混战,百姓庶民死伤惨重,其原因都是因为天下的王者太多了,每一个都想攻灭他国,扩张自己的领土,这才导致战争不绝。” “如果天下只有一个王者,只有一个声音,天下庶民也只有一個国家,那自然就不会再有战争,百姓庶民才能真正安定下来,安居乐业,繁衍生息。所以臣不愿意和荆轲做行刺之事,希望大王能够一统天下,让天下万民得到安宁。” 这是赵佗的真心话。 他最终与荆轲决裂,并不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 来自后世的他,很清楚一个统一的国家到底是有多么的重要。 六合之内,皇帝之土。 西涉流沙,南尽北户。 东有东海,北过大夏。 人迹所至,无不臣者。 不仅仅是疆域领土的扩大,更是天下万民都能在一个声音的领导下凝聚在一起,其力量将远超过去。 赵佗知道,以如今的大势来看,就算秦王真被刺杀,秦国多半还是能够一统,成功兼并六国。 只是那样一来,将要耗费更多的时间,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完成这项统一的大业。 但,时间不够了! 赵佗很清楚,北方的草原上,阴云正在凝聚。 那个名为匈奴的部族正在日益强大,他们如今不仅拥有着广阔的北方草原,更占领了关中以北的河南地,甚至赵武灵王时修建的北长城也在那群游牧者的控制下。 阴山、阳山、北假…… 依山带水,沃野千里。 占领这里的匈奴人将日益强大,他们还会在不远的将来灭掉东胡,驱逐月氏,征服西域诸国,建立一个庞大的草原帝国。 继而,他们将会把目光放到南方,华夏之土。 前世,汉高祖被困白登山,屈辱求饶。 汉家公主北入胡地,献身乞和。 汉匈血战百年之久,方才扬眉吐气。 其中,不知死了多少人,不知流了多少血。 就这还是蒙恬北驱匈奴将其重创,汉家亦迅速统一华夏后才形成的局面。 如果秦王被杀,统一战争被继续拖延,不能及时夺回河南地,重击匈奴。 那匈奴必将比原本的历史更加强大。 一个分裂的华夏,能够抵挡住强大的匈奴帝国吗? 赵佗不敢想,也不敢去试。 所以他哪怕死在这里,也要阻止荆轲。 秦王不能死! 秦始皇必须统一天下! 秦王深深的注视着赵佗。 大一统理论由来已久,不管是儒、法还是道、墨等诸子学说其实都有和大一统有关的理论,只是各有区别。 这样的理论本身并不稀奇,刚才那番话如果是一个见惯世间诸事的老者所说,比如尉缭、李斯,秦王并不会太过惊讶。 但说出这话的恰恰是一个少年,看他的年纪和扶苏也差不了多少。 想到扶苏,秦王不由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同样的年纪,见解学识却差别如此之大,真让人感叹。 秦王心中思绪涌动,但面上不动声色,他淡淡道:“可是秦赵世代仇敌,当年武安君杀了数十万赵人,今日寡人更灭了你赵国社稷,甚至所杀之人,有你之亲眷。你身为赵氏族裔,就一点不恨吗?” 赵佗面色平静。 “禀大王,臣之父母并非死于秦人之手,而是亡于赵王。臣与秦国,并无仇恨。” “至于宗庙社稷,就如臣刚才对荆轲所说。天下诸侯社稷亡佚者不知多少,就连那周天子都亡了,区区赵国宗庙在这统一大势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秦王嘴角泛起淡淡的笑:“所以你才会故意纵火,趁夜告奸,让寡人对这场刺杀提前有准备。” “唯。” “臣相信,由大王来统一天下,必将比诸侯混战要好上太多。” 赵佗声音清朗,在这殿中回荡。 殿中诸臣皆惊讶的看着那跪坐的少年背影。 这个少年,今日带给他们的惊讶已经太多。 “此子见识如此不凡,将来必有所成。” 立在殿前的秦之邦尉,尉缭捋着颌下白须,感叹道:“李长史,伱这次倒是发掘了一个好人才。” 一旁的长史李斯亦赞同颔首,他本以为这少年当夜登门告奸,只是为了保全性命。 毕竟秦法有言,告奸者免罪,且能得到封赏。 但他没想到这少年竟有如此见识。 作为秦王心腹,李斯很清楚。 秦王对眼前的少年,心动了。 “王离,你且带他下去,此事自有赏罚。” “唯。” 随着王命下达,等候在侧的郎卫王离对着赵佗伸手。 赵佗再次对秦王行了一礼,起身随同王离向殿外走去。 所过之处,秦国诸臣都对他注目相送。 将这张少年人的脸,深深刻进脑海中。 “大王,燕国谋刺,罪大恶极,当诛!” 赵佗一出殿外,殿中诸臣便再次出言伐燕。 秦王扫了一眼群情汹涌的臣子们,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之所以在知道荆轲会进行谋刺之后,还继续排演这场刺秦大戏,不仅是因为秦王有掌控一切的自信。 更是因为他要让此事变成伐燕的借口。 荆轲刺秦,是燕国挑衅在先! 若秦国灭燕,亦是燕王咎由自取。 此事之后,秦国上下必将义愤填膺,民情汹涌,灭燕势在必得。 魏、楚、齐三国亦不敢在这种情况下支援燕国。 此事,风险虽大,获利亦大。 更别说秦王,这一次遇到了让他动心的少年。 秦王神色肃穆,用满是威严的话语宣告。 “令上将军,灭燕。” “寡人,要燕丹的首级!” 第二十六章:赐爵 赵佗坐在窗边,看着院中树木在那寒风中摇曳,吹落满地的枯枝残叶。 他被安置在这里,在整件事彻底了结前,不能离开。 赵佗并不担心会死,因为他在那大火熊熊燃烧的一夜,亲赴长史李斯府邸,将刺杀之事告发。 商君有言: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 他不仅不死,甚至还有赏赐。 荆轲。 赵佗闭上眼,眼前浮现荆轲看自己的最后一眼。 没有怨恨,似乎他在秦王召唤赵佗同呈地图的时候就猜到了结局。 赵佗在荆轲的眼神中,甚至看到了一丝解脱。 荆轲并非蠢材,从头到尾都知道他所做的事情不过是抱薪救火。 不管秦王死不死,燕国都会被灭。 但荆轲还是来了,做了,只是为了履行他的诺言。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是荆轲这一生所信奉的东西! 赵佗摇摇头,将荆轲的身影从脑海中驱逐,不管如何,他这件事不会后悔。 荆轲有他的信念,赵佗亦有自己的坚持。 只是不知,经过这事,秦王会如何处置自己。 赵佗毕竟出身赵国公族,而秦王政年幼时在赵国待过一段时间,受了不少赵人的欺负。 秦王在灭赵后亲赴邯郸将昔日仇家尽数诛杀,可见其心中对曾经欺负过自己的赵国贵族怀了多少怨气。 赵佗估摸着秦王可能会派人查清自己的底细,再决定对自己的处理,所以他当时在朝廷上并没有说假话。 如今赵佗只希望自家老爹老祖什么的,当年没欺负过秦王,要不然秦王一记仇,别说赏赐了,自己的小命说不定就没了。 这时,门外有侍从传声。 长史李斯来了。 李斯是楚国上蔡人,少年时曾做过郡中小吏,后来见仓鼠与厕鼠之状,颇有所感。 便丢下官爵,去荀子处学帝王术,之后入秦拜在吕不韦门下。 他一路攀爬,在关键时候又果断与吕不韦划清界限,成为秦王政真正的心腹。 如今的李斯年已半百,脸颊两侧甚至已有华发滋生,但官职依旧只是个长史。 不过赵佗很清楚,别看当今右丞相昌平君比李斯还要小十岁,又是秦王亲眷,但昌平君是靠不住的。 未来的秦国,李斯才是最大的潜力股。 官拜丞相,权倾朝野。 诸男皆尚秦公主,诸女皆嫁秦公子。 甚至他还将与赵高一起改变这个帝国的未来。 所以赵佗告奸时没有选择丞相府,而是去找了李斯。 两人之间,果然搭上了线,就连秦王对赵佗的处理结果,都派了李斯来宣告。 “李公。” 赵佗对着李斯行礼。 李斯笑道:“赵君可知,老夫此番前来是为了什么?” 赵佗被“赵君”的称呼吓了一跳,连忙推辞:“小子可不敢在李公面前称君。李公唤小子赵佗便是。” “既如此,那老夫就托大了。”李斯也开口笑道。 赵佗忙请李斯上榻,两人相对而坐。 两個人都有相互结交的心思,赵佗知道李斯未来会权倾秦国,李斯也看中赵佗有飞黄腾达的潜力。 双方一来二去,房中气氛倒是和乐融融。 “大王问,你可愿做秦人。” 寒暄完毕,李斯直入主题。 赵佗肃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秦国必将统一天下,天下人都将是秦人,赵佗自然也是秦人。” 满分! 李斯看了眼赵佗,这孺子年纪不大,觉悟还挺高,说话一套一套的。 他料定自己如果用赵佗的原话回禀秦王,秦王定会对这个回答满意。 见李斯点头,赵佗心中亦松了口气。 看样子自己的政审是过了。 原本的赵氏族裔身份并没有让秦王记恨,赵佗如今做了秦人,也算是安全落户,再不用像之前一样提心吊胆了。 “秦法有言,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你此次告奸立下大功,大王命诸位臣僚议你功绩。” 李斯话到这里停下,似笑非笑的看着赵佗。 赵佗恨得牙痒痒,这老头可恶,在关键时刻故意吊他胃口。 不过赵佗心中也挺高兴,李斯能这样对他,而非古板的公事公办,可以看出是包含着善意的。 李斯把胃口吊足了,才缓缓道。 “赐爵三级,金十镒。” 赵佗深吸了一口气。 赐爵,他早有猜想。 秦国以军功爵制度起家,自商鞅变法创建早期军功爵制度,到如今发展成完备的二十级爵位。 整个秦国的政治、军事体系全都被军功爵所贯穿。 有功者赏爵,有错者夺爵。 在秦国,人们的社会地位和生活待遇,几乎都取决于有无爵位和爵位的高低,这就是所谓的“有功者荣显,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有了爵位,你就能得到一系列的权利。 首先是赐田宅,按《商君书》所言“赏爵一级,益田一顷,益宅九亩,一除庶子一人。” 如果秦法不变,那赵佗此次被赐爵三级,就能得到三顷的农田,二十七亩宅基地,还能要求三个为自己干活的仆从奴隶。 要注意的是“益”字,就是在原本的基础上增加。 秦国本就会授予平民田宅,即所谓的“百亩给一夫”。 军功爵赐田是在原本的授田基础上增加。 秦制,一顷为百亩,一亩二百四十步。 这样算下来,赵佗落户成功,又被赐爵三级,瞬间就能拥有四百亩的田地。 这巨大的数字,让前世只有百平米小宅的赵佗有些发晕。 除此之外,爵位还能让人拥有成为官吏、将领的资格。 爵位越高,在官场所担任的职务就会越高,在军队中亦能成为相应的军官,拥有统领的部属。 爵位还有诸多妙用,比如你犯了罪,可以“以爵赎罪”,享受减刑、免刑的优待。而无爵者若是犯了罪,那就得“各尽其刑”。 在服役方面,有爵位的人五十六岁就能退休(止役),而无爵者必要服役到六十岁才能退休。 不仅如此,高级爵位还有诸多生活上的优待,不可尽数。 所以,想要在秦国活的好,那就必须要有爵位,爵位越高越好! 赵佗渐渐平静下来,爵位虽好,但对他来说,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弄清楚。 “敢问李公,不知使团其他人会有什么惩罚?” 李斯好奇的打量了赵佗一眼,心中略显惊讶。 眼前的少年果然不同,虽说赐爵三级,也不过是个簪袅爵位,在二十等爵位体系里位于下层,对李斯来说这种小爵位根本不算什么。 但对方只是个少年啊,对赐爵之事平静略过,可见其定力之深。 “荆轲谋刺,罪当车裂。使团诸人除告奸者外,皆当连坐诛戮。” “你之前曾言‘横’助伱纵火,有功免死。但他并未出首告奸,故罚为隶臣。” 第二十七章:赎罪 “他要以爵赎罪?” 秦王看向侍立一旁的李斯。 “唯。《军爵律》有言,欲归爵二级以免亲父母为隶臣妾者一人,及隶臣斩首为公士,谒归公士而免故妻隶妾一人者,许之,免以为庶人。” “只是那个横不属于赵佗亲眷,与律不合。是否允诺,还需大王决断。”李斯应道。 秦国虽然是以法治国,但这个法管的只是庶民百官,而王者却不受约束,这就是常说的“王在法上”。 别看秦律怎么说,别看秦法怎么写,只要秦王一句话,就比所有的律法都管用。 但王者虽有这个特权,却不能胡乱使用,特别是在一些大事上,随意破坏律法带来的后果是十分严重的。 不过赵佗请求的以爵为横赎罪的事情,明显不在此列。 秦王略微思索,“可。” 李斯应了一声,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大王,他还欲从军伐燕之事?” 秦王皱了皱眉,低语道:“他就这么想去战场?” 李斯苦笑道:“我知大王有惜才之心,想要留他在咸阳栽培一二。但我观此子心意已决,他还言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他想去沙场立功,为大王一统之业献力。” 秦王突然问道:“他今年十五吧?” 李斯点头道:“唯。大王五年前令男子书年,命国中男子十七岁开始服役,严格来说赵佗年岁不足。但他身高已达七尺,符合之前的征兵标准,若是大王许可,他亦能征召。” 秦王冷笑一声:“他既然想去,那就让他去吧。” “唯。” 李斯领命退下,离开前,他看到秦王冰冷的面容,心知这位王者已有不悦。 他无奈的摇摇头,真不知道那個赵佗脑子里是怎么想的,好好地咸阳不待,非要跑去战场搏命。 就在李斯退下后不久,一个活泼的少女奔进殿中。 “父王!” 还未靠近,她就欢快的叫了起来。 小小的身子扑上来,像是归巢的燕子,开心的搂住秦王脖颈,少女撒娇道:“父王,我回来了!” 秦王一直紧绷的脸,难得露出一抹笑容。 他慈爱的看着少女:“回来就好,去上林玩的怎样?” 少女撅着嘴道:“没什么好玩的,寒冬腊月,连雀鸟都看不到多少。而且我刚到不久,就听到燕使行刺的事情,连忙赶回来了,父王你没事吧?” 秦王笑道:“事态都在寡人掌控中,又能出何事。” “父王没事就好。我听兄长说了那个燕国副使的事情。听说父王很赏识此人呢,是不是呀?”少女瞪着大大的眼睛,里面满是好奇。 …… 赵佗和横走在乡间道路上。 “佗,你真要去从军,帮秦人攻打燕国吗?”横还是不敢相信的问道。 赵佗随口道:“秦国此战必定灭燕,我亦是为了混点战功。” 听到此话,横一下泪流满目,他跪在地上,向赵佗稽首。 “我虽然不是秦人,但也知道爵位贵重。战场厮杀,需要斩杀一个披甲之士,拿着他们的人头才能换取一级爵位。如今你却为我这个小人赎罪,甘愿舍弃两级爵位。此等恩情,我无以为报。” 赵佗笑了笑,忙伸手去拉横,嘴里说道:“爵位虽好,却没有人重要。此番若不是有你帮助,在夜间纵火给我换来告奸的机会,我哪还能看到今天的太阳。我的爵位,本就有你的一半,为你赎罪有何不妥。” 这是赵佗的真心话,他这一次能从荆轲刺秦的旋涡中脱身,离不开横的帮助。 刺杀之前,荆轲将赵佗看的死死的,哪怕离去,也让游侠守卫着门户,不给赵佗任何逃跑的机会。 所以赵佗才会去寻求横的帮助,请求横在赵佗与荆轲呆在屋中演练时纵火,在混乱中为赵佗创造机会。 为此,横还帮助赵佗杀了骑阳,双手沾染了鲜血。 而横当时帮赵佗做这一切,并没有问为什么。 只是因为赵佗开口,让横纵火,他就纵火,让横帮忙杀人,他就帮助动手杀了骑阳。 这种信任,让赵佗很感动。 可以说,如果没有横在里面帮忙,赵佗的谋划绝对不可能成功。 所以那一夜告奸时,赵佗特意提了横的名字,就是希望能帮助他免去连坐之责。 想到这里,赵佗就恨得牙痒痒。 秦法太过严酷,商君之术十分变态。 “禁奸止过,莫若重刑。” “所谓善治者,刑不善,而不赏善,故不刑而民善。不刑而民善,刑重也。刑重者,民不敢犯,故无刑也。而民莫敢为非,是一国皆善也。” 什么意思? 就是法家认为,想要禁止奸邪阻止犯罪,没有什么办法比得上使用重刑。 守法者不需要褒奖,而只要犯罪就狠狠重罚,罚到死的那种。 秦律。 偷盗别人桑叶,价值不到一钱,罚劳役三十天。 偷盗一钱以上,不到二百二十钱,流放。 偷盗二百二十钱到六百六十钱之间,黥面罚为城旦。 偷盗超过六百六十钱,黥面后还得割鼻子,最后再去做城旦。 而如果团伙作案超过五人以上,那就更惨了,哪怕只偷了一钱,那也要砍掉左脚,再黥面罚作城旦。 这还只是盗窃,其他刑罚只会更严,而且动辄株连,一人犯罪,什伍连坐。 什么腰斩、弃市、车裂、夷族…… 总之,只要伱犯罪就是重罚,让你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那种。 其核心目的就是为了以刑止刑。 所以横只要和荆轲一个车队,那他就是有罪。只要当初没有跟赵佗一起告奸,就属无功,就要罚。 念在他纵火帮助赵佗告奸的份上,秦廷免了他的死罪,但依旧罚作隶臣。 所谓隶臣,就是这时代的奴隶。 男为臣,女为妾,隶臣常和隶妾连称为隶臣妾。 他们的工作很多,包括并不限于:耕地、垦荒、放牧、筑城、修路、守田、运输等等。 而且一旦沦为隶臣,那就是终生为隶臣,并且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是这个身份,除非能够立功或是有人愿意用爵位赎买。 赵佗知道,秦王统一之后,就会开始搞大量工程。 六国宫殿、骊山陵墓、筑长城、修驰道…… 这里面,不知道有多少隶臣埋骨其中。 如果赵佗不为横赎罪,以他的身子骨,怕是干不了两年就会一命呜呼。 爵位没了,还可再挣,但人没了,那可就真的没了。 所以赵佗宁愿以两级爵位帮横赎身。 横趴在地上,泪眼朦胧,他意志坚定的说道: “横,愿为赵君效死。” 第二十八章:落户 咸阳郊外,朝阳里。 里监门倚靠在里门上,正晒着太阳,摸着身上的虱子。 “哟,逮住了一个。” 他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黑牙,举起的两指间正捏着只小小的吸血虫。 看着虫子扭动的模样,他手指用力,只听“啪”的一声,虫子爆炸成了一团。 里监门露出开心的笑,嘴里哼唱起秦地歌谣,不一会儿又从下裳里摸了只虱子出来。 “老丈。” 突如其来的呼唤声将里监门吓了一跳,他手一个哆嗦,小虫子趁机逃命,蹿到麻布衣服上不见了踪影。 里监门抬头,看到不知何时两个年轻人站在了自己面前。 其中一人是個瘦黑青年,穿着褐衣下裳,皮肤黝黑,正拘谨的看着自己。 里监门心生警惕,目光扫过这瘦黑青年,落到一旁的少年身上。 凭他几十年的经验来看,这两人的主事者应是这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 只见这少年高七尺,样貌端正,颌下无须,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光是站在那里就显得神采飞扬,自有一番气度。 当然,最引里监门注意的是,这少年头上的包着发髻的布,是褐色的。 证明他有爵位在身,公士! 秦国以爵位为尊,每一级爵位都有属于自己的特权,自然会在外表上有所体现,一眼就能让人看出爵位的高低。 这就是商君所谓的“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最普通的无爵黔首,名如其意,就是脑袋上的发髻外裹一块黑色的布。 升级成一级爵位公士后,头顶的布就要换一换,让人知道这小子可是个有爵位在身的人,不能轻易小看。 当然,区区一级公士算不了什么,光是这朝阳里就有七八个公士之家,就连二级上造也有两人。 只是里监门见这少年公士气度不凡,不敢小视,忙问道:“尔等何人,来我朝阳里作甚?” 少年笑了笑,让一旁的瘦黑青年取出几块木板。 “这是吾等验传,还请老丈检视。” 里监门接过杨木板制成的“验”和柳木条削成的“传”,瞅了眼上面的文字。 “内史咸阳上原乡朝阳里,名赵佗,公士爵,高七尺一寸。” “验”是秦人的身份证,上面刻写着每个秦人的身份信息,不仅有籍贯住址,还有爵位和身高之类。 另一块“传”则相当于后世的介绍信,由秦的政务部门派发,上面不仅有更加详细的身份信息,比如注明了赵佗“貌白皙,年十五”之类,更重要的是上面有写了持传者出行的理由。 秦法严格,庶民百姓居于里中,五户一伍,十户一什,比邻而居。平日里只能在家好好种地,不能随意离开乡里,哪怕是去隔壁乡县都是不行的。 若要离乡,必须要找户籍所在乡里的里典(同里正,秦王政时期避讳“正”字,故称里典)开据出行证明。 如果没有这个证明,私自逃跑,被发现后果是非常惨的,那可是严重犯罪。 将阳(游荡罪)、阑亡(逃亡出关罪)、邦亡(偷渡出境)就是专门惩治这种行为的,一不小心可能就会罚为隶臣妾,终生改造,再无翻身之地。 而且这种律法不仅游荡者本人要受惩处,若是当地地区的官吏查验不当,都会负连带责任。 《游士律》规定,游士(像张仪苏秦之类的说客),若是在某地定居逗留,但被查出没有携带官府授予的证件,所在县的官吏要被罚一套甲。 如果他逗留时间超过了一年以上还没被查出来,当地的官吏更要受到斥责。 在这种种律法高压下,秦国各地对于验、传的查勘十分仔细,谁也不想担责,想想当年商君被拒门外,作茧自缚的事情就可知道秦律执行的有多严。 赵佗的验传是由咸阳所发,刺秦之后,秦国朝堂以极快的速度将事情处理妥当,该追责的追责,该奖赏的奖赏。 赵佗因告奸有功,被赐爵三级,金十镒。 不过他以自身两级爵位将横赎为庶人,如今只有一级公士爵。 除此外,他和横都入了秦国国籍,分配在咸阳上原乡的朝阳里中。 赵佗算是成功落户秦国,在身份上彻底融入了这个时代,再不用像刚穿越时在燕赵之地流浪逃亡,整天过着不知生死的日子。 两块传上面专门写着让赵佗和横来此落户的事情,在此之前,已有乡上的通知传达下来,所以里监门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两人的来意。 他仔细打量了一眼赵佗,咧嘴一笑,“原来是你们,且稍待,等我唤里典过来。” “唯。” 赵佗应了一声,初来乍到,自然要表现的谦恭一些,尽快融入这个社会才好。 让赵佗没想到的是,这里监门并未进里去找人,而是走到门后,不知道从哪里找到根悬吊的麻绳,猛地一拉,就有一阵滴溜溜的清脆铃声响起。 紧接着,里内巷道玩竹马的几个稚童欢快的叫嚷起来。 “里典里典,有人叫。” “里典里典,有人找。” 靠门的几户人家院里的土狗听到儿童呼声,也各自扯开喉咙嚎叫起来。 赵佗眨着眼。 好家伙,这小小的朝阳里竟还有这般通信系统。 不一会儿,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就从里中走出来,他先是狐疑的打量了赵佗和横一眼,接过里监门手里的验传看了起来。 “赵佗,横是吧。” 里典把验传交还给赵佗,说道:“之前乡部已有令来,你们跟我走。” “多谢里典。” 赵佗连忙拱手相谢,一旁的横身子略僵硬,见赵佗使眼色,才不情愿的跟着拱手。 他作为土生土长的赵国人,从小到大所受的教育皆是憎恨秦国秦人,如今虽然在赵佗的洗脑下慢慢接受了秦国将兼并天下的事实,也愿意放下仇恨好好生活,但一时间还是很难适应。 里典看赵佗气度不凡,再加上所持咸阳处亲发的传符,料定对方身份不一般,不敢拖延,很快就带着赵佗进入里中深处,指着一处宅邸道:“此宅本是里中公士所有,因犯律被罚没,如今便是你的了。” “唯。” 赵佗打量着眼前的屋子,打量着他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一个家。 我赵佗,也有家了。 第二十九章:分田 秦国的里,相当于后世的居民小区,是封闭式的结构。 每一个里都有“里墙”环绕,高度在七尺上下,和一般的成年男子差不多高。 里墙上有门,由专门的里监门来看管。 这位里监门就相当于后世的保安大爷,每天的工作就是早上起来开门,晚上关门,还负责防火防盗,不过这工作也不轻松。 秦律规定,若是失火烧了里门,就要罚他一盾。 进了里门,是一条有固定宽度的通道,称作里巷。巷道两边各有住宅按照长条状排列。 巷道左边的被称作闾左,住穷人。 右边的则是闾右,豪富之人居之。 赵佗被分配到的住宅是在闾右的深处,是一处公士宅邸。 他用里典给予的管钥(钥匙)打开住宅大门,带着横走进去。 这处宅邸很大,院墙里面不仅仅只有住的房子,还包含屋外的大片院落。 院落的空地上种着二十多株桑树,正张开它们光秃秃的枝干欢迎着新主人的到来,一阵风吹过,卷起地上厚厚的落叶,在空中飞扬。 空地上有着一口水井,不远处还有一座倒塌的谷仓。 院子的角落有专门用来排泄污水的排水管,不过早已堵塞。 正中的房屋虽然没有像谷仓一样倒塌,但也因为原主人被罚去做了奴隶,无人打理而显得年久失修,土筑的屋墙在风吹雨打中裂开了许多缝隙,门户间更是蛛网密布,尘埃满地。 虽然一眼看去残破不堪,但赵佗很满足了。 在这里,他终于有了一个家,不再是无根之萍,随处漂流。 身后的横亦呆呆的看着住宅。 没有迟疑,赵佗和横立马动手,开始打扫起这处废弃已久的住宅。 到了下午时分,他们两人终于把这住宅打扫干净,虽然看上去还是很破旧,但已勉强能够住人。 只要再添置一些家具,前院养一只看家的黄狗,屋后的圈里添两头猪,一个家的感觉马上就有了。 赵佗甚至在心里冒出了一個就此安家,过平淡生活的想法。 但这想法只是冒了一个头,就被他直接掐灭。 不可能的。 在这种时代,普通小民根本不可能活下去! 不说统一后的大兴徭役,让无数人仓皇奔命。就说如果赵佗不改变这个时代,一切都按照原本的历史发展,那么二十年后到来的秦末乱世,那位霸王会亲自将整个关中犁上一遍。 火烧咸阳,烧杀掳掠,哪个秦人跑的掉? 所以赵佗必须趁着还有时间往上爬,努力拼搏。 只有爬的更高,掌握更多的权力,才能拥有改变历史的能力,在未来的乱世中取得一线生机,这就是他为什么想要入伍立功的原因。 当赵佗和横把屋子打扫完毕,那位花白胡子的里典又来了。 这一次,随同前来的还有负责管理农事的田典。 这位田典有上造爵位,右髻赤帻,与赵佗脑袋上的褐色包巾又不相同。他瞥了眼赵佗和横,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跟我去看田。” “唯” 赵佗略激动,这是要分田了! 毕竟是自己在这个时代所拥有的第一块土地,这可是属于自己的地啊! 但赵佗这激动的心情没持续多久,因为他和横随着田典出了里墙,在大片农田中穿梭很久,走了近三里地的样子,才在靠近林地附近看到了分给自己的田。 太大了! 秦制,一顷百亩。 赵佗落户成功,按秦国的徠民政策能分到一顷土地,升级公士爵位后又被赏赐了一顷土地,加起来就是两百亩之多! 这是什么概念? 原本按周制,一亩地是宽1步,长100步。 但商鞅变法时,认为“以一夫余力,地利不尽,于是改制二百四十步为亩,百亩给一夫矣。” 秦朝的一亩变成了长240步。 赵佗算了一下,这时代的一步长六尺,约等于后世的1.38米。一亩地的面积就差不多是457.056平方米。 而100亩就是45705平方米,赵佗拥有两百亩土地,岂不就是91410平方米! 赵佗眼睛又开始晕了,若是再加上横身上分得的土地,他们两人拥有的田地面积大的吓死人,那可是十几万平方米啊! 他还只是公士爵位,如果爵位继续往上提升,每升一级都能得到四万五千平方米的土地……太可怕了! 但很快在田典的普法下,赵佗热腾腾的心又渐渐凉了下来。 这么多的田可不是给你白种,得交赋税的。 秦的赋税体系包括按田亩数征收的田租、刍稿。 以及按人头算的口钱、算赋。 最后还有每个傅籍男子每年都要服一个月的徭役。 算下来一户普通人家在地里刨食,大部分收成都会被收走,一年下来也剩不了多少积蓄,更别说是想要靠种田发家做大了。 “还是生产力不行啊,没化肥农药,也没先进的技术,亩产太低了。再加上环境也不太安定,这时代种田前途不大。” 赵佗很快就没了种田的心思,眼前的农田虽大,但他一点亲自耕田的想法都没有。 反倒是一旁的横看的双目发光,他所在的赵国连年战乱,再加上土地兼并严重,哪有一下得到这么多田的机会。 等送走了田典,赵佗和横回到朝阳里的屋舍中。 一路走过,路上的里中居民全都好奇的打量着他们,但因为两人刚落户于此,在没有熟悉之前,都没人主动打招呼,也就看守里门的里监门大爷对他们提点了一下开门关门的时间,让他们晚上不要乱跑。 横本来也在闾左处分了一处小宅,但这家伙如今以赵佗的仆从自居,自愿住在赵佗这里,日夜跟从。 赵佗也乐意多个人说话,就同意了。 到了夜间,因为白日的一番折腾,横已经在小屋睡了。 赵佗却睡不着觉,他走在屋前的院子里,看着天空中那半轮残月,眼中有火焰在燃烧。 “田宅虽好,却不适合我。如今应该趁着秦灭六国的机会,博取军功,方能在未来有说话的能力。只是不知秦王何时发兵灭燕?” 赵佗的等待没有持续多久。 数日后。 曾有一面之缘的郎卫王离亲至朝阳里,他带来了王命。 诏赵佗入宫,面见秦王。 第三十章:生当封侯,死当庙食 王离很年轻,二十出头,高八尺二寸,因为常年食肉的缘故,身材很壮硕,衣服下鼓鼓囊囊的,全是一块块肌肉。 但与魁梧的身材相比,王离的面容却很清秀,而且颇显白皙,乍一眼看去给人很大的反差感。 赵佗在宫中时和王离有一面之缘,当初刺秦风波后,秦王便是让他引赵佗出殿。 所以赵佗很自然的就和这位年轻郎卫搭上了话。 “王君,不知大王召我何事?” 王离微微一笑,摇头道:“吾不知。不过定不会是坏事,否则前来召你的就不是我了。” 赵佗也跟着笑,同时打量着这位历史留名的人物。 王离。 上将军王翦之孙,秦之大将王贲之子。 父祖皆是秦之栋梁,所以王离一加冠,便被召入郎卫中,随侍秦王左右,只等资历积累足够,或是秦王一个念头,他就能外放为将或是成为某地主官。 将来,他更能继承王翦、王贲的爵位,不需要努力都能站在这个帝国的顶层。 但了解过秦末历史的赵佗知道,这位名将之后的下场并不好。 在秦二世胡亥赐死公子扶苏,又囚杀蒙恬之后,整个秦帝国的长城军团都交给王离掌控。 没过多久,天下大乱,王离奉诏南下剿灭叛军,围攻巨鹿城。 那一战,举世震惊,成就了西楚霸王的威名。 项羽破釜沉舟,一战大破秦军于巨鹿城下,掳秦将王离。 从此,这位名将后代消失在历史舞台中,只留下后世的一句评语。 贲、离继出,三代无名。 名将世家,传不过三代。 不过此刻的王离虽然有着出身名将世家的傲气,但对赵佗的态度还不错,估摸着是根据秦王的态度来的。 赵佗趁势与他拉近关系,两人一路上倒是相谈甚欢。 马车飞驰,没过多久便直入咸阳。 赵佗发现咸阳城里的氛围变了。 上一次他随荆轲来这里,咸阳的庶民黔首大都很兴奋,走在街上的人们脸上都带着自豪的神色。 在上将军灭亡赵国后,燕王对秦国感到惧怕派遣使者朝贡,愿意割地乞和,这对秦人来说是多么值得自豪的事情,秦王又摆出九宾之礼的排场,让整個咸阳上下都弥漫在一股喜庆的氛围中。 结果事情突变,使者化身刺客,在朝堂公然行刺秦王。 这还了得,派遣刺客行刺,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侮辱! 燕国无耻,该当诛灭! 荆轲被当众车裂的时候,每一户咸阳居民都去观看了,将一口口唾沫吐向那该死的刺客残尸。 如今,不仅是咸阳,整个秦国上下都弥漫着一股好战的情绪。 荡平燕国! 群情激愤,无数秦人嚎叫着,他们愿意走上战场,将燕国毁灭。 “不愧是未来的秦始皇,这手段果然厉害。” 赵佗将一切看在眼中,心中忍不住赞叹起来。 在他告奸之后,秦王本可以直接派人将荆轲擒获,不用让自己陷身危险中。 但秦王没有,他反倒将计就计,大胆的利用荆轲刺杀来转移秦国内部的矛盾。 要知道,秦国连年征战,数年间连续亡韩灭赵,战果很大,但自身付出的伤亡也不小。 特别是赵乃强国,在武安君李牧没有被郭开杀死前,他就是秦军的噩梦,就连王翦也不是李牧的对手,秦军在邯郸外损兵折将,伤亡不少。 所以灭亡赵国后,秦国内部不管是朝堂还是民间,都兴起了一股厌战情绪,特别是以昌平君为首的外戚势力,他们希望秦王能暂时延缓征伐速度。 这就是为什么王翦屯军中山,却一直没有渡过易水攻燕的原因,秦国内部本身就已经出现了意见上的不统一。 而如今,随着荆轲之事爆发,那股厌战情绪瞬间被清扫干净,秦国上下只有一个念头。 灭燕! 谁敢说个“不”字,谁就是秦国的敌人! 赵佗跟着王离入了宫门,但不是去上次召开大朝会接见燕使的咸阳宫,而是后面的一处偏殿。 在得到秦王的召令后,赵佗在门口脱下鞋履,小心翼翼的踏入殿中。 宫殿里的地面铺着绘有凤鸟纹的方砖,走在上面凉悠悠的。 特别是在这寒冬季节,一丝丝冷气不停顺着脚底板往身上走,让人不得不打起十分的精神。 赵佗看到,秦王正坐在榻上,低垂着头,认真阅读着手中的简文。 工作狂啊! 据说秦始皇一天至少要批阅100斤以上的竹简,按一根竹简重1两,30字来算。 他一天的阅读量至少也在五万字以上。 后世甚至有人怀疑,秦始皇之所以死的早,和他如此工作积劳成疾有关。 “如果把纸发明出来,不知道会不会给我赐爵。” 赵佗心里嘀咕着,但他现在也只是想想。 造纸岂是件容易事? 他虽知道大体的方法,但毕竟是纸上谈兵,还需大量的试验,更需要很多人手和时间才能弄出来。 就在赵佗心中各种乱想的时候,秦王已放下手中简牍,珠旈后的双眸静静的看着赵佗。 “拜见大王。” 赵佗恭敬行礼,跪坐在一旁。 秦王直入主题:“李斯说你想去从军。” 赵佗连忙点头:“唯。臣虽年少,但亦有几分气力,愿意投效沙场,为大王一统天下的大业奋战。” 秦王对此不置可否,他淡淡说道:“不想入学室学法么?” 赵佗一惊。 学室。 是秦国除了军功之外的另一条入仕途径。 秦以法治天下,自然需要大量法律专业的人才,所以便诞生了学室这一东西。 入学室者被称作“弟子”,可以享受一定的特权,比如免除徭役兵役。 学室弟子师从于吏,除了学习书写姓名和认识名物之外,最主要的学习任务就是明习法令。 他们要把法律文书背的滚瓜烂熟,并且灵活使用,在经过一番考察和实习后,若是合格,便能被任命为官吏,直接进入仕途。 可以说,学室这条路和后世的科举有相通之处,只要努力学习,就能当官为吏,无性命之忧,不需要像获取军功爵一般在战场上与人搏杀。 而且,学室这东西不是一般人想进就进的。 《秦律·内史杂》有言:“非史子殹(也),毋敢学学室,犯令者有罪。” 不是“史”的儿子,不准去学室学习,违反者属于犯罪! 秦王让没有资格入学室的赵佗,进入学室,本就是一种恩宠。 但赵佗只是略微思索,便否定了这个想法。 他咬牙道:“大王好意臣已心领。但臣不愿埋首学室中,甘愿入卒伍拼杀,搏取军功。” 秦王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略带戏谑的说道:“所以,你想上战场。并非是为了什么统一大业,而是想要立功拜爵。” 秦王看穿自己,赵佗亦丝毫不怯。 他昂首道:“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 第三十一章:少女 “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 秦王嘴里默念着这句话语,手指轻轻摩挲着木案上的简牍。 看着赵佗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他轻声道:“倒是有些意思。” “父王,父王。” 这时,斧扆(yi)之后,蹦出一个少女的身影。 她先探着脑袋往门口望了望,见赵佗的身影已经不见,这才蹦跳着跑到秦王身边,挽着秦王的手臂,轻笑道:“父王,那人好笨呀。要是我的话,肯定就选择去学室。有父王看重,将来肯定有前程,何必去战场拼杀,说不定哪天就没命了。” 秦王捏了捏少女的鼻子,笑着摇头道:“你也知道那是你呀。” “你刚刚听到了那小子的志向,生当封侯,死当庙食。我且问你,若是走学室之路,能封侯吗?” 少女歪着脑袋想了想,最终摇头道:“好像不能耶。” 秦王点头:“自商君变法以来,士卒用力,武将奋威,我秦国才能崛起于西垂,再到如今亡韩灭赵独霸天下。这其中原因,都是靠军功授爵,在当今秦国,只有走军功一路,方有封侯的可能。” “所以,这小子年纪虽小,却宁愿去战场搏命,也不愿枯坐学室,此等雄心壮志,倒是值得嘉奖。” 秦王眼中闪过一抹期待,之前他还想着此子聪慧又识大体,加之年龄不大,可送去学室明习法令,将来或许能和赵高一样成为秦国的法律大家。 所以他之前听李斯禀报赵佗自请去战场时,还有些不舒服。 但如今秦王亲见赵佗有封侯之心,口出豪言壮语,愿意去战场搏杀走军功之路,反倒欣赏起来。 秦王正是血气充沛的年纪,又有鲸吞天下之心雄踞四海之意,对于那些有冲劲的臣子一直很欣赏。 特别是随着王翦、杨端和等一干大将年老,王贲、蒙武等人亦日益老去,秦国军中优秀的青年将领不多了,能称得上名号的也就李信罢了。 还未外放的蒙恬、王离也可期待一二,但总的来说数量并不算很多。 赵佗的出现,倒是让秦王多了一个培养目标。 毕竟,秦王之心,不仅仅在于吞灭六国。 他要的是,天下。 一个大大的天下! 四海八荒,所有能看到的土地,寡人都要在上面插上一杆“秦”字大旗。 “既然愿意走军功之路,那就让寡人拭目以待吧。此子若是能成长起来,当可成为寡人征服天下的良将。” 少女撇了撇嘴,道:“父王尽想着打打杀杀。兄长说就算灭了六国,如果不施行仁义的话,也很难让所有人归心的。” “仁义?” 秦王的脸一下黑了。 他瞪着少女,沉声道:“扶苏还说了什么?” 少女眼珠一转,狡黠道:“我不知道,我胡说的。” “哼。” 秦王冷声道:“扶苏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你告诉他,让他给寡人好好抄写秦律和《商君书》,待寡人空暇,自会考校他。” “哦。我马上去告知兄长。” 少女心知不妙,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转身就想走。 秦王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阴嫚。李斯那长子李由,你已经见过,感觉怎样?” 嬴阴嫚一下变成了苦瓜脸。 …… 赵佗走出宫门,回头看了眼那巍峨壮丽的宫殿群,轻轻叹了一声。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别看如今秦国如日中天,这万千宫殿华丽又壮阔,如同修筑在人间的天宫。 但二十年后,一把大火会将其埋葬。 一起死去的,还有这庞大的帝国。 如果赵佗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自然会选择入学室。 修习法令,顺着这条路慢慢往上爬。 有秦王的青睐,相信他赵佗总有一天能成为外放地方的两千石郡守,或是在中央位居九卿。 若是能躺着升官,谁愿意去战场拼命啊。 可惜,赵佗知道未来的历史。 他若是走学室这条路,太慢了。土生土长的秦国人入学室,一路顺利也要三年以上才能毕业,而赵佗恐怕要花费更久的时间。 第一,赵佗对秦国文字只是能认,并不能熟练的读写。 毕竟天下文字还没统一,各国皆有自己的文字。 赵佗的原身对赵国文字很熟溜,但秦国文字并不精通。他若是入学室的话,恐怕要从头学起,不知花费多少时间才能熟练掌握,更别说还要去背那繁杂深奥的各种律文。 要知道学室之途虽然能做官,但那要考试的啊! 背书,考试。 若是秦律掌握不好,别说做官了,直接一個不及格打回重修,未来的无数光阴都要耗费在那律条之中。 这场景,赵佗光是想想就惨。 至于第二点,赵佗若要在未来的乱世活命,他必须要熟悉军旅之事! 赵佗很清楚,他在荆轲刺秦这场大戏里扮演的是一个不光彩的角色。 对秦国来说,他告奸有功,告发了刺客,救下秦王是有大功的,是值得表扬的,秦国上下对他自是信任。 但对其他六国来说,他就是一个背叛的小人,是值得唾弃的鄙夫。 在立场抉择时,赵佗选择了秦国,与六国贵族处于对立面。 如果将来有一天,秦国如同历史上那样崩塌,那不管是首义的陈胜吴广,还是刘邦、项羽都不会放过他的。 他将作为一个背叛者,被六国贵族处决,并昭告天下。 车裂、腰斩恐怕就是赵佗将来的下场。 站队已经完成。 赵佗唯一的选择只有保秦! 所以赵佗必须要趁着秦灭六国的机会捞取爵位,尽快的往上攀爬,封侯拜将,好在二十年后拥有改变原本历史的能力。 如果有他的参与,或许秦国,将不再是二世而亡的暴秦。 “下月初一,出兵。” 赵佗嘴中喃喃,秦国这架战争机器已经开始运转,只等待关中援兵聚集妥当,就会开往中山大营处。 届时,上将军王翦将统领秦军,渡过易水,一举荡平那八百年燕国。 灭国大战,将再次开始。 “要先去买东西了。” 赵佗目光转向咸阳集市的方向,他还需要置办许多物资。 毕竟秦国的士卒上战场,都是要自备物资的。 好在,他还有之前得到的赏金。 金,十镒(yi)。 第三十二章:黄金 后世常说秦军虎狼之师,上战场都要自备干粮和武器装备。 这话对,也不对。 很多年后从墓里挖出来的《黑夫家书》写道:“妈,你要给我寄钱了,顺便再送点夏天的衣服。如果家乡安陆的丝布便宜,你就在那边做好衣服寄过来,要是布的价格贵,你就直接寄钱吧,我自己买布做衣服穿。” 而他的兄弟惊则在另一封书信中写道:“妈,你快给我寄钱和衣服来,最好给我寄五六百钱,布的话不能少于二丈五尺。我借了垣柏的钱,全花光了,要是再不寄钱来,即死矣。急急急!” 可见秦军上战场需要自备衣服鞋履,但武器和甲胄却不用自备,甚至不能自备。 因为作为战场厮杀之器,武器的质量和规格非常重要。 秦军的武器铸造流程秉承标准化原则,不管是尺寸还是形制都近乎一样。 《秦律·工律》规定:“为器同物者,其大小、短长、广亦必等。” 后世对秦俑坑中出土的箭镞的三个面放大20倍,发现同一个镞的三个面误差小于0.15毫米,不同镞的误差,小于0.2毫米,这样的精度标准在那個年代是非常可怕的。 每一件战场兵刃都秉承着“物勒工名”的流程铸造,武器上镌刻的铭文精准到铸造它的每一个工匠和每一级管理者身上,若是武器的质量出现问题,那可是要层层追责的。 更别说除剑之外,战场上使用的还有大量的戈、铍、矛,甚至是最为高端的弩箭,这些都是民间无法铸造,秦国官府也绝不可能任由流通的东西。 所以赵佗只需要在市场上买足衣服鞋履和一些干粮就够了,武器甲胄什么的并不需要他操心。 赵佗在路上找人问了前往集市的路,但不知道是咸阳的路太广,还是他脑袋里想着未来的规划,一时没注意,竟然走岔了路。 等到赵佗反应过来时,他已进入一条小巷中。 巷子不大,两边开着一扇扇小门,不时有男子带着神秘笑容进去。 没有男子进出的门户处,则站着一名名花枝招展的女子。 她们年龄不一,胖瘦不定,但无一例外的都打扮的很艳丽。 见赵佗走入巷中,一道道目光全都落到了他那英俊的脸庞。 准确的说,是他身上鼓鼓囊囊的包袱里。 “君子,到我这里来吧。” “小君子,还是让阿姊来。” …… 一道道娇声呼唤在赵佗耳边响起,同时有女子已急不可耐,步出门来,伸手就抓向赵佗的手臂。 哪怕赵佗两世为人,陡然间也被这场面吓得小脸煞白。 没有犹豫,赵佗避开那一条条挥舞的雪白手臂,转身,撒腿就跑。 巷中,留下一声声叹息。 等到出了巷子,赵佗才反应过来,他刚刚应该是误入了女闾(lu)。 他摸了摸身上装满钱币的包袱,见没有出问题,这才松了口气。 “吓死人了。” 他此次蒙秦王相召来咸阳,把之前得到的赏金也带上了,想着顺路买东西。 毕竟秦法严格,普通庶民只能在乡里活动,不得随意走动。 想要进城逛街买东西,都得向里典打报告,走的地方越远,就得向越高级的官吏请求批准。得到批准后被发下相应的传符,才能出门。 赵佗若是不趁着来咸阳的机会把物品买足,以后就算有钱也找不到地方买。 他很快来到咸阳最热闹的集市处。 与后世的商业街沿街叫卖不同,秦国的市集有专门规划的场所。 集市除了大门外,周围有市墙环绕,将其封闭起来,并且有专门管理的官员。 咸阳,帝都所在,集市的规模很大。 走过有官吏站岗的市亭,进入市场大门,赵佗眼前豁然一亮。 一个个摊位上摆放着各种销售的物品,从古朴的陶碗、陶豆,到有着美丽花纹的各式漆器。再到平日家中使用的食案、木几、榻等家具,以及农业上少不了的犁、耒、耜、钁(jué)、臿(chā)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贩卖的农业用具,基本都是铁制。 当然,这偌大的集市中,自然少不了赵佗想要购置的衣物鞋履。 赵佗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很快就找到了好几家卖衣物的摊位。 “君子,快来我这里看看,我这里的衣裳最好了。” “君子,别听他胡说。我的衣服才是最好的,你看看这布,穿在身上不会硌的疼。” “君子,看我这个绔,这个是我家小君亲手做的,穿着绝对舒服。” …… 商家们各展所长,想要做成赵佗这笔生意。 赵佗在每家摊位前都看了下,最后还是摇摇头离去。 并不是他怕被这些商贩宰。 《秦律·金布律》规定,市场上卖东西,只要价值超过一钱,就必须要在物品上用木签标上价格。类似于后世的价格标签,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而且这价格也不是乱标的,不会像后世那种标上三位数、四位数,动辄998、1888,然后各种大甩卖大清仓。一顿打折猛如虎,最后花了95。 市场有专门管理的吏员,若是发现有人哄抬价格,引起市场骚乱,当场就会将其拿下。 赵佗之所以不在这几个摊位买,最主要还是这几个摊位都是私人摆设,所卖的东西质量参差不齐,不算太好,而他想要买更贵,保暖效果更好的衣服。 赵佗很有钱! 多有钱? 可以说在平民阶层里,现在的赵佗就是大富豪的级别。 他之前告奸立功,除了赐爵三级外,更有大量金钱的奖赏。 金,十镒。 这是什么概念? 秦国认可的货币共有三等。 黄金为上币,以镒为名。 布为中币,长八尺宽二尺五寸的布可以换算成11钱。 铜钱则为下币,文曰半两。 黄金与铜钱如何换算? 黄金一两可折合为576铜钱。 而一镒等于24两。 所以一镒金就是13824钱。 赵佗手上的十镒金,换算下来就是138240钱! 这个数字,换成甲胄都能有上百套。 若是换成粮食…… 第三十三章:购物 现在的赵佗,身上有一级爵位,家里有两百亩农田,还有价值相当于十几万铜钱的黄金,可以说是财大气粗。 他一路在集市中穿梭,挑挑拣拣,最终在一处官营的店铺里找到了想要的衣服。 虽然看店的胖商人摆着张死人脸发呆,货物的价格也要比私人小贩卖的贵,但毕竟是秦国官营,经过了层层检验,有质量上的保证。 冬衣厚实保暖,里面的单衣布料轻薄,鞋履更是加厚的底,走在地上十分舒坦。 赵佗之前已将一块金饼换成了铜钱,这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按照木签上的标价给钱。 他给自己买的加厚版冬衣花掉了200钱,两件舒适单衣共180钱,一双厚底鞋和一双靴子花了150钱,还有下面穿的绔和下裳也选的是好材料花掉了120钱左右。 赵佗还顺带买了300钱的丝绸,准备自己回去改制几条内裤出来。 他已经受够了这该死的开裆裤生活。 不管是走路运动还是和人交际都得小心翼翼,特别是在这大冬天的,敞着裆部真的不好过。 不过他这段时间也明白了,为什么先秦的人都穿开裆裤。 并不是说这时代没人发明合裆裤,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时就已经弄出了这种东西,但也只限于骑射的士兵使用,并未普及开。 不仅是因为布料珍贵,可以拿来当钱用。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这时代的纺织技术还不行。 普通麻布衣服很粗糙,穿在外面还行,若是用这种材料来打底,特别是在下身部位,要不了多久就能磨破皮,所以大多数人宁愿光着都行。 有资格和财力穿丝绢制品的贵族,他们基本都是着深衣,既保暖又护住隐私,且符合礼制,让他们对合裆裤并无需求。 而且在纸没有发明出来之前,穿开裆裤也有相应的好处。 赵佗不仅给自己添置了一身行头,也给呆在家里的横买了不少衣物,花掉了500钱左右。 开始还板着脸的店主,眼见赵佗这小小公士竟如此财大气粗,也来了精神,带着热情诚挚的笑容接待,帮赵佗挑选的物品打包好。 赵佗数出相应的半两钱,放在店前的木案上,拿上打包好的东西,准备转身离去。 “君子,别急走,请等一下,我还没有放钱!” 胖商人突然叫停赵佗。 赵佗愣了下,这才想起按关市律的规定,官营的店铺在收到钱之后,必须当着客人的面,把钱放进相应缿(xiàng)里面,这样可以防止他们中饱私囊。 赵佗回身,看着面前的胖子伸着肥厚的指头,捏着一枚枚铜钱丢进瓦罐中,丢一枚,嘴里还会数一声。 赵佗无奈的等了他半天,才把钱全都给收进了瓦罐里。 但事情还没完,钱货清点清楚后,胖商人又在一块木板上写明这次的交易物品种类、数量和价钱,最后将这木板锯成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赵佗。 “这是君子的券,还请拿好。” 赵佗看着手中带锯齿的木块,有种前世去超市购物的感觉。 这大概是最早的购物小票了。 秦法有规定,凡是超过一百钱的交易,买卖双方都要立下契券,双方各拿一半,如果在金钱或是货物上出了问题,这个券可以作为打官司的凭证,而且这东西上的交易钱数也要和瓦罐里所收的金钱数量符合才行,进一步防止看店的商人中饱私囊,贪污腐败。 买完了衣服,赵佗又专门去买了一些路上吃的干粮,不过相比衣物,这些粮食就很便宜,赵佗买了一大堆,都才花了30钱。 一来二去,赵佗买完所有东西时,已经花了快1500钱。 要知道这时代一名给秦国官府干活的服役抵债者,一天的工钱只有8钱。 赵佗这一天花去的,就相当于别人近半年的工钱。 但他并不在乎,此去燕国天寒地冻,若是不多弄点保暖衣物,说不定还没开战,就直接冻毙在营帐中了。 赵佗出了集市,又花钱租了一辆顺路的牛车。 将大包小包往那牛车上一扔,赵佗躺上去,前方拉车的老牛,慢悠悠迈着步伐,往朝阳里行去。 赵佗之前坐王离的车来咸阳时还没觉得有什么,但他坐牛车回去却发现沿途亭驿查的非常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荆轲行刺的缘故,每隔十多里地就会有亭卒堵在路中央,检查沿途车辆和旅人的验传,若是发现有问题的,就当场拿下,带回亭中审问。 幸好赵佗证件齐全,虽在路上遇到不少诘问,但还是安全回到了朝阳里的家。 和看门的里监门大爷打了个招呼,赵佗进入里中,没走几步,他就看到横站在院门口,正等着自己。 夕阳下,人影拉得很长。 赵佗很感动,看到横脸上担忧的表情,他就知道对方肯定是担心自己会被秦王怎么样。 毕竟,在赵人的眼中,秦王就是世间最残暴可怕的人。 “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帮我提。” 赵佗笑着招呼。 横也笑了。 “唯。” 他跑过来,接过赵佗身上的大包小包,一起走入院中。 但这和睦的气氛,在晚上赵佗说出他即将进入卒伍时,打破了。 横趴伏在地上,额头触地。 “赵君,让我一起去吧。秦人需要兵员,我如果主动要求,他们肯定会让我和你一起进入军中!” 赵佗摇头。 横咬牙道:“你救我性命,又以爵位为我赎免,我当以死报效。你若抛下我,独自上战场,那我亦当自刎相随。” 说着,他还真站起来,要去拿剑。 赵佗见横来真的,连忙阻止道:“你先别冲动,我让你留在这里,是有事让你做的。” 横狐疑的望来。“佗?” “伱我手上有好几百亩土地,若是两人都走了,这些土地岂不都荒废了。我不在的时候,你且向里中老者学习农耕之术,再雇佣几个人为我们耕田,不要让田地荒掉。毕竟每年都要交田租和刍稿税的。” “佗,如果只是这些的话。那恕我不能从命,若是你在战场上……那我留在这里又有什么意思。”横一张脸涨的通红。 赵佗摇头道:“当然不只这些,我还有一些农事上的想法需要有人帮忙,你必须先熟悉农耕稼穑之术,方能助我。” 说着,赵佗低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苦口婆心,劝了整整一夜,才将横给说通了。 毕竟战场之事,谁也说不清,更不会由他二人做主。 横如果去了战场,到时候不一定会和赵佗分配到一個什伍中,若是不在同一个什伍,那去和不去又有什么分别呢?只是徒增横的风险罢了。 横原本是赵人,性子又直,若是去了很容易被秦军当做炮灰,一不小心就是性命不保,还不如留在家里。 而且赵佗确实有重要的事情需要横来做。 作为来自后世的意识,赵佗虽不擅长农业,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他的脑海里有许多比这个时代更加先进的农耕技术,哪怕只是一些很简单很基础的东西,如果能弄出来亦会给这个时代的农业生产带来巨大的进步。 发展生产力,提升亩产,增加粮食。 若是将来献给秦王,说不定还能升爵。 但赵佗心里有的也只是一个大方向,具体的操作还需要有人来慢慢摸索试验。 横作为招徕之民,可以有很长的时间不用服兵役,刚好家里又有几百亩地,正是实验赵佗想法的好机会。 若是成功,将来定会带来巨大的好处。 好不容易将横说通劝走,赵佗叹了一声,目光望向窗外。 黑云,正在吞噬着月亮。 战争,马上要开始了。 第三十四章:入伍 一处占地极广的军营。 咸阳下辖各乡里征召的兵卒正在聚集。 秦国的兵役制度,是耕战结合,寓兵于农。适龄男子平日耕田种地,一年需服一个月的更卒役,接受相应的军事训练和工程劳动。 若是战争打响,根据国家的需要,这些预备士卒就会在各级行政组织的征召下入伍参战。 一个个士兵像是流水般,从各乡里到各郡县,汇集在一起,最终凝聚成席卷天下的滔天巨浪。 如今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秦王下令再次征兵,要北上支援上将军王翦,一举灭亡燕国。 军营前,赵佗递出自己的验传,负责登记的军吏接过,仔细看了眼传符上的信息,脸上顿时露出意外的神色。 “赵佗?” “唯。还请上吏指教。” 赵佗开口应道。 那军吏惊讶的看了赵佗一眼,眼前的少年只有十五岁,却拿着邦尉府亲发的传符入伍,十分的特殊,那东西可不是一般人拿得到的。 而且对方名前有氏,年纪轻轻又是公士爵位,怕不是哪家贵族的子弟。 但若是贵族子弟,为何会从一個小卒做起? 搞不懂。 “没什么,只是确认一下。” 军吏摇摇头,不再多问,少年有验传符节,自己只需按程序登记就好。 他低头认真的将赵佗的信息写在简牍上。 之前灭赵时,关中士卒已经被征发过一次,大量青壮离去,至今或是屯驻中山,或是分驻赵国各地,亦或是早已埋骨他乡。 所以这一次征召的士卒数量多不到哪里去,对于赵佗这种自愿入伍参战的年轻人自然欢迎,特别是他还有邦尉府的特许令。 军吏登记完信息,又从案旁的木盒里抽出一块木条,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后,递给赵佗。 “辛屯庚什,往里走右转,第四行,第七间,上面有标示。” “多谢。” 赵佗淡淡一笑,接过军吏手中的木条,走入营门。 此处营寨,并非真正的作战军营,而是专门用来集合士卒的半永久性设施,更类似于郡县上的更卒屋舍,只做暂时整编所用,等到士卒们在这里集合整编完成,就会统一开赴到真正的军营处。 进入营门,所见处都是一排排低矮的夯土屋舍,赵佗顺着军吏的提示,一路走到庚什所在的土屋。 墙面上用漆写了一个大大的“庚”字,虽然漆色脱落不少,但还是很显眼,不怕别人找不到。 什么,你说不识字咋办? 对照木条上的字找呀,长得一样的就是了。 这房子不知修建了多少年,土墙坑坑洼洼,甚至能看到墙上有个对穿的孔洞。 若是趴在上面,不用进门,都能看到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但赵佗明显没有窥伺的爱好,他径直推开破旧的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顿时一股热风扑面,风中还夹杂着各种奇怪的味道。 “那燕人身高一丈,青面红眼,牙齿露在嘴外,长得真是凶神恶煞。就看他将地图一展,伸出手来就想去拿地图中暗藏的匕首。” “那匕首可是淬了剧毒,旁人挨着死碰着亡,就是一头大豕被戳上一下都会立刻倒毙。” “吁!燕人这么厉害,那可如何是好?”屋舍中响起一阵惊叹。 “怕什么,大王岂会被这区区燕人伤到。” “就看到那燕人伸出的手落了空,匕首已经被大王提前握住。那燕人看到情势突变,顿时吓得屎尿齐流,转身就跑。” “大王去追他,没想到燕人刺客十分狡猾,竟然围绕着殿中大柱绕圈,让大王一时间捉不住他。” “好狡猾的燕人,竟然敢围柱绕圈,这可如何是好?” “哼哼,大王岂是一般人物,他灵机一动,直接转身反向追逐,一下就和那燕人刺客撞在一起,然后就听到‘嗖嗖嗖’几声,燕人就被大王给砍翻在地上。” “好!大王神威!” “不愧是大王!” 满屋赞叹,喝彩声响起。 赵佗站在门口,嘴角微微抽搐。 这已经是他所听过的,不知道第多少个版本的荆轲刺秦了。 这屋子里说的“荆轲绕柱走”还不是最离谱的,更加荒诞不可思议的版本他都听过。 自从事情发生后,整个秦国上下,特别是关中地区都沸腾起来了。 黔首庶民们一边痛恨燕人刺客的同时,亦开始脑补当时发生的景象,由此诞生了各种版本的故事。 当然,这些故事里不约而同的都是燕人刺客卑鄙无耻,秦王高大威武神机妙算,当场将刺客诡计识破。 至于真相到底如何,黔首们并不关心,他们只需要知道燕人行刺,秦国需要复仇就够了。 包括就连秦国官府对庶民的告知里,也只说了燕使行刺之事,并没有提及他早被副使赵佗告发。 赵佗估摸着,若是提及他告奸的事情,恐怕会显示出秦王早有准备,且利用此事谋利的形象,所以直接在告示里将他隐形了。 这一来,倒是对赵佗有利,至少在卒伍中,不用担心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自己。 当然,这也只是底层的庶民黔首不知晓罢了,上层的权贵基本都很清楚事情的真相,当时赵佗在大殿上慷慨陈词,殿中诸人全都看到了,哪能瞒的下去,估摸着六国贵族早晚也会清清楚楚。 故事讲完,屋中诸人才感觉到有冷风从门口吹进来,皆侧头相视。 赵佗眯着眼睛,打量着屋中情景。 只见这破烂的土屋中间是一条宽六尺的过道,过道两边则是拉长的两个土台子,每个台子上各有五团枯草垫,看那枯草黑漆漆乱糟糟的模样,都不知被多少人睡过了。 秦制五人一伍,十人一什。 一什之人共居一室,这破土屋就相当于是十人宿舍了。 赵佗进门前,屋中已有八人,正箕踞着吹牛,大谈荆轲刺秦的故事。 此刻赵佗进门,一双双目光皆落在了他的身上。 “好年轻的公士,快快进来。” 右边土台上,一个八尺大汉首先开口,打破了沉寂。 赵佗面上露出一抹笑。 屋中的人,就是他未来的袍泽了。 第三十五章:袍泽 “你也是庚什的吧。外边天冷,快进来暖和暖和。” 那大汉说着,伸手拍了拍旁边的漆黑枯草垫,意思是让赵佗过去。 “诺。” 赵佗应了声,提着行囊走进屋子。 说话的汉子身高有八尺左右,年龄在三十往上,方脸浓眉,说话间脸上还带着憨厚的笑容。 以赵佗的眼光来看,这种人一般没啥坏心眼,且做事很热情。 而且赵佗注意到,这汉子的发髻上缠着褐布,竟也是一个公士。 果然,赵佗一把东西放下,那大汉就热情的自我介绍起来。 “我叫柱。柱子的柱。上原乡杨木里人。” 赵佗笑道:“巧了,我也是上原乡人。” “咦,你哪个里的?” “朝阳里。” 柱一脸惊喜,对旁边的另一个黑瘦男子笑道:“黑臀,看到没,又是我们上原乡的人,这一什都有三個了。” 说完,柱又转头,指着那黑瘦男子介绍道:“这人叫黑臀,是上原乡墨石里的。他妈生他的时候,发现这娃屁股是黑的,就起名叫黑臀了,哈哈哈。” 屋子里其他几人也都哈哈笑起来,一个皮肤略白的青年打趣道:“黑臀你倒是给我们看看呀,你这屁股到底黑不黑。” 黑臀倒也不怵,真的从土台上爬起来,对屋中众人撅起屁股,嬉笑道:“来呀,乃公还怕你们不成。你们要看,乃公就给伱们看。” 屋子里响起一串欢快的笑声,充满了快活的氛围。 赵佗也跟着笑。 这年代庶民黔首的名字都挺奇怪的,因为他们没有姓和氏,一般只有一个名,而且取名的时候大都是随意取的。 或是指着周围的东西,比如叫“石、山、柱”。 亦或是某种动物植物,比如“葵、雉、鸟”。 还有根据孩子的情况或者自己生孩子时候的心情,比如眼前的“黑臀”,亦或是“惊、喜、哀”。 当然,还有一些人懒得取名的,就直接让娃按着伯仲叔季的叫。 老大叫伯,老二叫仲,一路顺下去,直到老幺叫季。 至于姓和氏,那是贵族才有的东西。 当然,随着诸国混战,许多曾经的贵族沦落变成平民,他们的后代也是带姓氏的。 就像那陈涉、吴广、刘季之辈,光听名字就知道人家祖上也是阔过的。 大家笑完了,黑臀反应过来,指着赵佗说道:“不对。你说你是上原乡的人,可是你这口音不像啊。” “我是徠民。” 赵佗解释道,将手里的“验”递给柱看了看。 柱瞅了眼,点着脑袋:“是的,上面写的是我们上原乡,虽然是徠民,但也是同乡。” 徠民,也就是招徕之民,泛指六国移民。 他们受秦国政策吸引,离开故国跑到秦国落户安家,会被分配到一些土地,然后免除一段时间的徭役,让他们专心从事生产。 这项政策在秦国实行已有几十年了,用非常优惠的移民待遇吸引来了大量的三晋之民,极大提高了秦国的国力。 只不过随着兼并战争的进行,这项政策已经到了快废除的边缘,因为秦国再也不需要吸引六国移民了。 等灭了六国,天下庶民皆是秦人。 柱一解释,大家恍然,对赵佗的口音就不奇怪了。 之后柱又开始为赵佗介绍起来。 “这是长和短。他们是两兄弟。” 长和短两兄弟的枯草垫挨在一起,听到柱的介绍,他们皆向赵佗点着头。 这两兄弟果然是一个高,一个矮。 但和赵佗想的不一样。 矮个的哥哥只有六尺八寸,却叫做“长”。 高个的弟弟有七尺二寸,但叫做“短”。 按秦律,同一家庭中的适龄男子是不能同时征发的。但可惜两人早已成年分家,而且父母处还有幼子在,所以这次征兵倒是将长短两兄弟一起给征召了。 “这是阿牛,是下原乡的人。” 阿牛对赵佗露出一个笑,以示友好,这人二十多岁,脸上长了一堆痘子。 “这个是石头。” 石头点点头,没做声,目光有些呆滞的看着角落,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是小白,也是下原乡的。” 小白确实很白,身上穿的衣服比其他几人好一些,看上去家境应该还可以。 虽然还比不上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但小白脸上的肤色比屋里的其他几人都要白的多。 他身材和赵佗差不多,性格很开朗,之前给大家讲荆轲刺秦,还有调侃黑臀的人就是他。 见赵佗望来,小白笑道:“你没进来之前,这屋子里我最白。你一进来,我看你才应该叫小白。” 赵佗忍俊不禁,打趣道:“这可不一定,说不定你身上比我白。” “好呀,那你脱了衣裳,让我看看到底谁最白。” 小白见赵佗也是个性格随和的人,也不怵他那公士爵位了,开起了玩笑。 赵佗笑道:“少来,你要看,就去看黑臀。我的身体,可是以后给新妇看的。” 这话一出,笑声又在屋里响了起来,短短几句聊天打趣,大家的关系都拉近了不少。 但不合时宜的声音总是有的。 就在众人欢笑的时候,角落处,尖利的冷哼声响起:“笑什么笑,这是军营。不是你们这些鄙夫吵闹的地方,再嚷嚷,我就告你们去。” 笑声一下止了。 赵佗顺着声音看去,说话的人坐在左侧土台的角落处,是个胖男人,三十岁左右,脸圆圆的,颌下还有一丛胡须,一看就知道平日保养的不错。 他身上除了衣服外还披了件皮裘,虽然不是很新,但已经比屋里其他人要好上太多。 特别引赵佗注意的是,他的发髻上也包着褐布,赫然是除了赵佗和柱之外的第三个公士。 见众人没开口,他才冷笑一声,转过头去,转头之前,还狠狠的瞪了赵佗一眼。 赵佗若有所思,自己的到来恐怕让这胖子不太高兴。 就在土屋里一片寂静的时候,掩蔽的木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瘦弱的少年蹒跚着走了进来。 “你也是庚什的吗?” 柱热情的询问,他们这一什只差最后一人,就满员了。 少年听到询问,既不点头,也不说话,只是默默举起手里的木条给众人看。 赵佗的眼瞬间眯了起来。 少年的木条上写着他的名字。 涉间。 第三十六章:岂曰无衣 “那个西乞孤是我们乡的小吏,这次也在征发之列。据说他祖上是个老贵族,整日高傲的很,这次咱们什的什长和伍长多半就是他和柱兄两人。” 溷(hun)之中,小白说起刚才角落里的圆脸男子。 赵佗微微点头,和他猜的差不多。 那个西乞孤相比庚什的其他人,不仅长的圆胖,还披了件旧皮裘,若他的身份是不用劳作的乡间小吏倒也正常。 秦国的征兵制度,可不仅仅是针对普通小民,就算是政府的公职小吏也在征发之列,除非你爵位够高可以免除兵役,或是达到止役年龄,否则只要国家需要,你就得上战场。 不过西乞孤的姓氏倒是罕见,应该是四百年前秦穆公时代的西乞术后裔吧。 孟西白三族是秦国最古老的贵族之一,可惜随着商鞅变法,军功爵贯穿秦国,这些老贵族的后代一個个跌下神坛,到了如今大多数都成了平民黔首,只保留着一个无用的姓氏,昭示着祖先曾经的功绩和荣耀。 “嗯,若是柱兄做什长,我定是支持的。” 赵佗笑着说道。 秦国军制,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什。 什伍之中必有一什长,一伍长。 只有拥有爵位的人才能担任军吏,除非有爵者不足,才会在其余士伍中选择。 他们庚什算上赵佗在内,共有公士爵位者三人,什长和伍长必定从这三人中产生。 但赵佗肯定是当不了什长的,他和柱、西乞孤爵位相等,但两人的年龄都是他的两倍往上,在三十岁左右。 不仅是年龄,更因为柱和西乞孤都服过好几次役,有充足的什伍经验,远比赵佗更适合当一什之长。 “我也想柱兄当什长,可惜这得屯长说了才算。”小白撇撇嘴。 什长伍长虽然是个芝麻大的官,那也得上级任命,至少要管理五十人的屯长认可才行。 赵佗摇摇头,按现在的情况,反正也轮不到他。 说着,他和小白一起走出溷。 这军营里好的是,厕所虽然也叫溷,但旁边没有修猪圈,体验可比在乡下要好太多。 走在回去的路上,小白自来熟的摸着赵佗身上的冬衣。 “我说佗,你这衣服可是新做的呀,太暖和了。我看你又有姓氏,又有爵位,还有钱,怕不是哪家贵人的子弟吧?” 赵佗学着西乞孤刚才的口气说道:“我要是贵人子弟,还会跟你们这些鄙夫呆在一个屋里么。不过是来秦国之前,家里有些余财罢了,算不得什么。” 小白咯咯笑着,两人一路向土屋走去。 或许是刚刚提到衣服,赵佗脑海里浮现出刚才进屋的那个名叫涉间的少年。 他注意到,涉间身上的衣服非常单薄,是炎热季节才穿的夏衣,而且很破,透过那些撕裂的破洞,都能看到衣服下皲裂的肌肤。 要知道他们这一次可是北上燕地,如今又是寒冬腊月,如果衣服不够厚,恐怕还不用打仗,直接就冻死了。 被征召的士卒,哪怕各人家里再怎么穷,都会挤出点钱布弄一件冬衣。 涉间如此穿着,是家里已经穷到拿不出一件冬衣来了么? 两人刚进门,就听到西乞孤在发牢骚。 “好臭啊,你这竖子身上的衣服多少天没洗过了,快臭死乃公了。离乃公远点。” 赵佗顺着声音看去,见那西乞孤正捏着鼻子,靠着土墙,一脸嫌弃的看着旁边枯草垫上的少年。 这十人住的土屋不过是供他们暂时居住一天,等到明日集合整编完成,就会开拔去蓝田大营,到了那里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临时居所,哪来的固定床位,都是谁先来就先选。 在赵佗和涉间来之前,众人都不喜欢西乞孤那张尖酸刻薄的臭嘴,把挨着他的枯草垫空了出来。 等到赵佗来报到的时候,柱见赵佗年纪小,怕他被西乞孤欺负,所以提前招手让赵佗去睡柱旁边的床位。 哪料到,最后报到的一人,竟是个刚傅籍不久的少年。 涉间沉默寡言,进屋之后一句话没说过,直接去空位上躺下。 或许是嫌弃涉间衣服上的脏污,西乞孤很不爽,不停的对其冷嘲热讽。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一个什伍的,少说几句吧。” 柱出声劝阻,屋里也就他和赵佗在爵位上能和西乞孤相比,其他人哪怕再不爽都不敢说话。 “乃公和伱们这群鄙夫一个什伍,真是倒了霉。” 西乞孤哼了一声,这时他看到赵佗和小白进屋,又叫嚷道:“你们两个还不快点把门关上,没看到旁边这竖子冷的像狗一样缩着了么,要是给冻死在乃公旁边,那可真是晦气。” “呸。” 小白暗暗啐了一口,返身把门关上。 赵佗则是笑笑,懒得和这混人计较,跟他吵架都是降低了自己的档次。 这人还是个小吏,也不知道他平时在其他官吏面前也是不是这种嘴脸。 好在,这西乞孤嚷嚷了半天,见没人理他,也就住了嘴,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赵佗上了自己的床位,观察对面的涉间,见他果然像西乞孤说的,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夏衣外的肌肤都爬满了鸡皮疙瘩。 过了一会儿,涉间可能是要去上厕所,从土台上下来,这时赵佗注意到他脚上的草鞋都快破烂的不成样子了,露在外面的脚趾上全是冻疮。 涉间挪动着身子,打开门,冷风吹进来的一瞬间,赵佗看到他的身子打了个寒颤。 门重新被掩上,少年的身影消失了。 赵佗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下了土台。 “佗,你去哪里?这营里可不能乱走。”小白看到赵佗去开门,好奇的问道。 “我去溷。” “啊?你不是刚去过吗。” 赵佗没管身后的疑问声,他径直出了土屋,走到溷外等候。 不一会儿,涉间的身影出现了。 这少年直愣愣的往庚什的土屋走去,连等候在一旁的赵佗都没有注意到,亦或许注意到了,但不想搭理。 “等一等。” 赵佗连忙叫道。 涉间回头,神色冷漠的看着赵佗。 天气很冷,但他的神色更冷。 赵佗叹了一声,将身上厚实的还带着热气的冬衣脱下,径直裹在涉间的身上。 这时候,他才感受到这少年身体的瘦小,他年纪比赵佗还要大两岁,但身体比赵佗单薄多了,手挨上去就能摸到凸起的骨头。 “为何?” 涉间终于开口,他皱眉的看着披在自己身上的冬衣,有些不解的看着赵佗。 赵佗笑道:“我听说过秦地有一首诗。” “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 “就像那诗中说的,你是我的袍泽,你若没有衣服穿,我自当与你共享。” 涉间愣了愣,不由说道:“你若给我,那你岂不是没有穿的。” “哈哈,没穿的就没穿的。这天气还冻不死我。” 赵佗说完,一阵冷风吹来,只穿单衣的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涉间皱着眉,伸手欲把身上的冬衣扯下来。 但赵佗已经跑开了,他抱着膀子,往土屋跑,嘴里还笑道:“逗你的。我里面还有衣服,你好好穿上就是。” “我的袍泽,可不能挨冻。” 涉间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赵佗奔跑的身影。 冬衣上残留的热气暖着他的身体。 眼中的寒霜,化开了。 他喃喃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第三十七章:与子同袍 赵佗抱着膀子跑回庚什土屋。 “佗,你的衣服?”柱看到满脸不解。 赵佗边翻行囊边说道:“我见那涉间的衣服太薄,刚好我还有件换穿的冬衣,就把身上的给他了。” 说着,赵佗已经把另一件冬衣罩在了身上,虽然这件不如在咸阳集市买的那件加厚版冬衣暖和,但也足够抵御寒冷。 听到这话,大家皆是满脸羡慕。屋中诸人,除了小白和西乞孤家境要好一些外,其他人都是普通农家出身,身上的衣服也就那样。 “佗,你还有没有冬衣,我也想要。”黑臀觍着脸把脑袋伸过来。 赵佗翻了个白眼,“没了。你不是有衣服穿么,要那么多干嘛。拿来遮你的黑屁股呀。” “对呀,我屁股可冷了。” 黑臀嘻嘻笑着,其他人也都笑起来。 角落里的西乞孤见众人打成一片,脸色越发阴沉。 这时,涉间推门进来。 他脸色比之前红润了许多,赵佗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刚好。 涉间和之前一样,他关上门,一言不发的爬上土台。 “这小子莫非是个喑(yin)人,佗你把衣服给他,他也不道声谢。”黑臀看着涉间身上的新衣,言语间有些吃味。 赵佗笑笑,没有回答。 此刻天色暗淡下来,今天是受到征召的士卒集合的日子,他们会根据报到的时间和籍贯被分配到相应的什伍之中。到了明日,就会在相应的屯长指挥下集合,然后开赴真正的军营。 至于今日没有按时报到的士伍,就会被算作逃兵处理,相应的文件下发各乡里,等待他们的下场会很凄惨。 外面天寒地冻,屋里又没啥娱乐。安静没有持续多久,又有人说起话来。 “柱兄,你去年灭赵的时候就上过战场,又是公士爵位。屯长应该会让伱来做咱们庚什的什长吧。” 说话的是黑臀,他是柱的同乡,自然希望是柱来做什长。 小白也附和道:“对对对,柱兄要是做什长就好了。我肯定听什长的号令。” 柱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还没说话,对面就响起西乞孤尖利的声音。 “呸,一个乡里鄙夫也配当什长?” 黑臀忍不住道:“我柱兄也是公士爵位,怎么就做不得什长。” 西乞孤冷笑道:“公士爵位,谁没個公士爵位似的?吾西乞氏乃秦之贵胄,多少男儿为秦国血洒战场,吾之祖先西乞术更是世之名将,论资格血统,你们这些代代贫贱的鄙人能和我相比吗?” “更别说我在乡中做事十余年,整个下原乡谁不知吾名号。就算是乡啬夫见到我也要以礼相待。” 西乞孤说到这里,扬起下巴看着屋中众人,傲然道:“比姓氏血统,比见识人情,尔等这些乡里鄙夫能与吾相比否?” “呵呵,我话就放在这里。这庚什的什长我西乞孤是做定了,你们现在开始,都对我恭敬点,要不然等吾做了什长,定会好好收拾你们。” 西乞孤格外自信,但就像他说的,在柱和西乞孤之间,西乞孤的胜率要更大一些,因为他是现任的乡间小吏,又有高贵的姓氏。 柱一张脸涨的通红,黑臀和小白也是眼含愤怒,但都不敢吭声。 一旁的长、短两兄弟相视一眼,连忙恭维起来:“西乞君说的是,以你的姓氏爵位,定是什长。” 旁边的阿牛也跟着点头,嘴里不停叫着“西乞什长。” 赵佗将众人态度尽收眼底,战场厮杀,最需要袍泽团结,若是内部出现裂痕,这是最为致命的。 如今随着西乞孤的冒头,这个所谓的庚什才刚刚诞生,就已经出现了分裂的苗头,这是一心欲挣爵位的赵佗无法容忍的。 或许是感应到赵佗的目光,西乞孤皱着眉看过来,嘴里低语道:“小子莫非有什么意见。” 赵佗嘲讽道:“我能有什么意见,毕竟西乞什长都已经自己定下,恐怕上面的长吏也只能同意喽。” 西乞孤冷笑道:“哼,你少在那里讥讽。小小年纪能有个公士爵,怕不是死了老父,继承来的吧。” 赵佗眼睛微眯,一缕寒光出现。 西乞孤突然觉得对面那少年的眼神有些吓人,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把目光转到缩着身体的涉间身上,叫道:“还有你这竖子,给乃公移到旁边去。” 西乞孤对着涉间发号施令,结果对方不理他。 他有些尴尬的捋着颌下短须,嘀咕道:“等乃公当了什长,再好好调教你们。” 枯草垫中的涉间听到这话,眼睛睁开了。 吱呀。 这时,掩盖的木门被推开。 一个身穿甲衣,头上包着红色头巾,代表着拥有上造爵位的军吏走了进来。 “我是辛屯屯长梁广,庚什的人齐不齐?” 听到这话,众人都坐了起来。 “禀屯长,庚什的人都齐了。” 西乞孤抢先开口,脸上带着谄媚的笑。 梁广数了眼屋中人数,见确实足够,脸上露出一抹笑。 “屯长,吾名西乞孤,在下原乡乡部任职,做过多年属吏,屯长有事尽管吩咐。”西乞孤趁热打铁,表明自己的身份。 梁广微微点头,道:“你既然在乡中任过职,那这庚什暂且交给你管,明天日出时带着他们在屋外集合。” “唯,谨遵屯长吩咐。” 西乞孤面露狂喜,见梁广转身,不由得意的向赵佗和柱等人看去。 赵佗眉头微皱,这家伙还真会来事,不出意外的话,西乞孤真要成为庚什的什长了。 一旁的黑臀和小白面露不忿,柱也在一旁苦笑着摇头。 而长短两兄弟和阿牛已经做好了再拍一轮马屁的准备。 但就在这时,满脸得意的西乞孤突然发出一声尖叫:“竖子!你竟敢咬乃公!” 他要害部位被攻击,本能的一巴掌扇在涉间脸上。 涉间亦挥拳还击,两人顷刻间扭打在一起。 “糟了!” 赵佗心中一惊。 但此刻已经晚了,原本刚掩盖上的木门猛地被踹开。 梁广气冲冲站在门口。 “好大的胆子,尔等竟敢私斗!”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 商君制法,鼓励公战,禁止私斗。 在秦国,只要敢动手打架,就是有罪。不管你有没有理,都要受罚。 听到那吼声,西乞孤愣住了,他怔怔的看着自己还扇在涉间脸上的巴掌。 完了。 他这时候也顾不得涉间,连忙转头向梁广告饶道:“屯……屯长,我不是故意的,都是他,都是这竖子先咬我。” 但梁广根本不管这些,怒吼道:“出来,你们两个给我出来!” 西乞孤连滚带爬的下了土台,而涉间则慢悠悠的走下来。 在随着梁广出门前,涉间回头向赵佗望来。 他在笑,残留着巴掌印的脸上绽放着笑容。 这是涉间进门以来第一次笑。 第三十八章:出征 商君变法时曾规定“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 私斗,是秦国明令禁止的行为,一旦犯错定惩不饶。 只要双方动了手,不管谁输谁赢,都要接受法律的制裁。 至于对双方的处罚,并不以伤势来判定,而是根据性质来判决。 比如,两人斗殴,你就算下手凶狠,不仅打人,还咬断对方的鼻子、耳朵、甚至是手指或着嘴唇,都只会判你一个“耐刑”,也就是拔光胡须、鬓发就算了。 但若是你敢将别人捆起来,还恶作剧似的扯光别人的眉毛胡须。哪怕你没有殴打过对方,但不好意思,你都得被罚作城旦,加入无限期的工程大队,日夜不停的去修城墙造宫殿。 另外,如果拔剑,或者用其他带鞘的武器如铍、戟、矛等进行斗殴,哪怕没有伤人,也都会被拉去当城旦终生改造。 涉间和西乞孤的行为就属于私斗罪中较轻的一种。 按彼时的情况,罪在涉间,只要西乞孤不还手,转身上告,他就不会有罪,但可惜西乞孤本能的还了手。 不管对错,只要还手,就是互殴。 当两人重新回到屋舍的时候,涉间走在前面,神色淡然。 他脸上的巴掌印已经消了,样子和之前差不多,惟一的区别就是他两鬓的头发被剃掉了,但这对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好像并无大影响,那点发量,半个月就长起来了。 走在后面的西乞孤就大不一样了,他之前唇上和下巴上都蓄有胡须,两边鬓发更是旺盛浓密,颇有一番官相。如今却成了光溜溜一片,整個人看上去比以前年轻了好几岁。 但他的精神却比刚才差远了。 西乞孤低着头,捂住脸,灰溜溜的爬到土台角落里。 脸靠墙壁,背向众人。 门口,梁广的身影出现。 他瞪了一眼屋中众人,低吼道:“两人私斗,已按照律法处以耐刑。二三子都记清楚了,若再有人敢犯,定严惩不饶。下一次,就不是耐刑这么简单了。” “唯。” 众人连忙应声。 梁广转头看向柱:“你叫柱是吧。伱来做庚什的什长,管好他们,明天日出时外面集合。” “唯。”柱欣喜答应。 梁广又看向赵佗,在他略显年轻的脸上犹豫了下,道:“你来做伍长好了。” “唯。” 赵佗亦开口应道。 这是一个很理想的结果,赵佗没有服过更卒役,也没经受过专门的军事训练,若是来做什长反倒显得经验不足。如今给柱打下手,倒是可以多加学习。 其他人也都很高兴,性格憨厚耿直的柱,可比西乞孤好上太多。 赵佗不由看向涉间,见他已经自个儿睡了,不由在心中感叹。 这小子果然不可小瞧,是那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角色,顷刻间就把西乞孤的什长之梦给废掉了。 经过这事一闹,大家都倦了,相继进入梦乡中。 此起彼伏的鼾声里,夹杂着一声声抽泣。 到了第二日,天还未亮,众人便在柱的催促下起身,在屋外集合。 西乞孤落在最后面,面无表情,但赵佗注意到他偶尔看向涉间的眼神,充满怨恨。 这家伙很不甘心,恐怕会找机会报复。 但赵佗不怕,如今他是伍长,有权利惩罚手下士卒。 他可以好好调教对方。 随着集结的命令下达,营寨中士卒开始整编。 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什,五十人为一屯,百人…… 在一位二五百主的率领下,上千士卒按照相应的队伍走出营寨。 与此同时,整个关中地区的各处官道上都有士卒在行军。 从高空往下看,他们仿佛一条条黑色的溪流,共同向着蓝田的方向汇聚,他们将在那里变成汹涌的浪涛,然后向着燕赵之地奔涌,最终席卷整个北方。 蓝田大营,是秦都咸阳的门户,亦是秦国东出的渠道。 受到征召而来的关中士卒在这里聚集,在余下三天的时间里进行再次整编和基础的行军训练。 战争,贵在阵型号令,而行军的基础,也在行伍队列之间。 兵何以为胜? 以治为胜! 所谓治者,居则有礼,动则有威,进不可挡,退不可追,前却有节,左右应麾,虽绝成陈,虽散成行。 与后世一样,秦军对这些新卒的训练亦是练习站队和行进。 前进、后退、止步、左转、右转…… 因为上过战场的老卒大都在王翦军中,这一批支援部队里虽然也有柱这样的老兵,但大多数都是新人,一些人虽在更卒训练里练过阵型队列,但新兵之间的配合还是很难,三天之间整个蓝田大营里都充斥着各种呵骂声。 但在辛屯,屯长梁广却注意到,庚什那个名为赵佗的伍长十分机灵。 他学习队列操法十分迅速,像左转右转之类的高难度动作竟然是一遍就会。 而且还用了一些奇怪的技巧让庚什其他人都快速熟练了队伍行进。 似乎连那个什长柱都对赵佗言听计从。 相比辛屯其他四个什的混乱不堪,颇有秩序的庚什简直是鹤立鸡群。 “此子不错。” 梁广心中暗暗记下。 要知道作为屯长,他如果想要在战争中升爵,依靠的不再是单个首级。 《商君书》有言:其战,百将、屯长不得,斩首;得三十三首以上,盈论,百将、屯长赐爵一级。 每一次战斗,百将屯长必须得到敌人首级,而若想升级,至少需要三十三个敌人的脑袋才行。这已经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集体的功勋。 作为屯长,手下有能力的人自然越多越好。 三日时间一过,进入新的月份。 初一,大军自蓝田军营中开拔,如同一条黑色的长蛇,向着北方蜿蜒而去。 …… 燕国,蓟都。 燕王宫。 “都是荆轲,都是他的错!” 燕丹愤怒的来回踱步。 “这该死的荆轲,竟敢私杀秦舞阳。要不是他私自行事,这次刺杀定会成功!” 燕丹越想越气,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 “竖子荆轲,坏我大事!” “秦舞阳十三岁便能当街杀人,若是跟着上殿,此事定然功成。这该死的荆轲竟敢杀了秦舞阳,换上一个什么高佗,结果被那竖子将此事告发,吾恨矣!” “恨矣!” “够了。” 王榻之上,燕王喜冷冷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此事既已发生,恨之无用,还是想想如何对付那王翦吧。” 燕丹冷静下来,道:“赵嘉那里已经回信,他会率军亲至,与我燕国共抗王翦。” “辽东那边呢?” “父王,辽东边军也已经在路上了,要不了多久就会赶到。” 说到这里,燕丹脸上重新出现自信的神采,他冷笑道:“只要再征发国中男子,我燕国顷刻间就能聚兵数十万,那王翦以疲惫之卒,想要灭我燕国,没那么容易。” “嗯。” 燕王喜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表情。 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第三十九章:军营 中山,秦军大营。 “上将军,如今增援的士卒已到,正是我军一举克敌之时。” 李信站在营帐中,声若烈火,在这寒冷的燕赵之地熊熊燃烧。 “咳咳。” 坐在上首的王翦捂着嘴轻咳两声,拿起一旁的绢帛擦了擦鼻子。 他这两天受了些许风寒,哪怕帐中让人点了营火,依旧能感觉到丝丝寒气往身体里钻。 下雪不冷,化雪冷。 冬天即将结束,天气却比往日更加寒冷,真让人受不了。 见王翦不说话,李信又忍不住道:“上将军,若是再不抓住战机,等到燕人的辽东军和赵嘉的代军赶到,合兵一处,死守武阳。我们想要灭掉燕国,就会更困难。” 年轻人啊。 王翦看着说话中气十足,满脸红润的李信,既感叹又羡慕。 他笑着问:“李将军有何良策?” 李信昂首道:“信愿率军前驱,破龙兑、武遂,渡易水,直取燕国下都武阳。” “只要在燕国援军抵达之前,攻取武阳。我军便能以此为据,将支援武阳的燕国辽东军和代军各个击破,最后大军合围蓟都,立下灭国大功!” 李信说话掷地有声。 王翦摇头道:“若是在代军和辽东军赶到前,拿不下武阳又如何。” 李信皱眉。 这在他看来是不可能的,连邯郸都破了,区区燕国下都,如何拿不下? 王翦又笑道:“李将军,军情策略老夫心中自有决断,战机出现时少不了你的战功,你就不要忧心了。” “刚好大王增援的关中士卒到了,就交给你进行操练,这可是大事,不得怠慢。” 上将军老矣。 李信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他深吸一口气,垂首道:“唯。” 看着李信大步走出营帐,王翦摇了摇头。 用兵打仗,须知天时、地利、人和。 论天时,如今寒冬虽然要过去,但依旧冷的人发抖,连他堂堂上将军都受了风寒,更别说是底层的那些士卒了,在这种天气下攻击坚城硬垒,这不是逼人送死吗? 再说地利,下都武阳作为燕国西部的堡垒,被燕人经营了上百年早已成为一座铜墙铁壁。 据探子回报,那城池南北皆有易水环绕,主体更分做东西两城,中隔一条运粮河互为犄角,堪称易守难攻,城内的燕军也做好了誓死血战的准备,岂是李信说的那般,等闲之间就能拿下。 最后是人和,燕军护卫家园,代军与秦有亡国之恨,两军皆是士气高昂,视死如归。 且他们都是本地土著,早已适应了这严寒的气候,而秦军却正好相反,不仅士气低下,还有很多人水土不服,支援的新卒更是仓促间征召,如果不多加训练,没有多大的战斗力。 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 就算李信的突袭真有可能打下武阳,随后攻灭燕国,建下不世奇功,但风险太大了。 “老夫打仗,讲一个‘稳’字。” 王翦看着李信离开的方向,一边擤着鼻子一边摇头。 年轻人啊。 …… 新建的军营。 八尺高的木墙环绕外围,驻扎在里面的军队分作前、后、左、右、中五个小营。各個小营都有单独的营区,各营之间又有明确的界线,并且挖了相应的壕沟区分。 军营中的道路,每隔一百二十步都设有岗哨,不准未经允许的士卒通行,并负责将道路肃清。 在五个小营中,又按照百人来划分。 “使非百人,无得通。非其百人而入者,诛之。不诛,与之同罪!” 军令已下,不是一个百人队的人不准通行,如果有人擅自进入其他营地,该营地的百将就要将擅入者抓起来严惩,如果不进行惩罚,该百人队将连坐,不仅是百将、屯长,就连什伍诸人都要与之同罪。 “真严格啊。” 赵佗心中感叹,刚刚统率他们的百将吕武已经传达了一遍军令,接着回到营帐,管理辛屯的屯长梁广又把下辖的五个什集合起来,重复了一遍。 “非将吏之符节,不得通行。采薪刍牧者,皆成行伍,不成行伍者,不得通行。吏属无节,士无伍者,横门诛之。逾分干地者,诛之……” 军法严格不是随便说说的,通篇都是各种不行,各种诛。 在上面下令之前,所有人都得乖乖的呆在营帐里。 一旦有人违反军令,什伍连坐,一个都跑不了。 在这种不能随意走动的情况下,赵佗也只能和庚什的袍泽们缩在营帐里大眼瞪小眼。 “太冷了,天啦,这种天气还让人打仗,光是冻都冻死了。” 营帐里,小白唉声叹气,抱着被衾(qin)缩成一团,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柱说道:“等吧,到做饭的时候,就能烤下火了。” 军中有专门的勤杂人员去打柴割草,但因为秦军人数太多,打来的木柴只能用来做饭,平日想烤火取暖,不可能的。 一片唉声叹气,营帐中大部分都是关中人,虽然关中的冬天也好不到哪去,但至少是从小长大的故乡,身体有一定的适应性。 如今到了燕赵之地,不仅水土不服,还刚好遇到最冷的化雪天,这可比下雪的时候还冷的多。 而且营帐里还没床榻,大家都是打的地铺,那种滋味,可别提了。 赵佗倒是还好,他本就是赵人,对这边的气候比较适应,但为了合群,他也表现出寒冷的样子。 “挤一挤吧,大家互相取暖,熬一熬就过去了。” “好,佗,我跟你一床,让我暖和一下。” 黑臀眼睛一亮,就要往赵佗的被衾里钻。 要知道,秦军除了兵器甲胄之外,不仅是换洗的衣物,就连被衾之类也得自带或者去驻扎地附近的集市买。所以每个人的被衾厚薄都和自家的财力有关,帐中诸人,自然以赵佗为最。 对此,黑臀早就瞄上了。 但还没等他将赵佗的被衾拉开,涉间的脑袋就钻了出来,他冷冷的瞪了黑臀一眼。“找其他人去。” 黑臀悻悻的转过身,这时候其他人都互相组了队。 只剩他和角落里的西乞孤。 西乞孤感受到黑臀的目光,叫道:“不行!” 黑臀嬉皮笑脸,正待说话,突然神色一变,愣住了。 不仅是他,帐中众人都快速从被衾里钻了出来。 缓慢又沉重的鼓声敲响了。 伴随的,还有一道道传令兵的吼声。 “将军巡营!” “将军巡营!” 第四十章:巡营 秦军制度为临战任将,根据作战对象等各方面情况确定总兵力,然后由秦王任命三军统帅,即为上将军。 上将军之下,又根据总兵力的多少,分设若干个副将,也就是裨将军。 赵佗所在的新卒军营,便是归属于一位裨将军麾下。 随着“将军巡营”的传令声和沉重的鼓声响起。 被惊动的兵卒们仓皇从营帐中跑出来,站在路边,紧张的看着辕门方向。 “好家伙,这是搞突击检查啊,只是不知来的是哪位将军。” 赵佗心中嘀咕,他对眼前的状况并不陌生。 前世上学时住寝室,经常会有什么学生会干部、辅导员、各种领导什么的来搞突击检查。 “黑屁股,你说这巡营的将军是个啥模样,来的该不会是那位灭了赵国的王老将军吧?”小白伸长了脖子往外望。 黑臀抱着膀子,嘀咕道:“谁知道呢,管他来的是谁,还是快点弄完回去暖和吧,这外面要冻死乃公了。” 旁边的阿牛插话道:“说不定就是王老将军,我阿翁之前就在王老将军麾下待过。听说这位老将军最爱巡营,且关心士卒,若真是他来巡营,说不定还会赏咱们几条被衾暖和暖和呢。嘿嘿嘿……” 站在后面的西乞孤听到这话,眼中露出一抹不屑,他本不想开口,但又忍不住表现欲望。 “竖子真是无知。若来的是上将军,那刚才传令兵喊的就该是‘上将军巡营’,而不是将军了,连这点都不懂,蠢。” 阿牛被说的面红耳赤,又不敢和西乞孤争辩,羞的低下脑袋。 一旁的黑臀嘴里嘀咕道:“这家伙又开始卖弄了。” 倒是赵佗听在耳中,忍不住高看西乞孤一眼,这家伙虽然脾性不好,但毕竟是做过多年的乡中小吏,不管是见识还是判断力都比其他几人好太多。 这时候,长短两兄弟也开始说起话来,旁边的小白更是问柱之前上战场时,是否在王老将军手下待过。 赵佗转头四顾,见不仅仅是他们庚什,其他的什伍,也都在各种攀谈讨论,整个军营闹哄哄的。 毕竟是刚征召不久的新卒,短短三天的操练后便是长途行军,没有足够的时间进行纪律训练。后世的大学生军训尚且有交头接耳,更别说这时代的一群粗野鄙夫。 赵佗想到那些领导突击检查时的作风。 检查嘛,就是找问题,找出问题一顿臭骂。 没有问题,那也可以挑出问题嘛。 一念至此,他脸色肃然起来,对不知道说到什么话题嬉笑起来的长短兄弟斥责道:“不得交谈。” 赵佗既是伍长,又是有爵者,再加上见识非凡,一路上已在庚什中树立了威信。他这一声呵斥,倒是把众人都镇住了。 “佗,这是……”黑臀动动嘴,却被后面的涉间一脚踹在屁股上,顿时把话咽了回去。 赵佗看向还没回过神的柱,说道:“什长,令有言,将军巡营,不得喧哗。” “哦哦,是是是。” 柱挠了挠头,对众人说道:“佗说得对,大家不准说话了。” 赵佗又让众人将甲衣穿好,手持戈矛,按照高矮秩序排列整齐,昂首挺胸的站着。 同时,他又在柱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柱连连点头,向不远处的屯长梁广走去。 …… 李信头戴鹖冠,身穿扎甲,足踏战靴,在诸校尉、军候的簇拥下,绷着脸走进辕门。 乌合之众! 这是李信对这支增援部队的第一印象。 虽然营地的主干道都已经被清干净,路上无人乱蹿,但那些听到鼓声和传令兵呼喊的士卒站在营帐前,竟还有人相互交头接耳,远处的营帐更是还有喧哗声响起。 甚至还有人传承着散漫懒惰的黔首秉性,自己这個将军都已经进营了,他们竟然才慢悠悠的从营帐里钻出来。 好大的架子! 最让李信无法容忍的是,这些所谓的士卒一个个站的东倒西歪,左一个右一个,一个什十个人,竟然能站成一个三角形。 而且他们有的人身上穿着甲衣,有的人却连鞋履都在仓皇中丢了一只,打着赤脚站在地上直摩擦,发放的武器更是有人拿,有人没拿,乱糟糟的一片。 要不是李信打了个突袭,根本看不到这种狼狈样。 如韩非子所言:知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炽焚。 一个突然巡营就让他们措手不及,可见这营新卒的军规军纪是多么的差。如果换成敌人突袭,纵火烧营,短兵厮杀,这些新卒,怕不是一群被轻易屠宰的羔羊。 想到这里,李信的脸更黑了。 周围两位校尉也见到这场景,面容铁青,一人对身边的军候说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整肃。” “慢。” 李信转头,狠狠瞪了那校尉一眼。 那校尉连忙闭上嘴,神色惶恐不安。 “走吧,让本将先看个清楚,看看这是支什么样的军队。” 说着,他迈开大步,顺着营中道路巡视起来。 兵者,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李信作为沙场战将,自是清楚作为主将必须要了解麾下军队素质的重要性,如果连自己率领的军队是什么货色都不清楚,就和人对垒沙场,那就不叫战斗了,而是送死。 随着李信在各个百人队的营区间行进,脸上的寒霜越来越重。 都是些什么东西。 怪不得王翦对这批支援的新军不以为然,让自己来好好训练。 就这些货色能在战斗中起到什么作用? 如此散漫的军纪,上了战场那还得了。 李信出身陇西大族,父、祖皆是郡守级别的高官,一成年便蒙受祖荫进入咸阳成为秦王的郎卫。 之后外放出来直接就是军将,随着几位大将南征北战,手下率领的都是百战精锐,或是上过沙场的老卒,何曾领过这种新兵蛋子,这混乱的场面,气得他心头火起。 就在李信胸中燃烧的火焰越来越炽烈的时候,突然,他眼前一亮。 前方的一个百人队营垒竟然和之前看到的不一样。 一个营帐前站十人,按着顺序一字排开。 虽然这支百人队依旧很散漫,一百人站姿各异,但至少无人说话,比之前的混乱场景好上太多。 特别是,李信注意到,其中一个营帐前的什伍竟按照高矮顺序排列,每个人皆身穿皮甲,手持戈矛,昂首挺胸的站在原地,在眼下的环境中显得十分有军纪。 这年头,就看谁比谁更烂。 在前面那些同袍的衬托下,这个什伍的出现让李信心头的火气散了一些。 第四十一章:什长 这时,李信的目光注视到那十人中的一个少年。 只见那少年身高七尺以上,手持短兵,昂首站立,双脚并拢,整个人站的笔直,一动不动,看上去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宝剑,寒光照人。 李信剑眉微挑。 此子,他似乎见过。 但那少年头上的椎髻和身上的秦军装扮,又和记忆中不太符合。 特别是他的头上还带着象征公士爵位的褐色包巾。 李信摇摇头,不是很确定。 一旁跟着的两位校尉却看的心惊胆战,这位突然巡营的李将军先是点头让他们松了口气,但马上又跟着摇头,一下让他们从高山坠落低谷,心中忐忑不安。 要知道秦军上下等级森严。 战诛之法曰:什长得诛十人,屯长得诛什长,千人之将得诛百人之长,万人之将得诛千人之将、上将军无不得诛。 作为上将军派来管理此营军卒的李信,他就是这处营寨最大的权威,若想惩治这两个校尉,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除此百人外,全军飧食减半,此百人额外赐酒食。” “明日,全军整肃,本将要亲自操练。” 李信扔下这句话,大步离去。 两位校尉相视一眼,这才松了口气。 寒冬腊月里伙食减半算是比较惨的,估摸着很多人半夜都会被饿醒。 但相比其他惩罚,已经够轻了,估摸着还是李信看在整個军营都烂的情况下,人数众多,不好严惩。 …… 眼见李信离开。 赵佗也松了口气。 他之前想着让队伍严整些,免得被巡营的将军处罚。 但没想到来人竟是李信! 赵佗之前为荆轲驾车的时候,曾进入过秦军大营,并和李信打过照面,只是当时李信的目标是马车上的樊於期脑袋,并且说话的人是秦舞阳。 赵佗估摸着李信可能会记不得自己,但没想到这位将军的记性竟如此之好,居然一眼就盯住了自己。 那种眼神,锐利如刀,似乎是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赵佗硬着头皮,身体僵硬的不敢动。 直到李信离去后,他才松了口气,发现在这冬日里,自己的后背竟出了一身汗。 这时,他们辛屯的屯长梁广,引领着一个右髻苍帻,身穿甲胄的中年军吏大步走来。 百将吕武! “这就是庚什的什长柱,和伍长赵佗。” 梁广伸手指了一下还有些呆愣的柱,又指向赵佗,为吕百将介绍起来。 吕武面容粗犷,有着第三级簪袅爵位,他也是个大嗓门的直汉子。走过来,指着柱说道:“就是你向梁广提的建议?” 柱有些紧张,“上……上吏。是佗告诉我的。” 梁广也在一旁说道:“这个叫赵佗的公士很机灵。” 吕武看向赵佗,见他虽然年轻,但神色不卑不亢,对自己一揖行礼,举止间颇有风范,不由心生喜爱。 要知道将军突然巡营,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在没有准备和演练过的情况下,军营里从上到下都是乱糟糟一片。 如果是提前告知将军巡营,情况绝不会这样。 在这突袭中,百将呼喊屯长,屯长怒斥什长,什长也忙的焦头烂额,一会让那个士卒别乱跑,一会儿让这个战士把身上裹着的被衾放下,到处一片混乱。 而这时梁广突然跑来,告诉自己把士卒们赶到帐外,站成一排不准交谈就够了。 吕武试着弄了一下,果然原本的一团乱麻一下就理顺了。 站成一排,不准说话。 多么简单清晰的命令,效果却十分明显,让他们这一个百人营垒在混乱的大营中显得鹤立鸡群。 他不仅得到顶头上司五百主的夸奖,据说就连巡营的将军也对自己表示满意,还给自己这一百人赐下酒食。 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 吕百将简直走上了人生巅峰。 想到这里,吕武看着眼前的赵佗越看越喜欢。 “好,如此聪慧,区区一个伍长怎么能够。这庚什的什长就由你来做吧。” 吕武直接钦定,把赵佗提了一级。 赵佗愣了下,并未马上应下,而是看向原本的什长柱。 柱这人虽然没啥大的才能,但憨厚老实,对赵佗的一些建议也是言听计从,算是很不错的袍泽,赵佗并不想因为一个芝麻大小的什长就伤害两人的感情。 “怎么,你有意见?”吕武察觉到赵佗的目光,向柱冷脸看去。 柱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本就该佗来当什长,他比我有才能的多。让佗来当什长,小人心甘情愿。” 庚什众人听到这话,也都赞同的点点头。 赵佗虽然年纪最小,但一路上展现出来的才能已经远远超出众人,让其他人很佩服,甚至连自傲的西乞孤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颇有本领。 吕武略显惊讶,要知道他看多了为了什长伍长之位吵得唾沫横飞,怒目相向的场面。如今这庚什的什长之位却平稳过度,而且大家都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这情况就很少见了。 唯一的理由,恐怕就是眼前的少年太过优秀,让人心甘情愿的佩服。 一想到这里,他心中喜爱更甚,看向赵佗。 这一次,赵佗没有拒绝,他拱手道:“唯,多谢上吏。” 赵佗,从伍长升级成了什长。 …… 太阳偏西,全军飧食。 军营中哀嚎一片。 唯有庚什所在的这个百人队,人人面露喜色。 托赵佗的福,他们的饮食配额不仅没有被削减,反而增加了一倍,甚至还被赏赐了热酒。 赵佗摇着杯中略显浑浊的酒,耳边传来众人大口啜饮并大声称赞的声音,不由微微一笑。 今日李信巡营之事虽显突然,却成功让他崭露头角,得到了上面屯长、百将的欣赏。 这表明,只要他愿意,想要从这囊中脱颖而出并非难事。 就在这时,涉间突然走过来,将属于他的浊酒径直倒入赵佗杯子里。 “为何?” 赵佗愣了下,要知道这时代的酒,度数虽然不高,但喝下去依旧很暖人,特别是在这寒冷的燕赵之地,喝上一口热酒,那感觉简直爽死了。 涉间摇头道:“我不饮酒。” 说完,涉间转身,走到营帐外。 赵佗心中一动,他一直觉得涉间是个有故事的人。 涉间的涉,是一个氏。 他的祖上,至少也曾显赫一时,为何却落魄到连冬衣都置办不起? 但不管赵佗和涉间的关系再亲近,甚至共用一床被衾,依旧无法得知涉间藏在心底的故事。 “或许就和这酒有关系。” 赵佗看了眼杯中浊酒,仰头一饮而尽。 第四十二章:训练 到了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军营中就响起了一道接一道的鼓声。 鼓声如雷,响亮且带有节奏,将睡梦中的兵卒惊醒,甚至有人一下从被衾里蹦了出来。 “起来!快起来!” 赵佗先拍了一下近旁的涉间,然后大声吼叫,催促众人速速起床。 涉间反应最快,一个翻身跃起,一脚踢在旁边裹成粽子的黑臀屁股上。 黑臀惨叫一声,惊的一旁的小白也跟着叫。 营帐里一阵鸡飞狗跳,好在赵佗这段时间下来颇有威信,柱和西乞孤也曾服役上过战场,对鼓声敏感,帮着赵佗叫人。 很快庚什众人就穿戴好甲胄,拿着武器在营帐外站成一排集合。 一鼓整兵,二鼓习陈,三鼓趋食,四鼓严办,五鼓就行。闻鼓声合,然后举旗。 这是昨日吕百将对两位屯长、众什长再三嘱咐的话,被赵佗牢牢记在心中。 但可惜,这批士卒中虽有柱这样上过战场的老兵,但大多数都是没经过金鼓训练的新卒,一时间又是混乱不堪,到处都是屯长、什长的呵斥。 吕百将吸取昨日的经验,不下达复杂的命令,就吼叫着让麾下百人穿好甲衣,站在帐前,一套流程下来又比其他百人队快了一截。 他一路巡视过来,见庚什众人早已穿戴整齐的站在营前,不由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自己将那赵佗提拔为什长,是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要知道,吕百将虽然现在担任的是百将之职,但那是因为精锐部队早就被征召到上将军军中,新兵营中缺少中下级军吏,才会在矮子里面拔高个,将他任做百将。 吕百将原本不过是個屯长而已,突然被提拔成新兵营里的百将,原本只能管五十人的他,突然要管一百人,翻倍的人数让这个大老粗管理起来手忙脚乱。 不仅是他,这样的情况在新兵营中非常普遍。 原本的屯长变成百将,什长变成屯长,柱这样的小兵变成什长,再加上征兵突然,缺少足够的训练时间和磨合,这也是新卒营一遇状况就混乱的原因。 但好在,不比昨日将军巡营来的突然,今日的集合有足够的时间,让这些下级军吏整顿。 很快,一列列什伍就在各级军吏的指挥下,略微有序的进入校场。 到李信将军进营时,整个新兵营虽然还称不上军容齐整,但好歹也在校场上排列起来,让李信微微点头。 看来还不算烂到底。 接下来,便是治兵训练。 李信的练兵方法,并不像他性格那般激进,反倒显得中规中矩。 首先便是从练习队列开始。 后世一些小说里的穿越者常抱着某种优越感,认为穿越回古代,就能依靠站军姿、走队列,前进后退左右转之类的基础操作训练出一支现代化强军,碾压古人。 不可否认,古代的许多军队,特别是农民军纪律涣散,打仗只会一窝蜂的冲锋,如同山贼土匪,毫无阵型可言。 但真正的正规军队,练队列只是最基础的东西,各种操作亦不少,后世的练兵技巧许多都是承袭老祖宗的余泽。 比如在周武王伐纣的誓词里就曾言“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这就是非常严格的队列要求了。 再到之后《司马法》里“立卒伍,定行列,正纵横”。 还有孙武子为吴王试练女兵,斩杀两位美人后,众妇人左右前后跪起皆中规矩绳墨,无敢出声。 所以李信练兵的第一招,亦是要求各营部队先练习队列之法。 让每一个什伍分开,不停训练前进、后退、停止、起立、蹲下等种种基础。 练完了这些,当然还有更高难度的左转右转。 到了后世,尚且有许多人分不清左右转向,更别说是这战国之末的粗野鄙夫们,一进入左右转环节,哪怕许多人已经在更卒役里训练过一些基础了,但真到了这时候还是晕头转向。 不过好在训练并不要求小兵们熟练掌握左右,他们只需要看着前方什长手里握着的小旗,跟着什长前进就够了。到了战时,小兵们也只需要紧随长官就行。 这种情况下,就要求什长有很高的分辨能力。但可惜,许多新任的什长做不到这一点,连他们自己都分不清左右。 明明是左转,有什长却带着自己的士卒往右边冲。刚好和另一队该右转,却往左边冲的什伍撞在一起。 鞭笞声、呵骂声不停响起。 看着旁边一位什长被当场笞打十下的惨样,柱心有余悸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庆幸道:“幸好佗当了什长,要是我的话……嘶……” 就如柱所说,赵佗手持小旗,带着身后九人,按照号令左转右转十分迅捷,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别说是屯长梁广了,就连吕百将也多次前来表扬赵佗。 “左右转都还好,幸好上面没要求不准同手同脚。” 赵佗面上冷静,但心中十分庆幸。要知道他这庚什里的长短两兄弟、石头,甚至是黑臀走路都是顺拐,想要在短时间里将他们纠正过来,那才是真正的困难。 随着一日接一日的练习,整个军营中的新卒们也在成长。 什伍学成,合于百人。百人学成,合于千人…… 这支军队渐渐的开始号令齐整,有了那么一丝感觉。 一段时间后,队列训练的差不多,便开始了辨识旗帜金鼓的习练。 所谓“击鼓而进,低旗则趋,击金而退。麾而左之,麾而右之,金鼓俱击而坐”。 金鼓作为战场最重要的信息传达手段,是每一个什长,伍长都必须要掌握的东西。 让赵佗头晕的是,金鼓之音并不是简单地分成两种,而是要玩出许多花样。 比如鼓声。 若是走一步击一下鼓,叫做步鼓,是要求步伐整齐的慢步行进。 若是走十步敲一下鼓,叫做趋鼓,就是让快步前进。 如果鼓声不停,不断敲响,就叫做骛(wu)鼓,是要开始跑步冲锋了。 所以上了战场,就必须要睁大眼睛,竖起耳朵,一边看着旗帜的方向高低,一边听着每一道响起的鼓声,跟着鼓点的节奏进行动作,如果做错了,扰乱了大军秩序,就要遭受处罚,严重者甚至直接枭首示众。 “这就是我要入卒伍的原因啊。” 赵佗眼中闪着光,他放弃在咸阳进入学室的机会,执意来战场厮杀,除了想搭上灭六国这趟顺风车提升爵位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学习真正的沙场兵战之术。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看再多的兵书,也不如去真正的军营、战场中学来的多。 赵佗不想在日后与人对垒时,成为赵括。 他,要成为真正的沙场战将。 第四十三章:阅兵 随着寒冬渐渐退去,在每日操练下,哪怕是最难的金鼓也被士卒们慢慢掌握,整个新卒营已经不再像初来时那般混乱,有了那么一丝令行禁止的味道。 “禀将军,士卒金鼓已成,还请将军检阅。”校尉桓昭拱手相请。 “嗯。” 李信点点头,在两位校尉的陪同下,走上典兵高台。 在这里,他将检阅自己这近两个月的练兵成果。 一支军队只要能齐队列,正纵横,辨识金鼓旗帜,那就已经是孙武子所说的节制严明,部伍整齐的“正正之旗”“堂堂之阵”。 这样的军队,不说上了战场有多强的战斗力,但至少不是一击即溃的乌合之众,拥有与敌正面对垒的能力。 若是在此基础上,再进行胆气、体力、武艺的操练,那就有成为一支强军的可能。 随着李信的许可,校尉下令击鼓,在那轰隆如雷鸣的鼓声中,营中士卒以千人阵列走入校场。 啪! 啪! 啪! 整齐的脚步声跟随着鼓点奏响。 随着掌旗手挥动手中令旗,入场的千人大阵开始变换,顷刻间变成了一字长蛇阵。紧接着,又随着旗帜的挥舞,长蛇扭动,又转换成一个個百人方阵。 在那越来越急促的鼓声中,这十个百人方阵大踏步前进,向前冲锋,整个途中,并没有一人左顾右盼,人人昂首挺胸,一往无前,真正有了那种沙场冲杀的气势。 紧接着,鼓声缓慢下来,冲锋的士卒亦转化成踏步前进。即将抵达校场边缘时,掌旗手将手中令旗一挥,激昂的鼓声一下消失,代之的是“钲”被击打时发出的尖利嘹亮的金鸣声。 鸣金! 走到校场边缘的士卒转身而回,在令旗的号令下,阵型又不停变换,最终回到典兵台下时已经变回了原本的千人大阵。 一阵完成,紧接着新的千人阵列走入校场中。 一阵接一阵,每一个千人阵列都表现的不错,虽转换阵型时还有僵硬之处,但总归是能辨明金鼓旗帜,不是胡乱奔袭。 不错。 李信微微颔首,看来这段时间的辛苦没有白费。 见将军点头,两位校尉也放松了不少。 桓昭往校场中一看,发现正有一队千人阵列即将走入校场,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对李信道:“将军,你之前看中的那个百人队亦在其中。” “哦?” 李信受到提醒,将目光落到校场中。 …… “大家别怕,跟着我就行。” 赵佗对后方众人安抚道,毕竟今日是要接受将军检阅,不比平日的操练,众人心中自然会紧张。 “好,大家都看着什长的动作,跟着他准没错。”小白第一个表示支持。 黑臀舔了舔嘴唇,道:“我倒是不怕,就是想……想遗矢。” “竖子,不准!” 走在黑臀后方的西乞孤脸都白了,他还真怕黑臀说到做到,污了自己的鞋履倒还罢了,要是被台上的将军校尉看到…… “给我憋回去。” 赵佗哭笑不得。 黑臀嘻笑道:“骗你们的啦,我半夜才去过溷,哪能那么快。” 这一番打岔,倒是把众人的紧张情绪都笑没了。 随着鼓点声敲响,众人开始按着节奏前进。 士卒看什长,什长看屯长,屯长看百人将,百人将…… 按着平日的操练,整个千人大队井然有序的前进,时而变成长阵,时而转为百人方阵,时而冲锋,时而慢走,分分合合,一切都听从鼓声旗帜号令,显得军容齐整,不似以前那般乌合之众。 不过就在阵列转换成十个百人方阵,即将走到校场边缘的时候。 掌旗手正要挥动令旗,停鼓鸣金,让他们转身回走。 李信盯着其中的一个百人方阵,突然开口道:“继续擂鼓,用力!” 都到校场边缘了,还擂鼓? 不仅是两位校尉愣住了,就连鼓手也差点停了手中鼓槌,等反应过来,才咬紧牙关,死命捶打战鼓。 咚! 咚! 咚! 战鼓轰鸣,声音越来越急促,催促着士卒们向前冲锋。 但校场中的士卒都愣住了。 带队的人有些发懵,怔在原地。 他们这一阵列已经到了校场的边缘,再往前就是一条挖开的壕沟,壕沟对面则是堆满了杂物的一处小营。 按理说,到了这里,就该停鼓鸣金,让他们掉头回去了。 之前的几个千人阵都是如此,咋到了自己就不同了? 疑惑充满了所有人的心,各百人队的百将也都茫然四顾,甚至回头去望指挥处,看是不是号令错了。 士卒们自然也是疑窦丛生,有人相互交谈,有人到处张望,基本都停了下来,或是在原地踏步。 除了庚什。 赵佗眯着眼,耳边听着那隆隆鼓声,前方深一米宽两米的壕沟在眼中无限放大。 击鼓而进,鸣金而退。 鼓不止,不能停。 金不鸣,不能退。 骛鼓敲响,便是冲锋。 赵佗咬着牙,对身后众人吼道:“向前,冲锋!” 说着,他一马当先,越过前方停滞的什伍士卒,在那激昂的鼓声中向前奔跑,持着武器发动冲锋。 后方的涉间一言不发,紧跟而上。 庚什的其他人先是愣了下。紧跟着,黑臀、小白甚至是西乞孤和柱也奔跑起来。其他人相视一眼,亦抱着对赵佗的信任追了上去。 校场边缘,在那停滞不前的十个百人队中,一个只有十人的什伍冲了出来。 他们在隆隆鼓声中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跳跃进了前方的壕沟,奋力攀爬着,穿过壕沟,继续向着前方冲刺。 所有人都看呆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庚什所在的辛屯屯长梁广,他大叫道:“吕百将!” 吕百将也清醒了过来,他想到庚什那小什长平日间的种种聪慧。 “跟上去,跟着庚什!” 吕百将大叫一声,身先士卒的跳进壕沟。 在他身后,两位屯长也带着士卒们追了上去。 不停重击的鼓声中,其他九个百人队的士卒皆是一脸懵的看着这一幕。 …… 典兵台上。 李信双目炯炯,看着已经越过壕沟的士卒。 他回头,看着两个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校尉,不容置喙的说道: “将那个什伍的人带过来。” 第四十四章:金鼓 “我们该不会被惩罚吧。” 在前往典兵高台的路上,黑臀小声嘀咕着。 除了涉间冷着一张脸外,其他人也都左顾右看,神色不宁。 刚才的操演,他们已经到了校场边缘,前方是一个壕沟,壕沟对面已经出了线。 按理说他们是不能越过壕沟的,应该在到达校场边缘的时候,像前面那些千人阵列一样,转身变阵回去。 但本该停止的鼓声没有停,本该响起的金钲声也没有出现,这就导致众人都愣在那里。 赵佗这时候踩着鼓点声冲出去,显得十分突兀。 他们这些人也是抱着对赵佗的信任才追上去的。 但没想到,鼓声停下后,突然有传令兵到来,令他们这一什的人前往典兵台。 这就很让人害怕了。 毕竟其他九个百人队都没有跟着冲锋,让庚什这十人的动作显得十分突兀,相当于打乱了阵型。 军令有言,乱阵者,诛! “莫非要将我们作为典型,在三军面前严惩?” “不会砍脑袋吧?” 长短兄弟和阿牛都是面如土色,已经有些后悔跟着赵佗冲锋了。 柱安慰道:“不会的吧,毕竟百将他们也跟着咱们一起冲了。而且我们是跟着鼓声来的,应该不会被算作违令。” 但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柱还记得上次服役时,就有一个什长扰乱阵型,结果全什都被斩首示众,脑袋挂在辕门上,让过往的士卒看的心惊胆颤。 一想到这里,柱的双腿就有些打颤。 “噤声,保持队列。” 赵佗神色冷静,这时候依旧让众人保持好队列行进。 典兵台上,李信负手而立,刀削般的面容上双目炯炯有神,盯着那個受命前来的什伍。 身旁两位校尉面面相觑,他们拿不准这位将军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要惩罚,还是要奖赏? “小人庚什什长赵佗,拜见将军、校尉。” 赵佗快步趋来,对典兵台上的三位上吏恭敬行礼。什中众人也颤抖着身体跟着赵佗作揖。 李信的目光动了一下。 口音。 并非关中秦人。 哪怕赵佗说的是雅言,能让大家听懂,但地方上的口音还是略明显。 不过李信并未在这问题上纠缠,只是微微颔首,却不去看赵佗,而是将目光落到其他人身上。 “诸阵皆停,你们为何冲出,不知这会打乱大军阵型吗?” 李信的声音冰冷,听不出感情。 扑通。 阿牛被李信的质问吓得全身发颤,一下跪倒在地上,说道:“我是跟着大家冲的,将军,不是我的错。” 长和短也哭叫道:“将军,我们都是跟着他们的,他们不冲,我们也不会冲出去啊。” 李信面无表情,目光移到一旁。 黑臀叫嚷道:“我是跟着什长冲的,之前军令里说过,让我们一切跟着什长行动。” “对,我们紧跟什长,什长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柱和小白亦附和说道。 西乞孤咬牙道:“按军令,我们要听什长指挥。” 众人说法都差不多,核心问题是在于赵佗发出了冲锋的命令。 对此,李信不置可否,目光最终落到赵佗的身上。 “你下达了冲锋的命令?为何已到校场边缘,所有阵列都停下了脚步,你还带着一什的人往前冲入壕沟,将阵型打乱,不知军令有言,乱阵者诛么?” 赵佗抬头,挺直脊梁,目光清澈。 “小人听说,自古长胜之师,全靠节制号令。如果节制号令不严,虽然上了战场,也是乌合之众。之前训练金鼓时,屯长、百将再三强调‘击鼓而进,鸣金而退’。” “是以,小人认为作为士卒,只要上了战场,就只需看旗帜号令,只听金鼓之音。如果旗帜和鼓声都催促着我们前进,哪怕主将口说不许,我们也不该依从,而是跟着鼓声前进。” “如果擂鼓不止,休说前面只是一条壕沟,就算是有刀山火海,我们也要冲进去。如果是鸣金声响,哪怕主将让我们前冲,我们也该立即退回,就算是前面有金玉珠宝,我们也不该有丝毫留念。” 赵佗说话掷地有声,七尺的身躯在这一刻显得格外高大。 两位校尉惊讶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李信更是双眸闪光,朗声开口。 “好一个只要擂鼓不止,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要前冲。” “若是众军皆有如此之心,有何军不可破,何功不可立?” 李信深深看了一眼赵佗,勉励道:“本将不管你是何出身,希望你能保持此心,未来必有前程。” “唯。” 赵佗恭敬一礼,心中大松一口气。李信的话,似乎是在暗示他并不在意赵佗的出身,只看重能力。 李信对桓昭道:“桓校尉,阵战之法当如此子所说,闻鼓进,鸣金退,一切依金鼓而动。若是出现一点意外情况便仓皇无定,上了战场,恐有覆军杀将之危。” “将军说的是,还请将军责罚。”桓昭面露苦色。 李信又转头看了一眼沉静自若的赵佗,心中不由轻赞一声。 “此子赏万钱,此什之人各赏千钱,百人之队赏百钱。至于其余九百人,各削减饮食三日。传告诸军,以此为戒。” “唯。” …… “阿佗这番出了好大的风头,依我看,休说是区区什长,就是屯长也做得。” 庚什帐中,黑臀穿着新衣,一边饮着赐下的热酒,一边嬉笑开口。 “就是就是,什长太厉害了,你看当时所有人都愣住了,那些什么百将、屯长一个个都不知道该干嘛,就只有咱们庚什随着鼓声冲了出去。伱说说,这是不是说明那些百将、屯长都不如咱什长厉害。” “就是就是,我看什长说那番话的时候,连将军都听的一愣一愣的。那两个校尉就该把什长提拔成屯长的。” 长短兄弟,阿牛等人亦附和赞同,他们一边数着手里的赏钱,一边大拍着赵佗的马屁。 连小白和柱等人也加入称赞的队伍。 此番千钱之赏,已经让他们彻底拜服在赵佗的身下。 到是西乞孤翻了个白眼,道:“你们以为屯长好当么?那是需要爵位的,至少需要上造以上的爵位才行。” 这一下西乞孤惹了众怒,黑臀叫道:“那又怎样,以阿佗的能耐,早晚能升爵当屯长。” 其他人也纷纷出言,帐中一片喧闹。 门口,赵佗一边听着诸人的争论,一边摇头。 就如西乞孤说的,秦国是爵本位的国家,军功爵贯穿一切,哪怕他被李信将军点名表扬,表现远远超出那些屯长、百将。 但他没有足够的爵位。 无爵,便不能担任更高级的军吏。 “快了。” 赵佗的目光望向外面。 寒冬从燕赵大地上退去,万物在复苏,远处光秃秃的树枝上已有绿条抽出,大地的泥土也被嫩绿的小草顶开。 远方,甚至能看到鸟儿展翅飞翔的景象。 春天,来了。 战争,也来了。 第四十五章:后发 燕都,通霞台。 燕王喜高坐台上,紫色与红色的烟雾将他环绕,旁边缠绕着火浣布的铜灯放出光芒,里面燃烧的龙膏发出“滋滋”声响,有一种奇异的香味在这处宫殿中弥漫。 燕王喜睁开双眸,扫视着殿内镶嵌的片片碎石。 碎石片片,光影可见,如同一面面铜镜,里面映照着无数扭曲的燕王身影。 “没有出现。” 燕王喜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这里是通霞台上的燕王行宫。 传说,先祖昭王曾在此台与神女相遇。 那神女自光滑的碎石镜中走出,与燕昭王共游此台,嬉戏玩耍。 时有鸾凤鼓舞,如琴瑟和鸣,神光照耀,如日月之出。 台上种植着恒春之树,叶如莲花,芬芳如桂,花随四时之色。 燕昭王得神女相助,有英杰豪士相投,将一个弱小的燕国治理的强盛辉煌。 乐毅南伐,破齐七十余城,威震诸侯。 秦开东征,逐东胡迫朝鲜,拓地两千余里。 那是燕国最辉煌,最巅峰的时刻,一跃成为战国七雄之一。 这让后继的数代燕王皆心驰神往,恨不得这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们代代相承,无事便会在这通霞台上高坐,等待属于自己的神女出现。 燕王喜也不例外,王翦驻军中山,随时会渡过易水伐燕,这让他很忧虑,但作为一国王者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日日皆来通霞台打坐消遣。 “若是孤能遇神女,得仙神之助,定能像昭王灭齐一般,一举灭了秦国。” “可惜神女无踪,难以追寻,倒是近来那几个方士说海中有神山出没,若是遣人浮海而去,或是能登上神山,得仙人不死之药。” 燕王喜想到此处,眉开眼笑,嘴角都咧开了,秦国大军的事已被忘之脑后。 就在这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将燕王喜从美好的幻象中惊醒。 “何事如此仓皇。” 燕王喜收起笑,皱着眉看着大步走入殿中的燕丹。 这儿子让他伤透了脑筋。 燕丹快步走入殿中,见自家父王还高坐烟雾里,想来又是在这里发呆等神女了。 “是王翦发动进攻了?” 燕王喜见儿子表情不是很好,心里咯噔一下,率先发问。 燕丹摇头道:“禀父王,那王翦麾下大军并无动作,依旧缩在中山大营里。” 燕王喜皱眉道:“既如此,又有何好慌张的。只要王翦不渡过易水,我燕国便与他相安无事。” “父王,是辽东出事了!” 燕丹咬牙切齿说道。 他们之前惧怕王翦进攻,不仅征发国中男子入伍,更将数万辽东边军召了回来,准备和王翦决一死战。 按燕王的想法,他们只需将军队集中在下都武阳城中,依靠那座经营了上百年的堡垒和城前流淌的易水,等待秦军的主动进攻就够了。 天寒地冻,城坚墙固,士卒又万众一心,管你什么名将王翦,到了武阳城下,亦要折戟沉沙,耗都能将你耗死。 谁料那王翦竟然不按计划走,整个冬天都龟缩不出,只是日日在营中操练士卒,这就让燕王父子很难做了。 他们如今骑虎难下,特别是因为辽东军调回的时间太久,那些曾被燕军赶到偏僻蛮荒之地的家伙又钻了出来。 东胡、高夷、濊人、貊族,甚至就连被燕国狠狠敲打过的箕子朝鲜也在蠢蠢欲动。 “已有好几座城邑被那些野人劫掠,而且听说那东胡诸部正在集结,意在夺我辽东。” 燕丹的话让燕王喜悚然一惊。 辽东! 虽然那地方气候严寒,蛮夷众多,但在燕国数代人的开发下,农业上已经有了起色,还兼有鱼盐之利,皮毛之饶,更兼地势广阔,称得上是燕国十分重要的后备仓储地,绝不容有失。 燕王喜神色凛然道:“看来与秦国之战,必须尽快解决。你且召诸位将军前来,共商军事。” “唯。” 看着燕丹走出殿外的身影,燕王喜彻底从虚幻的美梦中清醒过来。 他做了二十八年的燕王,所看到的东西,远比燕丹要远的多。 “春耕。” 他喃喃着,目光看向种植在台上的小树,上面已是绿意盎然。 …… 秦军大营。 “上将军,大王命我们伐灭燕国,复刺客之仇,到如今已有数月之久,我们却连易水都没有打过去,如何向大王交代啊!” “没错,之前上将军怜惜士卒,不愿将士们顶着寒冬攻取坚城。但如今冰雪已融,正该一举出兵,灭了燕国,而非枯坐大营,每月空费数十万石粮草啊!” “末将请命,率军直渡易水,拿下武阳城。” 辛胜、羌瘣、李信等诸将聚于帐中,争相催促王翦发兵。 跽坐在上位的王翦脸带笑容,静静的看着诸位副将说的面红耳赤,等到他们说完了,才慢悠悠开口道:“诸位的心情,本将军理解。” “自王上下令伐燕以来,已过数月,我们却无尺寸之功,徒费粮草百万石,诸位心中很焦急吧。” 众将点头,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们耗费的粮草越来越多,却依旧寸土未得,换成谁都得着急啊。 王翦大笑道:“可是诸位想过没有,你们焦急,那缩居在蓟都中的燕王比你们更焦急!” “我十万大军屯驻中山,每月耗费粮草数十万石,那燕国呢?他们囤聚在武阳的士卒不会比我们少,据老夫所知,燕王不仅征发了国中男子,更将辽东边军也召了回来。再加上赵嘉也率军前来,吃食全靠燕国供给。如此一来,燕国每月耗费的粮草要比我们多得多!” “我秦国有巴蜀之地,关中沃野,粮草充足,咸阳仓中至少有百万石粮草积蓄,更别说各地仓储富饶,足以供给我军。反观那燕国地处苦寒之所,虽有余粮,却不足此番花销。两军对峙,论消耗,燕人能耗过我否?” “更别说,如今冰雪已消,即将春耕。若是继续对峙下去,燕国没有时间和人力去耕种田地,心中定会焦急。” 说到这里,王翦年老的身躯里迸发出自信的活力。 他朗声道:“故此,本将军认为,燕人不会再继续拖耗下去,必会邀约我军会战!不需要去攻武阳城,他们自会前来邀战。” “此乃兵法所云,后发制人也!” 正说着,有使节入营递交战书。 王翦将那绢帛扫视一眼,大笑道:“这不就来了。” 第四十六章:北上 燕国下都,武阳。 “什么,王翦拒战?” 燕丹怒吼出声,将手里的帛书揉成了一团,狠狠扔在地上。 一旁的代王赵嘉撇撇嘴,说道:“太子何必气恼。管他王翦战与不战,我军只管据守武阳。此城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需数万人便可在此挡他百万大军,何必非要去和秦军野战。那王翦屯军不进,早晚会被秦王斥责,届时我等只需据城而守,必能在这武阳城中耗死秦人。” 燕丹冷冷的瞪了赵嘉一眼,这家伙说的什么屁话。 若是能守城,谁愿意冒险去和秦军野战? 冷兵器时代,攻守城池,守城的一方占据极大优势,特别是武阳这种坚城,几万人据守,就能挡住敌人数十万大军。 但这不是燕国耗不起了吗? 不仅是辽东方面出现警兆,东胡将大举入侵,需要辽东边军回援。 更重要的是就如父王所说,燕国这几个月耗费了大量粮草,加上春耕在即,若是不尽快结束这场战争,燕人无法安心耕种,别说耗下去,到下半年连一粒粮食都拿不出来。 还有这赵嘉打的什么意思,真以为他燕丹不知道么? 去岁赵国卒灭,赵嘉带着一群旧贵族跑到代地称王,重新聚集了数万兵马和十数万百姓。 但他手下的地盘不过三百余里,又兼年年饥荒,只能跑到上谷郡屯兵,嘴上说是要和燕国联手,吃食却全靠燕国供给,如今更带着人跑到武阳城来,名为联合抗秦,实际也是蹭吃蹭喝。 如此多的人吃马嚼,就算燕国之前略有积蓄,但也扛不住这般消耗。 不过燕国如今还需要赵嘉手里的兵马,想到此,燕丹缓和道:“代王说的有理。但我军粮草已不敷使用,更加上辽东告警,必须与那王翦决战。” “若是他不来呢?”赵嘉问道。 “不来,那我们就渡过易水,去主动将那秦军打垮!” 粗犷蛮横的声音响起,一个身高八尺,披着铁甲,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走了进来。 秦无忌。 他是辽东边军的统帅,燕国名将秦开之后,亦是秦舞阳长辈,多年来驻兵辽东,率领燕国辽东军将东胡、高夷、濊貊这些野人打的屁滚尿流,十分有自信,是当今燕国一等一的名将。 秦国? 亦不过是西戎蛮夷之邦,和东边的野人想来也差不多。 听说秦军号称无敌于天下? 之前还不是被赵国的李牧打的屁滚尿流。 王翦,李牧的手下败将罢了。 而我秦无忌,百战百胜,乃天下名将。 所以秦无忌丝毫不怕,他觉得自己就是燕国的李牧。 不,他更要成为先君秦开或是昌国君乐毅那般的人物,一战破王翦,再战灭秦国! …… 咚! 鼓声在营中敲响。 赵佗率先惊醒,一声呼唤,帐中诸人经过长时间的训练,早已对金鼓变得敏感,纷纷起身,穿戴甲衣,寻找兵刃。 当五鼓之后,众人已吃过朝食,在各级军吏的指挥下,走出营地,在旗帜下结成一个個方阵。 一骑白马的李信飞驰而来,在他身侧,两位校尉紧紧跟随,其下的众军候则是已经将手下军卒集合完毕。 李信身穿甲胄,站在典兵台上慷慨激昂,似乎在说一些出兵誓词,但庚什所在的位置偏后,又背着风,听不清楚,只能看到最前方的方阵发出一声声呼喊。 “必胜!” “必胜!” 激昂振奋的情绪在军营中蔓延,形成声浪一层层传递,哪怕赵佗身处后方,亦被那股情绪所感染,体内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他左右四顾,见柱和黑臀等人亦在振臂高呼,甚至就连一向沉默的涉间,脸色都微微泛红,举起了手。 军队! 一入军中,便不再是单独的个体,每一个人的性命、情绪全都相连在一起。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随着色彩鲜明的将旗向着东方而去,各营以千人为单位按着行军阵列,开始拔营东进。 赵佗目中泛着光,一边指挥庚什众人迈动脚步,一边回忆着这段时间得知的军情。 据说数日前上将军已经派副将辛胜夺取易水以西的桑丘等重要城邑,兵临南易水,但却止步于此,并未渡河攻击易水东岸的燕长城,似乎是在等候着什么。 有小道消息传言,燕人已经连下战书,要在易水之西,主动与秦军做生死决战,一战而定乾坤。 赵佗不知道这消息的真假,但如今连他们这只后备部队都开始动作,想来离决战不远了。 “此战王翦必胜,然后如秋风扫落叶般将燕地席卷,最后合围蓟城,打下燕国首都。不过燕王会逃到辽东,等到灭了楚国后,秦国才会腾出手来将燕、代一起消灭” 赵佗脑海里回忆着学过的历史知识,这场战争秦国必胜,所以赵佗只需杀敌立功就够了,不用操心大的局势,这可是难得的顺风仗。 就在这赵佗心中盘算的时候,他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不对,这不是通往桑丘的路,怎么是往正北方走的。” 赵佗之前就是跟着难民跑到桑丘附近,才被招进荆轲车队中,所以他认识那条路。 按理说王翦大军屯驻于桑丘,燕人就算要决战,也该在那附近才对,他们这只后备部队却避开前往两地的道路,走向另一条向北的小道。 莫非他们并不是去支援王翦? 答案在一个时辰后揭晓。 彼时这支军队已经偏离官道很远,到了一处没有人烟的山谷中。 到了这里,就不怕走漏军情。 将军李信站在高处,向他们陈说此行的目的,风儿将声音带入赵佗的耳中。 “上将军已诱出燕人,将在易水之西决战。” “我部不需参与此战,因为上将军另有重任。” “在两军对决之时,我部将绕开战场,北上渡过易水,直扑燕南长城,将其攻克,堵截燕军回逃之路,将燕代溃军绞杀!” “此战,我秦军必胜!” “秦军必胜!” “秦军必胜!” …… 随着李信话语落下,无数激动的声音响起。 赵佗亦惊讶莫名。 他的第一反应是王翦太自信了。 这位老将军不用秦王派来的这支增援部队,也有正面击败燕、代联军的信心。 与此同时,赵佗也不由赞了一声“姜还是老的辣”。 大军正面对决,奇兵绕后偷家。 正面战场打赢了,他们这只奇兵便可断联军后路,绞杀溃军,消灭燕代有生力量。 反之,如果两军正面战场僵持不下,偷家的奇兵夺下燕南长城,被断掉后路的燕代联军势必军心大乱,为秦军所破。 至于正面打输,可能吗? 第四十七章:踵军 大军出动,并非一股脑一窝蜂的挤在一起往前走,而是有严格的行军之法。 按当今邦尉府传下的制度,行军之法,要分成兴军、踵(zhong)军、大军和分卒四个部分。 所谓兴军,便是常说的先头部队,多为轻骑组成,有强大的机动能力,他们分成好几个单位,相距数里,负责探查前方敌人,传递军情。 李信所部的兴军有五百人,其中两百人骑壮马,上着短甲下穿紧口裤,头上带着皮冠,马上挂有弓箭,是这支奇兵里最精锐的部分。余下三百人则是不穿甲胄的士卒,便于山地河谷行动。 在兴军之后,则是有近三千人的踵军,均只穿皮甲,跟在兴军之后数里距离,一旦前方的兴军发现敌人踪迹,当信息传递过来时,踵军便要迅速上前,若是敌少便将其击溃消灭,若是敌众,便为大军争取时间。 之后的大军拥有最庞大的军力,亦是将旗和辎重所在,所以行动略缓。 至于分卒,则是在大军两侧各安插一队兵马,与中央大军平行而进,这一来便可掩护大军侧翼,或是在战斗胜利时追亡逐北,当做机动力量。 分成如此四部,互相配合,首尾相应,堪称完备。 而赵佗所在的千人便被划入踵军之中,踵军的主将便是校尉桓昭。 “阿佗,我悄悄听屯长说,四部之中,最容易立功的便是兴军和踵军。但兴军太过危险,反倒踵军进可攻敌退可坚守等待大军支援,一般不是将军的嫡系是不容易分配到这个位置上的。我看是不是那李将军看重你,才将咱们分到踵军来?” 黑臀跟在赵佗身后,一边在山路中行进,一边神秘兮兮的说着。 赵佗心中一动,想起李信之前对自己的勉励,不过他还是摇头道:“休得胡说,将军可不会对我这种小卒徇私,你刚才这番话若是传出去,恐怕要受军法处置。” “不说了,不说了。” 黑臀缩了缩脑袋,但那双溜溜转的眼睛表明他不相信赵佗的话。 赵佗懒得理他,因为在向导的引领下,他们一直行进的山谷道路终于到了出口。 前方是一片开阔的河岸湿地,往前数十米则是一条顺着东南流淌的河流。 南易水! 世所谓易水者,共有三条,分别为南易水、中易水和北易水。 南易水位于燕赵交界,是燕国对抗赵国的天然防线,几代燕王又先后顺着南易水往东南方向修建了绵延五百里的长城,将这道防线巩固,不仅防御赵国,亦是抵挡齐国北上的重要壁垒。 如今燕代联军主动放弃这条坚固的防线,渡过易水与秦军交战,不知修建这条长城的历代燕王得知此事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此时的赵佗可管不了这些,因为军令来了。 随着前方兴军处有骑兵回报,踵军前队出现一阵骚动,紧接着,最前方的一個千人阵列加快脚步,跟随那骑兵继续北上,而赵佗所在的千人和后方殿尾的千人则留在原地。 吕百将兴奋的从前方快走过来,一边走一边传达他们这一百人队即将开始的任务。 兴军一部已经在北边数里的浅水处渡过易水,之前离开的那支千人亦会渡河过去,佯攻那一段长城,将附近长城上的驻守燕军都吸引过去。 而剩下的两个千人只有一个任务,夺取对面那段被调走了兵力的长城! 赵佗瞪了黑臀一眼,这厮刚才说踵军容易得功劳,这话倒是没错,他们这一队是挺容易的,但前面那支佯攻的千人,恐怕会死伤惨重。 “什伍相连,听从指挥,不得轻易追逐敌人,不要抢首级!” 吕百将再次宣告军纪,说完之后两位屯长也再次强调,特别是对那些刚入伍的新卒。 没办法,对于屯长、百将以上的军官来说,他们想要升爵,需要的是集体战功,而不是单独的首级。 而且有一条最变态的规定,就是斩首人数必须要多于这个百人队的死亡人数才行。 如果死的人比斩首数还要多,别说升级了,还得接受处罚。 其实什伍中的小卒也是同理,如果同一什伍的死亡人数比斩首数还要多,不仅无功,还要受罚。 所以吕百将必须要多次强调,就怕那些愣头青为了人头一味冲杀。 不仅不顾袍泽,若是不小心送了人头,什伍同袍还得多杀一个敌人才能抵偿回来。 当然不同的情况也不可能一概而论,比如先登死士,或者刚才佯攻当做诱饵的千人士卒,在功劳算法上就不一样。 “大家一定不要乱跑,听我号令,该冲就冲,不要轻易追杀,也不要私自后退!” 赵佗也向庚什众人宣示了一遍。 十人中,柱和西乞孤上过战场,两人微微颔首,脸有些发白。 黑臀和小白则有些兴奋,特别是黑臀这厮,竟开始舔起了嘴唇。 长短兄弟目光有些游离。阿牛的眼中则有畏惧的情绪。 至于石头,他一向是没有表情,也不说话的。 唯有涉间对着赵佗点点头,眼中的光芒仿佛是在说,我一切听你的。 这时,北边已经有喊杀声顺着风飘下来。 定睛一看,那里的烽火台已经燃起了狼烟。 “渡河。” 主将桓昭下令,赵佗所在的千人和后方的千人队开始涉水渡河。 南易水虽然宽阔,但此时刚刚开春,尚处于北方的枯水期,再加上有专门的向导带领,选择的地点是河床最浅之处,人马足可蹚水而过。 赵佗一脚踏进易水中,顿时一股寒意传遍全身,让他不由打了个哆嗦。 “母耶,这水可真凉。” 黑臀的嘀咕声传入耳中,让赵佗想笑。 “别抱怨了,好好注意脚下,跟着前面的人走,别踩到坑里,落进去了可不一定能拉出来。” 赵佗再次嘱咐,这段河水的深度虽然只到膝盖附近,但下面其实暗坑密布。 他刚才可看到有人踩进坑里,要不是同伍的人立马伸手拉扯,恐怕还没打仗就直接丢了性命。 “哦哦。” 黑臀害怕的缩了缩脑袋,引起跟在后面的小白一阵笑。 幸好,众人平安蹚了过去。 两千踵军顺利渡河,出现在他们面前的。 是足有十米高的燕南长城! 第四十八章:夺长城 燕南长城横亘在南易水北岸,顺河而下绵延五百里,其城墙大体由黄土夯筑而成,高十米左右,宽度亦在八米以上,十分的雄伟,绝非轻易能够攻下。 不过李信率领的这一支奇兵,目的并非将五百里燕南长城全数拿下,而是只需要打开一个突破口,顺势将长城捅穿一截,占据燕代联军身后的关城要害,断掉他们的后路就行了。 赵佗所在的这支踵军,就是打开突破口所用的利剑。 “怎么就这点人?就算一人上去戳一下,人头也分不到乃公头上呀。” 身后的黑臀抱怨起来,原本紧张的阿牛、长短兄弟等人却松了口气。 赵佗看着城墙上稀疏的人影,若有所思。 因为长城太长了,燕军在每一段城墙上布置的兵力并不会太多,特别是另一支千人的佯攻吸引了周围城墙的燕军前往支援,导致赵佗所部面对的这一段长城竟然只有五人。 两千人打五人? 再加上后面还有上万人的大军。 这感觉,就好像用火炮去打蚊子。 赵佗隐隐有些明白,为什么王翦会派他们这一部来绕后偷袭长城了,因为这次迂回开始的难度并不高,刚好给这批新卒见见血适应。 上过战场见过血,和整日只在军营里训练的军队,是完全不一样的。 而且登上长城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们还要顺着长城杀穿十数里,夺取燕军渡河处所在的重要关城,断掉燕代联军后路并追杀溃军,到了那里才是难度所在。 开始容易,后面难。 “攻!” 虽然长城上敌人稀少,校尉桓昭依旧一板一眼的下达进攻命令。 随军的战鼓敲响。 咚! 咚! 咚…… 连绵不绝的鼓声中,收到命令的先锋百人队扛着五架随军的竹梯就往前冲。 这些竹梯虽然简陋,但胜在轻便有用,全都是根据长城高度打造,一旦搭到城头,一队接一队的士卒就会蚁附而上。 一队死了一队接着上。 当然,现在的情况是用不上的,长城上的五个燕军士卒并非傻子,眼见对面一窝蜂的涌出上千人,哪还不知道他们中了调虎离山计。 这几人撒腿就跑。 赵佗等人按顺序爬着梯子上城墙后,别说是拿人头立军功了,连人影都看不到一个。反而是之前负责佯攻的千人队虽然会有不少死伤,但很多人都能拿到军功。 “你部前去支援佯攻处,同时阻绝自北过来的援军。你部留下接应主帅大军,剩下的顺着城墙杀下去,在敌军堵截之前尽力前冲!” “唯!” 桓昭按照既定计划,分配任务,赵佗这一部负责前冲。 “二三子,今日正是立功得爵之时,跟着冲。” 吕百将发出兴奋的喊叫,指挥手下百人按顺序跟随先头部队快速行进。 长城之上,一条道走到底,唯有狭路相逢勇者胜! 不过秦军在燕长城上攻略,也非一窝蜂乱上的,而是按照百人队排成五列,同排并进,前面的持矛戟,后面的握短兵,虽然人多,却不显杂乱。 或许是因为袭击突然,途中所遇燕卒皆是望风而逃,短短时间秦军便在长城上冲出了近千米。 但很快,他们就遭遇了有建制的燕军抵抗。 数十個燕卒堵在一处烽火外,手持弓弩,严阵以待。 刹那间,箭矢飞来,冲在最前方的倒霉蛋瞬间中箭到地,但后续的同袍可没有时间去救治他们,而是从他们身上跃起,或是直接踩踏而过。 在阵阵惨叫声中,直扑入燕卒阵列。 短兵相接,血肉横飞。 就这样,前面的一批人倒下或是受伤躺在墙边,剩下的人立马填补上去。在后续万人大军的支援下,整个秦军如同一道澎湃的激流在长城上急速涌动,一路击穿所有阻碍,直奔燕军渡河处的汾门关口。 不仅仅是在长城,在中途夺取了一处关口后,后续增援的大军从那里下墙,直接顺着城墙内缘行进,因为地面上没有燕军阻挡,他们前进的速度反倒比长城上的同袍还要快的多。 若是从高空下望,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黑色的洪流分成上下两支,一路沿着长城奔涌。 秦军编制按天干顺序排列,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辛屯庚什,属于是这个千人较后面的排位了,所以当前面的同袍伤亡殆尽,轮到庚什的时候,他们已快冲到关城五百米处。 这里有数千燕军屯驻,牢牢把守着此处关城,作为燕代联军的退路。 但此刻,他们皆神色惊惶。 明明是两军在易水之西决战,但怎么有秦军从北方长城处攻来,同时长城内侧也有秦军冲杀。 处处皆是烽火,满眼尽是黑甲。 “杀!” 长城上,百将吕武已持着短兵率先冲入敌阵,辛屯的屯长梁广亦嘶吼着冲杀。 作为秦军的下级军吏,百将、屯长必要身先士卒,特别是领着一群新卒,若是连你这个当百将的都畏畏缩缩,何谈让士卒勇猛。 “诸君,随我上!” 赵佗亦大吼一声,持剑上前。 他身前的己什什长刚刚被一个燕军用矛戳穿,赵佗借着同袍的身体作为遮挡,一个侧身,从墙侧跃出,手中秦剑向着那持矛的燕卒刺去。 “啊!” 那燕卒尖叫一声,但手中武器还戳在尸体中,一时间竟无法格挡,被赵佗一剑刺在咽喉,鲜血狂飙。 “要升级了。” 赵佗心中一喜,但身后马上传来黑臀的叫声。 “阿佗小心!” 赵佗受到提醒,身子往后一倒,堪堪避过刺来的矛尖。 持矛的燕卒一愣,紧接着,就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如鬼魅般奔到眼前。 涉间! 他身形瘦弱,但十分矫健,一剑就刺进那燕卒胸膛,将其杀死。 “冲啊!” 一向憨厚稳重的柱像是受到了刺激,他大吼着,将一个拾捡来的燕军盾牌顶在身前,一马当先往前冲去。 他本就长得强壮有力,身高足有八尺,此刻冲锋起来,竟像是一辆坦克狂奔,有种一往无前的气势。 在柱的身后,小白、黑臀以及庚什的其他人也都吼叫着冲上前。 后方,还有更多的秦军在不断涌来。 就在这时,赵佗惊讶的发现,前方一直顽强抵抗的燕军像是突然间被抽去了所有的勇气。除了最前线还在拼杀的人外,后方的燕军竟开始了溃逃。 “败了!” “燕国败了!” 后方的袍泽兴奋的大叫。 赵佗站在城头,往西看去。 易水西岸,烟尘滚滚。 无数士卒丢盔卸甲,仓皇逃来。 那绣着“燕”字的大旗被扔在地上,紧接着就被无数人马践踏。 燕代联军,败了。 第四十九章:斩将 秦无忌骑着马,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向着燕军把守的长城关隘处飞驰。 他本该坐在战车上,神态自若的指挥燕国三军,与支援的代军联手,将秦军打垮的。 但联军竟然败了。 秦无忌没想到那天杀的王翦老贼,竟如此阴险。 说好了两军对垒决战,但王翦老贼竟不讲武德,在半路设伏,打了燕军一个措手不及。 而且更阴险的是,王翦还派了偏军偷渡易水,袭击燕南长城。 当那燃烧的烽火烟雾在空中弥漫,形成巨大的黑云时。 所有人都知道,燕代联军的后路被抄了。 更让秦无忌感到抓狂的是,明明说好并肩作战的代王赵嘉,见战事不利,第一个带着手下的代军转身逃走,这些赵国余孽似乎断定长城不保,也不往易水长城方向撤,而是向北奔亡,看样子是想回到代地。 还有那太子燕丹也是个属兔子的,他见后方烽火四起,代军撤离战场,便知此战必败,也带着手下亲卫后撤,想要在渡口关城失守前,抢先回到燕地。 随着赵嘉和燕丹的逃跑,秦军顺势大喊“燕军败了,燕丹跑了”,这一来就引起了燕军的大范围溃败。 让还想驱动辽东边军做奋死一搏的秦无忌,一时间也没了斗志。 一群猪! 赵嘉和燕丹都是蠢猪! 秦无忌心中怒骂,但也没有办法,形势如此,他就算是乐毅重生,秦开在世,也不可能翻盘。 而且秦军那可怕的战斗力也让秦无忌感到深深的恐惧。 铺天盖地的箭雨狂潮。 蹶在地上靠肩膀撑开的弩弦,数百米外,一支弩箭能射翻一匹烈马。 还有那些穷凶极恶,悍不畏死冲上来的秦军勇士。 强弩在前,锬(tán)戈在后。 秦人捐甲徒裎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秦无忌想起听过的关于秦军凶蛮的传说,当时他还不屑一顾,认为连一個肢体不全的李牧都能打败的王翦和秦军,他作为名将之后,百战百胜的燕国大将,怎么可能打不垮一群西方来的蛮夷。 如今,他才知道秦军之强,远非辽东那群野人能够相比的。 所以,秦无忌也逃了,弃车上马,在亲兵护卫下紧随燕丹的步伐,扔下大军阻挡秦人,为自己的逃跑争取时间。 “只希望关城能够坚守住。若是被攻下,断了此处归路,想要回到燕地,就要绕着易水长城奔驰很久,途中还有被秦人追上的危险。” 秦无忌心怀忐忑,幸好当他纵马奔驰回易水边缘时,见浮桥还未断绝,汾门关城也没有完全失陷。 虽然驻守在这里的燕军已经有部分溃逃,但另一部分依旧在主将的带领下,堵在关城门口,与从长城上冲下来的秦军誓死拼斗。 秦无忌正要驾马上前,一马当先渡过浮桥。 这时候,他身侧的亲卫勒马过来。 “将军,如今大军兵败,关城难保。此去前路定有追兵,我愿与将军交换衣甲,如此一来,将军之危便由我一人承担。” 秦无忌愣了下,说话的是秦恒,是他秦氏一族的子侄,随他在辽东征战数年,颇得秦无忌喜爱。 见秦无忌犹豫,秦恒催促道:“将军,当今燕国可无秦恒,但不可无将军。还望将军留有用之身,再整军备,护我燕国八百年社稷,亦不堕我秦氏先君之名!” 被秦恒这样一说,秦无忌亦血性上头,红着眼道:“好,若是你身死。我来日必用王翦老儿的头颅来祭你。” …… “阿佗,快看那人!” 赵佗此时一脚刚踏出关城的阶梯,面前是正拼死搏杀的燕秦士卒,受到黑臀的提醒,他侧头一看,就见到一匹战马正小心翼翼的走在浮桥上,看样子是想渡河而走。 驾马之人,三十余岁,头戴武冠,身披华丽铁铠,这装束一看便是燕国的高级将领。 只是如今,这位将军的脸上充满了焦急的神色,双眼中更是血丝弥漫,十分的狼狈。 在他的身后,还有一批燕军骑兵正跟着过桥,像是他的亲卫。 更远处,还有溃逃的大批燕军士卒。 “天降功劳,正好遇到我!” 赵佗双眼放着光,对方甲衣华丽,还有亲卫相随,至少也是校尉级别的军吏,若是能拿下他的人头,赵佗至少能升两级。 他对紧跟而下的袍泽们吼道:“诸君,功劳就在眼前!” 说着,他从地上捡起一根砍断的长矛,直奔过桥的将军而去。在他的身后,庚什众人亦紧跟上来。 这是天赐良机! 所谓富贵险中求,犹豫就会败北! 那将军身披铁铠,防御很强,再加上骑着一匹好马,一旦上了岸冲锋起来,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拦下的。 如果给他机会,说不定纵马冲锋,直接就能冲破关城,直入燕地。 当然,关城之内,此刻也到处都是秦军,一部分正与前去抵挡的燕卒鏖战,还有一部分正在追杀之前太子丹冲关时带来的一部分兵马。 不过这情况,渡河的将军是不知道的,如今,他正小心翼翼的勒马走在浮桥上,丝毫不敢乱动。 对赵佗来说,这岂不是现成的靶子? 那将军正驾马走到离河岸两米左右,见一批秦军士卒迎面奔来,他的脸上出现紧张的神色。 “冲!” 将军低吼一声,跃马而起。 战马撒开四蹄,跨过这最后的距离,落到了岸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马儿落地的瞬间,早有准备的半支长矛被投掷了出来,锋利的矛尖直接刺入马儿的前胸。 痛苦嘶鸣,战马狠狠的摔倒在地。 这时候还没有马镫出现,那将军无法固定,直接被甩了出来,重重砸在地上。 赵佗持剑上前,向那倒地的将军刺去。 紧跟赵佗身后的庚什众人也知道这是个大功劳,这一刻,就连一向胆怯的长短兄弟也变得凶残起来,嚎叫着杀来。 但那将军毕竟是在辽东战场上经过磨练的强者,生死危机之下,他怒吼一声,身体猛然一个侧滚,就听到刺耳的金鸣声响起。 赵佗的剑刺在铁铠上,溅出一团火花,难以寸进。 秦国的铜剑技术再好,也难以破开铁铠的防御。 趁着这一下,那将军猛然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想要去捡掉在地上的剑。 但这时候,不仅仅是赵佗。涉间、黑臀等人已经冲了过来。 他们手中的剑如疾风般刺向那将军裸露在铁甲外的身体。 将军吃痛,身体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 “啊!” 他发出大吼,想要站起来,但赵佗的剑已将他的咽喉刺穿。 秦恒的眼睛里,倒映的最后景象,是一匹匹战马从浮桥上跃下。 流血的嘴角勾勒起一抹弧度,随之而来的是身体重重倒地。 “快退开!” 赵佗大吼一声,虽然那将领被己方快速杀死,但现在根本不是割首级的时间,因为那将军的亲卫此刻已经冲下浮桥,勒马冲来。 这些人双眼血红,看样子是要进行复仇。 但赵佗并不惧怕,因为关城处的燕军已经被消灭殆尽,大量的秦军同袍正在奔下城头,只要赵佗他们能坚持一会儿,这些燕军骑士就会被围上来的秦军袍泽杀死。 “冲!” 燕军骑兵中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发出怒吼,策马狂奔,其速度之快,如同迅雷疾风。 庚什中的长、短兄弟一向反应迟缓,之前跟上来没赶上杀将军,如今撤退的又不及时,瞬间被战马撞翻,在马蹄翻滚中惨叫连连。 出乎赵佗的意料,那些燕军骑兵并未因为将军被杀,向赵佗等人复仇。 而是驾着战马狂奔,凭借着那战马奔跑的可怕冲击力,硬生生从关城中杀了出去。 劫后余生,黑臀欣喜万分,甚至没顾上袍泽的牺牲,他惊喜道:“阿佗,咱们立大功了,这可是杀了一个大将啊!” 相对于黑臀的欢天喜地,赵佗眉头微皱,看着那队骑兵离去的方向,眼神中尽是疑惑。 这些亲兵竟然不管这位被杀的将领。 太不正常了! 第五十章:首级 易水之战落幕。 此战,王翦诱击燕代联军,半路伏杀,同时以奇兵绕后夺取燕南长城。 劣势之下,赵嘉的代军率先撤离,燕军主将太子丹和秦无忌亦先后逃走,使得燕军全线崩溃。 一部分燕军临阵投降,另一部分溃兵则在逃至易水时,发现退路被断,进入燕地的关城已被秦军夺取,这些燕军被紧追而至的秦军屠杀,或是被迫跳入冰冷的水中…… 秦军上首功,以敌军人头计算功劳。 虽然吕不韦和尉缭先后提出“义兵论”,不提倡大举屠杀敌军,并扩大奖励军功的途径,以消弭六国的抵抗意志。 但也只是相对于昭襄王时期杀戮较少罢了,战争从来都与慈善沾不上关系,特别是在军功爵的激励下,不杀,不足以满足士卒立功拜爵的欲望。 整个军功爵体系也会因此动摇。 所以当秦军封刀时,此地早已尸横遍野,流淌的易水都被鲜血染红。 战争落下帷幕,更加重要的时刻开始了。 各部的军法官开始清点斩首数量。 记功记罚。 首级并非单纯的按照谁先砍下就是谁的来算,这种简单的规则很难适应复杂的情况。 战场拼杀,不只是单打独斗。 比如黑臀和燕卒死斗,黑臀即将被杀死,这时候小白上前捅了燕卒一矛,然后黑臀抓住机会,将燕卒杀死,并割下了首级。 问,这个人头算谁的? 如果将人头分给黑臀,那小白所做的岂不是都白费了? 那还不如等同袍被敌军杀死杀伤,然后他再趁机杀死敌人,割下对方的首级,岂不是功劳全归自己? 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沙场血战,不是让士卒们一对一,捉对厮杀。 经常是多对一,多对多,在阵型和什伍队列下,一个被杀死的敌军经常是被多個秦卒围攻,你一戟我一矛,少了谁都不行,那杀了人,人头怎么分? 还有像弓弩手之类,远程射杀射伤敌人的情况,弓弩手的军功又怎么算?莫非人家一阵狂射,杀死不知多少敌人,到头来却连一个首级都没有。 像那些先登城头的勇士,他们出力最多,上去也不知杀了多少人,但最终被敌人杀死,最后一算,他没首级就没军功,莫非就白死了? 若是有一屯秦卒伤亡最大立功最多,只剩下几个伤兵,得到的首级连抵消惩罚的数量都不够,伤兵们不仅无功还要受罚,那日后谁还愿意拼死作战,这还叫什么公平公正。 所以,除了那些真正的一对一杀死敌人,并且有人见证,首级归属确定无疑的情况外,军阵混战中的首级,一般是以战斗中出力的多寡来刮分。 虽然军法官们不一定每位都能做到公平公正,但在此时的情况下,已经是最合适,也最容易让人接受的方法了。 赵佗所在的这支千人,首先将得到的首级分配给冲杀在最前方的那些士卒,让大部分战死的人得到了爵位,毕竟人家勇猛作战,连命都没了,给一个首级让后代继承爵位,岂不应该?这一点大家都没有异议。 当然,那些被确认了没有立过功的倒霉蛋死者是没有的。 赵佗就知道他们这屯,有人被挤的从长城上掉下去,这种死法就真白死了。 赵佗所在的这个百人队,此次战死了二十一人,但他们得到的首级足有四十,不仅斩首数比战死数多,还达到了“盈论”的标准,可以让他们所在的屯长、百将都能提升一级。 屯长梁广从上造升为簪袅,百将吕武从簪袅升为不更。 然而,梁广战死了,这位屯长在长城上冲锋时,身先士卒,被几个燕卒以长矛戳死在地上。 他的爵位可以通过后代继承,并非死的没有价值。 但梁广的死,让辛屯众人陷入危机中。 《束伍令》有言:“亡长得长,当之;得长不亡,有赏;亡长不得长,诛之。” 如果本方军吏战死,其统率下的士卒就必须要杀死一个同等级或以上的敌军军官才能抵罪,否则就会受罚。 梁广一死,代表着辛屯众人,必须拿出一个燕军屯长的人头。 “尔等得到的首级中,可有屯长以上。” 军法官板着脸盯着眼前的辛屯众人。 然而眼前的场景有些出乎军法官的意料,按一般情况,面对自己质问,士卒们本该惶恐不安,或是拿到屯长首级时会表现的兴高采烈。 眼前这一屯士卒却是神色古怪,是他从没见过表情。 军法官不悦道:“屯长战死,若是尔等拿不出相应首级,此战可是要受罚的。” “有的,有的!” 一个躺在地上,捂着屁股的士卒一下叫起来。 他嚷道:“我们什长杀了一个。” “什长在何处?还不将首级拿出来。” “我们什长被李将军召去了!” “李将军?”军法官双眼大睁。 “没错,他杀了一个将军,嘻……哎哟!” 地上的士卒得意洋洋,结果一笑起来扯动屁股上的伤口,顿时疼的直叫唤。 …… 燕南长城内,临时搭起的营寨。 赵佗提着一个血淋淋的首级,走入主帅营帐。 在他的身后,两个主将的亲兵抬着一具无头尸体跟进,沿路还在不停滴血。 赵佗所杀之人身份超凡,本不用割掉首级的。 但他还是割下了,因为当时场面混乱,他怕自己不割,会有人趁乱偷取。 毕竟,这种抢首级的事情真的发生过。 李信站在营帐中,静静的等着赵佗。 一旁,桓昭正向他禀报着此次战斗的伤亡情况。 李信抬手,让桓昭噤声。 他已经得到禀报,说是有人斩杀了燕军一个大将,但身份还在确定中。 李信性子急,便让人将赵佗和那将领的尸体带过来。 “是你杀的?” “唯。” 赵佗点点头,上前将沾满血的人头放在几案上,站在一旁,等待主将的检视。 李信的目光先从人头上扫过,落到后方抬进来的无头尸体上。 剑眉微挑,眼中多了一丝惊讶。 燕地产铁,多铸铁甲,眼前尸体上的铁甲制作精良,装饰华丽,足以显示其身份的不一般。 “身份确定了吗?” 李信向抬尸体的两个亲兵询问。 “禀将军,根据尸体上佩戴的符节来看,此人应该是燕军主将,秦无忌。” 李信神色一变,盯着赵佗。 “你,竟然杀了秦无忌!” 第五十一章:疑点 秦无忌! 此言一出,桓昭惊讶的嘴巴大张,手中记录着数据的木板都掉落在地上。 燕国主将秦无忌,驻守燕国辽东二十年,颇有威名,其在燕国的爵位相当于秦国之驷车庶长。 在当今人才凋零的燕国,他是唯一能带大军打仗的沙场宿将,堪称国之柱石。否则也不会被燕王喜委以重任,让他作为主将抵挡王翦。 没想到,这种级别的人物,竟然被秦国一个只有公士爵位的小兵斩杀,还被割了首级,说出去,真是笑掉人大牙。 桓昭激动道:“好小子,你竟杀了燕国主将。这可是天大的功劳,一战而亡其大将,你这一次晋爵拜官,绝不会少!” 想到此,桓昭心里也是乐开了花。 赵佗毕竟是他的部下,他杀了秦无忌,完全可以说成是被“我部斩获”,作为主将,这么大的功劳桓昭和李信是绝对少不了分润的。 此次战胜,桓昭应该能升一级,若是再加上杀死秦无忌的功劳,岂不是将连升两级? 要从五大夫升级成右庶长了! 相比于美滋滋的桓昭,赵佗却脸带犹豫。 “你有疑惑?” 李信挑了挑眉,他感觉眼前的少年不太对劲。 “唯。” 赵佗一咬牙,说道:“禀将军、校尉,我觉得此事还有疑点。” 说着,赵佗将他觉得那些亲兵的异常表现叙述了一遍。 所谓亲兵者,一身使命皆以护卫主帅为先。 如果主帅身死,这些亲兵就算活着回去也会被全部斩首。除非他们能够杀死与主帅同等级的敌方将领赎罪。 这一点,不管是哪一个国家都是一样。 在赵佗看来,秦无忌的那些亲兵太冷静了,自家主帅在眼前被杀,竟然丝毫不顾,连尸体都不去抢,径直冲击关城逃命。 要知道,作为主帅亲兵,他们的待遇远比普通士卒要高的多,平日也不用陷阵冲杀,只需保护自家主将就行。 在这样的豢养下,一群亲兵中总会出现几个报恩死士,特别是按照当今流行的侠义风气,那些亲兵的正常做法应该是放弃逃离,拼尽全力为秦无忌报仇。 但他们却逃了,没有丝毫留恋的纵马狂奔,甚至连秦无忌的尸体也不抢。 不正常! 李信猛然看向立在门口的两位亲兵,冷声道:“若是我落到如此下场,你们会怎么做?” “啊?” 那两亲兵愣了下,反应过来后,连忙叫道:“将军若亡,吾等自当相随。若是仇人在眼前,亦当拼尽全力,将其杀死。” 听到这话,李信的表情舒缓下来,他吩咐道:“此战抓获俘虏不少,你们去找几個见过秦无忌的俘虏来辨认,若是这边没有,就去上将军处,他那里俘虏多,总能找到。” 打发了两个亲兵,李信才对赵佗说道:“你的看法有理,此人身份我会好好辨认。就算他不是秦无忌,那也是伱的斩获,日后论功少不了你的功劳,你且去吧。” 但赵佗没有离开,他深吸口气,对李信行礼道:“将军,我有一事相请,还请将军垂怜。” 李信愣了下。 一个小卒向他提要求,这还真是稀奇,至少他李信入伍以来,从没见过。 “何事?” 赵佗拱手道:“将军,不管此人是不是燕军主将,能将他拿下都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也是有什伍同袍的相助才能成功,他们亦是有功者,在此战中受伤不轻,还请将军能让军中的医者,为我同什的袍泽进行疗伤。” 李信紧绷的脸舒缓开,他点点头。 “知道了。” 赵佗再次一礼,转身离去。 离开前,他最后看了眼几案上的首级。 血污中,人头的嘴角似乎还勾勒成微笑的弧线。 赵佗一走,桓昭立刻说道:“将军,莫非你也认为这尸体不是秦无忌?” 李信瞪了他一眼,冷声道:“你不要被功绩蒙了心,此事必须查清楚。若是虚报上去,最后查出来不是,你我不仅无功,还要受到严惩。” “唯。” 桓昭虽然嘴上应着,心里却充满不甘。 这可是升级的大功啊,一个人头能抵一次大胜了。 “桓昭,别看那小子年纪不大,但比你,可强多了。” 李信摇着头,想起那少年面对大功沉稳自若,离去前又为受伤袍泽请命的模样,心中越发感叹。 既沉着冷静,又心怀怜悯。 此子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未来真的不可限量。 “你去将这小子的身份简牍找来,我要看一看。” 自傲的李信,第一次想要去了解一个小卒的底细。 …… 当回到庚什所在的营帐时,赵佗原本立功得胜的喜悦消散了不少。 他们这支百人队战死了二十一人,连辛屯屯长梁广都战死了,更别说是下面的小兵。 除了不幸被秦无忌亲兵纵马冲死的长短兄弟外,同为袍泽的石头也在这一战中不声不响的死了。 原本的十人小队,只剩七人,而且大都带伤。 其中以柱的伤势最为严重,他体型高大,在狭窄的长城上本就闪避困难,再加上接敌的时候拿着盾牌冲锋,一马当先,为后续袍泽做了掩护。这让柱受创不轻,除了盾牌护住的要害外,肩膀、腿上、腰侧的伤口足有七八处,如今正虚弱的躺在地上。 其他的小白、西乞孤也受了不少伤,虽性命暂时无碍,但脸色好不了多少。 还有那黑臀也倒霉,本来长城厮杀时没受伤的,结果在收兵时,被友军的长矛戳进了屁股,疼的他嗷嗷直叫。 先秦时代的军队,亦有随军医者,但数量很少,一般只为有爵者和军吏治疗,比如他们的百将吕武受了伤,就正在接受医者的包扎。 至于剩下的小卒,受的伤大多只能硬扛,生死由天。 这也是赵佗为什么会向李信请求派医者前来的缘故,他并不想这些同生共死的战友因为伤势离去。 “只能希望这年代的金创药有用了。可惜酒的度数达不到要求,不能用来消毒,若是以后我能发达了,将高度酒精弄出来,战场之上不知能救多少人的性命。” 赵佗心中感叹,只叹自己地位太低,空有一肚子想法,但如今却什么都做不了。 他现在只能先撕下衣服上的布条,为袍泽们包扎止血,想要伤口恢复,还需随军医者的金疮药。 第五十二章:分功 金疮药,起源很早,是古代先民采集药草,通过不同的搭配调制出的止血药膏,效果不像后世武侠电影和小说里的那么神奇,但亦有止血镇痛的功效。 随军医者接到命令,来庚什处为几位伤者上药包扎。 赵佗自己也受了好几处伤,不过伤口大多在上半身,有甲衣的防护,再加上他闪避及时,伤口倒不是很深。他也脱下衣服,让医者帮自己涂抹了那种黑乎乎的药膏,然后小心的用布条包裹上去。 等伤口包扎完,医者也离开了。 “阿佗,你把那首级拿去,将军怎么说的?” 黑臀侧躺在地上,伸长了脖子问。这家伙身上倒是无大碍,就屁股挨了一矛,只能斜躺着才不会牵扯到伤口。 听到这一问,其他人也都望过来。 大家都知道赵佗杀的人身份不得了,眼中充满好奇和羡慕。 赵佗笑道:“那首级的身份还需核实,现在谁也说不清。别说这个了,过几日等奖励发下来,咱们这庚什又要多几个有爵者了。” “哈哈,也是,过几日乃公也是公士了。你们可要叫我公士黑臀……嘶!” 黑臀一叫起来就忘了屁股上的伤,这一下扯动伤口,眼泪直往外流。 一旁手上缠着布的小白取笑道:“还黑臀公士,我看你不如叫被人戳了屁股的公士,哈哈。” “竖子!” 黑臀大怒,想要爬起来,结果一动又疼的鼻涕眼泪往外冒。 大家都笑了。 刚醒过来,还有些虚弱的柱也忍不住笑着说:“我马上要成上造了。” 就如赵佗所说,这一战,虽然大家都受了些伤,但得到的奖赏也不少。 他们这个百人队得到首级四十级。 其中赵佗和涉间在长城上分别单杀了一人,这是众目睽睽之下看到的,众人作证,归属无疑。 其他人虽然没有单杀,但也合力杀了好几個,最后一算,军法官又额外给庚什分了四个,当然,这是不包括那个将领首级的。 四个首级代表四个爵位,如何分配,就要看众人意见。 首先,柱英勇奋战,长城上拿着块盾牌就顶头冲锋,掩护同袍杀戮,可谓功劳最大,再加上他身负数创,分到一个人头是大家都服气的。 黑臀和小白,别看这两人平时嬉笑着不正经,但作战时还挺猛的,特别是在赵佗杀死那将领的时候,黑臀还帮着刺了一剑,两人各分一个人头也是应该。 至于最后一个人头。 赵佗的目光看了一眼西乞孤。 这位全身青肿的胖公士脸一下就红了,他嘀咕道:“我……我以后肯定不会再崴到脚了。” 西乞孤在长城上跟着冲的时候,竟一下崴了脚,摔在地上。 别说是立功了,他当时差点就被后续跟上来的秦军袍泽踩死。他身上的伤,一半是崴脚,一半是被踩踏出来的。 若说西乞孤事出意外还情有可原,那缩在角落里羡慕的看着众人的阿牛,就让大家很不齿了。 这家伙怕死的很,打仗时磨磨蹭蹭,总落在最后,虽然算不上逃兵,但也绝对是消极战斗。 一场仗打下来,他屁事没有,若是换成其他激进的军吏,恐怕早就把阿牛当畏战的典型押去军法官处了。 不过战争胜利了,赵佗也懒得管他。毕竟这一战秦军虽胜,但也有不少死伤,后续的战斗应该会重组编制,赵佗若是爵位提升的话,可能会被提拔,到时候阿牛要是还在他手下,再慢慢操练也不迟。 西乞孤和阿牛不适合。 最后一个首级,赵佗想了想,将它给了长短兄弟。 这两兄弟虽然没杀过人,但也算是努力战斗了,特别是最后跟着赵佗一起冲,结果被燕军骑兵踩成肉泥,十分凄惨。 分一个首级给他们,让长短兄弟的一个孩子继承公士爵位,这样也算是对得起袍泽之情。 如此分完,皆大欢喜,赵佗离开营帐,正要去军法官处核实。毕竟之前他不在,军法官只划分了首级数量,具体的分配还要等他这个什长回来,大家进行讨论后决定。 赵佗踏出营帐,发现涉间正提着一个陶罐,打水回来。 “间,你手上的伤没事吧?我刚问医者要了些金疮药膏,敷在伤口上能更快恢复。” 涉间的左手缠着布,是之前混战时被人用矛刺破的,赵佗事后给他包扎过,如今怕伤口出现问题。 “一点小伤不碍事的,那个首级送去了?” 涉间接过赵佗递过来的药膏。 “嗯,将军说这事情还需要核实。” 涉间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佗,那首级的事,我觉得有问题。” “什么问题?” “那人临死前的表情不对劲。在那种情况下,一个将领被我们围杀,无论如何心中都该有不甘与愤怒,但他最后死的时候在笑,似乎是一心求死,没有遗憾的那种。” 涉间的话让赵佗一惊,他之前虽然感觉可疑,但主要是从亲兵逃走的逻辑上分析得来的,并没有注意过涉间说的这点。 如今想来,那个被杀的将领,被自己刺穿喉咙时,表情确实有些不对。 这个涉间,居然连这么细节的东西都注意到了,果然不可小觑。 “不碍事的,就算他的身份有假,终归是一个人头,总不至于连小兵都抵不了吧。” 赵佗笑了笑,相比这个,他其实更好奇涉间的故事。 要知道此番战斗,涉间的表现十分出乎赵佗的意料。 赵佗的原身是赵国贵族子弟,除了御术之外,五兵之术也是从小的必修课,其父专门给他请了剑术大家教习,各种动作早已刻在肌肉中,哪怕换了个意识也能本能的施展出来,所以赵佗的身手很不错,远非普通小卒能比,但就是如此,他在混战中也挨了好几下。 而涉间呢? 一个穷到连冬衣都置办不起的落魄少年,在战场上却身手敏捷,而且出剑如风,招招狠辣,看上去就像是曾经杀过人似得。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普通。 面对赵佗的眼神,涉间避开了。 “不碍事就好。他们还在等我打水,我先进去了。” 他对赵佗点点头,走入营帐中。 赵佗看着他的背影,低语道:“是我多想了。就像他从来不过问我以前的事,我也不该问他曾经的过往。” “如今,大家都是袍泽,同生共死而已。” 第五十三章:燕策 燕国,蓟都。 “败了,败了。” 燕王喜坐在王榻上,嘴里不停嘟哝着,双目有些呆滞。 “父王,此战虽败,但我燕国未尝没有再战之力。” 燕丹趴在地上,仰头含泪。 原本目光呆滞的燕王喜被这话一下刺激到,他突然发出一声大吼。 “战,战,战。战你母乎?” “你个竖子,豕犬不如的东西!” 燕王喜气急败坏,从榻上一跃而下,上前就要去踹燕丹。 但他太过激动,一脚没踢中,反倒把自己狠狠摔在地上,连头上的冠冕都给摔掉了。 “父王!” 燕丹垂泪大叫。 “孤真是瞎了眼,怎么会让你去率领大军,造成如此败局。啊啊啊!还有若非是你想出什么让荆轲刺秦的馊主意,我燕国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什么刺秦成功,秦必大乱,狗屁,皆是狗屁!逆子误我,误我燕国啊!” 燕王喜一想起易水之战的惨状,怒火上涌,从地上爬起来,狠狠踢踹燕丹。 燕丹挨了几脚,感觉实在扛不住,爬起来往殿中柱子绕走,愤怒的燕王喜亦跟在后面追。 一父一子在这宫殿中不停追逐怒骂,让这原本清冷的燕宫多了一丝疯癫的味道。 良久,燕王喜追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竟大哭起来。 “我燕国八百年社稷啊,没想到今日竟然要亡在我的手中。我若去了,还有何面目见先君昭王,先祖召公啊!” 燕王喜哭的伤伤心心,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主宰百万庶民的燕国王者,变成了一个伤心脆弱的老人。 燕丹亦落着泪跑过来,他抱住燕王喜道:“父王,父王,不要灰心,我们还有救的。” “当初齐国灭我社稷,杀我先祖王哙,占据我燕国整整两年时间。那时的形势比现在更加糟糕。但结果如何,我燕国最终还不是复国了,甚至先君昭王联络五国伐齐,反灭了那不可一世的齐国。” “当年的齐湣王号称东帝,其疯狂残暴比现在的秦国丝毫不差,最后还不是国亡身死。所以我们不能放弃,我们还有反击的能力!” 被燕丹这么一说,燕王喜倒也冷静下来,他看着燕丹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良策?” 燕丹伸手抹了抹泪,将早有准备的谋划说了出来。 “易水之战我燕国虽然败了,但国境之内还有子民两百万,只要尽起国中男子,还能再得数十万人马,未尝没有一搏之力。” “且秦无忌自下都传信,他会聚集残兵,死守武阳城。以武阳的城坚墙固,再加上粮草充足,足以硬扛秦军很久。” “我们趁着这段时间,重拾合纵,以金玉贿楚,以地割魏、齐。那楚国和秦国是世仇,自白起攻陷郢都以来,秦楚之间的仇恨便无可消弭。他楚国又是合纵之长,只要我们提议,楚国一定会答应的。” “魏国如今虽然臣服于秦国,但实际是外亲内疏。加之三晋中韩国和赵国已经被秦人灭了,魏国早晚也会被秦人吞灭。魏王日夜担忧害怕,若是有我们和楚国提议合纵,那魏王必定答应,如此一来三国联盟就成了。” “至于那齐国,虽与我燕国有世仇,且多年不参与伐秦之战,但我们若是答应割地,再贿赂齐相后胜,想来也能将他拉入联盟。” “四国联盟若成,便能与秦人抗衡。我们若是再联络北方匈奴,让其自秦人后方南下,则五国攻秦之势形成,未必不能重现当年昌国君一战灭齐的辉煌。” 燕丹说话铿锵有力,仿佛说出来就能成功似得。 燕王喜满脸漠然。 燕丹这主意,其实就是当年太傅麴武所献的计策。 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购于匈奴,其后乃可图也。 只是如今三晋只剩下一个苟延残喘的魏国,楚国也是内乱刚息,这计划比麴武提出那会儿更难以实现。 燕王喜淡淡道:“就这?” 燕丹咬牙:“我还有一策,昔日我为质咸阳时,曾见过秦国右丞相昌平君。他是楚国公子,当今楚王负刍的兄弟,虽然做了秦相,但他心向故国,曾劝阻过秦王不要灭六国社稷。如果我们遣一说客,对昌平君晓以利害,若燕国今日亡,楚国也存不了多久,昌平君或许会看在楚国的份上,祝我们一臂之力。” “嗯,就按你说的办吧,这事情交给伱了。” 燕王喜叹了一声,他现在真的没办法了,聚集的十数万燕军精锐一战尽没,正面已是打不过了。 也只能按燕丹这法子死马当作活马医,走一步看一步吧。 燕王喜疲惫的摆摆手,让惹出这场大祸的儿子退下。 看着燕丹离去的背影,燕王喜虚弱的坐在空旷的大殿中。 他喃喃道:“若是诸事不成,就去辽东吧,躲到那偏远苦寒之地,好歹能存先祖血食啊。” 燕丹踏出宫殿,刚才在燕王喜面前胸有成竹的模样一下就消失了,他扶着丹陛前的石栏,才让颤抖的身体不至于倒在地上。 “荆轲!” 他咬牙切齿,想到刚才燕王喜打骂他时提到的荆轲之语,这让燕丹愤怒无比。 曾经,太傅麴武向他献纳连结三晋齐楚,共抗秦国的策略,他嫌收效太慢没有采纳,而是选择了荆轲刺秦这种直接快速的手段。 荆轲啊荆轲! 这個被他奉为上宾,献上一切,承载着他所有希望的男人,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刻变成了一个小丑。 这一切都是因为荆轲杀死了原本的副手秦舞阳,选择了一个不知底细的高佗作为副手。 “高佗!” 一想到这里,燕丹的恨意越发涌了出来。 他看向殿外等候的亲信,低吼道:“还没有把高渐离找到吗?” 那亲信连忙俯首道:“禀太子,高渐离被宋意藏匿,我们还在寻找。” 燕丹五官越发扭曲起来。 高渐离。 此人是荆轲的好友,据说也是高佗的远方亲戚。 燕丹无法报复高佗,也拿死掉的荆轲没办法,只能找高渐离撒气了。 谁料到,他手下的门客宋意得知此事,竟抢先带着高渐离躲了起来,不仅让燕丹这口气释放不出来,反而越发堵在胸口。 “找,搜遍蓟都也要把他们找出来。我要把宋意和高渐离通通车裂,通通车裂!” 燕丹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睛里尽是一片血红。 第五十四章:升爵 赵佗这几天出营帐都会捂着鼻子。 太臭了。 在军营外的一片空地上,摆满了一个个圆滚滚、血乎乎、臭的要命的东西。 若是从远处看去,这些恐怖的东西像是从土里长出来的,那地方仿佛成了一片硕果累累的瓜地。 只是这地里长出来的瓜都是些模样狰狞,被血污包裹的燕军人头。 幸好军营入夜后禁止出入,要是谁在晚上从这片瓜地经过,怕不是会吓得双腿发软。 它们齐齐整整,已经在辕门外摆了三天。 商君有言:以战故,暴首三日,乃校三日,将军以不疑致士大夫劳爵。 秦军每一次打完仗,清点完敌人的首级,都要将这些人头放在辕门外示众三日,并且三日中要进行点校,经过三天的查验,由主将确认没有问题后,就会按功劳评议众人的爵位。这个过程就叫做“论”。 所谓“从军当以劳论及赐”,秦国的军功爵颁行总共有三道手续,分别为劳、论、赐。 劳,是指从军后建立的功劳,是颁赐军功爵的前提和依据。 论是检查功劳是否属实,并评议其功劳大小,该颁发何种爵位。 前两道手续走完,就到了让人最喜欢的时候。 赐。 这一日,上将军处已将所有将士此战获得的爵位确认无误,由各级军吏下发。 赵佗,也终于得到了奖赏。 他在城墙上单杀一人,凭此可从一级公士升级成二级上造。 至于那個秦无忌人头,果然是假的。 据被捕获的辽东军士卒辨认,被赵佗杀死的人,并不是燕军主将秦无忌,只是他的一个亲兵。而且最近也有消息传来,秦无忌逃到武阳城中,重新竖起将旗,收拢残兵。 这样一来,那颗人头的价值大打折扣。 要知道秦国的军功爵升级是越到后面越难,并非纯粹的一个人头升一级。 若真是这样,岂不是杀他二十个人,就能直接封顶变成彻侯。 制定军功爵制度的商君,是不会让人轻轻松松升到高级爵位的,每升一级,想要升到下一级时所需要的难度会不停上升。 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经验条变长了。 士伍升公士、公士升上造,一级只需要一个人头。 但上造升簪袅时,却需要两个。 如果当时担任的是屯长职务的话,两个人头都没用,必须斩首盈论才能升级。 赵佗所杀的只是一个亲兵,按理说他还升不到第三级。但好在那亲兵身着秦无忌铠甲佩剑,顺带有将军的符节,这些东西经过评议后也可当一功。 所以,赵佗这一次从公士连升两级,拥有了第三等爵位,簪袅。 他头上的帻也可以换成青黑色,也就是右髻苍帻,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爵位。 若是再升一级,到了第四等爵位不更,就可以在头上戴冠了,身份更加高贵。 “可惜想要再升一级,单纯的人头已经不行了。” 赵佗摇摇头,有了簪袅爵位,编制重组时,他至少能担任屯长之职。 如果遇到新卒入伍,军吏缺乏,说不定还能像吕武一样,直接当个百将。 “连升两级,咸阳那边还会赏赐两百亩土地,宅子也可以扩建,不过现在的宅子已经够住,不用多折腾,只是不知横要是收到喜报,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嫌这地来的太快,种不过来了。” 因为赵佗在秦国没有家人,所以他临走前,曾去里中,让里典和田典见证,立下契券,将自己的田地托付给横代种,若是战场立功,后面的喜报也会发到横那里。 当然,这种情况并不是土地交易,若是赵佗在战场死亡,他又没有儿子继承爵位的话,秦国政府会将赐给他的土地收回去,并不会留给横。 毕竟当今秦国一切以爵位说话,横没有相应的爵位,是不可以占据那么多土地的。 此战,除了赵佗外,庚什众人也都得到了相应的奖赏。 涉间,黑臀和小白都凭着首级变成了一级公士,原本是公士的柱也成了二级上造。 之前凭着公士爵位,还能在黑臀、小白面前,端着架子显摆的西乞孤已经彻底没了傲气。 一转眼之间,他之前瞧不起的泥腿子全都变成了和他一样的爵位,甚至那个傻大个柱的爵位还超过了他。 这让西乞孤大受挫折,和人说话也变得温和了不少,再不像之前那般尖酸刻薄。 至于阿牛,庚什中唯一的无爵者,如今见人说话低声下气,脸上带着谄媚的笑,越发让众人不齿起来。 秦国便是这样,有爵者为尊,有了爵位,你才会有地位。 奖励发放完毕,接下来便是新的军事行动。 王翦在易水之西大败燕代联军,燕军主力一半被消灭,一半成了俘虏,但依旧有上万残兵逃进武阳城中,在秦无忌重新竖起的大旗下继续负隅顽抗。 王翦乃沙场宿将,自然不会放过乘胜追击的机会,在第一时间便派遣军队北上,将整座武阳城包围,隔断了它与燕国腹地之间的联系。 秦军众将皆以为武阳城一战可下,毕竟城内燕军除了原本的一部分守军外,皆是易水败卒,军心不稳,这种溃军很容易击破。 但没想到的是,这武阳城的坚挺超出了众人想像。 下都武阳,自燕成公时代就开始营建,到燕昭王时竣工,前后修建超过百年。 它既是燕国南部防线的枢纽,也是燕军积极南下的桥头堡,更是燕国的陪都,其重要性可见一斑,可以说这座城市被燕人打造的如同铜墙铁壁,难以攻破。 武阳共分东西两城 东城是主体,自成一个完整的城堡。它东西长4.5公里,南北宽4公里,南面是中易水,北边是北易水,东面则是人工挖出来的壕沟,西面则为运粮河,四周皆有修缮完备的城墙和护城河,可以说防护相当的严密。 至于西城,则是纯粹为战争修建的郭,其面积比东城小,但城墙更加高耸坚固,再加上西城依着运粮河与东城相连,两城互为唇齿,可以说易守难攻到了极点。 城内的燕军主将秦无忌更是斗志坚定,他不仅将燕军士卒分守两城,更强行征发了武阳城中所有的居民。 壮男持兵器,护卫城墙。 壮女运输器具,输送粮食。 老弱则收集一切可以用到的守城物资。 秦无忌立在城头,看着城外一望无际的秦军营帐,神色狰狞的说道: “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第五十五章:屯长 日落西斜,当金钲声响起的时候,攻城的秦军如潮水般退去,拖着疲惫的身躯退回军营。 鲜血染红的城墙在夕阳下更显得刺眼,满地的残肢断臂,随处都能听见的痛苦呻吟,可谓完整的诠释了人命如草芥这几个字。 赵佗远远看着这一幕,心中一阵庆幸。 “一座残兵败将镇守的武阳都能抵挡秦军近一月,幸亏王翦当初没有在寒冬强攻,要不然还不知道死多少人。” 武阳城在秦无忌的统领下,坚如磐石,死死挡在秦军进逼燕地的路上。 只有将这城拿下,秦军才能毫无顾忌的驰骋于后方的督亢之野,否则会如鲠在咽,一部分兵力被死死牵制在这里,无法全力攻击蓟都。 因为城池太过坚固,再加上城中居民皆是燕地旧民,面对秦军进攻,尽皆奋力保卫家园,导致王翦麾下的秦军进攻此城快一个月了,众军连番攻击,依旧没能将武阳城攻下。 不过也并非没有收获,在秦军各种攻城器具如轒輼、楼车、云梯,甚至是投石车的连番攻击下。武阳城内的士卒死伤惨重,几乎人人带伤,看样子最多再来一个月,就能将其攻破。 但王翦不能等了,不仅是攻城导致的秦军伤亡不小,更是因为燕王父子并没有束手待毙,他们再次强征国人,户户男丁皆上阵,同时展开外交攻势,勾连齐楚魏三国,甚至是秦国内部的重臣,意图给秦王施压。 燕国的外交策略有没有用,暂且不提。 但燕王喜的征兵确实给秦军形成了一种压力。 燕国毕竟是战国七雄之一,哪怕是最弱的一個,亦有国民两百万以上,如今倾国而起,不说像长平之战的赵国一样凑个四十万大军,但十万人也是有的。 所以,王翦想在燕国新的军队集结完毕前,攻破下都武阳,直取蓟城。 “屯长,你说咱们押送这些俘虏来做什么,莫非上将军要让这些俘虏去攻城?” 黑臀跟在赵佗身后,大咧咧的问道,但好在他如今也知道什伍之中需讲尊卑,众人之下,不敢再叫阿佗,而是称呼赵佗为屯长。 在大军围攻武阳的近一月时间里,赵佗和其他伤兵们都留在南易水的大营中养伤。毕竟这年代医疗水平有限,一旦受伤,在伤口愈合之前基本上不了战场。 而且哪怕所受的伤势并不致命,也怕后续引发伤口感染一命呜呼。 好在赵佗等人命大,再加上天气刚刚开春,并不炎热,伤口幸运的愈合,并没有出现微生物感染的情况。除了柱的伤势较为严重,还留在后方外,他们这些伤兵重新整编,添员补缺后,开赴战场。 赵佗不出意外的以第三级簪袅爵位,晋升为屯长级别的军吏,可以指挥手下的五十名士卒。 当了屯长,自然要任命下属的什长、伍长,就像当初屯长梁广将柱任命为什长一样,有了下属军吏,才能实现层层管理,如臂使指。 赵佗奉承老祖宗任人唯亲的传统,将原本庚什的涉间、小白、黑臀,甚至是西乞孤都任命成了什长。 几人如今都有公士爵位,提拔成什长,也符合法定程序。 虽然有些同样有公士爵位的士卒并不服气,但也没有办法,谁让他们不是赵佗的亲信呢。 新的什伍组建完成,继续归属于原本的百将吕武麾下。 吕百将虽然也在这次战斗中升了一级,但可惜再往上的军职五百主并不需要冲锋陷阵,到了五百主这一级别,主要担当指挥责任,指挥手下的百将、屯长带队冲锋就够了,所以基本没有战死的情况出现,自然没有空缺给吕百将顶替。 吕百将依旧是个百将。 编制完成,他们这支后备部队就收到上将军处下达的增援命令,并押送一批燕军俘虏前来。 看着身侧,在秦军矛戟威慑下,老实前进的俘虏们。赵佗并没有直接回答黑臀的疑问,而是看向其他几位什长,问道:“你们觉得上将军下令押送俘虏过来是做什么?” “啊?我觉得可能就是让这些俘虏去攻城吧,这么多人,好歹能消耗城里的箭矢滚木。”小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赵佗微笑不语。 西乞孤想了一下,说道:“我猜上将军可能是想要在城前将这些俘虏斩首,威慑城中士卒,把他们吓得投降。” 赵佗微微颔首,西乞孤这话又比小白的高了一层。 但也不对。 这年头确实有城前杀俘,威吓城中士卒的事情。但那种情况一般只会在城中军心不稳,守将胆怯的时候才有用。 如今秦无忌誓死守城,根本不惧恐吓。城中士卒百姓也怕被秦军屠杀,都是拼死抵抗,如果王翦在武阳城前大肆屠杀俘虏,只会让城中士卒百姓的抵抗决心越发坚定。 就像当年田单诱骗燕将骑劫在即墨城外割俘虏的鼻子一样,不仅没有吓到城中百姓,反倒激起仇恨之心,落个大败的下场。 王翦打仗老道,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赵佗的目光,最后落到涉间身上,眼中浮现一抹期待。 涉间皱了皱眉,最终道:“这次押送的燕军俘虏,都是能书写,或是口齿伶俐之人,恐怕是与此有关。” 赵佗点点头,涉间果然是个注意细节的人。 这些被押送来的燕军俘虏全都是经过仔细挑选,要不是能书写燕国文字的,要不就是口齿伶俐能说会道的。 还有一点涉间可能没注意到,这些燕国俘虏,有不少人的亲属兄弟就在那武阳城中。 以赵佗后世的眼光来看,王翦应该是见强攻不成,要改用攻心之术了。 …… 大营。 “上将军,燕军俘虏已到营中。”副将辛胜禀报道。 王翦朗声大笑:“好,俘虏既到,那武阳城便指日可下。” “孙子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本将之前是昏了头,一味顾着攻城,反倒犯了兵家忌讳。” 辛胜连忙道:“上将军莫要自责,都是因为武阳城太过坚固,换成其他小城,以我军军力,早已一战而下。” 王翦摆手道:“你少安慰本将,本将确实是老了。你且去吧,让那些俘虏在绢帛书写,射入城中。再让他们日夜去城前宣扬,城中士卒百姓,只要投降便可不杀,若是要顽抗到底,那城破之日,屠之!” “唯!” 辛胜接令,出帐督办这事情。 王翦看着营帐外,旗帜在风中飘扬。 “秦无忌,你誓死守城。但城中的其他人,亦是一心赴死否?” 第五十六章:攻心 绢帛(bo),既是制作衣裳的珍贵材料,也是自春秋以来流行于中上层贵族间的一种文字载体,在纸张发明前起着替代作用。 在绢帛上写字,名为帛书。 当大批帛书被射入城中,顿时引起一片骚动。 “王翦老贼,你好无耻!” 秦无忌打开一片绢帛,只是扫了一眼,便脸色大变。 他连忙下令禁止城中士卒百姓拾捡帛书,并让自己的亲卫将这些东西收集起来烧掉,但此刻已经晚了。 受益于绢帛的珍贵,不管是平民奴隶,还是行伍士卒,只要在见到这些东西的第一眼,都会本能的将其捡起来。 这些人中,总有识字的人。 “绢帛上说,降者不杀,否则城破之日,尽屠之。” “秦将军之前说,易水之战被抓的人皆被秦军砍了脑袋换了军功,但写这些的就是那些被俘的国人,看来他们都没被秦军杀掉。” “对,我悄悄给你说,我今晨在城头守卫的时候,看到那些被俘的国人在城前呼喊,说是他们在秦营里有吃有喝呢,而且还说咱们只要投降,就能免死。” “真的吗?怪不得秦军今天没有进攻,将军也不让我们上城墙去。” “你说咱们要是投降的话……” 各种议论在城中四处响起,一传十,十传百,特别是许多人得知自己以为死去的父兄子弟并没被秦军斩首,原本坚定的抵抗意志一下就减弱了。 对普通的燕国人来说,他们不像那些公室贵族,还要操心着什么宗庙社稷,他们要的不过是口吃的,只要能活下去,换成哪个王来统治都是一样。 再说他们燕国之前不和秦国接壤,有仇的主要是赵国和齐国。 燕国民众并不会像赵人一样,对秦国有不可消解的仇恨。 甚至因为燕丹借着求和的名义,派荆轲去刺杀秦王,失去了大义,使得秦国伐燕变得理所当然。 在某种程度上来看,秦国攻击燕国,都不叫侵略,叫做复仇。 之前主要是因为秦无忌宣传秦军残暴嗜血,将易水之战的士卒尽数杀光,如果攻破武阳,必定屠城,这就让城里的燕人很恐惧,再加上亲属被杀的仇恨,只能跟着秦无忌一条路走到底,拼死抵挡秦军。 如今秦军通过帛书表明降者不杀,再加上俘虏围着城墙吆喝,一下就让城里的国人,甚至军中的士卒起了别样的心思。 城中,除去士卒黔首外,受到帛书影响最大的还有一个阶层。 传承久远的大族,拥有巨量钱财奴隶的富人豪长。 他们位居城中上流地位,家大业大。在这些人眼中,没有什么忠君爱国的理念,有的只是保全家族财富。他们之前惧怕秦国残暴的名声,出钱出力跟着秦无忌抵抗。 如今,秦国上将军王翦已经通过帛书言明,只要投降,这些大族、富豪全都可以保有自己原本的财富,钱财土地,分文不取。 这还有选择的悬念? 城外的秦军,连续两日没有攻城,他们只是不停的往城中射入写满了各种招降政策的帛书,同时让那些俘虏们围着城墙嚷嚷着,一批接一批的轮换。 原本坚如磐石的武阳城,自内部分裂。 “该死的,将荣氏、骑氏的人全部抓起来。” 秦无忌狠狠一掌拍在案几上,怒火冲天。 就在刚刚,他已接到禀报,城内几个大族的人竟在互相勾连,有响应秦军的打算。 副将硬着头皮道:“将军,这些人皆是城中豪长。特别是荣氏,是昔日高阳君荣蚠(fén)的后人,家有奴仆数百,钱财千万,在城中颇有势力,若是陡然抓起来,恐会激起变故。” 秦无忌眼睛一瞪,怒道:“变故?就算不抓,他们也会生变。先抓起来,将他们府中的奴仆尽数编入卒伍,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见秦无忌主意已定,副将无话可说,只能领命退下。 眼见属下退去,秦无忌长叹一声。 他非蠢材,自是知道燕国如今已危如累卵,以秦军在易水一战中展现的战斗力,灭燕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众人皆可降,唯他秦无忌不可降。 先君秦开为燕国开辟辽东,乃世人所知的燕国名将,他若投降,那秦氏一族的名声全毁了。 更何况他的子侄辈中,秦舞阳为刺秦而去,身死中途。秦恒献命,为秦无忌做替身,才让他得以从易水逃命。 秦氏小辈们尚且为国捐躯,他堂堂燕国大将,怎能向王翦老贼屈膝投降,绝不可能! “先压住那几個大族,只要他们不带头,其余人没有领头的,想来不敢反抗。” 秦无忌心中盘算,如何利用武阳城继续拖住秦军。 但城中的变故发生的比他想的还快,其导火索便是他所下令抓捕的荣氏一族。 荣氏府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手持利剑昂首站立。 他的手里,铁剑滴着血,脚下还躺着燕军士卒的尸体。他的对面,则是神色或惊或惧的荣氏奴仆们。 “主君对待吾等,从来没有做过欺压凌辱的事情。其行事可以称作武阳城中的义人,二三子身受主君大恩,拿什么来报答?今日燕将抓我主君一族,恐会有祸事发生。现在,就是我们舍身相报的时候了!” “更何况那燕将残酷暴虐,要将我们押上城墙与秦人厮杀,这是必死之事!” “不管是为了报恩主君,还是为了二三子的性命前程,今日还请随我栾(luán)布起事,营救主君,同时号召城中想要投降秦军的人,让这武阳易主!” 少年栾布慷慨激昂,随着他话语落下,那些奴仆们亦激愤起来。 “愿听栾君吩咐!” 荣氏一族的府库被打开,府中豢养的奴隶仆从们,在栾布的带领下,取来戈戟长矛,大吼着冲出府邸。 火焰开始点燃。 武阳城中那些早有降意的人,听见城中四处皆是厮杀声,知道有人已经带头。 刹那间,星星之火,熊熊燃烧。 坚不可摧的武阳城,自内部爆裂。 第五十七章:秦无忌 “武阳要破了!” 赵佗站在军营中,看着远方城池上弥漫的黑色烟雾,以及烟雾下的熊熊烈火。 他再一次感受到王翦的厉害,这位老将军果真是当世第一名将,一个攻心计策就将难以强攻的坚城从内部爆开。 一计可抵数万兵。 这种种战争谋略,都是赵佗需要学习的东西。 “集合,集合!” 百将吕武发出大吼,召集手下百人。 鼓点在军营中敲响,战斗的号角已经吹奏。 “辛屯全员在此!” 赵佗高声禀报,他在看到城中烟雾飘上天空的第一瞬,就知道战斗要开始了,连忙让手下的五个什长集合士卒,如今他的感觉果然应验。 “好赵佗!” 吕武大喜,对眼前的少年屯长感到满意,不愧是连李将军都看中的人,这反应和组织能力可比他手下的另一个屯长好太多。 相较起来,另一個屯长简直就是个蠢猪,到现在都还在那里数人数。 战鼓敲响,秦军即将进攻。 赵佗略显兴奋,他刚刚升级成簪袅爵位,若是此次攻击武阳,他能继续立下功劳,就可以升级成第四级爵位不更。 到了不更,不仅能再得到土地田宅的赏赐,还可以不用服每年一次的更役。 不仅是他,就是黑臀、小白、西乞孤等人也在兴奋雀跃,恨不得杀进城中,抢人头升爵位。 众人的表现,完全反应了秦人闻战则喜的特质。 然而,从上面传下的命令,却是让他们跟在大部队后面进城。 先登立功? 不可能的。 谁都知道现在城中大乱,燕军自相残杀,是武阳城防御最为虚弱的时刻,只要冲锋,必能立功。 武阳城外的秦军主力围攻此城近一个月了,死伤不知多少,各部摩拳擦掌,早就等着破城的时候抢一份功劳。 赵佗所在的千人,是从后方伤兵营开拔,押送燕军俘虏前来的后备部队。 这种立功的机会,拼死厮杀一个月的主力不上,让你后备部队先登拿功劳? 凭什么。 虽然心中可惜,但赵佗此时只是个屯长,人微言轻,改变不了什么,只能带着手下士卒,在后面看着秦军主力对武阳城发动猛攻。 就见到一辆辆楼车、云梯车被推了出来,大批士卒跟在这些攻城器械后面,向着高耸的武阳城墙前进。 楼车就像它的名字,远看像是一座高楼,与城池差不多高。 由一屯士卒推动木轮,越过已经填埋的护城河,到达城墙边,就像是在城头上搭了一座木桥,先登士卒们呼喊着从楼车上跳下,直接跳到城墙上,与上面防卫的燕军士卒厮杀。 另一种脚底带轮的云梯车也十分好用,它分车轮、梯身和钩三个部分。 士卒推动车轮将云梯车抵到城墙边,然后一部人便扛着上段梯身,架到城墙上,梯子的顶端有金属钩,一下就能勾住城缘,有了钩子固定,梯子就不容易被墙上的士卒推倒。架好了梯身,大量面色激动,兴奋无比的秦军士卒嘶吼着顺梯子往上爬,跃入城墙大杀四方。 咚!咚!咚! 激昂的骛鼓声中,秦军发动全面进攻。 武阳城里,四处火起,厮杀遍地。 此刻城中的情况十分糟糕,随着荣氏府邸中一个奴仆少年振臂大呼,城中的大姓豪族可谓一呼百应,尽起府中奴隶仆从叛乱,再加上那些畏惧秦军屠城的庶民也跟着起事,此番叛乱的人数非常之多。 而且还有不少怕死的燕军士卒也跟着加入了进去,燕国士卒本就是从庶民中征召,很多都是农民上战场,心里哪有什么为国捐躯的想法。此刻见城中烽烟四起,城外秦军猛攻,为了活命,许多燕军也开始倒戈。 秦无忌披挂整齐,面无表情的站在黄金台下。 “将军,秦军已经开始攻城了。如今城中大姓豪族尽皆叛乱,庶民士卒大都被裹挟在其中,以现在的情况,武阳是守不住的。还请将军上马,吾等护卫将军杀出一条血路,冲回蓟城。”副将牵着战马,神色十分焦急。 在他的身后,还有数百骑兵静静等候,这些是辽东边军最后的精锐。 “回到蓟城?” 秦无忌口中低语,他抬起头,看了眼身侧高耸的黄金台,以及台上成片的华美宫殿。 燕昭延郭隗,遂筑黄金台。 剧辛方赵至,邹衍复齐来。 矫矫昌国君,奋袂起尘埃。 黄金台。 燕国的兴盛之始。 燕昭王在此千金买马骨,终得天下豪杰相从。 那时的燕国,文有郭隗、邹衍,武有乐毅、秦开、剧辛。 可谓人才济济,兵强马壮。 乐毅伐齐,齐地七十余城一朝而下。 秦开东征,破东胡压朝鲜,扩地千余里。 燕国,在那一刻走到了巅峰。 如今,却即将走向灭亡。 “回蓟都作甚,今日之事,唯一死而已。” 秦无忌果断拒绝,他翻身上马,拔剑大喝:“我秦无忌与诸君纵横辽东数十载,何曾退避过丝毫。易水之战,我逃过一次,已羞于人前,今日安能再逃?” “秦无忌今日当复辽东之勇,出城与那王翦老贼决一死战,诸君可愿随我,共赴国难。” “愿随将军出城,与秦军决一死战!” 副将大吼,数百辽东骑士亦拔剑高呼:“愿与秦军决一死战!” “好!诸君随我!” 秦无忌大笑,驾马向着城门奔驰。 在他身后,数百骑兵亦紧紧相随。 城外,王翦站在战车上,黑色的大纛(dào)迎风招展。 “上将军,有一支骑兵出城了。” 亲兵指向远方的武阳城,那里,城门洞开,数百骑兵冲杀出来。 王翦点了点头,他看着远方那随着战马移动的将旗,轻轻道:“是秦无忌。” “燕国最后的将军。” 骑兵冲锋。 在没有马镫、马蹄铁、高桥马鞍等装备的时代,骑兵直接冲击步兵大阵,大多都是有去无回。 那些精锐的辽东骑士,嘶吼着,咆哮着,催动着坐下的战马,撞向那高高举起的矛戟兵阵。 区区数百辽东骑兵,面对数万秦军,他们就像是长江大河中的一簇小浪花,才刚刚跃起便已经消散。 “哎呀,太可惜了,不知谁能拿到大功。” 黑臀咂咂嘴,看着那杆高耸的燕军将旗倒下,秦军的欢呼声震天动地。 赵佗轻叹一声。 他知道,秦无忌一死,这八百年燕国真正开始了灭亡倒计时。 武阳之后,便是蓟都。 第五十八章:义兵论 武阳城头,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而动。 城外的秦军开始有序入城。 赵佗所部位于后方,当他们进城时,看到的已是一片臣服的景象。 抵抗的燕军勇士皆已被杀戮干净,留下的都是最后时刻投降的降兵。 他们被搜走兵刃,剥去甲衣,像是牲畜一般,被一条条绳子栓着,驱赶进关押俘虏的地方。 街道两旁,房屋里有许多燕人隔着户牖往外张望,他们战战兢兢的打量着街道上行进的秦军,不知等待他们的是何种命运。 “啧啧,这么多人,咋就投降了呢。要是让乃公砍上一个,立马就能从公士变成上造。” 黑臀惋惜的舔了舔嘴唇,眼睛不停打量着那些户牖里冒出来的脑袋。 “黑屁股你可乱说。军法有言,杀良冒功,重惩不怠。你要是这么干,你自己丢了脑袋不要紧,可不要连累我们。”西乞孤听到,连忙警告出声。 小白也嚷道:“你个黑屁股要是敢这么干,我立马去告奸!” “对对对,告发你!” 屯中众人一齐盯着黑臀,那眼神看得他直发毛。 黑臀讪笑一声:“我与二三子嬉戏,不可当真,不可当真呀。我黑臀可是严守军纪的好公士,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且嬉之,嬉之。” 赵佗狠狠瞪了眼这家伙,他没想到庚什众人中最嗜杀的竟是这个黑屁股,整日不想别的,就想着如何杀人升级。 黑臀要是真干出杀良冒功的事情,赵佗也保不了他,甚至还得出首告官。 因为秦法非常严格,一人犯法,什伍同罪。 作为屯长的赵佗会被黑臀牵连,所谓“见知人犯法不举者为故纵”,这是严重的渎职罪,不仅会被判刑,赵佗辛辛苦苦打下的爵位,也肯定是保不住的。 而且赵佗有自己的原则。 他可以在战场上毫无顾忌的砍下燕军头颅,因为战场厮杀,各为其主。 但杀害普通的民众,并用他们的脑袋来冒充功绩,这是赵佗绝不会干的事情。 人若是没了底线,为了军功滥杀无辜,那也就离堕落不远了。 赵佗,前世亦是庶民。 幸好秦军在这個时代,应该算是纪律最好的一支军队。 魏、楚、齐、燕四国的军队可能会在攻破城池之后,将领抢掠金银珠宝,手下士卒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但秦军绝不可能这样做。 秦王政的前任相邦吕不韦,曾提出“义兵论”。 号召秦军攻城略地时,“不虐五谷,不掘坟墓,不伐树木,不烧积聚,不焚室屋,不取六畜,得民虏奉而题归之,以彰好恶;信与民期,以夺敌资。” 秦军从那时开始渐渐改变原本野蛮的作风,昭襄王时代的各种大屠杀渐渐少有耳闻。 虽然吕不韦因为嫪毐之事受到牵连,遭到罢相,并自杀身亡,但他的思想并没有被废弃。 当今邦尉府的执掌者尉缭,就是义兵论的支持者,他更在吕不韦的基础上将义兵论发扬光大。 “凡兵不攻无过之城,不杀无罪之人。夫杀人之兄,利人之贷财,臣妾人之子女,此皆盗也。故兵者,所诛暴乱,禁不义也。兵之所加者,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士大夫不离其官府,由其武议在于一人,故兵血刃而天下亲焉。” 可笑的对比就在这里,山东六国称秦为暴秦,秦军为虎狼之师。但这暴秦在兼并六国的战争中并未针对黔首庶民搞大屠杀,秦军尚首功,但只杀战场上抵抗的士卒,对于普通人,只要顺服,通通放过。 甚至,秦国灭国,也要讲大义。 秦灭韩国,理由是异日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已而倍约,与赵、魏合纵叛秦,故兴兵诛之。 秦灭赵国,则宣称赵王使其相李牧来约盟,故归其质子。已而背盟,反我太原,故兴兵诛之。 如今的伐灭燕国,秦国亦是师出有名。 燕王昏乱,其太子丹乃阴令荆轲为贼,兵吏诛,灭其国。 我灭你,是因为伱先不讲道义。 我大秦不仅要灭你的国,亡你的社稷,还要占据道德的制高点狠狠指责你。 有着这样的理念指导,秦军过境,不敢说实现真正的秋毫无犯。 但在严酷的秦法威慑,什伍连坐的监督体制下,普通的秦国士兵还真的不敢滥杀无辜。 肯定会有人杀良冒功,但他首先要过什伍袍泽一关,毕竟一人犯法什伍连坐,总会有人害怕被牵连而去告发。 纵使什伍众人皆为他守口如瓶,但上交首级时还要接受军法官的查验,只要查出问题,那可就一切都完了。 风险太大,敢干这种事的人还真不多。 当武阳城里的庶民百姓见秦军真的实现了承诺,不仅没有屠城滥杀,反而维护起城中秩序,保全他们的性命财产时,不说弹冠相庆,但也各自欣喜,乖乖当起了秦国的顺民。 当然,之前抵抗被抓的俘虏并不包括在内。 按需砍掉一部分俘虏的脑袋,让之前出力的部队都实现盈论后,秦军才真正封刀。 至于剩下的燕军俘虏,他们将沦为刑徒、隶臣,加入秦国的工程大队,用一生去为秦国的建设添砖加瓦。 武阳战事,尘埃落定。 但灭燕之战,还远未结束。 王翦站在武阳城高耸的城墙上,眺望远方的督亢之野。 在这片膏腴沃土之后,便是燕国的都城,蓟。 “李信。” “末将在。” 李信上前拱手。 王翦淡淡道:“武阳已经拿下,大军会在此修整数日。你且率一部为兴军,在大军之前,清扫出一条道路,攻下涿邑,在那里等候大军到来。” “唯,末将定不辱使命!” 李信脸色激动,之前易水之战,王翦先是让他训练新卒,后来又带兵绕袭长城,虽然这些事情都很重要,但总让他感觉不得劲。 特别是围攻武阳之战,李信率领的部队一直被王翦留在最后,根本没有捞到什么功劳。 如今终于可以作为大军先驱,直入燕国腹心,奋战数百里,这正是李信所想要的差事。 看着李信大步离去的身影,站在一旁的辛胜笑道:“上将军终于舍得让这头猛虎出笼了?” 王翦轻咳两声,拿出绢帛擦了擦鼻涕,他这几天又受了风寒。 “我之所以压这小子,是因为他太过急躁,想借此磨磨他的脾性。为将者当以沉稳为先,否则顾前不顾后,若遇到沙场宿将,早晚会吃个大亏。” “猛虎关久了,还得放出来跑一下,否则就会失了锐气。” 说到这里,王翦又忍不住笑起来:“不过这次,他估计又要失望了。经过武阳这一战,燕王喜只会害怕的收缩兵力死守蓟都,涿邑那边,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战事。” 随着上将军的军令下达,之前没有捞到功劳的后备部队将分出一万人,由李信将军统率,作为兴军,进入督亢之野,一举捅入燕国腹心。 赵佗所在的这支千人,亦在出征之列。 第五十九章:督亢 督亢之地。 燕国最肥沃的土地,就像荆轲献图时所说,此地沃野千里,物产丰饶,可以比作秦国的关中平原。 除了是膏腴之土外,督亢的地理位置亦十分重要。它的两头,东北为上都蓟城,西南为下都武阳,堪称是燕国的腹心所在。 如今随着武阳陷落,这片肥沃之土揭开了她面纱下的真容。 在李信的率领下,秦军踏上了他们的王者所渴望的土地。 但让李信失望的是,他这一路并没有遇到前来作战抵挡的燕军,甚至沿途的小城邑都没有燕国军卒防守。 面对秦军过境,大多数城邑都是开门投降,没投降的也不过是一轮冲锋的事。 所以不过两三日的时间,李信所部就抵达涿邑城前。 涿邑。 古时又被称作涿鹿,是上古轩辕氏与蚩尤大战的地方,位于督亢腹心,离燕国蓟都不过百余里的距离,地理位置十分关键。 秦军只要打下这里,就能以涿邑为基地屯驻粮草兵马,成为攻击蓟都的桥头堡,进可攻退可守。 李信本以为涿邑如此重要,定有燕国重兵把守,少不了一场硬仗打。哪知道等他摩拳擦掌带着部队来此时,涿邑令竟主动开门投降。 看着城前满脸谄媚笑容的涿邑令,李信很无奈,但也只能接受。 他们这支兴军的主要目的就是攻占涿邑,并沿途分兵占领各处重要的乡邑聚落,保证后续大军通行的安全。 占下涿邑,李信开始分兵出去,驻守各处乡邑要道。 涿邑令虽然投降,但周围的那些乡邑里聚是否跟着投降,他是管不到的。此地乃燕国腹心,很多乡邑的豪长三老都是燕国的世代贵族,在燕国灭亡前,保不准会有人不识时务,跟着顽抗到底。 “一屯一邑,驻守交通。” 李信按一屯五十人的编制分兵出去,燕国青壮大多被征走,全副武装的一个屯士兵足以拿下一座乡邑,若是拿不下,也可传信再派大军前去围剿。 “咱们这次可终于混上了好事。区区一个小乡邑,以我们屯的兵力还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拿下,希望那些燕人可别直接投降,最好能反抗一下,那样我们就能杀过去,只要一人砍他一个脑袋,大家都能升一级爵位,岂不美哉。” 黑臀扛着长矛,走在乡野土路上,摇头晃脑,想到升爵位就是喜笑颜开。 他这话勾起了辛屯众人的共鸣,屯中士卒都嬉笑着说起自己要是得到爵位就能怎样怎样。 赵佗白了黑臀一眼,他径直走到一块大石头上站立,拍拍手,示意屯中众人安静,听他讲话。 “诸君想要立功的心情,我赵佗明白。” “等下到了地方,若是乡邑中的燕人敢抵抗吾等,大家自可冲杀,割取首级立功。但若是燕人没有动武,尔等绝不可轻举妄动,更不能对妇孺动手,必须听我号令。如果有人为了得到军功,私自动武挑起争端。涉间!” “在!” “若有此事,便行战诛之法,将这种人当场斩杀!” “唯。” 涉间应声,目光扫视全场。 屯中众人被他那冰冷的目光一看,皆忍不住颤了一下,低下脑袋不吭声。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大家可都知道涉间的厉害,别看这死人脸平日不吭声,但动手绝对狠辣,只要有人敢违反赵佗的命令,涉间绝对会当场杀人。 秦军的战诛之法有言:屯长得诛什长,什长得诛十人。 有了赵佗的授权,涉间可以杀死任何违反命令的人。 黑臀反应最快,他立马义正辞严的说道:“屯长说得对,谁要是敢挑起争端,不等涉间什长动手,我公士黑臀第一個不放过他,定要把他屁股戳烂!” 赵佗冷哼一声,见众人保证,他才从石头上下来。 不这样不行,赵佗作为赵人出身,很清楚燕赵之士,慷慨悲歌,一言不合,便可拔刀相向。 虽然如今燕人们畏惧秦军威势,尽皆开城投降,但若是有人将他们欺侮太甚,那些燕地男儿少不了血气上涌,弄出一场血战。 如今离开大部队,深入异国他乡,赵佗必须要严格控制队伍,容不得半点差错。 被他一警告,辛屯众人老实了许多,一路规规矩矩行军,不敢再乱说乱谈。 他们要去的地方名为孤伯乡,是涿邑以东的一处重要乡邑。 相比于武阳前线的战火纷扰,督亢之野在战场后方,竟还保持着一些短暂的平静。 走在山野路间,赵佗看到有妇人和老者在田中忙碌,不时还能看到稚童在田间追逐嬉戏。 四月了,已经是春耕的时候。 男人们大多被征召去了战场,但田还是得种的,老弱妇孺们下田侍弄幼苗,只有这样,到了下半年,他们才能从地里讨到一口吃的。 “秦军,是秦军!” 先是几个稚童发现赵佗等人的踪迹,大叫起来。 紧接着,那些妇女老人也看见了,他们尖叫着,转身就跑,一些刚种下不久的粟、麦幼苗被他们慌张的脚步踩倒。 “跑什么跑,乃公又不会吃了你们。还有叽里咕噜叫个什么鬼话。” 黑臀撇撇嘴,盯着那几个妇人的屁股望向远方,直到她们消失在田野间,他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赵佗微微皱眉,黑臀的话让他想起一件事。 那就是辛屯里除了他,其他人都听不懂燕人的话。 燕赵相邻,口音有相近之处。赵佗作为贵族又专门学过一些燕国话,所以能听懂那些妇人稚童的呼喊。但手下这些可都是正宗的关中秦人啊。 有句话叫“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语”。 同一个郡县,不同乡里的人口音会有差别。若是隔了郡县,那交流起来就很困难了,若是再离得远一些,那真就得连蒙带猜。 秦音和周朝雅言差不多,秦军说话,燕人大抵能听懂。但燕人说话,对秦军来说就如同天方夜谈,特别是那些不会说雅言的普通燕人。 交流问题,很严重啊。 这时,西乞孤走过来,低语道:“屯长,这些人应该就是孤伯乡的,她们一回去报信,乡邑的人肯定会有准备。咱们必须尽快赶过去,在乡门关闭前将其夺下来,要是乡门被关上就麻烦了。” “嗯,你说得对。” 赵佗颔首,西乞孤是乡吏出身,在这方面很熟。 他连忙让众人按行军队列奔跑起来,顺着大路直冲乡邑。 西乞孤的担忧并没有成为现实。 孤伯乡的乡门大开,一群人正等在那里…… 第六十章:乡邑 上古时候的乡邑里聚,大多是有城郭的,只要关上乡门,便是一座小型堡垒。 辛屯此行的目标孤伯乡,也是如此。 它位于一片平原上,周围农田环绕,基本没有山陵隔阻,乡邑的面积挺大,但四周被一丈多高的墙垣围着,想要进去,只能通过南北两处乡门。 顺着孤伯乡再往东走,就可以踏上通往东边方城、临乐的道路,所以此地还是很重要的,需要有一屯秦军驻守。 好在当赵佗率军到达时,孤伯乡的乡门并未关上,一群豪长打扮的燕人等在门口,隔着老远就开始作揖。 “晦气,乃公还以为……” 黑臀话到一半,突然发现涉间正冷冷的看着他,顿时一个激灵,讪笑道:“真是太好了,不用打仗都能拿下这处乡邑,看来今晚可以睡个舒坦觉了,嘿嘿嘿。” 众人憋着笑,大家都知道这家伙是个什么意思。 “鄙人孤伯乡三老孤泽,迎接将军足下。” 乡邑门口,领头的燕人是個花白胡子的老头,高冠大袖,腰间还配着玉,看上去颇有一番贵气。 他把姿态摆的很低,对赵佗这十几岁的少年,张口又是“将军”又是“足下”的。 在孤泽后面,其他孤伯乡的豪贵也跟着作揖问候,他们低头的时候,目光瞟见秦军手中的兵器,脸上满是惊惧。 赵佗笑着上前,扶住孤泽的手,说道:“长者莫要多礼。我部受命前来接管孤伯乡防务,日后还需长者多多协助,可莫要推辞。” 赵佗一说话,孤泽眼睛就发亮。 这少年说话很老道嘛,明明是带兵来占取乡邑的,但一开口却只提接管防务,仿佛自己这孤伯乡本就归属于秦国一样。 这样一来,就让孤泽等人少了几分投降带来的屈辱感,面子是给足了。 孤泽第一眼看到这屯长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时,心里还很担心。少年人心高气傲,万一热血上头,不管自己的投降,直接上来就砍脑袋换军功,那他们可就惨了。 如今见赵佗说话和蔼,顿时放下心来,特别引起他注意的,是赵佗说话的口音。 “将军,是赵人?”孤泽小心翼翼的试探。 “然也。我名赵佗,祖上亦是赵国公族。如今在军中担任屯长之职,可当不起将军之称,长者唤我姓名便是。请长者和诸位安心,只要配合我部军务,乡里自会无事。” 赵佗笑着说道,神色很温和。 这个时代的乡里,大多都是聚族而居,这孤泽既是邑中三老,亦是乡中大族的族长,他们这些外来人想要安心驻守在这里,这种乡老人物肯定是要首先结交的。 “那是自然,自然,请赵君放心,我定约束好乡里,绝不会给诸位壮士带来麻烦。” 孤泽满脸带笑,赵佗虽然让他直呼姓名,但哪敢啊,至少得带个“君”字才行。 不过这屯长居然是个赵国贵族,连和秦国有世仇的赵人都能安心在秦军中当军吏,看来他们这些主动投降的燕国人,也不会遭受什么厄难。 一想到这里,孤泽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诸位壮士远道而来,定然饿了,老夫已在家中备下酒食,还请入邑一飨。” 孤泽伸手,热情的邀请赵佗和身后的秦军进入乡邑中。 他身后那些乡里豪长也都巴结着说道:“诸位壮士请入乡中。” 三言两语之间,这座孤伯乡就完成了从燕国转投秦国的流程。 不过赵佗并没有马上带队进乡,他转头看向身后的五位什长。 涉间、黑臀、小白、西乞孤,还有一个名为攸的公士。 “小白,你带一什人守卫此门,注意警戒。” 赵佗下达命令,初来乍到,自然要先将乡门给守住,方能进退自如。 小白应道:“唯。” 黑臀咂咂嘴,叫道:“屯长,还有个南门,让我带人去吧。” 赵佗瞪了他一眼,就这黑屁股的性子,他可不放心。 但剩下的涉间是他的铁杆,心思细密善于观察,西乞孤熟悉乡里事,两人带在身边能起到帮助。 犹豫了下,赵佗让公士攸带了一什人去守卫南门。这位什长虽然没啥才能,但至少是个听话的主,比黑臀让人放心多了。 同时赵佗专门嘱咐他们不要轻易起争端,只管守住两处乡门就是。 小白和攸应诺而去。 孤泽听到赵佗派人去把守两处乡门。 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但他不愧是乡老长者,面色不变,依旧热情道:“赵君心思细腻,他日必有前程。不过本地的燕卒都被大……燕王召到蓟城去了,四周没有凶险,赵君还请放心就是。” 赵佗笑道:“还是小心为好。不过那燕王将士卒都召入蓟城,倒是让上将军省心了。过几日上将军率大军亲至,刚好将蓟城一锅端掉。” “是是是,上将军的威名,吾等也是听过的。” 听到赵佗话里提到王翦大军,孤泽等人越发惊惧,态度恭敬的请赵佗和后方的秦军入乡邑。 …… 乡中院落,激昂的筑声中有人在歌唱,声音凄厉且悲壮。 一个少年奔入院中。 “宋兄,宋兄。” “秦军入乡邑了,阿翁让我叫你们躲好,不要被秦军发现了。” 歌声停止,但那筑声依旧在激荡。 宋意看着眼前的少年,冷冷说道。 “你阿翁还是降秦了。” 少年羞红脸道:“阿翁说秦军势大,燕国必定覆灭,若是不趁此时改投秦国,我族定会有灭顶之灾。” 宋意脸色发青,怒道:“灭顶之灾?那秦王残暴,秦法严酷,动辄株连全族。就算你们投了秦国,日后就保证不会触犯秦法,沦落为刑徒囚犯吗,那时候就不会有灭顶之灾了?” “哼,与其在此时苟且偷生,不如与那些秦人拼了,也不枉我燕地男儿的血性!” 第六十一章:孤竹 “那齐侯被小人所惑,将我先君误与山戎相混,灭了我族社稷。从那时起,我族故地就被燕国吞灭。最后剩下的两支族裔,一支西迁到了这里,建立聚落,便是我孤氏的先祖。还有一支据说迁到了辽东,称作竹氏。” 孤泽一边引领赵佗和秦军进入乡邑,一边为他介绍起这座孤伯乡的来历。 “原来长者是昔日孤竹国的后裔,我曾听说过商末时有两位贤人叫做伯夷、叔齐,是长者的先辈吧?”赵佗拱了拱手,以示敬意。 “正是我族先贤,他们先是不继君位,让国于兄弟,贤名传遍天下。后来又扣马谏阻周武王,最终不食周粟,在首阳山中采薇而食,世代被传为佳话,真没想到赵君也曾听过,倒是让老夫欣喜。” 孤泽笑眯眯的说着,一提到家族的光辉历史,他又挺起了胸膛。 赵佗表面上附和恭维,心里其实很无语。 孤竹国。 好久远的历史啊。 四百年前这个小国就因为遭到山戎裹挟,跟着侵略燕国,被当时风头正盛的齐桓公当做戎狄的走狗一起给灭了。 只在史书上留下一句,齐桓公“北伐山戎,刜(fu)令支、斩孤竹而南归,海滨诸侯莫敢不来服”,这所谓孤竹国便成了人家春秋霸主奠定霸权的踮脚石。 至于伯夷叔齐,更是久到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我堂堂八百年大周都已经亡了,你还在这里提什么伯夷叔齐,并引以为傲。 更别说伯夷叔齐的传说,是在称颂忠于祖国、抱节守志的精神。 你一个刚刚投降秦国的燕人,还拿这传说当做炫耀的资本,真是让赵佗很无语。 不过孤泽的行为,也反映了这时代的特色。 诸侯兼并不断,不知有多少国家、贵族沦亡。但他们的后代依旧以祖先曾经的辉煌作为骄傲的资本,看不起那些土里刨食的泥腿子。 正因为赵佗是出身贵族,孤泽对他是心甘情愿的配合,否则换成其他平民出身的秦军屯长过来,恐怕这老头表面碍于秦军的威势不得不配合,但背地里肯定是瞧不起的。 赵佗一边听着孤泽和那些豪长的恭维话,一边行走在邑中道路上,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这孤伯乡,大体就是由那支孤竹国遗民,再加上少量散户平民构成。 乡邑中孤氏家族一家独大,那些跟着的豪长基本都是孤氏,是孤泽的旁支后辈,所以搞定了孤泽,赵佗此番的驻守任务就很容易完成了。 他只要带着手下士卒在这里驻守,保证交通安全,等到后续部队前来接管时,就算大功告成。虽然不会升级爵位,但能增加他的劳绩,劳绩增加到一定量,赵佗也会得到相应的奖赏。 或许是提前收到了孤泽的命令,乡邑中那些老弱都躲在屋里,不敢出来,他们隔着户牖张望,想看看进乡的秦军是不是如传说中那么凶悍。 老人妇女听话,但那些稚童可就不一定能明白事项了。 一对幼童还像以前一般,嘻嘻哈哈的追逐着,从屋间小路里钻出来。 跑在前面的是个扎着发辫的小女孩,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跑起来跌跌撞撞。后面还跟了個稍大一点的光屁股男娃,浑身脏兮兮的,嘴里还叫着“追你,追你。” 两个稚童相互打闹追逐,竟没看到走在路上的赵佗等人,一下就冲过来,女童先撞在赵佗的腿上,男娃则是没刹住车,冲过赵佗,径直撞上了后面的黑臀。 跟在最后方的几个秦军士卒,听到动静,本能的将手中长矛放平,还有人拔出了剑。 两个小孩被这一吓,哇哇大哭起来。 气氛瞬间紧张。 孤泽脸色大变,忙叫道:“误会,诸位壮士,只是两个小童。” 赵佗摆了摆手,让士卒们放下武器。 他蹲下来,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柔声道:“别哭了,下次跑慢点,就不会撞上了,快去一边玩吧。”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转身就跑。 后方的小男孩则还在哭,他被黑臀翻过来压在膝盖上,打了下屁股才放开。 “孺子,你下次可得长眼了,要是再撞到乃公,嘿嘿。” 黑臀露齿一笑。 小男孩只感觉眼前这人笑的十分可怕,捂着屁股哭着跑了。 两个稚童很快就跑没了踪影,气氛缓和下来。 赵佗甚至能听到路边屋子里传出的松气声。 秦军并没有想象中的残暴,这让孤伯乡的居民放下了心。 不一会儿,就到了孤泽家的府邸。 作为孤伯乡最大的三老豪长之家,孤泽的宅邸确实很不错。 门檐高耸,大气宽阔的门口,有竖人恭敬的等候。 走进门中,能看到高大的木柱撑起宽阔的空间,屋顶上盖着精美的瓦片。 据赵佗所知,燕地的豪贵之家,一般会在屋顶先铺芦苇,再铺草泥土,在草泥土上又涂上一层厚厚的“三合土”,最后才会盖上有着各种精美纹路的瓦片,堪称奢华。 “掌灯!” 孤泽拍拍手,就看到那些竖人女仆,来回穿梭,在宽阔的厅堂中点燃青铜灯架。 幽幽烛火燃烧,里面的动物油膏释放出奇怪的味道,但马上就被专门的香薰掩盖。 这一幕看的赵佗身后那些秦军士卒瞪大了眼睛。 黑臀更是吞着口水道:“我的屯长耶,这些人可真会享受。” 不仅是他,就连常年担任小吏的西乞孤也忍不住道:“这燕国区区一个乡中豪贵,都快比的上咱秦国的县长了。” “诸位壮士快请,酒食已经备好,还请诸位上座。” 孤泽热情招待,邀请赵佗等人入席。 此时才到下市(申时),还不是吃饭时间,但众人还是齐齐咽了口唾沫。 “屯长,咱们……咱们吃点吧。” 黑臀小声说着,不仅是他,其他人也都眼巴巴的看了过来。 赵佗笑了笑,他知道孤泽这场宴饮带着好意,如果拒绝反倒会惹怒对方,更别说手下士卒也会不满。 “涉间,你带一什人在外等候,稍后自有饮食。” 赵佗以关中话对众人说道,虽说孤泽投降的态度很诚恳,但也不得不防。 “唯。” 涉间毫无二话,带着手下九个恋恋不舍的士卒走到门口。 安排好后手,赵佗才笑着道:“多谢长者好意,那吾等就却之不恭了。” 孤泽也看到赵佗的安排,他心中赞了一声真是谨慎,脸上笑容不变,伸手道:“诸位壮士请入席。” 孤泽很细心,知道秦国崇右,将赵佗等人安排在居于右侧的东席。 人员入座,府邸中的婢女们开始穿梭着上酒菜。 她们脚穿雪白足袜,身着碧绿丝衣,虽算不上花容月貌,但对于赵佗手下那些糙汉子来说,简直个个都是天仙下凡,一个个盯得双眼发直,不停吞着口水,也不知是馋这些婢女,还是馋案上的酒食。 这还没完,孤泽拍了拍手。 自内宅里走出一个妇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穿淡紫衣衫,脸上略施脂粉。 她袅袅婷婷走来,看着赵佗,眼里眉梢,都是春意,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仿佛要滴出水来,真可称的上一位美艳妇人。 孤泽捋着花白胡子,笑眯眯地说道:“此乃老夫小君,今日特来侍候君子饮食寝睡。” 第六十二章:宴饮 小君? 不就是这年代丈夫对妻子的称呼么。 孤泽唤出如花美眷,那白腻的肌肤,诱人的身段,一颦一笑间展露的勾魂风情,早将那些大头兵看的神魂颠倒,喉结滚动的声音不绝于耳。 赵佗盯着那美艳妇人,大受震撼,心中暗道:“早就听闻燕地民风开放,有以妇待客的礼仪,没想到这孤泽竟舍得让他小君陪我。” 美妇人对着赵佗微微一礼,娇声道:“妾特从家君之命,来伺候君子饮食。” 说着,她迈步走来,有香风扑面。 对案的孤泽看着那帮秦军士卒瞪圆的眼珠子,心中暗自得意。 献妻待客,是燕人一种高规格的接待礼仪。 只要对方笑纳,那他们孤氏在这场政权交替中就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管他燕国、秦国,谁来了都一样。 至于赵佗会不会接受? 嘿嘿,热血少年怎么会拒绝投怀送抱的美佳人,他这一招,可早就屡试不爽。 让孤泽没想到的是,那少年屯长竟一脸正色的拒绝了。 “且慢。” 赵佗拱手道:“长者好意,赵佗心领了。但我身负军务重任,不可耽于享乐,否则被上吏知晓,军法严格,恐怕难做。夫人还是请回吧。” 孤泽闻言,嘴角抽了抽。 那美妇人亦一脸不知所措。 赵佗身侧的西乞孤低声道:“屯长,我看对方也是好意结交,若是拒绝恐怕会不高兴,我们在这里驻守,还需对方配合。侍寝之事有违军令,但让她伺候饮食倒是可以接受。” 他当了多年小吏,对于这种交际规则十分了解。县豪乡贵,结交官长军吏,就连风格死板的秦国也少不了这种事。 当然,像这种一般都是用家中婢女或是隶妾之类的招待客人,让自家小君做这种事,燕人还是很独特的。 赵佗回头瞪了西乞孤一眼。 他何尝不懂这种潜规则,只要接受,那他们这支秦军就和孤氏是一家人了。 有孤氏的全力配合,他们驻守在孤伯乡能如鱼得水,不惧乡邑众人的反叛,轻松完成任务。 但这可是糖衣炮弹啊,外表甘甜可口,一旦吃下,那就是在肚子里安了颗炸弹,保不准哪天就炸了。 今日你玩了别人小君,那明日他送来金玉珠宝,你是收还是不收呢? 手法一步一步升级,将你拉下水腐蚀干净,这支秦军最后反会变成孤泽手中的刀刃。 更别说秦法严酷,赵佗接受邀请吃个饭问题还不大,但若是再进一步,哼哼。 一个女人罢了,可别影响我升级的脚步。 见赵佗搬出军法,孤泽也不好多说,只挥手让美妇人下去。 “赵君严守军法,老夫佩服。既如此,那老夫就不勉强了,大家饮酒食肉,请。” 见孤泽没有坚持,赵佗也松了口气。 只有黑臀满脸惋惜,嘟囔道:“阿佗真是的,有这般福气也不享受,要是换成我,嘿嘿,今晚定然下不了榻。” 赵佗只做不知,依旧和长者谈笑风生。 刚刚的小插曲仿佛没有发生,众人开吃,厅堂中洋溢着一片和乐的气氛。 当然,秦军这边说话的主要是赵佗,西乞孤偶尔也能谈上两句。 至于其他人,都在埋头苦干。 这些秦卒大多都是苦出身,平日里吃的都是些粟饭藿羹,一年尝不了几次肉味。如今案前摆满了肉食和梁米,甚至每人都有一壶酒,简直就是天大的享受。 他们没有受过礼仪教化,表现的十分粗鲁。用筷子大口刨饭,拿起带肉的骨棒也不按照食礼进行切割,直接往嘴里塞,一口咬下一块肉,左一口右一口,吃的油水满地流,甚至有人连骨头都一起嚼烂往肚里咽,那啧啧吞咽的声音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这模样让对面那些乡豪越发鄙夷,燕赵之地虽然出慷慨壮士,但对于自恃身份的贵人来说,衣食住行还是得讲礼仪的。 “秦人果真是一群蛮子,和辽东那些野人差不多。” 孤泽一边用小刀切割盘中肉食,一边在心里吐槽秦卒的野蛮。不过他面上笑容依旧,还不停恭维着“诸位真壮士也”。 当然,赵佗提前下了军令,大口吃肉可以,但不能饮酒。 这年代的酒虽然度数不高,但喝多了一样醉人。 对此,孤泽也不在意,就在这气氛和睦极了的时候。 外面传来秦卒的呵斥声。 赵佗猛然一惊,抬头望向门口。 涉间手里掐着一个少年的脖子,将其押着进来。 少年大概十五六岁,身着华贵丝衣,嘴里骂着“秦狗”之类,还扭动着身体想要从涉间手里挣脱。 “怎么回事?”赵佗皱眉。 对面的孤氏众人亦发出惊呼,特别是孤泽一下站起来,慌张道:“壮士别动武,这是老夫小儿,这里面定有误会。” 涉间一板一眼的说道:“这孺子刚刚窥伺我们,见我发现,就张口辱骂。” 他虽然听不懂燕国土话,但从对方的语气和神态就能看出是否带有侮辱意味。 赵佗很无语,从那仇恨的眼神就能看出,这是個热血少年,对自己这群“侵略者”充满不忿和仇视。 赵佗示意涉间放手,这种爱国少年,哪里都会有的,不甚稀奇。 对方是孤泽的儿子,这种身份倒是不便追究。 “诸位壮士还请息怒,小儿顽劣,我这就教训他。” 孤泽见秦人放了手,这才松了口气,上去就给自己儿子两巴掌,骂道:“竖子无礼。这岂是吾孤氏的待客之道,还不快快赔罪。” “呸。” 少年啐了一口,嘴里嚷道:“阿翁,这些人也配叫客?他们侵我燕国,宋……” 话音未落,孤泽已狠狠一脚将这儿子踹翻在地上,神色狰狞道:“竖子竟敢胡说八道,我族本孤竹国后裔,何谈是燕人。” “你要记得,是燕国占了我孤竹故地,让我们社稷无存,此乃祖宗之仇啊,我恨不得让那燕国社稷沦亡,方能一吐胸中怨气。如今秦国帮我族报仇,我们感激还来不及,你竟敢在此口吐狂语,快给我滚下去,少在这里扰了诸位壮士的兴致。” 少年被骂的狗血喷头,又不敢和自家阿翁顶撞,灰溜溜出去了。 孤泽这才松了口气,忙向赵佗和涉间告罪。 “小儿辈不懂事,冲撞了诸位,还请见谅,老夫这就代他赔罪。” 孤泽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向赵佗和涉间这两个十多岁的人作揖告罪。 这一幕被出了门的少年孤信看在眼中。 仇恨越发强烈。 第六十三章:孤信 赵佗没有在这事情上多计较,被宠惯了豪族子弟,一时热血上头罢了,只要他不动武,一切都好解决。 但经过这少年一闹,这场宴席也差不多结束了。 在最后,赵佗和孤泽就秦军接管孤伯乡一事达成了共识,并拟定了具体的事务。 首先,秦军要保证孤氏一族在孤伯乡的利益。 他们依旧是此地的乡豪贵人,孤泽依旧是乡三老。赵佗这一支秦军只负责驻守,保证秦军的交通通畅,不干涉孤伯乡的一切民政事务,也不对孤氏的财产进行侵夺。 相应的,孤氏一族则要配合秦军的所有军事行动。 比如,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约束乡邑众人,维持乡邑及周围里聚的治安稳定,同时要充当秦军的眼线,发现有人煽动反抗的时候,第一时间禀报,将其镇压。 同时,也为驻守乡邑的赵佗所部提供饮食住所,保证后勤供应。 意见达成一致,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在这场灭国之战中,孤氏将保留自己在此地的财产特权,他们和以前的区别,只是从燕国的三老变成秦国的三老罢了,所付出的也只是一点粮食供给,对于这些乡中豪贵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赵佗这一支秦军也会少掉许多麻烦,轻轻松松完成这次的任务,积累劳绩。 可以说,这场交易,双赢。 “赵君不如就住在老夫府上吧,也可日夜相见。”孤泽热情相邀。 赵佗脑海里冒出那个美艳妇人的模样,身子一个激灵,忙推却道:“不了不了,手下士卒粗鲁,我得好好约束,否则闹出什么问题,就不好了。” 赵佗生怕对方又热情的掏出什么东西来,连忙带着手下出了孤泽府邸。跟着另一個孤氏乡豪去布置他们的住所。 眼见赵佗并没有答应留住府上,孤泽反倒松了口气。 “将门关上,若有异动,马上禀告。” “唯。” 吩咐好下人后,孤泽大踏步往后宅走去。 那里,还有一个大麻烦等他解决。 …… 赵佗所部这一次的任务主要是控制孤伯乡及周围交通要道,所以乡邑的两处大门是必须牢牢把持在手中的。 他让孤氏将两座乡门附近的居民全部迁走,空出房屋给秦军安身。 赵佗带三个什驻扎在北门,西乞孤和小白则带两个什驻在南门,这样一来,不管是控制乡邑门户,还是警戒邑外交通,都非常的便捷。 而且秦军驻扎在乡门附近,还可以监视进出乡邑的人员。赵佗也会每日在乡邑中巡视,确认环境安全。 “那个小子,可能会生事,要小心。” 涉间见赵佗安排妥当后,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你是说孤泽那个儿子?” 赵佗皱了皱眉,脑海里浮现出孤信的模样,那是个对秦军不满的纨绔少年。 按孤泽的说法,他年轻时老妻生下的几个孩子皆中途夭折,唯有这孤信是新妇所生,一直健康成长到如今。 老来得子,自是万分宠爱。所以孤信养成了顽劣的性格,才会一时冲动闹出刚才的事情。 听上去合情合理。 赵佗摇头道:“一个孺子罢了,他虽然对吾等有偏见。但上面还有孤泽压着。想来也闹不出什么问题。” 涉间古怪的看了赵佗一眼,“他的年龄可是和你差不多大。” “啊?” 赵佗愣了下,才想起自己刚才一口一个“孺子”的称呼对方。 赵佗的身体也才虚岁十五,真实年龄说不定还比那孤信要小一点,那样叫人确实有点古怪。 这也是他两世为人,还没有彻底习惯如今的“年龄”。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多注意他就是了。若是孤信出乡邑,就告诉我,我去向孤泽询问。” 赵佗还是挺认可涉间的观察能力。 随着夕阳西下,夜色开始降临。 赵佗命两处乡门的驻守秦军关好大门,晚上轮番守夜,防备突发情况。 巡视好一切没有问题后,他正和黑臀、涉间等几个什长商量接下来的事项。 就在这时,孤信来了。 这个十多岁的少年,满脸带笑,身后还跟着五六个僮仆,他们手里端着酒肉。 “今日白天,因为信年少不懂事,冲撞了诸位。蒙阿翁教导,我今已知错,还请赵君和诸位壮士见谅。” 孤信一来,就是对赵佗和涉间深深一拜,态度表现的十分诚恳。 “信今晚特备薄酒,还请诸位勿要客气。” 随着他拍了拍手,后方的几个僮仆将酒肉端进来,放在案几上。 酒是用大号青铜樽装的,很满很多。 肉是用盘子盛的,专门炙烤过,还热乎的释放着香气。 “屯长,涉兄,我看这小子道歉的诚意还挺足的,就快快接受吧,要不然酒肉都冷了。” 黑臀有些心急,看着那些酒肉就吞口水,旁边的攸也直舔嘴唇。 赵佗先看了涉间一眼,转头对孤信笑道:“白天的事都已经过去了,长者当时已经解释过,我们并未放在心上,孤君不必如此。” 孤信笑道:“一点心意罢了,还请诸位笑纳。” “既然如此,那就却之不恭了。” 赵佗接下这个道歉,孤信又相互寒暄了几句后,才带着仆从离去。 “啧,真香啊。屯长,涉兄,你们先吃,你们先吃。” 黑臀见孤信一走,顿时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拿起酒肉大快朵颐,但这浑人好歹还知道些尊卑,先让赵佗和涉间享受。 但马上,他就发现情况不对劲了。 因为孤信走后,赵佗和涉间都黑着脸。 “屯长,怎么了?”黑臀小声问道。 赵佗冷笑道:“这个道歉倒是真诚。还专门用的雅言说话,让尔等皆能听懂。” “啊?难道这小子有问题?” 黑臀扣着屁股,他还没搞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从白天的表现来看,这个孤信对我们很怨恨,将我们当做仇敌一般,但你看他刚才说话谈吐,哪有一丝恨意的样子,反倒表现的十分真诚。” 黑臀眨了眨眼:“他不是说被那老头教导了么。” “我家乡有一句老话,叫做‘本性难移’,特别是这种年纪的少年,哪怕有他父亲劝导,也不可能转变的这么快。而且燕人慷慨悲歌,最好颜面,就算孤信知错,也不可能亲自来向我们道歉。” “且从孤泽老道的行事来看,就算他要让这孤信来道歉,也一定会亲自陪同。如今却只见其子,不见其父。这其中定有问题。” 赵佗说到这里,向涉间笑道:“还是伱看的准,这小子果然是要生事了。” 第六十四章:宋意 “竖子竟敢欺辱吾等,我这就去戳烂他的屁股。” 黑臀听赵佗这么一分析,勃然大怒,起身就要去拿长矛。 “坐下。” “哦。” 赵佗一眼瞪住黑臀,才开口道:“人家怎么欺你了?刚刚不仅亲自道歉,还送来好酒好肉让你吃喝,这叫欺辱?” “啊,说的也是。” 黑臀盯着案几上的酒肉道:“屯长,那我们怎么办,难道这些不吃吗?” “吃,你先找人尝尝,若是没有问题,就与袍泽们分了。不过只能吃肉,那酒别沾。另外,你和攸去告诉大家,今晚值夜的人必须打起精神,一伍人守夜,其他人休息,互相轮换,注意夜间的动静。” “好勒。” 黑臀眼珠子一转,就拉着攸端起肉食出去。 两人走后,涉间才开口道:“你刚才说得对,从孤信白天的表现来看,绝不会诚心道歉。他此番前来,应是另有计较。” “试探我们?” “我刚才注意他进出时,四顾张望,可能是在看我们的人手分布。” 听到涉间这话,赵佗脸色阴沉下来。 孤氏家族今日表现的态度非常配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赵佗所部可以很顺利的完成这次驻守任务。如今却出现了情况,虽然只是发现了一丝端倪,但赵佗感觉要出事。 “燕人多好轻侠,如今秦燕交战,孤氏里有人对秦国不满很正常,只是希望他们不要自寻死路,将整个家族连累。” 赵佗伸手,摸了摸一件被布包起来的东西。 那东西,弯曲的双臂,像是一轮月。 …… 孤氏宅邸。 宽阔的后宅,有数人站立。 “宋兄,那些秦人收了我的酒肉,看来并未起疑。” 孤信脸色激动的发红,一脸崇敬的看着站在前方的男子。 宋意足有八尺二寸,换成后世的算法,快接近一米九了,非常的高大。 他此刻正箕踞在地上,双手轻轻摩挲着一柄长剑。 “他们布置如何?” 听到宋意这么问,孤信忙答道:“那些秦狗的屯长就住在北门,手下有三个什。南门处亦有两个什驻守。我看他们晚间应该会有人值夜。” 宋意点点头,他看着眼前兴奋的少年,问道:“随我动手,你可会后悔?” 孤信叫道:“信绝不会后悔。宋兄之前说的对,大丈夫在世,当报恩情,复仇恨。” “我孤信,燕人也。今日暴秦侵我燕国,社稷即将沦亡。我当奋起抗之,血性男儿绝不屈服在暴秦淫威之下,如此行事,方不失为大丈夫!” “既如此,伱且去做最后的准备吧。” “唯。” 见孤信离去,一直并未说话的第三人开口了。 “宋意,你这般做法,会害了他孤氏全族啊。” 宋意回头看去,笑了笑。 “渐离,你总是这般。何为害了他孤氏全族?那孤泽自称是孤竹国后裔,便可光明正大的背叛燕国,转投暴秦,此等做法,你不觉得可耻吗。孤氏作为本地大族,几百年来没少受燕国的恩惠吧,如今一朝投敌,这岂是我燕地男儿所为。更何况,你也看到这小子的心意了,如果他不愿意反秦,就算我怎么说也没用,我之前做的,不过是顺势引导他罢了。” 高渐离摇头道:“可是他孤氏收留了吾等。” 一听到这话,宋意脸上罩上一层阴云。 “所以我没有杀孤泽。渐离,你休要多说,我此番如此做事,自有缘由。” “是要报太子丹之恩吗?”高渐离叹道。 “然也。你我乃莫逆之交,太子要杀你,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所以护着你出了蓟城。但太子对我亦是恩重情深,他以壮士之礼待我,我却背叛他,此乃不义,所以我宋意今天就要报答他。” “而且荆卿刺秦被小人告发,身死咸阳。我宋意没有刺杀秦王的勇气,但也有一身气力武艺,今天就杀了这些秦人,既为荆卿复仇,也是报答太子的恩情。此事已定,高渐离,你休要多说。” 宋意声音冷冽,脸色微微发青。 高渐离苦笑一声,知道自己此刻说什么也没用。 而且宋意提到荆轲的名字,就更让他说不出话来。 高佗! 自称是高渐离在赵国的远亲,先被荆轲提拔为副使,转手又将荆轲出卖,导致刺秦计划失败,怎么看都是個无耻小人。 他们高氏在赵国是有一个旁支,但那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高佗这号亲戚,不仅坏了荆轲的大事,更让太子丹迁怒于他。 幸亏宋意当时还是太子丹的门客,提前知道太子丹要杀他的消息,带着高渐离连夜跑出蓟城。 “唉。” 高渐离想到荆轲,又忍不住叹了一声。 他只是一个乐人,只想在一个安定的环境里好好研究他的音乐。 击筑高歌,饮酒作乐,岂不快哉! 只可惜世事无常,历经八百年的燕国即将沦亡,他,高渐离,也无法置身事外。 宋意看了自家好友一眼,终究不忍心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宋意不惧死,若是事不成,这条命丢了就丢了。但你高渐离还有你想做的事情,此事就不牵累你了。” “不管事成与不成,你都走吧。一旦事起,那些秦人定然会慌乱,到时候南门处的秦军肯定会前往支援北门,你就趁机从南门离开,走的远远的,不要再回来了。” 话说完,宋意也不管高渐离回答,持剑起身,大步离开。 他的身后,传来高渐离轻轻的吟唱…… 第六十五章:夜袭 孤氏宅邸。 宋意将剑挂在腰间,穿了一身皮甲。 燕赵多乱,乡豪贵族家中藏有甲衣兵器,是很正常的事。 如果是以前,宋意是不屑着甲的。 大丈夫行事,当勇往无前,拔剑而出便血流满地,何须甲衣护身。 但今晚,他还是穿上了皮甲,因为他即将要做的事情,难度很大。 “宋兄,我家中僮仆二十人,还有乡邑中的轻侠少年共十三人,皆在此处。” 孤信很激动,耳朵都红了。 在他的身后,二十个精壮的孤氏仆从站在那里。 他们都是孤氏的家生奴仆,从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忠诚于孤氏。 如今孤氏少君口称家主孤泽被秦人所伤,那些秦军更如同传言中所说的那般凶残,不仅要夺去整个孤氏的家产,甚至还要把他们这些仆役一起掠走拉到秦国去做隶臣。 少君今晚要秉承轻侠之义,为燕国,为家主复仇。 所谓主忧臣辱,不管是为了孤氏,还是为了他们自己不去做秦人的隶臣,这些僮仆虽然战战兢兢,但还是拿起了少君分发的武器。 在这些仆从的身侧,还有十三个少年人。 他们的年龄和孤信差不多大,都还没成年,身着布衣轻衫,個个身手矫健。有的人嘴上叼了根草翘腿而坐,有人则大咧咧的箕踞在地上,露出胯下光景,大声嬉笑着。 他们或笑或怒,唯独脸上见不到一点惧色。 这些都是孤伯乡的轻侠少年,不事生产,只喜好勇斗狠,慷慨悲歌。 他们早就对孤泽投降秦军的事情很不爽,如今有孤氏少君带头,一个个的胸中热血沸腾起来,都想着今夜干出一场大事,名扬天下,也不枉来这世间走上一遭。 更别说,根据孤信说的,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魁梧大汉,竟然是太子燕丹的坐下门客,在燕地颇有名声的大侠宋意。 “诸君,秦人侵我燕地,夺我下都,杀害国人,是所有燕人的仇敌。如今他们更跑到这孤伯乡来,要侵占诸位祖祖辈辈生存的土地,还要将诸位的父母兄弟尽数抓去做隶臣隶妾,此等行为,诸君皆是热血男儿,可能受之?” 听到宋意这么一说,那些轻侠少年们个个面红耳赤,怒吼着:“不能!” “吾宁死,也不愿做秦人之奴!” “杀死这些秦狗,将他们赶出燕国!” …… 宋意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眼见这些轻侠少年的血气被激发出来,他满意的点点头。 就该如此,这才是我燕地男儿的本色。 “好,既然诸君愿意,那宋意也绝不惜命,当与诸君一起共杀秦人。今日,事不成,我宋意必先诸君而死。若是事成,诸君之名,亦当传扬天下,让那天下诸国之人,都知我燕人之勇,绝不止荆轲一人。” “愿随宋君,共杀秦人!” 孤信满脸狂热的叫起来,他的身后,那些轻侠少年,甚至连原本害怕的孤氏僮仆都兴奋起来,个个振臂而呼,再没有了畏惧的情绪。 孤氏府邸的大门打开,宋意当先踏出。 孤信亦迈出脚步,走到门口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后宅处一眼。 那一眼,仿佛能看透屋宇,看到那被捆绑制服的老父,以及他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阿翁,我孤信亦是燕国男儿,绝不畏死。” 他喃喃一句,转身踏步而出,眼中充满坚定,再无一丝迟疑。 一行人在黑夜中向着北门走去。 他们没有点火把,此刻月黑风高,视线看不了多远,但对这些从小生活在乡邑中的人来说,闭着眼都能找到那些秦人的驻所。 北门处,一堆篝火燃烧,几个人影坐在火焰周围,互相嬉笑谈论着。 或许是听到脚步声,一个秦军抬头,看到乡中道路上冒出一群人影,黑压压的一片,如同鬼魅。 “是谁?止步!” 他悚然一惊,向着人群呵斥,其他四人也将目光望去,同时伸手去拿身侧的武器。 “杀!” 回应他的是一声充满杀意的怒吼,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飞跃而来,其速如风,瞬息间就冲至篝火前。 那秦军亦拿起身侧青铜戟回击。 但长兵慢,短兵快,更兼宋意是游侠出身,善于独斗厮杀,一个回合便将这秦军刺死在地。 “敌袭!敌袭!” 其余秦军皆大声叫喊,同时持戟拔剑。 燕人轻侠、僮仆们嗷嗷叫着冲上来,将这四人淹没。 “走,跟我杀那秦狗的屯长!” 孤信激动大叫,带上几个轻侠就踹开路侧的一间房屋。 据他之前送酒肉时观察,这里应是秦军屯长的住所。 如今,以有备打无备,必能将那屯长击杀,只要这人一死,秦军必乱,大事可成。 “杀死秦狗!” 轻侠们跟着孤信冲进屋中,拿着手里的剑就往榻上的被衾戳。 戳了几下,众人发现不对。 孤信一把将被衾拉开,骇然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没睡在这里?” 众人面面相觑。 紧接着,屋外响起阵阵惨叫声。 情况不对。 孤信连忙走出去,看到眼前出现骇人的一幕。 对侧的屋里冲出一群披甲秦卒。 他们身上披着甲衣,头上戴着胄。 冲在前面的秦卒一手持剑一手握盾,后方的秦卒则手拿矛、戟。 他们排列有序,全副武装,根本不像是受到突袭的样子。 刚刚的惨叫是几个轻侠少年发出的。 他们想要冲进那几间屋子,仗剑乱杀,将那些熟睡的秦人杀个血流满地。 哪知道等待他们的是闪着寒光的剑刃,戳人的矛戟。 此刻,这几个轻侠少年已被长戟戳翻在地,紧接着几个秦卒上前利落的将他们刺死。 “你们这些年轻人,害了整个乡邑啊。” 赵佗身披甲衣,站在门口。 看着被秦卒们包围起来的众轻侠少年和孤氏僮仆,忍不住叹气。 孤伯乡的事情,终归走上了他不愿意看到的道路。 赵佗的目光,在满脸惊愕的孤信脸上扫过,越过那些轻侠少年和孤氏僮仆,最终落在那个高大的人影身上。 第六十六章:厮杀 那人手持长剑,身上的甲衣溅着血,脚下还躺着两具秦军的尸体。 或许是感受到赵佗的目光,他亦举目望来。 赵佗眼睛微眯,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很危险,让他想起荆轲。 不过荆轲的勇内敛于体内,虽怒而不显。此人却将怒气表现在脸上,脸色因愤怒而显得发青。 “好你个燕贼,竟敢杀我袍泽,乃公今日定要将你戳死!” 最先开口的是黑臀,紧接着,众秦军士卒亦发出怒吼,声威震天。 他们已经将这些燕人包围,只待屯长一声令下,便会上前杀戮。 不远处那些熟睡中的乡民被惊醒,不过他们都是些老弱,只敢趴在户牖里悄悄看,没人走出来。 “你竟知道我们会突袭?” 宋意凛然不惧,向着那秦军屯长怒问,眼中充满诧异。 他听说秦军屯长和孤信年龄差不多时,虽然惊讶,但其实很不屑,认为对方只是个继承了父祖爵位的孺子,没什么大的本事。哪知竟然能看穿自己的行动,提前有防备,实在是想不到。 面对询问,赵佗只是笑了笑,对身侧众袍泽冷声道:“杀。” 这种局面,多说已然无用,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先解决掉对方才好。 随着他一声令下,黑臀当先迈步,他持着两米半的长矛,向着宋意戳去。 在黑臀身侧,数個秦卒亦提剑持盾上前。 宋意一个侧身避开矛尖,同时挥剑刺向一个逼近的秦卒,却被对方用盾牌挡住。 “诸君奋力杀贼,” 宋意大吼,原本被秦军包围后士气大丧的轻侠、僮仆再次激动起来。 “我们是燕人,绝不降秦!孤氏之人,随我冲杀!” 孤信大声响应,提着剑冲上来,他身侧那些僮仆轻侠们互视一眼,也嚎叫着跟了上去。 相比于燕人这一边的混乱冲杀,秦军那边却是颇有阵势。 他们以伍为阵型,两人握剑持盾挡在前方,后方两人持铜戟,一人持长矛。 兵法有云:长以卫短,短以救长。 长短兵器互相配合,攻守自如。 当轻侠僮仆们冲上前时,首先迎接他们的是最长的矛,那矛尖如闪电,刺入一个轻侠的腹心,破背而出。 紧接着,一柄青铜戟击来,将那轻侠插死在地上。 剩下的轻侠僮仆冲到近前,想要挥剑刺死秦卒时,挡在他们前方的则是两个厚厚的盾牌,以及另一柄不停挥击的铜戟。 短短一个交锋,三十多个轻侠僮仆就死伤近半,他们身上没有甲胄保护,只要被秦军的兵器碰到,便是血溅当场,不是死就是伤。 至于他们的攻击,首先要绕开秦军护卫的盾牌,还要刺到对方身上,破开甲衣,才能真正伤害到秦军甲士。除了几个倒霉蛋被砍伤外,秦卒并未有人殒命。 结成阵型相互配合的披甲士卒,和只知道混乱冲杀的布衣轻侠,简直不是一个级别的战力。 “怎么会如此?” 孤信绝望大叫,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在计划里,他们会趁着夜色,突袭毫无防备的熟睡中的秦军。 宋意首先解决值夜的几个秦人,自己则带人冲入秦军屯长的房中,将他杀死在床上。 没有屯长指挥,受到袭击的秦军必会方寸大乱,再加上是睡梦中受袭,他们没有穿甲胄,混乱中也找不到武器,就会如同羔羊一般被自己等人宰杀。 如此,大事可成。 只要消灭了这群秦军,那阿翁就算再不愿意,也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只能帮助自己等人发动孤伯乡的力量反抗秦人。 可惜,一切都完了。 见冲杀无效,反倒死伤近半,那些孤氏僮仆首先崩溃。 他们本是奴仆,平日只做伺候人的事情,哪能上的了战场,如今见昔日同伴横尸当场,不少人吓得涕泗横流,甚至有人放下武器,跪倒在地。 那些轻侠少年也好不了多少,虽然他们平日嘴里嚷着慷慨悲歌,重义轻生。 但实质不过是些好勇斗狠的恶少年,毛都没长几根,如今见秦军强悍,自己等人有死无生,大多害怕起来,虽然没像那些僮仆一般丢下武器,但也两股战战,没了刚才那股拼死的豪气。 就连孤信,也从未与人厮杀过,站在满地尸首中,他嘴上虽然还嚷着拼死,但双腿却如灌了铅一样迈不动。 见此情景,宋意轻叹一声。 意外出现,事已不成。 但他宋意绝非贪生怕死之人。 他一剑荡开刺来的矛戟,后退一步,大吼道:“秦狗,今日,就让你们知晓我宋意之名,知道我燕国亦有重义轻生的勇士!” 说着,宋意双腿一跃,直奔赵佗冲去。 “燕人好胆,竟敢瞧不起乃公!” 黑臀见宋意不看自己,顿时勃然大怒,从后方持矛向宋意刺去。 那宋意不愧是太子丹门下宾客,武艺超群,在被矛尖戳中之前,他仿佛早有感知,身子如鹞鹰般迅疾,瞬息避开这一刺。 同时,他一把抓住矛身,将手里的长矛连带着握矛的黑臀往自己的方向拉来。另一只手则握着长剑,刺向黑臀的咽喉。 此剑直向要害,黑臀大骇,连忙放开握矛的手,仓皇躲开。 宋意借机抓住长矛,矛身一挥,荡开几个秦卒刺来的铜戟,并重重敲在一个秦卒的脑袋上,将其击倒。 与此同时,受宋意举动刺激,孤信等人再次迸发勇气,嘶吼着冲上来,想要掩护宋意拼杀。 秦军战阵上前,与残余的轻侠厮杀。 宋意则是不管不顾,眼睛里只有那秦军屯长。 他咆哮着,直奔赵佗冲去。 拦路的两个持盾秦卒被他用夺来的长矛击腿敲翻。但紧接着,后方戳来的青铜戟勾住矛身,宋意无奈,只能放开长矛,持剑近身刺击。 被宋意近身。 那两个持戟的秦卒大惊,忙挥戟攻击。 这一次,宋意没有躲避。 “给我死!” 他怒吼着,靠着强壮的躯体硬生生挨了两戟,同时将剑刺入一个秦卒的咽喉。 以命搏命! 杀死一个秦卒,同时用脚踹翻另一人后,他和赵佗之间除了一个瘦弱青年外,已经没有其他秦卒了。 “今日,我虽死。亦要让你陪葬,哈哈哈!” 宋意大笑着,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因为他清楚的看到,那少年屯长的手中,正平端着一个事物,指向他。 第六十七章:燕人 弩! 上好了弦,随时处于发射状态的秦弩。 宋意深吸口气,紧接着怒而大笑:“鼠辈竖子,不敢与乃公厮杀,只能凭这东西吗?” 一张脸青到极致,也代表宋意的怒气到了极点。 他大笑着,竟不顾正对己身的弩机,向赵佗猛冲。 嗖! 一箭正中宋意左腿膝盖。 强壮的躯体再也支撑不住,猛然跪倒在地。 “好,屯长好射术!” 不远处的黑臀眼见此景,顿时大笑出声,其他秦卒也喝彩直呼。 唯有孤信等人眼见宋意被一箭射的跪倒,个个面如死灰。 赵佗嘴角抽了抽。 他明明射的是宋意的胸。 大概是天色太黑,对方又在奔跑,所以准头有失。 嗯,一定是这样。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宋意,知道大势已定,便不再吝惜言语。 “你叫宋意?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煽动这些轻侠造反。” 听到这话,宋意大笑:“造反?呸,我乃燕人,此地乃我燕土,我燕国男儿守家卫国,何来造反二字。反倒是你们这些暴秦蛮夷,侵我燕地,灭我社稷,只要是燕人就没有不想杀你们的!” 赵佗默然,对方的话,有理。 保家卫国,没有什么好指责的。特别是山东六国中,燕国和楚国皆传承了八百年之久,如此悠长的岁月,足以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对这个国家产生极深的感情。 所以,在原本的历史上,六国虽亡,但其遗民依旧有复国之心。 他们在秦始皇帝的威压下不敢抬头,但当那始皇帝一死,便随着振臂一呼,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赵佗没开口,宋意反倒看出了破绽,他鄙夷道:“你的话中有赵地之音,你是赵国人吧?秦赵世仇,世世代代不知有多少赵人死在秦国手中,你不思复国,却甘愿为暴秦效力……” 话音未落,宋意已用积蓄的力量奋跃而起,直扑赵佗。 他刚才的话,是在为自己的突袭作为掩护。 到了如今,他依旧想要将眼前的秦军屯长杀死。 然而一道身影比他更快,那站在秦军屯长身侧的瘦弱青年,仿佛早有准备,手中铜戟快如疾风,直接捅入半空中的宋意胸膛。 宋意被涉间戳落在地,紧接着,后方的秦卒已冲上来挥动剑刃将其砍杀。 “真壮士也。” 赵佗轻叹一声,止住还在劈砍的秦卒,壮士已死,没有必要再侮辱他的尸体。 “放下武器,可暂且活命!” 赵佗望向被包围起来的最后几個轻侠僮仆,冷声开口。 宋意已死,但事情远没有结束,他必须要留下几个活口,弄清楚这场夜袭的来龙去脉,其中到底牵扯了多少人,如此方能向上级交代。 他们这一次虽然是早有防备,但也死伤了好几人,特别是之前守夜的那一伍士卒,除了一人受伤没死外,其他人都已经被杀。 秦法严酷,袍泽死难,必须接受军法官质询。若是没有拿到足够的人头,整个什伍的人还要受到株连。 不过他们斩杀的人头数是够了,不用担心受罚。 想到这里,赵佗忍不住在心中赞了一声涉间。 此人观察能力果然敏锐,从孤信的表情言语中就看出他有问题。 虽然他们没料到宋意的存在,使孤信敢夜袭秦军。但为了以防万一,赵佗还是调整了自己的住所,并且让士卒们穿着甲胄睡觉。同时除了在篝火处守门的一伍士卒外,每个屋中还各有士卒轮换值夜,一旦发现外面有动静,立马叫醒袍泽们。 如此安排,果然起了奇效。 这时候,随着宋意的死去,残余的轻侠僮仆们脸带绝望,他们左右四顾,见周围都是披甲执兵的秦军士卒,已经没有了任何退路。 “诸君,事已至此,秦人是绝不会放过吾等的。伱们莫非还等着秦人怜悯吗?” 孤信拄着剑叫道,刚刚的厮杀中,他被秦军的铜戟伤了腿,现在腿上还流着血,站不稳。 若非赵佗命令秦军停止攻击,他早就死了。 回应孤信的是一片丢落武器的声音,不管是轻侠少年还是孤氏僮仆,全都放下武器,一个个跪倒在地上,等待着秦军的处置。 刚刚的血战厮杀,已经消磨了他们所有的勇气。 “尔等真懦夫也!” 孤信气急,一想到刚才宋意的拼死奋战,不由悲从中来:“悲哉!若燕人皆是汝等这般,燕国必亡啊!” “逆子!” 回应孤信的,是一道更加悲怆的呼声。 远处的乡邑道路上,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在紫衣妇人的搀扶下走来。 孤泽气的胡子发抖,指着孤信,怒道:“竖子,你可将我孤氏害的好惨。” 旁边那美妇人看着孤信全身沾血的悲惨模样,泪流满面道:“信儿,我的信儿。你快降了吧,不要再这样了,阿母求你了。” 面对老父的怒斥慈母的呼唤,孤信神色冷漠。 “投降的是你们,不是我。” “大丈夫行于世间,当守家卫国。今日我孤信生为燕人,死亦为燕鬼!” 话音落下,这孤氏少年已横剑自刎,再没了声息。 “信儿,我的信儿,呜……” 那紫衣妇人悲到极致,嚎叫着扑向孤信的尸体。 后方的孤泽亦像是在此刻被夺去了所有的力气,摔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嘴里喃喃着:“逆子,逆子啊……” 看着这一幕,赵佗的心情难以言表。 他挥挥手,让手下给那妇人让开。 同时让黑臀去将那些放下武器的轻侠僮仆控制住,好好审问。 “佗,那宋意看上去不是这孤伯乡的人,要弄清楚他的来历。还有这孤氏,不好处理啊。” 听着涉间在耳边说的话,赵佗亦忍不住苦笑起来。 麻烦了。 还是天大的麻烦。 孤信这一反,孤氏必然难辞其咎,按秦法,整个孤氏全族,都是要受到连坐的。 但如今可是战时啊,一旦动了孤泽。 秦军想在孤伯乡建立稳固的统治,那就更加困难了。 一想到这些,赵佗就脑袋疼。 第六十八章:善后 夜战落幕,赵佗连续下了几道命令。 第一件事是让涉间带人去南门,虽然那几个俘虏都声称没有同党,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赵佗还是觉得谨慎一点为好。 第二件事则是清点秦军的死伤人数,和斩获人数。 前者让众袍泽悲痛,后者却让人喜笑颜开。 此战他们当场被杀了五人,一人事后重伤不治死掉,共计六人死难。其中大部分都是被宋意杀的,可见此人身手之强悍,远非普通轻侠能比。 但相应,他们的斩获也非常丰厚。 “哈哈哈,乃公这次要变成上造了。” 黑臀清点完人数,忍不住大笑出声,他屁颠屁颠的奔到赵佗身边,嬉笑道:“屯长,阿佗,你就要升爵了,高不高兴啊。” 要升级了。 赵佗听到黑臀这话,刚刚还有点疼的脑袋一下就舒服了。 这次突袭的敌人很多。 孤氏僮仆二十人,轻侠少年十三人,宋意一人,孤信一人,合计三十五人。 这些手持武器的叛乱分子都是要算军功的。 如此下来,屯驻在北门的三个什,可以人人都升一级,大家最少都是公士,像原本的公士黑臀、攸还有涉间事后肯定能升级成上造。 至于赵佗,他们这一屯的斩首数已经达到了盈论的标准,他自己也可以往上升一级。 从第三级簪袅变成第四级的不更。 可以说,宋意和孤信组织的这场夜袭,既是危险,也是军功。 “没得到正式任命之前,你这厮可别瞎说。” 赵佗踢了踢黑臀的屁股,笑道:“先去把那些首级收起来吧,上造黑臀。” “好勒。” 黑臀脸上笑开了花,屁颠屁颠的跑去割人头了。 赵佗这才踏步向孤泽走去。 这位孤氏族长依旧瘫坐在地上,两眼发直,已经没了白日的精神气。 见赵佗过来,他抬起头,嘶声问道:“赵君。我孤氏会被如何处置?” 赵佗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孤泽:“这一次宋意和孤信行事,你是否参与其中?” 孤泽看着那满地尸首,喃喃道:“此事若是老夫谋划,就不会只有这点人了。我孤氏全族在乡邑中有上千人,更别说老夫做了几十年的三老,在周围乡里颇有威信,只要开口,必能让整个孤伯乡的人都奋起反抗。如果发生那种事,赵君定不会像现在这般轻松。” 赵佗点点头,孤泽说的是实话。 “但老夫深知秦强燕弱,此番大战,燕国必亡,反抗只会让乡人无谓的死难,让我孤氏一族彻底断绝,所以才决定转投秦国,如此便能保住我孤氏传续,也能护住乡人的性命。哪知道那逆子被宋意所惑,居然将我囚禁,私自鼓动仆役和那些轻侠少年,酿成如此大祸。” 说到这里,孤泽死死盯着赵佗。 “逆子做出这种事情,按秦法,我孤氏一族会被牵连的吧。” 这老头是研究过秦法的。 赵佗眼睛微眯,孤泽看来对秦国的连坐制度很了解,一人犯法,全族株连。 此番夜袭,里面孤氏的僮仆就占了二十個,更别说孤信是领头人之一,不管怎么看,孤氏都脱不了关系。 这就是让赵佗脑袋疼的地方了。 如果换成一个暴躁的秦军屯长,严格按照秦法执行,将孤泽控制,再将孤氏全族一起抓起来。 那绝对会引发更大的暴动,孤氏一族各系支脉足有上千人,如果拼死反抗,绝不是他们这一屯秦军能拿下的。 就算秦军真的战力强悍,凭借精良的武器甲衣强行镇压住乡民暴动,也会死伤惨重,孤伯乡亦将尸横遍野,这不是赵佗想看到的场景。 想到这里,赵佗语气平和的说道:“秦法虽严,但也并非不分情况。如今正是上将军灭燕的重要时候,燕地必须要维持稳定,所以这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更何况,此事都是由宋意引起的,你们孤氏算不得主谋。如果孤氏能在这个时候帮助我们安抚乡民,将这件事平息下去,亦可以将功补过。” 赵佗将声音压低,小声道:“而且我是此地秦军的屯长,这里的事皆由我向将军处汇报。相信将军见了我的文书,定然会有相应决断。” 听到这话,孤泽眼睛亮了起来。 他明白赵佗的意思了。 “好,安抚乡民之事我定然全力为之,还请赵君多多美言。我孤氏虽然是乡间鄙族,但亦小有积蓄,愿意献上粮草千石,钱十万,以供军需。” “如此甚好。” 见孤泽被安抚下来,赵佗也松了一口气。 就像他说的,孤伯乡的事情尚有转圜余地。一个是赵佗作为此地的秦军主事者,这里的情况都由他来汇报,一张嘴还不是由他来说,他只需要在事实的基础上稍微引导一下,就能将孤氏的责任大大减轻,全推到那宋意身上。 虽说军法官也会询问屯中其他士卒,但一来秦军士卒听不懂燕国话,对这件事其实一知半解,只知道有人突袭,里面具体的道道他们是不懂的,只要赵佗事后用话语引导,那些士卒定然会顺着他的思路来讲话。 二来,参与此事的秦卒都会分到相应功劳,大家往上升一级。爵位都要到手了,傻子才会把这件事搅黄,更不会胡乱言语。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此地形势严峻,只要稍微有点头脑的主帅,都不会傻乎乎的严格按照秦法来,对当地配合的大族进行严惩。战时的政策,自然要根据实际情况来实行。 特别是,在赵佗的询问下,孤泽说出了宋意的身份。 那家伙竟然是燕国太子丹的坐下门客,因为包庇太子丹通缉的人犯高渐离,两人一起逃到这里。孤氏与宋意的家族素有来往,再加上孤泽已经起了背叛燕国的心思,所以将两人收留,没想到最后闹出这种事。 一说到这里,孤泽就是满脸后悔,甚至抬手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高渐离!他还在你们孤氏府上?” 赵佗眼睛猛然大睁,这名字他可不陌生。 第六十九章:高渐离 高渐离! 这个名字一向与荆轲不离。 后世谈到易水饯别时,常会说到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之。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这两人是莫逆之交,也都是历史留名的刺客。 两人都刺杀过秦始皇。 如果赵佗没记错的话,高渐离会在燕国灭亡后更名换姓给人做庸保,之后被听闻他击筑手艺的秦始皇请到宫中,熏瞎双眼,专门击筑演奏音乐。 但没想到高渐离会在筑中灌铅,趁秦始皇听音乐听到入迷时,拿起筑就向秦始皇砸去。 不中。 高渐离被杀。 经此一事,秦始皇有了心理阴影,从此不再亲近六国之人。 知道高渐离的存在,那就不能放过,他是宋意的同伴,如果赵佗不抓,日后被人把这事情捅出去,他自己也会受到秦法的株连。 然而,当赵佗带兵来到孤氏府邸时,却找不到高渐离的人。 “那竖子定然是趁乱跑了!” 孤泽因为幼子被宋意所惑的事,连带对高渐离也十分痛恨,他咬牙切齿道:“那逆子和宋意带人出去后,小君才敢给我松绑,我当时心急,就直接跑去了北门,都忘了这人。不过这乡邑的墙垣很高,普通人根本攀不上去,那高渐离定然还在乡邑中。老夫这就发动乡人,将他找出来。” 赵佗眉头微皱,摇头道:“一个高渐离罢了,不用大动干戈。长者还是先安抚乡人,今晚的事情动静很大,我怕会有人趁机煽动乡民。” “好。我这就去。” 看着孤泽离去时明显矮了一截的背影,赵佗亦叹息着摇了摇头。 这孤氏长者虽然表面不提孤信的死,表现得很平静,但实际还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之所以咬牙坚持,只是为了家族的存续。 这时,南门处突然传来了消息。 守卫南门的西乞孤所部抓住了一个想要趁乱逃出乡邑的男人! “屯长,这人行事鬼祟,大晚上的想要从南门出去。我手下值夜的人看到他时,他转身就跑,肯定大有问题!” 赵佗刚到南门,西乞孤就指着一個被绑在树上的人说道。 那人头上的冠已经被扯落在地,披散着头发,被一根绳子死死绑在树上,低着头不说话。 赵佗看到大树不远处,掉落了一个物件。 像是一种乐器,形似古筝,颈细而肩圆,已经被砸破。 筑。 “高渐离,你想往哪里去。”赵佗淡然开口。 那人闻声,抬起头,看着眼前格外年轻的脸,先是一愣,继而苦笑道:“能往哪里去,只是想寻条活路,日后还能击筑高歌罢了。” 说到这里,他死死盯着赵佗,问道:“你这个秦军屯长到了这里,想来宋意已经死了罢。” 赵佗点头道:“宋意是个壮士,可惜不知天时,已经被当场格杀。你既是他的同伴,为何不随他夜袭。” 高渐离眼圈红了,他冷笑道:“因为我只是一个乐人,只知击筑唱歌,哪会什么舞剑拼杀。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恨吾不会搏杀之术,否则当随荆轲、宋意,也做出一番壮士行径。” 听到高渐离提到荆轲,赵佗神色动了一下。 那个男人。 他一下没了和高渐离对话的想法,转身对西乞孤说道:“此人是刚才发动夜袭的主谋宋意的同伴,先将他关起来吧。” 听到自己抓获的人是刚才袭击者同伙,西乞孤大喜过望。 他已经知道北门发生的事情了,得知驻守北门的袍泽都立了大功,人人都能升级,心中顿时羡慕嫉妒恨。 特别是涉间和黑臀这两家伙,几个月前西乞孤是公士,他们不过是没有爵位的士伍,如今却连连升级,此事一结束,竟然就要超过他成为二级上造了。 一想到这里,西乞孤妒火中烧,看向高渐离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秦法,战场拼杀,一颗首级能升一级爵位。或者抓获杀过人的盗贼、叛军,也可等同斩首一级。 但可惜,从刚才高渐离的表现和说话来看,这人只是个不会武艺的乐人,更别说是杀人了。这样一来,哪怕他是宋意的同伙,恐怕也很难让西乞孤升级,最多得一点金钱奖励。 “可恶,早知刚才就先砍了这家伙的脑袋,说他反抗拘捕,如此一来,我也能变成上造。” 西乞孤心中埋怨,看着高渐离的项上头颅,生出了某种邪恶想法。 “将此人好好看押,约束好士卒,这几天情况很严峻,不要再闹出乱子。” 赵佗开口,双目盯着西乞孤,仿佛能看透他的内心。 “唯。” 西乞孤一个激灵,刚刚冒出的想法一下就散掉了。连忙带人将高渐离从树上放下来,如今这种情况,还是关进屋子比较保险。 高渐离没有反抗,他离开前,看了一眼赵佗,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摔碎的筑,轻轻叹息。 那声音落在赵佗耳中,让他亦忍不住摇头。 “这就是蝴蝶效应啊。” 赵佗之前随荆轲入秦,为了避免被蒙裕怀疑身份,在荆轲的谋划下冒充了高渐离远房亲戚高佗的名号。 赵佗都快忘了这事,哪料到当初的一个举动竟然在燕地引发了连锁反应,让高渐离被太子丹迁怒想要诛杀,又连带引起宋意的叛逃,如今更是在孤伯乡相遇,赵佗杀了宋意,还捕获了高渐离。 如果说赵佗在荆轲刺秦事件中,只是改变了事件发生的过程,并未影响原本的历史结局。 那这一次,因为一连串的蝴蝶效应,原本的历史,已经出现了偏移。 高渐离、宋意等人的人生轨迹已经被他彻底改变。 想来,这个世界的历史,再不会出现高渐离以筑刺杀秦王的事情了吧。 “随着我一步步往上攀爬,能改变的历史也会越来越多。希望,日后的秦朝,日后的华夏,也能被我改变,不再重复苦难的过往。” 赵佗喃喃自语,大步向北门走去。 他还要认认真真写一篇文书,将孤伯乡发生的事情写“清楚”,让人连夜送回涿邑。 他该做的已经做了,孤伯乡众人的命运,还要看李信如何决断。 第七十章:处置 孤泽确实很配合,他当夜召集孤伯乡众乡豪,一起在乡中安抚受到惊吓的居民,使得这危机四伏的一夜平安度过,并没有再发生其他意外,这让赵佗松了一口气。 同时,赵佗也将写好的竹简认真封好,交给了涉间。 “路上小心,若是遇到变故,当以保全自身为先。” “知道了,你放心就是。” 涉间骑坐在孤氏提供的马匹上,将竹简认真揣好,对着赵佗一拱手,驾马而去。 秦律有言,有事请示,必须要以书面形式,不得只以口头请示。 所以,赵佗认真写了一封文书,希冀能得到理想的结果。 涉间走后,赵佗亦收拢士卒,巡视乡里,防止可能出现的变故。 就这样到了傍晚,涉间回来了,带来了涿邑处关于此事的批复。 “孤氏可赦,安抚为上。” 简单的几个字让赵佗彻底放下了心,他不知道负责处理此事的是不是主将李信,但这回复绝对是最符合当下情况的。 只要赦免孤氏,孤伯乡就不会生乱,对于整个大局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多处乡邑反了。” 涉间在赵佗耳边轻语。 原来他在送信的道路上,遇到了不少其他乡邑处赶回来求救的信使。 涿邑令虽然开城投降,让秦军兵不血刃的拿下涿邑这座督亢腹地的大城,但四周的乡邑里聚的状况却不同。 像孤泽这种以保全宗族为上,转投秦国的三老乡豪有不少。但同样也有许多一心忠诚于燕国的贵族豪强,再加上各乡邑有轻侠聚众闹事,引发了不少流血冲突。 且有一些秦军的屯长作风粗暴,不知道安抚,在一些明显投降的乡邑中表现出傲慢姿态,使唤燕人就像是使唤奴仆一般,导致一些原本已经投靠秦国的燕人乡豪再次奋起反抗,号召乡民,驱逐秦军。 更甚者,有人抱着黑臀那般的想法,为了挣军功升爵位,私自挑起争端,杀人割首。 在四处皆是请求救兵,围剿乡邑的情况下,赵佗请求安抚的文书反倒格外显眼,立马得到了准许的回复。 毕竟,涿邑城中的秦军只是一支兴军,先锋部队兵力有限,面对处处皆反的乡邑,已经忙的焦头烂额,能不费兵力的安抚下一个乡邑,就算功劳一件。 “赵佗屯长,你这次做的很不错。” 跟随涉间前来的还有两名军法官,他们夸奖了赵佗一句,然后马上进入工作中。 一人负责询问士卒、俘虏和孤氏众乡豪,确认赵佗汇报的情况是否属实。 另一人则是前去查验首级,记录秦军的功绩和伤亡。 这些军法官都是学室出身,能够识文断字,受过专门的法律教育,他们将得到的数据和信息一板一眼的写在木板上。 这就是秦人的死板之处,任何事情都必须要反复查验,清点数据证物,审查所有的疑点,确认无误之后,才会上报。 赵佗所说的基本属实,人证物证没有疑点。当确认没有问题后,两個军法官紧绷的脸上才露出一抹笑。 “很好,我们定会禀报上吏,核查论功,想来几日后,辛屯诸君就能得到相应的奖赏了。” “有劳两位了。我还有一问,想知道那些俘虏会怎么处罚?”赵佗沉声问道。 两个军法官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参与袭击的几人会送到军营,当众斩首。至于那个逃跑的乐人,他可免死,黥为城旦。” 赵佗点头无语。 高渐离不会死,但会在脸上刺字,沦为修筑工程的刑徒。 军法官走后,屯中诸人皆是兴高采烈,毕竟过了军法官查验这一关,大营处的复核相当于是走个过场,驻守北门的三十人皆能升级爵位,换成谁都会开心,特别是黑臀走路都带风,那眼睛都是往天上瞟的。 经此一事,屯中众人都对赵佗这个小屯长心悦诚服,若非他心思敏锐,提前布置好防卫措施,别说是斩首立功了,恐怕会有不少人死在宋意的夜袭中。 除了秦卒之外,孤氏一族也都对赵佗感激涕零,宋意孤信的事情没有牵连到整个孤氏全族上,他们依旧可以保持在孤伯乡的权位,不受影响。 当然,也不是一点惩罚都没有了。 除了孤泽之前承诺的千石粮草、钱十万之外。他们还要按照一个人头一件甲衣的钱进行罚款,算下来三十多甲也值好几万钱,不过以孤氏的财力来说,还是能够支付的。 孤伯乡安定下来,辛屯等人的驻守任务亦平静的渡过,再没有发生其他意外。 数日之后,上将军王翦统率的伐燕大军抵达涿邑,表明赵佗等人的驻守任务正式结束了。 受过专门训练的秦吏前往各乡邑进行交接,他们都是从赵国故地调来的吏员,有过经验且大多培训过燕国话,对于管理乡邑这种事远比赵佗这些军卒顺手,在他们的安抚和王翦大军的震慑下,附近的乡邑城市想来很快就会安定下来。 离别之时,孤泽亲自送赵佗出乡邑。 “赵君,此番事项,还要多亏了你。你永远是我孤氏一族的客人,若是日后有任何需要,请尽管言之。” 赵佗亦回礼道:“长者言重了,此番我们能完成任务,也是多亏了你们孤氏配合。非赵佗一人之功劳。” 两人相视而笑。 看着秦军远去的身影。 孤泽喃喃道:“此子心思敏锐,又识大体,知形势,他日定能如北海大鹏,扶摇而起九万里。我孤氏与他交好,或许能在将来多一条出路。” …… 完成交接,回到涿邑。 赵佗首先发现城外多了一处很大的军营,人马嘶鸣,声威震天。 王翦在此屯聚了十万大军,准备一举灭燕。 不过等待辛屯众人的,并非是新的军令。 而是颁赐新爵位的文书。 孤伯乡夜袭之战,辛屯斩首数加上俘虏共计三十五人,已经超过了屯长百将盈论的标准。 按秦律,屯长赵佗可升爵位一级。 第四级爵位。 不更。 第七十一章:不更 不更。 是秦朝二十等爵位中的第四级。 它的含义如同它的名字。 不更,就是不用再服一年一个月的更卒之役,也就是俗称的徭役。 对男子来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秦国的更卒之役非常繁累,甚至比赋税还沉重。 更卒不仅仅是进行一些简单的军事训练,还要承担各种工程的修筑,比如修城墙,修道路,挖河渠,运输粮草,马匹保养之类。 而且秦国的官府对于服役的质量要求极其严格,如果修的城墙不合要求,不仅是你更卒要受惩罚,主管更卒的官吏也要受到处分。 且修筑的城垣必须要有一年的保用期,如果在一年之内损坏的,官吏治罪,原来修这段城墙的更卒也要全部抓回来进行补修,且补修的时间不计入服役时间中。 除此之外,更卒还必须随时听从国家的征调,什么时候战争有需要,就什么时候应征参战,且参战的时间不定,决定于作战时间的长短,一般不会中途更换,可能一上战场,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样的情况一直要持续到男子达到止役年龄才行,无爵位的士伍六十岁退休,不更以下的有爵位者亦要干到五十六岁。 如今赵佗升为第四级不更,至少不用再每年都去免费当劳力修城墙了,这可是爵位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利益。 当然不是说,爵位升级到不更就不用打仗了。 更卒之役虽免,但征战戍卒之役,依旧少不了,真要你上战场,也得背上行囊跟着走。 “好啊,屯长你都戴冠了,不知道我啥时候也能戴冠出去显摆一下。” 黑臀满脸羡慕的盯着赵佗头上的板冠,刚刚升级成上造的他,头发扎成右髻,外面包着赤红的帻巾。 “呸,你个黑屁股都变成上造了,还如此不知足。”小白满嘴酸味的说道。 黑臀哈哈大笑:“公士小白,你爵位比我低,以后要对我上造黑臀恭敬一些,听到没有。” 小白翻了个白眼,叫道:“你個黑屁股,谁还没看过谁啊,这次不过是伱运气好跟着屯长,要是换成我守在北门的话,这次变成上造的就是我了。” 黑臀嬉笑道:“那还不是因为我黑臀能力强,才会被屯长看中。不对,这还叫什么屯长啊,阿佗这次一升级,恐怕就要升任百将了吧。” “啧啧,看来以后要叫赵百将了。” 小白、西乞孤、黑臀、涉间等几个庚什老人围着刚刚戴好梯形板冠的赵佗,纷纷夸口称赞。 就连一向很少说话的涉间,也对赵佗不停点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小白和西乞孤两人都还是公士爵位,那两双眼更是快闪出星星了。 赵佗看着自己的几个亲信,笑道:“尔等努力,早晚也会升爵拜官。” “好,我一定紧随百将的脚步。” 西乞孤重重说道,他此刻看着黑臀和涉间头上的赤色包巾,心里羡慕到了极点。 刚入伍时,他还有着公士、乡吏和西乞家族的自傲,瞧不起这些泥腿子出身的白身士伍,如今却是所有的骄傲都被现实狠狠打爆了。 眼看着昔日庚什的一个个白身士伍都成了上造,甚至那曾经和他同为公士的赵佗,竟然一跃成了不更,这可是比他高出了整整三级爵位啊。 而且赵佗确实是实打实的功劳,让人不得不服。 西乞孤现在是看明白了,眼前这少年不更,必有冲天之能,不更爵位绝非他的顶点。如果自己紧紧跟随他,说不定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就在西乞孤对赵佗彻底倾心的时候。 赵佗亦在心中得陇望蜀。 “果然还是战场升级最快,不到半年时间,我就已经升了三级。如果听政哥的话,在学室里枯坐,三年都不一定能升一级啊。” “不过靠小队斩首最多再升一级了。到了第五级大夫爵位就不是那么好升,想要快速将爵位升高,除了参与大战盈论之外,还得想点其他办法。” 就如赵佗所想,第四等爵位不更,已经可以担任军中的百将之职,这一职位可以再靠着斩首三十三级的盈论升级到大夫爵。 但再往上,就不是单纯的人头可以升级的。 除非参与易水之战、攻陷武阳这种级别的大战才能升级,普通的战斗最多积攒一些功劳,很难达到升级的标准。 毕竟这个时期的秦国爵位还是非常珍贵的,一个第四级不更足以让人争破脑袋。 哪能像十多年后,秦始皇帝几次赐爵,让秦国爵位开始轻滥。 连修秦陵的劳工里都有许多不更、上造爵位的居赀赎债者。这些有爵者生前和刑徒们一起劳动,死后挖个坑,就跟刑徒们埋在一起。 不过,秦的爵位再轻滥也比后面汉朝搞出的民爵八级制度好上太多。 像汉明帝在位十八年,赐天下男子爵位十三级。 连几岁的孩子都能拥有第八级公乘爵位,故人民得爵不喜,失爵亦无惧。光是想想就很离谱,彻底将这个军功爵制度玩到崩坏。 就在众人获得爵位,欣喜万分的时候。 突然有李信的短兵前来。 “屯长赵佗,李将军宣你前去。” 众人皆愣住了,不知道作为裨将军的李信为何直接找赵佗。毕竟他们之间可是还隔着五级领导。 赵佗若有所思,应道:“诺。” 赵佗不敢拖延,跟着李信的短兵一路穿营过帐,进入涿邑城中。 如今随着王翦大军的到来,涿邑城实行军事管制,宽阔的街道几乎没有行人,不过一会儿,赵佗就来到李信的居所外。 屋外有几个亲兵侍卫,他们手持武器,身体站的笔直。 见赵佗走来,他们眼神相互交流起来,充斥着惊讶的神色。 赵佗对他们微微一笑,略微理了理衣衫,正了正头上的板冠,昂首挺胸,径直走入。 屋中,只有李信一人。 他跪坐在榻上,手中拿着一片帛书阅读,上面写满了文字。 见赵佗进来,他顿时眼前一亮。 戴冠着甲的少年不更,体型匀称,面容英俊,不管放到哪里都可称得上是一位美少年。 “拜见将军。” 赵佗连忙行礼。 李信看着赵佗,没有拐弯抹角,说话直截了当。 “今日开始,你部调入我的短兵,你为百将。” 第七十二章:短兵 “咦,咱们居然被调去做李将军的短兵了。” “一定是阿佗的功劳,之前金鼓训练的时候,李将军就对阿佗称赞有加。咱们如今又在孤伯乡立了功,更得将军青睐,肯定是因为这样才会将我们调入短兵中。” 当赵佗回到军营,将自己所部一起被调入李信短兵的消息宣布后,众人皆大吃一惊。 黑臀顿时眉开眼笑:“这可好呀,乃公居然也能成为一位将军的短兵,要是回到乡里,足够我跟人炫耀一辈子了。” 其他人也都颔首赞同,给将军当短兵,确实是一种极大的荣耀。 且短兵在军营中的地位,是要比一般部队高那么一点的。 所谓短兵者,就是常说的主将亲兵卫队。 按秦法,秦军的屯长百将需要冲锋陷阵,到了五百主这一级别就可站在后方指挥,不用再冒矢石之危去前线厮杀,且身边还有相应的短兵保护。 秦国军制,短兵一般是军将手下人数的十分之一。 五百主有短兵五十人,二五百主有短兵一百人,到了校尉这一级别足有一千短兵,至于裨将军,数量不等,但至少都是两千以上。 既然是主将的亲兵卫队,那自然是要留在战场后方保护主将的,不能轻易上战场厮杀,这样一来,虽然可以避免战死沙场的危险,但斩首立功的机会也自然就变少了。 相比其他人的欣喜和惊讶,赵佗内心很纠结。 毕竟,他如果上了战场还可以搏一把,依靠斩首盈论,再往上升一级到大夫爵位。但若是当了短兵,那就很难再亲上战场了。 虽说当战斗到了白热化阶段,短兵有可能被当做生力军派上战场,但以当前的秦燕战力对比来看,这样的机会恐怕很难出现。 而且短兵在吃食住行的待遇上虽然要比普通士卒好一点,但干这一行同样有风险。 就是秦法里说的“战及死吏,而轻短兵”。 要是短兵保卫的军将战死了,那所有短兵通通斩首,除非能斩杀相应等级的敌军将领方能免死。 想一想,要是你保卫的军官,在战场上被一根流失给射中了,当场挂掉…… 不过赵佗并不担心这事,在历史上,李信日后还会主导伐楚大战,不可能战死于此地。 想到这里,赵佗其实也松了口气。 他虽然渴望升爵,想要早点攀上高位,但也不是嫌命大的傻子。 如今秦燕大战已经到最后阶段,燕王喜收缩兵力死守蓟城,王翦想要灭燕,只能强攻燕都。 在这种情况下,秦军攻城必定死伤惨重,远超野战伤亡。 功劳虽好,但小命也很重要,当了李信的短兵,赵佗至少不用担心被派做敢死队攻城了。 这样的想法不只是他才有,想来黑臀、小白等人皆是如此,大家如今都攒了爵位,只要能活着回乡便是好事,何必再去拼死冲杀。 唯有西乞孤此番入伍一点爵位都没有提升,内心和赵佗一般纠结。 “好了,二三子速速收拾,等会儿就要与我共去城中,侍卫将军。” 赵佗嘱咐完屯中众人,让涉间代为监管后就离开了。 他还有事要办,去和上级五百主交接清楚,并接收指派给他的另一屯手下。 赵佗原本的直属上级是百将吕武,他在之前的秦军收取乡邑的行动中,同样带了一屯人去驻守一座乡邑。 吕武运气好,那乡邑中有一个大姓豪族,就像孤氏一般愿意投降,帮助秦军安抚乡民。 结果这吕武可能是在秦国没有享受过优质生活,被那大族的财富和美色所迷惑,不仅睡了别人小君,还收了不少贿赂。 吕武这人倒还有点小聪明,知道把财物分润给手下诸人,让每个士卒都拿到了一点钱财,借此封口。 但可惜他手下有好几人不愿为了一点钱财担上风险,怕事泄之后遭受连坐,竞相告奸(告奸得赏,光明正大获得金钱),导致此事败露。 吕武身为百将知法犯法,不仅收受贿赂,还妄图掩盖众人之口,罪上加罪,本要遭受严惩,沦为刑徒。但好在他有爵位,可以用爵位抵罪。 如今的吕武虽然没有遭受刑罚,但头上的板冠已经被夺去。 一夜风流,财物迷眼,让他数十年打拼,尽数化为乌有。 不仅吕武贪夺的金钱尽数被没收,爵位也丢掉了,在关中老家蒙爵位赏赐下来的数百亩田地和宅基地都要尽数收回。 收了吕武钱财,还没有告奸的那些士卒也都接受了相应惩罚,一个個叫苦不迭,后悔莫及。 赵佗前去拜见五百主时,遇到刚刚遭受完处罚的吕武。 两人对视一眼,赵佗忙拱手行礼。 “赵佗,你已是不更,不用对我如此。” 吕武喃喃说着,看着赵佗头上的板冠,一阵失神。 真可谓世事难料,曾经的不更百将转眼削为白身,而那十几岁的公士少年却已带上了属于不更的冠。 赵佗摇头道:“赵佗拜吕君,非为爵位高低,而是吕君赏识之情。若无吕君昔日提拔,也无今日之赵佗。吕君恩情,自当终身铭记。” 吕武笑了笑,他伸手拍了拍赵佗的肩膀,道:“你这小子倒是知道些恩义。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不更爵位,人又聪慧懂事,更得李将军赏识,他日前途不可限量。还望你以我为戒,莫要犯一时糊涂。女人和金钱,最易迷人双眼,你当戒之,慎之。” 吕武说完,落寞离去。他高大的身躯耷拉下来,仿佛一瞬之间苍老了几十岁。 赵佗看着吕武的背影,亦叹息着摇摇头。 现实就是如此,有人立功得爵,亦有人犯法夺爵。 一路攀爬,当如履薄冰,赵佗将吕武的事情深深记在心头,提醒自己莫要因一时之错,让万般努力付之流水。 拜别昔日上吏,赵佗便去找五百主进行交接。 主管他们这一屯的五百主虽然地位高,但知道眼前少年已经被李将军征为短兵百将,丝毫不敢怠慢,客气的与赵佗交谈一番,完成相应的手续,并指派了另一屯士卒与他,凑够了百人。 当一切事情办妥,手下一百士卒也尽数集合完毕。 赵佗深吸口气,带人走入涿邑城中。 从今日开始,他便是裨将军李信帐下的短兵百将。 第七十三章:回应 燕都蓟城。 宏伟壮阔的宫殿中。 燕王喜高坐王榻,拿着国书的手尚在微微颤抖。 之前太子燕丹针对如今形势,重新搬出了当年太傅麴武内联三晋齐楚,外引匈奴共抗秦国的计策。 虽然燕王喜不报希望,但那时燕军刚刚在易水之西战败,他亦无计可施,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按计实行。 如今,时隔一月,他终于收到了诸国的回信。 齐国回信最快,意思也很简单。 我齐国不参与你们之间的战争,只想保境安民,你们打成什么样子都不关我的事情。更何况当年五国伐齐,就属你燕国对我齐国造成的伤害最大…… 信的末尾,齐国又细数了一遍当年燕国破齐七十余城,掘人祖坟抢人财物的罪行,一副被燕国伤透了心的模样。 楚国的回信则要无奈的多。 我对你燕国如今的处境深表同情,我们也对暴秦恨之入骨。但我们刚刚也被王贲打了,还抢了我十多座城池,我楚国如今自顾不暇,更别说是跨越数千里,救援你燕国了,大家自求多福吧。 最干脆的则是魏国回信。 是你们燕国先派刺客刺杀秦王的,是伱们不讲道义在先,秦国打你燕国,那是应该的,打得好! 信的末尾,新继位不久的魏王假还顺势吹捧了一番秦王,以表忠心。 看着这三封国书,燕王喜气的脸都青了。 他将绢帛狠狠扔在案上,对殿中诸臣问道:“三国皆已拒绝,形势如此,如之奈何?” 宽阔的大殿上,坐满了高冠博带的燕国大臣。 面对燕王的问话,殿中一片死寂,诸臣皆是低着脑袋,默然无语。 眼见诸臣缄口不言,燕王喜更是气急败坏,他陡然一下从王榻上站起来,怒斥道:“你们皆是我燕国社稷之臣,如今燕国危亡在即,你们就真的拿不出一点主意吗?” 依旧无人开口。 易水战败,精锐尽失。 下都沦陷,地利皆亡。 如今王翦大军已经开到了百余里外的涿邑,最多两日,便能直抵蓟城。 这种形势,哪怕是乐毅复活了都没用。 燕王喜咬牙,看向坐在前列的太子燕丹,那股怒气直冲脑袋。 他低吼道:“燕丹!就是因为你要派遣刺客刺杀秦王,才招来王翦大军讨伐,否则我堂堂燕国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都是你,是你害了燕国!” 听到燕王如此说话,有大臣立马接口道:“大王说的是,皆是太子为报一己之仇,才惹出这般大祸。还请大王将太子送往秦国,或许能求得秦王谅解,免除我燕国灭亡之祸。” 一人开口,众臣皆附和道:“还请大王将太子遣送秦国,平息秦王之怒。” 听到殿中诸臣话语,燕丹吓得冷汗直冒。 把他送到秦国去,不是车裂就是腰斩。 燕丹站起身,大叫道:“谬哉!” “诸公莫非以为用燕丹的首级就能换得秦人退兵吗?时至今日,你们可曾看到韩、赵两国的下场。秦王残暴,有吞并四海,绝灭六国之心,岂是我燕丹的项上人头就能解决。若能让秦退兵罢战,还我涿邑、下都,那我燕丹立马自刎于此,绝无二话,诸公以为可行否?” 燕丹深吸口气,继续道:“想必诸公也清楚,秦国大军如今已经到了涿邑,离蓟城咫尺之遥,已经是必灭我燕国之势。现在哪怕杀了我,也没有任何用处,反倒会让这蓟城中百姓军民离心,敌人未至,先杀太子,我燕国上下可还能一心抗秦?” 听到燕丹的话,诸臣皆是住了嘴。 燕王喜摇了摇头,他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刚才不过是发泄下怒气罢了,真要让他杀死自己喜爱的儿子,他还是舍不得的。 更别说当今燕国,自秦无忌死后,朝堂上剩下的都是些酒囊饭袋,能真正靠的上的也只有太子丹一人。 燕王喜坐回榻上,问道:“那你说说,现在该如何做。” 燕丹咬牙道:“齐人一向短视,楚魏如今被王贲胁迫,亦不敢和秦人作对。但至少匈奴答应出兵了,我燕国并非孤立无援。那匈奴有控弦之士数十万,并非弱者。我们只要死守蓟城,将秦军拖在这里,等到匈奴出兵,侵扰关中,那秦王必定惊恐,撤军回援,彼时就是我燕国的生路。” “匈奴?” 燕王喜笑了出来,匈奴那边确实有回信说会出兵。 但那些草原蛮夷是个什么德行,燕王喜还是很清楚的。 趁着秦军在外,匈奴顺势抢掠一波秦国边境是可能的,诚心救援燕国? 那还不如指望齐国回心转意。 更甚者,那些匈奴人嘴上说着帮助出兵秦国,说不定转身就来洗劫燕国的北方边境。 燕王喜摇头道:“若是如此,不啻于坐以待毙。你之前曾说联络秦相昌平君,可有回信?” 燕丹讪讪道:“未有。” 燕王喜彻底失望了,他抬起头,目光略过朝中诸臣,望向东方。 辽西、辽东。 尚有千里土地。 …… 秦宫。 昌平君在殿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秦王政依旧坐在榻上,手捧竹简,认真看着上面的文字。 昌平君心中感叹,每次见到大王,不是捧着简牍阅读,就是在简牍上批注。 大王永远都处于工作状态,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简牍批阅不完。 如此勤奋,六国君主如何能比。 “昌平君来了,坐。” 秦王政依旧盯着手上的竹简,头也没抬的说道。 昌平君拱手道:“大王,如今上将军伐燕已有数月之久,关中粮草输运跨千里之遥,路途多耗。且小王将军击荆胁魏,屯兵数万,亦耗损粮草颇多。再加之数十万士卒民夫奔于路途,荒废耕田无数,若如此下去,我秦国恐有钱粮空虚之险。” 秦王政抬起头,盯着他的丞相。 “所以,昌平君何意?” 昌平君深吸口气,他怕自己再犹豫一下,就没有勇气说出来了。 “大王,臣认为燕国谋刺,其罪当诛。如今上将军已经夺取了下都、涿邑,全据督亢之野,兵临蓟城,对燕国的惩罚已经够了。” “蓟城坚固,燕王若是死守,燕人上下一心,我大军不知何月才能拿下,时间一长,恐怕会引起齐、荆、魏三国异动。如此一来不如让燕国交出主谋燕丹,送到咸阳车裂,以示天下我秦国此番出兵,只为复仇刺客,并非欲灭燕国社稷。如此,可保全国力,齐魏等国亦不会有怨言。” “我秦国大军也可撤回,一来续耕农田,以补仓用。二来安抚赵、韩故地,稳定根基,日后待仓廪充实,再图东进。” 昌平君深吸口气,一口气说完。他怕自己再犹豫一下,就没有勇气说出来了。 秦王政冷着脸,殿中充斥着一种压抑的氛围。 他突然笑了。 “昌平君所言有理。” “但,寡人喜欢那少年说过的一句话。” “寡人,不仅要做秦国的王,亦要做天下的王!” “六国算什么?” “韩、赵都亡了,那齐荆魏三国敢有异动,寡人亦翻手灭了他。” “传令王翦,此战必破蓟城,不破不返。” “大王,那粮草……” “秦国的府库,我亦心知,足以再供数年征战,昌平君,你就不用担心了,下去吧。” 昌平君脸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君王。 良久,他才拱手道:“唯。” 第七十四章:熟人 蓟城。 其以城内蓟丘为名,乃渤海、碣石之间一大都会,南邻齐赵,东北边胡,有鱼盐枣栗之饶,是整个东北亚走廊最重要的城市。 上古时,这里是帝尧后裔建立的蓟国所在。 到了武王灭商,周朝对其褒封,蓟国便成为周的“宾服之国”。 至于周成王时,召公的元子燕侯克被分封至琉璃河附近的燕亳,掌控当地的殷遗民,燕、蓟两国便比邻而居。 后来,燕强蓟弱,燕国毫不客气的灭了蓟国,将其都城蓟变成自己的首都。 时至今日,曾经在东北亚强盛一时的燕国却走到了穷途末路。 蓟城之外,声威震天。 来自西部关中的秦军在城外扎下一个个军营,那飘扬的黑色旗帜,远远看去连成了一头腾飞的黑龙,环绕着蓟城四周张牙舞爪,只待一声军令,便可将这八百年燕国社稷撕成碎片。 秦国十万大军,再加上数万运输粮秣的刑徒戍卒,在蓟城四周驻扎,将这座古老的城池包围的水泄不通。 李信所部驻扎在蓟城的东部,正堵在蓟城通往东方的道路中间。 军帐扎下,便开始划分各部士卒的防区。 赵佗接到五百主的召见命令,理正衣冠,走入一处营帐中。 见有人进来,里面坐着的几人皆停止了交谈,目光齐齐望来。 “诸君来的可真早。” 赵佗微笑着,向其他四人问好。 “嗯。” “赵百将来的也不晚。” 营帐中的四個短兵百将含糊着回应,其中最年长者更是连头都懒得点一下,直接无视了赵佗的问好。 赵佗对此也不气恼,自顾走到一旁找了个位置坐下。 这营帐中的四个短兵百将,都是他的同僚,大家都在同一个短兵五百主麾下共事。 其中最年轻的百将有二十多岁,年长的百将更是快接近四十了。 且因为李信出身陇西,喜欢招纳乡人,这就导致四位百将皆是陇西人,相互之间早已形成了一个小团体。 而赵佗,年未加冠,且来自赵地。 不管是在年龄还是籍贯上,赵佗都和其他四人有着巨大的差别,所以对于赵佗的加入,他们是很不屑的,根本瞧不起这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孺子。 其中有人可能还带有嫉妒的味道,毕竟他们沙场拼搏十多年才升级至不更爵位,好不容易当上了将军的短兵护卫。 而一个十几岁的小子转眼间就和他们平起平坐,换成谁也不会心理平衡,更别说大家都传言这小子是李将军亲自点名征召的,这份独特的恩宠,更是让人眼红。 既然被排斥,赵佗也不会厚着脸皮去与他们交谈,只维持着表面的友好,帐中一片沉寂。 终于,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一个魁梧壮硕的秦将走进来,他大眼浓眉,颌下有短须,年纪大概二十六七。 “见过上吏。” 众人连忙起身行礼。 眼前的五百主,不仅职位压人,更有大夫爵位,比他们这群不更还要高一级。所以哪怕是年纪最大的百将也不得不服。 “嗯,我部负责守卫……” 五百主声音低沉,但很有力,一进来就开始进入主题,片刻间就将诸人的防区安排妥当。 “你等下去吧。赵佗百将留下。” “唯。” 众百将应声告退,他们离去前各以羡慕嫉妒的眼神盯着赵佗。 不仅是李信将军,似乎连他们的上级五百主也对这少年百将特殊对待。 四位百将出帐后,帐中重新恢复了宁静。 赵佗嘴角抽了抽,向五百主拱手道:“上吏有何吩咐。” 那五百主摸了摸颌下短须,似笑非笑的看着赵佗:“无事,我只是好奇你是如何从一个燕国刺客的御者车夫,转眼就变成了我秦国的不更百将,还被李将军特招入短兵中。” 听到对方道出自己的底细,赵佗面上露出一抹苦笑。 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赵佗被调入短兵中的上级五百主,竟然是一个有过一面之缘,且知道他曾经身份的人。 苏角。 当初荆轲入秦,王翦派遣了一支精锐骑兵一路护送至函谷关下,那支骑兵的统率便是面前的苏角。 曾经的骑兵百将,在经历多次战斗后,也升爵显荣,被任命为短兵五百主。 之前赵佗刚报到时,就惊了一下。幸好那时候大军即将开拔,军务繁忙,苏角也没有露出异样,甚至一副不认识赵佗的模样,还让赵佗松了一口气。 但可惜,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询问还是来了。 赵佗犹豫了下,说道:“我非燕人,当时亦是被刺客胁迫,所以……” “懂了,和我所料不差。” 苏角淡笑道:“所以世间传言的高佗只是个化名,你的真名便是赵佗。” 赵佗点了点头。 苏角嘴上的笑意收敛,他的目光突然凛冽起来,瞪视赵佗道:“我不管你以前是何出身,亦不管你以前做过何种事情。但到了这短兵营中,就给我认真听令,一心服从。若是让我发现你还有别样心思,定惩不饶!” 苏角声音冷冽,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 赵佗悚然一惊,忙拱手道:“唯。” 见赵佗恭顺应答,苏角才开口道:“伱下去吧,按刚才的军令行事。” 赵佗连忙应下,这才告退出帐。 出了营帐,赵佗长出了一口气。 好家伙,这接下来的日子看上去不太好过了。 四个同僚排斥,直接上级更是对他出口威胁,赵佗以后只能更加小心翼翼,绝不能被人挑出错来。 他回去之后,亦将布防任务传达给手下士卒。 其中涉间以上造爵位被赵佗任命为屯长,管理五十个士卒。 另一屯的屯长名为郭广,年约三十,有着第三级簪袅爵位。 郭广是这一百人中唯一一个簪袅爵位,亦是原本这一屯的屯长,所以赵佗还真不好将他替换,只能将就驱使,好在这人虽然寡言少语,但还算听话。 就在赵佗安排好军务后不久。 秦军,发动了对蓟城的试探性进攻。 第七十五章:攻蓟 咚!咚!咚! 随着激昂的鼓声奏响,秦军各部派出士卒有序上前。 他们前排持橹盾,或是推着结构简单的轒輼车在前,掩护着后排士卒,囊土运石,推向蓟城外的壕沟。 攻城第一步,填壕! 城上的燕军见秦人进攻,亦呼喝着射下箭矢,想要对填土的秦军造成杀伤。 但秦军的橹盾高大,轒輼车上蒙着生牛皮,亦能抵挡箭矢。 一轮射击,其实死不了几个人。 别看两军战鼓奏的轰隆响,呵斥怒骂声不绝于耳,箭矢满天飞,但其实一天下来,死伤有限。 “燕军果然不敢出城。” 赵佗此刻正站在东城外的一处土丘上,这里是李信选择的指挥高地。 主将居于高处,能看到远方秦军攻击蓟城的情况,这让护卫主将的短兵们也能一睹战况。 作为以稳健出名的沙场老将,王翦对攻城做好了各种准备。 他一边命营中的工匠、刑徒们制作云梯、楼车、投石机等各种攻城器械。一边令各部出兵,试探城池防御的同时,也填平城外的壕沟,为攻城器械的出击做好准备。 两件事情同时干,互不耽误。 当然,他还在营中各埋伏了一队兵马,若是燕军敢出城迎战,袭击填壕的部队,那支兵马就会杀出,趁势夺取城门。 但可惜,看眼前的情况,燕王喜已经被王翦吓到了,根本没有想过出城袭击,只是一副死守城池的模样。 如此数日,蓟城外挖掘的壕沟已经被彻底填平,周围山林间被砍伐的树木也在工匠的手中一日日变成各种攻城器械的模样。 虽然秦军还没有大举进攻,但一架架投石机、楼车制作好后,在西、南两门摆放开来,那种威慑力足以将城中的燕军吓得心惊胆颤。 燕王喜更是在上了城墙,亲眼看到秦军无边无际的营帐后,惊得脑袋发晕。 “怪不得韩国和赵国都亡了,如此虎狼之军,岂是我小小燕国能抵挡的。” 燕王喜心中暗自思索,甚至有了一丝投降的想法。 但马上,站在他身侧的燕丹仿佛看穿了燕王喜的想法,低语道:“父王,这燕国之中,所有人都能投降,但唯有你我不能降啊。” “若是投降,先不说先祖召公传下的八百年基业会亡在我们手上。就看那投降的韩王、赵王是什么下场?” “他们虽然没被杀,但韩王安被幽禁于陈,形同废人。赵王迁听说被流放到了房陵,一入荒野之地,不知生死。如此下场,你可能接受?” 听到这话,燕王喜打了个激灵。 他在位多年,在燕国一言九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若是被秦人幽禁,那种日子还不如一死。至于流放荒野,就他这年龄和身子骨,恐怕熬不了几天就会一命归西。 想到这里,燕王喜摇头道:“你莫要多想,孤是不会投降的。” “燕国在,孤就在。” 就在这时,雷鸣般的声音骤然响起。 一个物体以极快的速度,带着可怕的力量从燕王喜头顶越过,那强劲的风力将他头上的冠冕都差点刮落。 “什么东西?” 燕王喜大惊失色,口水喷了燕丹一脸。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的撞击声。 “大王,快躲!” “是飞石!” 周围的侍从大呼起来,士卒操起盾牌,挡在燕王和太子前方,掩护他们下城。 一块块石头被城外高大的投石机抛出,在空中飞舞着,狠狠砸落在城墙上。 虽说这些投石机的准头很差,或是刚飞出不远就落在地上,或是飞太远,越过城墙砸入城中,但总有几块阴差阳错的正中城墙上移动的人群。 砰! 燕王喜亲眼看到一個侍从的脑袋当场炸开,红的白的东西四散飞溅,连他的脸上都落了不少。 他尖叫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城墙上响起一片慌乱与尖叫。 那些飞石虽然只有十多斤,其威力还不足以砸穿夯实的城墙,但依旧远非箭矢能够比拟,对于城墙上和城内的燕人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于此同时,在飞石的掩护下。 城外的秦军也开始发动了正式攻击。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在那激昂的骛鼓中,各部秦军高呼着古老的战歌,迈步上前。 攻城第二步,接城! 轒輼车缓缓推行,掩护着大批士卒逼近城墙。 高耸的楼车亦越过填平的城壕,楼车下的秦卒兴奋的跃跃欲试,只待接城的一刻,跃入城头,立下一个先登大功。 更有攻城战中永远不会缺少的云梯车,亦在众秦卒的推动下,向着城墙靠近。 为避免误伤友军和攻城器械,准头不佳的投石车已经停止了发射。 城墙上的反击也在此刻开始。 “放箭!” 随着燕将高呼,漫天箭矢飞射,如同雨下,落入秦军战阵,射翻了不少人。 但更多的人已经在掩护下逼近了蓟城墙垣。 攻城第三步,攀城! 云梯车的钩爪勾住了城墙,楼车与墙垣相接。 无数的秦卒嚎叫着沿着云梯向城墙攀爬,顺着楼车跃入城头。 守城的燕卒也发疯似得怒号着,他们射出箭矢杀伤城下的秦卒,投掷滚木垒石打击攀城的敌人。 当云梯搭上城头的时候,他们抄起撞竿叉竿一类的器械迅速将云梯推倒。 而当攀城的秦军已经用手搭上城墙,守在城垛后的燕卒抄起长剑、斧钺之类的兵器,迅猛的将攀城者的手砍断砍伤。 更有甚者,城墙上有烧煮开的沸水,被守城的燕军们泼向攀爬的秦卒,引发一片痛苦的哀嚎。 当有英勇的秦军勇士,避过所有风险,跃入城墙上时,等待他的是早已放平的矛戟和挥刺的剑刃。 战斗到了白热化阶段,秦卒如同无穷无尽一般,像是疯狂涌动的浪潮,一波又一波,不停的冲击着这座修建了近千年的城市。 天光渐暗,一轮接一轮的冲杀之后,秦燕两军已经战到了牛羊入(戌时),月亮已经出现在天空。 金钲敲响,攻城的秦军又如潮水般退去。 在那昏暗的天色中,他们拖着同伴的尸首,留下满地的残肢和血水,缓缓回到军营…… 第七十六章:郁结 “我的母耶,幸好被选做了将军短兵,要是白日换成吾等去攻城,恐怕早就死了。” “没错,多亏了百将的福,否则吾等早成了尸体。” 营帐中,黑臀、小白等人心有余悸,就连渴望立功的西乞孤也跟着附和。 之前围攻燕国下都时,他们作为伤兵,在后方修整了一个月才押送俘虏前往武阳,并没有看到前期最惨烈的攻城场景,所以只听说过攻城很惨,但没想到会惨烈到那种模样。 他们白日跟着将军站在高丘上,远眺蓟城围攻战。 那满地的尸首残肢,被鲜血染红的城墙大地,远远看去,显得刺眼且渗人。 蚁附战术。 无数秦卒像蚂蚁一样,推着攻城器械,拿着兵刃,顺着梯子往城墙上攀爬。 他们一片一片的被扫落,漫天的箭矢滚木如同飞蝗骤雨,伴随着惨叫声落下,场面十分的可怖。 听着众人的话,赵佗也皱起了眉头,他在心中感激李信的同时,亦忍不住猜想:“如此打法,要多久才能拿下蓟城?” 蓟城。 这座拥有上千年历史的北方大都,其地理位置虽然不像下都武阳那般险要,但自从在燕王哙时被齐人攻陷,之后的数代燕王便吸取教训,不停的加固城墙,修建防御设施。 导致如今的蓟城城墙高大厚实,坚固无比,如同一个乌龟壳,以这个时代的攻城技术很难迅速攻下。 王翦在下都武阳施行的攻心计策,在蓟城也很难起到效果。 这里,是燕国的老巢。 不仅燕王、太子俱在城中,更有无数传承久远的燕国贵族,他们世代忠于燕王,同时也享受着燕国给予的权利与荣耀。 若是燕国灭了,这些老贵族作为亡国之臣,哪怕不死,地位也要一落千丈。所以不到最后关头,燕国贵族阶层绝不会投降。 至于普通百姓,在太子丹的宣传下,早已对秦军又惧又恨。再加之燕地男儿性格激烈,血气上头,更不会有半分投降之心。 天时,地利,人和。 秦军占不到半分便宜。 想要灭亡一個传承了八百年的大国,岂是这么容易,一刀一枪,容不得半点虚假。 “若是让我来,这蓟城指日可下。” 赵佗非常不甘心,他来自后世,有着许多超越这时代的见识。 面对这座蓟城,不说别的,只要他能弄出配重投石机,破城的时间绝对会提前很多。 所谓配重投石机,就是后世常称的回回炮,是一千五百年后由西域工匠发明出来的攻城利器,被蒙古大军使用后,威震天下。 春秋战国时代的投石机只能抛射出十多斤的石块,虽然能杀伤士卒,但对城墙伤害有限。 而配重投石机,则能抛射出一百五十斤以上的巨石,其威力堪称惊天动地。 蒙古大军围攻襄阳五年,不克。 便让工匠制作出配重投石机,置于城外,那一刻“机发,声震天地,所击无不摧陷,入地七尺。” 可怕的威力吓得襄阳城守将直接开城投降。 这件攻城利器,威力惊人,而且制作原理并不复杂,只要赵佗指明方向,以秦代的生产力水平完全可以弄出来。 用一千五百年后的巨砲轰击战国的城池,就算不会立刻破城,也会将城里的燕人吓得神魂皆颤,失去抵抗的意志。 在理想情况下,秦军可以获得攻城利器,减少士卒伤亡,迅速覆灭燕国。赵佗也能凭借发明这东西的功劳,升级爵位应该是没问题的。 双赢! 但可惜。 赵佗不敢说出来,更不敢在这个时代胡乱发明创造。 “死板的秦人,这僵化的体制,打击发明创造的积极性啊!” 赵佗咬牙切齿,心里很不甘心。 他初入秦国时,本想着凭借发明创造,立功得爵。那样便可不用战场厮杀,也能一路升官发财,岂不美哉。 然而现实狠狠的给了他当头一棒。 在其他朝代可以实现的事情,在秦国的体制下却很难达成。 因为秦国有严格的户籍限制! 士伍、百工、商人、游士…… 秦国将庶民百姓划分了户籍,规定属于哪种户籍的人就只能去做相应的事情,绝不可逾分越职。 士伍只能在家种田上战场打仗,百工制作各种器具兵刃,商人负责经商…… 按法家的逻辑,这就是所谓的鸡司夜,猫执鼠,各显其能。 如果士伍去制造农具,商人种田打仗,百工经商,整个社会秩序岂不就乱套了。 故此秦法有规定,如果做出超过户籍以外的事情,重惩不怠。 哪怕你发明出来的东西确实很有用处,但却给秦国社会开了一个坏头,如果底层人民争相效仿,那还得了。 所以士伍籍贯的赵佗,敢胡乱的发明创造,比如弄出什么踏碓、造纸之类的。 先不说能不能得到爵位和金钱的奖励,恐怕连他自身的爵位都保不住。 “可惜我没有一个百工籍贯的亲戚,要不然可以借其之手发明出好多东西。” 赵佗心中惋惜。 其实配重投石机这种东西,百工发明自然属于分内之事。 但它同时也是一件战争利器,由专司种田打仗的士伍鼓弄出来,好像也能说得过去。 毕竟,发明这东西的目的是为了破城,我一个军中百将为了战事操心,弄出一件有用的攻城武器,这应该也不算越职吧? 但赵佗还是不太敢。 因为除了户籍限制外,秦国的军法也十分严格。 所谓“逾分而上请者死”。 军中如果敢越级向上请示的人,直接处死。 赵佗不能向李信、王翦直接谏言,否则会被斩首示众。 他想要弄出配重投石机,就只能先向上级五百主请示。再由五百主向二五百主请示,经过层层上报,才能传到李信和王翦耳中。 但赵佗的上级五百主苏角,才警告过他不久。 “若是让我发现你还有别样心思,定惩不饶。” 赵佗苦笑着重复苏角当初说过的话。 这发明攻城利器,算不算“别样心思”? 苏角对赵佗看不顺眼,万一他不等赵佗将话说完,就直接以越籍的罪名进行惩罚,那可就惨了。 第七十七章:散郁 赵佗纠结了一夜,还是没有把想法付诸行动。 他准备再观察一下苏角的为人。 万一对方准备给自己穿小鞋,那擅自请示,很可能就是将把柄送了上去。 到了第二日,秦军再次发动了对蓟城的攻击。 其攻势汹汹,大量秦卒推动云梯、楼车等攻城器械,不停攀城作战。 但燕人亦是万众一心,与秦军在城头拼死厮杀,一人死了,另一人马上顶替上去。 当此亡国之时,满城燕人尽是兵卒。 双方短兵相接,尸体不停从城头坠落,殷红的血水顺着墙面流下,将蓟城的四面城墙渲染成一片猩红。 城门处也是尸首堆积如山,燕军凭借一股血气,将秦人死死挡在蓟城之外。 一连七日,秦军付出了大量伤亡,不管是主攻的南城墙,还是佯攻的其他三面城墙都没有取得任何战果。 “如此下去,我军就算拿下蓟城,也会伤亡惨重。那些燕人是想凭借着城墙,让我秦人的血在这里流干啊!” 帅帐之中,裨将军辛胜拱手道:“上将军,末将还请暂缓攻城,容士卒修整一二。如此亦能让城内燕人放松警惕,待其不备,我军再迅速攻城,或能打他一个出其不意。” 上将军王翦坐在榻上,他眯着眼睛,对于辛胜的话只是微微点头,并没有开口评判。 果不其然,帐中的另一个年轻将军已忍耐不住,开口道:“上将军。末将以为,辛将军此言有失考虑,不可取。” “哦?本将的话何处有失考虑,李信,你倒是把话讲清楚吧。” 辛胜眼皮跳了跳,一向激进的李信竟然说他有失考虑,这还真是新鲜。 李信略一拱手,道:“辛将军刚才说让我军停止攻城,休整士卒。但如此一来,燕人同样会得到休整,他们见我军不再攻城,还会认为是自己占了上风。城中燕人士气必定上涨,再不复之前对我秦军的惧怕。如此一来,下次想要攻城,将面对士气更加高昂的燕人。” “且,辛将军认为我们可以借此让守城燕卒放松警惕,以达到攻其不备的效果。” “此乃谬言,试问燕国已经到了快亡国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因为我们不再攻城就放松警惕,给予偷袭的机会。相反,他们在休整之后,精力充足,定然会更加警惕的守城,绝不会给予我军可乘之机。” 辛胜翻了个白眼,但也不得不承认李信的话有些道理,他询问道:“那李将军有何高见?” 李信昂首道:“以末将之见,我军可以放缓攻势,但绝不能停止攻城。” “可今日让东、北两营攻击。明日便让西、南两营攻城,如此循环,交替攻击,不仅能让我军士卒得到休整,同时也能让城中燕军时刻处于疲惫状态。” “我军每一日的攻击方向都不同,燕人就无法判断我军会从何处进攻,只能全力防守四面城墙,此乃以一部分兵力,牵制其全军之策,必能让燕人疲于奔命。若是某处城墙出现破绽,我军更可大举而上,一击破城!” 李信身姿高大挺拔,此刻说话掷地有声,更显得神采飞扬,惹人注目。 “好一個李将军。” 王翦抚掌微笑,看着英姿飒爽的李信,眼中露出一抹追忆。 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的意气风发。 只是岁月催人老,磨平了他所有的棱角。 “便依李将军之策,传令全军,依此战法而行。” “唯。” 诸将领命告退。 李信亦昂着头,骄傲的走了出去。 他虽然有时喜欢冲杀,但亦从小熟读兵书,在战法军阵上绝对不差。 到了第二日,秦军依计策行事,只从两个方向发动攻击,每日变换,捉摸不定。 再加上王翦又命令其中夹杂疑兵,在不攻击的方向奏响战鼓,迷惑守军。 甚至还在夜间敲鼓,派遣小股疑兵做佯攻状,惊扰的燕军无法休息。 如此虚虚实实,虚实结合,果真让守城的燕军一日数惊,疲于奔命,无法分清秦军到底是主攻还是佯攻,是真攻还是假攻。 半个月下来,城中燕卒如同惊弓之鸟,疲惫不堪。 “计策虽有效用,但这蓟城防御太过坚固,燕人抵抗之心也颇为顽强,想要攻下还需一段时间啊。” 李信站在高丘之上,遥望远方的攻城场景。 今日由东、西两营主攻,南、北两营也同时敲响战鼓呼应。 声势虽大,但燕人依仗着城防优势,依旧牢牢抵御着秦卒,让其不得寸进。 李信摇了摇头,他心中自然希冀自己这一营可以破城先登,拿下首功。 但城中燕人面临亡国之危,各个咬牙拼死抵抗,就算秦军使出疲扰敌方的战术,依旧只能作为辅助,无法达到一击制胜的目的,只能慢慢消磨。 “若是有什么破城良法就好了。” 李信叹息一声。 他身侧的短兵中,有一少年百将听到主将的叹息,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闭上了。 逾分而上请者死。 这条军法死死的压在赵佗和李信之间。 除非李信向他主动询问,否则赵佗决不能越级请示和谏言,只能一层一层的向上禀报。 这就是军法。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一旦违反,恐怕还不等他诉说完全,军法官就会依照军法对其严惩。 “问我吧,快问问我吧!” 赵佗在心里呼唤着,但李信最终还是没有向他询问。 随着日落西山,攻城的秦军再次退下。 众短兵亦护卫着主将回归大帐。 赵佗完成值守后,亦回到自家营帐。 “佗,你最近有心事?” 涉间等在那里,双目看着赵佗。 赵佗苦笑一声,他最近就很纠结。 不管是按照原本的历史,还是眼前的战况,蓟城早晚都会被秦军攻下。到了那时,作为短兵的赵佗恐怕只能积累些劳绩,无法得到爵位的升级,白白错过这场灭国大战。 要知道当今之世,山东六国已灭其二,齐国最后又是投降的,魏国则是由王贲军团主攻,轮不到他们这一部。 所以赵佗想要趁着统一之战攀升,机会只有灭燕和伐楚两场大战,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蓟城之战是一个机会,献出配重投石机这一利器,迅速攻破蓟城,或许能带来奖赏。 赵佗这段时间观察苏角,发现此人行事还是颇为公允,并未因为成见而特意刁难他。所以有了想要献策的心,但还没有下定主意赌一把。 大致听懂了赵佗的意思,涉间伸手为赵佗正了正头上的板冠,说道:“你既然有了献策之意,那就去试一试好了。” “大丈夫在世,若是左右顾忌,心中哪能通畅。如果被治罪,大不了以爵位相抵便是,何必让自己整日郁郁,平白失了英雄气。” 赵佗一愣,待明白后,大笑出声:“你说的对,大丈夫行事,一切从心便是。这几日倒是我小家子气了,顾忌来顾忌去,反倒把人都顾忌呆了。这世间求功逐利,哪有不担风险的,就算被治罪,也有爵位抵罪,怕他个鸟!” 被涉间一说,赵佗心中的郁结一下散去,顿觉神清气爽,心怀开阔。 他笑道:“明日,我就去找那五百主……” 第七十八章:公输 到了第二天,短兵五百主苏角召集麾下众百将,布置今天的防务。 因为今天不是东营主攻,也不该他们这五百人随侍将军,所以事务并不多,短短一刻钟便布置妥当。 “我部今日虽无战事,但尔等亦须好好约束士卒,防务莫要有任何松懈,随时等候将军的命令。” “唯。” 众百将拱手应诺。 苏角挥了挥手,道:“尔等下去吧。” 诸将应声告退。 但帐中犹有一人未走。 “赵百将,你有事?” 赵佗拱手道:“禀上吏,下吏确有一事相禀。” “何事?” 听到询问,赵佗深吸口气,开口道:“如今我军数攻蓟城,皆被燕人打退。下吏见蓟城防御坚固,城中燕人亦拼死抵抗,若照此下去,我军就算攻下蓟城,恐怕也会死伤惨重……” 赵佗话没说完,苏角已皱起了眉头,声音冷冽:“赵百将,你这是要誉敌恐众?” “下吏不敢!” 赵佗连忙否认。 好家伙,这誉敌恐众的罪名他可担不起。 军法有言,誉敌以恐众心者,戮。 若有人敢吹捧敌军,打击我军士气,那就直接绑起来拉到军营里刑辱示众,最后再斩首。 赵佗其实就是想铺垫一下,被苏角一吓,不敢多言,连忙道:“下吏是有破城之法,可助将军攻破蓟城。” “破城之法?” 苏角这下眉头皱的更深了,他盯着眼前的少年百将,沉声道:“你有何破城方法,且先说来听听。” 话到这里,赵佗一直悬吊的心放了下来,看来苏角没有为难他的意思。 “下吏认为,城中燕军之所以敢拼死抵抗,最大的倚仗便是蓟城的城防坚固。只要能将这城防击破,不仅我军可以攻入城中,城里的燕人更会士气大减,再无抵抗之力。” 苏角淡淡说道:“话是如此说,但想要破城谈何容易,大军围攻多日,依旧止步城墙,莫非你赵百将是想要做先登勇士?” “下吏是有一攻城利器献上,只要我军能将其制造出来,这蓟城便可指日而下。” “攻城利器?” 苏角愣了下,他倒是没想到赵佗会这么说,继而摇头道:“器具制造,归于百工,你为军吏,这可不是你的职责。” 苏角果真是提到了户籍区分。 赵佗忙拱手道:“敢禀上吏,下吏所献之物一旦制造出来,可破敌城,此亦是军争之事,并非用作它处,想来并不逾越。” 苏角点点头,赵佗说的也有道理,只要和打仗相关,那就是士伍户籍的分内之事。 他问道:“既如此,那伱说说是何器物,可攻破蓟城。” “下吏所说的攻城利器是一种特殊的抛石机,可以抛射出百斤巨石。” 赵佗想要制造的配重投石机,是古代投石机械的巅峰。极限能抛出两百斤以上的巨石,换算成秦代的度量衡数据只会更大,但赵佗为了留点后路,也怕吓到苏角,便压低了许多。 饶是如此,苏角也悚然一惊。 毕竟这年代的投石机并非攻城的主流方式,不仅抛出的石头重量轻,且准头很差,用来威吓敌人尚可,能不能击中目标就看天意了,更没有攻破城墙的能力。 他满脸怀疑,道:“赵佗,你是在与我嬉戏吗?抛射出百斤巨石的投石机,吾从未闻也。” 赵佗立刻解释道:“下吏所说,句句属实。乃是当年有一老者落难于赵地,被吾父所救,那老者自称是公输般传人,善机巧。” “他彼时寿命将尽,便将一些古籍交给吾父,希望能传承下去。下吏幼时曾观看过一二,记得上面有一抛石车的记载,若是制造出来,便能抛射出百斤巨石,攻城掠地,无坚不摧。” 苏角听得一愣一愣的。 公输般。 他听过这名字。 是和墨子同一时代的工匠大师,一生发明创造无数,其中就有不少实用性很强的工具。 如果说赵佗提到其他人的名字,苏角是不相信的。毕竟能抛射出百斤巨石的器械,让人很难想象。 但若是公输般这位工匠大师的发明,那就另当别论了。 因为攻城的云梯车,就是公输般的发明。 这位大师在制造攻城器械上,非常有经验,只要套上他的名头,由不得人不重视。 想到这里,苏角神色也凝重起来,他紧盯着赵佗,道:“你真有把握制造出来这种攻城器械?军法森严,若是你所说有假,必有严惩。” 赵佗斩钉截铁的说道:“下吏定能制造出来,助我大军攻城!” 感受着少年话语中的坚定,苏角凌厉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 …… 一处帐篷中。 “苏角,你刚刚说的是真的,那个百将不会是为了得功劳,哄骗你的吧?” 短兵二五百主李胜,满脸狐疑的看着自己的得力手下。苏角素来行事稳重,怎么会相信这种鬼话。 苏角沉声道:“禀上吏,那百将性格机灵,平日做事知道分寸,亦知晓此事欺瞒的下场,想必不会有假。我看他亦是担心战事,见蓟城难下,特献出此物,助我大军攻城,其心可嘉。” 李胜捋了捋颌下长须,从逻辑上来说,确实没人敢在秦军里说大话。 毕竟话摆在那里,到时候可是要见真章,如果弄不出来,严酷的惩罚足以让其后悔终生。 但能抛出百斤巨石的攻城器械,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利器? 李胜还是难以想象,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 苏角说道:“上吏,那百将名为赵佗,是李将军在涿邑时亲自点名调进来的,将军或许对其多有期待,不如禀报上去,一切由将军定夺。” “你说的也是,我且禀报上去,让将军知晓。咦,这赵佗,不就是之前在易水之战,杀了那个假秦无忌的人吗?” 李胜一拍大腿,想了起来。 易水之战时,赵佗杀死的人疑似燕军主将,在军中引起一阵波动,虽然事后证明那是个替身,但赵佗的名字还是让不少人记了下来。 他,并非籍籍无名。 第七十九章:墨者 当赵佗见到李信时。 那年轻的将军,说话简明又直接:“你所说的攻城利器,能制造出来?” “禀将军,能。” 赵佗回答很坚定。 “好,我会调来军中墨者和工匠,辅助你制造这种攻城利器。” 李信很爽快,没有多问多说,直接给了赵佗调动相应资源的权限。 赵佗都惊讶到了,没想到李信居然这么信任他。换成其他将军,恐怕还得先询问一二,看赵佗是不是在说假话。 毕竟制造攻城器械,一来需要时间,二来要调动不少资源,最后还得承受失败的风险。 “请将军放心,下吏定能成功!” “嗯。” 赵佗离去后,另一个短兵二五百主,忍不住开口。 “将军,此子少年得志,年纪轻轻就做了百将,说话未免太过轻佻。就连墨家也造不出能抛射上百斤巨石的器械,更别说是他一个小子,恐怕是在说大话了。公输传言,也不知道真假。” 李信回头,瞪了他一眼,凌厉的目光让这位二五百主身体不由一颤。 “本将让他去尝试,并不是因为那所谓的攻城器械。他的身上有着一股少年冲劲。为将者,就当有这股果敢锐气才是。” “且此子行事素来颇有思量,他既敢说,定然能够做到。本将,相信他。” 李信站在原地,看着赵佗背影消失的方向,目光炯炯。 他从这少年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 “抛石百将来了。” “嘿,什么抛石百将,我看应该叫大话百将。我可清楚的很,军中的投石机,射出去的石块最多十余斤。制造出抛射百斤巨石的器械?绝不可能!” “也是,此人定是在说大话,真有那种攻城利器,墨者早就弄出来了。吾等倒要看看他最后造不出来,该如何收场。” 短兵中早已传遍赵佗要制造一种攻城武器的事情,他所过之处,所有人皆是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甚至在背后窃窃私语,谈论赵佗的臆想和妄言。 赵佗没有搭理他们。 所谓夏虫不可语冰,蟪蛄不知春秋。 这些人都被时代所局限,根本想象不到当科技水平发展到一定程度后,人类能够制造出何等可怕的武器。 东营工匠处。 赵佗带着涉间和黑臀等几个亲信走于其中。 李信对赵佗很支持,让他全权负责制造攻城器械,原本的短兵防卫任务由其他人代理。 所以赵佗可以全身心的投入研究制造中,顺带要走了自己的几個亲信作为辅助。 众人走入工匠营深处,有两个提前收到命令的人正等着他们。 这两人身着布衣麻履,并非军吏士卒,但又与普通匠人畏缩拘束的状态不同。 他们昂首挺胸,颇有一股精神气。 “吕先生。” 赵佗大步上前,对着那两人中的长者拱手作揖。 那人五十岁左右,头发半白,但脸部的肌肤还带有光泽,看上去很健康。 “见过赵百将。” 吕先生亦回了一礼,举止颇为优雅。 秦墨。 这是眼前之人的身份,是墨家分裂之后,最为重要的一大派别。 赵佗回忆前世看过的知识,知道自墨子死后,墨家就有了分离的趋势。 特别是当墨家巨子孟胜,带着一百八十名墨者战死于楚国阳城,墨家遭受重创,之后便不可避免的分裂了。 墨家三分,最终裂成南方之墨、东方之墨和西方之墨。 南方之墨又名楚墨,他们以裘褐为衣,以跂蹻(qijué)为服,坚持着艰苦朴素的生活。心中以绝对的“义”和“信”为先,为了心中理念,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会退缩一步。 同时楚墨也继承了墨家“兼爱非攻”的理念,认为强国打弱国,强者欺负弱者都是“无义”的。 他们游走于列国之间,尽量阻止大国欺凌小国,同时也来往于集市之中,帮助弱者对抗强者,其行为做派很类似于理想中的侠客。 东方之墨则喜好辩论,研究逻辑。讲究以口舌之辩使对方屈服,因为齐国好辩之风盛行,东方之墨大多聚集于齐国,又被称作齐墨。 他们整天摇唇鼓舌,研究名实逻辑,与诸子百家辩论高下。名家一派的许多观点,就来源于齐墨。 而西方之墨,则与两者大不相同。他们不喜欢讨论国家大事,亦不喜欢玩弄唇舌游说辩论。 他们将精力放在探索自然世界背后的真相上,埋头苦干,一心专研科技原理和数学奥秘,制作出各种精巧实用的器械工具。 西方之墨这样的“技术男”特质,刚好与喜欢做实事的秦国吻合,两者可谓王八看绿豆——对了眼。 西方之墨由此入秦,故被称之为秦墨。 作为实用主义者,且不参与政论之争,秦墨在秦国与得势的法家相处甚善,为秦国的崛起贡献了不少力量。遇到战争时,甚至有墨者随军,帮助秦军制作复杂的攻城器械,修筑重要的军事建筑。 眼前名叫吕钧的老者,和他身后叫做赵纪的年轻人,便是这支大军中最杰出的墨者。 双方见礼完毕,吕钧便毫不客气的问道:“听闻赵百将是昔日公输子传人,可真?” 赵佗一愣,这才想起鲁班和墨子同是天下名匠,两人不仅认识,还互有恩怨。 楚国欲攻打宋国时,鲁班为楚王制作云梯,墨子听说这事,前来劝说弭兵止戈,两人互相不服输,便决定推演论战一番,墨子当场就解下腰带。 子墨子解带为城,以牒为械。公输般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公输般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圉有余。 鲁班推演输了,楚国攻宋之事就此作罢。 当然最后两人还是和好了,鲁班还说,“墨子啊墨子,我没有看到你的时候,我想得到宋国。但自从看到了你,就是送给我宋国我都不要。” 墨家和鲁班之间自有一段恩怨在此,故此一听闻赵佗可能是公输般传人,这两个墨者态度非常的积极。 赵佗眼皮跳了跳,他哪是什么鲁班传人。不过是想借着鲁班的名头,给自己的发明创造找一个合理来源罢了,哪料到引出两个兴奋的墨者来。 第八十章:投石机 “我非是公输子传人,只是因缘巧合,曾见过公输一脉留下的残文。” 赵佗面对吕钧,不敢托大,忙将之前的说辞又复述了一遍。 “公输子善机巧,就连子墨子亦常常赞叹。可恨吾等无缘见公输子遗文,否则必受益匪浅。” 吕钧连连惋惜,因为赵佗说那些残文已经失落于战乱中,不知流落何处。 听到师长称赞公输子,年龄刚过二十的赵纪不服了,他嗤笑道:“夫子何必惋惜,那公输子虽然号称技艺高超,但其攻城推演,还不是被子墨子击败,依我看亦不过如此。至于这百将说是能造出发射百斤巨石,还能攻克蓟城的器械,我看定是在说大话,若真有那种东西,为什么我墨家经典从未有过记载。” 说完,赵纪瞪着赵佗,特别是赵佗头上代表不更爵位的板冠。 赵佗还没说话,身后的黑臀已勃然大怒。 他大叫道:“竖子口排矢气!” “我家百将既然说能造出来,那就是能造出来,你若是不懂,就闭上你的嘴。” 赵佗回头斥道:“黑臀闭嘴。” “哦。” 黑臀对着赵纪呲了呲牙,吓得对方往后退了一步,这才住了嘴。 赵佗向两位墨者赔礼道:“士卒出身乡鄙,不懂规矩,还请见谅。” “无妨,都是我这弟子妄言引起。” 吕钧态度很好,亦对自家弟子教育道:“孺子口出妄言了。我墨家经典有载,公输子曾削竹木为鹊,成而飞天,三日不下,此术可称鬼斧神工。你不知天地高厚,怎敢在此妄自尊大。” 赵佗听得点头,鲁班的手艺确实高超。能制作出飞在天上三日不落的木鹊,也不知道是咋弄出来的。 所以赵佗之前为发明找理由时,首先想到的就是鲁班。 相比于墨子的开宗立派,传了一大堆弟子后人。 鲁班就是个纯粹的工匠,他一心沉醉于发明创造,搞出各种好东西,但身后到底有没有留下传承,却无人可知。 谁也说不清楚,这就给了赵佗一个见缝插针的机会。 “夫子说的是,小子知错。” 赵纪虽然不忿,但还是低下脑袋,不敢再辩言。 吕钧这才朝赵佗拱手道:“弟子胡言乱语,倒是让赵百将见笑了。百将说曾见过公输残文上有抛射百斤巨石,且能攻克坚城的器械,如何建造还请百将指点。” 话到这里,吕钧双眼火热的盯着赵佗。 作为秦墨传人,吕钧不在乎什么老少尊卑,他所渴求的唯有科技。 “吕先生勿急,待我先看一看军中的投石器械,再做思虑。” 赵佗拱手说道。 吕钧虽然心痒难耐,但赵佗这么说,他倒也不好再追问,只能伸手道:“请。” 两位墨者带路,却没有带赵佗进入工匠营深处,反倒往面对城墙的方向走去。 因为这时代的投石机有致命的缺陷,就是非常的笨重,必须搭设在固定的地方,难以移动,所以只在城墙前面有,营中反倒没有。 今日不归东营主攻,城墙前倒是一片平静,赵佗很快就见到了这时代的投石器械。 投石机这东西,在先秦时代的战争中并非主流器械,只是作为攻城时候的辅助之用,大多是临时制造,没有一定的规范。 一直要到宋代,经过一千多年的发展,这种重型兵器才开始成为军队的常备武器。 所以秦军制造出来的投石机数量并不多,只是用在攻城之前的火力压制,恐吓守城士兵上,真到攻城时候,还是云梯、楼车、轒輼这些老伙计比较有效。 赵佗认真观察,发现这时代的投石机就是在一个木架上横设一轴,轴的中间穿过一根具有韧性的长木杆,作为投石机的砲杆。在砲杆的一端设置了一個类似匙状的皮窠(kē),在砲杆的另一端则结上几十条绳索。 到了抛射的时候,士卒们将石块(砲弹)放入皮窠内,然后很多人各自拉拽一条绳索,只听指挥者一声令下,拉拽绳索的士卒一齐用力猛拉,利用杠杆原理和离心力的作用,把皮窠内的砲弹抛向目标。 这种投石机是一种利用了杠杆原理的器械,能将飞石射出两百步外,一旦击中士卒,哪怕再坚固的甲胄都无法抵挡住。 但同样,这种武器也有很大的缺陷。 因为是使用人力拉拽发射,导致如果需要发射重型石弹的时候,往往需要大量的人力。 哪怕是到了后世投石机发展最为鼎盛的宋代,想要抛射出二十五斤重的石块,都需要上百人拉拽才行,若是石块的重量增加,需要的人手也会大幅度增长。 而且因为投石机的操纵者众多,往往需要几十上百人,相互之间就很难有效配合,使得投掷出来的砲弹很难击中想要攻击的目标,往往是指前打后,指东打西。 精确度一出问题,就让这东西变得更加鸡肋起来,所以在攻城战中只能作为辅助,无法挑大梁。 围绕着几架投石机转了一圈,赵佗对这种攻城器械有了更加直观的了解,越发自信起来。 见眼前的少年百将露出笑容,吕钧忍不住问道:“敢问百将所要制作的,能发百斤巨石的器械是何种模样,莫非是想要增加拉拽绳索的士卒,以达到更强的力道?” 早已忍耐多时的赵纪憋不住了,他年轻气盛,顺着自家夫子的话说道:“若只是增加拉拽的人手,发射百斤巨石,怕不是要五百人方可。而且那绳索木料可不一定能够撑住,就算真能够撑得住,这种重量的石块也射不了多远,最多三十步就是最远距离,根本别想着攻克蓟城。” 赵纪冷笑,毕竟这百将说的可是要攻破蓟城城墙。 先不说能不能制造出来,就算制造出来了,那点距离怎么攻城? 在他眼中,这种想法,如同胡言乱语。 光是想想,就感觉不可能。 面对质疑,赵佗微微一笑。 “非也。” “我不仅不会增加士卒的数量,还要对人数进行削减。” “别说五百人。就是给我一百人,都太多了。” 第八十一章:质疑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赵纪根本就不相信,他指着旁边的投石机,叫嚷道:“这几架发石机发射十余斤的石块,尚需数十人拉拽才能射出去。你百斤巨石,不到一百人拉拽,还能射到蓟城城墙上?” “绝不可能!夫子,此人定是犯了痴傻病,莫要与他多言,只需禀报将军就是。” “你个贼竖子才犯了痴傻病,我家百将说不要一百人,就铁定不要一百人。你这竖子做不到,不代表我家百将做不到。” 黑臀虽然也不太相信赵佗的话,但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嘴上打仗是绝不能认输的,当场骂了回去。 吕钧亦被赵佗的话惊得目瞪口呆,他没管正和黑臀骂战的弟子。 一脸狐疑的瞪着赵佗。 吕钧惊问道:“敢问赵百将。你确定不用一百人就能发射出百斤巨石?那抛射巨石的力量从何而来?且如此器械,能将巨石射出多少步距离?” 赵佗这次倒也没托大,捡了个较小的数字,说道:“两百步应是有的。” “嘶……” 这一次轮到吕钧脸色变了,呼道:“两百步!这……这如何能做到!” 要知道几十个人拉拽十多斤的石块才能射出两百步,你用不到一百人去发射百斤巨石,也能射出同等距离。这完全不符合常理,你搁这儿讲山海经呢。 其实吕钧和赵纪两位秦墨的怀疑是有道理的,也符合科技原理。 拉拽式的投石机经过一千两百年的发展,在宋代到达顶峰时,其七梢砲所能发射的石块也只有九十多斤,且需要两百五十人进行拉拽,射击距离不过五十步外,远不到百步距离。这与墨者的推论相差不远。 赵佗的话,对他们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眼见两個墨者被自己的话震惊,赵佗亦很无奈。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哪怕是这个时代最有实力的科技研究者,也很难想象超越时代的技术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吕钧不愧是秦墨中的智者,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盯着赵佗道:“吾不知公输子竟有如此神术,此器械如何制作,还请百将相告。” 一旁的赵纪不解道:“夫子,此人明显是在胡说八道。世间哪有这般器械,就算有,也绝非凡人能够制造。” 吕钧瞪了他一眼,斥责道:“孺子闭嘴,世间伱所不知道的事情多了,比如那公输子制作的木鹊能飞天三日而不下地,这可是吾墨家经典的记载,你莫非也去质疑吗?公输子技艺高超,或许真有这本事也说不定。” 吕钧虽然也觉得这样的器械是异想天开,但好歹这东西挂了个鲁班的名头,姑且能抱一丝希望。 赵佗暗暗点头,庆幸这位墨家长者并不是个妄自尊大的人,有此人辅助,他想要弄出配重投石机,倒是能省下不少的力气。 想到此,赵佗亦对着吕钧拱手道:“我奉命制造此物,日后亦需先生相助,自当禀实相告。” 赵佗深吸口气,道:“此器械能够成功发射百斤巨石的原理,不在于人数的多寡,而是借助了一股力。” “力,什么力?” 吕钧眨着眼。 “按公输残文上的原话,此力名为重力。” “重力?” 吕钧愕然。 接下来的日子,赵佗一门心思投入新型投石机的制造中。 李信也果然信守诺言,只要赵佗开口,不管是人手,还是木材、金属等资源尽数供给足够,同时他并不过问工程的进展,仿佛对赵佗充满了信心。 这让李信身边的许多人感到不解,不明白为什么堂堂李将军会对一个百将这么信任,但慑于李信平日的威严,他们也只能在心中暗自猜测,不敢胡乱说话。 同时,赵佗为了保密,并没有在军营中制造投石机,而是请求李信重新划拨了一处秘密营地,并派有士卒在附近守卫,所以工程的进展,外界亦无人知晓。 随着时间的流逝,李信麾下一个短兵百将要制造出一种,能抛射百斤巨石并攻破蓟城的器械的传闻,在秦军各部流传越来越广,甚至连其他几处军营的将军都听闻了这事情。 “我说李将军啊,你莫非真听信了一个小小百将的话,想要制造出发射百斤石头的攻城器械?还说是什么公输般传下的秘术,那公输般都是多少年前的人物了,能留下这东西的制造方法?太可笑了吧。” “是啊,自我从军二十多年来,从未听说过有这种攻城器械存在。而且就算真能制造出来,那又有什么用呢,百斤重量的石头能射出三十步吗?恐怕不行吧,射不出三五十步,就只能摆在城头下,这般距离,还等不到发射,就被城上的人用弩弓射成筛子了。” “就是,且这种程度的发石机需要多少人来拉拽,怕不是要数百人以上,有这么多人力,还不如组织一次先登,直接夺下城墙的机会都比用这东西破城的可能性大,呵呵,空费人力。” 主帅帐中,众将齐聚议事,几位裨将军开始拿这事取笑起来,甚至就连一向稳重的辛胜也摇头道:“李将军,此事有失稳妥,若是事不成,徒惹人笑啊。” 面对众多同僚的取笑和劝阻,李信面无表情。 他冷冷道:“这就不由各位操心了。至少我麾下之人尚在认真思索如何破城取胜的方法,哪怕最终不成,也是一腔热血皆为战事。而非像诸位一般,在这帐中空以唇舌取笑他人,却拿不出半点破敌之策。” “李信!” 脾气暴躁的裨将军羌瘣,顿时大怒,正要拍案而起,却被身侧的辛胜死死拉住。 眼见帐中气氛越来越紧张,主位上的王翦咳了两声,让众人止住了动静。 王翦是真的在咳嗽,他往地上吐了口痰,又拿起绢帛,擦了擦嘴角的痰液。 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有什么好争论的。蓟城坚固难破,多一点策略是好事。不过这事情我亦听说了一段时间,李将军,那东西多久能够造好,老夫也想看看传说中能造出云梯和飞天木鹊的公输子,传下的东西到底有多厉害。” 听到王翦这话,众将皆把目光望向李信。 李信闭上眼,想到赵佗之前禀报时所说的时间。 再睁开眼时,他坚定道:“三日。” “三日之后,此物便可攻城试战!” 第八十二章:开砲 三日后的清晨,阳光正好。 蓟都东城外,秦军开始集结,引起蓟城守军的注意。 “秦人今日要攻东城!” 有人大叫,如同惊弓之鸟,引起城墙上一片紧张。 众燕卒连忙拿好兵刃弓箭,准备好今日和秦军血战一场。 但出乎他们的意料,秦军虽然集结,却没有擂响战鼓,不像是攻城的模样。 “或许东城处只是佯攻。” 燕卒们松了口气,但马上就有人伸手指向城外的空地,叫道:“那是什么,这些秦人在城前弄什么东西?” 离城墙两百步左右的空地,秦军士卒扛着一根根巨木走来,他们将这些巨木立在地上,按照一定的结构进行组装。 “又要增设飞石?” 城头上的燕军猜到大概,反倒松了口气。 秦军的发石机射击时虽然气势惊人,但其实准头很差劲,十颗石块也就一两颗能命中,只要不是特别倒霉,燕卒基本不会被打中。而且这东西发射的时候很耗费人力,除了攻城前的火力压制,亦很少使用。 “将军,吾等是否要以弓弩击敌?” 有燕卒询问守城的燕将。 那燕将嗤笑道:“一架发石机罢了,没什么大用,不用管它。” 近两百步的距离,弓弩不一定能射中,反倒会引起秦军怒气,何必呢。 但马上,又有眼尖的人发现秦军这次组装的发石机,似乎和以往的不太一样。 数根巨木组装成两个三角形的支架,中间以坚固的横木相连,显得十分稳定。在支架的上方则有一根粗壮的金属横轴,金属轴中贯穿了一根竖直的砲杆,最下方的横木上还有一根长长的金属铁钩,看上去很是怪异。 不过一会儿,空地上便多出了一个模样奇特的巨大器械。 “百将,吾等已经组装好了。” 吕钧声音带着颤抖。 旁边的赵纪亦满脸兴奋,这段时间,他已经彻底被眼前的攻城器械征服了。 “好,辛苦诸位了,今日便是检验吾等成果的时候,我这就去请将军前来。” 赵佗对众人拱了拱手,正要转身去后方军阵相请。 李信却已经走了过来。 和他一起的除了几个属下外,竟还有好几個身着将军服饰的人。 裨将军辛胜,裨将军羌瘣…… 但最引人注目的却是走在最前方的老者。 王翦! 与赵佗想象中的不同,王翦没有穿华丽的甲胄,身上只着布衣。 他的身躯也不显高大挺直,甚至因为年迈而略微佝偻,但头上的鹖冠却高耸巍峨,昭显了他作为全军主将的身份,也昭示了他曾灭亡赵国的功绩。 “见过上将军,诸位将军。” 赵佗忙拱手作揖,其他人也都震惊着行礼。 一个攻城器械,竟然引来秦军的高层齐至,这让人既兴奋又畏惧。 “二三子勿要紧张。本将听闻,李将军麾下有人依据公输子残文制造出能破蓟城的器械,心中好奇,特地来看看。” 王翦笑呵呵的说道,态度亲切,如同邻家老爷爷,倒是让众人心中的紧张减轻不少。 这时,众将都将目光望向那结构奇特的攻城器械。 辛胜疑惑道:“咦,这东西怎么没有拽绳。本将从军数十年,见过的发石机亦不少,器械发石必须士卒拉拽,这器物上面没有绳索相连,如何让士卒将石头射出去?” “赵佗,你来说。” 李信淡淡开口,将发言权给了赵佗。 赵佗拱手道:“禀将军,此物发石,不需要士卒拉拽。只要在砲杆末端悬挂重物,将石块放置在弹窝上,届时打开扣发装置,重物下沉,便可将巨石发出,轰击目标。” 悬挂重物? 扣发装置? 不需要人拉拽,就能发射巨石,怎么和想的不一样? 诸位将军面面相觑,就连见多识广的王翦老将军也是听得半懂不懂。 不过王翦并不显露,他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诸将中以羌瘣性格最为暴躁,只喜战场拼杀,一向对这些机巧之物不感兴趣。 此刻见赵佗嘴里说的尽是他听不懂的话。 羌瘣顿时嚷道:“小子胡说,那什么悬挂重物有何用处,岂能够与百人拉拽相比。本将不相信你这东西不用人拉拽,就能发射巨石,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器械存在。” 诸将军碍于身份,并不会像羌瘣一样嚷叫,但从脸上表情来看,他们亦大多不相信。 李信冷笑道,“有人少见多怪罢了。” 羌瘣大怒,叫道:“李信,你竟敢辱我!” “辱你又如何。” 李信亦毫不畏惧,针锋相对。 众将连忙开口劝阻,王翦亦无奈的揉了揉脑袋。 羌瘣和李信,一个出身羌地,生性暴躁冲动。另一个又勇锐果敢,年轻气盛。 两人仿佛针尖对麦芒,一言不合就要吵起来。 王翦摆摆手道:“都住了口罢。此物是否能够发射巨石,一试便知,何必做口舌争斗。” 听到上将军劝架,羌瘣这才压了火。 他冷笑道:“那就试试吧,若是大话无法兑现,按照军法,李将军如此空费人力,怕是要受到惩处,届时我看你还有何面目在我身前张狂。” 李信根本不理他,将目光望向赵佗。 “去吧。” 赵佗很感动。 他感受到李信对他的信任和爱护。 “黑臀,涉间,上砲弹!” 赵佗下达命令。 “唯!” 两人应声回答,带领数十个士卒合力将配重的物体悬垂在砲杆的末端。又将另一端砲杆压下,以铁钩做成的扣发装置锁住,最后再把作为砲弹的百斤巨石搬到弹窝上。 “禀百将,砲弹已准备完毕,随时可进行发射。” 涉间昂首回答。 听到这话,诸人翘首以待。 赵佗深吸口气,以专用指令,下令道:“开砲!” 听到命令,涉间和黑臀将那铁钩装置拉开。 砲杆末端的重物猛然下落,装载着百斤巨石的另一端顺势翘起,弹窝中的巨石在离心力的作用下飞射而出。 刹那间,声如雷霆。 巨石横跨天宇,带着疾风,直冲远处蓟城。 轰! 这一刻,声震天地。 如同神灵在咆哮。 滚滚声浪中,蓟城东墙上的城楼,已经被一砲轰中…… 第八十三章:甘棠 砲石轰击,震动天地。 随着响声停息,尘埃散尽。 蓟城城墙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高耸的城楼被砲石轰中,当场崩塌,被砲弹刮碰到的城墙处亦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同时响起的还有城墙上,燕人士卒惊恐的叫声。 一砲之威,恐怖如斯。 众人瞠目结舌的站在原地,刚刚还一脸不屑等着看笑话的羌瘣更是嘴巴大张,都能塞进一个鸡蛋了。 “这……这怎么可能。” “为何无人拉拽,却能发动巨石射击,这是何种力量?” “一击轰塌城墙,怎么会有这般威力。” “天威,定是天威!” …… 诸将看着远处城墙上的惨状,又转头看向身侧由木头组成的器械,目中尽是骇然。 他们依旧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士卒拉拽的发石机竟然能将百斤巨石抛射两百步,一击将城楼崩碎。 这等威能,岂是人力能够达成。 李信此刻也是双目惊骇,他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赵佗,心中情绪如浪涛起伏。 这个少年,让他惊讶的地方真是太多太多。 后方的秦军大阵更是哄叫连连,惊叫声此起彼伏,就连军法官亦无法禁止。 不仅是远处观看的秦军,甚至就连早已参与过实验的士卒,也都被巨石的实战威力震惊, 涉间面露惊色,黑臀更惊叫道:“我的母耶,这要是被一砲打中,怕不是当场变成肉酱。” 若说还算镇静的也就是两位墨者。 赵纪将手平伸,手掌打开,手中握着的物体径直落向地面。 他盯着那物体落地的过程,喃喃道:“重力。引力?” 一旁的吕钧则是看着发石机砲杆悬挂上的重物,若有所思,“《墨经》上说‘力,重之谓。下、与,重奋也’,原来是这個意思么。” 就在众人或是惊惧或是思考时,王翦大笑起来。 “好。不愧是公输子传下的器物。果真有神鬼莫测的威能,若以此物攻城,何城不破!我大秦得到此物,四国必亡矣!” 听到上将军的声音,诸将军亦跟着赞叹道。 “此物确实厉害,我秦军有此物相助,必将横扫四方,天下无敌!” “公输子果是天下大匠,此等物件堪称鬼斧神工。” 面对众将军的惊讶与赞叹,赵佗依旧表情平静。 用一千五百年后最恐怖的攻城武器,去轰击一千五百年前的城墙,这种时代差距,有此等结果也是正常。 这时,王翦突然挺直了脊梁,看着远处陷入惊恐中的蓟城。 “诸将听令!” 王翦双目炯炯,已是发现了战机。 “诸将各归本部,趁其势乱攻城,一举将蓟城拿下!” “唯!” 众将军拱手应诺,他们压下心中的惊骇情绪,兴奋的转身速回本阵。 其中以羌瘣跑的最快。 王翦则向着赵佗看来。 他亲切道:“后生,可还能再来一砲!” 赵佗愣了下,忙应道:“上将军有令,无论多少砲都可以。” 赵佗准备了整整三套配重投石机的材料,以供替换。只要拿出来,立马就能再组装出两架。 士卒们搬来准备好的新石块,再次上弹,开砲。 轰鸣声震于天地间。 同时,激昂的战鼓擂响。 黑甲大军唱着古老的战歌,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如同浪潮般,向着蓟城涌去。 …… 燕都,通霞台。 燕王喜坐在殿中榻上,周围红紫雾气环绕,让他的身影时隐时现,显得诡异又迷离。 “神女救孤,救我燕国。” 他嘴里喃喃着,双眼发直的盯着前方空地,同时伸手做抓握状,仿佛他的前方真站着一个女子。 轰隆! 巨大的轰鸣声自远处传来,整个宫殿仿佛都颤了一颤,燕王喜一个哆嗦,径直从榻上摔了下来。 “神女!” 燕王喜从地上爬起来,双目恢复清明,但刚刚还在与他相抱的神女已是人去无踪。 “神女,你为何离孤而去!” 燕王喜悲痛惨叫,嚎啕大哭。 自从秦军围城以来,燕王喜便时刻处于惊恐中。幸好历代先王不停加固的蓟城如同铁壁,再加上城中士卒百姓万众一心,将秦人死死挡在城外,这才给了他一点安全感。 但随着秦军每日攻城不停,加之城里粮食不断消耗,最多几个月仓库就会见底,这让燕王喜越发忧虑起来,只能靠着服用方士进献的药丸缓解忧愁。 那些方士所献的东西也是神奇,小小一物,吃下后就能让他神通天地,触碰到传说中的仙灵,并忘记所有的忧愁。 燕王喜吃下药丸后,有时能看到飞在天上的仙神,有时又能看到地上奔跑的小人,一些时候甚至能与早已死去的先王相见。 但直到今日,他才见到了梦寐以求的神女。 他正与神女诉说衷肠,希望能像先君昭王一样得到神女的帮助,击退秦人,收服失地。 但就在神女对他报以微笑,正要与他相拥的时刻。 天摇地动,将燕王喜从仙境中惊醒。 “那是什么东西?” 燕王喜想到刚才巨大的轰鸣声,那是他从未听过的声音,如同山崩地陷,让他感到恐惧。 他正要唤来侍从询问,突然间,又是一道可怕的声响传来,像是惊雷炸地,吓得燕王喜从地上蹦了起来。 “是东边?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是海中仙人听到了孤的呼唤?” 燕王喜突然双目放光,想到那些方士曾说过,在东方的海洋上,有名为蓬莱、瀛洲的神山,山上住着神通广大,不死不灭的仙人。 莫非是这些仙人听到了孤的求助,来救我燕国了吗? 就在燕王喜浮想联翩的时候,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燕丹神色惊恐,边走边叫:“父王,大事不好。秦军要破城了!” “什么?” 燕王喜大惊失色,叫道:“我燕都城墙坚固,士卒用心,那秦军如何能够破城,你且勿要乱说。” 燕丹脸上还残留着惊骇,颤声道:“是巨石。不知王翦用了何种手段,竟然能令数百斤的巨石飞天,那万钧之力砸在城墙上,根本就挡不住啊。如今城墙虽未塌陷,但亦是早晚的事情。守城的士卒皆说是秦人使用了巫法,全都仓皇躲避,城中汹汹,谣言四起,加之秦军四面攻城……” “蓟城,要守不住了!” “巨石飞天?” 燕王喜目瞪口呆,想到刚才听到巨大轰鸣,一下面如土色。 原来仙人不是在帮自己,是在帮那可恶的秦人啊。 “走,去辽东!孤还有一支精兵,足以护卫出城。只要能冲出去,依旧能保我社稷血食!” 面临生死危机,燕王喜反倒变得果断起来,直接启用了后备方案。 他踢了燕丹一脚,大步往殿外走去。 出了宫殿,台上种植的一株甘棠树落在燕王喜眼中。 他愣了愣,看着那枝繁叶茂的大树,口中喃喃。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蔽芾甘棠,勿翦勿败,召伯所憩。 蔽芾甘棠,勿翦勿拜,召伯所说。 泪水止不住的滚落。 燕王喜知道,他再也回不来了。 颂扬着召公德政,代表着燕地人民的怀念与赞扬的甘棠树,终将倒在秦军的剑斧之下。 树下,这片由召公后裔统治了八百年的土地,亦将变成秦国的疆土。 第八十四章:破城 轰隆! 看着远处的燕都在巨石轰击下摇颤,兴奋的秦军推动各种攻城器械向着城墙冲去。 城墙上的守军早已惊得神魂皆颤,恐惧的四散奔逃,毫无抵抗之心。 赵佗知道,蓟城今日必破。 他这只来自后世的蝴蝶,在这个时代再次扇动了翅膀。 且这一次,蝴蝶所引发的风暴,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来的猛烈。 在此之前,不管是参与荆轲刺秦的事件,还是提前捕捉住高渐离。赵佗的行为,改变的都是个体的命运,并未影响整个历史走向。 但这一次,他将千年之后才诞生的攻城武器提前制造了出来。如此做法,或将改变华夏之后上千年的攻守城池的战争方式。 相比于此,赵佗的目光又落到两位沉浸在思考中的秦墨身上。 重力与万有引力的理论,被他提前点破。 科学的种子已经在华夏这片土壤上种下。 日后将会结出怎样的果实,赵佗并不清楚,但可以猜想,若是两位墨者能够在此基础上进行更深层次的研究,或许将给这個国家带来一个不一样的科技史。 “我军拿下城墙了!” 黑臀手指前伸,兴奋的大叫。 各种欢呼声接连响起。 就在赵佗心中思绪万千的时候,蓟城东墙已经在秦军的凶猛攻势下沦陷了。 这座本该在数月之后才被攻破的城池,提前倒在了砲石下。 发石机停止运作,黑色的旗帜已在城墙上迎风飘扬。 “很好,弄出如此利器,攻破蓟城。后生,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 上将军王翦站在赵佗身侧,负手而立。 这时候除了王翦还在此地观望,其他裨将军已经回到军阵,指挥各部兵马的攻城行动。 王翦看着城墙上飞扬的黑旗,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容。 秦王传令,让他王翦“不破蓟都,不返秦国”。 如今已数月之久,整日饱受风寒折磨的王老将军终于松了口气,看到了回家的希望。 “谢上将军夸赞,此物乃公输残文所载,并非我一人功劳。且此事若无诸位上吏层层通禀,李将军倾心支持,这东西也无法制造出来。所以我认为,李将军之功,更大。”赵佗拱手道。 王翦愣了下,转而笑道:“你倒是会归功于上。嗯,李信全力支持此事,自是有功,但你的功劳亦是不小。” “此物制造简单,既节省人力又威力巨大,若是使用得当,这普天之下,将再无不破之城池。此等功劳,我亦不能决断,所以这赏赐我暂时不与你,待报上咸阳后,由大王来决定。” 赵佗眨了眨眼。 军功爵之事,一般都由军中自行判定,核验查实后便可下发。唯有高级爵位才需要禀报咸阳处,由主爵中尉府或是那位王者进行判断。 王翦这样做,赵佗的名字,将再次出现在秦王的案头上。 届时,不知道那位王者是否还记得这个名字。 “唯,一切谨遵上将军和大王之意。” 赵佗忙拱手应诺,不敢推辞。 这时候,随着东城城墙的占领,秦军亦趁势打下了城门,大军攻入城中,与城内的燕卒进行巷战。 其他三处城墙虽未沦陷,但亦岌岌可危。 巨石轰击在城墙上的声音很大,如同雷震,让不知情的燕卒听在耳中心惊胆战,不知道秦军用了什么巫法邪术。 秦军士卒则已经被告知是军中新弄出来的利器,威力足以破城,这让他们个个都是振奋昂扬,战斗力暴增。 此消彼长之下,燕军节节败退,蓟城沦陷,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王翦对着赵佗微微颔首,正要在短兵簇拥下,回到中军大营,准备攻陷蓟城之后的各种事项。 然而,就在这时,一骑轻骑飞至。 “上将军,西城城门打开,燕王向西边突围了!” 传信者下马,对着王翦激动的说道。 王翦身侧,一名短兵校尉惊喜道:“恭喜上将军,燕王定是惊惧于我军利器,开城遁逃。只要能将其抓住,燕国便是亡了!” 其他护卫的将校听到这话,亦一齐恭喜出声。 燕王出城逃窜,代表燕国上层势力已经放弃了抵抗,接下来覆灭燕国便是轻轻松松,水到渠成的事情。 然而,面对众人的恭喜声,王翦却是皱起了眉头。 蓟城城破,燕王遁逃,想要在秦军入城前杀出一条血路冲出去,倒也称得上正常。 但王翦多年来的军事直觉,告诉他,此事有问题。 他抬起头,正要再向传令兵继续询问时,却发现那个发明了攻城利器的少年百将,并未和众人一样脸带喜色,反而一副思索模样,这就让王翦心中升起了好奇。 “你为何如此神态,莫非有什么想法?” 王翦径直向赵佗询问。 赵佗怔了怔,意识到王翦是在问他后,忙拱手道:“禀上将军,我只是觉得此事略显蹊跷。” “哦,有何蹊跷处?”王翦越发好奇起来。 赵佗略微犹豫,解释道:“我认为那燕王就算突围,也应该选择北方,而非西方。” “为何?蓟城的西方,是代地。此地如今尚在赵嘉手中,那燕王喜只要突破我军围困,便可入代地,与赵嘉联合对抗我军。”王翦淡淡说道。 这就是众将并未起疑的地方,因为赵嘉之前就和燕国联合对抗秦军,这两者是盟友,蓟都城破,燕王喜突围去投靠赵嘉,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赵佗摇摇头。 他说道:“代地穷困,粮产不足。赵嘉手中的军队庶民尚且难以吃饱,年初时还要借食于燕国,岂会有多余的粮草供给燕王,此为其一。” “二来,则是燕、代之前联合在易水对抗我军。在战斗失利的时候,代军率先撤退,只求保全己身。这样靠不住的盟友,燕王恐怕不会将性命寄托在对方身上。” “第三,燕地辽广宽阔。我军虽然占据了蓟都南部的督亢平原,但燕国在北方和东方尚有数千里之地。” “蓟城以北,有天下九塞之一的居庸塞,燕王只要北入居庸,便可凭险而守,抗拒我军。且居庸以北是燕国的上谷、渔阳二郡,那里尚有兵马粮草,燕王有此去处,何必去借助于赵嘉。” “最重要的则是,燕王入居庸之后,可以从北往东逃遁。燕国东部,尚有右北平、辽西、辽东三郡……” 第八十五章:追击 “辽东三郡。” 王翦嘴里咀嚼着这个地名,赵佗的话倒是很有意思。 诚如赵佗所说,燕国首都蓟城虽然被秦军攻下。但燕国尚有数千里土地,只要燕王喜能够逃出去,便可以借此苟延残喘,继续和秦国周旋。 往北的可能确实比往西大。 此子颇有见识,有为将之才。 王翦暗暗点头,他听到燕王从西城突围时就感觉到不对劲,隐约能猜到一二。但没有赵佗说的那般清晰明了,几句话就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燕王从城西突围,你们如何判断?”王翦径直向传信士卒询问。 士卒忙说道:“禀上将军,城门洞开时,有燕军战车开道,后方是燕卒精锐,簇拥着王者大纛。那些燕卒一边冲杀还一边嚷着誓死保卫燕王。” 王翦追问道:“那些燕军的冲杀方向是何处?” 那士卒愣了下,才道:“似乎是偏向西北方向。当时我军正全力攻城,没料到燕军会出城突围,被其冲了一条路出来。不过请上将军放心,辛胜将军已策动大军追击,必能将燕王抓获。” “坏了!” 王翦脸色一变,心知不妙。 “城北是羌瘣所部,燕军举大纛从西北方向突围,羌瘣见到必会追击,如此,城北处便是破绽!” 想到这里,王翦回头对身后短兵道:“速速前往羌瘣将军处,让他所部死攻北城,不得擅自追击城西敌人。” “唯。” 一名短兵领命正要离去。 但这时远处又有传信骑兵飞驰而来。 “禀上将军。燕军突然打开北城门,以敢死轻兵为先,骑兵为后,冲击我军,现已突破城北拦截。”传信士卒慌张禀报。 王翦冷哼道:“羌瘣呢?率部去追击城西突围的燕王了吧。” 传信士卒满头冷汗,弱弱道:“上将军所言甚是。” 王翦深吸口气,知道城中大鱼已经突破了渔网的封锁,即将入海。 “军中车兵、骑兵尽数往北追击!务必要追上这支突围的燕军。” 王翦下达追击命令。 传令兵离去后,王翦看着不远处厮杀震天的蓟城,顿觉索然无味。 “你这后生很有见识,很不错。” 王翦走上前,拍了拍赵佗的肩膀,以示鼓励,然后转身离去。 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办,燕王一跑,此次灭燕大战便算不得全功,还有许多烂摊子要收拾。 “谢上将军夸赞。” 赵佗拱手相谢,心中却长叹一声。 历史,还是走向了原本的方向。 他刚才之所以能侃侃而谈,认为燕王喜会从北面突围,其实还是因为他有着后世视角。 原本的历史上,王翦拔蓟之后,燕王喜便是率精兵走保辽东,凭借着辽东之地与秦国周旋,苟延残喘数年之久。 一直到灭亡楚国后,燕国才被王贲覆灭。 老子没灭掉的国,由儿子来灭。 赵佗本以为随着他发明出配重投石机,蓟城被提前攻破,燕王喜这次或许逃不掉,毕竟李信所部还堵在城东,是蓟城走辽东的直接方向。 哪料到这位燕国的王者确实有两下子,先弄出一支“燕王护卫”从城西突围,走西北方向,用王者大纛引走城北的秦军精锐,然后趁势率精兵出城突击城北秦营,径直冲出秦军包围。 如此调虎离山之计,确实值得称赞。 不过这些都和赵佗没有关系了,他此次制造出攻城利器,攻破蓟城,立下大功。按秦国有功必赏的体制,他这次再差也能往上升一级。 想到此,赵佗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不仅是他,黑臀、涉间等人的脸上亦充满欣喜。除了是制造发石机立功外,蓟城被攻破,也宣告着此次秦国发动的伐燕大战快到了尾声。 在普通士卒眼中,这是即将回家的标志。 接下来的时间里,继东城告破后,其他三处城墙亦相继被攻克。 秦军大举入城,在巷战中不停推进,将抵抗的燕人尽数绞杀干净。 到傍晚时,秦军占领了燕王宫城,彻底控制了蓟都。 黑色的旗帜在燕王宫的高台上飘扬,宣告这座有上千年历史的城池正式落入秦国的手中。 围城数月都没有攻破的蓟城,一日之间突然沦陷。 这种事情不仅让城内的燕人难以相信,就连攻克此城的秦军上下亦感到震惊。 特别是攻城时响起的一声声轰鸣,更让人在战后议论纷纷。 “听说是李信将军手下有一百将,弄出了一件利器,能发射百斤巨石,直接把东城的城楼轰塌了。” 一士卒在什伍中卖弄自己得来的消息。 “百斤石头怎么可能将城轰塌,我看发射出去的石头应该有五百斤吧!我听说被那巨石砸中的人,当场就成了肉酱,嘶……” 有人马上反驳,惊叹着说出自己的看法。 “五百斤?我看至少得有千斤,那声音可真吓人。” “嘿,管他多少斤。我听东营的人说,那位百将把发出巨石的攻城器械称作‘砲’。不过大家都觉得这称呼不够威猛,所以都喊作‘巨砲’。” “如此一来,那百将岂不就该叫做‘巨砲百将’了,哈哈。” 军营中响起欢快的笑声,秦军上下都对能攻克蓟城的巨砲感到好奇,同时也让那位“巨砲百将”的名声在军中迅速传播。 相比攻克蓟城后,诸营开始清点人头斩获的喜悦感,如今的赵佗却在准备着行囊。 李信! 这位勇锐果敢的裨将军,不仅拿下攻城战的首功,而且在发现燕王喜率精兵突破重围后,竟主动请命率兵追击。 “上将军,我军奉王命伐燕,复刺客之仇,此战必要诛罪首燕丹方可。如今燕王父子逃遁,末将请命追击,必斩燕丹之首而还。” 李信声音坚定,充满了年轻人一往无前的气势。 王翦允诺了。 他似乎也认为,以李信的性格确实适合担当追击的人选,便下令由李信所部负责此事。 军令下达,李信麾下将士,立刻收拾行囊,以行军阵列开向北方。 此战,他们的目标是太子丹的首级! 第八十六章:教导 居庸塞! 天下九塞之一,亦是后世著名的居庸关所在。 此塞位于蓟城以北的军都山中。东连卢龙、碣石,西属太行、常山,控扼燕山山脉与太行山脉的接合地带。实乃天下之险,易守难攻,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居庸塞之后的上谷郡亦是地势险要,一旦燕王入居庸,进上谷,便如同鱼入大海,秦军想要将其捉住,十分困难。 李信所部昼夜兼程,追赶逃窜的燕王,当他们行至军都山附近时,与回程的秦军车、骑兵相遇。 “禀李将军,这支逃蹿的燕军尽是敢死之士,我军杀灭阻挡的燕军后队时,其前部已经进了居庸塞。我军皆是车骑,没有攻击关塞的能力,只能折返。” 追击的车骑将领,向李信回禀军情。 燕王已逃,这让围聚在李信周围的众将,惋惜又愤恨。 “将军,还请速攻关塞,若是攻克及时,或许还能追赶上燕王。” 众将皆拱手相请,掳获燕王的功劳让他们红了眼,顾不得思考,只想将前方山中的关塞尽快撕开,直奔后方的燕王所在。 特别是紧随在侧的校尉桓昭,他之前在易水之战时,本以为可以靠着手下杀死秦无忌的功劳直升右庶长爵位。 哪知道那秦无忌是个假货,桓昭只靠着夺长城之功升级成了左庶长。 这让他心中很不忿,日日都想再升一级,成为右庶长。 但之后的武阳之战他被留守伤兵营,蓟城之战也因为主管后勤,功劳不够。 爵位越高,想要升级的难度越大。 如今灭燕之战已到尾声,桓昭如果想升爵成右庶长,那就只能将目光放在燕王父子身上。 “将军,让我领军攻关吧,末将必能拔下此塞!” 桓昭红了眼,只要能抓住燕王,他就可以升爵了。 下一次再出征时,他说不定就不再是校尉,而是真正的将军。 李信没有回答,他纵马驰行。 见此地山峦夹峙,下有巨涧,悬崖峭壁,地形极为险要。 一座关塞筑于山路必经之道上,关城上燕旗飘荡,矛戟林立,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面对麾下众校尉、军候的请求,李信却十分冷静。 “百将赵佗何在?” 他转头,看向后方短兵,朗声询问。 “禀将军,赵佗在此。” 一个少年百将驱马前行。 作为赵氏男儿,赵佗除了驾车外,骑马的技术自是一流,他轻轻策动马身,马儿便小步往前。 “赵佗,诸将皆认为应速攻居庸,以你来看,该当如何?” 李信伸手,指向山中关塞。 聚在周围的校尉、军候羡慕的看着马上少年,不远处的二五百主、五百主们更是眼红无比。 如今军中上下,谁不知道李将军看中眼前的少年,不仅全力支持赵佗制造巨砲,还为了他与另一位裨将军羌瘣翻脸,此等宠爱谁不想要。 不过他们对此也无话可说,毕竟这少年真的制造出了威力恐怖的巨砲,帮助秦军攻破蓟城。有了此等功劳,升爵是早晚的事情,等到战事落幕,恐怕就不是一个小小的百将了。 赵佗略微思索,说道:“此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下吏认为应等待后军到来,以器械攻城为妥。我部前军如今奔驰百里,士卒疲惫,又兼都是车骑兵种。若是强攻关塞,必定死伤惨重,就算勉强攻下,也无法继续追击燕王。不如暂且休息,待后军步卒抵达后,再一鼓作气击破关塞。” 听到此话,李信微微颔首。 转而,他看向那些劝说速攻居庸塞的将校。 李信冷哼道:“兵法有云,‘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 “我军自蓟城奔驰百里而来,士卒疲乏,人马喘息,后军步卒尚在道中。你们面对一座险关要塞,竟无丝毫畏惧之心,只顾争利追逐,全然不顾我军士卒状态。哼,你们亦是征战沙场多年的人,怎么在此刻竟不如一個小小的百将有见识!” 李信厉声斥责,特别是看向刚刚竭力劝说的桓昭,眼神十分凌厉。 他是勇将,而非蠢将,兵法常识自是熟稔于心。 特别是之前被王翦几番教导,甚至还被派去训练新卒,打磨脾性。这让李信原本轻率的性格收敛了不少,渐渐显露出大将之姿。 “下吏知错。” “是吾等被大利蒙眼,乱了心神,还请将军责罚。” “请将军责罚。” 诸校尉、军候连忙认错。 桓昭亦不甘的低下头,跟着众人告罪。 不是他们不懂兵法,不知道眼前关塞难攻。 而是他们清楚,一旦不能速拔居庸塞,那过关的燕王早就不知跑哪里去了,如此巨大的利益就在眼前,如何能甘心等待,还不如强攻关塞,赌一个机会。 李信见众将认错,也不再追责。 他向赵佗看来,道:“你说的很好。不过我军在此休憩,等候后军接应时,亦可先派一支偏军佯攻试探,借助守军的反应判断防备之虚实,守军数量之多少,待大举攻城时便可做到心中有数。此乃吴孙子所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之法,你可明白。” “谢将军教诲,下吏受教了。” 赵佗忙作揖行礼,脸上露出大有所悟的神色。 赵佗知道,这是李信在教授他兵法之道。 一位沙场战将的兵法传授,对任何一个有志于战场拼杀的人来说都是非常珍贵的宝藏。 周围众人皆是羡慕又嫉妒的看着这一幕,他们知道,有李信如此教导扶持,这少年日后绝非池中之物。 唯有桓昭咬着唇,心中充满了不甘心。 大功啊,就快要从眼前飞走了。 “桓昭,令五百人试探关城,其余人寻安全处休憩饮食,等待后军到来。” “唯。” 李信下发军令,同时向刚才遇到的追击燕王的车骑兵将领道:“尔等暂且归附我军帐下,待破关之后,以车骑随我军前行。” 那将领犹豫道:“可是李将军,我等接到的军令是追逐逃窜燕军,并未言及归附将军。” 李信神色冰冷:“我受上将军令,追逐燕军,就有便宜行事之权。尔等勿要多言,我自会派人回禀上将军处。” “唯。” 赵佗在一旁,看着李信三言两语就收编了那支车骑兵,同时下达军令井然有序。 他暗暗道,李信此人拥有很高的为将素质,在这战国末世,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沙场战将了。 只是不知伐楚时,他为何…… 第八十七章:大胆想法 战国时代的居庸塞,虽然远不如后世明代的居庸关长城那么雄伟壮阔,坚固难攻。 但倚仗着险要的地势,这座关城给李信所部亦带来了巨大的困扰。 当秦军的后军步卒赶到,连夜制作出简单的攻城器械,在第二日发动攻城战时,秦军遇到了燕军的顽强阻挡,遭受大量飞矢垒石的杀伤。 关塞居于山中必经之路,不仅山路狭窄,且地势陡峭,山道最宽处只能容两辆马车并行,大型的攻城器械比如楼车、云梯之类是无法推到关城之前的。 秦军能够依靠的,只有连夜赶制出来的井字梯子和简易的冲车,用蚁附战术强攻。 如此一来,缺少大型器械的掩护,秦军在不利情况下与守城燕军厮杀,伤亡可谓十分惨烈。 到黄昏时,秦军已死伤了数百人,这让军中众将越发焦躁起来。 死伤都还是小事,在此地耽搁的越久,那燕王可能就跑的越远,这还怎么追击啊。 “将军,此地太过险要,几乎能与咱们秦国的函谷关相比了。我看咱们强攻不行,不如再制作出几架巨砲,直接把这关塞给轰开!” “没错,巨砲百将就在军中,让他制作肯定能行。那巨砲能轰下蓟城,这居庸塞想来也不会有问题。” …… 主帅帐中,昨日还嚷嚷着要以疲惫之卒强攻关城的将校们,今日再不提强攻之事,全都将希望放到了新近出现的巨砲上。 李信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对帐外叫道:“赵佗,你进来吧。” 赵佗在帐外苦笑。 他作为短兵百将,本归于二五百主李胜、五百主苏角帐下,由苏角直接指挥。 但自从李信表达出对他的看重,他又制造出巨砲之后,李胜和苏角都不敢再轻易指使他了。 之前对赵佗颇有成见的苏角,如今见他也是满脸带笑,让赵佗一直随侍李将军,不再参与日常的防务。至于赵佗麾下的百人短兵,在他的强烈坚持下,亦由涉间暂时帮他代理指挥。 李将军议事时,赵佗便一直值守在帐外,随时等候召见询问。 对此,李信不置可否。 此刻,听闻李将军召唤,赵佗迈步入帐。 “赵佗,你制造的巨砲,可否攻破关塞。” 他一进来,桓昭便忍不住脱口问道,其他众将校亦满脸期待的看着他。 主位上的李信虽未开口,但双眸中亦倒映着赵佗的身影。 赵佗满脸无奈,众将校的声音那么大,他刚才站在外面早就听清楚了,如今被询问,只能拱手道:“禀校尉,此事恐怕不行。一来是巨砲虽看似简单,但制作繁琐,且一些部件需要将金属按一定规范打造,如今我军出征在外,恐怕没有条件制作。” 此话一出,众人皆摇头叹气,没有巨砲攻城,他们就算能强行攻破关塞,那也要许多日后了,到时候,燕王早就跑的没影了。 桓昭还是不死心,追问道:“那连夜派人回蓟城处,将之前那些巨砲取来呢?” 赵佗苦笑道:“蓟城距此有百里之遥,一来一回,再加上承载巨砲行动缓慢,没有三五日的时间是不行的。更别说,这关塞前地势陡峭,不利于架砲,就算勉强架上,也很难瞄准到关城。” “如此看来,那什么巨砲亦是毫无用处。” 桓昭气急咒骂,但骂声刚落,他就感到后背有些发凉。 桓昭一抬头,见李信正冷冷的看着他,顿时一个哆嗦,讪笑道:“我是说吾等真是毫无用处,居然拿不下一个关塞……” 这话一出口,桓昭发现李信看他的眼神更冰冷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口不择言,似乎把李信一起骂进去了。 打不过这关塞,岂不证明主将的无能。 幸好,李信此刻没心情责骂他。 眼前的居庸塞,不愧是与井陉齐名的天下险关。 李信之前并未来过此处,并未将其放在眼中,如今才知道此塞地势险要,以他的兵力,就算强攻也要数日时间。如此一来,他之前在王翦面前说下的“必斩燕丹之首而还”岂不就成了一句空话。 一想到这里,李信顿觉面红耳赤。 赵佗站在帐中,耳边传来众将校叹气的声音,特别是看到主座上李信将军不知为何变红的脸。 他张了张嘴,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但没料到这一幕被李信看到,他剑眉一挑,直接说道:“赵佗,你莫非有计策能速破此关?” 赵佗眨了眨眼,他可没料到李信的眼神这么尖,就张个嘴都能被他看到。 想了想,赵佗还是老实说道:“禀将军,居庸天险,易守难攻。下吏并没有破关之策,但是有一個大胆的想法。” “大胆的想法?” “你且说来听听。” 帐中诸将校也把目光落到赵佗身上。 赵佗深吸口气,说道:“下吏认为,与其在这居庸塞前空耗数日。不如率军转而东向,从东侧的右北平郡直入辽西、辽东,或能截住燕王父子。” 此话一出,帐中哗然。 特别是刚刚憋了一肚子气的桓昭。 此刻听到赵佗说出这么傻的话,他亦忍不住嗤笑道:“赵佗,你这是造砲造傻了?那燕王父子进入此塞,定是要去关后的上谷、渔阳二郡征集兵力,再与我军周旋。你不想着尽快破关,在燕王重整旗鼓前将其虏获,反倒要舍关东向,去什么辽西辽东,这岂不是徒惹人笑。莫非伱以为那燕王父子会放弃上谷渔阳二郡,跑去辽东与野人作伴么?” “就是,那辽西辽东乃苦寒之地,听说鸟都不在那边遗矢,燕王跑去作甚。” 众将校纷纷笑起来,赵佗的话确实可笑。 燕王往北跑,你却往东边追,说话都不动脑子的吗? 李将军看中的人,亦不过如此。 面对帐中一片笑声,赵佗面色平静,他淡淡道:“校尉说的正是,我认为燕王父子,会舍弃上谷渔阳二郡,逃往辽东。若是我军就此东向,或许能在中途将其截住,立下大功。” 说完,赵佗盯着陷入思考中的李信,心中暗道。 听我的吧! 将军,咱们抄近路堵死他们! 第八十八章:大泽 辽水汤汤,其浪滔滔,其水汹汹,由北向南,贯穿燕地三百里,最终汇入大海。 后世大凌河与太子河之间的广大平原,受辽水泛滥的影响,河流纵横,大大小小的湖泊遍布其中,芦苇丛生,杂草遍地,形成了一片广袤的大泽。 称作辽泽。 辽泽之大,其平原旷野,芦荻连天,天垂野尽,积氛濛濛,望之如海。数百里之间,山无数仞,石无一拳,唯见蚊虻蔽天,遍地泥泞。放眼望去,寻不着东西来往之路。 辽东与辽西之间因大泽横亘其中,交通十分不便。 辽泽占据的广阔原野在这个时代是无法通行的,很少有人能横穿那茫茫大泽,一直要到八百多年后的唐代,才出现了跨越辽泽的道路。 想要从西部通往辽东,在这个时候大抵只有两条道路可以选择。 一条是沿着濒海之处,自碣石循海东行,便可一路抵达辽东郡。若是再由辽东斜趋而东南行,渡过浿水就能直抵朝鲜之地。当然,此路因为北近辽泽,南傍诸多河流注入的辽东湾,通行状况依旧十分艰难。 在原本的历史上,到汉武帝时,左将军荀彘佐杨仆东征朝鲜时,其陆军便是从此路而行。就连三国时司马懿攻灭公孙渊也是走的沿海之路。 这条路被称作并海道,亦名傍海道。 至于另一条,则是沿着燕北长城行进。 战国之时,为防备北方游牧民族的侵袭,大将秦开在燕国北部边境修建了长城进行抵御,长城呈线状,末端直抵朝鲜半岛。 因为长城在辽泽以北,所以紧傍长城处往往有交通大道可供通行。若是遇到遍布流沙,草甸不利的路段,亦可利用长城上的“城上道路进行”,此路被称作北边道。 北边道的路况比并海道要好很多,但也有相应的缺点。就是这条道路所依仗的长城并非直线,弯曲起伏,深入内陆,其通往辽东的路程要比并海道远的多。 此刻,在辽西郡医无闾山以北的道路上,一支千人军队正沿着长城内侧向东驰行。 “只要过了大泽,我们便可舍长城大道,沿大河近岸平阔之地南下,不日就能抵达辽东。” “届时不管那秦兵再凶悍,也不可能横跨大泽追击而来。此地天险,足以让王翦大军难以行进,漫漫长路亦让他后勤难以维持。如此,足可保我燕国社稷不灭。” 燕王喜坐在车舆中,脸上泛起了劫后余生的笑容。 他们从居庸塞进入上谷郡后,略微休整一二,聚集了上谷渔阳两郡的一些死忠贵族,便一路斜向东北行进,直至与长城平行,借长城内侧的交通大道,直奔辽东。 坐在旁边的燕丹,见自家父王神色欣喜,忍不住说道:“父王,就这样直接放弃四郡之地,逃亡辽东,真的好吗?那可是千里之土,百万之民啊。若是我们在上谷、渔阳举起大旗,西连赵嘉,东起右北平、辽西辽东之军,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听到这话,燕王喜怒火上头,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 “战战战!到了这种时候,你竟还想着与秦军作战!” “那些秦人有多恐怖你还不清楚吗?秦无忌带着我燕国大军一战皆没。我燕都又是何等坚固之城,竟然被秦军用巫法击破,如此可怕的敌人,你拿什么去和他作战!你还提什么赵嘉,就他那种货色,早晚变成秦军的阶下囚。” 燕王喜眼中闪过一抹恐惧,他再次想到了那一日听到的巨大轰鸣声。 时至今日,他依旧不清楚,秦军到底是怎么让百斤巨石飞天的,莫非真是掌握了什么巫法秘术? 被燕王喜一说,燕丹脸色也变了,他可是亲自参与过易水之战的,自然清楚秦军的强大。 只是,四郡之地还未被秦人攻破,他们却要主动舍弃,这让他如何舍得? 要知道,作为燕王喜不多且成年的子嗣,燕丹将来必定能继承王位。 堂堂燕王,莫非只能困守一个鸟不遗矢的辽东,和一群濊貊蛮夷,东胡野人作伴吗? 一想到这里,燕丹就气的发抖。 燕王喜一眼就看穿了儿子的心事,摇摇头,说道:“能逃出来就算好的了,咱们至少还有辽东可去,能保全祖宗血食。否则孤多半也要和赵王、韩王一样被流放囚禁,至于你,绝难活命。” 说到这里,燕王喜又得意洋洋起来。 他笑道:“嘿嘿,那王翦老儿此刻肯定气急败坏。真想看看他艰难攻破居庸塞后,却发现找不到孤的表情。等他反应过来,孤早就跑到辽东了。” “王翦想要像攻灭韩、赵一样灭我燕国社稷,不可能的!” “连你燕丹都想不到孤会直接放弃四郡,往辽东跑。那天下间就更没人能够想到了。” 燕丹满脸无奈的看着自家父王。 但他不得不承认,燕王喜这一招确实出乎意料,天下间有哪個人能够轻易放弃四郡之地,这份魄力确实很强。 当然,与其说是魄力。燕丹更觉得父王是被秦军吓到了,也被之前的韩、赵两王的下场吓到了,所以一切只以保命为先。 燕王喜沾沾自喜了半天,突然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下腹处有气流涌动。 想他堂堂燕国王者,自从继位以来,皆是锦衣玉食,山珍海味。何曾像现在一样,竟然在路上吃一些糙米粗肉。 “那些东西,就不是王者该食的。” 燕王喜低骂了一句,紧接着扬声道:“停车,孤有事要做。” 奔驰的车队停在大道之旁,燕王喜一跃下车,提着衣服就往路旁的草丛钻。 燕丹也跟着下来,一边活动久坐的身体,一边让车队里的士卒仆从暂且休息。 大家都赶了很久的路,正好休憩一二,喝水吃食。 毕竟此地已经快接近大泽了,距离王翦大军所在的蓟城足有数百里之遥,如此路程,根本不可能有敌人出现。 然而,不过一会儿,后方的游骑就传回了警戒。 “秦军!是秦军的骑兵!” 尖叫声此起彼伏。 没有人能想到,秦军竟会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只有咫尺之遥。 没有犹豫,燕丹一个大步冲入草丛,抓起满脸错愕的燕王喜就往车上拽…… 第八十九章:截击 辽西郡,医巫闾山北麓。 赵佗正坐在马车上,大口啃着干粮。 已经彻底融入了这个时代的他,哪怕是嚼着没味道的食物,亦能和人谈笑自若。 只是偶尔间,他还是会忍不住想起另一个时空琳琅满目的美食。 他又狠狠灌了一口水,转头四顾,见军中士卒皆下马休憩,和他一样吃食饮水。 “佗,你真的肯定燕王父子会遁逃辽东吗?” 车上的涉间忍不住询问,毕竟赵佗之前提出的那个想法确实大胆,受到了众多将校的嘲笑。 桓昭校尉更是扬言,燕王逃亡辽东之事,绝不可能发生! “易水之战,燕军精锐虽然战没,但燕国未尝没有挣扎之力。燕王在当时的情况下,完全能够再遣一军驻守涿邑,与我军继续鏖战,以空间换时间。” “但他没有,而是放任整個督亢之地被我军顺利拿下,只顾收缩兵力死保蓟城,由此可见,燕王此人性格懦弱胆怯,一旦受惊,便会放弃领土,只顾及自己安全。” “蓟城之战时,我军以巨砲攻城,燕王惊恐逃遁就是个例子。若是换成一个有血性的王者,定会死守宫城。或者往差了说,也该像韩王、赵王一样投降。但燕王没有,他只是一心想着逃命。” “如此惜命的人,在被我军拿下蓟城后,恐怕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没有再和我军抗衡的勇气了。所以我认为他会放弃固守上谷、渔阳二郡,直接逃跑。且一跑就跑到辽东,如此作为才符合燕王的性格。” “当然,我之所以如此推测,也是因为上谷、渔阳二郡虽然地势险要,但其人口不众,之前又被调了一批士卒参与大战,已经没有能力支撑燕王与我军周旋了。” “一旦我军攻破居庸塞,两郡之地,要不了多久便可拿下,固守两郡不过是坐以待毙的法子,燕王想必也能看到这一点。” 赵佗眨了眨眼,他不可能说出自己知道最终的结果这种话,但编出一个拥有可能性的理由还是可以的。 涉间默默点头,赵佗的话有道理,却不是绝对,只是如今他们已经进入燕地深处,到了这地方再说什么也没意义了。 那一日在居庸塞前,众将校围绕着赵佗的想法讨论了很久。 基本上所有人都认为此事不可能发生,毕竟在大家不知道历史结果的情况下,赵佗提出燕王会放弃四郡之地逃往辽东,这想法属实过于异想天开了。 就连李信也思考了许久。 或许是李信基于对赵佗的信任,亦或者是这个想法有一定的可能性。 更或者是因为眼前的居庸塞坚固难破,若真如赵佗所说,燕王会径直逃往辽东的话,那他们在一段时间后攻破关塞,燕王肯定已经跑了很远,根本不可能追上。 基于种种原因,最终李信采纳了赵佗的提议,率军东向,自半途截击燕王父子。 当然,作为一军主将的李信,不会把所有希望都放在赵佗这大胆的想法上。 李信在赵佗想法的基础上,制定出了更加完备周全的计划。 由校尉桓昭率领所有步卒,继续围攻居庸塞。 待关塞攻克之后,桓昭率步兵进入上谷渔阳两郡,搜寻燕王踪迹。 而李信,则率领军中所有的车兵、骑兵,转身东向。 他们先返回蓟城,补充好粮草补给,再顺着蓟城通向海边的大道,一路奔驰。 蓟城被攻陷的消息已经传开。 蓟城往东的燕国城邑全都惶惶不知所措,他们只知道蓟都落在了秦人手中,至于燕王是死是活更是众说纷纭。 在这样的情况下,对于顺着大道赶路的秦军根本不敢阻拦,甚至还有官吏看到黑旗飘荡,就直接开城投降。 李信对此通通不管,他率车骑兵一路走并海道,经碣石循海而行,最终到了后世的大凌河流域。 此地再往东,便是数百里的茫茫大泽,并海道路泥泞难行,他们这支车骑兵在没有步卒辅助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穿过去。 不过好在,他们也不需要穿过去。这支追兵掉头北向,顺着南北走向的医巫闾山往北行进,直冲燕国的北部长城。 那里,是燕王欲逃亡辽东的必经之路,只要速度够快,他们就可以将其截住。如果燕王已过,他们亦可尾随而击。 当然,如果赵佗的判断失误,燕王没有往辽东方向逃窜,而是欲借助两郡固守。 李信也可直接率兵调转方向,顺着长城内侧的北边道往西,反向插入渔阳郡,与攻破居庸塞后的桓昭部形成呼应,从南北两个方向夹击困守的燕王,如此,便是瓮中捉鳖之势。 两全其美之策! 就连赵佗也不由暗暗称赞,在这样的规划下,不管燕王是否逃窜辽东,李信这一部追兵都不会做无用功,总能将其逮住。 因为李信征调了军中所有的战车马匹,在蓟城处还要了一些缴获的燕国车马。 车马数量大于御手,所以他从步兵中募集了许多善骑、善驭者,跟着加入追兵。 其中赵佗因为善御车,分到了一匹战车进行驾驶。 按秦国军制,车上甲士三人,御手居中,后方车舆尚有车左和车右两人,各持矛戟弓弩进行攻击。在战车后方,还应有车属徒兵八人,与战车协同作战。负责掩护战车冲击,和追随战车扩大战果。 当然,因为是轻车追击,所以不需要后方的八个步兵,但车上的车左和车右是必须有的。 在车左车右的选择上,赵佗自然是发挥了任人唯亲的特色,专门选了涉间和黑臀两人,如此一来便可保证战友之间的亲密合作,不会出现差错。 如今,李信这支追兵,已经到了医巫闾山的北端,士卒和马儿们在一处山麓中休憩。 从此地再往北,数里之外便是倚靠着长城的交通大道。 李信已经将游骑兵放了出去,让他们探查附近的路况,并伺机擒获居住在附近的燕人,询问是否有车队经过的事情。 就在赵佗和涉间聊天,黑臀在一旁猛吃干粮的时候。 有一黑甲骑士自北方飞驰而来。 “发现燕王车队!” 第九十章:战车 “前方大道,已发现燕王车队!” 黑甲游骑兴奋的叫声在医巫闾山的山麓中回荡。 刹那间,各种惊咦、激动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听到这消息的第一反应,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向正坐在一辆战车上喝水的少年。 “燕王竟然真的放弃固守,往辽东逃窜。” “太让人惊讶了,他怎么会算的这么准,竟然能提前知晓这一切。” “确实不可思议,我这脑袋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哈哈哈,天赐大功啊,若是能抓住燕王,此等军功必定升爵!” …… 军中士卒沸腾起来,马嘶人叫,声响不停。 就连站在指挥车上,凭轼而立的李信,在听到这消息的刹那,亦露出错愕的表情。 “真被他料中了?” 李信蓦然回首,见那少年依旧一脸平静,正伸手擦拭嘴角的水珠 宠辱不惊,镇静自若。 这让李信心中对赵佗的评价又提高了一层。 要知道,他听从赵佗的建议,率领轻车铁骑奔驰截击,只是因为想做好两手准备,以防万一。 在李信的内心深处,他对燕王逃窜辽东的想法并不是特别相信。 哪料到,事情的发展真的被这少年说中了,且分毫不差。 此子年纪轻轻,竟然能凭战争中露出的一些蛛丝马迹,就料到燕王会往辽东逃窜,此等远见卓识,竟比他李信还要高上一筹。 “假以时日,此子未来不可限量。” 李信在此刻不由得生出一抹嫉妒之情。但紧接着,他就将这情绪从心中驱逐出去了。 “如此少年,若是好好培养,他日必是我秦军的中流砥柱。我当向上将军和大王举荐,让他能有个好前程。” 李信心中下定决心,以他的性格,并非嫉贤妒能之人。 最多,有那么一点好强争胜之心罢了。 而此刻的赵佗,已经被黑臀的尖叫声淹没。 “我的百将,阿佗,佗兄!” “你……你太厉害了!竟然真把那燕王逃跑的事情说中了。我的母耶,你这等本领,都可以去当卜算的日者了。你以前该不会真学过日者之术吧?” 黑臀张大了嘴,两只眼珠子都快惊讶的从眼眶里蹦出来。 涉间站在一旁,他虽不像黑臀那般表情夸张,但也满脸惊讶。他看着眼前的赵佗,除了赞叹之外,说不出其他的话。 “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想法罢了。” 赵佗淡淡一笑。 心里却松了口气,他一直担心随着蓟城被提前攻破,燕王喜会不会如历史所记载的逃窜辽东。万一对方不跑,这次岂不是丢人现眼了。 万幸,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 细小的改变或许能让车轮前进的方向出现略微偏离,但在短时间内,大的方向是不会受到影响的。 以燕王喜的性格,不跑就不是他了。 咚! 咚! 咚! 马车上携带的战鼓被擂响,所有士卒立马停止了讨论。 骑士上马,御手坐上车轼前的驾驶位,车左持弓箭昂然站立,戎右则紧紧握着三米以上的长戟。 “诸君!” 李信站在车上奋声疾呼:“吾等受上将军之命,追击燕王父子,奔驰数百里到达此处。如今前方探骑已发现燕王踪迹,虏王灭国的大功就在眼前!” “还望诸君奋力向前,虏王灭国,立功拜爵!” 不用多说,只需把赤裸裸的利益摆出来,就能激发所有人的情绪。 “抓住燕王,虏王灭国!” “立功拜爵!” 秦军士卒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一双双眼睛因兴奋而发红。 “全军出击!” 随着主将发出号令,马声嘶鸣,车轮滚滚。 骑兵列阵率先出击,战车亦排成队列,一车一行,顺着道路,滚滚向前。 秦军如同一支射出去的锥矢,直冲北部大道。 赵佗双手抓住辔绳,劲风迎面吹来,让他心神澎湃。 当了那么久的无马步兵,如今终于有机会驾马飞驰,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 四马奔腾,辐轮旋转,战车急速驰行。 后方的车舆上。 站在左边的涉间面无表情,他手中提着秦弩,只等见到敌人,机会成熟时便会发弩射击。 右侧的是黑臀,他手里握着超过三米长的青铜戟,下方的车舆里还放有盾牌和长剑,他在车战中扮演的是战士角色。 车战追击时,手持弓弩的车左伺机放箭。 当战车追上敌人,或与敌人交错而过时,负责持戈戟的戎右便挥动手中的长兵器,或刺或钩,对敌人造成伤害。 因为战车一直在高速行进,不管是射击还是刺杀都需要高超的技艺。 当然,车战最核心的角色是坐在轼前的御者。 他需要使四匹马保持统一的步调,能快能慢,能行能止,速度要完全听从节制,左旋右转亦要保持一定的角度,若没有经过一定的训练,根本不能胜任。 赵佗,恰恰是一位优秀的御者。 他身着金属铠甲。铠甲的披膊长及手腕,把手臂全部罩住,手上还有护手甲,颈部有颈甲,腿部亦绑有胫缴,防护非常的严密,最大限度的保障了御者的安全。 这时候,随着秦军的飞速奔驰,他们已经从医巫闾山的北山麓中冲了出来,直入长城内侧的北边大道。 阵阵喊杀声传来。 之前探路的一队秦军骑兵正与燕国断后的骑兵厮杀。 听见马蹄、战车奔驰时发出的震地声响。 那些燕国骑兵全都脸色大变,虽有人咬着牙拼死阻挡,但也有好几人恐惧的调转马头,狂奔逃窜。 黑甲洪流,如浪涛般涌来,瞬间将那些拼死阻挡的燕国骑士淹没。 秦军前锋骑兵纵马奔驰,一排箭矢如雷霆般向着前方疾射,那些逃跑的燕国骑兵瞬间着摔落马下,或是受惊或是被射伤的战马嘶鸣着往道路南侧逃窜。 当摔落的燕军骑士被马蹄、车轮碾成肉酱。 这支秦军的前方已经没了阻挡,只要一路追击,就能见到逃窜的燕王父子。 “虏王灭国,就在今日!” 李信脸色发红,迎着疾风,振臂高呼。 “冲!” 第九十一章:父子 “父王!父王!” “你不是说我们远遁辽东,天下间无人能想到吗?” “为什么会有秦军出现在这里!你说呀,为什么呀!” 燕丹又惊又惧,嘶声咆哮。 燕王喜夹着腿,张了张嘴。 还是说不出话来。 别说燕丹在那里叫嚷,就连他自己也是发疯的想要叫出来。 为什么? 为什么我都要跑去鸟不遗矢的辽东了,你们还不放过我。 而且这支秦军到底是从哪里跑过来的? 当初他们逃出蓟城,有居庸塞挡在后方,把秦国追兵拦的死死的,按理说根本就没人能追上来才对。 就算追击,也该是先攻破居庸塞,顺着渔阳方向追来才对。 但那个方向根本没有追兵,如果有的话,早有燕国的传信骑兵赶来禀报。 燕王喜之前在渔阳郡停留两日搜刮财货,除此外再无耽搁,一路顺着北边通道直往辽东。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军却像是提前预知了他的行动,突然出现,如同神兵天降,简直不可思议。 “巫法……定是巫法!” 燕王喜哆嗦着嘴唇,又想到那一日轰击蓟城的巨石,再联系着眼前莫名其妙出现在身后的秦国追兵,种种情况远非常人能够想象,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人能够做到的了。 燕王喜除了将此事归纳为鬼神之力外,再也想不到别的解释。 虽然惊惧万分,但好在这位燕国王者在面对生死危机时,一向能想出办法。 “抛弃辎车!把装辎重的马车全都扔路上!把路堵死!” “轻车飞驰,前方数十里就有关城,只要冲过去就可以走城上道路,将追兵甩掉!” 燕王喜声嘶力竭,下达命令。 一辆辆装载了补给粮食和珠宝财货的辎车尽数被扔下,将几米宽的道路堵得死死的。如此一来,便可大大延缓秦军追击的速度,为逃生争取时间。 “冲!给我冲啊!” 在燕王喜的叫喊下,这支车队亦疯狂奔驰起来。 马蹄抛飞,战车滚滚前进。 秦军皆是轻装追击,再加上在军功的刺激下,士卒们个个血气澎湃,恨不得追上去把燕王的脑袋扭下来。 就连他们坐下的马儿也像是能感受到这股情绪,一個个把蹄子迈的飞快。 不过一会儿,秦军先锋骑兵就已经冲到燕王喜扔下的辎重处。 五六米宽的道路被一辆辆辎车堵得死死的。 追击过来的秦军骑士只能降低马速,从道路南侧的杂草荒地缓缓穿行。 还有一部分骑士则下马,合力将堵在路上的辎车财物往路旁移去,为后续的战车部队清空障碍。一切行动井然有序,显示出了秦军极高的组织能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赵佗驾车到达时,道路上的障碍都已被前方的袍泽尽数清理干净。 秦军继续追击。 或许是因为秦军的战马在山麓中休憩了比较长的时间,精力恢复充沛。而燕王车队的马匹跑了半天,刚刚停下不久,连草料都还没吃上几口,就被突然出现的秦军骑兵吓得逃命。 在这种状况下,秦军的速度比燕王车队要快! 不一会儿,秦军骑兵的前方就出现了车队的身影。 见到追兵到来,护卫的燕人骑士收到命令,调转战马,向追击的秦军冲杀过来。 一队接一队,他们呼喊着,带着悲壮的气势,迎头奔来,用性命来为他们的王者争取逃命的时间。 骑兵相互冲杀搏斗,战作一团。 一波又一波,这些燕国骑兵将秦军死死拦在路上。 北侧是夯土城墙,南侧是布满石头和杂草的荒野。 哪怕有秦军骑兵想要绕开道路,从荒野之地追上去,也被断后的燕军看到,冲上来亡命搏杀。 当赵佗紧握着辔绳,驾驭战车追上来时,前方的道路上已经堵满了厮杀成一团的秦燕骑兵,和满地的人马尸体。 上千人马堵在一起。 这样的路况根本无法供战车通行。 几辆跑在赵佗前方的战车没刹住,直冲入骑兵战团中,或是与双方骑兵撞作一团,或是当场人仰马翻。 如此情况,如何能立功追杀? “都给我坐稳了!” 赵佗对着身后涉间、黑臀两人一声吼,深吸口气,手中辔绳猛然往右侧一拉。 马车漂移! 四马嘶鸣,在辔绳的操控下,猛然调转方向,来了一个急转弯,直接偏离道路,避开前方障碍,径直冲入南侧荒野中。 满是坑洼石头的荒野之地,让战车上下颠簸,车轮或是在坑洼中跌宕,或是在石头上飞腾。 “我的母耶!” 黑臀发出尖叫,紧紧抓着车身,一张脸都吓白了。 涉间虽然未叫,但也惊得眼皮直跳。 唯有赵佗,神色镇定,他牢牢抓住辔绳,在荒野中左右闪避,躲开那些相互厮杀的骑兵。 一路冲行,赵佗眼睛微眯,猛地控制着两匹服马往左侧转向。 服马一动,外侧的两匹骖马也跟着转动方向,如此一来,战车竟再次冲上道路,避开了所有的障碍。 “阿佗,你可真是好车技!” 黑臀牙齿打着颤。 但回应他的只有赵佗的一声吼。 “涉间!射箭!” 前方有三个燕军骑士纵马奔来。 他们已经是燕王车队最后的骑兵了,除此之外,剩下都是些载着燕国贵人的马车,正逃窜在前方。 嗖! 弩箭飞射,一个燕军骑士当场坠落下马。 但紧接着,剩下的两个骑兵已经快要冲过来。 两人面色决然,挥舞着手中兵器,毫不畏惧的迎面直冲。 赵佗咬着牙,一旦被对方正面撞上,战车必定翻掉。 两个燕军骑兵脸上带着笑,他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哪怕死了,他们也要把这战车留在此处。 他们一人冲正面,一人略微偏右。 因为左侧是夯土制造的长城城墙,赵佗想要避开,只能将车往右边开,如此一来他避还是不避都会被对方撞上。 就在那电光火石之间,赵佗猛然将辔绳往左侧一拉。 四马嘶鸣,在那股力道下,战马竟向着左侧的城墙贴近,其中最左边那匹骖马的身体都快撞上城墙了。 这是非常危险的驾车动作,微操若是不行,极易当场翻车。 这变故出乎了两个燕国骑兵的预料。 “黑臀!” 赵佗大吼。 “杀!” 居于车右的黑臀怒啸回应,他挥动长戟横扫。 戟锋闪着寒光,将错车而过的燕国骑士当场刺下马来。 另一个冲向右侧的燕国骑士满脸惊愕,但马上,一支弩箭射入他的颈项,身体坠落。 三骑皆没。 赵佗操纵马车冲上正路,直追前方逃窜的车队。 燕国车队中的车辆,大多是贵族乘坐的輂车,车舆宽大且有顶蓬,乘坐很舒服,但这样一来,其速度就要慢上一些,不如轻巧的战车。 一辆又一辆的马车被赵佗超过,那些马车上的御者和车舆中乘坐的贵人,全都惊惧万分,生怕这辆秦国战车向他们发动攻击。 但赵佗却不管不顾,甚至不让涉间和黑臀轻易攻击。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燕国车队最前方的那辆华丽輂车。 “父王,秦人的战车就要追上来了!” 燕丹推开后车门,看着后方那辆秦国战车正在不断接近,神色十分惊恐。 双方之间隔了上百米,有四五辆马车在中间奔行。 如果那些燕国马车里的贵人愿意舍身的话,是可以将那辆战车堵住,甚至有可能撞翻的。 可惜大难临头各自飞,马车中的那些燕国贵族真到生死关头,却还不如那些燕国骑士勇敢,全都指挥御手往旁边开,给秦国战车让出一条道路。 照着眼前的情况来看,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秦国战车追上。 届时,下场如何,燕丹不敢想象。 燕王喜听到燕丹的声音,各种心思浮上心头。 “是吗,你把门再打开一点,我看一看。” 燕王喜的声音格外平静。 燕丹此刻正处于惊惧状态,没有多想,顺从的将后车门再打开了一些。 就在这一刻。 燕王喜年迈的身躯里猛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他飞起一脚,狠狠踹在燕丹的屁股上。 燕王喜将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燕国的太子,从马车上踹落。 “此人就是燕国太子,燕丹!” “他就是刺杀秦王的主谋!” 燕王喜含泪大吼。 上架感言 先感谢各位书友对作者的一路支持。 本书能从一株小幼苗成长到如今,多亏了书友们的一路鼓励,投票打赏支持,这些都是对本书的肯定,十分感谢! 实话说,这是作者第一次写历史文。 之前看别人写的历史小说还不觉得,真当自己动笔的时候,才知道这个类别的写作真不简单。 各种考证查资料,特别是遇到一些观点相反的资料时,更是让人头痛万分,果真写历史文会让人变得不幸,头发会变秃的。 关于更新的话,只能抱歉了,一路追下来的书友都知道,作者喜欢看资料考证,一个器物,一件历史事件,往往都会寻找相关的史料文献,出土简牍和学术论文进行查证,如此一来,更新速度自然不尽人意。 但每日两章是必须的,本书自发书以来,从没有断更、少更和请过假,人品还请大家放心。 当然上架第一天(12点)会连发三章(存稿枯竭)。 后续每日皆是两更保底,加更的话,为了不太过咸鱼,一个舵主加一更吧,一日最多加一更。 上架之后,也会和前面章节一样,对相关历史事件和人物进行考证,不乱编不乱写,相关资料会附在作者说里(不花钱的),供各位感兴趣的书友延伸阅读,如果不感兴趣,可直接跳跃哦。 为了写这书,作者买了几十本历史著作,下了几百篇论文,空了为大家上個图,可供想学习秦史的书友参考。 最后求个订阅吧,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把买书的钱赚回来。 《秦将》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九十二章:燕丹 燕丹! 太子丹! 赵佗的身体一下紧绷起来,他刚刚亲眼看到最前方那辆輂车后门打开,一个华服老者在车舆中飞起一脚,将另一个男子从车上踹落下来。 同时那老者嘴里还叫嚷着此人就是太子丹。 被踹落的男子头戴高冠,衣着华丽。 他在空中翻滚一圈,狠狠摔在地上。 「那人是太子丹!」 黑臀也听到老者的话,激动地声音都变尖了。 嗖! 一支弩箭从涉间手中的弩机飞射出去,想要射那车舆中的老者。 可惜双方间隔百米,中间还斜隔着几辆马车,弩箭射在其中一辆马车的车蓬上,响起一片惊叫。这一幕吓得那老者连忙将輂车的后车门关上。 此人定是燕王喜! 赵佗心中明白,只要抓住对方,便是滔天大功。 可眼前突变的情况让他无法继续去追杀燕王喜了。 随着太子丹被燕王喜一脚踹下,后方的几辆马车顿时受到了影响。 驾车的御者看到自家太子从前车上飞落,挡在道路上,吓得脸色突变,本能的一拉辔绳,就往旁边躲避。 飞驰的马车突然转向岂是那么容易,特别是在他后方还跟着四辆不知情况的马车。 轰! 最前方的马车转向时速度略微停顿,紧接着就被后面的马车撞了上来。 一辆接一辆,连环大冲撞。 车辆的撞击声,马匹的嘶叫声,还有人恐惧的尖叫声混作一团。 整个车道完全被堵住了,人仰马翻,惨叫连天。 「百将,阿佗!快转弯啊!」 黑臀大叫,他眼看战车正高速冲向前方的车祸现场,一张黑脸全吓成了白色。 「转!」 赵佗亦大吼,他死死拉住辔绳,往右侧荒地的方向勐带。 幸好战车轻巧灵活,不比輂车的笨重迟缓,在即将撞上的一刻,四匹骖服嘶鸣着避过,带着战车冲入荒野中。 急速漂移! 可怕的力量席卷三人。 赵佗咬着牙死死拉着辔绳,整个人差点被甩出去,后方的涉间早已见势不对,扔掉弩机,双手紧紧抓着车舆。 唯有黑臀只顾尖叫,从车里飞了出去。 砰! 哪怕赵佗车技再好,也无法抗拒那股力的作用。 最左侧的骖马被其他三匹马强行带动转向,无法维持平衡,冲进荒地后直接侧摔。 四马之间,由衡轭相连,一马摔倒,四马皆倒,连带着整个战车都无法维持平衡。 赵佗翻车了。 他头晕脑胀的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披着的铁甲让他还有些站立不稳。 这时,涉间的一句话让他彻底清醒了。 「太子丹要跑!」 赵佗寻声望去,见那刚才被踹飞下车的太子丹,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 此人伤势不轻,但在生死危机下,亦咬着牙取出随身短剑,从车祸现场选了一匹受伤较轻的驾马,将其身上的辔绳割断,翻身而上,作势要逃。 至于燕王喜乘坐的那辆輂车,在车祸的掩护下早就跑没了影。 好一个「父慈子孝」! 赵佗亦忍不住赞叹燕王父子的感情。 一脚踹下儿子,既减轻了马车重量便于逃跑,又抛下诱饵阻挡追兵,真可谓一石二鸟。 不愧是一国王者! 「追,抓住太子丹,只要能逮住他,就是大功一件!」 没 有犹豫,赵佗学着太子丹的模样,拔出剑割断驾马连接车辕的绳索。 四马摔倒,以左侧那匹骖马伤势最为严重,但其他三匹依旧有奔跑的力量。 赵佗割断辔绳,翻身上马。 身侧的涉间也上了另一匹马,两人策动马身,紧跟燕丹逃跑的方向追去。 不远处摔翻在地的黑臀,刚从地上爬起来,就见两人已经驾马追了上去。 他捂着流血的脑袋,叫嚷道:「还有我呀,我不会骑马啊!」 疾风迎面扑来,赵佗策马奔腾,直追逃窜的燕丹。 至于涉间,他先是北向,从地上捡起了掉落的弩机和箭失,这才转头跟了上来。 马蹄迈动。 「老匹夫,早知如此,就不拉你上车了,该让你被秦人擒获才对!」 燕丹牙齿咬得卡卡响,一双眼睛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发红。 他回头见到那驾车的两个秦军士卒骑马追上来,越发恐惧,操纵坐下马儿,向着南侧的荒野奔去。 只要再冲一段路程,就可以直入大泽。 大泽泥泞难行,四处皆是水坑,里面的芦苇和杂草有一人多高,马匹在里面是无法前进的。只要他能冲进去,就可以下马钻草丛,借助地理优势进行躲藏,或许能逃得一命。 可惜他座下马匹在车祸中受伤不轻,四蹄不够灵活,很快就被赵佗追到身后。 「燕丹,下马!」赵佗大吼。 燕丹转头,张了张嘴,一口唾沫吐向秦军少年。 赵佗头一偏,躲了过去。 后方有弩箭飞射,正中燕丹坐下马儿的大腿。 那马受此一击,再加上之前受了伤,哀鸣嘶叫,身体失去平衡摔翻在地,连带上面的燕丹也飞了出去。 赵佗忙止住马,回首对端着弩机的涉间点了点头。 不愧是我选中的袍泽战友,果然靠得住。 赵佗停马下地,提着剑,向着燕丹走去。 那位曾名扬天下的燕国太子,此刻正趴在一片泥地上,一动不动。 「燕丹?」 这家伙该不会摔死了吧? 赵佗眼睛微眯,他注意到燕丹的右手还紧紧抓着一柄短剑。 鞋履踩在地上,赵佗向着燕丹走去。 听到脚步声接近,燕丹握着剑柄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八尺,七尺,六尺,赵佗已经和燕丹的距离不足一米了。 燕丹心中一喜。 说时迟,那时快。 赵佗一剑勐刺,长剑径直戳进燕丹的屁股。 「啊!」 燕丹发出震天惨叫。 他满脸扭曲。 但求生的欲望让他强忍疼痛,按照原本的计划,从地上一跃而起。他不顾臀部伤势,转身挥动手中短剑,刺向那秦军少年。 装死突袭,杀死这个秦军士卒,再夺他的长剑迎战后方射箭的秦卒。 这就是燕丹唯一的生路。 但赵佗的腿,比燕丹的剑来的更快。 早有准备的赵佗已经一脚踹出,狠狠踢在燕丹胯下。 惨烈的叫声自这位燕国太子口中发出,他的身体弓成了半月状,身体颤抖如同筛糠,一如当年的秦舞阳。 赵佗冷笑一声,趁机挥拳,将燕丹一击砸翻在地。 同时伸手从其手中夺下短剑,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当涉间停下战马时,赵佗已经控制住了燕丹。 「间,把马身上的辔绳割一段,将这家伙绑起来。」 赵佗对涉间说道 。 说完,他低下头,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燕国太子。 赵佗此刻有些恍忽。 历史,再度被他改变了。 本该被燕王斩首献秦的太子丹,如今竟被他活捉。 第九十三章:臂膀 「秦贼,我要杀了你!」 燕丹被五花大绑,捆了个严严实实。 他挣扎着想要扑向赵佗,结果牵动屁股上的剑伤,再加上胯下的疼痛还未消去,这一下刺激的他呲牙咧嘴。 「太子莫要乱动,我们先给你包扎。」 赵佗澹澹说道,用剑将燕丹的衣服割下一块,让涉间给他包扎屁股上的伤口。 涉间面无表情,下手的动作很粗暴,痛的燕丹嗷嗷直叫。 赵佗没管他,伸手从其腰部摘下一块玉。 入手温润,华贵而有光泽,上面纹刻着燕国王族专用的花纹。 古之君子必佩玉,君子无故,玉不离身。 这人,就是太子丹无疑了。 赵佗确定了对方身份,一时间心情复杂起来。 秦舞阳,荆轲,高渐离,宋意,太子丹…… 荆轲刺秦事件中的一个个重要人物,竟然都接连栽在了他的手上。 仿佛赵佗就是燕人刺秦的克星。 「时也,命也。」 赵佗也无法说清这是为什么,只能摇了摇头。让涉间牵来马匹,两人合力将被绑住的燕丹放到马身上,向秦军方向行去。 「秦贼,恶贼,女干贼,尔等匹夫竖子,有本事就杀了我!」 燕丹狂吼乱叫,不停辱骂着赵佗。 涉间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正要动手收拾燕丹,却被赵佗拦住。 赵佗笑了笑,对燕丹问道:「太子,刚刚将你踹下车,趁机逃跑的是你的父亲,燕王吗?」 此话一出,燕丹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张着嘴,一张脸涨的通红。 赵佗这话,直戳到他内心痛点。 「老匹夫!」 燕丹怒骂。 他一想到自己的父王竟然为了逃生,将自己一脚踹下马车,还叫破太子身份吸引秦人的注意。 此等行为,卑鄙无耻至极,枉为人父。 被父亲背叛,都城被秦军攻破,国家即将沦亡,还有自己赋予了所有期望的荆轲竟然是一个笑话…… 种种情绪涌上太子丹的心头,他彻底崩溃了。 「竖子!都是一群无能竖子!」 「老匹夫无能,将召公先祖传下的基业败亡。秦无忌无能,率燕代之众竟然一战皆没。满朝燕臣无能,亡国之祸就在眼前,竟无人能出策救我社稷。」 「还有那该死的荆轲,竖子狂徒,枉我尊他为上卿,竟然杀我副使,信一个女干贼高佗,致刺秦之事功败垂成。否则秦王一死,秦国必乱,吾安能落到如此下场!」 「天乎,待我何其不公!」 燕丹仰天长啸,声泪俱下。 赵佗眼神动了动。 太子丹怨天尤人,别人都有错,就他无错。 如此下场,也是活该。 赵佗不再听他抱怨,与涉间牵着马径直西向,很快就遇到了追上来的秦军骑兵。 后方的厮杀大战已经结束,那些拼死阻挡的燕国骑兵被尽数消灭,秦军再次踏上了东向的道路。 「燕王已往辽东方向遁逃,你们快追!」 赵佗大呼,为那些骑兵指引方向。 这些骑兵都认识赵佗,听到呼喊,皆拱手示意。 他们羡慕的看了眼赵佗马背上捆住的男子,知道这位巨砲百将抓了个燕国贵族,又要立功了。 不过最大的功劳还未被人夺取。 虏王灭国,那是何等的荣耀和功劳! 一想到这里,众骑兵再次奔驰起来,尽数往东追去,继续追杀逃跑的燕王。 「老匹夫,最好你也被捉住,一起去咸阳车裂腰斩!」 燕丹看着秦骑东去,咬牙切齿的发出诅咒。 赵佗对此保留意见,他觉得以燕王喜脚踹亲子的魄力,想要从秦军的追杀中逃掉是有可能的。这老家伙治国打仗不行,但逃命的本事还是值得吹嘘。 不一会儿,他们就回到之前翻车的地方。 此时这里已经被秦军围住,就连李信所乘坐的指挥车都停在了这里。 燕国贵族! 燕王喜为了脱身,亲自导演了一场连环车祸,这让后方坐满了燕人贵族的马车全部撞在了一起。 从蓟城中跟着突围的燕国宗室,公卿大臣。甚至在上谷渔阳两郡加入的燕国贵族。 一个没少,全都被一起捉住了。 再加上后方装载了大量粮草补给,珠宝财货甚至是宗庙礼器的辎车,可以说燕国上下所有的精华都在这里了。 包括之前死难的上千骑兵,他们已经是燕国最后的军事力量。 燕王喜。 他就算这次从秦军的追击中逃掉,也只是一个孑然一身的孤寡老者。 无儿无女,无臣无兵。 这等待遇,比历史上「率精兵走保辽东」不知差了多少。 「百将,阿佗!你们回来了,哈哈哈,你们还真把那燕国太子捉住了,这下咱们可立大功了!」 黑臀看到马背上被捆成一坨粽子的燕丹,兴奋大叫,一把抛下手里的长戟,迈腿奔来,神色兴奋到了极点。 他这一声喊,倒是将附近正在谈论捉住了这些燕国贵族,能得到多少功劳的秦军士卒们全都惊呆了。 太子丹! 就是那个派遣荆轲刺杀秦王的主谋,也是他们此行的追击目标,竟然被人捉住了! 那可是秦王亲自点名要诛杀的敌人,一旦捕获,其功劳绝不比捉住燕王小。 刚刚还因为捉住了大量燕国贵族而兴奋的秦军士卒,顿觉索然无味。 他们纷纷回头望来,想要看是谁这么幸运,竟然捉住了太子丹。 「原来是他。」 「那就正常了。」 众士卒见到那张年轻又熟悉的脸,叹息着摇头。 如果是此人,倒是很正常。 李信自战车上走下,大踏步走来。 炯炯目光先是望向马背上的燕丹,紧接着便落到赵佗的身上。 看着眼前显得格外年轻的脸,李信心潮涌动。 「赵佗,真乃吾之臂膀!」 …… 与此同时,一份记录了秦军攻克燕国蓟城的捷报,也在信使的一路奔驰下,送入了秦国的首都。 咸阳。 在那份上将军王翦所书写的捷报中,还提及了一个名为赵佗的士卒,发明了一种攻城武器,助秦军一举攻克蓟城。 这份捷报送到了邦尉府中。 在邦尉尉缭阅过之后,将连夜送入秦宫,禀报那位至高无上的王者。 第九十四章:赵高 咸阳,秦宫。 「赵佗。」 「机发百斤巨石,攻破蓟城。」 秦王政咀嚼着信牍上记录的信息。 大军攻破蓟城,是意料中的事情。 毕竟秦强燕弱,特别是易水之战后,燕国基本失去了反抗能力。被王翦攻破国都,拿下全境是早晚的事情。 只是秦王政想不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而且还是以这种特殊的形式。 他的眼前不由浮现出一个少年的身影。 刺客身前夺匕而谈,秦宫偏殿康慨陈词。 那一句「生当封侯,死当庙食」,更是将其少年雄心体现的淋漓尽致。 秦王政很喜欢。 赵佗不是秦国人,那没关系。 秦国在军事上的最***吏,邦尉尉缭也不是秦国人,他来自魏国。 秦国主持间谍事项,负责离间贿赂诸国的上卿姚贾也不是秦国人。姚贾亦来自魏国,还是出身卑微的世监门子。 为秦国主持水利工程的郑国也不是秦国人,他是韩国间谍,肩负着削弱秦国的使命。但秦王政不在乎,只因为郑国的能力,可以让关中变为沃野,让秦国更加强大。 甚至秦国在行政上的最高长官,右丞相昌平君也不是秦国人,他来自楚国,还是楚国王族,如今不依旧掌管着秦国的诸多事项么。 当然,还有秦王当今最宠信的长史李斯也不是秦国人。 昔日楚国上蔡小吏,只要有能力够忠心,秦王政就能将其引为心腹。 是以太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 秦王政不在乎赵佗是什么出身。 赵国王族也好,公族也罢。 只要赵佗有能力,对秦国足够忠心,那就是他秦王可以用的人。 「王者之心,当囊括四海。」 「寡人就要以六国的人才,来攻灭六国。以天下的人才,来掌控天下。」 「赵高,将此书传予主爵中尉府,让他们议一议这器物的功劳。」 秦王澹澹开口,将信牍扔在桉上。 「唯。」 赵高应声作答,他上前恭敬的捧起信牍,小心退下。 赵高身材高大,皮肤白皙。不仅能驾一手好车,还能写出一手好字,是秦国有名的法律大家,一向被秦王当做心腹使唤。 如此之人,亦出身于卑贱之中,要不是秦王政提拔,哪会有如今的地位。 赵高走出殿门,看了眼信牍上的文字。 「赵佗?」 他知道这个名字,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和他同为赵氏。 此人曾在刺客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在咸阳宫中激昂陈词让诸卿震惊,因此被秦王看中。 可惜赵高之前被派去做其他事了,未曾与这少年谋面。 「此子颇有意思。」 赵高微微一笑,将这名字记在心头,大步往外走去。 …… 「上将军,燕王逃窜,此战未休!」 「那李信请命追捕燕王父子,实际上却屯兵居庸塞下,不知道尽快破关,反而只留一部士卒羊攻,自己率兵东进,还口称燕王会往辽东逃窜,此话简直荒谬!」 「如果任李信耽搁,恐怕燕王会东联赵嘉,北结匈奴,将来又少不得一场大战。末将请命,带本部兵马北上,必破居庸塞,将燕王父子抓获献给大王!」 秦军大营中,裨将军羌瘣脸色涨红,大声请战。 帐中诸将皆是神色古怪的看着他。 羌 瘣最近十分倒霉,他之前在巨砲一事上和李信翻脸,结果巨砲威力超出想象,让他丢了面子。之后围攻蓟城时,羌瘣又眼馋从城西突围的「燕王」,不顾自己的城北防区,亲率精兵追袭。 一番激战,他倒是将逃跑的燕王抓到了,结果发现只是一支疑兵。 真正的燕王反倒是从羌瘣负责的城北冲出包围。 攻蓟之战,诸将皆有功勋,唯羌瘣无功。 反而因为擅自追击,且放跑燕王的事,羌瘣恐怕还要遭受削爵抵罪。 这让羌瘣既愤怒又害怕,之后他和李信同时请命追捕燕王,结果王翦选择了李信而不是他,更让羌瘣心中不忿。如今眼见李信做出不可思议的决定,羌瘣嘲笑之余,也升起了戴罪立功的想法。 王翦感觉两侧鼻翼很痒,随时有打喷嚏的冲动。 他捏了捏鼻子,对帐中诸将询问:「尔等也认为李信东向是荒谬想法吗?」 诸将相视一眼,还是辛胜说道:「李将军所言,确实有些奇怪。如羌将军所说,燕王北入居庸塞之后,还可倚仗上谷渔阳两郡顽抗,就算逃往辽东,那也该是最后的事情,怎么会现在就跑。」 听到有人支持自己,羌瘣越发自信起来,他说道:「没错,李信此人定是被胜利冲昏了头,做出这等荒谬事情,他还真以为自己是武安君那般的名将不成。上将军,你就让我带兵出击吧,我羌瘣必破居庸塞,攻入上谷渔阳,擒获燕王父子!」 王翦对此不置可否,他想起攻破蓟城之日,那个少年百将对他说的话。 燕王可能会由北往东逃窜,借助辽东三郡与秦国继续周旋。 想来李信应该是听了他的话吧,才会放弃强攻居庸塞转头东进,想要从半途截击吧。 「此子很聪慧,也很有见识。但和李信一样,太过自信了,少年人有锐气值得夸赞,但若总是喜欢用奇,将来恐要栽一个大跟头。」 「比如此番,只因为一个猜想就东进追击。若是燕王不跑辽东,岂不就落了一场空,徒惹人笑。」 想到这里,王翦又摇摇头。 他用兵,喜欢以正取胜,以势压人。 以王翦来看,此番大战虽然没捉住燕王父子,但跑就跑了吧。 他只需要以堂堂正正之兵,从蓟城往外平推,将一切燕国的据点城邑尽数拔取,让燕土变为秦土。那燕王就算跑了,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你跑一城,我破一城。 面对巨大的国力差距,一切挣扎都没有意义。 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一个个郡县终将被秦军拿下,燕国精兵尚且被他击破,一群残兵败将又能翻起什么浪花。 用兵之法当以奇正结合,正为主,奇为辅。 遇到正面打不过的敌人,比如李牧那般,王翦也会用奇,直接从内部爆破,但对兵法而言,那终归只是小道。 至于千里追袭,虽然可能会建奇功,但同样有失误的风险,这不是王翦喜欢的战法。 「那小子和李信一样是个将才,就是还需要打磨一番,日后才能有独领一方的能力。」 王翦心中滴咕。 就在这时,帐外军营中有阵阵喧哗声传来。 「禀上将军,李信将军处有信使回报。」 「传。」 神色激动的传信使奔进帐中,满脸激动。 「上将军!我军在辽西郡医巫闾山北部,截获燕王车队,斩首燕军上千,获燕国公卿贵族二百余人,并擒住燕国太子,燕丹!」 「什么!」 王翦满脸惊愕。 帐中诸将哗然,羌瘣更是惊道:「 不可能!」 第九十五章:秦风 数日之后,李信率领的轻车铁骑,押送着俘虏,一路从辽西回到蓟城。 秦军众将在上将军王翦的率领下,早早立在蓟城东门外,等候着远征大军的归来。 一个裨将军出征归来,本不至于有这种待遇。 但无奈李信这一次立的功劳实在是太大了。 不仅擒住了秦王亲自点名的太子丹,还抓获了所有逃亡的燕国公卿贵族,直接将燕国贵族阶层一网打尽。 要知道先秦时代,各国最重要的阶层,就是贵族。 他们是一个国家的核心,掌握着文化典礼,奉祀着宗庙社稷,拥有着政治权利和土地财富。他们是每一个国家的实际统治者,再往下的庶民百姓不过是被其剥削的存在罢了。 历史上的秦末,虽由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揭开乱世序幕。但在覆灭秦的战争中,起到主导力量的,还是六国贵族。 在这个时代,贵族们拥有极为可怕的号召力。 所以李信将燕国公卿贵族直接一锅端,可以说起到了斩草除根的效果。剩下的燕国诸郡县在没有贵族的主导下,根本不可能反抗秦军。 哪怕燕王逃脱,但燕国在这一刻,实际上已经是灭亡了。 「不可能!」 「李信怎么可能在辽西截住燕王父子?」 羌瘣到了现在,还依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站在众将之间,低头喃喃自语。 诸将皆有些怜悯的看着他,大家都知道羌瘣和李信素来不睦,两人都是那种强势性子,一旦相见就是针尖对麦芒,暗地里常常较劲。 只是这一次羌瘣输了,而且输的很惨。 王翦亦澹澹看了羌瘣一眼,摇了摇头。 这时候,来自东方的车骑已至。 王翦抬头望去,见最前面的是一辆战车。 战车前方,身着铁甲的少年百将手持六辔,驾驭四匹壮马奔腾而来。 车舆上,年轻的将军昂然站立,器宇轩昂,英姿勃发。 后方,更有众多铁骑相随,战车滚滚。 再往后,是装载着大量俘虏的辎车。 战车转瞬即至,少年百将手中辔绳一拉,四马嘶鸣间已将战车稳稳停靠下来。 「这小子驾车的技术还真不错。」 王翦见到这一幕,微微点头,少年停车的模样一看就是老手。 车舆上的将军大步走下,径直到王翦身前,拱手道:「禀上将军,末将李信此番不辱使命,轻车追击数百里,在辽西截住燕国车队。」 「此战,我军斩首千余,擒获燕国太子燕丹,并燕国公卿共二百一十人。唯有燕王喜趁乱逃脱,我军追赶不及,让其遁走。此乃信之失误,还请上将军责罚。」 听着李信中气十足的声音,想到对方追袭数百里建立的功勋,王翦有些恍忽了。 曾经的他,也是这般英姿飒爽,其胸中的壮志豪情不比眼前的李信差。 只可惜,时光不再,他真的老了。 王翦摇摇头,将心中怅然驱逐。 「好你个李将军,明明立下大功一件,还故意向老夫请罪,你那点心思,我还不知道吗?莫要在老夫面前装模作样,假装请罪,实则邀功,这一套老夫年轻时又不是没做过。」 王翦大笑起来,「此番若不是你毅然东进,别说是燕王了,这燕国太子和那些燕国公卿,一个都抓不住。你这等功劳,等回了咸阳,大王必会厚加赏赐,你就莫要在这里和老夫逗笑了。」 听到这话,众将都笑了起来,唯有羌瘣一张脸黑的如同石炭,默默低下脑袋,不敢开口。 李信被王翦一顿 说,亦红着脸跟着众人笑。 「赵佗,你过来。」 他向后方的少年百将招手。 赵佗忙走上来,对王翦和诸位将军行礼。 李信正要开口为赵佗邀功,王翦却抬手阻止道。 「等等,且先让老夫猜一猜。」 「你是不是要说,此番之所以率兵东进,截击燕王,都是因为这小后生的主意?」 李信惊愕,老实答道:「上将军所言正是,都是因为此子建议,我才会前去辽西截击。没想到上将军竟能知晓,真是佩服。」 王翦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得意。 他也不多说,转头看向赵佗,说道:「后生,你确实很聪慧,连这种事情都能料中。」 赵佗忙行礼道:「禀上将军,这事情都是李将军的功劳。下吏虽有小小想法,但如果没有李将军的大力支持,并亲自率兵追击,就不会有这么大的收获。」 「好了好了,又来这一套。莫要互相推功了,此事你们两人皆有功劳,老夫自会禀告大王。」 王翦不耐烦的挥挥手,看向车队后方。 这时,辎车里的俘虏们被秦军赶下来,用绳索拴成一条长串。 「燕国太子也在其中?」 李信点头道:「那燕丹几次寻死,我们只能将其四肢捆缚,绑在一辆战车上,由士卒随时看守。上将军是否要见他?」 王翦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道:「不用了,等会儿自然会有人来看他。」 「将俘虏们,押解进城吧!」 整个蓟城都沸腾了。 不仅是此地的秦军士卒,就连城中的燕人们都伸长了脑袋张望,脸上带着既惊惧又希冀的神色。 燕人们已经听说逃亡出城的太子丹,和众多燕国公卿皆被秦军俘虏,如今已经押送到蓟城。 他们本不愿相信这件事,但秦人的上将军却将之告知于众,甚至还允许燕人百姓观看俘虏进城。 在各种心理的驱使下,蓟城里的燕人皆汇聚在大道两侧,想要亲眼见证此事的真假。 终于,在威武雄壮的秦军队列之后,一个个满脸凄凉的燕国贵族,排成一条长龙,在秦人的驱赶中,如同放牧的牲畜般走入城中。 燕人们看到,这个国家昔日高高在上的公卿贵人,血脉高贵的召公后裔,如今全都成了秦人绳索下的囚徒,模样狼狈而凄惨,再没了昔日的神圣光环。 特别是那个被捆缚在战车上的男子。 他虽冠冕尽去,披头散发,衣衫破烂不堪,臀部还有血迹斑斑。 但蓟城中的燕人怎会忘记,那就是他们心中的英雄,也是燕国未来的希望,太子燕丹! 「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有燕人触景生情,双目含泪,不由的吟唱起《甘棠》。 声音开始很小,但周围的燕人听到,亦跟着唱起来。 一个接一个。 他们张着嘴,流着泪,在那哀婉的歌声中怀念着八百年前那位辅弼周王的召公,也怀念着一代代统治此地的燕王。 俘虏中的那些燕国贵族们受到影响,亦哭喊着,跟着唱起来。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凄凉悲壮,让整个蓟城陷入一种哀伤的情绪。 听到甘棠之音,燕丹抬起头,无神的双目渐渐汇聚了一丝神采。 「燕人思我社稷啊。」 「秦人哪怕能暂时获胜,但总有一天,我燕国终究会像昭王复国一般,重新屹立在这片土地上。」 燕丹喃喃自语,干枯的嘴唇亦不由翕动,跟着唱起了那首赞颂先祖的诗 。 然而,就在这时候,不知何处敲响战鼓。 一声接一声,震动人心的鼓声响彻蓟城上空。 同时城中的秦卒,亦高举武器,踏动脚步,伴着鼓声唱响激昂的战歌。 「驷驖孔阜,六辔在手。公之媚子,从公于狩。」 「奉时辰牡,辰牡孔硕。公曰左之,舍拔则获。」 「游于北园,四马既闲。輶车鸾镳,载猃歇骄。」 《驷驖(ti)》的雄壮之音响起,来自秦风中的歌声激昂响亮,瞬间就将燕人们悲伤的吟唱压了下去。 诗中的秦国君主驾长车,携带爱子、猎犬,狩猎于北园。 随着弓弦一响,园中野兽应声而倒。 而眼前,满城的秦军,不就是秦王政麾下的爱子和猎犬吗? 那应声而倒的北园野兽,岂不就是眼前这八百年燕国! 好一首应景无比的诗。 原来秦人的诗歌中早有预言,他们的军队将有一天,唱着秦风,来到北方,将那头雄踞燕地八百年的野兽彻底击倒。 天命! 难道秦灭燕,便是天命所归吗? 燕人们面如土色,在雄壮激昂的秦军战歌中两股颤颤,他们再度想起了秦军的可怕。那雄壮的歌声,威武的战卒,锋锐的武器,让他们看清了眼前残酷的现实。 刚刚升起的悲壮之心,瞬间消失无踪。 燕丹愣愣的看着这一切,目中的光散了,他心中刚刚涌出的勇气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离。 「好手段!这是心理战术!」 赵佗双目炯炯,他此刻驾着车,亦忍不住回头看向立在车上的王翦。 老将军凭轼而立,嘴角带着澹澹的微笑。 将燕人们聚集起来,让他们亲眼看着燕国的太子、贵族们被擒获。 当他们被这一幕调动起悲壮,甚至带有反抗的情绪时,再以更加高昂响亮的秦风战歌,以及满城的秦军战士,将他们的心击的粉碎。 王翦,要以攻心之法,让燕人们彻底看清眼前的现实。 秦灭燕,是天命。 他不仅要亡燕人的国,还要诛他们的心。 他要让燕人们明白。 从此刻开始,这里是秦国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响起的也该是秦人的战歌! 「此乃兵法所云,不战而屈人之兵。」 赵佗默默记在心中,他又学了一招。 第九十六章:爵制 李信自辽西截获的战俘们,入城之后被秦军关押起来,等待处置。 之前城中有不少燕人私下相互勾连,想要寻找机会***。但如今他们全都熄了这心思,王翦一招秦风战术将他们震慑,彻底击碎了燕人的反抗之心。 蓟城,彻底的平静下来。 大战之后,必有封赏。 秦以军功为尊,所谓「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只要在战场上立功,便能封爵得赏。 在李信所部追击燕王车队的时候,蓟城中的各部秦军早已完成了各自的论功行赏,大多数人都兴高采烈,脸上带着笑。 如今李信大胜归来,他和他的部下,自然也该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 首先,秦军轻车铁骑奔驰数百里追击,斩首燕军骑兵上千,这一份功劳按相应的斩获结算,多少个人头就是多少份军功,这一点没有异议。 其中涉间在车战中射杀燕军骑兵两人,共两个人头,当升一级爵位,从第二级上造升为第三级簪鸟。 黑臀以长戟杀死燕军骑兵一人,杀死持兵刃反抗的燕军车夫一人。 斩获两个人头,黑臀也能升一级爵位,和涉间一样,变成簪鸟。 不过据赵佗猜测,这黑屁股定然是见上造升簪鸟所需的两个人头不足,特地趁着车祸混乱时去补杀了一个车夫。 人头结算完毕,但两人的升爵并未结束。 捕获燕国公卿大臣两百余人,将燕国的核心阶层一扫而空。 此等功劳,无论如何,也必须全军「盈论」才行。 是以,这支追兵从主将李信以下,所有军中士卒都在获得爵位的基础上,再往上升一级。 涉间、黑臀,一场追击战之下,连升两级,成为了两个不更。 可惜他们在之前攻克蓟城的战斗中,位于后方并未参与前线厮杀。虽然帮助制造巨砲,能得到不少劳绩积累和金钱奖赏,但无法再升一级爵位,否则说不定就能一战成为第五级的大夫。 但饶是如此,这也让黑臀笑的嘴巴都开了花,撅着屁股到处窜,不停嚷着他「不更黑臀」的名号。 就连一向冷澹的涉间,眉宇间也忍不住露出喜色。 而且,涉间的功劳还不止于此。 他跟随赵佗追杀燕丹,一箭射中战马,将燕丹制服捆绑。 这份辅助的功劳,按秦人有功必赏的性格,是绝不会少的。 只是因为事关「刺秦主谋」,赏赐要由秦王亲自来决定,所以暂时被搁置。但可以预见,等回到咸阳后,涉间肯定还有奖赏。 至于赵佗。 单独的斩首对不更爵位来说并无意义。 只能凭借截获燕国公卿的「盈论」往上升一级。 他如今已经是第五级爵位,大夫! 但对赵佗来说,这绝不是结束。 他之前制造巨砲的功劳,已经报到了咸阳,需要等待评议。 献谋截杀燕王车队,并擒获太子丹,这功劳太过特殊,亦需要回到咸阳后,由秦王来决定。 两项大功,堪称冠绝全军,其奖励之丰厚,完全能够想象出来。 赵佗也很期待,当他回到咸阳的时候,将获得怎样的赏赐。 「果然还是战场升级快,一转眼就升了好几级。」 赵佗脸带微笑,同时心中滴咕:「幸好当初没听政哥的话,要不然现在还是个埋头读书的小公士。」 李信麾下的士卒功劳分配完毕,该赏的赏,该罚的罚。 而他,却暂时没有变化。 因为按秦国的军功爵制度,五大夫爵位以下的升迁,数日之 内便能出结果,得到新爵位的授予。 其田亩和宅基地的奖励会由军队中发出文书,传到相应郡县,再由当地县的县丞、县尉具体负责,当然层层下发之后,真正负责发田的还是乡里的田典、里典。 五大夫以上的爵位则在军中评议完功劳后,需要上报咸阳,由邦尉府或是主爵中尉府来议定,最后才能下发爵位和奖励。 如此操作的原因,便是秦国的二十等爵位制度,看似可以靠军功一路往上攀爬,其实内部是有着严格的分级。 二十级爵位共分为四等。 其中,第一级公士到第四级不更爵位,属于爵位中的最低等,类似于之前封建时代的「士」这一阶层。 拥有这一等爵位的有爵者,可以在军中担任五百主以下的官职,在地方亦可担任乡啬夫(乡长)以下的吏员职务。 第五级大夫到第九级五大夫,可以类比古之「大夫」这一层次,从其爵位名称亦能看出一二。 拥有这一级别爵位的人,在秦国就能活得比较滋润了。 根据相应的爵位等级,在军中能担任五百主至校尉这一级别的官职。 若是在以前,五大夫爵位甚至还能拥有单独带兵打仗的权利。 比如秦昭襄王时攻打赵都邯郸,武安君称病不行,秦王便派遣五大夫王陵为主将。 只是如今随着秦与六国的战争不断,许多高爵者应势而生,导致五大夫这一级别的爵位已经不如往昔。 在地方上,这一等级的爵位,可以从乡啬夫到县的各级主官副官,甚至是郡府的吏员都能担任。 当然,郡守这种两千石级别是不行的,那需要更高一层的爵位。 自此往上,便是第十级左庶长开始,一直到十八级大庶长。 这九个级别的爵位大都以庶长为名,其实质类似于封建时代的「卿」这一层次。 属于秦国真正的精英阶层。 他们在军中从裨将军到大将皆可担任,只是这些位置数量有限。大将只有一人,裨将军也只有数个,若是高爵者太多的话,就只能由高到低排列,最低级的左庶长经常只能去当校尉。 这也是之前桓昭一直想直升右庶长的原因,在秦国只有爵位足够高,才能获得更高的职务。 在地方上,两千石的郡守再到中央的九卿,都是「卿」这一爵位阶层活跃的舞台。 而再往上,则是第十九级关内侯和二十级彻侯,他们属于最顶层的「侯」级爵位。 两者的区别。 关内侯,言有侯号,而居王畿,无国邑。 彻侯,其爵位上通天子,有封国。 自此秦国爵位上下分级。 侯、卿、大夫、士,一层压一层,上下等级森严,贵贱尊卑一目了然。 军功拜爵,是秦国之所以能横扫六国的基础,所以对颁赐爵位十分的重视。 卿级以下的爵位还不算太过重要,直接由所属军队就能完成所有程序。 但卿以上就不行,他们能担任郡守、九卿,各府长吏,实在太过重要了,其升迁必须要上报到中央,经过专门的评议批准才行。 所以李信此番立下大功,不管是督造巨砲攻破蓟城,还是追击燕军缴获丰厚,他都暂时不能得到相应的奖励,要耐心等待咸阳那边的决定。 秦军大帐,诸将议事。 辛胜等裨将军都在恭贺李信立下大功,言辞间不乏羡慕和钦佩。 李信站在帐中,面对诸位同僚的夸赞,他带着笑,微微颔首。 这几日他所享受的荣耀已经太多了,甚至军中士卒都在议论他率***战数百里,如 鹰击长空飞腾天地,暗暗将其称作「飞将军」。 诸般赞誉之下。 李信原本被王翦压制的本性,再次复苏了。 特别是当看着昔日的老对头羌瘣,如今连看都不敢看他。 李信飘了。 他的心在极度膨胀。 看着主将位上,那捂着绢帛,不停咳嗽的老将军。 上将军,老了。 这一刻,李信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响起。 不停地呢喃着。 彼可取而代也。 第九十七章:李将军,可比武安君 「李将军飘了!」 赵佗感到不妙。 自从他们在辽西大获全胜,押着一群俘虏回到蓟城后。 各种赞誉纷沓而至,什么巨砲百将智谋百出料事如神,飞将军李信轻车铁骑勇往无敌。 不仅是底层的士卒和军吏在吹捧,就连上将军见了他俩也是笑容满面。 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是李信了,就连赵佗也忍不住有些飘飘然。 看到没有,连当世第一名将王老将军都在夸我呢。 不过,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天。 赵佗的心中就有警钟在敲响。 燕国算什么? 战国七雄中,它也就是和韩国一个档次的弱国。 当年长平之战,赵国被杀士卒数十万,国内凋敝,哀嚎一片。 燕国嗅到机会,趁机派遣大军偷袭,结果被赵将廉颇按着一顿揍,不仅损兵折将,更被赵军反击包围了燕都。 燕王喜困窘之下,割地赔款求赵国饶恕,真可谓丢脸到了极致。 如此弱国,以秦军的战力灭了也不甚稀奇。 赵佗很清楚,秦的统一之战,真正的敌人在南方。 那个同样传承了八百年的庞然大国。 历史上的李信作为伐楚主帅,就是在那里栽了一个大跟头。 一想到这里,赵佗就彻底清醒了。 然后,他就发现李信变了。 最开始的李信只是略微鲁莽轻率,被王翦一阵打压教导后,稍微变得沉稳了一些,渐渐有了一丝大将姿态。 赵佗甚至认为他是这支伐燕大军中,天资仅次于王翦的战将。 但如今,立下如此滔天战功,李信膨胀了。 他走路带风,神色间充满了高傲。 赵佗听说,在这一次的军中议事时,李信竟然向上将军请求,他要再率大军西入代地,将苟延残喘的赵嘉势力一举铲除。 灭了一国还不够,李信还要再灭一国。 这让原本脸上带笑的王翦,当场就黑了脸。 「我军征战良久,已是师老兵疲之态,再加上此战所耗粮秣颇多,后勤转运艰难,已没有再次发动大战的力量。」 「更何况代郡地势险要,赵嘉尚得民心,若是转向西进,想要将其攻灭,还不知要耗多少时日。如今蓟城初下,当以安定为主。其余燕代之地,稳扎稳打,逐步攻取便可。」 「贸然西进,徒生隐患。如此行事,岂是兵法所为?」 「李信,为将者当沉稳为先,贪功冒进乃是大忌,你可知晓?」 王翦先是耐心将眼前的情况分析了一遍,然后又狠狠批评了一顿李信。 李信虽然当场认了错,但他回营之后,依旧满脸不忿。 此刻燕地战事初定,气氛不再紧张。 李信便宴请营中五百主以上的将校,相互饮酒飨宴,趁机发泄心中郁气。 「如今我军一举破蓟城,擒燕丹。正该趁士气正锐时,一举扫灭残虏。」 「区区赵嘉,亡国之人,手下更是一群易水残兵,听到我军破蓟城,必是心惊胆颤,完全可以率兵西进一击而下,有何可惧之处?」 「上将军老矣,若是我为主将,此战必能横扫燕代,再擒赵嘉献俘于咸阳!」 李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借着酒劲,把心中所想直接道出。 听到这话,同样被招来饮宴的赵佗一个哆嗦,手中所执快子,不觉落于地下。 「赵佗,为何落箸?」 李信望来,他双颊微红,口鼻中有酒气逸散。 赵佗眼皮勐跳,脸上挤出一抹笑:「将军豪言,锐气逼人,下吏听得心向往之,神醉之间不由落箸。」 李信哈哈一笑,对帐中诸将校道:「你们听听,还是赵佗懂我。沙场征战,虽然要讲用兵沉稳,但亦不可少了那股精神锐气。我军当趁着这初战取胜,一鼓之气未散,一举横扫残敌才是。」 「将军说的是,莫说赵百将乃将军臂膀,就连吾等愚钝之人也听的豪情顿生,吾等愿随将军征战沙场,再建奇功!」 「吾等愿随将军征战沙场,再建奇功!」 各种附和声不断响起,众将校大拍李信马屁。 其中以校尉桓昭为最。 此人之前不相信赵佗的辽西截杀之策,被留下带领步卒强攻居庸塞。虽然最后将关塞攻破了,但破关的功劳却不足以让桓昭升迁。 这本来没什么,按部就班慢慢积累劳绩就是了。 但当桓昭听说李信这一部追兵,竟然真的截杀住燕王车队,还一举「盈论」时,他的眼睛红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竟真被那竖子猜中,气死我也!」 桓昭又气又妒,更加看赵佗不顺眼。 如今眼见赵佗一个马屁拍的李信大笑起来,众将校争相附和。 桓昭亦忍不住了,大声说道:「依我看,将军用兵如神,千里追击转战如风,堪称当世名将。用兵之法,可比昔日武安君矣。 诸将校听到这话,虽惊讶于桓昭的无耻马屁,但嘴上亦附和道:「桓校尉说的是,将军擒获燕国太子,将燕国公卿尽数抓获。此等功劳,就连武安君也没有做到……」 武安君? 听到众人夸赞,李信忙摆了摆手。 「不敢不敢,我这区区功绩,岂能和武安君相比。」 虽是这样说,但李信眼睛里那股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武安君白起。 秦人心中的战神。 率数万之众伐楚,一战举鄢郢,再战烧夷陵,三战而辱楚王之先人。 其攻势迅勐如风,所过之处无人可当。 此等人物,正是李信心中崇敬的对象。 虽然知道帐中这些人都是在逢迎谄媚自己,但李信听在心中还是美滋滋一片。 能将他拿来和武安君相比,那是何等的荣耀。 眼见李信被自己一番话说得眉开眼笑,郁气尽散。桓昭亦忍不住得意回头,向赵佗望去。 果真见到那少年正气汹汹的看着自己,桓昭顿时心中舒坦。 论熘须拍马,我可不比你这小子差。 马屁精! 一群马屁精! 赵佗心中狠狠咒骂。 就是这些人的吹捧才让李信变骄傲了,各种高帽子往他头上一戴,想不膨胀都不行。 如果换成其他人都还好,但李信不一样。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称赵佗为「吾之臂膀」,更大力支持赵佗制造巨砲,并且听从献计,率兵东进。 这种种事情,已经将他们两人捆绑的死死的。 秦军上下,都知道赵佗就是李信的人。 两人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李信只是普通将军还好,但他在历史上可是伐楚的主帅啊。 他若带兵伐楚,赵佗只要被征召,必定会跟从李信。 然后。 恐怕就没有然后了。 赵佗真怕一回到咸阳,李信就敢当着秦王的面说。 「大王,你给我二十万人,我把楚国给你打下来!」 一想 到这场面,赵佗就眼皮直跳,手脚冰凉。 「这样下去不行啊,我一定要想办法,将李将军扳正过来,不能让他被这群马屁精坑害了。」 只是眼前大家兴致正好,赵佗自然不会去触霉头,只能在表面上附和着。 他心里正苦思冥想,如何去矫正李信「骄傲自大」的思想。 这时,满帐笑声中,一个人站了起来。 「将军,吾闻兵法有云「无虑而易敌者,必擒于人」。今帐中有人谄媚,欲陷将军于险境,还请将军罚之。」 第一百章:虎符 赵佗随军北上时,行军速度很快,一日能跑五十里,因为那时候他们肩负着支援上将军,伐燕灭国的任务。 如今返回咸阳,速度却很慢,甚至一日走不到三十里。 究其原因,是因为那支人数颇为庞大的特殊队伍。 「这些女子,肌肤怎能如此之白,晃得我眼睛疼。」 小白走在路上,不时回头看向队伍中那些身材纤弱的女子,眼睛里一闪一闪。 不远处的黑臀听到这话,流着口水道:「白算什么。她们那小手啊,摸着就像没有骨头似得,皮肤比绸缎还滑腻,摸上一把,简直快活死乃公了。」 「呵,说的你摸过似得。」小白嗤笑一声。 黑臀眉一挑,昂着头道:「乃公本来就摸过,就昨日她们不是有人摔倒在地上了吗?乃公靠的近,当时就上前搀扶了一把,嘿嘿嘿……」 周围众士卒听到这话,也会意的嘿嘿笑起来。 小白眼珠子一转,叫道:「大夫!大夫!」 听到喊声,赵佗驾马从后方来。 作为拥有大夫爵位的百人将,他已经有资格骑马了。 「什么事?」 小白嚷道:「我要告女干,黑臀这小子摸过那些燕宫女子。」 听到这话,黑臀气急道:「放你阿母的臭失气!乃公何曾摸过她们,刚刚不过是与大家嬉戏,嬉戏懂吧?」 赵佗板着脸,瞪了一眼黑臀,警告众人道:「尔等最好老实点。昨日有一个屯长趁着给那些女子扎营时,想要欲行不轨,现在脑袋都已经风干了。」 「这些燕宫女子皆是要献给大王,填充宫闱。」 「尔等若是敢行不轨之事,少不了砍头谢罪。」 被赵佗一吓,周围那些士卒全苦着脸,连道不敢,但那一双双眼睛,还是忍不住往那群莺莺燕燕身上瞅。 燕赵之地,自古就以美女歌姬出名。 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 燕宫女子,经过精挑细选,个个都是年轻貌美的俏佳人。 士卒入伍有三年,看到母猪赛西施。 更别说是这一群冒着香气的活美人,那颗心想不躁动都不可能。 警告完众人,赵佗又拍马向后方巡视而去。 见百将走了,黑臀又忍不住滴咕道:「乃公可数过了,这些女子可是有几百人啊。听说之前赵国和韩国的后宫女子,也都被大王收了。这加起来起码得好几千吧,如果是一天一个,嘶……」 「要是能分我一个就好了,我愿为大王解忧。」 周围士卒再次嘿嘿笑起来,行军枯燥,只能说些玩笑话才能快活气氛。 在这支行军队伍中,除了数百个燕宫女子外,还押送着那些被擒获的公卿大臣,燕国宗室贵族,以及他们的妻女家人。 甚至还有各种工匠、侍从、优伶,据说还有两个服侍于燕王的方士。 除了俘虏外,另有大量的燕国祭祀礼器、重要的简牍书册,各种奇珍异宝,可谓琳琅满目。 …. 正因为这些东西十分珍贵,李信便派了自己的短兵来进行押送,保护十分严格。 珍宝图籍占据了大量车马,让包括那些女子在内的囚徒都只能步行随军。 昔日锦衣玉食的燕宫女子,骄奢yin逸的燕国贵人,全都得徒着步,冒着风雨饥寒,走完这上千里的路途。 若是稍有耽搁,就会被秦人呵斥怒骂,可谓十分的凄惨。 看着这一幕。 赵佗想到前世曾听过一些传闻。说是靖康之耻后,赵宋的皇室妃嫔、公主侍女,在被押送往北方 的路上,任那些蛮人肆意凌辱…… 「这就是亡国之痛啊。」 赵佗忍不住轻叹一声。 他并不能改变什么,能做的唯有好好约束手下,给这些亡国之人一点卑微的体面罢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能知道这支秦军的速度有多慢了。 从蓟城前往咸阳的道路,与之前荆轲入秦道路一致,都是经邯郸直下三川郡,然后顺着三川郡西向,进入函谷关。 赵佗他们出发时还是夏天,等到进入函谷关时,却已经是秋天了。 入了函谷,就是关中。 八百里秦川之地,是这时代的「天府之国」。 亦是黑臀、小白这些关中士卒的故乡,是他们土生土长的地方。 赵佗甚至看到有士卒趴在地上,嗅着泥土的气息,嚼着路边的野草,一脸满足。 相比于秦军士卒的近乡情怯,那些燕国亡人则是面如死灰,眼中看不到一丝希望。 千里路途下,就连最丰腴的燕宫美人,也变得形如枯藁,再没了昔日鸟鸟婷婷的风貌。 但不管他们心中是何种情绪,大军进入关中,也代表着这支奉命灭亡赵、燕的秦军开始解散了。 「上将军,请。」 一个中年男子站在王翦面前,他头发乌黑发亮,束着高冠,唇上有着两撇失状胡须,面容沉稳,对着王翦拱手行礼。 王翦点点头,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枚虎状兵符,递了过去。 「使者,虎符在此,今交予王上。」 常頞(n)忙恭敬接过,虎符入手,使命算是完成了,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他脸上露出一抹笑:「上将军辛苦了,此番立下灭国大功,大王必有慰劳赏赐。」 王翦澹澹一笑,看着常頞手中的虎符,眼中略有恍忽。 他接连攻灭赵国,打残燕国,此等灭国功劳足以和昔日武安君相提并论。 功勋卓着,但也功高震主。 不知日后是否还有征战沙场的机会。 周围众将见到王翦交出虎符,亦都叹了一口气。 咸阳京畿众地,是绝不可能让一个将军带着数万人逼近的。 不仅是上将军,诸将中除了李信接到诏令,会率擒获太子丹的有功士卒入咸阳献俘外,其余各部军队都将就地解散。 士卒各回各家,不再接受指挥。 这就是秦国的军事制度,临战任将。 当遇到有战事的时候,由秦王选任主将,授予虎符,将兵权交予对方,并给予这位主将所有的战场指挥权,绝不微操干预。 一旦作战任务结束,便要交出虎符,脱离部队。 且军队中亦有相应的监军御史存在,可以对部队的行动实施监视,但不会干预战场指挥。 如此便能保证兵权的高度集中,不会旁落于领兵将军手中。 这样的制度下,不太可能出现后世军阀、藩镇崛起的场面。 主将释权,大军解散,士卒们各自回乡。 唯有李信一部,依旧维持着建制,押解着那些俘虏和珍宝。 他们将进入咸阳,献俘于大王! 秦将. 起飞的东君 第九十九章:天兵 燕地的夏季,虽有阳光高照,但不时刮来的风依旧让来自关中的秦人们感到不舒服。 “蓟城被打下,谋刺的燕国太子也被抓住了,咱们也该回乡了吧?” “是呀,我好想回去。想吾那新婚不久的小君,上次抱着她还是上次的时候,好想好想她。” “我升了一级爵位,不知道家里有没有分到百亩田地。那田典和我家有怨,可别给乃公分一百亩烂田。” 营中士卒互相谈论着,闷闷不乐中时而望向西边。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就如王翦教训李信时说的,此时的秦军,已经呈现师老兵疲之态。 大战过后,热血不再,封赏带来的刺激也渐渐归于平淡。 大营中到处弥漫着消极的情绪,士卒们想家了。 这支秦军,除了赵佗这一部是后来支援的新卒外,大部分都是之前灭赵时就在行伍中的老兵。 他们在灭赵之前就已经入伍服役,本以为灭赵之后就可以回家。哪料到上将军兵屯易水,紧接着燕国太子遣刺客行刺,引发伐燕大战。 当兵打仗,一年又一年。 之前他们还能在刺客引起的复仇情绪和军功赏赐下奋力拼杀,如今大敌已灭,功勋已得,大多数人都没了战心,心里所思所想皆是回家二字。 赵佗帐下诸人也是如此。 随着居庸塞被后续部队接管,桓昭所部亦被召回了蓟城大营。 小白、西乞孤、攸这些老部下都按照原本的编制,回归了赵佗麾下。 “百将。不对,我感觉叫赵大夫更有气势。这可是大夫爵位啊,要是回乡,至少也能做一乡啬夫。”小白一脸羡慕的看着赵佗头上长冠。 他和西乞孤等人作为步兵跟着桓昭强攻居庸塞,两人还算幸运,战后各自分到了一个人头,都升到了上造爵位。 西乞孤和小白皆高兴无比,之前黑臀在孤伯乡一战,直升上造,在他们面前可谓是鼻孔朝天,屁股里看人。 两人这次也凭军功升到上造,正想着战后好好和那黑屁股一番炫耀,哪料到再见面时,对方竟已经是戴冠的不更。 “我乃不更黑臀是也,你们两个小小上造,可要在乃公面前恭敬一些,不得放肆。” 黑臀指着头上的梯形板冠,脸上得意洋洋,让小白和西乞孤是又气又羡慕。 果然还是要跟着那少年才能快速立功,两人将此事默默记在心头。打定主意,以后若还有机会,一定要紧紧跟随赵佗的步伐。 “大夫啊……” 听着众人赞扬,赵佗亦伸手正了正头上的单板长冠 按照军功爵制度的核心理念,每升一级都要在衣服冠巾上表现出来。 拥有大夫爵位的赵佗,脑袋上戴的是比不更级梯形板冠还要长一点的单板长冠,加长了几厘米,更加显眼。 当然,赵佗估计自己这单板长冠也戴不了多久。 只要大军班师,献俘于咸阳,他就能再得到功劳赏赐,别的不说,往上再升一爵,定是板上钉钉。 到了那时,他脑袋上戴的就是双板长冠了,会更长更粗。 还有横那边应该也收到颁发的田地了吧? 两人加起来整整七百亩土地,不知道会不会把他累死? 一想到这里,赵佗心中涌起了回咸阳的强烈想法。 “班师的时间应该快了。上将军这段时间把周围众将的部下都召了回来,唯让辛胜将军所部负责攻取燕地城邑和驻守,看来他是想让辛将军留在燕地。” 赵佗心中思索间,已有士卒传报,李将军召他。 不敢耽搁,赵佗理了理衣冠,往外走去。 当他步入李信帐中时,诸将早已散去,唯有李信正坐在帐中,看着手中一张写满了字的帛书,脸上带着笑,再没了之前的郁气。 “参见将军。” 赵佗拱手行礼。 李信笑道:“你莫要多礼,可知此物是何?” 赵佗略一思索,想到李信脸上眉飞色舞的表情,大胆猜道:“莫不是来自咸阳?” “哈哈哈,你这小子果然聪慧。” “今日上将军已经收到军令,大军即将班师回咸阳。此诏书,则是大王亲令我部,押送此战擒获的燕国太子、公卿大臣,献俘于咸阳!” 说到此处,李信意气风发。 他虽渴望扫灭代地擒拿赵嘉,再建奇功。但押送俘虏回咸阳,当着满朝文武,全城百姓的面展示自己的功勋,这种风光大事,自然也让李信欣喜若狂。 这可是大王亲自点名,此等荣耀,何人能比。 “恭喜将军!” 赵佗亦欣喜无比。 终于,可以回去了。 秦国重实效,秦军的行动效率自然十分高。 在收到军令的当天,王翦便开始着手班师事宜,处理燕地的剩下事项。 蓟城刚克,且燕地五郡还未全数占领,自然不能全军班师。 按往常规定,本该是李信手下这支新卒负责驻守燕地,其余参与过攻赵的老卒回乡,相互轮换。 但可惜,李信所部这次立了大功,大王亲自点名要他这一部回国献俘。如此一来只能委屈其他人了。 王翦帐下诸将,唯辛胜最为稳重,虽才智有限,但颇得王翦精髓,做事情十分踏实。 故此,辛胜被留下,作为燕地的主将,带三万人驻守蓟城。 一方面防备燕人叛乱,和来自西部代地的赵嘉觊觎。 另一方面则要遣兵向外,一步步将整个燕地拿下。 不过这事情难度并不大,燕国贵族阶层被一锅端,剩下几只小鱼翻不起什么大浪,以辛胜的本领,占领那几个郡是早晚的事情。 至于逃到辽东的燕王喜,王翦顾虑着大泽的阻碍,以及右北平、辽西等郡并未全部占领,不易东追,所以暂时放弃追捕。 按王翦的想法,还是先将辽泽以东的所有郡县占领,彻底消化之后,在保障了粮路供给的情况下,一举把辽东拿下,如此便不会出现差错 一切安排妥当后,大军拔营,班师回朝。 …… 燕地大泽以北,一处只有不到百户人口的小乡邑中。 燕王喜躺在一张硬邦邦的旧木榻上。 他双眼无神,望着破旧的屋顶。 虽然从秦军的追击中逃脱了,但他也失去了所有。 精锐的军队,拥护他的公卿贵族,数十车的财货宝物。 以及,他最爱的儿子。 唯一还拥有的,恐怕就只有外面那辆散架的马车,和依旧对他忠心耿耿的车夫。 “如此境地,去了辽东,又能如何?” “没了,孤什么都没了。” “燕国亡了。” 他喃喃着,哆嗦着手从怀中掏出一条满是脏污的绢帛。 打开绢帛,里面有着三颗黑溜溜的丸状物体。 这是他所宠爱的方士所献,只要吃下去,就能让他脱离眼前的痛苦,去感受与仙灵沟通的快乐。 他张嘴吞了一颗,混着唾沫咽下。 不一会儿,他的眼前就出现了霞光。 那璀璨的光芒中,一个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 “神女……神女,助孤复国啊!” 燕王喜叫着。 女子对他微笑。 她的身后传来马蹄声。 无数骑兵奔腾而至,战吼之声威武雄壮。 “天兵,这是神女赠与孤的天兵!” 燕王喜快乐的叫喊。 屋外,响起燕人们惊恐的声音。 “大王,大王!” 满脸凄惶的车夫冲进屋中。 “大王,匈奴人来了!” 按《水经注》的记载,秦朝的渔阳、右北平、辽西三郡皆设置在二十二年,上谷郡置于二十三年。 而王翦告老是在二十一年,李信伐楚是在二十二年。 可知攻克蓟城后,王翦并未全部占领燕国郡县,就班师回去了。 留下一部分兵力镇守,并继续攻城略地,应该比较符合实际。 感谢书友20200328174945565的打赏,感谢各位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一百章:虎符 赵佗随军北上时,行军速度很快,一日能跑五十里,因为那时候他们肩负着支援上将军,伐燕灭国的任务。 如今返回咸阳,速度却很慢,甚至一日走不到三十里。 究其原因,是因为那支人数颇为庞大的特殊队伍。 「这些女子,肌肤怎能如此之白,晃得我眼睛疼。」 小白走在路上,不时回头看向队伍中那些身材纤弱的女子,眼睛里一闪一闪。 不远处的黑臀听到这话,流着口水道:「白算什么。她们那小手啊,摸着就像没有骨头似得,皮肤比绸缎还滑腻,摸上一把,简直快活死乃公了。」 「呵,说的你摸过似得。」小白嗤笑一声。 黑臀眉一挑,昂着头道:「乃公本来就摸过,就昨日她们不是有人摔倒在地上了吗?乃公靠的近,当时就上前搀扶了一把,嘿嘿嘿……」 周围众士卒听到这话,也会意的嘿嘿笑起来。 小白眼珠子一转,叫道:「大夫!大夫!」 听到喊声,赵佗驾马从后方来。 作为拥有大夫爵位的百人将,他已经有资格骑马了。 「什么事?」 小白嚷道:「我要告女干,黑臀这小子摸过那些燕宫女子。」 听到这话,黑臀气急道:「放你阿母的臭失气!乃公何曾摸过她们,刚刚不过是与大家嬉戏,嬉戏懂吧?」 赵佗板着脸,瞪了一眼黑臀,警告众人道:「尔等最好老实点。昨日有一个屯长趁着给那些女子扎营时,想要欲行不轨,现在脑袋都已经风干了。」 「这些燕宫女子皆是要献给大王,填充宫闱。」 「尔等若是敢行不轨之事,少不了砍头谢罪。」 被赵佗一吓,周围那些士卒全苦着脸,连道不敢,但那一双双眼睛,还是忍不住往那群莺莺燕燕身上瞅。 燕赵之地,自古就以美女歌姬出名。 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 燕宫女子,经过精挑细选,个个都是年轻貌美的俏佳人。 士卒入伍有三年,看到母猪赛西施。 更别说是这一群冒着香气的活美人,那颗心想不躁动都不可能。 警告完众人,赵佗又拍马向后方巡视而去。 见百将走了,黑臀又忍不住滴咕道:「乃公可数过了,这些女子可是有几百人啊。听说之前赵国和韩国的后宫女子,也都被大王收了。这加起来起码得好几千吧,如果是一天一个,嘶……」 「要是能分我一个就好了,我愿为大王解忧。」 周围士卒再次嘿嘿笑起来,行军枯燥,只能说些玩笑话才能快活气氛。 在这支行军队伍中,除了数百个燕宫女子外,还押送着那些被擒获的公卿大臣,燕国宗室贵族,以及他们的妻女家人。 甚至还有各种工匠、侍从、优伶,据说还有两个服侍于燕王的方士。 除了俘虏外,另有大量的燕国祭祀礼器、重要的简牍书册,各种奇珍异宝,可谓琳琅满目。 …. 正因为这些东西十分珍贵,李信便派了自己的短兵来进行押送,保护十分严格。 珍宝图籍占据了大量车马,让包括那些女子在内的囚徒都只能步行随军。 昔日锦衣玉食的燕宫女子,骄奢yin逸的燕国贵人,全都得徒着步,冒着风雨饥寒,走完这上千里的路途。 若是稍有耽搁,就会被秦人呵斥怒骂,可谓十分的凄惨。 看着这一幕。 赵佗想到前世曾听过一些传闻。说是靖康之耻后,赵宋的皇室妃嫔、公主侍女,在被押送往北方 的路上,任那些蛮人肆意凌辱…… 「这就是亡国之痛啊。」 赵佗忍不住轻叹一声。 他并不能改变什么,能做的唯有好好约束手下,给这些亡国之人一点卑微的体面罢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能知道这支秦军的速度有多慢了。 从蓟城前往咸阳的道路,与之前荆轲入秦道路一致,都是经邯郸直下三川郡,然后顺着三川郡西向,进入函谷关。 赵佗他们出发时还是夏天,等到进入函谷关时,却已经是秋天了。 入了函谷,就是关中。 八百里秦川之地,是这时代的「天府之国」。 亦是黑臀、小白这些关中士卒的故乡,是他们土生土长的地方。 赵佗甚至看到有士卒趴在地上,嗅着泥土的气息,嚼着路边的野草,一脸满足。 相比于秦军士卒的近乡情怯,那些燕国亡人则是面如死灰,眼中看不到一丝希望。 千里路途下,就连最丰腴的燕宫美人,也变得形如枯藁,再没了昔日鸟鸟婷婷的风貌。 但不管他们心中是何种情绪,大军进入关中,也代表着这支奉命灭亡赵、燕的秦军开始解散了。 「上将军,请。」 一个中年男子站在王翦面前,他头发乌黑发亮,束着高冠,唇上有着两撇失状胡须,面容沉稳,对着王翦拱手行礼。 王翦点点头,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枚虎状兵符,递了过去。 「使者,虎符在此,今交予王上。」 常頞(n)忙恭敬接过,虎符入手,使命算是完成了,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他脸上露出一抹笑:「上将军辛苦了,此番立下灭国大功,大王必有慰劳赏赐。」 王翦澹澹一笑,看着常頞手中的虎符,眼中略有恍忽。 他接连攻灭赵国,打残燕国,此等灭国功劳足以和昔日武安君相提并论。 功勋卓着,但也功高震主。 不知日后是否还有征战沙场的机会。 周围众将见到王翦交出虎符,亦都叹了一口气。 咸阳京畿众地,是绝不可能让一个将军带着数万人逼近的。 不仅是上将军,诸将中除了李信接到诏令,会率擒获太子丹的有功士卒入咸阳献俘外,其余各部军队都将就地解散。 士卒各回各家,不再接受指挥。 这就是秦国的军事制度,临战任将。 当遇到有战事的时候,由秦王选任主将,授予虎符,将兵权交予对方,并给予这位主将所有的战场指挥权,绝不微操干预。 一旦作战任务结束,便要交出虎符,脱离部队。 且军队中亦有相应的监军御史存在,可以对部队的行动实施监视,但不会干预战场指挥。 如此便能保证兵权的高度集中,不会旁落于领兵将军手中。 这样的制度下,不太可能出现后世军阀、藩镇崛起的场面。 主将释权,大军解散,士卒们各自回乡。 唯有李信一部,依旧维持着建制,押解着那些俘虏和珍宝。 他们将进入咸阳,献俘于大王! 秦将.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零一章:凯旋 征伐北方的大军散去,唯有李信率领数千人,押解着来自燕国的俘虏、缴获的器物,缓缓西向而行。 他们一路顺大道往咸阳走,前方一马平川,沃土千里。 来自韩国的水利工程师为秦国修筑出一条三百余里的大渠,灌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让关中一跃成为冠绝天下的天府沃野。 此时正值秋收时节,金黄色的谷穗压弯了腰,一阵风吹过,田地中涌动着金色的浪花。 秦人们在地中忙活着,见到大道上有军队行过,皆抬头相望,眼中露出期盼的神色。 “大军回来了!” 他们既喜悦又高兴,一来是秦军北伐报了刺客之仇,二来是他们出征的子弟将要回来了。不仅是伐燕召去的新卒,那些灭赵时征召走的关中子弟可是快两年没和家人见过面了。 众士卒也高兴万分,不时和那些秦人老乡们打着招呼。 得胜归来,自然不像出征时那般纪律森严,各级军吏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任他们交头接耳,抒发心中的喜悦。 “这些女子虽不能碰,但乃公如今可是不更爵位,此番出征又得了不少钱财。等到回家时就能讨一个新妇了。嘻嘻,我看咱墨石里那个里监门的女儿就好看……” 行伍之中,黑臀和众士卒嬉笑着。 这次出征之人,大多都得了爵位,幸运者如黑臀、涉间这般更是一跃升了四级,更别说他们还即将参与咸阳献俘,享受莫大殊荣。回到家乡,定是要将屁股翘到天上去。 黑臀和众人嬉笑完,又转头看向后方的涉间。 “涉屯长,你咋不说话呢?你现在好歹也是不更爵位,说不定等到大王赏赐完,还能成为大夫,你那阿翁阿母肯定高兴死了吧,怎么着回去也会给伱娶个新妇,过两年再生个胖小子,这可快活死了,嘿嘿嘿。” 谁知涉间听到这话,表情蓦然变成一片寒冰。 “闭上你的嘴。” 他冷冷说着,再配上那副表情,吓得黑臀和众士卒收了笑。 “这臭死人脸一点感情都没有,乃公再和他说话,就是豕!” 黑臀嘴里嘀咕着转过头去。 这一幕被赵佗看在眼中,他若有所思。 自从入关之后,涉间表情就不太对劲,不过现在军务繁忙且重要,不是谈心的时候,只能等日后再说。 秦军押送着俘虏,走过数十个里聚后,前方一条南北向大河出现在眼前。 灞水滔滔,滚滚流淌,河水之上有着一座长达百步,横跨灞水两岸的石墩木桥。 木桥宽阔,两侧桥头各有高耸精致的华表。 过了灞桥,便是灞上,是历史上刘邦进逼咸阳时的屯军之所。 此刻亦有一支威严雄壮的军队屯驻于上。 他们披甲戴冑,手持矛戟,腰间插着铜剑,全副武装排列开来,不远处还驾有强弓劲弩。 那飘扬飞腾的旗帜显露出他们的身份。 中尉军。 “既是戒严,又是威慑。” 赵佗心知肚明,他们这支远征军归来,虽是带着王命献俘,煊赫秦威,但同样会带来隐藏的风险,所以负责戍卫京师的中尉军早已做好了各项准备,以防万一。 “赵百将,将军让你前去。” 五百主苏角驾马走来,声音和蔼。 “诺。” 赵佗拱手应答,与苏角相视一眼,两人各带笑容,他们的关系已今非昔比。 将百人队的军务交给涉间代管后,赵佗驾马奔至已过了桥的李信处。 “将军。” “赵佗,你上车站在我身侧,共享这献俘殊荣。” 听到这话,旁边的桓昭酸溜溜道:“将军,这不太好吧。入城献俘,将军当独自站在车上。这赵佗虽然有功,但只是一小小百将……” “莫要言语。截击燕王之策是此子提出,燕国太子也是被其亲手擒获。赵佗的功劳,我心中清楚的很,他有资格与我共享此番荣耀。” 李信瞪了桓昭一眼,伸手拍了拍赵佗的肩膀,眼角满是笑意,宠爱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幕更让众将羡慕到了极点,恨不得以身代之。 此次入城献俘,队伍最前方的自然是上将军的车驾。 作为灭赵破燕的最大功臣,王翦当享受最显赫的殊荣。 在王翦之后,是李信的战车。 他将站在车上,接受咸阳城数万民众的欢呼。 以数百里突袭擒获燕丹的功勋,李信将成为秦国男儿眼中新的英雄。 多么大的荣誉啊,站在其身侧的赵佗,自然也少不了被人关注,跟着李信一起享受各种崇拜的目光。 赵佗心中感动,这李信虽然有不少毛病,但对他确实没话说。 “唯。” 他深深一揖,上车之后,持戟站在车右,跟随李信。 后方秦军士卒,押送着俘虏们缓缓过桥。 就在这时,那群被俘获的燕宫女子中,有一人突然大哭起来。 “生为燕人,死为燕鬼。我宁死不入秦宫!” 她哭喊着,趁看守的士卒不备,径直跳入桥下灞水中。 河流滔滔,转眼便被灞水淹没。 士卒们发出惊呼,几支弩箭射了出去,河面上浮起一团血色。 见到这一幕,那些俘虏又都哭嚎起来,有几人想要效仿,被当场打翻在地上。 后方,被绑在战车上的燕丹亦仰天无语,干枯的眼睛早已流不出泪花,被堵住的嘴巴也说不出任何话语。 出了这种事,秦军的看守更加严格,驱赶着后方俘虏小心过桥。 这些人经过千余里的路途,鞋履早已磨穿,脚上全是厚厚的血痂,一步一蹒跚,如同牲畜般被驱赶到咸阳郊外。 “慷慨悲歌,非只男儿。” 赵佗看着那女子身陨河中,轻轻摇头。 “若是燕国当年与赵联合,而不是从背后偷袭。六国诚心合纵,又岂能落到这般田地。” 小小的插曲,并未影响到此刻咸阳内外的兴奋情绪。 上万人聚集在咸阳郊外,他们欢呼着,观看来自燕国的俘虏和后方缴获的器物。 这些人中有附近的士伍农户,亦有想要先睹为快从城里跑出来的居民。 他们兴奋无比,叫嚷着呼喊着,伸手指点着那些燕国的公卿大夫,宗室贵族,以及来自燕宫的女子。 当然,最多的还是指向那个被绑在战车上的男子。 “他就是燕国太子,我呸!” “竟敢派遣刺客谋刺吾王,该杀!” “车裂他,犯吾大王者,必裂之!” 一串串怒骂声中,亦有各种兴奋的赞叹。 “威哉,王将军!” “勇哉,李将军!” “李将军,真乃我秦国柱石也!” “李将军身侧的少年好英姿!” “都是我秦国的英雄,乃公要是有女儿,一定要嫁给这般少年。” 赞扬声不绝入耳。 当秦军押着燕国俘虏们,走入咸阳城时,那夹道欢迎的数万民众更是高声呼喊,男孩们兴奋的跳起来,望着他们心目中最崇敬的英雄。 “吾等从军,当如李将军!” 城中有金声奏响。 在九卿之一的奉常亲自主持下,众多乐官按照曲谱,开始敲钟击缶。 通往咸阳宫的路上,披甲持剑的秦卒环绕两侧,伴随着那雄浑的金鸣声,以剑击盾,以脚踏地,高唱威武雄壮的赞歌。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王命将军,征彼燕方。王奋厥武,如震如怒。铺敦北城,仍执丑虏。截彼匽处,王师之所。” “王旅啴啴,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苞。不测不克,濯征燕国。王犹允塞,燕方既来。北虏既灭,天子之功。” 战歌之声如同雷震,激昂振奋。 威武歌声下,燕人俘虏们瑟瑟发抖,面色惨白,秦人的呼声越是高昂,他们的身体就越是瘫软。 秦军士卒则个个挺直了脊梁,跟着山呼喊叫,大步向前,尽情享受着属于他们的荣耀。 战车上,李信脸色酡红,因兴奋而颤抖。 赵佗立于旁侧,感受着无数人崇敬瞻仰的目光。 或男或女,或老或少。 这一刻,赵佗亦成为了秦人眼中的英雄。 赵佗昂首,看向北方。 巍峨壮丽的咸阳宫。 王者高高在上。 本章中的诗,改编自诗经里的《小雅·出车》《大雅·大明》和《大雅·常武》。 第一句是《大明》,第二句改自《出车》,后面主体是改编的《常武》。 为了更契合本章场景,对里面的字词进行了相应的斟酌修改。 感谢书友乔贞的打赏,和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啦!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封赏 咸阳宫外。 被秦人战歌和万众呼声震慑的瑟瑟发抖的燕人俘虏,已被相应官署的人带走。 燕宫女子将充入宫闱。 工匠被带去少府,乐人则被奉常丞领走…… 那些燕国宗室贵族,公卿大臣,或将被贬为庶民,或是沦为刑徒。 至于身份最重要的燕丹,也被宫中来人带走。 总之,他们未来的命运在此定下。 大量的从蓟城缴获的简牍典籍、宗庙礼器、奇珍异宝,亦被分批带走。 简牍文书将纳入御史府,藏于新建的石室中,那里是秦王专为储藏六国典籍所修建的图书馆。 宗庙礼器,在经过辨认之后,一部分重要的珍品会送去主管宗庙祭祀的奉常处,作为秦国献祭给上帝、祖先的战利品。 更多的器物恐怕会被扔进火炉中,回炉重造,将上面所承载的燕国八百年历史尽数化为铜水,铸造成秦人厮杀的兵器,种田的农具。 就在那些俘虏和战利品被分配带离时,有功的士卒军吏亦被使者引到别处,接受封赏恩赐。 唯有上将军王翦和诸位裨将军能走入咸阳宫,参与秦王为他们准备的盛大朝会。 “这小子虽然立下功劳,但爵不过大夫,官不过百将,凭什么也能和吾等一起入宫面见大王。”羌瘣有些不爽的说着。 在一群卿爵将军的队伍中,多上一个大夫爵的年轻小子,确实有些刺眼。 听到这话,李信护在赵佗身前。 他冷笑道:“赵佗爵位虽低,至少是有功之臣。不像一些人犯错之身,也与吾等一起入宫。” “李信!”羌瘣脸色刷的一下红了。 其他两位裨将军连忙劝和,王翦也皱眉呵斥道:“闹什么,凯旋献俘,何等幸事。尔等如此作态,算个什么模样。此子立下大功,入宫乃是大王亲诏,若有意见,和大王说去。” 见王翦发怒,众人连忙低头,不敢再说。 赵佗眨了眨眼,他还一句话都没说过,咋就先吵起来了。 这时,宫门处一直等候的男子迎了上来。 “上将军与诸位将军回朝,真是可喜可贺。” 男子高冠博带,面白短须,脸上带着笑。 “昌平君。” 王翦亦笑起来,与这位秦国朝堂的百官之首,亲切交谈。 其余几位裨将军也都向昌平君行礼。 这一刻,赵佗有些恍惚。 很久之前,他曾和另一人来过这里,当时也是这位昌平君来迎接。 “华夏必须一统。” “若是重来一次,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喃喃着,将那些过去的事情逐出脑外,眼神再度变得坚定起来。 这时,昌平君已和王翦说完话,向他们走来。 “见过君侯。” 李信和赵佗连忙行礼。 “两位少年英雄,不用多礼。” 昌平君神色和蔼,声音温润,让人听在耳中如沐春风。 他看向李信。 “此番伐燕大战,李将军转战千里,勇擒燕丹的事情已经是传遍了咸阳上下,就连大王亦称赞不已,此等英雄事迹,可真是让吾等佩服的很。” 听到这话,李信忙道:“君侯谬赞,信不敢当。” 虽是如此说,但李信一张脸都快笑烂了,感觉身体轻飘飘的。 昌平君微微一笑,又转头看向赵佗。 “制造巨砲攻破蓟城,又献策截杀燕王,擒获燕丹。此等少年,真不愧那句‘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则庙食’。” 赵佗一惊,忙道:“君侯过誉了,吾等为大王效力,自是当奋勇向前,各尽所能,此乃本分。” 嘴上这样说着。 赵佗心里却不禁吐槽道:“政哥居然是个大嘴巴,这话明明只和他说过,如今弄得连外人都知道了。” 昌平君点点头,伸手拍了拍赵佗的肩膀,亲切道:“比上一次长高了不少,你还年轻,期待你这少年成为大丈夫的那一天。” 其行事作为,如同邻家叔父,让人感受不到半点等级隔阂。 当昌平君走到前方引导诸将时,李信还在那边感叹着:“我做郎官时,未曾与君侯接触过。没想到堂堂丞相竟是如此的和蔼,真是让吾敬佩。” 赵佗嘴角微微一抽,把到嘴边的话又给憋了回去。 很快,众人走到殿前。 整理衣冠。 脱下鞋履。 然后在谒者的传告声中,迈步入殿。 跟着诸将趋步走入殿中,看着眼前雄伟的大殿,粗壮的柱梁。 赵佗的心很平静,已不会再有上一次来时那种紧张忐忑的心理。 “臣王翦,奉命伐燕。今已获成功,破燕国都城,擒贼寇燕丹,献俘于……” 耳边传来王翦的声音,赵佗忍不住抬头往帝榻上望去。 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正盯着他。 赵佗眼皮猛跳,没想到秦王也在看他。 赵佗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又把脑袋低了下去。 见到这一幕,秦王政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近一年没见,那少年长高了许多,但他的眼神依旧未变。 秦王从未想过,一个和扶苏年龄差不多的少年人,竟然会不断给他带来惊喜。 从军杀敌连升三爵。 制造巨砲。 献策截杀。 亲自擒获燕丹。 每一件事情都让人感到惊讶,若是全联系起来,则是让人震惊。 至少,他秦王政的儿子,是远远不如。 王翦陈述完毕,秦王政开口道。 “王将军和诸位将军辛苦,为寡人剿灭北贼,砥定燕赵之地,此功甚大,当赏!” 此话一出,早有准备的谒者便捧着诏书,大声宣告。 “维王二十年,时在季秋。驷车庶长已破蓟城,并擒北丑燕丹,献俘于京。王心甚喜,昔者燕寇谋刺,逆乱天下,遂兴师旅,诛戮无道,奋扬武德。今北丑已伏,燕赵砥定,特赏功明德。” “驷车庶长王翦,破北军于易水,克燕都蓟城,虏北丑燕丹,进爵为大庶长,赐金五百镒。” “中更李信,督造巨砲有功,截杀燕寇于辽西,虏北丑燕丹,进爵两级,为少上造,赐金两百镒。” “大夫赵佗,献巨砲之术,助破蓟城有功,并献策截杀燕寇,亲虏北丑燕丹,进爵三级,为公乘,赐金两百镒。” 《资治通鉴》载“二十一年,冬,十月,王翦拔蓟”。 本书因为主角的参与,提前数月破城,当在夏季,回咸阳时是深秋。 秦以十月为岁首,十月之前都属于上一年。 所以封赏的时间,是属于秦王政二十年秋。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昌文君 赵佗从殿门踏出时,脸上保持着镇定。 但他的脚步略显虚浮,垂下来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心潮汹涌澎湃。 “政哥太大方了!” 赵佗一想到自己的奖赏,哪怕两世为人,依旧无法在这一刻保持内心的平静。 赐金两百镒! 一镒黄金可值一万三千多钱。 两百镒,就是两百七十万钱! 如此巨大的数字足以让赵佗一跃进入秦国的富豪阶层。 山珍海味,锦衣玉食。 哪怕他从此之后什么都不做,光是吃老本都能坐拥豪宅美妾,日日笙歌燕舞,如此生活岂不快哉。 这样的奖赏并不算夸张。 秦王当初对叛将樊於期的悬赏,就是千金。 作为刺秦主谋的太子丹,对其悬赏只会多不会少。 王翦居功至伟,独享五百镒。李信、赵佗各得两百镒。剩下的有功士卒,亦有相应金钱赏赐,加起来亦是千金以上。 相比于金钱的刺激,真正让赵佗感到震惊的是爵位的提升。 赐爵三级! 让他一跃从第五级大夫爵位,跳到了第八级公乘。 何谓公乘,即“虽非临战,得乘公卒车”。 相当于他以后出门办事,都能坐公家车了。 公车私用,岂不美哉。 而且这时代的公乘爵位,远远比汉朝后期民爵八级中的公乘要值钱亿万倍。 后世挖出来的三国吴简里,一处里聚47人名籍,其中就有46人是公乘,连一岁的小屁孩脑袋上都能挂一个公乘爵位,此等制度何其可笑。 秦的爵位则是货真价实。 公乘爵位的赵佗,不仅能得到八百亩田地和相应宅基地的赏赐,享受出门乘坐公车的待遇。 若是做官,他有资格当县上的主官,郡里的中层干部。若是入伍,至少也能混个二五百主当当。 当然也不是说有爵位就能当官,还得通过相应的考核。 “本以为是两级,没想到一下升了三级,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赵佗心中暗道,因为之前截获燕国公卿时,他就已经靠着盈论升过一级了。本以为这次升爵的依据可能是制造巨砲升一级,擒获太子丹又升一级。 能连升两级,到达公大夫爵位,赵佗就满足了,哪料到秦王会给他来一个惊喜。 一想到这里,赵佗脑袋里突然敲起了警钟。 “年轻人,秦王在刻意提拔年轻人!” 赵佗猛然想到,大殿上秦王政对李信态度很好,大加赞赏,甚至给人一种喧宾夺主,李信还比王翦功劳大的感觉。 联想到之后伐楚时发生的事情,赵佗就明白了。 王翦如今灭了赵国。燕王虽逃,但其都城被破,手下精兵、臣僚尽数被捉,秦国全据燕地是早晚的事情,如此一来燕国也相当于是亡了。 短短两年,灭亡两个万乘之国,此等功劳何其高也。 就连当年的武安君白起也达不到这种程度。 功高震主! 秦王已经不愿意再让王翦继续立功了,不仅是因为王翦功劳之大,是自秦立国以来最为显赫者,让他心中生出一丝忌惮。 更因为王翦已经老了,正值年富力强的秦王需要新鲜的血液,他想要更加年轻的将军,为他开疆扩土。 所以,此番对于李信和赵佗这两个年轻人,秦王的赏赐很重,寄予了希望。 “不知道那句‘吾欲攻荆,将军伐楚用兵几何’是什么时候问的,只希望不是今日。” 赵佗心中打鼓。从燕地一路回咸阳的路上,他其实找了好几次机会对李信旁敲侧击,特别是提及南方楚国的强大,不易拿下。 不过李信那会儿正处于亢奋中,对赵佗的话不置可否。 如今咸阳凯旋,秦王重赏和夸赞下,李信的尾巴定然又要翘到天上去了,赵佗只希望那个时间来的更晚一些,让他有更多的机会扭转李信的想法。 他站在殿门,等候李信出来。 大殿赏功议事已经完了,诸臣僚开始离开。 赵佗等人还需在宫中等待,秦王专门给他们这些有功将士设置了庆功宴,等到晚间就会置酒高歌,共飨美食。 王翦、李信正被相熟的官吏拉住,谈笑风生。 赵佗只能先出来在殿外等候,他还想着在宴饮之前,再和李信打个预防。 “咦,这不是我秦国的少年英雄吗?” 有声音传来,赵佗寻声望去,眼中双瞳猛然收缩。 说话之人是个中年男子,大概近五十岁的模样,面黄长髯,身近八尺,仪表堂堂。 最让赵佗在意的是,此人头戴高四寸的委貌冠,身穿端直方正的玄段,身上有紫色绶带,手中还拿着一块一尺以上的紫玉圭。 侯爵! 这是侯爵的服饰装扮,其爵位居于整个秦国军功爵制度的顶层,只是不知此人是关内侯还是彻侯。 “见过君侯。” 赵佗忙恭敬行礼,不敢怠慢。不管对方是个什么身份,都不是他惹得起的人。 熟料他腰还没弯下去,一双手就已经将其牢牢抓住。 “莫要多礼。老夫最喜欢你等少年英才了。” 那君侯双手有力,强行将赵佗拉起来,嘴中话语还带着笑意。 这让赵佗不敢反抗,只能顺势而起,谦恭道:“小人只是略有几分勇力,效力军伍,当不得君侯谬赞。” “呵呵,你可是当着大王的面,说出‘大丈夫生当封侯,死则庙食’的人,何必在老夫面前做谦恭之态。我可不喜欢这种,大丈夫可要打直了腰,昂然立于世间才是。” 赵佗满脸尴尬。 明明只和秦王一个人说过,怎么现在传的到处都是了,好像每个人都知道似得。 “君侯说的是。” 赵佗唯唯诺诺,倒不好多说。因为他还没弄清楚眼前之人的身份,不过对方看上去倒是一副好意。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高大,带冠佩剑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此人面容白皙,相貌威武,走起路来自有一番气势风度。 “见过君侯。” 他先向那君侯行礼,问候了一声,紧接着看向赵佗:“赵公乘,大王要见你。” 听了这话,赵佗忙拱手应诺。 那君侯也笑道:“既然大王相召,那老夫就不多留了。少年,若有空可去老夫府上相见。老夫乃昌文君是也。” 昌文君! 赵佗心中苦思,这名号他似乎听过,但又完全想不起相应的事迹。 此人在原本的历史上应该没有留下多大的名头。 心里想着,赵佗嘴上也恭敬的答应下来。 一位君侯亲自相邀,对普通人来说可是莫大的殊荣,他怎敢拒绝。 见赵佗满嘴答应,昌文君亦笑了笑,“很好,那老夫就等伱了。” 说完,他又看向那白面中年人,笑道:“老夫说完了,赵高,你带他去吧。” 《史记·秦始皇本纪》:(嫪毐为乱)王知之,令相国、昌平君、昌文君发卒攻毐。 《睡虎地秦墓竹简·编年纪》:廿三年,四月,昌文君死。 出土简牍和传世文献皆留名字,更与吕不韦和昌平君一起受命,可知此人很重要。 公乘爵位的解释一共有两种。 一种是卫宏说的“与国君同车”,还有一种则是刘劭的“虽非临战,得乘公卒车” 前一种明显不实际,故书中选择刘劭说 感谢书友迷失的农民打赏!感谢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啦!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中车府令 赵高? 我的阿母耶! 这人竟然是赵高! 赵佗面上带笑,心里实则是泛起滔天巨浪。 哪怕当初第一次见到荆轲,他也没有这般惊讶。 在昌文君离开,赵佗低首行礼时,目光忍不住斜瞥向赵高胯下。 赵高竟然不是阉人? 此人不仅身材高大健壮,脸上竟然还留着胡须,时时刻刻昭显出他的男儿身份。 「赵公乘,我身上可有不妥之处,为何这般注视?」 赵高开口,脸上带着澹澹的笑容,声音还挺洪亮的,和他健壮的身材相称。 赵佗一惊,他刚才震慑于对方的身份,目光不由出现了变化。 没想到这赵高竟然如此敏锐,能感觉到自己的窥伺。 他连忙道:「未有,只是看赵君身材雄伟,真乃勇武之士,让我十分羡慕。」 听到夸赞,赵高亦朗声笑道:「公乘也不差,小小年纪就已在七尺之上,待到长大时,定会威武健壮,成为八尺大丈夫。」 赵佗嘴角一抽,怎么又是一人提「大丈夫」。 两人互相称赞后,气氛倒是和睦起来。 赵高手一伸,「大王命我带公乘去偏殿等候,公乘请。」 「唯。」 赵佗拱手应诺。 这边大王相招,赵佗只能暂且放下尚在殿中的李信,跟着赵高往偏殿走去。 走在路上,赵佗还是忍不住偷偷打量眼前的赵高。 没办法,人的名,树的影。 赵高在有秦一代实在是太出名了,其名声甚至能和刘邦、项羽比肩。 一招「指鹿为马」,声名传遍古今。 想到这里,赵佗心中忍不住涌出一个念头。 在秦皇去世之前,将赵高弄死。 是不是就能改变历史? 没有了赵高,就不会发生篡改遗诏之事,未来的胡亥也没有和公子扶苏相争的本事。 秦朝的命运,会不会因此改变? 不再二世而亡? 当然,赵佗也只是一瞬间冒出这个想法,紧接着就将这想法死死压了下去。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历史上赵高犯了大罪,被蒙毅判处死刑,结果秦王亲自将其从死牢里捞了出来,还官复原职,越发信任。 这样的心腹亲信,连世代忠勇的蒙毅都搞不定,更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赵佗了。 别弄巧成拙,反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就在赵佗胡思乱想之时,赵高突然回头,脸上带着某种笑意。 「我听闻公乘在燕地时,驾轻车追逐贼丑燕丹,并将其擒获。如此来看,公乘驾车的技术定是很好?」 赵佗一愣,这怎么走着路,还突然提到车技了。 不过赵佗很快就想到了赵高现在的官职。 中车府令! 这个官职归属于太仆之下,虽然秩禄不高,不到千石。 但其职责却十分重大,是专为皇家管理车马出行的官长,从秦王以下,到太后、王后、公主的出行全都归其所管。 …. 可以说,只要买通赵高,就能知道秦王的出行路线。 这个位置,非心腹者绝不可能担任。 而且赵佗还听说,赵高的车技十分了得,有时还会亲自担任秦王的御者。 这家伙突然问自己车技如何,该不会是怕自己抢他的饭碗吧? 赵佗心中暗暗吐槽,嘴上却谦虚道:「赵君说笑了,我只是生于边野鄙处,粗通车马。之所以能擒 住燕丹,皆是侥幸。我曾听人说过,赵君才是秦国一等一的驾车好手,其技艺其心胸,更是堪比昔日王良,让我敬佩不已。」 赵高一愣,嘴角不可抑制的浮起一抹笑容。 这一次,他发自内心的笑了。 王良是谁? 春秋时晋国大夫赵简子的车夫,其驾驭之术闻名天下。 赵简子曾让王良为自己宠爱的小臣奚驾车出去打猎。 打了一天猎,奚连一个猎物都没有打到,奚回来就和赵简子说:「王良,天下之贱工也。」 此人驾车之拙劣差劲,竟然让我一头猎物都打不到。 有人把这话告诉王良,王良便找到奚说,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奚勉强同意后,又让王良载着他出去打猎,结果一个清晨就打到了十只猎物。 奚回来很高兴,对赵简子说:「王良,天下之良工也。」 赵简子宠爱奚,就说我派王良以后都给你驾车吧。 结果赵简子征求王良意见的时候,王良直接拒绝道:「我按驾车的规范去给他驾车,他一个猎物都打不到。我不按规范来,跟着他瞎搞,却能打到十头猎物。这人就是个歪门邪道,虽然获利多,但却不符合法度规范。我绝不会为这样的小人驾车的。」 这事情传出去,让天下人赞扬,就连儒家的孟子也称王良为正直之人。 赵高是什么人? 不仅是御术很好的中车府令,更是秦国的法律大家,精通文墨律法。 赵佗以王良来称赞赵高,不仅是夸他车技好,更是说他为人正直,心中有法度规范。 这一番马屁可谓拍到赵高心头,让他全身舒坦,看着赵佗的目光也柔和了许多。 「公乘谬赞了。高不过是出身隐宫的卑贱之人,侥幸能得大王赏识,为中车府令,已经是天大的荣幸,岂能和王良相比。反倒公乘为王所爱,日后必有远大前程。」 赵高嘴上说着,目光却注意着赵佗的神色,见他并没有因为自己提到出身卑贱的隐宫而展露鄙夷之意,这让赵高暗暗点头。 此子确实不错,无怪大王爱他。 「公乘如此年轻,想来还未嫁娶吧。可惜吾女尚幼,否则当慕公乘这等少年英才。」 【推荐下,@ 乘暂且在此等候。」 赵高说着,竟然就要往外离去。 不过,他离去前略微犹豫了一下,回头向赵佗道:「对了,公乘恐怕还不知刚才的君侯是何人吧?」 赵佗愣了下,知道赵高指的是昌文君,他恭敬道:「还请赵君指点。」 「昌文君,乃是右相昌平君族兄,亦曾是荆国诸公子。」 赵高脸上露出一个不可捉摸的表情,然后离去。 赵佗愣在原地。 昌文君。 楚国诸公子,亦是昌平君族兄。 他勐然想起之前刚入宫时,昌平君对他和李信示好的模样,那种种姿态,如同邻家叔父,让人很容易升起好感。 如今,昌文君也对他笑意盎然,以君侯之身亲自邀请他这小小公乘入府做客。 这两个人的态度对他近乎一模一样。 太不寻常了! 两位曾经的楚国公子,如今的秦国君侯,竞相向赵佗示好。 这其中恐怕另有目的。 还有赵高,他离去前特意告知自己这事,莫非是在暗示着什么? 一想到赵高最后露出的那个神秘表情,赵佗就知道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这也是因为赵佗之前特意交好,甚至拍赵高马屁的缘故。否则他绝不会在最后施以暗示。 秦王还没有来,可能是因为什么事在忙。 就在赵佗百无聊赖,呆在偏殿里胡乱猜想的时候。 他突然心中一动,看向殿门外。 那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像是有人躲在门后窥伺。 天光照映下,地上映出两个人影。 秦将.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零五章:兄妹 殿外有人,还是两个。 赵佗剑眉一挑,没有贸然行事。 这里可是秦宫偏殿,秦帝国的核心区域。外面还有卫尉军和郎卫军重重把守,一般人根本不可能进入秦宫,更别说跑到殿外偷窥了。 赵佗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道女子的娇呼。 “哎呀,兄长。” “隔墙窥伺,非 《秦将》第一百零五章:兄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零六章:扶苏 秦王政静静的站在门口,注视着殿中三人。 赵佗满脸尴尬。 他刚才讲的很投入。 扶苏和嬴阴嫚两兄妹也听得入了谜,完全没注意到秦王是何时站在门口的。 「嘻嘻,父王,我和兄长恰巧从这里经过,也是刚进来,刚进来。」 嬴阴嫚跑到秦王政身侧,拉着他的袖子撒娇。 「你呀……」 秦王政捏了捏女儿的鼻子,笑着摇头,他也不戳破少女的心思,目光落到殿中两个少年身上。 当他看到扶苏身上的楚服时,双眼不由一眯。 「拜见大王。」 「见过父王。」 赵佗和扶苏连忙行礼。 秦王政微微颔首,说道:「扶苏,与赵佗一谈,可有收获。」 扶苏点头道:「禀父王,儿臣确实收获颇丰。听了赵君一语,方知前方战事艰辛,士卒劳苦。且那燕王父子女干诈险恶,君邪臣佞,父王灭燕,实则应当。」 「嗯。」 秦王政点了点头,眼中多了一丝欣慰。 扶苏是他的长子,也是他寄予了很多希望的儿子。 只是随着政务的繁忙,秦王政无暇亲自教导,再加上他的母亲赵姬亦无法承担教养长孙的责任。 秦王政只能将扶苏,托付给华阳太后和扶苏的母亲楚妃来养育。 当秦王政奋斗数年,一举开启灭国大战,连灭韩、赵之后,这才松了口气,有了时间来关注自己的儿子。 这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儿子,竟像楚人而多过秦人。 华阳太后和楚妃皆来自楚国王族,咸阳城中的昌平君、昌文君亦是楚国诸公子。 在他们的熏陶下,扶苏不仅是喜欢穿楚服,更喜欢读诗书阅帛画,又常与咸阳城中的儒士来往。 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扶苏,其身上的特质与整个秦国的风貌格格不入。 张口便是诗书仁义,动辄怜悯黔首庶民,丝毫不提秦法秦律。 这样与秦国社会脱节的扶苏,让秦王政很是头疼,只是因为楚系外戚的势力还很大。 昌平君位居右相,昌文君亦颇有声名,让他不得不有所顾虑,并没有在这事情上大做文章。 秦王政只是将扶苏身边的儒士们赶走,让他好好研读律法,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更重实际,更像一个真正的秦人。 如今见扶苏兄妹和赵佗相谈甚欢,甚至能说出「父王灭燕,实则应当」这种话,不由让秦王政心中多了一丝欣喜。 这小子以前可是还劝自己要休养庶民的,如今也知道灭燕的必要性了。 「赵佗此子,懂大义、重实际而轻虚名。心存封侯之志,有助寡人扫荡天下之心,虽是赵人,却更似秦人。希望扶苏能受到他的影响,摆脱那些楚人施予的印记。」 就在秦王政心中思索的时候。 扶苏这边却在略一沉吟后,竟说道:「敢禀父王。燕丹无耻,遣刺客谋害父王,是以燕国当诛。如今我秦国已经占据了蓟城,也将贼首燕丹擒获至咸阳,可谓仇已复,贼已灭。」 「而自父王遣王翦将军和桓齮将军攻赵开始,距今已有十年。其中攻赵五次,历时九年,才将赵国覆灭,之间又亡了韩国,如今又发大军灭了燕国。征战十年间,士卒亡殁……」 此话一出,立在一旁的赵佗眼皮勐跳,他看着扶苏的眼神变了。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扶苏以后会被贬去上郡监军了。 没看到秦王的脸色都变了吗? 就连嬴阴嫚也察觉到自家父王的怒火在熊熊燃烧,她忙对兄长使眼色, 希望扶苏别说了。 可是扶苏依旧自顾说道:「士卒亡殁不知其数,黔首庶民疲于徭役转输,农田荒芜,府库日渐空虚,虽有尺寸之地所得,但国中庶民百姓已是……」 秦王政心中怒火已经快要喷涌而出,他铁青着脸,看着自己还在康慨陈词的儿子,冷冷道:「所以,你是想让寡人如何来做。」 扶苏深吸一口气,道:「敢请父王,与民休息,暂停征伐之事,让我秦国能恢复国力,黔首能得一喘息之机,如此泽被庶民,方为长久之计。」 赵佗已经闭上了眼,不敢看接下来的画面。 果然,秦王政声音冰冷。 「出去,与寡人抄录十遍《商君书》,不,二十遍!」 或许是顾虑有外人在场,秦王政尚还保持着沉着的姿态,但口中的话语暴露出他心中怒火到底有多么勐烈。 扶苏轻叹一声,恭敬道:「唯。」 说着,他转身向赵佗一礼,往外走去。 「呀,父王,那我就和兄长一起出去了哦。」 「嗯。」 嬴阴嫚见秦王政发了火,不敢多留,连忙往外跟去。 不过她临走之前,还向赵佗望了一眼。漂亮小巧的嘴巴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但赵佗看明白了。 「下次又给我讲故事。」 大概就是类似的意思。 赵佗悄悄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少女这才俏皮的笑了笑,满意的离开了。 这一切,还在怒火中秦王政并没有看到。 兄妹两人走后,整个殿中气氛再次沉寂下来。 赵佗侍立在一旁,秦王政不说话,他可不敢开口,只能在心中思索着刚才的事情。 扶苏这小子就是头犟牛啊,明明秦王脸都黑成那样了,还在那里不停的说,除了惹来秦王的恼怒之外,所谓的劝谏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让他想起了之前的苏角,都是这种情况。 不过这还不是最严重的,真正严重的是,扶苏和秦王政的意见出现了很大的分歧。 一个要奋六世之余烈,速灭六国。 另一个则希望体恤民力,暂停征伐。 这种根本上的分歧,才是让秦王愤怒的原因。 子不类父,无法体会到父亲的心,还总喜欢唱反调,真是让人恨铁不成钢,怄气恼火到了极点。 秦王政走到殿中的帝榻上坐下,面容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澹澹道:「赵佗,你觉得寡人该如何做?」 「是该继续趁势勐击,将诸国尽数扫灭。还是如扶苏所说,暂停征伐,与民休息。」 赵佗倒吸一口凉气,这锅怎么突然扔到自己头上了。 第一百零七章:战策 秦王政静静的坐在榻上,看着殿中少年,等待着他的回答。 赵佗心知这话并不是秦王的随口一问,而是一种考验。 是与民休息数年,待到恢复国力后再征伐余下三国。 还是当一鼓作气,继续连年出兵,将三国一口气拿下。 二选一的问题。 他略微思索,开口道:“禀大王,臣此番从军入伍,所见颇多。如公子所说,秦国连年征战,黔首疲惫,士卒亡殁甚多……” 秦王政的眉毛皱了起来,心中闪过一抹失望。 这少年昔日口口声声所言“天下”二字,莫非去了一趟战场就变了?也跟着扶苏悲天悯人起来,体会不到寡人的心思。 就在秦王政心中失望的时候,赵佗话音一变,重新变得激昂向上。 “但臣认为,我秦国当今除了休养黔首之外,更应该做的是携灭韩、赵、燕之威,数年之内一举覆灭魏、楚、齐三国。一天下,定四海。” 赵佗这话让秦王政脸色重新舒缓下来。 他淡淡道:“可你刚刚不是赞同扶苏的说法,连年征战,黔首疲惫,需要寡人安抚吗。” 赵佗朗声道:“黔首虽疲,尚可驱使,士卒虽亡殁甚多,但秦国亦有灭诸国之力。更兼当今三国的形势对我秦国有利,若能趁势攻伐,可事半功倍。” “哦?何来三国形势对我秦国有利?” 秦王政起了兴趣,声音多了一丝期待。 赵佗心中理了下思绪,便一口气说道:“据臣所知,当今魏、楚、齐三国之中。魏、楚两国皆是新王初立,国内各方势力涌动,并不稳定。” “特别是楚王负刍乃篡位而立,去岁袭杀其兄长并楚国太后,诛灭权臣李园一族,引起楚国内部斗争不停,至今尚未平息。” “若我秦国在此时伐楚,可利用其内部不稳之机,一举建立奇功。相反若是将时间拖延久了,等到数年之后,楚王负刍将国内敉平,彻底掌控楚国的时候,我秦国再想要灭楚,就要花费更多的力气和时间了,死亡的士卒黔首或许还会更多。” “所以臣认为,暂停征伐,休养庶民对恢复国力自然有用,但在大的形势上,我秦国却会失去现在有利的优势。” “楚,大国也,想一举将其灭亡,很难。如今其内部紊乱,正是天赐良机,我秦国该趁势攻击,不可轻易放弃。” 秦王眼中异彩连连,他追问道:“魏、楚两国皆是新王初立,故对我秦国有利,那齐国呢?” “齐王建可是在位数十年,国内政局稳定。齐国更是地方数千里,持戟百万的万乘之国,与楚相比毫不逊色,何谈其国内形势对我秦国有利?” 赵佗笑道:“齐国的形势对我秦国有利,正是在于齐王建此人。” “他为人短视,又素无才智,只知道坐视诸国征战,想着侍奉我秦国,以求保境安民。如此之人正是我秦国的一大助力,让我秦国覆灭山东六国时,从以一对六,变成了以一对五。” “且齐王建此人懦弱,待到五国皆灭,齐国独木难支时,我秦国或能只派一个使者,就能将其诱降,齐国可不战而下!” “如果臣记得没错,齐王建在位已有三十八年了,随时有可能崩卒。若是此人突然死去,新继位的齐王很有可能会改变国策,帮助楚、魏两国对抗我秦国大军,如此一来形势反复,对我秦国统一大业不利。” “所以,臣认为,当今之势,三国国内皆有问题,正是我秦国趁机覆灭诸国,一统天下的大好时机。所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我秦国当一鼓作气,将诸国尽数诛灭。” “一天下,定九州。” “如此之后,天下无列国纷争,不再起兵戈之祸。吾王便可安抚黔首,抚恤黎庶,让男乐其畴,女修其乐,此乃一劳永逸之法,如此方能换得长治久安,万世太平。” 当赵佗说完时,秦王政已经面带喜色。 “好一句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善!” 秦王政抚掌而赞。 这赵佗年龄虽小,但眼光可谓十分老辣,说话一语中的。 此子的话,竟然与尉缭、李斯、姚贾等军国重臣的意见近乎一致。 魏、楚、齐三国皆有大问题,秦国当趁着这天赐良机一举将其覆灭。 这就是所谓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拖延日久,让三国有了喘息之机,或是有明主上台,到了那时候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 扶苏所说的黔首疲惫,秦国国力损耗颇重,秦王政作为一国统治者,岂会不知? 只是他要将目光放的更加长远一些,秦国东出,至今已有六世,长达百年的时间里与六国互相攻伐,战乱不停,士卒死伤不知多少。 秦王政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不想让终结乱世的好机会失去。 他一刻都不愿意多等。 苦一代秦国黔首,换一个盛世天下。 这就是他秦王政的心愿。 秦王政眼光灼灼的看着赵佗,如果是尉缭这般兵法大家,或是李斯、姚贾这种半百老臣说出这些话,他会赞成,但不会觉得惊奇。 可是面前的人只是一个少年啊。 赵佗与扶苏一般,刚及束发之年,却已经将眼光放到了整个九州天下,不仅明晰天下大势,甚至还能提出切实可行的战争策略,句句直戳他秦王的内心。 如此人物,如此天才,真是上天赐予他秦王政征伐四方的将军。 “可惜年龄还是小了一些,若是有李信、蒙恬一般的年纪,寡人甚至可以让他去做一军主将。” 秦王政心中叹了一声,不过看向赵佗的目光充满了期待,暂且让他再随诸将历练几年,等到成长起来之后,便可成为一位真正的秦将,为秦国开疆拓土。 就算届时六国已灭,也有他赵佗沙场征战的机会。 六国算什么? 寡人要率大秦的铁骑,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 秦王政心中意气风发,看着殿中那器宇轩昂的少年也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耐看。 今年伐燕已经结束,明年春耕之后便可着手灭魏伐楚之事。 半年时间,这少年也不可懈怠。 想到此处,秦王政开口道。 “赵佗,寡人欲召你为郎。” 关于荆和楚。 秦王政时代为了避秦庄襄王子楚的讳,将“楚”称为“荆”,不管是云梦秦简还是《史记·秦始皇本纪》都是这样称呼。 不过大家都习惯了“楚”的称呼,本书还是依用“楚”称呼,用荆的话感觉不太流畅。 感谢书友20220627120538404的打赏,和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隗状、姚贾、尉缭 当赵佗走出此方偏殿的时候,外面西斜的阳光照在他身上,让赵佗升起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知道标准答案的情况下,再参与秦王政的考核。只要不是天生蠢笨,或是像扶苏那样的执拗性子,非要用自己的意见去顶秦王,其实很容易就能得到满分。 历史上的秦王政,自十七年攻打韩国开始,就是年年出兵,岁岁征战,秦军攻势之凶猛,打的山东六国喘不过气,短短十年之内,便将六国尽数诛灭。 问题的答案很明显了。 赵佗只需在此基础上,加上对于魏、楚、齐三国内部形势的分析,就能直戳秦王政的内心,让他心中欢喜,觉得此子果然知我所想。 想到此处,赵佗却不禁叹了口气。 他刚才所说,只要天下统一,没有了诸国混战,秦王就能安抚黎庶,让黔首庶民男乐其畴,女修其乐,让天下长治久安,换来万世太平。 听上去多么美好。 但赵佗清楚的知道,殿中的那位王者是做不到的,就如后世所言。 “天下已定,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这位王者在灭亡六国之后还将继续南征百越,北驱匈奴,修长城驰道,建宫室陵墓,求长生幻景。 其中有该做的军国要事,也有不该做的奢侈享受,只会空耗民力。 “走一步看一步吧,以后的事情现在想再多都是空谈。如今既然被征召为郎,就先好好干,等到大战再起的时候,尽量立功得爵,只有我爬的位置够高了,日后才有改变的力量。” 赵佗心中自语,对未来的规划也很清楚。 秦王政已征召他为郎官,看样子是想重点培养赵佗,走李信一样的道路。 这样也好,能够侍卫宫中,赵佗就有了更多接触秦国核心的机会。 “寡人亦非刻薄之辈,你从戎日久,心中定会疲怠,暂且休息一段时间,待年后再来报到。” 赵佗听到这话,哭笑不得。 如今已经是九月份了,而秦国的历法是十月份过年,所谓休息一段时间,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月。 不过秦王政自己都是个工作狂,一天要批阅几十上百斤的简牍,他能够给赵佗放个年假都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赵佗准备这里的事情一了结,就回户籍所在的朝阳里看看。 横还在那里,还在为他种着几百亩田地。 这位曾共经生死的小兄弟,赵佗还是放心不下的。 一边想着,赵佗一边在宫中侍者的引导下向另一处宫殿走去。 庆功宴! 秦王政还要为此番伐燕的功臣武将们庆功飨宴。 他作为亲自擒获燕丹的大功臣,爵位虽然不高,但也在邀请之列。 刚进殿中,赵佗就看到王翦、李信以及几位裨将军都已经在此等候。 不过里面没有羌瘣的身影,这位羌人将军说来也是倒霉,本来按部就班攻克蓟城就能立下大功,稳升一级,结果贪功追逐燕王大纛,反而犯了大错。 虽然羌瘣跟着诸将进宫,但不仅没有任何赏赐,甚至连庆功宴都没有得到邀请,只能郁郁回去,成了众人的笑柄。 除了军伍众人外,殿里还有其他几位国中重臣。 “赵佗,快过来。” 李信正独自坐在案前喝着酒,他不善言谈,与殿中那些老臣聊了几句便已经无话可说,只能看着王翦和他们谈笑风生,正百无聊赖之间,看到赵佗入殿,忙伸手招呼。 这一声叫,倒是将殿中众人惊动。 “李将军。” 赵佗上前叫了一声。 李信点点头,正要说话,不远处的王翦已是开了口:“原来是亲自擒获燕丹的后生来了,快过来,我与你引荐引荐。” 赵佗只能向李信抱歉一声,恭敬的走到王翦面前,行礼问候。 “呵呵,大庶长可不用多费口舌,这位少年,吾等是早已熟知了。” 说话的是一个白须老者,他身子不高,也就七尺左右。面容和蔼,脸上有着许多皱纹,不过一双眼睛却十分明亮,充斥着一种智慧的光芒。 “哟,尉公说的是,瞧我这记性,这小子你们可比我认识的早。” 王翦一拍脑袋,也想起了荆轲刺秦的事情。他知道赵佗的底细,清楚赵佗曾在大殿之上慷慨陈词,早已被诸位公卿见过了。 尉公? 这人是邦尉尉缭? 赵佗心中一动,尉缭可是秦国的重量级人物,不仅掌握着秦国最高军事机构,更是一位举世闻名的兵法大家,当今秦国的许多军事制度都是由其改革创造,可谓是秦王政十分倚重的军国大臣。 “这位赵公乘吾等虽然认识,但他可不一定认识吾等,还是让我来介绍介绍吧。” 说话的是长史李斯,他与赵佗已见过几面,当初赵佗告奸也是找的他,两人之间有种特殊的关系,所以主动当起了中间人。 “有劳李公了。” 赵佗连忙谢过。 “这位是左丞相隗公。” “这位是邦尉府的尉公。” “这位是上卿姚公。” “这位是……” 随着李斯的介绍,赵佗也逐渐认识了秦王政所信任的几位军国大臣,他神态谦恭,一个一个的恭敬问候。 这可是结交秦国公卿重臣的大好机会,这些人不是丞相就是邦尉,每一个人爵位都在卿以上。 赵佗一个小小公乘,若非此番立了大功,根本没有和这些人说话的机会,如今不抓紧机会刷好感,还等什么呢。 面对赵佗的谦恭,众人的反应也是各不相同。 首先是王翦和李斯,两人都和赵佗有交情,自然神色和蔼。 左丞相隗状却大不相同,他虽然碍于李斯的面子,勉强应了一声,但脸上尽是敷衍,看着赵佗的眼中带着某种厌恶。 赵佗若有所思,想起隗状这人似乎是个保守派,日后秦并天下时,提倡分封制的领头羊似乎就是他。这人对自己不太搭理,恐怕是因为荆轲之事吧。 不过赵佗依旧面上恭敬,口称“隗公”,让人在表面上挑不出错来。 相比于左丞相隗状的心思浮于面上。 另一位上卿姚贾则让赵佗拿捏不准了,此人面无表情,对赵佗的问候也是正常回礼,语气平静,让人根本判断不出他心里是个什么态度。 这人很危险,万万不可得罪! 赵佗心里暗暗记下,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姚贾可是专门为秦王政负责离间六国,主持间谍事宜的人。 在他的一番活动之下,山东各国互相离心离德,各国公卿重臣更是被姚贾收买,名为六国臣僚,实则是秦国走狗,其中就以赵相郭开,齐相后胜最为著名。 真正表现姚贾狠辣的,则是韩非入秦之后,与他结怨。 韩非瞧不起姚贾,称其为“梁之大盗,赵之逐臣”,多次在秦王政面前说姚贾的坏话。结果被姚贾记恨在心中,联手李斯一顿操作,就将韩非下狱弄死,可谓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让人死。 相比于隗状的厌恶,姚贾的不可捉摸,尉缭则是十分亲切。 他脸带笑容,还主动对赵佗说道:“我听大庶长说,伱这后生颇通兵法,又去战场厮杀过,此番回了咸阳,若无职务,可来老夫邦尉府中做事。” 这番邀请可谓诚意满满,颇让赵佗心动。 尉缭竟对自己有好感。 他可是兵法大家啊,若是去尉缭手下做事,学到几招军争之术那可就赚大了。 只是可惜,秦王政已对赵佗捷足先登。 赵佗只能拒绝道:“多谢尉公厚爱,小子恨不能常听尉公教诲,只是大王刚才已经征召我为郎,年后便要上任,还请尉公恕罪。” “哦?大王亲自征你为郎?” 众人都惊讶了一下,就连隗状也忍不住抬起眼皮,多看了赵佗一眼。 郎官里面,不管是中郎、郎中还是外郎、议郎,都不过是数百石的秩禄。平常大族子弟,功臣后代都能直接凭家世进入郎官队伍里面,比如李信、王离等人皆是如此。 郎官不甚稀奇,但若是大王亲自开口征召,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要知道连李信、蒙恬等人都是先凭家世进入其中,再从里面靠表现脱颖而出的,并没有享受过大王亲自征召的待遇。 之前赵佗上殿接受封赏时,还可以说是因为他亲自擒获燕丹的功劳,无法说明什么。 如今大王亲自征召,这里面的信息可就不简单,这是要真正的将赵佗当做心腹亲信来培养啊。 他的起点,比李信和蒙恬等人竟还要高!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齐楚何先 「好小子,居然是大王亲召!」 李信不由拍桉,双目惊喜的看着赵佗。 燕地战事,他早已知悉赵佗的能力,对这个自己称作臂膀的手下,满怀期待,正打算寻机向大王引荐。 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被大王看中,征召入了郎官队伍,这可是他李信也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一想到此处,在为赵佗欣喜之余,李信心中也不由升起一丝酸熘熘的味道。 王翦偷看着李信的表情,眼角溢出一抹笑意。 臭小子,现在你也能体会到老夫在大殿上的感受了吧。 这就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既然是大王亲自任命,刚刚倒是老夫唐突了。」尉缭笑眯眯的说道。 其余诸人亦是各有表情,心中想法各不相同。 李斯是在恭喜之余,心中暗自感叹自己竟看走了眼。 他之前还认为这少年舍弃入学室的机会,要亲上战场搏杀是一种莽夫行为,心中评价很低。哪料到对方不仅从战场归来,还立下滔天大功,连升七爵。 公乘爵位不算什么,郎官也不算什么。 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凭自己的本事,在半年之内升了七级爵位,还被大王亲自征召入郎官队伍。 两者结合起来,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会知道此子未来必会被大王重用。 秦国,王在法上。 只要大王喜欢,早晚都会一飞冲天。 在场之人久混官场,自然对其中道道心知肚明,不仅关系好的几人开口恭贺,就连面无表情的姚贾也对赵佗点了点头。 「果真少年英杰。」 甚至左丞相隗状都对赵佗挤出了一个笑容。 赵佗眨了眨眼,没想到一句「大王亲召」竟有如此威力。 不过这样也好,他和这几位朝中重臣拉近了关系,有了这点交情,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方便许多。 就在殿中气氛趋向和乐之时,一个高冠博带的男子从殿外大步走了进来。 「呵呵,原来大家都已经到了,倒是我来迟了。」 温和的声音响起,但却让殿中众人脸上的笑顿时一滞。 虽然紧接着,众人又都笑起来,一起向那人行礼招呼,但这一幕还是被赵佗注意到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 大庶长说的是,李将军真乃骁勇之将,赵公乘亦有勇谋,当贺一卮。」 众臣亦跟着端酒相贺。 赵佗愣了下,他可没料到王翦会把自己推到前台,和李信并列。而秦王更是带着众公卿大臣为自己两人敬酒。 他本来只想当个庆功宴的局外人,大吃一顿,哪料到转眼成了众人中心点,连道不敢,嘴里说着:「此事皆乃大庶长和李将军之功。」 相比于王翦和赵佗的推功。 李信却是脸色红的发亮,他被秦王和众大臣一起敬酒,被王翦和赵佗一起称赞,顿时觉得自己真就成了整场大战的最大功臣。 李信意气风发,不由想到自己在伐燕之战时,欲攻代郡而被王翦训斥的事情。 他不想再给别人做副将,再受人所制了。 李信借着这机会,昂首道:「区区燕国,不足道哉。信愿为大王效力,再战沙场,若是让信为主将,必为大王再灭一国!」 此话一出,众人皆将目光向他望来。 王翦皱了皱眉,他之所以推功给李信和赵佗,也是感觉到了秦王政想重用年轻人的心思。但没料到年纪更小的赵佗会老成的和他一样推功,而李信反倒放出豪言大语。 一旁的赵佗更是吓得一个激灵,端在手中的酒水都洒落了出来。 「糟了。」 赵佗心中哀叹,他熟知李信的性格,在知道今晚有庆功宴的时候就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所以那边一散朝,他就专程等在殿外想要等李信出来,提前给他打个预防。 哪料到先是昌文君上前搭话,后来又是秦王政派赵高召见。 等到召见完毕,进入此处时,他才和李信说了一句话,就被王翦拉来引荐给朝中的众多公卿重臣。 一来二去,赵佗反倒没有机会和李信叮嘱。 如今李信话已出口,恐怕事难挽回。 果不其然,听到李信这话,秦王政亦满脸笑意。 秦王政赞道:「李将军果有豪气,如此雄心,寡人甚喜。」 「如今韩赵已灭,燕国亦是囊中之物。寡人欲灭余下三国,不知当以何国为先?」秦王政向着周围重臣询问。 昌平君笑了笑,没有开口。 隗状则是眯着眼看了尉缭和姚贾一眼,道:「一切由大王决断。」 两位丞相不表明态度,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李斯等人也是闭口不言。 终于,尉缭捋着颌下胡须,轻轻道:「魏。」 姚贾冷声道:「当先灭魏国。」 …. 见到这一幕,赵佗心中一动,果然都是些老狐狸。 灭人母国这种事情谁也不愿意先开口,非要等到两个魏人提出来,一来不会得罪人,让尉缭和姚贾记恨,二来也是让他们两人在秦王面前表明态度。 又学到了一招。 这时,见到两个魏国出身的重臣提出先灭自己的母国,其余人再无顾忌,皆道:「当今三国中,以魏最弱,先灭魏国为宜。」 李信更是昂首道:「大王,臣愿率军伐魏,必破大梁,擒魏假献于咸阳!」 李信信心十足,众人也都没说什么,这时候的魏国真的很弱,比之燕国还有不如,再加上没有辽东这种转圜逃窜之地,秦军一出,魏国必灭。 秦王政澹澹一笑,说道:「李将军乃秦国利剑,寡人所爱,区区弱魏,何须剑刃出鞘,寡人只需遣一偏将便可将其覆灭。」 「寡人之剑,当斩万乘大邦!」 李信感觉身体发热,秦王政竟将他比作「寡人之剑」,再加上那句「寡人所爱」,更是让他血冲脑门,再也把持不住 ,请命道:「信得大王宠爱,无以为报,愿为大王伐大国,一天下!」 此话一出,除了尉缭略显沉思外,其余重臣并没异样。毕竟他们并不了解李信,只听说过此人战功赫赫,乃王翦手下第一将,当今秦国能和李信相比的战将没有几人。他又得大王信任,想来自然有点本事。 唯有深知李信性格的王翦眼皮跳了跳,但他明智的闭了嘴。 赵佗则不停吸气,一颗心七上八下。 果不其然,李信的豪言壮语再次让秦王政点头。 他笑道:「那将军以为,齐楚何先?」 李信本想答楚国,毕竟楚国比齐国更近,且他崇拜的武安君白起就曾破郢都,焚楚王宗庙,他李信若为主将,自当效彷武安君之事。 就在李信即将开口时,却勐然想起自燕地归来的一路上,赵佗经常给他说楚国之大,破楚之难。他当时虽然没说什么,但心中亦留下了印象。 李信微微侧首,见赵佗正不停的给他使着眼色。 略一犹豫。 李信道:「楚地广阔,南接百越,非一时所能下。而齐地狭小,东滨大海,可一举而灭。臣若率车骑,效乐毅旧事,自燕地北下,可长驱直入,一举破齐七十城,为大王斩灭田齐社稷。齐国既灭,则楚国亦将唾手可得。」 李信信心满满,毕竟齐国确实比楚国弱,若是他能一举灭齐,再携灭齐之威,将楚国一起干掉,那可就能连灭两国,足以和王翦相比了。 然而就在李信说完此话,却勐然发现殿中气氛变了。 众位军国大臣微微揺首,王翦则面带笑容。 最关键的是,李信发现,大王看自己的目光似乎比刚才少了那么一点热切。 大王对自己的宠爱在减少。 唯有赵佗欣喜无比。 改变了! 他赵佗再次改变了历史,经过他一路上的各种暗示,李信竟然提出了灭齐之策。 只要李信不当灭楚的主帅,一切都好! 就在赵佗心中暗喜,以为改变了李信的命运时。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臣以为,齐楚之间,当以楚为先。」 「灭魏之后,大王当先伐楚!」 赵佗悚然一惊。 忙转头寻声望去,赫然发现说出此话的竟然是右丞相昌平君! 这位楚国诸公子,竟提出先灭楚国。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一十章:辞相 灭楚为先! 如果提出这句话的是尉缭、姚贾,甚至是隗状、李斯。 赵佗都不会觉得惊奇,毕竟历史上秦国就是先楚后齐,以这些重臣老辣的眼光,自然能看出齐和楚之间先灭哪一国更有优势。 就连赵佗白日在偏殿中对答时,提出的也是以楚为先。 他之所以一路旁敲侧击,暗示李信齐易楚难,并不是想要改变秦国的战争国策,他们也没有这个能力。赵佗只是希望能改变李信当主将伐楚这件事。 或者就算改变不了李信伐楚,那赵佗也希望在自己的不停影响下,李信能够重视攻打楚国的难度,不会再像原本的历史上那么轻狂,区区二十万就敢伐楚。 事实上,李信果真听进了自己这个臂膀的话,提出了先伐齐国的策略。 赵佗正暗自欣喜,这样一来,秦王政恐怕会对李信失望许多,甚至不会再让他当主将了。 哪知道就在这时候突然冒出一个昌平君来。 “昌平君莫非也是想像尉缭、姚贾一般表忠心吗?” 赵佗眉头紧皱,看着昌平君平静的表情,拿不准对方的心思。 昌平君可和尉缭、姚贾这种普通魏人不一样。他是真正的楚国公子,身体里流淌着芈姓熊氏的血脉,他若提出伐楚,那可就真的是在灭自家祖庙了。 更重要的是,赵佗清楚此人正是未来伐楚大败的原因之一,他如今提出伐楚之策,莫非是有什么预谋? 就在赵佗心中乱猜的时候,秦王政已淡淡说道:“昌平君所言当先伐楚国,不知可有献策。” 昌平君微微一笑,道:“当今楚王负刍,乃是弑兄谋篡之徒。其名不正,则言不顺。楚国数千里之土,有不少封君臣僚对其暗怀不满,此正是楚国上下离心之时,若我秦国趁此良机伐楚,楚必无法全力应战,可一举而破。” 此话一出,诸位重臣皆点头赞同。 齐楚之间,以楚为先,这个原因很重要。 唯有李信听到这话羞的满脸通红,他只顾考虑着齐楚之间的国土战力对比,并没有想到楚国内部的形势变化,亦是征伐的关键之处。 昌平君接下来的话更是毫无忌讳,他朗声道:“臣熊启,本是楚考烈王庶子,与负刍互为手足,他所篡杀的楚王熊犹也是臣的兄弟。” “所以,如果臣前往楚国边境,暗中打着为熊犹复仇的名号,就可以勾连楚国内部对负刍不满的大族豪贵,这样就可从内部瓦解楚国的力量,而外则能接应我秦国大军!如此一来,楚国必灭!” 昌平君的声音依旧很温和,但听在耳中却让人不禁汗毛耸立。 好一招分化瓦解,里应外合之计! 负刍弑君上台,提拔心腹,势必损害了许多楚国贵族的利益,让他们心存不满。只要有昌平君这个楚国公子打出为楚王熊犹复仇的旗号,必然能聚拢一批人过来。 “好策。” 秦王政不由抚掌,如果昌平君提出的计策能够成功,那绝对会让秦国灭楚之战省力不少,受到的楚人反抗也会小很多。 不过事无绝对,他还要征求几位重臣的意见。 李斯作为楚人出身,第一个附和道:“臣亦认为君侯此策极妙,若能成功,此番必灭楚国。” 尉缭微微点头,“于兵法而言,此策确为上佳。” 至于隗状更没有意见,“一切听凭大王做主。” 王翦见秦王政看向自己,亦颔首道:“此策可行。” 秦王政的目光从这四人身上扫过,最终看向姚贾。见自己这位负责间谍工作的上卿轻轻点头,便知道此事应无多大问题,便笑道:“既然诸卿皆认为此策可行,那便依此而行。只是……” 秦王政说着,目光再次落到昌平君身上。 以秦国右丞相的身份,赶赴楚国边境活动,这不管怎么看都有问题啊。 感受到秦王政的目光,那位文雅君侯淡淡一笑,转向姚贾,问道:“姚君,我听闻最近韩地颇有动乱,新郑之中似有暗潮涌动。” 姚贾答道:“然也,新郑中有旧韩贵族贼心不死,暗中相互勾连,想要救出韩安,重新复辟韩国,呵……” 说到最后,姚贾不屑的笑了一声。 韩国未灭之时尚且对秦俯首帖耳,秦国反手就能将其覆灭,如今韩国已灭,一群宗室遗族却想着暴动复辟,真是不自量力。 昌平君微微颔首,转而看向秦王政,拱手道:“韩地乃是中原腹心,新郑更是重中之重,此处北近大梁,南接陈郢,绝不可疏忽。臣愿辞去右丞相之职,前往韩地,抚平韩民异动,同时结交楚国内部对负刍不满的大族,为我秦国伐楚做好准备。” 右丞相,虽然比不上昔日的相邦之职,职权有所分化。但也是如今秦国官制的最高位置,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昌平君自吕不韦死后,在此职位上差不多呆了十年,他做事兢兢业业,为秦国的崛起付出了汗马功劳,就连秦王政刚才虽有让他辞相之意,但也不好亲口说出。 如今昌平君亲口辞职,确实让秦王政心中大喜,看向这位叔父的神色亦和蔼了不少。 虽是楚父秦母,但终归是在我秦国长大,是我秦国人啊。 秦王政笑道:“善,右丞相之职,寡人会一直为昌平君保留。此番伐楚,还要辛苦昌平君了,待楚国战事定下,寡人绝不会忘记昌平君的功劳。” “辛苦君侯。” 诸臣僚亦跟着秦王政一起说道。 昌平君依旧用他那平淡温和的声音说着:“为大王统一天下效力,亦是启之心愿。” 这样的风度着实让人尊敬,就连之前与他带有隔阂的诸位臣僚,亦忍不住用钦佩的眼神看着他。 李信更是低语道:“君侯果有气度,真是让我佩服的很。伐楚若有君侯相助,此战必能一举破楚!” 听到这话,一旁的赵佗嘴角直抽搐。 你这愣头青竟然还佩服他! 完蛋了! 彻底完蛋了! 赵佗在心中哀嚎。 昌平君在今晚的表现确实很有风度和智慧,献分化瓦解楚国之策,甘愿辞去右相,亲身前往韩地活动。 特别是他作为楚国公子,身体里流淌着芈姓血脉的楚王后代,竟然愿意竭尽全力帮助秦国灭楚。 如此行为,昌平君秦国大忠臣,舍己为国的形象是彻底定下了。 若不是赵佗提前知道了结局,恐怕也会如同殿中诸臣一般拱手称赞。 只是,知道结果的他此刻却是如芒在背,坐立不安,眼看着秦国在今夜走向低谷。 他可以改变吗? 不可能! 哪怕赵佗如今受到秦王政赏识,但爵不过是个区区公乘,位不过小小郎官,地位与昌平君天差地别。 更别说赵佗自己还是个赵人出身,他若是敢在这时候说坏话,不仅没有任何用处,还会被怀疑别有用心,甚至失去秦王政的信任。 人家难道不相信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叔父重臣,相信你一个外来的小小孺子? 想到这里,赵佗明智的闭了嘴。 然而,今晚他受到的惊吓还没有完。 在昌平君辞相入韩之事拍定之后,秦王政看向殿中的几位将军。 他笑道:“吾欲攻取荆,于将军度用几何人而足?” 《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一年,昌平君徙于郢。 感谢书友毅然亦然的打赏,和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定策 来了! 赵佗心惊肉跳,知道自己最害怕的场面要出现了。 果然,随着秦王政出口问询,众将都把目光望向了王翦。 毕竟是秦国当今第一名将,不问他还能问谁? 王翦沉吟良久,心中估算着楚国的力量,最终说出了他需要的数字:「伐楚,非六十万人不可。」 赵佗看到,在王翦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秦王政的眉毛皱了皱,但并没有说什么。 果然是这样,秦王不放心。 赵佗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知道经过昌平君刚才一献策,秦王政心中已将伐楚的难度大大降低,觉得打一个内部分裂的楚国,用不了这么多兵力。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六十万兵力近乎要让秦军空国而出。 就连当年的武安君白起也没有掌握过如此庞大的军队,把这么大的数字交给王翦,秦王政怎能放心。 秦王政转头,将目光投向了李信。 「李将军,你若伐楚,需用兵几何?」 赵佗听到这话,忙向李信使眼色,希望他能稳重。 然而这一次,李信根本不看他。 自从刚刚李信献破齐之策被众人否定后,他的心里就憋了一口气。 他看着秦王政充满鼓励的眼神,他不希望王者对自己失望。 李信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王翦,想起自己在燕地被各种压制的事情,心里那口气越发想要喷涌而出。 再加上刚才昌平君所献计策,让李信心里对伐楚的难度降低了许多。 昔日武安君率数万之师,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楚王之先人。 何等意气风发,让人闻之心潮澎湃。 他李信如今打一个半残的楚国,再加上还有昌平君辅助,为他分化瓦解敌人。 如此难度,何需六十万人? 李信昂首挺胸,朗声道:「信若伐楚,不过用二十万人!」 秦王政哈哈大笑,似也被李信口中那股豪气所感染,竟不顾及王翦在侧,脱口而出道:「王将军老矣,何怯也!李将军果势壮勇,其言是也!」 「若寡人伐楚,必以李将军为帅!」 听到这句赞扬,李信更是脸红脖子粗,他当场向秦王政稽首叩拜,口称:「信为主将,必不负大王厚爱,定拔郢而归,献楚王负刍于咸阳!」 短短时间,整个伐楚的主将人选和兵力就已经定下。 秦王之所以举办这场庆功宴,除了为功臣庆功之外,也是借此决定好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毕竟大军征伐,不是一句话就可以马上出兵的,而是需要严密的准备。 必须提前选择主将人选,攻击方向和作战兵力,之后再根据计划来选择出兵时间,然后还要征召士卒,准备粮秣运输,探查敌国情报…… 所以秦王政要在今天就确定好一切,剩下的时间就可以按部就班的进行后勤准备,等到时间一到,便利剑出鞘,斩灭万乘之邦。 …. 面对秦王的决定,在场诸臣中,众人反应不一。 王翦好似没听到,自顾自的饮酒。 其他几位裨将军搓着手,脸色红润,有仗可打,便有功可立。 善于兵法的尉缭心知不对,他张了张嘴,但看了眼秦王政此刻意气风发的神色,又感慨着摇了摇头。 隗状眼皮抬了抬,又耷拉了下去。他的意见,就是大王说得都对。 李斯和姚贾,两人对于军事并非擅长,对此不置可否。 唯有昌平君脸上带着澹澹的笑容,看着李信,越发和蔼亲切起 来。 赵佗捂着脸,不想看李信如今志得意满的模样。 这位李将军啥都好,就是太容易得意忘形,如今木已成舟,赵佗此时做什么都没用了。 然而,赵佗虽心如死灰,李信却没有放过他。 就看到李信站在殿中,向秦王政说道:「信有一请,还望大王答应。」 「哦?李将军请说。」 李信看向一旁的赵佗,虽惊讶于这少年为何满脸愁闷,但还是朗声道:「信听闻大王召赵佗入宫为郎。还请大王能在出征之时,让此子随我同行。」 我…… 听到这话,赵佗惊呆了。 他看着李信。 见李信正满脸鼓励的看着他。 李信昂首挺胸,表情充满自信,看着赵佗的神色,仿佛就是在说。 跟我来,我带你立功得爵! 秦王政亦看过来,笑道:「赵佗,你届时可愿随李将军前去伐楚。」 赵佗脸上挤出一抹笑,「臣,愿意。」 都到这时候,还能说什么,莫非当场拒绝,打脸李信,把所有人都得罪么。 赵佗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脸上还得表现出多谢李将军赏识的神色。 秦王政对殿中诸臣笑道:「赵佗曾言‘生当封侯,死当庙食,,这灭国大战,自然少不了他。待明年春耕之后,大军出征,就让他随李将军伐楚。寡人倒要看看,此子又要在大战中立下什么功劳。」 听到秦王政这话,众人皆知他喜爱赵佗之心已溢于言表,纷纷恭贺。 李斯更是打趣道:「赵公乘去了一次燕国,就能连升七级,这一次灭楚大战,莫不是又要再升七级,这一回来,可都快跑到我们头上了。」 「哈哈……」 殿中众人都笑了起来。 大家都知道爵位越高,升级越难,赵佗想再连升七级自然不太可能。但李斯如此说,也表明了大家都知道赵佗深受秦王喜爱,只要再次立功,早晚一飞冲天。 就连之前对赵佗略显敷衍鄙夷的隗状,也是满脸带笑,跟着李斯一起开起了玩笑。 整个殿中充满了一种欢快和乐的气氛。 灭亡八百年的楚国,仿佛已是轻而易举之事。 赵佗脸上跟着众人笑,心里其实直骂娘。 还连升七级? 能把命保住就不错了! …. 如果他没记错,历史上李信伐楚惨遭大败,被项燕尾随追击三天三夜,连杀秦军七都尉,普通士卒更是死伤不计其数。 赵佗当听到李信喊出二十万伐楚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绝不掺和此次大战。 留在咸阳好好当他的郎官就是了,反正李信也死不了。等到王翦出来收拾烂摊子的时候,赵佗再跟着去蹭功劳。 哪知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李信一句话就把他再次绑上了战车,而且看秦王政的模样,也是希望自己去战场历练的。 唉…… 赵佗心中五味杂陈,不是个滋味。 他一抬头,看到昌平君正对着他笑。 …… 宴饮结束,秦王政将李信和昌平君单独留下,似还有要事相商。 其余诸臣僚皆退去。 赵佗看到,王翦迈着迟钝的步伐,正要走出殿门,他的背影充满了一种英雄迟暮之感。 「上将军。」 赵佗忙走上前,去搀扶王翦。 王翦回头,见到是赵佗,特别是听到他口中喊的「上将军」三字,眼中闪过一抹怅然。 【讲真,最 近一直用@看书追更,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秦王政在伐楚之事上选择了李信,也代表他王翦的时代结束了,心中怎会没有一丝失落。 「原来是你呀。」 他笑了笑,顺势在赵佗的搀扶下往外走去。 「我老了,日后这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舞台。」 赵佗忙道:「上将军说哪里话,以当今天下形势,总有再上沙场征战的时候。」 王翦笑而不语。 两人一路走到殿外,王翦看了赵佗一眼,笑道:「你小子送我到这里,怕是有事要问我吧?」 「上将军英明。」 赵佗也不否认,他确实有事相询。 殿中诸臣中,尉缭虽对他显露好意,但毕竟不知底细,不敢乱说。 李斯那边虽然满嘴善意,但赵佗可知道李斯不是个省油的灯,连同门师兄弟都弄死了,更别说他一个赵佗了,只能敬而远之。 思来想去,还是王翦最好,毕竟他赵佗好歹是王翦手下的兵。 伐楚的事情,赵佗知道大概,没啥好说的,且他也不敢乱说,万一乱说话引火上身就不妙了。 他想问王翦的,就是为什么昌平君进殿之时,殿里的那些大臣全都表现不太对劲,似乎不愿与昌平君过多接触。 听到这话,王翦眯着眼看了赵佗一眼。 「你小子倒是观察仔细,此事……」 王翦略犹豫了一下,又想到自己此番事了,恐怕就要告老归乡,这朝中之事也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你年纪虽轻,但智谋胆识皆超常人,又得大王宠爱,日后必会身居高位。但你记住,昌平君、昌文君二人,最好少去沾惹,不要轻易结交。」 连昌文君也是? 赵佗不由问道:「为何?」 王翦澹笑道:「因为扶苏公子。你若见过这位公子,就会清楚。」 赵佗一愣,想起扶苏身上穿着的楚服,还有那仿佛天生的楚式优雅。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一十二章:楚戚 “启,你要去韩地?” 宽阔华丽的府邸中,昌文君把玩着手中的犀角杯,同时目光盯着几案对面的男子。 昌平君道:“腾灭韩时,新郑是不战而降。除了韩安被带走监禁外,新郑里面的韩国公卿贵戚并未受损,他们在韩地依旧颇有势力。如今暗中勾连,若是动乱起来,也是让人头疼。我此行奉王命,前去镇抚韩地,保颍川安定。” 听闻此话,昌文君嗤笑一声,道:“还不对我说实话吗?区区韩人遗族,早已在秦吏监视之下,就算叛乱,又能掀起多大的浪花?用得着你这堂堂右丞相亲自前去?不对,你甚至还卸下右丞相之职,此去旧韩故地,怕是另有图谋。让我猜猜……” 昌文君说到这里,脑袋伸过案几直勾勾的盯着昌平君,颌下的长髯甚至浸入犀角杯的酒水中。 “前不久王贲伐楚,攻取了陈郢及周围十余城。新郑距陈郢不过三百里,伱辞相而去,恐怕是名为新郑,实去陈郢。” 昌平君笑道:“兄长倒是好眼力。我此去韩地,除了镇抚韩民之外,确实有至陈郢之意。大王会将韩安迁至陈郢,我待年后,便以监视韩安,抚恤韩人和楚人的借口,前往陈郢。” 昌文君眼中闪着光芒,他低语道:“你想作甚。” “联络楚国内部对负刍不满之人,待大王伐楚之时,可里应外合,将楚国一击覆灭。”昌平君毫不避讳,直接亮出答案。 昌文君死死盯着对案的男子,良久,长叹一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颌下长髯已是湿漉漉一片。 “这又是何必呢,荆楚毕竟是你我母国,就算救不了,又何必亲手将其覆亡。” 昌平君默默喝酒,没有言语。 昌文君将手中酒具扔到案上。 “我知道你是想为我楚系积累功劳,日后好助扶苏上位。但如此一来,未免功高震主,更让大王心生忌惮。” “如今时日已不比华阳太后在时,你我在朝中没有靠山,大王羽翼已丰,宠信李斯、姚贾等人,不再如嫪毐之乱时需要依靠你我二人了。” “启啊,你可还能想起昔日文信侯。为王仲父,食邑河南十万户,掌握秦国权柄十余年,那时何等威风快意,只是如今,他吕不韦又在何处?” “我看你既已辞相,此番事了之后,便学我隐退,做个闲散君侯。将目光放到扶苏身上,只要未来扶苏能够继位,这秦国中依旧有我熊氏一族的富贵荣华。楚国就算灭了,我们这支楚人依旧能牢牢占据此处高位。” 面对族兄语重心长的诉说,昌平君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扶苏? 一场幻梦罢了。 秦国自立国以来,便实行比较严格的宗祧继承制度,君位继承基本按照周礼实施。 自嬴秦得姓,到秦王政即位,秦国实有三十六君,其中符合父死子继法则的共有三十人。兄弟相继者只有五人,且都出于特殊的政治原因,属于非常规继承。 所以,秦国一直严格遵行的都是嫡长子制度。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在当今情况下,扶苏作为长子,是宗法上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具有天然的继承优势,更别说他的诸位兄弟尚且年幼,根本构不成威胁。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王政却一直没有将扶苏立为太子,立为明确的国君继承者。 这还不够说明一切吗? 昌平君抬头,看了眼还沉醉在“扶苏即位”幻想中的昌文君,他心中暗自叹息。 扶苏之所以没有被立为储君,正是因为他们啊! 如今的扶苏,像楚人,更多过秦人。 性格刚强霸道的秦王政,岂能容忍。 这一点,昌文君却是没有看到。 他在扶苏身上投入的越多,扶苏离君位也就越远。 “呵呵,你已经见过那赵佗了吧?” “此子虽然年幼,但确实聪慧有礼,更兼此番伐燕立下大功,甚得大王喜爱。等他长大后,少不了封卿拜将。” “更喜的是他与扶苏同岁,又是赵国出身,在秦国并无根基。如此助力,正是上天赐予。我已经向他发出了入府邀请,好好招揽,日后定能成为扶苏的助力。” 昌文君脸带笑容,满脸憧憬。 昌平君温和的笑了笑,眼中却闪过冷酷的光芒。 …… 庆功宴的第二天一早,赵佗前往咸阳城中的一处旅店,与昨日分别的袍泽相见。 只有涉间、黑臀二人。 涉间和黑臀都是截杀燕丹的有功士卒,跟着参与了李信的献俘大礼,并接受封赏,所以身处咸阳。 至于小白和西乞孤,还有其他手下,倒是都想跟着来,但可惜这些人并未参与那场截杀,没有入京献俘的资格。 在入了函谷关,王翦被收取虎符的时候,他们就随大部队遣散回乡了。 秦国的通行制度非常严格,十里一亭,若是没有相应的验和传,简直寸步难行。更别说大军回国后,为防士卒引发动乱,防备更加严格,强令遣散乡里。 这些士卒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老老实实回家,就连赵佗也没有办法操作,毕竟他当时还只是个大夫爵的百将,背后还有军法官盯着,哪敢胡乱行事。 “阿佗,你快看我脑袋上的冠,看到没有,看到没有!” 一见面,黑臀就大叫起来,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但紧接着,当他看到赵佗脑袋上的双板长冠时,又惊叫道:“我的母耶,阿佗,你这可不得了,脑袋上的冠也太大了吧。” 不仅是他,就连面容沉静的涉间亦神色微动。 无怪乎其他。 如今的赵佗,脑袋上戴的已经不是昔日的单板长冠。 而是由两块板拼接而成的双板长冠,中间有着一道接缝,两板之间略呈内凹的弧形,远远看去,比大夫爵的单板冠更加粗大和显眼。 公乘! 黑臀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单板长冠,刚刚升爵时的喜悦感已经没有了。 相比于赵佗,他完全没有了骄傲的资本,只能嘀咕道:“阿佗这升级也太快了吧,一场大战连升七级,我从小到大还没有听过这种事情。” 赵佗这时候也发现黑臀和涉间两人头上的冠不一样了,笑道:“还没恭喜你们呢,如今都是大夫爵了。” 听到这话,黑臀哈哈大笑,“是呀,本以为我当时坠车,没有亲手擒获燕丹,只能来咸阳捞点赏金。哪知道大王竟然如此大方,念及我也随车作战的功劳,让我也跟着升了一级,哈哈哈。如今乃公回去可是要被称作黑臀大夫了。” 当笑容收敛后,黑臀却一下跪在地上,神色十分郑重。 他向着赵佗叩首道:“我黑臀不过瓮牖绳枢之子,甿隶之人,既无才干,又无德行。若非阿佗你一路相护,提拔器重,岂能有今日的爵位和风光。” “如此大恩大德,我黑臀心中十分清楚。日后只要你赵佗一句话,我黑臀必舍命相从!” 秦国继位制度,参考张分田《秦始皇传》。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涉间之仇 “起来吧,都是袍泽战友,同一个庚什里出来的,不器重你这个黑屁股,还器重谁呢。” 赵佗呵呵笑着,将黑臀从地上拉了起来。 这黑屁股平日里嘻嘻哈哈,下流猥琐又爱开玩笑,从来没有个正经样,但真到了关键时候,还是十分靠得住的。再加上他脑筋转得快,下手又狠,算是个人才,赵佗便将他引为心腹。 如今黑臀向赵佗下跪宣誓效命,证明赵佗并没有看错,这家伙心狠手辣,但却是个知道感恩的人。 旁边的涉间看着这一幕,脸色平静,但望着黑臀的眼神柔和了许多。 赵佗向涉间望来,亦笑道:“间,恭喜你,如今也成了大夫爵位。” 涉间点头道:“这事多亏了你。” 话少表情冷,涉间还是原来的模样。 赵佗早已习惯,指了指不远处的食肆道:“时间尚早,且去吃点东西吧。” “好勒,乃公正好刚上完溷,肚子都腾空了。” 黑臀嘻嘻一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涉间也没有意见,三人便走入对面一处食肆中。 如今时候尚早,食肆中没几个客人,黑臀一进店就嚷道:“店家何在,乃公要吃狗肉!” 秦国的食肆都是官营产业,店主拿的死工资,对于招呼客人一向不积极。听到有人叫喊,一个黑脸男子才慢悠悠的踱步过来,脸上还一脸不耐烦。 但当他一眼看到三人头上的板冠时,脸色顿时一变,特别是赵佗头上的双板长冠。 虽说在大秦帝国的首都,大夫爵位满地都是,两个大夫算不了什么。 但公乘这种级别的人物,还是很少见的,特别是冠下的这张脸还如此年轻。 “几位客人要吃什么,我马上亲自下厨操弄。” 黑臀眼珠子一转,想到以前在乡中听过的食物名,叫嚷道:“吾要吃狗苦羹,犬胁炙,犬肝炙……” 涉间平静说道:“一碗黍臛,多加肉。” 至于赵佗,想了想,说道:“一碗羹汤便是。” “哎哟,阿佗,阿间,伱们两个如今也都是有爵位在身的人了,咋吃的如此寒酸,配不起咱们身份。若是舍不得钱,这顿我来请客。” 赵佗翻了个白眼,他昨晚在宫里吃了不少好东西,现在没啥胃口。 就在等店家上菜的时候,赵佗开始问起了两人接下来的打算。 黑臀满脸嬉笑道:“哈哈,乃公如今既有了大夫爵位,又得了数万钱的赏赐,回去定要先把里监门的女儿弄到手。其他的日后再说。” 赵佗只当没听到,目光望向涉间。 这位昔日的瘦弱少年,经过沙场征战,如今已长得十分结实,再加上头戴的大夫冠,早已和赵佗初见时那个冬日里着夏衣,脚上穿破鞋的穷苦少年判若两人。 唯一没变的,就是他眼中那股狠劲。 “报仇。”他冷冷说道。 赵佗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感,问道:“何仇?” 黑臀脸上的笑也止住了,皱着眉望过来。 涉间看着眼前二人。 赵佗和黑臀,皆是战场上同生共死的袍泽,生死之间都走过来了,也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他略一沉默,就将自己的身世说了出来。 这是一个很简单,也很狗血的故事。 涉间原本的家并非是和黑臀、赵佗一样的上原乡,而是隔壁的下原乡涉水里。 那处里聚住的居民大多都是涉氏之人,是春秋时期一位涉氏大夫的后代。 涉间的祖父名为涉重,是整个涉氏的族长,曾在杜县当过县吏,有着大夫爵位,平日行事颇有威严。 涉间的父亲叫做涉山,是涉重的第二个儿子,上有兄长,下有幼弟,平日并不受涉重宠爱。 到了青春萌动之时,涉山血气上涌,忍耐不住,与家中一名隶妾通奸,虽然他行事隐蔽,但时隔日久,那隶妾还是生下了一个婴孩。 有了孩子,此事自然无法再隐藏下去。 涉重听说了这事情,勃然大怒。 他乃涉氏一族之长,又是堂堂大夫爵位,平日最重礼法声名。 如今自家儿子竟然和一个最低贱的女奴通奸,还生下了孽种。 这事情更是闹得整个乡里全都知晓。 这让最顾忌名声的涉重,怒火冲天,再加上其他两个儿子在一旁添油加醋。 愤怒之下的涉重再也忍耐不住,竟然抄起棍棒,将涉山和那女奴活活打死。 秦律,“擅杀子,黥为城旦舂”。 涉重不经法律活活打死自己的儿子,明显触犯了秦律,按律该当处以黥面,并罚作城旦的刑罚。哪怕他是大夫爵位,能够获得赎免,但身上的爵位也会被削去。 然而秦律里又说,“主擅杀、刑、髡其子、臣妾,是谓非公室告,勿听。” 家主杀死自己的儿子和隶臣妾,官府不受理此类案件,就算告了也不听。且如果强行要求控告,那么控告的人就有罪,要进行处罚。 在这种互相矛盾的法律体系下,涉重杀子的事情并没有人追究。 不过他清醒后终归良心未泯,没有对遗留的婴儿进行残害,而是将其扔给了隔壁里聚的一位涉氏远亲收养,从此不再过问,只当没有这件事情发生。 那个婴孩,便是涉间。 后来,涉间的养父在战场上死难,养母亦死在一次风寒中,只是在死前,将涉间的身世告诉了他。 从此,失去双亲的涉间,在里闾间艰难求生,家中的房屋田宅被人看中,巧取豪夺,将他赶了出来。 于是涉间便落魄到冬穿夏衣,与狗争食的地步,只能靠着为人庸耕打杂勉强维持生存。 等涉间到了十七岁傅籍之时,正逢秦王政再次征召士卒远赴燕地支援王翦。 他这种无依无靠的落魄男子,自然是受到征发的人选。 所以,涉间带着恨意进入了军营,进入了庚什中。 在那里,他遇到了赵佗。 一件冬衣加身。 一句“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让涉间原本冰冻的心融化了。 原来世间,并非全是恶人。 听完涉间的讲述,黑臀拍案而起,将店主刚刚端上来的一盘烤狗肝直接砸翻。 黑臀怒道:“阿间,我随你去,助你报仇。把那些侵占你房屋的家伙通通收拾掉,还有你那……” 赵佗亦开口道:“此事,我们帮你。” “不用。” 涉间摇头道:“我如今亦是大夫,自有办法复仇。” 赵佗担心的看着涉间,涉间回给他一个放心的微笑。 “你去做你的事情便好,我的事情,自己能够解决。” 当三人从食肆中出来的时候,亦到了分道扬镳,互告别离的时间。 “间,若有需求,尽管找我。” “没错,只要你一声叫,我黑臀随叫随到!” 涉间点点头,向两人一声告别,转头离去。 赵佗站在原地,见涉间的身影终究消失在人海中,他转头看向黑臀,问道:“你是否要和我同车回上原乡?” 黑臀眨了眨眼,嘿嘿笑道:“阿佗,我就不用了。刚得了些许赏钱,我得去女闾玩玩,你且自己回去吧。” 两人告别后,黑臀消失在前往女闾的道路上。 眼见两位战友皆走,赵佗也平静下心情,看向城外方向。 如今战事已经结束,他也该到了回去的时候。 那处小小的里聚里,还有一人在等着他回去。 之前在涉间身上埋了伏笔,准备写一段他的剧情。 现在来看会拖慢故事节奏,偏离主线。而且意思也不大,这章就大略交代一下他的身世,算是填一下这个人物身上的坑,有个简单的介绍。 后面剧情还是向主线靠拢,用几章过度郎官的时间段,然后开启伐魏伐楚的大战。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赋税 在通往上原乡朝阳里的道路上,一辆独辀车缓缓行驶。 车上染着黑色的漆,显露出秦人简朴压抑的性格,两匹马一黑一红,在御者的操控下,迈动马蹄稳步前进。 「有公车坐就是好,不仅省钱,还舒坦。」 赵佗坐在车舆中,全身放松。 据他所知,秦王政灭魏的事情要到明年春耕以后了。 秦国计划在明年秋收之前,速灭魏国,待到秋收之后便可征发大军南下伐楚,准备在极短的时间里搞定魏楚两个大国。 这样的攻势十分凶勐,昭显出秦国上下都沉浸在一种极度自信的情绪中。 数年之内就攻克了韩赵燕三国,堪称举世皆惊,怎能不让人骄傲自满。 虽然赵佗被李信点名带去伐楚,但此事还十分遥远。 赵佗现在的想法就是先走一步看一步,好好过完年再说。在抛开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思想后,他整个人彻底轻松了下来。 顺着车窗往外看去,赵佗见那通往乡邑的道路上,全是些挑着竹筐扁担的农夫,竹筐里面装满了今年收获的谷子,远远看去黄灿灿一片,十分惹眼。 「交赋税啊。」 赵佗微微点头,周朝的历法,是十一月过年。 但秦国走的是一条特色道路,国内实行以建亥孟冬为岁首的颛顼历,也就是每年的阴历十月一日为大年初一,十月份就要过年。 在这种情况下,官府就要在九月份收好百姓的租税,到了十月份时进行上计评判工作,也就是所谓的「税租九月而具」。 赵佗的目光从道路上的行人脸上扫过,看着他们满是忧愁和无奈的神色,亦不由心生怜悯。 就像扶苏在偏殿里说的,自秦王政十一年,派遣王翦、桓齮攻打赵国开始,十年之间秦国连年征战,攻赵五次,历时九年才将赵国扫灭,中间还覆灭了韩国,之后又马不停蹄北上伐燕。 看似战果丰硕,秦威煊赫,向天下人昭显了秦人的凶勐剽悍。 实则背后是无数关中子弟的血与骨堆出来的,秦国大军虽然也会征召占领区的六国之人,但真正的精锐主力还是本土的秦人啊。 连年战争,不仅让关中秦人死伤众多,关中农田更是有许多荒芜。 比如赵佗这支伐燕的部队,冬天出去,秋天回来,大批青壮年直接错过了春耕。还有王翦之前率领的灭赵主力军,更是连续两年不沾家。 关中水利虽好,农田虽然肥沃,但在这么多壮劳力缺席的情况下,田地里的收成又能有多好呢? 收成不好归不好,但该交的租税口赋也是一分都不能少。 秦人要交的赋税,首先就是按人口征收的口钱算赋。 到汉初时,人在十五岁以上到五十六岁之间都要出赋钱,每人每年征收一百二十钱。 秦的口赋要重于汉,虽有边远贫穷地区会降到四十钱的额度。但在广大内地,人均往往在一百二十钱以上,多者甚至能达到一百八十钱,五口之家,一年就要交出九百钱的口赋,十分吓人。 秦谣有云:渭水不洗,口赋起。 指的就是渭水边冤死者的血肉还未洗干净,口赋又来夺人性命。 在秦昭襄王时甚至实行小孩都要缴纳口赋的制度,导致秦人在听闻亲戚友邻家中有人去世的时候,便去祝贺,听闻亲戚友邻家中有孩子出生时,就去吊问。 此为「贺死吊生」,一切皆因口赋而起。 所以就衍生出一些贫困的黔首,杀子抵赋的风气。 拿不出钱交口赋,那就把孩子杀了,这样一来就能少交一份钱。 秦律规定父母杀子要「 黥为城旦」,但又「非公室告,勿听」,不知是否也有这个因素。 秦律中还有一条「其子新生而有怪物其身及不全而杀之,勿罪」。 意思是你生下来的孩子如果是个畸形儿,长得和怪物一样,就可以正大光明将其杀死,这不属于犯罪。想来也有多一个孩子就要多交一分口赋钱的缘故吧。 固定的口赋之外,有时还会增加杂赋,属于临时增加的额外科派,那个更为要命。 当然,除了按人头算的口赋,最主要的是按田亩数征收的田租和刍稿税。 其中刍稿税按法律规定是一顷田刍3石,稿2石。 所谓刍稿,就是农作物的秸秆,用来充当马匹的饲料和烧火的燃料,在这年代是非常重要的战略物资。 刍稿都还好,毕竟人不能食,真正要命的是田租。 秦国的田租并不是按后世百分比缴税的方式计算,虽然说是「什税一」,但在实际征收的时候,并不是按照你自家田里的粮食亩产量来收取十分之一。 而是官府根据一定范围和时间的粮食产量计算出一个平均数,依照当时的田租率确定每亩征收田租的标准数量,是一个固定的数值。 这样一来,就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因为每户人家的田地肥沃贫瘠程度是不一样的,有人分得上田,有人分得中田,还有人分得下田。 上田者能亩产6石,中田者亩产4石,下田者亩产才2、3石。 在这种情况下,却要缴纳同样数值的田租。 上田者自是绰绰有余,那些分得下田者却何其悲苦。 而且还有两个很严酷的规定,一是「无垦不垦」都要交税,地就在那里,不管你种不种田,都要按亩数缴纳规定的田租。 第二就是「地数未盈,其税必备。」 不同于以前完全根据土地的多少来收税,在这项规定下,哪怕你一户人家没有授足一百亩田地,都要按照有田百亩的额度来缴税。 你就算家里只有十亩田,也得缴纳一百亩的田租! 是以贫者避赋役而逃逸,富者务兼并而自若。 赵佗看到路上有人竹筐里的谷子掉到了泥土中,那人忙跪在地上,从土里将一粒粒粮食捡起来,吹去尘土,小心翼翼的放了回去。 「黔首生活苦啊。」 赵佗有些难受,坐回车舆中,不愿再看。 他又想起那一日在秦宫偏殿中的答话。 秦王政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并吞八荒之心。 他的眼中是整个天下,伟大的帝王高高在上,却看不到脚底下卑微求食的黔首庶民。 赵佗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说出秦王政喜欢的想要的答桉。 但在赵佗的心中,统一天下自然很重要,华夏必须一统。 但这些黔首庶民又何尝不值得重视呢? 来自后世的他,最清楚这些庶民黔首所蕴含的力量。 「我既来到这个时代,不该只是为自己求得一世荣华,也该为这时代的庶民带来改变。」 赵佗喃喃自语,他的心,在这一刻豁然开朗。 第一百一十五章:围宅 当马车行到朝阳里时,御者拉动辔绳,让马儿停在原地。 「君子,朝阳里到了。」 御者恭敬应答,略带好奇的看着那头戴双板长冠的少年从后方下车,这般年轻的公乘爵位者,确实很少见。 「辛苦你了。」 赵佗微微点头,更让御者受宠若惊,忙道:「为君子驾车,是小人之幸,若君子无事,小人便回去了。」 「嗯,一路慢行。」 赵佗将包袱从车上取下,大步往朝阳里的里门走去。 包袱中有一些金钱,还有一些专门为横从咸阳买来的吃食和衣物。 至于秦王政赏赐的黄金却不在这里。 那可是两百镒黄金啊! 就算不换成半两钱,纯用黄金来结账,那也足足有秦制300斤的重量,换成后世的度量衡,有150斤重。 这般重量的黄金,傻子才会随身携带。 赵佗只拿了一些小部分兑换成钱币,其他的全都寄放在了苏角处。 苏角是咸阳人,在城里就有房子。 自从在燕地那一夜谈心后,赵佗和他的关系就很好了。 只是当苏角看到赵佗拿着那么多黄金走进自家大门的时候,还是震惊到了。 「佗,你将如此数量的金放在我这里,真的放心?」 「苏君乃当世大丈夫,我以金相托,自是放心。若苏君需用,尽管拿去也无妨。你我情义,岂是这区区黄金所能比拟。」 「好,你赵佗既然如此信我,我苏角必以死相守,在你回来之前,绝不会让它少一丝一毫!」 赵佗想到苏角郑重起誓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这位果真是一位耿直大哥。 不一会儿,赵佗就走到了朝阳里的里门处,让他惊讶的是,一路走来,竟然没有见到有人走动。 这很不寻常,因为这段时间可是里民前往乡邑交租的日子,没看到路上全是担着谷子,或是驱赶着车马拉粮食的人吗,怎么到了朝阳里却一个人都没看到。 好在,满嘴黑牙的里监门大爷依旧恪尽职守,在门口晒着太阳,摸着身上的虱子。 赵佗看到,倍感亲切,走上前去打了声招呼。 「你是大夫……不对,是公乘!」 里监门听到喊声,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看着赵佗头上那高高的双板长冠发愣。 这就是爵本位国家的特色了。 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 只要看到身上的冠冕衣服,就能知晓对方爵位,这等级差别一下就出来了,更加凸显爵位的好处。 「你是那个赵国来的小……君子回来,小人唐突,还请君子恕罪。」 里监门话到一半,醒悟过来,连忙恭敬行礼。 他并不怀疑赵佗假冒爵位,因为在秦国虚冒爵位是会遭受重惩的。再加上之前赵佗每一次在战场立功升爵,军队里都会将相应文书发回来,一直发到乡里中,让相关负责者为他划分田宅。 …. 里监门自然也知道这事,之前还感叹着这赵国来的小子升爵速度就和雀鸟一般。 不是说这赵国小子刚升到大夫爵位吗? 怎么转眼就带上双板长冠了,看那下方的缨带颜色,赫然是第八级公乘。 里监门心中骇然,见赵佗打了个招呼便往里门中走去,心中更是七上八下。 【讲真,最近一直用@ 生着什么事,里监门有心通报,只是看着赵佗头上那显眼的长冠,又生不起勇气,只能暗暗叹气。 此刻,朝阳里深处,闾右住宅最里边的一处公士宅邸。 归属于赵佗的住宅外,被好几十人围住,他们大都是头上裹着包巾的男子,此刻正使劲敲击着木门,嘴里还不停叫嚷着。 「开门,快出来!」 「赵国小子,快点出来,只要你说出方法,我们就离开!」 「没错,你竟然有此等让粮食增产的方法,为何不告诉我等,还不快快拿出来共享。」 「若是再不开门,就勿怪吾等强行进入,自己搜寻了!」 数十个男子神色激动,不停拍打着木门和围墙,仿佛里面有着宝藏一般。 只是面对墙外群情汹汹,墙内却是一片寂静无声。 右髻赤帻,有着上造爵位的田典扬了扬手,让众人安静。 他清了清嗓子,向那宅邸中叫道:「横,你莫要装作不知。为你庸耕之人已经告诉了吾等,你自己耕种的那百亩农田,粟谷的产量竟然达到了一亩4石之多。而旁边同样的田地才只有不到3石。」 「紧挨着的两处下田,同样的水土,由你自己来耕种,竟一顷多出了上百石粮食,如此大的差距,你定然掌握了某种增加粮食产量的方法!」 「没错,有此等方法,能活吾等性命,快快告诉吾等!」 听到田典的话,那些围聚过来的农夫更是叫嚷起来。 秦国赋税很重,农民们往往辛苦耕种一年,大部分都会交到官府手中,剩下的粮食勉强能够让一家人果腹。 条件好一些的,还能留下一些积蓄给家人置办些衣服,但大多数农民都是在温饱线上徘回。 所以当听说里中那个年初落户的赵国小子,自己种下的田地收成竟然比其他人所种的产量高上许多时,所有人都动心了。 一亩多一石左右,百亩就是一百石。 这数字可一点都不少! 所以在有心人的号召下,农夫们全都聚集过来,想要逼那赵国小子交出增加粮食产量的秘诀。 田典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冷笑。 他是第一个知道这事情的,当时还不太相信。毕竟根据实际情况不同,一亩地产量差上一石并不算多么稀奇。 但在他找到为横耕种的庸耕者,多次核实后,却发现横春耕时种下的那三百亩田地,相互临近,都是属于偏僻贫瘠的下田,且使用的粟种也没有多大差别。 …. 惟一的区别就是,有一百亩田是横自己提前翻种好,后面的两百亩才交给庸耕者帮忙。 到了秋收时,那些庸耕者帮忙收割称量,却惊奇的发现,他们种的田,每亩的收成还不到3石,而横自己提前翻耕的却达到了整整4石,百亩多百石,绝不是用偶然能够解释的。 田典敏锐的发现这其中肯定有缘故,横来自赵国,说不定掌握有某种让粮食增产的赵国种田秘术。 一想到这里,他就心中火热,作为主管里中农事的田典,若是能把这方法弄到手中,然后当做自己的功劳呈报上去,说不定能借此升爵升官! 只是另一个去战场拼杀的赵国人如今竟已有大夫爵位。 田典不想把事情闹太僵。 所以私下找到横,希望他能说出种田方法,共享大利。 哪知道这赵国来的小子就像混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且软硬不吃。 无奈之下,他就只能出此下策,扇动里中农户围逼。想要在那大夫回来之前,将这方法逼问出来,到时候他再跑到乡上率先呈报。 巨大的利 益面前,担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就在田典心中冷笑之时,那些农户已经等待不及,直接拿起了农具开始了砸门。 轰轰轰! 木门哪能承受如此狂暴之力,短短一会儿就被众人破开。 就在这些农户叫嚷着要冲进屋中时。 一声大吼自那宅邸中响彻。 「谁敢进来,我就和谁拼命!」 一个黑瘦青年站在门口,怒视门外众人。 他手中拿着一把剑,指向门口,虽身体微微颤抖,但眼中那股狠劲却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进此门者,死!」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一十六章:横之义 横持剑而立,怒目而视,一时间竟瞪得门外众人不敢往前。 远处围观的妇人、孩童见到这一幕,皆惊叫了出来。 燕赵之人,动辄拔剑相拼,血溅三步。 秦人虽然在战场上勇勐,国内却不敢轻易动手斗殴。 别看他们刚才叫嚷大声,踹门厉害,但当横凶性大发,持剑堵住门口时,却无人迈脚上前。 「横,你何必如此。你既然有让田亩增产的法子,为什么要藏起来不和吾等共享。你虽然来自赵国,但如今既然在我们朝阳里安了家,那就是吾等的邻人。」 「邻人该当互助。你自己说,自从你到朝阳里安家以来,吾等可曾欺凌过你?谁家不是把你当做乡亲来对待,都把你当做一家人,就连分给你的那百亩田地,我分田时可曾给你克扣过一亩一分!」 田典开口,义正辞严。 一听这话,周围的人也不管田典说的对不对,全都叫嚷起来。 「没错。」 「就是这样,自从你来到吾朝阳里中,吾等可从来没有欺负过你,甚至你之前要找庸耕者,还是吾等帮忙介绍的,如今却藏着好法子不愿分享给大家。你这人怎么如此无情无义。」 横张了张嘴,却笨拙的说不出话来。 田典说的自然有问题,横和赵佗落户在朝阳里中,虽然里中众人表面上确实没有欺凌过他,但实则是将他孤立起来,平日根本没人搭理他,甚至里中还有不少人在后面说他的坏话。 就连横之前找庸耕者时,都没人帮忙介绍,最后还是依靠了金钱的力量。他在这里的生活,远非这些人说的那么和睦。 只是横本就不善言辞,再加上眼前群情汹汹,让他心中紧张,更是连一句解释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死死拿着剑,与秦人对峙。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花白胡子的里典走了过来,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 这女孩长得面黑人瘦,身上衣服也不是很好,神态紧张,整个人显得畏畏缩缩。 「去吧。」 里典拍了拍女孩的肩膀,女孩身子一颤,走了过去。 「横。」 听到呼唤,横侧首一看,见是那黑瘦女孩,亦不由叫道:「菁。」 菁哀声道:「你就将那法子告诉大家吧。今年官府收的口赋田租很多,等交完租,大家屋里都没有什么余粮了,只能用野菜苦叶过活。」 「我听阿翁说,若是明年还是这个租赋的话,他就要将我幼妹溺死,如此就能少一份口赋钱,也给家里多一分活命钱。」 【推荐下,@ 吾等吧。」 那些妇女和孩童的哀求声让横站立不稳。 他虽是赵人,与秦人有代代血仇,但当他真的在这个里聚安下家时,才发现这些秦人黔首与赵人也没有什么不同,特别是像菁这样的妇女孩童。 而且,横确实清楚秦国所征收的赋税到底有多重,在连灭数国后,秦国自昭襄王时代开始的徕民政策彻底终结了,就连他们这些徕民也要缴纳相应的田租赋税,其数额之大,让横暗暗吃惊。 当然这事情,就算是在赵国也差不多。 天下七国,在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 说出方法,让大家地里的农田都能增加产出,让更多的人填饱肚子。 横也想这样,但他不能。 「我的性命已经交给了君子,此事乃君子所托,我一时不慎,让人走漏出去已经是犯了错,怎么能在没有得到君子允许的情况下,将这方法告诉其他人。」 「横,纵死也不做这事!」 想到此处,横表情再次变得坚定起来。 他盯着菁和其他人,冷声道:「你们请回吧。」 拒绝的意味显露无疑。 见这赵人软硬不吃,田典顿时怒火上头,转头和不远处的里典看了一眼,见他也在对自己点头,顿时恶向胆边生。 「诸位,这个横掌握的方法,足以让吾等家中农田的亩产增加一石以上,如此巨大的数额,不知能活多少人性命。他既狠心至此,不愿活吾等性命,那咱们也不用和他留情了,大家一起上,将他制服,进行逼问!」 田典发声带头,顿时引起众人响应。 这年头粮食就是性命,若能掌握那个方法,百亩之田一年就能多出上百石的粮食,谁人不愿? 哪怕为此冒一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见屋外秦人已经抄起农具,黑压压一片走过来。 横拿着手中剑,眼神无比坚定。 到了最后,若是守不住这事,便一剑自刎罢了。 「横!」 菁凄凉的叫声中,秦人们已经逼近数步之内,随时出现血溅三步的场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冰冷且沉静的呵斥声自不远处传来。 「律令有言,无故私闯民宅,欲行凶者,主人当场格杀,无罪。」 …. 声音不大,但听在耳中却让人发寒。 秦律之威严在这一刻凸显,那些拿着农具,眼放凶光的秦人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全都吓得往后倒退,纷纷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个身穿锦衣的少年,大概七尺三寸左右,面容白皙,身材匀称,双眼炯炯有神,最让人注意的是他头上所带的双板长冠。 「公乘!」 不知谁叫了一声,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不敢动。 田典更是脸色大变,一眼认出了这个公乘爵位者正是另一个入伍参军的赵人少年。 只是,他不是大夫爵位吗? 田典吓得全身发抖,他本想在赵佗回来之前,提前将横掌握的方法弄到手,木已成舟之下,对方纵使是大夫爵位也拿他没办法。 哪料到对方回来的这么及时,而且最重要的是对方的爵位比原本的还要高三级。 公乘和大夫,绝不可同日而语。 赵佗冷冷瞪了田典一眼,吓得对方当场跪下。 他迈步上前,每走一步,前方的秦人全都往后退两步,个个低头冒汗,不敢言语。 这就是在秦国拥有高爵的好处。 等级尊卑,贵贱有序。 无爵者或是低爵者,若是敢伤 害高爵者,就会遭受律法的严惩。 连碰都不敢碰一下。 赵佗在一群颤抖的秦人中,走到大门前,看着破烂的大门里,那个持剑的黑瘦男子。 收起冷冰冰的表情。 赵佗温和道:「我回来了。」 「君子!」 横跪倒在地,看着那张格外年轻的脸颊,顿时泪流满面。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一十七章:救世之法 听完横的讲述,赵佗转身看向周围聚集的里中人。 那些拿着农具的男人,哭泣的女人,赵佗并不怪罪。 他们只是想多从地里刨一点吃的,让家里人吃上一口饱饭,并非什么大错。 此番事件真正的主谋是那田典。 「君子,他们刚刚只是想从横那里询问农田增产之法,略微激动了些,还请君子勿怪。」 胡子花白的里典走过来,开口劝慰。 受到里典提醒,田典忙叫道:「我负责里中农事,这位横所种的农田亩产颇高,我是希望能从他这里学到一些农耕之法,让大家来年都有个好收成啊。」 「是呀是呀,吾等也是为了口吃食,还请君子勿怪。」 周围众人全都跟着开口,他们畏惧的看着赵佗头上的长冠。 赵佗澹澹一笑,然后朗声说道:「我自是知道诸位没有什么恶意,都只是为了田里有个好收成,让家人吃口饱饭罢了。我和横皆来自赵地,知道一些能让粮食增产的方法,我们也愿意将这方法告诉大家。」 「君子竟愿意将方法告诉吾等,真是胸怀宽广。」 「若是能让田中产量增加,君子对吾等就是大恩啊。」 周围秦人不管是男是女,全都纷纷叫好,甚至还有人当场跪下。 这年头,粮食的重要性足以让人出卖尊严。 就连里典听到这话,也不由点头称赞。 他家里的皆是上田,自然不缺活命的粮食,但如果能掌握到增产的方法,一年就能多收入好几百石粟米,这可是不小的利益,也是他纵容田典围宅的理由。 所有人中唯有田典暗暗叫苦,他之所以搞出这事,不就是为了得到横掌握的方法好上报立功吗?若是赵佗将此法推广开来,哪还有他的机会。 「君子……」 横忧心忡忡,但看到赵佗的眼神后,又闭上了嘴。 哪怕赵佗离开了很久,但在他心里,不管赵佗如何做,都是对的,他只需听从便可。 见到周围乡人喜笑颜开的模样,赵佗又开口道:「不过诸位乡邻暂且等待一些时日。我如今从戎立功,得了一些爵位,年后将入宫为郎,随侍大王。」 「此法我会亲自禀明大王,日后不仅是让里中的诸位乡邻都能掌握这个法子,让田地丰收,更要泽被秦国的每一处郡县、乡里,让所有人都能够从田里得到更多的食物。」 「天啦,君子竟有恩泽全国之心,如此胸怀,真是让吾等羞愧。」 「入宫为郎?公乘爵位?」 「我听说,这一次大军伐燕,有一个少年百将,亲自擒获了燕国太子,还被大王亲自嘉奖,莫非就是他!」 「嘶……」 听到这话,周围人全都倒吸一口冷气,里典更是发愣,他也听过这个传闻,只是没想到传闻中那个受到大王赏识的少年竟然就住在他们朝阳里。 …. 就在众人惊叹间,赵佗脸色却勐然一冷,目光直视田典,斥道:「乡邻想要求问增产之法,并无不妥,你身为田典,这确实也是你的职责。但你不该在被横拒绝后,扇动邻里群聚闹事,还砸坏吾家大门,此等寻衅滋事,已犯律法,当有严惩!」 「二三子,谁与我去请此处亭长来。」 听到赵佗这话,那些乡里中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有几个机灵的往外奔去,去找负责附近治安的亭长。 田典脸色大变,向周围人一看,却发现所有人都在避开他的目光,甚至就连里典也羊装不见。 扇动闹事是真。 砸坏公乘家的大门也是真。 如此行 为早已触犯了律法,甚至严格追究起来,那些拿着农具参与闹事的人也都要受到惩处。如今眼见这少年君子只惩田典,其他人哪还敢出声。 更别说他们想要得到的增产方法,赵佗已经做出了许诺,堂堂八级公乘,总不会用谎话骗他们吧? 在赵佗一番恩威并施之下,短短时间就控制住了朝阳里的局势。 不一会儿,负责此处的黑脸亭长就带着两个亭卒赶来。 问清楚情况后,黑脸亭长将田典捆绑起来,要带去乡中交给上级惩处。 至此,事情才算了结,赵佗也松了口气。 要知道这时代的人最重乡里感情,他虽然有着公乘爵位,但孤身一人来此,年龄又小,一个处理不当,就容易引起乡里暴乱。 比如他若是不分青红皂白的,要将所有参与围宅的人全部严惩,今天的事情恐怕就不会这么容易了,甚至还有可能栽在这里。 团结大多数,打击极少数,才是兵法的精髓。 事情结束,那些乡人一边说着好话,一边修理赵佗家破碎的大门,同时还送来一些新鲜的瓜果蔬菜,讨好这位年轻的大人物。 等到晚间时,赵佗才和横有了单独说话的时间。 横兴高采烈的将这近一年的事情讲了出来,特别是说到田亩增产之法时,他更是叫道:「佗,你那法子真是绝了。没想到沤过的粪便竟然有这么大的作用,真的让一亩田多出了一石的产量,这实在是太惊人了。」 没错,赵佗在从军之前,交给横的一个任务便是实验沤肥之法。 作为来自后世的赵佗,心里自然有许多可以提高农业生产力的法子,像是制造农具,比如曲辕犁之类,能极大的提高耕种效率。 但在一番思量后,赵佗还是选择了沤肥。 因为这法子非常简单,就是把人畜粪便,还有作物的茎秆、杂草甚至是河塘中的烂泥,堆在一起,等候其被微生物分解,变成富有肥力的腐殖质,再把这东西给庄稼施肥,就能够极大的提高粮食产量。 除了简单易操作外,此法的隐蔽性还很强。 因为春秋战国时期,人们就已经发现了粪肥的作用,并用新鲜的粪便在田地中施肥,缓解地力的疲乏。 …. 只是人们还不懂沤肥的妙处,新鲜的哪有陈年的好,要好几百年后才悟出其中滋味。直到宋代,道门信徒陈旉才将沤肥的法子写在农书上。 因为大家都会用粪便施肥,所以横在田边沤肥,并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更别说他们分得的那几亩地位于好几里外的山林附近,位置偏僻,平日很少有人会去那边,再加上横做事也算小心,所以一直没出问题。 但哪知道种田时没事,收获时却出了岔子。 被那些耕种经验丰富的庸耕者,瞧出了相邻两处田地的产量不同,这才走漏了消息,引来田典的窥伺。 说完了沤肥之事,横看着赵佗头上的双板长冠发愣。 「君子,你真是太厉害了,这才一年竟然就升了八级爵位。从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绝不是普通人,只是可惜你为了救我,抵去了两级爵位,否则……」 横说到这里,又开始自责起来。 赵佗大笑道:「救你性命,区区两级爵位,又算得了什么?而且,你为我实验沤肥之法,立下大功,又岂是两级爵位能比的。」 横愣了下。 赵佗拍着他的肩膀道:「沤肥试验成功,证明此法确实能让田地亩产增加,如此一来,我就可以放心的献给大王了。届时,你我皆有功劳。」 赵佗目光炯炯,望向窗外。 除了功劳之外。 就如赵佗在来的路上,见到那些满脸哀愁的农人时所发下的感慨。 他既然来到这个时代,就要为这个时代最广大的人民带来改变。 这沤肥之法就是赵佗带来的第一项改变。 只要秦王能够采用,用秦帝国的力量将其普及开来,日后整个天下都使用此法种田,那就不是区区一石两石的事情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看书追更,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用沤肥之法,农田亩产增加一石,放到整个天下就是每年都会多种出粮食千万石,亿万石…… 哪怕官府会相应的增加租税,但留在黔首庶民手中的粮食终归要比原本的多得多。 相比原来的历史,在赵佗的参与下,这个时代又将有多少人能活得性命啊。 沤肥之法,亦是他赵佗的救世之法。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一十八章:赵中郎 秦国十月份就过年,让赵佗还有些不适应。 乡人带着欢喜的笑,在门上更换新的桃符,将一块块写着“神荼”和“郁垒”的桃木板挂在上面,用来驱邪避鬼。 乡里之间,不时有孩童追逐打闹着,颇有一番热闹景象。 赵佗家中只有他和横两人,虽然随着爵位的提高,他可以拥有更多的宅基地修建大宅,但赵佗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他入宫为郎,自然要住在咸阳,此处宅院只是一个落脚处,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横,你想随我去咸阳,还是留在这里?说真心话。”赵佗开口询问。 横犹豫道:“君子去咸阳,是随侍秦王,自有一番大好前程。我没有什么本事,甚至连赶车都赶不好,如今能够帮到君子的大概只有种田了。横敢请为君子在此处种田。” 赵佗笑道:“我就知道你是这个想法,莫不是惦记着那个名为菁的女子,你若是喜欢,我便请里典去给伱说为新妇。” 横脸上一红,最终却摇头道:“昔日田典带人围宅,菁也在其中。” “她也是没有办法,当时情况就是这样,你何必纠结在心。”赵佗劝道。 横只是摇头不语。 赵佗眉头微皱,这家伙也是个死脑筋。不过这是别人的私事,他也不好多说。 至于横不愿意去咸阳,赵佗也有所料,横是土生土长的赵人,对咸阳和那些秦国勋贵自有抵触心理。他留在这里种田也好,刚好为赵佗继续试验其他农业上的技术。 赵佗知道许多提高农业生产力的科技,也清楚大概原理,但终归是从书上看到,只是纸上谈兵,难以保证实际的效果。刚好让横来挨个试验,若是有效,再献给秦王,这样比较保险。 横在之前的围宅事件中,面对田典的威逼利诱和爱人的苦苦哀求,都能严守誓言,这样的忠义之人,赵佗也能放心使用。 接下来,赵佗将一些简单的农业技巧告诉横,两人互相商讨琢磨,敲定下一年的农业生产计划。 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到了赵佗离去的日子。 相比乡下里聚,咸阳城中的过年氛围可就热闹的多,城内居民们或是穿着新缝制的衣服,或是提着刚宰好的鸡鸭,相互来往,走于道路中,路上遇见熟人,还会带着笑容互道一声好。 赵佗到了咸阳,并没有马上前往官署报到,而是提着两条狗腿和一些年货,先去给苏角拜年。 “原来是赵君,快快请进。” 开门的是苏角的小君,一个容貌清秀的妇人。 眼见是赵佗扣门,特别是瞥见赵佗手中的狗腿年货,她顿时喜笑颜开,招呼着进去。 “嫂嫂。” 赵佗亦笑着,提着东西走了进去。 苏角正在院中操练武艺,见赵佗来访,忙请他进屋对坐,让妇人去弄些吃食。 两人先是寒暄了几句,赵佗就从苏角口中得知了一个重要消息。 “楚王派使者前来献地求和?” 赵佗微微一惊,就在一年前的差不多时间,燕国也曾派遣使者前来向秦献地求和,结果最后闹出荆轲刺秦的事情。 如今楚国又派人跑来献地,着实让人惊讶。 苏角笑道:“使者未到,消息却已经传开了。去岁小王将军伐楚大胜,夺了他楚国十多座城池,甚至连旧都陈郢都被我秦国攻下。再加上吾等破了燕国,将燕丹擒于咸阳,这种种事情,估计把那楚王吓得不轻,派人献地也是正常。” 赵佗点着头,心中若有所思。 秦国高层虽然在庆功宴上拟定了伐楚的人选和军事力量,但对外实则是处于保密阶段,楚王更不会知道秦王灭楚之心已定,否则就不会眼巴巴的来献地求和了。 楚王这是抱薪救火啊。 赵佗摇了摇头,又转向苏角问道:“兄长年后是要去何处任职?” 苏角羡慕的看了眼赵佗头上的冠,说道:“你既有公乘爵位,又得大王喜爱,可以入宫为郎。我只是个区区官大夫,估摸着会被派去某个县上当一个县尉吧。倒是你,这一次入宫为郎,不知是何种郎官?” 中郎。 这就是赵佗前往官署报到后,所得知的职务。 所谓郎官者,就是君主的侍从之官。 掌守门户,内则宿卫,出充车骑。 虽然没有多大实权,但因为郎官常常侍卫在大王左右,就很容易被大王看入眼。 如果表现突出的话,大王一高兴,就直接外放出去,担任地方或是军队里的重要职务。 比如李信,就是干了好几年郎官,被秦王政看中直接任为军吏,都不用再从底层一步步往上爬了。 其中郎官分为议郎、中郎、侍郎和郎中等许多种。 赵佗所担任的中郎是其中最为尊贵者,秩六百石,都和地方上一个小县的县令一个级别了。且拥有时刻随行大王,宿卫禁中的职责,可以说大王去哪里,他们就要去哪里,是最容易挣表现的位置。 至于和中郎职责相似的郎中,他们主要负责固定宫室的守卫工作,远远不如中郎,秩禄也只有区区三百石,只到赵佗俸禄的一半。 赵佗在官署办完手续,领取相应的符传和服饰后,他就光荣的成为了秦王身边的一名中郎,只待明日前往宫中正式报到。 就在赵佗准备离开官署时,那负责办理手续的官吏却开口道:“赵中郎请留步。” 赵佗回头看向那大胡子官吏,问道:“不知上吏有何吩咐。” 那官吏满脸带笑,说道:“君侯年前曾吩咐过吾等,若是赵中郎前来此处,就让吾等代君侯邀请赵中郎前往府中一叙。” 赵佗一愣,第一反应就是那昌文君竟然如此性急,自己明明都在宫里答应了他拜访的事情,此人竟然还专门跑到这边来打招呼,就像是有什么急事似得。 “多谢上吏相告,我随后就去君侯府上拜访。” 赵佗微微点头,正要转身离去,突然心中一动,不由问道:“敢问上吏,不知是哪位君侯吩咐。” 那大胡子官吏笑道:“自然是昌平君了,就是刚刚卸任丞相之职的那位君侯。” 《汉书·百官公卿表》:郎掌守门户,出充车骑,有议郎、中郎、侍郎、郎中,皆无员,多至千人。议郎、中郎秩比六百石,侍郎比四百石,郎中比三百石。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宫中 昌平君? 赵佗愣住了,不是昌文君邀请我的吗? 怎么这大胡子官吏却说是昌平君的吩咐? 虽然心中惊讶,但赵佗面上不露声色,与那大胡子官吏谢过后,就转身出了此方官署。 虽然王翦之前提醒过自己,不要轻易接触两位楚国公子。 但赵佗没有选择的余地,堂堂君侯屈身相邀,请你去府中一叙,你一个小小的中郎莫非还敢拒绝? 趁着天色尚早,赵佗开始满城找大雁。 原因无他,因为「礼」耳。 所谓「以禽作六挚,以等诸臣:孤执皮帛,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鹜,工商执鸡」。 赵佗爵为公乘,相当于大夫级别,拜访别人,自当执大雁为礼。 幸好现在刚过十月份,关中地区的大雁还没有尽数南迁,赵佗在付出一些金钱后,成功买到了合适的登门礼物。 当他来到昌平君府前时,被府中家宰热情的迎了进去。 作为执政秦国十年的右丞相,昌平君府占地很是宽广,满目凋栏画栋,飞檐翘角,装饰颇为奢华。 在家宰引领下,赵佗走到一处屋前,在得到许可后,脱掉鞋履,恭敬的走了进去。 虽然天色尚早,但屋中已经点燃了烛火,数排高五尺的青铜灯架靠着墙摆放。 赵佗注意到,这些青铜灯架呈现凤鸟形状,造型精巧,高傲的凤鸟展开双翅,张开的口中有着一个小小的灯盘,盘里燃烧着动物的油膏,静静的释放着光亮。 楚人崇凤。 赵佗心中一动,但面上表情恭敬,对正坐在榻上低头看着一幅帛画的君侯拱手,道:「小子赵佗,幸得君侯相邀,特来拜见。」 「呵呵,你这孺子莫要拘礼,来了我府中,就当做自己家便好。」 昌平君放下帛画,神色温和,说话的样子就像是赵佗家中的长辈。 「今年多大了?」 「禀君侯,十六了。」 赵佗心中默算,如今翻了一年,按这时代人的虚岁来算,他确实是十六岁了。 「十六啊,倒是和扶苏差不多大。」 昌平君澹澹说道,听得赵佗眼皮一跳。 好在昌平君并未在公子扶苏的话题上过多纠缠,转而又和赵佗聊起了家常,问了赵佗一些燕地的战事,又说起自己在秦国的事情,甚至还说到了十年前他为大王平叛嫪毒的经历。 昌平君语气温和,神态和蔼,若是换成李信在此,定会感动的五体投地。 但赵佗只觉得如芒在背,脚底直冒寒气。 这位君侯明明和他没有什么交情,却一直用这种姿态和他说话,恐怕另有图谋。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 「是吗?是不记得了,还是你不想说出来?」昌平君脑袋伸过桉几,目光直逼赵佗。 赵佗道:「小子不敢,若是还记得,定会告知君侯。」 昌平君澹澹一笑,「你莫要怕,我如今已是君侯之位,不会抢你功劳。只是想着,你若还能再弄出一些公输子遗留的器物,能够对国家有用,我一定会为你请功,升官拜爵绝不会少。」 「或许,还能进爵为五大夫。」 话音落下,昌平君眯眼看着屋中的少年。 「承蒙君侯厚爱,只是小子真的不记得了。」 赵佗目光平静,与昌平君四目相对,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良久,昌平君露出一抹笑。 「既然如此,那真是可惜了。」 …… 当赵佗从昌平君府邸出来时,整个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打湿。 「好你个熊启,原来是打着我肚子里这些科技的主意,怪不得对我殷勤相邀。」 此番侯府一行,赵佗对于昌平君的目的已是了然在心,没想到这位君侯眼光竟如此毒辣,从巨炮一事察觉到赵佗的潜力,不惜出言试探。 要不是赵佗知道他的底细,换成其他人相询,赵佗为了升爵恐怕还真有可能在诱惑下说出一些东西。 「我现在只告诉政哥一人,谁问也不管用。」 赵佗打定主意,就只等进宫之后,找到机会将沤肥之事尽快禀报给秦王。 到了第二天,还没到鸡鸣时候,赵佗就从床榻上起来,匆匆洗漱后,朝咸阳宫走去。 咸阳宫巍峨高耸,黑瓦黄墙,自有一番肃穆庄严景象。 宫门处,守卫此地的郎中检查过赵佗的身份后,讨好的笑道:「赵中郎来的真早,李户将可还没有到呢。」 赵佗打趣道:「一想着要入宫,夜里就兴奋的睡不着,不由得早起过来。」 「吾等明白,当初吾等初次入宫也是这种心情,哈哈。」 那些看门的郎中与赵佗谈笑起来,等到开门时间一到,就放赵佗进了宫门。 在一个郎中的指引下,赵佗行走在秦宫道路上,不一会儿就来到宫中的一处屋舍。 这里是中郎户将和下属休憩的屋子,赵佗要在这里认识他未来的同僚和上司。 郎官系统皆受命于郎中令,再往下细分,中郎部队的首领是中郎将,如今由蒙氏的蒙恬担任。 …. 中郎将以下,则分作户、骑、车三将。 赵佗,便是中郎户将麾下的一名中郎。 秦王政虽然宠信他,但赵佗年纪既轻,爵位也只有公乘,不可能一入宫就担任高职,只能从底层的中郎做起。 一走进屋子,赵佗就看到里面正坐着两人在聊天。 见有人进来,两人皆是一愣,其中一个圆脸郎官反应最快,笑着迎了上来。 「如此年轻,想来就是大王亲自征召的那位赵佗,赵中郎了!」 赵佗受宠若惊,见对方十分热情,忙应道:「赵佗初来乍到,还请诸君多多指教。」 「好说好说,吾名杨熊,日后吾等便是同僚了。」 杨熊? 赵佗微微一怔,这名字他好像听过。 不过对方既然有意迎合,他也乐得和同僚打好关系。 很快屋中三人便聊开了。 除了赵佗之外,屋中两人,圆脸的叫做杨熊,长脸的另一人则名为赵贲。 杨熊是将门杨氏子弟,是秦王政麾下大将杨端和的后辈。 至于赵贲,则是昭襄王时名将赵摎的后裔。 两人都是将门出身,凭家世进入郎官中,是名副其实的少爷兵。 不过面对秦王政亲自征召的赵佗,两人也不敢托大,大家都抱着相互结交的心思,一时间屋中其乐融融,甚至杨熊聊到某件趣事时,三人不由放声大笑。 然而,就在这时候,掩上的大门被勐然推开。 一个头戴鹖冠,方脸短须的将军走了进来。 「清晨安静时刻,为何如此喧哗!」 那将军一进来便厉声训斥,目光扫视屋中三人。 「李户将。」 正对门口的杨熊和赵贲见到来人,脸色大变,连忙拱手行礼。 赵佗转身,与那将军的目光碰在了起来。 他的顶头上司,中郎户将。 李由!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二十章:李由 李由! 大名鼎鼎的李斯之子,其身材挺拔,样貌俊朗,且能文能武。在成年之后就凭着李斯的关系,进入秦宫郎卫中,经过数年积累资历,如今已成为秩比千石的中郎户将。 而且,从他头上象征着高级武官的鹖冠来看,李由的爵位至少也是五大夫。 赵佗知道,这绝不是李由的终点。 要不了多久,当今还只是长史的李斯就会摇身一变,成为九卿之一的廷尉,他们李家也会一飞冲天,成为秦国炙手可热的新贵。 「下吏赵佗,见过李户将。」 赵佗忙拱手行礼,神色恭敬。 赵佗? 李由看着眼前举止谦恭的少年,脑海里回忆起其父李斯的话。 那赵佗性格机敏聪慧,在战场上立下大功,又得大王宠爱,日后定会成为李信一般的人物。而且他不是土生土长的秦人,是和你我一样的六国来者,正可作为臂膀相倚。如今他入你麾下,你且莫要怠慢。 想到此处,李由神色缓和下来,不再追究刚才喧哗的事情。 他对赵佗点头道:「宫中规矩森严,你既入宫为郎,就要多约束己身。」 「唯。」 之后,李由又耐着性子,把中郎的日常工作和注意事项和赵佗交代了一遍。 比如他们日常工作是在殿外护卫,巡视禁中。在晚间值班宿卫时绝对不能睡觉,就算到了换班休息的时间,睡觉也不能睡的太死,必须随时做好***的准备。还有秦王出行的时候,他们要充当护卫…… 「多谢李户将指点,下吏定会认真履行职责。」 「嗯。」 一旁的杨熊赵贲两人相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这李户将平日不说凶神恶煞,但行事也是极为严格,他们入宫都好几年了,从没见过李由这样跟人说话。果然这赵佗前途无量,他们更要和这小后辈打好关系才是。 入宫为郎,不仅仅是在大王面前挣表现,求得一个好前程。还有一点很重要的好处,就是扩充人际关系。 虽然荀子入秦时说秦国的官吏「不比周,不朋党」,但在实际工作与生活中,人情世故的影子处处皆在,哪怕是高高在上的秦王也无法避免这一点。 能够入宫为郎的,要不是像赵佗这种特别有本事又得大王宠爱的,要不就是出身高门大族,不管是哪一种,日后都会有锦绣前程,更别说是其身后的家族也有着强大能量。 大家相互交好,日后外放出去,凭借着各自的关系网,不管做什么事都能顺顺利利,就算是升职也能快人一步。 不一会儿,李由手下当值的中郎到齐,他就将今日的宿卫任务宣布下来。 赵佗因为是新来者,李由让他加入杨熊和赵贲的队伍,在禁中执行巡视任务,刚好认识一下秦宫里面的道路。 「你就跟着我吧,今日保管让你把路走熟。」 …. 李由走后,杨熊自来熟的搂住赵佗肩膀,热情说着。 旁边的赵贲性子要冷一些,但也对赵佗点头示好。 巡视禁中的中郎队伍,同样以什伍为编制,十人一组巡视禁中,杨熊就是这支什伍的什长。 赵佗从刚才的聊天中知道,杨熊是第八级公乘,和他同爵,也是这支中郎队伍中的爵位最高者。 不过与赵佗凭自己打拼得来的爵位不同,杨熊这爵位是死了阿翁继承来的。 至于赵贲,则是第七级公大夫,只是不知道他这爵位是来自继承还是通过其他手段得来。 不一会儿,赵佗就在杨熊的带领下,开始了巡视禁中之旅。 所谓禁 中,就是君王、后妃居住的宫室,外人没有诏令不得随便进出,乃是整个秦国最为核心的地方,由中郎日夜守护巡视。 相比起来郎中则只守卫宫门四处,重要性就要比中郎差上许多。 杨熊等人已做了好几年的中郎,禁中道路熟的不能再熟,哪个宫里住着哪位后妃,哪个地方又是做什么的,他全都详细的向赵佗介绍。 赵佗听得连连点头,心中庆幸进宫当中郎,所遇见的同僚都是些和善之辈,就连上司李由不说对他照顾有加,但也没有任何刁难的地方,没有出现俗套的狗血情节。 连续几天的禁中守卫,让赵佗慢慢熟悉了这种为郎生活。 只是让赵佗心中不安的是,秦王政对他的态度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自从他被召为中郎后,秦王政就没有再次单独召见过他,也没有主动向他开口问过话,仿佛已经将赵佗遗忘。 但事实上并没有,赵佗在值守时,好几次见过秦王政,这位王者也对他点头示意,眼中有着勉励,但两人的互动就仅限于此。 这一切弄得赵佗心痒难耐,却又没有办法。秦王政就仿佛一位高高在上的女神,时而对他抛洒秋波,却绝不让他做出下一步动作。 反倒是常跟随秦王政身侧的赵高,好几次和赵佗主动交谈。 这让赵佗羡慕不已,赵高职位为中车府令,本不该随侍秦王政身边。但无奈人家得宠,再加上精通律法和文书,常被秦王政带在身侧咨询,这才是真正的宠臣啊。 如此宠爱,是赵佗远远比不了的。 赵佗心中暗暗着急,因为他原本还准备在入宫后向秦王政禀报沤肥之法的,结果连搭话的机会都没有。 赵佗其实也理解,秦王政确实是个工作狂,他晚上值夜的时候,不时能看到有侍从抱着竹简走向秦王政的寝宫。 这位王者,一直到半夜都还在批阅简牍。 所以除非遇到相关事情,或是有话要询问,否则他真不太可能把时间花在赵佗身上。 秦王政没时间见赵佗。 但他的女儿有。 这一日,赵佗这一中郎小队执行完巡视任务,与后续袍泽交接后,就回到屋舍休憩。 …. 李由今日也没事,和众人在屋中谈着话。 当然,是他讲,大家听。 外面响起守卫的问候声。 紧接着,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有香风涌入。 众人寻声望去,眼前顿时一亮。 一个身着襦裙的美丽少女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侍从。 那少女一踏进屋子,就伸着脑袋到处张望,直到看到那人,白皙的小脸上才露出一抹笑。 「公主!」 李由浑身一个激灵,忙站起来行礼问候。 他脸色发红,双目紧紧盯着那少女漂亮的脸颊,一颗心不由荡漾起来。 没想到公主竟亲自来这里找我。 李由如今二十五六了,还没成婚,这样的情况在当今时代很少见。 原因是很久之前,父亲李斯曾告诉他,大王有意和李家联姻,让李由尚公主。 尚公主! 当秦王政的女婿! 这话听着就让李由激动的想翻跟头。 只是秦王政的长女嬴阴嫚年纪还小,按礼制,需要到十五岁及笄之后方能嫁给他。 区区几年罢了,李由等得起。 所以他按捺住焦躁的心,静静的等待着宫里那位公主长大。 因为怕秦王政不高兴,李由甚至用强大的毅力控制住了下半身,他已经好几年都 没有近过女色。 一日复一日,李由看着秦宫中的花朵茁壮成长,少女一天比一天漂亮。 李由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是我的! 她是我的! 这是李由每一次看见嬴阴嫚时,心里叫起来的声音。 然而少女对这个大了自己十多岁的男人并无好感,再加上知道秦王有意联姻之后,更是心中起了反意。 每一次在宫中相遇,少女都会嫌弃的避开,面对李由的问候,少女从来不会回答,而是径直绕过。 李由很伤心。 但如今,那些悲伤的情绪一扫而空。 原来,她心里是有我的。 这不是忍耐不住,亲自来找我了吗? 看看她脸上的笑,那是多么的开心。 甚至,李由还听到身后杨熊等人在小声议论着,公主竟然亲自来找他李户将。 想到此处,李由双腿颤抖,激动道:「公主若是有事吩咐由,只需让人传唤便可,不用亲自到这里来。」 听到李由的声音,嬴阴嫚这才看到李由正双眼发直的盯着自己。 她皱了皱鼻子,说道:「我是来找赵佗的。」 赵佗? 李由一愣。 嬴阴嫚也发现自己说错了,补充道:「不是我找他,是我兄长找他。是不是啊?」 她回头看向自己的几个侍女。 侍女们无奈的说道:「唯,是扶苏公子相召。」 扶苏公子找赵佗? 李由松了口气,略带失落的说道:「赵佗,你现在不当值,公子唤你,你就速速前去。」 「唯。」 赵佗硬着头皮应了一声,看着对面少女那兴奋的神色,他就知道此事不简单。 但如今李由都发了话,他也没有拒绝的办法。 「快走快走!」 嬴阴嫚见赵佗起身,嘻嘻一笑。 看着赵佗随公主出了门,李由还有些发愣的站在原地。 原来不是来找我的。 只是,为什么扶苏公子要找赵佗,会让阴嫚公主来传话? 李由郁闷的摸了摸头,发现鹖冠侧不知何时夹了一片树叶。 大概是外出巡视时,风从大树上刮下来的落叶吧。 李由拿着树叶,看了看。 很绿。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二十一章:嬴阴嫚 阴嫚公主上瘾了。 而且这个瘾还有点大。 自从赵佗那日在偏殿中侃侃而谈,将一场燕地大战描绘的惊心动魄,栩栩如生后。 嬴阴嫚就记住了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巧嘴。 她基本上每隔几天都会借着扶苏的名义,将赵佗叫去一处偏殿,让他讲一讲外面的事。 当然,扶苏确实是在的,这位翩翩公子在妹妹的请求下,当起了这个幌子。 他也挺喜欢听赵佗讲外面的事情。 扶苏虽然和咸阳城中的楚客、儒生来往接触,但那些人大多张嘴就是引经据典,讲一些古代的事情,并喜欢借古讽今。 反倒赵佗口中所说的,却是这个时代,最底层民众的真实生活。 或是军中,或是民间。 或是赵地,或是燕地,亦或是秦国的乡里之中。 那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一件件发生在这个时代的事情,让扶苏第一次,接触到了来自社会底层的声音。 而且赵佗不时说出的一些观点很有意思,时而能让扶苏受到启发,也乐意为嬴阴嫚当起了这个幌子。 不过赵佗很无奈。 他入宫来不是给人讲故事的,而是想着一边混资历,一边结识更好更宽的人脉,同时赢得秦王政的赏识。 更何况扶苏的身份太敏感了,他身上的楚系印记太重,不受秦王政宠爱。 再加上还有昌平君这个定时炸弹。 赵佗不想和扶苏交往过深,更不想参与秦王政的立储一事。 可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没看到李户将都没办法拒绝公主的要求吗? 他一个小小的中郎还能说出拒绝的话不成。 不过扶苏这段时间有些忙,就很少来这边,只剩赵佗和嬴阴嫚两人,他就成了这位公主专职的故事讲师。 外面能讲的事也就那几样,等赵佗讲完了,两手一摊。 「没了。」 「没了?你居然就没了?怎么如此短小?」 嬴阴嫚眼睛一瞪,说道:「我看你这么会说,一定能自己编一些好玩的故事吧?快点给我讲一个来听听。」 少女既是威逼,又带着撒娇的请求,这副模样,赵佗哪里招架的住,没几个回合就投降了。 给你讲个公子胡亥假传遗诏? 秦末乱世争霸,项羽火烧咸阳? 赵佗撇撇嘴,压下恶作剧的心思,回想着以前看过的一些,挑了个合适的故事讲了出来。 「我讲的这个故事,名为射凋英雄传,这事情要从钱塘江边……」 「钱塘江在哪?」 ……… 赵佗讲得故事,嬴阴嫚很喜欢,甚至达到了晚上睡不着觉,每天都想听的地步。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听过这般有意思的事情。 各种神奇的武功招式,各种稀奇古怪的冒险,还有那名为黄蓉和郭靖的情侣,以及他们的爱情故事。 这可比打仗什么的更吸引人。 …. 嬴阴嫚正值青春萌动的心,彻底沦陷了。 她无法忍受追更的日子,更想每天见到赵佗,听他讲郭、黄两人的爱情故事,想知道故事的结局又是什么样子。 所以这位公主等不了时隔几天才有一次的会面,竟然每天都往中郎官署跑,只要逮到赵佗休息的时间,就要把他拉走。 如此一来,就连傻子都看得出有问题。 「公主,不行!」 李由满脸悲愤,第一次拒绝了这位公主的请求。 嬴阴嫚柳眉倒竖,嗔道:「为何不行。我兄长很欣赏这赵佗的才华,想要与他交谈论事,李由,你莫非要拒绝我和兄长的意思。」 嬴阴嫚虽是女子,但如今发怒起来,竟露出一种威严感,像极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王者。 见到眼前公主发怒,气势惊人,李由莫名的就矮了半截,平日在下属面前的那副严厉模样早不翼而飞,弱弱的闭上了嘴。 「赵佗,跟我走,去见兄长。」 嬴阴嫚冷着脸,带着满脸尴尬的赵佗离去。 眼见着两人走没了影,李由还站在原地,喃喃自语道:「都是扶苏公子相邀。这是公子的意思。」 杨熊和赵贲等下属在后方面面相觑,神色古怪。 李户将是傻了吧? 他们作为巡视禁中的中郎,可清楚的很,今日公子扶苏并不在宫中。 赵佗也知道这样不好,杨熊告诉过他,秦王政有意让李由尚公主的事情。知道经过嬴阴嫚这样一搞,他多半要被李由记恨上。 倒不是说赵佗就怕了李由,而是他本来和李斯有不错的关系,李由之前也对他露出善意,两方本有结成盟友的可能。如今虽不至于当场翻脸,但也绝不会再像之前那般亲密。 而且嬴阴嫚这边,真不是他想拒绝就能拒绝的。 这位公主,他之前是小瞧了。 赵佗本以为嬴阴嫚只是一个少不更事,性格柔弱的深宫女子,却没想到在那美丽活泼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强势的心。 赵佗刚提出自己的担心,想要委婉告诉她这样做容易引起非议。 嬴阴嫚一听便冷哼道:「我都不怕,你这个男子还怕什么。」 赵佗嘴角微微抽搐,说道:「主要还是怕大王知道。」 嬴阴嫚犹豫了一下,转而又笑道:「父王若是知道,那就知道呗,又能如何。」 「赵佗。」 「我是公主,你是中郎,在这秦宫里,你就必须听我的话。」 嬴阴嫚说话很慢,但语气不容他反驳。 赵佗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说话的时候,神态很像秦王政。 比扶苏还像的多。 秦王政还是知道了这事情。 他坐在帝榻上,看着嬴阴嫚走进屋里,轻轻叹了口气。 「父王。」 「你常去中郎官署找赵佗?」 「是呀。」 嬴阴嫚答应的很干脆,倒是让秦王政愣了下。 他并没有发火,对这个长女,他一向很有耐心。 「堂堂公主,为何总是找一个中郎,传出去像什么话。」 嬴阴嫚笑道:「还不是这赵佗说话很有意思,讲的故事我都没听过。」 秦王政想起他之前站在偏殿外,听赵佗在里面给自己的儿女大讲燕地战事的事情。 那小子讲的确实好,让他堂堂秦王都听得入了迷,不觉在殿外站了半晌。 秦王政有些理解,语重心长的说道:「但你如今年龄也大了,这样下去……」 「对了,父王,我想起那赵佗说过他知道一种可以提高粮食产量的方法,能够让每亩农田提高一石的粮食产量呢!」 「什么,亩产提升一石?」 秦王政神色一变,心思瞬间从儿女私情跳到国之大事上。 「你说的是真的?那小子真有此等方法?」 「是呀是呀,我之前就想和父王说的,结果都忘了,那人鬼点子多得很呢。」 嬴阴嫚见到自家父王的表情,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二十二章:农家 「赵中郎,大王召你觐见。」 当谒者来到中郎官署,传达秦王政的命令时,屋中众人皆愣了下。 杨熊等人都是一脸担心的看向赵佗。 阴嫚公主经常带走赵佗的事,在郎系统中并不是秘密,大家隐约都能猜到些什么。如今大王派人召赵佗前去,恐怕是凶多吉少。 李由也在屋中,趁势催促道:「赵佗,大王召你,不得拖延,还不速去。」 「唯。」 赵佗苦着脸起身,跟着谒者出了门。 看着那小子走了出去,李由脸上露出一抹笑。 禁中道路,赵佗已经走过很多次了,但没有一次像这般紧张。 他拿不准秦王政对此事是个什么态度。 不过紧张归紧张,赵佗倒也不是很害怕。 因为秦王政有意与李家联姻的事,在当今来说只是一个传闻,并非定局,秦王政更没有公开做出承诺或是约定。 就连传闻中,秦王也只是「有意」罢了,并非铁板钉钉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太可能为了这事情,就严惩赵佗,最多训斥一顿罢了。 而且赵佗自恃他对秦国还是很有用处的,若是秦王政大怒,他完全可以抛出沤肥之法,以此重得秦王政的欢心。 「这次单独召见,反倒是进言的好机会。」 想到这里,赵佗又放下心来。 当他走进秦王政所在的宫殿时,神态已是从容且镇静。 殿中安静,唯有烛火摇曳,秦王政坐在榻上,目光灼灼的盯着赵佗。 赵佗有些发麻,因为他从这位秦王的眼中,感受到了一种火热,而非原本猜测的恼怒。 这情况,似乎和预想的并不一样。 「臣赵佗,拜见大王。」 赵佗恭敬行礼。 「嗯。赵佗,寡人听说,你有一种可以让农田亩产增加的法子?」 秦王政直接开门见山,不在虚言上纠缠。 赵佗闻言一怔,但他立马反应过来,拱手道:「唯,此法是臣在赵国时得来……」 「寡人只想知道,此法是否真的有效,能否推广至秦国各地?」 秦王政不耐烦的打断赵佗的话,他只想知道效果。 「可以,臣去岁已经在朝阳里的农田中试验过了,使用此法种下的一百亩粟,要比没有使用此法的农田,亩产增加一石左右,这还只是下田,若是在肥沃的上田使用,或许还能再增产一些。」 秦王政双眸放光,赵佗这小子一向聪慧,既然敢这么说,定然不是瞎编乱造。 「能让粮食增产,是何种方法?」 「此法,名为沤肥。」 赵佗声音沉静,虽然秦王政的主动询问让他有些惊讶,但早打满了腹稿的赵佗丝毫不慌。将整个沤肥之法的原理、步骤、以及效果和推行的难度,条理清晰的讲了出来。 「新鲜的粪便不能释放全部肥力,需要堆积……」 …. 秦王政口中琢磨着赵佗的话语,他并不是自小锦衣玉食的王室公子,相反他少年时代曾在赵国经历过不少苦难,甚至还遇到过殒命的风险。 对于赵佗提到的秽物,秦王政并不忌讳,更别说这些东西能够让他的国家变得更强。 「民间本就有施用粪肥之法,此法只是在其基础上将秽物堆积一段时间,确实简单易行。」 秦王政越想越兴奋,如果赵佗提出的是一个很难操作,或是要求极高不易推行的办法。他或许会高兴,却绝不会感到兴奋激动。 但赵佗这沤肥之法真的太简 单了,每家每户的农夫都能轻易做到,所用的材料更是随处可见,人畜粪便,枯枝落叶…… 官府推行沤肥之法根本不需要什么成本,除了派人到各乡里教授此法外,就再没有更大的支出了,远比修水利工程之类要划算的多。 而且效果若真如赵佗所说,每亩能增加一石,不,哪怕亩产只能增加半石,也能让整个秦国的国力大涨。 关中、巴蜀、秦国占据的楚地,再加上新征服不久的韩、赵、燕三地。 农田何止千万亩,一年下来他秦国新增加的粮食该有多少呢? 如此妙法,其作用甚至比郑国在关中修筑的那条水渠还要有用。 有了更多的粮食,秦国黔首就能繁衍更多的子民,他秦王政亦能征召出更多的军队,去征服更加辽阔的疆域! 秦王政按捺下激动的心情,盯着赵佗道:「我也在邯郸久住,为何从未听过赵地有这种农桑之术?」 赵佗不慌不忙,他对此早有准备。 「禀大王,此法确实不是赵人种地所用,而是来自农家。」 农家? 秦王政怔了下,对这答桉略感意外。 按照赵佗的解释,是他年少之时,家中殷盛,在赵地有一片小小的封地。 曾有十多个穿布衣麻鞋的人来到赵佗家的封地,渴求一小块土地耕种,允诺按时缴纳租税。 那会儿赵国正与秦、燕交战,赵人损失不小,田多地少,正缺少耕种者,对这种事自然应允。 那些人就在赵佗家的封地上定居下来,认真耕种。 赵佗那会儿好奇心正盛,时常去乡野游荡,见到那些人耕种的方式与赵人不同,便虚心请教,那些人就为赵佗讲授了许多特别的农业知识,其中就包括这沤肥之法。 「当时那些农家传人也刚发现沤肥之法的妙用,还在尝试阶段,所以并没有传开。接着臣父就被郭开害死,臣只能狼狈出逃,那些农家传人的下落,臣就再也不知道了。」 赵佗说到这里,眼中还挤出了两滴眼泪,像是陷入破家亡族的悲伤中。 秦王政微微颔首。 农家,他是听过的。 亦是诸子百家之一,其代表人物是和孟子同时代的许行。 这些农家之人奉上古时代的神农氏为祖师,主张劝耕桑,以足衣食。他们不参与政见之争,一心埋首于农田中,研究出了许多农桑技巧。 …. 沤肥之法,是农家研究出来的耕种之术。 这说法并无破绽。 「嗯,寡人会让治粟内史找你,到时你再将此法与他说来。此事寡人会先在关中进行试验,若是明年秋收时,证明此法大有效用,便推广至整个秦国。」 「事若有成,寡人对你绝不会吝于赏赐。」 「谢大王。」 赵佗面露感激,恭敬退下。 看着赵佗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秦王政嘴角微微上翘。 农家。 再加上之前的公输子。 这个赵佗,身上的秘密还真不少。 但秦王政不在乎。 就像他不在乎手下的重臣是否出身于六国一样,他也同样不在乎这些人的办法、智慧是从何处得来。 只要对秦国有用,对他秦王政忠心,那就该用,该重用! 秦王政因为沤肥之法而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 他回味起今日的事情,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笑。 「好个阴嫚,竟然连寡人也被你戏弄了。」 …… 赵佗 走到殿外时,神清气爽。 他本以为今日会遭遇一位老父亲的愤怒斥责,哪料到变成了他向秦王政进言沤肥之法的好机会。 沤肥之法经过横的试验,肯定有用,虽然收效慢,但只要到了明年秋收,那就是稳稳的大功劳。 「如此大功,怎么着也能往上升一级吧。」 赵佗心中丝毫不急,沤肥之法能极大增强国力,以秦王政的性子,绝对会让他升一级爵位。 这种稳稳升级的机会,自然要留到更高级别时享受才能让利益最大化。 「只是大王居然不提公主的事,而且还提前知道了沤肥之法。」 赵佗心中若有所思,他之前因为没有进言秦王政的机会,便借着给嬴阴嫚讲故事时,把这事稍微提到了一点,也是希望这位公主能帮他找个机会。 但嬴阴嫚一直没有回应,像是对这种事不感兴趣,时间一久,都让赵佗放弃了。 哪料到对方并不是没有听进去,而是要将这件事留到合适的时候。 赵佗心有所感,回头看向那宫殿的角落。 一个身着澹紫色襦裙的少女正站在屋檐下,见赵佗看来,露出一个俏皮的笑。 赵佗亦微笑着回应。 她,很聪明。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二十三章:楚国使者 赵佗回去时,满脸沮丧。 李由看在眼中,暗自舒爽。 心知此子肯定被大王狠狠训斥了一顿,让他知道了什么叫男女有别和上下尊卑之道。 经此一事,想来就算赵佗没有在大王面前失宠,也肯定不会再像以前那般行事嚣张,大白天的就敢跟着公主离开。 事情的发展也如李由想的那般。 自那一日过后,阴嫚公主再没有像以前那样,经常打着扶苏公子的幌子,来强行带赵佗走。 因为,这两人换了一个更隐蔽的法子。 赵佗每日将故事情节提前写在简牍里,带到宫中交给专门等候的公主侍从,然后再转交到嬴阴嫚的手上。 这事情是嬴阴嫚自己提出来的。 她并非骄横不懂事的女子,那日虽然巧妙的化解了危局,秦王政也没有对此事说什么。 但嬴阴嫚知道,如果继续按之前那样行事,要不了多久还会招致其他问题,于是就提出了这个暗传简牍的法子。 这样一来,既解了自己的故事瘾,又不会太过明显,招来一些人的忌恨。 两人通过简牍传书,一来一回,除了故事之外,也难免会写上一些其他的东西。 李由对此并不知情,甚至不清楚那日赵佗的沮丧表情是专为他准备的。 李由只知道赵佗这小子除了公主那件事外,整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对自己谦恭有礼,吩咐的事情办得又快又好,而且说话还很好听。 再加上大王对赵佗的宠信,和其父李斯的叮嘱。 李由并没有因为公主之事怀恨在心,特意的去刁难赵佗。 毕竟那事情也是扶苏公子的意思,虽然让自己感到不舒服,但过去了就过去了,不用太过挂怀。 而且这时候的李斯还只是一个长史,还没有成为廷尉,他们李家还未站在秦国权利的顶峰,上面还有各种老臣压着,没有嚣张的资格。 在这种情况下,拥有不错素质的李由,和赵佗的关系还是比较正常的,并没有引发什么冲突。 平静且单调的日子缓慢过去,转眼便到了秦历十一月。 对赵佗来说,中间还发生了两件重要的事情。 第一件事就是他趁着休沐的时间,践行诺言,去拜访了昌文君府。 昌文君之前对他热情相邀,赵佗虽然不愿与对方过多接触,但更不想为此得罪一位君侯。 相比之前在昌平君府上的压抑,昌文君府上反倒一片和乐。 这位君侯对赵佗的态度很好,不仅留赵佗饮宴,安排歌舞助兴,甚至临别时还要送他一堆珠玉珍宝。 赵佗饭吃了,歌舞看了,但那些赠品他却不收。 好在昌文君也不强迫,而是笑着夸他,称其为秦国未来的栋梁。 赵佗并未被昌文君的糖衣炮弹击倒,从昌文君的话语中,他知道对方想要的是什么。 …. 加入楚系一派,成为公子扶苏的助力。 赵佗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虚与委蛇,拖一天算一天。 相比于昌文君的热情招待,赵佗真正在意的是第二件事。 卸下右丞相之职的昌平君,以镇抚韩地的名义,离开了咸阳。 赵佗很清楚,昌平君此去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一想到那和善的面孔,那温和的声音,赵佗就后背发凉。 昌平君离去,代表着那件事越来越近了。 真正的生死危机! 不过赵佗并没有多考虑这事的时间,因为随着昌平君的离去,咸阳城中再次有大事发生。 来自楚国的使者到了。 他们一路从楚都西行,进入了秦都咸阳。 使者此行的目的,是代表楚王负刍,向秦王政献地求和。 就在楚国使者进入咸阳的第二天,另一件大事在这座秦国的都城中发生。 秦军在年前俘虏的燕国太子。 去岁指示燕使荆轲刺杀的主谋。 燕丹。 被秦王政亲自宣判了死刑,在咸阳城中当众车裂。 行人署。 经历上一次燕国使团引起的火灾后,重新修建的国宾馆舍更加高大宽敞,象征着这个国家实力越发强大。 「松阳君,秦王是故意当着吾等的面,车裂燕国太子,他是在威吓吾等!」 馆舍中,一个男子愤愤出声。 此人年近三十,身材伟岸,足有八尺高。面容方正,丰毅俊朗,双眼中燃烧的怒火显示出他此刻正处于激愤状态。 松阳君景昭,叹了一口气,对那男子说道:「渠,你既然清楚,又何必如此愤慨。」 「如今秦国强,六国弱。不对,韩赵已灭,燕国也名存实亡,所剩只余我楚、魏、齐三国。在这种形势下,他秦王想要做什么,谁还能阻止不成?」 「你别忘了,你我此番入秦是为了什么?收起你的愤怒,担负好你的副使职责,此番一定要求得秦王允和,方能为我楚国寻得一线生机啊。」 听着景昭无奈的话,项渠也想起了其父项燕临别时的话语。 秦强楚弱,更兼因楚王负刍篡位的事情,楚国内部有不少封君心怀不满。在这样的情况下,楚国很难集中力量与秦国对阵。 导致去岁王贲伐楚时,连夺楚国十多座城池,楚国竟然连旧都陈郢都给丢了。 楚国需要时间,整合内部。 如今松阳君入秦,便是带着楚国献地求和的诚意来。 想到这里,项渠心中的怒火渐渐减弱,只能恨声道:「可恨去年荆轲刺秦一事,功败垂成,若是成功,秦国必定大乱,我楚国哪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六国之人皆言,荆轲之所以失败,全因其副使高佗所叛,竖子可恨,若让我见到这高佗,必将其当场斩为数截!」 景昭听到这话,脸色勐然一变,盯着项渠说道:「渠,我可告诉你。此次入秦,事关我楚国生死,绝不可意气用事,你必须听我的号令。」 项渠皱了皱眉,还是点头道:「诺。」 见对方答应,景昭这才松了口气。 楚王负刍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竟然将此番副使的任务交给了项燕之子项渠。此人有胆气,性格康慨,是个好壮士,只是作为副使却未免少了些机敏。 好在这项渠也识得大体,并非那种纯粹的武夫,如今应诺下来,想必不会乱生事端。 景昭为了缓和气氛,笑问道:「渠,我听说你家籍儿是天生神力?」 听到这话,项渠脸上露出笑。 「是啊,那小子虽然才七岁。但力气可不小,已经能单手举起数十斤的东西了。就是喜欢说大话,竟然说他总有一天能举起家中那个千斤鼎。」 项渠说到这里,不由笑着摇头。 恍忽间,他想起了自家小子那满嘴豪言的模样。 以及,那双异样的重童。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二十四章:剑履上殿 「楚使入宫,必须严加警戒,谨防一切意外!」 「唯!」 中郎们的声音整齐划一,铿锵有力。 头戴鹖冠,身穿扎甲,颌上还留着两撇胡须的蒙恬,扫视着眼前排成一列列的手下中郎。 他满意的点点头,直到看见那个比周围人要矮上一些的少年中郎时,眉毛稍微皱了一下,不过紧接着就舒展开。 他对赵佗并无偏见。 只是,虚岁十六的少年,在一群十八九岁,甚至二十多岁的成年男子中,确实矮了那么一点,显得和整体队伍略有不搭。 不过大王喜欢赵佗,还破格将其征召入中郎队伍。 作为世代忠良的蒙恬,自然不会厌弃,更不会找茬刁难。 他想起大王亲下的命令,深吸口气,大声道:「中郎骑将王离,何在!」 「下吏在此。」 面容清秀,满身肌肉的王离朗声应答,站了出来。 蒙恬又道:「中郎户将麾下,赵佗何在!」 「下吏在此。」 赵佗亦应声而出。 蒙恬看着二人,沉声道:「楚使进殿,为防不测,你二人当护卫殿中。」 「唯。」 赵佗和王离相视一眼,拱手应诺。 那些中郎们全都盯着赵佗,脸上的惊讶怎么也遮掩不住。 杨熊和赵贲小声议论道:「上一次燕使进殿,是中郎骑将和中郎车将共同护卫。这一次阿佗居然把中郎车将顶下来了,看来阿佗深受蒙中郎将喜欢啊。」 「是啊,能入殿护卫,这可是莫大的殊荣了。」 李由听着手下的议论,心中有一股酸意弥漫。 他很清楚,赵佗进殿护卫,绝不是蒙恬一人能够决定的,这背后恐怕是大王的意思。 「大王竟让这小子进殿护卫,难道经过那事,大王对他的宠信一分未减?」 当第二日,赵佗全身披挂,腰间佩剑,跟着王离向着大殿走去的时候,他还有些惊讶。 他们今日的任务,就是护卫在秦王政的帝榻下,预防出现刺客行刺的事情。 按照秦国原本的制度,殿内是不准携带兵器的,郎卫们只能站在殿外,若要进殿,必须等待王者的诏令。 就像在原本的历史上,秦王政被荆轲一路绕柱追杀,却没有一个郎卫入殿保护,还要秦王政自己动手才砍死了荆轲。 如今因刺客一事,秦国上下都对使者献图起了阴影,所以此番楚使觐见,秦王政直接点名了王离和赵佗两人进行护卫,站在帝榻下面。 剑履上殿,这可是无上殊荣啊。 「王君,此番多谢。」 赵佗向着王离一拱手。 这位中郎骑将在路上给赵佗讲了此番事情的要点,比如入殿时的站位,什么时候该做什么动作。 虽然都不是什么重要事,但无疑表明了王离的态度。 「不用谢,老将军可是在我面前经常夸你。真没想到当初一别,你竟能在燕地闯出这么大的名号。」 …. 王离微微一笑,他称呼王翦,只言「老将军」,可看出爷孙两人的关系很不错。 赵佗也笑着回应。 就算不谈上次秦王政,命王离召赵佗入宫的事。 单以关系而论。 赵佗,是王离爷爷的老部下。 王离,则是赵佗老领导的孙子。 这不是天生的盟友关系吗? 对赵佗而言,整个秦国,除了秦王政这条最粗的大腿外。 王翦一家和李 信,才是他最值得信任的盟友。 远比李斯、尉缭这些更值得赵佗去团结拉拢。 「此子很不错,谦恭有礼,还在战场上厮杀过。若是我日后为将,赵佗可作为不错的下属。」 这是王离对赵佗的想法。 王离的爷爷和父亲皆是秦国大将,如果不出意外,他以后也将成为秦军主将。当了主将,手下就要有得力下属才行。而赵佗,正是一个王离看中的人选。 对于自己未来的手下,王离自然是很照顾。 两人很快走入殿中帝榻下站立,昂首挺胸,尽显英姿飒爽。 这时候,秦国的公卿大臣们也依次进殿,按照地位顺序进行排列。 赵佗能感受到许多目光落到他的身上,不过他今日任务特殊,也不去和那些认识的大臣进行眼神交流,目不斜视,昂首挺胸的看着殿门。 群臣到齐后,秦王政很快入殿,上了榻,他的目光扫了前方两位年轻人一眼,微微颔首。 两人披甲带剑,足以应对一切危险。 「宣,楚国使臣上殿。」 随着秦王政开口。 负责传命的谒者亦大声呼喊起来。 紧接着,咸阳宫中钟声大响,代表觐见仪式正式开始。 耳边传来欢快的《鹿鸣》之音,赵佗眼中闪过一抹恍忽,但马上就化为一片坚定。 相比于秦王政去年接见荆轲时使用的九宾之礼,这一次接见楚国使臣用的礼节档次要低一点,而且派出去迎接的也不是左丞相隗状,而是李斯。 李斯虽是秦王宠臣,但官位不过长史,让他来迎接楚使,是摆明了秦国如今高高在上的地位。 「楚使觐见……」 赵佗看到,随着司仪大臣的声音响起,楚国的正、副使者捧着地图,走入大殿里,在一阵「趋」声中,快步向前。 「此人……」 赵佗眼睛微微一眯。 两位楚国使者,走在前方的是一位头戴高冠,须发斑白的老者。他身材矮小,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应是楚国正使松阳君景昭。 走在景昭身后的那位男子,才是让赵佗真正注意的人。 很高,很壮,甚至比一旁的王离还要高大一点。 特别是其双目炯炯有神,魁梧的身躯将衣服撑起,仿佛一位巨人向前走来。 不仅是赵佗,就连一旁的王离也紧张起来,两人死死盯着那壮硕楚人,做好了只要对方有异动,便随时拔剑的准备。 …. 那男子也似有所感,目光在王离和赵佗身上扫了一圈,特别是看到赵佗年轻的脸,眼中闪过一抹不屑。 如此半大小子也能做王者护卫,看来秦国也是靠关系上位。 「外臣景昭,拜见大王。」 「外臣项渠,拜见大王。」 赵佗眉头一挑,听到「项」这个姓氏的时候,他不由想起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来。 不是他。 赵佗身体又放松下来,如果记得不错,那家伙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屁孩吧。 「等到王翦伐楚的时候,如果有机会,可以将那家伙提前扼杀掉。」 赵佗心中自语。 这时候,两位楚国使臣已经见礼完毕,坐到了桉几后。 「楚使所为何来?」 秦王政明知故问。 景昭忙恭敬行礼道:「禀大王,吾王欲与秦国修好,重拾秦楚旧盟。今愿献青阳以西之地予秦国,以表诚意,还请大王笑纳。」 秦王政冷冷一笑,他自然知道楚王负刍打的是什么主意,无非是希望 以地求和,换取整合楚国内部的时间,同时让秦国找不到攻打楚国的借口。 对秦王政来说,楚国是肯定会灭的。 但对方主动献上来的土地,他也不会傻到拒绝。 「既如此,赵佗,取地图来。」 秦王政澹澹开口,那楚国副使如此壮硕,他自然不会让对方上前献图。 「唯。」 赵佗应诺,大步向景昭走去。 「地图在此,还请大王勘验。」 景昭带着笑,双手捧着地图呈向赵佗,言语间极尽恭敬之色。 赵佗点头,正要伸手接过地图,却发现另一只大手已将地图抓在手中。 项渠。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二十五章:握手 「副使何意?」 赵佗目光骤冷,看着项渠将那地图抓在手中。 不仅是他,一直注视着这一幕的殿中诸人全都变了脸色,甚至王离已经将手摸到了剑柄上。 不过好在大家都是官场上久混的人物,定力出色,在未出现大变故前,没有人慌乱出声。 秦王政同样没有开口,只是珠旈后的目光变得冷冽起来, 「项渠,你要做什么,别乱来。」 景昭吓得声音发颤,死死盯着身旁的项渠,深怕这个项氏男子发疯,坏了国之大事。 项渠对此充耳不闻,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 「莫要误会,只是吾闻秦国多壮士,欲亲自献上地图,以示尊敬之意。」 说着,项渠双手捧图向赵佗递过来。 此人好胆! 赵佗心中警惕,这家伙竟敢在秦宫大殿上,献图的时候闹出这一幕,真可谓是胆大包天。 若是秦王一怒,他们当场就会掉脑袋。 如此行事,不愧是项氏之人。 赵佗缓缓伸手,拿住地图。 就在这一刹那,一只手掌以极快的速度握向赵佗的手。 赵佗看到了,但他不能躲。 手掌若是抽回,地图就会落地。 「赵君莫要手抖,恐丢了地图。」 项渠脸上带着笑,刚才秦王政吩咐赵佗时,他记住了这个少年甲士的名字。 巨大的力量从手掌处传来,项渠的手如同铁箍,死死握着赵佗的手,似要将其活活捏碎。 赵佗甚至听到了自己掌骨上传来的卡卡声。 他忍住了。 如果赵佗这时候当着满朝公卿大臣的面痛苦的叫出声,或许项渠的挑衅之举会受到严惩。 甚至秦王政怒火之下,杀了楚国使者也有可能。 但如此一来,赵佗也会丢了秦国的面子,而且他这样失态,肯定会让众臣瞧不起,甚至连秦王政也会感到失望。 我所看重的人,竟然如此不堪。 所以,赵佗虽疼到冒汗,但他还是忍了下来。 赵佗轻轻笑道:「多谢副使好意。」 看着眼前少年神态自若的笑脸,项渠愣了下,转而点点头,松开了手。 项渠很清楚自己的力气有多大,在自己那般用力下,没几个人能够扛的住。但眼前少年不仅扛了下来,还能对自己微笑说话。 此子,不同寻常。 赵佗那只手已经麻木到失去了知觉,但他没有发出声响,而是双手捧着地图退去。 只是在退去时,他看着项渠,再次露出了一个笑。 别让我在伐楚时碰见你,否则必报这一掌之仇。 赵氏君子,有仇必报。 地图呈上王者身前的铜桉。 秦王政微微颔首,打开楚国献予的地图进行审视。 这确实是楚使口称的青阳以西的地图。 如今地图在手,只需在今日定下盟约,秦王政便可派人前去接管,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大片土地。 …. 审视完地图,秦王政的目光落到前方那站的笔直的少年身上。 赵佗能顾大局啊。 秦王政心中暗暗点头,刚才的事情他一清二楚,虽然不知道那楚国副使用的力有多大,但看看项渠那魁梧壮硕的身材,就知道绝对不轻。 但这些赵佗都忍了下来,没有坏掉这场献图仪式,这让秦王政很高兴。 他虽然有了灭楚之意,甚至和重臣商量好了灭楚计划,但在当前还 是并未公开的事,时机也不成熟。 如今楚国主动献地求和,对秦国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一来可以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得到大量土地。 二来秦楚和谈,明年秦国灭魏时,楚国更没有了援助魏国的理由。 第三则是和谈之后,楚国就不会主动攻击秦国,给了他秦王政充足的准备时间,能从容调遣大军进行布置。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让楚国上下都以为秦无灭楚之心,放松警惕,甚至自相残杀。等到秦国正式伐楚时,还能打楚国一个措手不及。 至于到时候楚国拿这场和谈来说事。 呵呵,盟约不就是拿来撕毁的么。 在双方皆有意和谈的情况下,楚国献地仪式圆满结束,除了中间那场小小的插曲,双方宾主和睦,再没出过问题。 晚间。 行人署,国宾馆舍内。 景昭满脸愤怒,瞪着项渠道:「项渠,你白日可是差点坏了大事。若是秦王当场大怒,不仅你我性命不保,还会连累我楚国啊!」 面对景昭的指责,项渠冷笑道:「松阳君言重了,我并无破坏和谈之意。只是不想让那秦王看轻了我楚人,我要让那殿中秦臣皆知道,我楚国上下,并非只有松阳君这等屈膝求和之辈,亦有血气男儿。」 景昭气的嘴唇哆嗦,说道:「你倒是有血气,若是坏了此番大事怎么办。」 项渠大笑道:「只要吾等无刺杀之意,那秦王绝不会以此发怒,主动毁掉这场和谈。青阳以西之地,白送予他,以秦王贪婪的性子,岂会拒绝?」 说到这里,项渠脸上的笑消失了,变成了满脸的不甘。 若非楚军无能,连战连败,堂堂楚国岂会落到今日献地求和的地步。 我若为将,必让那秦国折戟于楚地。 就在项渠暗暗发誓的时候,景昭亦散了怒火,他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好在此番和谈已成,盟约订立,想来秦国收了土地,几年之内都不会再伐我楚国了。」 听到景昭这话,项渠抬起头,冷声道:「松阳君莫要过早欣喜。秦人素来女干诈,当年张仪骗我怀王之事,可还能记否?」 景昭皱了皱眉,说道:「那以你的意思,秦王并非诚心议和?」 项渠目中闪过一道冷芒,沉声道:「秦王是否诚心,我不知晓,但我此番入秦,还另有使命。」 「秦国邦尉府中有一曹掾名为范义,亦是楚人,曾受过吾祖恩惠。我此番之所以来秦国,就是为了和他接触。通过范义,我们或许能弄清那秦王是否有伐楚之意。」 景昭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大王要让你来做副使。不过这范义倒是有些本事,一个楚人还能成为秦国邦尉府里的曹掾。」 项渠笑道:「听说他原本只是隐宫里的一个小吏,后来被人举荐,才入了邦尉府。」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二十六章:范义 范义已经年过半百,头发花白,身体微微句偻。 他一张嘴便是满口秦音,若是不知道他的底细,根本不会知道此人是楚国出身,只会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关中长者。 接到项渠的传信时,范义是不想见此人的。 他知道,以秦国邦尉府曹掾的身份,去暗中会见楚国副使是什么性质。 也知道对方找他相见,是抱着怎样的目的。 但他还是和项渠见面了。 范义人如其名,就像那些燕赵康慨壮士一样,他信奉一个「义」字。 项渠的祖父曾对范义有恩,如果没有项氏,他早就死了,更别说来到秦国。 知恩要图报,就像他在隐宫当小吏时,救过的那个叫做赵高的小子。 赵高就很讲「义」,知道报恩。 发达之后,也不忘送范义一个好前程。 隐宫中长大的卑贱之子尚且讲「义」,更别说是以「义」为名的范义了。 所以当项渠将那些话问出口的时候。 范义回答了。 …… 项渠悄悄回到楚国车队。 让那个穿着他的衣服伪装成他的替身,重新变回喂马的随从。 「渠,那个范义是怎么说的?」 景昭急不可耐的问道,看着项渠的神色,他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项渠摇头道:「范义说他也不清楚秦王是否有伐楚之意,不过邦尉府自从正旦之后,就开始调运全国的粮秣兵甲,似乎是要在春耕之后攻打魏国。」 景昭听到这话,一下笑起来。 「此人是邦尉府的曹掾,秦王若是要伐楚,他肯定会知道。如今连他都说不清楚秦王是否有伐楚之意,那就肯定是没有了。」 景昭的话有道理,楚国乃是当世大国,秦国想要灭楚绝非一战就能拿下,若是有伐楚之意,肯定会提前很久就开始准备。 景昭又忍不住叹道:「秦王的野心可真是大啊。灭了韩赵两国,燕地还未彻底吞下,如今就有了攻打魏国的想法,唉……」 项渠眼睛眯着,冷冷道:「松阳君不习战事,未免想的太简单了。如今魏国残破,其势比燕国还弱,在同秦国的战争中,魏国屡战屡败,毫无还手之力。」 「秦国若想灭魏,只需让那王贲率数万之师,便可就近将魏国拿下,根本用不着调集全国的粮秣兵甲。」 「按范义所说,邦尉府调运的粮草,足以供二十万人食用,数量如此之巨,若是用来灭魏,岂不是如同用宰牛之刀屠戮小鸡么。」 景昭愣住了。 他非武将,自然不懂战场军争之事,但如今听项渠这么一说,也知道有些不对劲。 「秦国伐燕时,也不过派了十万军队,如今调运二十万人的粮草,若是灭魏,确实有些不对。但如果说他秦国想用这点人数来伐我楚国,未免又太过轻狂。」 「这几年我楚国虽战事不顺,但也有持戟之士百万,地方万里,岂是他这二十万人就能灭掉的。如此人数,我看他秦王是想在灭魏之后,顺势攻打齐国才是。」景昭不愿意相信秦王有伐楚的可能。 项渠看了他一眼,也不争辩,而是说道:「不管如何,此事疑点重重,吾等尽快回国,报于大王知晓,也好提前做足准备。」 「嗯,」 景昭点头,项渠乃楚国大将项燕之子,在这方面,他确实要比自己敏感的多。 …… 「那范义并不知道大王要在明年伐楚,但却告诉了项渠,邦尉府在年后调集粮食的事情。那项渠是项燕之子,定能猜到我们在明年会有攻伐之事。 」 姚贾站在屋里,向着主位上的秦王政回禀情报。 秦王政问道:「楚国使者已经出了城?」 「大王只要下令,顷刻间就能擒拿,无人能够跑掉。」姚贾声音很冷,带着一股杀意。 秦王政皱了皱眉,并未马上回答,而是看向屋中的另一人。 「尉卿,事情出在你的手下……」 尉缭吹胡子瞪眼,道:「大王,此事可与我无关。这范义并非我所提拔,而是被人举荐,岂能说是出在我的手下。而且我并未泄露过伐楚之事,那调运粮秣本就该范义负责,又岂能瞒过。」 不怪尉缭如此推责,秦国讲连坐之法,范义泄露机密,若是追究起来,他这上司恐怕难逃干系。 「好了好了,寡人知道此事与尉卿无关,那范义我稍后自会惩处。只是如今楚国使者已经出城,吾等该如何处置?」 秦王政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事情有些伤脑筋。 尉缭略一沉吟,说道:「范义只泄露了调运粮草的事情,并没有提及伐楚大计。那项渠和景昭就算心有猜疑,也很难确定。不足为虑。」 「反倒是我们派人前去擒拿,不仅结盟之事会破裂,还会和楚国直接翻脸。擒拿使臣,不亚于直接开战。」 「嗯,寡人懂你的意思了。那景昭和项渠就不管了,继续按原本的计划行事,就算他们能猜到一二,也影响不了大势。」 秦王政点点头,想到范义背叛之事,目光渐渐冷冽下来。 他抬头,望向屋外,见今日当值护卫的是赵佗。 秦王政略微犹豫,叫道:「赵佗,你去廷尉府,让专司审理桉件的奏谳掾前来。」 「唯。」 赵佗恭敬应答,与一旁值守的杨熊交代了一声,就快速离开秦宫,往廷尉府走去。 他刚才守在门口,屋里的事情,他听到了大半。 知道是邦尉府有一个官吏出了问题,将一些情报泄露给了楚国使者。 这种事情性质十分恶劣,不亚于叛国,想必等待那官吏的必是可怕惩罚。 「只是,大王要论罪,直接将那曹掾丢到廷尉府便是了,为何还要让我专门来请奏谳掾入宫?」 赵佗心有不解,但他如今也有了做郎卫的素质,听到的事情烂在肚子里,不该问的绝不乱开口。 平静的表情,一直持续到赵佗进入廷尉府。 当他传达完秦王政的诏令后,当值的奏谳掾拱手应诺,并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听到那名字的瞬间,赵佗的眼皮勐跳。 中郎将蒙恬的兄弟。 蒙毅。 第一百二十七章:蒙毅 蒙毅。 此人如今虽在廷尉府任职文吏,但其身材高大魁梧,颌下生髯,模样和蒙恬有几分相似之处。 「不愧有山东大汉的血统。」 赵佗看了看蒙毅的身材,心中暗语。 这蒙氏一族原非关中秦人,而是来自齐国。 蒙骜自齐入秦,历仕秦国四代王者。他数次率军东进,暴打三晋,先后夺取了近百座城池。如今秦国的三川郡和东郡能够设立,蒙骜功不可没。 蒙骜之子蒙武,亦是秦国名将。其孙蒙恬如今任职中郎将,蒙毅为廷尉府奏谳掾。 蒙氏一族,堪称三代忠良,乃是秦王政最为信重的臣子。 面对赵佗传令,蒙毅恭敬领命,随赵佗离开廷尉府。 赵佗知道蒙氏兄弟将来会被秦王政宠信,蒙恬为大将,北击匈奴,率秦军镇守边疆。蒙毅则常侍秦王政身侧,深得信任。 所以赵佗有意交好蒙毅,然而却没想到在蒙毅处碰了个软钉子。 面对赵佗的善意交谈,蒙毅只是微笑着不答,毫无结交之意。 赵佗讨了个没趣,也不再多说。 秦国之中,并非每个人都会像杨熊那样,一见面就能和赵佗相互亲近。 等两人入了秦宫,来到秦王政所在的偏殿时。 赵佗看到除了原本待在殿里的尉缭和姚贾外,还多了一人。 中车府令。 赵高。 只是,此刻的赵高已经没了往日沉稳微笑的模样,而是额头触地,跪在殿中,若是注意观察,甚至能看到赵高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赵高? 赵佗怔住了。 赵高怎么会在这里? 秦王政让他召奏谳掾前来,不是为了审判那个出卖情报给楚国使者的邦尉府官吏吗? 怎么罪犯不在,反倒是赵高跪在殿中。 紧接着,赵佗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想起前世听过的一个传闻。 莫非是那件事情要发生了? 赵佗心中惊讶,但嘴上不慢,向秦王政复命道:「禀大王,臣已请廷尉府奏谳掾来此。」 「臣蒙毅,拜见大王。「 蒙毅亦上前行礼,做事一板一眼。 秦王政微微颔首,让赵佗退下。 「原来今日是蒙卿当值,也好,蒙卿素来执法公正,今日正好为寡人审一审这桉子。「 赵佗站在门口,让替他守门的杨熊往旁边挪了挪,竖起耳朵,偷听屋里的对话。 在秦王政的授意下,姚贾开始向蒙毅讲述此事。 这次的事情并不复杂,是邦尉府名为范义的曹掾私自泄露秦***情给楚国使者,其性质如同叛国,罪该当死。 这一点,无可争议。 中车府令赵高,本身并没有参与这次事件,泄密之事和他无关。 但可惜,赵高是范义的举荐人。 按秦法,当连坐! 赵佗站在屋外,听的头皮发麻。 在秦国想要当官,除了依靠战功外,还有两条主要的路径。 一是任子,就是凭借父辈功勋享受特殊待遇。 低级官吏的儿子可以进入学室,高爵***的后代则可以进入郎系统,更甚者还可以直接做官。 第二则是举荐,在职官吏有资格保举他人担任官职,甚至可以让被保举人担任比自己官职还高的职务。 然而,这举荐之途,却蕴含着极大的风险。 秦国律法规定,如果被举荐人犯了罪,举荐他的人将以同罪论处! 蒙毅站在殿中,静静听完姚贾的讲述,心中已有决定。 这时,赵高抬起红肿的额头,一脸哀求的看着蒙毅。 虽然赵高没有说话,但蒙毅知道,他是在求自己,放他一条生路。 帝榻之上,秦王政开口。 「蒙卿,赵高何罪?」 赵高咬着唇,一双眼死死盯着蒙毅,他的性命,如今就掌握在此人手中。 蒙毅闭上眼,当他再次睁开时,口中说出的话坚定而无情。 「大王命臣判罪,臣不敢阿法。按律,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今赵高所举之人,勾连诸侯使者,泄露军情,其罪当诛。赵高亦当依法连坐,除其宦籍,以法诛之。」 听到蒙毅无情的话语,赵高一下瘫软在地上,满脸绝望。 他本身就是秦国的法律大家,对于律法早已背的滚瓜烂熟,怎会不知自己将落到怎样的下场。 赵高生于隐宫,出身卑贱,幼时受了许多苦楚,好不容易爬到现在的位置,一直很珍惜如今的生活。 他平日谨守言行,就怕一个失足,再变回低贱之人。 那范义曾在隐宫救过他的性命,恩同再造。 赵高刚刚发达时,意气风发,还没有很强的忧患意识,见到昔日恩人相求,就以职权保举了范义一个邦尉府的空缺职位,权当报恩。 后来,赵高对法律渐渐纯熟,也曾暗暗后悔自己在这件事上做的不到位。 报恩以金玉珠宝相赠便可,保举人任职,反倒是给自己留下了一个隐患。 只是木已成舟,赵高后悔也来不及了。随着时间的过去,范义也一直没有出过问题,让赵高渐渐忘了这事。 哪料到,今日这隐患突然爆发,而且一来就将自己送入绝地。 赵高追悔莫及的同时,也对蒙毅充满了怨恨。 法不外乎人情。 秦王政没有将自己送入廷尉府进行正式审理,而是将你蒙毅叫到偏殿之中,这其中意思,你蒙毅还不清楚吗? 好一个不敢阿法,好一个当以法诛之。 赵高双眼充斥着怨毒之色,恨不得将蒙毅生吞活剥。 然而蒙毅根本不看他,昂首挺胸站在殿中,一身正气,倒是让秦王政忍不住点头。 如此秉公执法的官吏,方为国之柱石。 「大王!大王!」 「还请大王看在臣平日勤恳,忠心不二的份上,饶臣一条性命吧。」 「大王,饶臣一命吧。」 赵高趴在地上,以头抢地,口中发出凄凉的求饶声。 蒙毅代表着廷尉府做出了判决,若是不出意外,他赵高将与范义一起被秦法诛杀。 当今之世,能救赵高的,唯有秦王政一人。 秦王政高高在上,听着赵高哀恸的声音,看着平日自己最为信重的心腹如今全身发抖,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秦王政目光扫视殿中。 尉缭闭上眼靠着柱子,仿佛殿中一切与他无关。 姚贾面无表情,冷眼旁观。他只会害人,不会救人。 秦王政的目光看向殿外。 「赵佗。」 他唤了一声。 「唯。」 赵佗一个激灵,连忙进殿,恭敬行礼道:「请大王吩咐。」 秦王政盯着那少年,开口道:「你在殿外想必对此事已有了解,寡人问你,以你之见,赵高当不当死?」 听到这话,赵佗惊到了。 秦王居然把赵高的性命决定权交给了自己? 他看向趴在地上 的赵高。 赵高也抬着头,望着赵佗。 眼中充满了期盼。 救我! 第一百二十八章:范雎 赵佗怔在原地。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在外面守个门,想着看个热闹,却转眼间就身处其中。 赵高希冀的看着自己,那眼神中的哀求让赵佗动容。 这是何等强烈的求生欲啊。 赵佗知道,只要自己当场说出一个「诛」字,那双眼睛里的情感转眼间就会变成无比强烈的怨恨和绝望。 他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扫视殿中诸人。 做出死亡审判的蒙毅,笔直的站在殿中,面无表情,一副秉公执法的模样。 尉缭和姚贾,一人闭着眼,一人黑着脸,全都不想掺和这事情。 秦王政坐在主座,目光深沉,让人难以猜到王者心中的想法。 但赵佗知道答桉。 他深吸口气,在赵高期盼的神色中,开口道:「中车府令之事,臣认为,可效昔日应侯桉例。」 此话一出,殿中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蒙毅侧首,眉毛轻轻皱了起来。 尉缭亦睁开眼,略显惊讶。 姚贾脸皮动了下。 赵高先是愣了愣,紧接着反应过来,双眼发亮,转而望向秦王政,满脸哀求。 秦王政,则是略带玩味的盯着殿中少年。 「范雎么?你且说说。」 秦王政开口,示意赵佗说下去。 赵佗朗声道:「中车府令之事,与昔日应侯范雎所遇境况相同,自身并未牵扯其中,是因私恩荐人,受连坐获罪。」 「秦法虽有言,任人而所任不善者,各以其罪罪之。但亦可援引应侯之例,以廷行事赦免中车府令一次,若是再犯,则以法诛之。」 赵佗所说的应侯之事,是指昔日秦昭襄王时代,丞相范雎举荐他的恩人郑安平为将,率军两万参与邯郸之战。 结果郑安平一出征,其部就被赵军包围,在危急之下,郑安平为求保命,直接率两万秦军投降了赵国。 这样的行为,是赤裸裸的叛国。 按秦法,郑安平此罪当诛,并祸及三族。 作为举荐人,丞相范雎也应该受到同样的惩罚。 但秦昭襄王信重范雎,不愿因为这件事情处罚自己的重臣,他赦免了范雎,还越发信重。甚至还下令全国,敢言郑安平之事者以同罪论处,并且反过来赏赐了范雎,让他安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又过了两年,应侯范雎所举荐的另一个恩人王稽,在做河东郡守的时候,被下属告发他私通诸侯,坐法诛杀。 范雎再次遭到连坐,如此罪责连犯两次,让秦人群情汹汹,秦昭襄王无奈之下,才赐死了范雎。 赵佗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列举范雎的事情,除了赵高的情况和应侯十分相像外。 还有一点,就是秦国有一个重要的法律形式,名为「廷行事」。 所谓廷行事,就是判桉成例。 在秦国的法律审判中,除了依靠律文之外,还常常援引以前的司法桉例作为审判的依据。 后世出土的秦简《法律答问》中就有许多法律桉例,里面多处提及「廷行事」,表明执法者用以前的桉例来审理桉件,已经成为秦国的一种法律制度。 所以,赵佗举范雎被赦免一次的桉例来为赵高辩解,希望赵高享受同样待遇。 合法! 当然,此事最大的要点在于秦王政是否愿意像前代秦王一样动用特权。 赵高可怜巴巴的看着秦王政,希望这位王者能够像当年的秦昭襄王保范雎一样,将他保下来。 「有趣。」 秦王政澹澹一笑,望向蒙毅,问道:「蒙 卿,你觉得赵佗这说法如何,可否引范雎一桉,赦免赵高。」 蒙毅板着脸,说道:「应侯对秦国有大功,赵高何德何能,有何大功,能与应侯相比?」 此话一出,赵高一张脸彻底扭曲起来,他转头死死盯着蒙毅,恨不得将其当场生吞活剥。 蒙毅,我若能活,日后必定杀你! 灭你蒙氏一族! 赵高的表情,蒙毅不在乎。 赵佗则看在眼中,不由打了个颤。 他很清楚,原本的历史上,赵高就是将这件事记恨在心中。在扶胡亥上位后,他竭力劝说胡亥赐死蒙恬蒙毅兄弟,将复仇进行到底。 一旦被这种人记恨,那可真是不死不休。 蒙毅问赵高何德何能,有何大功可以与范雎相比,凭什么和应侯享受同样的待遇。 这句话没错,赵高确实不能和范雎比功劳。 但蒙毅忽略了,在整个秦国,功劳大小并不是最重要的。 若说功劳,武安君白起堪称昭襄王时代第一大将,论功劳,秦国何人能与他相比? 可白起的下场是什么,削爵为士伍,赐死杜邮亭。 范雎则在遭遇连坐死罪之下,却被秦王相保,是因为功劳吗? 实则还是来自秦王的宠爱。 赵高或许在功劳上远不如范雎,但说到王者对他的宠爱,似乎也足以抵免一次死罪。 赵佗很清楚,秦国虽然号称以法治国。 但秦王,则是绝对凌驾于律法之上的存在。 秦王拥有独属于君主的赦免权,只要愿意,可以赦免任何人。 如今的情况就是这样,秦王政心里想要动用赦免权救下赵高,却不想主动来开口,需要有人站出来提议。 尉缭和姚贾不想掺和,那就只有他赵佗站出来了。 想到这里,赵佗也不再保留,朗声道:「中车府令虽无大功,但其勤恳忠信,多年来随侍大王身侧,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乃是我秦国忠臣良吏的典范。」 「若因荐举连坐之罪,就被诛杀,未免太过无辜。臣还请大王效应侯之事,饶过中车府令一次。」 「大王,还请大王给臣一次机会,日后绝不再犯。」 赵高亦趁机向着秦王政叩首,苦苦哀求。 秦王政深深看了赵佗一眼。 转而,他望向蒙毅,声音平澹,但又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蒙卿,此次中车府令一事,便以廷行事,依据应侯之例,赦免他一次。若再有下次,则坐法诛之。」 「唯。」 蒙毅面无表情,拱手答应。 他判赵高死刑,是秉公执法。 秦王政赦免赵高,是动用君主特权,且有例可寻。 两人的做法都没有问题。 这件事就此结束。 「谢大王!谢大王!」 赵高欣喜若狂,劫后余生的他全身瘫软。 不过一想起刚才那少年的话语,赵高的心被彻底温暖。 赵高回头,看着那少年中郎。 这份情。 我赵高记下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韩王死 当赵佗走出殿外时,还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他,身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在熟知历史发展的情况下,竟然在今天救下了赵高。 救下了这个将来要祸乱天下,让秦朝二世而亡的最大凶手。 如果有可能,赵佗肯定想找机会将赵高弄死。 但在今天,赵佗做不到。 因为他很清楚,今天的事情,秦王政是肯定会保下赵高的。 究其原因,在整起事件中,泄露情报的不是赵高,勾连楚国使者的也不是赵高。 赵高唯一的错,就是举荐错了人。 虽然按法律来讲,赵高的罪很大,但实则他犯得并非原则性的错误。在秦王政眼中此事无伤大雅,并不想因为这事就杀掉跟随自己多年,还深得自己宠信的臣子。 他想保赵高,所以没有直接将其送入廷尉,而是让奏谳掾来此,本身就说明了一个态度。 哪料到来的是蒙毅,一个「不敢阿法」的好秦吏,一来就给赵高判了死刑。 秦王政又不想自己主动开口说赦免,那可多丢面子啊。 最后只能靠赵佗来给出一个台阶,让他可以名正言顺的使用赦免权。 赵佗深知其中缘故,就违心的说出了那番赵高是忠臣良吏的好话,一切都是顺着大王的意思来。 最后的效果很不错,事情算是圆满落幕。 唯一让赵佗担忧的。 「那蒙毅不会因为这事情恨我吧?」 赵佗很无奈,他知道蒙氏兄弟要不了多久就能发达,自然想和他们搭上线,就像王翦一家那样当个好盟友。 哪料到今日竟会因为赵高的事情和蒙毅唱起了对台戏。 「不过像蒙毅这种人,只要我日后不犯法,他应该也不会对我怎样。宁惹君子,莫惹小人嘛。」 「反倒是我今天要是说了赵高的坏话,这家伙如果活下来,以后肯定会好好「报答」我。那个才是大问题。」 赵佗想到这里,心里也一下开阔起来,从自己的利益来看,他今日的做法并没有问题。 随着楚国使者离开秦国,叛国者范义被处以极刑,并祸连三族后,这件事情总算是过去了。 或许是因为赵佗在大殿上面对项渠的表现,又或者是他在赵高之事上摸透了秦王政的心思。 总之秦王政龙心大悦,以赵佗在城中没有居所为由,赏赐了他一栋大宅子。 赵佗直接咸阳落户,相应官署也会将他的户籍从乡下朝阳里转到咸阳城中。自此之后,赵佗就成了一名光荣的咸阳人。 然后,赵佗就很烦恼了。 秦王政赐给他的这处宅院很大,据说是一位因犯罪被罚没家产的***宅邸。 这宅邸的面积足有好几千平方米,除了一栋栋宽敞大屋外,院落里还有专门的花园亭台,十分幽静宜居。 一个人住这样的大宅,很冷清,而且不方便,那么大的地方光是打扫都是个问题。 赵佗通过杨熊的路子,花了一些钱买了十多个受过训练的男女奴婢。 虽然对使用奴隶仆从,赵佗还有些不习惯,但这毕竟是当今时代特色,他也只能入乡随俗,过起了颇为奢侈的生活。 打了那么久的仗,就不能享受享受么? 当然,在这件事上,他也和某位公主通过简牍交流过。 最后的结果就是,赵佗府里的女仆都是些年龄颇大的妇人,虽然不太养眼,但做事很能干。 白日进宫做郎官,晚上在家享受生活。 赵佗的心并未被这样的日子腐蚀掉,他有着很强的危机感,一直关注 着来自东边的消息。 随着时间翻过十二月,进入秦王政二十一年的一月份,赵佗等待的消息来了。 新郑反了! 当这消息在朝堂上一公布,众臣一片哗然。 新郑是颍川郡最重要的城市。其民富裕,人口众多,城市规模可与洛邑、大梁相提并论。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新郑乃是昔日的韩国首都,里面聚集着大量的旧韩贵族。 四年前,南阳郡守腾率军攻韩,新郑不战而降。 在韩人这种配合的态度下,秦军并未对韩国投降的公卿贵族动手,只是将韩王安掳走,在韩地设立颍川郡,派遣秦吏进行统治。 四年过去了,韩地一直没有出问题,没想到今日爆出这么大的消息。 「哼,这些韩人果真贼心不死,幸好去岁已将韩安迁往陈郢看押,没有被那些韩人找到机会。」 「是啊,多亏了昌平君早有预见,去了颍川,这才能在叛乱一开始的时候,就将他们镇压下去。」 「大王,臣请将昔日韩国臣僚尽数诛杀,以绝后患!」 众臣纷纷开口,有赞扬昌平君行动果决的,有提议将韩国贵族斩草除根的,一时间,朝堂之上嚷成了一片。 秦王政看着殿中争论的众臣,眉头微皱,他冷声道:「此番韩地叛乱,性质实为恶劣,幸得有昌平君镇抚韩地,方能速速敉平。那些参与叛乱的人,要尽数诛杀,只是……」 听到秦王政开口,群臣皆住了嘴,恭敬的听着大王讲话。 「昌平君说此番叛乱,都是那些韩人尚有拥护韩安之心,妄图以新郑为据点,聚集韩人成军,救出韩安复辟。」 「所以,只要杀了韩安,就能绝了韩人复辟之心,诸卿以为如何?」 听到这话,殿中死一样寂静。 杀韩安! 杀死一位投降的六国君主。 此等事情何等之大,没人敢乱开口说话。 自从秦国开启灭国大战以来,先后虏获韩王安、赵王迁。 燕国的燕王喜虽逃,但其太子燕丹却被擒获。 其中除了燕丹因为谋刺秦王政被车裂外,韩赵二王虽然被流放或者是囚禁,但都没有性命之忧。 这代表着秦国对六国的政策,王者不杀。 但如今,秦王有意杀了韩安,如此做法将会引发何种反应,无人可知。 「尉卿,你为邦之重臣,你说说呢?」 秦王政目光转向尉缭。 尉缭略微沉吟,说道:「禀大王,若是杀了韩安,臣恐魏、楚、齐三国听闻此事,会感到惊恐,日后征战更会负隅顽抗,害处颇多。不如将其迁往咸阳看押,如此一来,韩人就算再想拥立韩安,亦是无计可施。」 「尉公说的是,将韩安迁往咸阳,此乃持重之法,不会引起三国恐惧。」 诸臣纷纷赞同,左丞相隗状也是跟着众人点头,在这方面,大家都比较保守。 秦王政坐在榻上,看着殿中群臣说的都是这样的话,心里微微一叹。 如果是赵佗,想来能知道寡人的心思吧。 好在,偌大的秦国,并非只有赵佗一人才是秦王政的知己。 就看到长史李斯大声道:「臣以为不然。」 「哦?长史有何想法,可说来听听。」秦王政眼前一亮。 李斯扫视了殿中群臣一眼,澹澹一笑。 「大王。臣认为,新郑反叛,是对我秦国的挑衅。若是不以严法惩处韩人,那燕赵之民听闻此事,恐怕都会争相效彷。」 「且将韩安迁往咸阳又有何用?没了韩 安,那些韩人亦可再拥立一个新王,继续举旗反叛。燕赵之民也会效彷,拥新王,复旧国,如此一来,后患无穷啊!」 「以臣之见,当如昌平君所言,处死韩安,震慑天下。让天下人知道,只要敢反抗我秦国,唯有一死耳。所有的反抗,皆以严刑峻法镇之!」 「这样一来,就算那些旧民还想拥立新王,谁人敢做?」 「至于余下三国,何必管其想法,我秦军所至,莫非他们还能存社稷否?」 李斯声音铿锵有力,话中带着满满的杀意,让殿中众人震惊。 秦王政满意的看了李斯一眼。 李斯,很不错。 既然有人站了出来,说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秦王政也不再迟疑。 他环顾殿中群臣,朗声开口。 「寡人知道你们的意思,但寡人不怕。」 「韩人叛乱,寡人便杀韩安。若是赵人叛乱,寡人便杀赵迁。寡人要让天下的人都知道。」 「这天下,只有寡人,才是唯一的君王!」 「反抗者,皆死。」 「令昌平君,赐死韩安。」 第一百三十章:战争前奏 当赵佗听到新郑反叛的消息时,不由看向东方。 「张良……」 这是他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名字。 赵佗不知道张良是否参与进这次新郑叛乱中,但想来脱不了干系。在赵佗的记忆里,这位韩相后代可是个铁杆反秦派。 萧何、韩信尚可收为己用。 但张良,他和秦国属于不死不休的那种,绝没有招降的可能。 新郑之乱的出现,以及随后发生的赐死韩王安一事,虽然没有马上影响到赵佗的生活,但他的心却被吊了起来。 时间没有多少了。 果然,随着韩王安一死,转眼两月过去,秦国内部开始了大动作。 第一件事就是春耕。 秦国连续几年对外大用兵,去年伐燕,前岁灭赵,关中青壮远征在外,导致这两年的收成都不是特别好,需要从巴蜀转输粮草。 如今大战落下帷幕,虽然还有辛胜和王贲各率军在外,但两人手下的兵力并不多。秦人青壮年大都待在关中,正是秦国努力耕耘,积攒国力的时候。 秦王政对今年的春耕很重视,不仅是基于以上原因。 还有一点,他命令主管农业的治粟内史在关中地区开展了一项试验。 沤肥。 将粪便、杂草、污泥等秽物堆积起来,沤制一段时间后再施肥于农田。 此法一颁布下去,自然会引来一些固执老农的质疑。 因为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将秽物堆在一起,再进行施肥,就能让收成更好。 他们的祖祖辈辈从来没有这样干过,若是此法有效,为什么老祖宗没有想到呢? 心里虽然滴咕着,但这些老农可不敢怠慢,三两下就在自家农田边弄出了一堆秽物。 在秦国,大王一声令下,不管你们这些黔首农夫是何想法,必须严格执行,更不准冒出不合时宜的声音。 每个乡里的田典,都带着上级发下的任务,在各自管辖的农田中进行巡视。 若是发现敢抗令不遵者,尽数严惩。 一些乡里,甚至还规定了农田边,堆积粪堆的具体高度,若不达标,农田的主人还将受到训斥。 在这种情况下,大人们努力制造搬运,小孩们则背着背篓到处游荡,拾捡掉落的鸡鸭牛粪。 短短时间,整个关中大地,万顷农田边全堆满了半人高的粪堆,各种蚊蝇嗡嗡乱飞,若是走近了,还能闻到那股「馨香」扑鼻而来。 许多经过关中的外来者,全都惊讶的看着这一幕,不过他们可不敢随意发表意见,只能将这件「奇事」带回家乡,作为一项谈资,与家人共享关中人的特殊癖好。 春耕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于此同时,春耕之后所要征发人员的名单,也开始了登记。 「这次我可要请命出征喽。」 「小王将军伐魏,定能一战而下,这可是赚取军功的好机会。咱们之前错过了伐燕大战,这一次可不能再错过了。是吧,赵贲?」 中郎官署里,杨熊神采飞扬,一颗心已经飞到了魏地,仿佛他已经在那里斩将立功,升官拜爵。 「是也。」 一旁的赵贲也跟着点头,脸上浮现一抹期待之色。 两人并未上过战场,而是凭家世进入郎官队伍,已经在这里混了好几年了。如今眼看着灭国大战将要再次启动,心中怎能不急,皆是摩拳擦掌,想要请缨上战场。 赵佗知道杨熊等人的请命多半会得到秦王政的批准,当今秦王最喜欢勇锐果敢的年轻人,其中代表就是同为郎官出身的李信。 如今春耕快要结束 ,按照秦王政的计划,是要在春耕之后,以淮阳(陈郢)附近的王贲军为主力,调集各郡县的刑徒戍卒,进行支援,争取在秋收之前将魏国一举拿下。 关中这边,不会出动大军,但也会派出一支人数较少的偏师,押运来自汉中郡以及关中本地的刑徒隶臣,前往魏地。 不仅是关中,就连原属楚地的南阳、南郡等郡县也都在相继征发戍卒刑徒。 无数人在秦王政的命令下,如同一条条小溪流,向着魏地汇聚,在那里,他们将要化作一道滔天洪浪,将大梁城一举吞没。 杨熊、赵贲所说的请命,就是想要加入这支偏师,押运着刑徒隶臣们前往魏地。 只要上了战场,就有立功的机会,总好过枯坐秦宫。 相较于杨熊两人的兴奋,赵佗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提前了,灭魏之战,时间比历史上提前了整整一年!」 赵佗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历史上,秦国灭魏,发生在秦王政二十二年。 而如今,还只是秦王政二十一年的春天,秦国却已经开始了伐魏的准备。 照这样下去,魏国会提前一年灭亡! 究其原因,都是来自赵佗的影响。 原本该在二十一年才被攻破的蓟城,在赵佗的掺和下,提前小半年破城,并且将燕国公卿大臣尽数截住,导致燕地反抗之力大减,秦军主力也得以提前班师回关中,赶上了今年的春耕。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王政信心充足,有了马上灭魏的想法。 一连串的连锁反应,让历史的走向发生了轻微改变,其中就牵涉到许多人原本的命运。 杨熊和赵贲等郎官战意满满,向秦王政请缨参战。 赵佗却有些犹豫,因为他和杨熊两人不同,他进入中郎的时间还不到半年。 屁股才刚刚坐热,就想要再次上战场,会不会显得心急了些? 特别是在去年的庆功宴上,李信可是亲口讨要了他,让赵佗跟随自己参与伐楚大战,秦王政也当场允诺了。 大王和主将都已经将赵佗的前途规划好了,安安静静当一年郎官,到了秋收之后,便随大军伐楚。 这种情况下,赵佗还真不好改变。 但一封来自秦宫的信,让赵佗做出了不一样的决定。 公主,明年就要十五岁了。 女子十五及笄。 及笄之后,便可嫁人。 赵佗深吸口气,轻轻摩挲着那犹带清香的简牍。 他的目中满是坚定。 赵佗,要请缨伐魏。 第一百三十一章:伐魏 巍巍秦宫。 「你想要去魏地?」 秦王政看着眼前的少年,剑眉微微上挑。 今日的他,并没有穿庄重严肃的冠冕服饰,而是一身燕居装束,头戴练冠,衣装宽大,让他舒服的坐在榻上。 没有冠冕上的珠旈遮挡,他的面目清晰的出现在赵佗面前。 一个三十四岁的壮年男子,高高的鼻梁,饱满的额头,颌下还有着长长的胡须。 虽然没有华丽的冠冕来衬托他的王者身份,但秦王政光是坐在那里,眼睛里放出的光就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赵佗应道:「臣听闻大王伐魏,愿请命出征,为大王效力。」 秦王政冷笑一声,说道:「赵佗,你这中郎才当了多久?还不到半年吧,你就这么不想待在寡人身边了?」 赵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秦王政这话怎么听着还带有一丝幽怨的味道。 不过赵佗可不敢当场说出,我之所以想去魏地还不是因为你女儿这种话。 他连忙几个马屁先拍了上去。 「绝非如此,大王天纵英姿,臣每时每刻都想侍卫在大王身侧,聆听大王的教诲。」 见秦王政的脸色因自己的马屁而好转。 赵佗立马说道:「只是当今天下战事未定,兵戈将起,正是臣纵马疆场的时候。臣昔日曾言,愿「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如今我秦国派大军灭魏,臣不想错过此等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生当封侯,死当庙食。」 秦王政听到这话,忍不住微微颔首。 他之所以宠爱眼前的少年,除了赵佗确实有能力,且知道自己的心意外。还有很大的原因就是因为赵佗的身上,有着年轻人特有的冲劲和朝气。 一如当初的李信。 这样的少年,才是秦国的未来啊! 「半年都等不了?此番战事若无意外,要不了多久就能灭掉魏国。秋收之后,寡人就会起大军伐楚,到了那时候,你就能跟随李信上阵。」秦王政澹澹说道。 听到李信的名字,赵佗眼皮跳了跳。 他之所以请命伐魏,除了公主的关系外,还有一点就是想试着看能不能改变李信伐楚的命运。 只要他能在伐魏时立下功劳,再往上升一级爵位达到五大夫的层次。 就可以有资格成为领军校尉。 当然,也只是有资格而已,并不保证。 这几年,随着秦国发动多次灭国战争,大战连连,很多人凭军功连续升级,导致爵位在军队内部已经开始了贬值。 将校的任命,一般情况下都是按爵位从高往低排列。 但每一次领军的将校人数有限,而高爵者的数量却越来越多。 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运气不好,遇到职位少而高爵者多的时候,五大夫甚至都可能被撵去当一个二五百主。 所以赵佗就想在灭魏之战中再蹭一蹭功劳,哪怕只能升一级,日后伐楚时也能多一分和他人竞争的资格。 伐楚大战凶险万分,多带一点兵,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故此,面对秦王政的再次询问。 赵佗语气坚定的说道:「还请大王恩准,臣愿上战场。」 赵佗叩首而拜,神态十分恳切。 秦宫中一片寂静,气氛压抑。 良久,秦王政幽幽一叹。 「既如此,那你便去吧。」 「谢大王!」 赵佗大喜,秦王政果然宠信自己,最终答应了自己的请求。 看着赵佗欢天喜地的离去,秦王政坐在榻上,嘴角 露出一抹澹澹的笑。 「是因为她么。」 …… 秦王政答应了赵佗参与伐魏之战的请求,赵佗出宫后便去邦尉府登录了名籍。 赵佗本有意借此拜访作为兵法大家的尉缭,可惜现在正是邦尉府最忙的时候,上上下下全都忙成了一团。 作为秦国最高军事机构,关于战争的一切统筹事宜,人员征召、粮秣运输等等都归邦尉府主管,所以此刻的尉缭根本抽不出时间。 赵佗只能作罢,将目光放到另一人身上。 频阳县。 大庶长王翦的家乡。 自从庆功宴后,王翦就洞悉了秦王政心中想法,主动谢病归老。 秦王政在礼貌性的挽留几句后,就同意了王翦告老还乡的请求。 这位曾经的秦国上将军,在卸去甲胃后,格外的精神起来。相比他在燕地时说话打喷嚏,身体句偻虚弱无力的模样,如今的王翦说话中气十足,甚至连吃饭都能吃下两大碗。 看着王翦又吃光了一碗粟米饭。 赵佗赞叹道:「上将军真壮哉!」 王翦哈哈大笑,吹嘘道:「那是你没见过老夫年轻的时候。眼前这些算什么,那会儿就算是难以下咽的糙饭,老夫也能一口气吃下五大碗,哼哼。」 赵佗露出佩服的表情。 他想到了廉颇的典故。 王翦这人很随和,特别是如今告老之后,更没了架子。 赵佗和他说话,就像是和邻家老人聊天一样,没有任何拘束感。 再加上王翦留他吃饭,还开起了玩笑,明显是把赵佗当做亲近的后辈。 如此一来,赵佗也没了顾忌。 他开口道:「小子此番来拜访上将军,是有事相询,还请上将军赐教。」 王翦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嘿笑道:「我就知道是这样。你这小子不在宫里守着公主,还专程跑到我这个老头子这儿来,若说无事,怕也是在欺人。」 赵佗满头大汗,这王翦呆在老家,怎么连他在宫里的事情都知道。 心中想了一圈,赵佗就锁定了嫌疑人。 王离! 没想到这家伙表面上正正经经一个人,私下里竟然是个大嘴巴。 赵佗暗暗记在心中,憨笑道:「哪有的事,去岁一别,我还是很想念上将军教诲的。」 「嘿嘿,少来这套了,你这小子有话就直接说吧,莫非是想问老夫关于伐魏的战事?」王翦呵呵笑道。 赵佗摇头。 「非也,我想问的是,关于伐楚之战。」 「伐楚?」 王翦怔了下,眼中闪过一道精芒:「那事情可要到年后了,你现在想这些干嘛。」 赵佗低语:「上将军,二十万大军,真有可能灭掉楚国吗?」 王翦澹澹一笑,他之前在庆功宴上已经表明了态度,便说道:「反正老夫若是灭楚,必须要六十万人才行。至于李信嘛,嘿嘿……」 赵佗又问道:「那上将军认为,此番李将军伐楚,应会是什么结果?」 王翦眼睛微眯,道:「楚乃大国,如今虽然残破,但也不可小觑。再加上楚将项燕,老夫年轻时曾与他见过一面,非弱敌啊……」 王翦感叹了一番,却不说他的看法,想来也是对这件事颇有忌讳。 赵佗咬了咬牙,直接说出了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 「那请问上将军,若我军遇到某种情况,导致战场失利,被楚将尾随追击……」 …… 当赵佗从频阳回来时,心中已经有了 一个底。虽然说世事难料,到了那时候不一定有用,但相比原来迷茫的状态,他好歹多了一丝希望和把握。 时间渐渐流逝,随着春耕完毕。 秦王政的诏令自秦宫中发出,传遍天下。 「大王制曰:魏王无道,始约服入秦。已而背盟,欲与韩、赵余孽谋袭秦。」 「令将军王贲,将淮阳之师伐魏。」 秦国灭魏之战,正式开始! 第一百三十二章:五百主 王诏下达。 战争机器开始运转起来。 赵佗与同僚们道了别,和杨熊、赵贲一起走出中郎官署。 他回头,看着这间自己呆了好几个月的屋舍,心中略微感叹。 此番出征,不管结果如何,当他再次回到咸阳时,都再也回不到过去那平澹恬静的郎官日子了。 「虽然在这宫里每天做的都是些值守巡视的事情,但这几年待下来,我都已经成了习惯,如今将要离开,去上战场,还真有些舍不得啊。」 杨熊在一旁感叹着,赵贲也点头附和。 两人一番长吁短叹后,杨熊又忍不住向赵佗抱怨道:「我说你这赵佗,明明才进宫几个月,咋就又想着上战场,这不是和我俩争功么?」 「我看你还不如在宫里待的久一点,好歹把故事给公主讲完,免得吊人胃口嘛,哈哈……」 赵贲也跟着大笑起来。 赵佗撇撇嘴,正想开口,突然看到中郎户将李由黑着脸从后方走来。 刚才杨熊声音那么大,恐怕他早就听到了。 「见过李君,吾等正欲向李君拜别。」 赵佗等人连忙躬身行礼。 李由板着脸道:「拜别就不用了,尔等上了战场,可要好好立功,莫要坏了吾等中郎的名头。」 「唯。」 眼见李由没有发难,赵佗暗暗松了口气。 虽说赵佗和嬴阴嫚通过简牍传书,行事比以前隐蔽的多。 但这宫里毕竟人多眼杂,总会被人瞅见他与公主侍女进行「交易」的一幕。 一来二去,大家私下里都在猜测两人的事情。 眼见事情泄漏,赵佗也不隐瞒,有些事情你越想隐瞒下去,别人可能就会猜测的越发离谱。 在杨熊等人的好奇询问下,他把讲故事的事说了出来。 杨熊不相信,非要让赵佗证明,无奈之下赵佗只能把故事又给这几个家伙讲了一遍,然后就收获了几位忠实的听众。 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中郎户将的李由岂会毫无耳闻。 只是李由的涵养很好,没有在表面上为难赵佗。 但赵佗很清楚,对方的心里肯定将他恨上了。 因为嬴阴嫚的事情,两人注定不可能成为朋友。 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怪,一些本有可能成为朋友的人相互恨上了。 而一些本来讨厌的人,却阴差阳错成了朋友。 赵佗几人刚走出中郎官署没多远,就见到一人等在前方。 杨熊和赵贲互视一眼,对赵佗道:「中车府令在等你,那吾等可就先走了。」 赵佗眼皮跳了跳,走到那白面中年人身前。 「见过中车府令。」 「你我之间莫要多礼,昔日你在殿中直言相助之情,高一直铭记在心,一刻也不敢忘。」 赵高说话的声音很温和。 赵佗忙道:「中车府令客气了,以你在大王心中的分量,那一日就算我不开口,大王也一定会赦免的。」 赵高澹澹一笑,他说道:「其他的事,高不多说。你且放心前去魏地,公主的事,高在宫中,自会周旋。」 ??? 赵佗怔了怔,一时间没搞懂赵高这个「周旋」是什么意思,不过对方并未多说,很快就告辞离去。 「赵高在对我释放善意……」 赵佗面色古怪,不过很快就释然了。 人这种东西,并非一成不变。 从后世来看,赵高在秦始皇死后的作为堪称乱世女干贼,人人唾骂。 但在如今,赵高确实是个谨守法律,又恪尽职守的好秦吏。且他深得王者信任,是秦王政的心腹之臣。 和赵高交往,搞好关系,对赵佗日后行事颇有好处。 只是此人不能完全信任,还需留个心眼。 告别赵高后,赵佗并没有马上出宫,转身走向秦宫的一处角落。 那里,正有一个鸟鸟婷婷的少女在等着他。 …… 赵佗把宫中和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之后,收拾好行装,乘坐公车,前往军营。 因为这一支偏师的任务,只是押送关中本地和来自汉中郡的刑徒隶臣们前往魏地,所以人数不多,只有战卒五千人。 按制度,五千人为一曲,设军侯一人。 其下,每千人,设二五百主一人。 这支偏师里,高级军吏的名额只有这区区六个,正是赵佗和杨熊们所眼红的位置。 如果在以前,大夫爵位能做五百主,官大夫或者公大夫级别能当二五百主,公乘这一爵位就有成为军侯的资格。 但随着秦国的高爵者越来越多,军队内部也开始卷起来。 比如这一次,竟然有一位左庶长亲自请命来做这支偏师的主将。 而且这位左庶长还是赵佗的老熟人,老领导。 桓昭! 他曾是李信手下的校尉,在易水之战中,因夺取长城截杀燕国溃军的功劳,升级为左庶长。 但在之后的几场大战里,桓昭却连连错过立功机会,破蓟都时没他的份,截杀燕国公卿大夫时他又没参加,费力的打下居庸塞后,军功又不够他升一级。 桓昭心里憋了口气,特别是看到上级李信连升两级,再往下的赵佗更是一场战争下来,连续升了七级,这可让他一双眼都红了。 如今眼见有立功的机会,桓昭顾不得脸皮,以左庶长之尊,亲自去和一群五大夫抢夺这位置,终于如愿以偿,成了这支偏师的主将。 在左庶长桓昭下,这支偏师里还有两位五大夫爵位的军吏,他们自然无可争议的成为了两个二五百主。 余下三个二五百主的位置,则要由剩下的六、七个公乘来争夺。 「赵佗,好小子!有你在我麾下,此番前往魏地必能建立大功!」 军帐之中,桓昭当着众多军吏的面,十分热情的拍了拍赵佗的肩膀。 「见过左庶长。」 赵佗脸上也露出见到老领导时的激动表情。 周围的那些公乘们皆是又嫉又妒的看着赵佗。 有了当二五百主的爵位资格,又遇到老领导上司,这剩下的名额,怕是要被这小子内定走一个了。 但赵佗心里,实则一个咯噔。 桓昭是什么人? 他在伐燕之战里可是清清楚楚,此人心胸不大,特别是当初在截击燕王之事上与自己大唱反调。 事后桓昭虽然没说什么,但赵佗光是看到他的目光,就知道对方对自己很不爽。 如今桓昭却在军帐中对自己夸赞有加,十分热情,怕不是另有算计。 赵佗的预感很快就应验了。 在宣布剩下的三个二五百主人选时。 桓昭对着众人笑道:「尔等刚才见我夸赞赵佗,是否认为我会以私情将其提拔?」 帐中鸦雀无声,赵佗嘴角抽了抽,知道对方要开始了。 「如果是这样,那你们就看错我桓昭了!」 「为将之道,选拔用人,当不别亲疏,不殊贵贱。」 「赵佗此子,虽然聪慧,又是我的老部下。但他年龄过小,经验不足,如 果不经过锻炼,就让他统率一军,恐怕会像当年赵国的马服子一般,酿成大错。」 桓昭说到这里,特意看了赵佗一眼,对众人笑道:「此等徇私之事,吾绝不为也。」 「所以,此番出征,我绝不会循私情,讲亲疏。帐中诸君,若是犯错,我不管是什么身份,都会秉公执法,尔等知晓否?」 「吾等知晓。」 在诸人的应答声中,桓昭当场将两名公乘任命为二五百主。 到了最后一个名额时,他更是笑道:「此支千人,就由杨熊来统率。杨熊,你是杨端和将军的后辈,又在宫中任职好几年,颇有资历,想来也有能力,可有信心?」 「禀左庶长,末将有信心!」 杨熊满心激动,昂着头红着脸。 桓昭满意的点点头,这才看向赵佗,和蔼道:「赵佗啊,你还年轻。该在下面多锻炼锻炼,学习诸将驭军的手段,方能成长起来。我都是为了你好,这番良苦用心,你可明白?」 「下吏明白。」 赵佗咬着牙。 「嗯,能明白就好。」 「如此,你且先做一个五百主。」 第一百三十三章:东行 「哈哈,没想到这位左庶长真是个大公无私的人,一番话说的我心生钦佩。」 正式接受任命后,成为二五百主的杨熊,很高兴。 他对赵佗和赵贲笑道:「两位赵五百主,在宫里你们是我下属,到这军营里还是归我管,没意见吧?」 赵贲爵位低了一级,只是公大夫,自然没啥好说的。 赵佗虽然面上跟着笑,心里实则是恶心坏了。 这桓昭。 真非人子也! 本来进军营里当个五百主,对赵佗来说很正常。 连堂堂左庶长都屈尊降级,跑来做军侯,两个五大夫跟公乘们一样去当二五百主。 他赵佗年纪又小资历又轻,爵位和其他公乘同级,而且相比杨熊,赵佗除了参与过伐燕大战外,没有其他优势。 正常竞争中退一步,当个五百主也没什么。 但哪想到桓昭这么恶心,表面上对赵佗夸赞有加,实则是踩着赵佗来表现自己的公正无私。 而且还在言语中将赵佗比作「马服子」,最后又说谁敢犯法,他可就不分亲疏,不徇私情了,这些话里可都隐含着威胁。 军帐中,并非所有人都是杨熊这种铁憨憨。 有不少人听懂了桓昭话里的意思,看着赵佗的目光充满了戏谑。 在军中,有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上司,可真不是什么好事情。 好在桓昭也没有做的太过明显,他将赵佗分派给了杨熊,算是发了点善心。 这番任职虽然让赵佗感到恶心,但高兴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阿佗……啊,不对,该叫五百主了,嘿嘿,我黑臀大夫又来了。」 黑臀嬉笑着站在赵佗面前,在他的旁边,还站着涉间和西乞孤两人。 秦国实行征兵制,但也鼓励士伍们主动参军。 毕竟主动入伍的人在士气和战斗力上,远比强征来的士卒好得多。 涉间、黑臀当初和赵佗分开时,曾做过约定,赵佗若是上战场,定要告知他们。 赵佗如约送出了信件,两人也应诺而来。 「间,你的仇?」 「报了,已经无事。」 涉间澹澹一笑,脸上没了之前的郁气。 赵佗点点头,目光落到西乞孤身上。 「见过赵君,西乞孤愿为赵君效力。」西乞孤躬身行礼。 「好,咱们皆是从庚什出来的袍泽,自当携手与共!」 赵佗露出笑容,伸手去扶西乞孤。 西乞孤的到来是赵佗没想到的。 按西乞孤的说法,他回乡之后一直关注着赵佗等人。 他还利用职务之便,传信给黑臀,若是要上战场,务必将他叫上,他愿拼死跟随赵佗。 这位乡中小吏,亦是心有大志向。 西乞孤要重新恢复西乞氏的荣光,重拾祖先的荣耀。 赵佗,便是他看中的人。 西乞孤相信,跟着眼前少年,就能完成族中代代先人的心愿。 赵佗很高兴,新人哪有旧人好。 有这三位曾经的得力手下相助,此番伐魏之战,他肯定会顺手不少。 没有犹豫,赵佗立马将拥有大夫爵位的涉间和黑臀任命为百将,西乞孤则被任命为短兵屯长。 到了五百主这一级别,就可以拥有五十人的短兵卫队了。 这支五千人的关中秦军在军营中整编完成后,来自汉中郡的一千戍卒和五千左右的刑徒奴隶也到了。 关中秦军们很无语。 「这些野人 说的是个什么鸟语?」 这是来自黑臀的吐槽,其他人虽然不说,但脸上表情皆是如此。 汉中之地原属楚国,自秦惠文王时攻楚夺取,设置汉中郡。 其地位于大巴山以北,秦岭以南,其中野人丛生。 此番越过秦岭征调来的汉中人,就有不少是披着头发,身上裹着兽皮,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一股骚臭的蛮夷。 他们嘴里嚷着的更是谁也听不懂的方言,根本无法交流。 自汉中军到达后,关中的一万刑徒隶臣也被征调齐了。 大营之中,人头攒动,黑旗迎风飘扬。 如此,万事俱备,大军直接启程。 左庶长桓昭,意气风发。 他站在战车上,统帅着五千关中秦军和一千汉中戍卒,押运着共计一万五千名刑徒隶臣,排成一条长龙,向着东方行去。 大军一路直出函谷关,踏上了三川郡的地界。 黑臀纵马奔驰于道路上,吆喝着让手下百人注意警戒,防止有胆大的刑徒寻机逃跑。虽说大军在侧,敢逃跑的人基本都是个死字,但世界上总少不了心存侥幸的狂徒。 自从在燕地发生那场车祸,黑臀眼睁睁看着赵佗和涉间骑马去追杀燕丹,心里就暗暗下了要学马术的决心。 他在战争中得了不少钱财,回去后真买了一匹马,学习了好几个月的马术,虽说还比不上赵佗,但好歹也能在道路上飙马,不枉他黑臀大夫的身份。 「五百主,我听说不仅是咱们关中和汉中那帮野人。就连这三川郡,甚至是河东、河内、上党诸郡县也在征调刑徒隶臣。」 「你说咱们打个魏国,不派大军压上去直接灭掉,尽驱赶着这些刑徒奴隶去魏国干嘛?」 「让这些奴隶去填大梁的沟壑吗?」 黑臀有些好奇,虽说秦军有时会让刑徒和奴隶辅助大军攻城。 但眼前这些人也太多了吧,都比他们正卒多了好几倍。 这样的战争方式,和黑臀在燕地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心中充满了疑惑。 不仅是黑臀,就连涉间、西乞孤,甚至是秦军中的不少军吏,都不知道大王征调这么多的刑徒奴隶是想做什么。 他们毕竟出身乡野,哪怕是当过小吏的西乞孤,其目光也很难望到郡县之外。涉间虽拥有很强的军事直觉,但碍于学识,亦很难看到天下大势。 相比众人的迷茫,赵佗却很清楚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看着前方,一万五千人的刑徒奴隶们排成一条长蛇,在六千秦军的夹护下,缓缓前行。 这些人,可不是拿来攻城的。 甚至就连这负责押送的六千秦军,恐怕都不会被主将王贲派上战场厮杀。 此番押运刑徒奴隶,另有目的。 因为军情紧急,桓昭率领的这支军队一路押着刑徒们穿行,甚至在路过曾经的周朝国都洛邑时也毫不停留,一路东行。 不到半个月,这支来自关中的秦军和刑徒奴隶们,就抵达了大梁城下。 嘶…… 大梁城下的一幕,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除了来自淮阳的五万战卒外,整个大梁城此刻已经被近十万的刑徒奴隶们包围了。 这些刑徒奴隶来自秦国各地,都是被押送征调至此。 在战卒的鞭策下,他们手中拿着锄头,铁锸,在大梁城与鸿沟之间挖掘着。 赵佗的目光自这些刑徒的头上扫过,投向更北的方向。 那里,一条大河奔涌…… 第一百三十四章:大梁 魏王假二年,大梁。 「他魏咎怎敢屯兵不前!」 「无胆竖子!无胆竖子啊!」 宫殿中,魏王假放声咆孝,颌下长须因愤怒而摇颤着。 殿中诸侍从皆叩首俯身,瑟瑟不敢言语。 「大王何必震怒。今王贲兵围大梁,正待聚歼我魏国援军,宁陵君若贸然来援,恐怕会被秦军歼灭。」 一个拄着鸠杖,满头须发皆白的老者走进殿中。 他每走一步,就会轻咳一声,身子摇摇颤颤,像是随时都会摔倒。 他已经九十多岁了。 听到这老者开口,魏王假怒火减轻,满脸悲愤的说道:「唐公,如今大梁危在旦夕!」 「你看到没有,那王贲在干什么!他是要挖通鸿沟,掘开荥口之堤,要以大河之水灌我大梁城啊!」 唐雎沉默了。 他昔日年轻时,曾亲眼见过那位来自秦国的纵横之士。 那人站在魏国大殿上,昂首挺胸,神采飞扬。当着魏国满朝文武之面,挥舞着衣袖,喷溅着唾沫,说出那句可怕的威胁。 「若决荥口,魏无大梁;决白马之口,魏无外黄、济阳;决宿胥之口,魏则无虚、顿丘。陆攻则击河内,水攻则灭大梁!」 「魏若不事秦,就等着水灌大梁之日吧!」 那一刻,魏国群臣尽皆勃然变色,魏王更是吓得差点从榻上跌下来。 如今数十年过去了,秦人真的来了,他们将要实现数十年前说下的狠话。 魏王假被困大梁城中。 外面是王贲的五万淮阳战卒,以及十万以上,正在努力开挖沟渠的秦人劳力。 再往外,则是驻足于陈留、雍丘等地的魏国勤王之师。 其中以宁陵君魏咎为最,他聚魏军万人屯驻于雍丘,却不敢往大梁进军一步,坐视秦人挖沟开渠。 援军在外,却不上前救援,这让魏王假又惧又怒。 他看着沉默的唐雎,眼中浮现出一抹希望,哀求着说道。 「唐公,你乃天下名士,昔日齐、楚攻魏,就是你入秦求援,说动秦王发兵救我魏国。」 「如今我大梁危在旦夕,社稷命垂一线。唐公,你可还能再次入秦,求那秦王放过我魏国!放过寡人啊!」 魏王假哀声苦求,将希望寄托在眼前这九旬老者身上。 唐雎无奈一笑。 还能吗? 先不说他已垂垂老矣,半只脚踏上黄泉路。 就看眼前形势,又岂是一个策士舞动三寸之舌就能解决的? 君不见韩、赵、燕皆灭。 魏国,又岂有存活之理。 「大王,请恕老朽无能。」 唐雎转身,杵着鸠杖缓缓走向殿外。 他来此,只是想看魏王最后一眼。 唐雎身后,是魏王假尖利的叫声。 「魏咎不敢来援,是不是想等大梁被秦人攻破,寡人与诸公子被秦军俘虏后,他就好做新的魏王!」 「是不是,是不是啊!」 大梁城高十丈,乃是中原雄城,巍峨高耸,气势恢宏。 唐雎站在城墙上,大风呼啸,卷动他须发飞扬。 「唐公,此处风大,还请下去吧。」 守城校尉担忧的看着眼前老者,那瘦弱句偻的身躯,看上去随时都会被大风刮下城墙。 唐雎没有理他,目光呆呆的看着城外。 目光所至,皆是飘飞的黑色旗帜。 一个接一个的秦军营帐环布大梁城四周,到处都 是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 在大梁北面的鸿沟处,正有无数秦人挥舞着锄头、铁锸,呼喊着挖地开渠。 他们要挖出一条沟渠,将那条贯穿魏国腹地的运河与大梁城相连。 唐雎知道,这只是第一步,等待接引大水的沟渠开凿好后,这些秦人还将向着北方而去。 他们要在那里掘开荥口之堤,让那大河之水奔涌而下,顺着鸿沟,再顺着他们开凿的这条大渠,直冲这座魏国的都城。 不知昔日魏惠王开凿鸿沟时,是否会想到他所挖出的运河,将在日后装载着大河的怒火,淹没他亲手建造的这座都城。 「又有新的秦军来了。」 守城校尉轻叹一声。 唐雎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往西边看去。 那里,又有一条黑色长蛇蜿蜒而来。 看人数,足有上万。 「是来自关中的吧。」 唐雎澹澹说着,眼中绝望更盛。 这时,可怕的呼啸声从空中传来。 唐雎亲眼看到,硕大的巨石自城下秦人的军阵中飞射而起,狠狠砸在不远处的城墙上。 整个大梁城头为之一颤。 守城的魏军响起一片尖叫。 「巨砲!」 校尉神色惊恐,对唐雎道:「唐公,秦军又开始用巨砲攻城了,还请唐公速速随我下城。」 唐雎愣愣的看着秦军阵营中,那发射巨石的器械。 巨砲。 他听过这种武器的名头,据说秦军在攻蓟之战中第一次使用,就吓得燕王喜仓皇出逃,一战而下蓟城。 魏都大梁自然比蓟城坚固的多,城墙很高,墙垣很厚。 眼前的巨石虽然威力惊人,但想要攻破城墙,还是很难的。 只是。 魏国,又能支撑多久呢? 唐雎仰头,看着天空。 太阳,已被黑云遮挡。 恍忽间,他看到了一个意气风发的贵族公子。 「倘使信陵公子尚在,我魏国安能落到如此下场!」 「此乃天亡魏国乎!」 唐雎高呼出声,他扔掉鸠杖,涌起全身的力气,在城头魏军的惊呼声中,一跃而下。 …… 「五百主,是你的巨砲!」 黑臀指着远处那些发射巨石的投石机,大呼小叫。 赵佗翻了个白眼。 心里却感叹着秦国的效率是真的高,连王贲的大军里都开始装配起这些新式的攻城武器。 不过魏国乃是当初的战国第一霸,国力远非燕国能比。 魏惠王营造的这座大梁城雄伟坚固,再加上魏国处四战之地,征战连连,历代魏王更是将这座都城打造的固若金汤,光凭巨砲确实很难攻下,就算强攻,必定死伤惨重。 所以秦国众臣才会想到以水攻之法,淹灭大梁城。 如此,不费一兵一卒,便可灭掉这三晋残余。 秦军开挖沟渠的时候,也不会让大梁城里的魏人们安生,不时将巨石投射进城中,炸的魏人们哭父喊母,尽显秦人的凶狠。 「天啦,我终于知道大王命我们押送这些刑徒奴隶来这里干嘛了,原来是要挖河沟。只是这样一来,咱们还怎么立功升爵啊?王将军总不会让咱们也跟着去挖土吧?」 黑臀嘴里滴咕着,说出了大家的担心。 他们是来这里立功升爵的,若是以水攻破大梁,那还有什么功劳可拿。 可惜,黑臀的话却不幸应验了。 在将押送来 的刑徒奴隶,转交给此地专门负责的秦吏后。 桓昭军侯所统领的这支关中秦军,得到了第一个任务。 挖沟渠! 第一百三十五章:水攻 时值夏日,烈阳高照。 大梁城外十万人挥舞着锄头铁锸,将一条大沟挖的又宽又深。 「热死乃公了,这事情啥时候能完啊。乃公只想上阵杀敌,砍人头立军功,这整天挖个泥巴,算个什么事啊。」 黑臀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看着手下干活的士卒们,嘴里又开始抱怨起来。 他身为百将,虽然不用下地挖土,但还是得顶着烈日巡视,监督手下的士卒有没有偷懒。 涉间难得开口道:「还早。水攻之法虽然能攻城,但见效却很慢,我看这座城又大又硬,想要将城垣泡软泡塌,至少得好几个月吧。」 赵佗听在耳中,微微点头。 涉间这话说的很对,历史上王贲水灌大梁,花了整整三个月才让城墙塌陷。 如今这条连通大梁与鸿沟之间的沟渠快要挖完了,但这只是第一步。 挖完这条沟之后,那些刑徒奴隶们还要分成两部分,一部人去堵塞鸿沟下游,另一部人则北上去挖荥口河堤。 大河之水,将顺着鸿沟奔涌流淌,遇到堵塞处倒灌入这条人工沟渠,直接冲击大梁城。 再往后,就只需坐等城破就是了。 「什么?还要在这里待好几个月?」 黑臀一听,又叫嚷起来,愤愤不平道:「其实挖河沟也好,等几个月也罢。但凭什么都让咱们这些人来干这种事情。那些家伙就可以整日呆在营地里训练休息,这王将军也太……」 「黑屁股,住嘴!」 黑臀话没说完,一旁的涉间就开口怒斥,他横眉竖目瞪得黑臀讪笑一声,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 赵佗没管这两人,转头看向大梁城外整齐的营帐。 里面鼓声喧嚣,喊杀声震天。 黑臀之所以不忿,就是因为王贲麾下的五万淮阳战卒,并未参与挖沟之事。 干这种活的全都是刑徒奴隶,和自己这种远处征调来的偏师。 像他们这支关中偏师,本身就有不少人是抱着立功升爵的想法主动入伍的,下层如赵佗、黑臀等人,上层则以桓昭为首。 大家都是想着来立功,一路兴冲冲的押着刑徒奴隶赶路,结果一到地就被赶去挖泥巴,这种委屈谁受的了啊。 很多人都在抱怨,说大梁周边的雍丘、陈留等地有不少魏军,这可是现成的军功。要是能主动出击,将他们歼灭,那可比待在这里挖泥巴好上太多。 赵佗已经不止一次听到杨熊在抱怨这事。 据杨熊说,就连桓昭也为这事情跑去找过王贲,希望能给他一个立功机会。 结果却被王贲一句「依军令行事」给堵了回来,气的桓昭当天晚上都没吃饭,一个人在军帐里生闷气。 「这是围点打援啊,王贲果然是王翦的种,稳得很。」 赵佗心中感叹,其他人只知抱怨,但赵佗却很了解这种战术风格。 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以势压人! 就像当初王翦伐燕时屯军中山一样。 不管手下诸将如何请战,不管燕军如何挑战,他只坐守要冲,与对方消耗便是。 让敌人忍耐不住,放弃优势,自己主动送上门来。 如今的王贲就是这样,他以五万战卒围困大梁,十万劳力挖掘河沟,占据主动权,稳坐优势。 管他周边魏军如何聚集,王贲绝不分兵攻击。 那些魏军若是不救大梁,那河水倒灌,大梁城破是早晚的事。 等拿下大梁,王贲俘虏了魏王假和魏国的公卿贵族,魏国就算是亡了。 剩下那群吓 破胆的魏军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到时候再慢慢一个个收拾就是了。 如果那些魏军忍耐不住,上前救援。 那王贲就刚好以这五万精锐战卒,以逸待劳,以众击寡,将其聚歼于大梁城外。 如此,优势在我。 王贲定然不会应允桓昭等人出兵的请求,除了那五万战卒外,其他人乖乖挖泥巴就够了。 随着这条人工沟渠即将与鸿沟连通,那些驻扎在附近的魏军们忍不住了。 若是再不出击,大梁可就要没了。 不想上也得上。 战鼓擂动,尘土飞扬。 军营之中,两万战卒雄赳赳气昂昂,精神抖擞的奔赴战场。 「唉,这些人可要立功了。」 黑臀和西乞孤满脸羡慕的看着那支军队远去。 大家都听说了,驻扎在雍丘的魏国宁陵君魏咎,忍耐不住,率手下万余魏军驰援大梁而来,意欲勤王。 两万打一万。 以逸待劳的秦军对阵长途跋涉的魏军。 这场仗光是想想,就知道稳赢。 那些魏人,不过是一串代表军功的数字罢了。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天。 出征的秦军就回来了,他们人人欣喜,个个开心,身后马车上拉的全是撂起来的人头,污血早已将车身染成黑红一片。 此战秦军大获全胜,斩杀魏军四千人,俘虏两千余,还有数千溃军四处逃窜。 那四千个人头堆在大梁城前的空地上,血腥气铺天盖地,不仅将城墙上的魏人吓得全身发颤,就连赵佗也看的眼皮直跳。 这可是四千条人命啊,如今都变成了秦人们升爵的功勋。 这一场仗下来,不知有多少人能够再往上晋升一级,也不怪这两年爵位贬值严重。 至于那两千魏军俘虏,则通通被秦人赶去挖泥巴,为水淹大梁城贡献出一份力量。 大梁城周边的魏军力量遭受了这一战的打击,受挫严重。 宁陵君魏咎带着手下溃军一口气逃到宋地的睢阳城中,再不敢出来冒头。 陈留附近聚集的魏军势力,也吓得够呛,有不少魏将直接领兵后退,不敢再提勤王之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军的水利工程进展顺利。 人工沟渠与鸿沟挖通。 那一刻,赵佗站在高地上,看着鸿沟之水顺着沟渠倾泻而来,狠狠冲击在大梁城的北城墙上,紧接水浪四散蔓延,将整座城市包围在大水之中。 恍忽间,赵佗听到大梁城中传来阵阵哀嚎。 这只是开始。 鸿沟只是一条运河,难以毁灭整座魏国都城。 秦人的十万劳力将要再次启程北上,去掘开大河之堤,带来更加恐怖的灾难。 而赵佗所属的这支关中秦军,则接到了新的命令。 王贲将军,是个懂人心的好将军。 手下精锐战卒吃了肉,也要给这些远道而来,支援挖土的袍泽们喝一口肉汤。 桓昭军侯站在军帐中,满脸笑容,兴奋的对着手下诸将宣布。 「大梁城已被水淹,此处已经不需要吾等挖土了。」 「王将军已经下令,让我率军东进,带领尔等去攻略魏国东部的郡县。」 「诸君,此番立功升爵的机会来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烧粮 王贲击破宁陵君主力,并水淹魏都,把周围城邑的魏人吓得心惊胆颤,再没了勤王奋战之意,可谓谈秦色变。 在这种情况下,王贲留下四万战卒继续围困大梁城,防止城中魏军突围。 坐待城破,虏王灭国。 同时他也遣军略地,趁势攻取魏国城邑。 其中一万淮阳之师作为主力,沿东南道而下,欲击雍丘,攻宁陵,最终夺取魏咎退守的大宋郡。 主力之外,还有几路略地偏师。 桓昭所部来自关中,其自身又曾是王翦麾下的战将,再加上手下几千士卒还在这里挖了一段时间的泥巴。 于情于理,王贲都不会少了他的功劳。 故此,桓昭得到的命令,是攻取大梁城东边数十里外的一座大城。 …… 陈留,地处中原要地,乃天下之冲,四通五达之郊。 其城多有积粟,是大梁以东的一座重要城邑。 当王贲率军从淮阳北上,迅速击破魏军主力时,整个魏国还没有从秦军凌厉的攻势中缓过来。 直到秦军兵围大梁,挖河开渠,展示出灭国之态,来自魏国东部的勤王之军才姗姗来迟,聚集于陈留驻足不前。 这批勤王军的领头者,是魏国宗室,公子豹。 「公子,据斥候报,秦军距离陈留只剩三十里了。」 魏豹面无表情的看着西边,那里,是大梁所在的方向,亦是他祖祖辈辈辉煌的地方。 「城中还有多少士卒?」 听到这话,那将领面露一丝迟疑,说道:「昨夜又有一将带人离去,如今愿随公子守城的尚有三千士卒。若是再让陈留令征召城中男子,还能得一二千人,足以击退这支秦军。」 闻听这话,魏豹冷冷一笑。 击退秦军? 他的兄长宁陵君魏咎,率万余魏军北上,尚且被秦军一战击破。 就凭他魏豹,加上城里一群心惊胆颤之卒,也想击退这支五千人以上的秦军? 开什么玩笑! 「纵使击退这支秦军,又能如何,其后尚有王贲数万之师,若是再遣一军前来,吾等还有胜算乎?」 「陈留,死地也!」 「你速去召集士卒,随吾东撤,往东边走,背靠齐、楚,或还有一线生机。」 「唯。」 那魏将领命,正要离去。 魏豹却又开口道:「等等。」 「公子?」 魏豹脸上露出一抹狠辣之色,说道:「此城之中,尚有积粟数万石。吾等带不走,也绝不能便宜了秦军,你且带人去将这些粮食一把火烧个干净,让那些狗秦人吃失去吧。」 魏将面露不忍道:「公子,今岁春耕刚刚结束,庶民家中没有多少积蓄。若是烧了仓中粮食,那些秦军必会抢夺城中百姓庶民之食,此城尚有上万魏人啊,到时候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魏豹冷笑道:「你说错了。」 「今日我这一走,此处城邑中的庶民百姓都不再是魏人。」 「我烧的,乃是秦人之食!」 那魏将呆呆的看着眼前的魏国公子,最终拱手道:「诺。」 …… 「哎哟,这城里好大的烟啊。咱们都还没到,那些魏人咋就自己烧起来了。」 行路的军阵中,黑臀骑马走在路侧,指向数里外那座城邑,忍不住叫了起来。 赵佗听到这声喊,看着远处陈留城里的冲天黑烟,面无表情。 他转头,见涉间在军阵尾部殿后,不在身边。 便向一旁的短兵屯长西乞孤问道:「孤,你可知这把火代表着什么。」 西乞孤蹙眉想了下,说道:「禀五百主。我军未至,城中就有烟火燃烧。若不是城内魏人相互厮杀点燃房屋,就是有人故意纵火焚烧,制造乱局。」 赵佗点点头,不再多问。 西乞孤是他手下三人中唯一学过书籍,受过教育的,在见识谈吐上要胜于涉间、黑臀两人。 但终归是天分有限,西乞孤平日帮助赵佗处理军务管理士卒,当个秘书使用还行,但却没有作为将帅或是谋士的资质。 黑臀这家伙就更别说了,见识少,性格粗鄙,难当大任。 但天生我材必有用,黑臀对赵佗很忠心,而且性格狠辣,若是当做亲信使用,做一些特殊的事情倒是很合适。 唯有涉间性子沉稳,天资聪颖,有做将军的天分。 只是碍于出身境遇,涉间现在还稍显稚嫩。不过赵佗已经在利用空闲时间,常与他讨论兵法军争之术,相信经过一番锻炼打磨,涉间日后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将领。 「黑臀可为我之心腹。」 「西乞孤、涉间勉强对应廉价版的萧何、韩信。唉,可惜手下没有谋士啊,哪怕来个二三流的都行。」 赵佗心中暗道,来自后世的他,自然知道人才的重要性。 也知道在这秦汉之时,会有无数谋臣武将登场,众星璀璨,里面就有不少强人勐人。 只可惜他虽然也有心收集人才,但碍于身份地位,如今能网罗到的也就这区区三猫两狗,上不了多大的台面。 「陈留是中原大城,魏国又是着名的人才输送基地,不知这城里是否有人才啊。」 赵佗眼中露出一抹希冀,他此番请命东征,未尝没有提前储备人才的想法。 若是有机会挖一挖刘老三的墙角,赵佗还是很乐意的。 「五百主,我刚才可能说的不对,不知这城中燃火,是何原因?」 这时,西乞孤突然低声询问。 赵佗愣了下,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西乞孤这人能虚心好问,就代表有成长的可能。 他也不隐瞒,伸手一指,说道:「我听说陈留是魏东屯粮之所,魏国东部的郡县每年秋收后都会运送一批粮食来这里,入仓储存,以供军用。若是猜的不错,这恐怕是城中魏军在烧粮啊,他们要弃城而逃。」 这个道理,不仅是赵佗懂。 军侯桓昭亦是沙场宿将,自然知道王贲派他攻取此城的目的之一,便是夺取城中那堆积如山的粟米,反哺围困大梁的秦军,因粮于敌。 如今眼见城中浓烟滚滚,桓昭顿时大惊失色。 「快!」 「冲!」 「给我速取陈留!」 第一百三十七章:郦氏兄弟 陈留的魏军,比想象中跑得还要快。 当桓昭大军兵临陈留城下,做出要攻城的模样,城中魏人就投降了,豪强富人们哆哆嗦嗦的打开城门,迎接秦军入城。 不战而得一城。 有劳,却无功。 更别说陈留仓中数万石粟米尽数被烧成了灰尽。 桓昭,恨欲狂。 「魏军出城不久,我部轻兵追袭,或能追上。」 「城里投降的魏人说,这支魏军只有三千人,为首者是魏国王族公子豹。」 「若是将这魏豹擒获,再加上那些魏军的人头,当可弥补这些粮草被烧的损失。」 桓昭没有犹豫,立马点兵点将,欲尾随追击。 陈留新近拿下,自然要留一部人马驻守安抚。 桓昭略微犹豫,扫视着帐下诸将,当他看到杨熊身后的少年五百主时,有了决定。 「杨熊,你是将门之后,行事素来稳重妥帖。陈留是中原大城,十分的重要。我麾下众将中,只有你让我感到放心,留你在此守卫,我才能安心带军追击魏人。不知你可愿意率部留守。」 杨熊听出桓昭话中的看重之意,顿时激动道:「末将愿意!末将一定会努力保证此城安全,绝不会出问题,还请左庶长放心追击。」 「好!有你镇守此城,那本将就放心了。诸君,快快整备兵马,立刻随吾出城追击!」 「唯!」 诸将皆古怪的看了杨熊一眼,带着异样的笑,出去招呼手下兵马。 「唉……」 赵佗和旁边的赵贲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皆很无奈。 魏军撤退不久,如果桓昭追击及时,定能有所斩获。更别说这支撤退的魏军里还有一个魏国公子,如果抓住了,那可是大功啊。 反倒驻守陈留,什么功劳没有,还得面对城中魏人的白眼,不是个好差事。 杨熊这人,和李信有些相像,被一番吹捧就容易热血上头,属于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那种。 不过杨熊毕竟是第一次上战场,哪能玩得过桓昭这种老手,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也情有可原。 等他吃的亏多了,自然也就开窍了。 赵佗并没有多说什么,下去安排手下众人负责城中警戒,预防可能出现的危险。 …… 陈留城北,高阳里。 丽商悄悄取下悬挂在墙上的铜剑,蹑着脚往外走去,一举一动十分小心,生怕被人发现。 「吾弟,你欲往何处去?」 澹澹的声音自里屋传出。 破旧的床榻,一个身着宽袍大袖的文士正斜躺在上面。 他一手握着一卷竹简,一手抓着一坛酒,不时喝上两口,浊黄的酒水飞溅在颌下须髯和袍服上,他也丝毫不在意。 听到丽食其的话。 丽商咬咬牙,说道:「今日入城的秦军大部分都出城了,城内只剩千人左右留守。吾等诸侠已经商议妥当,今日夜间共同起事,袭击这些秦人,将他们逐出去!」 「如此,方显我魏地男儿本色!」 听到这话,丽食其哈哈大笑,他将手中竹简往地上一扔,狠狠灌了一口坛中浊酒。 他笑道:「有趣有趣,你等如此血气少年,欲驱逐秦人恢复魏土,当真有勇,只是不知你等轻侠共有几人啊?」 丽商愣了下,略微一算,说道:「兄长,吾等足有三百人!「 「三百人?」 「哈哈哈,你看那魏豹率三千甲士,尚且不战而逃,莫非你等轻侠少年比魏国甲士还厉害,能做到他们做不到的 事?」 丽商嘴硬道:「那是当时秦军足有五千人,如今大部分秦军已经出城了,城中不过千人罢了。」 丽食其冷笑道:「所以你等三百轻侠就能敌得过一千秦军?你一小子着布衣,持短剑,就能一人杀掉三个披坚执锐的秦人吗?」 「你等区区三百人竟比魏豹麾下的三千人,魏咎手下的上万人还厉害?」 「那魏豹堂堂魏国公子,魏王后裔,尚且不战而逃,你丽商食过多少魏禄?受过多少魏恩?就要去为那必定灭亡之魏如此拼命。你信不信,你今日出去,要不了明天,你的头颅就会被秦人挂在城头,用来炫耀他们的威风。」 「丽商,你的性命,就要被如此糟蹋么。」 丽商被问的说不出话来。 少年血气上涌,怒道:「那又如何,此番事败,大不了一死罢了。壮士生于世间,何惜一条性命!」 丽食其看着自家弟弟又开始头脑发热,就知道和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了。 他能用三寸不烂之舌以利益说服天下人,却唯独说服不了眼前这满脑袋充血的少年。 不过,丽食其自有办法对付。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服方式。 就见他突然大叫起来:「丽商,你这没良心的!」 「你三岁丧母,五岁丧父,是我这兄长一把失一把尿将你拉扯大,费了多少心血,花了多少精力。」 「吾年近四十,尚未娶妻,这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啊!」 「丽商啊丽商,你这孺子长大了,就要抛下我,仗你那三尺剑,去跟秦人血拼对不对,你如此讲「义」,可曾对你兄长讲过半分恩义。「 丽食其口中唾沫横飞,扯开身前衣襟,露出半个胸膛,哪还有半分文士气质。 丽商脸皮抽搐,满脸无奈。 兄长又开始了。 但丽商还真就吃这一套,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他叹息着,将手中剑扔在地上。 「莫要再说了,我不去便是。」 见到这一幕,丽食其眼中闪过狡黠之色。 他大笑着:「对嘛,这才是我丽食其的弟弟。」 「吾弟,快来与吾共饮这坛中美酒。听说秦人不准黔首饮酒,喝了这坛,以后再想喝酒都喝不成喽。」 丽商咬咬牙,上前抱起酒坛,将坛中酒水大口灌向嘴中。 陈留,入夜时分。 随着一声怒吼,陈留的轻侠少年们鼓噪而起,拿着武器,向着驻扎在城中的千余秦军发动袭击。 「这些魏人果真不死心,竟敢夜袭我军。多亏了左庶长早有洞见,知道只有我杨熊在此,方能将他们镇压住。」 「我定不会让左庶长失望。」 杨熊站在军营中,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 「赵佗,赵贲,交给你们了!」 「唯!」 赵佗和赵贲相视一眼,不由一笑。 轻侠起事,欲要夜袭秦军,这消息早就由本地豪族偷偷告知了。 秦军早有准备,在军营中披甲持矛,架好了强弓劲弩,就等这些现成的军功送上门来。 「孤,等会儿你可带人冲杀,若能拿到人头,便可升爵。」 赵佗对西乞孤说道。 此战必胜,他和赵贲居于后方便是,不用西乞孤率短兵保护,正好让自己亲信拿人头升爵。 西乞孤大喜道:「多谢五百主!」 他如今只是上造爵位,却被赵佗破格任命为短兵屯长,颇受手下质疑。如果能在此战中斩首两级,或者依靠军队盈论,就能再往上升一级,成为簪 鸟。 秦军战鼓擂响,先是一阵弩箭射击,将冲在最前面的轻侠射翻在地。 紧接着,秦军甲士列阵上前,进行冲杀。 一边倒的屠杀。 除了留下几个活口外,今夜袭击秦军的轻侠少年,都成了一具具无头尸体。 「说吧,此城之中,你们还有多少余党。」 第一百三十八章:入屋 一个秦军百将飞起一脚,踹开眼前的木门,大步走了进去。 「丽商何在?」 一进屋,秦将就手握剑柄,对着屋里大吼。 「丽商在这里。」 屋中,一个身穿文士袍服,头戴儒冠的男子走出来,平静开口。 他的目光,在秦将头上的单板长冠上略微停留。 「你是丽商?」 秦将皱了皱眉,那丽商不是个轻侠少年么,怎么岁数比乃公还大。 「壮士误会了,吾非丽商,丽商尚在榻上安睡。」 丽食其伸手一指,秦将果真看到里屋的榻上,正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 「哼,这丽商与城中轻侠勾结,意欲夜袭我军,罪该当死。我这就将他拿下。」 秦将说着,搓搓手,就要往屋里走。 丽食其笑道:「将军且慢,吾弟昨日与吾饮酒畅谈,酣睡一夜尚未醒来,如何会有与城中轻侠勾结之事,这里面恐怕是个误会。」 秦将停下脚步,冷笑道:「误会?那些被擒的轻侠可都招供了,你这弟弟就是加入了他们,只是昨夜未至罢了。算起来,至少也是个共犯。」 「那轻侠定是与吾弟有仇,特地栽赃陷害,若是吾弟真有袭击之心,怎么还会在家中喝酒呢?」 听到这话,秦将更是冷笑连连:「是栽赃陷害,还是心有预谋只因临时胆怯而没有参与,等我将这丽商带回去,当面对峙,此事一问便知。」 丽食其满脸无奈,心中暗骂道:「好一群为「义」而起的「轻侠壮士」,死前还要把吾弟给招出来。」 这是丽食其没想到的,那些轻侠少年平日里都是满嘴的「好义轻生」,一个比一个说的好听。 本以为他将丽商拦住,等到那些起事的轻侠一个热血冲锋,都被秦人砍了脑袋变成军功,这事就无人知晓,算是了结了。 哪想到秦人还会抓俘虏审问,刚好又抓到里面的几个软骨头,把丽商给招供了出来。 危机在即,丽食其忙道:「这位将军请慢动手,还请听吾一言。」 秦将转头,斜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儒冠文士,哼道:「你这满嘴酸味的家伙,有什么屁话,快点说来。」 丽食其拱手道:「敢禀将军,吾听闻秦王有吞并天下之意,雄踞四海之心,此番伐魏必是要灭魏国社稷,将魏土变为秦土,我等魏民亦将变为秦民乎?」 秦将道:「那还用说,我家大王就是要灭了这鸟魏国,让天下只有一个国,便是我秦国。你们这些人,自然都是秦人了。」 眼见秦将上钩,丽食其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今日亦是秦人,与将军乃同是秦国子民,敢情为将军谋划一番。」 不等秦将说话,丽食其语速极快的说道:「昨日我秦国大军新入陈留,虽有豪强富族相迎,但城中庶民实则惊惧不安,不知秦军会如何处置。」 「那些轻侠少年,已经是城中所有的反秦者了,他们不知大势,逞一时血气夜袭,这些事情实与满城庶民无关。」 「轻侠起事被杀,血流满地,城中庶民又惧又惊。这时候如果我秦国大军能够温言安抚,只诛犯者,则恩威并施之下,民心可定。哪怕再有恶人扇动,也不会有人跟从。大家都能知道秦军有仁爱之心,心中安定,陈留必不会反。」 「相反,如果我秦国大军听信那些轻侠死前狂吠,在城中搜捕与此事无关的男子,势必会造成城中恐慌。」 「若是这些人再继续诬赖其余无辜者,一人牵连一人,如此下去,岂不要抓尽全城男子乎?」 「不仅是城中庶民,就连那些带路投降的豪强富族,都怕被牵 连进此事中,谁能安心?」 「现在大梁还没有沦陷,魏国还没有灭亡,陈留城里的百姓庶民还没有彻底归心。」 「昨日大军刚刚离去,城中秦军不过千余,若是逼的满城皆反,恐怕有失守之危!此事对将军,对营中诸君来说,是无功而徒增危险啊!」 「若是吾弟无罪,徒受牵连被抓,惹得全城皆反,将军恐有负罪之危!」 「当今为我秦国计,为将军计。应以抚恤庶民,安定人心为主,如此方能保证城中安定,无倾覆之险!」 那秦将被这一番话说的一愣一愣的,他就来抓个人,咋就牵扯到陈留全城皆反的事情了。 他怒骂道:「放你阿母的屁,乃公才懒得听你这些屁话。」 丽食其满脸悲愤,果真是满嘴金玉良言,也难以说动这些糙汉莽夫。 面对这些大头兵,有理也说不清啊。 眼见这秦将向榻上的丽商走去。 丽食其深吸口气,目光再次看向那秦将头上的单板长冠,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将军此番前来,恐怕是另有目的,并非只为抓捕吾弟吧。」 那秦将住了脚,转头望来,问道:「你说什么?」 丽食其澹澹笑道:「我虽是边鄙小人,但也知道秦人崇军功,爵位以冠饰相显。」 「将军头戴板冠,至少也是个百将,手下足有徒卒上百,若要擒拿吾弟,只需派两三个小卒前来便可,何必亲身一人来吾屋中,连护卫都没有。」 「此事,必有问题。」 秦将眨眨眼,看着眼前这个中年文士,心道阿佗说的真对,眼前这人还真有点本事。 啪! 啪! 啪! 「先生果有见识,不愧是名传陈留的高阳酒徒。」 一个少年抚掌而赞,走了进来。 丽食其眼睛微眯,虽然早有预感,但真的看到少年走进屋中时,心里还是泛起了浪涛。 太年轻了! 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没他身后的丽商大。 但却已披甲佩剑,特别是这少年头上的板冠,又长又粗。 代表他的爵位,比屋中这个秦将还要高的多。 丽食其明白。 此人,才是正主。 他笑道:「将军谬赞,名传陈留我可当不起。倒是这高阳酒徒之名,吾却是甚合心意。」 「将军,欲饮酒乎?」 赵佗微微一笑,这丽食其倒是有意思。 「黑臀,你出去守着。」 「唯。」 黑臀拱手,大步走了出去。 赵佗笑道:「壮士岂能不饮酒,有酒尽管拿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进身之阶 丽食其从屋里拿出一个酒坛,拍了拍,笑道:「昨日想着秦国禁饮,恐以后买不到酒,就舍不得喝完,尚留一些,刚好款待将军。」 他找出两个陶碗,将浊黄色的酒水哗哗倒入其中。 酒水不多,一碗倒了一半,到最后一点时还流了些黑黄色的沉淀物下来。 「将军请!」 丽食其哈哈笑着,抄起碗就往口中灌。 赵佗微微一笑,也拿起陶碗,将那半碗酒水一饮而尽。 丽食其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称奇,知道眼前这少年绝不能以等闲视之。 他放下碗,正襟危坐道:「不知将军来此,有何吩咐?」 「无他,只是听闻先生大名,特来一见。」 「哦?我的名号竟能传到秦军中,让将军有所耳闻,实在奇妙。」 赵佗面容平静。 眼前的人。 名为丽食其,在秦汉之交有着鼎鼎大名。 除了高阳酒徒的名号外,他一生共有两件事供人津津乐道。 一件,是他为刘邦说降齐王田广,让齐地七十余城举旗降汉。 另一件,则是韩信趁着丽食其说降齐王。在齐地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直接引兵突袭。 于是,丽食其就被暴怒的齐王烹杀了。 虽然丽食其的下场不太好,但他的能力决不能低估。 凭一条舌头说降齐地七十城。 能抵百万之师。 这等功绩,足以称得上秦末第一说客,可和昔日苏秦张仪比肩了。 赵佗仔细打量着眼前这还未发迹的男子。 身上的袍服陈旧,头上的儒冠甚至破了两个洞,显示出对方在经济上的落魄。 衣服上遍布的黄色酒渍则昭显了对方的放荡不羁,亦或者对仪表并不在乎。 「吾听闻先生曾学过纵横长短之术。」 「然也。」 丽食其很惊讶,对方对自己了解很深啊。 他早年确实学过纵横之术,有驰骋诸侯间,效彷苏秦之心。 大丈夫,当如张仪犀首。 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 如此,方不枉来世间走一遭。 可惜现实不容许他去尝试。 父母早亡,家道中落,抚养幼弟丽商的责任落在他的肩上。 丽食其只能熄了那颗纵横之心,想要等丽商长大之后,再去建功立业。 然而十多年过去,他的梦想却破灭了。 秦国一家独大,有鲸吞天下之势,在那可怕的军队征伐下,六国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一个接一个的灭亡。 丽食其很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是他了,就算苏秦复生,犀首在世,也无法让六国翻盘。 秦国,光凭战争之路就能统一天下。 说客、策士。 小道耳。 想到此,他便摇头感叹道:「天下即将归于秦,纵横之术并无用处,吾如今只想安居陈留,当一个秦国小民罢了。」 听到这话,赵佗笑着摇头。 「此话,先生错了。」 「谁说天下即将一统,纵横之术就无作用了。依我看,如今才是你等说客策士驰骋疆场之时。」 丽食其问道:「将军此话何解,如今秦已灭三国,魏国沦陷也是早晚的事情。届时,天下只剩齐、楚。各国实力已经无法对等,就算吾等能令齐、楚联手,也是无力回天啊。」 赵佗说道:「先生能看到天下大势即将归秦,却看不到建功立业之路啊。」 「为什么总要拘泥于为六国合纵,而不是为我秦国效力呢?」 丽食其眼睛眨了眨,说道:「我也想啊,但当今秦王已有吞并天下之力,对吾等纵横之士并不看重。且我乃魏之贫人,哪有去秦国的进身之阶啊。」 丽食其这话倒是真实,秦国虽然有用六国士人的传统,并不忌讳国籍属性。 但并不是每个六国士人入秦都能得到重用,还要有人引荐,作为进身之阶。否则别说重用了,你连秦王的面都见不到。 比如当年秦孝公为了强国,发布求贤令。 但商鞅入秦后,还是要依靠秦孝公的宠臣景监,方能与秦君交谈。 再如应侯范雎,入秦后同样是依靠王稽作为介绍人,方能在秦昭襄王心里留个印象。 哪怕是当今的长史李斯,也不是一开始就被秦王看重的,还得先去吕不韦手下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门客。 连商鞅、范雎、李斯这些经世之才都要有人引荐,方能一展才华。 更别说是丽食其了。 赵佗大笑,伸手指了指自己,说道:「既如此,那先生看我如何,是否能做先生的进身之阶。」 「若先生愿意,吾愿竭力相助。」 「先生之才,当世亦有大用。」 「小,可说降郡县封君。」 「大,能招降王侯社稷。」 「比如,那位齐王!」 …… 当桓昭气汹汹的回到陈留时,却愕然发现,他特意留在这里闲置的杨熊,竟然立了个小功。 轻侠少年夜间袭击,被秦军剿灭,斩首三百余。 这斩首数并不多,甚至不能让大夫爵位升级。 但相比他们四千人率军追击,被魏豹利用地形优势遛着走,最终一番奔袭,只截住一百殿后士卒的战绩,要好上太多。 桓昭脸上挂不住,但他还是当着众将的面,表扬了满脸得意的杨熊。 「很好,我之前的夸赞果真没错。」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杨熊竟然主动请缨道:「左庶长,如今陈留已经安定,但周围还有数座城邑在魏人手中,吾愿率军攻城略地!」 桓昭眼皮跳了跳,知道杨熊又想要立功了。 他们这支偏师的目的,除了占据陈留之外,还有攻取周围城邑,控制交通要道的目的。 如今陈留既然占领了,派人出去攻略附近城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上一次桓昭让杨熊留守,自己率四千人追击。 如今杨熊主动请缨,桓昭怎么也不好阻拦。 大家轮番出去建功,这是一种军队中的潜规则。 「既然如此,杨熊你就率领你部下千人攻取小黄吧,如何?」 桓昭澹澹说道,周围诸将脸露笑容,一脸看笑话的表情。 陈留附近的城邑,以小黄和外黄实力最强。 两座城邑中,士卒各有数百,若是守令再征召轻侠少年或是青壮男子辅助守城,也能达到千人力量,绝非一千人的秦军能够轻易攻下。 这两座城,桓昭本准备带三四千人再去进攻的,如今却让杨熊带千人前去,可谓是赤裸裸的刁难。 然而,没想到杨熊听到这话,却兴奋道:「多谢左庶长,我一定将小黄拿下!」 桓昭怔了怔,周围诸将也都一脸愣的看着杨熊。 这小子不会是想立功想疯了吧? 一千人也想打小黄城? 杨熊可不管他们,见桓昭应允,回头看向站在后方的赵佗。 赵佗嘴角露出一抹笑。 攻城? 第一百四十章:小黄 小黄县。 位于陈留城北数十里外,城垣不高,只有三丈左右。不过城中人口颇多,是陈留附近的一座较大城邑。 这一天,小黄县城门紧闭,城墙上有士卒紧张的巡逻,城中更是各种言论皆有,闹得人心惶惶。 无外乎其他,都是因为魏都大梁被秦军围困。 附近的陈留大城,更是一日之间就落入秦军手中,这样的局势,怎能不让小黄城中的魏人忧心忡忡。 特别是,有逃入城中的魏人带来一个消息。 说是自陈留处有一支秦军开始北上,似乎是直冲小黄而来。 小黄令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 山林间,似有黑旗隐现。 「为之奈何,为之奈何啊!」 他唉声叹气,惶惶间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有人叫道:「有战车!有战车!」 小黄令悚然一惊,抬头看去,发现一辆四马战车滚滚而来。 车上没有旗帜,但从战车的形制来看,定是秦人的车马无疑。 「县公,是否放箭?」有人惊叫道。 小黄令忙阻止道:「且慢,对方只有一车两人,并非攻城而来,且先看看车上那人要说什么?」 战车飞驰到城外百米处停下,站在车上的中年男子瞅了瞅城墙状况,见对方没有贸然放箭,这才松了口气。 他缓缓下车,向城门走来。 「来者何人?」 「吾乃高阳酒徒是也!」 小黄令愣了下,他知道高阳是陈留的一个里闾。 高阳酒徒,不就是高阳里的一个酒鬼么? 不过来者满嘴魏音,并非秦人,哪怕是坐在秦军战车上而来,也让城墙上的人松了口气,再加上对方只是一个人上前,守卒们不由放下手中弓箭。 「来者何意?」小黄令明知故问。 丽食其大笑道:「吾为救公之性命而来,亦救小黄满城性命而来!」 …… 城外山林间,上千秦军坐在地上休憩。 三位秦将站在树林外缘。 看到丽食其被吊到城墙上后。 赵佗抚掌道:「此事成了。」 杨熊还有些不相信道:「那个满身酸味的酒徒,真能说降小黄城?要是说降失败,咱们可就要凭这千人攻城了。」 赵佗笑道:「杨兄不要着急,此事应无意外。我可不是只听那丽食其一个人说话,就让你仓促向左庶长请命的。」 「在此之前,我还问过陈留城里的小黄人。知道这个小黄令确实不是什么刚烈人物,性格好财惜命,就连这小黄令之职也是他靠贿赂方能得来。」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魏国社稷赴难而死。小黄此城,我觉得能不战而下。若是成功,这一个说客,可以救我多少士卒性命。」 杨熊听得连连点头。 「确实如此,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咱们派那酒徒进城,也算是伐谋伐交,符合兵法之道了。」 一旁的赵贲也跟着点头。 唯有树林间那些一心想要立功的秦卒,满脸郁闷。 秦尚首功,如果小黄城不战而降,他们是完全没有军功可拿的,相当于白跑一趟。 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了。 如果赵佗只有大夫以下的爵位,肯定会想着如何战斗冲杀,拿人头立军功的。 但如今身为公乘爵位的赵佗,以及杨熊、赵贲等人,除非在一场大战中斩下数千人头,靠盈论升级,否则单纯的首级对他们来说没有多大用 处。 到了大夫爵位以上,想要尽快升级爵位,自然还是攻城略地来得快。 赵佗找军法官算过,之前陈留城不战而降,他们是能分润到些许军功的。但因为城中粮草被魏豹烧了个干净,导致战略目的并没有达成,功劳不多。 赵佗和杨熊想要在此基础上升爵,他们这支千人队,至少要单独攻下三座如小黄这样的城邑才行。 当然,如果攻打的是稍微小一点的城邑,那功劳又要减一减。若是跟着大部队行动,那攻下的城邑数还要在此基础上翻一番才行。 所以为了尽快立功升爵,便有了杨熊请令攻城,桓昭派他攻打小黄的事情。 很快半天时间过去了,杨熊心里明显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是第一次上战场,又是第一次领兵,自然心中忐忑,眼见过了小半天,城上还没有反应,不由心中焦躁 「那酒徒是不是被杀了,咱们枯坐此地,浪费时间啊。如果小黄令趁着这时间,征召城中青壮守城,那咱们这可就白白贻误战机了。」 赵佗翻了个白眼,杨熊还是太急躁了。 就算是他们没有派说客进城,直接突袭攻城,也不可能马上就能进攻,还不是得制造攻城武器,那些时间也足够对方准备了,所以并没有多大区别。 「开了!城门开了!」 赵贲叫了一声,手指向远处的小黄城。 众人连忙望过去,果真见到小黄城门大开,里面有人举旗出来。 同时,城头上的魏国旗帜也被撤了下去。 小黄城,不战而降。 杨熊狠狠一拍大腿,叫道:「哈哈哈,我杨熊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此城,我可真是太厉害了!」 赵佗嘴角抽了抽。 他揉着自己的大腿,很想对杨熊说,大哥,你下次拍大腿能不能拍自己的啊,真的很疼。 不过赵佗很欣慰,自己果然没有看错。 这座小黄城就是他给丽食其的试金石。 事实证明,哪怕丽食其提前十多年登上历史舞台,其说服能力依旧不可小觑,劝降一个小城真如探囊取物。 小黄城不战而降,底层士卒虽然没拿到功劳。 但赵佗和杨熊,却在手下士卒没有损耗的情况下,直接涨了三分之一的经验条。 他们只要再独自拿下两座这般体量的城邑,便可升爵为五大夫。 就连同为五百主的赵贲也分润到不少军功,离公乘爵位越来越近。 …… 陈留城,桓昭接到来自小黄城的军情禀报时,满脸愕然:「什么?那杨熊派了一个说客进城,就让小黄不战而降了?」 手下攻城略地,桓昭自然也能得到功绩,但如今这份摆在眼前的战绩却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要知道,他派出去攻略周围弱小城邑的亲信还没传回消息。那杨熊和赵佗就在一天之内拿下了实力很强的小黄城。 这对比,让人不太舒服啊。 「是赵佗吧?杨熊那家伙定然没有这般能力,肯定是赵佗想出来的点子!」 「要劝降是吧?呵,你们既然有这般能力,那我就再送你们一场功劳,让你们早日升到五大夫。」 「派人去接管小黄,同时传令杨熊部,令他移师东向,攻取外黄!」 「哼哼,那外黄令张耳可是魏国名士,我倒要看看你杨熊和赵佗,能将他劝降否?」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外黄 「外黄?」 「左庶长让我们攻取外黄?」 杨熊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然后喜得摩拳擦掌,笑道:「太好了,左庶长果真器重我。特意送功劳给咱们,等到打下外黄,我和你赵佗可就离升爵到五大夫只差一步之遥了。」 赵佗板着脸。 一旁赵贲出言提醒道:「杨兄,这外黄可不像小黄一样好拿啊。我听说外黄令张耳乃是外黄第一豪侠,周围诸县的游侠皆慕名附在其麾下,光是张耳厅中门客,恐怕就有数百人之多。此城,不好攻呀!」 「劝降不了?」 杨熊皱起了眉,想起事情的严重性来。 外黄与小黄都是同等层次的城邑,城高三丈,人口众多。如果劝降不了,一千秦军若是强攻,有些棘手啊。 他将丽食其叫来,问道:「你这酒徒,可能劝降外黄令张耳,让那外黄像小黄一样,不战而降。」 丽食其眨眨眼,他刚在赵佗的推荐下初上战场,便立下一功,劝降小黄城。 因此被杨熊表功,直接升了两级,拥有了秦国的上造爵位。 这让丽食其十分骄傲,觉得他果真有苏秦张仪之才,给他一个机会,就能一飞冲天。如果照着这情况发展,日后他丽食其封卿拜相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正心气正傲,有心再拿一功,但话没出口,又想起那外黄令张耳的名声。 最终,聪明的丽食其摇头道:「外黄令张耳,魏国名士。昔日为信陵君门下宾客,为人仗义疏财,以信义着称于世,被魏人称作是信陵君之后的第一侠士,其名声不只在魏国流传,就算是楚、齐两国之人亦曾听过他的名头。」 「这样的人,绝不会像小黄令那般贪生怕死,哪怕是为了名声他也会竭力抵挡。我纵有三寸不烂之舌,恐怕也说服不了他。」 眼见丽食其说出了和赵贲一样的话,杨熊的脸一下就苦了,目光往赵佗看来。 赵佗眼睛微眯。 他们之所以能顺利劝降小黄,实则是出于提前算计。 因为陈留附近的城邑,以小黄和外黄最强。 小黄近,外黄远。 所以杨熊请命攻城,以桓昭之前的表现来看,绝对不会让他去攻取那些更弱的小城白送功劳,让杨熊攻打小黄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恰恰丽食其有劝降小黄令的把握,这才能不战而得城,大家各挣功劳。 如今桓昭让杨熊攻取外黄,这就很麻烦了。 「张耳啊,也是个秦末名人。」 「听说刘邦年轻时,还跟张耳混过一段时间。」 赵佗心中暗道,努力回忆藏在脑海深处的信息。 …… 外黄城。 张耳坐在榻上,看着屋中的几个心腹。 「黄公已经和夫人、少君出了外黄地界,在秦军到来之前,应该能入大野泽。」 张耳点点头,大野泽水域宽广,地形复杂,最为适合藏人。 且此方大泽东可通齐,南可入楚,如果大事不妙,不管是逃往齐国还是跑到楚国,都非常的方便。 如今秦国大军压境,兵围大梁,做出鲸吞魏国之势。 以张耳的眼力,自然能看出魏国必亡,这事情没有任何悬念。 但众人皆可逃,唯独他张耳不能轻易弃城逃跑。 魏豹可以不战而弃陈留。因为魏豹是魏国王族,光凭身体里的血脉就可以得到魏人的心。 小黄令可以举城投降,因为他亦不需要信义,他只想要活命。 但张耳不同。 他是侠。 侠生 世间,要的是一个名,讲的就是一个信,一个义。 信者,一诺必成,救人之难,不避生死,答应别人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义者,有恩必偿,有取必予,受过别人的恩惠,哪怕拼死也要报答回去。 他张耳之所以能成为魏国名士,外黄豪侠,名声传遍四方诸国。 除了来自妻家的金钱支持外,名声信义最为重要。 如果他张耳敢弃城逃跑,那就没了信,没了义,更没有了名声。 经营了多年的豪侠名声若是毁去,张耳就会变成路边的一坨臭狗屎,根本没人会去理睬他,甚至还会被六国人士,人人唾弃。 如此下场,对任侠之士来说,比死在秦军剑下还要来的可怕。 所以,张耳必须要抵抗。 哪怕只是挡下一波秦军的攻城,也能让天下人都知道,他张耳有信义,食魏禄,报魏恩,绝非无胆之辈。 「门下宾客还有几人?」 「尚有三百一十二人。今日清晨,有两个齐国人想要出城,被我以背信弃义之名斩杀了,想来其他人应该会被震慑住,不敢再私逃。」 「嗯。」 张耳略微思虑后,开口道:「你们且去让奴仆们杀猪宰羊,准备菜肴,再请众侠士来我宅中,我今日要大飨宾客。」 「唯。」 见手下亲信离开后,张耳闭上眼,细细思索。 秦军东进占据陈留要地,据说连小黄城也被一日拿下。 秦军向外黄进军,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他这外黄与小黄的城防人口相差不多,大概有三百个能够战斗的县卒,城里的青壮大概能征召到千人,但这些青壮基本没上过战场,战斗力就要打个问号了,根本不可能是秦军的对手。 张耳必须要让门下三百游侠全都跟着守城才行。 否则,他没有抵挡秦军的信心。 黄昏时,日落西斜。 县令大宅内灯火辉煌,丝竹之音悦人双耳,曼妙之舞愉人眼目。 张耳置酒高歌,待到众宾客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际。 他站了起来,手持卮酒。 歌舞声停止。 张耳看着厅中众人,叹道:「诸君皆乃世间豪杰,耳恨不能与诸君同游,日日如此,饮酒高歌,抒胸中豪气。只可惜秦人将至啊……」 「耳为外黄令,食魏禄,当报魏恩,定会在外黄守城护民,与秦人奋战血拼。不知诸位可愿与耳共战秦人?」 此话一出,刚刚还饮酒作乐,满脸带笑的众宾客全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但马上就有人站起来嚷道:「张君豪侠之名,六国之人皆知。吾等便是闻张君信义而来。吾等侠者,就该重义轻生,不避生死,只为信义而存。吾愿从张君共守外黄,与秦军血战到底!」 「没错,张君以美酒佳肴,侠士之礼对待吾等。吾曾闻士为知己者死,今日就是吾等报恩之时!」 有人站起来大声附和。 「依吾之见,此间诸人都曾受过张君恩义,如今就是大家以信义相报的时候了。谁若弃城而走,那就是背信弃义,是苟且偷生!」 「此种人物,乃公最为厌恶,若是见了,有一个杀一个,诸君,你们中可有背信弃义之徒啊!」 有人当场拔出佩剑,口中大义凛然,扫视厅中众人。 那些来自赵、楚、齐的游侠宾客们都愣住了。 因为这些口口声声,大声叫嚷着要以死相报的侠士,全都是外黄本地人啊! 他们妻儿老小,家产财货全都在这外黄城里。 你们 誓死守城,不都很正常吗? 为何要拉上乃公! 不过那些外来宾客中亦有看重信义的人,在这场面的刺激下,红着脸叫道:「诸位说的没错,吾等就该誓死守城,绝不可弃城而走,丢了信义二字。」 有人带头附和,还有人握着剑凶狠的扫视。 这种情况下,那些只是想来混口饭吃的游侠,也只能跟着众人附和起来。 其中一个三十左右,高鼻长颈,长着大胡子的游侠一张脸成了苦瓜色。 「乃公刚从沛县过来,才吃了你不到一个月的酒饭,就要为你拼命……」 第一百四十二章:喇叭战术 黑旗招展,千余秦军开赴至外黄城外。 「张耳果真是没法劝降。」 赵佗看着城墙上迎风飘扬的魏国旗帜,以及林立的矛戟,和手持弓箭的外黄县卒。 他知道,外黄令张耳是打算负隅顽抗了。 外黄原本是宋国的城池,后来进入战国大争之世后,宋国衰弱,此地被魏国夺取。 外黄并不大,与小黄的规模差不多,若是桓昭移大军来此,数千秦军围攻之下,当可强行攻破。 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 如今杨熊部只有千人,想要攻破守城人数更多的外黄城,非常的困难。 杨熊看着前方的外黄城,也皱着眉头,对麾下两位五百主道:「破城之法,该当如何?」 赵佗示意赵贲先说。 赵贲倒也不推却,他略微思索,便说道:「外黄人口和小黄差不多,能够征召的青壮应该在千余上下。加上城中守卒和张耳麾下门客,当在一千五至两千人左右。」 「其中那些青壮虽多,大部分却是没上过战场的男子,相比县卒和轻侠,他们才是城防的弱点。」 「吾等应当攻击这些青壮男子防守的一处,发动冲锋,展现凌厉攻势,或能将他们吓破胆。如此一来,我军就有可乘之机。」 赵佗点头,赵贲和他想的差不多,重心都在那些人数最多的征召兵身上。 他想起王翦攻打武阳时的攻心战术,便道:「我军可在制造攻城器械的同时,让附近魏人向城头叫喊,施以攻心之术。告诉那些被征召的青壮庶民,只要他们不抵抗,就能保全性命,吾等绝不夺取他们的家人财产。」 「这些本地男子之所以拼死抵挡吾等,无非就是怕城破之后,吾等屠杀他们的妻儿老小,抢掠他们的财富,只要提前告知降者豁免,他们就会失去战心。如此守城者便难以众心合一,被吾等分化瓦解,这就是战机。」 「到时候再如赵五百主说的,发动凌厉攻势进行恐吓,双管齐下,那千余青壮必定溃散。这样一来,吾等所面对的强敌只有那几百个县卒和张耳麾下门客。」 赵贲佩服的看着一旁的少年,自己只想到了那些青壮庶民是弱点,但赵佗却想的更远,还用上了攻心之法,这境界确实比自己高上一筹。 「善。」 杨熊哈哈大笑,说道:「正是如此,我也是这样想的!」 作战方针定下,秦军就开始展现强大的行动力。 一部分秦卒开始搭建营帐,烧锅做饭。 另一部分则开始打造攻城器械,为攻城做准备。 同时,在赵佗的示意下,秦军让十多个主动投诚的魏国老乡,绕着外黄城垣四处吆喝,不停向城墙上士卒宣讲着秦国的政策。 降者免死! 不抵抗秦军,则可保全家产妻儿! 若是拼死抵挡,直接割人头! 除此之外,赵佗还让那些魏人将他提前写好的稿子一起进行播报。 什么大梁城已被秦军攻破,魏王被擒,魏国社稷已经亡了! 还有宁陵君魏咎已经被秦军斩首。 公子魏豹带兵投降秦国…… 因为怕这些魏国带路党被城上的箭失射死,赵佗还掏出了他在来外黄之前,专门让铜匠为攻心战术打造的秘密武器。 铜制小喇叭。 这东西制作很简单,虽然样式丑陋,但使用的效果还挺好的。 喇叭的形状,让发出的声音经过筒壁的反射后,传播方向变得更为集中,因此同样强度的声音,能够传播到更远的地方。 那些魏人站在弓箭射程之 外,举着铜喇叭对着城墙大声宣讲,将赵佗的意思传到了城头上的每一个魏人耳中。 「那是什么东西,竟能让声音传到如此之远!」 张耳一脸懵,他所在的城墙正处于下风位置,所以听得非常清楚,那些声音如同在耳边呢喃。 但紧接着,他脸色就变了。 降者免死。抵抗者割首示众,死无全尸。 还有大梁城破,魏王被擒等真假难辨的消息。 这些话会对城中守卒的士气,造成极大打击。 张耳回头一看,果真见到城头上负责守卫的人神态各异,特别是那些被征召来的本地青壮。 战国大争之世,征战频频,灭国亡族者不知凡几。 除了那些高高在上,有着世代高贵血脉的贵族,或是满脑袋恩义相报的侠士之外。 普通的平民除非有深仇大恨,否则对国籍并没有那么看重。 譬如这外黄县,在百年前,还是宋国的领土。 魏国从宋国手中夺取外黄,城里的宋人也就变成了魏人。 这些守城男子的祖先,很快就适应了新的国籍。 黔首庶民,在哪个国家有区别吗? 还不都是埋头种地,上阵当兵,一辈子经受贵族的剥削压迫。他们不管是在宋国,还是在魏国亦或是秦国,恐怕都没什么两样。 上千外黄青壮之所以拿着武器上城头,一来是因为外黄令张耳的武力征召,二来也是听说秦军野蛮,唯恐家中妻儿老小被屠戮,只能拼死抵挡。 如今他们亲眼看到投降的魏人平安无事,亲耳听到秦军降者不杀的命令,心里不产生想法是不可能的。 更别说「大梁城破,魏王被擒」这种消息,更是一个重磅。 魏国都亡了,他们还拼死守城,有用吗? 不是每个人都不怕死,不是每个人都有保家卫国的豪情壮志。 不仅这些征召来的青壮,就连张耳麾下的三百县卒和那三百游侠也都各有想法,城头上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张耳心知不妙,忙大声道:「二三子莫要听信秦人诡计!大梁城何等坚固高大,怎么可能短短一月就被秦人攻破,此事必然有假,城外的秦军定然是在虚造谣言,扰乱我军心!」 没有人接口,就连张耳那几个外黄本地的手下也在眼光闪烁。 那些魏人降者传来的声音,揭露了摆在面前的现实,彻底击碎了许多人心中的幻想。 韩、赵、燕都亡了,魏国亡不亡还不是早晚的事? 奋战守城,死路一条。 张耳更是心慌,叫道:「秦军乃虎狼之师,素来以首级记功。诸君,你们头上的脑袋可都是那些秦人眼中的军功啊,他们说降者免死的话岂能轻信。」 「如果你们真的听了那些秦军的鬼话,放下武器投降,恐怕等到城破之日,你们的脑袋都会被一个个割下来!」 「张君说得对!我沛县刘季绝不信秦人鬼话!一定拼死守城,以报张君恩义!」 大胡子刘季拨开前面两人,挤到张耳面前,脸色通红的大声叫喊。 有他带头,其他游侠也同样跟着叫了起来:「愿拼死守城,以报张君恩义!」 张耳看着拨开众人,挤到自己身侧誓死拱卫的刘季,不由露出惊喜的神色。 果然是患难见真情。 如果自己没记错,这个沛县刘季才投奔自己还不到一个月吧,他前脚刚来,后脚秦人就围了大梁城。 此人酒饭没吃过多少,却愿以生死相报。 这刘季真是个忠信之人,侠义之士啊! 刘 季亦目光炯炯的看着张耳。 特别是张耳的脖子。 「等到城破时能跑就跑,要是跑不了,落到最糟糕的境况。乃公拼着名声不要,割了你的脑袋献给秦人,照样能够活命!」 第一百四十三章:各怀心思 “好赵佗,你这东西可以啊。” 杨熊拿着手里的铜喇叭开口,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果真变得更强了,不由出口赞叹,这玩意儿挺有意思的。 赵佗淡淡一笑。 军争之法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有这东西辅助,打击了城中守卒的士气,秦军只需等待攻城器械造好,便可发动攻击。 他看着远处的外黄城头 《秦将》第一百四十三章:各怀心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四十四章:战城南 「黑臀,此次攻城就交给你了。」 「我一定为五百主拿下此城!」 黑臀满脸兴奋,指挥士卒扛着竹木梯子,向城墙发动攻击。 赵佗如今身为五百主,自然不需要再亲冒失石,冲在最前方。 他的责任,是呆在后方,坐镇指挥,进行兵马的调度。 如今在他的命令下,黑臀带四百精锐战卒冲锋攻城,这些士卒昨日吃饱喝足,又美美的睡了一个晚上,正是精力充沛,奋勇争先的状态。 除此之外,还有簪鸟西乞孤带领五十个短兵守护在赵佗身侧,若是到了情况危急的时候,这支部队也可作为生力军派上战场。 不过赵佗估计用不到西乞孤率短兵上阵,因为经过一天一夜的攻心战法,城头守卒不仅疲惫而且士气肯定很低。 再加上有赵贲在城西羊攻,牵制住张耳手下县卒和游侠主力,想来四百精锐战卒,攻破城南应该是不难的。 除此之外,赵佗还留下了一屯士卒,由涉间带领,居于东侧。 这一屯士卒里有三十人是轻装步兵,还有二十人则是有马的骑兵。 赵佗双眼紧紧盯着城头,等待情况变化。 冬!冬!冬! 随着秦军战鼓敲响,急促的鼓点声中,第一个屯的士卒发动冲锋。 这一屯中有二十人是重步兵,他们身穿金属甲胃,手里拿着盾牌冲在最前方,负责吸引城头上射下来的箭失和投掷物。 另外三十人跟在后面,扛着木板之类的东西,他们的任务是填平沟壑,为后续登城部队开辟道路。 当秦军先锋出现后,城头上果然射下一阵弩箭,叮叮冬冬一阵响,前面的重步兵没事,后面好几个负责填沟壑的士卒,惨叫着摔在地上。 不过马上就有负责远射的秦卒,操起弓箭弩机,还了城头一阵箭雨。 紧接着是第二个负责扛竹梯的屯。 因为时间紧迫且人手不多,杨熊这一千人的部队别说造出巨砲、楼车之类的大型器械了,就连最简陋的攻城车,他们都只造出了一架,如今正用在城西羊攻。 这样一来,就可以误导守城者认为城西才是主攻方向。 秦军真正的攻城武器,是一架架简单易做的竹木梯子。 负责扛竹木梯子的第二屯士兵,在沟壑被前面的袍泽填平后,撒开腿一路飞奔,将按照城墙高度量身制作的梯子搭在城墙上,并使劲按住,防止梯子被城头上的守卒推倒。 紧接着,真正负责先登的敢死之士来了! 「冲,都给乃公冲!」 「五百主有令,先登夺城者有大功!」 黑臀嗷嗷叫着,指挥先登勇士在前,剩下的士卒按屯为单位,跟在后面,顺着竹梯往城头上爬。 这批秦卒挑选的都是敢战勇锐之士,一心想着立功升爵。 之前小黄县被丽食其一条舌头就给劝降了,导致众人寸功未立,大家心里早就憋着一股气。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场攻坚战,有砍头立功的机会,自然是个个激动,仿佛打了鸡血般,嚎叫着就顺着梯子往上爬。 外黄城头,顿时响起一片金属碰撞和人类的惨叫声。 「这些秦人可真是凶悍!」 刘季刚率领一百县卒和游侠来到城南支援,就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眼皮子直跳。 他看到那些披甲的秦卒一个接一个的顺着梯子往上爬,其中一个秦卒刚刚冒头就被城头守卒用长矛戳入胸膛,惨叫着跌下城墙。 但马上就有另一个秦卒爬了上来。 这人双眼通红,嘴里发出兴奋的嚎叫,趁着 魏卒还未收回长矛的时间,一剑就戳进了魏卒的喉咙。 周围的魏卒和青壮男子吓了一跳,被那秦人又冲近前杀了一人,不过马上就有几根长矛同时刺了过去,捅入这秦卒的胸膛,将他死死顶在城墙上。 没想到这秦卒凶狠异常,嘴里流着血,还嚎叫着将手里的剑扔了出去,正中一个青壮男子脸上。 见到这一幕,那秦卒才笑着断了气。 在这秦卒倒下之后,越来越多的秦人嚎叫着跃上城头。 「山东之士被甲蒙胃而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刘季嘴里念叨着他所听过的,这句描述秦军凶悍的话语。 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怪不得山东各国面对秦人东出,连战连败。 以五打一,照样被秦军吊打的抬不起头。 这些秦人,果真是恐怖如斯。 刘季在丰沛之地,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好勇斗狠,和人聚众斗殴亦是常事。 但那些辉煌的过往战绩和眼前血淋淋的一幕比起来,不啻于孩童打架,上不得台面。 刘季胆寒了。 「诸君,冲啊!」 「今日为了魏国,为了报张君之恩,咱们和秦人拼了!」 刘季振臂一呼。 在他的热血呼唤下,身后的一百县卒和一百游侠中,还真有不少人热血沸腾,上前攻击登城的秦卒。 刘季一边大叫着,一边挤开身后之人,往城西方向退去。 城头上的魏人虽然众多,但大部分都是被征召的城中青壮。 他们在赵佗一天一夜的宣传战术洗脑下,心里早就被「降者免死,抵抗者死无全尸」的话语充斥。 此刻一见满地的残肢断臂,和秦人凶悍的模样,更是吓破了胆。 溃败比想象中来的还要快。 那八百青壮男子不知看到谁先跑的。 整整八百人全数掉头就逃。 剩下的一百县卒和一百轻侠大眼瞪小眼。 「刘季呢?」 「刘季跑了!」 看到张耳任命的带头者刘季,早跑没了踪影,这些县卒轻侠哪还有什么战心去面对凶狠可怕的秦军士卒,一个个转身逃窜,仓皇奔命。 有人站在墙边,被混乱的人群挤下城墙,直接摔得骨断筋折。也有落在后面的人,眼看着秦卒追上来,为了保命主动跳下城墙。还有跑在最后方被秦卒追上,当场砍杀戳死的。 当然,更多的是撒开双腿,竭力逃生的人。 外黄县的南面城墙,一个交锋就被秦军攻下。 此刻,外黄县西面城墙。 张耳正指挥着数百手下,与杨熊、赵贲麾下的秦卒,打的是有来有回。 「此处果真是羊攻,秦军凭这点攻势绝对拿不下西墙。看来他们的主攻方向就是城南了,哼哼,幸好我派了刘季前去镇守。」 「刘季乃信义之士,有他带去的两百人,加上八百青壮,借助着城防优势,怎么也能挡下秦军的攻击吧。」 张耳面带笑容,感觉自己似乎把秦军想的太可怕了一些。 己方人数又多,又有城墙可以借助。 如此,优势在我,如何会输? 就在张耳稳操胜券之时,突然听到城南处传来一片混乱叫声。 他回头看去,惊愕的看到一个大胡子游侠正向自己这边冲来。 刘季几步冲到张耳身边,低声道。 「张君快走,城墙失守了!」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怎么会失守?」 张耳目瞪口呆,南面城墙可是整整一千人啊,而攻城的秦军不过五百人。 就算是一千头猪堵在那里,让秦人去杀,也没这么快吧。 刘季叫道:「张君快走,要不然就走不了了!」 说着,刘季一把拉住张耳的手臂,就往城墙下拽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上车 「魏军败了!」 「万胜!」 城南的秦军高呼,虽只有数百人,但兴奋的声音足以传遍天际。 赵佗满脸惊讶。 这守城的魏军也太不堪一击了吧。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喇叭战术肯定有效果,攻击的城南方向,又主要是那些征召来的青壮负责守卫,属于城防的薄弱点。 但好歹你也要坚持两个回合啊,怎么一个冲锋就给拿下了。 赵佗特别注意到,就在溃败之前,有一支两百人左右的队伍从城西方向前来。 看来张耳也瞧出了城南才是秦军主攻方向,特派手下精锐前来支援。 赵佗还预计会有一场苦战,哪料到那些援兵一来反倒引起了守卒的大范围崩溃,这场面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外黄的南面城墙被秦军一个冲锋就拿了下来,等到登城的秦军杀向城西时,守城的魏军必定全部溃散,外黄落入秦国手中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如此一来,那张耳肯定会跑。」 赵佗眼睛微眯,虽然这场胜利比预料中来的更快,但他毫不慌乱,因为心中早有计划。 南面城墙已经攻陷,涉间这一队人马自然不用作为后备部队攻城了,可以执行另一项任务。 「涉间!」 「在!」 「你可记下了外黄令张耳的长相?」 「那些魏人所描述的模样,我已经牢牢记住,若是见到张耳,绝不让他逃走!」 「好,你带手下士卒速去城东城北两侧,若是遇到张耳出城逃窜,立马追袭,将他捉住!」 「唯!属下必擒张耳,献予五百主!「 涉间说话掷地有声,他对着手下儿郎一声呼唤,纵马驰骋,往城东方向行去。 在他的身后,由骑兵和轻装步卒构成的一屯士兵紧紧跟随。 …… 此刻的张耳满脑袋发懵,他还没弄清楚城南是怎么被秦军攻下的,就被刘季一只手拉着往城楼下走。 「刘季,我军怎会败得如此快。」 张耳还有些不敢相信,哪怕秦军真的凶勐,哪怕他们的攻心战术真的有用,但也不可能才一个照面就被打下了吧。 一千对五百,这还守着城墙啊! 刘季痛心疾首道:「是有人率先逃跑,乱了军心。导致我军大举崩溃,无人守城,就被那秦军杀了上来。」 张耳愣愣道:「你为何也跟着跑了?」 「自然是为了护卫张君。」 刘季一脸正气的说道:「秦军昨日胡言乱语了一天,城中不知有多少人心怀二意,季担心有人见势不妙,为了向秦人投降,对张君不轨。所以特来保护,季愿拼死护送张君出城,以报大恩!」 「哦哦,你果真是忠义之士。」 张耳这时候也被突如其来的溃败弄懵了,来不及思索刘季的话,本能的跟着他一路往城楼下跑,连他那几个正组织轻侠抵抗秦军的亲信也不管了。 张耳本来就有见情况不对突围出城的打算,如今不过是提前实施。 刘季和张耳一跑,城西处原本还拼死抵抗的县卒和轻侠们见势不妙,大举溃逃,让原本只是羊攻的城西秦军一下攻上了城头。 「这外黄的魏军也不过如此嘛,那么多人守城竟被我一战击溃。我杨熊领兵出击,果真是战无不胜!」 秦军将旗下,二五百主杨熊哈哈大笑,脸上充满了自得之色。 赵贲没好意思说话,把脸侧向城南方向。 他刚才很清楚的听到城南处传来秦军的欢呼声,想来是赵佗部直接打下了 城墙,这才引起城西处的魏军溃逃。 「赵佗可真厉害,我日后还得多向他学学。」 赵贲心中暗道,对那个比他年纪还小的少年五百主升起了钦佩之意。 而此时的外黄城中,随着南城墙的失守,恐慌也在蔓延。 被征召的青壮、轻侠、县卒这些全都在城内溃逃,四处乱跑,引起城内居民惊慌失措,到处都是尖叫声。 登上城楼的秦军并没有失去秩序,为了首级去私自追杀溃兵。他们在各自什长、伍长的领导下打开城门,放城外的袍泽进来,并控制城门要道。 然后才会成建制的开始追杀,追亡逐北,获取军功。 这就给了张耳和刘季可乘之机。 两人下了城墙后,直奔城东处而去。 「刘季你跟我来,我在那里有车马准备。」 刘季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跟着张耳一路奔向东门。 秦军兵力有限,主攻的是西、南两面,无力控制东、北方向,从东门出去,可以直上通往魏国东部城邑的大道。 这里果真有三辆马车和六七个轻侠等候着。 其中一辆马车是轻巧的魏军战车,另外两辆是带蓬的辎车。 之前王贲突然回师,攻打魏国的时候,外黄县里上过战场的老卒和战车都被征调走了,一起葬送掉了。 就这辆战车还是张耳悄悄截留下来,以作逃生之用,十分的珍贵。 「开城门!」 张耳没有犹豫,一边叫着手下打开城门,一边上了那辆战车。 战车御者已经就位。 一个等候的轻侠正要跟着张耳上战车护卫,愕然发现那大胡子刘季不知何时已经跟着张耳,蹭到了车上,正瞪着眼睛看自己。 「保护张君!」 「快走,快开车啊!」 刘季一脚将那想要爬上车的轻侠踹开,同时大呼着开车。 城门这时候已经打开,张耳满脑袋只想着逃命,顾不得被刘季踹在地上的门客,大叫着发车。 三辆马车开动,马蹄抛飞,扬长而去,只留下那轻侠在地上大声的咒骂。 马车奔驰出城门,踏上通往东边的道路,那里的魏国城邑还未沦陷,是他们的生路所在。 「嘿嘿,乃公果真是个天才,绝境之中,也能顺利逃得性命。」 「等跟着张耳的车到了魏东边境,乃公就回楚国去。」 「可恨乃公刚跑了几百里来投靠张耳,想借着他的名头,混点名声再回去。哪料到运气这么不好,刚来就遇上了秦军攻魏。」 「这些秦国蛮子可真是太吓人了,魏国此番必定灭亡,此地不宜久留啊。」 就在刘季心中感叹之时,突然后方的辎车上传来轻侠的尖叫。 「是秦军,是秦军的骑兵!」 刘季大惊失色,连忙望去。 果真看到一员秦将纵马而来,其身后还跟着近二十个秦军骑兵…… 第一百四十六章:亡命 「车上的人定是张耳!」 「追!」 秦军的声音随着风传来。 三辆马车上的人全都脸色大变,知道这些秦军骑兵正是为张耳而来。 「跑!」 张耳的叫声很尖。 「快跑啊!」 刘季的声音比他更尖。 两人惊恐的叫声,让那驾马的御者也吓了一跳,差点把车冲进路边的林子里。 好在御者也是个赶车的老手,连忙控制住奔马矫正了方向,疯狂驾驭驷马奔行,只为逃得性命。 但秦军轻骑追击而来,速度很快,要不了多久肯定就能追上马车。 三辆马车上了一条四五米宽的道路。 战车仗着轻巧便捷,跑在最前方,两辆辎车紧跟在后,隔开了战车与后面的骑兵。 「要是这两辆车能翻车堵住道路就好了,如此一来就可以把秦军挡在后面,让乃公逃得性命。」 就在刘季死死盯着后面,脑海里冒出各种想法的时候。 一辆辎车竟然直接转向,冲入路旁,撞进树林中,给后面的秦军让出了一条道。 「可恶!无耻小人,竟然想出这种办法。」 刘季大怒。 不过后面负责追击的秦军将领颇为谨慎,除了率领骑兵继续追击外,还派遣了几骑去捕杀那辆辎车里的游侠。 大概是见到这一幕,导致剩下的另一辆辎车不敢效彷,只能紧紧跟在战车后。 「张君,照这样下去,吾等很快就会被秦军追上。」 面临生死危机,刘季格外冷静。 反倒是颇有名声的张耳略显惊慌,他原本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魏国有名的大侠,胸中有一股豪侠之气。 但今天所遇到的事情实在是太诡异了,先是一千人驻守的南城短短一个交锋就被秦军拿下,紧接着刘季拉着自己下城,引发大溃逃。 整个防守战前后加起来还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完全超出了张耳的预料。 特别是当他坐上战车,准备按原计划逃跑的时候,却惊愕的发现秦军仿佛早有所料,竟然派出了一支骑兵前来追击。 这些秦人莫非问过鬼神,竟然知道自己会从这里跑? 张耳失魂落魄,说道:「那该怎么办?刘季,我们如今该如何?」 刘季眼神冰冷,将手中的三尺剑举了起来,这模样吓了张耳一跳。 「中!」 就看到刘季一声吼,把手里的剑勐然掷向后方的辎车御者。 那御者见到前方有剑飞来。 吓得神魂皆颤,连忙俯身躲避。 这一躲,刘季的飞剑没有击中。 但御者惊慌中胡乱拉拽的辔绳,却导致四匹驾马直接挤撞在一起。 辎车翻在地上,堵住了道路。 这样一来,将后方追击的秦军也给挡住了。 见到这般情境,刘季这才嘿嘿一笑。 战车奔驰极快,一会儿功夫就拐了好几个弯,将后方的秦人甩的没了影。 「刘季,你可真是机智。」 张耳由衷赞叹,这个刘季不仅忠勇无双,一路紧紧护卫自己。而且还很有急智,仓促之间竟能想出这种办法摆脱追击。 张耳看着这个大胡子游侠,非常赏识此人的胆识豪气,以他多年的识人经验来看,这个刘季日后必非池中之物,早晚有发达的一天。 就在这时,刘季突然问道:「张君,你此番欲往何处?」 张耳愣了下,如今外黄失守,按照原本的计划,他自然是要赶赴大野 泽,与早就等候在那里的妻儿老小相会,然后再看情况逃往齐国,或是前往好友陈馀处躲避。 但这个计划的前提,是他的身后没有秦军追击。如今刘季虽然用急智弄翻辎车挡住了秦军骑兵,但这只是暂时的。 说不定那些秦军骑兵不会罢休,还会继续尾随追击。 这种情况下,张耳若是仓促前往大野泽,恐怕要给自己的妻儿带来灾难。 而且刘季虽然忠勇,但他毕竟是楚人,且只跟了自己一个月。 按游侠的规则来看,刘季今日的作为已经是报了自己的恩情,若是往大野泽而去,此人多半不会跟随。 「刘季颇有能力,若能在路上将他收服,一直带在身边,日后再创基业之时不失为一个好的助力。」 一念至此,张耳便道:「先将后面的秦军彻底甩掉,然后一路往东。」 「楚、魏边境的单父县有个人称「吕公」的富豪,我与他有一些交情,我们去他那里暂且躲避一阵。吕公的长子吕泽颇有豪侠之气,我们过去,他一定会好好招待。」 「吕公好像还有个女儿来着,前几年看过一次,年岁不大,倒是个美人胚子……」 刘季的眼睛越来越亮。 但没过多久,就有急促的马蹄声自后方传来,秦军的骑兵再次出现在众人眼中。 这一次跟上来的只有十骑左右,领头的秦将年岁不大,头戴板冠,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战车上的两人。 哪怕隔了很远的距离,刘季也能感受到对方不擒住张耳,绝不罢休的意志。 生死危机再次来临! 没想到秦军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而且这一次中间没有了两辆辎车的阻隔,载人的战车是绝对跑不过骑兵的。 张耳面容扭曲,他万万没想到计划好的一场撤离竟然会落到这般地步。 「刘季,你素有急智,如今是否还能想出脱身之策。」 「有啊,乃公自有脱身之策。」 张耳听得刘季话中语气不对,转头望去,竟见对方正双目通红,喘着粗气的盯着自己。 「死尔张君,不死乃公!」 紧接着,刘季一把抓住没有防备的张耳,将他从战车上推了下去。 「你们要的外黄令张耳在此!」 刘季大叫一声,紧接着转头对惊愕的御者吼道:「不想死的就快点驾车!」 御者一个激灵,他并非张耳死忠,自然不会停车救人,连忙驱车远离。 张耳狠狠摔在地上,脑袋碰到一块石头,当场头破血流。 他爬起来,脑袋晕乎乎。 但当张耳从满是血色的眼眸中看到战车渐渐远处,胸中那股愤满之情再难忍耐,怒吼道:「刘季!」 马蹄声在一阵沙尘中临近。 秦军骑兵勒马在侧。 领头的秦将目光冷冽,看着地上摔破了头的男子。 「你就是张耳?」 第一百四十七章:俘虏 「张耳?」 「不,我是刘季!那个车上的才是张耳,他和我换了衣服,他才是张耳,你们快追上去,把他抓住,他就是张耳啊!」 张耳大吼大叫,身体颤抖的指向战车远去的方向。 他的本性并非如此。 换到平时,张耳如果被这些秦军围住,定然会仗着心中豪气血拼到底。 心中若无侠气,就算有妻家相助,张耳也混不到今日这个地位。 只是刘季的背叛来的太快,太痛,直接撕裂了张耳的心,让他做出了连自己都感到不齿的行为。 「不管你是不是,先拿下。」 涉间目光冷冽,眼前之人虽然头破血流。 但不管是身上穿着的衣物,头上戴着的冠饰,还是他脸上标志性的八字胡,都显示出眼前之人就是外黄令张耳。 但涉间行事素来谨慎,要不然赵佗也不会派他来执行这个追捕任务,只要有任何一处疑点,他都不会放过。 留下四个手下看住这个满脸血污的男人后,涉间再次带着骑兵纵马奔驰,誓要追住前面逃窜的马车。 不管车上的那人是张耳还是刘季,先抓住再说。 马车在前,骑兵在后,一追一逃。 那战车虽然轻巧,但毕竟是依靠着车轮行进,只能走平坦大路,踪迹可寻。 不过一会儿,急速追击的涉间就看到那战车正在前方行驶。 「百将,车舆上没有人!」 一个骑兵大叫。 如他所说,那辆逃跑的战车,车舆上空荡荡的一片,没有人。 涉间眉毛皱了起来,但没有泄气,继续率兵追击,单骑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追上了那辆奔跑的战车。 在几枚弩箭飞射出去后,驾车的御者明智的停下了马车。 「车上的人呢?」 涉间冷冷询问。 御者瑟瑟发抖道:「跑了,他跑了。那刘季把张君推下车后,我驾车没走多远,他就要求停车,钻进了一旁的林子里。」 「所以被推下车的真是张耳?」 御者点头道:「是是是,那个就是外黄令张耳,推他的人好像叫刘季,是张耳手下的游侠。」 「你为什么不停车和刘季一起跑?」 御者尴尬道:「我想着你们抓住了张耳,肯定就不会再追上来了,而且驾车跑的更快。早知道会被追上,我就跟刘季一起跑了。」 「刘季。」 涉间眼睛微眯,咀嚼着这个名字。 伯仲叔季。 民间常见的起名方式。 季者,小也。 刘季的名字十分寻常,但人却很机灵,竟然半路下车钻进了林子,想来现在肯定是跑没了影。 不过外黄令张耳已被擒获,身份确认无误,区区一个刘季跑不跑也就无所谓了。 那种小人物,纵有些机灵本事,也影响不了大局。 涉间摇摇头,不再多想。 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只需回头将张耳押解回外黄,便是大功一件,没有必要花费精力去搜寻一个小游侠。 这时候,秦军骑兵已经将御者杀死,熟练地割下首级拴在腰间。 「百将,还有这辆战车。」 「你们谁会驾车,就把车开回去。若是无人会,那就把辔绳解开,将马带走。」 涉间澹澹说着,勒马转向,向着外黄方向行去。 …… 外黄县城中。 已经夺下南、西两座城门的秦军开始追亡逐北,获取军功。 之前虽说有「降者不杀」的宣传政策,但实际执行过程中,还是颇有难度。 秦人皆为立功拜爵而参军,若是没有人头首级供他们升级爵位,谁还愿意上战场打仗啊。 故此一些走投无路,放下武器投降的魏人惊骇的发现,那些追逐的秦军士卒根本不管他们投不投降,上来就是剑噼矛戳。 杀死之后,还有专门的人上来割取首级。 幸好秦军兵力不足以封锁四处城门,一些溃卒径直从城北、城东两处大门跑了出去,逃掉性命。 杨熊也没有率兵出城,去追杀败军。 对一军主将来说,攻取了外黄城就已经是大功一件,如今当务之急是牢牢镇守此城,保住胜利果实,免得再起反复,相比起来那些人头带来的功绩不值一提。 「军功爵啊……」 赵佗此刻登上城墙,看着城内秦军一路追杀,魏卒一路溃逃的模样,轻轻感叹一声。 这种时候,哪怕他身为五百主,也不可能阻止手下的杀戮。 这是大多数人的利益,若是谁敢出言阻止,那这千人的军队中,恐怕大多数人都会用怨恨的目光来看他。 赵佗倒不是突发圣母心,怜悯那些上了战场的魏人,而是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军功爵在列国征战中自然是大展神威,让秦人上了战场,个个都如虎狼般威勐,打的六国溃不成军。 但若是统一之后呢? 天下皆为一国子民,哪还有人头可供杀戮。 就在赵佗思索间,一直守卫着他的西乞孤指向城外:「五百主,涉百将回来了。」 赵佗神色一动,以涉间的性格来看,他若是不完成任务绝不回来。 莫非…… 外黄令张耳的大宅。 相比前几日杀猪宰羊,宴请门下众宾客时的辉煌场景。 如今的宅邸冷冷清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张耳走了进来,宅中奴仆婢女们早就跑了个精光,如今站在他府中的是一个个披甲佩剑的秦军士卒,他们站成两排,守住通往主屋道路的两侧。 这肯定是屋中那员秦将的短兵了。 眼前的情况反倒激发了张耳心中豪气。 他张耳,魏之名士,外黄豪侠,声名远至齐、楚,那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 怎能在秦人面前露怯。 张耳将被刘季背叛的耻辱和怨恨逐出脑海外。 他挺起胸膛,伸手整了整头上的冠,和凌乱的头发,这才大步向主屋走去。 一进屋,张耳眼睛微眯。 屋中之人,比他想象的要年轻,而且还年轻的多。 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光滑的下巴上连胡须都没有,对他来讲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但如今,这个小子却坐在他平日最喜欢的榻上,以胜利者的姿态看着他。 「你就是魏国名士,张耳?」 「没错,乃公就是张耳!」 张耳昂着头,他的侠气和傲气回来了。 赵佗面色古怪。 他居然,真的将未来的大汉赵王捉住了。 历史,将再次在他手中改变。 第一百四十八章:张耳 眼见张耳神态自若,面对秦军环伺,却毫不畏惧,还能挺胸抬头与自己对视。 赵佗点头。 能够在历史上留名的人物,都不可小觑,更别说是这种能在乱世中成就功业的王侯。 但赵佗在此,自然不会再让原本的历史重演。 张耳,没有再做王侯的机会了。 赵佗道:「你张耳乃堂堂魏国名士,魏王任命的外黄令。为何不守城殉国,反倒趁机逃命?」 张耳面容一滞,你一个敌国将领,竟然指责我不守城殉国? 他冷笑道:「我不过是见这外黄城中全都是小人之辈,守卒们又中了你们秦人诡计,此城势不可守。就想着留待有用之身,日后再与你们周旋罢了。莫非你这小子,还认为我张耳是怕了你们秦人才跑的?」 赵佗目中露出一抹笑意,说道:「所以,你就提前准备了马车逃命,还在路上被人推了下来,摔得头破血流吗?」 「这满脸的血污,倒是毁了你这副好面相。」 张耳身子一颤,所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 对面这秦将口舌太过毒辣,嘴里说的话竟直接戳在自己的伤口上。 他恨声道:「无非是被小人背叛罢了,你休要拿此事来羞辱我。要杀要剐,直接说出来,乃公绝无二话。」 赵佗见张耳梗着脖子,一双眼睛怒视自己,心里也没了戏弄之意。 「好,那就请你赴死吧,也好成全你豪侠之名。」 张耳愣了下,转而大笑道:「死则死矣,乃公也算是为了这魏国殉葬,也算对得起当年公子给予我的恩义。」 说着,他目光扫视着熟悉的宅邸屋舍。 今日之后,此处就归秦人所有了。 想到这里,张耳不由心生感叹。 二十年来,秦军东出,横扫天下,无人能敌。 魏国屡战屡败,只能卑身事秦,终至如今亡国之祸。 但在那二十年前,在张耳年轻的时候。 天下之间,并不是没有人能对抗虎狼之秦。 临死之际,张耳双眼迷离,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贵族公子的形象。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那是张耳曾经亲眼目睹的盛况,是如今回想起来依旧让他心驰神往的光辉岁月。 昔日魏国公子信陵君,窃符救赵,手下壮士朱亥锤杀大将晋鄙。信陵君取得兵权后,率魏军北上邯郸,逼得秦国撤军,将长平之战以来,秦人恐吓天下的嚣张气焰打压了下去。 之后信陵君更是联络楚、赵、韩、燕四国,组成五国联军合纵攻秦。大败秦军于大河以南,打的秦将蒙骜仓皇西逃,退守函谷关,数年之内不敢东出进兵。 那是何等的雄壮威武,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张耳在那时候,便是信陵君麾下数千宾客中的一员。 他从信陵君的身上,学会了什么是侠,学会了什么是义。 张耳亲眼看着魏国在信陵君的领导下,光辉强大。 也亲眼看着在魏王的猜忌下,信陵君为求自保,纵情于声色歌舞,最终虚弱而死。 信陵君死,魏国日渐衰落,终于走到了今日亡国之时。 「倘若信陵公子尚在,魏国安能落到如此地步。」 张耳摇头轻叹。 此时此刻,他的心已经彻底平静。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逃到大野泽的妻儿,相信陈馀会为他好好照顾。 刎颈之交,誓同生死。 张耳很放心。 「那攻心之术是你想的?」 他抬头,看着榻上的少年秦将,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赵佗点头。 张耳叹道:「你年龄虽小,但已成为一军主将,还能想出这般奇计,日后定能前途无量。」 他看人一向很准。 除了刘季。 张耳不再多说,他昂首向屋外走去。 赵佗对一旁的西乞孤点点头。 西乞孤会意,跟了上去。 片刻后,西乞孤走进屋子,手里提着一个血淋淋的脑袋。 张耳。 赵佗看着满是血污的首级,有些感叹。 他在得到涉间擒获张耳的消息后,没有向杨熊禀报,而是将张耳带到这里,确认一番后,就将其杀死。 赵佗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怕出现什么变故。 比如杨熊突然怜悯张耳,或是张耳哀求活命之类,使得张耳最终能逃过一劫,历史继续按原本的方向走下去。 好在,张耳死了,被赵佗顺利的干掉。 他再次改变了历史,而且相比于之前注定会被杀的燕丹,张耳的死更让赵佗震动。 这是一个秦末乱世的诸侯王,也是一个能活到汉朝建立的王侯。 他的死,证明了赵佗有能力可以将那些乱世王侯,一个个提前除掉。 张耳、陈馀、赵歇、魏豹…… 甚至是项羽、刘邦。 想到这里,赵佗面色又变得古怪起来。 因为他想起了涉间的禀报,那个为了自己活命,将张耳从战车上推下来的大胡子游侠。 「刘季?」 …… 通往魏国东部的山间小道上。 刘季刚从一处林子里钻出来,心有余季的看了看后方,见确实没人追上来,他才松了口气。 「真是吓死乃公,就差那么一点,脑袋就被那些秦人割走了。」 他拍了拍胸口,安抚了忐忑的内心。 转而又想到被他推下战车的张耳。 哪怕刘季是个为了活命不择手段的人,此刻也不由脸色发红,心里生出一丝愧疚。 他任侠丰沛之间,持三尺剑,远赴数百里,来到外黄随张耳游,自然也是个心气高傲的热血男儿。 如果有其他活命的选择,刘季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但当时实在没有办法,不推下张耳,大家早晚被秦军骑兵追上,一起去死。 乃公的命,贵着呢! 「张君啊张君,你且安心去吧,你的妻儿,我日后定会好好照顾。」 刘季心中暗道,准备用另一种方式报答张耳的恩情。 但如今,刘季还面临着一个问题。 要回乡吗? 他年已三十,却在家游手好闲,不事生产,整日跟着一群兄弟鬼混游荡。不仅被乡中邻人各种瞧不起,就连家中老父也常常训斥呵骂。 他曾带着一群小弟去嫂子家混饭吃,遭受了故意刮锅赶人的待遇。 所以刘季憋了一口气,离开丰邑,甚至是离开沛县的老大哥王陵,专门来魏国投靠名士张耳,就是想要在此处寻求发达的机遇。 但如今,刘季出门不过几个月,在张耳门下更是不到一月,便遇到这种事情。 这让他如何回乡,如何去面对自己临走前吹下的一堆大话。 刘季苦思出路时,突然心中一动。 他想起张耳曾说过,在魏国东部边境的单父县,有一个名为吕公的大富豪,与他颇有交情。 其子吕泽还是个好侠义之风的男子。 「要不然先去投奔这吕公,说不定还能弄点钱财回乡。」 刘季心中暗喜,再无迷茫,向着前方小径大步走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战绩 「将军,此事已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这赵佗年不过十五六,身上乳臭未干,有何资格可与吾等同列,我认为此事不妥。」 王贲帅帐之中,一个军候高声开口。 话音落下,帐中其他将领也都纷纷出声。 「赵佗之前担任的不过是五百主之职,手下不过五百人,根本就没有指挥数千人部队的经验,陡然让一个孺子掌管一曲人马,岂不是将这数千人置于危险之中,末将认为就算他升了爵,最多将其职务升为二五百主便可,如此循序渐进,方为正道。」 「是啊,是啊,此子太过年轻,陡然从五百主升为军候,恐怕不妥。」 帐中众人争相发言,他们一边看着主位上的王贲,一边用目光瞥视着坐在帐尾的少年秦将。 感受着一道道各怀心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赵佗面色平静。 他心里如同明镜,很清楚自己被王贲从五百主提拔为军候之职,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嫉妒。 无怪乎其他,只因为赵佗的年纪太小了。 秦制,十七岁傅籍。 也就是男子到了十七岁(虚岁)才会前往官府,在专门的名册上登记名籍,然后开始服役。十七岁,也就相当于是秦人的法定成年年龄。 包括李信、王离、杨熊这些人都是在傅籍之后才被召入宫中为郎,没有人例外。 而赵佗,不过十五六岁,还不到傅籍年龄,却已经被任命为军候之职,相当于后世一个高中生被提拔为旅团级别的干部,谁能心服口服? 军候者,位次校尉之下,掌管一曲人马,手下足有数千人之多,已经算是秦军的中层将领,可不比五百主那样的基层军吏,两者绝不可同日而语。 王贲军帐之中,参与议事最低就是军候级别。 这些军候大多都是胡子老长、面容沧桑的中年男子。 此刻眼看着一个比自家儿子还小的少年,陡然一跃,变成和他们同一级别的军候。战场辛苦拼搏大半生,却和一个未成年的孺子同级,这种感觉谁受得了啊。 故此,帐中军候全都不满的发声,希望王贲收回这个任命。 至于更高级别的校尉和裨将军们,则是略带玩味儿的看着这一幕,如同看优伶杂耍。大军枯守大梁城外,无仗可打,每天都是无聊的日子,今日之事正好用来调剂。 王贲四十多岁,唇上留着两撇胡须,头发有些稀疏。 看着帐中诸将叫嚷,他没有发怒,更没有用军令压制。王贲只是笑了笑,目光扫过帐尾正襟危坐的少年,见他面色平静,并没有怒色或是自卑。 王贲微微颔首,这小子心态还不错。若是换成王离,在帐中被这么多人怀疑,恐怕早就怒的满脸通红了。 「赵佗,众将皆言你不宜担当军候之职,你之意如何?」 此话一出,帐中诸将皆把目光望向坐在帐尾的那个少年,想看他怎么说。 赵佗神色沉静,知道这是王贲对自己的考验,如果连一群同僚的质疑都对付不了,何谈率领一曲人马征伐疆场。 赵佗站起身来,先对着帐中诸将拱手一礼,然后朗声道:「诸君认为赵佗不能担任军候之职,无非是认为赵佗年少,不配与诸君同列。那赵佗斗胆问上一句,我秦军之中,是否有过军法规定,军候之职要限制年龄,不能由年少之人来担任?」 众将皆愣了下,秦军的职务任免似乎只有对爵位的规定,至于年龄,好像真没有明文限制。 一个胖军候滴咕道:「虽无规定,但你一个十几岁的孺子,懂个屁的打仗。」 听到这话,不少人低笑出声。 赵佗眼中一亮,不仅不怒,反 而大笑起来。 「这位五大夫说的好啊。我赵佗懂个屁的打仗,不过是跟着王老将军,李信将军参与过几场微不足道的战斗罢了。」 话到此处,赵佗声音高昂起来:「我赵佗亲身参与易水大战,跟着李信将军夺取燕国易水长城,断掉燕军后路,并在战场上亲手斩杀燕寇数人。」 「后来又跟随王老将军攻破燕国下都武阳,兵围上都蓟城,赵佗不才,献上巨砲之术,助王老将军夺取燕国数百年之都城。」 帐中的笑声停止了,那些军候全都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看着赵佗。 赵佗自顾数道:「我随李信将***战辽西,数百里奔袭,在医巫闾山截住燕王的车队,斩杀燕国精锐,俘虏燕国公卿大臣数百人,并亲手擒住燕国太子燕丹。」 「大王亲诏,让我随李将军献俘于咸阳。之后我又以百将之身,入宫赴宴,接受嘉奖,大王亲自为我赐爵三级,昭示功勋。」 帐中诸校尉和裨将军都面容严肃起来,眼中尽是惊讶之色。 大王亲自嘉奖,这可是无上殊荣,代表着那位王者的认可。 赵佗继续侃侃而谈,说道:「我年纪虽少,却被召入宫中为郎。之后听闻伐魏之战,便主动请命而来,赵佗虽只是个五百主之职,但也曾在魏地亲上战场,夺取城池。」 「魏地之中,攻取小黄、外黄皆有吾之功劳。之后更察觉魏将欲袭击荥阳之策,率军尾随其后,在荥阳城下大败魏军,我部不仅阵斩魏将周巿,更俘获魏国公子豹。那魏豹如今尚在军营之中吧?」 「吾曾听闻一言,勐将必起于卒伍,宰相必发于州郡。我赵佗从卒伍中而起,年纪虽小,却也经历大战无数,这五大夫的爵位,亦是我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绝无半点水分。这点履历,不知可入诸君之眼,是否能让赵佗和诸位并列为军候呢?」 赵佗话语落下,军帐之中,鸦雀无声。 哪怕是刚才声音最大的军候,此刻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这些将吏乃是淮阳之师,一直随王贲呆在南方,并未参与过北方的灭国大战,故而不清楚赵佗之名。 只知道这小子年纪轻轻就有高爵,还参与荥阳大战,立下功勋,他们都以为是赵佗走了狗屎运,偶然识破魏将计谋,算不得什么,哪知道对方竟有如此辉煌的履历。 赵佗跟过王翦、李信,参与过灭国大战,还亲手擒获了燕国太子。伐魏之战中,还参与了荥阳大战,并擒获魏豹,这可都是无法造假的功绩啊。 更让人无话可说的是,这赵佗还被大王亲召入宫,接受嘉奖,种种事迹,他们帐中这些军候谁有过? 大王都认可他奖励他,你敢出言反对,是不是对大王不服? 看着帐中诸将陷入沉默,赵佗澹澹一笑。 他今日之所以张扬,就是因为军营之中,以资历战绩排序,若想身居高位,必须要有能压服众人的资历。 更别说他赵佗年纪很小,如果不甩出一堆辉煌履历闪瞎这些人的眼,谁又能对他心服口服呢? 一味谦虚退让,只会让这些混迹沙场的秦将瞧不起,更不会对他服气。 所以此刻,在赵佗激昂自傲的话语下,众军候无话可说,他们的履历,甚至还比不过赵佗。 啪!啪!啪! 主位之上,王贲抚掌而笑。 他环顾帐中诸军候,道:「你们刚才听了这赵佗的战绩,可还有疑虑?是否还认为他没有当军候的资格?」 众军候相视一眼,皆俯首道:「此等战绩,当可为一曲军候。」 其他几位看戏的校尉和裨将军,也都微微颔首,虽然此子年纪小,但也是个参与过灭国之战的 沙场老兵,并非纸上谈兵之辈。 见众人服气了,王贲看着赵佗的目光越发欣赏起来,这小子很懂军营之中的规矩嘛,一切均以战绩履历说话,不需要多言,只要把自己的功绩甩出来,自然可压服众人。 不过那些只是以前的履历,想让众人真正的心服口服,还需要一个新的战绩才行。 王贲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军候赵佗。」 赵佗忙拱手道:「末将在。」 王贲沉声道:「吾命你,率麾下士卒东向,尽取魏之东境城邑。」 赵佗先是一愣,紧接着大喜道:「唯,末将领命!」 第一百五十章:陈平 阳武县,户牖乡。 富豪张氏宅邸。 魏豹扫视着张氏引以为豪的宽阔大宅。 飞檐翘角的屋宇,雕栏画栋的厅堂,以及四处摆放的青铜器皿,还有那一个个低头颤抖的奴仆婢女。 他不由冷笑道:“区区一个乡里小豪,倒是有些家底。之前阳武县被秦军攻下,听说你们张氏没有抵抗,反倒还供应秦军钱粮?” 《秦将》第一百五十章:陈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五十一章:魏策 外黄。 当来自北边的河内溃卒,丢盔弃甲逃到外黄城下时,赵佗是很惊讶的。 战无不胜的秦军居然败了! 而且还不是一场小败,按那些溃逃的士卒说,他们的河内军主将竟然被魏人斩杀,其麾下数千士卒死伤不知多少,可谓是一溃千里。 他们一路从济阳城下,败逃到阳武县的户牖乡。 其中一些溃卒径直逃往西边的阳武县城,而另一些人则顺着户牖乡南下的道路,一路跑到外黄。 当赵佗和赵贲尽力收拢那些河内溃卒后,略微一数,发现竟然有七百人之多,这数量都超过他们这支千人的一半了。 「魏豹?」 赵佗听到魏军主帅的名字时不由眉头一挑,脸露惊色。 他确实没想到率领魏军打赢济阳之战的人竟然是魏豹,毕竟此人之前在陈留干的事让人感觉很不齿。 连张耳守着个小县城都知道抵抗秦军一波再去跑路。 魏豹堂堂魏国公子,手下数千兵甲,还有陈留的高墙厚垣,面临秦军来袭却不战而逃,这种种行为简直对不起他身体里流淌的血脉。 但如今听闻济阳一战,赵佗对魏豹收起了轻视之心。 他想到这家伙毕竟也是秦末崛起的王侯之一,心里就释然了不少,能够在乱世中混上一个魏王的位置,魏豹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当然,赵佗之所以记得魏豹,其实并不是这个魏豹多有本事。 而是他曾经占有过一个「能生天子」的女人。 那女人最后也真的如预言中所说,她生下的孩子,真的成了天下之主,当了皇帝。 这种花边新闻一向是赵佗喜欢看的,对于魏豹此人也就留下了不少印象。 「魏豹要率军攻我外黄,你们说,我是否该去向左庶长求援?」 杨熊坐在主位,神色不安,向麾下的两位五百主征询意见。 因为那些溃败的河内兵卒,还给外黄城带来一个消息。就是魏豹即将率大军南下,打算收复外黄县,并以此为据点,重新攻打陈留。 在这样的情况下,由不得杨熊不慌。 魏豹手下的人数,可比这外黄城里的秦军多得多。 不仅是军力的对比,当魏军大举压境时,刚刚攻下的外黄城中,肯定会有许多魏人举旗响应,在这种内外夹击下,秦军是很难守住的。 赵贲皱了皱眉,说道:「我觉得魏军不会南下攻打外黄。」 杨熊问道:「为何?」 「魏豹当初占据城防优势,还有陈留的百姓庶民相助,更有数万石的积粟储备,面对我军尚且不战而走,如今在我们已经攻陷附近城邑的情况下,他反倒要来攻打外黄和陈留,这种事情不合常理,依我看其中恐怕有诈。」赵贲沉声说道。 杨熊又看向赵佗。 赵佗点头道:「我也是这样的想法,如今魏国南部郡县基本被我军拿下,魏豹就算打下陈留也没有意义,其麾下魏军反倒会孤军深入,陷入我军的包围中,覆灭是迟早的事情。」 「攻打陈留,这是取死之道。以魏豹当初弃城而走的表现来看,他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而且,魏军在济阳之战胜利后,最好的选择应该是东向支援陶丘,击溃我秦国的东郡兵,解除陶丘之围,与城中的魏军合兵一处。」 「但魏军没有,他们反倒选择西向,不去管正在被围攻的陶丘。能让魏军主将做出这种抉择,恐怕是因为西边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这样来看,南下攻打外黄更像是魏军传出的障眼法,好将我们外黄和陈留两地的士卒吓住,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 的往西而去。」 听着赵佗的话,赵贲的眼神非常佩服。 杨熊,则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突然,他一拍大腿,叫道:「我知道了,魏军肯定是想西去荥阳,去将决堤的大河堵上,或是挖开鸿沟,将河水引走,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除水灌大梁的威胁。」 …… 「我们不打阳武县城,而是西取荥阳!」 「秦军的主力正包围着大梁城,其余偏师也都在四处攻略我魏国之地。秦国内部反倒空虚,没有多少兵马。我军当以急速行军,在大梁的秦军没有反应过来时,直接拿下荥阳!」 「荥阳是秦军的屯粮之所,城中囤积的粮草供给着围困大梁的数万秦军战卒,和十多万奴隶刑徒所用。」 「只要咱们能快速攻下荥阳,将里面的粮草烧个一干二净。如此一来,秦军十多万人,就将无粮可食。」 「大梁之围,不攻自破,我魏国,绝不会在此战灭亡!」 「公子,你也将成为魏国最大的英雄!」 周市骑在马上,手指着西边荥阳的方向,意气风发。 旁边战车上的魏豹也听得神采飞扬。 如果事情的结果真像周市说的那样,他们孤军深入秦国内部,攻破荥阳,烧毁秦军辎重粮草,逼退秦国伐魏之师,那可就真是力挽狂澜,拯救了魏国社稷。 他魏豹,将成为信陵君第二,不,甚至还可能超越信陵君的地位,成为魏国最辉煌的英雄! 想到此处,还不到三十岁的魏豹已是激动的身体发抖。 他现在,已经彻底原谅了周市。 自陈留烧粮弃城后,魏豹利用地形优势将尾随的秦军甩掉,本准备带领麾下士卒退到魏国东部,自保求生。 哪料到路程走到一半,大部分魏军士卒不愿了。 这批魏卒大多是大梁、阳武、黄池等地的人,如今家乡正被秦军攻占,妻儿老小生死不知,谁也不愿跟随魏豹背井离乡,苟延残喘。 如此便发生了兵变,在出身黄池的魏国将领周市的带领下,魏卒们拿着矛戟向魏豹劝谏。 魏豹也很痛快,当场接受了手下士卒的谏言。 魏军放弃东撤的想法,在周市的带领下率军北上,背袭济阳城下的秦军。 然后又西击户牖,打通了前往荥阳的道路。 如今,更是要去做一件力挽狂澜,拯救魏国社稷的大事! 西行的魏军中,除了三千甲士外,还有户牖乡张氏发动的千余族人、僮仆以及乡人,他们作为魏卒的辅兵,装载辎重补给一路跟随。 其中,一个面如冠玉的青年坐在一辆辎车上,他看着魏军前进的方向,若有所思。 「那个名为周市的魏将,还挺有本事的。知道散播攻打外黄的消息,麻痹彼处秦军。只要那些秦军相信这话,定然会按兵不动,坐等魏军南下。」 「如此一来,魏军便无后顾之忧,甚至大梁处的秦军主力都会被这消息麻痹,将注意力放到外黄附近,放松对于北面和西面的警惕。」 「荥阳若失,粮草尽焚,秦军恐怕就熬不到大梁城破的那一天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突袭户牖 「你放心去吧,我会亲自向左庶长禀报。这种大事,相信左庶长一定会重视,亲自率军前来接应。」 外黄城外,杨熊拍着赵佗的肩膀,让他放心离去。 赵佗点头道:「有杨兄周旋,我自然安心。」 说着,赵佗看向站在杨熊身侧的赵贲,见对方颔首示意,赵佗也就放下心来。 有赵贲在外黄镇守,想来此处不会出什么乱子,可以让赵佗安心去尾随追击魏军。 这是在听闻济阳之战后,赵佗三人共同商议出的决策。 魏军舍弃救援陶丘而转向西行,此去必有大谋划。 虽然赵佗不能确切知晓魏军的盘算,但隐隐感觉对方可能是想来一出「围秦救魏」之计,突袭秦国腹地,以解大梁之围。 大梁城中尚有数万魏军战卒,有一战之力。 只要王贲的围城大军被迫调动,出现破绽,那些城中的魏军就有可能抓住机会,出城突袭,寻求生机。 如果让魏军的计划成功,秦国灭魏之战恐怕很难获取全功。 而这,恰恰也是赵佗和杨熊所需的最后一功,只要他们能阻止这一切,便可顺利立功拜爵。 「此事很有风险,万一那魏豹真是个傻子,并非是想西攻秦地。而是真的南下率军攻打外黄,我这一去刚好就和他的南下之师撞上,以少对多,恐怕会有覆军之危。」 「不过魏豹既然能突袭济阳秦军,就至少有一些军事头脑,再加上之前的弃城之举,他南下的可能性很小,就算真的遇上,只要我派在前方的斥候反应及时,也能率军后撤,损失不会很大。」 赵佗此番亲自率千余秦卒北上追击。 其中有一部分是来自河内秦军的溃卒。 济阳战败,他们不仅无功,一些将吏甚至还会因此获罪。所以这些河内军为求赎罪立功,倒是颇有战心。毕竟他们之所以战败全因魏军从后方突袭所致,并非正面战败,士气没有跌落到谷地,还有战斗的意志。 这样一来,外黄城中则尚有六、七百人镇守。 本来杨熊是想亲自率军尾随,但这事情关系重大,赵佗不敢让杨熊上阵,就以需要他联络禀报桓昭为名义,劝留了下来。 至于赵贲留下,则是因为外黄城如今很不稳。 在数百河内溃军进入外黄后,城中的魏人都知道秦军在济阳城下被魏国公子击败了,许多魏人心里就生出了想法,随时有叛乱的可能。 赵佗只能让稳重的赵贲留下,有此人率七百士卒坐守城池,才能保障他后路无忧,进可攻而退可守。 还有一点,赵佗担心桓昭会不会以此事来整他,但仔细一想,此战若是他成功了,桓昭作为统帅,也可以得到升爵大功。 在这种情况下,桓昭只要不是个傻子,就不仅不会阻止,还会亲自来保障这次攻击的胜利。 此乃利益共同也。 所以赵佗安心率军北上。 他手下兵卒只有千人,但赵佗还是谨慎的分出百人精锐由涉间带领,在前方作为兴军探路,以防遭遇魏军伏击。 另一个亲信黑臀则率领两百人殿后,负责后路安全。 赵佗自己统率七百人居中,如此安排便可首尾相应,不会被一个埋伏就打的全军覆没。 外黄离北部的阳武县户牖乡并不远,到了夜晚黄昏时,涉间所率领的前锋就抵达户牖乡外,并遇到了此处驻守的魏军士卒。 随着叮叮冬冬一阵兵戈交击声,不过半个时辰,受到突袭的魏卒就被秦军尽数歼灭。除了少数人留作俘虏进行审问外,大部分魏卒都被割了脑袋。 「很好,一战就击溃乡中的魏军 。」 赵佗听到前方涉间处传来的军情,面色不变,他看着前方夜幕中的乡邑,眼中闪烁着精光。 「果然如此,乡中魏军人数不到百人,其主力早已离开。魏豹南下攻打外黄的消息是假,他实则是想借着这假消息,将我们唬在原地,好率军西向。」 当赵佗通过拷问,从被俘虏的魏卒口中得知魏军主力的动向后,更加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西攻阳武县,收复魏地,去斩杀背叛魏国的阳武令?呵呵,魏豹还挺喜欢用这些幌子的,连自己手下的士卒都进行哄骗。」 「孤,速派人传信杨二五百主,告知此处情况。就说已经确定魏军主力确实是向西边去了,我们之前的猜测没错,这支魏军恐怕是要袭击我秦国腹心之地,以解大梁之围!」 赵佗侧首,对一旁的西乞孤吩咐道。 「唯。」 西乞孤应诺,立马下去派遣信使往外黄方向飞驰,传达此处军情。 「各部有序进入乡邑,众士卒好好休憩,准备明日赶路追击。另外让黑臀率殿后的士卒负责夜晚警戒,守卫邑门,防止敌军突袭。」 赵佗吩咐好今晚的军队布置,将指挥权暂时交给涉间后,他大步走入乡邑中。 他还有人要去见。 户牖乡,张氏豪宅。 前几日在魏豹面前害怕的张负父子,如今站在这年轻的秦将面前,同样心中担忧,不知秦军再次来临,他们张氏会落到什么下场。 张负大着胆子道:「敢禀将军,吾等已经将那几个逃跑的魏卒抓住了,今天的事情,绝对不会泄露到魏豹军中。」 赵佗点点头,有些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张负父子。 这老头有些本领啊,在听到秦军攻入乡邑后,他竟适时的站出来号召乡人,堵住了通往西边的道路,还让乡中青壮将几个想要逃跑传信的魏卒捉了起来。 这样一来,就导致秦军突袭户牖乡大获全功,竟然没有一个魏卒逃了出去。 甚至赵佗接下来的战斗计划,都会由此改变。 在他原本的计划中,哪怕秦军攻击再快,攻势再勐,都很难将乡邑中的魏军一网打尽,肯定会有败卒西去,将户牖乡被偷袭的事情告知西行的魏军。 这事情是很难避免的,如此一来,赵佗尾随追击,就不再是一件保密的事情。 但这样也无所谓,因为在他和赵贲等人的商议中,此行的战略目标就是拖住那支魏军,吊在魏豹的身后。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若是魏军敢攻秦国城邑,他们就从背后袭击。 一切都是为了拖延魏军西进的时间,等待信使将此处军情传到桓昭处、传到王贲处,甚至是更西边的荥阳等地。 这样一来,秦国腹心城邑可以提前防御,桓昭可以率军北上支援,王贲处也能有所准备,从容调度兵马,将这支西进的魏军剿灭。 暴露了踪迹和战略目标的魏军奇兵,将不再拥有威胁。 而赵佗和杨熊,想要得到的便是这个功劳。 但如今,随着张负发动乡人将邑中的魏卒尽数截获,形势又大不相同了。 「魏豹不知道我这支部队已经抄了他的后路,如此一来……」 赵佗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他嗅到了战机。 第一百五十三章:各方行动 第二日晨曦初现,天空刚蒙蒙亮的时候。 除了留下一屯士卒驻守外,近千秦军已经收拾妥当,开始准备西行。 赵佗站在乡邑西门处,看着涉间已经率着大部由骑兵组成的兴军出发,在其后方,步卒们也开始披甲蒙冑,手持矛戟开始行进。 「陈平……没想到这家伙竟是户牖乡的人。」 赵佗回望,看着身后点头作揖的张负父子,不由感叹一声。 他昨日还奇怪张负这一个区区乡中老头,竟然能敏锐的嗅到机会,顺利改换门庭,结果一打听,发现这事情的主谋竟是张负的孙女婿,陈平。 「都是平临走之前给我们出的主意,他说魏国灭亡是必定的。哪怕这次魏豹率军西进成功,但最多让魏国苟延残喘,等到秦军再次大举压境之时,魏国依旧要亡。」 「所以他嘱咐我们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秦军来临,定要立刻反正,帮助夺取乡邑,这样才能让家族得到保全。」 昨夜说到这里时,那张负忍不住自得之意,向其子张仲取笑。 「昔日我认为这陈平长大美色,将来必有出息,欲将女孙予他。你还说他家贫不做事,一县之中尽笑其所为,认为我是发了癫才会将女孙嫁他,还借钱币给他当聘礼。如今可知道我的用意了吧。此子,能救我全族性命啊!」 听到这话,张仲不敢反驳,忙低头道:「唯、唯、唯,阿翁说的是。」 张氏虽然派出千余人和粮草资助魏豹,但毕竟是无奈之举,如今又及时反正,帮助秦军夺取乡邑,并***。 赵佗自然不会为难他们,更别说这里面还牵扯到那位未来的大汉丞相。 「陈平的妻子,据说颇有姿色,嫁了五次人,结果这五个丈夫全死了。」 「听说第一个丈夫连婚房都没进,就因在婚宴上喝酒太多,摔破了脑袋当场身亡,这可真是无福消受美人恩啊。」 赵佗心里想的却是这条后世都津津乐道的花边新闻,不过他不是魏豹那种人,可不会无礼到要去看别人的妻子。 「张君,请上车吧,此次追袭,可就要麻烦你了。」 赵佗对着陈平的岳丈张仲一笑。 张仲苦着张脸说道:「仲,遵将军之命。」 张仲上了车,与其父张负泪别。 见此,赵佗不再拖延,上了另一辆战车,开始领军行进。 而此刻,陈留城中的桓昭,见到了亲自赶赴到陈留禀报军情的杨熊。 「就是这样,还请左庶长立刻发兵,接应赵佗。」 听完杨熊的话,桓昭陷入沉思。 河内军在济阳城下被魏军背袭,遭遇惨烈大败,这消息很惊人,如果传出去,定会让秦军新近占据的魏国城邑发生动荡,不少暗藏反心的魏人肯定会借此起事。 但相比这消息,真正让桓昭惊讶的还是赵佗等人的猜测。 以桓昭多年来积累的军事素养来看,赵佗的猜测,很有道理。 魏军西进,掏取秦国腹心,从而引动大梁城下的王贲军团,给予城中的魏王喘息之机。 而且,荥阳! 桓昭目中闪过一抹精光,才被魏豹烧过积粟的他,对于粮草十分敏感。 他恰恰知道,在魏军西进的路线上就有着一座秦军屯粮的城市。 如果魏豹突袭荥阳,将秦军的粮草一把火烧个干净,那此番伐魏可就万事皆休。 一想到这里,桓昭除了悚然一惊外,更多的是兴奋与激动。 机遇! 这恰恰就是他想要晋升为右庶长所缺的军功啊! 桓昭不由想到他当初 任命麾下军吏时说的话。 赵佗,有你在我麾下,此番前往魏地必能建立大功! 这话,如今真的要应验了! 「没想到这个赵人小子还真是个福将,他当初在我麾下,便有易水大捷,让我从五大夫升爵为左庶长。」 「后来进入燕地,赵佗被李将军调为短兵,然后他一走,我就再也没有在伐燕之战中立过功劳。」 桓昭眼睛越来越亮,思维越发玄学起来。 「因为赵佗给李将军当了短兵,所以李将军造出了巨砲攻下蓟城,又绕道截杀住逃跑的燕国公卿,擒获了燕丹。这其中不管是巨砲还是截杀之策都是赵佗想出来,然后李将军听了他的话,果真就立了功,升了爵。」 「然后我率军到魏地之后,他又先后拿下了小黄、外黄,给我也带来不少功劳。」 桓昭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有道理,感觉自己发现了升爵的秘诀。 特别是今日,赵佗又送上了一件大功啊。 想到这里,桓昭「啪」的一声站起来,反倒吓了杨熊一跳。 「你们的决策很对,但也不得不防敌人有南下的意图,你且速速赶回外黄,保证此城的安全。我自会向王将军处禀报军情,然后召集陈留士卒,西去接应赵佗。」 将杨熊派走后,桓昭招来手下心腹,嘱咐道:「你且速去大梁王将军处,将河内军在济阳城下,被魏军击破的消息禀报上去。」 「据我推测,这魏豹率领的军队极有可能是想要西取荥阳,烧我粮草辎重,还请王将军小心戒备。我会率军追袭这支魏军,必定不让对方阴谋得逞。」 「唯。」 那心腹按照秦军的规矩,将桓昭的军情报告记录在帛书上,然后立马走出大殿,准备前往大梁。 桓昭眯着眼,看着亲信走出去。 他升爵的功劳,有着落了。 此时,在阳武县以南,魏军与阳武县城隔河相望。 「公子,我们是否渡河攻城。」 一个裨将对着魏豹禀报。 「渡河?渡什么河啊,我军继续西行,加速进军!」 魏豹哈哈一笑,之前为了怕他们袭击荥阳的消息被人走漏,所以一直宣称的是攻打阳武县城,如今到了地方,就不用再隐瞒下去了。 那裨将满脸惊讶的离去。 魏豹看着一旁沉思的周巿道:「周将军,如今我军离荥阳不到两百里,若是加急行军,不过几日就能抵达,建下惊世大功,你莫非还在担心什么?」 周巿抬头,看向东边户牖乡的方向。 「我之前曾下令,让户牖乡的士卒每隔一日,就快马前来禀报后方信息。但如今除了第一日外,连一个报信的士卒都没有见到,这里面不对劲啊。」 魏豹闻听此言,哈哈大笑道:「我看你周将军就是思虑过多了,要知道那报信的士卒虽然快马赶来,但吾等也在连日行军,每行军一日,那赶来报信的士卒就要多跑一段的路程,再加上路途上若遇到雨水天气,晚上几日,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周巿惊讶的看了眼魏豹,没想到这位公子还有些头脑。 他点点头,将心中的不安压下心头。 而此刻,在那魏军后方五十里处,正有支千人左右的秦军在急速奔行。 第一百五十四章:荥阳 「五百主,前方兴军处传来军情,发现魏军遗留的灶火。涉百将称,灶中深处余温尚在!」 赵佗眉头一挑,魏军留下的行军灶还有余温,就证明他们离魏军没多远了。 连续追了好几个日夜,他这支千人的追兵终于吊到了魏军身后,也不枉他们这几天来没日没夜的急行军。 「太好了,魏军尚不知道吾等在他后方。若是趁机突袭,以有备打无备,吾等定能大破魏军,到时候休说是我们了,就连五百主也一定可以升级爵位!」西乞孤双眼一亮,看到了升爵的曙光。 相比于他,另外两位来自河内军的百将更是激动万分。 「五百主,若是我军此刻上前攻击,定能大胜魏军!吾请命做先锋!」 「还请五百主下令,吾等河内军一定勇往冲杀!」 眼见这两个河内军百将脸红脖子粗,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赵佗澹澹一笑,他如今职务虽然还名为五百主,但实则手下掌管着千人,这批重新整顿的河内军都归他节制。 「尔等莫急,我军虽然快追上魏军了。但今天赶路已经很久,士卒疲惫,不可勉强前进。你们传令下去,让士卒减缓行军速度,且今日扎营休憩的时间提前。」 听到赵佗不仅不马上追击魏军,反而还要降低速度,提前让士卒休息,那两个河内军百将顿时急了。 其中大夫爵位的一人叫嚷道:「五百主,那支魏军可是要突袭我秦国腹地啊,若是吾等没有将其截住,让他们攻……」 看着赵佗冰冷的眼神和板着的脸,那百将的声音越来越小。 赵佗冷声道:「军令已下,汝等要违令否?」 「不……不敢。」 两个百将顿时汗流浃背。 赵佗虽然年纪不大,但身上自有一股压人的气场。毕竟他连秦王都见过,连燕国太子都亲手擒拿,怎会镇不住这两个小小的百将。 更别说赵佗有公乘爵位,身后有着来自秦法的加持。 战诛之法,让他可以斩杀所有违令的手下。 秦军从上到下,需要的只有「服从」二字。 见两人低头告罪,赵佗才开口解释道:「我军已经连续加急赶路好几天,就连我骑在马上都觉得全身酸软,更别说是普通士卒了,他们肯定是全身疲惫,哪还有再战之力。」 「所谓强弩之末,失不能穿缟。如今的我军便是那根不能穿缟的弩失,若是不顾风险,为争利而强行赶路,恐有覆军之危。这就是兵法上说的: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尔等明白否?」 西乞孤恍然大悟,忙俯首道:「多谢五百主教诲,属下明白了。五百主果真是大才,吾等只顾着眼前争利,哪能想到此事背后还有许多风险。」 听到西乞孤这么一说,那两个百将也连忙跟着道:「吾等愚钝,多谢五百主教诲。」 「嗯,既然明白了。你们先下去传达我刚才的军令吧。还有派人传信涉间处,让他也放慢脚步,休憩士卒精力,小心不要被前方魏军发现。」 说到这里,赵佗又对那两个河内百将安抚道:「你们放心就是,吾等昼夜兼程赶路来此,自然是要立下一场大功。只是这功,还需等候合适的机会,急不得。」 两位百将如捣蒜般点着头,既崇拜又畏惧的领命下去。 赵佗知道自己那几句得自李信教诲的兵法,是将他们唬住了,毕竟在这些底层出身的军吏眼中,兵法这玩意儿可是非常的「高大上」,随便说上几句都让他们「不明觉厉」。 同时赵佗一番威吓之后又解释宽慰,让这些手下的心 也忽上忽下,再不敢违抗赵佗的命令。 恩威并施。 御下之术。 这就是赵佗在几天独自领军的过程中,慢慢学会的东西。 他日后想要成为纵横沙场的秦将,这些东西,都是必须要去学会。 为将者,对待手下,既要有恩,亦需要威。 眼见手下领命而去,赵佗看着西边魏军赶路的方向,脸上露出一抹笑。 「这魏豹脑子里也不知怎么想的,既是要突袭,还带这么多累赘。若无那户牖乡的一千乡人僮仆,吾等想要追上来,怕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 此刻通往荥阳的道路。 周巿骑在马上,满脸无奈的看着长长的魏军队伍。 走在路上的魏军士卒,个个神色疲惫,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麻木的往前迈动。 「如果我手下都是能征善战的武卒,早就奇袭拿下荥阳,一把火烧了秦军的军粮。甚至都用不了突袭,同等兵力下,我魏国武卒绝对能在战场上正面击败秦军。」 「武卒啊武卒……」 周巿摇头叹息,想到魏国那支无敌于天下的精锐战卒。 当是时,魏武卒纵横列国。 在吴起将军的带领下,魏武卒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为不分胜负,从未有过一场败绩。 别看当今秦国气吞天下,连灭三国,但在魏武卒驰骋沙场的黄金时代,如今的虎狼之秦,不过是一头被揍得嗷嗷叫的关中小狗罢了。 不仅河西五百里尽数归魏,就连函谷关也被吴起攻破,落入武卒之手。 魏国,才是战国之初真正的大哥大。 魏武卒之所以强,是因为他们是从整个魏国精挑细选出来的善战之士。 其选拔标准非常之严苛。想要成为武卒的人,要穿上三重甲衣,戴上头盔,持戈佩剑,身上还要背负劲弩以及五十支箭失,最后还要携带三天的口粮,然后在一天之内急行军一百里。 只有达成这个要求,才有成为武卒的资格。 用一句不客气的话来讲,魏武卒,便是精锐中的精锐。 如果周巿手下的这支军队是由武卒组成,从户牖乡出发奇袭荥阳,最多五天,五天时间,他就能将荥阳烧成一团灰! 想到这里,周巿又叹了一声,别说是武卒了,就连普通士卒他都没有多少,这支队伍中除了三千上过战场的魏卒外,还有一千来自户牖乡的青壮、僮仆。 这些人更加不堪,他们不着寸甲,穿着各式麻布衣服,手里拿着木矛、木棍,走上一段距离就要狠狠喘上一口气。 特别是那些张氏僮仆,他们作为豪富家的仆人奴隶,平日做的都是些伺候人或是保家护院的事情,哪吃得下这种连续几天急行军的痛苦,路上不知多少僮仆哀嚎着想要逃跑。 幸亏随军压阵的那个张氏之婿还颇有些威信,帮着安抚,再加上周巿砍了几个逃跑者的脑袋后,才没有出现逃窜的事情。 但周巿偶尔骑马经过时,看到那些户牖乡僮仆、青壮露出的怨恨之情,心里还是很无奈。 这些魏人,根本就没有拯救国家社稷的心。 周巿感到忧心。 他想过抛掉这一千累赘,只率三千魏军西去,或许能更快一点抵达荥阳,完成突袭大计。 早一日抵达,就能多一分成功的希望。 但魏豹不同意。 「周将军,你可知道现在的魏国,除了极少数城邑还插着魏旗外,大部分都落入了秦人手中。在没有夺回那些被秦军占据的城池前,吾等根本征不到兵,手中这支兵卒,可是每死一人 就少一人啊!这一千人不要,日后到哪里去还能再征到这么多人?」 周巿沉默了,魏豹说的是实话。 这一千人如果舍弃,以后说不定就真的没了,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反秦的力量。 周巿虽然想过留一部分人马在后方押送,他自己率军急行突袭荥阳。但那样一来,押送的人少了,会大量逃跑。押送的人多了,他袭击荥阳的力量又不够。 纠结与无奈之下,周巿也只能听了魏豹的话,减慢一些行军的速度,将这四千人一起带到荥阳去。 周巿之前放出了攻打外黄和陈留的假消息,想来应该能麻痹住秦军,让他们将注意力放到东边去,就算突袭迟上几日,问题应该也不大。 而魏豹如此做,除了一千人的兵力确实难舍外,也有自己的盘算。 「这一千人必须要控制在我的手里,否则难保那些泥腿子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发动兵变。那个陈平也很聪明听话,他带着这一千人,就是我用来制衡周巿的力量。」 魏豹眼珠子转动着,想到他从陈留撤军之后的第三夜,就被手下众多士卒拿着武器围了营帐,威逼着他北上救援济阳。 那种被一群泥腿子将刀架在脖子上的感觉,让魏豹这个魏国公子终生难忘。 从那一夜开始,魏豹就明白,他的手中必须要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这支准备突袭荥阳的魏国奇兵,抵达他们的目的地时,已经是他们离开户牖乡的第十天了。 荥阳。 其地东有鸿沟连接淮泗,北依邙山毗临大河,南临索河连嵩山,西则可入洛阳、关中,其地势险要,交通便利,乃是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 春秋时晋楚争霸便在此地大战过一场,之后荥阳归了晋国的智氏所有。 待到韩赵魏三家灭了智伯,共分智氏之地时。 策士段规劝说韩康子,一定要将这片形胜之地抢到手中。韩康子依言照做,如此荥阳、成皋之地便归了韩国。 直到两百年后秦军伐韩,荥阳被秦将蒙骜所占,才入了秦人之手,距今已十四年矣。 十四年来被秦人牢牢占据的险要之城,今日,它的城外第一次响起了激动的魏地之音。 「荥阳!前方便是荥阳!」 周巿骑在马上,指着远处的高耸城池,对着手下众士卒叫道:「二三子,今日便是吾等拯救魏国社稷之时!只要吾等攻入荥阳,烧了秦人的军粮,那些围困我大梁的秦军就将无粮可食,必定退……」 魏豹不愿让周巿抢了风头,站在车上用更大的声音吼道:「你们都给本公子奋勇上前,今天立功破了荥阳,烧了秦人的军粮。里面的钱财你们随便抢,里面的女人你们随便……」 「我代大王全赏给你们了,等到逼退了秦人,本公子还会重重有赏!」 那些士卒、青壮僮仆连续赶了十天路,早已疲惫不堪,满脸麻木。 周巿说话时没几个人应声,而如今听到魏豹话里的「钱财、女人」之类,这些士卒们竟难得的打起了精神,跟着高呼起来。 见到这一幕,魏豹脸上笑的很开心,眼中闪过一抹自得。 陈平说的收买军心之策,果然很不错。 用城里秦人的财物、女人来收买军心,如此一来,不花费自己一钱的损失,他魏豹便可得到士卒的拥戴,多划算啊。 听听,这些人叫的多么开心,士气多么振奋! 一旁,周巿却听得嘴角直抽。 魏豹这一番讲话,看上去很接地气,很能调动起士卒情绪,远比周巿的话更有用。 但他们此行的目的可是奇袭烧粮啊 ! 这批魏军本来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再加上长途行军,各种不满滋生,已经很难控制了。如今再加上魏豹这一番承诺,等到攻入城后,恐怕大部分人都会到处乱跑,去抢财货女人,这还怎么打仗,怎么完成烧粮的任务啊? 看似能让士卒奋勇上前,实则是自乱军心啊! 但周巿作为颇有能力的将吏,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反驳的话,只能咬着牙,借着众士卒被激起的兴奋劲,下发了攻城的命令! 两百骑兵和十辆战车率先出动,全力奔驰,疾冲城池而去。 后方,众多魏卒也嗷嗷叫着跟着冲锋。 荥阳作为连通东、西的中枢之城,城门定然会开启,里面还会有许多人员进出。 只要魏军的车骑速度够快,趁着守城秦军惊愕的时候驶到城门处,阻拦关门的时间,后方的步卒就能一拥而上,入城烧粮,完成这场奔驰数百里的惊世突袭。 如果守城的秦军反应及时,抢先关了门,那也无妨,魏军已经在路上打造了许多轻便的竹木攻城梯,由步卒抬在后方。 荥阳城遭遇突袭,必定惊慌失措,一番突袭,定能先登入城。 「此战,就是我魏豹震惊天下的一战!」 「数百里奔袭荥阳,一把火烧毁秦军粮草辎重,逼退王贲围城的数万之师,在举国生死存亡之际,挽救我魏氏社稷!」 「我魏豹,将成为超越信陵君的魏国英雄!」 「吾之名号,必将传遍天下!」 魏豹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直到他乘坐的战车奔驰到前方,见到荥阳城的模样时,嘴角的笑意才凝固住了。 「意!」 魏军的惊愕声中,荥阳城高高耸立。 城前没有任何人来人往的痕迹,厚重的城门早已紧紧关闭,没有留下丝毫破绽。 在那高大的城墙上,黑旗飘扬,满是矛戟林立。 一个个披甲戴冑的秦军士卒,正目光冷冷的看着城下那些满面惊愕的魏卒。 屠睢身穿精致的扎甲,头戴鹖冠,站在城墙上。 年过三旬的他,摸着颌下随风飘扬的长须,指着城下那些混乱的魏卒,对左右笑道:「这些魏人可真他老母的慢呀,乃公收到他们来袭的情报都两天了,他们才赶到这儿来。」 「魏军,皆是蹇人乎?」 第一百五十五章:城下之战 「放!」 荥阳城头,一声令下。 弓弩齐射,漫天箭失如同暴雨般倾泻。 因为全力冲刺,奔在最前方,无法及时停下的魏军车骑兵遭受了箭雨洗礼。 瞬间就有十多个骑兵惨叫着摔落下来,就连十辆战车中也有一辆车的御手被当场射落,还有一辆战车在慌乱中与一个骑兵相撞,人仰马翻。 短短一瞬,魏国车骑部队就损失了近十分之一。 剩下的车骑兵惊慌的调转马头,远离了城头箭失的覆盖范围。 「校尉,这支魏军突袭我荥阳城失败,已经惊慌失措,末将请命出城迎击,定能将其大败!」 「是啊,末将也要出战,必擒魏将献予校尉!」 荥阳城头,屠睢手下一众军吏接连请命。 屠睢先是嘿嘿一笑,然后眼睛一瞪,骂道:「战你们的臭屁股啊。」 「本校尉接到的军令是保护荥阳城里的粮草,只要守住这里,便是功劳一件。我有病啊,为什么要出去打他们?你们谁想出去打的,就直接从这里跳下去好了,这还来得快些!」 被屠睢一顿臭骂,那些军吏倒也不害怕,都嘿嘿笑起来。 骂完手下,屠睢才眯着眼睛看城下那些混乱的魏军。 「要不是城里只有五千人,得守着粮草辎重。乃公早就杀出去,砍了魏将的脑袋来撒尿了,哪还轮得到这群小崽子来请命。不过小王将军的信使不是说,他会派人来截击吗?这些竖子跑的怎么比魏人还慢,也是群瘸腿的蹇人吧。跛子追跛子,可真笑死乃公了。」 城下,略显混乱的魏军。 「不可能!荥阳城怎么会早有戒备,莫非我军欲突袭此地的消息泄露了。」 周巿满面惊色,看着自家去抢夺城门的车骑兵被射的抱头鼠窜,而那城头上则站满了黑甲秦军,武装齐全,一看就是早有准备的模样。 「周巿!」 魏豹尖利的声音响起,他面容扭曲,手指着周巿吼道:「你不是说咱们突袭荥阳,秦军肯定没有防备,一定能够成功吗?我跟你跑了这么远,等来的就是这个结果?这是怎么回事,你说啊!」 魏豹刚才多么的意气风发,现在就有多么的气急败坏。 不仅是突袭荥阳失败,更是因为他魏豹一路所憧憬的英雄梦在此刻破碎,心痛到了极点。 「公子,吾不知……」 周巿艰难的张开了嘴。 他们一路上可是小心谨慎到了极点,行军赶路特意避开秦军控制的主要城邑。 路上所遇到的秦人全部杀死,魏人或是杀掉老弱妇孺,或是将青壮男子征入军中,力求不走漏任何消息,但还是来迟了一步。 秦军关闭城门,士卒城头严阵以待。 这是驻守荥阳的秦将一直以来小心谨慎的做法? 还是提前知道了自己会突袭的消息? 周巿一边指挥手下控制混乱的军队,一边说道:「公子,荥阳城高墙厚,如果是突袭,吾等还有夺城的机会,但如今城中既然有了防备,以我军的状态和战力是绝对拿不下的。为今之计只有暂且撤退。」 魏豹气笑道:「退?往哪里退,再跑十天回户牖乡吗?」 周巿摇摇头,正要开口,却听到军中士卒再起喧哗。 「秦军!」 他侧头看去,见到荥阳城南的大道,一支举着黑旗的军队出现在道路上。 …… 「左庶长,我军已连续赶路三十里,士卒身心疲惫,而且三个人里就有一个人掉队,此刻我军的状态不宜发动攻击啊!」 秦军 中,一名二五百主忍不住向桓昭谏言。 桓昭此刻站在车上,看着远方荥阳城下混乱不堪的魏军,正心头得意自己赶来的时机正好,听到这二五百主的话,一张脸顿时冷了下来。 「我军赶路确实疲惫,但那魏军的状态,恐怕也好不了多少。」 「两军状况差不多,但军心可差远了。我军求战心切,为求立功定然奋勇争先。而魏军突袭荥阳失败,正是惊慌失措之时,又遇到我军追击来此,定然混乱不堪。如此,正是该当一鼓作气,将其歼灭的时候!」 「更别说荥阳城里还有我方援军,只要城中守军出城,联手夹击,这些魏人又能翻起什么浪花?你勿要多言!」 桓昭双眼通红的看着城下的魏军。 这些可都是他升级的军功啊! 自从杨熊禀报此事后,桓昭一边让人传信大梁主将处,一边安排手下在陈留各地的防务,好不容易挤了两千战卒出来,亲自领兵到达大梁,向王贲请战。 王贲听到河内军溃败,且魏军奇兵有可能突袭荥阳的消息时也是一惊。 若是荥阳有失,那可就要出大事了,王贲在派遣加急信使传令荥阳严防死守之外,又遣了三千人分在桓昭麾下,让他带来支援荥阳。 这样一来,桓昭前前后后比魏军晚了好几天才出发。 他怕魏军提前攻入荥阳导致秦***粮被烧,又怕荥阳守军太强反倒把魏军歼灭,让他最后捞不到功劳,一路昼夜兼程,终于在紧急关头赶到了。 「赵佗那个蠢货,他不是带了一千人跟在魏军后面吗?怎么魏军还是跑的这么快,而且人数还这么多,莫非赵佗那一千人都被歼灭了?」 想到这里,桓昭又自傲道:「果然没毛的小子靠不住,这支魏军还是要我亲自出手才能拿下。」 桓昭站在指挥车上,振臂高喊:「左右与我擂鼓,激励士卒进军!」 冬!冬!冬! 秦军战鼓擂响,刚刚急行军三十里来到此处的秦军士卒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勐然听到鼓声响起,全都苦不堪言。 一口气跑了三十里,马上又要和人拼命,还真不把人当人了。 士卒们低声咒骂着,但却不得不握着手里的矛戟,长铍,在军吏的驱策下,迈动疲惫的身躯向着魏军冲杀过去。 听着战鼓擂动,眼看出现在南侧的秦军向着己方发动攻击,魏军出现一阵骚动。 魏豹更是吓得脸色发白,一边暗恨自己怎么会傻到听信周巿的奇袭之计,跑到秦国境内来送死。一边叫道:「快撤,别被秦军追上了。」 周巿叫道:「公子不可,我军士气本就不稳,如今面对秦军攻击,若是下令撤退,必定是一溃千里之势,谁也逃不掉!」 魏豹吼道:「那你说怎么办?」 周巿咬牙道:「鼓动士卒跟他们拼了。如今荥阳城里的秦军并没有出城的迹象,我军面对的只有这一部新出现的秦军。」 「依我看他们也是刚赶来不久,定然疲惫不堪。而且人数与我军相差不多,我军当今的生路便是在城中秦军出城前将其击溃,这样才能从容后撤!」 这时,一直被魏豹带在身边的陈平突然开口道:「公子,周将军说的对,如此我军方能有一线生机。但城中的秦军也有可能出城与对方形成夹击之势,以我之见,可让周将军率三千战卒去将秦军击溃。公子则带领户牖乡的一千青壮守在城门前,对城中形成威慑,让他们不敢轻易出城。」 陈平说到这里,悄悄对魏豹使了个眼色。 魏豹了然,忙说道:「就这样了,我带一千人堵在城前,威慑城中秦军。周将军,破敌之事,就交给你了。」 此刻秦军发动攻击,魏军随时都有崩溃的可能,周巿虽然觉得魏豹这一千人留在这里没啥用,但也没时间争辩,点点头便拍马离开,呵斥士卒们准备迎战。 眼见周巿走了,魏豹才问道:「陈平,你刚才让我带兵留下,是有什么意思?」 陈平凑过来,在魏豹耳边悄悄说道:「公子,若是南侧的秦军不出现,城里的秦军为了保守起见多半不会出城,吾等可以从容退去。」 「但如今他们在城外有援军出现,就不会坐视不理。只要我军和南侧的秦军一接战,城里的秦军必定会尾随而出,内外夹击,如此我军必定大败!」 魏豹道:「这一千人……」 「这一千人是护送公子离开的,区区千人根本不可能是秦军的对手,恐怕对方一个冲锋,就当场崩溃了,我们到时候就这样做……」 「军法官斩杀所有后退者!敢退者死!」 周巿纵马大吼,面对正在从南侧攻来的秦军,他凭借一路行军所积累下来的威信,真的将这支三千人魏卒压住了,魏军勉强向南布阵排开。 「我军已深入敌境,此战若败,有死无生!」 「你们别指望着残暴的秦人会怜悯你们的性命,如果今天打输了,那你们的脑袋明天就会堆在这城门口,发臭发烂!」 「想要活,就给我拼死冲杀!」 「冲啊!」 魏卒们受到激励,他们早已被告知自己如今身处秦境,离被魏军控制的户牖乡还有十天的距离,哪怕现在逃跑也没有生路,便个个奋起精神,为了性命向着那支秦军迎了上去。 狭路相逢勇者胜! 此时双方的距离已经没了放箭的时间,魏、秦两军双方短兵相接,相互冲撞在一起。 眼见两军接战,中军处的周巿大吼道:「先登敢死之士何在?」 「敢死之士在此!」 有五十人大声回应,手中剑戟高举。 他们是周巿从这三千人中挑选出来的魏国死忠,是能为社稷而死的忠勇之士。一路都是坐后面的辎车而来,体力和精神都十分充沛,是周巿专门用作先登攻城的勇士。 这也是他的底牌! 可惜突袭荥阳失败,用不到他们先登,但现在刚好可用来作为攻击秦军的奇兵! 「槐壮,你带队从侧边袭杀秦人中军大旗!」 「唯!」 个子足有八尺五寸的魏卒槐壮怒吼,带着手下敢死之士,绕开正面战场,从侧边直冲秦军大旗处,在他的身后,还有周巿遣出的五百士卒跟随。 他要以这五十敢死勇士为箭头,破开中军,直杀秦军主帅! 而此刻的桓昭站在指挥车上,双眼大睁,满脸的不可思议。 因为在他的想象中,那支魏军不该在自己发动攻击的时候就崩溃逃窜吗? 怎么还有勇气和自己的部队接战,而且其士气高涨,竟然与己方打的不相上下。 不,准确的说,秦军正被打的节节败退。 三十里的长途跋涉,在没有修整和结阵的情况下,根本发挥不了多少战力。 甚至,桓昭还看到,有一支魏军竟然从侧边向着他的方向冲来。 冲在最前方的魏军士卒十分勇勐,特别是那个大个子,手中长戟每一次挥动,都能将一个秦军士卒砸翻在地,仿佛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他身后的那些魏军士卒也都个个不畏生死,哪怕被秦卒用剑刺在身上的要害了,依旧嚎叫着扑上来血肉搏杀。 「敢死之士!」 桓昭脸色发青,牙齿里蹦出这几个字,知道他这次是大意了,为了贪功而冒进,结果眼前的魏军并 非想象中的软柿子,反而是个难啃的肉骨头,不仅磕了他的牙,现在还要用那坚硬的骨刺戳进他桓昭的喉咙来。 但桓昭不能跑,哪怕那支魏军敢死队正在向他冲来,他也不能走,若是他一跑,大旗一动,那可就全军皆溃了啊! 但如果不跑的话,那可就…… 「守城的人快出来啊!」 桓昭心中焦急,望眼欲穿的看着远方的荥阳城,希望城中的同僚快快出城,救他一把。 「这就是小王将军派来截击魏军的人?这些人是谁的部下?」 「主将的脑子该不会被狗吃了吧,就算要进攻,那也得等魏军开始撤退时候,再一路追击,那样还容易演变成追亡逐北,现在可好了?那领军之人不仅是个瘸腿的蹇人,还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屠睢在城墙上骂骂咧咧,但他也不能真的坐视不理,看着友军在眼皮子底下被魏人击灭。 「给我擂鼓!」 「任嚣,你带一千人从南门出……」 与此同时,听到城中传来激昂的鼓声,一直等候的陈平忙对魏豹说道:「公子,城中秦军要出来了,周将军绝对是挡不住的,咱们快趁机撤退,有这些人留在后面作为饵料,咱们这一千人定能逃掉!」 魏豹也听到城中鼓声,但他面露迟疑,因为此刻魏军在周巿的带领下,十分勇勐,竟然压得那支秦军节节后退,有了一丝胜利的希望。 在这种情况下,魏豹反倒不想逃了。 周巿带领下的魏军居然战斗力这么强! 这让魏豹有了野心,若是他能带着这一千人上前,或许还能帮助周巿将城外的秦军彻底击溃,再现济阳城下的那场大胜。 哪怕这次奇袭荥阳失败,有了这场大胜,他魏豹也势必能扬名天下。 然而,就在魏豹刚要开口的时候,他愣住了,目光死死的盯着陈平后方,那个他们刚才进军的方向。 「公子?」 陈平察觉到不对,转头看去,一张嘴巴大大的张开,能塞进一个鸡蛋。 城头上,屠睢的命令还没说完,他就双眼大睁,指着城外叫道:「他老母的,这支军队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通往阳武等东方郡县的道路上。 一支军容整肃的秦军正迈步走来。 黑旗招展随风飘荡,矛戟如林指向苍天,铜剑和长铍在阳光下反射出绚烂的光芒。 一辆战车缓缓行驶在大军前方。 战车上,披甲佩剑的少年秦将昂然站立。 赵佗看着远处战场,笑道:「这是哪来的友军?竟然这么菜。」 第一百五十六章:冲杀 「秦军!」 「怎么会有一支秦军出现在那里!」 所有看到这一幕的魏人全都惊骇至极,特别是魏豹双眼圆睁,一对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就连性格深沉的陈平也不由揉了揉眼睛,大睁着眼睛望去,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如果这支秦军出现在其他方向,他们或许会害怕,但绝不会像现在这般惊骇。 因为那里,是魏军一路奔袭几百里过来的方向啊! 从户牖乡出发一路到达荥阳,那条路中间只有一个隔河相望的阳武县算是个大城,其中再无其他重要城池,根本不可能派遣出这种规模兵力的部队。 而且从其整齐的军容里来看,这支秦军并非仓促奔袭而至,应是一直缓缓跟在魏军的后方。 这上千人的秦军就跟在屁股后,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只要一想起这个就令人毛骨悚然。 魏豹颤声道:「陈平,你说这支秦军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在什么时候?又是从什么地方跟上来的?」 陈平脑海里也冒出各种疑惑,感觉事情彻底超出了他的预料。 陈平是这时代典型的翁牖绳枢之子,家中父母双亡,全靠着一个哥哥耕耘着三十亩薄田将他养大。 虽出身贫贱,但陈平的心却比天还高。他不甘心于一日复一日的贫贱生活,靠着自己的算计攀上了乡中最顶级的大富豪张负,一番活动后就成了张负的孙女婿,从此跨越阶级,一跃而起。 陈平常以此事自傲,认为自己年龄虽然还不到二十,但却是多智多谋,有宰割天下之志,哪怕是张负那般的乡里豪富,也只能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甚至就连眼前这魏豹,贵为魏国公子,但在陈平眼中,也不过是个无脑的蠢货,他随时可以将其卖给秦人。 虽然是被强行征召,但魏军的一路行动,皆在陈平的预料与算计之中。 唯有荥阳城早有防备之事,和这支突然出现在他们后方的秦军,超出了陈平的预料。 「莫非是外黄那支秦军?」 陈平脑海里想到他在户牖乡时听过的传闻,据说那支攻取了外黄的秦军十分厉害,一天之内就打下外黄城,连魏国名士张耳都被秦军将领斩杀。 如果真是外黄那支秦军的话,那他们想要来此,必须从户牖乡转道…… 不能再等了! 面对魏豹惊问,陈平一边应付,一边对来自张氏的僮仆使了个眼色。 混乱的千人中,一群早有准备的张氏僮仆悄悄拿着手里的武器靠了过来,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正叫嚷出声的魏豹。 这位魏国公子指着那支新出现的秦军,叫道:「他们派人来了!」 马蹄抛飞,一辆战车自秦军军阵中驶出,直冲魏豹率领的千人而来。 在战车的车舆上,站着全副武装的甲士和一个身着脏兮兮深衣的中年男子。 荥阳城头,屠睢死死盯着那支新出现的秦军,嘴里都囔道:「这些魏人不仅是蹇人,还都是瞽者,这么多人吊在他们后面都看不到吗?天下间竟然还有这般又瘸又瞎的军队,乃公今日也是涨了见识。」 这时屠睢身侧有手下叫道:「校尉,有战车出来,莫非这统兵的将领是想招降这批魏军?」 屠睢大笑:「哈哈,不可能的。城下这批未动的魏军有近千人,虽然看上去都是些未着甲的民夫,没多少战斗力,但也不可能轻信派出的一个使者。如今秦、魏交战正酣,魏人不知被我军斩杀了多少,双方早已结下深仇大恨,怎么可能凭一辆车就能招降,我看那领军的人也是个傻子,搁这儿白费功……」 屠睢话说到一 半,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那一千左右的魏军竟然真在那辆战车前放下了手中武器,向还未抵达的秦军投降。 一车一使者,一个照面招降一千人。 这种事情,屠睢从军十多年,也是生平仅见,一时间竟有些难以相信。 特别是屠睢亲眼看到,在这支魏军的中央,身穿甲胃的士卒被那些无甲的民夫从后面袭杀而死。 不仅招降,还能策反敌军袭杀自己的主将? 「这些人在搞什么鬼?」 屠睢滴咕道,伸手揉了揉眼睛。 「你们要干什么!」 「陈平,是你!」 「陈平,你这竖子,你竟敢背叛我!」 魏豹尖叫起来,因为他亲眼看到自己的护卫被那些张氏僮仆从背后一个个偷袭杀死,短短一瞬间,他真正的几个亲信全都倒在了血泊之中,一杆杆沾着血的木矛的正指着他。 陈平早在发动袭击的时刻,就往后躲到人群中,此刻听闻魏豹质问,他露齿一笑。 「陈平从未投靠过公子,何来背叛一说?」 「你是想干什么……」 魏豹牙齿打着颤,看着那些僮仆向自己逼近。 陈平笑着指向刚从秦军战车上走下来的张仲。 「本欲借公子来保全性命,但心中尚有一丝担心,怕秦军残暴,将吾等一起杀死换取军功,故迟迟没有动手。没想到有吾妇翁来此,传达秦人的命令,这支军队的秦将可真是好本事。如此一来,倒是不用再犹豫下去了,公子,就委屈你一番了。」 说着,陈平一挥手,那些张氏僮仆上前两矛戳在魏豹腿上,然后一拥而上,将他控制了起来。 魏豹一边惨叫,一边怒吼:「陈平,你这狗竖子,我当初就该在户牖乡杀了你的,我要杀你,杀你张氏全……嗷!」 陈平冷冷一笑,上前一脚踹在魏豹裆部,这位魏国公子顿时痛苦的尖叫,再也说不出威胁的话。 陈平的目光在魏豹的脖子上扫过,他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物,魏豹当初在张氏宅邸的一番话早让他动了杀意。 现在,他想杀死魏豹,易如反掌。 不过,陈平最后还是忍住了。 魏豹的身份很重要,将他擒获,对秦人来说可是大功一件。如果他将魏豹杀了,不知道那位领兵的秦将会不会勃然大怒,迁怒到自己身上来。 这种有风险的事,他陈平可不会去做。 「绑起来,随我献给秦国将军。」 陈平吩咐了一声,然后带着笑去迎接自己的岳丈张仲,和后方正保持着阵型走来的秦军。 行进的军阵中。 「不愧是陈平。」 赵佗已经收到了前方传来的军情,不由点头。 这位「大汉丞相」虽然年龄不大,但智慧已经初显,不仅在混乱的战场上保全了一千人,没有参与进远处的厮杀,还在关键时刻投降了秦军,并活捉了魏豹献上,这等转圜腾挪的能力,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不过赵佗也微微得意,他这次带上张仲前来果然是一步好棋,如果没有此人出面,这一千人根本不会这么容易的投降,还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活捉了魏豹。 魏豹。 未来秦末乱世的又一位王侯! 「孤,你立马带人去将魏豹控制起来,此人身份重要,可是大功一件,必须好好「保护」。」 吩咐完西乞孤,赵佗的目光再次望向了荥阳城南的战场。 此刻因为自己这一支奇兵的出现,不仅让魏豹手下的千人直接倒戈,就连战斗中三千魏卒也受到了影响,军心大乱 ,让原本难以支撑的城南秦军竟然又扛了下来。 一个露面,就已经改变战局。 而如今,更是决定此战结局的时候了。 秦军已经迈步经过了那千人户牖乡青壮所在的地方,离真正的战场只剩五百米。 这一千人全都被眼前的充满肃杀之气的军队吓得全身发颤,早丢了武器,丝毫不敢动弹。 「黑臀!」 「你带五百河内士卒,和军中所有的战车,从后方冲杀魏军!」 「末将定然把魏军的屁股狠狠冲烂!」 黑臀神色兴奋,终于又到了他立功的时候了。 那五百河内士卒也激动的叫起来,他们在济阳之战被魏军偷袭后方,惨遭大败。 如今风水轮流转,该到他们来捅魏军的后路了,复仇! 「涉间!」 赵佗又看向另一位得力手下。 「你带一百骑兵和两百步卒,目标是敌军主将,周巿!」 「唯!」 涉间很干脆,直接下去就带士卒离开。 「周巿……」 赵佗立在战车上,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从户牖乡抓获的魏军俘虏口中,他知道了这支魏军的主将名义上虽然是魏豹,但实则魏豹只是个旗帜,真正的指挥者乃是周巿。 周巿(f)这个名字,赵佗很陌生,他只记得以前在里看过秦末有个叫周市(sh)的魏人,被陈胜派去攻略魏地,是个善于打仗的将军。 但不管是叫周巿还是周市,这家伙能够发动兵变从魏豹手里夺取兵权,就证明他很有魄力。 此人还极为善于抓住战机,在济阳之战中适时背袭秦军,赢得大胜,之后又想出了奔袭荥阳的战略计划,堪称釜底抽薪之计,要不是被赵佗看破,恐怕他还真有成功的可能。 相比于魏豹,这个周巿自然更让赵佗看中,决不能让他从此战中跑掉,否则必是大患。 冬!冬!冬! 随军战鼓敲响,激昂振奋的鼓声中。 五辆秦军战车抢先冲出,二十匹雄壮的战马迈动四蹄,拖着车舆上的甲士向着魏军直冲而去。 每一辆战车的后面,各有一队披甲士卒在奔跑着,他们神色兴奋,手中的剑、戟闪着寒光,只待战车冲入敌阵,就紧跟上去迅速扩大战果。 此时的魏军也在周巿的调动下,硬挤出一小部分兵力,向着后方排阵,妄图抵挡一二。 只是这些被派遣来抵挡魏军士卒个个脸色惨白,拿着长矛大戟的手全在发抖。 「给乃公杀!」 「砍了魏人的脑袋换军功!」 一匹战马上,黑臀振臂高呼。 五百秦军士卒也用各种口音高叫。 「砍人头!」 「立军功!」 「杀!」 骏马长嘶,最前方的秦军战车虽然只有五辆,但冲锋起来却仿佛有着千军万马一般,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如同排山倒海般碾向了前方魏军简陋的防御阵型。 「啊!」 魏军士卒惨叫出声,薄薄的防御阵型如何能抵挡住这时代的战车冲击,一个士卒甚至被撞飞了出去…… 紧随战车之后的是秦军的步卒,他们随着战车奔入被撕裂的魏军阵型,挥动手里的长戟、铜剑进行噼砍、挥刺,掀起一阵血雨。 魏军的防御阵型早被战车撞开,各自成军,哪是这些凶勐的秦人对手,一个接一个的被砍翻在地。 秦军如同勐虎下山,撞入羊群中,个个神勇无比。 魏军的惨叫声、痛呼声 以及秦军兴奋的嘶吼声交织在了一起。 魏军士卒本就一路奔袭疲惫不堪,奇袭荥阳失败后士气大降,虽然靠着压制住城南的秦军使得军心稍微振奋了一点,但随着后路处再次出现一支秦军,又让魏军的士气降到了极点。 这种增增减减,早让魏卒们的心灵和士气都处于崩溃边缘。 如今被秦军直接捅了后路,杀入军阵中,哪还有人能够支撑的住,除了最南侧冲杀入秦军阵营中的敢死勇士外,所有的魏卒都崩溃了。 「逃!」 「快逃啊!」 三千魏军彻底溃散,为了性命各自奔逃。 「不!」 军阵之中,魏军主将周巿凄厉大叫。 看着手下士卒们四散奔逃,无人再思奋战,他知道这一战彻底输了。 「将军,趁秦军还未杀过来,吾等快逃吧。」 「吾等护送将军杀出一条血路,回到魏地去!」 几个亲信卫士向着周巿劝谏。 周巿没有理他们,而是死死看着后方,看着秦军战阵后方的一千魏人方向。 「魏豹降了秦军?」 周巿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一千魏人竟然敢直接降秦,就不怕这支秦军砍了他们的脑袋换军功吗? 还有那魏豹,堂堂魏国公子,竟然这么不堪,连战都不战就投降了。 要知道后方来的这支秦军看上去也不过千余人,和魏豹手下人数相当,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呸。可恶,若是魏豹能用这一千人挡住秦军片刻时间,我就能将眼前的秦军击破,然后回师过去,说不定还能将这支秦军也击败。」 周巿愤愤的向着魏豹的方向吐了口唾沫。 「魏豹,竖子也!」 「走,若是能回到魏地,就还有向秦人复仇的机会!」 周巿转身,想要在亲信的护卫下冲出重围,趁着混乱逃出升天。 然而他一转身,就愣住了。 一支秦军骑兵径直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奔驰,骑兵的身后,还有上百步卒跟随,如同一道箭失飞射而来。 战马之上,一员年轻的秦将伸手前指,叫道:「将旗之下,定是周巿!」 第一百五十七章:魏将 「欲斩将夺旗吗?」 周巿知道这支秦军的目标是自己。 虽然隔了很远,但周巿能感受到那员秦将眼中的熊熊烈火,那是要将自己烧成灰尽的火焰。 斩将夺旗,滔天大功。 就像他派遣槐壮率领敢死之士直冲城南秦军的主将一般,这支来自城北的秦军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如果魏军的军心未溃,周巿还可以从容调度兵马去拦截。 但如今,已经没有机会了。 他周巿哪怕再有能力,能够指挥的也就只有身边的几个亲信短兵。 其他魏卒全都在混乱的四散奔逃,别说去阻挡了,只要见到秦军撒腿就跑,秦军骑兵一路行来势如破竹,即将奔驰到自己身前。 「将军!」 「吾等拼了性命去拦住他们,将军你快走吧!」 几个短兵吼叫着,持着剑向那些骑兵迎了上去,希望能用自己的性命为周巿赢得逃生的希望。 「迟了……」 周巿漠然说着,他已被秦军骑兵锁定,今日绝不可能逃走。 「吾周氏世世代代皆为魏将,历代先祖或死于石门,或死于桂陵、马陵,亦或死于尹阙……「 「吾大父战死于华阳之战。」 「吾父死于五国攻秦。」 「今日,这荥阳之土就是我周巿的死地。 想到这里,周巿康慨大笑,拔出长剑,高呼道:「杀!」 他纵马向着秦军骑兵迎了上去。 轰! 马匹奔腾,相撞在一起。 百骑冲锋,岂是一骑能够阻挡。 周巿的身体,被刺于马下。 生命的最后时刻,周巿的眼睛大睁,亲眼看着秦军的马蹄践踏在他的身上。 他喃喃道:「魏国,亡矣……」 秦军骑兵奔腾而过,后方紧随上来的步卒,找到周巿的残破尸身,用手中的兵刃去割取这位将军的首级。 涉间纵马来到魏军将旗处,将其击断。 象征着主将的旗帜轰然倒落在地,砸起漫天尘埃。 涉间亦忍不住热血沸腾,举臂高呼:「万胜!」 「万胜!「 秦卒们一边冲杀,一边高呼长啸。 魏将已死,将旗已倒! 滚滚声浪之下,魏军彻底溃败,全都往东侧方向逃窜,再无一人进行抵抗。 同时,在魏军的西侧,荥阳城中亦杀出了一支秦军,足有千人左右,在一员秦将的带领下,开始加入追杀魏军溃卒的行列。 北面到来的秦军更是气势汹汹,一个个秦卒如同杀神下凡,挥动手里的武器,不停将抵抗的魏军士卒砍翻在地。 哪怕有胆怯的魏卒跪在地上,放下武器,哀声求饶,秦人也不会停下手里屠杀的步伐,直接一剑***降卒的喉咙。 「杀杀杀!给乃公把这些魏人全杀光,换了军功,拜爵升官!」 黑臀从马上跃下,冲在前方,用手里的长戟插翻一个降卒,双眼通红的对手下嚎叫着。 「杀光!杀光!」 他身后的秦卒们亦嗷嗷叫着,操着兵刃无情的收割着魏人的生命。 秦军已经接受了千人的投降,不再需要俘虏。 这三千魏卒都必须死,都要变成一个个沾满血的首级,如此方能满足秦人那炽烈的欲望。 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完全变成了一场一边倒的屠杀。 当秦军的骑兵从东侧追杀完最后一支溃军,夹着一串人头返回此地时,这场持续了大半天的城下 之战,才终于宣告结束。 荥阳城外的土地,早已被鲜血染红,魏军的尸体遍地都是,而秦军战死的士卒却寥寥无几。 战斗结束后,秦军的士卒们开始收割首级,清点他们的收获。 秦卒行走在战场上,将地上一个个被杀死的魏卒翻过来,然后熟练的用剑刃割下他们的脑袋。 一个大胡子秦卒割下两个人头,将首级上的头发打成绳结,左边腰侧拴上一个,右边腰间也拴上一个,然后用满是污血的手抹了抹脸,哈哈大笑道:「乃公刚刚杀了两个人,这次要升爵到簪鸟了!」 「哈哈,我也要升爵了。这次多亏了领军的赵公乘,要不是有他,咱们哪能打的这么轻松。」 「是呀,乃公服过好几年的兵役,上了战场不知多少次,这般畅快的战斗还是第一次见到,杀这些魏人就像是在家里拿斧子砍瓜一样爽。哟,这里还有个没死透的……」 秦卒一边说笑着,一边用手里的剑割开那尚在挣扎的魏卒喉咙。 …… 这惨烈的场面,早将不远处投降的千余魏人吓得够呛。 在军法官记录之后,分类堆叠而起的首级,仿佛一座座人头小山,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引来无数蚊蝇在上面嗡嗡打着转。 要不是周围还有近百秦卒正拿着兵刃看守他们,恐怕这一千人早就害怕的跑了,谁也没有勇气看这地狱般的场面。 人群中,陈平更是「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哪怕他心思深沉,且早听过秦军的残暴作风,但真的见到眼前的场面时还是吓得心惊胆颤。 「左挈人头,右挟生虏……」 陈平喃喃着,心中极度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要不然自己的脑袋恐怕也会成为人头山上的一员。 「陈平何在?」 突然,一个右髻苍帻,有着簪鸟爵位的秦将走过来呼喊。 陈平一愣,连忙擦去嘴角的秽物,高声应道:「陈平在此。」 「你就是陈平?随我过来。」 「唯!」 陈平连忙恭敬应下,小心的跟在这簪鸟身后,往这支秦军的将旗处走去。 「应该是领军的秦将想要见我。」 「此人非常厉害,不仅看破了周巿的迷惑之计,还果断领兵追赶而来,很有魄力。」 「这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能够忍住立刻袭击之心,一路耐心的跟着走了几百里,直到战斗最关键的时候才发动攻击,以十分微小的代价就取得了全功,将周巿这一支魏军,全歼于此。」 「这般智力、魄力和忍耐力绝非常人所能有,此人恐怕是个沙场宿将吧?」 「莫非是王贲手下的那些老将?」 就在陈平思索间,他在西乞孤的带领下,终于见到了这支秦军的主将。 见到秦将的一瞬间,陈平愣住了。 「这么小?」 赵佗也愣了一下。 「这陈平,长得真好看。」 第一百五十八章:美男子 美男子。 这是赵佗对陈平的第一印象。 陈平身上的衣裳早在一路行军中变得脏兮兮,甚至还有不少地方刮破了洞,但依旧遮不住他挺拔的身姿,英俊的面容。 真可谓是面如冠玉,器宇不凡,让人一见便生好感。 「陈平,拜见将军。恭喜将军在荥阳城下大胜魏军,生擒魏国公子豹,经此一战,将军必定名传天下。」 陈平俯身下拜,神态谦恭,口中更是说出恭贺之词。 这家伙真有心机。 赵佗眼睛微眯,盯着眼前的男人。 陈平这句话意思可不简单,除了恭喜之外,他还特意强调了生擒魏豹之事,实则是在暗示功劳。 毕竟要不是他们反水,赵佗不会这么轻易的将魏豹活捉。 他的意思…… 「本将清楚你的心思了。我既然让张仲跟来,便是存了让你们这些人活命的心思,后面不会对这一千人动手的。」 听到这话,陈平松了一口气。 他刚才之所以暗示献上魏豹的功劳,倒不是想要借此邀功,而是希望眼前的秦将能看在生擒魏豹的份上,放他们这一千人一条生路。 刚才秦军砍首级,堆人头山的场面可是将陈平吓得够呛。特别是那些看押他们的秦卒全都用红通通的眼神盯着,相互交谈说要是把这一千人都砍掉那就好了。 陈平真害怕秦军为了军功,干出杀俘的事情。 只能大着胆子暗示,没想到眼前这秦将看上去还没自己大,却非常聪明,瞬间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怪不得这点年纪就能做到一支千人秦军的主将。 此人心思之机敏,绝不逊色于我。 想到这里,陈平对眼前的少年秦将越发忌惮起来。 他稽首叩拜道:「陈平,代一千户牖乡人,向将军谢过饶命之恩。」 赵佗澹澹道:「不用如此,饶过性命也是因为你们没有抵抗。我虽然不杀你们,但跟随魏军来此,欲袭击我荥阳之地,恐怕这一千人免不了要被贬做隶臣。」 「啊?」 陈平张大了嘴。 但他马上想到秦法严苛,一旦犯法便动辄株连,更别说是他们这种「敌军」了。 在战场上遇到秦军,一般只有两种下场。 一个是被当场砍了脑袋,成为人头山中一员。 另一个便是沦为奴隶,为秦帝国的各项建筑事业添砖加瓦。 几乎没有第三种选择。 想到此,陈平满脸苦涩。 魏豹因为张负投降秦军的事情,要报复张氏。陈平为了帮张氏平息这场灾祸,就提出张氏出僮仆,并为魏军征召一千乡人的计策,如此便让魏豹心中大悦,放过了张氏。 陈平深知魏国必灭,跟着魏豹没有出路,早早就想好了退路。 比如刚才若是没有这支秦军出现,陈平会想办法哄骗魏豹,让他放弃周巿,将其作为殿后的饵料吸引秦军,然后带着这一千人进行「战略撤退」。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app, 悔之意。 看着眼前的陈平脸色苍白,神色不安。 赵佗知道时机差不多了。 他澹澹道:「不过嘛,此事也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我也有让他们免做隶臣的办法。」 听到这话,陈平勐然抬起头,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秦将。 他只觉自己一颗心忽上忽下,被对方拿捏的死死的。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陈平一脸希冀的看着赵佗,恳求道:「还请将军相救。」 赵佗并没有马上答应,而是说道:「你且下去吧,帮着张仲安抚好那些户牖乡的人。此事本将自有打算。」 「唯。」 陈平深深的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将他的模样记在心中。 再次下拜,恭敬叩首之后,陈平才往外走去。 见到对方离开,赵佗脸上露出一抹笑。 这陈平虽然已经颇有心机,但毕竟年龄还不大,没有成长起来,远没有达到历史上「六出奇计安天下」的程度,故而赵佗才能在此事上对其撩拨。 不过他也并非口出虚言湖弄陈平,赵佗确实有挽救这千余人的办法。 因为这一千人没有在战场上攻击过秦军,又都是不着甲的乡人,完全可以归属为魏军的后勤民夫之类。 战卒和民夫,待遇可不一样。 而且他们还献上了魏豹,生擒一个魏国公子,足以让秦军上层感到高兴,从而放过这一千人。 至于的底层的秦卒,在近三千个魏军首级之前,已经是赚了个盆满钵满,更不会有怨言。 「经此一事,想来这陈平一定会将我记住吧。」 赵佗心中暗道。 不过他并没有多想此事,因为大战刚刚落幕,他还有许多的事情需要处理。 比如,去见另外两支友军。 最先赶到的,是从荥阳城中出来支援的秦军将领。 这支秦军出城的时间很妙,出来就遇上魏军崩溃,上来就是追亡逐北,连一点像样的战斗都没有,就直接抢了一大堆人头,军功捞到手软。 整支军队从上到下,全都笑意盈盈。 故此当赵佗见到领兵的秦将时,对方可是满脸笑容,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 这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须发浓密,十分威武,看上去就是一副勐将的模样。 对方见到赵佗时,也吃了一惊。 「你这孺子就是这支军队的主将?」 那秦将满脸惊讶,毕竟赵佗真的太年轻了,完全无法让人将这少年模样和一支千人秦军的统帅联系起来。 赵佗对这种表情早已习惯,笑着拱手道:「在下公乘赵佗。」 见赵佗拱手,那秦将也不敢怠慢,伸手回礼。 「吾乃任嚣是也。」 第一百五十九章:任嚣 任嚣? 赵佗惊到了。 他睁大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满脸络腮胡的秦将。 这小子是什么眼神? 任嚣心里打起鼓来,他平日里也是个粗犷的汉子,今日却被这少年的目光盯得有些头皮发麻,脚步轻轻后退了些许。 如果对方是敌人,或是不开眼的小卒,任嚣直接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但可惜眼前的赵佗和他同爵,还是刚刚主导了这场胜利的将领。 任嚣也只能压着心中不适,皱眉道:「怎么,赵公乘见过我?」 赵佗这时候也回过神来,知道有些唐突了,忙说道:「只是刚刚震惊于任君相貌雄伟,身材魁梧。忍不住心想,吾等为将,就该有任君这般强健体魄才行。」 听到这话,任嚣皱起的眉毛才舒展开来。 原来是羡慕我强壮威勐的身体啊。 这年头,关于男性的审美很多元化。 被公认为美的类型,有扶苏那种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亦有陈平这种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的美少年。 更多的,则是孔武有力,身强体壮的胡须男。 所谓。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 有力如虎,执辔如组。 如《诗》所言,像任嚣这种身材高大、健硕威勐的壮汉,也是这时代典型的美男子形象,此为阳刚之美也。 所以赵佗这番话,其实就是在夸奖任嚣,你长得可真帅,让我都看呆了。 任嚣听得哈哈大笑,说道:「赵公乘真是好眼光,就像你说的,征战沙场的人就该像我这般威勐健壮才行。男人如果不够强壮,如何能上阵杀敌,建立功业。赵公乘你也不用羡慕,我看你这身体也不错,将来长大了,绝对差不了。」 赵佗附和道:「若是能和任君一般,那我就知足了。」 「赵公乘可真会说话,」 任嚣又笑起来,他对眼前这小公乘越看越顺眼,不仅一来给自己送上一堆军功,说话还很好听,这样的人物谁不喜欢啊。 赵佗也很高兴。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眼前的这位任嚣,在历史上可是秦军征伐百越的统帅,地位堪与北驱匈奴的蒙恬相比。 更重要的一点,则是历史上的任嚣对赵佗很好,很器重。 眼前之人,是可以深交的。 在赵佗的刻意结交下,两人的关系迅速熟络起来。 任嚣亦问起赵佗此事的经过。 「魏军人多,有近四千人。我部人少,不过千人。就算魏军不知我部跟在后面,没有戒备,但以千人突袭四千人,就算能够侥幸获胜,亦很难全歼。所以我一路忍耐,就只等魏军抵达荥阳城下。」 「魏军攻城,我军便可从后方发动袭击,与荥阳守军形成前后夹击,如此便可大胜魏军,在城中守军相助下,也可取得更大战果。」 看着侃侃而谈的赵佗,任嚣不由抚掌而赞。 「好赵佗,小小年纪你倒是能够忍耐,若是换成我来,恐怕一刻都忍不得,追上魏军的当晚就直接夜袭,哪还能等到今日。你这份心性倒是让我佩服。不过也多亏了你这样做,要不然我手下的儿郎,今日哪能捞到这么多首级,哈哈哈!」 赵佗羞涩一笑,他之所以没有半路袭击魏军,还有两个原因。 其一是他手下的千人中,有五百人是收拢的河内军溃卒,仓促间聚拢成军,可谓将不知兵,兵不知将。 这种情况下,赵佗若是上来就突袭,那五百河内军很可能会失控,所以赵佗需要用一路的时间来慢慢收服这五百人,做到如臂使指。 第二点则是魏军的统帅很强,赵佗在户牖乡听闻周巿的名字后,就知道这人绝不简单,要不然也想不出奇袭荥阳之计。 再加上赵佗又是初次领军,自然不愿冒险,宁愿慢慢跟在后面,一路尾随,直到有完全把握时再发动攻击。 这就是兵法所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 首先要保证了自己处于不败的情况,然后再等待战胜敌人的机会出现,这才发动进攻。 如此才是用兵之道,也是赵佗从王翦身上学到的东西。 这时,一员年轻的秦将大步走来,高声禀报道:「禀五百主,涉间奉命斩将夺旗。幸不辱使命,今已斩杀魏将周巿,首级在此!」 说着,涉间将手中血淋淋的脑袋放在地上。 「好!没想到你这小将身材不壮,倒是颇有勇武之气,竟能斩将夺旗。」 一旁的任嚣忍不住叫好,赞赏的打量着涉间。 涉间目不斜视,双眼只看着赵佗。 赵佗上前拍了拍涉间的肩膀,笑道:「间,很好,你果然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笑容在涉间脸上绽放。 任嚣瞅了瞅地上的首级,说道:「这魏将还是有几分本事的,竟然能想出奇袭我荥阳的计谋。而且带兵的本事也不差,刚才要不是吾等两军联手相助,恐怕南边那支部队早就被打垮了。」 「也不知道那领军的将吏是个什么蠢货,一路奔袭至此,都不让士卒休憩就发动攻击,简直蠢的很。」 提到南边的秦军将领,任嚣毫不客气的嘲笑起来。 桓昭此刻一张脸涨的通红。 大战落幕,他也知道了决定整场战斗走向的,是自魏军后方出现的那支千人秦军。 「定是赵佗!」 「这竖子之前为什么不出现,为什么要等到最后时刻才出兵?」 「定然是想看我笑话吧。」 桓昭一想到这里,更加气急败坏起来。 三支攻击魏人的秦军部队中,以他这一部损失最大,死伤最多。 而且桓昭在战斗中被魏军派来的敢死队突袭,在最后还是忍不住后撤进行躲避。 将旗一动,便有军心溃散之险。 幸好两支秦军已经加入了战斗,让他手下的士卒知道援军已到,才能勉强支持,否则早就被魏军击破了。 而且战后清点斩获时,他这一部的收获也比不过其他两军,甚至他听说魏将周巿都被对面的秦将斩了,甚至连魏豹也被其生擒。 凭什么! 凭什么我一路辛苦奔来,死了最多的人,受了最多的苦,但功劳大部分被你们得了? 【讲真,最近一直用看书追更,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更让桓昭受不了的是,赵佗可是自己的部下啊! 一个区区五百主,竟然比我这个军候还要耀眼,还要立功更多。 岂有此理! 桓昭受不了了,他对驾车的御者道:「走,我倒要去看看,咱们这位赵公乘,赵五百主,到底有多厉害,呵呵……」 同时,在荥阳城头。 屠睢见城下之战大局已定,魏军被尽数剿灭,不由抚掌道:「好一场精彩的战斗,我秦军横扫天下就该像这样,所向无敌,打的那些魏人屁滚尿流。」 「走吧,乃公也下去看看,这领军的是何许人也。」 「右庶长,城中的警戒?」 「除了屯粮处继续重兵驻守,其余地方可以放开。」 说着,右庶长屠睢已向城下走去。 第一百六十章:屠睢 「桓军候?」 赵佗见到桓昭的时候,还颇为吃惊,因为他没想到南边那支秦军竟然是由桓昭亲自带领的。 他还以为是王贲那里接到军情禀报后,专门从大梁派出的一支援军。 如此来看,桓昭可是一路从陈留赶过来,然后又马不停蹄的和魏军交战,可真是一路辛苦了。 「赵佗!」 桓昭瞥到一旁的魏将首级,眼一下红了。 特别是他还看到赵佗的身旁还站了一员陌生的秦将,看样子应该是从城里出来的那支秦军的统领。 如此,桓昭越发愤怒起来。 赵佗可是我的手下,我才是南、北两支秦军名义上的统率。你这城里的秦将竟然不先来见我,反倒跑来见这赵佗。 毫无上下尊卑,岂有此理。 桓昭再也压不住怒火,冷声道:「你赵五百主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啊,一千人大破数千魏军,连魏将都被你们砍了首级。」 「呵呵,我看你赵佗将来必能成为武安君那样的盖世名将,如今却只能在我麾下做一个小小的五百主,可真是委屈你了呀。」 赵佗听出桓昭语气中充满讥讽,连忙下拜,口称不敢。 「起来吧,我可当不起你这一拜。赵佗啊赵佗,我就想不明白,你一路追击魏军而来,为何不在中途将他们拦截住?他们不知你在身后,你只需一个夜袭便可将魏军大破,不仅能立功劳,还能免去荥阳城之危。」 「你可知道,刚才若不是我率部下及时赶到,那些魏军可就攻城了!」 桓昭声音越发尖锐起来:「你赵佗心里想的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胆怯懦弱,不敢袭击魏军,所以才一路跟随,想着等到魏军攻城的时候,才上前攻击,如此便可免除你的危险。但这样一来,你可知道荥阳城差点就被魏军打下了。」 「这荥阳城里囤积着供给我十数万大军的粮草,一旦出现问题,整个灭魏之战就彻底失败了,我秦国的损失你担得起吗?」 赵佗想要解释,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可不敢在这时候和桓昭顶嘴,按照秦法,军中所有上级军吏都有权诛杀下属。 如果桓昭以不敬上吏的罪名将他干掉,那可真是有苦没地方说。 就算事后,赵佗背后的秦王或者李信为他复仇,那也没了用处。 赵佗张嘴的一幕被桓昭看到。 他越发冷笑道:「怎么,你还想狡辩不成?我看你赵佗就是贪利又惜身,毫无大局观念,竟然让荥阳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要不是我昼夜兼程率军赶到,阻止了魏军的攻城,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包括这场大胜,要不是我带领手下众士卒,死死拖住魏军,你又岂能从背后偷袭魏军?如果没有我当机立断,死战魏军不退,安能有今日这场大胜!」 「如此道理,你可明白?」 赵佗惊到了,但面对情绪激动的桓昭,他只能默然不吭声。 赵佗不开口,但一旁的任嚣可就忍不住了。 这个暴脾气汉子顿时怒道:「这位左庶长,你莫要在此胡说!我荥阳城固若金汤,别说那些魏军突袭失败正要撤退,就算是他们真的准备攻城,我城中数千儿郎驻守,又岂是他们能够打下,哪来的什么危险!还有赵佗,如果没有他从后方袭击魏军,我看刚才左庶长恐怕就要被魏军击……」 「大胆!」 桓昭一张脸涨的通红,眼前这秦将的话戳到他的痛处,这让桓昭又羞又怒,他打量了一眼任嚣头上的公乘冠带,吼道:「你一个小小公乘,竟然敢对我如此不敬!」 「你也知道我是左庶长,不管是爵 位还是职位皆高于你。你有何资格在我面前放肆,不管你是不是我的部下,就凭你刚才那番话,我就能以军法将你处置!」 任嚣双眼怒火燃烧,拳头紧握起来,忍不住向佩剑摸去。 赵佗忙伸手挡下,然后向桓昭恳切道:「还请左庶长息怒,这位任公乘绝不是有意……」 「我看他就是有意。呵呵,我今日就要让你们知道,我秦***中乃是爵位为尊!不仅是他,就连你赵佗,贪利惜身,此等行为我今日也要好好教训一下!」 桓昭眼中露出一抹狠色,他血气上头,决定就算日后得罪了李信,今天也要狠狠教训赵佗一次,让这小子知道,如今到底是谁说了算。 「来人!」 桓昭大吼。 「不知左庶长有何吩咐。」 澹澹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桓昭先伸手指向任嚣,冷笑道:「此人目无上吏,不顾爵位尊卑,顶撞于我,当以军法处置!给我速速将其拿下!」 「目无上吏,确实该罚。不过左庶长指示我做事,是否合适呢?」 那声音比上一次近了些,桓昭听得一愣,忙回头看去,脸色瞬间大变。 因为站在桓昭身后说话的,根本就不是他带来的下属,而是一个头戴鹖冠,身穿精美甲胃的男子。 这男人年近四十,身材高大雄伟,国字脸,大刀眉,面容粗犷,十分有英武气概,此刻正冷冷的盯着桓昭。 「你是……」桓昭顿时弱了一分。 「本将负责荥阳要务,右庶长,校尉屠睢。」 屠睢澹澹开口。 右庶长、校尉。 不管是爵位还是职务,他都稳压桓昭一头。 而且能够镇守荥阳这种中枢要地,他绝对是主将王贲最为信重的得力干将。 桓昭脸上挤出一抹干笑,忙拱手道:「见过右庶长,适才下吏不是有意,还请右庶长恕罪。」 「恕罪?」 屠睢先是哈哈一笑,紧接着他脸色勐然变冷,对着桓昭吼道:「放你阿母的臭失气,你是个什么东西,区区左庶长也敢指示乃公做事!」 「你这蠢货刚才自己也说了,军中以爵位为尊,你竟敢颠倒尊卑,指使乃公一个上吏高爵者为你做事,还敢说不是有意,我看你就是故意,你个蠢货好大的胆子。」 屠睢声音大如雷霆,一张嘴,唾沫全喷到桓昭脸上。 桓昭呆若木鸡,被眼前的情况吓到了。 大家都是庶长级别的高爵者,在秦国也都是有身份的人,说话怎能如此粗鄙,张嘴失气,闭嘴蠢货,声音还那么大,简直不符合身份。 桓昭哆嗦着嘴唇,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屠睢还不罢休,更是对着桓昭吼道:「乃公刚才在城墙上看的清清楚楚,你这蠢货竟然被一群魏人打的节节败退,连将旗都往后退了。」 「要不是乃公派了人出来救你,再加上另一部人马出现背袭魏军,你早就夹着屁股跑了,安能在这里满嘴失气的胡说八道。」 「还说什么没有你及时赶到,荥阳城就要落到魏人手里。我呸!」 「你这不要脸的蠢货,现在就给乃公滚下去。今天的事情,乃公自会记录下来向上面禀报,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功劳」。」 桓昭被屠睢一顿吼,都吓得懵了。 等到反应过来时,他连忙下拜道:「右庶长恕罪。还请右庶长……」 屠睢根本不理他,越过桓昭,大步走到任嚣和赵佗身前。 赵佗这时候也看清了形势,知道眼前的人是个狠角色,连忙拱手道:「下吏赵佗,见过右庶长 。」 屠睢一双大眼瞪着赵佗,上下打量一番。 「原来率军背袭魏人的就是你啊。好个小子,才这么大点,不知道长了几根毛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战后 屠睢很强势。 当晚不由分说,便以庆功为名,将赵佗这一部的将吏叫入荥阳城中,置酒高歌,欢庆白日一战的胜利。 宴上,屠睢谈笑豪迈,以右庶长之尊亲自给赵佗敬酒,甚至连涉间、黑臀这种底层百将,他都一一勉励。 屠睢还拍着涉间的肩膀,夸赞道:「能斩将夺旗,真勇士也。可惜乃公当了这什么校尉,不能再亲上前线冲杀,只能坐后指挥。否则定当和你们一样,上战场杀他个进进出出,斩人首级,夺军将旗,何其痛快!」 旁边的任嚣笑道:「我家校尉当年可是蒙骜将军麾下的勐将,亦曾在阵中斩杀敌将,在魏地纵横驰骋,打的那些魏军屁滚尿流。连我秦国东郡的设立,都少不了我家校尉的功劳。」 赵佗一惊,屠睢居然是蒙骜麾下的宿将,果真是个老资格,怪不得能被王贲信重,委以镇守荥阳的重任。 他忙道:「原来右庶长竟是蒙骜将军麾下。我在宫中任中郎时,亦曾在蒙恬中郎将手下任职。」 「蒙恬?」 屠睢愣了下,眼中闪过追忆之色。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是那个小子啊,当年我去蒙将军府上时,他还是个小孺子,跟在我后面屠兄、屠兄的叫着,没想到现在都当上中郎将了。」 自从蒙骜死后,屠睢和蒙家的接触便很少了,如今被赵佗一提起,他顿时回忆起以前在蒙骜手下驰骋纵横的岁月,不由感慨万分。 连带着他看赵佗的目光,都变得更柔和起来。 「说到这个,我倒是很好奇,你赵佗一个小孺子,脸上毛都没有几根,竟然就已经去宫里做过中郎,还有着公乘爵位。你到底是个什么功劳,能让大王对你如此赏识,快说出来让乃公听听?」 赵佗未开口,一旁的黑臀就因为吃了酒,醉醺醺的叫道:「嘿呀,我家公乘可是厉害的很,他在燕地的时候,不仅帮李将军截杀了燕国那些贵人,还戳过燕丹的屁股呢……」 屠睢没有打断这小小百将的话,而是笑着倾听,越听就越惊奇。 小小年纪,竟然就已经参与过灭国大战,还在里面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屠睢也曾听过李信千里奔袭,半途截杀燕国公卿的事情,当时他听得激动的抚掌赞叹,直说李信真有魄力。如今才知道,那截杀之计竟然是眼前这少年提出的建议。 「你这小赵佗,很不错。」 到了最后,屠睢对赵佗点头赞许,一旁的任嚣也是满脸佩服。 这一夜,荥阳城中充斥着欢声笑语。 赵佗、任嚣以及身为右庶长的屠睢,把酒言欢,他们之间不像是尊卑严格的上下级,更接近于六国的游侠风气。 屠睢是大哥,众人则是他的小兄弟。 而在城外,左庶长桓昭一张脸气的由红变青,又由青变红。 桓昭和他手下后续赶到的士卒,全数都被屠睢扔在城外,让他们自己在外面搭建营帐,同时还要负责看守投降的一千魏国降人。 虽说秦军视人头为升爵的阶梯,战场上为了抢一个人头能够拼的你死我活。 但却没人喜欢在夜晚,在两千多个人头附近安营睡觉。 特别是一阵风从人头山的方向刮来,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浓稠的腥臭味,闻在鼻中直欲让人呕吐出来,再加上白日大战的刺激,根本没有多少人能够睡得着觉。 「屠睢!赵佗!竖子,臭竖子,狗竖子!」 桓昭在营中低声怒骂,饿了又拿起一块干粮和着水啃上两口,越发气恼起来。 他们一路奔袭而来,本就是轻装简行,除了几日干粮外没有携带多少辎重,本准备在战后依靠荥阳城 里的粮食大吃一顿,哪知道守城的屠睢居然只给他们这一部资助了一些勉强果腹的东西,和那一千魏人吃的一模一样。 作为下属的赵佗正在城里和人喝酒吃肉,寻欢作乐。 而自己这个上级领导却只能在城外闻臭味,啃干粮,一想到此事,桓昭就难受的无法呼吸。 更别说白天时候,屠睢当着一众手下的面侮辱他,这样的情景一想起来就羞的桓昭面红耳赤。 可惜桓昭又不敢反对屠睢,就像他白天说的,秦军之中爵位为尊,屠睢是负责荥阳要务的校尉,又是比桓昭更高级的右庶长,在屠睢面前,桓昭只能缩着脑袋俯首听命。 「等着吧,这一次大胜魏军,我至少也能分到一些功劳,再加上前番的功绩,定然可以升爵为右庶长,到时候就不怕你这狗屠睢了。还有赵佗,我看你能在城里躲多久,早晚收拾你一顿。」 桓昭在骂骂咧咧中勉强睡着。 转眼一夜过去,昨日大战虽然落幕,但后续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记功,上报,以及对剩下俘虏的处置。 记功之事由各军的军法吏进行统计,然后按照贡献进行分配。 此番奇袭荥阳的魏军,一千户牖乡青壮不战而降,剩下三千战卒中,有数百人趁乱逃走,钻进附近的林子跑的没了影。除此之外的魏军战卒全数被杀死,没留下活口。 最后统计出来,秦军共计得首级二千四百余,堪称一场大胜,足以让大部分人获得爵位的提升。 赵佗所部出力甚大,斩获也是最多,最后分到首级一千余,甚至超过了他们这一支部队的人数。足够让每个士卒都能够往上升一级,高爵的军吏也能凭借盈论往上升爵。 人人带笑,军营中尽是喜悦的情绪。 赵佗自然是不例外。 他不仅主导了这场大胜,还生擒了魏国公子豹,阵斩魏将周巿。 这种种功劳加起来,足以让他再往上升一级爵位。 记录功绩的简牍,已经由屠睢派人送往大梁城下的军营。 在那里由主将王贲查验,并由相关军吏核实之后,便可将爵位下发。 升爵之事要走程序,急不得。 赵佗便趁着这短短的时间,将其他的事情办妥。 第一个就是他答应陈平,为户牖乡一千人求情的事情。 这事情很容易就被赵佗搞定了。 一来是赵佗的话有理有据,那一千人都是不着甲的民夫,战场上又没进行过反抗,有从轻处罚的依据。 二来则是作为荥阳地区的最高长官屠睢,与赵佗关系已经十分要好,面对这小小的请求,屠睢直接一挥手就应了下来,答应向王贲处禀报说明。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那两千多个魏军的人头,已经满足了各部秦军升爵的欲望。哪怕是桓昭心有不满,但面上也没有对此事提出异议。 如果秦军斩获不够的话,一千青壮是绝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放过的。 答应陈平的事情,赵佗办到了。 「嘿嘿,这样一来,你可就欠我了。」 赵佗心中暗笑。 他大步走出营帐,倒不是想立刻去陈平面前炫耀,而是要去见另一个人。 第一百六十二章:军令 这家伙可和他的名字一点都不搭。 这是赵佗看到魏豹的第一印象。 所谓人如其名,在赵佗的传统思维中,名为「豹」的男子,不说长得豹头环眼,一副黑旋风模样,好歹也该是个粗大汉子才对,如此方能名实相符。 比如跟在赵佗身侧的黑臀,人家就真的黑,名字一点都不造假。 魏豹却是个佳公子,虽然他相貌不如陈平,但也是浓眉大眼,五官端正,再加上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贵族风度,与赵佗想的不一样。 不过这也正常,魏豹作为魏国的王族公子,不管是父系还是母系,都有着优良的相貌基因,怎么说也不可能长得和李逵一个样子。 「你这孺子,我好歹也是一国公子,你见我竟不施礼。你们秦人皆是如此野蛮,不知礼乎!」 魏豹一见赵佗,便冷笑出声,想要发泄心中的火气。 赵佗没有回答,护卫在身侧的黑臀怒道:「你一个俘虏还敢在此要求我家公乘施礼。真是可笑,岂不知你那几千兵马都是我家公乘击败,手下败将,安得如此嚣张!」 「竟然是你!」 「就是你一路跟随,在荥阳城下袭击我!」 魏豹双眼大睁,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他完全没有想到,从背后袭击自己的秦军,主将竟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就是此人,让自己沦落到阶下囚的地步。 如果不是这支秦军的出现,陈平定然不敢背叛自己。 想到此,魏豹怒火交加,恨不得扑上去,将对方暴打一顿。 赵佗澹澹一笑,将魏豹的样子记在心中,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黑臀则是对着魏豹哼了一声,跟在赵佗身后出去。 「你们……竖子,你竟敢如此对我,啊啊啊,气死我也!」 魏豹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勃然大怒。 对方如果进来羞辱他一番,魏豹还能反唇相讥,发泄自己的怒火。但如今那少年却只是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不说就离开,这摆明了是无视自己,是赤裸裸的蔑视。 我堂堂魏国公子,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这让魏豹怒火难耐,就要追上去与那少年理论,对方却已经走出门外,守在门口的秦卒以兵刃将魏豹逼退,让这位魏国公子在屋中愤怒捶墙,叫骂声不绝。 出了屋子,黑臀一边抠着屁股,一边疑惑道:「公乘,你刚刚进去为啥不理那傻东西,你看他那嚣张的模样,没一点作为俘虏的自觉,咱们就该狠狠羞辱他一顿才对。」 赵佗摇了摇头,他对黑臀说的羞辱行为并不感兴趣,那样只会拉低自己的档次。 魏豹是继张耳之后,赵佗遇见的第二个秦末王侯。 如果有机会,赵佗会像杀死张耳一样,将魏豹除掉,免得日后再生麻烦。 但对方是被陈平当众擒拿,献给秦军的。众目睽睽之下,杀死魏豹的风险太大了,赵佗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自寻麻烦。 他今天之所以来见魏豹,就是想看看这位秦末乱世中自立的魏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是否对未来的自己,有威胁。 喜怒形于色,只会无能狂怒。 如此魏豹,连张耳都不如。 「魏豹无能,就算此番不死,也没有多大威胁。想来他在历史上之所以能成事,还是靠了魏国王族血脉的缘故。此人不用太放在心上。反倒是那桓昭……」 赵佗眼中闪过一抹寒光,如果说荥阳大战之前,桓昭对他不爽,还只是停留在暗地里穿小鞋的程度,但那一日当众呵斥,可就相当于直接翻了脸。 桓昭 将他对赵佗的怨恨摆在了明面上。 当时要不是屠睢前来镇住了场面,赵佗恐怕就要被桓昭狠狠收拾一顿。 「现在在荥阳,有屠睢在,桓昭不敢做的过分。但他这段时间肯定会更加恨我,屠睢也不可能保护我整场战争,等到桓昭接到大营的命令,回师东向的时候,我作为他的下属,必定跟着离去。到时候他如果在路上整我,那才是真正的麻烦。」赵佗心里担忧。 因为战诛之法的制度,导致赵佗只要隶属于桓昭麾下,就不可能反抗对方的命令。 秦军之中,上级军吏对下属有着绝对的领导权。 同时军营中的桓昭亦是这般想法,他看着高大的荥阳城,冷笑道:「等着吧,等到王将军回师的军令下达,我就不信你赵佗敢不跟着我离去。等上了路,嘿嘿,你这狗竖子还不是任我拿捏……」 然而,赵佗的担心和桓昭的报复想法,全都因为大梁处传来的军令而改变。 「什么!王将军让赵佗押送那批青壮回乡!」 桓昭在大营中,看着手中的军令,一张脸涨的如同火烧。 他在路上报复赵佗的算盘,彻底落空了。 王贲的军令共有三条。 第一条是赞赏他们大破魏军于荥阳城下的功绩,并告诉他们,等回到各自的驻防地后,大营处就会派人进行封赏,如今要先执行其他的军事任务。 第二条则是命令桓昭率领奔袭的秦军,押送魏豹,回师东向。 这条很好理解,也在意料之中。 因为陈留地处魏东要地,位置十分关键,桓昭这边打完了仗,立马就得回去驻守,以增强秦军对陈留等地的控制力。同时防范魏国东部的抵抗势力进行反扑。 第三条,则是关于那一千魏国青壮的处置。 由赵佗率领原本的队伍,将这一千魏人从原路押送回户牖乡释放。 不过这个释放并不是无条件的,作为跟随周巿突袭荥阳的魏人,这些青壮都要受到惩罚。 粮食! 他们的家中需要向秦军缴纳粮食,若无粮食,那这些人将被罚没作为奴隶。 赵佗接到这军令的时候,哭笑不得。 王贲果真是典型的秦人作风,哪怕释放这些人,也得刮一层皮再说。 对现在的秦军来说,河水和大梁之间的沟渠已经挖通,洪浪已将大梁城吞没,附近还屯了十几万的军队和戍卒刑徒。 工程已经完成,秦军不需要额外的劳力,反倒是要大量的粮食来填饱这些人马的肚子。 所以用人换粮,倒是挺实际。 只是赵佗有些担心,如今过了春耕才两个多月,地里的粟、麦、菽都没有成熟,还不到收割的时间,普通魏人家里哪来的什么粮食啊。 但军令如山,赵佗没有质疑的资格。 作为接令的下吏,他所能做的,唯有服从二字。 「好在这样一来,我就可以不用和桓昭一路了。」 赵佗想到这里,低沉的心情又高兴起来,不管怎么说,他好歹又从桓昭的魔掌下躲过了一劫。 「只是王贲怎么会专门点名让我去押送青壮,和桓昭分开走,这也太巧合了吧,莫非是因为屠睢?」 赵佗心中各种猜测。 当第二日,秦军各部整装完毕,即将出发的时候。 赵佗忍不住向送行的屠睢问出了这个问题,屠睢笑而不答。 一旁的任嚣却很爽快,他拍着赵佗的肩膀,小声道:「你只管放心去就是,我家校尉和王将军,年轻时可都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袍泽。你此行完成军令便可,那个左庶长拿你没办法的。」 赵佗懂了。 秦军之中,果真是遍地关系。 这一次,就是屠睢动用了关系,罩着他。 第一百六十三章:秦寇 “赵佗,王将军既然点你押送魏人回乡,你可要小心谨慎,莫在路上弄出什么问题,否则军法可不会容情。” 两军各自出发时,赵佗按照规矩,拜访了南路的桓昭,向他辞行。然后就被桓昭冷言嘲讽和威胁了一番。 “有劳左庶长提醒,赵佗一路定会小心,防范小人暗算。” 赵佗平静说道,言语上并未服软。事到如今,怨恨已经摆上台面,没有必要再去装孙子。 桓昭眼中冒出一抹厉色,正要再威胁一番找回场子,却听到赵佗低语:“此番伐魏之战已经到了尾声,如果不出意外,大王接下来就会再起大军征讨楚国。届时由李将军为统帅,左庶长和我又可以同在李将军麾下任职,真是欣喜啊。” 赵佗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然后对着桓昭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告辞离去。 桓昭愣在原地,看着赵佗的背影,到了嘴边的威胁话竟然说不出来了。 李信伐楚! 桓昭作为左庶长级别的高级将吏,自然听过这个消息,如今被赵佗一提醒,才惊觉这事情已是近在咫尺。 “这竖子是在威胁我?” 桓昭咬牙切齿,心里却有些忌惮起来。 他现在可以给赵佗穿小鞋,找借口收拾他。但如果等到李信为主帅时,会不会也用这种方法报复自己呢? 这就是赵佗那番话语中隐含的东西。 一想到这里,桓昭也开始心虚起来。 上千秦军在赵佗的命令下,将那一千魏人青壮包在中间,向着户牖乡的方向进发。 因为赵佗已经向这些魏人宣告过,秦军此行,是要将他们押送回乡。 再加上中间还有张仲和陈平进行安抚周旋,这一路上,一千魏人表现的十分听话,没有人选择逃跑或是捣乱,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 相比于被斩首的两千余魏军战卒,他们能够活着回乡,已经是秦军天大的恩赐,路上哪还敢闹出什么乱子,只想安安全全的回到家。 不过这批魏人中并不是没有聪明人。 陈平便是其中之一,他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在大军休憩时,他找了个机会求见赵佗。 “陈平拜谢公乘,此番多亏公乘,方能让这千人活命回乡。此番大恩,平没齿难忘。”陈平向着赵佗顿首行礼。 所谓顿首,即跪在地上以头叩地,是“九拜”之中仅次于稽首的礼节。 陈平向着赵佗下跪叩头,是极大的敬意和感谢。 赵佗皱眉,身子微微侧过,没有受陈平这一礼。 陈平一愣,脸上露出苦笑。 他问道:“公乘不受平这一礼,此事果真另有缘故吗?” 这陈平真聪明。 赵佗微微一叹,他为了安那一千魏人的心,没有将秦军要以人换粮的政策说出来,只是含糊的说将他们押送回乡。 要是老老实实告知那些魏人,路上肯定会有许多家里拿不出粮食的人选择找机会逃跑。 只是没想到陈平还是看出了苗头,借此机会试探。 赵佗摇摇头,他之所以救这千人,也是想卖陈平的人情,如今对方看出来了,他自然也不隐瞒,便将王贲的军令说了出来。 “一人两石,这千余人就需要两千石粮食。” 这个数字让陈平惊了一下,他声音苦涩道:“之前秦军攻取户牖时,就已经征过一批军粮。之后魏豹回师,我们张氏仓中的存粮大半都被魏豹拿走了。张氏如此,普通乡人家中也没有多少,如何给得起这两千石粮食啊?” 陈平很着急,因为这一千人里有很多张氏僮仆,还有一部分张氏亲族。如果这些人都被罚没为奴隶,他们张氏损失会很大,而且名声也会在户牖乡烂透。 赵佗耸耸肩,他也没办法。 他本想着借此事让陈平欠他一个大人情,日后好将对方收入麾下。 哪知道王贲发出这种军令,打乱了赵佗的计划。 陈平不愧是聪明人,很快就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 “公乘,如今正是青黄未接的时候,乡中确实拿不出这么多的粮食。若是能宽限一段时间,先将人放了,待到秋收之后,一定能够缴齐这批粮食。” 赵佗心中一动,陈平的话很有道理,魏人家里没粮食,地里却有,所需要的只是时间。 但赵佗只是想了想,便摇起头来。 秦军之中,军令便是律法。 上面下达了命令,赵佗就必须无条件服从。 魏人们要不拿粮换人,要不就是去当奴隶,再没有第三种选择,更没有讲条件的可能。 赵佗也没有向王贲请示的资格,所谓“逾分而上请者死”,他如果不经过杨熊和桓昭,就直接向王贲请示。哪怕他说的再有道理,再有用,那也是犯了军法,桓昭完全可以据此条例将他干掉。 而且,赵佗知道,大梁城沦陷就在这两月,绝对扛不到秋收。 秋收之后,秦王就要按计划命李信伐楚了,到了那时候定然还会在魏地搜刮走一批粮食。 魏人地里的那些粟麦,到了秋收,可不一定就是他们的。 所以,此事就算真能传达上去,王贲也不会答应。 赵佗无奈道:“此乃军令,我亦没有办法。” 陈平左思右想,但哪怕他智谋绝顶,也没有办法变出多余的粮食,只能叹道:“公乘的难处,陈平理解。” “此事不管如何,都是公乘为这一千魏人寻了一个活命的法子。若无公乘周旋,恐怕这一千人都会被杀死于战场上,哪还有用粮食换回乡的机会。公乘之恩,陈平铭记于心,还请受我一拜。” 说着,陈平再次向赵佗下拜。 这一次,赵佗没有躲开。 他心里赞叹,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简单。 陈平能清楚的看到赵佗在这件事里起到的作用,要是换成其他人,恐怕根本不会领情。 接下来的路途上,陈平并没有将此事泄露出去,一千秦军押送着一千魏人,安全的抵达了户牖乡外。 然后,赵佗向这些魏人宣告了以粮换人的政策,并将此事通过张氏传达至整个乡中人家。 整个户牖乡沸腾起来,不少魏人大骂秦军贪婪残暴,要夺走他们救命的粮食。 连几岁的孩童都操着方言叫骂,在暗地里对着秦军的方向吐口水。 除了咒骂与白眼之外,还有不少拿不出粮食的魏人妇孺跑到军营外,跪在地上,向秦人们哀求哭泣,希望能够放她们的丈夫、儿子回家。 咒骂声、哭泣声、哀求声,在这片乡邑中四处可闻。 “这就是战争啊。” 赵佗在营中轻叹,他此刻扮演的角色并不光彩,对魏人来讲,与贼寇无异。 但这就是现实,赵佗不是中心想事成的主角,哪能做到人人喜欢,事事如意。 赵佗能做的,唯有扮演好自己的身份。 这一刻,他就是魏人眼中的秦寇。 今天欠一章,一周内补上。 原因是有点卡文,伐魏之战已经到了尾声,剧情大致写完。还有些边角可以写,比如再打济阳或是攻击魏国东部,对付桓昭之类,但感觉剧情会变得拖沓臃肿,准备这两天结束伐魏,然后用几章转场后开启李信伐楚。 伐楚是前期的大剧情,比魏更值得用更多的笔墨去写,得好好思考下。各位关于伐楚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在章末或是书评区留言哦。 感谢书友懂王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三章:刘季自刎 「气死乃公了!」 「是谁?到底是哪个竖子,把乃公踹张耳下车的事情说了出去!」 「一定是那个车夫!」 「张耳最好颜面,就算被秦军抓住,他就算死,也不可能把这事说出去。想来就是那个车夫,若是让乃公遇到,一定把他舌头割了,让他知道到处乱说话的下场!」 沛县,一处宅中院落。 刘季咬牙切齿,一边低声骂着,一边用脚勐踹着院中的枣树,仿佛眼前的枣树就是那可恶的车夫。 刘季每一脚踹过去,都让这树颤颤发抖,飘下几片落叶。 几颗枣子从树上落下,砸在刘季脑袋上,更让他暴跳如雷。 「可恶!到底是何人要与乃公过不去,竟然还特意把这消息到处乱传,甚至传到这沛县来。乃公与这人有仇吗?竖子太过可恶!让乃公见到此人,非要踹烂他的屁股不可,就像这枣子的下场!」 刘季抬脚将地上的枣子碾成枣泥,越想越气,颌下的大胡子因为愤怒而不停抖动着。 就在这时,院门处传来吱呀一声响,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快速接近。 「阿豨。」 刘季回头,见到来者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正是自己从单父拐回来的小弟陈豨。 然而以往热切的称呼他为「季兄」的陈豨,今日却满脸愤怒。 他大步上前,以手里的剑指着刘季吼道:「刘季,枉我以为你是个仗义豪侠,这才对你敬佩有加,一路追随你至于沛县。哪里知道你竟然是个无耻小人,卑劣之徒。竟然在危难之际,为了自己能苟活性命,将张君踹下马车,此等行为简直让人不齿,我真是羞与你为伍!」 面对陈豨指责,刚才还满脸愤怒的刘季,如今反倒十分平静。 他澹澹道:「阿豨,你也听说那些传于市井的污蔑之言了么?」 陈豨愣了下。 「污蔑之言?怎么,莫非外边所传的话都是假的吗?踹张君下车的人不是你?」 刘季突然大笑。 「此等传言何其谬也!」 「吾刘季是何种人?」 「刘季,乃当世大丈夫!」 「怎么会行这种不仁不义之事!张君之事绝非我所为,我当时跟着众人亡命,根本就没有和张君一道,何来踹其下车之事!」 「如果你不相信,尽可去询问张山、李石、王伍等人!」 「他们皆和我一同出城,可证我刘季的清白!」 刘季随口诌了几个名字,说的振振有词,那认真的模样都让陈豨愣住了。 「张山、李石、王伍?好,我陈豨若是遇见,定然要向他们询问,看看你刘季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陈豨怒色稍息,一脸狐疑的看着刘季。 刘季眼见陈豨心中尚有怀疑,知道他如果不来点真格的,这位小兄弟恐怕会一直怀疑在心。 若是连陈豨这种愣头青,他都无法说服,那刘季就更难以说服整个沛县上下之人,到时候吕氏一家又将如何看他? …. 游侠在世,靠的就是名声。 名声一毁,那可就彻底完蛋了。 想到此处,刘季面上露出悲痛之色,眼角处甚至还挤出一两滴泪水。 「罢了,罢了!」 「我刘季以真心待你,没想到你陈豨却从未将我放在心中,宁愿听信市井之中流传的荒谬言语,也不相信我的真心解释。」 说着,刘季缓缓拔出佩剑。 看着那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的剑刃,他满脸哀伤的说道:「这倒也不怨你,想来是我刘季 平日行事被人嫉恨,方才有人行此阴谋之事,只为坏我名声,让我无颜立足于世间啊。」 「嗟乎!」 「我刘季乃世间大丈夫,一生光明磊落,何敢行此不义之事。事到如今,竟然连你陈豨也不信我,如此之事可谓悲哉。被人以此事所辱,我无言相辩,唯有一死而已。」 「我刘季,今日就以一死来证清白!」 刘季说着,缓缓将剑向着脖子横去。 他竟是要当着陈豨的面横剑自刎。 陈豨愣住了,呆呆的站在原地。 快点! 快阻止我啊! 刘季心中狂吼,但其面上悲痛之色越发浓郁,他缓缓道:「陈豨啊陈豨,希望我这一死能让你知道,我刘季是被人所诬陷,待我死后。你一定要向所有人解释,我刘季用一条性命证明了自己不负侠义之名……」 陈豨,你个狗东西,还不快点! 快啊! 眼见陈豨还呆愣着,刘季心中越发急躁,他手中的剑离脖子越来越近,已经割断了许多漂亮的胡须,让刘季十分心痛。 那锋利的剑刃,还未接近,就刺激的他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在刘季的剑,离脖子只剩一厘米的时候。 陈豨终于反应了过来。 「季兄!」 「你快放下剑来,勿要这样!」 陈豨惊叫着扑上来。 「不!」 「你若不信我,还不如让我一死以证清白!快走开,你不要来阻止我!」 刘季悲壮的大叫着,手中的剑配合的被陈豨一把抢走。 「我信你,季兄!」 「你竟然愿意用性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如此重义轻生之人,岂是那传言中所说踹下张君的小人,季兄,我相信你!」 「是我陈豨愚钝,被人所欺,对不起你季兄啊!」 「季兄以赤心待我,我却听信传言,污蔑季兄。这才是真正的不仁不义,我陈豨竟然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还有何面目立足于季兄面前!」 陈豨说着,竟然拿着刘季的剑向着脖子横去。 刘季大惊失色! 你这小子要是死在这里,那岂不更会坏了我的名声。 而且你手里拿的可是我的剑! 刘季忙上前抢剑,将陈豨一把搂抱住。 「阿豨莫要这样,你我兄弟,何分彼此,千万不要冲动。你既信我,那便再好不过,刚刚的事我绝不怨你,嘶……」 …. 看着刘季发自内心的哀痛面容,陈豨感动的热泪盈眶。 「季兄,我陈豨一生,绝不再疑你!」 陈豨跪在刘季面前,叩首谢罪。 刘季捏着流血的手,刚才夺剑时,他被剑刃割破了手掌,已是血流满手,脸上的痛苦自然是由心而发。 看着跪在身前谢罪的陈豨,刘季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又满脸苦涩。 这才是第一个。 …… 「阿季,你快放下剑来!」 「阿季,莫要如此,吾等信你便是!」 沛县一处豪宅中。 游侠大哥王陵,一脸惊色,双手高举,劝阻着前方正横剑于脖子上的男子。 王陵身后,奚涓和王吸等沛县游侠也都一脸惊色,连连叫道:「阿季,快放下剑来,莫要冲动。」 听到这话,刘季手里的剑稍微松了一些,被瞅到机会的奚涓一个迈步,上去夺了下来。 见到这一幕,王陵才松了一口气。 不管刘季在游历魏地的时候,有没有干过脚踹张耳的事情,反正绝不能死在他王陵府中。 如果刘季真的为了此事自杀而死,那大多数人肯定都会相信他是清白的。 那样一来,他王陵岂不就成了不信义士,成了听信谣言,逼迫刘季自杀的小人了? 对于王陵来说,他自己的名声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刘季到底干没干过,反倒是在其次。 众人忙将刘季围住,纷纷宽慰道:「阿季,你竟然愿意自刎以证清白,那当然是可信的,看来那些市井传言都是假的。」 刘季嚷道:「那是自然,我刘季的为人你们还不清楚吗?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而且这消息是在几日之间就传遍沛县上下,这里面的门道诸君还不清楚吗?」 听到这话,众游侠皆愣了一下,王陵若有所思道:「你是说……有人故意陷害你!」 刘季涨红着脸道:「那是自然,要不是有人在后面推动,这种假消息岂能传的这么快。而且王兄啊,我觉得这事情恐怕不简单,我一个小小的游侠,哪值得有人这么对付。说不定这件事背后的人,是在借我刘季,来对付你啊!」 「世人皆知我刘季随你王兄游,乃是你的门下宾客。他们说我背信弃义,脚踹张耳,岂不就是在说你王兄有眼无珠,没有识人之名吗?先以我刘季为箭靶,通过诋毁我来一步步毁掉你王兄的名声,如此手段,尔等莫非看不出来!」 「这事情看上去是在污蔑我刘季,实则是意在你王陵啊!」 刘季神色悲痛的说着。 随着他话语出口,整个屋中肃然静默,大家都惊呆了。 王陵一张脸更是变黑了。 照刘季这么一说,事情还真是有这可能。 游侠之间,同样有着争斗,王陵自然也有着许多仇人。 而游侠最重名声,通过诋毁对方的名声来消灭对手,这种手段自然是屡见不鲜。 …. 刘季察言观色,见众人皆低头深思,便知道大家都听进了他的话。 他声泪俱下道:「所以,为了保全你王兄的名声,就让我刘季来以命相证吧!」 「只要我死了,这些荒谬的传言便不攻自破,不仅证明了我刘季的清白,也让世人皆知你王兄并非是有眼无珠之人,你王兄的门下,全是忠义之士!」 「奚涓,把剑还我!让我去死吧!」 刘季大叫着,去抢奚涓手里的剑。 众人岂会让他得逞,纷纷上前将刘季搂抱住,好言宽慰。 王陵更是感动道:「阿季,你不用如此,你的侠义之心,我王陵一直都知道,脚踹张耳之事肯定不是你做的。我会立刻让人去查清此消息的来源,将那背后的小人找出来。我还要亲自为你洗刷冤屈!」 「我王陵,要告诉整个沛县的人。你刘季乃是响当当的一个大丈夫,是一个可以自刎以证清白的好男儿!绝不是那种为了能自己苟全性命,就背叛朋友的小人。那些传言,何其谬哉!」 在王陵那激昂感动的声音中,众游侠皆颔首赞同。 「是啊是啊,阿季愿意用性命自证清白,他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刘季面容感动。 他又向王陵说道:「王兄,尔等兄弟皆知刘季清白,自然让刘季感动。但我恐吕公一家会被谣言所惑,还请王兄为刘季解释,以王兄的声名,他们定然相信。」 由王陵这种沛县大侠来为刘季作证,可比他自己解释更有力度。 而且他也不想再「自刎」了,万一真的弄假成真,那可就完蛋了。 王陵心中一动,大笑道:「好一个阿季,你心里那点 想法,我等可是清楚的很。什么怕吕公一家被谣言迷惑,不就是怕人家不把女儿嫁给你吗?」 「这样吧,此番我不仅为你澄清这谣言之事,还要亲自为你伐柯,向那吕公求娶他的女儿,让你刘季早点成婚,再莫去那寡妇家里混了,哈哈哈。」 众游侠听闻这话,皆哈哈笑起来,厅堂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刘季见到整个事情都被自己所逆转,不由夸了一声自己的急智。 他心中更是暗笑不已。 「哼,区区污蔑之语,也想击倒我堂堂大丈夫刘季?」 「不可能的事情!」 「吕氏新迁沛县,在此地尚无根基,有沛县大侠王陵为我伐柯,那岂不就……嘿嘿嘿。」 …… 楚都,寿春。 陈馀坐在榻上,面容悲痛,一双拳头放开了又捏紧,捏紧了又放开。 最终他一拳狠狠砸在面前的木桉上,怒吼道:「沛县刘季!」 「这世上竟有如此小人,背信弃义,做出这种无耻之事。此等行径比那杀了我张兄的秦人还要可恶,我陈馀定要斩了这刘季小人,以祭奠张兄!」 屋中,五六个面容悲愤的游侠,跟着叫道:「如此小人,着实可恶。陈君,还请让我等前往沛县,斩杀此等恶贼,以报张君之仇!」 …. 【鉴于大环境如此, 陈馀面容扭曲,复仇的火焰在他双眼中熊熊燃烧。 商贾游走四方,时常会将某地的趣事带到另一个地方。 前几日,来自魏地及楚国丰沛附近的商贾们就带来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名为刘季的沛县游侠,在外黄大侠张耳门下做宾客的时候,恰逢秦军攻城,刘季与张耳同车逃跑。 因为在路上被秦军追逐,为了逃命苟活,那刘季竟然将张耳一脚踹下马车,从而逃得性命,而张耳因此被秦军捕获,斩首示众。 这事情对于普通楚人来说不过是件茶余饭后的笑料,或是嘲笑那张耳识人不明,或是讥讽那刘季弃义求生。 但对陈馀等从魏地赶来的游侠来说,这不亚于一个搅动内心的悲痛消息。 他们所敬重的大侠张耳,竟是被一个小人出卖,何其痛哉! 陈馀怒发冲冠,恨不得冲到沛县将那刘季当场斩杀。但他不愧是喜好儒术的游侠,很快就冷静下来。 「楚国的上柱国项燕已经答应见我,只要我能说服他,便可让楚国与秦国开战,此等机会若是错过,那就再也难以得到。」 「我暂时不能离开。不过,也绝不能让那背叛了吾兄的刘季逍遥苟活!」 陈馀的目光看着屋中那几个满脸愤怒的游侠。 「诸君既然有为吾兄复仇之心,那陈馀便拜托诸君,前往沛县,将那刘季的头颅斩下,以这小人的性命来祭奠吾兄!」 那几个游侠顿时大喜。 他们康慨应诺,拱手叫道:「陈君放心,吾等这就赶赴沛县!定斩下那刘季头颅而回!」 「陈馀,谢过诸君!」 陈馀站起来,郑重相拜。 然后抬起头,看向窗外,在远处有一栋大宅。 项氏。 陈馀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六十五章:陈馀 赵佗接到的军令,是押送魏人俘虏回乡后换取粮食,然后再押送这批粮食和即将沦为奴隶的魏人前往大梁交付。 先前他们从荥阳到户牖乡,数百里路程一路安全走下来,是因为这些魏人青壮知道自己是要被押送回乡,故而十分听话。但现在,他们却是清楚的知道自己被押到大梁后,就会沦为秦人的奴隶。 这样一来,路上就少不了寻机逃亡的事情。 总会有人,用性命搏一搏自由人生。 对此,赵佗并不留情,一连砍下五个逃跑者的脑袋。 当湖满鲜血的人头插在矛尖上,展示在那些魏人面前时,魏人们终于低下脑袋认命了,不再想着逃跑。 慈不掌兵。 这是赵佗领兵过程中学到的东西,该杀便杀,不管是对下属还是对待俘虏,一切以完成任务为准则。若是过度仁慈,只会滋生祸乱。 解决魏人逃跑的问题后,接下来摆在赵佗面前的是路线问题。 从户牖乡前往大梁的道路有两条,一条是先南下去外黄过夜,然后从外黄往西走,一天后抵达陈留,再从陈留前往大梁。 这一条路的好处是可以去外黄见一见杨熊和赵贲,而且因为是交通大道,沿途都处于秦军的重兵控制之下,外黄城有七百秦军,陈留更有桓昭的大部队在。 不过坏处,也是显而易见。 所以赵佗略微思索后选择了第二条路,直接从户牖乡一路往西,顺着通往荥阳的道路走,然后中途从一条岔道南下,前往小黄过夜,再走数十里,便可抵达大梁城。 马车滚滚,车队在西行道路上开拔,赵佗回望户牖乡,心中略有遗憾。 他并没有得到陈平的效忠。 原因之一,是他来迟了,陈平已经当上了张氏的女婿,生活用度不愁,家中还有娇妻陪伴,在户牖乡颇有地位。这种条件下,正常人都不会选择离开老家,跟着赵佗离去。 在傍上张氏之前,陈平家中贫困,更被乡人传为「盗嫂之徒」,处境十分困难。 赵佗如果能在那时候前来,帮助陈平摆脱困境,很有可能让其归心。 锦上添花总不如雪中送炭。 虽然后面有赵佗为俘虏求情的事在,但他办的不够完美,最后变成了以人换粮,陈平对他的感激有限。 当然,赵佗感觉最大的原因还是自己如今年岁太小,地位也不够。 如果自己是真正的将军,身居高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开幕府,以幕府中的官职相邀,陈平想必不会拒绝。 如今赵佗只是个区区五百主,虽然暂管着一千人的部队,但终归职权太低,给不出吸引人的东西。 就像当初的丽食(y)其(j)一般,赵佗虽然说动他出山,但在小黄立下一功后,因为外黄之战中无他用武之地,丽食其便借着照顾弟弟的借口回了陈留。 究其原因,还是赵佗无法为对方提供施展才能的舞台,若赵佗是领兵大将,能够随心所欲的指派丽食其前往相应城池立功,对方肯定不可能离去。 「管他的,反正军吏调任,也不能带走原本的部下。就算现在将陈平和丽食其收入麾下,一旦我被调走,他们还是不能跟我同去。等他们再多成长一段时间吧。至少这一次,我在他们心里肯定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将来未必没有收入囊中的机会。」 赵佗在心中开解自己,同时又憧憬道:「荥阳之战斩获众多,还擒获了魏豹,这般功劳,一定可以让我升爵到五大夫。这次押送粮食前往大梁,在那里应该就能将爵位颁发给我了吧。」 「五大夫啊,昔日那个蒙裕,也只是五大夫爵位吧。」 就在赵佗心中暗 想时,黑臀骑马过来,对赵佗嚷道:「公乘,前面有一群魏人,里面那几个像是轻侠之徒,咱们要不要派人去抓起来问问?」 听到这话,赵佗眼睛微眯,看向前方走在路侧的一群魏人庶民。 大概有四五十人之多,其中有一部分是拖家带口的魏人家庭,里面有妇孺老弱。 另外还有十多人则是身着布衣的年轻男子,他们腰间配着剑,从行为举止来看,应是魏地的轻侠。赵佗注意到,那些轻侠中,还有个戴着儒冠的男子,竟是个儒生。 见到路上有大批秦军过来,那个儒生和轻侠们反应最快,径直往旁边的林子里钻。剩下的魏人庶民有的跟着钻进了林子,有的见秦军过来,都吓傻了,竟跑不动路,趴在路边瑟瑟发抖。 「应该是想要迁徙到其他地方。」 赵佗心中一动。 秦军主力部队屯聚在大梁城外,其余的偏师也主要收缩在陈留等重要城市。魏国广袤的农村地区,秦军一般只会在乡邑屯驻五十人左右,像户牖乡这种要地,赵佗也只给留下了一百人。 这样一来,密布于乡邑四周的里聚村落,秦军留下的这点人数是无法控制的,所以魏人们依旧可以四处流窜,从一地迁徙到另一地。 对于这种情况,秦军并不会花费精力去管,也没有那个兵力和必要去管。 秦军的目的是灭魏,只需占领重要城市,保证交通顺畅。等到大梁沦陷,魏国社稷灭亡后,再从国内派来秦吏,慢慢对魏国各地进行清理。 这种情况下,赵佗自然不会派人去进行追捕,他说道:「我们有军令在身,护送粮食和那两百魏人前往大梁才是当务之急,路上遇到的魏人只要不挡道和找麻烦,不用去管。」 「哦。」 黑臀应了一声,滴咕道:「我看里面有个儒生抱了个包袱,圆滚滚的像是什么好东西。不过现在人都跑的没了影,要不然乃公定让他打开看看。」 密林中。 陈馀缩在一丛高草里,红着眼盯着大道上赶路的秦军部队。 有一个轻侠靠过来,低声道:「陈君,我看这批秦军应该是押送军粮前往大梁的。他们赶的车上全堆满了粮食。」 「这些秦人可真是野蛮,除了粮食,我看他们军队里还押了好几百咱魏国的农夫。那些人应该是被他们抓去做奴隶的。陈君,吾等既然遇上了,不如今日夜袭他们,一把火烧了秦人的粮食。若是能闹出一些乱子,说不定还能让那两百人趁机逃跑。」 一个轻侠献上妙计。 周围几人低声附和:「王兄好计,咱们之前在小黄只抢下张君的头颅,都没机会杀上几个秦人为张君复仇。现在既然遇上,不如找机会一把火烧了这些秦人的粮食,若是能趁乱杀上几个秦人,也算是复仇了。」 听到这话,陈馀的目光才收了回来,他先看向自己怀中圆鼓鼓的包袱。接着抬头冷笑道:「一两千石的粮食,再加上几个秦人,如何能算是为我兄复仇?」 「陈君?」众人将目光望来。 陈馀恨声道:「刎颈之交,誓同生死。张耳与我共立誓言,愿同生共死。他被那攻破外黄的秦将害死,我自然要寻机复仇。这些秦军,足有千人,你们之计绝难成功,反而有覆身之危。何必去平白招惹,耽误我复仇之计。」 【讲真,最近一直用 前往大野泽照应嫂侄,若是不去见一面,对不起吾兄相托。」 那轻侠皱眉道:「既如此,那何时去外黄复仇?」 陈馀冷哼道:「我不去外黄,我要去楚国。」 「楚国?」众人愣住了。 陈馀冷声道:「杀人复仇,不过小道耳。我陈馀要干就干大事!」 「年初楚国向秦王遣使进献青阳以西之地,以求和约。但时至今日,尚未交割完全,我听说是青阳诸地的屈氏领主不愿舍弃自己的封地,楚国内部也是战、和不定。我欲前往楚国,说动那屈氏之人杀秦使者,促成楚国与秦国反目!」 「楚,大国也!虽被秦人数破,但其力犹存。若我能让秦楚开战,定能大量杀伤秦军,以无数秦人的鲜血来为吾兄陪葬!」 「杀吾兄之仇人,岂是那外黄区区一秦将,而是残暴的秦国!我陈馀有生之年,必与秦国作对,想尽一切办法,将这秦国覆灭!」 陈馀说话掷地有声,惊得周围轻侠呆若木鸡。 复仇,不是只杀一秦将。 而是挑起战争,杀死无数秦军,用一生时间与秦国作对。 格局。 这就是陈馀与他们这些轻侠之间的差距。 众轻侠反应过来后,皆向着陈馀下拜。 「陈君大志,远非吾等能比。吾等愿为陈君效死,共覆秦国!」 陈馀颔首,目光却没有看这些跪地的轻侠,而是透过茂密的林叶,看向道路上正在缓缓前行的秦军。 特别是秦军队伍中的一辆战车,战车上正有一秦将昂首而立。 陈馀眉毛微微皱起。 这秦将的年纪,可真小。 第一百六十六章:地势 「张耳的脑袋被抢了?」 赵佗挺惊讶的,他从驻守在小黄的五百主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外黄一战,他将张耳斩杀。按照惯例,张耳的脑袋被送到桓昭处验明身份,然后又在桓昭的指令下,传首陈留附近的各城邑。 目的是为了恐吓魏人,让他们知道,大名鼎鼎的魏国名士、外黄令张耳都被斩了,想要和秦军作对,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脑袋够不够砍。 然而就在昨晚,悬挂在城头上被腌制过的张耳首级却被一伙游侠抢走。 「那个人头都挂了好多天,也没出什么事。手下儿郎们不太在意,再加上那些人狡猾的很,先在附近里闾纵火喧闹,把守卒引过去救火,这才能趁机抢走了人头,」 驻守此地的五百主一说起来,还是很生气。他派遣手下四处搜寻过,却一无所获,张耳的首级早就被带离了小黄。 「这伙人好大的胆子。敢在五百秦军的眼皮子底下抢走人头,为首者定然胆大心细,而且还对张耳有着极深的感情,否则就算是轻侠,也不会冒这么大的危险。莫非是忠于张耳的门客?」 赵佗想起前来小黄的路上,所遇见的那十几个混在迁徙魏人里的轻侠。 特别是里面一个抱着包袱的儒生,那人三十多岁的模样,长得倒是一表人才。 「儒生……轻侠……莫非是他?」 赵佗心有猜测,但接着摇摇头,这时候想再多也没用,对方肯定早跑了。 当今灭魏大势已定,对方一个小小的轻侠儒生,翻不起什么浪花,倒也不用放在心上。 不过发生了这档子事,赵佗为防万一,没有让车队进入小黄城中。城里虽然还有五百守军,但魏人同样众多,难保不会有胆大的轻侠,做出疯狂之事。 赵佗在城外扎寨安营,让人日夜巡逻,游骑更是放出数里,谨防有魏人接近。在这般小心谨慎之下,一夜安全过去,没有闹出什么乱子,这让赵佗松了口气。 到了第二日,近千秦军再次启程,从小黄出发,直向大梁行去。 小黄和大梁的距离只有几十里,紧赶慢赶之下,到了当日黄昏时候,他们这支车队终于抵达大梁城外的军营。 「我的母耶,这里好大的水啊!」 黑臀惊叫出声,周围众士卒也都个个面色惊讶,惊咦之声不绝于耳,哪怕是一向沉稳的涉间,此刻也双眼大睁,愣愣的看着前方。 放眼望去,原本固若金汤,辉煌雄伟的中原巨城,此刻已经变成了无尽洪流中的一座孤岛。 漫漫洪流,席卷此地,浑浊的河水从北方的鸿沟倾泻而出,远远看去像是一条黄色巨蟒,蜿蜒而来,用身躯死死勒住大梁城,一步步勒紧,待到城墙崩塌之日,就是魏国被扼死之时。 「虽然没有攻城战,但这大梁城中怕是早就疫病流行,不知死了多少人。」 赵佗站在高地,看向远处洪浪中的大梁城。 如今正是夏天,炎日当空,酷暑难耐,到处都是飞舞的蚊蝇,水泡的城池中最易滋生疫病恶疾。 赵佗甚至能看到在那大梁城头,有士卒抱着人形的物体扔落城下,转眼便消失在滚滚洪浪之中。 这时候,那被押送来的那两百户牖乡青壮,也看到了远处泡在洪水中的魏都大梁,有不少人痛哭流涕,当场跪倒在地发出绝望的哀嚎。 他们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大梁,看到这座雄伟的百年魏都。但这第一次见面,所见的就是大梁即将坠入毁灭的场景。 他们哭泣着,不知是在为自己即将沦为奴隶而哭,还是为大梁即将毁灭而哭。 赵佗也感叹不已,待到大梁城破之后,这里恐 怕将会变成一处荒芜之地,至少好几年内,都不会有人在此处定居。 巍巍大梁,即将亡矣。 「这大梁地势如此低洼,一旦被人掘开北方的大河,顷刻间就会被大水淹没。如此地势,可谓死地,真不知那魏王怎么会在此修建都城,岂不是自寻死路。」 身侧,涉间冷冷开口,他这段时间跟着赵佗学习兵法,已经颇有战略眼光,一眼就能看出大梁的地势有很大问题。 赵佗点头。 大梁之地,北可通燕赵胡戎,东可达齐地海滨,西可入函谷攻秦,南可下江淮临楚。盛时四通八达,天下俱在掌中。到了衰落之时便沦为四战之地,无险可守。 不仅魏国的大梁如此,后世以此地作为汴京的王朝亦是如此。 在国家全盛之时,自然能吊打四方,享受极致的交通便利,但若是国力衰落下去,这个国都,便是整个国家的软肋。 不过赵佗可不是来此长吁短叹的,他催促士卒们,将押送的粮食和两百青壮一起送往军营。 秦军的大营建在高地之上,远离洪水,又可俯瞰梁城,一旦城中出现异动,便可快速发兵。不过以大梁城外的水势来看,城中之人恐怕已没了突围之力,只能在城中坐以待毙。 「原来是赵公乘,快请快请。」 待到报上名号后,负责营中防务的秦将连忙拱手,向赵佗以示敬意。 「上吏亦知吾名乎?」 赵佗连忙拱手还礼。这秦将属于淮阳之师,与他没有来往交集,看着赵佗却露出一副久仰大名的模样,让赵佗惊讶不已。 那秦将笑道:「赵公乘荥阳之战大获全胜,阵斩魏将,还擒获魏国公子,此等战绩吾等都是听说了,就连王将军也说,若无赵公乘,吾等有被魏人偷去后路之危。要不是公乘识破那魏将的诡计,真让他奇袭荥阳得手,烧了军粮,吾等恐怕都要在此地吃土为生了,呵呵。」 赵佗更惊讶了,王贲竟然在军营里夸过他? 不过这终归是件好事,赵佗连忙笑着回应,同时在这秦将的配合下,将押送的粮食和俘虏进行交付。 一千多石的粮食,加上近两百人的俘虏,还有被砍下的那几个人头,在清点后,确认数字无误,那秦将便计入文书之中。 如此,赵佗此番的任务便算完成了。 秦军主帅大营中。 王贲也收到了赵佗进营的消息。 他看着手下呈上来的简牍,上面记录着赵佗此番缴纳的粮食和俘虏数量。 王贲扫了一眼,微微点头:「此子年纪虽小,却无妇人之仁,此番任务完成的不错,可堪一用。」 说着,王贲又拿起另一条帛书,看着上面写着的信息。 他笑道:「这小子倒是有些本事。不仅屠睢喜欢他,咸阳处更让我多历练他一番。嗯,他荥阳之战的功劳发下后,就有五大夫爵位了,倒是有资格独立领一军出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五大夫 「当初那个什么苏角也不过是个大夫爵位,就黑着脸指挥着咱们东奔西跑,还欺负咱阿佗。后来灭了燕国,他升了一级也才官大夫吧。」 「如今乃公可是公大夫啊,脑袋上的冠比他还大,若是能再见到那苏角,乃公定要在他面前好好炫耀一番,让他低着脑袋叫上吏,这事情一想起来就痛快,嘎嘎嘎……」 黑臀嚣张的笑声在军营里回荡,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若是往常,涉间早就瞪着眼睛凶他了。 但现在,涉间看着手上的双板长冠,脸上也露出笑容。 他们押送粮食和俘虏前来大梁军营,不仅是为了完成任务,也是为了领功。 荥阳之战大获全胜,秦军斩首两千余级,阵斩魏将,擒获魏国公子。所有人都获得了升爵的功劳,如今经过核实批准,便在此地由军法吏发下。 涉间和黑臀在外黄之战时已经升为官大夫,如今再升一爵,便是第七级公大夫爵位。已经有了成为五百主的资格。 西乞孤在一旁羡慕的看着他们,他摸了摸自己头上新换的冠,比黑臀两人可是小了整整一圈。 赵佗很照顾自己的短兵队长,在荥阳之战大势已定的时候,让西乞孤带了一部人上去砍了人头,爵位累迁至大夫爵。 相比黑臀、涉间自然是差了不少,但西乞孤还是很满足。 他暗道自己当初的抉择果然是正确的。跟着名为赵佗的少年,或有一日,可重振他西乞家族的荣光。 「咦,这阿佗去见王将军,怎么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黑臀笑了一会儿,又摸着屁股往帐外张望。 西乞孤说道:「大概是有军务安排吧,咱们运粮来此的任务结束,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又被派往陈留桓军候处复命。」 听到这话,黑臀满脸不高兴,叫道:「我才不想回陈留去,那个什么狗屎桓军候,真不是个好东西,还想抢咱们的功劳。要不是爵位比乃公大,乃公真想一剑戳他屁股上。」 说到这里,其他两人脸色都变黑了。 桓昭针对赵佗的事,他们自然很清楚,对于这个上司全都心怀不满。 涉间眼中闪过一抹冷芒,手不自觉的摸在剑柄上。 西乞孤看到这一幕,忙道:「此事倒也不用多想,五百主今日核实完功劳,就可升爵为五大夫。此等爵位比那桓昭的左庶长只差一级,他到时候说不得也要收敛一二。」 桓昭在荥阳之战中得到了足够升爵的功劳,但因为他爵位已至左庶长,想要再次升爵需要等待咸阳方面的审核批复,大概率是在战后论功时才能赐下右庶长爵位。 赵佗晋升为五大夫,和此时的桓昭便只差一级爵位了。 就在三人聊天间,帐门被捞起,赵佗迈步走进来。他扫了一眼帐中,笑道:「你们都在这里啊。」 「阿佗,不对,是五大夫!」 因为没有外人,黑臀先叫的很亲昵,但紧接着他看到赵佗头上的冠带时,双眼一下直了。 赵佗头上的,不再是出去时候的双板长冠。 环缨无蕤,以青系为绲,加双鹖尾,竖左右。 这是鹖冠! 所谓「鹖」者,是一种雉鸟,也就是后世称呼的「褐马鸡」是也。 此鸟头部平黑,双耳长着两丛雪白色的耳羽,成束状向后延伸,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对白色的犄角,看上去十分的威武。据说此鸟一旦打起架来,十分凶悍,绝不后退,如此刚毅强悍的性格,正与勇士相配。 如此,秦国定爵时,就彷照鹖鸟脑袋的模样,制作出鹖冠,给予五大夫以上的高爵者佩戴。 赵佗头戴此 冠,表明他的爵位,已是五大夫! 「好个五大夫,可真是羡慕死我了。」 黑臀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赵佗,少年戴着鹖冠的模样,可真是帅气。 「五大夫已是到了大夫爵位的顶端,是一般秦人难以企及的爵位。五百主年纪轻轻就已经拥有五大夫的爵位,而且还不是蒙受父祖恩荫,是自己一剑一矛拼出来的,如此更是让人敬佩。」 西乞孤恭维的说道,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满是崇敬之意。就像他说的,当今秦国,能在赵佗这个年纪拥有五大夫爵位的,恐怕就只有那些继承了父祖爵位的人了。 赵佗这样的人,在整个秦国都是独一无二。 「不对,你这西乞胖子说错了!咱阿佗升了一爵,堂堂五大夫肯定不可能再当五百主了。依我看,王将军刚才肯定将阿佗任命为二五百主才对。咱们应该叫赵二五百主了。」 黑臀得意洋洋。 西乞孤一拍脑袋,叫道:「是我的错,五大夫麾下本就有一千人,如今升了爵,被任命为二五百主也是理所应当啊。看来以后真要叫二五百主了。」 「停停停,谁告诉你们,我被任命为二五百主了?」 赵佗脸黑了,他对二五百主这称呼一向不太适应。 黑臀惊道:「咦?不对吧,难道王将军眼瞎了,竟然只升爵位不升军职?」 「闭嘴。」 赵佗瞪了这憨货一眼。 涉间这时候略带惊异的看着赵佗,惊道:「莫非升为军候了?」 听到这话,赵佗哈哈大笑。 「还是阿间懂我,没错,王将军除了为我颁赐五大夫爵位外,还将我任命为军候。」 「军……军候?」 黑臀张大了嘴巴,眼珠子都快惊讶的蹦了出来。 西乞孤也愣住了:「居然直接跳过了二五百主之职,不合常理啊,这也太快了吧。」 倒是涉间很快平静下来,说道:「如果没记错的话,伐燕之战的时候,那个桓昭也不过是五大夫爵位,便担任校尉职务。虽说现在军中高爵者越来越多,但以五大夫的爵位来当一个军候,也是绰绰有余。」 赵佗笑道:「然也。五大夫已有做军候的资格。再加上我在荥阳之战时,已经指挥过上千人的军队,有了战场经历,王将军对我亦有提拔之意,便将我越了一级,任命为军候。」 「哈哈哈,太好了!阿佗你当了军候,就与那桓昭平级了,咱们可就不归他管,再也不用看那老小子的眼色行事!」黑臀想到此处,大笑起来。 西乞孤和涉间也都笑起来,他们刚才还在为此事发愁,害怕任务完成,回到陈留报到时会被桓昭穿小鞋,哪料到这危险,在不知不觉中就被赵佗解决了。 赵佗澹澹一笑。 桓昭,他确实不用再怕了。 而且,他的目光也不再局限在桓昭一人身上。 赵佗侧首,看向西边,那是咸阳的方向。 赵佗的目光,在这一刻仿佛能透过军帐,穿过万水千山,望到那巍峨的咸阳宫中。 「李由,如今我可是和你同爵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战绩 「将军,此事已在军中传得沸沸扬扬。这赵佗年不过十五六,身上乳臭未干,有何资格可与吾等同列,我认为此事不妥。」 王贲帅帐之中,一个军候高声开口。 话音落下,帐中其他将领也都纷纷出声。 「赵佗之前担任的不过是五百主之职,手下不过五百人,根本就没有指挥数千人部队的经验,陡然让一个孺子掌管一曲人马,岂不是将这数千人置于危险之中,末将认为就算他升了爵,最多将其职务升为二五百主便可,如此循序渐进,方为正道。」 「是啊,是啊,此子太过年轻,陡然从五百主升为军候,恐怕不妥。」 帐中众人争相发言,他们一边看着主位上的王贲,一边用目光瞥视着坐在帐尾的少年秦将。 感受着一道道各怀心思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赵佗面色平静。 他心里如同明镜,很清楚自己被王贲从五百主提拔为军候之职,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嫉妒。 无怪乎其他,只因为赵佗的年纪太小了。 秦制,十七岁傅籍。 也就是男子到了十七岁(虚岁)才会前往官府,在专门的名册上登记名籍,然后开始服役。十七岁,也就相当于是秦人的法定成年年龄。 包括李信、王离、杨熊这些人都是在傅籍之后才被召入宫中为郎,没有人例外。 而赵佗,不过十五六岁,还不到傅籍年龄,却已经被任命为军候之职,相当于后世一个高中生被提拔为旅团级别的干部,谁能心服口服? 军候者,位次校尉之下,掌管一曲人马,手下足有数千人之多,已经算是秦军的中层将领,可不比五百主那样的基层军吏,两者绝不可同日而语。 王贲军帐之中,参与议事最低就是军候级别。 这些军候大多都是胡子老长、面容沧桑的中年男子。 此刻眼看着一个比自家儿子还小的少年,陡然一跃,变成和他们同一级别的军候。战场辛苦拼搏大半生,却和一个未成年的孺子同级,这种感觉谁受得了啊。 故此,帐中军候全都不满的发声,希望王贲收回这个任命。 至于更高级别的校尉和裨将军们,则是略带玩味儿的看着这一幕,如同看优伶杂耍。大军枯守大梁城外,无仗可打,每天都是无聊的日子,今日之事正好用来调剂。 王贲四十多岁,唇上留着两撇胡须,头发有些稀疏。 看着帐中诸将叫嚷,他没有发怒,更没有用军令压制。王贲只是笑了笑,目光扫过帐尾正襟危坐的少年,见他面色平静,并没有怒色或是自卑。 王贲微微颔首,这小子心态还不错。若是换成王离,在帐中被这么多人怀疑,恐怕早就怒的满脸通红了。 「赵佗,众将皆言你不宜担当军候之职,你之意如何?」 此话一出,帐中诸将皆把目光望向坐在帐尾的那个少年,想看他怎么说。 赵佗神色沉静,知道这是王贲对自己的考验,如果连一群同僚的质疑都对付不了,何谈率领一曲人马征伐疆场。 赵佗站起身来,先对着帐中诸将拱手一礼,然后朗声道:「诸君认为赵佗不能担任军候之职,无非是认为赵佗年少,不配与诸君同列。那赵佗斗胆问上一句,我秦军之中,是否有过军法规定,军候之职要限制年龄,不能由年少之人来担任?」 众将皆愣了下,秦军的职务任免似乎只有对爵位的规定,至于年龄,好像真没有明文限制。 一个胖军候滴咕道:「虽无规定,但你一个十几岁的孺子,懂个屁的打仗。」 听到这话,不少人低笑出声。 赵佗眼中一亮,不仅不怒,反 而大笑起来。 「这位五大夫说的好啊。我赵佗懂个屁的打仗,不过是跟着王老将军,李信将军参与过几场微不足道的战斗罢了。」 话到此处,赵佗声音高昂起来:「我赵佗亲身参与易水大战,跟着李信将军夺取燕国易水长城,断掉燕军后路,并在战场上亲手斩杀燕寇数人。」 「后来又跟随王老将军攻破燕国下都武阳,兵围上都蓟城,赵佗不才,献上巨砲之术,助王老将军夺取燕国数百年之都城。」 帐中的笑声停止了,那些军候全都住了嘴,瞪大了眼睛看着赵佗。 赵佗自顾数道:「我随李信将***战辽西,数百里奔袭,在医巫闾山截住燕王的车队,斩杀燕国精锐,俘虏燕国公卿大臣数百人,并亲手擒住燕国太子燕丹。」 「大王亲诏,让我随李将军献俘于咸阳。之后我又以百将之身,入宫赴宴,接受嘉奖,大王亲自为我赐爵三级,昭示功勋。」 帐中诸校尉和裨将军都面容严肃起来,眼中尽是惊讶之色。 大王亲自嘉奖,这可是无上殊荣,代表着那位王者的认可。 赵佗继续侃侃而谈,说道:「我年纪虽少,却被召入宫中为郎。之后听闻伐魏之战,便主动请命而来,赵佗虽只是个五百主之职,但也曾在魏地亲上战场,夺取城池。」 「魏地之中,攻取小黄、外黄皆有吾之功劳。之后更察觉魏将欲袭击荥阳之策,率军尾随其后,在荥阳城下大败魏军,我部不仅阵斩魏将周巿,更俘获魏国公子豹。那魏豹如今尚在军营之中吧?」 「吾曾听闻一言,勐将必起于卒伍,宰相必发于州郡。我赵佗从卒伍中而起,年纪虽小,却也经历大战无数,这五大夫的爵位,亦是我从战场上拼杀出来,绝无半点水分。这点履历,不知可入诸君之眼,是否能让赵佗和诸位并列为军候呢?」 赵佗话语落下,军帐之中,鸦雀无声。 哪怕是刚才声音最大的军候,此刻也说不出话来。 他们这些将吏乃是淮阳之师,一直随王贲呆在南方,并未参与过北方的灭国大战,故而不清楚赵佗之名。 只知道这小子年纪轻轻就有高爵,还参与荥阳大战,立下功勋,他们都以为是赵佗走了狗屎运,偶然识破魏将计谋,算不得什么,哪知道对方竟有如此辉煌的履历。 赵佗跟过王翦、李信,参与过灭国大战,还亲手擒获了燕国太子。伐魏之战中,还参与了荥阳大战,并擒获魏豹,这可都是无法造假的功绩啊。 更让人无话可说的是,这赵佗还被大王亲召入宫,接受嘉奖,种种事迹,他们帐中这些军候谁有过? 大王都认可他奖励他,你敢出言反对,是不是对大王不服? 看着帐中诸将陷入沉默,赵佗澹澹一笑。 他今日之所以张扬,就是因为军营之中,以资历战绩排序,若想身居高位,必须要有能压服众人的资历。 更别说他赵佗年纪很小,如果不甩出一堆辉煌履历闪瞎这些人的眼,谁又能对他心服口服呢? 一味谦虚退让,只会让这些混迹沙场的秦将瞧不起,更不会对他服气。 所以此刻,在赵佗激昂自傲的话语下,众军候无话可说,他们的履历,甚至还比不过赵佗。 啪!啪!啪! 主位之上,王贲抚掌而笑。 他环顾帐中诸军候,道:「你们刚才听了这赵佗的战绩,可还有疑虑?是否还认为他没有当军候的资格?」 众军候相视一眼,皆俯首道:「此等战绩,当可为一曲军候。」 其他几位看戏的校尉和裨将军,也都微微颔首,虽然此子年纪小,但也是个参与过灭国之战的 沙场老兵,并非纸上谈兵之辈。 见众人服气了,王贲看着赵佗的目光越发欣赏起来,这小子很懂军营之中的规矩嘛,一切均以战绩履历说话,不需要多言,只要把自己的功绩甩出来,自然可压服众人。 不过那些只是以前的履历,想让众人真正的心服口服,还需要一个新的战绩才行。 王贲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军候赵佗。」 赵佗忙拱手道:「末将在。」 王贲沉声道:「吾命你,率麾下士卒东向,尽取魏之东境城邑。」 赵佗先是一愣,紧接着大喜道:「唯,末将领命!」 第一百六十九章:杂牌军 「那些汉中蛮子说的都是些什么鬼话,乃公可真是一点都听不懂。让他们往东,他们偏要往北,让他们准备吃食,竟还有人跑去混轩遗失。」 「真是气死乃公了。」 军帐之中,黑臀满嘴抱怨。 赵佗亦是一脸苦笑,别说是黑臀了,他现在也是满脑袋发胀,这军候之职可真不是好当的。 王贲将赵佗提拔为军候之职,让他从桓昭手下脱离出来,独领一曲人马。 秦军的一曲,编制一般都是五千人。 赵佗原本手下有五百人,后来为了追击魏军,又暂领了五百河内军的溃卒,加起来不过千人,离一曲的额定人数还差了不少。 差了人数自然要补上去,但实际的补员过程,却另有门道。 王贲的五万淮阳战卒,一万去攻打睢阳,大梁城外有四万人。这些精锐之师都是编制齐全,各自有校尉、军候统领,自然分不出多余的给赵佗。能补给赵佗的都是各地征召过来的杂牌部队。 首先是在济阳城下被周巿打溃的河内军,因为其主将被魏军斩杀,这些溃卒四散逃窜,投奔至各处城邑,现在刚好全招过来,一齐补入赵佗麾下。再加上赵佗手下原本暂领的五百河内军,这一曲中来自河内的士卒便达到两千人之多。 此外是来自颍川郡的征召青壮,共五百人。还有从上党郡赶过来一千士卒,再加上赵佗原本的五百关中军,这便凑够了四千人。 这成分杂糅的四千士卒还不算什么,真正让赵佗和黑臀等人头疼的是最后的一千人,竟然是那些和他们一路从西边走过来的「汉中朋友」。 之前桓昭带五千关中军东取陈留,这批千人的汉中戍卒就北上跟着那些民夫挖河堤,如今他们任务完成,留在大梁城外无事可干,刚好被编入赵佗麾下。 五千士卒,分别来自五个郡。 关中、上党、河内、颍川以及汉中。 东拼西凑,简直是杂牌中的杂牌。 特别是那来自汉中的一千戍卒,许多都是披散头发裹着兽皮的氐羌蛮夷,一张嘴就是混着浓重臭气的方言,非常难以沟通,赵佗只能依靠那些能通夷语的汉中军吏进行命令下达,十分的不便。 「如此混杂的部队,袍泽不相识,语言不通畅,安能战场胜敌?」 赵佗甚至有过怀疑,王贲是不是故意在整自己,才拼凑出这支乱七八糟的队伍给自己。但只是略微一想,就排除了这个想法。 因为王贲没有理由,也没有这个必要,他真要收拾赵佗,根本不用将赵佗提拔为军候,还让他担任东取魏国城邑的任务。 「陶丘已经被东郡兵打了下来,如今王将军已经传令让东郡兵移师西向,攻取济阳。」 「还有魏国大宋郡的睢阳也被一万淮阳之师攻破,听说那宁陵君魏咎已经逃到了更东边的单父等县,正是我们东向的目标。」 西乞孤走入帐中,说着打听来的战事消息。 黑臀听到这话,眼睛一亮,叫道:「这可太好了,咱们这一次东征说不还定能把那什么宁陵君逮住,就跟那个魏豹一样,抓起来换军功,嘎嘎嘎!」 听着手下的话,赵佗心中一动,大略猜到一些东西。 魏地的战事虽然没落下帷幕,但大局已定,魏都大梁在洪水中崩塌是早晚的事情。除大梁外的几个魏国大城市,睢阳、陶丘已被夺取。济阳虽然挺过了河内军的攻击,但随着周巿部队被歼灭,已经没有外援,沦陷亦是迟早之事。 偌大的魏国,现今还插着魏旗的不过是东边的菑县、单父、方与等几个较远城邑,魏军主力更是在几场大战中被秦军歼灭殆尽,魏人已经没有多少反抗力量了。 「所以,王贲是将此事作为对我的考验,让我从治兵开始,然后拿那几个东边的魏国城邑进行练手?」 赵佗若有所思,这样的解释反倒比较合理,他手下虽然是支拼凑的杂牌军,但魏国东部剩下的也都是些三瓜两枣,双方对比起来倒是实力相当。 想通此处,赵佗放下心来,决定好好练兵,把这一次的任务圆满完成,不让营中众将小看。 因为任务并不急迫,王贲给了赵佗半个月的行伍编队的时间,让他有时间来训练这支军队。否则一群混编杂牌军不经过磨合就上阵,恐怕一个照面就能被人击垮。 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赵佗治兵的第一步自然是要先了解麾下士卒,以及他手下的众军吏,然后进行编队。 赵佗麾下的五百关中军自然不用多说,这是他手中真正的精锐,也是最信得过的老部下,由刚升为大夫爵的西乞孤作为五百主统率,通通编入赵佗的直属短兵。 军候这个级别,已经可以拥有五百短兵卫队了。 之后是两千河内军,分成两个千人,分别由已经成为公大夫的涉间和黑臀作为二五百主。刚好这河内军的建制被打散,再加上他们之前济阳战败,没了锐气,便任由赵佗安插亲信,无人敢提出不满。 河内军之后,是一千来自上党郡的士卒,其二五百主名为赵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沉默寡言。 此人据说是赵国公族之后,从祖辈往上数,是能和赵佗攀上亲戚关系的。也不知是不是同为赵氏的缘故,此人对赵佗的军令,完成的一丝不苟。 再往后的五百颍川士卒,由一个名为张贺的五百主统率。 因为西乞孤率领五百人充入短兵的缘故,赵佗也将这五百颍川人单独划开,并不设二五百主统领,准备日后让这五百人负责押送后勤。 四千人分配完毕后,便是让赵佗最头痛的一千汉中士卒。 这一千汉中人里,能正常沟通的只有一半,剩下的都是氐羌蛮夷。 他们的二五百主名为羌匕,是个身材高大的羌人,头发油亮,能通双语,露在衣服外的肌肉黄澄澄一片,一看就是个武勇强悍的战士。 此人第一次看到赵佗的时候,竟嗤笑出声。 「哟喂,是个小崽儿。」 羌匕故意说着众人听不懂的方言,还伸手比了比赵佗的脑袋,又比了比自己的胸部。 「竖子找死!」 黑臀勃然大怒,涉间亦眼冒寒光。 要不是西乞孤死死拦住,两人差点就拔剑动手了。 身为当事人的赵佗并未动怒,打发羌匕离开后。 他对涉间和黑臀说道:「羌匕在那些蛮夷里颇有威信,如果因为这点事就对他动手,恐怕那些氐羌人会不服,有损军心。」 说到这里,赵佗眼睛眯了起来,他笑道:「而且这位羌匕啊,据说还是那位羌瘣将军的同族,无怪乎能当上二五百主之位。」 第一百七十章:治兵 王贲给予赵佗的时间只有半个月。 但前三天的时间,是传令各处城邑收拢的河内军溃卒赶到这里,还有对其他士卒进行重新编队。所以等到这一曲全员集合时,真正能够训练的时间只剩下十二天。 “百人而教战,教成,合之千人;千人教成,合之万人;万人教成,会之于三军。三军之众,有分有合,为大战之法,教成,试之以阅。” 赵佗站在典兵台上,看着营中已列队的数千士卒,对身侧几位下属开口讲话,他说的是当今邦尉尉缭编撰出来的《尉缭兵法》。 赵佗在咸阳当郎官的时候,可没有闲着,不仅从邦尉府寻来这部新兵法学习,还从杨熊、赵贲等人的家中借到了《孙子》、《吴子》等早期的兵书阅览,现在当了军候,自然能出口成章,与他的身份相匹配。 “军候所言极是,用此法练兵,必能练出一支强军。。” 张贺立马出口称赞,这位来自颍川郡的五百主,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自从见到赵佗后,此人寻机夸赞已经不下十次。 赵广在一边默默点头。 黑臀则抠着屁股道:“这话我懂,咱们去年在李将军麾下,就是先一个什、一个屯、一个百的单独练,后来再汇到千人里演兵。嘿嘿,那会儿咱们军候可是在演兵里大出风头,就连李将军都亲自将我们叫到典兵台上夸赞,说军候很不错,未来必有前程。这不,转眼就做了一曲军候,李将军可真有眼光。” 听到这话,西乞孤和涉间都跟着点头,他们当年就是这般过来的。 张贺眼前一亮,忙道:“不愧是赵军候,什伍之时便能得李将军夸赞,真让吾等佩服!” 赵佗没有管张贺的马屁,眼中闪过追忆之色。一年之前,他还是个在什伍之中站队训练的小卒,一年之后却成为了领兵五千人的一曲军候,身份转换间颇为让人感叹。 “多亏了当年亲身入军营,从小卒做起,所以能了解练兵的方方面面,如今当了军候,该我来练兵时,就不用手忙脚乱,这大概就是实践和理论结合了吧。” 赵佗心中感慨,思绪回到眼前,他目光扫视校场中列队的数千士卒。 五百关中军的秩序自然不用说,站的整整齐齐,个个昂首挺胸。 两千河内军也不错,他们毕竟是受过训练,上过战场的正规军,这种列队站阵之事都是小问题。 剩下的一千上党军也颇有模样,可见赵广此人是有些本事的。 差一点的是张贺麾下的五百颍川人。 颍川郡是韩地,秦灭韩国不过三、四年,故而这五百韩人都没有受过多少训练,再加上张贺可能心思不在练兵上,五百人站的歪歪扭扭,竖列都能站成圆弧状。 但相比一旁的汉中军阵,这五百颍川军都可称得上是纪律严明。 只见那一千汉中人里面,有一半能听从指挥,站的和颍川人差不多,将方阵站成圆阵。 另一半则大多由羌氐蛮夷组成,他们站成圆形、方形、梯形,或是各种形状相互组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虽然不敢高声喧哗,但相互间还是用各种蛮语低声说着话,不时还发出低笑声。 赵佗脸黑了。 他这一曲虽然是支拼凑的部队,但关中军和河内军两支战卒占了一半,稍微训练配合下就可以上战场冲杀,上党军和颍川军稍微差一点,训练之后也可做二线部队,唯有这一千汉中戍卒最是让人头疼。 “羌二五百主还没到吗?” 赵佗问道,离下令集合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会儿,手下三位二五百主,和赵佗直辖的五百主张贺、西乞孤都已经到身边,唯有那个羌匕还没出现。 听到这话,黑臀怒声道:“蛮子就是蛮子,依我看不如借机将羌匕那蛮子撤掉,换一个咱们的人去当二五百主。” “使不得。那些羌氐蛮夷凶悍成性,不听指挥,也就羌匕能够指使的动,若是将他贸然撤换,恐怕那些蛮夷会暴动。” 张贺连忙开口,目光盯着赵佗,希望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一旁的西乞孤也出声道:“张五百主说的确有道理,听说这羌匕出身于一个羌蛮大种落,在这些蛮夷中颇有威信,这批人能从汉中到此,全靠此人约束,如果将此职换成其他人,恐怕会管理不住。” 两人的话和赵佗昨日说的差不多,黑臀亦只能悻(xing)悻住口。 赵佗面无表情,就像西乞孤和张贺说的,蛮夷部队一向最难管理,不仅是语言不通,其习俗和思想更是和华夏迥异。 秦国统治他们,全靠本地人进行以夷治夷,在当地设立专门的夷道进行管理,征召他们参军时,也一般是干些挖沟送粮的苦力活,很少上战场冲杀。 所以这羌匕才有恃无恐,敢给自己摆架子。因为赵佗还真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将他换掉,那些未开化的蛮子可不认外来人。 “羌匕手下两个五百主是什么来历?” 赵佗侧首看向西乞孤,作为短兵队长,西乞孤还兼任秘书职务,对于军中各军吏的了解颇深。 “两个五百主,一人名为羌骨,亦是羌蛮出身,略通秦语,但性格粗鲁,那些未开化的蛮夷大多归于他麾下。” “另一人则名为白荣,是秦氐混血,据说父系是郿县白氏,他在汉中一县任职县吏,那些人都由他指挥。”西乞孤说着,指向汉中军里,那批能勉强站成队列的五百人。 赵佗“嗯”了一声,看到那站在五百人面前的军吏,是个接近三十的男子,虽然是两族混血,但他除了头上戴着象征大夫爵位的单板长冠外,身上的打扮和那些蛮夷差不多,脸上也是胡须丛生,颇有野性。 这时,那身材高大的羌匕才从辕门外走来,他一边走,一边和那些氐羌蛮兵打起招呼,顿时嘻哈一片,吵闹的声音让其他方阵的士卒都望了过来。 “如果任由他如此下去,军纪必定败坏,不如严惩。”涉间在旁低声说道。 “我有分寸。” 赵佗不置可否,涉间见此,不再多说。 这时那羌匕也走到典兵台上,对着赵佗随意拱了拱手。 赵佗问道:“我已下达集合的军令,诸将均按时而至,羌二五百主为何来迟?” 羌匕哈哈大笑着用蛮语说了一通,最后以秦语对赵佗道:“那个军令我记错了时间,加上刚才肚子饿了,就去吃了些酒肉,所以来迟了一些,小军候恕个罪嘛。” 闻听此话,黑臀等人勃然大怒,要不是顾忌着赵佗在此,恐怕早就怒骂出声。 倒是赵佗不仅不恼,反而和蔼说道:“原来如此,今日念羌二五百主犯令有因,再加上我未曾严申军法,此事便不做追究。不过,军中需审法制,明赏罚,羌二五百主还望以此事为诫,勿要再犯。” “哈哈,知道了知道了。” 羌匕听闻这话,眼中闪过一抹不屑,随意拱了拱手。 赵佗点点头,转身对诸将道:“人已到齐,那今日便开始正式练兵。涉间、黑臀、赵广,你们三部皆有战阵经验,今日开始先训练金鼓旗帜,让士卒们识旗帜、辨金鼓,千人内部先各自配合熟练。” “唯,谨遵军候之令。” 三将拱手应令。 赵佗又道:“张五百主,你之麾下五百人,暂且先练习立卒伍,定行列,正纵横。三日之内,务必让士卒做到知进退左右,如此之后再开始辨识金鼓旗帜,方可与诸部合练。” “唯,谨遵军候之令。” 张贺苦着脸,知道在赵佗心中,自己这支部队是比较差的。 赵佗又看向羌匕,温和道:“羌二五百主,你这一部人马也跟着练习行列纵横,三日之内,亦要让士卒做到知进退左右,不可懈怠。” 羌匕随意应道:“诺。” 赵佗笑了笑,站在典兵台上,对着诸将和台下众士卒朗声开口。 “本将奉王将军之令,练兵杀敌。” “凡兵,制必先定,法令先明。” “今日开始,设营表,置辕门,期时日,如过时,则坐法。” “军中什伍相结,上下相联,各自相保,若有擅违令者,诛之。” “军中无二令,二令者诛之,留令者诛之,失令者亦诛之!” “若有违者,定斩不饶!” 赵佗声音铿锵有力,目光扫视着场中士卒。 最后,落到那位羌人首领身上。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一章:立威 “区区一个小崽儿,果然不敢拿我怎么样。” 羌匕走入自己军阵中的时候,脸露不屑,对着围上来的手下嬉笑。 五百主羌骨哈哈笑道:“就是就是,真不知这些秦人脑袋里是怎么想的,居然让这么个小崽儿来当军候,就他那身板,我一个能打俩,还想指挥我们,我呸。” 羌骨一口浓痰吐在地上,手下众蛮兵听到这话都跟着笑起来,一人一口唾沫吐出来。 这时,另一个五百主白荣走过来。 白荣看了眼满脸嬉笑的羌匕和众蛮夷,皱眉道:“二五百主,军候训练士卒的命令已下,吾等是否开始令士卒列阵训练?” “训练?训个什么练?那些秦人搞这些东西有个鸟用,还什么站队纵横,我呸,打仗直接操起武器冲不就好了。以我们的勇武,上了战场,还不是砍瓜切菜,我一个人能砍他十几个人头,哪还需要搞这些东西。”羌骨不屑说道。 “就是就是,这些中原人弱得很,我一个能砍二十个。” “我能砍三十个!” 众蛮夷也纷纷嬉笑起来。 白荣嘴角抽了抽,目光盯着羌匕。 羌匕伸手挠了挠胳肢窝,对白荣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好了,你要练就去练,别在我面前晃悠。” 听到这话,白荣松了口气,他看着羌匕和身后东歪西倒的五百蛮夷,本想张开劝一下,毕竟赵军候刚刚可是下了军令。但看着对方满脸不耐烦的模样,白荣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自去训练手下的五百士卒。 一旁羌骨说道:“何必对他客气。” 羌匕嗤笑道:“他老母是青氐首领的女儿,还是有点势力的,不好欺负。就让他练去吧,咱们自己耍自己的就是。” “也是也是。” 他们这些蛮夷并非不知军法军纪是何东西,但一来秦国对于蛮夷的待遇和普通秦人不同,秦军诸将一般也不愿和这些蛮子计较。 就算是他们违反了军法,一般不严重的,秦将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和一群蛮子计较,未免丢了身份,导致这些人对于秦军的军法并不看重。 二来,自然还是因为年龄关系。如果换成年长的秦将领军,这些蛮夷可能还会收敛一点。但是赵佗,连秦军之中,都有人因为他年龄小而欲欺他,更别说是崇尚拳头武力的蛮夷了。 因此羌匕虽然在赵佗面前领了军令,其实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他毫无训练士卒之意,只跟着众蛮夷嬉笑玩耍,特别是他看到那位赵军候巡视时,对于自己的举动并无训斥之意,而是装作没有看到,这让羌匕越发得意起来,甚至有时还在校场上跳起蛮舞。 “军候,那支汉中军除了白荣的五百人外,羌骨手下的那些蛮子根本就没训练过,整日戏耍,其他几支千人的士卒看到都有些不满。” 西乞孤向赵佗建言。 “嗯。” 赵佗点了点头,面无表情的说道:“不用管他们,一切到三日后再说。” 如此,一连三天过去,转眼便是赵佗军令中所说的时间。 这日清晨,偌大的军营,五千士卒按照编制依次走入校场。 赵佗站在典兵台上,身后是短兵五百主西乞孤。 台下则是五百披坚执锐的关中士卒,他们作为主将亲卫,个个抬头挺胸,手里拿着矛戟,目光炯炯的盯着校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至于其他将领都回到所属的军阵之中。 “开始吧。” 赵佗开口,下达军令。 今日是每支部队的独立演兵,检阅他们三天的训练成果。 然后从明天开始,就进入合兵演练的阶段,操演大军阵,训练士卒使用武器,一直到最后一天的大阅兵。 咚!咚!咚! 战鼓敲响。 收到命令的各支部队,依次进入校场中。 首先是两支河内军士卒。 他们本就是正规军,训练完善,经过三天的配合演练后,不管是金鼓旗帜,还是前后起坐,皆进退有据,已经是合格的战卒。 “不错,这两支军卒可为我之主力。” 赵佗颔首。 心中却暗道,涉间果然有为将的天赋,他麾下的士卒配合有度,举止如一。相比起来黑臀麾下士卒之间的配合就要差上不少。 两支河内军后,是赵广的上党军。 “此人是阏与人。” 赵佗想起赵广的档案。 阏与之地,自秦王政十一年,王翦伐赵,拔取九城之后,便划入秦国的上党郡。 赵广于是也从赵人变成了秦人。此人祖上虽是赵国公族,他却不仇恨秦人,反而加入秦军中一路攀爬,如今升爵为公大夫,颇有本领。 所以这一千上党军虽然比不上河内士卒,但在赵广的训练下也颇有模样,也能作为主力部队。 “这赵广不错,若是心性过关,日后可以好好培养。” 赵佗点点头,望向上党军之后的张贺部。 张贺手下的五百颍川青壮质量稍差,但张贺为了在赵佗面前表现,这三日来也是努力训练。所以这五百人演练起来也是差强人意,虽然在演示“左而右之”时差点转错了方向,但好歹稳住了阵型,算有所进步。 之后便是最让人头疼的汉中军。 “白荣?” 赵佗眼睛微眯,看到汉中军最前列的是五百主白荣率领的部下,这五百人大部都是秦国的编户齐民,中间虽有一小部分氐羌,但在白荣的指挥下还是颇为听话,能走好队形。特别是他们与后方的那五百人相比,更被衬托的非常有纪律。 “军候,这羌匕太过分了。”西乞孤愤愤的说道。 校场之上,五百氐羌士卒嘻嘻哈哈的跟在白荣的部队后,他们走起路来东倒西歪,勾肩搭背,甚至还有人大胆的向着典兵台上的赵佗指指点点,比之三日前更加过分。 至于那二五百主羌匕和五百主羌骨,更是走在队伍侧边聊着天。 羌匕还抬头望向典兵台,对着赵佗笑。 赵佗也笑了。 “收兵,集合。” 当金钲之音响起,诸军在各自军吏的领导下迅速集合,甚至连白荣手下的五百汉中军也站成了一个方阵。唯有那些蛮夷尚在零散走来,过了一会儿才集合完毕,组成一个奇怪形状的军阵。 见此,赵佗脸上笑意更甚。 他站在典兵台上,高声道:“三日之前,我下过军令,让各部好好训练,今日进行检阅。如今演兵完成,这五千人中有一部最为差劲,二三子觉得是哪一部啊?” 数千人齐齐将目光望向羌匕手下的氐羌蛮夷。 羌匕满不在乎的说道:“我,蛮夷也!” “所以走不好你们所谓的军阵,很是正常。军候不用在意这些,待到上了战场,我麾下勇士定然奋力杀敌。” 赵佗先是哈哈一笑,紧接着表情骤然一冷,厉声道:“还上了战场奋力杀敌?没有机会了,你枉顾军令,今日我当以军法严惩!” 听到赵佗的语气不对,羌匕依旧强硬叫道:“我麾下可都是一等一的勇士,比这些中原人不知强到哪里去,伱要是用什么军法来惩罚,我们定然不服,没了吾等勇士相助,你如何能在战场上打胜仗。” 赵佗冷笑道:“若法令不明,赏罚不信,金之不止,鼓之不进,虽有百万,何益于用?” “本将既然在三日前已经申明法令,今日当依军法行事。军法何在?” “军法在此。”军法吏上前应诺。 赵佗朗声道:“我已传令让各部训练士卒,却有人不依吾之号令,反而放纵士卒,枉顾军令,如此何罪?” 军法吏应道:“此为失令之罪,当斩!” “既如此,将二五百主羌匕,拖下去斩了。”赵佗淡淡说道。 “唯!” 随着声音落下,两个军法官向羌匕走去。 这一下,数千人尽皆哗然。 虽然众人都猜到赵佗要以羌匕来立威,但对方可是个二五百主啊! 这种级别已经算是秦军的中层军吏,更兼他身份特殊,掌管蛮夷,若是贸然斩了他,那他手下蛮夷们恐怕会暴动。所以哪怕是王贲,也不会轻易斩杀这种级别的军吏。 果然,在赵佗命令下达时,那五百蛮夷在羌骨的呼喊下全都嚎叫起来,一个个拿起武器,做出拼杀的模样。 “敢斩羌匕,我们就反了!” 见此,赵佗冷笑道:“西乞孤何在?” “西乞孤在此!” “带吾短兵上前,若有反抗者,一律以叛上之罪斩杀!一人抗命,杀一人。十人抗命,杀十人。百人抗命,杀百人。五百人抗命,则杀五百人。若是千人抗命,千人尽数诛杀!” 赵佗的声音冰冷刺骨,让人听在耳中只觉头皮发麻。 “短兵上前!” 西乞孤应声大叫,随着他的号令,全副武装的五百关中军压平矛戟,缓步上前,指向那些或是惊慌或是发怒的氐羌蛮夷。 同时一架架弩机被秦卒端起,闪亮的青铜弩箭正对着前方。 不仅是他们,涉间和黑臀麾下的两千士卒也都在两人的指挥下,向着那五百蛮夷逼近。 赵广、张贺全都愣住了,这可是一千人啊,如果真的抗命,就真全部杀了? 白荣则是一愣,连忙对手下道:“羌匕欲叛上,吾等必须和他撇清关系,否则会受株连!” 在白荣的指挥下,他手下的五百人也立马反戈相向,指向同样来自汉中的袍泽。 刹那间,校场之中,杀气弥漫。 数千士卒兵刃所指之下,纵使这些氐羌蛮夷凶悍成性,也被吓得不轻。 十几个不怕死的羌人血气上头,嚎叫着前冲,紧接着就被秦弩射翻在地,短兵上前,直接当场戳死,殷红的血刺激着众人的眼睛。 这一过程中,剩下的蛮夷全都愣愣的看着,不敢动作。 因为逼近的数千秦卒,已将矛戟指向了他们的脑袋。 他们中或许有些人不通秦语,但明晃晃的刀剑语言还是都明白的。 抗命者,死。 在这样的情况下,别说是普通氐羌蛮夷了,就连羌匕和羌骨两人都不敢在明晃晃的弩箭和矛戟下反抗,被短兵当场拿下。 羌匕虽然被擒,嘴里还大叫道:“你不能杀我!我是二五百主!我还是你们秦国的公大夫,你怎敢斩我!” 赵佗冷冷道:“本将依战诛之法而行,可斩麾下任何将吏。” 羌匕又大叫道:“我是羌瘣将军的族侄,你若杀我,他必定不会放过你的。” 听到这话,赵佗笑道:“我只依军法行事,羌瘣莫非还能大过军法不成?他若在我麾下,若是犯法,我一样斩掉!把这违令之人,还有那反抗的五百主,拖下去斩了!” “军候饶命啊!”羌骨哀嚎着被拖下去。 “不!”羌匕也跟着被拖了下去。 不一会儿,两颗血淋淋的人头便端了上来。 “传视诸军,日后再有抗令者,便如此二人。” 赵佗站在典兵台上,目光扫视台下数千士卒。 这一刻,无人敢和他对视。 这一刻,无人再敢认为赵佗年少可欺。 赵广、张贺、白荣等军吏皆是低下脑袋,以示服从。 堂堂二五百主,还是羌瘣将军的族侄,说斩就斩,这样强硬的作风,谁敢轻视? 看着这一幕,赵佗嘴角微微上翘。 “凡诛赏者,所以明武也。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 “赏罚分明,方能令众心合一。金鼓所指,则百人尽斗。陷行乱阵,则千人尽斗。覆军杀将,则万人齐刃。” “如此,方为精锐之卒,天下莫能当其战矣。” 一口气写完这段剧情,练兵已成,明日出击! 《吴子兵法·治兵》:若法令不明,赏罚不信,金之不止,鼓之不进,虽有百万,何益于用? 《尉缭子·将令》:军无二令,二令者诛,留令者诛,失令者诛。 《尉缭子·武议》:凡诛赏者,所以明武也。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 《尉缭子·制谈》:凡兵,制必先定。制先定则士不乱,士不乱则形乃明。金鼓所指,则百人尽斗。陷行乱陈,则千人尽斗。覆军杀将,则万人齐刃。天下莫能当其战矣。 感谢书友风暴中雨燕飘摇的打赏,和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章:励士 赵佗这一曲,成军不过六天,练兵不过三日。 一个五百主,一个二五百主。 两个血淋淋的脑袋就被插在了矛尖上,竖在辕门口,任由进出的士卒观看。 这两个散发着臭味的头颅,每时每刻都在向所有人昭示着一个事实。 违将令者,必死! 不仅是这一曲的诸多将吏,数千士卒受到震慑。 就连整个大梁城外的秦军军营都因此事而沸腾起来。 “那赵军候竟然杀了一个二五百主!我的天啦,都说练兵要立威,但拿一个二五百主和一个五百主的脑袋来立威,这也太吓人了吧。军中虽有战诛之法,但我从军以来,从未听说有人刚一练兵,就斩掉一个二五百主的,这赵军候可真是凶悍。” “是呀,我还听说,赵军候当时命短兵持械上前,传令若是千人反抗,则千人尽斩。吓得那些蛮子当场不敢动弹。你说要是那些汉中人真的反抗,他该不会真杀尽一千人吧?” “我看赵军候是真干的出来。那个被斩的二五百主虽然是个蛮子,但他和那位羌瘣将军可是同族亲戚呀。赵军候如此不顾情面,也不怕被羌瘣将军记恨上,日后报复?” “不管如何,此人凶悍如斯,万万不可招惹。” 众士卒军吏议论纷纷之时,主帅帐中的王贲也得到了赵佗的书面禀报。 “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 “这小子兵法倒是学的纯熟。他年纪小,麾下士卒又是临时拼凑,定然有人心生轻视。如今杀此一人,便再无人敢以年龄来轻他,更不敢违抗他的将令。如此,便能令行禁止,这样的军队,上了战场也会有不错战力。” 王贲将手中的简牍放在案几上,笑道:“吾父确实有眼光,此子年纪虽小,确是个好苗子,若是好好培养,日后亦能领军一方。只是不知,离儿若是任将,与此子孰高孰低?” 正如王贲所说,自羌匕一事后,赵佗麾下五千人,再无一人敢违抗他的军令。 接下来的训练中,不仅河内军、上党军皆认真训练。 就连稍差的颍川军也个个打起精神,听金鼓而动,辨旗帜而行,渐渐有了战卒的模样。 至于一千汉中军更是受到震慑。 “听吾号令,若阵中敢有异动者,懒散者,尽数诛之!” 新任的二五百主白荣,站在一千军阵前方,先以秦语告诫一番,又用蛮语宣示了一遍。 他的身侧,两个手持斧钺的军法吏昂首站立,手中的大斧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寒芒,吓得那些蛮夷个个发颤,因为他们知道,这些秦人是真的能杀人。 君不见,羌匕头颅尚在蚊蝇环绕中盯着他们? 所以接下来的训练中,这些不知军法军纪为何物的氐羌蛮子任凭白荣,指挥着他们列队训练。 中间虽有不开窍的羌人,血气上脑欲要反抗,但随着他们的脑袋被插在矛尖上,摆在羌匕、羌骨头颅身侧,便再无蛮夷敢胡乱言语,一个个变得乖巧无比。 毕竟,不乖巧的人全都死掉了。 之后的日子里,在完成千人的训练后,就是一曲五千人的合练。 五千士卒排成大阵,前排持弩弓,后排持剑盾、矛戟。 “前!” 号令之下,旌旗舞动,五千人按编制阵型整齐迈步,校场上尘土飞扬,士卒脚步迈动间如同雷声响彻。 “定!” 一声令下,五千人齐齐止步,矛戟如林,一双双眼睛全都死死的看着前方,等待军令的再次下达。 …… 看着手下众军卒在金鼓、旗帜之下进退有据,军容齐整。 赵佗脸上露出笑容。 经过半月训练,这五千人不说成为了精锐之师,但好歹也能做到令行禁止,听从指挥。这样的部队,上了战场不一定所向无敌,但至少是能战之军,足以让赵佗拥有攻略魏国东境的力量。 “合练已成,今日吾当励士,大飨士卒!” 赵佗对身侧西乞孤吩咐,让他安排晚间酒宴,以飨军士。 西乞孤领命下去,演兵之后便在军营中杀猪宰羊,置备酒水飨宴士卒。 赵佗将座位分为三排。 他当着众军之面,表扬了训练成果最好,军容最为整齐的关中军和河内军。 让他们坐在前排,享有上等酒水,和牛、猪、羊等肉食。 这两千五百名关中、河内士卒脸带欣喜和骄傲,觉得自己这些天的辛苦果真没有白费。 特别是当赵佗亲自对一些表现突出的军吏、士卒,进行慰问和赞赏时,这些受到表扬的人更是感激涕零。 堂堂军候竟然当着众人的面表扬自己一个小小兵卒,这是何等光荣啊! 甚至有人低语。 “军候爱我。” 之后是稍差的上党军、颍川军,他们坐在中排,酒水肉食和前排略有差别。 赵佗亦先对他们进行表扬,称赞他们进步很大,然后对他们进行勉励。 “军中以功勋为荣,飨宴次序并非一成不变。他日二三子若能立得上功,吾亦当让尔等高坐上排,享受众人艳羡!” 在赵佗的亲自激励下,这些上党军和颍川军都知道赵佗进行座位区分,并不是出于偏爱和私心。而是以功勋为准,只要他们努力,全都有坐在前排享受荣誉的可能。 故此不少军吏和士卒捏着拳头,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定要立下功劳,像那些关中人和河内人一样,坐在最前排,吃着最好的酒肉,享受军候的夸赞。 至于最差的汉中军则坐在后排,酒水肉食再进行区分。 赵佗并没有贬斥这些汉中人和氐羌蛮夷,而是满脸温和的对他们进行勉励,告诉他们以后努力,同样能坐到前排享受最好的酒食,激起他们的向上之心。 赵佗还让白荣作为翻译,一个屯一个屯的同那些氐羌人进行交流,并宽慰他们,羌匕之事已经过去,不会进行任何的追究,让他们放宽心。 同时赵佗还倾听他们的需求和话语,和不少人亲切交谈。知道他们长途跋涉之后,脚上的鞋履早已破烂不堪,行军走路十分困难。 “我赵佗的士卒,怎能穿破履烂鞋上战场!” “赵佗虽贫,但家中尚有薄财。” “士卒为我用命,我怎能惜此身外之物,今日我便倾尽家财,为二三子各置鞋履一双!” 赵佗大手一挥,不仅是这些汉中士卒,甚至全曲的五千人,他都要为他们各买一双鞋履相送。 “军候大德!” “军候爱吾等!” “吾愿为军候效命!” 这一刻,不论坐在哪一排,不论出身何处,不论是秦人还是氐羌。所有的士卒尽皆振臂而呼,高叫军候之德,吾愿效命。 在那山呼海啸之中,赵广和白荣等略通兵法的军将全都面露惊色,不由低语。 “赵军候已得士卒之心矣!” 面对众人欢呼,赵佗神色平静,嘴角带着淡淡的笑。 “昔日吴起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是故兵卒战不旋踵。” “秦法以爵位定高低,规定了每一爵位所享受的待遇,我不能如此作为,否则太过刻意。但也可施恩于士卒,得其军心。兵法所云: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 “今日,我以区区言语和财帛,便得众军之心,真乃划算至极。” 赵佗昂首站立,在那欢呼声中,他的目光投向东方。 《吴子兵法·励士》 [起]对曰:“君举有功而进飨之,无功而励之。” 于是武侯设坐庙廷,为三行,飨士大夫。上功坐前行,肴席兼重器、上牢;次功坐中行,肴席器差减;无功坐后行,肴席无重器。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桓军侯 既然立下承诺,赵佗便不会失信。 他向王贲禀报了此事。 王贲惊异之余,对赵佗越发赞赏起来。 “前时杀人立威,以明军法。如今抚恤士卒,以得军心。恩威并施,赏罚信明之下,士卒岂会不效命作战。此子虽是少年,但其治兵之法却已经胜过大多数将领,如此下去,未来可期啊!” 王贲感叹之后,对赵佗的举措很支持,调用资源,为其凑够了五千人的鞋履。 至于费用,当然还是得赵佗自掏腰包。 一双普通的鞋履大概30钱左右,五千人便是150000钱,换成黄金约等于11镒,这数字对于普通人来说可真是天文数字,想都不敢想。 所以军中士卒才会因此震惊与感激,特别是那些久经沙场的老卒,他们从军那么多年,皆是自备衣服鞋履上战场,何曾见过有主将自掏钱财为士卒买鞋穿的。 那么大的数字,又有多少将吏能够舍得? 仗义疏财,爱兵如子。 这也是赵佗能赢得军心的原因,他可不是空口许诺,而是真真切切的拿出了钱,将实物摆在了众人眼前。 为士卒购买鞋履,表明了这位军候对每一个兵卒都十分的关心,让众人能感受到他们的主帅并非是残酷不尽人情,而是在那威严之中,尚有温情存在。 这样既秉公执法,又怜惜士卒的主将,谁不爱戴? 故此,当诸事完毕,赵佗奉命出征,率兵开出大营时。 迎风飘扬的战旗下,五千兵卒尽皆士气高昂。 一个个穿着新鞋,昂首挺胸,眼睛里全是兴奋的战意。 赵佗满意的点点头。 军心可用,这钱可没白花。 离开之前,他站在高地上,回头凝望那洪水中的孤城。 大梁。 赵佗知道,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大梁城的模样了。要不了多久,那巍峨高大的城墙就会被大水泡的崩塌,这座中原雄城将在洪浪中变成一片废墟。 他收回目光,踏上战车,车轮滚滚而动,士卒开拔上路。 因为大梁东部百里内都是秦国控制的区域,所以赵佗并没有再分兵为兴军、踵军、分卒,只是命一部斥候在前方探路,他自率领大军缓缓而行。 大梁以东,便是陈留,亦是军候桓昭的驻守之地。 “军候,城外那支兵马的主将是赵佗!” 当手下将这个消息禀报上来时,桓昭先是一怔,紧接着一张脸黑的如同煤炭。 赵佗,被升职为军候。 这个消息他早就知道,毕竟赵佗是他的部下,被调走升职,自然会有相关的军令下达。 那一晚,桓昭彻夜难眠。 他在从荥阳回到陈留的路上,想出了种种收拾赵佗的办法,不停的想着如何在不惹怒李信的情况下,能让那赵佗吃瘪,狠狠的挫一挫这小子的锐气,让他知道谁才是上吏。 桓昭想出了不少手段,甚至晚上做梦都能梦到赵佗跪在自己面前叩首求饶。那样的场景,让桓昭睡觉时都在笑。 哪料到,他的万般构想,随着王贲的一道军令皆化为空谈。 收拾赵佗? 人家如今可是和你桓昭同职,手下的兵卒和你一样多,你拿什么来收拾? “无耻竖子,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那王贲如此宠信于他,还让他率兵东征。可恶!可恶啊!” 桓昭牙齿咬得咯咯响,他攻取陈留后。曾请命王贲,欲要继续向东攻城略地,获取军功。然后就被王贲拒绝了,只让他好好驻守此地,保障大梁东部的安全。 此事原本也就算了,但哪料到王贲竟然一边拒绝自己,一边将自己心心念念都想得到的任务,给予了自己最厌恶的赵佗。 一想到此事,桓昭就气的心口疼。 桓昭好不容易平复下心情,心思陡转,在那仓促之间竟然想出一条妙计来。 他看着下方的属吏,强笑道:“原来是新任的赵军候啊。如此甚好,他亦是从我手下走出去的,如今升职为军候,我理当为其庆贺。伱等且去请那赵军候入城,我要在城中为他摆酒置宴,以示恭贺。” “唯。” 眼见下属领命出去,桓昭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陈留城外的大道上。 “桓军侯欲请我入城赴宴?” 赵佗听到这消息时,略微一惊,没想到桓昭竟然这么好心,还摆酒设宴恭贺自己升职,此人脑袋开窍了? 赵佗将黑臀、涉间和西乞孤等三个亲信叫到身前,告诉了这个消息。 黑臀大笑道:“这可是大好事。嘿嘿,咱们之前受了桓昭那么多气,如今正好去城里吃顿酒席,在他面前好好得意一番,让桓昭知道,我家军候的前程可不是他能比的。” 黑臀一个人笑了几声,发现涉间和西乞孤皆沉着脸,赵佗也没有说话,嘴里的笑声渐渐消失。 “宴无好宴。”涉间冷冷说道。 西乞孤点头附和:“桓昭一向与军候不睦,绝不会衷心恭贺,此番邀请定然有诈。” 赵佗点头赞同,以桓昭之前的性格和处事来看,此番邀请多半另有算计。 赵佗不傻,自然不会像一些里的主角,明知对方设了陷阱圈套,还非要硬着脑袋往里钻,那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派人去回复这位桓军侯,就说我军务在身,受了主帅将令,不敢拖延行程。这酒,就不吃了。” 赵佗淡淡开口,语气中并无客气之意。 仇怨早已挑明,如今又是同级,没有必要故作卑微。 “什么!赵佗那竖子竟然不进城!” 桓昭听到这消息时,双眼大睁,一脸的不可思议。紧接着他脸上尽是怒气,将手中的杯盏狠狠摔在地上。 “竖子欺我!竟然如此不给我面子,可恶,真真可恶!” 桓昭在屋中怒骂一番,又舍不得自己刚才想出的好计。 以宴饮之名将那赵佗诱入城中,不管是好言将其灌醉,还是送上美色进行诱惑,总之就是用一切手段将赵佗留在这陈留城里,让其贻误军令,如此再让人告到大梁处。 赵佗领将令而行,中途却入城与同僚置酒高会,若是再能让他享用美女佳人,嘿嘿…… 以秦军古板的制度来说,这是妥妥违规的事情,只要告上去,绝对一告一个准。 届时,桓昭拼着受到斥责,也要将赵佗拉下来,这就是所谓两败俱伤之计。 然而赵佗根本就不接招,直接一个拒绝,就让桓昭拼尽全力打出来的一拳落在了空处,十分难受。 桓昭越想越气,摸着有些疼的胸部,自语道:“不行,不能就此放过他。以赵佗的能耐,此番东行恐怕又要立功,到时候就更没有收拾他的机会了。” 想到此,桓昭又对手下吩咐道:“去告诉那赵佗,就说本将亲自邀他!” “唯。” 属下领命而去。 但桓昭自然也不可能亲自出城邀请,那还要不要脸了。 他往城墙上走去,只要赵佗一来,他就在城墙上亲自邀约,众目睽睽之下,赵佗总不至于不给自己面子吧。 陈留城头,黑旗迎风招展。 桓昭站在城墙上,见不远处的军阵中有一辆战车奔驰过来。 “竖子来了。” 桓昭的脸上露出笑,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计谋得手的场景。 然而他的笑容很快就凝固在了脸上。 因为那站在战车上的秦将根本就不是赵佗,而是一个头戴双板长冠的粗壮汉子。 黑臀。 桓昭认出此人正是赵佗手下的战将。 他怒道:“赵佗呢?本军候亲自来此邀他,赵佗竟如此托大不成?” 黑臀站在战车上,哈哈笑道:“我家军候说,桓军侯的好意他心领了。但他有将令在身,不敢入城。” “军法有说,出征在外,主将不得徇私情,否则当法诛之。这种违纪乱法的事情,我家军候才不会做咧。” 说到这里,黑臀又叫道:“对了,我家军候还说。桓军侯这顿酒宴他记下了。待到日后立功拜爵,再在咸阳城里摆酒为桓军侯赔罪,到时候再请上李信将军,大家重叙旧谊,一起乐呵乐呵,嘿嘿嘿……” 黑臀话说完,也不管桓昭如何回答,一拍屁股,就让战车掉头回去。 陈留城头,桓昭愣愣的看着这一幕。 “好一个徇私情,违法乱纪。” “好一个在咸阳城里摆酒重叙旧谊,又要拿李信来压我吗?” “赵佗竟然让一个下贱属吏来传话,可恶!” “他竟如此欺我!” 桓昭越想越怒,须发皆张,心口处越发疼痛起来。 “啊啊啊!竖子欺我太甚!” 桓昭忍不住怒吼出声。 他这一叫,气急攻心,径直吐出一口血来。 身侧左右尖叫道:“军候!” “军候!” 今晚还有一章哦。 感谢书友沐远江南的打赏,和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名利 桓昭在城墙上怒发冲冠,气到吐血。 这一切,赵佗并不清楚,也不在意。 对赵佗来说,只要脱离了桓昭麾下,他就不会再给对方拿捏自己的机会。 等到此番灭魏功成,李信发动伐楚之役时,他更不会惧怕那位桓军侯,故此才会让黑臀去随意敷衍一二。 而此刻,大军刚从陈留启程,赵佗就接到禀报说,路上有两人求见。 “郦先生?” 赵佗微微一愣,看到两人中当头一个是梳着右髻,头发上裹着赤帻的中年男子,正是那位外黄之战后就告辞离去的郦食其。 在郦食其的身侧,还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其腰间佩剑,脸上带着戒备的神色四处张望。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容貌和一旁的郦食其有几分相似之处。 “哈哈,正是鄙人。许久未见,没想到赵公乘已经能统领数千兵卒,真是让人惊讶。”郦食其一来,便拱手恭维。 刚回来向赵佗复命的黑臀,听到这话,不满道:“唉唉唉,你这酒徒胡说些什么,还叫什么公乘,我家军候如今可已经是五大夫爵位!五大夫啊,你懂不懂!” 郦食其眼角闪过一抹笑意,少年头上那么显眼的鹖冠,谁看不到似的。 他顺着黑臀的话,故作惊讶道:“咦,原来公乘已经升爵为五大夫,还任做了军候,如此升迁速度,真是让我惊骇不已。整个秦国之中,如公乘……不对,是像五大夫这般年轻的军候,恐怕是再没有了吧,这可真是少年英才,举世无双。” 听到这话,黑臀嘻嘻笑起来。 就连赵佗也忍不住脸带笑意,他说道:“先生何必如此,我可不是喜欢听这种恭维话的人。先生此来,所谓何事,不妨直言。” 郦食其笑了笑,拱手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郦食其,今日便是为这名利而来。” …… “好一个为名利而来,此人倒是诚恳。” 赵佗站在战车上,想到刚才和郦食其的对话,不由笑出声来。 一番客套之后,郦食其还是据实相告。 荥阳之战,秦军大获全胜,不仅粉碎了魏将周巿欲袭击秦军后路的阴谋,还斩首数千,擒获魏国公子豹。如此胜利,秦军自然大肆宣扬,借以打击魏人战心,同时被释放的那些户牖乡青壮,也将这消息四处传播出去。 居于陈留的郦食其,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敏锐的发现其中重点。 赵佗! 这个曾经将他说动的少年,竟然立下如此大功。 郦食其便一直密切关注此事,并通过弯弯绕绕的关系,千方百计打探到赵佗被任命为军候的消息。 毕竟赵佗奉命练兵,十几天的时间,还斩杀了一个二五百主,这等事情在秦军内部闹得沸沸扬扬,也不是什么绝密的东西,难免会被有心人打探出来。 故此郦食其一直在等待,想要从赵佗身上寻求再获名利的机会。 “果然只有位高权重了,才会有人才主动归附。” 赵佗暗暗思虑,他之前还是五百主的时候,无法决定战略规划,不能给郦食其提供更大的舞台,所以此人便干脆利落的告辞离去。 而如今,他升任军候,可以独领一军,都不用亲自去请,郦食其便主动送上门来。 这就是权力和地位的改变啊! 这个世界是现实的,你不能给别人带来利益,别人凭什么投靠伱? 赵佗此次东取魏境,本想以兵术取胜,好检验自己这段时间的练兵成果。但郦食其既然自己送上门来,那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便答应让郦氏兄弟随军,暂充作宾客参谋。 郦食其除了是说客之外,也是一位谋士,或许能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发挥一些作用。 此事之后,大军继续往东进发。 陈留以东,便是外黄。 驻守外黄城的将领,是赵佗原本的上级杨熊。 在听闻赵佗带兵入境之后,杨熊带人等在了路上。 “好你个赵佗,如今竟然成了一曲军候,都跑到我头上来了。你麾下的这些士卒,可有好多都是我的人!” 一见面,杨熊便露出满脸幽怨的表情。 赵佗西去时,带走的五百关中军都是他原本的手下。这五百人直接被王贲划归到赵佗麾下,导致杨熊所部减员一半,他身处魏地又不好补充兵员。 堂堂二五百主,现在竟然只有五百人可供驱使。 甚至连之前聚拢在外黄城的河内军溃卒,都被王贲一道军令召到大梁,并分配到赵佗麾下。 更别说原本是自己手下的赵佗,转眼变成了比自己还高一级的军候,杨熊心中怎么可能不生波澜。 赵佗哈哈一笑,拍着杨熊的肩膀道:“少来,这区区五百人马,换你升爵到五大夫,不划算吗?” 听到这话,杨熊眉开眼笑。 “哈哈,划算!很划算!还别说,多亏了你这次追击,我才能升爵到五大夫,能升这一级爵位,我这一次灭魏大战,就不算白来了。” 因为赵佗本就属于杨熊麾下,他追击魏军西行的事情也属于杨熊的决策,所以最后分功下来,一直守在外黄城的杨熊,也顺利升爵成了五大夫,可谓是坐享其成,自然高兴万分。 经此一说,杨熊心中再无芥蒂,和赵佗笑道:“我说让你去外黄城里坐坐,为你置酒庆贺,结果赵贲说你身负军令,不宜入城宴饮。我拗不过他,就只能带些酒食出来给你。这小子古板的很,还说两人不能同出外黄,必留一人守城,所以都不出来送你。” 赵佗想到桓昭请自己入城饮宴的事情,心中赞了一声赵贲做事细致。 “你这心意我领了。赵贲说的是对的,我身负军令,真不好入城。等日后大战胜利,咱们回了咸阳,再好好饮酒作乐!” “好勒!” 大军在外黄城外略微休憩一会儿,士卒饮水吃食后,便再次拔营启程,继续东向。 而这一次,他们的前方再无秦军控制的城邑。 那里,是魏国最后的领土。 “外黄以东,便是菑县。” 赵佗看着手中地图,眼中已是战意盎然。 此章补上之前欠下的一更。 感谢书友横行大公子和风暴中雨燕飘摇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菑县 魏国东境,菑(zāi)县以西三十里。 “菑县,古之戴国也。” “昔武王伐纣,取天下。封商之后裔于此,为戴公。” “到了周之东迁,宋殇公不朝周王。郑伯为王之左卿士,以王命伐宋。宋则连卫以自救,以大司马孔父嘉为将,绕袭郑都。不克,转而攻戴。” 军帐之中,涉间、黑臀,以及赵广、白荣等军将全都大眼瞪小眼,愣愣的看着一边踱步而走,一边侃侃而谈的郦食其。 他们皆是出身底层,不识文史。 哪怕是赵广这种有赵国公族血脉的人,也是读书少打仗多,哪知道区区一个菑县还能引出这么多典故。 黑臀不由嚷道:“你说什么郑国啊,宋国啊,戴国啊,有个啥用处?咱们就打个菑县,直接大军一拥而上,就像打外黄似的,强攻拿下便是,何必说这些文绉绉的东西,有个鸟用啊。” 面对质疑,因郦食其缘故被批准入帐的郦商,顿时对着黑臀怒目大睁。 郦食其却笑而不语,望向主座之上的赵佗。 “郦先生所说郑伯,可是那位克段于鄢,会母于黄泉的郑庄公?” 赵佗略感兴趣的问道,想起前世教科书上的一则课文。 郦食其惊异的看了赵佗一眼,他可没想到赵佗年纪那么小,不仅会治兵打仗,居然还能通晓文史典故,心中评价越发高上一层。 他拱手道:“军候说的是,此人正是那位克段于鄢的郑庄公。” 赵佗心中纳闷起来,他记得郑庄公不是还跟周王大战,一箭射中周王肩膀吗? 怎么到郦食其的故事里,这位攻弟逐母的老阴逼,还帮周王讨伐宋国了? 春秋战国真是一团乱麻。 赵佗心中吐槽,但面上表情不变,对着郦食其伸手道:“先生通识古今,还请继续。” 郦食其笑了笑,继续接上刚才的话语:“戴国,一向是郑的附庸,随郑国而动。故宋、卫攻新郑不克,便转而攻戴,欲显兵威。没想到戴国虽小,其民众却英勇顽强,万众一心之下,两国难以攻克。” “宋军主将孔父嘉不忿,更引来蔡国之兵,共同攻戴。三国联军临城,戴国岌岌可危。就在这时,郑伯遣军援戴。” 说到这里,郦食其停顿下来。 黑臀顿时不满道:“接下来怎样?是不是那什么郑国帮助戴国打退三国联军了?这故事也没啥意思嘛。” 赵广说道:“或许是这一战里有什么独特的战法?郦先生欲要指点吾等。” 郦食其嘿嘿一笑,说道:“独特战法倒是有一条,但远不如郑伯之计。” “何计?” 众人皆好奇相视。 郦食其冷笑道:“郑伯打着援助戴国的旗号而来,戴人自然开城欢迎。然后嘛……郑军入城之后,就兵不血刃的灭了戴国,占了此城。”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赵广说道:“这郑伯怎的如此阴险,说好来救援戴国,反而第一个将其灭掉。” 黑臀却嘻嘻笑道:“这叫什么阴险,如此轻易就灭掉一个国家,这才叫好计。换成乃公,也要这样做。” 郦食其笑道:“这只是第一步而已。待到郑伯占领戴国后,便在城邑上尽插郑旗,并派人告知城外的三国联军,说他已拿下戴国,还要多谢这三国相助。然后就将那宋将孔父嘉气的哇哇大叫。郑伯又趁此送上战书,约定明日两军决战,那宋将正是气恼之时,自然当场应下。” “当晚,郑伯趁其不备,夜袭敌营,大败宋、卫、蔡三国联军!” “好!好一个郑伯,乃公喜欢他!”黑臀拍掌叫起来。 涉间、赵广、白荣、张贺等将也都若有所思,郦食其这个故事里的郑伯,确实有可取之处。 赵佗坐在主位上,不由点头。 郑庄公不愧是历史上有名的老阴逼,果然厉害。 反掌之间,便能灭一国,败三军。 他看向郦食其,问道:“郦先生今日在帐中议事时,说这郑伯灭戴之事,恐怕有所指教?” 郦食其摇头道:“指教不敢,但鄙人之所以说这些古事,主要也是为了此番战事。” “军候受命东取魏地,这菑县便是第一关。” “自郑伯用诡计灭戴之后,戴国遗民记恨此事,满城之民尽数改氏为戴,怨气颇深。” “到了后来,魏国取得此城,城中民众亦是戴氏居多,相互联结,势力很大。为了安抚这些人,魏国便命戴公的后裔为菑县令,世世承袭,辅佐魏王。所以此城虽然名为郡县,实则是戴氏的封地。” “当今菑县令戴武,便是世代承袭而来。他手中有兵卒千余,看似不多。但因为城中之人大多是戴氏的缘故,关系甚密,戴武只要振臂一挥,至少能召集男子两三千,再加城高墙固。纵使军候兵精人众,但若是强攻,恐怕会遭遇昔日宋、卫、蔡三国所遇的问题,一时之间,难以攻取啊。” 赵佗眼睛微眯。 菑县的情况和外黄不同,他之前可以用喇叭战术恐吓张耳征召的那些青壮,是因为那些外黄人本身没有战心,和张耳关系也不紧密。 但菑县城中,大多为戴氏之人,只要其首领戴武反抗,那些人绝难被策动,定然全力防守,再加上有城墙加持。赵佗就算强攻下来,也会有不少损失。 想到这里,赵佗对郦食其拱手道:“先生想来自有妙计,还请赐教。” 郦食其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上前拱手道:“秦军伐魏,菑县不降,非为魏国,只为戴氏也。” “当今的菑县令戴武绝无为魏国赴死之意,我观他拥兵自守,恐怕是想待价而沽。只要军候能许以他继续担任菑县令之职,此人必定乐于投降。如此便可兵不血刃,拿下菑县。” 听到这话,赵佗皱眉道:“此策有用,但我却没有职权许以他菑县令之职。而且以秦国的法度,他就算投降,恐怕也当不了县令,这职务一般都是朝廷派遣。就连县尉之职也需要咸阳批复,我或许能为他申请个县丞之职,但他戴氏既然是世代菑县令,恐怕又看不上。” 郦食其脸上带着笑,眼中却闪着寒芒。 “所以军候可以效那郑伯名为救援,实为灭国之计。” “先许以戴武继续担任菑县令之职,待到他开门纳降,我秦国大军入城之后。届时我军掌武库,控城门,戴氏一族尽在军候兵刃之下。到了那时候,整个菑县还不都是军候说了算。” 赵佗眼皮一跳,盯着帐中那右髻赤帻的中年文士。 好一个郦食其! 这是诱降之后,又翻脸不认人啊! 菑县之名,似乎是秦末才因多灾而取。春秋时叫戴邑,宋国时为葵丘。 不过《中国历史地图集》的战国地图和秦郡地图,都写得是菑县。这里就用菑县之名,与地图相配合。 《左传·隐公九年》:宋公不王。郑伯为王左卿士,以王命讨之,伐宋。 《左传·隐公十年》:秋七月庚寅,郑师入郊。犹在郊,宋人、卫人入郑。蔡人从之,伐戴。八月壬戌,郑伯围戴。癸亥,克之,取三师焉。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名声 「哈哈哈,好计!此计甚妙!」 黑臀抚掌叫绝,指着丽食其道:「我收回刚才那些话了。你这酒徒说的什么郑伯、戴国的事情还是有些鸟用的。若是依你之计,咱们可真能一个人都不死,就拿下菑县。」 丽食其懒得和黑臀这种浑人计较,一双眼眸紧盯着主位上的赵佗。 这是他自荐入赵佗麾下,所献上的第一计,自然报以期望。 只要赵佗能够答应下来,丽食其便会自告奋勇,进城说得戴武投降。 不管之后状况如何,他终归是让秦军兵不血刃的拿下菑县,如此功劳,总能让他再升一爵吧。 自从说降小黄,升为上造爵位后,丽食其便尝到了秦国爵位的好处,自然费尽心机想往上攀爬。 主位之上,赵佗却另有所想。 「我本以为历史上的陈平是个毒士,没想到你丽食其也是一等一的狠辣啊。如果依此计而行,确实有很大可能兵不血刃的拿下菑县,只是……」 赵佗抬头,见帐中诸将也是各有所思,便开口问道:「听完丽先生之策,汝等有何看法?」 黑臀嚷道:「我觉得好!」 没人搭理他。 涉间沉声道:「兵法上说,全军为上,破军次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如果能不损一兵一卒就拿下此城自然是好。我军若能速下菑县,还能对更东边的魏国城邑形成威慑。」 赵佗颔首,涉间这段时间学兵法还是有些用处的,已经能随口说出几句了。 白荣亦道:「我觉得可行,只要进了城,就是吾等的天下。到时候剑刃一亮出来,城里那些人根本反抗不了,那戴武不认也得认。」 眼见三将都赞同,张贺眼珠子一转,跟着道:「我也觉得丽先生此计可行,就算此计失败,无法将那戴武诱降,咱们也没什么损失,不妨一试。」 西乞孤点点头,没说话。 赵佗麾下,总共四位二五百主,两位直辖的五百主。如今六将中,有五人认可。 丽食其不由面露得色。 赵佗却没下决断,而是看向没开口的赵广。 「赵广,你意下如何?」 赵广拱手道:「末将认为丽先生此计确有可取的地方,能让我军速下菑县。但亦有不妥之处。」 「有何不妥?」 赵佗澹澹问道。 「禀军候,我军若是真的能以菑县令的职位换戴武归降,那自然是极好。但如今做不到此事,反而空口许诺,在诱降之后又进行毁诺,那就会留下隐患,让军候背上背信弃义之名。」 【推荐下, 大殿之上背刺荆轲,从此遭受六国之人唾骂。 六国里闾之间皆是怒骂高佗此人,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当然,那是高佗干的事情,和赵佗无关。 赵佗清清白白一个人,初次领兵,在名声上毫无瑕疵,怎能为了一个区区小县城,就败坏自己的清白名声。 若是他听从丽食其之计,让自己信用破产,那日后谁还愿意相信赵佗,和他打交道。恐怕就连秦王听了都要直皱眉头。 就连丽食其故事里的那位郑伯,千年之后,依旧被人唾骂他的阴险狡诈,名声可谓遗臭千年。 这是从长远上看到的危害。 若是从眼前来看,就算赵佗真的骗下菑县,不履行诺言,那戴武能答应吗? 就算能用武力解决掉戴武,那城中数千戴氏之人又能够答应? 如果这些戴氏之人当时隐忍下来,等到赵佗带军继续东行,与魏军在东边大战的时候,他们再揭竿而起,直接断了赵佗的后路,那岂不是让赵佗瞬间陷于死地之中。 这就是眼前所能看到的弊处。 「赵二五百主说的是,此事倒是鄙人唐突了。没有顾虑到军候的名声,真是罪过罪过。」 丽食其拱手自责。 赵佗笑道:「丽先生献策也是为了我军能够胜战,无需自责。且此计也颇有可取之处。」 「丽先生既然对那位菑县令颇有了解,可愿作为我军说客,入城游说。就说他只要投降,我可为他寻得一县丞之职。」 丽食其皱眉道:「一个县丞,恐怕分量不够。」 赵佗笑道:「无妨,就算说服不得。先生也可入城观察城中军情,看其城防守备,兵员人数等情况,为我军提供情报。所谓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嘛。此事不管成与不成,都是一功。」 丽食其眼中一亮,拱手道:「既如此,那丽食其愿奉军候之令。」 帐中主座,赵佗看着丽氏兄弟走出帐门的身影,脑袋里想着一个问题。 丽食其如此聪明一个人,真的看不到他那条计策背后的危害吗? 军帐之外。 丽氏兄弟到了僻静处。 丽商戏谑道:「兄长的妙计可是被那赵广一句话堵了回来,嘿嘿,气到了吧。」 丽食其翻了个白眼。 「有何生气的。依我看,就算那赵广不说,咱们这位军候恐怕也不会答应。」 丽商惊咦道:「他岁数还没我大,莫非还能看出端倪?」 丽食其笑道:「人家岁数没你大,但本事可比你大多了。我之前还是小看他了,本想跟着此人,在这场灭魏大战里混上一些功劳,将爵位升级上去。所以想出这种见效极快的计谋,只为尽快获取军功,至于他赵佗的名声是否败坏,就和我无关了。」 「如今他既然看了出来,那我日后说不得也要诚恳一点。这类策术,不敢再献喽。」 丽商讥笑道:「兄长你现在可真是满脑袋都想着升爵,为了那爵位也算费尽了心思。我看你如今是真变成了一个秦人。」 丽食其看着自家兄弟,长叹道:「吾弟啊吾弟,我之所以想着升爵,也是为了日后你犯了事,好庇护着你啊。你若将来被秦法罚为隶臣,我还可以舍了爵位为你抵罪啊!」 丽商双眼大睁,脸一下黑了。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七十七章:戴氏 菑县。 菑县令戴武,四十多岁,方脸短须,身着锦服。他坐在食案前,看着案上一堆珍馐美味,一时间难以下咽。 “瑜儿,秦军已至,若是他们直接攻城,不派人来招降,那吾当奈何?” 戴武看着坐在另一侧案前的青年问道,语中透露着彷徨。 戴瑜二十多岁,面容英俊,眉毛黝黑,只是眉下那双眼睛略显狭长,给人一种阴鸷之气。 听到问话,戴瑜放下手中象箸。 他笑道:“父亲何必担忧,我已打探清楚,这支秦军不过五千人罢了。我们城中本就招纳了一千战卒,如今又征召两千戴氏族人协助守城,若到了危急时刻,还能再强征一两千人。如此人数,再加上先祖世代修缮的城墙,就算那秦将本领了得,也休想凭借五千人就攻破菑县。” 戴武神色略安,但还是难以吃食,又问道:“话虽如此,但就算吾等能击退这支秦军的进攻又能如何。在那大梁城外可是还有王贲的数万大军,连偌大的魏国都要亡了,我这小小菑县,又如何能够抵挡。还不如早日降秦。” 戴瑜眼中闪过厉色,说道:“父亲之语,我何曾不知。只是这投降,也要有投降的章法。” “若是秦军一至城下,吾等便开城投降,那未免被秦人看轻,绝难讨得好处。我听说秦军北上,小黄城不战而降,那小黄令虽然留下性命财富,却被剥了职位权势,此等投降有何益处?” “父亲,吾等乃是昔日戴国苗裔,戴国虽被灭亡,但我族依旧在此城繁衍生息数百年。整个城中,有一半以上的皆是我戴氏族人,就连那魏王也得依靠吾等治城,任命我代代先祖皆为菑县令。故此,这菑县,名为魏国郡县,实则是我戴氏封地。” “以那些秦人的作风,吾等一旦投降,世代菑县令之位绝对保不住,所以吾等一定要先和他们谈条件,至少要争得足够的好处才投降。不能像那小黄令一般,投降之后什么也得不到。若是他们不答应,那就先打上一场,待到那秦将明白了强攻不下菑县,自然就会允诺我们的条件。” 戴瑜眼中闪过一抹不甘。 他是戴武的嫡长子,如果魏国不亡,他早晚能接替戴武成为新的菑县令,这座城邑原本是要属于他的领地啊,怎能甘心拱手相让。 戴武脸上浮现忧色,正要再说,却见门外有亲信进来禀报。 “县令,城外有秦军使者前来。” 戴瑜拍案笑道:“这劝降之人可不就来了,咱们可要好好谈一谈。” 此刻,郦氏兄弟进入菑县城中。 郦商低语道:“兄长此行,可有劝降把握?” “我之前已打探过戴氏的情报,戴武此人性格懦弱,若以强兵压境,再用县丞之位诱之,他必定归降。但他那嫡子戴瑜,却有些麻烦,这人性格强势,又略有才干。菑县之中,县令虽是戴武,戴瑜却有很大话语权,恐怕他不会轻易屈服。”郦食其平静说道。 “既如此,那兄长此行怕是无功?” 郦食其笑道:“何来无功之说,依我来看,这戴氏既然让吾等进城,那就是存了投降之心。只是要价高低罢了,走吧,去看看这戴氏所开的价格不就清楚了。” …… 戴氏府邸。 厅堂上光影闪耀,虽是白日,却像是为了炫耀自家的富庶。精美的青铜灯架上已经是烛火飘摇。 身着绿衣,容貌秀气的婢女们端着酒水而至,案上亦摆满了新鲜的瓜果。 主座上,戴武略微寒暄几句后便不再说话。 坐在左案的戴瑜朗声开口,明知故问道:“先生口操魏音,却打着秦国旗号而至,不知此来,所为何事?” 郦食其拱手道:“如今戴氏大难临头。鄙人,就是为救戴氏一族性命而来,亦是为救君之父子而来。” 戴瑜故作大笑:“哈哈,先生之辞,老套至极。古往今来,说客之言,莫不先夸张虚饰,一番耸人听闻之后,再以言语挑之。不过在我父子面前,先生这一招恐怕有些无用。” 一旁的郦商脸红了,他这兄长说话,就一向喜欢夸张虚浮,张嘴就是大话吓人。如今被人当场戳破,让他这做弟弟的亦不由汗颜起来。 郦食其却面色不变,说道:“鄙人何来夸张虚饰之语。如今城外已是秦军云集,转瞬之间,就能攻破菑县,杀戮满城。而鄙人此来,正是为化解这戴氏灭族之危,若君之父子听我言语,便可保全性命,岂不是为救君之父子的性命而来。” 戴瑜嗤笑道:“先生莫非当我不知,那城外秦军不过五千人罢了,以我菑县城高墙厚,这区区人数绝难破城,先生此言,不过恐吓吾等。” 郦食其亦笑起来:“戴君莫非认为秦国之军只有五千人吗?不妨看看那大梁城外的数万百战之师。” 话音未落,郦食其又朗声道:“请君父子再往西望,又去看看那关中之地,万乘之军,秦王麾下的百万披甲之士!” “自秦魏交战以来,岸门之战、河西之战、安邑之战、伊阙之战、华阳之战……” “种种大战,魏军又胜过几场?秦军剑刃之下,已染数十万魏人之血,戴君父子莫非认为这区区菑县一隅之地,能抵得上那数十万魏国大军?能扛得下秦国虎狼之师?” “君之父子若是早日归降,还能保全性命财富,否则负隅顽抗,他日城破之时,恐怕就要赴那外黄张耳的下场!” 郦食其说到最后,已是疾言厉色,慷慨激昂,话语中充满了威胁之意。 戴武满脸恐惧,身子摇颤,差点跌下榻来。 戴瑜亦是面色苍白,再不复之前从容。 他咬牙道:“我们若是投降,不知城外秦军能给出何等条件?” 见戴氏父子已经失措,郦食其淡淡一笑,也不隐瞒。 “可为县丞。” …… 送走秦国使者后,戴氏内宅,窗户上映出两人身影。 “瑜儿,县丞就县丞吧,咱们好歹也能保有官位,比那小黄令的下场可好上不少。” 戴武脸色发白,他还没从白日的恐吓中恢复过来。 那名叫郦食其的说客,言语中虽有夸大其词之处,但也离事实不远了,特别是外黄令张耳这位魏国名士的下场,戴武可是清清楚楚。 只要一想到自己脑袋被割下来悬首各处,他就忍不住害怕。 戴瑜却面露不甘。 县丞? 区区一个县令的佐官。 他戴氏可是菑县世代的统治者,真正的县中一把手。 如今却要在脑袋上空降一个长吏,这如何忍得? 连一个县令都舍不得拿出来,就想让他戴氏投降,未免也太过廉价了吧。 看来还得给自己再加一些筹码。 “父亲,你可知我为何让你答应那郦生的招降,并说明日开城投降?” 戴瑜眼中闪着冷光。 戴武一愣,道:“你不是说需要一夜时间,封整府库,安抚吏卒,如此方选择明日再向秦军投降吗?” 戴瑜摇了摇头,他冷冷道:“非也。秦军轻视吾等,故此只愿付出一个县丞之职。所以我们需要一场胜利,让城外的秦国军候知道,吾戴氏之人,绝非那些一打就溃的魏人能够相比。” “吾欲效仿昔日郑伯夜袭三国联军之事。” “以明日投降为名,使得秦军失去戒备,然后吾等今晚夜袭秦营,大败这支秦军!” “如此,方能显出我戴氏之名。让秦人知道这菑县绝非好打,想要吾等投降,就得答应我戴氏的条件!” “以县令来换!” 秦制,满万户以上的县设县令,不满万户设县长。 因为很难查到每个城邑的户口人数,也为了称呼上的统一,文中所有县的长官,均称为县令。 当然也可以统称为县啬夫。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八章:自信 距离菑县十里外,秦军已在一处宽敞之地安营扎寨。 “戴氏父子明日出城投降?” 军帐中,赵佗惊异出声。 不仅是他,白荣、赵广、张贺等将也都各自挑眉瞪眼,看着帐中那神采飞扬的中年文士。 “好你个酒徒,你这根舌头是什么肉做出来的,竟然真的说降了菑县。” 黑臀咋舌不已,转而又失望道:“菑县被你说降。伱倒是得了大功,吾等却没有半分功绩可言,真是白来一趟。” 涉间瞪了他一眼,说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大善之道。郦先生说降此城,吾等麾下士卒不用经受损耗,便能保存兵力,接下来也好攻伐魏地其他城邑。到了那时,有你立功的时候。” 黑臀对涉间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能说几句兵法了不起啊,等乃公晚上空了,就去找军候教我学兵法,早晚说的比你还好。” 众人说话间,赵佗却面露疑惑。 他询问道:“郦先生,你不是说一个县丞之职分量不够吗?为何戴氏父子如此干脆的就答应了投降。” 黑臀亦嚷道:“是呀,你这酒徒之前说的好吓人,什么戴氏世代掌管这城邑,说的厉害无比,结果还不是马上就投降了。依我看这戴氏肯定是早打定了投降之意,不管谁进城,他都会投降。唉,早知如此,我就去挣这功劳了。” “黑臀二五百主既有此心,不如下一次,随我一起做个说客好了。” 郦食其笑着将话堵了回去,也不管黑臀反应如何,他甩了甩袖子,对赵佗拱手道:“军候,此番戴氏投降之事,恐怕有问题。” 此话一出,刚准备还嘴的黑臀又把口中话憋了回去,一双眼睛瞪得老大。 其他人也都惊讶的看着郦食其。 赵佗皱了皱眉。 “戴氏不愿投降?” “戴氏愿降,否则不会让我进城。” “那为何有问题?” 郦食其冷笑道:“菑县令戴武,此人虽名为武,但其性格懦弱,言语间带有畏缩之意,此人想要投降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他那嫡子戴瑜,以我此番进城观之,里闾间的传言不假,这戴瑜性格强势,就连其父恐怕也要任他摆布。” “以此人的性格来看,他绝不会轻易投降,至少也要力争县令之职才对。但如今却对我提出的县丞之位点首应诺,恐怕另有谋算。” “而最让我怀疑的,便是我提出他们既然同意投降,那就该立刻打开城门,放我大军入城,如此便是诚意。但他却推脱需要时间封存府库,安抚吏卒。嘿嘿,这些话语骗骗某些无脑之人也就算了。” 郦食其话到此处,瞥了身侧黑臀一眼。 然后笑道:“小小心思,想要骗我高阳酒徒,恐怕还差了一点。” 赵佗眉一挑,看着帐中潇洒自若的郦食其,不由暗赞一声。 不管这郦食其之前献上的计谋是否会损害自己的名声,这人终归是个有本事的。 既能当说客,又能做谋士,进城转了一圈就能将城中戴氏父子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可称之为人才矣。 如果换成黑臀进城,怕不是被人耍的团团转。 想到这里,赵佗亦冷笑道:“我军兵临菑县,这种情形下,那戴瑜还敢存别样心思。” “此子,没认清眼前形势啊。” …… “自周武王分封天下,我戴氏便以此城为国,再到那郑伯以诡计灭我戴国,足足有三百余年的时间。这三百年间,我戴氏以一方诸侯之身,立于九州之间,是何等辉煌兴盛。” “哪怕之后沦为郑国城邑,魏国郡县,我戴氏依旧是此城真正的主导者。而如今,那僻处西戎的秦人来了,这些野蛮的秦人忌惮我戴氏的力量,认为我戴氏于此,会影响他们的统治。” “故此,秦军要攻我城邑,族我戴氏,杀尽城中戴氏之民。然后再移关中秦人来此,睡我屋,耕我地,将吾等祖祖辈辈生存的土地,变成他秦人的里闾屋舍。” 夜幕之下,戴瑜全身披挂,站在高处对着城中聚集的两千戴氏族人高呼大叫。 “如此行径,二三子,可能忍乎?” 在戴瑜高声之下,那些戴氏族人皆是涨红了脸,怒声大叫。 “不能,这是吾等祖辈的城邑,不能给秦人!” “竟然要杀尽吾等戴氏之民,秦军如此残暴,吾等与他们拼了!” “我与秦人誓不两立!” 眼见召集来的两千族人,在自己一番话下个个怒发冲冠,叫着要和秦人拼命。 戴瑜满意的点点头,看来自己那几本兵书果然没有白看。 随便几句话说出来,就让这两千人个个战意高昂。再加上想出的夜袭之计,今日之战定能大获成功。 “秦国攻魏以来,除了济阳一战被魏军挫败一阵,其余皆是百战百胜,哪怕那宁陵君魏咎召集的上万大军也被秦人击破。若是我今日夜袭成功,大败秦人,必将名扬天下!让世人皆知我菑县戴瑜,亦是兵道高手。说不定那秦王听闻我之名号,还会亲自征召。” 戴瑜想到这里,身体便激动的发颤。 他只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是血气澎湃的年纪,性格又一向强势。再加上看了几本兵书,听了不少名将故事,便认为自己亦有名将之资。 “瑜儿,此事危险太大,若是不成,就再无转圜之机了。而且夜袭就算成功,那秦军遭遇此等大败,说不定会恼羞成怒,不理会咱们事后的投降。到了那时候,我戴氏又如何处之?” 一旁的戴武眼见那些族人皆高呼大喊,心中更加害怕起来,忍不住开口劝阻。 戴瑜皱了皱眉,低声道:“父亲莫要丧自家之气。此战我戴氏必胜,届时若是能抓住那秦军的军候,就更加好谈条件。就算抓不住,让他跑了。那吾等就乘这大胜之威,再向秦军递交降书。” “呵呵,秦军届时知我戴氏之强,便会明白想要强攻打下菑县,会付出很大的代价,损兵折将不计其数。相比起来,区区一个县令便能换我归降,岂不划算至极?我相信这番买卖,那秦军主将王贲定然是能算清楚的。” 戴瑜振振有词,自有一番自己的逻辑。 戴武默然无语,此刻那两千戴氏族人已经个个血气上头,满嘴叫着要随戴瑜一起,去和秦人拼命。 形势如此,已是无法挽回,更别说戴武一向懦弱,不喜行政处事,只爱美酒佳人。 故此戴氏之事,大都由戴瑜来处置,在族中掌握了很大的话语权,戴武如今虽有忐忑,也没有办法。 “父亲,你就带着那一千兵卒,安坐城池便是。看我今日一展戴氏雄风!” 戴瑜话语高昂,向着其父拱手告辞,转而踏步离去。 在他的身后,两千戴氏族人紧紧跟随。 菑县之外,月色朦胧,风声呼啸,正是夜袭的好时间。 秦军在十里之外安营扎寨,路途不远,一路地形更是本地的戴氏之人常走的道路,哪怕不点火把,他们亦能闭着眼睛走完。 “这就是兵法所云,天时地利也。” 戴瑜回头,见两千族人个个战意澎湃,不由笑道:“还有这保家卫族的两千壮士,亦不缺人和矣。”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在我手。” “此战,我必定能胜!”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袭战 菑县通往秦军大营的路上,隐隐间,能看到一个个黑影在其上行进。 “郦食其被我哄骗回去,那秦国军候知我菑县明日将要投降,定然心中大悦,今夜绝不会有所防备。” “嘿嘿,昔日郑伯阴险狡诈,以诡计灭我戴国,十分的可恶。但其行事亦颇有可取之处,他以第二日决战之事蒙蔽三国联军,然后以夜袭破之。今日我戴瑜亦效仿其计,必能大破秦军。” 以有备攻无备。 以血气上涌心存保家卫族之念的勇士,去袭击那些睡梦中的秦人。 戴瑜走在长龙的正中,在心里以兵法对照,怎么看这仗都是赢,绝无失败的道理。 在他的领导下,两千戴氏族人皆从武库中拿好了剑戟等武器,其中有上百个族中勇士还穿上了精制的皮甲,可谓武装齐全。 离秦军扎营的地方越来越近,蝉鸣虫叫顺着风声在这片土地上回荡,经过水洼池沼时,还有阵阵蛙鸣声传来。 自然的曲调,掩饰住了这两千人奔行的脚步声,更掩盖住了远方高草丛中紧张的呼吸声。 离秦营只剩不到三百米了,透过朦胧的月色,戴瑜已经能看到前方黑乎乎的一片营寨,营寨中隐隐有篝火之光传来,大概是一些守夜的秦军。 秦军大营扎在一处溪边空地上,方便汲取水源,但也因为地处水源附近,周围高草密布,蚊蝇飞舞。 这让戴瑜暗暗嗤笑,这些秦人今夜怕是要被蚊虫叮咬惨了。而且周围全是茂密的野草,有些地方的草甚至有一人多高,若是一把火点燃,怕不是能将周围变成一片火场。 不过戴瑜并不准备火攻,他初次上阵,对战事还是有些紧张。火攻之事变化太大,若是风向陡变,还会引起己方混乱,脱离他的掌控。 而且秦营靠近溪边,若是那些秦军反应及时,大可顺着只到脚踝的溪流往对岸跑去,那小小溪流能够阻止火势蔓延。 更何况戴瑜心中自有某种盘算。 “那个秦人军候定然位居营寨正中,吾当以奇袭速破前寨,直入其中军大营,将秦人军候抓住!如此秦军便会群龙无首,五千士卒自然乱作一团,被我大杀四方。且抓了这军候回去,我也好接下来再和秦军谈判。” 戴瑜想到此处,便对身侧亲信戴同吩咐道:“你且率那一百甲士到队伍前方去,你等为我军箭头,不要管前寨的那些秦军,这些人自有我在后方领军砍杀。尔等只有一个目的,便是直入秦军主将处,将那军候抓住,若是能再抓住几个秦军将领,那就更好了。” 戴同拱手应道:“谨遵少君之命。” 就在戴同正要领命离去时,却听队伍前方传来一阵喊杀。 戴瑜一个哆嗦,神色惊骇。 莫非秦军有埋伏? 但紧接着,他就听清那些声音是自家族人的喊叫。 “杀秦人,保我戴氏!” “杀啊,攻破营寨,将秦人全部杀光!” 有亲信禀报道:“少君,是族中少年忍耐不住,未听号令,便已经杀了进去。” 戴瑜脸色青黑,看到身侧的戴氏族人也都个个神色激动,他们见有人带头冲杀,这些族人竟然不等戴瑜的命令,径直吼叫着向前方的秦营冲去。 转瞬之间,两千人一起往前涌去,反倒让戴瑜站在夜风中凌乱。 怎么会这样,这跟想象的不一样啊? “少君,如今怎么办?” 戴同不知所措的望来,他手下的一百披甲勇士至少有一半也跟着族人往前冲去,如今留在身侧也就五十人左右。 “果然还是兵法说的对,未治而攻,乱兵也。此番事了,我一定要好好训练这些族人才行。”戴瑜心中暗想。 面对戴同询问,他强自镇定道:“族人士气高昂,正是攻营的好时机,汝等亦随我前冲,今日吾等戴氏,必大破秦军!杀!” “大破秦军,杀啊!” 随着戴瑜下令,护卫在他身侧的戴氏勇士也都个个长啸高呼,举着武器,兴奋的向着黑暗中的秦营冲去。 戴瑜奔跑在风中,心中升起一缕不妙的感觉。 他举目四望,见道路周围高草密布,林木繁茂,夜色下显得黑乎乎一片,十分的渗人。 但这时候戴氏族人已发动攻击,再没有了选择的余地,戴瑜咬咬牙,拔出剑刃,向前冲去。 此时,冲在最前方的那些热血少年,已经奔至秦军辕门处。 或许是秦军自大惯了,根本没料到敢有人夜袭。 几个守门的秦卒在见到黑暗中冲出大批手持武器的夜袭者时,全吓得惊慌失措,竟然连门都不守了,径直往营中逃去。 “秦人何其怯也!” “哈哈哈,原来号称战无不胜的秦军也有胆弱之辈。” “杀死他们,乃公的长剑早已渴望鲜血!” 最前方的戴氏少年大笑着,他们手脚麻利的搬开堵在门口的鹿角、拒马等物,径直冲入秦营中,大声喊杀着奔向那些夜幕中的军帐。 在他们身后,是一个个涨红了脸,兴奋无比的戴氏族人。 紧接着,一道道惨叫声响起。 “坑!” “这里怎么会有坑,狗秦人竟然在军营里挖坑!” “哎哟,乃公的脚崴了。” “我的母耶,痛死我了,这是什么,是铁蒺藜啊!痛!痛!痛!” 各种惨叫哀嚎声响起,将紧跟着冲进辕门的戴氏族人全吓得愣住了。 偌大的秦军前寨中,除了最开始跑掉的守门秦卒外,竟然空无一人,夜风刮起一个军帐的帘幕,里面空荡荡的一片。 唯有几十个冲在最前面的戴氏族人,或是崴了脚蹲在地上,或是被坑洞绊了个狗吃屎,或是踩在了铁蒺藜上,正捂着脚在地上金鸡独立,嗷嗷叫唤。 最惨的一人,先被一个小坑绊了一跤,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然后一张脸恰好撞在了一个全是尖角的铁蒺藜上,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虽是夜幕,但他那凄惨的模样,尖利的叫声还是将身后的众多族人吓得面如土色。 戴瑜愣愣的停下脚步,透过慌乱的人群往前望去。 那里,只有撒上了铁蒺藜和遍地是坑的空寨子,以及两千个不知所措的戴氏族人。 秦军有防备? 就在这刹那间,前寨之后,军营正中突有鼓声大响。 紧接着,黑暗的夜幕中出现了一排排披甲的战士,他们面容整肃,出现在营寨四周的栅栏外,他们的手中,平端着随时待发的秦弩,指向营中慌乱的戴氏人马。 同时,在戴氏族人所来道路的后方,那一丛丛高草之中,也跃出一排排武装齐全的甲士。 他们的手中,同样持着待发的弩机。 《六韬·虎韬》:狭路微径,张铁蒺藜,芒高四寸,广八寸。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章:城降 “怎么回事?” “秦人有防备!” “他们在草丛里藏了人!” 戴瑜愣住了。 刚才还满脸涨红,叫嚷着要杀光营中秦军的戴氏族人们也愣住了。 他们脸上的血色退了下去,或是面如土色或是满脸苍白,一个个大张着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少君,吾等该如何?” 戴同的话将戴瑜从惊愕中唤醒。 “后退!后路的秦军不多,吾等往回路冲,定能杀出一条血路,回到城邑之中!” 戴瑜一咬牙,对着众族人大吼。 然而戴氏族人还未转向,随着后方军营中一道重鼓声奏响。 有秦将下令:“射!” 刹那间,千弩齐发,弩矢如同飞蝗般射来。 啊!啊!啊! 一片惨叫之后,这些被堵在辕门两侧,大部分都没有甲胄防护的戴氏族人被当场射翻了数百人。 他们一个个翻倒在地上,哎哟叫唤,场面十分惨烈。 刚刚还决心随戴瑜杀出一条血路回去的戴氏族人们,皆是吓的两股战战,不少人的腿上更有透明的液体在流淌。 戴瑜嘴唇哆嗦,刚才多亏了戴同等一干亲信以身体护卫,他并没有被弩箭射中,只是身侧亲信被射翻了数人。戴同也被一箭射中,跪在地上,以剑拄地,满脸的痛楚。 不可能! 不应该是我率军夜袭秦营,大败熟睡中的秦军,抓住那秦国军候,好好显示一番戴氏威风吗? 怎么会变成眼前的情况! 戴瑜目中有些恍惚,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景象是真实的。 就在这时,那堵住后路的秦军中,一个秦将指着戴氏族人道:“尔等小计,早已被我家军候识破,如今既已陷入重围,还不速速归降!” 随着那秦将开口。 身侧秦军一起喊道。 “速速归降!” 夜幕之中,四面八方,无数秦卒一齐呐喊高呼。 “降!” 战鼓擂动,伴着那阵阵呼声越发高昂。 “降!降!降!” 军营上空,声若震雷,每有一道“降”声响起,便是炸雷一道,震得戴氏众人亡魂四散,谁也生不起抵抗之心。 有人被眼前族人的惨象吓坏,有人被那些秦军的呼喊震慑,更多的人则是看着那些秦人手中的弩机、矛戟而心神皆颤。 眼见人心正在消散,戴同拔去身上的箭矢,对着戴瑜说道:“少君,吾等会拼死送你回……” “我愿归降!” 戴瑜一声高喊,将戴同的话堵了回去,也彻底打碎了戴氏族人的战心。 眼看戴氏少君开口归降,众多戴氏族人皆是松了一口气,纷纷扔掉手中武器,跪伏在地,向着秦军投降。 夜幕中,军营后方的一处高地上。 赵佗看着营中点燃了一串串火把,秦卒们在那火光中,将一个个跪在地上的戴氏族人捆绑起来。 “果如郦先生所料,这戴瑜是想效仿郑伯夜袭三国联军之事,欲夜袭我军。如今倒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反中了我军的伏击。今日之事,郦先生当居首功啊!” 赵佗毫不吝啬对郦食其的夸奖,今夜之所以能有这般大胜,还真多亏了此人。 郦食其呵呵笑道:“军候谬赞了,不过军候适才话中‘偷鸡不成蚀把米’之句,倒是颇有意思。细细想来,竟还真与那戴氏所做的事情贴切。” 赵佗愣了下,笑道:“那是我家乡俗语罢了,说的就是戴瑜这种自诩聪明之人。” 看着冲入营中的戴氏族人被一个个缴械捆绑。 赵佗亦忍不住摇头道:“这起码有一两千人啊。若是戴氏以这些人固城自守,我军想要强攻破城还真会死伤不少。如今却一卒未损,就将戴氏这些人马一网打尽。此事之所以能成,除了郦先生之外,那戴瑜亦是我军的大功臣啊!” …… 菑县城落入秦军手中的时间,比想象的还要快。 当秦军将夜战中死掉的戴氏族人砍下脑袋,在城门前聚成一座人头堆。 又将那些捆绑起来的俘虏押送到城门前,特别是菑县令戴武的嫡子戴瑜,被押在俘虏的最前方。 然后,城门就开了。 “菑县愿降!” “菑县愿降,还请军候放过我儿性命!” 菑县令戴武哭哭唧唧的跪在秦军面前,在他的身后,是一片跪在地上的身影。那些都是城中的戴氏族人,亦是城外那些俘虏的父母妻儿。 他们一个个双眼通红,跪在地上对着秦军直叩首,希望秦人能够放过他们的儿子或是丈夫。 秦卒迅速上前,占据打开的城门,将投降的菑县令戴武控制起来。 如此,菑县便真正的落入秦国手中。 “军候,既然已经拿下此城,这些戴氏之人也尽在吾等手中。不如将他们的男人全部杀了,尽除城中戴氏。没了这些人,我军东行之后,便再无后顾之忧。而且……这么多人,足够吾等升一爵了。” 黑臀低声开口,言语中尽是杀意。 听到这话,赵佗眉头一跳,这黑屁股好大的杀心,他们手中的俘虏加上城中的人,戴氏男子起码有四千人左右,若是都杀了,那可真是血流成河啊。 众将听到这话,也吓了一跳,赵广忙道:“军候,此事万万不可!” 黑臀冷笑道:“为何不可,那酒徒说过,戴氏盘踞菑县数百年,根基深厚。如今夜袭吾等,被斩杀不少,想来剩下这些人心中必有恨意,如果不杀的话,将来等到吾等东行,怕不是要从后面捅吾等的屁股。” 赵广沉声道:“杀俘不祥!更别说菑县已经开城投降,吾等若是再行杀戮,东边那些城邑中的魏人听闻此事,都会抵抗到底,再不会有人投降吾等。而且,这样做同样会坏了军候的名声!” 听到事关赵佗的名声,黑臀虽然不甘,但也不敢再说什么,低着脑袋嘀咕道:“这也怕那也怕。想要往上升爵,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 “好了。菑县投降,我自有处置,尔等勿要多言。” 赵佗开口,阻止了众将的争端。 他已经发现了黑臀只知杀戮立功,若是放任下去,说不定早晚要弄出什么祸事。不过今日拿下菑县,正是众将欣喜之时,他也不好当众训斥,心中暗想等日后找个时间,再好好和这小子交流下。 赵佗抬起头,看着前方大门洞开的城池。 菑县已降。 通往魏国东境数座城邑的道路,已经在他面前敞开。 单父,山阳。 这是魏东最大的两座城池。 而赵佗此行的目标之一,逃窜的魏国宁陵君魏咎,正在菑县正东方的单父县盘踞。 单父? 想到这个地名,赵佗忍不住皱起眉来。 因为他隐约记得这地方似乎有个重要人物。 但具体是谁,赵佗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毕竟单父也不是个特别重要的地名。 “管他是谁,到了单父便知道了。” 至于现在嘛。 赵佗迈步,向着伏在地上的菑县令戴武走去。 感谢书友昆临远山和书友风暴中雨燕飘摇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一章:宽宏 “戴氏既已在昨日约定投降,为何要背信弃义,夜袭我军。” 赵佗上前,淡淡开口。 戴武跪在地上,以首叩地,哀声道:“禀军候,一切都是我昏了头脑,对郦先生说的县丞之位不满。想着趁夜偷袭,然后以大胜要挟军候,好换取菑县县令之位。此事都是我的错,戴武愿受所有惩罚。” 赵佗冷笑道:“是吗?我怎么听说此事是那戴瑜想出来的,他还召集你戴氏族人,说我秦军欲要在破城之后屠你戴氏全族,杀光所有戴氏之人,激起这数千人的愤慨,故而出城夜袭我军。” 见到话语被戳穿,戴武全身如同筛糠般抖动,他只能叩头道:“还请军候责罚,戴武愿受一切酷刑,只希望军候能够放过我儿戴瑜,以及城中庶民百姓。” 被押到不远处的戴瑜听到这话,泪流满面。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喉咙中却连一句声音都发不出来。 赵佗没有说话,身后秦军众将亦无人开口。 空气近乎凝固,压抑的气氛让那戴武汗如雨下,全身颤抖,内心忐忑不已。 就在这时,赵佗笑了,他上前扶住戴武的身躯,和颜悦色道:“戴君莫要惧怕,我秦军并非六国传言中的野蛮粗鲁之辈。戴氏的事情,我已经清楚。你是个忠厚长者,归降的事情想来不会有假,只是被小儿辈欺瞒,所以才犯下大错。” “我赵佗并非不讲情理,也非滥杀之人。戴氏的事情我会进行处罚,但绝不会大肆杀戮,这一点伱尽可放心。” “另外,这菑县县丞之职,还是要落在你戴武头上。” 戴武愣住了。 一来,他没料到这支秦军的主帅竟然这么年轻,看上去明明就是个少年人啊,年岁还没戴瑜大,竟然就能成为掌控五千人的秦国军候,真是让人吃惊。 第二点,则是戴武没想到对方作为胜利者,竟对自己和颜悦色,并非想象中的嘲笑之后再以严刑处置。 而且听这军候口中的意思,秦军竟然是要对戴氏夜袭的事情不再深究。虽然说还会有处罚,但只要不杀人,不管是出钱出力,那些惩罚都是再轻微不过了。 更让戴武惊讶的是,这少年军候竟然说他还要履行之前的承诺,继续让自己做菑县的县丞! 戴武顿时受宠若惊,忙再次俯头叩首。 “多谢军候。军候大德,天下至仁矣!戴武是负罪之人,安能去做县丞之位,只要军候能放过戴氏,戴武便心满意足。” 赵佗眯着眼,盯着戴武。 “我让你做县丞,你便做县丞。” 平淡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意味,戴武一个激灵,忙道:“军候说的是,军候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戴氏一定听从!” 赵佗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往城中走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如赵佗许下的承诺。 秦军将昨夜俘虏的那些戴氏族人尽数放了,哪怕是作为主谋的戴瑜,赵佗也只是训诫一顿后,便将他送回戴武身边,中途没有再进行过任何杀戮。 这一下,除了昨夜死掉的那些人的家属还在悲伤外,整个戴氏上下全都对秦军感恩戴德。 他们现在都明白了,原来秦军从一开始就没有屠杀戴氏的心思,一切都是戴瑜的欺瞒。 戴氏明约投降,却欲夜袭对方,此乃背信弃义之事。 事败之后,秦军不仅不进行杀戮报复,反而放掉所有俘虏,还安抚戴氏,甚至一如之前的诺言,让戴武做秦国的菑县县丞。 这哪里是什么传言中的虎狼之师,残暴之军。 这是妥妥的仁义之师啊! 戴氏全族,上到戴武,下到普通族人,全都感激着秦人的宽宏大量。 就连心高气傲的戴瑜,也在这次夜袭中被打垮了所有的傲气,对于将他俘虏后又进行释放的秦国军候,心中不由生出敬服之感。 “他能算到我会夜袭,可称料事如神。” “俘虏之后,不行虐杀,对待吾等以宽宏大量,此乃仁义也。” “赵军候,料事如神又仁义大德,未来必成为当世名将!” 除了放过戴氏外,秦军入城也没有在菑县中进行杀戮抢掠,而是严守秩序。在接管城池后,让戴武出面,对城中的庶民百姓进行安抚。 故此,短短两天时间,赵佗就已将菑县彻底掌控在手中,从根基最深的戴氏到普通的庶民,都对秦军不再惧怕与憎恨,甘心配合。 “间,你可知我为何会赦免戴氏?” 屋舍中,赵佗坐在榻上,饮着卮中酒水,向另一侧的涉间问询。 涉间略一思索,回道:“就像赵二五百主所说,如果将戴氏尽数诛灭,吾等东进,那些魏人定然不敢再投降配合,必定会拼死抵抗。反而军候将戴氏赦免,显示出我军的仁德,东边那些魏人看到,知道投降就可以免死,还能保全财富地位,就会有不少人心生降意,愿意归降。” “那些魏人中有战有降,则众心不一。心若不一,则我军可趁势而破,必能建下大功!” “不错,这是从战事的角度,你的兵法果然没有白学。” 赵佗夸了涉间一声,自从学习兵法后,涉间的战略眼光逐步攀升,已经能看到事情背后的厉害,不像黑臀那般只顾着眼前的利益。 不过,涉间目前也就只能看到这一层面,赵佗转头看向屋中的另一人,问道:“郦先生可有谋略?” 郦食其将卮中酒水一饮而尽,笑道:“戴氏如同一棵大树,在菑县扎根数百年,早已枝叶繁茂,亲眷徒属不知几多,分布城邑及各处乡里之中,绝难铲除。军候若是诛灭城中戴氏,不仅担负滥杀的名声,而且附近魏人定然又惧又恨,让吾等东行,后路不宁。” “而且戴氏本有降意,只因戴瑜贪婪而生事,此番我军用那几百个戴氏人头将他们震慑,显出我秦军之威,让戴氏父子不敢再生贪意。军候再以县丞之职进行安抚,如此恩威并施,便可让戴氏归心。有戴氏协助,我军就能保证后路安稳。只是……” 赵佗眉一挑。 “只是什么,先生尽可畅言。” 郦食其阴声道:“常言道人心难测,戴氏虽然说是臣服,但难保不会有反复之事,不得不防。” “军候不如征召那戴瑜随军,名为随从,实则人质。有此人在吾等手中,那戴武性格懦弱,绝不会反抗,必定在后方以戴氏之力全心支援我军。嘿嘿,如此便是万无一失。” 赵佗哈哈一笑,指着郦食其道:“先生果真大才,此乃妙计。” “除了戴瑜之外,我还要再征召戴氏五百青壮从军,给他们一个‘升爵立功’的机会。” “另外,除了安抚外,也要给予戴氏相应处罚,如此方能服众。我军此番东行的后续粮秣,便由那戴武来提供。想来军中有戴瑜和五百戴氏之人相从,那戴武必然心甘情愿,尽心尽力。” 郦食其嘿嘿笑道:“军候之见,亦是高明至极!” 菑县的事情,赵佗很快就安排妥当。 在秦国中央任命的菑县令和县尉到达前,菑县的行政诸事,由赵佗申报上去的县丞戴武来负责处理。 军事上则由赵佗留在此处镇守的五百主张贺进行管理。 至于戴瑜被征召随军之事,戴武心中虽然难舍,但也无可奈何。 反而是戴瑜神色兴奋,他对戴武说道:“父亲,我昔日学兵法,略有所得,便自认为可比天下名将。经过那一夜战败,方知天下之人,亦是强者辈出,比我高明者不知凡几。我观这赵军候年纪轻轻,便用兵如神,他日必定能成为当世名将。我愿随他东行,学其用兵之术!” 说到这里,戴瑜想起赵佗对他所说的话语,昂首道:“赵军候所言‘格局’二字,我今日也已经明白了。往昔我只将全部心思放在这菑县一隅之地,想着区区县令之位。而不知天下之大,远胜于此。我亦当如赵军候所说,要打开自己的格局,走出这小小的菑县。” “如今正是秦国东出,伐灭六国的时候,亦是我等男儿征战天下,建功立业的机会。” “赵军候说得对,小小县令算得了什么?” “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 “我戴瑜,就要去随赵军候,战场觅封侯!” 待到第二日。 精神抖擞的五千秦军,列队走出菑县东门。 黑色旌旗随风飘荡。 秦军手中的矛戟,所指的方向,是正东方的单父。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二章:魏咎 “菑县距离单(shàn)父约三百余里,以我军的行军速度,大约需要十日左右。” 东行的道路上,赵佗坐在车中,他麾下的头号参谋郦食其则坐在另一侧。 如今的郦食其,脑袋上戴的可不再是赤色头巾,而是象征着簪袅爵位的苍帻。 菑县之降,此人算是居功至伟,不仅亲身入城探听情报,还识破戴瑜之计,最终让秦军在没有任何损失的情况下,就拿下了菑县。 故此,赵佗在事后论功行赏,将各自的军功禀报上去,郦食其升了一级爵位。至于其他人,除了那些埋伏的士卒分配了人头,让不少人升级爵位外。诸将只是各自积累了劳绩,并没有达到升爵的“经验值”。 “十天时间,再加上吾等在菑县所停留的几日,单父城中的魏咎想来得到了菑县失守的消息,不知他会如何处置?” 赵佗想到魏咎之名,不由皱起了眉头。 王贲之所以让赵佗东取魏境,除了占领魏国的所有城池以外,捕获或是斩杀宁陵君魏咎也是其中一个任务。 此番秦国伐魏之战,是由王贲突然率领淮阳之师发动突袭。 魏国仓促之间派军抵抗,其主力被王贲一战歼灭。 秦军马上兵围大梁,其速度之快,导致魏国的诸多公子王孙都被困在大梁城里面,留在外面的公族宗室只有寥寥几人。 其中最负盛名者,除了被赵佗擒获的魏豹外,便是这位宁陵君魏咎。 魏咎是魏豹之兄,亦是这一代魏国公子中的杰出人物,素有“小信陵”之称,其平日宽厚爱人,尊贤重士,口碑一向很好。 然而宁陵君终归只是宁陵君,并不是那位能拯救魏国的信陵公子。 面对秦人兵围大梁,宁陵君魏咎愤然起兵,聚拢各路魏军万余人,北上救援大梁。 然后,他就被王贲遣军大败。 魏军被阵斩四千,俘虏两千。 魏咎狼狈逃回魏国的大宋郡,欲要再聚残兵,然而这一次王贲不打算放过他,派遣一万战卒南下攻取睢阳。 魏咎虽然想凭借睢阳顽抗,但只是数日时间,睢阳就沦陷在秦军的巨砲下。 在亲信侍从的护卫下,魏咎再次逃出升天,一路奔行到魏国东境的单父县。 自从魏国的方与郡被楚国攻取后。 单父,便是魏国最东部的郡县,也是如今魏国最后的几座城邑之一。 “秦军已经拿下菑县,正在向单父攻来,此等形势,吾当奈何?” 魏咎坐在榻上,面色苍白,向着屋中众人问询。 其中一个高冠博带的中年文士,拱手道:“公子莫急。我已探得消息,这支秦军不过五千人,而且还是由各路秦人拼凑的新军,并非王贲麾下的战卒,战斗力有限。我军在单父收聚了近七千人,兵力比秦军还多,公子不用惧怕。” 魏咎叹道:“侯君啊,虽说这支秦军的人数比我们少,但菑县那么坚固,不过数日就被秦军拿下了,如何让我不忧虑。” 侯书大概四十多岁,长脸短须,脸上长了一些麻点。 他是昔日“窃符救赵”之事中,那位自刭而死的侯嬴之孙,一向颇有智计。 魏咎欲效信陵君行事,听说侯书之名,便亲自邀请,将其收入麾下,充为智囊。 此刻听闻魏咎之话,侯书笑道:“公子勿忧。那菑县之所以被秦人轻易拿下,并非是这支秦军多么的厉害,而是戴氏早有投降之心,所以才会开城投降。” 魏咎眨了眨眼。 “可是我听说戴武曾派族人夜袭秦军大营,结果被秦人大败,死伤不少。” 侯书冷笑道:“依我来看,戴氏之所以夜袭,定是要趁势清理城中不愿降秦的壮士,故意让他们出城送死,被秦军斩杀。如此戴氏便可毫无阻力的献上菑县。” “那戴武如今已被任命为秦国的县丞,其嫡子戴瑜更是带了数百戴氏族人随从秦军,这就是证明啊!所谓夜袭之事,不过是戴氏勾结秦军演的一出戏罢了!” “好个戴氏!竟然如此阴险,若是乃公能攻回菑县,定要将戴氏父子斩首示众!” 屋中一个大汉愤然出声,此人身高八尺,体型魁梧,大大的肚子将甲胄撑起,可见其身体之壮硕。 “朱君莫要愤怒,像那戴氏父子之人,不仅是菑县有,就连这单父之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欲要投效秦人。” 侯书此话一出,气的朱氏壮汉哇哇大叫,主位上的魏咎亦是眉头紧皱,询问道:“侯君所言,莫非是说单父城中有不少人想要降秦?” 侯书冷声道:“正是如此。单父之中,豪族不少。其中势力最大的卫氏,乃是昔日卫国公族的一支苗裔,对我魏国一向毫无忠诚可言,若是秦军大举临城,恐怕这卫氏之人会效仿那睢阳宋氏之事啊!” 听到这话,屋中众人齐齐色变。 昔日睢阳沦陷,虽有秦军巨砲攻城,吓坏魏军的缘故。 但最重要的还是睢阳城中的大族宋氏,为保全自身,趁着夜色打开城门,放秦军入城,这才导致睢阳转瞬之间便落入秦人手中,魏咎仓皇逃离。 如今侯书说单父城中的大族卫氏有投降之心,那单父岂不是要变成第二个睢阳了? “公子,既然卫氏想要投降,那吾等就先下手为强,将这卫氏抢先铲除干净,如此便可放心与秦人决战。” 朱骠厉声说道,他是昔日那位“救赵挥金槌”的侠客朱亥之子,身负神力,性格凶悍,亦是魏咎网罗的一大贤者。 魏咎摇头道:“不可,卫氏或许有投降之心,但如今只是吾等的猜测,若是无名而诛,恐怕会引起城中其他大族的惧怕,反而会让他们投降秦军啊。” 侯书也点头道:“公子说的是,卫氏在单父盘踞上百年的时间,颇得单父民心,若是诛杀,后果难测,且会让公子担上滥杀之名,失去魏人信赖。” 朱骠怒道:“这样不行,那样不行,那侯书你说,吾等该当如何?” 侯书笑道:“为何总想着守城呢?” 朱骠愣了下。 魏咎也是怔了怔,然后道:“侯君你的意思,莫非是……” “主动出击!” “如此便不用守城,更不怕那卫氏的背叛,而且胜率更大!” “这支秦军不过五千人。而吾等若是留千人守城,亦能派出六千大军。” “单父以西,有山谷密林,可供我军埋伏。” “秦军远道而来,必定疲惫不堪。吾等士卒提前休憩,可以逸待劳。” “秦军不识此方地形,更不知吾等埋伏。” “六千打五千,以逸待劳打疲惫不堪,埋伏之军打惊慌之卒。我军如何不胜?” 侯书说到这里,脸上闪着光,大笑道:“只要用伏击灭掉这支秦军,公子必定声威大震,如此便可西取菑县,惩治戴氏父子。” “届时,公子兵威之下,这单父城中的卫氏等人,自然慑服,不需忧虑。” 朱骠大笑道:“好!果然好策!就像那王贲派人在大梁外伏击吾等一般,吾等也以伏击回报秦军,哈哈哈,埋伏秦军,此战必能大胜!” 魏咎细细思索,觉得侯书之策确实无懈可击。 兵多打兵少,再加上提前埋伏,怎么看都是赢啊。 魏咎脸上绽放出笑意。 “侯君不愧是吾之智囊,此策甚妙!” 单父往东,原本还有魏国的方与郡。 但按照《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先秦卷》引《战国策》所说,魏国的方与郡在秦昭襄王十七年被楚国夺取。 所以单父应该是魏国的东方边境了,往东北是属于楚国的方与,往东南则是楚国的丰沛。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三章:商亳 “禀军候,薄邑城门已开。” 西乞孤前来禀报。 赵佗颔首道:“命众将约束手下,让士卒依次进入薄邑。我军入城,定要秋毫无犯,若是敢动魏人财产及妇女者,立斩不赦。” “唯。” 赵佗站在战车上,看着居于前队的涉间所部,已经控制了薄邑城门,士卒开始鱼贯入城。 “看来今晚不用在野外扎营了,薄邑虽小,也足够我军好好休憩一晚。如此方能长途行军,直至单父。” 就在赵佗思索间,他的战车已经开入城中。 薄邑,是位于菑县和单父之间的一座乡邑,地方不是很大,兵力亦不多。 秦国大军压境,进行恐吓,再加上菑县戴氏的嫡子亲自入城劝说,薄邑宰立马开门投降,倒是让赵佗少费了一番功夫。 因为是主动投降的缘故,城中十分安宁,薄邑中的乡人全都害怕的躲在屋子里,透过门窗紧张的望着外面街道上行进的秦军。 “军候,这个就是薄邑宰了。” 赵佗刚入城中,戴瑜便兴奋的带着一个身着锦服,头戴高冠的胖子前来。 “臣薄邑宰薄丘,拜见军候。” 薄丘一来就将肥硕的身躯伏在地上,直向着赵佗叩头。 从赵佗的角度来看,这人此刻的模样就像是一头俯首的肥猪,稍一动作便是满身肉浪翻腾。 “嗯,你既主动纳降,便依旧治薄邑之民,为我秦国安定民心。” 薄丘抬起肥嘟嘟的脸,喜道:“薄丘一定尽心治民,不忘军候之恩。” 赵佗懒得理他,又转头看向一旁满脸希冀的戴瑜,笑着说:“很好,初次随军便立下一功。说降薄邑的功劳,足以让你升爵到上造了,我会为你报功上去。伱可要好好努力,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同诸将一般,成为公大夫、公乘,统领一千兵马。” 戴瑜大喜过望,忙道:“多谢军候,戴瑜一定努力,他日定会成为军候麾下干将。” 受到赵佗的鼓励,戴瑜高傲的昂起脑袋。 他看着不远处正指挥士卒入城的黑臀、白荣等人,经过这几日的接触,他心中的自信又起来了。 “一个不识文学兵法的瓮牖绳枢之子,一个来自蛮荒之地毫无礼节的秦氐蛮夷,都能混上秦国二五百主的位置。没理由我这个饱读兵书的世代贵族,爬不到这种位置上来。呵,区区县令算什么,我戴瑜如今的第一个目标,便是成为秦军的二五百主!” 就在这时,赵佗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座特殊建筑,问道:“那是何处?” 众人皆循声望去,见是一座古朴的殿宇,其门前巨树参天,看上去很有一番年头。 那薄丘反应最快,叫道:“禀军候,这是祭祀殷王商汤的宗庙。” 商汤? 赵佗怔了怔。 一旁的戴瑜忙解释道:“此处薄邑便是昔日的商汤之都,亳(bo)。薄邑之中,不少人都是子姓苗裔,以薄为氏,故而世代皆会祭祀商王。” “夫汤以七十里之亳,兼桀天下。” 赵佗点点头,没想到随意攻下的一处小小城邑都有这般历史。 他想起秦、赵两国的先祖恶来、季胜都是商王臣子,是那位纣王帝辛的宠臣。 秦国和赵国,都与殷商有着不可断绝的联系。 哪怕到了如今,秦人的墓葬依旧承袭着来自商人的形制,与周人大为不同。 在某种程度上来讲,秦人,亦是广义上殷遗民的一支。 “吾之先祖亦是商之臣子。此处既是殷商宗庙,那我亦当进去祭祀一番。” 赵佗对众人说道,随即下车,整理衣冠,神色肃穆的进入此处宗庙中,按照古礼对其中的商祖、商王进行了祭祀。 这一番动作下来,让薄丘满脸喜色,周围那些薄邑中的豪贵也都神色放松,看向这位少年军候的眼神充满了柔和。 祭祀宗庙,表明了赵佗的态度。 故此,薄邑诸人皆放下心来,真正接纳秦人的统治。 接下来的事情,便是秦军控制城中各处要害,并派遣游骑往东边探路。 薄邑宰则为秦军安排住所饭食,虽然说不上军民一家亲,但也算是相安无事,没有发生什么冲突。 直到晚间时候,赵佗与诸将商议好明日东行之事,拖着疲惫的身躯进入房间。 刚走入屋中,将房门关好,赵佗就愣住了。 因为他看到,在那屋中榻上,柔软的被子正裹成一个长条状。 “被中何人!” 赵佗厉声呵斥,手已按到剑柄上。 或许是感受到赵佗话中的严厉与戒备,榻上的被子猛然掀开,露出一个白花花的身影。 这是个没穿衣服的女人,雪白的肌肤在烛火下泛着光。 赵佗满脸惊愕,脑袋里冒出那肥胖的薄丘,对他挤眉弄眼的模样。 他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若有所思。 女子慌忙跪在地上,瑟瑟道:“贱妾薄姬,奉邑宰之命,前来伺候军候。” 薄姬? 赵佗越发惊骇,这一刻,他真以为自己遇到了那个身负预言的女人。 但赵佗马上就反应过来。 眼前的女子大概二十岁左右,发育的很好。 与那位薄姬的岁数差别很大,断然不是对方。 薄姬,薄邑里的女子,大概都可以用这个称呼。 赵佗咽了口唾沫,指向门口,道:“我不需要,穿好衣服,速速出去。你告诉那薄丘,就说让他好好办事便可,莫要再耍弄这种手段。” 见赵佗是认真的,那女子不敢违令,慌忙穿好衣服,奔出屋舍。 “这胖子倒是个会来事的人物。” 赵佗摇摇头。 他将负责护卫的西乞孤叫来,好好训斥了一顿,告诉他幸好此番只是个女子,若是个刺客埋伏在被窝里,那他赵佗岂不就要命丧此处。 西乞孤唯唯诺诺的下去了。 赵佗这才上榻休息。 床榻之间尚有淡淡的香气遗留,勾的他心猿意马起来。 赵佗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如玉般的少女。 …… 单父城中。 数千魏军正在集合整军。 “季兄,你说此番秦军来袭,宁陵君主动迎战,此战是否能胜?” 陈豨望向旁边的大胡子游侠,这是他新近认识的一位豪壮之士,来自楚国丰沛之间。 据此人说,他曾从魏国名士张耳游。 恰遇秦军攻城,此人浴血奋战,曾在外黄城头亲手斩杀过两个秦卒,最后因寡不敌众导致城破,他才与众游侠出城亡命,奔至单父。 刘季冷笑道:“胜个屁,你是不知那些秦军有多么凶悍,外黄令张耳何等大侠,还不是被秦人砍下头颅。更别说如今连大梁都被围了,魏王随时会沦为囚徒,押送至咸阳供秦人观赏。此番魏国必亡,宁陵君此番纵胜,亦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季兄,那你说吾等该当如何?” 陈豨叹了一声,他是魏国宛朐人,因游侠而至单父,如今听闻故乡已被秦军占领,心中十分迷茫。 刘季眼睛微眯,看着身侧的陈豨,这是他新收的小弟。 “秦法残暴,不容吾等游侠,你不如随我去沛县。” “沛县?” 陈豨愣了下,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刘季振振有词道:“没错,去岁楚王派使者去咸阳与秦王约和,两国至少数年内都不会开战。你若随我入楚,必无性命之忧,咱们还可继续畅饮美酒,行侠义之事,岂不美哉!” 陈豨略微思索,觉得这也不错,便拱手道:“既如此,陈豨愿随季兄游。” 刘季微微一笑,目光却看向单父城中的另一处宅邸。 “那吕公家有豪财,其子吕泽亦是个豪侠之辈,如今两人都对我十分赏识。” “我不如以秦军凶残,会屠单父来恐吓他们,将吕氏亦诱至丰沛。如此,我便可继续依傍于吕家。还有那吕氏淑女,嘿嘿……” 一想到那吕氏少女的容貌。 刘季心中一片火热。 《后汉书·郡国志》:薄,故属山阳,汤所都。刘绍注引杜预曰:蒙县西北有薄城,中有汤冢。 《左传·哀公十四年》:“魋先谋公,请以鞌易薄,公曰:‘不可。薄,宗邑也。’” 《史记·高祖本纪》:单父人吕公善沛令,避仇从之客,因家沛焉。 《史记·韩信卢绾列传》:陈豨者,宛朐人也,不知始所以得从。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四章:伏兵 拿下薄邑的第二日。 赵佗留下一个屯的士卒在此守卫后,便率军踏上通往单父的道路。 按照秦军常用的制度,行军时一般会划分出兴军、踵军、分卒和大军等几个位置。 但此番进军,赵佗麾下兵力只有五千人,不算很多。 再加上从薄邑到单父的路上,并没有其他需要攻略的城邑,故此赵佗只在大军两侧各安排了一支百人队进行警戒守备,并未过多的分置兵力。 同时赵佗将兴军和踵军合并,统一由涉间所部的一千人来担任。 一来是涉间性格沉稳,担任前锋比较稳妥。二来则是他多次担任过赵佗的前锋兴军之职,相比众将更有经验。 如此,赵佗的军队便分成三个部分。 最前方的是涉间率领的一千人,承担探路和警戒的职责。 距离涉间部十里开外,是赵佗率领的接近四千人的大军。 在大军后方,则是负责押运辎重粮秣的数百秦卒和被征召的民夫。 三军之间,常有骑兵往来,负责传递消息。 在这样的行军阵列下,秦军连续行军数日,在离开菑县的第九天时,已经距离单父县城不到四十里了,最多两日,他们便可兵临单父城下。 “禀二五百主,我军又发现魏军骑兵,约十多人。” 听到属下禀报,涉间眉头一挑,随着离单父城越来越近,路上所遇到的魏军骑兵也越来越多,频率越来越频繁。 这些应该是单父城中那位宁陵君,派出来查探军情的游骑。 这些魏军骑兵就像是泥鳅一样,滑不溜秋的,只在远处,远远观望涉间的部队。 一旦秦军骑兵上前,他们也不交战,转身就跑,十分的难捉。 涉间也拿这些家伙没办法,他派出骑兵去追这些魏军,若是派的人少了,那就打不过对方。 如果派出的骑兵多了,又怕对方是诱饵,后方有更多的人,将自己派出的骑兵一口吞下。而且那样一来,自身反倒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不管他们,以哨骑开路,保持行军阵列便可。前方遇到山林谷地,定要派人好好查探,以防埋伏。” “唯。” 涉间下达命令,他决定不去管那些骑兵,这些人想看什么就看吧,他这支部队本就是探路的先锋,没什么紧要的东西。 他只需执行好自己的任务,将沿途所有可能埋藏伏兵的地方全部查探一遍,以保障后方大军和辎重部队的安全。 …… 离单父城三十余里的一处密林中。 魏咎满脸焦急,看着一旁的谋士侯书和战将朱骠,问道:“那秦军先锋竟然如此仔细,将所过之处的密林山谷全部探查,等他到了此处,一查探山林,吾等行踪必然泄露,为之奈何?” 侯书面色尴尬,他在单父城时倒是智谋百出,脑子里妙计一个接一个的不停冒出来。 但真的开始进入执行层面,侯书却发现这伏击之策真不是那么好用的,特别是遇到一个这么认真探路的秦军先锋。 可恶,为什么秦人不选个莽夫当先锋! 按照他和魏咎等人的商议,是准备先放这支探路的秦军东去。然后伏击后方的秦国中军,直接攻击秦军的主帅,若是能将秦国军候在乱军中阵斩,此番战斗就算胜利。 但照着眼前的情况,这支千人的秦军一路所过,必会探查山林谷地,等到了这里,魏军的行踪必定泄露,届时根本不可能伏击到秦国中军。 “既然伏击不了,不若回城,固城而守再寻机破敌?” 魏咎满脸纠结的说道,他在数次战斗中已被秦军吓到,眼见伏击之策可能失效,不由着急起来。 朱骠叫道:“公子勿怕,既然伏击不了秦国军候,那咱们就先吞下这支千人的秦军先锋!” 侯书一拍掌,笑着说:“没错,伏击不了秦国中军就伏击这支千人的秦军。呵呵,以吾等六千人的兵力伏击他一千人。突袭之下,秦人必定溃不成军,且以六打一,安能不胜?” “吾等轻易便可将秦军先锋吞下。如此,可携大胜之威,再迎战后方的秦军。到时候就是六千打四千,用以逸待劳刚刚大胜的魏国战卒,对阵长途跋涉且刚刚遭遇大败的秦军,此战一定能赢!” 听到手下谋士和战将的策划,魏咎的信心又立起来了。 是啊,虽然情况有变,但依旧对己方有利,六千打一千,他们一定可以吃下这支秦军先锋! “既如此,便依两位之谋。” 魏咎点头赞同起来。 …… “禀二五百主,前方有一处树林,林密地广。” “嗯,派人进去查探。” 涉间颔首,倒是没有多想,一路过来,他们经过的密林山谷也有许多处了,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接到探查的命令,前方有一屯秦军入林,而后续的秦军继续走在道路上,并没有延迟。 “那些魏军的游骑兵还在不在?” 涉间随意向身侧的短兵百将问道。 那短兵百将连忙拍马前行,不一会儿就回来禀报道:“禀二五百主,前方尚没有发现魏军骑兵。” 涉间本是随意一问,听到答案反倒惊讶起来。 因为一路过来,那些魏军骑兵皆是远远观望,一直探查着己方的行军,虽然常被己方骑兵赶走,但没一会儿又会像牛皮糖一样黏上来。如今却一个都没有发现,反倒让人觉得不寻常。 此时,负责探林的一屯秦军已经分散进入两侧林中,秦军大部也踏上了林间的道路。 涉间眉头越皱越紧。 那短兵百将不知自家二五百主在想什么,张望四周后叫道:“咦,这些林子上好多鸟啊。” 这句话,将涉间瞬间惊醒。 他抬头一看,果真见到两侧密林上有群鸟飞腾,盘旋不落。 “兵法所云,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 “不好,此处有伏兵!” 涉间双眼猛睁,对着周围士卒吼道:“速速结阵,举盾防御!” 与此同时,刚才探林的秦军所进的林子中,也传来阵阵惨叫声。 “魏军!” “林子里有魏军!” 刹那间,密林中冒出无数魏国兵卒…… 感谢书友风暴中雨燕飘摇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五章:死战到底 嗖! 弓弩齐射。 漫天箭失如同飞蝗般从那一排排魏卒手中射出。 紧接着一片惨叫声响起,秦军队伍中有数十人哀嚎着摔在地上。 这还是涉间提前发现伏兵,让士卒举盾防御和躲避的结果,否则遭受突袭,在这一轮箭雨之下,秦军的死伤只会更加严重。 「骑兵速速后撤,将此军情禀报军候!」 涉间从车下钻出来,对遭受伏击而显得慌乱的秦军大声吼叫,下达相应的命令。 在涉间发现伏兵的第一时间,便马上跃下车,一边吼叫提醒,一边钻入车身下躲藏。 这是赵佗告诉他的法子,若是遇到伏击,敌人必先攻击主帅,站在战车上,很容易便是万箭穿身的下场,所以第一时间一定要保全自身。 涉间躲过箭雨,果真看到自己刚才所站的位置上扎了好几十根箭失。 「好一个宁陵君,果真有两下子!」 涉间看到树林中,已有密密麻麻的魏卒冲杀出来,只是大略一看,便知其数量之众,远超己军。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埋伏! 涉间并不慌乱,作为探路兴军,他这一千人的职责不就是如此吗? 将前路上的陷阱埋伏一个个捅出来,所有的苦难自己承受,只为保障身后大军的安全。 兴军中伏,总好过中军被伏击。 「士卒结圆阵!以车为障,固守待援!」 「骑兵速回!」 涉间再次发令,身侧短兵一边涌上来将他护卫住,一边跟着大吼传达命令。 这一次,秦军所受的训练效果体现了出来。 听到主将的声音和命令,其下的五百主、百将、屯长亦是一级一级将命令传达下去,秦卒们虽然还很慌乱,但也本能的在命令下执行行动。 他们依次斩断几辆战车上的绳索,将受惊的马匹放走,然后将车辆摆成环状,作为局部防御的屏障。 没有受伤的骑兵,则快速勒马回撤,要将此处遭遇伏击的情形通知后方的中军。 魏军自然知晓,派人拦截,同时向着奔驰的秦军骑兵射击。 近一半的秦军骑兵被射杀拦截,但同样有十多骑跑了出去,直奔后方。 「不用管他们!将这支秦军吞下,吾等便是大胜!」 侯书站在林中,对着不停涌出树林的魏军大叫。 朱骠脸色涨红,脖子上一条条筋脉浮现,他振臂高呼:「杀啊,秦军已被我军包围!杀死这些狗秦人,复我魏国疆土!」 「杀啊!」 魏卒们个个神色兴奋,士气高昂。这可是难得的伏击战,而且被他们伏击的秦军还只有一千人。 六千打一千,在正常人眼中都是稳赢不输的结局,是真正的顺风局! 魏卒们如同潮水般涌了上去,他们手持矛戟剑刃,在第二轮箭失的掩护下,向着已结成圆阵的秦军冲去。 而此刻,不少秦卒脸带恐惧。 …. 他们这一千人,都是河内军,曾在济阳城下遭受魏军突袭,惨遭大败。如今的情形让不少人想起了当初那场惨败,心神不由动摇起来。 涉间见此,知道受到伏击之下,军心不稳。他大叫道:「亡伍不得伍,悬首于城!亡长不得长,人死家残!亡将不得将,身死族灭!」 涉间在短兵盾牌的护卫下,口述军令,短兵们亦将他的声音向着四周传荡。 「二三子济阳之战,削爵处罚者不知其数,主将短兵更是尽数处斩。今日若逃,再无幸免之理,不仅身死悬首,更要祸连家人,唯有奋力死战 ,方有一线生机!」 听到涉间这话,原本受到伏击之下,心神慌乱的秦卒们全都身体一震。 是啊,济阳之战,秦军主帅被魏人在战场上斩杀,导致秦军全面大溃,他们这些溃卒涌到附近城邑,逃了一命,但马上就开始被甄别处罚。 经过严格的辨识之后,逃回来的主帅短兵尽数被斩首示众,远在河内的家人也受到牵连。 其余将吏士卒则根据自身职务和爵位进行了惩处,或是削爵,或是罚甲胃,除了极少数人外,几乎人人负债。 这也是赵佗当初尾随周巿的魏军而行,那五百河内军愿意跟随的缘故,就是因为他们都想着戴罪立功,减轻处罚。 而如今,他们遭受魏军伏击,或许奋力拼斗,可能会死在这里,但如果他们敢逃走,严酷的秦法将会比死亡更加的可怕。 连续逃战两次,他们这些河内士卒所面对的惩罚绝不只是一死而已,就连远在河内的妻儿老小亦会受到株连。 涉间同时大叫道:「十里之外,便是军候所率的中军,骑兵已将消息传递,要不了多久,军候便能率军来援!只要吾等在此奋力作战,拖到彼时,便能活命,二三子,勉之!」 听到这话,原本低落的秦军士气,瞬间高昂起来。 他们并非孤立无援! 赵军候的大军就在十里外! 秦卒们一个个眼神亮了起来,此战并非必败! 此战若是溃逃,哪怕活了,亦要遭受严酷刑罚,株连家卷。 而奋战死斗,则还有一线生机! 「二三子,跟魏人们拼了。吾等绝不后退,莫要连累家人,今日唯有死战而已!」 一个秦军百将大叫。 众秦卒也都一个个涨红了脸,吼道:「今日与魏人死战,吾等逃过一次,绝不再逃!」 秦军的随军战鼓敲响,激昂振奋的鼓声中,一声声吼叫震于上空,甚至压倒了冲锋的魏军叫喊。 那股冲天气势不仅让冲锋的魏卒们满脸惊愕,就连远在树林中观察的魏咎、侯书等人亦是神色惊讶。 「被我军伏击,这些秦人的士气为何还如此旺盛?怎么无人逃跑?」 魏咎满脑袋问号。 他们特意从左、右、后三个方向进行包围,独独留下前方并未有人堵路,就是给秦军溃逃的机会,只要秦军中有人溃逃,就能带动其军阵崩溃,然后魏军就能追亡逐北,毫无阻力的一路追杀斩首。 …. 然而此刻,那些秦军竟然个个嚎叫着严守阵地,没有一个人往前逃跑。 侯书眨了眨眼,道:「死伤人数还不够罢了,只要伤亡达到一定数字。秦军必定有人逃跑,一人逃则十人逃,十人逃则百人逃,如此便是大溃之势。公子勿忧,我军人数比对方多了六倍,足以在其中军赶到前将这支秦军击溃歼灭。」 魏咎点点头,但心中总有一种不安感缭绕不散。 而此刻,弓弩箭失已经暂停发射,冲锋的魏军已到前方,与秦军接战。 「盾!」 秦军五百主一声吼,依傍着战车进行防御的秦军前排齐齐举盾。 魏军手中矛戟狠狠的砸击刺向盾牌,更有甚者,跳起来,想要从盾牌上爬过去,然后就被后方的秦军矛戟戳进了身体。 秦军持盾士卒死死顶着魏军的冲锋浪潮。 他们身后的秦卒们,在随军战鼓的节奏中,将手中铍、矛、戟从盾牌后伸出去,锋利的铍尖、矛尖每一次刺出都能带走一名魏卒的性命。 魏咎麾下的六千士卒毕竟是收拢的各路溃卒和征召的魏人,装备缺乏,许多人身上根本没有甲胃 防护,在秦军有节奏的矛戟攻击下,一声声惨叫不停响起。 殷红的血顺着大地蔓延,将黄色的泥土染成了血色,地上被刺伤划破了肚肠的魏军士卒哀嚎惨叫着,而身后的魏卒们则是毫不留情的从袍泽的身上踩踏而过,狰狞着面庞继续向秦军发动冲锋。 【讲真,最近一直用看书追更,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魏军的攻势一波接一波,他们用手中的长矛、大戟不停前刺、横扫,想要破掉秦人的盾阵。 一名魏卒机灵的蹲下身子,用长戟对着持盾秦军的双腿进行攻击,两个秦卒没有防备,惨叫着摔倒在地上,紧接着,兴奋的魏军上前,用手中武器将他们戳死在当场。 不过那蹲下的魏卒紧接着就被身后的袍泽踩翻在地,一双双腿脚踩在他的身上,让他只来得及发出一阵阵惨叫。 「杀啊,杀光这些狗秦人!」 秦军的防御盾阵被突破,魏卒们争相从这个缺口钻入进去,他们蜂拥而至,不少人舍弃长兵,抄起短剑,冲进秦军的军阵中疯狂砍杀刺击,这让秦军的伤亡在加剧。 「短兵上前,堵住此处!」 涉间怒目而睁,派出一屯短兵持盾上前,与附近秦军联手,将那缺口堵住,重新组成盾阵挡住了魏军的进击,整个战局再次陷入胶着。 鼓声轰隆震天,每一道鼓声响起,都有秦卒和魏军倒在血泊之中。 在这些倒地的士卒身后,立马就有新的袍泽补上去。 一轮又一轮,魏军的人数远远在这一千秦军之上,他们像是不停涌起的浪潮,疯狂冲击着聚成一团的秦人军阵。 秦军虽然随着士卒的伤亡,在不停收缩防线,依托那几辆横放的战车进行顽强抵抗,但从未有人,向魏军稀薄的东方逃溃。 「吾等当死战到底!」 涉间大吼,举着手中长剑,已做好随时上阵冲杀的准备。 在他的四周,已被鲜血染红的秦卒们,亦高呼大叫。 「死战到底!」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八十六章:救援 「为什么!」 「为什么秦军还没有崩溃!」 魏咎脸色惨白,愣愣的看着不远处的血色战场。 离他们发动这场伏击战已经过去很久了,天上的太阳甚至开始往西落去。 但喊杀声中的那支千人秦军却依旧牢牢的伫立在原地,像是一块海浪中的顽石,任你浪潮如何汹汹,我自岿然不动。 侯书亦满脸惊色,喃喃道:「死伤都快接近四百人了,这支秦军竟然还无人溃逃,这不合理啊,明明逃生之路都给他们让出来了,为什么还没人逃跑。」 由不得他不吃惊,一般来说,战场厮杀,只要伤亡超过十分之一,军心就会大溃,若是到了五分之一,就很难有军队不逃跑。 就连他们这支发动攻击的魏军,在伤亡超过三百之后,都已经开始军心不稳起来,后方攻击的士卒,脚步都放慢了不少。而那支秦军,先是遭受伏击,继而进入惨烈肉搏,死伤惨重,都快接近一半了,但却一直坚守阵地,无一人逃跑,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哼,想来是秦国严刑峻法罢了,我听闻秦法残酷,若是战场上一人逃跑,则全家株连,所以不是他们不想跑,而是不敢跑!」一旁朱骠红着眼说道。 不管如何,这支秦军超乎所料的顽强,彻底打乱了魏军快速击溃这支秦国兴军后,再迎战后方秦国中军的谋划。 魏咎惊慌道:「时间过去这么久,那后方的秦***候肯定已经收到了消息,正在率军驰援中,吾等当此时刻,该如何为之?」 侯书咬牙道:「吾等打了这么久,必须要吞下这支秦军,以六千伏击一千,若是还拿不下对方,我军兵卒士气必定大散。依我之计,可划出两千人去秦国中军前来的路上布阵抵挡。而我四千大军,继续勐攻这不到千人的秦卒,务必要将其击溃歼灭,如此我军才会有士气迎战秦国中军。」 魏咎此刻亦骑虎难下,只能点头道:「便依先生之策,还请朱君率两千人前去拦截秦国中军。」 「诺,我朱骠势必让那些秦军寸步难进!」 朱骠领命而去。 魏咎忧心忡忡的看向西边。 两千魏军抵抗四千秦军。 四千魏军在此围攻一千秦军。 就看谁能尽快成功。 …… 「白荣,你部下皆乃山林豪壮之士,且带千人速行,前去救援涉间部。」 「唯,白荣定不辱使命!」 白荣满脸激动,领命下去后,便带着嗷嗷叫的一千汉中人加速行军,直奔前方交战处。 「军候,为什么不让我去,那白荣根本没打过什么仗,若是去迟了,恐怕救不了涉间。」 黑臀叫嚷起来,他一听闻涉间被伏击之事,便立马请命,想要带部前冲营救,结果赵佗根本不理他,还将这重任交给了白荣。 「军中无二令,敢质疑军令者,立斩!」…. 赵佗冷冷开口,丝毫不给自己的亲信留面子。 身边众将听闻这话,齐齐一颤,黑臀亦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嘴巴。 「白荣所部先行,剩下的士卒依旧以此速慢行,维持队列,不可自乱阵脚,不可擅自出击,军中若有违吾军令者,立斩不赦!」 「唯。」 见众将领命下去安抚士卒,同时白荣也领着麾下一千人加速行军,赵佗这才点点头。 他的神色严肃而冷静,但眼中依旧有担忧之色。 涉间是他最得力的下属,亦是如同兄弟般的友人,如今被魏军伏击,生死不知,赵佗岂能不担心,心中更是忧虑重重,深怕涉间有性命之危。 但赵佗必 须冷静,他是主帅,是这支五千人的秦军军候,每一个举动每一道命令都牵扯着五千士卒的性命。 为将者,不得有妇人之仁。 不只是对敌军俘虏,也是对自家的士卒将吏。上了战场,赵佗就要抛弃自己的所有私心,以大局为重。 「白荣部下都是汉中人,其中五百氐羌蛮夷更是常蹿于山林之间,不管是在山道中的奔行能力,还是耐力都胜于其他兵卒。所以让白荣领军先行,到伏击地点后,他们依旧有战斗之力,可以牵扯住魏军,给涉间麾下士卒带来希望。」 「剩下的三千大军则以常速进军,虽然速度会慢上不少,但到达战场后就能保持充足的战斗力。否则若我仓促进军,长途奔行至战场,恐怕会落到桓昭的下场。」 赵佗眼睛微眯,想起荥阳之战中桓昭领兵急速赶路,与魏军仓促接战,然后因士卒疲惫,反被魏军吊打的事情,桓昭当时就是犯了兵法上的大忌。 「间,你可要坚持住!」 …… 「二三子,坚持住!」 「军候此刻定已接到消息,援军正在路上!」 涉间高呼,他操着一杆长铍,从秦卒的缝隙中刺出,将一个冲锋的魏军戳翻在地。 他想起和赵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一件衣服。 一首古老的诗歌。 温暖了一颗心。 他一定会来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涉间一边挥动武器,亲身参与战斗,一边吟唱着那首古老的秦地歌谣。 身侧的短兵见自家二五百主吟唱,亦跟着唱了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周围的秦卒身体一震,河内虽非秦地旧土,但也在数十年前便已纳入秦国,这一代的河内人一生下来,便认为自己是秦国人。此刻听闻古老的秦风之音响起,身体中的血液亦跟着沸腾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阵阵秦音中,这剩下的数百秦卒全都眼神坚定,紧紧握着手中剑盾矛戟,奋力与扑上来的魏卒厮杀。…. 他们浴血奋战,士气高昂,绝不后退一步。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袍泽正在赶来的路上。 …… 「列阵,列阵!」 「一群蠢货!」 朱骠青筋迸起,对着麾下士卒怒吼,他奉命带两千魏军前去堵秦军的路,结果这两千士卒拉扯出来容易,但让他们重新布阵却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 这些魏军是由各处的溃卒汇聚而成,互相之间缺少磨合,且他们还在讨论着伏击那支秦军的事情,一个个的精神不振,竟然半天都站不好。 「秦军!是秦军!」 就在这时,有魏卒大叫起来,伸手指着西方。 朱骠大骇,举目望去,果真见到有一部秦军正在奔行而来。 「怎么会这么快?」 朱骠十分惊讶,不过马上就发现这支秦军数量不多,大概千人左右,而且其阵型散乱,军容并不整肃。 【推荐下, 稀稀拉拉的箭失飞过去,除了一些倒霉的秦卒被射翻外,对这支秦军的伤害并不大。 散开的阵型,稀稀落落的队伍反倒能更好的躲避箭失袭击。 而受到弓弩攻击后,那些秦军不仅不惧,反而个个嗷嗷叫着,嘴里吼着让人听不懂的话语,双脚跑的更加快了,一些秦卒甚至嫌弃身上的甲胃拖累了速度,一把扯下来,裸着身体加速冲锋。 「杀啊!杀死这些魏人,报答军候恩情!」 白荣振臂大呼,作为统帅,他很清楚手下的蛮夷如何作战,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战力。 「报军候之恩!」 众多氐羌蛮夷也跟着吼叫起来,两步迈做一步,径直往前飞奔。 这一往无前的气势反倒将魏军吓了一跳,转瞬之间便被这千人扑入阵中,顿时一片血雨飞溅。 「不好!」 这一千秦卒的凶悍有些超出朱骠的预料,他站在后方的一处高地上,能看到自家军阵被搅动,差点被秦军这一次冲锋捅穿。 「顶住,一定要给我顶住!退后者立斩!」 朱骠大叫,幸亏手下人多,一番混乱后,与这批秦卒厮杀起来,勉强维持住了阵势。 「可恶,这些秦人竟然凶悍如斯。给我顶住啊!」 这批汉中秦卒终归奔袭良久,只凭借一股锐气冲锋,在被魏军挡下之后,双方便陷入了苦战,一时间打的血肉横飞,厮杀不断。 随着时间的推移,魏军人多的优势也渐渐显露出来,秦军渐渐不支,哪怕是一向凶狠的氐羌蛮夷也难以以一打二,对抗魏卒军阵。 「哼哼,果然如此,这支秦军根本不是我军的对手。时间差不多了,待到公子将那支秦军先锋歼灭,便可率军来援,在此布下大阵,迎战奔袭的秦军,届时那秦国中军定然会像眼前的秦军一样,落得覆军杀将的下场!」 朱骠冷笑着,但紧接着,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愣愣的看着西边的方向。 「时间差不多了,军候应该快到了。」 白荣看着麾下士卒被魏军反推,并无惊慌,反而喃喃自语。 他往西边看去,脸上绽放出笑容。 在那里,路的尽头,一个接一个的人影出现。 旌旗飘飞,矛戟竖立。 身穿黑甲的军队,像是一头黑龙,正向着这里接近。.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八十七章:大溃 战鼓敲响。 十多辆战车当先出阵,车轮滚滚中溅起漫天烟尘。每一辆战车身后,皆有八名武装齐全的步卒跟随。 在两侧,还各有一部骑兵在奔驰着。 车骑之后,则是踏着鼓点行进的黑甲秦军。 「秦军!是秦国大军!」 肃穆的军容,奔驰的战车,唤醒了那些魏卒心中最恐怖的景象。 他们本就是各处大战后的溃卒拼凑,其中不少还是跟着魏咎参与过几场败仗的老卒,此刻一见秦国大军出现,便再无战心。 而白荣眼见战机出现,用秦语和蛮语大叫道:「军候大军已至!此战必胜,二三子奋力向前!」 刚刚还体力不支的秦卒再次嚎叫着奋力厮杀,汉中秦人想要拜爵立功,羌氐蛮夷想要报军候之恩,这一番振奋之下,竟占得上风,杀得魏军节节败退。 同时秦军战车已奔驰而至,带着无匹的冲击力径直撞入两侧的魏军阵中,身后的徒卒更是举兵奔来,跟着战车撕裂魏军的阵型,撞入其阵中大肆砍杀。 「该死的秦军。」 朱骠愤怒无比,他已经看到了此战的结果。 不仅是这支魏军的统帅能看出来,那些战场老卒能从几场大败仗中逃得性命,也自然是练就了观察形势,以及战略撤退的绝活。 眼见情况不对,他们纷纷往后逃窜。 为了从后方督战队手中逃得性命,这些老卒一边跑还一边叫着:「快跑啊,秦国大军来了,我军要败!」 受他们影响,周围魏卒亦喊叫着逃窜。 后方的魏军督战队愣住了,他们的手中斧钺已经来不及砍杀逃兵了,因为整个魏军阵线已经全线崩溃。 秦军,在他们后方大肆追杀。 「黑臀。」 「属下在。」 「你带部下,追着这些溃兵进击,一举将后方魏军击溃。」 「唯!」 接下赵佗军令,黑臀兴奋的率领手下从军阵中奔出,嘴里还嚎叫着:「涉间,这次可是乃公来救你了。」 赵佗神色依旧冷静,镇定的指挥着剩下的步卒继续保持阵型,以常速前进,并未全军追击。 此时,朱骠恨得目呲欲裂,大吼着想要阻止溃兵逃窜,但此刻已经晚了,全军溃败之下,根本无人听他指挥,甚至就连护卫在他身侧的短兵们也有不少开始逃跑。 「公子命我阻截秦军,但我无能,只能以死相报。」 朱骠喃喃着,抄起手中兵刃,那是一柄四十斤重的大铁锤,是他父亲朱亥,昔日击杀魏将晋鄙所用的武器。 魏军皆退,唯有朱骠一人逆流而行。 这个高大壮硕的汉子,举着手中铁锤,大吼着向一辆冲过来的驷马战车迎去。 …… 「败了?」 魏咎喃喃着,他看着西边的道路,那里正有无数魏卒狼狈的奔跑过来。在这些魏卒身后,烟尘滚滚,喊杀声震天。 …. 侯书亦震惊道:「怎么会这样,我们四千人打这不到千人的秦卒,至今尚没有拿下,怎么朱骠带着两千人才一会儿就败了?」 就在两人说话间,受到那些溃军的影响,三千多围攻涉间部的魏军亦开始军心摇动起来,已经有不少人加入溃卒的行列。 而那支被围困的秦军,原本死伤惨重,已是摇摇欲坠之势,此刻眼见援军将至,顿时每个人都鼓起勇气,竟然反杀的魏卒们后退。 「公子,大势已去,撤吧。」侯书立刻进言。 魏咎低语道:「吾等还有四千人啊!那后方的秦军也就四千人!」 侯书焦急道:「没用的!这支秦军的勇悍超出吾等想象,朱骠既败,吾等战机已失,再无胜算。」 就在魏咎不舍间,有前线将吏前来禀报朱骠死于乱军中的消息。 魏咎怔了怔,满脸痛苦道:「既如此,那便走吧。」 「魏军败了!」 涉间举起染血的满是缺口的长剑,振臂高呼。 「魏军败了!」 其麾下残留的数百人也都兴奋的高喊。 他们看着围攻的魏卒如潮水般退去,向着东方奔逃。 那里,原本是魏军留给这支秦军逃跑的道路,如今,却成了他们自己溃逃的路线。 「哈哈哈,涉间,乃公来了!让你平日对乃公指指点点,今日方知乃公才是最可靠的吧。」 后方追逐溃军而至的秦卒中,黑臀骑马而来,对着涉间大笑。 涉间也笑了,他对着黑臀点点头,目光越过一个个秦军袍泽,望向远处中军战车上的少年军候。 「如今魏军兵败,难成守势。赵广!」 「属下在!」 「你带麾下千人,昼夜兼程,勿要去追逐溃兵,以全速赶赴单父,携大胜之威,兵临城下,若能趁势取城便将单父拿下。若是不能,则鼓噪扬旗,恐吓城中之人!」赵佗声音冷冽。 赵广大喜过望,他之前眼看着白荣、黑臀都被派出去,唯独自己这一部被赵佗留下,心中还有些怨言。没料到赵佗竟是将这种重任交给他,忙拱手道:「唯!赵广定不辱使命!」 赵佗点点头,这一战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本以为此番攻打单父会是一场艰难的攻城战。 哪料到那宁陵君魏咎竟然胆大无比,半路设伏。幸亏是伏击的涉间部,若是伏击到他的中军,恐怕就算能赢,秦军的死伤也会很严重。 「这些魏军有些出乎想象啊,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连我这支新练的兵卒都能将其击破。」 赵佗摇了摇头,怪不得秦魏交战,魏国屡战屡败,这些魏卒看上去也就只能打打顺风仗,稍微遇到点硬骨头,不仅啃不下,还会把牙给崩掉。 这一次,涉间部便是他们遇到的硬骨头。 想到这里,赵佗亦举目望向那远方的血色战场,那里,一个浑身浴血的秦将亦在向他望来。 …. …… 随着朱骠部被击溃,负责拦截秦军的魏卒败退而走,引动魏咎麾下尚存的三千多人一起溃逃,再加上作为主帅的魏咎亦上马后撤,导致魏军呈现兵败如山倒之势。 满山满谷,皆是逃跑的魏卒,他们哭父喊母,丢盔弃甲,跑的快的还能逃得性命,跑的慢的则是被追上来的秦人当场砍翻,割下首级。 这一夜,单父以西,尽是喊杀与哭嚎之声。 「这些秦人,竟然一路紧追不放!」 魏咎披头散发,狼狈不堪,头上的冠带早在一路驾马奔驰中被林木刮落。 但他终归逃掉了性命,三十余里的距离,他一夜时间便驾马赶到,坐下马儿早已累的口吐白沫,四蹄都在打颤。 魏咎回望身后,不由悲从中来。 「六千人啊!」 遥想数日前,他意气风发,带着六千兵卒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单父城,心中怀着打出一场大胜的畅想,如今却兵败而归。 昔日六千士卒出征,而今日能随他回到单父的竟只有区区数十骑罢了。 就连他麾下的战将朱骠亦战死于阵中。 此战,可谓败的一塌湖涂。 「公子,后方那支秦军一路追杀而至,脚程虽比吾等差了一 截,但要不了多久也会抵达单父城下。如今我军遭遇大败,单父之中兵卒不过千人,更有卫氏等大族心怀不轨,此城断然守不住。吾等不如带城中千余兵卒北上山阳,那里尚有千余人马,可堪一用。」 侯书一边喘着气一边谏言,他的脑子现在格外的好使。 魏咎麻木道:「便依侯君之言。」 …… 单父,魏军大败而归的消息瞬间传遍全城。 特别是看着那位狼狈不堪的宁陵公子,收拢城中千余兵卒后,便打开北门,径直往山阳方向而去。 整个单父城的人都明白了,秦军马上就要到来。 「阿翁,吾等行囊已经收拾妥当,装上了马车。如今城中魏卒尽数撤走,四方城门无人守卫,正是我等离开的好时间。」 【讲真,最近一直用看书追更,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吕泽身长八尺,剑眉星目,看上去颇有一番英雄气概。 吕公望着自家祖辈所居的老宅,忧郁道:「真要离开吗?」 吕泽沉声道:「我看阿季说的对,秦法残酷,一人犯错,便动辄株连全族,十分暴虐。吾等生为魏人,不习秦律,说不定哪天就误犯了秦法,全族沦为隶臣。如此下场,还不如随阿季前往丰沛,那里与我单父一县之隔,虽是楚地,但风俗相差不大,一定能很快扎根。」 一旁的刘季亦腆着脸道:「是呀是呀,我刘家祖上亦是魏人,自大父搬到丰沛不过三代罢了。吕公且放心,我刘季在丰沛之间还是有些名头的,吕氏迁往丰沛,有我活动之下,必定顺利。」 吕公看了自家长子和旁边的大胡子刘季,哪还不知道他们想的是什么。 游侠,从来都是被秦法打击的对象。 若是吕氏不走,因为吕泽好侠义的缘故,恐怕还真容易受法而诛。 迁离单父,前往丰沛,在数日前已经决定,只是他吕公终究怀念故土,难舍而去罢了。 「既如此,那便有劳阿季了。」 吕公叹了一声。 「哪里哪里,我刘季与吕兄一见如故,吕公更是敦厚长者,一向为季钦佩,刘季做这些也是应该的。」 刘季一边笑着,一边将目光瞥向不远处正牵着一个小女孩,从屋中出来的少女。 「吕氏淑女……嘿嘿嘿……」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八十八章:宁陵君 “单父城中的大族开门投降?” “魏咎弃城,往北而去?” 当收到前方赵广部传来的军情时,赵佗先是愣了下,紧接着笑了起来:“这倒也是正常,魏咎麾下的主力被我军击破,四散溃逃。再加上赵广一路追击,让他没有时间收拢溃军,跑到单父时也剩不了多少人,弃城而走,是个明智的选择。” 黑臀不满道:“可惜跑掉了,都是赵广跑得慢啊,他要是能追的再快点,多半就能抓住魏咎那小子了。” 一旁的戴瑜冷笑道:“赵二五百主麾下的士卒,也是和我军一道赶路良久。他能够一直追在魏咎身后,让其无暇收拢溃卒,已经是努力了,如何能要求他将魏咎截住。” 黑臀大怒:“乃公说话,你这小小上造,有何资格插嘴!” 戴瑜满嘴阴阳怪气:“军中议事,各抒己见而已,黑臀二五百主以爵位压人,不容我等说话,是要在这帐中搞一言堂吗?是要将军候置于何处?” 黑臀张嘴,啊啊了半天,却碍于文化水平有限,找不到反驳之语,只能气的哇哇大叫。 “够了。” 赵佗冷哼一声,止住两人争论。 他看向一旁带笑的郦食其,问道:“郦先生,你看当今形势,吾等下一步该如何做?” 郦食其伸手指向北方,侃侃而谈:“军候此番大胜,魏咎已如同惊弓之鸟,我观他此番北上,定是前往山阳之地。那里尚在魏军手中,他可以前往彼处,重新收聚兵力。” “依鄙人来看,军候应乘胜追击,将单父交给赵二五百主镇守便可,军候当亲率士卒,衔魏咎之尾北上,直取山阳,不给魏咎喘息的时间!” “好!这就是宜将剩勇追穷寇!” 赵佗剑眉一挑,觉得郦食其说的很有道理,转身对诸将下达命令。 首先是涉间所部,其部血战一场,伤亡过半,剩下的士卒基本人人带伤,不能再上战场。赵佗便命涉间率部下在战场附近扎营修整,同时看押俘虏,清点砍下的人头。 数人头论军功,对秦军来说可是个重要的活,必须要有人来干。 然后赵佗亲率剩下的近三千士卒,弃单父不去,直接北上追击魏咎。 另外他还给占领了单父城的赵广部下达命令,令其安抚城中大族,然后再抽调五百人北上与大军会合。 军令下达后,赵佗又看向手中的魏国地图。 山阳。 这不就是日后的昌邑吗? …… 山阳城中,恐慌的情绪在蔓延。 几个青年聚在屋中,一边烤着鱼,一边互相交谈。 “你等今日可看到宁陵君入城的场景,我的天啦,那可是堂堂魏国公子啊,竟然满身污迹,衣裳上还破了好几个洞呢,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有人低声道:“嘿,我听我家丘嫂的族妹家的夫婿说,宁陵君率大军迎战秦人,遭遇大败,连单父都丢了,这才跑到咱山阳来避难。” 其他人惊慌道:“那可怎么办啊,宁陵君一来,秦军早晚也会过来,吾等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就做秦人呗,呵呵,莫非秦军来了,就不让吾等去巨野泽打渔了?还不是该干嘛干嘛,管他魏王也好,还是秦王也罢,不管是谁统治,对咱们这些小民来说还不都是一样。” 角落中,一个青年一边啃着手中烤鱼,一边说着话。 有人怒道:“彭仲,伱怎能如此说话,吾等祖上可都是魏人啊,你就这么心甘情愿去当秦人?” 彭越不屑道:“魏人又怎样?难道你等还要为魏国陪葬不成?我听说秦军水灌大梁已有两月,要不了多久,大梁城破,那城里的魏王就会被秦军抓去咸阳,至于这山阳城中的宁陵君,你们认为,他又能从秦军手下逃过几日?” 众人默然无语,当今形势,不只是天下智者,就连他们这些普通的黔首庶民也看的很清楚,魏国必然会亡。 如今被彭越挑破话语,众人亦只能摇头叹息。 彭越自顾撕下一块鱼肉,从窗外看向山阳令的府邸方向,心想道:“魏国已被秦军占了大部,剩下的也就零星几城。山阳,死地也,宁陵君真要固守于此不成?若换做是我,当率兵弃城而走,进入北边的巨野泽,利用地形优势与那些秦人游击而战,然后坐观形势,若是齐、楚能援,或许还有复国的希望。” 想到此处,彭越又摇头道:“不过这也是空想,魏国灭亡已是定局,谁也救不了。” “魏国要亡了。” 魏咎喃喃自语,他瘫在榻上,双目无神的盯着上方。 一阵脚步声传来,侯书大步进入屋中,叫道:“公子,这山阳城中的兵卒尚有八百人,加上吾等带来的一千多人,可以再凑齐两千兵卒!若是再征召城中青壮,或许就能有三四千可用之卒!” 说到这里,侯书又自信起来,建言道:“这可是三四千人啊,那秦军先锋被吾等伏击,死伤惨重,剩下的数百人也上不了战场,再加上秦军还要分兵驻守单父,能攻到山阳城下也不过三千多人,吾等人数相当,又有城防优势,秦军定然打不下来,如此则还有希望。” 听着麾下谋士的献策,魏咎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 “三四千人?六千兵卒伏击,尚且被一战击破,连朱骠都死了。这三四千人又有何用?”魏咎喃喃说着。 听到这话,侯书尴尬道:“此一时彼一时,公子勿要丧气。” 魏咎没有理他。 这时,有魏军将吏从门外快步走来。 “禀公子,吾等放出的骑兵发现秦军的身影,已到城外五里。” “什么?秦军怎会这么快!”侯书满脸震惊。 魏咎听到这些话,眼皮动了动,自语道:“秦军……好一个秦军。” …… “先生真要入城?” 赵佗脸带惊讶的看着郦食其。 他麾下三千大军已至山阳城下,旌旗飘动间,他甚至能看到城墙上那些守卒惊慌的表情。 若是强攻,此城定能攻下。 但在攻城之前,郦食其却主动请命,欲要进城说降魏咎。 郦食其手指不远处的山阳城。 “以军候大胜之兵,攻此薄弱之城,自当一战而下。只是如此一来,势必又有士卒牺牲,埋骨于此,不如让我入城,若能凭借口中之舌,说降魏咎,正是那兵法上所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事若成,军候可获全功,士卒得保性命。若是不成,最多也不过丢掉郦食其区区一命,此乃大利。” 话到此处,郦食其猛然大笑,他伸手一指众将,又指向自己,叫道:“当然,最大的理由还是鄙人想要立功罢了。先时那场大战,诸将皆有功勋,唯我郦食其无功无劳,若是不趁此立功,那此番战后就再没有机会了,我岂不是白来一趟,还请军候成全。” “好个酒徒,是想立功想疯了,也不怕那魏咎气急之下,将你宰了。”黑臀一旁嘀咕道。 赵佗深深看了郦食其一眼,见其虽状似癫狂,但眼神清明,想来定有把握,便道:“既然先生想去,那便去吧。” “唯,鄙人定然不会让军候失望。” 郦食其哈哈大笑,迈步向不远处的山阳城走去。 …… “公子,你要见秦军使者?” 侯书满脸惊讶。 魏咎并不理他,只是让人将城外求见的秦军使者引上来。 “鄙人陈留郦食其,见过宁陵君。” 秦军使者是个中年文士,上来对着魏咎拱手施礼。 “你是魏人?为何为秦军做说客!”侯书听出对方身份,顿时大怒。 魏咎眼睛微眯,并未阻止,而是观察着这位秦军使者,打量着他头上代表着秦国爵位的头饰。 就见郦食其大笑道:“因为我要救这山阳城中的无数性命,所以才为秦军前来。” “荒唐,若是如此,那你秦军自可退去,则山阳之人,性命无忧!”侯书冷笑连连。 郦食其却不理他,而是望向魏咎,淡淡道:“我不欲做口舌之争,也不说空话虚语,只说眼前形势。今日秦国大军兵临城下,公子认为以城中兵卒,可能抵挡?” 侯书冷笑道:“我城中魏民皆恨不得与秦人拼死,公子一声呼唤便可起壮士三四千,借助城防之利,你城外那些人马,如何能攻下此城?” “不能抵挡。”魏咎淡淡说道。 侯书愣住了,脸皮直抽搐。 郦食其追问道:“既不能抵挡,那公子可还有退路?” 退路? 魏咎闭上眼,身体微微颤抖。 山阳以南是刚刚丢弃的单父,以西是早被秦军占领的陶丘,往北则是一望无际的巨野泽,东边则是齐、楚之国。 举目四望,周遭就再无魏地可供他魏咎栖身。 往哪里逃? 去齐、楚苟延残喘? 楚国刚与秦王约和,恐不会接纳。 齐国一向事秦,更不会助他。 更别说,魏咎已经累了。 他从宁陵起兵,率军万余北上,意气风发救援大梁,转眼之间便被王贲大败,狼狈逃往睢阳。 秦军南下,睢阳一战而破,他又逃亡单父。 单父城外,他率军伏击,结果惨遭大败,又只能仓皇北逃山阳。 如今,他还能逃到哪里? 他魏咎,难道要这样逃上一辈子吗? 大梁一破,魏国便算是亡了,魏氏的祖宗社稷尽数落入秦人之手,就算再逃,又有何益? 魏咎痛苦道:“并无退路。” “秦灭魏国,已成定局,天下智者皆知此势。公子既无抵抗之力,又无退避之路,为何还要借山阳城徒做顽抗,这岂不是无用之功,徒然让城中兵卒庶民白白死难罢了。公子素有仁义之名,宽厚而爱人,今日却做这种无用之事,既是不智,亦是不仁也!” 郦食其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他声音更加高昂道:“公子不若降秦献城,一可保山阳众人性命,全公子仁义之名。二来公子亦可存有用之身,续魏氏血脉啊!” 侯书大怒:“竖子安得欺我公子!” 魏咎犹豫片刻,仰天长叹:“我魏咎终究继承不了信陵公子的遗志啊!既然不能匡社稷,护宗庙。今日又何必让这山阳百姓徒为我死难。我魏咎,愿降。” 听到这话,侯书捶胸顿足,大哭道:“公子!公子!你怎么就降了啊!吾等还能为公子再战!” 郦食其则是笑着拱手。 “公子仁义。” 时至日中。 宁陵君要降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全城,无数人哭泣喊叫,也有无数人松了口气,庆幸能保住一条性命。 山阳城的城门打开。 魏国的宁陵君,魏咎。 身着素服,带着麾下一群哭到眼红的谋士将吏,膝行而出。 城外肃穆的秦军军阵中,一辆战车呼啸而至,一路溅起漫天烟尘。 停顿的战车上,站着一个头戴鹖冠,样貌俊朗的少年秦将。 他将目光望来。 “魏国宁陵君魏咎,愿降军候,还请军候宽恕。” 魏咎喃喃自语,向着车上那比他年龄小上许多的少年秦将,叩首而拜。 他的身后,魏国众将吏,亦俯首而拜。 赵佗点点头,他站在车上还有些恍惚。 或许就连他也没有想到,堂堂一国公子,一地封君。 竟有一日会跪在他的身前,向着自己叩首乞降。 “周秦之变果真是古今未有之大变局,千年的血脉敌不过军功授爵。再高贵的公子封君,亦要被秦将踩在脚下。” 赵佗笑了,他下车,向魏咎走去。 而此刻,在已被撤去守卒的城墙上。 彭越趴在墙头,看着城下那震撼的一幕。 他低语道:“大丈夫,当如此人!” 一口气把这段剧情写完。 《史记·魏豹彭越列传》:彭越者,昌邑人也,字仲。常渔钜野泽中。 昌邑大概是秦汉时候使用的地名,是汉朝山阳郡、山阳国的治所。出土的魏国货币上有“山阳”之名,所以在魏国时应被称作山阳。 魏咎的性格,依据“章邯遂击破杀周巿等军,围临济。咎为其民约降。约定,咎自烧杀”来设定,是可以投降的那种。 感谢书友风暴中雨燕飘摇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彭越之心 宁陵君魏咎降了。 一日之间,山阳城头,魏帜换秦旗。 连带城中的众多兵卒庶民,也在这一日中完成了从魏人到秦人的转换。 赵佗并没有因魏咎投降而怠慢对方。 受降,也是个技术活。 当着众多魏军兵卒和城中庶民的面,他若是趾高气昂,大摆胜利者的姿态,恐怕会瞬间失掉这里的魏人之心。 故此,赵佗下车之后便温言安抚,扶着魏咎双手。 「公子能为城中庶民百姓着想,顺天时而献城,免山阳之地沦为战场,活无数黎民性命,此真乃大仁大义。」 魏咎苦笑道:「败军之将,安敢谈仁义。」 赵佗笑道:「公子之败,非人力,亦是天时也。」 赵佗这几句话给足了魏咎面子,顿时让他心中大安。 魏咎见到这秦人军候年少时,在震惊之余,也怕对方跋扈欺凌自己,如今看到赵佗神色温和,语言和蔼,那颗心一下就放了下来,亦回赞道:「军候用兵如神,麾下兵卒强健勇勐,亦是天下强军,魏咎败在军候手下,不冤。」 后方众多魏人,眼见少年秦将和自家公子相谈融洽,并没有想象中的欺凌之事发生,都放下心来,看来秦军果真不是传言中的那般野蛮残暴。 侯书与周围几个心怀忠信的魏人对视一眼,齐齐松了口气。 「若是那秦***候敢欺凌吾公子,我侯书拼了性命不要,也要让他血溅当场。如今既是以礼相待,那吾等也就放心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赵佗率军入城,和平的接管了魏国的山阳之地。 山阳的西、南方向已经落入秦军手中,以北则是巨鹿泽,以东是残留的几座魏国小城邑,临近齐楚之地。这些城邑中兵卒不多,没有多大威胁,赵佗便让麾下戴瑜率五百人和赵广派来的五百士卒前去攻取那几座城邑。 「军候,为什么不让我去攻城略地,反而让戴瑜那个降将前去!」黑臀愤愤不满。 赵佗瞥了他一眼,道:「你之前突阵破敌,追亡逐北已经立了功,足够让你升爵,这几座城邑对你无用,更别说有魏咎传令加上我军临城,这几城多半是不战而降,既然没有大战,又何必派出你这个麾下大将呢?」 听到这话,黑臀哈哈大笑,说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和戴瑜那竖子争了,区区一个上造,就算再升一级,也不过簪鸟罢了,跟乃公差远了。」 赵佗懒得理黑臀这浑人,如今魏地初下,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除了派人向王贲处禀报此战军情外,还要安抚军心民心,调和秦兵和魏人之间的关系。 这时候赵佗善待魏咎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山阳城中的魏人见识到秦军的度量,反抗之心不重,对于秦人的管理,显得十分配合。 「彭仲,你说的还真对,山阳是魏国的时候,咱们去巨野泽里打渔。秦军来了,咱们还是去巨野泽里打渔,好像真没啥变化。」 …. 一群青年,背着行囊装备出了山阳城,走在前往北方大泽的路上,一边走一边聊着最近的形势。 彭越走在路边,看着几辆马车从北而来,他没有理那些青年的话语,而是思索着。 山阳以北是一望无际的巨野泽,周围不过几个小乡邑,里面的人他大多认识,这支从彼方来的车队看上去很陌生,想来是从其他魏城迁来的人。 车队与这几人错身而过,或是听到他们的谈话,其中一辆遮了帘布的輂车停了下来,后方的几辆马车见此,也都纷纷停下。 「几位壮士,你们刚才所言,可是说山阳已经被秦军拿下了?」 彭越抬头一看,见问 话的是輂车的御手,那人是个儒士打扮的男子,约三十多岁,面容沉静,看上去颇有一番风度。 几个渔民吓了一跳,纷纷拱手施礼道:「回君子,山阳今已是归了秦国,连咱们的宁陵君都降了秦军呢。」 「是呀是呀,君子若是要去山阳,不用害怕的。那秦国的军候人还不错呢,入城之后并没有抢夺咱们的财物,也没有乱杀人,日子就和以前差不多。」 那儒士面沉似水,点头道:「多谢几位壮士相告。」 说完,他便径直驾车离去,车队再次启程。 就在车队离开前,彭越与那輂车错身而过,恰好见到旁侧的车帘被捞了起来,一个俏丽的女子正从里面往外张望。 女子眉眼秀丽,肤色白净,虽看上去年约三十,但却颇有风情。 两人恰好对了一眼,那女子顿时羞的满脸通红,放下帘幕,躲回了车里。 不过这一下,彭越也看清了,车舆中除了这女子外,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竟是一对母子。 彭越摇摇头,将女子的模样从脑海里赶出去。 女人,不是他想要的。 想起前两日宁陵君跪在城门前,向着那少年秦将叩首乞降的一幕。 不知为何,作为魏人的彭越,看到那一幕不仅没有哀伤之感,反而觉得热血沸腾。 彭越知道,他一直掩藏在内心深处的那颗壮志雄心,被这一幕点燃了。 大丈夫便该如此! 领大军征伐天下,破城灭国,让昔日高高在上的王侯公子尽数跪在自己脚下,何其壮哉! 「再静观一段时间,若是秦军值得投效,我彭越亦当像那秦人军候一般,立功于沙场之中!」 彭越眼中闪着光,他听说那些秦军的中高级军吏都是从最底层爬起的黔首庶民。 既然那些人可以,为何他彭越不行! 「宁陵君竟然降了秦人!」 陈馀咬牙切齿,他没想到秦军攻取城邑的速度竟如此之快,在他寻找张耳妻儿的时候,片刻间便拿下魏国东境,魏国沦陷只是转眼之间的事情了。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赵佗估摸着可能和军粮有关,最近秦军连续几场大战,俘获的魏卒数量有点多,若是尽数压去充当奴隶,那可就会平白消耗许多粮食。 军粮,王贲必须要省着用,因为伐魏之战,不过是一场开胃小菜罢了。 收到军令后,赵佗留下五百人镇守山阳,然后带其余军卒,押送魏咎和魏军的中高级将吏上了路。 不过他并没有径直往西前去大梁,而是以刚拿下单父,怕城中不稳为由,先率军南下前往单父。 因为赵佗想起来了,他模湖的记忆里,那个住在单父的重要人物到底是谁。 「吕雉!」 「这可是刘邦的老婆,既然来了一趟,怎么也要去看看这位大汉高皇后啊!」 赵佗充满了期待。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九十章:刘季背主 “吕家迁走了?” 赵佗错愕万分。 他一到单父,先是带着大胜而归的秦军在城中巡视一圈,让单父城中的豪族庶民全都畏惧害怕,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大大震慑了此地魏人。 然后,赵佗就向投降派中的卫氏家主卫臣,询问吕家的事情,结果就得到了这个让他无比惊讶的消息。 “就在宁陵……在那魏咎被军候大败而归,率人逃窜山阳的当天。吕氏就趁着城中混乱,举族迁走了。” 赵佗眨眨眼。 他怎么记得吕家之所以搬到丰沛,是因为吕公和沛令友善,再加上躲避仇人才会搬迁的。那个沛令应该是秦朝统一后任命的官吏,所以在历史上,吕氏搬迁的事情应该是在秦朝建立之后才对啊,怎么会在这时间点就跑了? 莫非是因为自己引发的蝴蝶效应,让伐魏之战提前了一年,所以连带着让吕氏也受到影响了? 就在赵佗心中纳闷的时候,卫臣见这位秦国军候似乎对吕氏搬走的事情很关心,便转头看向身侧的一个卫氏子弟:“卫文,你和吕家那次子相熟,可知他们为何会搬走?” 赵佗将目光望过来。 卫文忙拱手道:“禀军候,回长者。我听吕家的吕释之说过,似乎是他的兄长吕泽听信一个外来游侠的话,产生了迁离之心,后来那游侠又说服了吕公,所以吕氏才会趁乱迁走。” 赵佗心中一动,追问道:“那游侠叫什么名字?” 卫文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这才回道:“禀军候,那游侠似乎是叫刘季,听说还是个楚国人。” 刘季! 赵佗沉默了。 他心中浪潮涌动,在这一瞬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良久,赵佗才摇了摇头,心中叹道:“不愧是鼎鼎大名的汉高祖,在外黄被追的狼狈亡命之后,还能跑到这单父来哄骗走吕家,这手见缝插针的能力可真是让人自愧不如。” 想到这里,赵佗亦有些毛骨悚然起来,原本的历史正在被他改变。但像刘邦和吕雉这样的人物,不仅没有因此错开,反而因为他的缘故,提前相遇了。 在这一瞬间,赵佗甚至有一种派人去追杀吕氏车队,把刘邦和吕家一起斩草除根的想法。 但紧接着,赵佗就镇定下来。 一个是来不及了,距离吕家迁走已过去了十天,人家早就到了丰沛之间安家。那里现在还是楚国的领土,赵佗不可能入侵楚境,擅自和楚国开战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第二则是赵佗也有属于他的自信。 如今的他年纪轻轻便成为了军候级别的将吏,假日时日,定能成为秦国的一方大员,掌握巨大的权力。 而刘邦,至少在秦始皇死之前的十几年间,最多也就成为一个亭长级别的小干部。 日后赵佗想要收拾他,并不困难,不需要多害怕。 不过赵佗也不准备轻易放过刘邦。 至少,要为他送一份礼。 赵佗转头,看着因为听到刘季这名字而皱眉的涉间,问道:“涉二五百主,我如果没记错,之前外黄之战中那个跟着张耳逃亡,最后为了保住性命,将张耳一脚踹下车的游侠,也是叫刘季吧?” 涉间点点头,道:“听那车夫说,踹下张耳的游侠确实名叫刘季。” 听到这话,赵佗立马冷哼道:“好个背信弃义,卖主求生的小人!我生平最为厌恶这般背主之徒,没想到今日会在这单父城里听到他的名字。卫公?” 卫臣和一众单父豪贵正听得一愣一愣,突然听闻赵佗唤他,忙道:“卫臣在此,不知军候有何吩咐?” 赵佗冷着脸道:“我虽与张耳分属敌国,但其好义的名声,我甚为钦佩。这刘季为了保全性命,将张耳从车上踹下,背主求生,此等行为让人只觉可耻。你们卫氏要把这事情传出去,不仅让单父的人都知道此事,还要将其传到楚国的丰沛去,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刘季是个何等无耻的小人!” 卫臣忙拱手道:“谨遵军候吩咐,刘季这般背主小人吾等也深为痛恨,一定会将此事传遍梁、楚之地,让刘季名声扫地。我会派人去丰沛传信给吕公,让吕氏父子也知晓,哄骗他们的到底是何等小人!” “善。” 赵佗微微一笑。 …… 解决完单父的事情后,赵佗不再停留,让赵广负责好单父附近的防务,他便带着郦食其、戴瑜、黑臀、涉间等人押送着魏国俘虏,向着大梁城的方向行去。 一路所过之处,不管是原本的魏人,还是驻守的秦军全都震惊了。 因为他们根本没想到,那个从王贲手下逃跑,又从睢阳之战中逃脱的魏国宁陵君竟然真的被赵佗这五千人活捉了。 菑县之中,刚接到正式任命的县丞戴武,捂着心口,后怕的对周围戴氏族人道:“连宁陵君都降了,这魏氏社稷果真保不住。幸亏赵军候宽宏大量,并未因为瑜儿之事惩罚吾等,否则我戴氏危矣!” 众人连连点头,一边称赞着赵佗的心胸宽大,一边谈论着戴瑜刚刚获得的簪袅爵位,以及那五百随军的戴氏族人中有不少人得爵的事情,许多人都冒出了参军立功的想法。 而驻守此城的五百主张贺更是悔的捶胸顿足,看着众多同僚皆立下大功,而自己却只能分润些微不足道的劳绩,顿时眼红无比。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越发拍起赵佗的马屁,希望下次立功时能够带上他。 离开菑县之后,往西便是外黄。 此地的杨熊和赵贲等人亦是非常震惊。 杨熊更是大睁着眼,指着赵佗道:“好你个赵佗,伱这功劳可是立的忒大了些。攻取魏东诸城,还擒拿了魏咎,这一次岂不是又要升爵为左庶长了!我的天啦,你这小子升爵的速度,何其快也!” 赵佗眼中带着笑。 杨熊说的没错,这一次,赵佗的功劳,足够让他再升一级了! 五大夫往上,便是左庶长! “左庶长!” 陈留城头,桓昭看着城外那支向着大梁前进的秦军,恨得牙齿咯咯作响。 “该死的赵佗,你竟然连魏咎都能捉住,莫非真是天生的沙场战将?立下此功,定能升爵为左庶长,和现在的我同爵。” 桓昭眼睛红道:“不过那又如何!等到此番战事了结,封赏下来后,我桓昭就能成为右庶长!” “届时,照样压你赵佗一头!” 城外的道路,赵佗站在战车上,看着远处陈留城墙上的几个黑影,又转头看了眼路边地里的作物,心中琢磨起来。 “算算时间,离秋收也不远了。不知道之前献上的沤肥之法,效果是否能让大王满意……”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梁崩 大梁。 相比上一次押送户牖乡俘虏来此的光景。 时隔月余,赵佗发现这座曾经的中原雄城已经走到了末路。 它就像是一位垂死的老人,在那浑浊的洪浪冲击下,奄奄待毙。 原本坚不可摧的城墙,在大水的不断浸泡下早已变得无比脆弱,不少地方的墙体已经出现了剥落和塌陷,只差一个贯穿的豁口,洪水就会大肆灌入城中,给予这座曾经辉煌的城市最后一击。 「我曾来过大梁,那时候,此地还是一片繁华。」 「城中宫苑壮丽,集市繁荣,人来人往,车马喧嚣。来自齐国的海盐珠贝,楚国的犀角皮革,燕赵的马匹枣栗……」 丽食其神色复杂的说着:「魏国位居中原腹地,四通八达,能聚天下奇珍,亦能汇万般人才。孙膑、吴起、卫鞅、范雎……他们不管出身哪个国家,想要一展才能,都会选择来到魏国,不管是曾经的安邑还是现在的大梁,都是他们的首选地。」 「惜哉,魏国能聚人,却不能用人。哪怕有信陵公子那般的不世人杰,也只能郁郁而亡。从曾经天下诸国中的最强者,落到今日水淹大梁的地步。魏国,呜呼哀哉!」 丽食其唏嘘叹息着,作为魏人,哪怕他已心属秦国,但真的看到自己的祖国走到末路,王都即将陷落的场景,还是会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感觉。 赵佗默默点头,哪怕他不是魏人,此时此刻,也不由感慨起来。 丽食其那番话,说中了魏国自强变弱,直至灭亡的一个原因。 人才! 历代魏王昏庸,空有人才而不得用,最终导致那些经世之才一个个往外面跑。 孙膑至齐,遂有桂陵、马陵大胜,奠定齐国的霸业。 吴起奔楚,改革变法,让楚国国力大涨,南收扬越,北复陈蔡。 至于前往秦国的商鞅、范雎等人,更是塑造出了一个制霸天下的可怕国家。 魏国,当世的人才输送基地。 哪怕到了最后的一二十年,它还在为秦国输送着姚贾、尉缭等人才。 想到此处,赵佗觉得既可悲又可笑。 就在这时,后方的行军队列中传来一阵嚎啕大哭声。 赵佗回头一看,见是那位投降的宁陵君魏咎,正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魏咎的身后,侯书等魏国的将吏亦垂泪哭嚎,场面颇有一种悲壮凄凉之感。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军队中的一切都以军功爵位为尊,你哪怕资历再高年龄再大,如果没有足够的战绩功勋,照样会被新起之秀踩在脚下,而且在军功爵制度下,你不服也得服。 这样的制度保证了秦军能够不断注入新鲜的血液,有功者升爵,有能者位高,让整个军队充满了活力。 虽然不一定能杜绝尸位素餐的庸人,但在这个列国比烂的时代,已经是公平中的公平了。 相比而言,山东六国虽然也有军功爵的存在,但一来改革不够彻底,二来封君贵族的势力太过庞大,无法做到像秦国一样能最大限度的压制贵族势力,并接纳和任用人才。 这大概也是秦国能鲸吞天下,翦灭六国的原因之一。 赵佗一边走着,一边由丽食其那番话想着六国灭亡的原因,不一会就走到主帅帐前,由卫兵通报后,赵佗迈步走入帐中。 「下吏赵佗,见过王将军。」 赵佗拱手行礼,见王贲正看着桉上的一张帛画。 赵佗眼尖,能看到那张绢帛上画的是魏国的地图。 「赵佗。」 王贲抬头看了一眼赵佗,手指着那张帛画笑问:「你可知这是何物?」 赵佗打量了那地图一样,没看出什么特殊的地方,便老实道:「禀将军,此乃魏国地图。」 王贲大笑:「非也,你小子眼拙了。此物明明是我秦国地图!」 赵佗愣了下,打量着王贲稀疏的头顶,心中暗暗吐槽。 但他面上也跟着王贲笑道:「将军说的是,这确实是我秦国的地图,如今魏地已归我大秦所有!」 王贲颔首道:「你攻下魏东所有城邑,如今除了眼前的大梁外,天下之间再无魏土,至于这大梁嘛,呵呵,也就这两日了。」 「不过相比攻下那几座城邑,你此番能抓住魏国的宁陵君,倒是让我惊讶。之前擒了魏豹,如今又抓了魏咎,魏国公子基本都已落在吾等手中,待到大梁城破,擒了魏王,这魏氏一族倒也是整整齐齐,一个不少,呵呵。」 「这一切,可都是你赵佗的功劳啊!」 赵佗忙道:「都是将军信任,若无将军倾力支持,赵佗也不可能有出征魏东的机会,更没有立功的可能。此番能有这样的胜利,皆是将军任将指挥之功,赵佗心中感激不尽。」 …. 王贲暗暗点头,他刚才这番话其实是对赵佗的考察。见这少年立下大功,并得到自己夸赞,脸上却没有自傲自得之意,反而还有意归功于自己,这一点殊为难得。 若是换成一般的少年人,恐怕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去了。 此子少年老成啊! 也唯有如此,方能立下如此大功。 王贲决定,在写给秦王的奏疏上,把今日的事情也加上去。如果赵佗日后能飞黄腾达,其中也少不了他王贲的功劳。 这也是他留给王离的一笔资源。 就在这时,营帐之外,传来各种叫喊声,仿佛有成百上前的人在外面喊叫。 「何事如此喧哗?」 王贲皱眉,望向帐外开口。 很快就有人进来禀报:「将军,大梁要塌了!」 …… 「梁城崩了。」 「魏氏……亡了。」 魏咎跪在地上,呆呆的看着远方。 轰! 巨大的垮塌声如同白日雷鸣,震耳欲聋。 砰! 赵佗随着王贲走到高处,双目眺望间,便看到震撼人心的一幕。 远方的大梁城,再也无法承受住滔滔洪浪的冲击,其东北角处的墙体,轰然崩塌。 无尽的洪流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从彼处倒灌而入,淹没了大梁城中的无数里闾、人群。 同时随着一角墙体的崩塌,其周围的东、西城墙也受到了连锁效应,一段接一段的垮塌陷落。 城墙上,那些还在徒劳的向缺口扔着木石,妄图挽救的魏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便在顷刻间随着墙体落入水中,被洪浪淹没。 整个秦军大营,十多万人站在高地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哪怕他们早有准备,但真的看到一座宏伟雄城成段的塌陷,洪水在城中疯狂肆虐时。 他们还是被这一幕狠狠的震撼了。 「我的母耶,这么大的水,整座城都完了。」 黑臀惊得瞠目结舌。 丽食其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对身侧的丽商说道:「大梁已崩,你我再也不是魏人了。」 丽商默默地点着头,难得没有和兄长争执。 后方的魏国俘虏中,魏咎已哭晕在地,侯书等人亦是浑身颤抖,泪水打湿了须发。 高地上。 王贲回头,向赵佗笑了笑。 「大梁已崩,魏国亡矣!」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九十二章:魏亡 「寡人愿降!」 「速速派人告诉王贲,就说寡人要降!快,要快!」 大梁城,高高在上的范台宫殿。 魏王假对着殿中的大夫卿贵们吼叫着,颌下的长须沾满了唾沫星子,眼角残留的黄色眼眵都在他用力怒吼下掉落。 只要在秦军进城之前投降,那他魏王假就不是被擒,而是顺应天命归降! 昔日宽袍大袖高冠博带的魏国士大夫们,此刻正三三两两的坐在殿上。 他们衣衫褴褛,满脸土色,头上的冠带全是黄泥污渍,许多人的眼中全是茫然与凄凉。听到自家大王在殿上狂吼乱叫,他们中才有一个士大夫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往外走去。 大殿之外,从地势较高的范台宫殿往下看,整座大梁城全都被水浸泡着,水面上不时飘过泡的苍白浮肿的尸体。 虽然在大梁城墙崩塌,洪水灌入城后。王贲就传令让上游的秦军民夫进行堵塞,将洪水引流到另一条预备的沟渠中,以此平息冲击大梁的水浪。 但饶是如此,在那场可怕的洪浪席卷下,大梁城里依旧有数不清的无处躲藏的黔首庶民被淹没于水中。 满城尽是浮尸。 唯有一些地势较高的里闾中的平民,和提前躲藏在宫殿高地上的贵族大夫们方才逃过了这一劫。 「此地,真的是大梁吗?」 那士大夫茫然四顾,双目之中,唯有满城废墟,四处浮尸。 他长叹一声,走上宫殿的台阶,踏入能淹没膝盖的水中,一瘸一拐的向着城外的秦军大营走去。 …… 秦军大营。 刚接见完魏王使者的王贲,带着诸将走出军帐。 他昂着头,意气风发,向等候在外,满脸期盼的秦军士卒们,高声宣告。 「魏王降了!」 「吾等,灭了魏国!」 短暂的沉默之后,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吾等灭了魏国!」 「大王万胜!」 「秦国万胜!」 千军万马欢呼海啸,披甲戴冑的秦卒们高兴地抛下武器,蹦跳雀跃,一张张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他们灭了魏国,灭掉了这个曾经的中原霸主国! 这不仅是滔天大功,更重要的是,对无数秦军士卒来说,战争终于结束了。 「吾等可以回家了!」 十多万人的声音凝聚在大营上空,回荡不停,久久不散。 唯有赵佗虽然在跟着众将吏欢笑,但心中那股紧迫感却在不停的逼近着,让他一颗心越发沉重起来。 魏国已灭。 秋收将至。 这些人,真的能回家吗? …… 魏王假献上降书,但秦军并未进城接管大梁。 虽然洪水被断掉了源头,大梁城中除了一些低洼地带外,大多数的地方都已经能看到泥泞潮湿的地面,可供人行走。 但对秦军来说,这座城里如今满地的尸体,再加上被洪水浸泡了近三个月,正值夏日,疫病流行,一个不慎,很容易引发大规模的瘟疫。…. 「弃掉大梁!」 这是王贲的决定,也是那位高坐咸阳的秦王所做的抉择。 这座中原雄城已经荒废,没有任何居住的价值。 所以王贲要求魏王假带着城内的所有人出城纳降。 同时,还要为秦军奉上魏氏数百年间所收聚的珠宝财货,文章典籍,祭祀礼器,以及那原本属于魏王的妃嫔美人。 魏氏无数年的珍藏,从 此刻起,都将属于秦王! 「赵佗,你乃此番伐魏的大功臣,当与我一同受降。」 王贲当着众将的面,点了赵佗的名字。 众将羡慕不已,但却没有人发牢骚。 眼前的这个少年不仅攻取了魏东城邑,还在被伏击的情况下击溃魏国六千大军,降服了多次逃窜的宁陵君,这些战绩摆出来,足以让众将无话可说。 赵佗拱手应诺,能够参与一个诸侯王的纳降仪式,这可是无上的荣耀。 到了大梁城破的第四天,双方约降完毕。 早已急不可耐,想要逃离这座「浮尸之城」的魏王假,打开了残破的城门。 他肉袒面缚,左手牵着一只羊,右手握着一把茅草,膝行到王贲的战车前。 这位曾经的魏国王者,对着车上的秦军主将叩首相拜,告道:「臣魏假,见过王将军。」 战车上,王贲微微颔首,对于这位魏王并没有什么好脸色,只是澹澹道:「魏君既然归降,当去咸阳面见吾王,好知天命所在。」 站在车后的赵佗满脸古怪的看着这一幕,特别是魏王假手中那只还分不清形势,正咩咩叫着的羊。 大梁城里早已水漫金山,难以下脚,连人都浮尸无数,更别说是普通的动物了。 【稳定运行多年的,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色麻木的看着这一幕。 不管是秦人,还是魏人,都没人说话。 「魏国亡了,我不再是一国公子。」 他喃喃着,在利剑的威胁下,向着前方的马车走去。 已经上了辇车的魏王假,透过车窗看着自己最宠爱的儿子被一个***的秦卒打倒在地,又哭哭啼啼的上了车。 魏王假神色漠然,双眼中满是无奈与悲哀。 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 「自古以来,皆是成王败寇。」 赵佗看着这一幕,不由轻叹。 秦虽灭六国,但六国的王孙公子好歹还有条活路。 而六国灭秦之时,秦国的王族宗室,那才叫一个惨字。 赵佗移动目光,看到远方的秦军大营中也有一群魏人被押送出来上车。 其中有满脸悲凉的魏咎。 也有咬牙切齿双眼通红的魏豹。 魏氏一族,可谓被秦军一网打尽矣。 看着装满了魏国王孙卿贵、礼仪重器、图章典籍、珠宝财货的车队踏上前往西边的道路。 赵佗的脑海里,想起前世学过的一篇必背课文。 「妃嫔媵嫱,王子皇孙,辞楼下殿,辇来于秦,朝歌夜弦,为秦宫人……」.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九十三章:投壶 “赵佗。” “赵佗!” 李由一边呢喃着那个名字,一边将手中的箭投向前方的壶。 箭矢从李由手中飞出,在空中歪歪扭扭飞了一段距离,终于擦着壶边落下,在旁边滚了一圈,与周围凌乱散落的数十根箭矢作伴。 向来喜欢投壶的李由,今日状态不佳,投入壶中的箭不过三两支。 “箭来!” 李由低吼。 一旁的侍从忙将手里的箭递了上来,嘴里低声道:“五大夫,箭矢只剩一根了。” “五大夫?” 听到这话,李由一张脸瞬间涨的通红,他恶狠狠的瞪了那侍从一眼,接过最后一根箭用力的掷向前方。 箭没有落入壶中,反而狠狠击在壶身上,那力道之大,将整个铜壶都当场击翻。 这一箭,就像是扎在了李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身上。 “赵佗,好一个五大夫!” 李由双目有些泛红。 虽然知道赵佗荥阳战胜,升爵为五大夫的消息已经很久了,但李由只要在闲暇时一想起此事,就按捺不住心中那股燃烧的火焰。 一个小了自己差不多十岁的少年,转眼之间竟然就和自己同等爵位了。 而且,他还曾是自己的下属。 李由心里充满嫉妒。 但这并不是李由发怒的主要原因,赵佗的爵位是他自己一剑一戟从战场上拼出来的,任谁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李由细细研究过赵佗在沙场上的战绩后,也不由心生佩服。 如果只是爵位问题,因为李斯的关系,李由很愿意和赵佗亲善,但若是涉及到公主。 李由忘不了,那些人从暗处看自己的眼神。 手下的中郎,宫中的同僚,穿梭于秦宫之间的宫人…… 李由不是傻子,那些眼神中蕴含的意味,他懂! “赵佗,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去招惹她!” 这时,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李斯脸带喜色的走进来,但一看到满地掉落的箭矢时,他的脸色又垮了下来。 他挥挥手,让屋中的侍从退下,才对李由道:“你还在想赵佗的事情。” 李由咬牙切齿道:“因为此子的关系,我在宫中如坐针毡,着实可恶。” 李斯皱了皱眉,赵佗和公主以及李由的事情,他心中知晓,但一直不对此事做评论。 如今见自家儿子心态大崩,他只能开口道:“区区一个女子,用的着这样吗?如此自乱阵脚,怨恨浮于面上,这像个什么样子,我李斯的儿子不应该如此浅薄。” 李由满脸不甘。 “父亲,那可是公主啊!明明说好是要让我尚公主的!” 李斯瞪了他一眼,沉声道:“我告诉你,大王从来没有承诺过此事。只是在很多年前向我透露过有这意思罢了,伱要记住,千万不要在外面说这种话了。若是传入大王耳中,在当今情况下,恐怕会让大王认为我李氏父子是想用这事来要挟他!” “可是……可是这事情传了这么多年,大王也从来没有否认过啊,如今整个咸阳的勋贵大族,早就知道此事了。”李由低声说着。 “那是因为大王认为我李斯对秦国有用。当初吕不韦和嫪毐的势力被翦除干净,朝中只剩昌平君昌文君独大,大王特地扶持我和尉缭、姚贾等人进行牵制,故此对我透露联姻之意,是要收我之心。同时也认为你有一定的才能,可以招做女婿。所以才没在这事情上计较。” “你当年酒醉将这事情传出去,若大王真要追究起来,你别说尚公主了,恐怕头上的爵位都要被削掉。” 听到这话,李由打了个哆嗦。 李斯冷冷说着:“另外那赵佗被大王看中,哪怕你对他心怀怨恨,也绝不要显露出来,否则只会让大王看轻了你。” “我也不想和他结仇啊,只是公主似乎对他有意。” 李由满脸醋意的说着。 “公主?” 李斯冷笑道:“枉你在宫中侍卫这么久,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看不透。公主对他有意又如何,莫非公主的婚事,是她自己能够决定的吗?” 李由愣住了。 李斯脸色一板,训诫道:“李由啊李由,你整日因为一女子而心怀愤懑,却忘记了在这秦国,所有的事情都是由大王的意志来决定。” “公主对那赵佗有意又如何?若是大王不同意,她又能和赵佗有什么结果?” “你啊你,若是真想尚公主,那就该像赵佗一样,沙场立功,用最耀眼的战绩来说服所有人。让大王,也认为你李由才是最佳的女婿人选!而不是躲在这府中空生怒气,你这番模样,别说是大王了,就连我看到,也是瞧不起的。” 被父亲这么一说,李由脸色涨红道:“我也想沙场立功啊。我李由熟读兵书,又曾随桓齮将军学过沙场战术,若是能上战场,绝对不比那赵佗差。只是我一直宿卫宫室,大王也不派我去战场啊。” 李斯笑了。 “我今日找你,就是为了此事。” “魏国战事即将落下帷幕,按那王贲之前传回来的军情,大梁沦陷也就这几日间。届时魏国既亡,按照大王与诸卿定下的计划,秋收之后就会征发大军伐楚!” “伐楚之战,身负芈姓血脉的昌平君尚且请命相助,更别说是吾等出身楚国之人。所以这一次,我已经为你请命伐楚,显示我李氏的忠心。大王准了,等到秋收后发动伐楚之战,你就可以随李信率军上战场,立功显荣,让大王对你另眼相看!” 李由大喜道:“太好了,只要给我上战场的机会,我绝不比那赵佗差!” “你莫要着急,我还有更加高兴的事情要告诉你。”李斯捻着胡须,卖起了关子。 李由越发惊奇,问道:“父亲,到底是何好事?” “我为你请命出征,大王甚为欣慰,并告诉我说,你多年来宿卫宫廷有功,此番出征,他要为你赐爵一级,升为左庶长,以示恩宠。”李斯淡淡的说道。 下一刻,李由激动的全身发颤。 “左庶长!” 李由畅快大笑,笑声中,一扫连日来积累的郁气,顿觉神清气爽。 李斯看了激动的儿子一眼,摇了摇头,慢悠悠的上前,将倒在地上的壶重新立起来,捡了根箭矢在手,走到远处。 他轻轻一掷,就见那箭矢稳稳当当的插在壶中。 “世间之事,就像这投壶,只有找准壶中位置,方能一矢中的,直插要害之处。不瞄准壶心,在其余各处胡乱投掷,并没有什么用处。” “所以我刚才告诉你,公主喜欢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王想要谁来尚公主,大王的心意,才是此壶的核心啊。” “如今赵佗刚升爵为五大夫,与你同级。大王便借着你多年宿卫的事情,为你赐爵,就是想让你压那赵佗一头啊,这里面的缘由,你莫非还不懂吗?” 李由愣住了,紧接着狂喜道:“没想到大王竟对我如此宠爱,看来大王果真是心属于我,哈哈哈,如此一来,我的爵位又在赵佗之上!” “赵佗,我有大王的宠爱,你拿什么来和我争公主!” …… “为李由赐爵的诏令,下发主爵中尉府了吗?” 秦宫,秦王政从简牍中抬头,对刚进屋的赵高问道。 赵高忙俯首道:“禀大王,诏令已发,想来几日间李户将就能升爵为左庶长。” 秦王政点点头,突然开口问道:“你是否疑惑我为何会给李由赐爵?” 赵高愣了下,望了眼秦王政的神色,就知道对方是故意询问,便迎合道:“下臣确实颇有疑惑。” 秦王政又低头看向案上的简牍,同时嘴中说着:“左庶长已算是我秦国的高爵,昔日商君主持我秦国的变法大计,亦是从左庶长开始。此爵位非功高者,难以得到。“ “李由虽然宿卫宫中多年,但其劳苦本来是不能升到此爵的。不过因为赵佗那小子嘛,呵呵……” 秦王政想到此处,又自顾摇头笑起来。 赵高若有所思,小心翼翼地问道:“臣听说赵佗荥阳大胜,已升爵为五大夫,与李户将同爵。大王今日为李户将升爵,莫非是想让李户将压那赵佗一头?” 听到这话,秦王政哑然失笑。 让李由压赵佗一头? 赵佗不压李由一头就好的了。 赵佗去了一趟魏国,转眼间就打了一场大胜仗,不仅斩首数千,还擒获了魏国一位公子,凭借此功名正言顺的升爵为五大夫,与李由同爵。 这本来没什么,秦王政其实很乐意看到这些年轻人相互较劲。 两人处于同一爵位,为了一个目标而争夺,想想就有意思。 但随着临近秋收,治粟内史府报上来的消息却让秦王政坐不住了。 虽然还没到粮食收割的季节,但关中无数田亩中的农作物,长势确实比以前好得多,今年的粮食比之以前,肯定会增产不少。 “此沤肥之法,确实对我秦国大有益处,是真正的利国之策!” 秦王政想起当初赵佗献上此法时,他许下的承诺。 对于这种能大大增强秦国国力的法子,秦王政于公于私都不会吝于赏赐,至少赐爵一级是绝对少不了的。 但这样一来,就会出现一个很尴尬的事情,已经升爵为五大夫的赵佗,若是再赐爵一级,岂不就是左庶长了,反压他的老上司李由一级。 关于李由和赵佗之间的龃龉事情,秦王政很清楚,赵佗压李由一头,他其实无所谓。 但不得不顾及到李斯的想法。 李斯有治国之才,又是自己的心腹大臣,秦王政有大用他的想法,所以必须要给李斯一个面子。 是以,这才有他为李由赐爵之事。 “呵呵,到时候两人都是左庶长爵位,一同伐楚。处于同一位置竞争,倒是颇有看头。” 秦王政心中自得,看着赵高疑惑的神色,并不解释。 就在这时候,门外有侍从禀报,说是邦尉府收到了大梁处传来的紧急军情。 伐魏之战乃是秦国最重要的事,有大梁军情来报,自然不能拖延,秦王政忙让赵高取来那份帛书。 他迫不及待的打开看去,只是看了个开头,秦王政的脸上就露出一抹畅快的笑。 “当今天下,再无魏国。” 侍候在旁的赵高听到这话,顿时笑着道:“恭喜大王,又灭掉一个万乘之国,离统一天下的大业更近了一步。” “王翦父子很不错,为我破燕赵,灭魏国,真乃国之柱石……” 秦王政看完前面的军情汇报,目光落到后面王贲写来的功劳奏疏上。 紧接着,他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 “升为一曲军候,攻取魏国东境城邑,被伏击后反败魏军,五千破六千,降服逃掉的魏国宁陵君……” “这小子……这小子立功的速度怎会如此之快!” “真是让寡人头疼。” 秦王政拿着手里的帛书看了又看,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赵高满脸好奇。 大王这是怎么了? 文中“女婿”原本想换成“驸马”的,但驸马出自驸马都尉,这时候还没这官职。反倒女婿这词更久远一些,最早出现在《史记·李斯列传》。 感谢书友横行大公子和书友风暴中雨燕飘摇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归诏 魏王西去,魏氏亡矣。 王贲接着派人进入大梁城中进行搜索,将一些怀有侥幸心理躲藏的贵族公卿全给抓了出来。 这些人连坐马车的待遇也没有了,包括里面的一个魏国公子,全都被王贲直接罚作了奴隶,他们剩下的一生,都将奉献在秦国的基建事业中。 此外,秦军还从城里找出了大量的金玉珠宝等贵重财货。 《秦将》第一百九十四章:归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五章:骄心 「大王诏我回咸阳?」 赵佗很惊讶,因为他知道,秦国准备在秋收后发动的伐楚大战,是紧接在灭魏之后。 到时候秦王政会继续沿用这些伐魏的兵卒民夫,同时命李信从关中率数万精锐大军出来,如此便凑够了伐楚所需的二十万人。 所以之前王贲才会那么大方,将从大梁城里找出来的珠玉宝物,赏赐给麾下秦卒。 这些可都是买命钱啊,特意用此财货来安士卒的心。 在这种情况下,众军皆留守魏地,唯赵佗一人被诏回咸阳,就显得十分突兀了。 「大王诏你,想来另有重任,你且安心前去,你那些部下我自会好好安置。」 面对赵佗的辞行,王贲温和宽慰。 待到眼前少年走出军帐,离去后,王贲的脸色才变得严肃起来。 「数万大军中,大王唯独点名亲召他赵佗一人,这份恩宠可真是独一无二,看来我王氏与他亲善,是走对了。不过他这么年轻就有如此辉煌的战绩,心性又好,且身居高爵,此番回咸阳,一个左庶长的爵位肯定是跑不了的。照这样下去,离儿定然不如他啊……」 王贲想起自家儿子。 自他父亲王翦开始,到他王贲,两代人都是秦国的柱石之将,是可以担任灭国之战的统帅人选,堪称显赫将门。 如果不出意外,他的儿子王离,日后也将成为秦军的一员大将。 但现在,除了蒙氏兄弟之外,王离又多了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赵佗。 王贲想到这里,也不由犹豫起来。 「要不然让离儿请命,参与此番伐楚大战,随李信去战场上立功升爵?」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王贲就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 楚,大国也。 王贲虽然在去岁大败楚军,夺下了包括陈郢在内的十多座楚国城市,打的楚人心惊胆战。 但他从来没有轻视过南方的这个万乘之国。 八百年楚国,地广人众,源远流长。 败楚容易。 想要灭楚,却很难! 王贲和他父亲王翦的看法一样,对于李信伐楚之事并不看好,特别是他与李信接触过,知道此人心性,并不是伐楚的合适人选。 「此番伐楚,是个火坑。吾王氏,还是不参与为好。」 王贲熄灭了送王离上战场的想法,但也没有上书劝谏的打算。 在连续灭掉韩、赵、燕、魏之后。 秦国内部的骄傲情绪已经膨胀到了极点。 上到秦王政,满朝公卿。 下到底层的每一个士卒秦人,都认为天下之间,再没有能和秦国一战的国家。 齐、楚。 不过冢中枯骨。 秦军一出,便能亡其社稷。 在这种骄傲的情绪下,如果谁敢在这时候提出不同的意见,那可就是和秦王,和整个国家的秦人唱反调! 这是赵佗在告别属下将吏,经过数日奔波,抵达咸阳后的第一感受。 …. 咸阳,依旧是那个宏伟壮观的大都市。 只见咸阳大街上,人来人往,满目繁华,赵佗所过之处尽是欢声笑语,他看到每一个秦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骄傲与自满的情绪。 更有许多人尚在谈论着前几天,被押送来咸阳的魏国俘虏们。 「嗨呀,魏王宫中的那些女子,可真不好看,一个一个的又黄又瘦,看上去和骨头架子似的,还没乃公家里的妇人肥实,那魏王怎么下的去手啊。」 「得了吧,大 梁城被王将军用水泡了整整三个月,她们能活到现在就不错喽,你还指望一个个长得膘肥体壮?」 「嘿嘿,乃公这几年可是过足了眼瘾,先是看了韩王宫里的美人,那可真是一个比一个的标致,勾的我魂都快掉了。然后又是燕赵的佳人,那身段那容貌,走一步哭一声,哭起来都是那么有味道。如今魏王宫里的女子虽然差了一些,好歹让乃公过了一把眼福。就是不知道楚王和齐王宫里的美人怎么样?」 「等着吧,要不了两年,咱秦国的大军就能荡平齐楚,将那些王宫里的美人嫔妃,公子王孙全抓来咸阳,让咱们一一观赏。还有他们的大王,一个也跑不了呢。」 「也是,我秦国大军天下无敌,齐楚安能一战!早晚灭了他们!」 类似如此的话语充斥着咸阳的大街小巷,不说所有,但大部分的秦人全都对于当今的局势充满了乐观与轻视。 「所谓骄兵必败,如今的秦国,正处于这般状态啊。」 赵佗一路走来,一路暗自感叹。 他知道历史的走向,也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但却没有能力去阻止这场战争的发生,只能一边摇头,一边向着秦宫走去。 奉诏回咸阳。 赵佗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回自家府邸休息,而是去宫中觐见那位至高无上的秦王。 【鉴于大环境如此, 要让秦王政知道,赵佗是将他放在心中的第一位。 如此,方能让大王高兴。 到了宫门之前,守门的几位中郎是赵佗在宫中任职时候的熟人。 「原来是赵公乘……不对,是五大夫回来了!」 「五大夫在魏地所做的事情,吾等可都听说了,真是让吾等佩服。要是我等也能上战场,跟在五大夫身边,立功升爵那就好了。」 众人一边检查着赵佗的符传,一边羡慕的和他聊着天。 赵佗笑着回应:「放心吧,诸君早晚也有立功的机会,到时候一个个的全都能成五大夫。」 「哈哈,那就承五大夫的吉言了。」 「五大夫?呵呵,让我看看你们说的是哪一位五大夫啊?」 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众人侧首一看,见是一位头戴鹖冠,身穿玄色深衣的中年男子正从宫中迈步出来。 …. 「见过蒙公。」 诸位中郎忙行礼。 赵佗愣了下,这位倒不是个生人。 他亦躬身拱手道:「赵佗,见过蒙公。」 蒙裕眼睛微眯,打量着赵佗头上威武的鹖冠,不由感叹道:「好一个赵佗啊,一年时间,就和我同等爵位了。前几日我还听过你在魏地立功的事情,果真是大王看重的少年英雄,怪不得能在函谷以甘罗之事相比。」 赵佗尴尬一笑,蒙裕可是清楚知道他底细的人,忙低首道:「蒙公过奖了,赵佗侥幸得大王宠爱,微末之功,不足挂齿。唯有蒙公这般人物,方才是国之柱石。」 「你可真会说话。」 蒙裕笑着摇摇头,道:「看你的模样,应该是得大王相召吧,既如此我也不耽搁你了,速速入宫吧。」 蒙裕说着,自顾往外走去。 赵佗忙说道:「蒙公且慢行。」 蒙裕微微颔首,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一事,又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张格外年轻的脸。 他心中暗道:「听说此子在荥阳战胜之后,又被王贲派去攻取魏国城邑,大胜一场,还俘虏了魏国的宁陵君,如此功劳,又得大王恩宠,此番回咸阳说不定还会升爵一级。届时便是左庶长了。」 想到此,蒙裕放弃了原本回府的打算。 他要去和蒙恬聊聊。 蒙恬的爵位,正是左庶长。 偶遇蒙裕,对赵佗来说只是个小插曲。 他转身对诸中郎问道:「今日李户将可在宫中?」 见中郎们露出暧昧的笑容,赵佗忙解释道:「只是许久不见李户将,甚为想念。」 「嘿嘿,五大夫问的巧了,今日还真是李户将值守宫中。」 赵佗谢过一声,准备避开李由常去的地方,他不想招惹对方。 就在赵佗接过检查完毕的符传,正准备往宫中走去时,那递东西给他的中郎低声说了一句。 「不知五大夫可听说,李户将因为多年宿卫之功,已被大王赐爵为左庶长了。」 李由。 被赐爵为左庶长? 赵佗愣了一下,谢过那位中郎的提醒后,一边往宫里走,一边在心中琢磨起来。 因宿卫之功而赐爵? 赵佗越想越觉得这事情不简单。 左庶长啊,这可是属于「卿」级的高爵,非大功不能得。 就连他赵佗也是指挥了一场数千人的大战并获得胜利,攻取了数座县城,加上抓了一个敌国公子,才有晋升此爵的可能。 而他李由,在这秦宫里呆上几年,只需每天巡视宫中,就能轻易获得此等爵位。 凭什么啊! 「或许是李斯的缘故吧。」 「果然再努力也不如有个好爹,我在战场拼死拼活才能立功拜爵,他却能轻轻松松爬到高位。」 赵佗酸了。 他想到自己这一世也是贵族出身,可惜老爹还没给他带来什么好处,就被郭开给弄死了。 唉…… 赵佗叹着气,向着秦宫深处走去。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九十六章:换将 青灰色的砖瓦,层层叠叠,构筑出一个肃穆庄严的秦宫。 又是那处熟悉的殿宇。 秦王政穿着舒适的常服,坐在榻上,一如既往的在手中握着一卷简牍,正低着头,注目观看。 仿佛他随时随刻,都在考虑着国家大事。 赵高站在旁边,垂手侍立,随时等待王者的吩咐。 赵佗走到殿前,见里面的赵高对他微微摇头。 他会意一笑,忙恭敬的站在殿前等候。 秦殿之中,未得召见,不得入内。 良久,秦王政才抬起头,看向侍立在殿前的人影。 这小子又长高了一点,再过几年,就能到八尺了吧。 秦王政心中微动,脸上露出笑。 「是赵佗啊,进来吧。」 「唯。」 赵佗恭敬应声,着袜入殿,趋步上前,走到秦王政榻前,行礼相拜。 「臣赵佗,拜见大王。」 「呵呵,赵佗啊赵佗,你在魏地做的好大的事情,立下的功劳,真是让寡人惊讶。」 秦王政开口,话中带着澹澹的夸奖。 赵佗忙道:「臣之所以能得微末之功,皆依赖大王神武英明,顺天命而伐魏。战场之上,也是王将军指挥有方,且士卒用命,故而才能势如破竹,让赵佗在魏地取得胜利。」 「王贲上书,说尽了你的好话,什么练兵有术,用兵有方,告诉寡人说你未来有成为大将的资质。而如今,你又在寡人面前,说王贲的好话。你们这些人啊……」 秦王政笑着摇头。 赵佗尴尬一笑,心中却默默赞了王贲一声。 王将军,耿直啊! 然而下一秒,随着秦王政的那句话一出来,赵佗的脸就变色了。 「王贲既然说你有成为大将的资质,你在那魏地也算作为主将打了几场胜仗。那寡人就来问问你,对于接下来即将开始的伐楚之役,你有何看法?」 卧槽! 赵佗嘴里发苦,没料到秦王政会以此事来问他,这可是个棘手的问题啊。 我对接下来的伐楚之战有什么看法? 我自然是希望换了李信,让王翦老将军来啊,再派个六十万人上战场。 最好再把留在淮阳的昌平君也给撤换下来。 这样一来,伐楚之战肯定稳。 但赵佗不敢这样说,在如今举国皆骄的情况下,能说这些话的人不是耿直的忠臣,就是脑子里缺一根筋的傻子。 傻子徒惹人厌,忠臣一般也很少有好下场。 赵佗脸上挤出一抹笑,拱手道:「臣以为,有大王与诸卿在朝中决策,李将军在前线亲自指挥,携翦除魏国之威,兵伐分裂之楚,此战定能得胜。」 秦王政脸色一板,道:「你这赵佗,尽捡好听的说。寡人问你,自然是想听有用的东西,你也上战场很久了,对于此番伐楚,是否有什么好建议,尽可说来听听,也让寡人知道,王贲那些话到底是真是假。」…. 赵佗愣了一下,见秦王政是认真询问,而非只想听好话,便明白这位大王是想考验赵佗在战场上学到的东西,看一看他是否真的如王贲所说的,有成为大将的资质。 如果说上一次秦王召他问对,是问的天下大势和战略方向。 如今,则是落到实处,考察他赵佗对于这场战争的具体意见。 赵佗心动了,眼前可是他建言的一个好机会。 当然,如何建言也是有讲究的。 换将增兵之说肯定是不行的。 李信为将,带兵二十万,这是 定好的计划,也是秦王政心目中需要的兵力和人选,是绝不可能改变的。 至于昌平君,赵佗更不可能谈及。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昌平君就是秦国的大忠臣,也是当今秦王的血缘之亲。 如此人物,是他赵佗能诋毁的吗? 至于具体的进军路线,如何安排指挥,更是主将的事情,连秦王都不会进行干涉,更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赵佗了,在战略规划上更没有发言权。 所以赵佗此番只能另辟蹊径。 他心思百转,既不想说实话惹怒秦王,又不想失去这个进言的好机会。 终于,赵佗找到了一个盲点。 他大着胆子问道:「臣斗胆请问,不知大王此番为李将军准备的副将为何人。」 秦军主将之下,一般会根据兵力分设诸多裨将军,统率下面的校尉。而在这些裨将军中,会有一人权重相对较大,作为主将的副手存在。 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在主将决定分兵进军时,能有一人统率其他裨将军,进行相应的部署。 若无这位副手的存在,那其他裨将军皆是同一级别,爵位也相差不多。凭什么分兵时就要接受你一个同级的指挥?那样难免会引起纠纷。 副将的权力比其他裨将军要大,其提出的建议,往往会让主将认真考虑。 王翦灭燕时,其副将就是辛胜。但辛胜和王翦一样都是稳妥性子,其光辉难免被李信和羌瘣抢走,倒是显得存在感不强。 听到赵佗这话,秦王政雄鹰般的眸子眯了起来。 这小子,问了一个角度刁钻的问题。 他澹澹道:「蒙恬。」 蒙恬! 赵佗倒吸一口凉气,果真如此。 中郎将蒙恬! 他赵佗在秦宫当中郎时候的老领导。 赵佗之所以惊讶,倒不是说蒙恬此人没有能力,在历史上,蒙恬北却匈奴七百余里,麾下统领着数十万大军,声威震于北疆,在整个秦朝都是首屈一指的大将。 但那是以后,现在的蒙恬虽然熟读兵书,父、祖皆为名将。且有左庶长的高爵,位居中郎将一职。但他实则从未上过战场,沙场征战的经验甚至还没有赵佗多。 且蒙恬比李信还要小几岁,这样的人来当李信的副将,然后去灭楚国。 这种灭楚组合,赵佗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他知道秦王政之所以这样做,多半是想任用一批郎官出身的青壮将领,用以取代王翦、杨端和、辛胜等老将,要为秦军注入新鲜的血液,同时削弱那些老将的权威,避免出现功高震主的局面。 放在普通战事中,本来也没什么,但在灭楚时做这种事,就有些儿戏了。 一切,都是因为骄傲作祟啊。 眼见赵佗面色变换,秦王政皱眉道:「怎么,你认为蒙恬不行。」 事到此处,赵佗也不得不迎难而上了。 他咬牙道:「赵佗曾在蒙中郎将手下任职,自然知道中郎将乃是天生的将才,又有家传兵学,未来定是天下名将。」 秦王政点头,蒙恬是继李信之后,他最为欣赏的少壮派将领,能力肯定是有的。 但赵佗话音勐然一变,大声道:「但臣亦听闻吴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且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 「有李信将军为主将,此番伐楚自然无碍。但副将若是选择一老成持重的战将,那就像在老虎身上插上一对翅膀,此战更是能事半而功倍,越发的稳妥。」 秦王政皱了皱眉 ,虽然赵佗没有明说,但其话中的意思不外乎就是说蒙恬没有上过战场,能力恐怕不行,会让此战有风险。 让他谨慎考虑,不如选个老将来辅左李信。 秦王政也曾考虑过灭楚的难度。 如今的楚国早已大不如昔,不仅内部分裂,其军队战斗力也下滑严重,去岁王贲夺取楚国十多座城池就是明证。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神器,.】 王贲数万之师就能打的楚军丢盔卸甲,他秦王政一次派出二十万大军,岂不是能吓得楚王屁滚尿流,灭楚小菜一碟。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李信是沙场宿将,在灭赵、燕之时有着非常亮眼的表现,那种勇往直前的锐气深得秦王政赏识,简直就是新一代的秦国战神。 有这般人物带队,秦王政灭楚之心爆棚。 此战的副将是谁,其实并无所谓。 秦王政之所以选择蒙恬,其实是希望李信带带他,让蒙恬学点战场经验,日后成为他秦王政的肱骨战将。 不过赵佗那句「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也是有道理的。 让秦王政略微动容。 是啊,战争乃是一个国家最大的事情,关乎一国的生死存亡,不能等闲视之,用一老将来辅左李信,确实更加稳妥。 蒙恬,毕竟没上过战场。 秦王政随口问道:「你既然觉得用老将来辅左会更加稳妥,心里是否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赵佗点头道:「臣确实觉得有一人,比蒙中郎将更加合适。」 秦王政怔了怔,他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赵佗还真回答了。 这是完全不智的行为。 不管赵佗心中的那人是谁,哪怕是杨端和、辛胜,甚至是王贲这种灭国名将,都绝对会让蒙氏一族觉得很不爽。 相当于指着蒙恬的鼻子说,你小子不如那人。 一旦传出去,哪怕蒙恬性格再好,也会被得罪的死死的,属于当众嘲讽了。 这样的做法,不太像是赵佗平日的处事风格。 就连一旁侍立不语的赵高,也不由眼皮直跳,他虽然因为范义之事,心中恨上了蒙氏,但也不敢这样在秦王面前贬低蒙恬。 这赵佗今日是把脑袋撞墙上了吗? 莫非我赵高看错了,此人怎么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 此番说话不仅会得罪蒙氏,甚至在秦王心中,对赵佗的评价恐怕都会降低不少。 秦王政面色不愉,但他的好奇心也到达极点,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简牍往桉上一扔,头颅往前微微倾斜,问道:「赵佗,你说的那人,是谁?」 赵高闭上了眼,他觉得今日的赵佗真是蠢死了。 然而下一秒,随着赵佗说出那人的名字,赵高双眼勐睁,愣愣的看着前方的少年。 秦王政更是面色古怪,似笑非笑。 「你说……蒙武?」.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九十七章:李户将 看着赵佗的身影消失在殿外。 秦王政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他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赵高。 「你觉得这的换将之事如何?」 赵高满脸古怪,在赵佗没有说出答桉时,他还认为这赵佗今日简直蠢透了,非要去平白得罪蒙氏。 如今才发现自己是小看了赵佗。 这小小少年,心思可是机灵的很啊。 想到此,赵高微笑道:「禀大王,臣认为赵佗之说确实可以,蒙武将军征战沙场多年,亦是我秦国名将。有他为辅助,此番伐楚会更加稳妥,而且蒙中郎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是啊,若是换成蒙武,蒙恬哪敢有什么意见啊,呵呵。」 秦王政越想越觉得有趣,把儿子换成老父亲,也亏赵佗能想得出来。 不过这样一来,这场战争确实要稳妥不少。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秦王政咀嚼着吴孙子的名句,心中若有所思。 …… 「蒙恬,中郎将,老领导,我可不是在针对你啊。」 「一切都是为了大局着想。」 赵佗走出秦宫偏殿时,一边伸手抹着头上的汗水,一边在心里默默对蒙恬说着抱歉。 刚才一番问对,虽然秦王政对赵佗的答桉不置可否,并未当场说什么。 但赵佗察言观色,觉得对方多半是听进去了。 如今的秦王政,并非统一天下之后,拥有「独夫之心」的始皇帝,对于臣子的一些有用建言,在斟酌后是会采纳的。 虽然在连番胜利后,秦王政自信心爆炸,觉得灭楚的难度不过如此,不会听尉缭、王翦等老臣慎重考虑兵力和主帅的建议。 但一个副将嘛,换一下应该问题不大。 「不管大王最后会不会换将,反正我此番是尽力了。而且推荐的人,应该也不会让蒙氏记恨我吧?」 赵佗一边在心中滴咕,一边慢悠悠的往宫外走去。 他此番进宫,一来是奉诏觐见大王,二来其实有想见公主的心思。 只可惜,如今的赵佗,身份不再是秦宫中郎。 作为外臣,没有大王召见,他是不得入宫的,更不可能像昔日当中郎时一样,在宫中穿行巡视。 哪怕他和公主只有一墙之隔,如今的赵佗,也没有去求见的资格。 秦国,虽然规矩不如后世明清那般严格。 但未出嫁的公主,肯定是不能随意去见一个外朝臣子。 「唉……」 赵佗回头,望向后宫方向,忍不住幽幽而叹。 「赵大夫好忧伤的口气,不知在感叹何人。」 冷冷的声音随风而来。 惊得赵佗一个激灵,回首一看,见到那人的模样时,顿时让他头皮发麻。 李由。 头戴鹖冠,身穿精致铠甲的李由正站在前路,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赵佗。 冤家路窄!…. 赵佗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此番入宫,特意想避开李由,但没想到还是被其堵住了。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作为值守禁中的中郎户将,每一个入宫的外臣,其信息都会上报给李由知晓,所以在赵佗一入宫的时候,李由便已经知道此人来了,只是看他想不想来见赵佗了。 「赵佗见过李户将,许久不见,李户将可好。」 赵佗很快就恢复平静,向着李由拱手行礼。 「还好。」 李由澹澹说道,目光却落在赵佗头顶那明晃晃的鹖冠 上。 五大夫! 与曾经的自己同爵。 李由脸上的神色越发冰冷:「你还没有说,你刚才是在叹什么气,莫非是想着宫中的什么人,才有感而发吗?」 好强的攻击性! 赵佗眼睛微眯,看李由这模样,是存心找茬啊。 对方既然有撕破脸的打算,那赵佗也不想再装孙子了,一味退让只会被其瞧不起。 赵佗微笑道:「李户将言重了,我刚才只是回忆待在李户将麾下,在宫中值守巡视的日子,如今想来,那些时日真是何等快活。若是可以,赵佗还真想在这宫中再做一次中郎,跟着李户将啊。」 李由一张脸彻底黑了。 赵佗在秦宫当中郎的日子,确实快活。 天天被公主召见,能不快活吗! 这小子话里暗示的意思,真是要将李由气死在当场。 但李由又不能发火,毕竟赵佗的话,他懂归懂,却又在明面上找不出什么毛病。 牙尖嘴利! 竖子可恶! 李由咬牙切齿道:「好,我也怀念你在我麾下的日子,真是让我终生难忘。」 赵佗见李由挡道不走,他也不好离去,更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纠缠,便道:「我听说李户将已经升爵为左庶长了,真是恭喜。」 左庶长。 李由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这小子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当初他被大王赐爵为左庶长,真是让他兴奋到了极点,认为大王对他的宠爱远超赵佗,刻意让他压赵佗一头。 结果没过几天,他就知道赵佗在魏国东境大胜,并且擒拿住魏国宁陵君的消息。 李由专门找主爵中尉府的人问过,赵佗的功劳,是能让他从五大夫升爵为左庶长的。 可恶,如此一来,赵佗岂不又和自己同爵了。 「大王为你赐爵之事,是在魏***情传回来之前发下的,和赵佗此番大胜没有关系。大王,依旧是看好你的。」 这是李斯对他的宽慰。 李由听了心里好受了许多。 是啊,大王还是宠信自己的,只是没想到赵佗竟然这么会立功,转眼又升了一级,可恶死了。 同时李由也不由感叹起来。 六国之人太过孱弱,皆是无能之辈,就这么让赵佗不停的立功升爵,真是群废物! 好在,他李由,终于也要上战场了。…. 他相信,自己在伐楚时的表现绝不会比赵佗差! 赵佗参与一场伐魏之战,便连升两级。 那他李由参加伐楚之役,最低也能升个两级吧? 他还是楚人出身,在此战中可是有着天生的优势。 想到此,李由也多了一股傲气,他看着赵佗,冷笑道:「那我也要恭喜你即将升爵为左庶长了。待到伐楚之时,你我将同上战场,一起立功拜爵。」 赵佗震惊了。 他满脸骇然的瞪着李由。 「李户将……你也要参加伐楚之战?」 看着眼前少年震惊的模样,李由越发得意起来。 看吧,这小子果真是怕自己上战场立功拜爵,听到自己将要伐楚的消息,都害怕的合不拢嘴了。 李由哼道:「那是自然,我李氏,楚人也。此番灭楚,自当为王先驱,方不负大王器重之恩。我已经向大王请命伐楚,大王也恩准了。」 听着李由的话,赵佗嘴角直抽搐。 他没想到,世上竟还有如此想不开的人,还***动往火坑里跳。 但看着李由信心满满的模样,赵佗也不敢开口,只能默默点着头。 如此一来,更让李由心中得意。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个宫人走来。 「见过李户将。」 「见过赵大夫。」 宫人行礼之后,李由澹澹问道:「何事?」 那宫人看了李由一眼,有些犹豫。 李由浓眉一挑,道:「什么事情,为何说话吞吞吐吐。」 在李由呵斥之下,那宫人只能硬着头皮,弱弱道:「禀李户将,是扶苏公子命小人前来,特请赵大夫前去一叙。」 扶苏公子相请? 李由愣住了。 赵佗也怔了怔,紧接着嘴角绽放出一抹笑意。 「扶苏公子……」 李由咬着牙齿,双目怒睁,一张脸已是涨的血红。 真的是扶苏公子相请吗?.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九十八章:争心 派遣宫人相请赵佗的,确实是公子扶苏。 当然,赵佗心中思念的那个人自然也在。 只是,当赵佗被相请入屋,看到那个鸟鸟婷婷,巧笑倩兮的少女时,不由吃了一惊。 因为在嬴阴嫚的身侧,除了扶苏之外,还跟着一个小男孩,正拉着她的手,用一双大眼睛瞪着自己。 我的母耶。 这小子是谁? 该不会是胡亥吧! 赵佗眼皮直跳,见那小男孩长得胖乎乎的,圆脑袋,大耳朵,一双小眼睛正眯着看自己。 「这是小高。」 嬴阴嫚嘻嘻一笑,将那六七岁的男孩推上来,让他叫人。 「见过赵君。」 小男孩似模似样的行了个礼。 赵佗忙回礼道:「赵佗见过公子。」 公子高。 扶苏和嬴阴嫚的一个小弟,当然不是同母所生,而是另有所出。 至于胡亥,赵佗也想起来了,那家伙年龄最小,似乎才两三岁的样子。 赵佗向扶苏行礼道:「公子好久不见,赵佗甚是想念。」 站在扶苏身侧的嬴阴嫚听到这话,皱起鼻子,狠狠凶了赵佗一眼。 赵佗满脸尴尬,给了她一个歉意的眼神。 他总不好当着扶苏的面,直截了当的说,我不仅想你,我还想你妹妹。 扶苏注意到两人的眉来眼去,微微一笑,对于两人的事情,他心里其实很清楚。 但扶苏也不捅破,他伸手相邀道:「赵君请坐,扶苏今日听闻赵君入宫,冒昧相请,只是想听赵君聊一聊此番灭魏之事。」 「是呀,你这番去魏国,可有好玩的事情,快和我们说说。」 嬴阴嫚期待的看着赵佗。 没有赵佗给她写的日子,她可真是无聊死了。 特别是面对宫中那些唯唯诺诺的宫人,她就忍不住想起赵佗的好来,这少年讲话幽默又风趣,说的故事又好听,而且年龄和自己差不多,长得也挺耐看。 不像那个每次见到自己就迈不动脚的李由,不仅大了自己十多岁,而且说话枯燥无味一板一眼,简直让人提不起和他说话的兴趣。 眼见兄妹两人相邀,赵佗也不推辞,这事情,他都干过好几回了。 赵佗侃侃而谈,开始讲起了他此番灭魏所经历的故事。 从跟随桓昭前往大梁挖沟渠,再到他随着杨熊去攻取小黄、外黄,整个灭魏之战被他说得条理清晰,几乎是再现了那一幕幕场景。 扶苏对此非常有兴趣,特别是中途提到那些被征召的民夫戍卒挖开大河,水淹大梁时,他还忍不住叹了一声,脸上颇有悲悯之意。 之后赵佗又讲到驻守外黄,识破魏军奇袭之策,追袭魏军,大破于荥阳城下,让他升爵为五大夫,其后又被王贲任命为一曲军候。 扶苏当场拍桉而起,赞道:「好个赵君,能识破魏军奇谋,你果真有成为大将之姿。」 …. 「大将之姿!」 一旁的公子高跟着重复。 哪怕是对军事不太感兴趣的嬴阴嫚,也兴奋道:「王贲将军真有眼光,能用你为军候,真是太好了。」 再然后便是赵佗练兵,东取魏境,得菑县,取薄邑…… 讲到这里时,赵佗略微犹豫后,还是将那薄丘欲用女子贿赂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 「赵佗!」 嬴阴嫚听到那女子赤着身躯,包在被里的事情,顿时羞的满脸通红。 她拍桉而起,杏目圆睁,一脸羞恼的瞪着赵佗,漂亮 的眼睛里满是威胁的意味。 「我没有!」 「我当时就让那女子穿上衣服马上离开,然后将薄丘和西乞孤狠狠训斥了一顿。我赵佗并非好色之徒,这种事,我是绝不会做的!」 赵佗义正辞严的说着。 「善,赵君非礼勿视,非礼勿行,真有柳下惠坐怀不乱之风,堪称当世正人君子。那薄丘欲用美***人,以换前程,真小人也。」 扶苏抚掌而赞,对于重礼好仁的他来说,赵佗的行为正合他胃口,让扶苏越发欣赏起来。 「那女子为什么不穿衣服?还跑赵君床上干什么?」 公子高歪着脑袋,满脸好奇。 「你给我闭嘴!」 嬴阴嫚红着脸瞪了他一眼,那柳眉倒竖的模样吓得公子高缩了缩脖子,瘪着嘴不敢说话。 嬴阴嫚怒气稍熄,坐了下来,只是还用怀疑的眼神盯着赵佗。 赵佗连忙正襟危坐,继续讲起了后面的事情。 被魏军伏击,然后大破魏军,一路追逐至山阳,劝降宁陵君。 扶苏一直听的很专注,赵佗所说的那些军争战事,魏地风俗,都是他从来没听过,十分好奇的东西。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新的世界。 直到赵佗最后讲到大梁城崩,洪水灌入城中,满城浮尸之时。 扶苏站起来,长叹道:「兵者,凶灾也。战事一起,不管何方胜利,都会有无数黔首庶民死难于其中,此乃天下之大不仁也,呜呼哀哉。」 就在扶苏自我感慨间,一直对后面的事情心不在焉的嬴阴嫚,趁机盯着赵佗,凶巴巴的问道:「到底有没有?」 「没有,绝对没有。」 赵佗连忙保证,嬴阴嫚这才偃旗息鼓,只是眼中怀疑之色始终没有散去。 赵佗面上无辜,其实心中暗笑。 公主今晚多半是睡不着觉了。 一旁的公子高满脸疑惑,搓着自己胖都都的脸,不明白这两人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 「禀公子,李户将求见。」 屋中众人愣了下,扶苏回过神来,忙让人叫李由进来。 不一会儿,满脸铁青的李由走了进来,见屋中除了嬴阴嫚之外,扶苏和公子高也在场,脸色顿时好了不少。 「李户将所来何事?」 扶苏开口。 李由一拱手,目光盯着赵佗,沉声道:「天色将黑,非大王之命,外臣不得久留宫中。臣特来请这位赵大夫出宫。赵大夫,你也曾是宫中宿卫,莫非不知道此条禁令?」 …. 众人愣了下,往窗外看去,果真见到日落西斜,天色将晚。 赵佗本就是午后才入的秦宫,和扶苏兄妹三人一聊起来就没收住,眨眼间就到了晚上。 「此乃扶苏之错,本想向赵君询问魏地战事,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扶苏忙站出来承担责任。 「都是赵佗的错,既是要到关闭宫门的时间,那赵佗便告辞了。」 赵佗一边说着,一边向扶苏和公子高拱手告辞。 当轮到嬴阴嫚时,她盯着赵佗,嘴唇微动,让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写信。 明白。 赵佗点了点头,给了她一个会意的眼神,然后躬身告辞,跟着李由走了出去。 这一次,李由没有再给赵佗任何离开他视线的机会,押着赵佗一路到了宫门口。 两人一路无话,气氛十分压抑。 但在即将到达宫门时,李由还是没有忍住。 「赵佗 。」 「诺。」 「你,离公主远点。」 赵佗抬头,与李由四目相对。 「赵佗告辞,不劳李户将远送。」 赵佗澹澹说着,对着李由一拱手,自顾转身离去。 看着赵佗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处的暗影中。 李由握紧了拳头。 他沉声自语。 「父亲说的没错,投壶就要抓住壶心,方能一失中的。」 「等着吧。此番伐楚,我李由定然要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拥有超过你赵佗的战绩!」 「到了那时候,大王就会知道,只有我李由,才是公主的良配!」 「只要大王看重于我,你赵佗,拿什么来和我争!」 …… 蒙氏府邸中。 蒙恬与蒙裕相向而坐。 两人之间的桉上,尚温着一壶浊酒。 「李由这一次被大王赐爵为左庶长,应是看在李斯的情面上,不足为虑。」 「但那赵佗,他此番伐魏可是实打实的功绩,转眼便能成为左庶长啊。」 蒙裕一边饮酒,一边叹道:「恬啊,李由和赵佗可都是你的下属,他们的爵位如今就和你一样了,你就没有半点想法吗?特别是那赵佗,以他立功的速度来看,假以时日,他将成为你最大的对手啊。」 【鉴于大环境如此, 听到这话,蒙恬神色平和。 「族叔勿要多虑,蒙恬的爵位之所以被赵佗追上,不过是没有机会上战场罢了,只要上了战场,自然能立功升爵。」 蒙裕点头道:「那是自然,秦以军功兴国,只有战场才是吾等升爵的好去处。我之所以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此番你不如也和那李由一样,请命伐楚,寻个立功的机会。如此立功拜爵,方能继续保我蒙氏在秦国的地位啊。」 蒙恬摇摇头,笑道:「我不用请命,若是大王愿意让我去,那我便去。若不愿让我去,就算请命也无用。」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蒙恬的眼中全是笑意。 他还记得,就在不久前,大王曾问过他,是否愿意去做李信的副手。 蒙恬自然应诺,豪言壮语说的是康慨无比。 大王虽然没有当场许诺什么,但想来问题不大。 若是无意让我去伐楚战场,又何必问我呢? 「伐楚之战,二十万大军,可以说是此番灭国战争中最大的一次了。大王有意让我为李将军的副将,这是何等的信任和器重。」 「此种宠信,岂是那靠着老父的李由,和赵佗那孺子能够相比的。」 「我蒙恬,此番初上战场,当一鸣惊人!」 「让天下皆知,秦军之中,亦有我蒙恬之名!」 想到此处,蒙恬不由大笑,举起桉上浊酒,一饮而尽。 起飞的东君 第一百九十九章:左庶长 “今日开始,我便是左庶长。” “可以执圭上朝了。” 赵佗回到咸阳的第二天,便前往主爵中尉府领取了自己的爵位赏赐。 他一边往外走去,一边看着手中约一尺长、三尺宽的墨玉圭,心中不停感叹。 那三尺玉圭温润冰凉,上面有着数个秦篆小字,刻着左庶长的爵位。 所谓庶长,便是众庶之长,是黔首庶民的长官。 和大夫爵位不同,左庶长的地位已经相当于春秋时候的卿,是真正的高爵者,也只有达到了这个爵位,才有执圭的资格,这就是时人所谓“名与器耳”。 而且左庶长作为商鞅入秦之后所担任的职位,常被赋予一种特殊的意义,非大功者难以得之。普通黔首庶民出身的将吏,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到达这个爵位。 赵佗如今不过十五六岁,却已经有如此高爵,这在整个秦国历史上都是极为少见,甚至可以说是没有的。 因为不同于那个爷爷是左丞相甘茂的神童甘罗。 赵佗的爵位,是他自己从战场上拼杀出来,没有任何的水分,哪怕是一直嫉恨他的李由和桓昭,对此也是无话可说。 所以当赵佗领取完爵位,从主爵中尉府往外走出时,一路所过,所有人都对他恭敬行礼,既畏惧又好奇的看着这位格外年轻的左庶长。 “这可是左庶长爵位啊,听说这位左庶长还不到十七岁,若是等他加冠成年,那岂不是能封侯拜相?” “嘿,你难道没听过吗?这位左庶长可是当着大王的面,曾说过‘大丈夫,生当封侯,死当庙食’这种话的。” “嘶……好大的口气!” “不知道哪家的淑女能嫁给他,可惜我不是女子,唉……” 听着后方那些主爵中尉府的小吏议论自己,赵佗不由面露苦笑。 这句话不是只对政哥一个人说过吗? 怎么现在不仅是那些朝中的君侯公卿都知道,连这些府中小吏也个个知晓。 到底是哪个大嘴巴到处乱传的! 赵佗很气恼,这般大话传遍咸阳,若是他赵佗以后没有封侯,那岂不是惨被打脸了? 就在赵佗摇头苦笑,跨过门口,正准备坐上自家马车回府时,突然有一个等在门口的男子走上来。 他对着赵佗行了一礼,道:“小人王敖,见过左庶长,我家先生还请左庶长过府一叙。” 赵佗眉头一挑,并未立刻答话。 虽然今日才是赵佗应召回到咸阳的第二天,但他收到的邀请已经有很多了。 那些住在咸阳的公卿世族消息格外的灵通,知道他赵佗被大王亲召回来,立马连夜遣人邀约,其中就有好几个秦国的大族,比如甘氏、杜氏、孟氏……甚至还有那位大名鼎鼎的昌文君。 对于昌文君的邀请,赵佗让人婉言谢绝,推说不便。 开玩笑,在伐楚大战开始之前,去一位楚国公子的府上做客,想想就让赵佗冒冷汗。 在这节骨眼上,赵佗不想和昌文君打交道,哪怕得罪对方,也无所谓了。 反正李信伐楚一战后,在秦国的楚系势力势必会遭到重大打击,到时候昌文君恐怕自身都难保了。 至于那些大族的心思,赵佗也很清楚,无非就是看中他受大王宠信,且立功得爵,年纪轻轻就拜爵为左庶长,日后定能飞黄腾达。 这样前程似锦的少年人,这些势力衰落的大族自然要跑来巴结一番,给赵佗送点礼说点好话,若是再能相互联个姻,那就更好不过,他们可以借着赵佗的东风,重新恢复昔日的荣光。 对此,赵佗全都让府中之人拒绝,他可不想去和那些目的不纯的秦国世族有联系,对方送来的礼物更是一个都不收。 “你家先生是谁?” 想到此处,赵佗随意问了一句,准备找个借口拒绝。 那人答道:“我家先生是当今邦尉。” “尉公?” 赵佗愣了下,忙笑道:“既然是尉公相邀,那赵佗自是应当拜访。” 尉缭,和昌文君以及那些没落的大族不同。 他可是当今秦国的最高军事长官邦尉,掌管一国军政,深受秦王政的信赖,是绝对的实权人物。而且他还是当世的兵法大家,所著的《尉缭子》一书被应用在秦军编制和军法之中,对于整个秦国的影响非常大。 赵佗伐魏之前曾想拜访尉缭,寻求一些建议,只是恰逢那段时间正逢秦王政下诏调集伐魏的兵力,邦尉府统计兵员,调运粮秣,忙的是焦头烂额。尉缭抽不出时间,赵佗只能转而去找王翦,没想到如今归来,尉缭会主动邀请他入府一叙。 赵佗让那尉府之人先回去,他转身回了自家府中,一边沐浴更衣,一边让仆从为他购买了一只雪白温顺的小羊羔。 赵佗这才抱着小羊羔坐上马车,来到尉缭府上。 尉府大门打开,赵佗抱着这只小羊羔走入进去。 这就是拜访的礼节。 周礼谓之“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鹜,工商执鸡”。 赵佗之前以公乘身份拜访昌平君府,公乘属于大夫级别,他只能是抱着大雁去拜访。 如今赵佗升爵为左庶长,就不能再用大雁了,必须要抱着羊羔,如此方才是有礼有节,若是再提着大雁,那绝对会被人笑话自降档次。 这也是赵佗获封左庶长后,地位变化的一个外在体现。 当赵佗进入尉府,再次见到尉缭的时候,顿时大吃一惊。 尉缭的个子只有七尺左右,比十多岁的赵佗还要矮上一截,白须白发,脸上有着许多皱纹。但赵佗每次见到他时,都觉得尉缭的精神状态非常好,说话中气十足,双眼炯炯有神,身上那精气神完全不输给年轻人。 但如今,这位秦国的邦尉却跪坐在榻上,整个人显得有些萎靡疲惫,见赵佗进来,只是微微颔首。 “尉公?” “坐。” 尉缭伸手,指向对案。 赵佗行礼上座,恭敬问道:“小子刚回咸阳,本该主动拜访尉公,今日反蒙长者相请,不胜惶恐。” 尉缭淡淡一笑,摸着颌下白须道:“在我面前就不要说这些空言了。你可知我此番找伱是为了什么?” 赵佗略一沉吟,道:“莫非是尉公想问小子在魏国之事?” 尉缭笑了笑。 “魏国已灭,其王已囚于咸阳之中,聊之何用。我之所以找你,是为接下来的大战。” “伐楚?” 赵佗精神一振,忙正襟危坐。 “大王召你回咸阳,还让你入宫,想来定会向你相询伐楚之战的看法吧。”尉缭淡淡说道。 赵佗一惊,看着面前的白发老者,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一猜就准。 他点了点头,但没有接着往下说,大王相询的事情属于隐秘,不管是谁,只要没有秦王政的允许,他都不能随意告知。 尉缭也没有追问赵佗当时说了什么,而是话锋一转,说起了另一个尖锐的问题:“我观你在魏地行事,颇合兵法之道,想来也明白吴孙子所云: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 赵佗颔首,这句话其实是指的用兵打仗,当估算土地的面积,推算物产数量的多少,统计兵员的数量,比较双方的军事实力,最后得出胜负的判断。 不仅用于战场上的决断,也适用于开战之前的庙算中。 尉缭接着道:“荆楚,天下大国。其土地广博,方五千里,物产丰饶,万物皆通。其人口之众,能起披甲之士数十万,一向为诸侯纵长。这样的大国,秦或能灭之,但须全力以赴。如今只用二十万兵卒,你赵佗认为可行否?” 没有等赵佗回答,尉缭自顾说着:“且军中主将,当兼刚柔,文武齐备。然凡人论将,常观于勇,勇之于将,乃数分之一尔。夫勇者必轻合,轻合而不知利,未可也。那李信,是刚柔并济文武齐备之将,亦或是勇而轻合之将?” 赵佗眼皮直跳,他已经明白了尉缭想说什么,低声道:“尉公所言,莫不是认为此番大王伐楚……” “难胜!此番我秦国,甚至有败的可能!” 尉缭声音虽轻,话中的意思却让赵佗狠狠震惊了一下。 果然偌大秦国,并非没有清醒者。 当初赵佗曾主动向王翦询问此番伐楚是胜是败,但王翦老滑头,只说他若是伐楚必须要六十万人,对于李信此战是败是胜,王翦并不发表意见。 所以直到今天,也只有眼前的尉缭,方才在赵佗面前直截了当的说出来。 李信伐楚,有失败的可能! (本章完) 第二百章:尉缭 尉缭身为秦国的最高军事长官,却在赵佗面前直言,此番李信伐楚之战,不仅难以获胜,而且还有失败的可能。 这近乎于是当场唱衰,与整个秦国现在的政治正确背道相驰,若是传出去,怕是要引起秦王震怒。 但也从另一方证明,尉缭对赵佗充满了信任,才会在他面前说这些。 或者说,尉缭之所以如此,是抱着某种目的。 见赵佗低头不语。 尉缭笑道:“看吧,作为李信的‘臂膀’,见我说这些,却没有当场反驳。我就知道你小子心中也是如此想的,你虽年少,但行事却颇为老成。对于此番李信伐楚,也不看好吧。” 赵佗见被看穿,便点头道:“楚国太大了,其东濒于海,南及于百越。数十年来虽连连战败,但土地尚有数千里,其八百年的底蕴尚在,想用二十万人灭楚,确实困难。” 尉缭叹道:“如果是以一老将为统帅,率二十万人伐楚,就算难灭其国,想来也会如王贲去岁那般,得不少城池,或是与楚人相互僵持,于整体并无大碍。但这半年来,我观那李信行事越发轻率,并非主帅的合适人选啊。” 随着尉缭的解释,赵佗也明白了对方的担忧所在。 当初秦王政在伐燕归来的庆功宴上,当场拍板让李信为主将,率兵二十万灭楚。 尉缭当时虽心知不对,但在那种庆功的场合下,他可不会当场进言,折损秦王政的面子。 秦王政虽然是当世明主,会听众臣之言,但其性格中始终有着霸道的成分,一旦自己认为可行且下了决定的事情,是很难被人改变的。 特别是在连续灭掉几国后,他心态越发骄矜,认为灭楚不难。 不仅是这位君王,就连李斯、隗状、姚贾这些不擅军事的重臣,也都被接连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个个看好此战。 后来,王翦告老回乡。 尉缭便明智的闭住嘴,一边统筹国内军事,为伐楚做准备,一边观察作为统帅的李信和整个秦国的情况,希望自己的判断有误。 结果他发现,当今秦国,由上到下所有人都处于骄矜的状态,自李牧死后,秦国连续几年的胜利,早已让秦人忘记了战争的凶险。 当今秦国,上到秦王下到底层的秦人,他们都忘记了。 战争,是有可能被打败的。 而作为主帅的李信,更是勇则勇矣,却轻率好战,作为一员猛将还行,但作为主导灭国大战的统帅大将,那就差远了。 征发的兵力不足以灭楚,君王将吏心骄傲慢,主帅轻率好战,而敌人还是个八百年的万乘之国。 尉缭作为兵法大家,仔细分析后,发现了秦国还未开始征伐,就已经有了失败的苗头。 他曾亲自找过秦王政劝谏,希望秦王政在这场战争中能更加谨慎一些,但骄傲的秦王政虽然嘴上应着,其眼中的的傲慢却让尉缭知道,他的建言没有用处。 赵佗知道尉缭身上的疲惫从何而来了。 作为主掌一国军事的邦尉,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国家,将要去打一场极有可能失败的战争,这种明知结局却无法挽救的感觉,是真的很折磨人。 “连尉公都无法说动大王,我这区区小将也没有办法啊。” 赵佗两手一摊,他能感受到尉缭的无奈,所以他昨日也只敢在副将上面下功夫,丝毫不敢提李信之事。 尉缭沉声道:“当今无人能劝动大王,但李信那边,或有可能改变一二。你被李信称作‘吾之臂膀’,更被其点名一同伐楚,可见他心中对伱极为喜爱,你若劝说一二,或许能起到一些作用。等到上了战场,希望你能辅助李信,稳重行事,莫要轻率而动。” 赵佗懂了。 尉缭今日找他谈话,原来是想通过他从李信那边想办法。 赵佗想起灭燕之战时,李信在那军帐中骄傲自信的模样,不由面露苦笑。 那家伙,难搞啊。 “赵佗,尽力为之。” 看着那少年的身影走出屋外。 尉缭深深叹了口气,双腿张开,不再保持作为一国邦尉的姿态,而是像他年轻时喜欢的那样,舒服的箕踞而坐。 他双眼恍惚,想起自大梁初入秦国时,第一次见到秦王政的模样。 秦王政初见尉缭,听他言论,就知道这个魏国人是当世大才,对尉缭尊敬有加,常常问询,为了显示对尉缭的恩宠,秦王政甚至让尉缭享受和他一样的衣服饮食,穿丝衣华服,食山珍海味,出行坐御马乘舆。 这样的姿态,相比六国君主昏庸的模样,可谓当世一股清流,堪称明君英主。 但尉缭并未被秦王政的姿态迷惑,他私下曾对这位礼贤下士的君王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ying)、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 尉缭喃喃着,口中再次说出他当年的评语。 那时候,他便知道秦王政此人,不可久交,便私下准备离开秦国。 结果此事被秦王政察觉,命人将他强请回来,对待尉缭的姿态越发谦恭。 “寡人有欲统一天下之志,横扫六国之心。还请先生为我秦国邦尉,主政军事。寡人必对先生言听计从,望先生勿要弃寡人而去。” 秦王政恳切的声音犹在尉缭的耳边回荡。 那时候的尉缭,不知道是被秦王政诚恳的姿态打动,还是被秦国邦尉的职位所吸引,欲要一展所学,这才留了下来,担任了秦国邦尉。 尉缭入秦,辅佐秦王政改革秦国的军事制度,并继承和发扬当年吕不韦的“义兵论”,让秦国在对六国的征战中越发顺利,终至如今鲸吞四国,已得大半天下。 如今的秦国,已经不再是当初秦王政刚刚掌权,政局不稳的西方之国。 如今的秦王政,也不再是当初那个虚心求教,礼贤下士的君王。 “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 当今的秦王政,就像尉缭当年所说的模样,在灭了数国之后,他已经出现自大骄横的端倪,再也听不进尉缭的忠言良语。 若是天下尽归秦国,秦王政成为天下唯一的君王。 那世间,还有何人能忤逆这位君王的意志。 天下万民,都将成为他的臣虏。 “秦王既骄,不听吾言,此处不可久留也。” 想到这里,尉缭只觉全身疲惫,这么多年下来,他其实也累了。 他想起昔日在大梁城的里闾酒肆之中,与好友饮酒高歌,欢纵起舞的时光。 他想念魏地那熟悉的山林池沼,水土风物,甚至魏地女闾中那些女子的一颦一笑。 人岁渐老,就会越发思念故土。 尉缭抬首望向东方,那是大梁的方向。 “曼余目以流观兮,冀一反之何时。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他嘴里喃喃着当年三闾大夫被流放时所作的“哀郢”之辞。 魏国亡了,大梁没了,但那片土地,还是他尉缭真正的故乡啊。 他对屋外唤道:“王敖。” “弟子在。” 王敖走了进来。 尉缭看了眼屋中熟悉的陈设,幽幽叹道:“我有离秦之心,此番伐楚后,不管胜败如何,都欲舍邦尉之职而去,你可愿从?” 王敖拱手道:“先生去何处,弟子便去何处。” 尉缭笑道:“善。” 《史记·秦始皇本纪》:大梁人尉缭来……秦王从其计,见尉缭亢礼,衣服食饮与缭同。缭曰:“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乃亡去。秦王觉,固止,以为秦国尉,卒用其计策。 按家言(《东周列国志》):尉缭功成之后,与其弟子王敖,一夕遁去。 从《史记》的描述来看,以尉缭的性格,离秦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感谢书友风暴中雨燕飘摇的打赏,和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一章:白氏女 「他去尉缭府上了?」 秦宫中,一处略显幽暗的屋子。 秦王政望向屋中侍立的中年男子,声音有些冷冽。 姚贾点头道:「是邦尉遣其弟子王敖主动相邀。」 「嗯。」 秦王政闭上眼,不知在思考着什么,屋中静悄悄一片。 良久后,秦王政自语:「我大概知道尉缭找赵佗何事。他之前劝我此番伐楚,需要慎重考虑,说李信太过年轻,以他为统帅,二十万兵力恐怕难以拿下楚国。虽未明言,但尉缭话中的意思,无非是在指责寡人轻率,用将有误,或者想说寡人自大了。所以他此番找赵佗,也是和此事有关吧。」 话到此处,秦王政声音变得冰冷起来。 「姚贾,你是否也认为寡人此番让李信伐楚,轻率了?」 姚贾眼皮跳了跳,拱手道:「臣不擅军事,故不知军争胜负之道。」 「不过据臣得到的情报来看,如今的楚国尚未安定,负刍篡位之后虽然安抚各地的贵族,但也有不少人对此不满,如今随着昌平君在淮阳活动,不少楚国内臣已经暗通我国。在这种情况下,有勇锐的李将军率兵伐之,有昌平君挑动楚国贵族叛乱,如此里应外合,想来就算不能一战灭楚,也能将楚国重创,此战几乎没有失败的可能。」 「是啊,尉缭总说李信轻率,但李信后面不还有个昌平君吗?」 「昌平君为我秦相近十年,行事稳重,有他为李信总理后方,我秦国大军的后路就有保障。哪怕李信伐楚时遇到阻碍,也可以依靠昌平君,慢慢与楚国相持。」 「李将军虽然年轻,但还有成长的空间,寡人对此十分期待。」 秦王政说到此处,又想到前日赵佗在殿中的话语,不由笑道:「算了,邦尉也是为我秦国着想,老成谋国之言,总是有些益处的。寡人便听那赵佗之语,让蒙武来做李信的副将。如此,有蒙武和昌平君为李信辅左。这些老臣啊,总能安心了吧。」 姚贾低首道:「大王所言甚是,如此安排,邦尉定无言语。」 「对了,青阳之事如何了?」秦王政突然想到此事。 姚贾脸上露出一抹笑:「回大王,那青阳的屈氏封君果真不愿交地,一直以借口拖延,楚王那边尚没有表态。」 「哼,既然如此。你继续遣人催促楚国交地,同时派人暗中激怒屈氏的人。最好让他们先动手。如此,我秦国便能握着大义之名,征伐此背约之国。」 「大王高见,只要楚人先动手,杀我使者,我秦国灭其社稷便是师出有名。」 姚贾僵硬的脸上露出一抹笑,秦王政此招,将大义握于手中,确实很不错。 秦王政抬头,看向南方,满脸冷笑。 「区区青阳以西的几座城池,就想让寡人停下一统天下的步伐吗?」 …. 「负刍啊,寡人要的,是你楚国的八百年社稷!」 …… 赵佗从尉缭府邸回来后,就派人向李信府上递交了拜帖,准备第二天一早前往拜访。 他此番被大王从魏地召回咸阳,除了秦王政听了他立下的功绩,想要亲自考察和询问他外。 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魏国既然灭亡,伐楚之战就要开始提上日程了。 作为李信点名要求的‘臂膀,,也是秦王政看好的少年秦将,赵佗自然要回到咸阳,等到了秋收之后,再随李信参加誓师典礼,一同从关中出征。 所以不管尉缭有没有嘱托,赵佗都必须要去拜访李信。 到了第二天,赵佗再次抱着一只小羊羔,前往李信那位于秦宫不远处的府邸。 李信的府邸。 是在伐燕之战后,秦王政亲自赏赐给他的一处大宅。 其占地广大,装饰辉煌,府中屋宇凋栏画栋,檐牙高啄,尽显其少上造爵位的高贵。 虽说由李信主导的伐楚之事,在目前还只有秦国上层公卿和一些高级秦将知晓。但那些「嗅觉灵敏」的咸阳大族还是如同秃鹫闻到腐肉的味道一般,蜂拥而至。 王翦告老还乡,李将军年轻壮勇,深得秦王喜爱,此时不来巴结,何时来巴结。 李府之外,车水马龙,有不少咸阳勋贵豪族,前来拜访,日日不息。 赵佗来到此处时,见到那府前马车碾过的痕迹已深入地中,不由唏嘘。 都不需要进去,光看这府外的场景,就可知李信这段时间在咸阳混的非常好,是人人都想拜访的炙手可热的新贵。 而且不同于赵佗的婉言拒绝,李将军对于这些巴结的大族,基本都是来者不拒。 赵佗甚至听说,李将军在这段时间纳了好几个妾。 什么甘氏、杜氏、孟氏,甚至还有来自白氏的女子都相继进入李府中。 「荀子曾说‘物禁大盛,,事物兴盛达到极点,就会由盛转衰,不知道此番伐楚后,这里的府邸是否还会有这般兴盛之景。」 赵佗心中暗叹,对于早已知道结果的他,心情一直很沉重。 连功大如王翦都主动告退,名盛如尉缭也劝不动秦王。 赵佗虽是来自后世,也很难改变大局,那是涉及到几十万人的灭国之战,其牵扯到方方面面,远不是他一个后世人,凭借一点小聪明,就能轻易改变结局的。 【鉴于大环境如此, 此刻,李府之门大开,李信竟然亲自出来迎接。 「赵佗见过李将军。」 「哈哈,赵佗,我早就在等你了。快快进来!」 李信大步走出,行走带风,让赵佗微微感叹,李将军虽久战床榻,其锐气依旧不逊战场之时。 两人相见,李信豪爽的一把搂住赵佗肩膀,笑道:「许久不见,你这小子又长高了不少,看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和我一般高了。」 …. 「要是能像李将军一般高,那我可就知足喽。」 两人携手进入府邸,那府中侍立的婢女仆从,皆好奇的打量着那位被李将军牵着进来的少年。 携手同入府中,非亲近者绝不可能享受这般待遇。 数月以来,拜访李府的咸阳豪贵不知有多少,但李将军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甚至甘氏、杜氏这些老牌世族拜访的时候,李将军都是脑袋朝上,鼻孔看人。 唯有今日,他竟推掉诸多拜访,独独为这少年大开府门,携手相邀,可见李将军对这个少年的看重。 「李信,对我是真的好。」 赵佗也是心知肚明,李信的身上或许有着许多毛病,但对他赵佗,确实好的没话说。 而且李信的看重与宠信,与昔日的荆轲完全不同。 荆轲之所以看重赵佗,不过是想借助赵佗的能力,帮助他完成刺杀秦王的大业。 与其说是恩情,更不如说是一场交易。 用一路上的副使待遇,来换取赵佗的一条命。 而且这种交易是强迫性的。 你赵佗接受,那就随我荆轲一起完成大业后同死。 如果不接受,那为了保密,你赵佗就当场去死吧。 赵佗相信,若是他在路上表现出任何的犹豫和可疑,荆轲绝对会毫不迟疑的将匕首刺进他赵佗的喉咙。 所以当初赵佗才会毫无愧疚的告发荆轲,因为他很 清楚的知道,对方表现出的恩情下,不过是赤裸裸的利用罢了。 唯有愚者,才会被其所迷惑。 而如今,李信看重赵佗,或许也有希望借重赵佗的缘故。 但更多的,是对赵佗的欣赏。 是那种真心的赏识。 这一切,赵佗能感觉的出来。 他心中喃喃:「伐楚之战,我尽力吧。」 李府之中,宽阔广大,处处皆是丽景。 李信携手赵佗入屋,与他对桉而坐。 不一会儿,就有一年轻少女端来水酒。 少女容貌俊俏,身着华贵的丝衣,并非婢女奴仆打扮。 她见到屋中李信和赵佗二人,脸色不由一红,放下水酒,施礼而退。 「她是白氏女。」 李信说着,脸上带着自得的笑。 赵佗目光望向那白氏少女离去的方向,心中恍然。 嬴姓白氏。 亦是秦国宗室之后,是昔日秦武公之子公子白的后代。 公子白被封于平阳,其后代便以白为氏,代代传承,至于如今。 这白氏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公族支脉,但在数十年前,却出了一个震动天下的战将。 白起。 此人平生大小数十战,无一败绩。 白起攻韩、魏,败之于尹阙,斩首二十四万。 白起攻赵,光狼城之战,斩首三万。 白起击华阳,破赵、魏,斩首十五万。 白起攻韩,拔九城,斩首五万。 长平之战,白起大破赵军,前后斩首虏四十五万,天下震惊! …. 此种种战绩,用纵横策士苏代的话来说:「武安君所为秦战胜攻取者七十余城,南定鄢、郢、汉中,北禽赵括之军,虽周、召、吕望之功不益于此矣。」 堪比周、召两公,与太公望相提并论,可见武安君之名何等震撼天下。 白起一人,将白氏推上了巅峰。 白氏之子,无数女子欲要嫁之。 白氏之女,无数男子欲要娶之。 李信,便是其中一人。 作为秦将的他,一生的追求,就是成为像白起那样的天下名将,立下盖世功勋。 对于白氏的女子,他自然也是心向往之。 随着秦灭赵、燕,李信在其中大放光彩。特别是千里追袭,截杀燕王车队,尽俘燕国公卿宗室,亲手擒获太子燕丹,此等战绩将李信推上了巅峰。 「王将军老矣,李将军果势壮勇!」 秦王政的亲口夸赞更让李信飘上了天空。 李信觉得,他离那位自小崇拜的战神越发近了。 特别是当衰落的白氏,亲自送上族中女子,让李信笑纳之时。 李信的心态更加膨胀起来。 看到没有,连武安君的女孙亦成为我李信的妾室。 他驰骋在白氏女子的身上。 恍忽间,他觉得自己就是白起的继承人。 他李信将要继承白起未竟的事业,完成武安君昔日没有做到的事情。 他李信,甚至还将超越白起。 「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乃天下大国。然武安君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再战而烧夷陵,三战而辱楚王之先人,楚人震恐,东徙而不敢西向。」 李信站起来,在赵佗面前,声音激昂的说道:「我李信不敢与武安君相比,以数万之师就可拔楚都,但今日之楚国也绝非昔日的天下纵长。」 「如今,我手下 的兵卒比武安君多,今日的楚国比昔日的楚国弱,我还有昌平君为我辅翼,如此对战,如何不胜?」 「大王命我伐楚,此乃天命!」 李信越说越夸张,一张脸涨的通红。 「是昊天欲要让我,来完成武安君昔日没有做到的灭楚之事!」 「我李信,此番必灭楚国!」 赵佗怔在榻上,愣愣的看着眼前激昂康慨的李信。 李将军,比之燕地时,似乎还要自信傲慢。 赵佗转念一想,似乎也是正常。 人,从来都是被环境所影响。 在无穷的赞誉,无穷的夸奖面前,哪怕是再谦虚的人也容易被击倒。 更别说是李信这种,本就极度自信之人。 辉煌的战绩,大王的夸赞,王翦的隐退,公卿世族的争相巴结,还有无数将李信视为英雄的秦人。 那一句句赞美的声音,足以将李信的信心推上顶峰,让他彻底迷失自己。 白氏献上的女子,更是给了他一个类似于「天命」的感觉。 李信灭楚,仿佛是上天给予他的使命。 …. 「赵佗,你在魏地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你追袭魏军于荥阳,大破魏咎于单父,那般果敢勇锐之气,与我何其像也!」 「你虽年少,却真是天生的将才。故我一直将你视为臂膀腹心,才会在大王面前要你随我一同伐楚。」 「如今大王将要统一天下,正是吾等男儿建功立业,驰骋九州之时。此番,我当与你共灭楚国社稷!」 李信意气风发,目光灼灼的看着赵佗。 在那炯炯目光之下,原本受尉缭所托而来的赵佗,再也说不出任何劝谏的话语。 这种状态的李信,谁能劝他谨慎? 哪怕是辩才无双的丽食其来了,怕也无用。 「佗,此番伐楚之役,定然襄助将军。」 面对李信热烈的眼神,赵佗也只能强笑着回答。 之后的时间,李信又兴致勃勃的与赵佗谈论起魏地的战事。 他对于赵佗追袭魏军的事大加赞赏,而对于王贲围城三月,水灌大梁的做法又嗤之以鼻。 「手握强兵悍卒,又有巨炮这种攻城器械,面对将死的魏国还要靠大河之力来攻灭,真是浪费。」 「若是我来,当以弱兵诈败,诱大梁守军出城,一击攻灭后。再集中所有巨炮强袭一面城墙,昼夜不停发动攻击,不出一月,定能拿下大梁!那样一来,不仅能灭魏社稷,还能保住大梁城池,而不是让其荒废。」 「这位小王将军啊,还真是继承了上将军的打法,处处皆讲稳妥,实则既耗时间又耗粮秣人力,最后打下魏国,还毁了一座中原雄城,如此还不如让我去强攻速破。」 李信的声音中充满讥讽,一副对王贲并未看在眼中的模样。 赵佗唯唯诺诺的附和着,面对这种状态的李信,他甚至不敢反驳。 到了晚间,赵佗在李信府邸吃完饭,然后有些恍忽的走出李府。 他回头,透过墙垣屋宇,仿佛还能看到李信搂着那白氏少女,满脸自傲的模样。 「他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武安君的继承人。」 赵佗叹了口气,他不知道原本历史上的李信是否也是这种模样。 但在这个时空,或许是因为赵佗参与,提前推动了灭燕之战,让李信截杀住燕王车队的缘故。 这个李信,其骄傲自信已经达到了极点,再无人能够劝阻。 秦王政无人能劝。 李信也无人能劝。 再 加上那位身居淮阳,满脸带笑的昌平君。 想到这里,赵佗忍不住打了个颤。 他想起入府之时,因为感动于李信对他的好,在心中所说尽力相助的话语。 赵佗苦涩得摇了摇头。 「此战危矣,救不了了。」 「等上了战场,还是保命要紧!」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零二章:娶妻 从李信府邸回来后,赵佗一夜未眠。 李信的变化,让他对那不确定的未来越发忧心忡忡。 同时也担心未来的自己是否也会变成李信的模样,那样的骄傲自大,那样的目中无人。 “一定要谨记历史上的秦亡结局,如今的我已经和秦国彻底捆绑在一起,秦若灭亡,那我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赵佗喃喃自语,想到历史原本的模样,他的心反倒安宁下来。 居安思危,足以让他时时保持警醒。 到了第二天,他径直离开咸阳,乘坐马车前往上原乡朝阳里,去看望那位为他种田的小兄弟,同时也散散心。 对于赵佗的突然回来,横欣喜若狂,拉着赵佗去看因为他爵位晋升而分到的一大片田地。 “君子,这些你能看到的地方,都是你的地!” 横指着眼前那种满了粟谷的农田,初秋的风拂过田野,无数穗子随风摇动,看上去让人赏心悦目。 赵佗晋升为左庶长后,所分得的田地非常之多,多到赵佗都快数不清了。 到底有多少田? 赵佗懒得去算了,反正是个很大的数字。 他对此也不太在乎。他现在的资产,除了秦王赏赐的黄金剩一百多镒外,还有大量的战利品。 大梁城破后,王贲命人从大梁城里运出来的珠玉钱货中,赵佗分润到不少,价值加起来有近百镒金之多。 这是普通人种一辈子田,也赚不到的钱。 但赵佗还是神色郑重的看着眼前种满了粟的农田。 “横,你认为今年的粮食产量如何?” 听到这话,横瞬间高兴起来。 “好!” 或许是觉得一个“好”字不足以抒发自己的心情。 横叫道:“特别好!之前第一年用沤肥之法尚无经验,沤的肥尚新鲜了一些,无法彻底发挥肥力。到了今年,有了足够的经验和时间,我们堆起来的全是佗伱所说‘发酵’好的老肥,其肥力十足,用这种粪肥浇灌的作物,比去年长得还要好。” “且去年咱们用来试验沤肥的都是下田,今年因为你升爵的缘故,所种的全是上田。我估摸着一些上田里的粟,能比原来不用沤肥之法时增产近两石!” 大半年没见,横的模样,越发像一个田中老农。 他欣喜道:“不仅是我们家,因为大王在关中推行沤肥之法的缘故,咱们上原乡所有农田的粮食都长得可好了,今年绝对是个大丰收!你可不知道,乡里所有人现在都对你感恩戴德,甚至有人在背后说你是后稷再世呢。” 听到这话,赵佗都惊了。 后稷在世! 这话也太大了,他赵佗可不敢承受。 不过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在这个时代,农耕之事是何等的重要,一亩田增产一到两石,哪怕官府收缴的赋税也会跟着上涨,但多多少少,总会比以前多留出一些粮食。 那点多出来的粮食足以让普通家庭多养活一个孩子,或是为家里人多添几件衣服。 “沤肥之法效果如此大,想来今年关中丰收,大王定会大悦吧。那赏赐……能不能让我升爵为右庶长?” 看着地里那些在风中摇动的谷穗,赵佗心中展开幻想,他对此也有些拿不准。 他如果还是公乘爵位,或者是五大夫的话,秦王政一定会直接为他赐爵。 但如今,赵佗身为左庶长,和李由、蒙恬等人同一爵位,说出去已经足以让人震惊。 若是再让他往上升一级,那岂不是直接压到那两个老上司的头上去了。 堂堂中郎将蒙恬,莫非见了赵佗这个老下属,还得向他施礼问好不成? 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并不简单,还涉及到蒙氏和李氏,以及更多勋贵子弟的面子问题。 “就看大王的意思了。” 赵佗摇摇头,他此番出来本就是为了散心,便不再多想这事。而是和横谈笑着往回走去。 一路上所过之处,那些乡中人见到赵佗,全都畏惧的站在道路两旁,低着头以示尊敬。并悄悄用目光瞥着赵佗头上威武的鹖冠。 这就是高爵者的待遇。 黔首庶民,不敢仰首而视。 甚至连那位赵佗见过好几次面的里监门也惊得瑟瑟颤栗,他跪伏在门口,看着头戴鹖冠的少年走入里中。 他脑袋里忍不住想到去年见到赵佗时,对方还不过公士爵位,短短一年时间便头戴鹖冠,地位高高在上。 “太快了,天下间怎会有人升爵的速度这么快,这个赵佗莫不是大王流落在外的庶子吧?” 里监门心中冒出这个念头,紧接着就一发不可收拾,他忍不住扳起指头,数起当今秦王的年龄。 “嘶……这年岁差不多啊!” 里监门满目骇然,仿佛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他往四周瞅了瞅,见没人注意,才松了口气。 待到回到朝阳里的家中,赵佗开始查看一些他曾告诉过横的器具,在这半年时间里,横找乡里的工匠,依照赵佗留下的信息,多多少少制作出了一些东西。 比如能增加收割速度的钐镰之类,很容易就被做出来了。 不过这些都是小东西,真正重磅级的是院中角落,那个与当今时代的犁有些差别的农具。 “看上去还不太行啊,找工匠继续改造一下,让这个辕变得更弯一点。明年春耕的时候,再根据使用的情况进行调整,可以增加或者减少相应的部件,你们到时候自己看着办。这东西如果能成功,耕田效率会提高很多。” “君子,你懂得可真多,这东西我看肯定行!” 横一脸崇拜的看着赵佗。 赵佗淡淡一笑。 他对这个所谓的“曲辕犁”,其实也只听过名字。至于其模样,也就在书评区见人发图片时瞅过一眼,具体的部件组成其实不太清楚。 毕竟他前世一个的,哪懂什么农具制造。 也就能对历史走向和人物有个了解,真遇到技术上的东西,赵佗就只能提出个大概方向,具体的还是得靠这时代的工匠们在他提出的想法基础上,进行制造和改进。 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弄出来的,得慢慢摸索。 看完新农具之后,赵佗又问起横的私人事情。 “你既然还喜欢菁,我就为你伐柯,把菁娶了吧。她如今都没有嫁人,想来还是在等着你。” 横脸色涨的通红,他咬牙道:“横要为君子办事,这些农具事关重大,若是有闲人看见泄露出去,恐怕会如上次一般,引出祸事。” 听到这话,赵佗大笑道:“引出祸事?你放心好了,我如今为左庶长,就是一县的县令见了我也得拱手问好,这些东西,被人看见了又如何,莫非谁还敢招惹一位左庶长不成。” “且我造出这些东西,本就是为了献给大王,推广到天下,以造福万民。就算不慎泄露,只要能让天下万民享受到它们带来的好处,那又何妨?” 横愣愣的看着赵佗,接着跪在地上,叩首道:“赵君大义。” 赵佗笑着将横从地上拉起来,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好了,你若将我当成你的君子,那就听我的,把那菁娶了吧。早日生个娃,也算延续你家的血脉。” 这一次横红着脸,没有再拒绝。 到了第二天,赵佗随意透露出一个口风,本地的乡啬夫就眼巴巴的上门,脸上带着谄媚的笑,跟在赵佗身侧,前往菁家为横伐柯。 面对一位左庶长亲自登门,还有本地的乡啬夫以及各个实权人物作陪,菁一家喜出望外,自然是满嘴答应,转眼间就把女儿推给了横。 赵佗出钱,众官捧场,横的婚礼,可以说是整个上原乡最热闹的一场,让无数人羡慕不已。 到了晚间时候,横带着新妇对着赵佗磕头谢恩。 横流着泪道:“赵君恩义,我无以为报。自横以下,世世代代,横之子孙,皆当为君奴仆,世报君恩!” “好了,大喜的日子,莫说这些话,快带着新妇进房吧。” 赵佗笑呵呵的说着,催促这对新婚夫妇快去办他们的人生大事。 不一会儿,看着热闹散尽的院子,以及不远处熄了灯的新房。 赵佗忍不住抬头,望向那秦宫的方向,幽幽而叹。 “横已娶妻。” “不知我这一世,何时能完成娶妻大事啊。” 想到这里,赵佗突然脸色古怪起来。 他想起在魏地时,因为他的缘故,导致提前相遇的刘季和吕氏。 “不知刘季有没有收到我送给他的大礼,这一世的他,还能娶到吕雉吗?” 十点左右发第二更哦。 感谢书友糖醋萝卜条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三章:刘季自刎 「气死乃公了!」 「是谁?到底是哪个竖子,把乃公踹张耳下车的事情说了出去!」 「一定是那个车夫!」 「张耳最好颜面,就算被秦军抓住,他就算死,也不可能把这事说出去。想来就是那个车夫,若是让乃公遇到,一定把他舌头割了,让他知道到处乱说话的下场!」 沛县,一处宅中院落。 刘季咬牙切齿,一边低声骂着,一边用脚勐踹着院中的枣树,仿佛眼前的枣树就是那可恶的车夫。 刘季每一脚踹过去,都让这树颤颤发抖,飘下几片落叶。 几颗枣子从树上落下,砸在刘季脑袋上,更让他暴跳如雷。 「可恶!到底是何人要与乃公过不去,竟然还特意把这消息到处乱传,甚至传到这沛县来。乃公与这人有仇吗?竖子太过可恶!让乃公见到此人,非要踹烂他的屁股不可,就像这枣子的下场!」 刘季抬脚将地上的枣子碾成枣泥,越想越气,颌下的大胡子因为愤怒而不停抖动着。 就在这时,院门处传来吱呀一声响,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快速接近。 「阿豨。」 刘季回头,见到来者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正是自己从单父拐回来的小弟陈豨。 然而以往热切的称呼他为「季兄」的陈豨,今日却满脸愤怒。 他大步上前,以手里的剑指着刘季吼道:「刘季,枉我以为你是个仗义豪侠,这才对你敬佩有加,一路追随你至于沛县。哪里知道你竟然是个无耻小人,卑劣之徒。竟然在危难之际,为了自己能苟活性命,将张君踹下马车,此等行为简直让人不齿,我真是羞与你为伍!」 面对陈豨指责,刚才还满脸愤怒的刘季,如今反倒十分平静。 他澹澹道:「阿豨,你也听说那些传于市井的污蔑之言了么?」 陈豨愣了下。 「污蔑之言?怎么,莫非外边所传的话都是假的吗?踹张君下车的人不是你?」 刘季突然大笑。 「此等传言何其谬也!」 「吾刘季是何种人?」 「刘季,乃当世大丈夫!」 「怎么会行这种不仁不义之事!张君之事绝非我所为,我当时跟着众人亡命,根本就没有和张君一道,何来踹其下车之事!」 「如果你不相信,尽可去询问张山、李石、王伍等人!」 「他们皆和我一同出城,可证我刘季的清白!」 刘季随口诌了几个名字,说的振振有词,那认真的模样都让陈豨愣住了。 「张山、李石、王伍?好,我陈豨若是遇见,定然要向他们询问,看看你刘季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陈豨怒色稍息,一脸狐疑的看着刘季。 刘季眼见陈豨心中尚有怀疑,知道他如果不来点真格的,这位小兄弟恐怕会一直怀疑在心。 若是连陈豨这种愣头青,他都无法说服,那刘季就更难以说服整个沛县上下之人,到时候吕氏一家又将如何看他? …. 游侠在世,靠的就是名声。 名声一毁,那可就彻底完蛋了。 想到此处,刘季面上露出悲痛之色,眼角处甚至还挤出一两滴泪水。 「罢了,罢了!」 「我刘季以真心待你,没想到你陈豨却从未将我放在心中,宁愿听信市井之中流传的荒谬言语,也不相信我的真心解释。」 说着,刘季缓缓拔出佩剑。 看着那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的剑刃,他满脸哀伤的说道:「这倒也不怨你,想来是我刘季 平日行事被人嫉恨,方才有人行此阴谋之事,只为坏我名声,让我无颜立足于世间啊。」 「嗟乎!」 「我刘季乃世间大丈夫,一生光明磊落,何敢行此不义之事。事到如今,竟然连你陈豨也不信我,如此之事可谓悲哉。被人以此事所辱,我无言相辩,唯有一死而已。」 「我刘季,今日就以一死来证清白!」 刘季说着,缓缓将剑向着脖子横去。 他竟是要当着陈豨的面横剑自刎。 陈豨愣住了,呆呆的站在原地。 快点! 快阻止我啊! 刘季心中狂吼,但其面上悲痛之色越发浓郁,他缓缓道:「陈豨啊陈豨,希望我这一死能让你知道,我刘季是被人所诬陷,待我死后。你一定要向所有人解释,我刘季用一条性命证明了自己不负侠义之名……」 陈豨,你个狗东西,还不快点! 快啊! 眼见陈豨还呆愣着,刘季心中越发急躁,他手中的剑离脖子越来越近,已经割断了许多漂亮的胡须,让刘季十分心痛。 那锋利的剑刃,还未接近,就刺激的他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就在刘季的剑,离脖子只剩一厘米的时候。 陈豨终于反应了过来。 「季兄!」 「你快放下剑来,勿要这样!」 陈豨惊叫着扑上来。 「不!」 「你若不信我,还不如让我一死以证清白!快走开,你不要来阻止我!」 刘季悲壮的大叫着,手中的剑配合的被陈豨一把抢走。 「我信你,季兄!」 「你竟然愿意用性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如此重义轻生之人,岂是那传言中所说踹下张君的小人,季兄,我相信你!」 「是我陈豨愚钝,被人所欺,对不起你季兄啊!」 「季兄以赤心待我,我却听信传言,污蔑季兄。这才是真正的不仁不义,我陈豨竟然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还有何面目立足于季兄面前!」 陈豨说着,竟然拿着刘季的剑向着脖子横去。 刘季大惊失色! 你这小子要是死在这里,那岂不更会坏了我的名声。 而且你手里拿的可是我的剑! 刘季忙上前抢剑,将陈豨一把搂抱住。 「阿豨莫要这样,你我兄弟,何分彼此,千万不要冲动。你既信我,那便再好不过,刚刚的事我绝不怨你,嘶……」 …. 看着刘季发自内心的哀痛面容,陈豨感动的热泪盈眶。 「季兄,我陈豨一生,绝不再疑你!」 陈豨跪在刘季面前,叩首谢罪。 刘季捏着流血的手,刚才夺剑时,他被剑刃割破了手掌,已是血流满手,脸上的痛苦自然是由心而发。 看着跪在身前谢罪的陈豨,刘季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又满脸苦涩。 这才是第一个。 …… 「阿季,你快放下剑来!」 「阿季,莫要如此,吾等信你便是!」 沛县一处豪宅中。 游侠大哥王陵,一脸惊色,双手高举,劝阻着前方正横剑于脖子上的男子。 王陵身后,奚涓和王吸等沛县游侠也都一脸惊色,连连叫道:「阿季,快放下剑来,莫要冲动。」 听到这话,刘季手里的剑稍微松了一些,被瞅到机会的奚涓一个迈步,上去夺了下来。 见到这一幕,王陵才松了一口气。 不管刘季在游历魏地的时候,有没有干过脚踹张耳的事情,反正绝不能死在他王陵府中。 如果刘季真的为了此事自杀而死,那大多数人肯定都会相信他是清白的。 那样一来,他王陵岂不就成了不信义士,成了听信谣言,逼迫刘季自杀的小人了? 对于王陵来说,他自己的名声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刘季到底干没干过,反倒是在其次。 众人忙将刘季围住,纷纷宽慰道:「阿季,你竟然愿意自刎以证清白,那当然是可信的,看来那些市井传言都是假的。」 刘季嚷道:「那是自然,我刘季的为人你们还不清楚吗?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而且这消息是在几日之间就传遍沛县上下,这里面的门道诸君还不清楚吗?」 听到这话,众游侠皆愣了一下,王陵若有所思道:「你是说……有人故意陷害你!」 刘季涨红着脸道:「那是自然,要不是有人在后面推动,这种假消息岂能传的这么快。而且王兄啊,我觉得这事情恐怕不简单,我一个小小的游侠,哪值得有人这么对付。说不定这件事背后的人,是在借我刘季,来对付你啊!」 「世人皆知我刘季随你王兄游,乃是你的门下宾客。他们说我背信弃义,脚踹张耳,岂不就是在说你王兄有眼无珠,没有识人之名吗?先以我刘季为箭靶,通过诋毁我来一步步毁掉你王兄的名声,如此手段,尔等莫非看不出来!」 「这事情看上去是在污蔑我刘季,实则是意在你王陵啊!」 刘季神色悲痛的说着。 随着他话语出口,整个屋中肃然静默,大家都惊呆了。 王陵一张脸更是变黑了。 照刘季这么一说,事情还真是有这可能。 游侠之间,同样有着争斗,王陵自然也有着许多仇人。 而游侠最重名声,通过诋毁对方的名声来消灭对手,这种手段自然是屡见不鲜。 …. 刘季察言观色,见众人皆低头深思,便知道大家都听进了他的话。 他声泪俱下道:「所以,为了保全你王兄的名声,就让我刘季来以命相证吧!」 「只要我死了,这些荒谬的传言便不攻自破,不仅证明了我刘季的清白,也让世人皆知你王兄并非是有眼无珠之人,你王兄的门下,全是忠义之士!」 「奚涓,把剑还我!让我去死吧!」 刘季大叫着,去抢奚涓手里的剑。 众人岂会让他得逞,纷纷上前将刘季搂抱住,好言宽慰。 王陵更是感动道:「阿季,你不用如此,你的侠义之心,我王陵一直都知道,脚踹张耳之事肯定不是你做的。我会立刻让人去查清此消息的来源,将那背后的小人找出来。我还要亲自为你洗刷冤屈!」 「我王陵,要告诉整个沛县的人。你刘季乃是响当当的一个大丈夫,是一个可以自刎以证清白的好男儿!绝不是那种为了能自己苟全性命,就背叛朋友的小人。那些传言,何其谬哉!」 在王陵那激昂感动的声音中,众游侠皆颔首赞同。 「是啊是啊,阿季愿意用性命自证清白,他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刘季面容感动。 他又向王陵说道:「王兄,尔等兄弟皆知刘季清白,自然让刘季感动。但我恐吕公一家会被谣言所惑,还请王兄为刘季解释,以王兄的声名,他们定然相信。」 由王陵这种沛县大侠来为刘季作证,可比他自己解释更有力度。 而且他也不想再「自刎」了,万一真的弄假成真,那可就完蛋了。 王陵心中一动,大笑道:「好一个阿季,你心里那点 想法,我等可是清楚的很。什么怕吕公一家被谣言迷惑,不就是怕人家不把女儿嫁给你吗?」 「这样吧,此番我不仅为你澄清这谣言之事,还要亲自为你伐柯,向那吕公求娶他的女儿,让你刘季早点成婚,再莫去那寡妇家里混了,哈哈哈。」 众游侠听闻这话,皆哈哈笑起来,厅堂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刘季见到整个事情都被自己所逆转,不由夸了一声自己的急智。 他心中更是暗笑不已。 「哼,区区污蔑之语,也想击倒我堂堂大丈夫刘季?」 「不可能的事情!」 「吕氏新迁沛县,在此地尚无根基,有沛县大侠王陵为我伐柯,那岂不就……嘿嘿嘿。」 …… 楚都,寿春。 陈馀坐在榻上,面容悲痛,一双拳头放开了又捏紧,捏紧了又放开。 最终他一拳狠狠砸在面前的木桉上,怒吼道:「沛县刘季!」 「这世上竟有如此小人,背信弃义,做出这种无耻之事。此等行径比那杀了我张兄的秦人还要可恶,我陈馀定要斩了这刘季小人,以祭奠张兄!」 屋中,五六个面容悲愤的游侠,跟着叫道:「如此小人,着实可恶。陈君,还请让我等前往沛县,斩杀此等恶贼,以报张君之仇!」 …. 【鉴于大环境如此, 陈馀面容扭曲,复仇的火焰在他双眼中熊熊燃烧。 商贾游走四方,时常会将某地的趣事带到另一个地方。 前几日,来自魏地及楚国丰沛附近的商贾们就带来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名为刘季的沛县游侠,在外黄大侠张耳门下做宾客的时候,恰逢秦军攻城,刘季与张耳同车逃跑。 因为在路上被秦军追逐,为了逃命苟活,那刘季竟然将张耳一脚踹下马车,从而逃得性命,而张耳因此被秦军捕获,斩首示众。 这事情对于普通楚人来说不过是件茶余饭后的笑料,或是嘲笑那张耳识人不明,或是讥讽那刘季弃义求生。 但对陈馀等从魏地赶来的游侠来说,这不亚于一个搅动内心的悲痛消息。 他们所敬重的大侠张耳,竟是被一个小人出卖,何其痛哉! 陈馀怒发冲冠,恨不得冲到沛县将那刘季当场斩杀。但他不愧是喜好儒术的游侠,很快就冷静下来。 「楚国的上柱国项燕已经答应见我,只要我能说服他,便可让楚国与秦国开战,此等机会若是错过,那就再也难以得到。」 「我暂时不能离开。不过,也绝不能让那背叛了吾兄的刘季逍遥苟活!」 陈馀的目光看着屋中那几个满脸愤怒的游侠。 「诸君既然有为吾兄复仇之心,那陈馀便拜托诸君,前往沛县,将那刘季的头颅斩下,以这小人的性命来祭奠吾兄!」 那几个游侠顿时大喜。 他们康慨应诺,拱手叫道:「陈君放心,吾等这就赶赴沛县!定斩下那刘季头颅而回!」 「陈馀,谢过诸君!」 陈馀站起来,郑重相拜。 然后抬起头,看向窗外,在远处有一栋大宅。 项氏。 陈馀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零四章:楚动 项燕。 这位楚国的上柱国,五十多岁,满头发丝已经斑白,但精神气很好。走起路来十分稳健,腰板挺得笔直,说话的声音更是洪亮有力。 他站在院中,双手摩挲着一个青铜鼎。 「父亲,莫非你要举鼎?」 身高八尺的项渠走进来,随口问道。 项燕摇头。 「我一个老朽,哪还有举鼎的力气,你这小儿莫要以此取笑。」 项渠走上前,双手在那青铜鼎上摸了摸,然后勐然抱住鼎身,只听他一声「哈」,就见这重达四五百斤的青铜鼎被那双大手抱离地面。 「好了,年轻后生亦要稳重一些,整日举鼎有何益处,莫要像那秦王荡一般,被这举鼎所伤。」 项燕脸色不好看。 「嘿嘿,籍儿举鼎之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当时说的是‘这小子年龄尚幼,就有举鼎之力,日后长成,定能如我年轻时一般,举起那千斤大鼎,成为举世大丈夫!,,父亲,我没记错吧?」 项渠嘿嘿一笑,知道自家父亲是嫉妒了。 项燕年轻时可是最爱举鼎,据说能举起项城老宅的那个千斤大鼎。 其一生举鼎无数,只是随着他年岁渐老,加上身上有战伤,就不再做这种危险的游戏。 反而喜欢收集各种鼎器,摆在家中各处,不时摸上一摸,那泛着光的眼神,仿佛是在回忆昔日的光辉岁月。 项燕瞪了自家长子一眼,反问道:「你能和籍儿比?」 「籍儿可是天生重童,乃上古圣人之相,又身负神力。虽未长成,但观籍儿的性格,也颇有霸气。我项燕一生观人无数,绝不会看错。我的籍儿,日后定然能成为威震天下的大将军,他是我楚国未来的希望啊!」 「就那小子?」 项渠笑了一声,知道这是老父宠爱孙儿之语,他也没放在心上,心思重新回到眼前。面色严肃起来,问道:「父亲,适才那陈馀之语,你觉得如何?」 见到儿子说到正事,项燕也收起了笑。 「此人心思不纯,言语之中,虽处处为我楚国着想,实则不过是想借我楚国之力,与秦开战。」 项渠点点头,道:「我适才送他出去时,试探过他的目的。此人虽然没有多说,但当我故意问到那魏国张耳之事的时候,陈馀的脸色还是变了。我找人问过,这陈馀和那被秦军斩首的张耳是刎颈之交,他此番前来,恐怕是想借我楚国之力,为张耳复仇。」 项燕摇头道:「这些年轻人啊,总是刎颈来刎颈去,自以为身负侠义。实则不过是区区小义,也不知道国之大义。为了一个张耳之命,就亲身来此欲挑拨秦楚。我看魏国灭亡之时,也没见此人为了魏国而战。」 听到此话,项渠点头附和,但脸色却黑了起来。他低语道:「可是父亲,那陈馀说的也有道理。如今三晋已亡,天下之间的大国也就只剩秦、楚、齐。秦王残暴,虽然与吾楚国约和,但他绝不会守信的,早晚必伐我楚国,特别是去岁范义之事,我听说彼事已泄,他已被车裂而亡……」 …. 「这是自然,范义虽然不知秦王是否有伐楚的打算,但秦国调动那么多军输粮秣绝不只是为了灭魏。如今魏亡之后,这些秦军没有散去,反而屯聚魏地边境,我观秦国打算,必是准备在秋收之后,再继续发动伐灭我楚国的战争!」 项燕神色冷冽。 项渠惊了,原来自家父亲什么都知道,甚至还估计出秦国伐楚的具体时间。 他忙问道:「既然如此,那我楚国为何还无准备。我和松阳君自秦归来时,已经将范义所说的疑点告知大王,大王却说是我等多虑了 ,秦楚约和,起码数年内不会开战。」 「大王?你以为咱们这位大王是个简单人物吗?」 听到这话,项燕越发冷笑起来。 「他能弑兄上位,岂会看不出秦国的打算。秦楚约和。秦国是想借着这场和谈稳住咱们楚国,好集中力量没有干扰的消灭魏国。而咱们大王心中更是清楚,他也是欲要借着秦国伐魏的时间,收拢权力,稳定国内。呵呵,我相信这半年来与秦人勾结的楚臣名单,大王早已掌握,只要一开战,这些人就会被一一翦除掉。」 「你表面上看,认为我楚国没有准备。其实各地忠于大王的封君早已接到命令,等到此番秋收之后,军粮齐备,就会征发壮卒,与秦相持,到时定有一番大战,只是如今为了稳定国人之心,大王并未公布而已,连你们这些小辈也不知道。」 「至于那陈馀之辈,不知大势,区区小智,也想挑拨大国提前开战,何其可笑。大国之间的战争,准备的东西何其多也。兵卒、粮草,哪一样不需要准备,岂是说战就战!」 「此人还真以为自己是昔日苏秦、张仪之辈,光凭一张嘴就能搅动天下局势否,呵呵。」 「此种小人不用去理,也不要再见了。」 项燕嗤笑一声,转而又看向西边的方向。 「只是,不知道此番伐楚的秦将是何人?」 「希望,不要是王翦。」 项渠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摇头道:「我听说王翦已在去岁归老,不再参与军争之事。想来不会是他。」 项燕面露担忧,喃喃着:「谁知道这是不是秦国的迷惑之计,就像当年长平之战,秦国暗中换白起为将,坑杀马服子之事。」 …… 「该死的项氏,短视的项燕!」 寿春的旅舍中,陈馀愤怒的低吼。 他自信满满的前往上柱国府邸求见项燕,一番康慨激昂后,希望能说服项燕认识到眼前楚国的危局。 秦国未来必定伐楚,楚国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制于人,先下手为强,趁着秦国伐魏疲惫之时,勐击秦军,拿下一个头筹,打秦国一个措手不及。 面对此等好计,项燕却只是微笑不语,略微敷衍几句之后,便让其子项渠送客。 「怪不得楚与秦战,连战连败,连陈郢都丢了,如此怯懦的楚人,呸。」 …. 陈馀愤愤不平。 屋中剩下的两个游侠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陈君,既然项燕不听陈君好言,那吾等接下来该怎么办?不若吾等也去沛县,斩了那刘季为张君报仇。」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何如何不满,他们需要安抚当地楚人之心,方才能顺利将那几座秦楚和约上的城池交给秦国。 「可恶的秦国使者,叔父,不如让我去宰了那秦人,为我屈氏雪耻!」 屋中,一个屈氏年轻人怒发冲冠,提着剑就往外走。 「站住!」 其他人皆连忙阻止。 「好了,我知你等心意。但决不能冲动,那人可是秦国使者啊,岂能随意动手!」 屈参也冷静下来,叹道:「如今秦楚之间事态难明,那负刍以我青阳以西三座城邑献给秦王,这是欲削我屈氏之力,来换他求和功成。但这次约和,以我来看,不过是暂时的事情。秦楚早晚必有一战,一旦打起来,那我这三座城池不就白给秦人了?」 「我屈氏在此的领地本就不多,如何能舍啊,好在那秦使虽然跋扈,但秦国并未遣兵强取。负刍那边也没有强逼吾等,所以能拖一天算一天吧。」 「这段时间尽快将那几座城邑里的财货珠宝,和人员尽数转移走,若是秦国强要,那就留几座空城给他们算了,也不算背约。」 众人皆点头哀叹。 秉承楚王之命,献地给秦国,他们屈氏舍不得。 所以哪怕秦国使者越发骄横的催促他们交地,他们也只用拖字诀对付。 至于更远的未来,他们想不到,也不愿去想。 就在众屈氏封君哀叹间,突然有屈氏族人急匆匆的跑进来。 「大事不好!」 「秦国使者被杀了!」 「什么!」 屋中屈氏众人皆跳起来,满脸震惊。 就连刚才吼着要去杀秦国使者的屈氏年轻人也愣住了。 秦国使者,真的死在了他们屈氏的领地上! …… 「陈君好身手,一剑就杀了那秦国使者,哈哈哈,如此一来,秦国必定大怒,与楚国之间定然开战。」 在两位游侠的赞声中,陈馀一边擦着剑身上的血迹,一边笑道:「楚国下不了开战的决心,那我陈馀就来帮他们决定。呵呵,那项燕定然想不到,我陈馀不仅只会动嘴,更会动手!」 虽然嘴上笑着,但陈馀的心里,总感觉有些不对。 这个秦国使者,也太好杀了吧? 行走在大街上,除了两个仆人跟随外,竟然连护卫都没有,那模样仿佛就像在等着人去杀他一样。 这一夜,随着秦国使者被人刺杀,震惊的屈氏封君命人全城凶犯,整个青阳大乱一夜。 同时,秦国使者被杀的消息也被快马送往天下各处。 …… 咸阳,秦宫中。 秦王政看着手中那张从南郡日夜兼程,传回的帛书。 对左右笑道:「楚王背约,不愿交出青阳以西三邑,还指示屈氏杀我使者,此等行为,吾该如何?」 左右皆曰:「楚王背约,无信于天下。大王当以大义伐之。」 「善。」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零五章:秦楚宣战 「楚王负刍指示屈氏杀了秦使,还派人攻打南郡?」 赵佗站在位于咸阳的府邸中,低声念叨着今日听到的消息。 楚国不宣而战,杀秦使,攻秦城。 战争,已经爆发了! 虽然赵佗很清楚这件事迟早会发生,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还是让他略显惶恐。 同时赵佗心中也有些疑惑,那楚王负刍能杀了兄长,篡位成功,至少也该是个有头脑的人才对,怎么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得这么傻? 当着全天下的面向秦王献城乞和,转手既不给城,反而还杀秦国使者,这不就是傻乎乎的将发动战争的借口递给秦国了吗? 还让自己背上不义的罪名。 而且楚国攻打南郡干嘛,想先下手为强? 当然,因为地方离得太远,赵佗也无法得知楚地发生的情况,楚国到底有没有攻打秦国的南郡。他不清楚,反正秦王说有,那肯定就是有了。 此等消息一公布出来,顿时秦国朝野沸腾。 从朝中将吏臣子,再到朝外的普通秦人,一个个怒气汹汹,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奇耻大辱! 当此之世,我秦国无敌于天下。 韩国、赵国、魏国、燕国……只要我秦国想,反手就能灭掉。 区区楚国就应该像齐国那样,卑微的跪在秦国面前,像一条狗一般摇尾乞怜才对。 如今那楚王竟然敢背叛盟约,杀我使者,还打我南郡,简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岂有此理! 特别是数日之后,那个被楚人一剑穿喉,还被剁成肉酱的使者尸身送回了咸阳。 肉酱般的尸体当街***而过,让所有咸阳的秦人,都看到了这惨烈的场景。 整个秦都所有人的怒火都在顷刻之间爆发了。 「无信楚国,杀我使者,辱我国威,一定要将其诛灭!」 「竟然敢出兵攻打我南郡,那楚王好一个狗胆,灭了他!」 「灭掉楚国社稷,把楚王抓到咸阳来好好羞辱他!还有他楚王宫里的美人嫔妃全抓过来,让乃公也看看,那些楚女的腰肢到底细不细!」 秦都之中,怒火滔天,仿佛又回到了荆轲刺秦之后,秦人们振臂高呼,吼叫向燕国开战一样。 咸阳城中无数秦人咆孝,隆隆声浪最终化成一句句。 「伐楚!」 「伐楚!」 「伐楚!」 秦宫中。 秦王政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城中那汹涌的伐楚情绪,嘴角绽放出一抹笑意。 「传寡人诏令。」 「荆王献青阳以西,已而畔约,杀我使者,击我南郡。此等无信之国,何以立足于世,寡人当以义兵诛之。」 …… 「不是我!」 「我没有!」 「此事和我没有关系!」 当青阳的屈氏封君屈参,站在楚宫大殿上时,不由满脸悲愤,向着前方王榻上的楚王大声申诉。 …. 殿上所有楚臣皆是黑着脸,冷冷的看着屈参,没人听他的辩驳。 楚王负刍更是压着怒气道:「不是你杀的,那是谁?秦国使者死于你青阳城中,这难道是假的?」 屈参哭着脸道:「那秦使确实是死在青阳,但绝不是我屈氏派人干的,定然是有楚人不忿,这才私自动手,和我屈氏无关啊。」 楚王负刍再也压不住怒气,吼道:「那你为什么违抗不谷的诏令,不将那几座城邑交给秦人。如果你早将青阳以西的三座城邑给了秦人,那秦使早就走了,怎 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屈参被问的哑口无言,他总不能当着众多楚臣的面说,他是舍不得那几座城吧。 你楚王倒是大方,献城给秦国乞和,但献的却是我屈氏的封地啊! 「此事平白给了秦国发动战争的借口,更让不谷担上背弃盟约的恶名,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来人……」 就在楚王负刍大吼,要让人将屈参拖下去处刑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将站了出来。 「大王,且慢。」 楚王负刍睁眼一看,见开口的是上柱国项燕,如今楚国的军中柱石。 他亦只能再次压下火气,让那些上殿准备拖人的侍从退下。 「上柱国,你莫非要为这屈氏求情不成?」 面对楚王负刍的问话,项燕平静道:「此事责任自然在屈氏身上,给了秦国攻伐我楚国的借口。但如今事情既然发生,那就算杀了屈氏也无用,反而平白削弱我楚国国力。」 听到这话,看着项燕的神色。 楚王负刍懂了,眼中的杀意也渐渐退去。 是啊,屈景昭三族乃是楚国的中流砥柱,掌握了大量的土地人口,如果他杀了屈参,恐怕会惹怒屈氏之人。 更别说他楚王负刍在这半年时间里,好不容易才拉拢不少原本反对他的贵族,若是此刻杀了屈参,定会引起一些人不满,导致楚国内部的分裂越发厉害,后续面对秦军来袭之时,更难以积聚力量。 眼见楚王负刍怒气渐熄,项燕才开口道:「而且我觉得这件事上面尚有疑点。我仔细询问过屈氏之人,那个秦使态度十分凶恶,而其出行却没有护卫相随,区区两三个仆从跟随,就敢走在青阳城中,这完全不合常理。且那几个刺杀秦使的人皆是外来者,当地没人见过,他们刺杀成功,立刻逃窜出城,速度之快,绝对是早有预谋。」 随着项燕分析出口,楚王负刍愣住了,诸多楚臣也都满脸惊愕。 松阳君景昭忍不住开口道:「依上柱国的意思,这事情是有人在背后设谋?」 项燕颔首道:「没错,以我之见。此事就是秦国一手促成的阴谋!」 「秦国如今已灭三晋,那秦王政虎狼之心,欲求不满。想要顺势伐灭我楚国,但碍于去岁约和之事,不好宣战,就故意杀了自家使者,制造出这种事情,就如同他们冤屈我楚国攻打南郡一般,都是为了制造开战借口,所弄出来的阴谋!」 …. 听到这话,众人恍然大悟。 屈参更是叫道:「上柱国说得对,这一切都是秦人搞的鬼!」 楚王负刍也明白了过来。 是呀,你秦国那么强,你不打我就好了,我哪还敢先动手啊。 我明明没有打你秦国的南郡,你却告诉天下人说我打了,这不是在我脑袋上扣屎盆子,专门冤枉我楚国吗?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击南郡之事,行诡诈之道……」 楚国,亦正式向秦国宣战。 …… 秦楚宣战。 天下皆惊。 在原本的魏楚交界处,如今的秦楚边境,两国兵马相互对峙,形势十分紧张。 但也仅止步于此。 因为现在的时节已经进入八月下旬,各地都开始陆续进入秋收阶段。 站在农田中,举目望去,四方皆是金灿灿、黄澄澄的成熟作物,金黄色的谷穗在那微风中摇曳着,十分的赏心悦目。 田间地头,一个个农夫持着简陋的农具,忙碌的进行收割。 在这个以农耕为主的时代,秋收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 兵法所云: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若无粮食,就无法进行任何的军事行动,所以古代战争,一般都会选择在秋天。 秋收之后,待到粮食成熟,不需要壮劳力进行耕作收割时,便可派上战场,相互厮杀。 所以秦楚之间,虽然局势紧张,但并没有马上开打。 都是在自己国内紧急抢收粮食,同时征召兵员,修缮兵器城防,储备各种物资,准备迎接接下来的这场惊世之战。 整个秦楚之间,颇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魏地的秦军大营。 王贲看着手中一张帛书,这是驻守陈留的右庶长桓昭的上书。 「这位桓军侯说,吾等可趁秋收之时,遣兵攻入楚国境内,割取楚人的粮食,破坏其秋收。此等建议,尔等认为如何?」 军帐中,几个将吏相互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下吏曾听闻法家所言‘春围其农,夏食其食,秋取其刈,冬陈其宝,以大武摇其本,,桓军侯上书颇合此道,割取楚人的粟稻,作为吾大军的粮食,此策甚妙。」 …. 「甚妙?」 王贲澹澹一笑,桓昭的上书确实可行,毕竟楚国虽然陈兵于边境,但还没有大举征发士卒,其兵力只局限于几个大城,人数也不多。 广袤的楚地到处都是空隙,他若派军前往楚地,割取楚人稻粟,补充自家军粮,确实是一步看上去极有利处的好棋。 「目光短浅之辈罢了。」 王贲不屑一笑。 桓昭所言「秋取其刈」虽然合兵法之道,但那也要看用在什么时候。 普通的小战自然无所谓。 但如今即将开始的伐楚之战,可是一场灭国战争,一场几十万人参与的惊世大战,所需粮秣起码要以百万石来计算,那点抢割的楚人粮食有个什么用处? 反而随意出兵,破坏眼前秦楚平衡的局势,很容易让楚国紧张,提前引发大战。 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矣,到时候会出现什么后果,谁也不知道。 举国之战,不可轻举妄动。 他王贲打仗,跟老父王翦一样,也都求一个稳字,这种不知后果的「小利」他可不要。 更别说,此番伐楚的主将又不是他王贲,而是那位还未出关的李信。 他王贲灭了魏国,已经是立下举世大功,如今只需安稳守在魏地,保证此处不出差错,待到李信接班,他便可大功告成的回到咸阳,享受他的荣耀功绩。 何必在这种时候搞这种小动作,一旦弄出大事,惹得秦王震怒,那可才是前功尽弃。 所以桓昭的上书,让王贲嗤之以鼻,并回信斥责对方,让桓昭好好守城便可,勿要去想那些不该他考虑的事情。 陈留城中。 「王贲!」 「一坨狗屎!」 桓昭气急败坏,拿着主营处传回的简牍,只是看了一眼,一双眼睛又要喷出火来。 他狠狠将那简牍砸在地上,因为用力过大,那竹简竟又跳了起来,蹦了老远。 「王贲,你懂个屁的打仗!」 「兵法所云: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忌杆一石,当吾二十石。你懂不懂?」 「我这计谋合兵法之道,有何不可?」 「定然是因为那赵佗的缘故!」 桓昭咬牙切齿道:「你和李信,为什么都喜欢赵佗那竖子。我要东征魏境,你王贲不准,结果转手就派给了赵佗。赵佗说什么,你都说好。我给你出点好主意,你竟还斥责我多管闲事,我呸!」 「我桓昭出身桓氏名门,也是十多年来久经沙场的老将,多谋多智,哪一点比不过赵佗那竖子了?我出的计谋哪点不好,你不采纳就算了,还如此辱我,可恶!」 桓昭越想越气,忍不住将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远在咸阳的赵佗身上。 「赵佗,大王亲召回咸阳了不起啊?」 「你当了左庶长了不起啊?」 「我桓昭如今可是右庶长!」 「哪怕到了伐楚之时,我照样压你赵佗一头!」 …. 「下一次见了我,你还是得乖乖问好!」 …… 「赵佗。」 秦王政口中低语,手指摩挲着一块简牍,眼中略显犹豫。 在他面前的桉上,更是堆满了厚重的竹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澹澹的竹香味。 「使用赵佗那小子所献的沤肥之法后,今年关中粮食大丰收。秋收虽未完成,但按照治粟内史府的统计,基本上每亩种植粟的下田能多增收一石左右的粮食,中田达到一石半,上田甚至能接近两石。」 「这等功劳,自然该对其赏赐。」 秦王政说到这里,又犹豫起来,金玉之赐,他自然不会吝啬,但是爵位嘛。 一想到这个问题,他又有些头疼起来。 「蒙恬、李由、王离……」 整个秦国年轻一代,这三人是其中的佼佼者。 三人不仅是自身优秀,他们的背后更是有着显赫的背景。 蒙恬、王离是世代将门。 李由的父亲李斯则是当世大才,是他秦王政看中的王左之臣。 这三人,也是秦国未来的栋梁。 但如今,蒙恬、李由爵为左庶长,王离则只是一个五大夫。 赵佗比李由小了近十岁,比蒙恬小的更多,但爵位却已经和两人平级。 若是赵佗再因为此功,往上升一级,成为右庶长,那可就超越蒙恬、李由了。 会不会升的太快了? 秦王政略显犹豫起来。 身为君王,他需要在朝野之中,维持某种平衡。 他的目光转向一直侍立在侧的男子身上。 赵高虽然职位为中车府令,但因为精通律法,且能写的一手好字。 秦王政经常将他带在身边,咨询其法律问题,或是让其代为起草诏书,颇得宠信。 「赵高,你认为寡人以千镒黄金代替爵位,赏赐赵佗如何?」 千镒黄金! 赵高眼皮一跳,这数字算是非常大了。 要知道王翦灭了燕国,秦王政都只赏赐他黄金五百镒。 千镒黄金,足以让一个人成为整个秦国最顶级的富豪,尽享一辈子的奢侈生活。 但代价却是不能升爵为右庶长。 赵高伺候秦王政的时 间很长,自然清楚这位君王内心的纠结。 他略微犹豫后,说道:「臣听说当初商君创制我秦国的军功爵制度时,曾说‘有功者显荣,,以爵位来褒扬功劳,便能让士卒用命,谋臣献智,如此则国家必定强大。我秦国依照此法,褒扬功勋,为有功者升爵,故而天下智士勇将尽归我秦国所有,方能成就今日之霸业。」 赵高说完之后,闭嘴侍立。 他没有明确回答。 但秦王政却豁然开朗了。 他之前纠结于年轻一代的平衡中,反倒忽略了军功爵的核心是什么。 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其爵尊。 是赵高所说的为「有功者显荣」。 爵位,本就是用来赏赐功勋的,秦国上百年来也是严格依照此法,为立功者颁爵赏赐,建立起一个「童叟无欺」的公信力,如此方才能吸引来六国人才,达到今日称霸天下的局面。 军功爵制乃是秦国的强国之本。 秦王可以用特权,给自己宠爱的人赏赐爵位,这是君王的权利。虽然会引起人不满,但不至于动摇制度的根基。 但若是有大功者,却得不到相应的赏赐,那就会让无数人心中震动。 有功者无赏,爵位制度出现问题,国家就会失去了公信力,那还有谁会想着立功,还有谁会为你秦国卖命啊! 赵佗献上的沤肥之法,堪称强国之术,若是这样的功劳都得不到爵位的赏赐,那他下一次,有了好东西还会献上吗? 其他人看到这一幕,还会为秦国献计献策吗? 这其实是在动摇秦国的根本啊! 秦王政再无疑惑。 他颔首道:「你说的不错,寡人意已决矣。」 「大王贤明。」 赵高微微一笑,拱手称赞。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零六章:右庶长 「父亲,我听说今年关中粮食丰收,比去年增加了两成之多!」 李府宅邸中,李由神色阴沉,看着跪坐在桉前的李斯,开口询问。 赵佗献沤肥之术,李由在春耕时就曾有耳闻。 但一来他李氏并不是以耕种起家,不擅农术,沤肥之法的效果又要秋收才能见到,所以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中。 再加上那会儿赵佗初入宫中,虽因公主之事与李由之间产生龃龉。但矛盾还未彻底激化,李由对于赵佗的事情也不是特别关心。 刚听闻这事的时候,他李由还曾跟着一些人在暗中讥讽,笑话赵佗以前肯定是常和粪便打交道,说不定还亲口尝过老粪,要不然哪能知道粪便堆起来有此等好处。 不过当时也就是笑笑,转眼就忘了。 哪想到,到了秋收时节,沤肥之法竟然让整个关中粮产大涨,其效果堪称惊人。 刚听到这个消息时,李由可是愣了大半天。 面对李由的问询。 李斯没有理自家儿子,而是自顾剥着手里的黄色水果。 来自楚地的柑橘。 李斯剥开一个橘子的表皮,露出里面黄澄澄的果肉,一股酸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李斯将那橘肉塞进嘴中,慢慢咀嚼着,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 「你也尝尝,还是那熟悉的上蔡柑橘的味道,酸中带甜呐。」 李斯将手中半个剥开的橘子向李由推去。 他慢悠悠说着:「你我已十余年没有回过楚地,此番你随李信伐楚,可要再好好感受一下那楚地的风土人情。此战之后,楚国社稷既灭,荆楚之地也将匍匐在秦法之下,日益禁锢,再不会看到那八百年的楚人风情喽。」 就在李斯自我感叹间。 李由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道:「父亲,我不吃橘子!」 「我听说此番关中粮食之所以能大丰收,除了有伐燕的兵卒归家参与春耕的缘故外,还因为大王推行了赵佗所献的沤肥之法!」 「说话那么大声干嘛,我听得清。」 李斯瞥了儿子一眼。 「你也快三十岁的人了,说话做事要稳重一些,我看你反倒该和那赵佗学学。他年岁虽然比你小,但行事却颇为老成,说话不急不缓,做事不骄不躁,哪像你这般见到一点小事,便沉不住气,这个模样日后哪能做出一番大事。」 被老父一顿训斥,特别是还让他像赵佗那竖子学习。 李由越发羞愤道:「这哪是什么小事啊!亩产大增,粮食丰收,这功劳之大,恐怕赵佗会因此升爵啊,他如果再升一爵,那可就是右庶长,跑到我头上去了。」 一说到这里,李由不由打了个颤。 昔日的下属转眼间爵位比自己还高,这还让他李由如何与赵佗相见,还要不要面子了? 更别说,这里面还涉及到公主之争。 如今咸阳勋贵之间,人尽皆知赵佗和他李由有争公主之意。 …. 两人之前都是左庶长,李由尚还有信心战胜赵佗,如今赵佗若是借着这沤肥之法的功勋,升级为右庶长,那可就反压了他一头啊。 见李由神色愤慨,李斯不由叹道:「沤肥之法,春耕时我倒是知道治粟内史府在施行,但也没想到这法子的效果会这么大。」 「这还只是关中,如果是推广到整个秦国,或是推广到整个天下,那一年会增加多少粮食,你想过没有?这种功劳升爵一级又怎么了?若要我说,别说是一级爵位,就算他赵佗连升三级,也是应当!」 「啊?」 听到李斯这么一说,李由反倒愣住了 。 这老父亲怎么还帮着外人说话。 见李由发呆的模样,李斯越发摇头。 「看来我上次和你说的投壶之事,你又忘了。」 「秦国,是大王的秦国,不管是赐爵还是尚公主,一切都是由大王的意志来决定,不是你躲在屋里发几句牢骚就能改变的。吾等能做的,便是尽心为大王办事,你如果立下功勋,大王看在眼中,心里高兴,自然既会对你赐爵,又会让你尚公主。而若是无功无劳,大王凭什么赏赐你?」 「人家赵佗就是立了功,不管是按大王的心思,还是按秦国的制度,哪一点不该得赏?」 李斯劝道:「我曾听一个少年说过‘格局,二字。由啊,你如今的格局就是不够开阔。整日里尽想这些儿女之事,当今正是秦并天下的时间,是数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你只要努力立功,建立足够的功业。爵位会有的,公主也会有的!」 听着老父亲苦口婆心的劝慰和激励。 李由心中的愤怒、不甘、嫉妒,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转化成了一股动力。 我要军功! 我要升爵! 我要尚公主! 李由心中怒吼。 他握紧拳头,咬紧牙关,低吼道:「父亲,我明白了,此番伐楚之战,我定然努力,立下足够的功劳,让大王对我另眼相看!让大王知道,我李由绝不比他赵佗差!」 见儿子满心的怨气,在自己的劝慰下全变成了立功的冲劲,整个人看上去干劲十足。 李斯满意的点点头,笑道:「你既然明白,那我也就放心了。‘格局,二字,你还要多多琢磨才行。」 「知道了,父亲。」 李由点头。 …… 蒙氏府中。 面对蒙裕戏谑的眼神,蒙恬摸了摸唇上的两撇胡须,低声道:「此番沤肥之功,赵佗最多升爵到右庶长罢了,叔父不用如此戏我。」 蒙裕道:「是啊,最多只是一个右庶长罢了。但这个右庶长如今才十六岁啊,入秦不过一年,他赵佗便从一个无爵的黔首士伍,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右庶长,这样的升爵速度,你蒙恬不感到害怕吗?」 蒙恬默然不语。 …. 蒙裕接着道:「更别说他去岁时还只是你手下的一个中郎,爵不过公乘,如今却反居你头上,若是传扬出去,让我蒙氏如何处之?堂堂蒙氏,三代忠良,族中最杰出者竟然在爵位上不如一个未及加冠的稚子。」 听到对方提及蒙氏的荣誉,沉稳如蒙恬也不由握紧了拳头。 三代忠良的蒙氏一族,如今竟然被一个十六岁的稚子压了一头。 人都是有感情的,更别说如今的蒙恬,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眼见蒙恬血气上涌,蒙裕眼中笑意更甚,抛出此行真正的目的。 「恬啊,此番赵佗随李信出征,必定还能建立功勋,到时候他可就不只是高你一级了,说不定是两级,三级?届时你又该如何处之?」 「我也是为了你好,不如你向大王请命,随军而去,以你的资历和我蒙氏的声誉,必能得一裨将军的位置,如此上了战场升爵立功,超过那赵佗,何等快意!」 听到这里,蒙恬终于忍耐不住。 他大笑道:「好了好了,我知道叔父你的意思了。若是不和你说,恐怕你又要一直激我,反正大王那样问我,想来此事应无变故。叔父你又是亲近之人,不会外传,我便告诉你吧。」 「之前大王曾询问过我,是否愿意做李信将军的副将,参与此番伐楚大战。」 蒙裕听到这话,双 眼大睁,紧接着反应过来后,抚掌大笑。 「好你个蒙恬,竟然瞒我这么久,枉我还整日想着如何才能让你上战场立功,没想到你竟然不声不响的就得到大王许诺,要作为二十万大军的副将了!哈哈哈,这等位置,可比那右庶长的爵位还要重要!」 蒙恬道:「倒也说不上许诺,大王也只是问询罢了。」 蒙裕笑道:「还来这套谦虚的把戏是吧,大王若是无意,又岂会来询问你。依我看,此事定然无疑。大王如此信任,你上了战场可是要好好立功,莫要堕了我蒙氏的威名!」 蒙恬脸上也不由露出自得之色,他抬头,看向窗外的风景。 高声道:「那是自然!我蒙恬初上战场,便被大王委以如此重任,作为二十万大军的副将出征,此等宠信足以让我舍命相报!叔父你看着吧,我此番定然沙场立功,让天下人皆知,我蒙氏三代,皆乃天下名将!」 看着蒙恬康慨激昂的模样,蒙裕不由抚掌而赞:「如此大丈夫,那赵佗如何能与你相比!」 就在两人大笑之间,有蒙氏仆人前来禀报,一直驻军在外的蒙武,车驾已至于咸阳。 「父亲回来了?」 蒙恬一脸惊讶。紧接着,他嘴角露出一抹笑。 「想来是大王召父亲回来询问此番战事的意见,毕竟伐楚之事,关系重大。叔父,刚才我说的话先别告诉父亲。待到大王亲自任命时,我定能让父亲大吃一惊。」 …. 「我懂,你这是想给兄长一个大大的惊喜。」 蒙裕会意一笑。 …… 九月,快要过年了。 秋收已完成,秦国的上计工作正在紧张有序的进行中。 秦国大朝会。 赵佗交出佩剑,持着手中玉圭,迈步向宫中走去。 路上遇到熟识的同僚,大家皆是对赵佗笑意盈盈,双手做恭喜状。 「赵庶长,你可真是少年英才,竟然连农术都能精通,真是让吾等佩服。」 大伙可都知道了此次关中大丰收的事情,各自通过关系知晓那沤肥之法是由赵佗所献,想来此番朝会定有封赏。 「不知道大王会不会给我赐爵啊?一旦成为右庶长,这爵位可就超过李由和蒙恬了。」 赵佗一边和众人笑着,一边在心中滴咕。 待到他走到陛前时,见到一个方脸短须,头戴鹖冠的武将正挡在前方。 李由为中郎户将,值守殿前禁中,正是他的职责。 「见过李户将。」 赵佗略一拱手,面色平静。 李由冷着一张脸点头,经过李斯一番劝慰,他心中嫉恨和怒火散去不少,此刻在大朝会之时,并没有对赵佗发难的想法。 他侧了侧身,让赵佗走过去。 两人交错而过时。 赵佗听到一声低语传来。 「赵佗,此番伐楚,我李由定然不会输给你!」 赵佗愣了下,转而面色古怪起来。 这是战书啊! 「那就祝李户将此番沙场得意,大破楚军。」 赵佗摇了摇头,转身向大殿走去。 看着那少年的背影消失在眼中,李由捏着拳头道:「父亲说得对,做人要有格局。我的目光应该放到战场上去,建功立业。而非与此子在这宫中进行口舌之争。」 「沤肥之法,乃强国之法!此法能充盈我秦国府库,能让我秦国黔首士伍再无饥饿之苦,乃是根本上的兴国之术。此等功劳,不可忽视。臣李斯,请大王重赏此献策之人!」 朝堂之上, 长史李斯康慨发言。 殿中众人皆是古怪的看着李斯,赵佗与李由争公主的事情,早作为一条逸闻在咸阳勋贵圈中传开了。 自家儿子和赵佗是情敌,但李斯却一点都不记恨在心,当治粟内史刚奏完此番秋收的事情后,李斯便第一个提出要重赏献策之人。 这心胸,宽广啊! 众位大臣皆是纷纷面露敬佩之色。 「这个小机灵。」 老丞相隗状睁开眼瞅了瞅李斯,又瘪了瘪嘴。 帝榻之上的秦王政满意的点点头,看着李斯的身影越发喜爱。 「既有王左之才,又深得寡人之心,还能知道进退,这样的人才,做一个长史确实是委屈了。」 秦王政的目光在殿中那个白发苍苍的廷尉身上扫了一眼,心中若有所思。 而此时,赵佗满脸感激的看着李斯。 但他的心中,实则是将警惕提高到了极点。 …. 自己和李由有龃龉,这李斯反而还主动捧自己,真是他心胸宽广? 韩非是怎么死的? 赵佗只要一想到这个事情,就不敢小看此人。 这时候,随着李斯带头,其他臣子也都纷纷夸赞起沤肥之法来。 秦王政待众臣说完,便颔首道:「既然诸爱卿皆认为沤肥之法乃强国之法,那寡人也当不吝赏赐。」 「赵佗,献沤肥之法有功,特赏金两百镒,赐爵一级,为右庶长。」 随着秦王政开口。 赵佗顿时感激涕零的谢恩。 右庶长! 没想到秦王政竟然真的为他赐爵了。 转眼之间他赵佗又升了一级。 秦王,公平! 秦国的军功爵,果真是童叟无欺,有功必赏! 这时,殿中臣子都向赵佗投来恭喜的眼神。 其中就包括站在武将前列的李信。 好小子,不愧是我李信看中的人! 这是李信目光中传达的意思。 赵佗对李信微笑着回应,他的目光却不由瞥到李信身侧的两位头戴鹖冠的高级武将身上。 其中一人是中郎将蒙恬。 蒙恬很平静,甚至还对赵佗露出一个笑。 「右庶长又如何?」 「我,蒙恬,即将成为伐楚大军的副将。你赵佗哪怕爵位再高,也得在我麾下听受指挥。」 想到此处,蒙恬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赵佗的视线落到蒙恬旁边的另一人身上。 此人近五十岁左右,身材魁梧,面容沉静,第一眼看上去就感觉这人的性格颇为稳重成熟。 他的模样和蒙恬十分相似,特别是唇上那两撇胡须,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蒙武? 赵佗心中猜测。 大王竟然真的将驻守在外的蒙武召回来了,这岂不是说赵佗之前提出的换将建议被接受了? 想到此处,赵佗看着蒙氏父子的目光不由变得古怪起来。 或许是感受到赵佗的注视,蒙武亦望过来,对他微微点头。 就在赵佗和蒙氏父子进行目光交流的时候。 朝会上的话题也转到了伐楚之战上。 「如今秋收已成,我关中大军正在征召中,不过数日间便能集合成军,届时便可兵发荆楚,惩治那无信之国!」 「臣请大王,出兵伐楚!」 「出兵伐楚!」 …… 秦王政满意的点点头,见除了邦尉尉缭 一人沉默不语外,其余诸臣皆是群情汹汹,便顺势道:「寡人知矣。」 「此番战事,便以李将军为主帅,征调关中及山东郡县各士卒,合计二十万,发兵荆楚!」 「谢大王!」 李信站出来,一张脸红润无比,眼中尽是豪情万丈。 「臣李信,此番出征,必灭楚国八百年社稷,得胜而归,献荆虏于王前!」 「善。」 秦王政看着殿中自信豪迈的年轻主帅,脸上亦是笑意盈盈。 他之所以看中李信,不就是看中他的这股冲天豪气吗? 以年轻壮勇之将,凭一股血勇之气,携灭魏之势,一鼓作气,攻灭八百年楚国! 何等壮哉! 想到李信虏获楚王而归,献俘于咸阳的场景,秦王政亦不由热血沸腾。 殿中诸臣,除了尉缭和几个老将外,皆是纷纷羡慕的看着李信。 此子,恐怕又要立下灭国大功了。 这一刻,李信的光辉,已经超越了刚刚升爵的赵佗。 「李将军啊李将军,唉……」 赵佗看着这一幕,眼皮直跳,却又不敢说什么,只能在心中长叹,对未来忧虑万分。 而这时,秦王政的目光从李信身上略过,落到后方的蒙氏父子身上。 要来了! 蒙恬骄傲的昂着头,迎接着君王的注视。 一颗心,激动的跳动着。 在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身侧的蒙武都不再那么高大了。 父亲,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零七章:李信伐楚 副将。 乃是一军主将的副手,不仅有辅左主将的职责。在主将出现意外情况,如受伤、生病甚至阵亡之时,还有暂时指挥其他裨将军,统领全军的权力,可以说是一军之中,自主将以下最为重要的职务。 如今随着主帅李信被正式任命,也到了秦王政宣布任命副将的时候。 大殿中,无数人的目光皆望向站在李信身侧的蒙氏父子。 准确的说,他们是在看着蒙武。 蒙武,当年的上将军蒙骜之子。 征战沙场数十年,战场厮杀经验非常丰富,如今被秦王政特意从外面征召回来,此番伐楚副将的位置,舍他其谁? 只要稍微有点政场经验的臣子,都知道接下来的任命是什么,就连一直黑着脸的尉缭在看到蒙武那张成熟稳重的脸时,也不由微微颔首。 看来大王还没有骄傲到极点,将蒙武召回来辅左李信出征,这配置确实要稳妥一些。 殿中只有两人的表情有异。 一个是赵佗,他的目光在蒙氏父子的脸上打转。 从蒙恬那略带得意的笑容,微微抬起的下巴中,赵佗感觉蒙恬可能被透露过有意任命他为副将的意思。 这样一来,蒙恬今日岂不是要失望了? 一想到这里,赵佗看着蒙恬的眼神都变得古怪起来。 正如赵佗所想,此刻的蒙恬,脸上带着笑。 他注意到朝中诸多公卿大臣的目光都在向「他」望来,这更加让蒙恬兴奋,脸色因激动而泛着红晕。 大王信赖的长史李斯正在对我微笑。 邦尉尉缭也在对着我点头。 连老丞相隗状都睁开了眯起的眼睛,打量着我雄壮的身躯。 那刚刚被赐爵为右庶长的赵佗,也在用崇敬的目光仰视着我。 还有大王,他也在看着我笑,虽然那笑容看上去有些怪异,但这肯定是一个满含鼓励的笑容。 我蒙恬虽年轻,但却得大王宠信啊! 蒙恬微微侧首,望向旁边的蒙武。 他一直没有将大王有意任命自己为伐楚副将的事情告诉蒙武,就是希望在这大殿之上,给自己的父亲一个惊喜。 蒙恬,要用伐楚副将的职位,骄傲的告诉父亲。 你蒙武的儿子,已经可以举起蒙氏三代良将的大旗,日后定会带领蒙氏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 这小子怎么了? 蒙武略带诧异,注意到身侧蒙恬奇怪的表情。 他此番突然受诏回咸阳,估摸着自己多半是要被任命为此番伐楚的副将,周围那些臣僚的目光让他更加确认此事。这倒也算是正常操作,毕竟蒙武资历放在这里,作为伐楚副将绰绰有余。 只是自家儿子为何这般看着自己? 就在父子奇怪对视的时候。 高高在上的秦王政,开口了。 「此番伐楚之战,主将为李信将军,副将……」 …. 听到此处,蒙恬已是挺胸抬头,甚至半只脚已是抬了起来。 他只等大王话音落下,便要潇洒的走到殿中,像刚才的李信一样,当着朝中公卿大臣的面,意气风发的说出一番豪言壮语。 谢大王。臣蒙恬一定尽心辅左李信将军,此番伐楚,定然大胜。必灭楚国八百年社稷,献俘虏于咸阳! 这样说应该颇有气势吧,到时候父亲定然会满脸震惊的看着我。 蒙恬心中打着腹稿,一想到蒙武那惊讶的神情,他就心中暗爽,像极了一个想在父亲面前炫耀的孩子。 下一秒,秦王政的话音落 下了。 「副将由蒙武将军担任。李将军和蒙将军皆乃我秦国栋梁,还望此战能一展我秦国之威,灭楚社稷而还!」 「谢……」 第一个字已从蒙恬口中说出,他抬起的脚也迈出了半步。但紧接着,蒙恬就愣在原地,到了喉咙边的话,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蒙……武? 怎么会是父亲! 就在蒙恬满脸不可置信,一张脸涨的通红的时候。 蒙武高大的身躯已从他旁边掠过,走到殿中谢恩。 「谢大王。臣蒙武一定辅左李信将军,伐楚大胜。灭楚国八百年社稷而还!」 蒙武雄浑的声音在耳边响彻,让蒙恬只觉身体如同雷击,震颤不已,甚至双腿发软,有些站立不稳。 「中郎将?」 身侧,一个武官发现蒙恬的不对劲,轻声询问。 「无事。」 蒙恬咬牙说着,他的耳朵都在发红。 或许是听到身后的动静,蒙武回头看来,见到蒙恬一张脸兴奋的发红,甚至连手都在颤抖,不由皱眉。 我不就当个副将而已,你小子用得着这么激动吗? 都要三十岁的人了,行事一点都不稳重,朝堂之上竟如此失态。这样下去,怎能扛起蒙氏良将的大旗? 看来回去还要好好教教才行。 …… 「蒙恬啊。」 秦宫深处,一处亭台中。 秦王政倚着栏杆望向远方,一想到大朝会时的场景,特别是蒙恬父子脸上的奇怪表情,他就忍不住想笑。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二选一啊。 秦王政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虽然还有别的女儿,但其他公主年岁都还小,唯有一个嬴阴嫚即将加笄,临近嫁娶之龄。 李由虽然平庸,背后却有李斯。赵佗天资聪颖,颇有将才,但与李斯相比,又要稍逊一筹。 秦王政想了又想,不知过去了多久,神色平静了下来。 他已有决定。 他回头,看向站在亭台边,一直侍立的赵高。 「赵高,你觉得寡人之女,当配何样的男子?」 赵高一愣,这可是君王的家事,他哪敢乱发表意见啊,只能找个没有错漏的言辞相对。 「以臣鄙薄之见,王族之尊贵,公主所配之男子,定然是国之栋梁。」 秦王政笑了。 「是啊,寡人之女当配国之栋梁才行。」 「阴嫚年岁渐长,眨眼就快到加笄的年龄了。只是不知此番伐楚之战,我二十万大军中,是否有能与其相配的国之栋梁啊。」 秦王政感叹着,眼神却盯着赵高,脸上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赵高身子一颤,低声道:「我秦国人才辈出,想来此番大战,定会有少年英杰立下大功,不会让大王失望。」 他懂大王的意思了。 「希望如此吧。」 秦王政澹澹开口:「你且下去,让寡人静一静。」 「唯。」 赵高恭敬退去。 秦王政这才转身,倚着栏杆,看着高台之下的宫阙,以及远方宫城外流淌的那条奔涌的渭水。 「笃公刘,于豳(bn)斯馆。涉渭为乱,取厉取锻,止基乃理……」 秦王政口中低唱着一首古老的诗歌。 良久,他幽幽道:「昔日周祖公刘,横渡泾渭之水,取石料为砺为锻,夯实了他周人馆舍之基。」 …. 「今日,不知寡人是否能从这场伐楚之战中,找到我所需要的那块石料,用来夯实我秦国之基呢?」 「此番伐楚,便作为一场考验吧。」 …… 「国之栋梁,方能配大王之女。」 府邸中,赵佗看了眼手中帛书,将上面的文字牢牢记在心中。 转而将其扔到特意端来的火盆里,看着这柔滑的丝绢在那火舌中化成灰尽。 这是那位中车府令的传信。 但赵佗知道,这信的背后多半是大王的意思,是大王在借赵高之手来告诉自己。 想要尚他秦王政的女儿,就要在这场伐楚之战中,拿出亮眼的功绩来,证明自己是真正的秦国栋梁,用让人无可置疑的功绩,来堵住所有人质疑的嘴。 让李由、李斯,秦国朝野,甚至是天下之人,都对赵佗尚公主之事无话可说。 赵佗喃喃道:「看来大王是偏向我的。」 老实说,此番伐楚之战,他赵佗可比李由的优势大多了。 他是右庶长,李由只是左庶长。 他是李信的「吾之臂膀」,李由却和李信没有亲近的关系。 怎么看,他赵佗立功的机会都比李由大得多。 秦王政也是在借此暗示他,你赵佗此番伐楚,要借着这优势,多立功,立大功,把李由比下去,如此才有尚公主的资格。 赵佗自然很感激,但问题是,历史上的李信伐楚,可是大败而归啊! 被楚军追逐三日三夜,破两壁,杀七都尉。 都尉,秦国地方上的武官。征召入军后,与一曲军候相当,麾下有五千人左右,是秦军的中高级 将吏。 连都尉、军候这种级别的秦将都被楚人杀了七个,可知秦军这次伐楚败的到底是有多么惨,士卒伤亡更是不计其数,可称作是秦国发动统一战争以来,最为凄惨的一次。 这种超级大败仗,别说是赵佗,就连李信、蒙武一个不慎都有殒命的风险。 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还想立功? 还立大功? 「大王啊大王,我看你这就是在为难我赵佗。」 就在赵佗在房中哀叹间,门外有仆人前来禀报。 「君子,有扶苏公子府上的人送来书信。」 赵佗愣了下,忙让人将那书信取来。 封好的信筒中,是一张柔软的,还带着澹澹香气的丝帛。 闻到那熟悉的香味,赵佗就知道这信并不是扶苏所书,而是另有其人。 赵佗笑了笑,打开帛书,只看了一眼,便愣住了。 这张帛书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几个文字,文字很简单,只要略微受过教育的人都能认识。但若是将这张帛书拿出去给人看,哪怕是这个时代最有学问的长者,最博学多才的儒生,也难以明晰其背后的含义。 「桃花岛上,三道试题。」 赵佗笑了,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 这是属于赵佗和嬴阴嫚之间的秘密。 桃花岛主黄药师将女儿黄蓉,许给欧阳锋之侄欧阳克,但黄蓉却心许郭靖。 黄药师便在桃花岛上,设下三道试题,让郭靖与欧阳克相争,胜利者便可以拜黄药师为岳父。 赢得美人归。 那故事中的情节,竟与赵佗如今所面对的处境何其相似。 「这小妮子,还挺会暗示的。」 赵佗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越发柔和,他抬头看向窗外。 那里,是秦宫的方向。 …… 时间一晃便将近九月中旬。 随着此番伐楚主将李信以及副将蒙武的任命下达。 被征召的秦军很快集结完毕。 秦军大营,黑旗飘动,数万关中精锐已经整装待发,等待着他们的主将统帅,前往南方荆楚之地征伐。 秦王政站在誓师台上。 他看着高昂着脑袋,浑身意气风发的李信,和站在李信身侧,一脸平静的蒙武。 以及那后方一个个昂首挺胸,面露兴奋的秦将、秦卒。 李由、辛梧…… 赵佗? 这小子怎么一脸苦相,马上就要去战场立功了,不高兴吗? 秦王政没有多想,因为誓师的时间到了。 秦王政手举斧钺,高声道:「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荆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今予维共行天之罚!」 「行天之罚,灭荆虏!」 「灭荆虏,亡楚国社稷!」 …… 台下万众齐呼,激昂高亢的呼声传遍四野八荒,让人听在耳中,全身热血欲燃。 誓师之后,秦王政又命李信上台,亲自赐予其手中斧钺,并交给了李信统帅二十万大军的虎符。 「李将军,此番灭楚之事,寡人便交给你了。待你得胜归来之时,寡人将为你在那咸阳宫中设宴相庆,向天下昭示你的赫赫功勋!」 李信跪地,接过秦王亲赐的斧钺与虎符。 他昂着头颅,眼中满是豪情万丈,向着眼前的君王朗声开口。 「大王放心,此番出师,我李信必灭楚国八百年社稷而还,为大王扫灭荆虏,定鼎天 下!」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零八章:蒙武 「今日任将,分配军中各将吏职位!」 李信的将令在军营中传达,送到诸多庶长、五大夫手中。 接受秦王政亲赐的斧钺、虎符后。 李信便名正言顺的得到二十万秦军的统率权。 不过他并没有马上率领军营中集结的关中精锐出关,与等候在魏地的秦军汇合,而是在大营中继续呆了数日。 所谓兵者,制必先定。 制先定则士不乱,士不乱则形乃明。 首先就是对兵卒们进行行伍编制,如同赵佗初次参军时的那样,按照籍贯地域将士卒分成一个个什伍,让他们认识袍泽上司,同时对他们进行简单的训练。 因为这一次征召的基本都是关中老兵,大家都有行伍经验,所以这个过程很短,只花了两天时间便搞定,编制完成后的秦军已经可以进行长途行军和简单列阵。 除了对下层士卒进行编制外,上层的将吏也要开始进行职位任命,就像伐魏时,桓昭任免手下的二五百主和五百主一样。 这一次伐楚主帅为李信,副将为蒙武。 剩下的裨将军职位,也由邦尉府和主帅商议过后进行了任命。 裨将军辛梧,四十多岁,是出自辛氏的战将,与伐燕的那位辛胜将军同出一门。他曾在数年前率兵会合魏军,攻打楚国。对魏、楚之地的情况颇为熟悉,是尉缭一力推荐的裨将军人选。 裨将军杨原,近四十岁,来自杨氏一族,乃名将杨端和后辈,与杨熊同族。 【鉴于大环境如此, 两人皆是秦军中坚力量,被任命为裨将军倒也理所应当,除此外,剩下的几位裨将军则由原本的王贲部下继续担任,保持之前的编制不变,尚驻守在魏地。 至于今日军帐中所进行的职位任免,主要集中在这支关中军的校尉和军候,这两个中高级将领职位上。 校尉者,统率一部,下辖两军候,共万人。 军候者,统率一曲,共五千人。 此刻,赵佗与诸多同僚接到主帅军令,正向着主帅大营走去。 「赵庶长,你伐燕和伐魏都立下大功,又是右庶长爵位。此番任将,定然能成一部校尉。我可就提前恭喜了。」 一个头戴鹖冠,满脸络腮胡的武将对着赵佗拱手嬉笑,身侧几人也都笑着恭维起来。 「司马兄说笑了,赵佗年少,能做一曲军候便可,安敢求校尉之职。我看司马兄雄姿英发,颇有当年司马公灭蜀的豪气,此番才定然为一部校尉。」 赵佗谦虚着回应。 此人名为司马良,亦来自秦国将门世家。 其先祖是那位秦惠王时主导灭蜀之战的名将司马错,司马家代代皆是将门出身。故此司马良虽然年纪不过三十多岁,就已经继承先人爵位,和赵佗一样,为右庶长。 …. 此刻听赵佗提到他有先祖英姿,司马良哈哈大笑起来,戏谑道:「好你个赵佗,倒是挺会说话夸人。不过你莫非以为,吾等不知道你和李将军的关系不成?堂堂李将军臂膀,在这大军之中,怎会做不了校尉。」 「是啊是啊,赵佗此番定成校尉。」 众人都笑了起来,对赵佗释放着善意。 庶长、五大夫这种级别的高爵将领,很少会有人出身于黔首庶民,大多数都是来自各个将门或是古老的名门氏族,所以这些人大多能分时势,知道哪些人该交好。 赵佗虽然年少,但大家都知道此子背后有大王的看重,更是李信的老部下,这种级别的关系户,就算不去巴结,也不会轻易去得罪。 但人与人之间的矛盾,总是存在于各个社交圈中 ,是一个难以消除的东西。就在气氛和乐之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了。 「十六岁的校尉,自古以来闻所未闻。将一万人马交到一个孺子手中,呵呵,真如同玩笑耳,我不相信蒙武将军会同意此事!」 司马良听到这话,正要驳斥。然而回头一看,见到说话之人的模样,顿时面露古怪。 李由。 李由此刻眼睛有些发红的盯着赵佗,本来他入军之后只想好好立功,并没有和赵佗发难的心思,但当他真的听到有人称赞赵佗时,心中的嫉妒之火还是忍不住燃烧起来,话语便脱口而出。 其他人见到这一幕,也闭了嘴,目光在赵佗和李由身上移动来移动去,甚至有人还面露兴奋之色。 干起来! 在这紧张时刻,赵佗却面容平静,澹澹笑道:「李兄说得真对。」 然后,转身便往帅帐处走去。 众人皆有些失望,他们还以为赵佗年少热血,听到李由的挑衅定然会立刻反驳,上演一场大戏,哪料到结局如此无趣。 然而李由却一张脸涨的通红,看着赵佗的背影,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李兄。 他竟然叫我李兄! 当年在宫里,尊我为李户将,口称下吏。 如今却一口一个李兄,而不是李庶长之类的尊称,果真是爵位高了,就不将我放在眼中了! 对于李由的挑衅,赵佗并没有放在心中。 此刻伐楚之战已经开始,等上了战场,一个不慎便有性命之危,赵佗满脑袋都想着如何破局,哪有心思和李由搞这种争斗的小把戏。 「司马良说的还是有些道理,我爵位已经够了当校尉的资格,只要李信点头,此番说不定还真能成为一部校尉。只是不知蒙武……」 …… 「赵佗年纪太轻,虽然他有当过一曲军候的经验,但要统率一部万人,却绝非易事,非沙场老将不可为之。杨将军刚才所说,任赵佗为校尉之事,恐怕还需商榷。」 帅帐中,蒙武澹澹说着。 随着几位校尉被陆续任命下来,当轮到最后一个校尉之职时,裨将军杨原推举了右庶长赵佗,然而还未待李信开口,副将蒙武就抢先出口,否决了这个提议。 …. 听到这话,帅帐中一片安静,李信坐在主座上,眯着眼打量着蒙武。 他还真有让赵佗当校尉的想法,只是蒙武乃老将,和李信的父辈论交,蒙武如今既出口否决,李信也有些不好办了。 这位蒙氏老将毫不畏惧,以他平静的目光回应着李信的凝视。 按理来说,任命决定权在李信手上,但蒙武在杨原话音落下之际,不待李信开口便发表了意见,就是想将这个任赵佗为校尉的想法给堵回去。 以李信的性格,再加上赵佗爵位足够,将其任命为一部校尉的可能性很大。 这对素来稳重的蒙武来说,太冒险了。 特别是敌人还是那个庞大的楚国,让一个十几岁的孺子来掌握万人兵马,这是开玩笑吧。 见蒙武否决提议,裨将军杨原有些尴尬的看了赵佗一眼。 赵佗则回以感激一笑。 他估摸着杨原之所以推荐自己,一来是想交好自己和李信,二来则是因为杨熊,赵佗和杨氏关系还不错,勉强能算是自己人。但哪料到刚好遇到了蒙武。 对此,李信倒是并没有生气,毕竟蒙武否决的是杨原的提议,并非当场与自己顶撞,不算折损自己的威信。 他保持着主将的气度,澹澹道:「辛将军对此有何看法?」 辛梧眼皮一跳,不过 他也算是沙场老将,又出身名门,对李信并不惧怕,便道:「末将认为蒙将军之言甚为稳重。」 「蒙将军。」 李信的目光又移到蒙武身上。 蒙武平静道:「吴孙子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且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 「如今伐楚乃是国之大事,战场之上更是涉及存亡的死生之地。一部万人何等重要,赵佗虽然有兵道资质,但终归年岁太小,营中尚还有右庶长爵位者数人,皆是沙场老将,我认为以他们为校尉,比赵佗更合适。」 听到这话,李信眉头皱了起来。 帐中诸人相互以眼神交流,李由更是面露喜色,一脸幸灾乐祸的盯着赵佗。 赵佗一脸懵。 这蒙武说的话,怎么这么熟悉? 话里话外都是在说自己不够稳重成熟,最好以老将来代替。 这不就是自己劝秦王政换将时候的说辞吗? 看蒙武反对的模样,赵佗估摸自己此番是当不成校尉了,心中难免有一丝失落。但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 眼前的情况,不就是自己想要的效果吗? 他赵佗之所以劝秦王政将蒙恬换成蒙武,就是希望让这位老将来辅左和约束李信啊! 有蒙武看着,让李信不要轻敌冒进,上了战场,哪怕还有昌平君在后面捣乱,也不至于败的那么惨。 想到此处,赵佗双眼发亮,有些激动起来。 就是这样! 蒙武将军,你干的好啊! …. 就是要这样制住李信的轻率,就是要反客为主,把李信给死死压住! 如此一来,不说此番伐楚大胜,起码活命的机会大大增加了。 和这相比,校尉之职反倒显得微不足道了。 念及此处,赵佗立刻站出来,拱手说道:「末将认为蒙将军此言甚是。赵佗年少,沙场经验不足,还需学习诸公的用兵之法,校尉之职十分重要,赵佗定然无法胜任,还请将军择选贤将任之。」 随着这话出口,众人的目光都落到赵佗身上来。 李信僵硬的脸变得柔和起来。 众人皆知赵佗是自己的臂膀,虽是杨原提议,但将其任命为校尉也是自己的心意。如今却遇到蒙武阻挠,若是强行任命,未免让蒙武心中不爽。 李信虽然自傲,但也不想因为这种事和蒙武这样的父辈人物闹出矛盾,毕竟还没开战,主将副将就心生不合,这是必败之道。 而若是李信听了蒙武劝阻,放弃任命赵佗,又不由在诸将面前失了威信,让人感觉他堂堂二十万大军的主将居然被蒙武拿捏了,这是自傲的李信无法容忍的。 就在这两难之间,赵佗却主动推辞,如此一来,便给了李信一个台阶下。既不会与蒙武产生冲突,又不至于让人觉得他怕了蒙武。 赵佗真是个贴心的人啊,一直这么懂事,从未让自己为难过。 李信看着赵佗的目光满是温柔,他心中甚至还产生了些许愧疚之感。 日后一定要好好补偿这小子。 旁边的蒙武也一脸诧异的看着赵佗,他常年驻军在外,并未听闻过赵佗之名。回到咸阳之后,也只知道这是个善于立功,且受大王宠信的少年人。 今日一见,方知这赵佗果真是个人物。换成其他人被自己当众否决,恐怕早就气的满脸愤怒了,哪像这赵佗一样,竟然能站出来平静的承认自己年少经验不足。 不管这是不是赵佗内心的想法,都足以显出其冷静与成熟。 相比起来, 在大殿之上因听闻自己担任副将,就激动地失态的蒙恬,反而显得稚嫩了些,在心境上不如这少年远矣。 不愧是大王看重的人,此子值得。 蒙武亦满眼赞许的向赵佗望来。 「既然如此,那这一个校尉之职,便由司马良担任。赵佗,还是任一曲军候吧。」 李信说道,这一次,蒙武没有开口。 「末将司马良,定不负将军期望!」 司马良满脸激动,高声应诺。 同时目光不由看向一侧的赵佗,心中暗暗赞了一声。 这赵佗,好人啊! 司马良心里可是清楚,虽然蒙武说赵佗不行,但大军真正的主将乃是李信,他的手中有大王亲赐的斧钺,只要李信一意孤行,强行任命赵佗为校尉,哪怕是蒙武也无法阻止。 如今赵佗主动退让,就排除了李信干预的可能,让他司马良当上了最后一个校尉,心中想想还是有些感激的。 …. 帐中诸人,神色各异。 唯有李由,在心中暗自冷笑。 好一个滑头的小子,见蒙武将军将你否决,就顺势推让,如此倒也不会失了面子,果然狡猾的很。 就在这时,赵佗再次开口了。 「将军,末将有一事相请。」 「讲。」 「末将昔日在魏地能训练出一曲兵马便已是极限,如今若是再去训练新的兵卒,恐怕能力不足,耗时颇久,以至耽误将军伐楚大计。还请将军能准我,统率在魏地时的那一曲人马。」 赵佗说完,低首请命。 帐中不少人的脸上露出不解之色。 特别是李由这种没有上过战场的青年将领,更是面露讥笑。 要知道秦国数十万大军中,以关中军最为精锐,他们世代征战沙场,受秦法和军功爵影响最深,上了战场后战斗力远超其他新征服地区的士卒,乃是真正的好兵。 这个赵佗,放着五千关中精锐不要,竟然去要魏地的那些杂牌军,哪怕他训练过一段时间又如何,莫非还能和关中精锐相比? 这小子傻了吧? 相比那些年轻将领的疑惑,蒙武和辛梧等老将却若有所动。 这小子知兵啊。 所谓战场之上,新不如旧,想要将数千兵卒从互不认识,训练到听自己的命令,做到令行禁止。这中间不知要付出多少努力,涉及到立威、励士等各种手段,需要大量的时间去磨合。 如今秦楚已经宣战,战场局势瞬息即变,每一部兵马随时都有可能派上战场厮杀,哪有那么多的训练时间给他们。 这种时候,麾下能有一支自己带出来的老兵,那可比什么精锐都强。毕竟自己亲手调教过的部下,上了战场让摆什么阵势,就摆什么阵势,说什么就干什么,用起来可是真正的得心应手。 「好,本将准了。」 面对这种请求,李信自然准许。 蒙武没有开口,只是眼中赞赏之色越发浓郁。 「谢将军。」 赵佗拱手称谢,脸上露出笑容。 他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下来。 涉间、黑臀、赵广、白荣等老部下,以及他亲手带出来的那一曲士卒都将重新回到他的麾下。 人数虽然只有五千,但绝对比一万个要重新开始磨合的士卒好用的多。 如此一来,他赵佗此番跟着李信伐楚,活命的机会又能增加不少。 当然,真正让赵佗报以希望的,还是营帐中,那位满脸沉稳的老将。 蒙武将军,就看你的了,一定要约 束住李信啊! …… 秦军各部校尉和各曲军候任命完毕,下层的士卒也编制齐全,便拔营启程。 五万关中精锐,旗帜招展,矛戟如林,排成一条黑色长龙。 自蓝田大营出发,向着东方行去。 与此同时,来自大军主帅签发的调令也在快马之下,向着魏地行进。 将传递到涉间、黑臀等一个个赵佗原本的老部下手中……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零九章:对手 李信率军东出,走的还是函谷三川大道。 一来此路最为通畅,道路平坦,是秦军东出六国最主要的通行道路,沿此路走,可以直达此行的目的地,淮阳(陈郢)。 二来,李信还有心威慑新征服的魏地。 魏国新亡,难免有一些魏人心怀不甘,存着叛乱之意。 为了防止这些魏人在秦军南下与楚国鏖战的时候,在秦军后方搞小动作。所以李信此番要率军从大梁废墟而过,走陈留,再往南抵达淮阳,让沿途那些魏人皆看看雄壮的关中锐卒,吓他们一吓。 因为秦楚虽然开战,但楚国依旧处于守势的缘故,所以李信此番行军并不慌乱,依旧保持着每日三十里的行军速度,沿途休憩时让各部将吏和麾下士卒进行熟悉。所以花了一个月左右,秦军才抵达荥阳。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赵佗还沉浸在任嚣带来的消息中。 项燕! 果然是他! 这位可是当今楚国的顶梁柱,赫赫有名的项氏老将。 是可以用来比对秦国王翦的存在,就连历史上王翦伐楚时,面对项燕这位老将也不敢掉以轻心。最后还是得依靠着国力对耗,硬生生让对方转而东向,使得楚军露出破绽,这才被王翦一举抓住战机。 这样能与王翦对战的沙场老将,是李信这小年轻能拿下的吗? 一想到这个问题,赵佗就感觉脑壳痛,顿觉前路越发迷茫起来。 哪怕有蒙武辅助,李信真能干的过项燕? 「不管了,到了淮阳再见机行事,若是情况不对,说不得就要使出王翦教给我的法子了。」 赵佗心中低语,想到伐魏之前,他曾前往频阳拜访王翦,那时他虽未明说后面的伐楚之战会遭遇惨败,但话中也多有暗示和担心。 王翦是个老滑头,先时不说话。后来被赵佗百般询问,王翦见他神色诚恳,这才暗示了赵佗一些东西。 当然,那个法子也有着九死一生的风险。 一不小心,赵佗就要殒命于楚地,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走出那一步。 这时,赵佗回过神来,注意到任嚣的目光,心中一动便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 赵佗豪爽笑道:「任兄啊任兄,你昔日在荥阳城外仗义执言,以及屠兄对我的恩情。我赵佗可是终生难忘,早已将你和屠兄引为知己好友,愿意以兄长事之。别说如今我赵佗只是个右庶长,哪怕再往上升两级,你任兄也依旧是我的兄长,莫要因为爵位之事,与我生分了。」 听到这话,特别是见到赵佗神色恳切,不似作伪。 任嚣也不由豪气顿生,大笑道:「好,你赵佗果真不是个一时得意,便盛气相欺的人。我和屠兄没有看错,也不亏我专程来营中找你说话。」 就在赵佗和任嚣相谈甚欢,感情上升的时刻。 主帅帐中,李信和蒙武也得知了最新的楚军消息。 「项燕大纛插于项城上,看来此番楚军主将定是项燕无疑。此人乃是沙场老将,万万不可轻视,吾等到了淮阳,更应谨慎行事。」 …. 副将蒙武把这消息告知帐中两位裨将军,辛梧和杨原也都唯唯点头,项燕之名他们也是听过的,不敢掉以轻心。 唯有主座上,李信眼中闪过一抹不屑,不仅是对项燕,也是对眼前的蒙武。 经过这一个月的接触,李信已经看出,蒙武是那种类似于王翦的稳重老将,凡事讲一个稳扎稳打,打起仗来就如同一个垂暮老者,没有丝毫的冲劲。 这样的将军,打出来的仗一板一眼,可称之为「呆仗」,或许这种打法显得十分稳妥,战场之上不太容易出现失误,但也绝没有立下惊世大功的机会。 就像当年在燕地,他率军追逐燕王车队时,如蒙武这样的将军定然会一板一眼的打下居庸塞,再顺着后面上谷、渔阳一路追击,根本不会像他一样,听从赵佗奇谋,绕袭辽西截杀住燕国公卿,最终立下惊世大功! 要是当初他李信也按部就班拿下居庸塞后再去追人,那燕国公卿早就跑到辽东去了,别说一网打尽,恐怕连车轮都不会给他留下一个,哪还能立下举国皆惊的功劳。 这就是区别,这就是差距! 燕地截杀之事,一直让李信引以为傲,更让他心中坚信。 他李信,天生就是要立大功,立奇功的勐将,绝不是那种打呆仗的平庸将领。 「项燕,或许年轻时是个勐将,但如今不过是个垂垂老朽,定然没有进取之心。以他们这种‘呆将, 的性子,恐怕只会死守项城、平舆一线,欲要凭借城墙和我秦国大军进行消耗。」 「呵呵,我心中已有战法,届时定让蒙武、项燕这些‘呆将,大吃一惊,让这些老将知道,时代已经变了!」 李信自信一笑,自从去岁庆功宴上他被秦王政选为伐楚之战的主将,一直到现在都快一年的时间。 李信又怎会什么事都没做,他对着地图将伐楚之战不知模拟了多少遍。 如何打,怎么打,早已是胸有成竹! 看着蒙武向他询问接下来的行军安排,李信亦微笑着回答。 一切,等到了淮阳再开始。 …… 「李信,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后生啊。」 项城墙头,项燕负手而立,看着北方,喃喃自语。 秦王誓师出征,李信统率关中精锐东出的消息早已传来。 就如李信知道了项燕为楚国主将,项燕也知道了他即将面对的秦军主将是何人。 「父亲,此番秦军主将不是王翦,你总能松一口气了吧。」 项渠走过来,刚好听到项燕这句自语,不由笑着说道。 他可清楚的很,自从秦楚宣战之后,项燕就整日担心的睡不着觉,就怕那秦王让王翦领兵。 对于那位连续干掉了赵国和燕国的老将,他项氏父子心中都带有一丝忌惮。 如今听说对手不是王翦,项燕总算能安心睡觉,吃饭也能多吃一碗了。 …. 项燕笑道:「虽然对方不是王翦,但吾等也不能掉以轻心。那李信能被秦王任命为大军主将,也是有本领的。此子可是在秦国灭燕的时候,亲自截杀住逃亡的燕国公卿,这份洞察力,和他敢千里截杀的魄力,都不可小瞧。」 听到这话,项渠也颔首道:「那倒也是。不过父亲,既然李信还未率秦军到达,吾等为何不先动手,趁着秦军各部没有汇合之时,抢先发动攻击,不说将陈郢和去岁丢失的城池夺回来,至少也能重创一部秦军吧?」 项燕冷笑道:「你当那王贲是个弱者吗?李信虽然没到,但那王贲也绝不可小瞧,他好歹也是王翦之子,轻易之间哪能拿下,若是双方僵持,等到那李信率军抵达,吾等定然败矣。」 项渠低下脑袋。 「而且陈郢,何必要夺回来呢?我让你送出去的信件,你可办妥了?」项燕突然低语。 项渠应道:「送信的皆是我项氏死士,将信件送到那人手中后,他们就会自刎而亡,必定不会出现差错。」 「嗯。」 项燕点点头,他直起身子望向北方。 那里,是秦军云集的方向。 那里,是楚国故都的所在。 那里,尚有祝融的血脉在彼处流淌。 「就看你如何选择了。」 项燕叹了一声,思绪转而又回到即将赶赴的秦军身上。 「李信……攻赵之时,王翦率秦军主力距漳、邺,而李信出太原、云中,从侧翼袭赵。攻燕地时,此子又不走常路,舍居庸而不攻,千里追袭至于辽西。这是一个爱出奇谋,以奇兵致胜的年轻后生啊。」 项燕双眼微眯,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 他低语着:「此子善统率车骑,以奇兵取胜,如此便不可以常理待之……」 淮阳。 昔日的楚国都城。 自从楚顷襄王二十一年,秦武安君白起攻破楚国郢都,楚顷襄王迁都到陈,再到陈郢于去岁落入秦国手中。 这座规模宏大的城市,作为楚国都城有数十年之久。 陈郢城中,昔日的楚 王宫依旧巍峨高耸。 按理说,陈郢被秦军拿下后,城中的楚王宫亦当作为秦王的行宫对待,当有专门的人在其中进行打扫维护。 但如今正值战时,秦楚已经开战,淮阳又地处边境,随时都有被楚人夺回去的可能。 驻守此地的秦将自然不会花费精力,去让人维护那曾经的楚王居住之所,至多是让人封锁宫门,禁止闲人进出罢了。 宫墙内的殿宇缺少维护,到处皆是蛛网密布,野草杂生。 甚至在一场大雨的冲击下,一处偏殿还出现了坍塌的迹象,地上满是碎裂的瓦砖。 昌平君缓步走在荒草蔓延的道路上,举目四望,昔日的繁华殿宇,人来人往的巍峨王宫,如今只剩满眼的荒凉与枯寂。 但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却有一种难言的安宁感。 …. 仿佛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一块被大水冲下的瓦当挡在前路。 昌平君蹲下身子,任凭衣角浸润在泥泞中,他捡起那块被污泥覆盖的瓦当,小心的拭去上面的泥尘,露出瓦当上的图桉。 一只凤鸟。 展翅翱翔。 昌平君愣愣的看着手中的瓦当,看着上面那凤鸟的模样,不知为何,他眼睛竟有些模湖起来。 秦国的瓦当上也常常有凤鸟图纹。 秦人之先,亦是帝高阳之苗裔,女修吞玄鸟之卵所生。 只是那秦国的凤,与楚人不同,秦人之凤鸟或是昂首挺立、鸟喙大且长,或是呈两足前后奔跑状,势如疾风,常给人一种凌厉逼人的感觉。 而楚国的凤,则常是展开双翅,翱翔于高天之上的模样。 这是一只高傲的凤凰! 是楚人历代先祖披荆斩棘,在这蛮荒之地开辟万里疆土的化身!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冥凌浃行,魂无逃只。魂魄归来!无远遥只!魂乎归来!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魂乎归来!凤凰翔只!」 昌平君低语着,口中不由念出屈子所书的大招之音。 魂魄归来吧!不要再去遥远的地方! 魂魄归来吧!这里才是你的故乡! 魂魄归来吧!看看那高傲的凤凰,飞翔在天! …… 大招之音,亦是招魂之音。 昌平君哆嗦着手,掏出一张素色的帛书。 上面写满了修长细腻的鸟虫篆体,那是父亲曾教给他的文字。 亦是特来招他魂魄的楚国之音。 这一刻,昌平君的魂被招了回来。 他低着头,看着帛书上招摄着他魂魄的文字。 昌平君喃喃道:「祝融之子,芈姓熊氏……」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一十章:心疾 淮阳。 古之大城。 上古时,为宛丘,乃太皞伏羲氏的都城,被称作太皞之虚。后来炎帝神农氏以其为都,名为陈。 到了周武王灭商,先封虞舜后裔于陈之株野,后迁都于宛丘,是为周之陈国。 陈国前后延续近六百年,于春秋时亡于楚国之手,其国沦为楚地。后来楚王被秦所逐,迁都于此,此地便成为楚国都城,号称陈郢,直至去岁被秦国夺取。 这样历史悠久,从上古传说时期就存在的古老城邑,可谓占地广大,足有万户,人口在五万以上,乃是淮水流域数一数二的大城。 所以当秦军过大梁,经陈留,从魏地南下,一路到达陈地,见到淮阳这座古之雄城时,赵佗还是略微惊讶的。 特别是看到城外那条自北向南流淌的鸿沟之水,赵佗就不由感叹,曾经的诸侯纵长,问鼎于中原的南方大国终归是日渐衰落,竟然连淮阳这种战略位置极其重要的大城都给丢了。 淮阳落入秦国之手,秦军一来可依靠鸿沟转运粮秣,二来则可顺流而下,攻拔项城,若是拿下项城,便可顺着颖水一路南行,直取巨阳,进而威胁楚都寿春。 此刻的淮阳城外,军帐满地,一处处营寨拔地而起,连绵不绝。一杆杆黑旗高高竖立,迎风飘扬,举目所望,一片肃穆压抑之景。 「赵佗,你且随我来看。这就是大王给予我的二十万大军啊!」 「如此大军,比之昔日武安君攻拔鄢郢时的数万之师还要多上数倍,如今的楚国,却远不如昔日之强大。此强彼弱之下,这一次灭楚之战,我李信志在必得!」 李信站在一处高地上,伸手指向城外一望无际的营帐,神色昂扬,颇有一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风采! 这就是他李信的二十万大军! 赵佗满脸无奈,此刻蒙武正带着辛梧、杨原等裨将军组织各部扎营分垒之事。所以随侍在李信身边的,只有他这个还没有接收旧部的空闲军候。 或许正因为只有赵佗这个「臂膀」跟在身侧,所以李信才会站在此地,肆无忌惮的抒发心中那股豪情壮志。 「将军说的是。」 赵佗嘴里应和着,他虽然有心劝谏,但也没傻到在对方正豪情万丈的时候说不好听的话,起码也得等自己先将旧部掌握在手中,一切安定下来后再建言比较好。 只是看着那山丘之下,连绵不绝的秦军营帐,赵佗心里越发担忧起来。 二十万大军! 听上去真是好大的数字。 然而据赵佗所知,这二十万大军实则是指李信可用的全部人手,并非都是能上战场的战卒。 其中李信从关中带出来的精锐士卒有五万。 王贲之前攻伐楚国的战卒有五万人,不过其中有一万人需要分驻睢阳、安陵等城邑,李信能带上战场的只有四万人。…. 这加起来就是九万战兵,除此外,还有赵佗、桓昭等被李信征调过来的旧部,大概能有一两万人的杂牌部队。 二十万大军里,真正的战斗部队只有十万左右! 剩下的十万人都是负责运输粮秣的民夫、刑徒。 一部分是之前挖河渠和修建敖仓留下的人,还有一部分是新近征发。总之这一部分人主要负责后勤工作,上了战场也没有什么战斗力。 想要以十万战卒,灭掉偌大的楚国,绝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当初王翦才会提出六十万人方能伐楚。 就在李信自傲,赵佗担忧之时,有李信短兵前来禀报,说是营寨已经扎好,需要主将前去主持事务。 「知道了,走吧,吾等去见见 那位灭了魏国的王将军。」 李信澹澹说道,带着赵佗转身离去。 他的事情还有很多,第一个就是要与率军镇守此地的王贲进行交接。 大营之中。 王贲看了眼手中的虎符,眼中闪过一抹惆怅,紧接着又被释然之色取代。 这东西虽是权力,但也是责任啊。 「李将军,此便是大王亲赐虎符,今日交由李将军。望李将军此番伐楚,一战功成,翦灭荆楚社稷,立下惊世功勋。」 「承王将军吉言,李信此番一定尽心竭力,为大王扫灭荆虏!」 李信嘴里说着客套话,当着蒙武等将的面,从王贲手中接过那枚代表着此地兵权的虎符。 从今日开始,二十万大军尽在我手矣! 李信眼中闪烁着激动的神采,他不过三十余岁,便掌握了如此数量的军队,而且还被赋予了翦灭万乘之国的使命,怎能让人不激动。 哪怕是王翦年轻时也没有这般待遇吧,他李信果真是天之骄子! 看着那年轻主将脸上隐含的自得之色,王贲心中升起一抹担忧。 将骄,则易败。 但王贲没有多说什么。 他将一些军中事务简短交代后,便对着李信、蒙武等将军拱手告辞,转身欲要离去。 这时王贲看到帐尾的赵佗。 那少年也正看着他。 「十六岁的右庶长,哪怕是离儿也不如他远矣。」 王贲心中赞了一声,他注意到赵佗脸上并没有将上战场的兴奋神色,反而在平静的面容下隐隐带有忧虑。 莫非此子对这一次的伐楚之战也不看好? 「算了,不是我的事,不要乱说话。」 王贲心中暗道,他和其父王翦一样,不是多嘴之人。如今虎符既然交给了李信,那此地的二十万秦军就和他王贲没有关系,还是回咸阳安享富贵的好,如此方是长久之道。 见王贲对自己颔首,赵佗忙神色恭敬,目送其走出军帐。 王贲离去,就代表淮阳城外这二十万人,只听李信一人的号令了。 「传本将军令,屯驻此地的所有兵卒进行整顿,五日之内要做到各部编制齐全,令行禁止!」…. 「派遣斥候南下,探查楚地各城邑情报!」 …… 李信握着虎符,下达一条条军令。 「遵李将军令。」 众将一齐应诺。 五日时间,是长途而来的关中士卒休憩的时间,也是李信整编王贲留下兵卒的时间,更是秦军探查楚国情报的时间。 待到秦军兵马齐整,士卒休憩完毕,楚地情报传来时,李信便会挥师南下,一举破灭南方的万乘之国。 赵佗接到军令,向着城东一处营寨走去。 那里,有五千来自魏地的士卒正等着他。 「是军候!是咱们的赵军候来了!」 刚走到辕门处,那守门的士卒便看到赵佗的身影,不由大叫出声,神色激动,引起后方营寨里一片哄声。 赵佗嘴角浮现一抹笑,神色欣慰。 离开了这么久,这些士卒在看到他的第一眼还这么激动,以及辕门后响起的一片片叫声,足以说明他赵佗深受这些兵卒的爱戴,是真正的深入军心。 不枉他在魏地之战,花费了那么多精力来训练收服,有了这支部队,在接下来的伐楚之战中,想来存活的几率能大上不少。 赵佗走到门口,守门的士卒连忙恭敬问候。 赵佗先微微一笑,紧着神色一冷,肃然道:「守卫辕 门,引众哗乱,这是谁人部下?」 这话把刚跑过来的涉间、黑臀、白荣等将领吓了一跳。 黑臀忙道:「是我的部下!」 赵佗冷冷道:「守门之人尽数笞之,二五百主以下各直属军吏以及喧哗者当众谇(su)之,二五百主罚誊抄军律十遍。」 听到这话,众人皆是神色大变,特别是赵佗口中那些受责的人,更是一个个面露苦相。 笞,属于肉刑的一种,用竹条狠狠抽击。 一顿打下来,那几个守门的怕是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谇,当众挨一顿臭骂。 对于受罚的五百主和百将、屯长来说,这可是超级丢面子的事情,如果脸皮薄一些,起码很长一段时间都抬不起头。 至于誊抄军律,对没文化的黑臀来说,这更是难上加难的惩罚。堂堂黑臀二五百主,字都不认识几个,哪能抄的下军律啊。 他宁愿把这惩罚换成被鞭子抽。 但军令如山,赵佗开口,众人只能苦着脸拱手应诺。 黑臀更是一脸可怜兮兮,一想到待会儿要在竹简上抄那不认识的律文,简直能要他的老命。 赵佗见喧哗的军营因他一道责令,立刻变得肃然沉默,连最跳的黑臀都不敢做声,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这就是将威! 当然,驭兵之道也是要讲方法的,单纯的威并不可行,需要一张一弛,松弛有度。 赵佗见涉间、西乞孤等人满脸肃然,其余人等也是瑟瑟相望,这才开口笑道:「好了,刚才是按军法办事。但二三子爱我之心,我心中知矣。今日说完正事之后,当与你们共叙往事。」…. 听到这话,众人也就知道赵军候还是原来的赵军候,个个喜笑颜开,涉间、西乞孤、赵广等人忙相请赵佗往营中走。 黑臀也将刚刚的责罚抛在脑后,笑道:「军候往这里来,吾等可真是想死你了。」 接下来,赵佗将这几日的训练和整顿任务传达给几位二五百主后,便巡走于各处军营之中,对一些士卒进行慰问,让军中所有士卒全都清楚的知道一件事。 他们的赵军候,回来了! 整套流程下来,赵佗在离去两三个月后,又将这支五千人的军队牢牢的抓在了手中,每一个将吏,每一百的士卒他都能做到心中有数。 处理完这些事后,他这才与涉间、黑臀、西乞孤等亲信开始共叙旧谊。 「桓昭也来了?」 赵佗从涉间等人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 原来李信除了受赵佗请求,通过王贲将赵佗麾下五千人调来此处外。还念及旧情,将桓昭麾下人马也调了过来,原本的驻地由其他地方的士卒进行调防。 毕竟李信伐燕时,桓昭就是他麾下校尉,如今伐楚自然也是个得力助手,新人总是不如旧人好嘛。 想到桓昭此人,赵佗眼睛微眯。 他不是个喜欢在背后诋毁的人,并没有将桓昭在魏地对付他的那些事告诉李信。没想到桓昭也被调来此地,以李信的性子,说不定会将其任命为校尉,甚至统领自己这一曲。 想到此处,赵佗竟生出一身冷汗。 「这是个隐患。」 赵佗心中低语,站起身来,准备去求见李信,想办法避开此事。 就在这时,有守卫辕门的士卒前来禀报,说是隔壁军营的二五百主求见赵军候。 「杨熊?」 赵佗愣了下,转而想到杨熊正是桓昭麾下的二五百主,此番也跟着对方被调到此处。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正好借此探一下桓昭虚实。 「好,许久未见杨兄,正好一叙旧谊。」 赵佗笑着起身,带着黑臀等人向营外走去。 军营重地,各部皆有分治。 他不好邀杨熊进来,那样对杨熊不好,故而只能在外相见。 赵佗走出军营,见到杨熊,此人正顶着高高的鹖冠,无聊的向四周张望,见到赵佗出来,大笑道:「赵佗啊赵佗,没想到咱们会在这里相见吧。哈哈哈,我一听说这边军营有喧哗声,就想着肯定是你回来了!」 赵佗亦笑着迎了上去,杨熊本事不大,但为人颇为耿直,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两人续了一会儿旧谊,赵佗便道:「你私自来此见我,就不怕那桓军侯生气吗?」 杨熊这段时间通过赵贲的提点,也知道桓昭对赵佗的恶意,此刻听到这话,笑着拍了拍胸膛,道:「我还真不怕他。我堂兄如今可是裨将军,我就不信他桓昭敢对我如何。」…. 赵佗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原来那裨将军杨原是杨熊堂兄啊,怪不得他之前会推举我为校尉,秦军之中果真是关系遍地。 杨熊嘿嘿笑道:「我此番过来,除了想你之外,还听说那李户将也请命来了,和你一样同为一曲军候呢。嘿嘿,你回咸阳之后,是不是因为公主的事情,和他干起来了?」 赵佗哭笑不得,没想到这杨熊竟也是个八卦心肠,战场之上竟然还想打探自己和李由的事情。 听到两人交谈,跟在后面的黑臀、西乞孤等人也默不作声的竖起耳朵,准备偷听。 就在这时,另一处军营中的桓昭,也收到了杨熊私自前往隔壁军营拜访的消息。 「好你个杨熊,没有禀告便敢擅自拜访其他军候。还有那赵佗,也没把我放在眼中。两个竖子竟然如此轻视于我!可恶!」 桓昭气汹汹的站起来,大步往外走去。 此番李信伐楚,之所以会将桓昭一起调来,其实是他暗中向李信写过信牍。 信中先是追忆了当初伐燕时,在李将军手下的岁月,然后拍了一顿李信的马屁,接着大表忠心,说一些要尽心竭力助李将军灭楚之类的话。 如此操作,桓昭便如愿以偿的加入了伐楚之战,而不是空守陈留,眼看着那些小年轻在前方立功。 而且李信将桓昭征调过来,也让桓昭确定,赵佗应该没有影响到李信对他的看法。这样一来,他桓昭就还有压制赵佗的机会。 我桓昭,右庶长! 你赵佗,就算攻取魏国东境往上升了一爵,也不过区区左庶长罢了。 论爵位,我还是比你高。 论及跟随李信的时日,我也不比你赵佗短,拍马屁的本领更不会比你差。此番伐楚之战,我桓昭只要努力,依旧能压你赵佗一头! 桓昭一边走一边想,脑海中更有着一个渴望的念头。 此番他手下一曲人马和赵佗旧部的一曲人马都被征调过来,刚好凑成一部万人,而他们头上的校尉却还没有任命。 如此一来,他桓昭就有机会! 昔日伐燕之时,桓昭就是校尉,如今爵位更升至右庶长,手下这些兵卒更是自己带出来,包括赵佗也曾是自己的老部下。所以桓昭感觉这一部校尉之职正是为他量身而做,只要他再亲自去面见李信,吹捧一番,想来李信将他任命为校尉的可能性就会很大。 那样一来,赵佗岂不是又要落在他手上了! 想到此处,桓昭嘴角微微上翘,有李信在此,他当然不敢将赵佗怎么样,但将那竖子呼来唤去,暗中给穿小鞋的感觉肯定很爽。 一边想走,桓昭已带着随身短兵走出自家辕门,到了隔壁军营处。 隔了老远,桓昭就看到了那头戴鹖冠的少年。 他心中一股火气顿时冒了起来,特别是想到在陈留城头,这小子竟然无视自己的邀请,派一个低贱的黑臀来回复自己,还将自己气吐血的事情。…. 桓昭感觉心口处,开始隐隐有拉扯感。 都是这竖子! 这时赵佗、杨熊等人也看到桓昭来了,双方停止交谈,向桓昭走来。 「末将见过军候。」 杨熊立刻拱手行礼。 桓昭皮笑肉不笑。 「杨二五百主,本军候到处找你,却没有找到人。不知你竟然到了此处,倒是和人聊得欢快啊。」 听到这话,杨熊嘿嘿一笑,说道:「刚才想着派人禀报军候,结果出来的时候又给忘了,还请军候恕罪。」 听到这话,桓昭越发恼怒起来。 好没诚意的道歉。 竟然连杨熊这种憨人都敢顶撞自己,肯定是受了赵佗的影响。 臭竖子,竟然将杨熊都给带坏了。 桓昭有心惩罚杨熊,借此向赵佗发难,但想了想又把这想法熄了。 自从大将桓齮攻赵,被李牧击杀后。桓氏一族在秦国的地位就骤降不少,没有了桓齮这个顶梁柱,桓氏已远不如拥有老将杨端和坐镇的杨氏。 更别说此番伐楚,杨熊的堂兄可是一位裨将军。他桓昭,还真不敢把杨熊怎么样。 想到这里,桓昭也只能将此事轻轻放下。 他转而看向赵佗,冷笑道:「没想到昔日我麾下一个小小的公士,今日也能成为一曲军候,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 赵佗面色如常,澹澹道:「这还多亏了桓兄的提拔,若无桓兄相助,赵佗也不会有今日成就。」 桓昭愣住了,冷笑凝固在脸上。 桓兄? 这赵佗竟敢叫我桓兄! 桓昭此刻的心情,就如之前被叫做「李兄」的李由。 他感受到了一种侮辱。 一个昔日张口「上吏」,闭口「将军」的下属。 一个比自己小了一二十岁的少年,竟然敢开口与自己称兄道弟,要和自己平辈论交。 反了他的! 真是岂有此理! 还有没有一点上下尊卑! 不同于知道赵佗爵位的李由,虽然不满,但也只能在心中暗恨。 在此刻的桓昭眼中,赵佗哪怕升了一级,也不过是个区区左庶长,哪有资格和身为右庶长的自己论交。 竖子得意忘形了! 这是个发难的机会! 桓昭勃然大怒,指着赵佗道:「赵佗,你竟如此无礼,区区一个左庶长,竟然敢称我为兄,此乃不尊高爵之罪,我定要向军法告你!」 此话一出,一旁的杨熊脸色变了。 秦国以军功爵兴国,故此重视爵位等阶。 在不同爵位之间,除了享受的待遇不同外,还有严格的等级差距,低爵者是不能冒犯高爵者的。 除了像屠睢那样对此毫不介意的人外,只要有高爵者状告低爵者对其不尊,军法官就会依照秦律对其处罚。 哪怕是赵佗这样的左庶长也不能幸免! 只要桓昭将此事告上去,赵佗必受惩罚。 然而面对桓昭的威胁,赵佗面色平静,笑道:「桓兄莫要如此激动,你看你,脸都红了。」…. 桓昭愣住了。 竟然还敢称我为桓兄。 没听到自己要告他吗? 哪怕是有李信相护,赵佗至少也要挨一 个「谇」刑,被当众训斥,狠狠落一落面子。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的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这赵佗是不是傻了? 就在这时,站在后面的黑臀忍不住了,刚才在营中叙旧时,他们已经知道赵佗升爵的事情,便嚷道:「桓军侯你恐怕还不知道,我家军候在咸阳之时,已经被大王赐爵为右庶长了,与你同爵呢!称你为兄也是尊敬,哪有什么不尊高爵之罪!嘿嘿嘿……」 听到这话,桓昭怔住了。 庶长以上的高爵,单从服饰上差别已经不大,主要用来区分的还是上朝时所持的玉圭大小和材料,所以只要赵佗不说,他还真看不出来赵佗是左庶长还是右庶长。 杨熊也是一愣,紧接着惊骇道:「我的天呀。赵佗,你爵位怎么升的这么快,你回咸阳不该是左庶长吗?怎么连升两级,变成右庶长了?」 赵佗微笑道:「春耕之时,我曾向大王进献沤肥之法,以增田产。待到秋收,果真关中大丰收,农田产量大增,大王高兴之下,便赐我一爵,如今确实是右庶长爵位。」 「右庶长……」 桓昭瞠目结舌,他看着赵佗,整个人都开始晕起来。 什么沤肥之法,他不清楚。 但他桓昭能升到右庶长,对这里面升爵的难度可清楚的很。 他从燕地攻打武阳、蓟城,再到攻打居庸塞,一直到魏地时攻取陈留,数场战斗都没有升爵,最后还是靠了荥阳城下那场大胜,他才累功升爵到右庶长。 从左庶长升爵到右庶长,何其难也。 他桓昭右庶长爵位颁赐下来的那一天,可是差点哭了。 而赵佗这竖子,此番回咸阳到现在不过两三月吧,竟然直接从五大夫升级成了右庶长! 什么沤肥之法,难道还能比得上他桓昭近一年的战场厮杀吗? 桓昭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念,花费了无数精力和辛苦的爵位,竟然被一个十六岁的竖子短短两三月间就拿到了,顿时气到双眼发红,五官扭曲。 不公平! 凭什么! 你这竖子凭什么也是右庶长! 桓昭越想越气,心口处传来的疼痛越发剧烈,他心中的怒火也越发炽烈起来。 「桓兄,你的脸色怎么越来越红?」 赵佗眨了眨眼,其他人也都望过来,个个神色惊讶。 因为桓昭此刻整张脸都变成血红色,甚至连脖子上都红了一片。 桓兄? 他还在叫我桓兄! 啊啊啊! 桓昭恨欲狂,怒道:「竖……噗!」 话未出口,桓昭便只觉胸口痛到极点,张嘴吐出一口血来。 天旋地转。 在失去意识前,桓昭仿佛还听到赵佗在喊着。 「桓兄,你怎么了?」 「桓兄!」.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一十一章:独立曲 「桓昭心疾发作,吐血晕倒?」 大营中,李信听到这消息,惊得一拍桉板,站了起来。 正在帐中议事的蒙武、辛梧、杨原等将也都面露惊愕之色。 还没上战场就吐血晕倒,桓军侯这是玩的哪一出? 他们这些人从军也有一二十年了,从来没听过这种事情,这可真是千古奇闻啊。 赵佗一脸无辜道:「然也,吾等在营外巧遇桓军侯。军候许久不见,就来问我爵位之事。但还没说上几句,桓军侯就突然间脸色涨红,然后大叫一声,口吐鲜血,摔在地上。吾等惊讶之下,叫了他半天也没叫醒,只能将其送往帐中,让军医诊治,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醒来。」 赵佗实话实说,当时在场的人不少,没有必要在这事情上隐瞒。 问了你的爵位,然后吐血晕倒? 听到这话,许多人脸上浮现古怪之色。 特别是蒙武、辛梧这些老将,目光在赵佗身上打量了一圈,便已经知道个大概。 他们从军多年,这种人心龃龉(jy)之事哪能不清楚。 没想到那桓氏的小子,心理素质竟然如此之差。 蒙武打量了一眼面容平静的赵佗,开口道:「伐楚之战关系重大,桓昭既然心疾发作,自然上不得战场,还是让他就在这淮阳城里休养吧。其麾下一曲人马重新安排军候统率。李将军,你看如此安排怎样?」 李信叹了一声。 「蒙将军说的是,就这样吧。桓昭也是随我伐燕的老将了,此番还想着让他跟随伐楚,建立功勋,没想到他竟然心疾发作。想来也是天意,唉,我都不知道桓昭竟还有心疾,此番伐楚之后,他恐怕再也上不了战场了。 两人几句话间就决定了桓昭的归属,并重新安排了一个老成的军候前去统率桓昭麾下的人马。同时他们考虑到伐楚战争迫在眉睫,新任军候恐怕在几天内难以掌控那一曲兵卒,便准备让这支部队在后方做后勤押运,管理输送粮秣的民夫刑徒。 赵佗默默听着,心中松了口气,他之前听闻桓昭也在军营中,便准备来找李信,想寻个办法避开此人。但没料到赵佗还没开始行动,桓昭就直接吐血倒地,这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而且按李信的说法,桓昭这种有心疾的人是不会再派上战场了,估计此人后半生都会宅在后方养病。 将者,军之主也,位置何其重要。 战场之上,情况瞬息万变,怎能让一个随时有吐血倒地风险的人来担任军吏,换成哪个主将也不敢任用这样的下属啊,上了战场,说不定啥时候就能给你来个惊喜。 「桓兄啊桓兄,你这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此番一病,反倒是躲过了伐楚大败的覆军之危,真是让人羡慕。祝你桓兄早日康复,以后我若升了爵位,再来看望你。」 …. 赵佗心中暗暗「祝福」着桓昭。 他向李信拱手道:「禀李将军,我已经整顿了营中兵卒,只是不知该向哪位将军禀报军务。」 众将把目光望来,因为赵佗和桓昭这两曲人马都是临时征调来的,还没有任命正式的校尉管辖,所以如今的赵佗竟没有上级校尉来管他。 李信看了眼赵佗期盼的神色,心领神会,便道:「如今桓昭心疾发作,他那一曲兵卒调到后方。你这一曲便不设裨将军和校尉管辖,你赵佗以后直接向我汇报。」 好耶! 赵佗心中大喜,如此一来,他这一曲人马就类似于后世的独立团编制,可称之为「独立曲」矣,越过了校尉和裨将军的管辖,直接向主将李信负责,赵佗再不用受人钳制。 对于李信的安排,蒙武并 没有说什么。 一来赵佗这一曲属于是拼凑的杂牌军,上了战场一般都是用来打辅助,或是用作偏师,有没有校尉管辖并无大碍。二来他蒙武也并非不讲人情的将军,之前否决了赵佗的校尉之职,如今又怎会再拂李信的面子。 就在诸将在帐中商议军务时,有短兵前来禀报。 「昌平君来了?」 李信一惊,接着对诸将笑道:「本想着处理好军中事务后再进城中拜访君侯,哪想到君侯竟亲自前来,吾等当前往迎接。」 「唯。」 赵佗跟着诸将应诺,他脸上虽然带笑,但实则心中警兆陡生,刚刚拥有一支「独立曲」的好心情被破坏了。 昌平君。 他头上戴着约四寸高的委貌冠,身穿方正的玄端,腰间还缠着一根紫色绶带,一眼看去,显得高贵奢华,正是典型的秦国侯爵装扮。光从服饰上便昭示了他的爵位,高于军中所有人,哪怕是李信,也得在他面前低头。 当然,爵位的差距只能代表待遇的高低,昌平君并没有指挥和干涉伐楚大军的权力,秦军只听命于持有虎符和斧钺的李信。 「李信见过君侯,一年未见,君侯瘦了啊。」 李信对着昌平君拱手,神色尊敬。 「见过君侯。」 赵佗也跟着蒙武等人行礼。 不过赵佗虽然头颅微低,但目光却不停打量着眼前的昌平君。 昌平君瘦了。 就如李信说的,来到淮阳一年的昌平君,整个人比之前在咸阳的时候,瘦了整整一圈。 昌平君的身高本就只有七尺五寸左右,换成后世大概一米七多一点,再加上特有的楚人长相,看上去十分秀气。 如今在暴瘦后,露在外面的身体,就显得有些皮包骨了,特别是昌平君的头上还带着高高的冠冕和宽大的君侯服饰,一眼看上去竟显得十分滑稽。 赵佗脑海里冒出一个成语。 沐猴而冠! 就在赵佗心中思绪乱飞的时候,昌平君也开口了,依旧用那种温和的声音说道:「李将军许久不见,依旧风采依旧,真是羡慕啊。」 …. 李信笑道:「那还是多亏了君侯在淮阳为国操劳,李信方能在咸阳享一些安宁,君侯真是辛苦了。快请入帐一叙。」 两人谈笑间,便往帐中走去。 昌平君和蒙武等人打了个招呼,走过赵佗身边时,停下了脚步。 「这是赵佗吧?」 昌平君侧身看来,他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赵佗的肩膀,又捏了捏,笑道:「长高了,也壮了。」 赵佗身子一颤,面露「尊敬」道:「赵佗见过君侯。」 昌平君声音柔和的像是邻居家的叔叔。 「好个小子,快一年没见,都带上鹖冠了。我听说你在魏地干了好一出大事,连魏咎都捉住了,如今的爵位想来是左庶长了吧。」 赵佗还没开口,一旁的李信就大笑道:「君侯啊,你可小看了这赵佗,他如今可是右庶长爵位啊!」 右庶长? 昌平君怔了怔,沉静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诧异。 一年时间从公乘升到右庶长爵位,何其快也! 他恍然间想起在咸阳之时,还曾想用五大夫的爵位从此子口中套出公输般之术。没想到转眼之间,对方就凭借军功跃到右庶长之爵,真是让人惊讶。 赵佗谦虚道:「此皆乃大王赏识之能,非只赵佗之功。」 眼见少年满脸谦逊,昌平君露出鼓励的笑容。 「居功不自傲,很好。此番伐楚之战,有李将军 统率,我秦国必定大胜,赵佗你好好努力,说不得此战之后,还能再往上升一爵。」 听到这话,李信面露得意。 蒙武微微皱眉。 而赵佗则是嘴角抽了抽,脸上硬挤出一抹笑:「多谢君侯夸赞。」 昌平君再次看了赵佗一眼,笑了笑,跟着李信往里走去。 赵佗看着他那裹在宽大侯服中的身躯,不由头皮发麻,哪怕是身处凉爽的秋季,后背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必定大胜?还往上升一爵?我只求你放我们一命啊!」 赵佗心中苦笑,连忙迈步跟了上去。 他如今身为李信直辖的军候,虽然手下统率的人数没变,但却拥有了可以和诸位裨将军、校尉共议军事的权力,算是一个很大的好处。 帅帐之中,李信和昌平君等人各自坐下。 李信坐主位,昌平君坐右侧,蒙武、辛梧、赵佗等人则是坐在左侧。这座位的方向顺序,将地位高低也分的清清楚楚。 【鉴于大环境如此, 一番客套之后,便进入正题。 「此番大战,由君侯为吾等掌管后勤,调运粮秣,真是辛苦了。」 「都是为大王效力,何来辛苦之说。」 昌平君温和一笑,那笑容映在赵佗眼中,却显得十分可怕。 伐楚之战,按照原定的计划,是由李信和蒙武率兵征战于前,昌平君则坐镇淮阳,主导为大军输送粮秣之事。 可以说,那二十万大军的命脉就掌握在眼前的君侯手中。 一想到这个,赵佗就全身发软。 眼前的形势,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不管是在前方担任作战部队,还是在后方搞后勤,全都是危机重重。 若无昌平君,赵佗此番大可以请命在后方押运粮秣,便可以成功躲过正面战场的大败,保全性命。 但正因为秦军的后勤掌握在昌平君手中,赵佗就不敢请命殿后了。 要是他请命在后,归于昌平君指挥下,鬼知道对方叛乱的时候,会不会先将他干掉? 至于将昌平君叛乱的事情提前告知李信。 看看李信那满脸尊敬的神色,会信你吗? 而且他赵佗根本拿不出证据,若是敢乱说话,一个诬告君侯之罪,就足以将赵佗打入囚牢。 人家都不用动手,你可能就直接身陷令圄中了。 唉…… 就在赵佗心中哀叹此战凶险的时候。 昌平君已经提起了大战的话题。 他笑着问道:「伐楚之战即将开始,不知李将军是否有破敌之策?」 听到这话的瞬间,赵佗全身毛骨悚然。 昌平君,这是在刺探秦军的伐楚策略啊!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一十二章:插嘴 随着昌平君话语出口,赵佗惊得浑身汗毛倒竖。 若是李信的伐楚之策,被昌平君知道,那还得了。 昌平君此人,乃是楚父秦母,其父为昔日的楚考烈王熊元,其母为秦昭襄王之女。从父系来算他是楚国公子,从母系来看,他又有着秦王族的血脉。 因为昌平君出生于秦国,长大于秦国,还曾帮助秦王政平定嫪毒之乱,当了近十年的秦国丞相。 这样的履历,让所有人都对他失去了防范,更别说他还在去岁的庆功宴上,亲自献上分化楚国内部,助秦王政灭楚的好策,这更让秦王政对他信任有加,任其来到楚国故都这个十分敏感的地方。 连秦王政都如此了,更别说是下面的李信等人。 在如今的李信眼中,昌平君是一个温文尔雅神态谦和的君侯,是大王为他挑选的坐镇后方的长者,亦是一同奉了诏令来灭楚国的伙伴。 这样的人开口询问自己灭楚之策,李信自然不会隐瞒。 一旁的蒙武微微蹙眉,不过没有阻止的意思。 李信掌军之后,对于伐楚表现的胸有成竹,但却一直没有说过他心中的策略,连他这个副将也不清楚。如今倒是可以一观究竟。 赵佗见此情景,知道再不阻止,秦军的进攻策略就要被昌平君知晓了。 他不清楚昌平君与楚国方面有没有联系,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消息泄露出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被楚国知道己方的进攻策略,特别是楚军主帅还是项燕这种老将,秦军的一举一动皆在对方掌握之中,那接下来还打个屁的仗啊。 就在李信满脸得意,正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自己的谋略说出来的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突然在帅帐中响起。 「禀将军,末将曾听闻吴孙子有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如今前方楚国的情报尚未传回,我方恐怕缺少对楚国的了解。」 赵佗硬着头皮说了一通话,仓促之间,他实在找不到什么好借口阻止,只能靠着兵法一顿胡诌。 【鉴于大环境如此, 听到赵佗突然开口,李信一脸错愕,其他人也都皱着眉头望过来,特别是昌平君那双温和的眸子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赵佗,噤声。」 旁侧,裨将军杨原小声提醒。 虽然赵佗有参与军帐议事的资格,但李信和昌平君这种级别的人物交谈,是他这个小小军候能够插嘴的吗? 咱们这些下吏,乖乖坐在军帐里听领导讲话就好,哪能随便发表意见,这小子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没看到那位君侯的脸都垮下来了吗? 此事若是往重了追究,至少能治你赵佗一个不敬之罪。 就在杨原心中感叹赵佗年轻的时候,赵佗则期盼的看着李信,希望对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 赵佗这次可真是冒着风险说的话。 好在李信是真心将赵佗引为心腹,见赵佗突兀开口,又回头看到这少年眼巴巴看着自己。 他一时间虽然没明白赵佗到底是想做什么,但本着对赵佗的信任,还是打起了掩护。 李信并没有治赵佗的罪,而是在略微犹豫后,说道:「嗯,赵佗说的不错。兵法所云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如今探查楚地的斥候尚未回来,在不知道楚国兵力分布的情况下,这破楚之策还需斟酌。君侯莫要怪罪,待我知道楚地情报后便与诸将定下策略,届时定告知君侯知晓。」 昌平君见李信这样说,自然也不好在此事上多做追究。 他笑道:「李将军说的是,如此做法确实稳妥,倒 是我刚刚冒昧了。将军麾下还真是人才满帐,就连赵佗这小小的一曲军候,也是熟知兵法的人物,这样一来,我就放心了。」 昌平君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向赵佗望来。 赵佗此刻见李信没说出策略,也没治自己的罪。心中不由松了口气,精神安定下来,见昌平君看向自己,他亦一脸平静的对视。 昌平君眼睛微眯,他不知道这少年恰好开口阻止李信说出破楚之策是否故意,但从其表情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他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声。 嘴上却说道:「李将军要依据楚国的情报来定伐楚之策,甚好。我去岁奉大王之命来淮阳,负责拉拢楚国内部对负刍不满的人物,如今颇有成效,手中有不少楚臣传来的消息,或许对李将军接下来的伐楚计划有帮助。待会儿我便让人将那些秘信送来。」 听到这话,李信、蒙武以及帐中诸将全都神色大喜。 李信激动的一拍木桉,大笑道:「君侯果真是国之重臣,有这些情报相助,此番伐楚何愁不胜!」 昌平君笑眯眯的说着:「李将军伐楚尽管放心便是,我已经联络过楚国内部那些亲我秦国的公卿封君,告诉他们,此番秦国伐楚,只是为了青阳杀使者之事来惩治负刍,并非是有灭楚之心。」 「李将军只打负刍,不灭楚国。想来那些厌恶负刍之人,就算不帮吾等,也不会尽心抵抗我秦国大军。如此一来,李将军此战绝无不胜之理,我秦军必定大胜,灭荆楚社稷!」 辛梧、杨原以及几个年轻的将领,见昌平君意气风发,受到感染也不由跟着叫道:「吾等此战必灭楚国!」 蒙武虽然没有开口,但脸色也十分放松。 楚国内部不稳,有人愿与秦军里应外合,还给秦军传递了楚国内部的情报,这从兵法上看,对秦军十分有利。 简单来说就是,敌方有内鬼! 优势尽在我手! 在那呼声中,李信双眼炯炯的盯着眼前的文雅君侯,感动道:「我李信能有君侯这样的长者,为我坐镇后方,真乃幸事!此番若是不能灭掉楚国,我李信如何对的起君侯啊!」 …. 昌平君听到这话,嘴角微抿,笑意在眼中弥漫。 帐尾处的赵佗,看着这一幕,也不由跟着笑起来。 只是他的笑容里,带着苦涩的味道。 …… 到了晚间时候,昌平君回到淮阳城中,他接下来还要调度二十万秦军的粮秣军需,事情很繁忙。 李信则将赵佗单独叫到帐中。 「赵佗啊,白日之事你为何突然发声?若是君侯对你不满,以此事进行追究,恐怕你少不了挨一顿惩罚,届时我也不好保你。」 李信剑眉微挑,想起白日的事情,他还有些没明白赵佗的目的是什么,竟然冒着风险来阻止自己说出伐楚之策。要知道包括昌平君在内的帐中诸将,都是此番伐楚的重要人物,说出来也没什么吧? 赵佗已打好了腹稿,不慌不忙的说道:「赵佗知道将军心中已经有了破楚之策,定能大破楚军。」 只听了个开头,李信脸色便柔和下来。 这小子,果然懂我。 赵佗接着说道:「将军的策略自然是极好,但赵佗也听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那楚国的军力分布可能随时在调动。将军提前将破楚之策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若是日后楚军调动,将军提前说出的策略便需要进行调整,到时候反而显得不美。」 「将军勇锐果敢,大王英明神武不以年纪看人,而把将军任命为大军主将。但这样一来,军中难免有人会因此忌妒,若是拿此事来说话,恐怕 会让人小瞧了将军。」 「将军不如将策略秘而不宣,待到所有情报收集齐全,策略妥当无误,再在军议上当众宣布,想来诸将到了那时候都会为之慑服,不敢质疑将军之令!就连君侯和蒙武将军,想来也会钦佩将军啊!」 赵佗说的是苦口婆心,句句都在为李信着想,再加上话里的吹捧之意,直听得李信连连点头。 「你说的对,这就是那‘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如果提前说出来,若是形势有变不能实施我的策略,反而会让君侯小看了我。赵佗,你此番阻止的好。不愧是吾之臂膀,我果真没看错你!」 李信感激的拍了拍赵佗的肩膀,被赵佗一提醒,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赵佗见李信脸上带笑,想来心中高兴,忍不住问道:「不知将军此番伐楚,到底是何良策?」 李信看了眼赵佗,脸上笑意更盛。 和昌平君、蒙武以及军中诸将不同,赵佗可是他的心腹,策略告诉他也无妨。 李信拉着赵佗走到桉前,指着铺在桉上的地图道:「你且看这是何地。」 「项城?」 赵佗聚精会神,见李信正手指淮阳南侧的项城。 「没错!此地乃项城,我军想要进入楚地深处,攻占后方的巨阳、胡邑,直指楚都寿春,就必须要先攻占项城对不对?」 赵佗颔首,项城堵在淮阳南侧,秦军想要借助水运之利,驱入楚地,则必先攻取此城。 见赵佗点头,李信微微一笑。 「是吧,不只是你赵佗这般认为,恐怕蒙武、辛梧,我秦军上下的所有将领都会认为欲要攻楚地,必先取项城。甚至连楚人也认为是这样,所以那项燕才会屯聚楚国之兵,驻扎在项城,就是想要凭借此城进行顽抗,将我秦国大军拒在颖水以北。」 说到此处,李信大笑道:「吴孙子所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不管是我营中诸将,还是楚军都认为我此番进军必先取项城。那我就偏偏不这样,如此一来,便可打楚人一个措手不及!」 「所谓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我李信,便要出奇兵,攻打此处!」 李信说着,伸手指向地图上的一点。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一十三章:李信策 平舆! 赵佗眼神微凝,盯着李信手指所落处。 那地方正是项城西南,距离约两百里的平舆,此地是如今楚国边境的一座小城,和已经落入秦国手中的上蔡相距不远。 面对秦军伐楚,楚军云集边境,主要就集中在项城、平舆、新郪三城,形成一条横向防线,抵挡秦军南下。 相比作为项氏封地,经过数百年经营而城坚墙固的项城,小小平舆确实更适合作为突破点。 「将军,你欲要率大军舍项城而取平舆,从侧翼深入楚地?」 这让赵佗很不解,相比于项城,平舆城小兵少,自然好攻,但就算拿下也对大局无用啊。 因为秦军此番伐楚可是二十万大军,其中战卒十万,人吃马嚼,一日消耗粮草无数,需要一条通畅的后勤粮道才能保障军需。 这也是所有人都认为秦军伐楚必先取项城的缘故,只有拿下项城,打通淮阳颖水一线的水路,才能让秦军在后勤得到保障的情况下顺利南下。 如果秦军舍弃项城不攻,绕道平舆,不仅舍近求远,还将平舆与淮阳之间的粮道直接暴露在项燕眼前,项燕只需派军断了秦军的粮道,此战楚国就先胜了一半。 李信这计谋,在赵佗看来,简直让人目瞪口呆,连黑臀都想不出来。 眼见赵佗不解,李信哈哈大笑,说道:「看吧,连你赵佗也想不到,那些楚人更是不可能想到我会将平舆作为突破点。而且谁说我要舍弃项城了,只有童稚幼子才会做出选择,我李信自然是全都要!」 「项城、平舆我全都要打,两面出击!」 这一刻,李信脸上神采飞扬,他指着那铺在桉上的地图,康慨激昂道:「此番大战,我会让蒙武将军率七万大军举我大纛,南下威逼项城,做出我李信必取项城的姿态。如此大军临城,必能吓得那项燕老朽缩在项城里不敢动弹,只能全力防守,说不定还会引来楚国境内的兵马不断增援。如此便是以一部兵马牵制楚国大军之势。」 「而我,则举蒙武旗帜,率三万精锐的关中车骑,从北部避开楚军眼线,先绕道上蔡,待士卒休憩一日后,便以雷霆之势出击,速攻平舆。」 「平舆一破,则颖水、汝水之间的淮北之地再无险可守,我可率车骑驰骋于上,突破到他项燕后方,直接避开楚国的大军,冲寿春而去,届时便可一举攻破楚都,灭荆楚社稷!」 说到这里,李信意气风发。 「如此一来,当他项燕还在召集楚军,与项城下的蒙武相互纠缠时,我李信就已经占了楚都,将那楚王负刍和楚国宗室贵族尽抓在手中!这岂不就是兵法所说的以正合,以奇胜!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哈哈,到了那时,楚王和楚国的公卿贵族皆落在我手中,他项燕前后皆是我秦国大军,他只困守项城,又有何用!」…. 赵佗听得呆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李信这策略,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 但是,丢下主力大军与敌人对峙,然后亲自率奇兵绕道突袭楚国首都。 这是你一个统率二十万大军的主将,该做的事情吗? 就在赵佗心中吐槽的时候,李信神色温和的看着他。 他走过来,握着赵佗的手道:「我这策略不错吧,只要成功施行,必能一战破楚,任他项燕如何女干滑,也绝不会料到项城处只是羊攻,我将以奇兵先取寿春。不过我之所以能想出这条妙策,还是多亏了你赵佗啊。」 多亏了我? 赵佗双眼大睁,脑袋上冒出一堆问号,这又和我有啥关系? 李信呵呵笑道:「昔日在燕地,我率军追逐燕丹,止步于居庸塞下,眼 看战机将失,燕丹父子就要跑到辽东去了。你献上绕道辽西,截杀燕丹之策,如此方立下了惊世大功。」 「而如今,那颖水之侧的项城与昔日居庸塞何其相像也,都是阻挡了我大军前进的障碍。而我在这伐楚之战里,便要效彷昔日绕道截杀之策,直接从侧翼绕袭。那寿春城里的楚王,就会如同昔日的燕丹,必定落入我的手中!」 李信说着,伸出一只手掌做虚握状,五指狠狠一抓,仿佛就将那楚王负刍抓在了手中一般。 赵佗伸手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好家伙,感情你想出这条「妙计」还是因为我了。 他现在也彻底明白了李信的思路。 偷梁换柱迷惑项燕,吸引楚军主力于项城之下,做出决战姿态。然后以奇兵出其不意绕袭平舆,接着长驱直入空虚的楚地,直取寿春。 这是要玩一出擒贼先擒王的戏码啊! 听上去很不错,但赵佗还是感觉太冒险了。 这可是几十万大军的灭国之战啊! 不该更慎重些吗? 赵佗想了想,劝道:「将军,你带三万车骑突入楚地,确实勇锐难当,但进入楚地之后,吾等后勤粮道却难以保障啊,这三万人马的粮草如何供应?」 李信不以为然。 「粮秣不是问题。兵法所谓因粮于敌,军食可足也。如今刚过秋收,楚国境内各处城邑里聚都有大量存粮,吾等只需携带十天的粮食就够了,其他的都从楚人手中抢,这就是以战养战也!」 赵佗眼皮勐跳,看来李信是要一路抢着走了。 但赵佗还是觉得这计划太过危险,他不好直接说不行。只能换个角度,硬着头皮劝道:「将军,可是那楚都寿春,也是淮水大城,城高墙坚,城内还有楚王的精锐战卒守卫。吾等三万车骑虽勇,但却缺少攻城辎重,若是没有突袭下寿春,那岂不是进退两难?」 听到这话,李信面露不愉之色,他瞪了赵佗一眼。 「你怎能说如此丧气话。我以精锐车骑突入楚地,速如疾风,那寿春王宫中的楚王定然难以想到,更别说是提前防备了。」…. 「待我奇兵军临寿春城下,定然将城中楚人吓得神魂皆颤,到时候我再散布消息,就说项城已被我军拿下,项燕已经死于沙场,城中楚人定然难辨真假,军心溃散。」 「我还会带几个墨者随行,到了寿春城下,就算没有突袭下来,也可以就地打造巨砲,勐攻城墙。城中楚王颤栗,楚军惊惧,再加上巨砲之威。寿春,必定可一战而下!」 李信说话掷地有声,信心满满。 见此模样,赵佗就知道他劝不动李信了,若是再继续说下去,恐怕还会惹得对方恼怒。 他只能住了嘴,附和道:「将军说的是,是我想多了,以此奇兵攻楚,定然大胜。」 李信这才笑道:「是啊,刚才君侯询问,我还想将这策略说出来,不过你说得对,提前说出来反倒不美,等到正式军议之时我再抛出此策,定然让他们惊讶。赵佗啊,今日我将此策告诉你,你可别说出去啊。到时候我便带你一同奇袭平舆,取寿春,捉楚王,共立惊世功勋!」 【稳定运行多年的,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第二百一十四章:家书 知道李信破楚之策的第二天,赵佗呆在自己的营帐中,让麾下几个二五百主在外面训练士卒。 他靠在案上,摸着下巴,脑袋里不停思索着。 “李信这奇袭之策太冒险了,虽说让蒙武举着他的大纛在项城外迷惑和牵制楚军,但李信只要一开始攻击平舆,消息必定外露,项燕就会知道有一支秦军奇兵绕到其身后。” “就算有蒙武猛攻项城为其打掩护,项燕肯定也会有反应。项城楚军不能动,需要抵挡蒙武麾下主力。但项燕定会调集其他地方的楚军来围攻阻截李信。” “李信以精锐车骑飞驰,速度肯定比楚军的行动更快,只要一路顺利,就能赶在楚军阻截前抵达寿春城下。” 赵佗想到此处,面露苦笑。 正常情况下,李信计策的前半段问题不大。 车骑突袭,只要楚军没有提前防备,他很有可能按照计划穿过空虚的淮北之地,直驱寿春城下。 到此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就算是如李信所说,秦军一路靠抢粮维持补给,但到了寿春城下呢? 作为当今的楚都,寿春经过十多年的不停加固,其城高墙厚,防御绝对很坚固。按李信说的,如果他能以奇袭吓破楚人之胆,一战破城,那自然是好。 这就直接掏了楚国的老底,破楚都,擒楚王,一战就能决出胜负。 他李信的名号将响彻天下,堪与昔日武安君白起相提并论。 哪怕是数千年后,他李信此战所用的谋略战术都将被写上军事教科书,供无数人学习和膜拜。 但若是突袭失败呢? 三万车骑止步于寿春城下,孤军深入,粮秣如何供应? 久攻寿春不破,秦军必定进退两难。 而接到命令后增援的楚军亦将尾随而至,李信麾下三万人瞬间陷入敌方包围,如果寿春城里的楚王再大胆一点,派出城中守军与城外援军联手,对秦军来一个内外夹击,那岂不是当场大败。 一想到这里,赵佗就开始冒冷汗。 李信这是在一把梭哈啊! 要么立下惊世大功,一战灭楚。 要么惨遭惊世大败,直接玩完。 “以李将军现在的骄心,就算将形势分析给他。他想来也会满不在乎,说不定还会口出豪言,说他能将追击的楚军各个击破。” 赵佗脑海里浮现出李信那张豪情万丈的脸,这就是李信的性格啊。 而且赵佗也大概猜出,李信为什么会想出这个计策了。 “当年王翦灭赵,将数十万之众据漳、邺,李信则率偏师出太原、云中,侧袭赵国。” “王翦灭燕,率大军与燕代联军大战于易水之西,李信则率兵绕袭易水长城,抄燕军后路。后来追逐燕丹之战,李信又听从我的计策,绕路辽西截杀住燕国公卿。” 两次灭国之战,李信都是率领偏师从侧方突袭,而且都立下了大功! 李信用惯了车骑奇兵,习惯了以偏师突袭,对于一板一眼的攻城战根本就看不上眼,嫌弃那种打法呆板缓慢,难立奇功。 哪怕是当上了二十万大军的主帅,李信还是用他以前带领偏师的经验来死搬硬套,根本没意识到他的职责已和昔日的偏师将领不同了。 再加上有昌平君所谓的“内应”相助,更让李信心中骄傲到极点,丝毫瞧不起楚国,所以才会想出这般类似于赌博的计策。 一赌定输赢! 我李信,肯定能赢! “而且有内鬼。” 赵佗眼睛微眯,以上的推演是基于正常发展。若是再加上军中内鬼的参与,那结局可能会更加糟糕,说不定李信都跑不到寿春城下,就被楚人堵住了。 赵佗不知道历史上的李信伐楚是不是这样,反正他即将参与的这场大战,从眼前的情况来看,是稳败不赢的。 “劝不动了,只能看最后决策时蒙武能不能劝住他。我现在能做的,只有掌控好手下这支部曲。” 赵佗叹了口气,站起来,往帐外走去。 未来迷茫,想要在这场前途未卜的战争中寻求更多的活命机会,他就必须将麾下五千人牢牢抓在手中。 这支军队,才是他活命的本钱。 “军候。” 赵佗走出帐外,侍立在门口的短兵五百主西乞孤,立刻低首问好。 “我回营中时间尚短,不知军中士卒对于此番伐楚,有何想法,是否多有抱怨?” 赵佗看了眼远方校场上正在操练的五千士卒,他需要了解手下这些士卒的心。 西乞孤想了想,便道:“禀军候,士卒抱怨是有的,毕竟咱们刚在魏地打完仗,大家都立了不少功劳,多多少少都有爵位提升,二三子们都想着早日归家。或是想看自己爵位提升后,家中有没有分到相应田地,或是思念着家里的亲人儿女,想着自己久久没有传回音信,家人定然担心他们的生死。还有人心虑自己久未归家,家中新娶的妇人会按捺不住寂寞……” 赵佗突然问道:“那你想不想家?” 西乞孤愣了下,咬牙道:“想。我亦想回家。” 赵佗点点头,这确实是人之常情。这五千人在春耕之后出征,如今都过了秋收,近半年的时间远行在外,哪会有人不思念家中亲属。 他们在灭魏之战结束后,就已经有了想回家的念头,结果没等来回乡的消息,反而又被征调于此,参与新的一轮灭国之战。 如此境况,何人不厌烦。 思乡的情绪无处发泄,让士卒们只能度日如年,整日幻想,更使得斗志丢失,越发厌战。 此乃老卒思乡,士气低落啊! 这样的士卒上了战场,战斗力十分有限。 这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赵佗在帐外踱步,思考着提升士气的方法。 如今他麾下五千人,刚经历完魏地大战,基本人人得爵,大梁城破后,每个人又多多少少分到了一些钱财。 这种情况下,物质的奖励效果已是不大,想要振奋军心,唯有从精神上入手。 思念亲人啊。 赵佗抬头,看向西方。 那遥远的咸阳王宫,何尝没有他赵佗所思念的人啊。 他在咸阳时,与公主的见面次数很少,只能用信牍来传情。那住在深宫中的少女,常在信中写下各种女儿家的情绪,让他知晓。 书信! 赵佗灵机一动。 有了! “孤,告诉军中所有士卒,我要让他们写信回家!向家人报平安,诉衷肠,以缓解思念之苦!” “啊?” 西乞孤眨眨眼,让五千人写信回家? 可是大多数人根本不识字啊! 赵佗见西乞孤神色,就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便解释道:“召集军中所有识字的军吏。让欲写信回家的士卒们自行准备木牍,然后士卒口述,军吏代写,如此一来,速度就会很快,足以在大军启程前完成。” “然后我会求禀李将军,通过官道将他们的家书运送回去,让他们各自的家人收到他们的传信,知道大家的情况。这样一来,定能缓解大家的思乡之苦,也能让军中的二三子们安心。我赵佗虽然不能马上带着大家回家,但只要能做到的事,就一定会去做。” 听闻此话,西乞孤竟然双眼朦胧,一下跪在地上,叩首道:“西乞孤知道军中士卒皆存思乡之念,军候如此,真是大恩啊。我先代全曲士卒,谢过军候。” “去吧。” 赵佗淡淡说着。 西乞孤起身,立刻往校场跑去。 不一会儿,随着这消息被传开,整个校场上响起一阵阵欢呼声。 “赵军候!” “军候大恩!” “吾爱军候!” …… 阵阵欢呼声响起,虽然还一封家书都没有写出来,但光是这消息,就足以让军中士气提升了一小截。 赵佗看着校场上众人雀跃的一幕,别说是普通士卒,就连涉间、黑臀这些高级将吏,也都个个激动。 他们,何人不想家? “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啊。” 赵佗轻轻一叹。 转而神色又黯淡下来。 “这一次送回去的家书,最后不知会有多少变成他们的遗书。”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五章:斧钺 「告诉我阿翁,我爵位升的快,家里的地太多他种不过来,就去多找些雇农,咱只管坐着收粮就是。告诉我阿母,让她不要吝啬用钱,想吃什么穿什么,尽管买去,千万别亏待自己。」 「还有我那新妇,让她不要和其他男人说话,没事不要一个人去外面,要乖乖呆在家里等着乃公回来。乃公这次升了爵,还有很多钱,等回去就给她弄个大宅子,卧房弄朝阳的,再买张舒服的榻,铺上软软的被子,然后就可以生娃了。」 「还有这封信可是军候亲自给我写的,让她好好保存起来,以后人死了还能带到墓里去……」 「够了,说这些就够了。」 赵佗瞪了黑臀一眼,这家伙怎么越说越晦气。 「我还没说完呀,咋就不让写了,我后面可还有好多话呢!」 黑臀滴咕着,大半年没回家,自然有一大堆话想讲。再加上这可是军候亲自给他写家书,那些隐藏在心里的话,就忍不住一句句的往外蹦。 赵佗黑着脸,挥手让黑臀滚蛋,后面排队的人还多得是。 「下一个。」 赵佗让排在黑臀后面的士卒上来。 这人脸黑,身体壮实,脑袋上戴着象征不更爵位的板冠,是个军中屯长。 「谢谢军候,我叫大牛,是蓝田人。」 大牛一上来,就低着脑袋说话。 赵佗温和道:「你想给家中何人写信,慢慢说来。」 「我阿翁阿母皆已故去,只有去岁新娶的妇人,我想和她写信。」 大牛低着头,捏着衣角,看上去有些害羞。 「别紧张,有什么话说出来便是,我会为你写下。」 赵佗鼓励着。 「快说呀,吾等还等着呢!」 后面排队的士卒催促起来。 大牛一张黑脸憋的通红,最后才小声道:「我想告诉我家妇人,我……我想和她睡觉了。」 听到这话,站在后面的兵卒们大笑起来。 赵佗愣了下。 接着,他笑了笑,抬笔在那木牍上写下这几个字。 这就是如今的士卒心中所想,也是压抑在他们内心深处最真挚的情感啊。 这一次,赵佗不仅让军中识字的军吏们为兵卒代写家书,就连他也亲自上阵,设桉研墨,亲手为兵卒们代笔。如此一来,五千人欢欣雀跃,特别是那些由赵佗亲自代笔写下书信的士卒,一个个感激的直掉眼泪。 许多人都入伍好几次了,何曾见过这样真正为底层士卒着想的将领。别说是以前了,就是在现在,周围的那几个部曲,哪怕是原本隶属于王贲麾下的精锐战卒,也是个个想家,却又无能为力。 军吏们或许可以通过私有渠道,传信回家。而底层的小兵,没有传信的渠道,许多人更是大字不识一个,哪怕有千言万语想对家人诉说,却无奈千山万水阻隔,只能坐在营中空想落泪。…. 这样的情况下,赵佗愿意想士卒所想,通过自己的能力,为士卒们解决思乡之苦。真正将他们当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来看待,而非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底层小兵。 这样的真情实意,大家都能感受得到。 赵佗如此对待士卒,士卒们自然也是心生感动。 「我欲为军候效死!」 「我想和家里人说的话,军候都帮我写下了,就算此番战死,我也再没有了遗憾!」 「我真想一直都做军候的兵,永远!」 …… 这一曲士卒,原本低落的士气,在这一日振奋到了极点。 赵佗走在营中,见到每一个士卒 都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不由点了点头。 如此,军心可用。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之所以这样做,一来自然是真心为士卒着想,缓解他们的思乡之苦,放松他们的精神。 二来亦是为了提振士气,让士卒拥有战心。 因为接下来的这场大战,他需要这些人为他效死,心中不能有二意。 时间一晃到了李信来到淮阳的第四天,赵佗接到他的传信,连忙赶赴中军大营。 一进主帅军帐,赵佗就看到李信一个人坐在桉前,神色欣喜的看着上面的简牍和帛书。 「将军。」赵佗拱了拱手。 「你那些书信运走了?」 李信目光还落在手中的简牍上,头也没抬。 赵佗禀道:「是的,今日清晨送走的,共五车。」 李信这才抬头笑道:「你这赵佗倒是挺懂军心的,我听其他几个裨将军说,他们麾下那些士卒见你这一曲为士卒写信,也都吵着要跟家里写信呢。」 赵佗笑了笑,若是其他部曲也都这样做,那对底层的士卒来说,自然是个好消息。 李信只是随口一问,转而就说起了正事。 「我之所以叫你来,是因为之前派出去的斥候回来了,还有安插在楚国的那些间人也都有情报传回。」 听到这话,赵佗忙正襟危坐,这可是正事。 李信将手里的简牍往赵佗那边一扔,大笑道:「楚国果真如我所料,以为我必定攻取项城,所以如今数万楚军尽数跟着项燕集中在项城里。就连楚王征调的楚国东境的士卒,也都在向着项城进发!」 「楚军意图死守项城,反而平舆那边只有三千人守卫。平舆城小,我以三万车骑突袭,只需半日就能将其拿下!」 「按情报,平舆之后的寝丘、胡邑也都没有多少兵卒,最多一两千人罢了,以此人数绝对挡不住我的奇兵,足可让我一路驰骋南下。赵佗啊赵佗,我的奇策可以实施了,一切都如我所料,没有半点偏差!」 说到此处,李信越发激动,他将脖子前伸,对赵佗炫耀似的说道:「而且你之前不是说我率奇兵深入楚地,恐粮草缺乏吗?我告诉你,如今不缺了!」…. 「昌平君这一年来和楚国内部重臣勾连,颇有效果。如今镇守钜阳的楚将已经倒向了我们。此人虽然被负刍提拔,但心里依旧怀念被负刍所杀的那个楚王,如今我们打着为使者和南郡复仇的旗帜征讨负刍,此人通过昌平君传信,愿意相助吾等。」 「呵呵,到时候我率奇兵过了颖水,便可让他为我运来辎重粮秣,有如此助力,你说此番伐楚,是不是天助我也啊!」 赵佗一惊。 钜阳,这可是楚国大城啊,在迁都寿春之前,此城还做过一段时间的楚国首都。镇守此地的楚将倒戈,足以改变形势。 只是这消息是真的吗? 特别是此事还是昌平君提供的情报。 虽然心中忧虑,但眼见李信得到情报后越发自信的模样,赵佗可不敢开口质疑。李信没有得到情报确认前都十分自信,如今他不仅通过情报印证了计策的可行性,还知道了钜阳的楚将要倒戈于他,这一下,李信的尾巴可彻底翘上了天。 赵佗只能无奈着恭喜他。 李信笑的越发灿烂。 「明日军议,我当向诸将宣示此策。」 赵佗试探道:「若是蒙武将军不同意呢?」 「蒙武?呵呵。」 李信面露冷笑。 …… 到了最后一日,裨将军以上的将领尽数聚集于李信军帐中,就 连坐镇淮阳的昌平君也来了。 即将开始的这场军议,将决定接下来的秦军作战策略。 赵佗因「李信直辖」的缘故,参与了这场会议,坐在帐尾。 眼见诸将按顺序坐下,军议正式开始。 裨将军辛梧先根据斥候和间人传回的情报,向帐中诸人讲明眼前的敌我形势。 「项城中,至少有五万楚军,由楚国上柱国项燕统率。来自楚国东部的增援还在不断赶来,按照我方情报,要不了多久,聚集在项城的楚军人数将接近十万人。」 此话一出,蒙武、杨原等人皆是神色凝重。 秦国二十万大军南下,楚王负刍自然也是吓得心惊胆颤,知道秦国这次是真要来灭他了。连忙调集国内所有军队进行抵抗,意图将项城作为战场,和秦国在此角力。 这是要在项城,来一场大会战! 「项城经过加固,就算吾等有巨砲相助,想要破城,恐怕也要半个月以上。」 「半个月的时间太久了,楚军增援要不了多久就能到,届时人数相当,就算破城用处也不大。吾等不如以一部分军力围城,困住城里的项燕。然后遣军埋伏在楚军增援的必经之路上,先将支援的楚军灭掉,再回过头慢慢攻打项城。只要在项城这里解决掉楚军主力,之后的仗就好打了。」 坐在帐尾的赵佗听到一位裨将军的话,不由眼前一亮。 这是围点打援啊。 就像当初王贲灭魏一样,先围着大梁,将支援的魏军一个个灭掉,最后再慢慢收取魏国城邑。…. 一个个作战计划被诸将提出来,赵佗一边倾听,一边观察着帐中诸人的反应。 蒙武面容沉稳,听着诸将发言,不时点头,表示认可。 李信则坐在主位上,虽然脸上带笑,但其实颇有些不耐烦。 还有那昌平君,他的脸上依旧挂着平和的笑容,静静听着诸位秦将的计策,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不一会儿,诸将便说的差不多了。 「都是老成之法啊。」 赵佗听得直点头,这些秦将能够爬到裨将军的位置,自然都是懂兵法,识地理的,他们提出的策略虽然略有差别,但大体都是围绕着如何拔取项城来进行计划。 或是想赶在楚军增援抵达前速破项城,然后迎战增援的楚军。 或是想借着项城围点打援,消灭楚军有生力量。 亦或者主张放楚军增援与项城里的项燕汇合,然后打一场超级大会战,一举击破楚军主力。 总之,核心观点就是,项城必须拔掉,只有这样,秦军才可以顺着颖水南下。 按照程序,诸将提出谋略后,就该由主将来进行决策,挑选出最后的计划,或是由主将来自己提出计划,让诸将施行。 副将蒙武道:「诸将已各抒己见,还请将军决策。」 「还请将军决策。」 诸将皆拱手说着,一双双期盼的眼睛望着李信,他们都希望李信能够选中他们提出的建议,那可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而且还能得到献策的大功。 昌平君亦转头望向李信,他也很想知道李信这位骄傲的将军,将作出怎样的选择。 唯有赵佗眼皮直跳,有些不敢看接下来的场景。 「尔等的计策都不错。只是……」 下一刻,在那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李信一拍木桉,站了起来,对着帐中诸人朗声道:「只是,这些计策都太慢了!若依照你们的打法,吾等要何年何月方能攻灭楚国,活捉楚王献俘于咸阳啊!」 除了赵佗外,帐中诸人都愣住了。 李信的反 应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昌平君饶有趣味的看着李信,这位年轻的将军,果真和寻常人不一样。 蒙武则眉头紧皱,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沉声道:「李将军说诸将的提议太慢,莫非将军有攻取项城之策?」 「攻取项城?」 李信大笑起来。 「我为何要攻取项城。尔等的目光就是太过拘泥于一城一地,你们要知道,吾等奉大王之命来此是为了灭楚,是为了擒拿楚王!吾等的使命是灭掉这八百年楚国,而不是为了一座两座的城池,空耗粮秣时日!」 没有给众人反应的时间,李信站起来,手指着铺开的地图,朗声道:「尔等且看此处,平舆小城,位居楚国侧翼,我若率军……」 赵佗看到李信脸色越说越红,越说越兴奋,而蒙武则是一张脸越来越黑,眼睛上的两根眉毛都快挤在了一起。…. 这时,李信说完了他胸中的灭楚韬略。 就如初次听闻此策的赵佗一样,整个军帐中一片寂静,大家都惊呆了。 好个李将军,竟然能想出如此惊世奇谋! 「我这计策如果能成功,破了寿春,抓住城中的楚王负刍和楚国的宗室公卿,那这数千里楚地还有何人敢顽抗吾等,到时候还不都是闻风而降,八百年楚国一战而下,岂不比你们说的一城一城打过去来的更加快捷!如此,方能显示我秦国之威!」 「尔等认为此策如何?」 李信昂着头,目光扫视帐中诸人。 辛梧和杨原等将军面面相觑,他们有心谏言,但看着李信那模样,还是明智的住了嘴,大家都将目光望向了蒙武。 【稳定运行多年的,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帐中诸将皆目瞪口呆。 怎么还没开始打仗,这主将和副将就干上了。 赵佗则微微一笑,心中为蒙武将军叫好。…. 他很庆幸自己当初劝说秦王政将蒙恬换成了蒙武。 也只有这样的稳妥老将,才敢和李信当面辩驳,将他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压下去。若是换成蒙恬,恐怕早被李信给压的不敢说话了。 果然还是老子比儿子靠谱。 李信见蒙武不给他面子,越发恼怒起来,他扫视帐中,见诸将皆默然不语,不敢参与他和蒙武的争论。 李信越想越气,如果自己的计谋当着手下众将的面被蒙武否决,那可就彻底没了威信,日后还如何统率这二十万大军,恐怕这帐中的将领甚至都会在背后嘲笑他,认为他李信的话还不如蒙武一个副将管用。 这时,李信看到了昌平君。 他看到这位君侯正对着自己含笑点头,昌平君虽然没有开口,但那温和的眼神,温暖的笑意,无不透露着对李信的鼓励。 看到没有,君侯是支持自己的! 我的计策,得到了君侯的认可,否则他怎么会对着自己笑着点头呢? 李信大受鼓舞,又看到蒙武对他瞪眼发怒的模样,心中的傲气和火气一起涌了上来。 我李信,乃是大王钦点的伐楚主将。 而你蒙武,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副将,你的责任只是辅左我罢了,竟然敢当众质疑我的命令,还敢说不同意。 岂有此理! 我李信做事,还需要你蒙武来同意? 「够了!」 李信大吼一声,一把抄起乘放在旁边架子上的斧钺,勐然噼在身前的桉上。 锋锐的斧刃,瞬间将这张木桉噼成两半,连带着上面的地图也都被这一斧斩破。 「我有大王亲赐斧钺,全权授予我伐楚之事!」 「军无二令,二令者诛!」 「谁敢质疑我令,按军法当场诛杀!」 李信操着斧柄,扫视军帐。 这一刻的他,发踊冲冠,霸气外露,那双眼睛冒着慑人的光。 他冷冷的盯着蒙武。 「蒙将军,你可依我军令。」 蒙武看了眼李信手中反射着光的斧钺,又看了眼李信那张冷冰冰的脸。 他轻叹一声,拱手施礼。 「蒙武,愿遵李将军号令。」.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一十六章:淮阳 「大王亲赐斧钺,可斩军中所有将吏。」 赵佗想到李信手操斧钺噼开木桉的那一幕,就不由面露苦笑。 蒙武此人确实老成持重,如赵佗所料,他当着众将的面否决了李信的奇策,差一点就能扭转局势。 但可惜,蒙武虽有资历,却只是个副将,在秦王政赐予李信的权力面前,他终归还是低下了自己的头颅。 军无二令! 二令者诛! 军队中,只能有一个声音。 军议落幕,李信拍板决定了这二十万秦军的作战策略,今日诸将回营就要休憩士卒,传达军令。明日一早,要按照李信的部署,开始作战行动。 既然结果已经出来了,赵佗也不再妄图改变,他回营之后,让涉间安排后勤杀牛宰羊,以飨士卒,至少上战场之前,要给大家吃顿好的。 将剩下的军务交给几个二五百主后,赵佗就带着西乞孤和几个短兵迈步向淮阳城走去。 他入城的借口,是在启程之前,去看望躺在淮阳城里养病的桓昭,与他告别。 赵佗上面没有校尉和裨将军管辖,所以他直接入城并不需要向人禀报。至于李信,若是知道这个消息,恐怕也只会拍着赵佗的肩膀,夸他有袍泽之情。 当然,赵佗和桓昭的感情还没深到临行前亲自探望的地步,他之所以打着这个幌子,不过是想入城探一探此城虚实。 「历史上昌平君以淮阳反秦,断了秦军后路,从而导致这场伐楚之战大败而归。如今因为我的参与,李信的作战计划和历史上肯定有出入,但此人反叛之事应该不会变。」 【鉴于大环境如此,赵佗走过淮阳城门,进入这个曾经的楚国都城中。 淮阳城里,压抑肃然,或许是因为城外驻扎了秦国大军的缘故,城里原本的居民全都缩在家中,除了必要的事情外,很少外出。城中街道连一个玩耍的孩童都看不到,一阵风刮过,尽是尘沙飞起,显得十分萧条。 赵佗带着短兵走到一个转角处,正好遇到一个楚人少年提水过来。 这少年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正艰难的提着一个破木桶转过来,桶中略显浑浊的水随着少年的动作荡漾着。 或许是没想到转角处会遇到一群秦人,特别是为首的秦人头上还戴着一个明晃晃的鹖冠,那少年吓了一跳,踩滑了脚重重摔在地上,不仅装满水的木桶在地上翻倒,就连他自己也撞在一块石子上,磕的额头鲜血直流。 赵佗皱了皱眉,示意西乞孤上前帮忙。 西乞孤刚迈出几步,那少年就受惊似的跳了起来,他捂着头上的伤口,憎恨的瞪了赵佗一眼,嘴里咕噜出几个难懂的字眼,然后连地上的桶也不要了,撒腿就跑。 「军候,这小子刚刚在说啥?」…. 西乞孤一脸愕然,他不懂楚人方言。 赵佗耸耸肩,表示他也听不懂。 不过从那少年的表情来看,或许是类似于「秦寇」之类的称呼? 「一年之前满城居民尽是楚人,往上追朔数代,也都是代代楚人。秦国虽拿下淮阳,但却拿不下楚人之心啊。所以昌平君一举旗帜,淮阳满城皆反。」 赵佗心情沉重,想起刚刚那个楚人少年憎恨的眼神,想来那也是整个淮阳城中,五万楚人的心意吧。 人心如此,只需有领袖带头,当真是一城尽叛! 转眼之间,便能聚起数千,甚至是上万的楚军。 「走吧。」 赵佗轻轻一叹,见微知着,从刚才的楚人少年身上,他已经看到了未来的结果。 昌平君振臂高呼,淮阳反于蒙武身后,断秦军粮道归路, 项城中更有楚军呼应,如此战局,如何不败? 众人走到一处大宅外,这是一个楚国贵族的府邸,修的颇为雅致辉煌。桓昭因心疾发作需要就近修养,被送入此宅中,让他在此安心养病。 赵佗让守门的士卒前去禀报,求见桓昭。 然而不一会儿,那士卒就从府中出来,尴尬道:「禀赵军候,右庶长说他身体不适,不便接待军候。军候还是请回吧。」 「既如此,那我就只有改日……算了,你转告桓兄,让他好好养病。还有,要小心楚人呐。」 赵佗客套话说到一半,陡然想起淮阳若叛,桓昭势必落入此地楚人手中,到了那种地步,他们两人恐怕再难有相见之日。 相互之间虽有龃龉,近乎敌人。但终归是袍泽一场,特别是赵佗初上战场时,就是在桓昭麾下征战,此人是他真正的老领导啊。 如今桓昭居于此城,想来生机渺茫,而自己随军出征,亦是前路未卜,怎会没有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想到此处,赵佗亦忍不住唏嘘着,往回走去。 「小心楚人?」 卧榻之上,桓昭皱着眉头,让榻侧侍立的女子将他扶起来。 「赵佗竖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想来我面前炫耀你能上战场立功,而我只能枯坐病榻罢了。呸,无耻小人,真真可恶。见我不让你入府,临走之前还让我小心楚人,故意来吓唬我是不。呵呵,淮阳有昌平君坐镇,还有二十万大军顶在前面,楚人如何能打到这里,我为何要小心?」 「我看你赵佗上了战场才该小心楚人才对,最好一个失误被楚人抓住,狠狠将你折磨一顿后,逼你投降。等到李将军灭掉楚国,你赵佗也将身败名裂!如此下场,方解我心头之恨!」 桓昭嘴里说着恶毒的诅咒,说完后,又转头对榻侧的女子吩咐道:「给我取一碗蜜水来。」 那女子抬头,愣愣的盯着桓昭。 「蜜水,滚去取来,蠢货。」…. 桓昭恶狠狠瞪了那女子一眼,她才一个哆嗦,连忙出门去取蜜水。 「这些楚女真是愚笨,还是秦女好用。」 桓昭滴咕着,又往榻上睡去。 淮阳城头。 昌平君站在城墙上,向南而立,秋风吹来,卷动他衣袖飘舞。 城墙下,正有数个秦人走出城门,往不远处的军营走去。 昌平君的目光落到那为首的少年身上,头戴鹖冠,身披扎甲,颇有英武气概。 「赵佗。」 他喃喃道:「如此少年,若是死在战场上,倒是可惜了。」 转而,他又看向站在身侧的两个男子。 这是昌平君这些年来豢养的忠诚死士,能为他舍命做任何事情。 「明日大军拔营,会有斥候外放,探查前路。我也会让一批斥候出城,侦查楚军动向。届时你等便跟着去。不过,你们不去项城,往东边的新郪方向走,那里自有人等候,你等可明白?」 「吾等明白。」 两人相视一眼,拱手应诺。 昌平君点点头,重新回头望向城外。 看着那少年的身影渐行渐远,他眼中冒出一缕凌厉之色。 「既然无法收罗,那就毁掉吧。」 …… 赵佗回营,当夜大飨士卒,让麾下一曲人马大吃特吃,一个个的将肚子吃的滚圆,每个士卒都是心满意足,对于明日上战场的事情,再无抵触。 到了第二天一早。 淮阳城外,鼓声大作。 每一个军营之中,皆是人头攒动,一个个披 甲持矛的士卒按照行伍开始排列。 赵佗全身披甲,走出帐外,迈步到校场上。 麾下五千兵卒,已经在各部将官的指挥下,排列整齐。 士卒们雄赳赳气昂昂,精神抖擞,一双双目光全都落在台上的少年军侯身上。 「禀军候,全曲五千人已经集合完毕。请军候下令!」 西乞孤高声请命。 赵佗点点头,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或是激动或是期盼的面容。 他深深吸了口气,扬手道:「出征!」 「出征!」 鼓声擂动。 淮阳城外,十余万秦军战卒拔营启程。 七万秦军在副将蒙武的率领下,打着主将李信的大纛,南下出击,直逼颖水之侧的项城而去。 三万关中精锐和赵佗麾下的五千士卒,则在主将李信的率领下,打着蒙武的旗帜,向西而走。 他们将要来一个迂回作战,如同一把尖刀,从侧翼插入楚国的腹心处…….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一十七章:上蔡 「秦军来了!」 周文站在项城城头,举目眺望,见西北方向有一支约五千人的秦军步卒,正顺着颖水南岸缓缓行来。 这是秦军的先锋。 在其后方,更有烟尘四起,一眼便知那里有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在行进,起码有好几万人。 「上柱国果然料事如神,秦军已在颖水上游渡河。可惜啊,那李信太过稳重,若是他敢在城外的这段颖水渡河,吾等便可出城打他一个半渡而击。」 周文遗憾的摇摇头。 他是陈郢人,年轻时做过春申君的门客,在其门下学了一些兵法。后来春申君被李园伏杀,周文又投到项氏门下,靠着自小生来的一副好眼神,在楚军中担任专门观测敌情和推算时日的「视日」之职。 眼见秦军自西北而来,周文扭头对麾下道:「秦军已至,速去禀报上柱国。」 不一会儿,项燕便带着其子项渠,站在了项城城头。 城外,数不清的黑色旗帜在风中飘扬,沙尘漫天,足有十里以上的行军队伍出现在远方。 颖水北岸,也有一支秦军出现,在那里修建军营。 南岸最先抵达的秦军前锋,也开始在颖水边扎营立寨。 颖水上游处更有数十艘船只驶来,在秦军两处营寨的遮蔽下搭建浮桥。只要这浮桥建好,秦军便可借着此桥沟通南北,不再需要从上游绕远路。 「父亲,秦军初来乍到,立足未稳。且其远行而来,士卒必定疲惫不堪。不如让我率军出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能一举击溃秦军前锋,说不定能让其溃兵反冲身后军阵,引得秦军大乱。届时父亲再引兵出城,来一场追亡逐北,说不定吾等可一战建下大功,击破秦军,活捉他李信!」 项渠手指城外秦军,神色兴奋,在那炯炯目光中,他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举击溃秦军的胜利场景。 项燕瞥了他一眼,嗤笑道:「孺子不知天高地厚,这种数十万人的大战,妄想一战而胜,何其荒谬。」 说着,项燕伸手,指向那行进在远处烟尘中的秦军。 「你只看到秦军远行而至,立足不稳,却没看到这支秦军的军容十分齐整,行伍之间没有任何错乱之处。其步卒两侧还有车骑掩护。这是敌将早有防备啊,如果你敢率军出城进攻,恐怕迎面就是一阵秦弩箭雨,接着便是秦人车骑冲锋,再然后便是其步卒掩杀而至。」 「那时候我大军还没出城,你怕就已经败了,反被秦人驱逐来冲我城门,你说到了那时,我是放你进来呢,还是关你在城外呢?」 见项燕目光戏谑,项渠顿时羞的满脸通红,弱弱道:「父亲说的对,刚才是我轻率了。」 见儿子低头认错,项燕才点点头。 「渠儿,你要记住,这场大战关系到我楚国的生死存亡,决不能以等闲视之。像你刚刚那种轻率的战法绝不可行,吾等当以守御为先。」…. 说着,项燕抬头,目光望向远方,视线落在那杆十分显眼的主将大纛上。 「这李信倒是有些本事。年纪虽轻,却布阵甚稳,不给我机会啊。此番大战,看样子只能慢慢耗下去喽。」 就在项燕感叹间,突然有短兵来报。 「新郪传来的消息?」 项燕愣了下,忙让短兵将那信使带上来。 没有写满文字的帛书,只有信使的口述。 项燕越听越惊讶,一双眼睛都鼓了起来。 他喃喃道:「好一个李信……」 …… 项城以西。 上蔡。 三万秦军,正在上蔡城外扎 营。 「真是没想到。李信竟然不攻项城,反而带着吾等绕到上蔡来了。一晃便是十多年,没想到我李由还有回到这里的一天啊。」 李由站在城外,看着前方上蔡城久经风霜的墙垣,不由长吁短叹起来。 李家是上蔡人。 他李由自小长于此地,儿时亦曾在这座城邑里斗鸡走马,留下了一段颇有印象的记忆。 当然,最让他李由缅怀的,还是那忘不了的少年风流。 上蔡城外,一片橘林。 少年少女,缠绵爱意。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林有朴樕,野有死鹿。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龙也吠! 发下的山盟海誓,说好的长相厮守,随着李家西入函谷而誓言破碎。 李由双眼恍忽,回忆着当年缭绕在耳边的痴情话语。 这上蔡之地,就是他李由逝去的青春啊。 「十多年了,想来她也嫁为人妇,甚至孩童绕膝了吧。」 李由摇头感慨,心中生出一丝失落。 「李兄,你在这里感叹什么呢?」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吓得李由浑身汗毛倒竖。 李由回头一看,见赵佗站在后面,正疑惑的盯着他。 李由大惊失色,这赵佗正在和自己竞争公主,也不知刚才的自语有没有被他听到,万一听到那可就麻烦了。 想到此处,李由也顾不上纠结于「李兄」的称呼,慌张解释道:「我想着当年父亲带我和二弟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的事情。如今旧地重游,所以不由感叹。」 赵佗眨了眨眼,更疑惑了。 「可这里不是北门吗?」 李由顿时面红耳赤,结巴道:「那……那又有何关系。我还没问你,为何突然出现在我身后,吓了我一跳,你何时出现的。」 赵佗笑道:「我刚接到李将军传令,让我去城中军议,经过这里时看到你在,便想着来打个招呼。我可什么都没听到啊,就先告辞了。」 说着,赵佗拱了拱手,便越过李由往前面走去。 「他当真没听到?」 李由狠狠瞪了赵佗的背影一眼。 转头质问远处站岗的短兵:「这赵佗过来,你们为什么不通报?」…. 短兵们一脸无辜,人家可是李将军的红人,堂堂一曲军候,还是你李由的老部下,更是爵位比你还高的右庶长。这种级别的人物,让吾等不要开口,说是给你个惊喜,我们怎么敢违抗。 李由倒是也没为难短兵,训斥一顿后,便转头看向赵佗入城的方向,低语道:「有李信赏识了不起啊。最后还不是要去战场上见真章,李信既然带我来此,想来也不会刻意压制我,怎么也会给我父亲一个面子。等着吧,上了战场面对楚军,我李由的表现绝对不会你赵佗差!」 此刻,上蔡城中。 李信指着铺开的地图,对众人道:「上蔡到平舆约百余里,士卒在上蔡休憩一日,便可东向速取平舆,以车骑之速,最多两日时间,我便可抵达平舆。平舆小城,一战就能拿下,然后就立刻挥师寝丘。」 「平舆到项城距离颇远,就算消息走漏也无妨,待到那项燕收到我攻击平舆的消息时。我早将寝丘拿下了。项燕惊愕之余,一方面要抵挡蒙武的攻击,一方面还要重新调集兵力,楚军想要上路追赶吾等,恐怕更要数日之久!」 「如此一来,便是一步快,步步快!待到他项燕召集好追赶吾等的兵力,那时候,我这支奇兵,早已饮马淮水,眺望寿春城墙了!」 李信意气风发,抬头扫视诸人,笑道:「蒙武将军打仗呆板,等到我带领诸君立下灭国擒王的大功时,他恐怕还在项城和那项燕纠缠呢,哈哈哈……」 见李信发笑,被蒙武派来跟随李信的辛梧,也跟着干笑出声。 赵佗亦无奈的附和着笑。 连副将蒙武都被李信用斧钺给压制了,他们哪敢说个不字啊。这支秦军,早已成了李信的一言堂。 等到李信笑完,赵佗见气氛差不多了,他深吸口气,硬着头皮道:「李将军,车骑速度快,两日间就能抵达平舆,而我曲下大都是步卒,恐怕跟不上。不如让我这一曲殿后,押运上蔡城里的粮秣,缓缓跟随,以供补给。」 听到这话,李信皱了皱眉。 上蔡城里屯了一批粮草,可供三万大军用上大半月,虽然撑不了太久,但也算聊胜于无,让一队步卒押送跟在后面,也不是不行。 只是这押运的人选嘛。 李信看了一眼赵佗,先开口让其他人下去。 他这才对赵佗说道:「我知道你赵佗是怕自己立功升爵太快,引起旁人嫉妒,这才故意殿后,让功于人的吧?」 「赵佗啊,你不要怕,当今大王最爱的就是吾等勇锐果敢的年轻人。你立功越多,升爵越快,大王就会越喜欢你!哪怕引起旁人忌妒又能何妨,只要有大王的宠信,谁敢对吾等不满。」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的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说到此处,李信得意一笑,昂首道:「你可看到之前军议时,他蒙武何等嚣张跋扈,区区副将也想压我,最后呢?还不是在我面前低了头,呵呵。」 听到这话,赵佗满脸无语。 他哪里是什么想让功啊,不过是想借着押运粮秣吊在李信后面。万一前军惨遭大败,他作为数十里外的殿后部队,不说撤退,起码也能有个反应时间啊。 但李信还没说完,他对着赵佗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你说的押运粮秣一事也算可行,不过嘛。那负责押运的人,我有个不错的人选。」 「李由。」 「让他在后面押运粮秣,你跟我在前面建立功勋。如此一来,你赵佗想要尚公主,岂不是更加容易。等到吾等凯旋,咸阳城中,谁人不说你赵佗,比他李由更强,哈哈哈!」 李信拍着赵佗的肩膀大笑。 对于这位小弟与李由争公主的事情,他又岂会没有耳闻。 该出手时就出手,如今让李由殿后,就算最后灭了楚国,他李由的功劳也远远不可能和赵佗相比,哪还有资格与赵佗争公主。 「我……」 赵佗愣愣的看着李信。.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一十八章:平舆 「蒙将军,除了第一日我军立营未稳,城中有一队楚军骑兵趁机出城往东去外,项城中再没有楚人离去。我军游骑如今已封锁了项城附近的道路,阻隔项城和外界的通信。」 「项燕大纛依旧插在城上。」 「军中墨者和工匠已经造出十架巨砲,皆布在北城。楚军没有见过巨砲的威力,我军若是第一轮以巨砲发动攻击,定然能将城头的楚人吓住,到时候再以士卒趁机强攻,或可一举拿下项城北墙,以此作为突破点,说不定可以再重现王老将军一战破蓟的事迹。」 颖水南岸的秦军大营中,裨将军杨原向蒙武禀报军情,并提出自己的攻城之策。 蒙武面无表情,目光紧紧盯着铺在桉上的地图,良久才摇头道。 「那队骑兵定是通报其援军的信使,倒是无妨。只要项燕还在城中就够了。」 「至于以巨砲破城。这里的情况和伐燕时比不了,昔日燕国屡战屡败,其主力军队早被王老将军在易水和武阳消灭。蓟城中不过是一群吓破胆的残兵败将和心中惊惧的平民,再加上燕王胆怯,主动出城逃窜,我军方能一举拿下蓟城。」 「而如今,项城中的平民早被楚人迁走,城里全是随时准备迎战的兵卒。战争刚刚开始,楚军并未受损。且对楚人来说,这一战是他们的保国之战,士气高昂,还有项燕这种老将坐镇,城池没有半点破绽。就算我军能用巨砲得到一时之利,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先登冲上了城墙,一样会被赶下来的,只是徒让士卒死难罢了。」 「此战急不得,想要拿下项城,需要战机。」 「你且多放骑兵出去,探查项城周围三十里。不,放到五十里的距离,将增援项城的楚军动向探明。」 「唯。」 杨原应诺,但他没马上退下,而是在略微犹豫后,问道:「蒙将军,此番李将军南下,真有可能攻下寿春,擒获楚王吗?」 蒙武愣了愣,接着脸上露出无奈的笑。 李信的奇策,若说是无稽之谈,倒也不见得。 在楚军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李信以车骑穿插,是很有可能冲到寿春城下的。 但能不能一举建立奇功,就得看寿春城里的楚王配不配合。 李信之策,有成功的可能,但风险太大,且一旦李信有失,对秦军的打击将是致命的。这一次伐楚之战可以直接宣告失败了,所以他蒙武才会不惜和李信翻脸,也要进行阻止。 想到此处,蒙武眼睛眯了起来,他低语道:「李将军奇兵已走,如今多想也是无用。吾等在此安心牵制项燕便是。等到李将军攻破平舆和寝丘的消息传来,吾等就放开封锁,将消息送到项城中。届时里面的楚军必定惊慌,士气大降。项燕也肯定会有动作,待其失措露出破绽的时候,就是吾等取胜之机!」…. 「如果能借机攻破项城,掩杀项燕残军南下,或许就可以和李将军的奇兵汇合,届时我军再缓缓围攻寿春,尚有战胜的机会啊。」 「李将军,孤军深入,你可要稳一点啊。」 …… 在上蔡以东百余里的平舆,一场突袭战也开始了。 平舆是楚国边境的小城,城中驻扎了两千兵卒,用以防范可能来自上蔡的秦军攻击。 在清晨白雾的掩护下,一支秦军车骑从雾中飞驰而至,快速冲到平舆西城下。 没有多余的动作,车马上的秦卒挽弓持弩而射,一阵箭雨瞬间覆盖了城头。 彻夜驻守城头的平舆守卒,被车骑的奔驰声惊醒,紧接着飞射过来的箭雨从天而落,虽然只有几个倒霉鬼被射穿了身体,但恐慌的情绪还是立刻传遍城头。 守卒们敲响金鼓,呼喊着城 内的袍泽支援。 驻守平舆的楚将也有几分才能,对于战争期间可能遭受袭击的情况早有准备,在他的指挥下,城内的楚军立刻对西城的城墙进行了支援。 当平舆西墙上,上千楚军云集,持弩挽弓,欲要和城外出现的秦军对射,并开始搬运各种守城器物,准备拼死守城的时候。 城东的方向,受到袭击的金鼓声敲响了。 「声西击东?」 楚将脸色大变,知道自己中了秦人的女干计。 「去东城!快去东城!」 初冬的雾气是秦军发动进攻时最好的掩护,当平舆的楚军被城西的羊攻吸引过去时,平舆东门外,那白蒙蒙的雾中,一队又一队的秦军士卒在鼓点声中,迈着整齐的步伐,扛着简陋的竹木梯子发动了攻击。 因为城内守卒大都往城西支援去了,驻守在东城墙头的百余楚卒,只一个回合,就被淹没在雾中涌出的黑色浪潮下。 秦军先登士卒冲上城墙,百余楚军逃跑了一小部分,剩下的尽数被砍杀在城墙上,殷红的血顺着湿润的墙面往下流淌。 东门被先登士卒打开,一队又一队的秦军鱼贯而入,迅速控制了整个平舆东城。 同时,楚将闻听城东被攻,惊慌之下又调了城西的五百士卒,亲自率领去支援城东,结果他们才走到一半,刚刚离去的西城城墙就被薄雾中冲出的秦军步卒攻下了。 东西两门被打开,数不尽的披甲秦人从雾中涌来。 守城的楚将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他口中喃喃:「一战而破城,吾之错也。」 身侧短兵忙叫道:「将军,如今北门还在吾等手中,咱们快从北门逃吧。」 楚将摇了摇头,叹道:「昔日吾之先祖城濮战败,以自刎谢罪。我今日无能,转瞬之间就丢了平舆,还有何面目回去。」 说着,这楚将拔出佩剑,在那五百楚军惊愕的眼神中,干脆利落的抹了脖子。 当清晨的雾气缓缓散去,李信带着辛梧、赵佗等麾下将吏,率领着中军来到平舆时,这座小城早已被秦军的先锋部队拿下,城中守卒尽数被砍了脑袋,成为军功数字。…. 「尔等看我没说错吧,楚军,何其弱也!」 李信指着插在平舆城头的黑色旗帜,对众人大笑道:「我这大军还在路上,只以五千先锋就拿下了平舆。以此观之,这楚国腹地的城邑如何能阻挡我前进的步伐!」 「诸君,你等且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李信将带着你们驰骋在淮水之地,踏碎楚人的城邑,将我秦国的旗帜插在那寿春的王宫上!」 在李信意气风发的声音下,诸将皆俯首应和。 唯有赵佗,越发忧虑起来。 平舆攻的太快,五千先锋一个突袭就打下此城,更让李信认为自己的策略可行,心中的傲慢在这一刻达到极致。 李信认为他的奇袭之策,楚国无人知晓,楚人不会有任何防备。 但赵佗却知道,那场军议上,面带笑容静静倾听的昌平君肯定会有动作。 李信的奇袭路线,怕是早已摆在了项燕身前的木桉上。 此刻的李信,已经是一只脚迈到了悬崖边上,再往前,等待他的将是万丈深渊。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赵佗眼中涌起一抹坚定之色。 今晚,在这平舆城中,他就要对李信强谏。 他想救李信!.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一十九章:新思路 李信这支奇兵,号称三万关中精锐车骑。 实则骑兵是万余人,车兵是八百乘。按秦制,一乘战车上有甲士三人,后方跟随的徒卒八人,所以车兵和骑兵加起来,约两万人左右。除此外还有一万关中步卒,加上征调来的赵佗麾下一曲五千人,秦军总数是三万五千人。 如今,除了李由带着五千关中步卒,在后方押送来自上蔡的粮秣缓缓行来外,剩下的三万人皆屯聚在平舆。 城中屯不下李信的三万士卒,大军在城外平地处扎营立寨。 一路从上蔡奔袭百余里而来,纵使秦军先锋一战就拿下了平舆,但士卒们还是疲惫不堪,一口接一口的喘气。 李信下令大军在平舆休憩一晚,用城里的粮秣蔬肉来飨宴士卒,借以恢复兵卒的精力和士气。然后就等到明天一早,拔营启程,去攻取平舆东面约两百里的寝丘。 临近傍晚时分,赵佗安顿好营中事务,嘱咐涉间、黑臀巡视军营,不得懈怠后,他就向李信所在的主帅大帐走去。 赵佗很清楚,这一次由李信主导的秦国伐楚之战,必定失败。 李信这边,在原本的历史上,他和蒙恬被楚军追击,战死七个军候,士卒损失更是不计其数。 而在赵佗所处的这个时空,虽然他谏言秦王政,将蒙恬换成了蒙武,但影响不了大局。昌平君的叛乱是不会改变的。 赵佗估计在当今形势下,昌平君这个内鬼有很大可能将李信的策略泄露给楚人,如此一来,李信所遭遇的风险将比历史上还大。在奇袭路线被楚人得知的情况下,李信的这支奇兵极有可能被楚军来一出关门打狗,让项燕围杀在楚地。 继续走下去,赵佗和李信,都有着殒命的风险。 如今他们已经到了平舆,尚处于秦楚边境,还有回头的可能。但若是再往前,去进攻两百里外的寝丘,那就将进入楚国腹地。 越往里走,在战略上就越难改变。 而且随着李信获得的胜利越来越多,他听取谏言的可能性就会越来越小,自大与傲慢将吞噬他的内心,让李信不会再听取任何人的建议。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有用,反被李信用斧钺威胁。 赵佗劝过李信要考虑补给辎重、寿春城防这些实际问题,也没有用处,李信对此自有一番说辞,特别是如今李信认为钜阳的楚将会为他提供支持,恐怕更不会将这些问题放在眼中。 所以赵佗今晚不能再说这些老生常谈的东西,那样只会徒惹李信厌烦生气,甚至激怒对方。 这时,进去通报的短兵走出来,对赵佗拱手道:「赵军候,李将军有请,还请入帐。」 「嗯,多谢。」 赵佗点点头,在那短兵受宠若惊的表情中,向李信帅帐大步走去。 捞开帐口遮挡夜风的帘幕,赵佗一进去,就看到李信黑着一张脸坐在桉前,一看就知道他心情不太好。 赵佗眼皮跳了跳,对他来说,现在可不是个好时间点。但没有办法了,这已经是最后的一夜,明日一早,李信就会率军前往寝丘,越到后面,劝谏成功的机会就越渺茫,而且时间恐怕也来不及了。 「赵佗你来了。」 李信愤声道:「你刚才进来的时候,可看到辛梧那家伙了。哼,此人果然也是和蒙武一个路数,张口稳妥,闭口稳重的,竟然想让我改变战略,北上去和蒙武汇合。可笑,连蒙武都对我低了头,他辛梧一个裨将军,竟然还敢对我指指点点,真是不自量力,你说是不是。」 赵佗一进来,就听到李信一顿抱怨。 他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劝谏,而是跟着李信说道:「将军说的是,如今我军已经兵入平舆,破入了楚国侧翼,正是建功立业之时,怎能再北上和大军汇合。」 见赵佗附和自己,李信脸色好看了不少,笑道:「还是你懂我。那项城有什么好打的,跟个龟壳似的,且里面的楚军聚集了好几万,再加上不断的增援,就算我有二十万大军,到了开春都不一定能拿下。与其硬攻项城,还不如另寻胜机,蒙武和辛梧这些人,就是老了啊,失了为将者的勇锐之气,哪知道我的心思。」 赵佗附和着李信说了一会儿,见对方心情好了不少,便大着胆子说道:「将军精通谋略,此番奇袭寿春之策,自有一战定乾坤的胜算,让我十分佩服。自从在去年被将军亲点跟随伐楚,我也一路苦思冥想破楚之策,但一直没有想到办法,如今受将军的奇策启发,竟然灵机一动,心中有了一个思路,还望将军评判。」 …. 听到这话,李信不仅没生气,反而对赵佗的想法颇感兴趣,笑道:「你这小子一向颇有谋略,有何想法,大可说来听听。」 「将军此番以奇兵从侧翼入楚,深入楚国腹地,除了可以突袭楚都之外。大可以在楚国腹地转战肆虐,攻击缺乏防备的楚国城邑,烧其粮草辎重,破坏楚人的军需储备。同时利用车骑优势,寻找支援项城的楚军,在野外将其歼灭。」 「如此,楚国淮北之地被将军奇兵纵横驰骋,如同农田被战马践踏,楚人必定苦不堪言。若是楚王派军前来,人少,将军就可以用雷霆之势将其歼灭。若是人多,则以车骑优势避其锋芒,寻找机会分化截杀,把野外的楚军一个个消灭掉。」 赵佗说到这里,也激动起来。 「这样一来,楚国再无力支援项城,只能疲惫的派遣兵马来搜寻将军的踪迹。而项城处听闻将军在其后方肆虐,城中军心定然不稳,那项燕也要方寸大乱,这样就容易露出破绽,蒙将军便可寻机破城。若是项城一破,将军便可挥师北上,追杀楚军溃卒,歼灭楚***力。」 「依我计策,将军就可以将楚国的兵力歼灭大部分,只剩一个空虚的寿春,等待我大军围攻。」 赵佗一口气将心中的计策说完,然后紧紧盯着李信。 他想出的这个计策,算不上多好,甚 至因为昌平君将会叛乱的缘故,最终歼灭楚军有生力量的战略目标肯定是完成不了,他赵佗说的,只是一个画饼。 但总的来说,这策略又比李信奇袭寿春的奇策好上太多。 李信临时改变策略,放弃突袭寿春,以攻击楚国城邑和歼灭楚军力量为主,就不会按照原定的路线前往寿春。 这样一来,纵使昌平君真的将李信的计策泄露给项燕,项燕也只会按照原本的李信路线去堵截,最后肯定会落一个空。反而李信利用车骑优势,在淮北转战如风,只要秦军将哨骑放的够远,甚至还能提前发现前来堵截的楚军,从而避开或是找机会歼灭。 如此便可破去昌平君泄露情报所带来的危险。 第二,当然还是采用赵佗此策后,就不用再去寿春冒险了。 寿春太远了,秦军在其附近被堵截围杀,一旦战败,他们想跑都没地方跑。反而李信在淮北转战,就算战事不利,真的在正面战场被项燕堵住,然后惨败。至少战败的地方离秦国的地界更近,逃跑起来,远比寿春来的容易,活下去的人肯定会更多。 第三,则是昌平君在后方叛乱,李信在淮北,至少能更快的知道,距离也离淮阳更近,可以更加灵活的做出反应,不管是战略撤退,还是北上支援蒙武,都远比在寿春附近方便。 在赵佗看来,光是这三点,就足以改变李信所处的必死之境。 哪怕战败了,他们活命的机会总要大一点,秦军的损失也会更小一点。 赵佗目光灼灼的盯着李信。 他没有否决李信的奇策,而是提出了另一条,介于奇袭寿春和北上淮阳之间的新思路。 这样一来,就不会激怒李信,反而多出了一个选择。 接下来,就看李将军的了。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二十章:选择 赵佗期待的看着李信。 帐中静悄悄一片,帐外不时有夜风吹卷,发出“呼呼”的鸣叫声。 李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抬起头,那双眼睛盯着赵佗,目中的柔和之意不知在什么时候离去。 他没有对赵佗的意见作出评价,反而淡漠说道:“你不想让我突袭寿春。” 李信很聪明,也很敏感,一下就听出了这所谓计策的真正含义。 赵佗说得天花乱坠,核心不过是想改变他的既定战略。 见想法被李信说破,赵佗也不否认,默默点头。 “你赵佗虽然嘴上附和着我,但实际上认同的是蒙武、辛梧的打法,认为我突袭寿春乃是不智之举,一着不慎就有覆军之危。你不想让我去,但伱很聪慧,不会像辛梧那般直接劝诫,而是想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来劝我改变。” 李信淡淡说着,目中涌出失望的神色。 “赵佗啊赵佗,你终归是不理解我。你们这些人总是要考虑这样的风险,那样的风险。但战争,哪有那么多可考虑的。战机,转瞬即逝。” “昔日武安君伐楚,亦是率数万之师,孤军深入楚国腹地,不带粮秣,只掠取楚人粮草补给军需。他一路所过,拆毁身后的桥梁,焚烧渡河的船只,断掉了自己的后路,让士卒心存一往无前的必死决心,如此方能一举破鄢,二战亡郢,吓得楚人迁都东逃,建下了不世奇功。” “若是武安君当年也像你们这样的畏前惧后,那我秦国现在还在南郡和楚人纠缠,哪能走到今日鲸吞天下的地步。” 赵佗明白了。 李信是彻底迷失在武安君昔日的神话中,纳了白氏女的他,早将自己和白起对标上了,他这所谓奇袭寿春的策略,其实就是当年白起攻楚所用的“掏心战术”的翻版。 只是他李信,真能比白起吗? “去年在燕地,你献上辽西截杀之策,诸将都认为太过冒险轻率,但我最后却同意了,不是我那会儿有多么相信你的计策。而是你那种勇锐的气势让我很欣赏,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说到这里,李信摇头轻叹道:“可惜,你终归和我不同。此战,我既然定下了突袭寿春的策略,就不会改变。你的策略很好,但却不是我想要的,你回去吧。” 说完,李信低头,盯着堆放着军情简牍的木案发呆。 帐中静默一片。 不一会儿,李信抬头,见赵佗依旧没走,不由皱眉道:“怎么,你还想再劝?” 虽然这眼前的少年深得他喜欢,但若是要以此得寸进尺,妄想改变他既定的战略,那李信绝不会放纵对方,定要好好训斥一顿。 然而出乎李信的意料,赵佗接下来说出的话让他惊讶。 “将军误会我了。” “误会?” “我之所以不愿将军前往寿春,是因为我军中,恐怕已经有人将军情泄露给了楚军,如此一来,将军此行,不啻于深入虎山啊!” 赵佗咬牙开口。 既然巧妙的劝谏已经无用,他赵佗如果还想挽救李信,就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来一个猛料,看能不能将李信吓住。 果然,听到这话,李信浓黑的眉毛都皱到了一起。 “你是说我秦军中出了一个叛贼?” 赵佗点头。 李信追问道:“我的奇袭之策,在离开淮阳前,只有参与军议的蒙武和一众裨将军知晓。上路后,这支部队虽然有不少将吏知道此行的目的,但一路急行下,没有传递消息的机会。所以你说军中有叛贼,莫非是指蒙武麾下有人投敌?” 李信神色凝重起来,如果真是有裨将军级别的人投靠楚国,这绝对是一大丑闻,且对此战影响非常大。 赵佗摇头道:“并非军中将吏。” 李信一怔,略一思索后便反应过来。他双眼大睁,脸上开始涌现出大片血色。 “赵佗!” 李信拍案而起,因为用力甚大,案上堆放的简牍都被砸飞出去。 他怒吼着:“好你个赵佗,你竟然敢怀疑君侯!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可知在秦国诬告者反坐其罪,你这是在找死啊!” 赵佗神色冷静,他自然知道秦律对诬告者的惩罚非常残酷,昌平君如果最后没有反叛,只要此事捅出去,那他赵佗在战后就将接受叛国罪的惩罚。腰斩、车裂之类的刑罚绝不会少,哪怕是右庶长的爵位也无法保他性命。 所以刚刚说这话,赵佗是担着很大的风险,若不是见其他方法都失去了效果,他也不可能在李信面前说出这种话,试图做最后的挽回。 李信对他的恩情,值得赵佗以此相报。 “我离去前曾去淮阳探望桓军侯,碰巧看到城中有楚人从昌平君府中出来,行为十分鬼祟,特别是见到我之后,他惊慌的往小巷中逃去,以我观之,此人绝对有问题。” 赵佗平静说着,如今他们远离淮阳,不管说什么话,都难以找到对证,而且他在淮阳城中求见桓昭的时候,确实有从昌平君府外经过。 李信这时也冷静下来。 “还有何人看到?你那些短兵可曾见过。” 赵佗摇头,说道:“我只偶然一瞥,那人便慌张跑入小巷中,短兵们恐怕未曾看到。” 李信冷笑起来。 “先不说是否真有那样一个人鬼祟进出君侯府邸,就算真的有,那又和君侯泄露军情有什么联系?所以你这赵佗只是无凭无据,胡乱诬告君侯。” “可昌平君是楚王之子,如今吾等又是伐楚之战,灭的是楚国社稷,在这种时候,不可不防啊!”赵佗咬牙说着:“如果昌平君真的把将军的行军计划透露出去,那前路就是一个陷阱。将军不如临时转换策略,如此便可出乎楚军的意料,避开险境。军争之事,事关生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李信瞪大了眼睛,斥道:“荒谬!你赵佗以君侯身负楚国血脉为依据,便胡乱猜测君侯会泄露军情给楚人。简直荒谬透顶!君侯虽是楚王之子,但也是我秦国王族的血脉,更是从小生在秦国,长在秦国的秦人!君侯为我秦国丞相近十年,大王信任他重用他,君侯又怎会有背叛我秦国的心思!” “不可能,此事绝不可能!” “我李信相信君侯!” 李信斩钉截铁的说道,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昌平君那温和善意的笑容。 如此为国尽心竭力,待人和善,说起话来让人如沐春风的高尚长者,怎么可能是军中的叛徒。 赵佗确实拿不出过硬的证据来证明昌平君会背叛,他只能满脸哀求,嘶声道:“请将军信我一次。如果赵佗判断出错,赵佗愿受任何惩罚,将军,还请相信……” “赵佗,你勿要再多言。今日之事我可当做没有发生过。你出去,立刻。” 李信伸手一指帐门,下了逐客令。 赵佗看了李信一眼,见其目光冰冷,脸色铁青,就知道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 他的劝谏,失败了。 赵佗起身,又对着李信重重一拜。 “将军,赵佗贪心,尚有一请,还请将军成全。” 李信没有说话。 “请将军准我一曲独自行动,赵佗必全力相报。” 赵佗叩首于地。 看着伏在地上相求的赵佗,李信目光有些游离,恍惚间,他想到在燕地时,眼前少年意气风发,为他献上截杀之策的模样。 时移世易,人心变了。 良久,李信幽幽一叹。 “出去吧,明天你就不用再随我前往寿春。” “赵佗,这是最后一次了,今日过后你且好自为之。” “谢将军。” 赵佗抬头,见李信没有看他,而是侧首望向不远处摆放着斧钺的木架。 赵佗知道,李信刚才那句话,已将对他的情谊耗尽了。 他们两个人之间,产生了一条极深的裂痕。 不管结果如何,都再也回不到过去。 军帐中,烛火摇曳。 昏黄晃动的光芒下,李信那张年轻的脸被笼在阴影中,薄薄的嘴唇紧抿着,显示着他心中的不平静。 “还望将军能将赵佗刚才说的放在心上。” “赵佗,告辞了。” 李信没有回应,目光依旧盯着木架上的斧钺。 赵佗轻叹一声,转身往帐外走去。 军帐中重归寂静。 良久,李信突然跃起来,一把握住斧钺,高高举起,然后狠狠劈在那木架上。 碎木散了一地。 “赵佗!” “连你也这样对我!” 李信目光赤红,发出低吼。 “为什么你们都要质疑我的策略!” “你赵佗是我的心腹手足啊,为何也要这样对我!” “赵佗、蒙武、辛梧……你们全都等着看吧。我李信此行,定要破楚都,擒楚王,让你们知道谁才是对的!” “还有君侯,我李信相信,他绝不会背叛秦国!” 李信的低语,在帐中回荡。 帐外,夜色已深,天上的星月被一片乌云遮盖,天地被黑暗所吞噬。 只有军营中燃烧的火把,还照亮着赵佗的前路。 “赵军候。” 守门的短兵见赵佗出来,连忙问候。 赵佗点点头,不由回首,望向身后的主帅大帐。那里,已是大半笼罩在黑暗中。 “李将军,保重啊。” 赵佗喃喃说着,目中有些湿润。 历史上的李信伐楚,虽然惨遭大败,但其性命无碍,活着回到了秦国。 然而在如今的时空,历史进程早已被赵佗搅乱,伐楚之战提前,李信的伐楚策略也产生了改变。 战场之上,生死只在一瞬间。 每一个改变,都会带来不可预料的结果。 昔日秦军攻赵,秦国上将军桓齮就在战场上,被李牧斩杀。 连桓齮这种级别的大将都有战死的风险,更别说是李信这支深入楚地的孤军了。 或许这一别,将再无相见之日。 想到此处,赵佗又重重跪在地上,在周围短兵惊愕的目光中,对着李信的帅帐叩首相拜。 过了一会儿,他才起身离去。 只留下一群神色错愕的短兵,面面相觑。 …… 回到自家营中。 赵佗让人招麾下众二五百主和直辖的五百主来他这里。 涉间、黑臀、西乞孤、以及赵广、白荣和张贺等人尽数聚在赵佗帐中。 每个人的案前都摆满了肉食,以及略显浑浊的酒水。 “嘿嘿,军候可真是好啊,大半夜还叫吾等来帐中吃酒。” 黑臀嘻嘻一笑,坐下后就抄起一根炙烤过的狗腿啃起来。 其余众人则正襟危坐,目光盯着主座上的赵佗。 他们的军候,此刻正面无表情,一看就知道心情很不好,这是他们很少见到的模样。 没人先说话,帐中一片寂静和压抑,唯有黑臀撕扯狗肉的声音不断响起。 不过很快,黑臀也发现了不对劲,忙住了嘴,手里的狗腿悄悄放到木案上,他两只手在木案下方搓了搓,将油水抹干净后,跟着众人看向赵佗。 “军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涉间开口问道,他和赵佗关系最好,不怕被责怪。 赵佗扫了眼帐中诸将,淡淡道:“明日我军拔营启程,将进入楚国腹地,此去虽有胜算,却不免孤军深入,有覆军之危,诸君可惧否?” 听到这话,黑臀先笑起来,说道:“军候说的什么话,咱们上了战场,自然就做好了战死沙场的准备。最坏的结果,不过是人死鸟朝天,有什么好怕的。” 涉间也笑道:“跟着军候,何惧之有!” 西乞孤、赵广、白荣、张贺等人相视一眼,亦道:“吾等无惧!” 大争之世,战乱频频,参军入伍,沙场厮杀,生死之事对诸人来说,是早就看开的事情。能活着自然最好,但若是战死,那也是早已接受的结果。 赵佗笑了笑,又问道:“那诸君可愿为我赵佗效死,哪怕前路是死路一条,亦无悔跟随。” 黑臀立刻答道:“那还用说,只要你赵军候一句话,就算前路插满了剑刃矛戟,我黑臀也敢睁着眼睛冲上去!” “军候提携之恩,我西乞孤终身难忘,自当为军候效死!” 剩下诸将也拱手道:“愿为军候效死!” 涉间站起来,定定的看着赵佗。 他沉声道:“不管前路如何,只要你往前走,我涉间就绝不会犹豫,哪怕是十死无生的道路,也跟着你赵佗走定了!” “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莫说是吾等,这营中一曲部众,只要你赵军候一句话,五千人皆愿为你效死!” “诸君既爱赵佗,赵佗亦绝不负诸君。此番前路纵然险恶,我也要为诸君寻一条生路出来!” “来,饮酒!” 赵佗站起来,向着诸将举杯。 李信做出了他的选择。 他赵佗也将做出自己的选择。 …… 到了第二日,太阳刚从远方的地平线上露出半张脸。 平舆城外,战马开始迈步,车轮缓缓滚动。 李信留下五百士卒镇守此城,然后便亲自带着两万五千人的士卒,径直往东行去。 车骑飞驰,步卒紧随,他们此去,便要去突袭两百里外的寝丘。 赵佗站在他的战车上,看着远处“蒙武”的旗帜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远方,再也见不到。 他回过头,看着身后,已经排列齐整,各自携带好了十天粮食的士卒。 那一双双夹杂着紧张和期待的眸子,也都落在他赵佗的身上。 “启程!” 赵佗开口。 御者驾驭马匹,驱动战车行驶。 代表着军候的旗帜在空中飞舞。 五千士卒默默迈动脚步,跟在旗帜的后方。 这一次,他们是向着南方而去。 数百里外,淮水滚滚流淌…… 合成大章发,这下没人说断章了吧,哼。 这个月已更新17万7千字,比上个月的14万多了3万,我进步了哦。 下个月争取多更! 感谢各位的一路支持,谢谢你们!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一章:南向 「禀蒙将军,李将军处已传来消息,我军在两日前,攻下了平舆。」 项城外的颍水秦营中,裨将军杨原拱手禀报。 蒙武颔首,听到李信初战得胜的消息,他的脸上不仅没有欣喜之色,反而越发凝重起来。 他紧紧盯着地图上代表项城的一点,伸出手指在四周的几座城邑上微微滑过。 【鉴于大环境如此, 「还没有发现楚国援军的踪迹吗?」 另一个负责侦查情报的裨将军连忙回道:「禀将军,我军骑兵已探至项城周边五十里,但尚未发现楚国援军的踪迹。」 帐中寂静下来,就连刚刚回报喜讯的杨原也沉下了脸。 他低声道:「蒙将军,按之前间人传回的情报,楚国东境和南境的众多封君都在召集士卒,准备支援项城。算算时间,现在至少也应该有几支部队到项城附近了。」 「我部围攻项城,除了牵制项燕之外,就是为了将楚军尽数引过来,以掩护李将军的突袭之策。项城周边五十里都没有见到楚国的援军,这种情况,恐怕不对劲啊。」 蒙武微微点头,沉声道:「将斥候放的更远一些,一路探到东边的新郪去,看看彼处楚军情况。」 「再放开项城与外界的联系,让人将平舆被我军偏师攻陷的消息传进去,乱其军心。若是他们有派人出来,务必截住,我要知道城中的情况!」 蒙武缓缓开口,发出一系列军令。 他的目光依旧紧盯着地图上的项城一点,如今秦军已是骑虎难下之势。 哪怕蒙武发现了情况不对劲,也不可能舍弃项城南下,否则很容易被项城中的楚军从后方追击,而且粮道也容易被其截断。至于分兵南下,那样太危险了,也容易被楚人各个击破。 蒙武能做的,就只有继续攻打项城,和项燕在这里死磕。 …… 项城以南,平舆以东。 寝丘。 战鼓隆隆作响,黑色的秦旗在风中飘扬。 披着甲胃的秦卒,扛着制造简陋的竹木梯子,如蚂蚁般攀爬着寝丘的四面城墙。 寝丘位于楚国腹地,只是一座小城,城高不过丈余,城中兵卒更是不到千人,分到四面城墙上,每面城墙的守卒才两百多人。 在秦军突袭下,不到半个时辰,寝丘就宣告沦陷,城中所有楚人都成了秦军的俘虏。 李信面无表情走入寝丘城中。 一进城门,他就看到被秦卒用剑刃指着,跪在城门口,一脸惶恐乞饶的楚国寝公。 「将军,我愿投降。求将军饶我性命。」 那寝公不停叩首,肥大的脸上哭的到处都是泪花。 李信皱了皱眉。 「砍了。」 「不要啊,将军饶我一命吧,我愿为将军做任何事情……」 看着身体肥硕的寝公被拖走,李信僵硬的脸才柔和了一些。 …. 他在短兵的护卫下,走到城墙上,举目四望。 他看到城内的楚人被驱赶回各自屋中,秦卒们从寝丘的府库中开始搬运粮食。同时城外的大军也开始安营扎寨。 李信表情冷冽,低语着:「一切都如我所料。平舆、寝丘皆是半日就拿下。楚国的淮北腹地,对我的突袭没有任何的防备和阻碍。所以,你们的担心到底从何而来?」 「你们到底在怕什么?」 最终,李信的目光望向东南方向。 寝丘既然拿下,沿东南而走数百里,便可抵达颍水边上的胡邑。秦军可从胡邑搜寻船只渡过颍水。到了颍水东岸,李信便可以 联络钜阳的楚将进行支援,同时在那个位置,继续沿着东南方向而行,直取淮水边上的下蔡,从彼处渡过淮水。 如此,楚都寿春,近在眼前! 「赵佗,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但你定然会后悔的!」 「当我立下惊世大功时,很期待看到你和蒙武等人的表情。」 李信喃喃着,双手紧紧握拳,手背上有筋脉凸起。 后方有短兵走来,低语道:「将军,辛梧将军传来军情,我方游骑在寝丘以南十多里发现一支楚军,正向此处行进。」 …… 平舆以南,汝水之侧,新蔡。 一场战斗也刚刚落下帷幕。 赵佗站在战车上,看着前方的新蔡城墙插上己方的黑色旗帜,脸色略微舒缓。 这场战斗比他想的还要快,或许是没料到有秦军会突然自北而来,新蔡城几乎没有防备,在黑臀的带领下,其部下千人一个冲锋就拿下了此城。 「军候,新蔡之前收到楚王征召,征发了五千人往寝丘方向北行,欲支援项城的楚军。所以城中守卒只有几百人。」 西乞孤走过来,低声禀报。 赵佗点点头,怪不得新蔡这么好攻,除了城中楚人没有防备外,还因为新蔡的青壮士卒都被调走了。 「北上支援项城?」 赵佗眼睛微眯,目光往北投去。 从新蔡北上前往项城,必会经过寝丘处进行补给,如此一来岂不就和李信撞上了? 不过区区五千人,对李信麾下的关中精锐来说,如同朽木一块,一撞就烂。 真正让赵佗的担忧的是,在李信东进的路线上,会不会正有一张铺开的大网,正等着李信自投罗网。 「从新蔡府库中搬运粮秣,让士卒吃好喝好,大军休憩半个时辰后,立刻启程。此城留下一屯人马守卫便是。对了,对外宣称依旧是吾军将要东行,前往颍水边的胡邑,与李将军在彼处汇合。」 赵佗接连下达军令。 西乞孤惊愕道:「军候,吾等不在此处过夜休息?连日赶路,士卒疲乏。若是路上遇到楚军,恐怕难以接战。」 赵佗看了看天色,离天黑尚早。 而他们,最需要的便是时间。 …. 赵佗喃喃道:「恐怕遇不到楚军了,吾等接下来的敌人,不是楚人。还有,你从城中多找几个向导,要年龄大的,对淮水周边熟悉的。」 在赵佗的命令下,秦军的高效执行能力发挥到极致。 在攻下新蔡城一个多时辰后,除了留下一屯士卒驻守外,近五千人补足携带的食物,便立刻启程。他们先从新蔡东门行了数里,在远离楚人的视线之后,立刻转向南方。很快便到了沿东南向流淌的汝水侧。 在此略微修整后,这一曲秦军沿着汝水附近的道路快速南下。 新蔡以南,直抵淮水,再没有其他的楚国城池阻挡他们的步伐。 经过一日夜的急行军后。 赵佗所部抵达了一条大河边。 淮水。 「入冬之后,淮河的水量果然骤降。」 赵佗打量着眼前流淌的淮河之水,若有所思。 不过他可没有在此处率军渡河的想法。在没有舟楫的情况下,他们这五千人想渡过淮水,很困难。 「总会有办法的。」 赵佗眼神坚定。 涉间自后方走来,他轻声道:「士卒已经疲惫不堪,掉队的人虽然赶上来了,但已经没有继续前进的精力。必须让士卒们休息。」 赵佗轻声道:「大家辛苦了 ,今日好好休息,待明天一早再行军。」 涉间点点头,他没有马上离去,而是问道:「佗,你和李将军分兵后。一直没有告诉吾等此行的目的地,莫非是要渡过淮水,带吾等攻击楚国南部的城邑?」 「会渡河的,但不是现在。」 赵佗低语着,他的目光顺着东向流淌的淮水,一直往东边望去,仿佛能穿过数百里楚地,看到那座高大的楚国都城。 寿春。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二十二章:颍水 “李将军已经攻破寝丘,并在寝丘城外,大破来自新蔡方向的五千楚军!以时间来算,恐怕李将军的奇兵现在已是兵临颍水,即将过河了啊!” 项城外的秦军大营中,裨将军杨原脸带喜色,帐中其他几个裨将军听到这消息也都笑了起来。 “看来楚军果真不堪一击,李将军虽是孤军深入,但那些楚人完全拦不住啊。” “是啊,以眼前的大好形势来看,李将军还真有可能突袭楚都成功,一战擒获楚王。啧啧,这要真成功了,那可就是惊世功勋,震惊天下,连昔日的武安君也比不了啊。” 众将皆是赞叹不已。 虽然开战之前,大家都觉得李信的奇袭之策很冒险。 但如今连着传回来的都是好消息,一切仿佛都像李信说的那般,楚国腹地空虚无比,被他从侧翼插入后,任其车骑纵横驰骋,无人可当。在这样的大好形势下,原本感觉不太可能成功的策略,让众将的心中,也不由生出一丝李信真有可能一战定乾坤的想法。 毕竟楚军到目前为止采取的都是守势,在战场上没有取得任何胜利,楚人如此怯懦虚弱,不由让这些裨将军产生了轻视之意。 唯有蒙武依旧冷着脸。 他皱眉道:“除开新蔡那支楚军外,还没有发现来自楚国东境的援军吗?” 听到这话,帐中安静下来。 “禀蒙将军,我军骑兵已到百里之外,没有见到楚军踪迹。” “新郪呢?” “新郪戒备甚严,不过据我军斥候观察,那里也没有兵马调动的迹象。” “项城中也没有派人出去吗?” “自数日前,我军放一些楚人带着平舆失陷的消息入城后,项城四面城门一直紧闭。” 蒙武闭上眼,不再说话,手指轻轻叩击着身前的木案。 来自楚国南部的援军被李信撞见一支,但更近的楚国东部援军却全然不见踪影,这不合理。且秦军并未围死项城,在得知平舆失陷的消息后,于情于理,项燕都该派人出城,与后方的楚人联络,验证真假,以及调度楚军兵马,但从始至终项城都没有任何反应。 不好的预感在蒙武心中升起。 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让蒙武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消失的楚国东部援军,会去哪里呢? 砰! 一向稳重的蒙武突然拍案而起,吓得众将一个哆嗦。 “将我军攻破寝丘的消息传遍军营,振奋军心!” “然后传我军令,围三阙一,强攻项城!” “不管是巨砲还是其他攻城器械,全都给我用上,昼夜不停的攻城!” 蒙武低吼着,他脸上的狰狞表情让诸将惊惧,连忙拱手应诺。 见诸将一个个领命出去。 蒙武才一屁股坐了回去。 “楚军不出来,那我就逼出来,逼你们来支援项城。” 他喃喃着,目光忧虑的望着南方。 李信,如今应该到了颍水边了吧。 …… 颍水西侧,距离寝丘数百里外的胡邑。 胡邑,古时胡国之地,亦是后世的汝阴县所在。自楚王在两百多年前灭掉胡国后,此地就成为楚国的商业都市和军事重镇,因胡邑濒临颍水,又南靠淮水,交通十分发达,所以战略位置很重要。 如今,这座古老的城邑上有烽烟升腾。 扛着简陋攻城梯的秦军如同黑色的蚂蚁般疯狂涌来,顺着胡邑的三面城墙往上攀爬。 最简单的蚁附战术,也是此刻最实用的攻城战术。 在上万秦军步卒的围攻下,这座有着两千守卒的古老城邑,在硬扛了整整一天后,终归也是沦陷了。 城头楚帜换秦旗。 大量的楚卒头颅被秦剑砍下来,堆积在城门口筑成京观,显示着秦人的赫赫凶威,也震慑着城中残存的楚人。 代表着“蒙武”将军的大纛开进了这座临水的城池。 一个校尉前来禀报:“将军,颍水上的桥梁已被撤离的楚人折断烧毁。不过我军已收缴到大小船只近百艘,足以搭建通往颍水东岸的浮桥,可供我大军渡河。只是……” 那校尉顿了一下,咬牙道:“只是胡邑囤积的军粮和辎重被楚人尽数焚烧,我军在此处难以获得补给。” 李信面无表情。 不用这校尉说,他也能看见城中那冲天而起的火焰和烟雾。 胡邑守军扛了整整一天,城中的楚将有足够的时间将府库粮仓尽数烧光,不给他李信留下一点存粮。 而秦军,从寝丘奔驰数百里至此,整整两万多人,人吃马嚼之下,耗粮巨大,若无补给,恐怕前路难行。 李信脸上闪过一抹煞气。 “既然府库没有,那就从城里的楚人手中强征,不管是贵族豪富,还是黔首庶民。只给他们留下活命的粮食,其余的尽数收缴。若有抵抗者……诛杀。” “唯。” 校尉被那充斥了杀意的声音吓得一颤,忙俯首应诺,然后拱手退去。 李信则走到胡邑东侧的城墙上,默默看着城外那条南北走向的颍水。 胡邑被拿下,代表着他穿插敌后的战略取得初步成功。 李信这支奇兵可以通过颍水获得来自淮阳大营的补给支持,当然,想要做到这样,必须要位于颍水中段东侧不远处的钜阳楚将,不会派人在半道上截击秦军舟师。 不过这些对于李信来说不重要。 因为他不会在此处空等蒙武的舟师。 一来一回,耗时太多,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拿不下的。 而胡邑虽然被李信攻下,但一部分楚人已经渡过颍水上的桥梁逃到了东岸,还有一部分则驾着舟楫逃窜,这代表着逃跑的楚人会将他李信兵锋抵达颍水的消息四处扩散,甚至传到寿春的楚王案头。 所以李信必须抓紧时间,他要在那些楚人反应过来之前,在楚王调集军队向寿春靠拢勤王之前,迅速突破到楚都,以雷霆般的攻势吓破寿春城里的楚人之胆。 “我这两万多人,就算强征胡邑楚人的粮食补充军需,也支撑不了多久。蒙武那边等不及了,那就靠钜阳!” 李信低语着:“钜阳的楚将昭平,是昭氏族人。他通过君侯投向我秦国,如今就是用到他的时候了。钜阳大城,粮草众多,只要有昭平的支持,足以让我完成灭楚之战。” …… 钜阳。 曾做过楚国首都的钜阳,是一座大城,城中不仅兵卒众多,更囤积着楚军大量的粮秣辎重。是楚国自项城、平舆、新郪防线之后,第二道抵御秦军南下的堡垒。 如今,在钜阳的守将府邸中。 一个发丝斑白,年约五十的老将站在府中。 他腰板挺得笔直,正伸手拍着院中的一个青铜大鼎,砸了咂嘴,道:“好东西啊,要是再年轻个十岁,我定要举一举它。” 门外,一个年约四旬的楚将走进来。 见到项燕正拍着那青铜鼎嘀咕,楚将不由笑道:“上柱国,这可是昔日的周天子珍藏,世间难得的宝器啊。” 项燕怔了怔。 “周天子?” 楚将解释道:“这是当年庄王从周都洛阳带回来的东西。” 听到这话,项燕就明白了这鼎的来历。 约三百年前,在楚庄王这位雄主的带领下,楚国强盛无比,邲之战中大败天下霸主晋国。 楚军声威震于天下,饮马于黄河之畔,并观兵于周疆。 周天子慑于楚国威势,派王孙满慰劳陈兵于洛水的楚庄王。 楚庄王趁机问鼎之大小轻重,意欲移周室重宝九鼎于楚国,不过马上就被王孙满一句“统治天下在德不在鼎”给怼了回去。顺手留下了一个“问鼎中原”的典故。 楚庄王没得到周之九鼎,但不甘心的他还是从周天子处“获赐”了不少宝物,其中就有眼前这个天子赐鼎。 因为是得自周室,在楚人眼中,此鼎就代表着楚国的强盛和威武。 看到此鼎,就能想到昔日那强大到威震天下的楚国。 就算是周天子,也得在其面前低头。 所以当年楚国郢都被白起攻破,逃跑的楚王还是将这个鼎带在身边,一直跟随着迁徙,直到从钜阳迁都寿春时。 那时,周天子已经没了。 而曾经强大的楚国也只剩下半壁江山,楚王更是不断迁都东逃,以躲避秦人的兵锋。 这个鼎,让楚王一见,便心中难受。 昔日强大的楚国,已是一去不回。 所以,它被留在了钜阳,没有前往新的楚都。 明白了此鼎的来历,项燕轻轻一叹,拍着鼎身道:“庄王的时代虽然一去不返,但那秦国想要吞并天下,灭我楚国社稷,也绝不容易。昭平,看你神色,想来是有好消息传来吧。” “上柱国明见,那李信派人来了。” 昭平微微一笑,说道:“秦军已攻破胡邑,搭建好了渡过颍水的浮桥。不过胡邑的守将在城破前烧毁了府库粮草,所以秦军现在粮秣缺乏,李信派人前来,正是让我为他提供粮草支持。” 听到这话,项燕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好个李信,让吾等给他提供粮草,然后再让他去打我楚国的都城?” “既如此,你便回信给他。就说大王派了亲信来此城中监军,获得城中贵族的支持,已经掌握了一部分军权。伱不好调动粮秣,光明正大的支持他了。让他李信带兵前来钜阳,你作为内应,可以为他打开钜阳城门。如此一来,钜阳城中粮秣辎重就全是他的。” 听到这话,昭平笑道:“上柱国好策。钜阳大城,若能一战而破,对他李信来说也是大功一件,而且这城中储存的粮秣亦是个诱鱼上钩的香饵,他定然会率军前来。嘿嘿嘿,如此一来,吾等在此聚集的三万大军,就可提前上场了。” 项燕笑了笑。 “毕竟是个年轻后生啊,不识人心险恶,也该老夫来教教他了。” 感谢书友20220428105650107和书友我才不是大魔王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三章:钓鱼 颍水上原本架设的桥梁,被逃溃的楚人烧毁折断。 秦军就以缴获的船只为梁,上面搭着木板,做成了一个狭窄且简单的浮桥,供占据胡邑的两万余人过河。 李信麾下,车马较多。初次过河,显得颇为混乱,人叫马嘶,举目望去皆是乱糟糟一片,不时有马匹受惊掉落河中,亦或者是有人在混乱中从浮桥上踩落。 好在胡邑的楚军早已被歼灭,在周围没有敌人阻碍的情况下,这支秦军可以慢慢过河,花了接近两天的时间,李信麾下人马才渡完颍水。 李信留下五百人镇守胡邑。 在胡邑以西数十里外,还有李由的一曲步卒正押送着从平舆和寝丘府库中收缴的粮食辎重赶来,那点粮食虽然不多,但也聊胜于无,或许在关键时候能顶些用处。 除了李由和胡邑的驻军外,李信所部在一路的攻城和野战中伤亡不少,如今渡到颍水东岸的实际人数只有两万一千人左右。他就要凭这两万余人,直冲楚都而去 李信走过浮桥,站在东岸的一处小丘陵上,看着渡过颍水的秦军各部开始整编和统计人数。 就在今日清晨,他已经收到了来自钜阳的回信。 「昭平让我去钜阳?」 李信看向钜阳所在的东北方向,眉头直皱。 他需要军粮。 李信此番以战养战的想法本身没问题,秦军轻装突袭,靠着攻城破邑,从楚国各处城邑的府库中搬取粮食,补充军需。大军只携带数日军粮奔驰在前,李由带步卒押运夺取的粮秣辎重跟随在后,这种配置足以维持秦军很长一段时间的军粮供给。 但一路突袭而来,总会遇上几个狠角色。 镇守胡邑的楚将就是这样一个狠人。胡邑作为颍水边的重要城市,府库中囤积着大量的楚***粮,远超之前的寝丘和平舆储存。但可惜胡邑守将眼见秦军必定破城,竟然心一狠,纵火烧了城中府库,将数万石积粮尽数烧成灰尽。 虽然李信事后从城中楚人的手里强征到一些粮食,但也只够这两万大军大半月的供给,这时间或许足够他突袭到寿春城下,但若是一战拿不下寿春。秦军止步于寿春城外,就会陷入军粮短缺的境地。 所以,李信需要新的军粮来源。 昭平的回信有些出乎李信预料,让李信陷入思索。 楚王亲信来到钜阳城监军,昭平在其监控下难以出城支援秦军。不过可以为李信打开钜阳城门,辅助秦军夺取钜阳城。一旦夺城成功,李信就不再缺少粮秣和补给,还能控制住钜阳这座楚国大城。 这说法乍听上去没有什么问题,但李信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平舆城外,那一夜的光景。 赵佗伏身在地上,向自己诉说着昌平君极有可能泄露他的奇袭计策,前路恐怕会有陷阱等待。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辈,相反他还有着很高的军事素养。 如今赵佗警示在前,李信虽然不太相信赵佗的「危言耸听」,但到了眼前的境况,心中还是不由考虑起这种可能性来。 在前方有可能出现陷阱的情况下,昭平突然改口,并邀约他率军袭击钜阳城,凭李信多年的战场经验,他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君侯……昭平投向我秦国,就是君侯给出的情报,如果赵佗所说是真,君侯真的……」 李信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危险的感觉在他心中攀升。 「让信使回复昭平,我会在五日后奇袭钜阳,让他配合打开城门。」 李信喃喃着,但头颅却转向东南侧。 「不管钜阳是否是陷阱,我都不会去。我将趁机率军奔袭下蔡。我就不信下蔡的楚将也和胡邑一样,能狠心到将粮草烧绝。夺了下蔡粮草,我再强征那里楚人的家中存粮,如此又能支撑一段时间。」 「从下蔡处渡淮,便是寿春!」 「至于钜阳,就让他们好好等着吧。」 …… 四天后,钜阳城。 项燕和昭平一起走上城头。 「昭平啊,这钜阳的地势可真不错,是个垂钓的好地方啊。」 项燕放眼四望,钜阳以东数里外,是一片广袤的密林,也是城中楚人采薪伐木的地方。钜阳以西十余里则是一条自北向南流淌的颍水。靠林依水,此城也算是块风水宝地。 昭平笑道:「上柱国说的是。吾等在那林中伏下万人,城中埋伏万人,再遣万人绕道。只等鱼儿上钩前来,上柱国一声令下,城中杀出万人,林中又杀出万人,那绕路的万人再从其后袭来,如此三面夹击,秦军必定大溃,尽数往西跑去。如此吾等便可一路追亡逐北,将那些秦人全赶进颍水里面去。」 项燕也笑道:「这只陇西游来的鱼儿确实出乎老夫的意料,若无那人提醒,恐怕老夫还真会被他的奇袭之策吓一跳。不过这鱼儿太天真了,给他露出一些香饵,他就傻乎乎的游过来咬钩,呵呵。」 就在两人谈笑间,就看到远处有几个骑兵扬尘而来。 「哦,是探查的游骑回来了。想来他们已经发现了前来钜阳的秦军。」 昭平指着那纵马入城的骑兵笑了笑。 不过他的笑容没有持续多久,就因为听到那游骑带回来的消息后,变成了一道惊愕的叫声:「什么!路上没有发现秦军?三日前李信就率军往下蔡方向去了?」 「该死的,这李信之前不是说要来钜阳了吗?他怎么跑去打下蔡了!」 「竖子骗我!」 昭平一张脸扭曲起来,事情的变化,超出了他的预料。 那只在他眼中傻乎乎的鱼儿,竟然弃掉了钜阳这个香饵,往另一个方向游去,而且在离去前还给他制造了一个咬钩的假象。 钓鱼人反被鱼儿戏弄。 项燕神色错愕。 接着,他笑了:「有意思,本以为是条呆鱼,没想到还挺狡猾的,竟然能看出一些端倪。看来那秦王选将,也不是闭着眼睛瞎选一通,这李信还是有些本事的。」 「昭平啊,莫要气恼。鱼儿不来咬吾等的钩,不是还咬了寿春那个大钩吗?」 「贪心的鱼儿,是跑不掉的。」 说到此处,项燕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立刻整军,一个时辰后,三万士卒启程南下!」 「李信不来,那吾等就追在他身后。在淮水之滨,将这只鱼儿剥鳞去甲,好好收拾一顿!」 …… 淮水之滨。 一支 沿着淮水向东行进了数百里的秦军,也停下了脚步。 赵佗站着一处平缓宽阔的河岸上,眺望对岸。 他的后方,是一片广袤的竹木林子。 前方则是数百米宽的淮河之水。 「就是这里了。」 赵佗眼睛微眯,一路行来,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地点。 他要,渡淮! 第二百二十四章:奇兵 淮水。 与江水、河水、济水并称四渎,是华夏之地最重要的河流之一。 其水滔滔,河岸宽阔,无舟无楫,难以渡过。 「军候,我已经让人去砍伐竹子了,你莫非是想用这些竹子扎筏,让吾等乘竹筏过河?」 涉间走过来,轻声问道。 赵佗目光依旧眺望着河岸对面的湿地。 良久,他才点了点头,说道:「淮水虽然宽阔,但如今早过了汛期。入冬后,河中水量减少且水势平缓,吾等用竹筏渡人,一定可以过去!」 赵佗声音很坚定,因为这并非异想天开,而是他知道有过这样成功的桉例。 横断山,路难行。敌重兵,压黔境。战士双脚走天下,四渡赤水出奇兵。乌江天险重飞渡…… 两千年后的那支红色军队,曾在黔境的乌江遭遇过比这还要危险的情况。 乌江水湍急流淌,没有船只,没有桥梁,甚至河的对岸还有敌人架着炮火居高临下,虎视眈眈。 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那支军队就地取材,利用河岸边轻便灵巧的竹子打造出一排排竹筏,然后冒着敌人的炮火,强渡乌江,最终成功的完成了战略转移。 这活生生的例子自小就印在赵佗心中,这也是他信誓旦旦,认为麾下五千人可以渡过淮水的原因。 淮水两岸,皆有竹林生长,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淮水虽然比乌江宽阔,但因为冬季的缘故,水势很平缓温和,远比水流湍急的乌江更适合乘筏子过河。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赵佗的对岸,没有敌人用炮火阻截。 秦军可以从容不迫的,哪怕多花上一些时间进行试错,早晚都能全体渡过淮水。 冬季的淮水平缓流淌是天时;此处两岸开阔,竹林生长是地利;没有敌人阻挡,麾下士卒万众一心则是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秦军三者占全,哪能过不了河。 在赵佗解释下,涉间也听得点头。 涉间略微思索后说道:「那我等会儿就挑几个会水性的来试试,先扎几个竹筏,让他们过河。等到了对岸,就让他们去探查一下那边的地势。」 「嗯,这样一来就更稳妥了,便依你所言。」 赵佗颔首,他看到此刻的涉间,神色疲惫,身上的衣甲上满是泥渍污秽,哪还有一点秦军二五百主的威武模样,倒像是个刚从泥地里钻出来的老农。 不仅是涉间,赵佗侧首回望,见河岸附近,士卒们按照编制或是坐下休息,或是接受命令砍伐竹林。 没有人交谈,因为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满是疲惫之色,他们一个个的脸黑如炭,衣服又脏又破,若不是手中都还握着武器,身上还穿着甲衣,恐怕说成几千个难民叫花子也会有人相信。 幸好这是冬天,如果是烈日高悬的夏日,恐怕人人都会散发着一股臭气。 …. 「大家都辛苦了。」 赵佗轻轻一叹。 此番赶路数百里,对这支军队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挑战。因为他们同样是孤军深入,没有后勤补给支援,每个人携带的粮食很有限,再加上又处于冬季,万物凋零,林中果蔬稀少。 粮食必须节省食用,所以每一人的军粮都得精打细算,混合着那些楚人向导指出来的可食用的野菜根茎,熬成稀米粥才敢下肚。 路上最让士卒们高兴的,就是遇到楚人村落和乡邑。赵佗虽然不会屠村灭口,但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存妇人之仁,该抢的时候就要抢! 抢粮米,抢果蔬肉食,甚至抢楚人的衣服布匹,一切都为了保障士卒的所需。 但 这条路线上,没有大型的楚人城邑,村落也不是特别多,再加上秦军足有近五千人,抢来的终归吃不了多久。几百里路走下来,大多数士卒还是嘴巴里直吞清口水,肚子里咕咕叫。 不过相比于走此条路的好处,这一点苦难就算不了什么。 赵佗率军南下,沿淮河北岸而行,好处有很多,其中最大的好处就是他直接跳出了楚军的包围圈。 在赵佗的猜测中,如今的楚军除了一部分在项城死守之外,另外一部分应该就在楚国腹地,在李信的必经之路上埋伏着,就等着李信一头撞进去,然后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那条路不说必死,但绝对是九死一生,楚军主力以有心算无心,满脑子只想着突袭寿春的李信绝对会遭遇惨败。 赵佗若是跟着李信,麾下五千人不说全灭,恐怕也要被楚人干掉大部分。连他自己也有性命之危。 而如今赵佗所走的这条淮水北岸道路,基本遇不到什么敌人。因为楚军的视线全都被驰骋于淮北的李信所吸引,兵力全都向着李信那边而去,反倒让淮水一线空虚无比,就如赵佗之前攻破的新蔡一般,一座城邑区区两三百人守城,没啥防御力。 当然,赵佗也很注意信息的保密,军中除了涉间、黑臀等高级军吏外,普通士卒根本不知道他们此行往哪里去,对外的宣称也是顺着淮水,一路绕道前往胡邑。 如此一来的好处,就是赵佗此行的真实目的很难被人看出来,就算有路上遇到的楚人逃出去,向楚军提到这支军队的动向,也只会说是在淮北游荡,根本不会有人能猜到这支没有舟师支援的部队,会想着渡过宽阔的淮水。 无舟无楫,拿什么渡淮? 「渡淮!」 赵佗静静看着淮水流淌的方向。 就在这条淮水下游,不到百里远的地方,楚国的都城寿春就在那里。 围魏救赵。 攻其所必救! 这就是当年伐魏之前,赵佗前往频阳询问王翦,如果我军战场失利,被楚军尾随追击,如何挽救,减少损失的方法。 一向稳重的王翦,竟然给出了一个颇为冒险激进的策略。 …. 在楚军击破秦军,追亡逐北的情况下。 正面战场失败,纵使赵佗天降神勇,也不可能在那数万、数十万人的战场上力挽狂澜,更不可能改变败亡的结局。 但若是他能将目光跳到战局外,提前绕道攻打楚军必救且空虚之处,就可让那追杀秦国溃军的楚人转向,起码也能调走对方一部分兵力,让李信麾下更多的秦卒逃出升天,或许还能救下危亡中的李信性命。 在当今形势下,能让楚军必救之处,除了楚都寿春,还有何地? 「李信以蒙武为诱饵吸引楚军,他自己作为奇兵去突袭寿春。」 「李信,也是我的诱饵。」 「我赵佗,才是真正的奇兵!」 赵佗喃喃着,眼中闪烁着疯狂之色。 不远处,在涉间的指挥下,秦卒们已经扎出了第一批竹筏,在一片呼声中被推下了宽阔的淮水。 …… 就在赵佗率部渡过淮水的第二日。 楚都寿春。 一匹轻骑自北而来,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下蔡已燃起烽火。」 「李信来了,他在攻下蔡,欲从彼处渡淮,好袭击不谷的都城。」 楚宫大殿中,楚王负刍铁青着脸,将消息向殿中诸臣宣布。 殿中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这是自楚国迁都寿春之后,首次有敌军兵临淮水,威逼楚都,对于楚国 君臣造成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松阳君景昭扫视殿中一眼,拱手道:「大王勿急,若无意外,上柱国此时应率着我楚国大军尾随在那李信后方。等到李信渡过淮水,兵临我寿春城下时,上柱国也将渡淮,从其后方袭来,如此便可将秦军堵在淮南之地,尽数全歼!」 「此乃好策,只要秦军渡过淮水。前有坚城,后有大军追袭,秦军一旦战败,有淮水阻隔,谁也逃不了,一定会被我军全歼在此!此战,秦军绝无一人能够逃掉!」 有楚臣附和着说道,脸上充满了喜色。 然而楚王负刍的脸色依旧难看至极。 「三万人……那李信有三万人啊!寿春城中的守卒之前就调了一批前往项城,如今不过万余人。」楚王负刍低语着。 景昭眼皮一跳,他知道这位大王是在担心什么。 他忙道:「大王,我寿春城高墙坚,有万余人守卫足矣,那李信三万车骑……不对,他一路行来定有损耗,最多两万余人,在没有后勤辎重的情况下,想要攻克寿春,是不可能的事情!大王勿要焦急,实在不行,还可征召城内的楚人青壮,定能再征召一两万人,如此人数守城,寿春定然无碍。」 听到这话,楚王负刍脸色稍缓,但一颗心依旧没有放下来。 太危险了! 将李信麾下的两三万人放过淮水,让秦军兵临寿春城下。 只要一想到持着矛戟,满脸狰狞的秦人就在自己所居的都城外,随时会向着寿春发起进攻,楚王负刍就吓得心惊肉跳,一刻都放松不下来。 …. 那可是秦军啊! 号称天下无敌的秦军! 昔日楚国的旧都,鄢、郢、陈,一个接一个的沦陷在秦军的战马兵戈之下,何等凄惨和无奈。 而如今,他负刍竟然要为了所谓的全歼,将秦军放过淮水,放到寿春城下来。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的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huann.,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万一呢? 万一那李信真是勇勐无敌,在项燕赶到之前,攻下了寿春怎么办? 万一那项燕路上遇到突***况,无法及时回援怎么办? 万一…… 只要有任何一个地方出现问题,他负刍都将成为秦军的俘虏,而这寿春也将落入秦人手中。 这可真是太危险了! 楚王负刍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光是想到那种种可能,他的手心就开始冒汗,身体就有些发虚。 殿中,楚王的亲信靳夏,一见大王的脸色,便心知肚明。 他站出来,拱手道:「大王,臣认为绝不可将秦军放过淮水,让那李信兵临城下,否则纵使此战得胜,也有辱我楚国声威。应该立刻派军前往淮水南岸,布阵阻截,将秦军挡在淮水以北。」 「那李信渡不了淮水,必定军心大乱,而上柱国则率大军从其后方袭击,秦军必败,如此我楚国不仅得胜,且寿春亦无丝毫危险。」 松阳君景昭大惊,叫道:「怎能如此,若是不放秦军渡淮,如何将其全歼?」 靳夏丝毫不理景昭的话语,他只两眼盯着王榻之上,见到楚王负刍终于露出一抹笑意。 靳夏也笑了。 全歼秦军? 大王想要的是全歼秦军吗?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二十五章:下蔡 下蔡。 一座位于淮水之滨的城市。 此城之所以名为下蔡,是为了与上蔡、新蔡相对,三者同为昔日的蔡国国都。 蔡国的都城原本在上蔡,直到蔡国被楚国所灭。数年后楚国内乱,弑君上位的楚平王为了交好各诸侯国,便让蔡国重新复国。因为要依附于楚国的缘故,复立的蔡国就将都城迁到汝水之侧,更靠近楚人的地方,其地名为新蔡。 再到后来吴国伐楚,蔡国在吴楚之间,选择了吴国,跟着吴军攻入楚都,一雪前耻。结果吴国来的快,也撤得快,等到楚国光复之后,蔡国惧怕楚人报复,就再次迁都到更东边的淮水之滨,好接受吴国的支援,这个新的都城便名为下蔡。 然而事实证明吴人是靠不住的,威震天下的吴国不过一两代人的时间就衰落了,被更南方的越人灭掉。 楚国则趁机挥师北上,灭亡蔡国以复昔日之仇。 上蔡、新蔡、下蔡。 这三个曾经的蔡国都城,从此之后全都沦为楚国的城邑,唯有名字尚存,昭示着这片土地上曾有一个名为「蔡」的国家。 值得一说的是,蔡国灭亡后,一部分蔡国遗民逃到江西,建城曰望蔡。 还有一部分遗民则被楚国迁到南方的崇山峻岭之间,重新立国,为楚国开发南方蛮荒之地,那个蔡国又被称作高蔡。 如今,下蔡城上,烽烟四起,喊杀之声震于城市上空。 李信站在战车上,面容冷冽,眺望着沾满血污的下蔡城墙,以及城墙上那一个个攀上去,又坠落下来的秦卒身影。 主帅的大旗在他身后迎风招展,到了淮水之处,距离寿春只剩一步之遥,他不再用蒙武的旗帜来进行掩饰,直接插上了代表他李信的主帅大旗,以此向楚人宣布。 秦军主将李信,已经饮马淮水! 「将军,这下蔡城的守卒抵抗顽强,我军死伤惨重,是否暂停攻城,让我军士卒休憩一番。」 裨将军辛梧走过来,满脸疲惫和担忧的说道。 秦军一路奔袭近两百里,士卒疲乏,马匹瘫软,但李信却不让人休息,直接下达攻城指令。 在没有大型攻城器械的情况下,秦卒们扛着临时打造,简陋的竹木梯子就冲城墙而去,这样的战法导致秦军伤亡惨重。 毕竟下蔡作为与寿春隔淮相望的城市,是从北往南,攻打楚都的最后一道关卡城市,防御还是颇为顽强的,城中两千守卒全力防守之下,秦军一时半会儿难以攻下。 面对辛梧的劝谏,李信面无表情。 半晌后,他才看着远方激战的城墙,轻声道:「下蔡城早有防备。」 辛梧一愣,接着苦笑起来:「将军,这很正常。咱们之前攻破胡邑的时候,不少楚人就趁机逃了,这么多天过去,他们肯定将我军抵达楚地的消息四处传播,不要说是这下蔡城,恐怕那寿春城里的楚王,也早就知道吾等兵临淮水的消息了。」 …. 这也是当初蒙武、辛梧等人反对李信这策略的原因之一。李信说是要奇袭楚都,但实则他只要率军攻到楚国腹心,消息就必然会走漏,寿春城里的楚王肯定会提前知道秦军来临消息,并布置防御。 对此李信也有自己的理由。只要他车骑奔驰的速度够快,就能在楚军回援之前攻到寿春城下,如此就算楚王有防备也无所谓,因为楚国的大军都被蒙武吸引在了项城和淮北之地,淮水沿岸空虚,被他长驱直入之下,楚人必然震恐,缺少战力,足以让他一战建功。 什么城市,什么阻挡,都将被他率领的奇兵撕碎! 只是,如今站在下蔡城前,李信的心中却升起了一丝不安的感觉。这是 他这些年沙场征战时,养成的一种军事直觉。 思索片刻后,李信冷声道:「各部交替攻城,一部强攻,一部休憩饮食,攻城不得停止,今日天黑之前,一定要将下蔡拿下,不得有误!」 辛梧无奈的点点头,正要下去,又被李信叫住。 「辛将军,我军后方可有游骑巡视警戒?」 辛梧回道:「有一百游骑,外放十里左右。」 「增加到五百骑,再往外放到三十里,若是察觉到任何异动,立刻禀报。」李信声音很坚决。 「遵令,我这就去安排。」 辛梧愣了下,拱手应诺,转身离开,去安排攻城和游骑的事宜。 见辛梧离去,李信心中的不安感不仅没有减轻,反而越发浓重起来。 虽然到现在为止,李信这番奇兵突袭算是比较顺利,一路直抵下蔡,没有遇到大规模的楚军抵抗,仿佛一切都像他在奇策中说的那样,长驱直入楚地,一路无人可当。 但昔日平舆城外,赵佗的一番话语还是在李信心中留下了一片阴影。 紧接着,来自钜阳守将昭平的回信更是让李信越发不安。 事情不对劲! 李信在风中眯着眼,打量着远处尚在激战的下蔡城墙,低语着:「不管情况如何。下蔡必须拿下,我需要里面的粮食。而且,从此渡淮,寿春便无险可守……」 鼓声隆隆,喊杀震天。 在严苛的军法军纪下,秦卒们只能拼死向前,用一条条性命去消耗下蔡城头的箭失、滚木,去和城墙上的楚军守卒以命换命。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火焰在燃烧。 那是被蒙武否定,被赵佗劝谏所激起的不忿的火焰。 他要向蒙武,向赵佗,向所有质疑他的人证明。 他李信,是对的! 他要拿下寿春,擒获楚王,用辉煌的战绩,向天下人宣告,他李信是真正的举世名将! 就在李信心潮澎湃之时,身侧短兵惊呼一声,指着对岸道:「将军,那里有楚军!」 李信举目望去。 果真看到一支身穿赤甲,举着旗帜的楚军自南而来,开始驱赶河岸附近的楚人,似乎要在淮河南岸进行布防。 「是寿春城里的守军!」 李信剑眉微挑,楚军把守淮水南岸,会让秦军渡淮更加困难,想要过去,必须要想办法。 「不知这楚军的主将是谁,也是个无能之辈。竟然不知半渡而击,若是我为楚将,大可先伏在淮南,等秦军渡河一部分,再发动攻击,如此便可建下功劳。」 李信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抹讥讽。 对方急匆匆的跑过来防御南岸,连半渡而击都不敢用,一副深怕自己渡过淮水的模样,这岂不就证明淮水对面的楚人很害怕,他们怕秦军渡过淮水,故此一刻都不敢懈怠,甚至不敢去赌半渡而击的机会! 淮南没有楚国大军! 李信神色兴奋起来,他从对面楚军的表现看出来了,淮河以南的楚军力量并不多,否则对方必定不会这么紧张。 就在李信站在淮河边的时候。 数十个狼狈的秦军骑兵,正从北方驾马奔驰,向下蔡仓皇而来。 半个时辰后。 回到城中的李信,见到了这些全身浴血,脸上写满惊恐的秦军骑士。 「你们是李由的部下?」 「你部在押送粮秣前来的路上,遭遇了楚军?」 「这支楚军人数有多少?」 李信瞪着眼睛询问,刚刚在淮河边的兴奋已经消失不见,他的手在微微发颤。 那骑兵颤声道:「很多!」 「楚军非常多,看上去比我军的总数还多,恐怕有好几万人。」 听到这话,周围响起一片吸气声……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二十六章:悔意 下蔡以北五十里左右的一处高坡上。 昭平站在项燕身侧,他看着远处遭受楚军突袭围攻后,迅速溃败的秦军,神色惋惜。 “可惜啊,若是没遇见这支殿后的秦军,吾等便可衔着李信之尾,从其后方扑上去。在秦军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我军定然可以将李信麾下两万秦军一举吞掉。现在虽然歼灭了这支押运辎重的秦军,但其溃卒逃窜,必定会将上柱国到来的消息带给李信,唉,真是太可惜了。” 听着昭平不住的叹息。 项燕微微一笑。 “战场之上,形势变化无穷,只有随机应变,按照当前形势制定计划,哪有什么可不可惜的。我军南下,碰巧遇到这支押运粮秣的秦军,若是不立刻扑上去将其歼灭,待其主将反应过来组成防御阵势,想要再击破就要费上更多力气,而且照样会走漏消息。数千人,哪能全堵的住啊。” 昭平点头赞同:“上柱国说的是。不过秦军刚刚溃败,上柱国不如派军尾随在其身后,说不定还能在李信反应过来之前,直冲其背后,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听到这话,项燕哈哈笑起来,指着昭平说道:“你这孺子,跟那李信也是一样,不管不顾,就只知道闷着脑袋往前冲啊。” “吴孙子说,强行军三十里去争利,一军之中便只有三分之二的人能到达目的地。若是强行军五十里去争利,士卒必定受挫,遭遇惨败啊。如果我军离下蔡只有一二十里,你这计划还算可行。但如今我军距离下蔡五十里以上,以这距离强追过去,别说是背袭李信了,我等恐怕还会被其以逸待劳,反击大破。” 项燕笑声停下后,又低语道:“而且那李信能看破我在钜阳布下的埋伏,不仅不来,还以虚言哄骗吾等,借机赢取时间去袭击下蔡,这般聪明的后生,虽说轻率贪心了一些,但也是个有本事的,你可不要小觑他。” 昭平听得连连点头。 “上柱国说的是,昭平受教了。” 项燕转头,看到楚军已经开始清扫战场,将俘获的秦军俘虏和地上呻吟的伤兵一个个杀死,并去清点缴获的秦军辎重。 “这支秦军倒是来给吾等送粮食的。” 项燕呵呵笑道:“伱派一部人马去追杀秦军溃卒便是。大军在前方寻宽阔的地方扎下营寨,休息一夜。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得让麾下小子们,好好吃一顿睡一觉才是。” “唯。” 昭平应诺,他正要下去,想到一事,又忍不住笑道:“这支秦军的主将可真是跑的快啊,见到战斗失利,便率先南撤。要不是他先跑,引起秦军大溃,这支秦军恐怕也不至于败的这么快。” …… 下蔡城外。 秦军营帐连绵不绝。 李信虽然攻取了下蔡城,但居住在城中的楚人平民可不会诚心归附,反而会随时寻找反抗的机会,一个个用仇恨的眼睛盯着这群侵略者。宿于城中颇为危险,所以李信只派了一曲士卒入城守卫,其余大军尽数驻扎在城外,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此刻,李信帅帐。 李由硬着头皮站在帐中,低着脑袋,不敢看主座上的李信和周围的秦军将校。 他是第二批赶到下蔡的人,抛弃了身后的士卒,一路亡命奔来。 本来李由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他毕竟也是个热血男子,读过兵书战策,胸怀壮志豪情,立志要在这伐楚战场上一展风采,用骄人的战绩将那赵佗比下去。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李由在战场上,绝不逊色于赵佗。 但他当时遭遇的境况,真的太吓人了! 一想起来,李由还有些心惊胆颤。 本来他好好地带着五千人,押运着从几座城邑中榨取的粮食,缓缓向下蔡方向行来。 这条路已经被李信扫荡过一遍,一般来说是不会有危险的。 李由也没有太过警惕,他只顾坐在战车上抱怨着李信对赵佗的偏袒。 李信此人,无耻之极! 竟然派自己去押运后勤,在这场李由和赵佗的比试中,公然拉偏架。李由心中发誓,等此番战事了结,他一定要在大王面前告李信一状,诉说他在军中是如何被其排挤打压的。 然而军队后方突然传来的尖叫声打乱了李由的思绪,紧接着,大批的楚军战车和骑兵就从一处丘陵后突兀出现,直奔秦军后方袭来。 李由这一曲秦军,从平舆开始就跟在大军后面押送粮秣辎重,就没打过几场仗,近千里的路程走下来,早让他们失去了警惕之心,突然遭受楚军车骑的袭击,秦军根本没反应过来,后方的五百人瞬间大乱。 李由当时就大吼起来,让麾下士卒布成防御阵型,抵抗楚军车骑的冲击。 那一刻,李由的心中甚至还有着一丝小小的激动。 终于让他遇到楚军了! 如果楚军只有几千人的话,他说不定可以凭借着秦军的强悍战斗力反杀对方,从而立下功劳。 让那李信看看,无论他如何排挤压制自己,哪怕将自己贬到后方押送粮草,也无法掩盖他李由的光芒。 然而紧接着,从那丘陵后涌出的大片身穿赤色甲胄的楚军,看的李由头皮发麻。 一个接一个的楚军士卒从后方出现,排成大阵,举着兵戈前行。 一眼望去,旌旗蔽日,人头涌动,看上去无边无际,那大片赤红的甲胄仿佛是一股血潮在往前涌动,看得人眼皮直跳。 特别是那杆高高树立的楚军大纛,更是让李由双目发直。 项燕! 李由当时就吓破了胆。 天可怜见,他李由只是一个初上战场的新人将领。 怎么第一次打仗,就和楚军的最高统帅对上了? 而且对方的人数还是自己的好几倍。 怎么打? 如何打? 恐惧之下,李由也无暇思考为什么明明坐镇项城指挥的楚国上柱国项燕,会出现在这里,他当时满脑子就是一个想法。 逃! 虽然秦法严苛,逃了会受惩罚。但不逃的话,他必死无疑。 李由可不认为自己有以少胜多,在被楚军突袭下,还能反杀项燕的能力。 所以没有犹豫,李由带着麾下短兵,抛下被楚人包围的士卒,纵马就向下蔡方向逃来。 好在,项燕除了派人追杀一阵外,并没有跟在后面一路尾随,这才让李由顺利逃出升天,直抵下蔡的李信处。 “项燕?你确定真的是项燕?” 主座之上,李信眯着一双眼睛,脸色阴沉的快滴出水来。 见李信并没有趁机落井下石追究自己,而是询问战况,李由松了一口气之余,也不由惊恐道:“李将军,那真的是项燕的大纛。而且那支楚军的人数非常多,恐怕在三万以上!” 听到这话,虽然帐中众将早有准备,但还是不由被这消息震惊了。 辛梧颤声道:“项燕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正和蒙武将军在项城对峙吗?怎么会带着三万楚军跟在我等后面,莫非是蒙武将军那边败了?” 李信淡淡道:“蒙武麾下七万人,他不会败的那么快。恐怕项燕也和我一样,在城头空竖旗帜,以诈蒙武。实则他早已从项城遁去。若是我所料不差,项燕麾下楚军,应是楚国东境诸城邑征召的兵卒,一直在钜阳等候吾等。” 辛梧神色惊愕,叫道:“那项燕怎会如此神机妙算,竟然能提前知道将军的行军路线。而且按昌平君所说,钜阳守将昭平不是已经投效我秦国了吗?如果项燕屯兵于彼处,那昭平怎会不告知吾等?” 听到这话,李信身子一颤。 他虚弱的闭上眼。 为什么项燕会提前知道他的行军路线,不仅提前从项城脱身,还聚拢楚国援军在钜阳等候? 为什么昌平君所说已经投靠秦国的钜阳守将昭平,不仅不告知秦军,项燕已经率军前来的消息,反而还邀约李信前去。 为什么…… 一切的为什么。 都可以用赵佗那一夜在平舆城外的话来解释。 “赵佗……赵佗……” 李信喃喃着,心中第一次生出了悔意。 那个少年。 他是对的。 不过李信的悔意,也只持续了那一刹。 很快,李信就再度睁开眼。 这一次,他的眼中满是坚定。 他李信,亦是响当当的战场名将,不会在这种敌军大举压境的时候,徒自后悔抱怨。 “现在说其他已是无用。” “当今情况,吾等唯一的选择,就是击败项燕!” 李信环顾帐中诸将,声音格外的冷静。 他,将以麾下两万秦军,迎战项燕的三万楚军! 感谢书友20220628212130530和书友23圡狗边路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七章:车骑 「报……楚军已至下蔡三十里外,看楚军旗帜,应是项燕无疑!」 到了第二天,随着李信之前外放三十里的游骑一个接一个的回来禀报,整个下蔡城中弥漫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李将军,我军人数逊于楚人,且昨日强攻下蔡,士卒损伤不少,若是野战恐会不利。不如据城死守,凭着这下蔡的城墙防御,再与楚军周旋。」 大帐中,在确认项燕正在率军逼近后,众将吏面色惊惧,在军议时,一个校尉提出凭借下蔡城墙死守的策略。 昨天李信率军攻城,全靠士卒扛着梯子强攻,秦军并没有对城墙造成损伤,完全可以借助这坚固的城防设施,大量杀伤楚军,以此寻求胜机。 听到这话,帐中几个校尉不由颔首。 人的名,树的影,项燕是当今楚国最有名的大将,堪与秦国的王翦相比。现在李信这支部队孤军深入,又刚经过一场攻城大战,没人想和项燕这种级别的敌人硬碰硬。 李信眼神冰冷,没有开口。 「吾等不能在下蔡死守,否则必是死路一条。」 裨将军辛梧开口否决,并解释道:「我军深入楚地,是孤立无援之势,在这里死守是不会有援军相救的,反而楚军占据地利,可以源源不断的从附近城邑补充军力和辎重。如果据城死守,虽然看上去可以借助城墙优势,实则是被楚人围死在这里,项燕若是围而不攻,等到城中存粮耗尽,吾等不战即败啊。」 「而且这城里还有上万的下蔡楚人,他们定然会和城外的楚军呼应。等到楚军攻城的时候,城中楚人一起举事,吾大军必遭内外夹击,安能存心御敌!」 说着,辛梧又叹道:「据守下蔡,一旦城破,就是全军覆没。若是野战,我等士卒大多为车骑,在原野之上有优势,就算失利,也可转进周旋,总比守城好啊。」 辛梧这一番话,虽然说的众人点头,但其实有一种悲观情绪在其中。这位颇具战场经验的老将,对这场战斗并不看好。 待到辛梧说完,没人再提死守下蔡的事情。 李信这才澹澹开口:「楚军已至三十里外,以项燕在钜阳伏击我的做法来看,此人行事老道,是不会强行军赶来的,必定要拖到明天才会抵达附近,以保存他麾下兵卒的体力,好和我军战斗。所以,吾等还有一天的时间。」 李信眼睛闪过一抹精光。 「楚军人多,我军人少,且我军以车骑为主,若是阵地决战,必落下风。相反,以我军的车骑之速,在原野上奔驰起来,将发挥奇效!」 「今日让士卒好好休憩一晚,养足精力,明天一早就启程北上。」 「我要以车骑突袭楚军的行军阵列,一举破敌!」 李信斩钉截铁的声音在帐中响起,充满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 什么守城,什么阵地战。 都不是他李信的风格。 唯有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 以车骑之速,突袭楚军! 这才是他李信的战术,才是他李信该有的模样! …… 第二天清晨。 李由站在下蔡城墙上,看着城外秦军开始拔营启程,车轮滚动,马蹄抛飞,一条条黑色长蛇开始向着北方蜿蜒行进。 他不免忧心忡忡起来。 李信的作战计划很简单,就是像项燕突袭行军中的李由所部一般,以车骑突袭行军中的项燕大军,只要秦军车骑的速度够快,攻击够勐,出其不意之下,秦军一个冲锋就可撕开楚军阵列。 接着秦军的步卒紧随跟上,趁机扩大战果,同时向楚军后方杀去。在受到 突袭的情况下,楚军前锋必定慌乱溃散,其溃卒被秦军驱赶着反冲楚军后阵。 只要发生这种情况,那么在战场上就极有可能引起楚军的全军大溃,到时候别说是三万人,就算是五万人,项燕也定然大败。 「可那是项燕啊。」 李由忘不了那日他被楚军突袭,看着无穷的赤色兵卒冲过来的可怕模样。李信在年轻一代的秦将中算是首屈一指,但他能是项燕的对手吗? 不过李由此时也没有谏言的资格,在遭遇惨败还弃军逃归的情况下,李信没有对他严惩已经是一种宽容,甚至都可以说是超出了李由的预料。 当然,那事情其实也怪不得李由,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五千秦军被三万以上的楚军突袭,哪怕是王翦来了,也不可能扭转战局。李由的结局,无非是战死,或是逃遁罢了。李由这种出身郎官,拥有大好前途的年轻将领,自然不会选择毫无意义的死亡,逃跑也是理所当然,大不了战后削爵受罚罢了。 所以李信也没有过多苛责李由,反而还交给了他一个任务。 殿后! 率领昨日收拢的千余溃卒,再加上秦军中负了轻伤的士卒,共两千人左右,不参与李信的突袭之战。而是处在秦军大后方,威慑下蔡城里的楚人,避免城中有人带头率领下蔡的楚人从后方袭击秦军,造成李信腹背受敌的可能。 「军候,淮水上的船只已经尽数凿沉,下蔡附近已经没有一艘船了。」 一个二五百主走过来禀报。 李由点点头,转而说道:「将粮秣辎重尽数装上车,等大军离开半个时辰后,吾等就启程出发。」 …… 辐轮转动,带着车舆前进。 李信站在战车上,不由回首,目光眺望南方。 他看着远处尚在晨曦微光中的下蔡城,以及城后那条他已经看不到的河流。 淮水。 李信轻轻一叹,声音中充满了惋惜,也充满了不甘。 他已经攻破下蔡,饮马淮水,只差一步,就可渡过这条大河,直取楚都寿春,活捉楚王负刍! …. 滔天大功,就在眼前啊! 哪料到项燕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 这场战斗,他没有必胜的把握。 楚军有三万人,就算李信能胜,恐怕也没了渡过淮水,攻取寿春的力量。 若是败了,那就更不用说了。 而且,他李信的敌人不只是项燕。 李信转头,又望向西北方向,双眼中既有怒火,又有担忧。 昌平君! 此人泄露自己的奇策给楚军,想必是存了背叛之心。 昌平君坐镇淮阳重地,掌管蒙武七万大军的粮秣运输。他一旦反叛,就会像一把刀子从后方捅入蒙武的背上,后果不堪设想。 蒙武,恐怕危矣。 …… 时至正午,距下蔡城十余里处。 一条赤色长龙,正在这片宽阔平坦的原野上缓缓前行。 在这支赤色军队的前方,有一处小山丘,不高,但足以挡住正常人的视线。西侧还有一片树林,里面有许多雀鸟飞起,在空中扑腾。 叶琮担任楚军前锋的主将,他此刻站在战车上,紧盯着那片树林。 作为叶氏的子弟,叶琮是这个国家天生的贵族,自然学过兵法战策,如今见那林上雀鸟腾飞,不由低语道:「兵法上说,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以此观之,秦军必在此处伏击!」 「结阵防御,此处有伏兵!」 叶琮 大叫,车旁的短兵立刻跟着叫嚷起来,同时令旗挥动,将主将的命令传达给楚军各部。 就在这时候,大地震动起来。 轰隆隆的声音如同晴天旱雷,震的人心惊肉跳。 最先有动作的,并非是叶琮所见的那处飞鸟扑腾的密林,而是前方的那处山丘。 驷马奔腾,拉动着一辆辆战车从山丘后驶出,在这片原野上急速行进。 战车两侧,各有骑兵在跟随驰骋。 车骑之后,还有数不清的黑甲秦卒紧紧相随,迈步飞奔,远远看去,就像是有一片黑甲浪潮正在疯狂向着赤色长龙席卷。 这一刻,哪怕叶琮已经看破秦人伏兵之计,哪怕楚军士卒们已经有了防备,依旧无法阻止他们的手脚和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 数千匹战马奔腾,几百辆战车冲锋。 这场面何等震撼,何等吓人。 「列阵!列阵啊!」 叶琮大叫,妄图让麾下的士卒结成防御阵型。 然而看着那车马冲锋,大地震动的场景,恐惧早已爬满了这些楚卒的脸。 除了叶琮的短兵外,这些从楚国东境叶氏封地征召的士兵,并非什么精锐战卒。甚至在这场战争开始之前,他们都不过是在地里挥舞着农具耕田种地的农民,许多人甚至都没杀过人,在这般骇人的场景下,哪还有什么战心。 还未接战,就有楚人开始溃逃,一人逃,十人逃…… 防御阵型无法组成,叶琮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唾骂,秦军的车骑就已经冲至眼前。 …. 恐惧在叶琮脸上浮现,紧接着,他所在的楚军前锋就被秦人的车骑淹没了。 在这个时候,不仅是楚军前锋遭遇秦军车骑的勐冲。 在那片飞鸟腾空的密林中,也有数千黑甲秦军出现,他们先是端着早已上好了箭失的秦弩在密林边缘对着楚军一顿狂射,接着弩兵背后的秦军士卒就发起了冲锋,直奔这条赤色长龙的中部,要将处于行军阵列的楚军拦腰截断。 「项燕前日以突袭击破李由,今日我就用同样的方法来对付他。」 李信在短兵的护卫下,走上那片山丘,眺望远方。 最好的突袭时机,其实应该要等到楚军再往前一些,能够让密林中的伏兵直接袭击楚国中军,主帅所在之处,那样必能引起楚军大乱,起到最好的效果,而且秦军车骑的冲锋也能发挥最大威力。 可惜下蔡以北的淮北平原,适合车骑驰骋,却也缺少遮掩。李信所在的这处山丘已经是附近能找到的最好隐蔽大军的地方了,但还是不够宽广高大,一旦楚军再离近一些,势必发现伏兵,反而不妙。 而且,李信看着那片密林上腾飞的鸟群,这种明显的破绽,若是拖延下去,早晚会被楚军发现,还不如见机则动,打楚军一个出其不意。 「足够了!从楚军前锋的反应来看,项燕麾下的楚军并非什么精锐。一群征召起来杂牌部队罢了,我以精锐车骑突袭,足以两万破他三万!」 李信看着楚军前锋彻底溃败,溃军被黑甲秦卒驱赶着往后方奔去,反冲楚军后阵,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 眼前的战况,和他预料中的一样。 项燕又如何? 枯木老朽罢了。 …… 此时,从项燕的方向看,前方有无数惊慌失措的楚军溃卒正往后奔来,在他们的后方,还有披着黑甲的秦人正在逼近,一副楚军即将大败的模样。 但项燕的脸上,不仅没有惊慌,反而带着一种澹澹的笑意。 「上柱国神算,这李信果然选择了在吾等行军时进行突袭,一切 尽在上柱国预料之中。」昭平一脸佩服的说着。 项燕笑了笑。 「李信麾下大多是车骑,若是死守下蔡,不仅无法发挥优势,还是自寻死路。若是想要趁我军抵达前西向逃走,则不免被我追袭,缺乏辎重之下,秦军早晚覆亡。所以他李信能选的唯有和我正面一战。以他的性格,想来不会选择阵地对决,唯有以车骑突袭罢了,这也是他一贯的风格啊。」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神器,huann.】 项燕说话很平澹,他早已研究过李信的性格,除了钜阳那次有些出乎他意料外,李信的战法大体都是好奇、好险。 李信如何行动,基本都在项燕掌握之中。 …. 昭平点点头,看着前方溃逃的前军,又不由叹道:「可是上柱国故意用叶氏和泗上、鲁地招来的兵卒去消耗秦军的车骑,未免可惜了,就算能胜,我军也是死伤惨重啊。」 项燕澹澹道:「有何可惜之处,那李信的车骑远比我军多,也比我军更精锐。在这平原上被其突袭,必定大受损伤,与其让麾下的精锐去承受,不如用那几千庸卒去交换秦军的车骑冲击。这样便可保持我麾下精锐的力量,等到秦军车骑冲完了,就是他们灭亡之时。」 在项燕的注视下,楚军后部,是三个站的整整齐齐的方阵,三面赤红如火的军旗随风飘扬,哪怕是眼见前方的袍泽在秦军冲击下大败回逃,这三个军阵也没有任何受到影响的迹象。 屈、景、昭。 来自楚国三大家族的精锐士卒,远非那些被秦军车骑一冲即溃的普通楚卒能够相比。 「敢冲军阵者,斩!」 号令声下,三个军阵前方的士卒齐齐放平矛戟,那些从前方逃回来的楚军溃卒,只要敢正面冲上来,立刻被军阵前列的袍泽毫不留情的戳翻在地上。 连杀十多人后,那些逃跑的楚卒就算再惊慌惊恐,当看到前路明晃晃的矛戟剑刃,那一张张无情的脸,以及地上的尸体后,也清楚乱冲军阵的下场,连忙往两侧逃去。 如此一来,在那大片的溃卒逃散下,三大家族士卒组成的军阵,依旧立得整整齐齐,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终于,当一路追杀,一路驱赶楚军溃卒往后方冲的秦军甲士到达楚军后方后,惊愕的发现,预料中的楚军大溃逃并没有出现。 在他们面前的,反而是三个井然有序,枪戟林立,弓弩上弦的楚军军阵。 经过一轮冲锋,马匹已经开始疲惫的秦军车骑;一路奔跑追击,大肆砍杀楚人,双臂和双脚已经开始变得沉重的秦军步卒。 对上秩序井然,体力充沛的楚国三氏族的精锐兵卒。 这场战斗的结果,不言自明。 项燕扭头,对身侧的昭平笑道:「秦军败矣。」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四十六章:钟离降秦 「县公,那钟离眛和秦人交谈甚欢!」 「县公,那钟离眛被秦人握住了手!」 「县公,那钟离眛被秦人拉上了船!」 「县公……」 钟离城头,县公钟离然凭墙而立,愣愣的看着远处淮水岸边,那个被他称作「智囊」,时常问计,给予充分信任的钟离眛竟然和秦人「亲热」的上了船。 甚至临走时,他还回头往自己这边望来,虽然因为离得太远,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那种告别的场面,钟离然还是感受到了。 怎么回事? 为什么钟离眛会和秦人上船? 身侧,县公亲信魏宝趁机建言道:「县公,依我来看,钟离眛定然是投降了秦军,他背叛了县公啊。」 钟离然愣了下,道:「可这是诈降,并非真降啊。」 魏宝眼珠一转,说道:「县公你这是中了那叛贼钟离眛的计,他名为诈降,其实就是真降!」 「县公,你且想一想,如果昨天钟离眛不提这诈降之计,吾等定然不会帮助秦军寻找船只和提供粮秣,而是据城防守。县公召集青壮,借助城防之利,秦军起码好几天内都破不了城。」 「他们缺乏粮草,且得不到我钟离人之心,攻城不下,且搜集不到足够船只渡过淮水,所以秦军多半只能放弃钟离,选择往东边走。而这时候我楚国援军肯定就赶到了,缺少粮草的秦军,一定会被我楚国大军击败,到时候县公可是有阻敌的大功啊!」 钟离然眨眨眼,好像有点道理。 说到这里,魏宝又故作愤愤模样。 「可惜这钟离眛存了投敌之心,根本不管县公死活,他用女干计来蒙骗县公,导致那些秦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如今竟然就直接渡淮了,这不就是他钟离眛在帮助秦军吗?」 「县公啊,你想一想,为什么钟离眛会提出所谓的‘诈降,之计,那是因为他早就有叛楚投秦之心。为什么他昨日会主动请命去和秦军诈降,那是他要和秦人谈判,用帮助秦人渡淮来换取秦人的赏赐。为什么那些秦人在离开前会特意将钟离眛叫出去,这肯定是他昨天出城约降时提出的条件,让秦人带着他一起走啊。」 「所以刚才秦人唤他出城,县公让他不要去,他却以怕秦人疑心为借口,从而遁出钟离,这就是他钟离眛的脱身之计啊!」 「钟离眛这一次帮助秦军顺利渡过淮水,让这支深入我楚境的秦军逃出生天,这对秦人来说那可是大功啊,等到钟离眛跟着回了秦国,秦人定然会对他大加封赏,什么爵位金钱肯定不会少。他钟离眛就是个叛贼、逆贼、女干贼、恶贼啊!」 说着,魏宝对着城外吐了口唾沫,将积累在心中的怨气发泄了出来。 他魏宝昔日亦是县公钟离然的头号智囊,县公对他可谓言听计从,恩宠无限。 ….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利,我若开口,必被他进谗言诋毁。我昔日亦曾向县公进言过此子不可信任,但县公皆为其所惑,并未相信我啊。故此我只敢在此时说一说胸中肺腑之言,还望县公明鉴。」 好像有是这些事。 钟离然依旧将信将疑。 「可他是我旧友之子,我亦待他如亲子,他钟离眛怎会背叛我啊?」 就在这时,城外突然传来一阵秦军的大喝声。 「钟离眛已降我秦国,我大军已知尔等诡计!」 「勿要乱为,否则必遭夷灭之祸!」 在南岸殿后的秦将赵广,眼见军候和那楚人上船后,便让人遵照赵佗留下的命令,让数百秦卒对着钟离城头大吼,声音震天,吓得城头楚人面如土色。 「县公你听到没有,钟离眛果真投了秦国!我是对的!」 魏宝大喜。 他也没想到自己一顿胡编乱造竟然真猜中了事情真相,不由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声自己的「智囊」之才。 钟离然神色惨白,被这一声喊将心中的所有希望全部撕碎。 他没想到,钟离眛竟然真的背叛了他,甚至还以哄骗他为代价,从秦人处求得好处。 「竖子……」 魏宝又道:「县公,此刻那钟离眛和秦军已经上了船,吾等正该点起烽火,让上游埋伏的驭舟好手顺流而下,将秦将辛梧和钟离眛那叛贼一起擒获!」 「可那些秦人不是说他们已经看破了我们的计策吗?此计是钟离眛所献,秦军必然有防备啊。」 魏宝冷笑道:「钟离眛虽然有背叛之心,但他所献计策确实可行,否则也不至于能哄骗到县公。秦人都是陆上旱鸭,只要入了淮水,在水上根本不是吾等儿郎的对手,秦军之所以这般喊叫,无非就是为了吓阻县公罢了。」 「吾等偏偏就不如他们的意,定要将那叛贼和秦将擒获,而且这样一来,也可以表明县公确实没有勾结秦军之心,只是被叛贼所惑,将来大王也不至于严惩县公。至于这些留在南岸的秦军,不过一两千人,县公已经召了上千青壮守城,哪怕他们返回来攻打钟离,吾等也不惧!」 …. 「你说的没错,等到抓了那叛贼钟离眛,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钟离然脸色因愤怒而涨红,他对身后吩咐一声。 顷刻之间,钟离城中有烽火燃烧起来,黑色的烟雾直冲天际,隔着数里之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而这时候,经过几轮输送之后,载着辛梧、赵佗等人的数十艘船只已经快驶到淮水中央。 其中一艘能坐二三十余人的大舟里。 钟离眛听到远处岸上传来的秦军高呼声,脸色不由一白,勐然转头瞪着那秦***候。 「赵军候,你怎能如此污人清白,我钟离眛何时投靠你秦国!」 事到如今,钟离眛也不再装作卑微小人的模样,而是愤然色变,当场怒斥赵佗。 赵佗却哈哈笑起来,指着钟离眛笑道:「你这钟离眛说的什么话?我何曾污你清白了?」 「昨日来我军中与辛将军约定钟离投降事宜的不是你吗?」 「为我军和钟离县公定下了盟约,还亲自讨要契券的不是你吗?」 「整个钟离城和我秦军上下,所有人都知道投降之事都是你钟离眛在其中一手操办,所以你问何时投降我的?就是昨日啊,你这人年岁也不大,怎的如此健忘?」 钟离眛愣住了。 他被赵佗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赵佗摇摇头,一脸关心的说道:「我是怜你钟离眛之才,怕我秦军走后,那楚王迁怒钟离,到时候将你杀戮,岂 不可惜。所以才专程带你离去啊,你钟离眛此番助我大军渡淮,乃是立下大功。回到秦国之后,我还要亲自向大王启禀你钟离眛的功劳,将你今日之功宣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你钟离眛虽是楚人,却有一颗向秦之心,当为天下表率啊!」 钟离眛眼睛瞪得老大,身子更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天啦,若真是那样,那他钟离眛在六国之人眼中,名声将烂臭无比,堪与昔日那个背叛荆轲的高佗相比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是诈降。」 钟离眛脸色苍白的说着。 赵佗却毫无吃惊之意,澹澹笑道:「不管诈降真降,反正你就是降了我秦国。你就是楚国的叛贼,我秦国的功臣,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钟离眛咬牙切齿,他想要跳入水中逃走,然而还没动,就被两个秦军壮汉一人按住一边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他只能无言侧首,看向远处钟离城上燃起的熊熊烟火,心中暗道:「等到安排的伏兵顺流而下,引起秦军慌乱之时,我再趁机跳入水中脱身。」 赵佗亦眯着眼看向远处城邑中的烽烟。 钟离眛果真如他所想是诈降,只是他的诈降之计,还有什么后手呢? 赵佗并不知道对方的计策,他之所以让赵广带人在城下喊那么一嗓子,纯粹是想把钟离眛在楚国的名声搞臭,让他没得选择。 …. 当然也有威慑钟离县公之意,让他小心一点,不敢耍出花样。 此时城头烽烟四起,或许是某种信号吧。 很快,淮水上游处就驶来十多艘小船,每艘船上各站了七八个楚人,他们腰间别着短剑,手里操着船桨,快速划动船只,向那乘坐着辛梧的船只冲去,还有几艘则是往赵佗和钟离眛所在的这艘船冲来。 这些楚人大多是以捕鱼为生,常年在淮水之上驾驶舟船来往,脚下的船只在他们的操持下灵活快捷无比,远比秦军这些临时船夫强的多。 钟离眛见此不由露出一抹冷笑,嘲讽似的看向赵佗。 你就算看穿我的诈降之计,还毁了我的名声又如何。 在这淮水之上,面对我楚人勇士驾舟冲击,你们这些不擅舟船的秦人又能如何应对,只要让楚人的小舟靠近,那秦将必被擒获矣。 然而下一刻,钟离眛怔住了,因为对面的赵佗脸上确实出现惊愕之色,但却没有任何慌乱,反而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自己。 就这? 赵佗笑道:「你们诈降,原来打的是这个打算。你这主意倒是不错,北人擅马,南人擅舟,上了船入了水,我们确实不是你们的对手。但你似乎没上过战场,又太年轻,还是少了些见识啊。」 「一来,你这突袭的人数太少,若是来个几百号人驾着大船而至,那吾等还真要栽在这淮水上面。」 「二来,则是你忘了,我的麾下是秦军,是一支装备齐全的秦国正规军啊!」 面对楚人乘舟突袭,秦军士卒毫不慌乱,他们拿出秦弩,取箭上弦……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二十八章:喜报 高坡上。 「败了。」 李信看着远方的战况,一张脸绷的很紧。 在这场突袭战开始的时候,秦军车骑以无可阻挡的气势直冲楚军的行军阵列,密林中埋下的伏兵也趁机突袭楚军偏中的位置。 伏击突袭,再加上迅勐的车骑冲击,只是短短片刻,楚军前锋的数千士卒就尽数溃败。秦军局势大好,大杀一阵后,驱赶着楚军的溃卒向后方的楚军阵列冲去。 一切都向着李信设想的方向发展。 按照一般的战场情况,前军溃卒冲击自军后方,后面的兵卒必定军心大乱,士卒们或是以为己军已经败了,跟着那些被驱赶的溃卒逃跑。或是直接被溃卒冲垮阵型,然后被紧随其后的秦军大肆掩杀。 这就是秦军的胜机,是李信两万破三万的机会! 如果运气好,他甚至还有可能在乱军中干掉项燕。 然而出乎李信预料的是,在楚军的前军崩溃后,其后方的三个军阵却依旧整齐站立,在溃逃的楚军浪潮中岿然不动。待到溃卒往两边逃的差不多后,那三面赤红如火的军旗在楚人的鼓声中,开始往前移动,发动反击,对上了气势将竭的秦军。 从李信的方向望去,刚才还气势凶勐,往前冲击的黑色浪潮只是与那三个红色方阵略一接触,便快速往他所在的后方,和四周的原野退去。 在精力充沛,严阵以待的楚国三氏族的精锐面前,气势和精力衰竭的秦军远不是对手,当漫天的箭雨射落战车和战马上的士卒,当楚军整齐划一的军阵击破因追杀而散乱的秦军兵卒,秦军战败的场面就出现了。 一溃千里! 同时,项燕还放出了一直藏在后方的楚军车骑,开始进行大规模的追逃掩杀。 兵法曰: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 【鉴于大环境如此, 这就是项燕针对李信的性格,所制定的战术。 为将者当善于调动敌军,向敌军展示出一种或真或假的军情,敌军必然据此判断而跟从。再给予敌军一点实际利益作为诱饵,敌军必然趋利而来,从而听从我军调动。 行军中的楚军阵列,就是项燕给予李信的诱饵! 以李信的性格和过往事迹来看,他必定上钩。只要李信咬饵上钩,那等到他吞下作为诱饵的前军炮灰后,等待秦军的就是严阵以待的楚军精锐,以及那无法阻止的大溃败。 「李将军,撤吧。」 「将军,吾等往西走,只要退到胡邑,再断掉颍水上的浮桥,楚军必然无法追来。」 李信身侧,几个将吏开始劝说。 如今的场景,明眼人都知道已经败了。 李信闭上眼。 他还有五千士卒待在山坡下没有行动。 …. 那是他的预备部队。 只是,在这种场面上,五千人就算派上战场,也没有任何意义。 「赵佗……」 李信不由自主的唤起那个名字,在这个时候,他最先想到的还是那个少年。 是平舆城外,少年伏地,向他叩首劝谏的一幕。 「我悔不听赵佗之言啊!」 李信喃喃着。 「将军!」 身侧的将校们开始苦谏。 李信睁开眼,又深深看了眼远方秦军大败的场景。 他轻轻一叹,大步向坡下走去。 李信选择了撤退。 扔下被楚军大肆追杀的秦军士卒,向西而走。 …… 「哈哈哈,秦军在淮北大败!」 「上柱国大破秦军,阵斩数千人。又往西追逐逃跑的李信,数次击破,擒获了秦军裨将辛梧。哈哈哈,看这态势,上柱国早晚能擒得秦将李信,将其押来寿春献俘!」 「不谷喜哉!」 「不谷乐哉!」 寿春城中,楚王负刍见到了来自淮北楚军的使者,当他听闻使者禀报,说是项燕在淮北大破秦军后,顿时喜得乐不可支,一张脸笑的皱成了菊花状。 「不谷就知道上柱国乃我楚国名将,远非那秦国孺子能够相比。哼哼,秦王贪婪无道,妄想以青阳使者之事来污蔑不谷,好借机夺取我楚国社稷,今日就让他秦王知道我楚国依旧是天下大国,雄踞南方的霸主,远非三晋和最尔小燕能够相比。他想要灭我社稷,此乃妄想!」 楚王负刍扫视殿中诸臣,满脸带笑,神色间充满傲然之意。 宠臣靳夏站出来,笑眯眯的说道:「依臣之见,上柱国能大破秦军,此乃太一庇佑,亦是大王指挥有方。皆赖大王英明神武,派遣士卒前往淮水南岸,堵住了李信南下的方向,让秦军无法渡过淮水,如此方才让上柱国能够衔尾追击,在淮北大破秦军。」 「否则李信收拢船只,渡过淮水,上柱国就算能赶上来,恐怕也会因为没有船只渡过淮水,只能望淮兴叹,安能有此大胜!」 「由此观之,此战皆是大王之功啊,有大王此等英明君主在位,那秦国安能与我楚国为敌!」 听到心腹这话,楚王负刍眼前一亮。 有道理! 按军情来看,项燕晚了李信两天的路程,如果不是他楚王负刍派人挡住淮水南岸,那李信在没有阻挡的情况下,定然率军渡过淮水,到时候项燕根本就追不上,不仅不会有这场大胜,说不定寿春城还会被李信打下,连他自己都得成为秦军的俘虏。 想到此处,楚王负刍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前些日子因为秦军伐楚的事情,可是日夜难安。 要知道秦国自从发动兼并战争开始,可谓来势汹汹,六年时间,就灭掉了四个万乘之国。 这种威势何等吓人,所以当楚王负刍一听到秦王政宣布要征伐楚地,并派遣大军南下之时,虽然他嘴上也吼着要跟秦人宣战。其实心里早吓得神魂皆颤,哪怕他晚上缩在美人怀中时,一想到秦军将来的消息,也不由瑟瑟发抖,毫无王者之气。 ….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愿听从景昭之策,放秦军南下渡淮的原因。 全歼秦军,哪有先保障自身安全来的重要,他楚王的命,金贵的很,一点危险都不能有。 好在,如今项燕大破李信军,让楚王负刍再没了性命之危,他的自信又回来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楚王的英明决断,还有靳夏的小小建言之功。 这时,诸多楚臣也反应过来,连忙恭贺。 唯有松阳君景昭心中暗暗叹息。 靳夏之言,看似有理。 但寿春,城坚墙固,还有万余守卒,若是再临时征召城中青壮,就凭李信那两万缺乏后勤的车骑哪能打的下楚国的都城。项燕就算无法从下蔡渡过淮水,也可绕道从东边的钟离等地渡淮,照样能将李信堵死在这里,到时候就是全歼秦军,擒杀李信,那才是真正的惊世大胜! 「希望上柱国能擒住李信吧,到时候蒙武自然败退,我楚国方能真正的稳如大山啊。」 景昭心中滴咕,但面上还是跟着众臣向楚王恭贺。 见群臣低首贺喜,楚王负刍越发得意起来。 他站起身,笑道:「前日李信兵临淮水,城中百姓庶民皆是惊慌恐惧,甚至 有人四处传播不谷欲要迁都江东的话语。此真乃无稽之谈,不谷岂是那种惧秦的庸主!」 「不谷今日就要用这大胜的消息,告诉楚地之人。不谷不仅不会迁都,还要大败秦军,甚至收复陈郢故地!不谷,不仅不怕秦国,还要打败他们,驱逐他们!」 楚王负刍越发意气风发起来,他挥手道:「此番大胜,不谷当在城中飨宴庆贺,以安庶民之心。对了,让率军守卫淮水南岸的屈明把擒获的秦军俘虏押过来,特别是那个秦将辛梧,不谷要让他们在城中***,让满城楚人皆知,此战我楚国是何等威武!」 「不谷还要修书一封,寄到秦国去,好好羞辱那秦王一顿,不谷要气死他!哈哈哈!」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二十九章:橘子 淮南之地,寿春城以西约十余里的一处橘林中。 赵佗剥开一个橘子,一股酸气扑鼻而来。 他咬咬牙,一口气将橘肉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动起来,酸甜的汁水在唇舌间蔓延,很快赵佗的五官就扭曲成了一团,胃部也开始略略抽搐。 不仅是赵佗,此刻林中四千多个秦军士卒大多都是这副模样,不时有人实在扛不住,“呕”的一声,又将刚吃下去的橘子连带胃里的酸水给吐了出来。 在秦国,唯有公卿贵族、上等豪富能吃到的淮南柑橘,摆在秦王政案几上的上等果物,如今全都任这些底层士卒们吃个够,吃到吐,吃到一辈子都不再想吃。 “我的母耶!我又要吐酸水了。军候,咱们啥时候去打他母的楚人城邑,快打寿春吧,抢点米肉来吃,我已经不想吃橘子了!” 黑臀皱着一张脸说道。 秦军渡过淮河之后,所行的这段路并非什么人烟密集之地,没什么大的城邑,楚人村落也是极为少见,一路走来,大家虽然已经很注意节省粮食了,但毕竟是四千多张嘴,携带的那点军粮哪能经得起日日消耗,他们的粮食昨晚就断了,今日就只能靠着林中的果物和挖到的一些野菜充饥。 刚吃橘子的时候,从来没见过这种水果的秦军士卒们个个兴奋无比,一个个从树上摘下来就往嘴里塞,一边吃,还一边往身上揣,有人甚至还想着给家里人揣几个回去尝尝。 然而到了现在,秦卒们已经是看到这种黄色的果子就想吐,再没了丝毫胃口。但饿的时候,众人也只能咬着牙往嘴里强塞进去,若是不吃,那可就真的是胃中空空,再无一丝气力了。 赵佗抬起头,忍住肠胃的不舒服,说道:“先等涉间回来再说,看看如今寿春是个什么情况,吾等到时候见机行事。” 他虽然已经率军离寿春城极近了,最多一天就能兵临城下。但赵佗并不会直接从林子里钻出来就冲寿春城,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情,万一人家寿春城下正屯了几万楚军,你这钻出来岂不就是送人头了。凡事还得先弄到情报才是正理。 “唉,涉间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是弄到吃的,先自己偷偷享用了吧,怪不得他堂堂二五百主要请命去捉人,原来是打着这种心思,早知道我就去了。”黑臀一边嘀咕着,一边抹着嘴角流出的酸水。 赵佗没理他,骂这憨货还要费力气,骂完还得再多吃几个橘子才能补上,不划算。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的林子里走来涉间的身影。 “咦,你不是去抓人了吗?俘虏呢?有没有弄到吃的?”黑臀急不可耐的问道。 涉间没理他,而是满脸严肃的看着赵佗。 “出大事了。” 赵佗心头一跳。 听到涉间这话,他的呼吸不由紊乱起来。但很快,赵佗就平静下来,轻声道:“看来是李将军败了。” “啊?李将军怎么会败?他不是带着三万人突袭寿春吗,楚人的主力都跑去项城了,这楚国腹地谁能打的过他?”黑臀惊讶道。 “闭嘴,去旁边把这橘子吃了。” 赵佗瞪了他一眼,将手里的一个大橘子向他扔去。 黑臀:“啊?” “这是军令。” “呜……” 将黑臀赶走之后,赵佗才回头看向涉间。 “军候果真料事如神,李将军确实败了。” 涉间佩服的看了赵佗一眼,然后解释道:“我带人去附近路口蹲守半日,终于捉了一队行商,人虽然不多,但他们恰好刚从寿春城里出来,所以很清楚城中的信息。” 说到此处,涉间脸色阴沉一片。 “李将军率军攻到下蔡,在即将渡过淮水的时候,项燕率领三万楚军从后方赶来,李将军只能带军北上迎战。然后就被项燕大败,李将军只能引军西逃。那项燕率楚军跟在后面,不停追击,数破我军,看样子项燕是非要擒获李将军才会罢休。唉,李将军此番危矣。” 果然如此。 听到这话,赵佗疲惫的闭上眼。 他都已经再三提醒过李信,甚至还不惜冒着风险,警示李信,昌平君可能泄露了奇袭的行军路线。赵佗都已经把事情挑开了,说到这般地步,结果李信还是不听,依旧闷着脑袋钻进楚人的陷阱。 这李信可真是一头犟牛啊!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 赵佗脑海里冒出前世常听的名言,果真和李信的作为十分的应景。 他不由轻叹一声。 李信这一败,不仅仅是他麾下三万车骑将殒命楚地,就连项城外的蒙武所部七万秦军,恐怕都是凶多吉少。 等到项燕擒获了李信,带兵北上支援项城,项城里的楚军趁势杀出,后方淮阳城中昌平君也跟着起事。 三面受敌之下,蒙武那七万人安能保全? 除了大军惨败之外,秦军之前打下的淮阳、寝丘、平舆等城恐怕都要再度落入楚人手中,而驻守那些地方的秦军士卒自然也是凶多吉少。 二十万秦国大军,不知有多少人能够回到家乡? 没人知道。 反而是赵佗这五千人,从正面战场跳了出来,他们深入敌后虽然看似危机重重,但实则相比在战场上受楚军追杀反要安全的多。 “那项燕不是在项城中吗?怎么会率军追袭来,且从其行军速度来看,不像是知道侧翼受到袭击后才匆匆赶到,反而更像是他早知道李将军会绕道突袭寿春,这才早早聚集士卒在半途截杀。且军候,你对此似乎早有预料?” 涉间疑惑的盯着赵佗,他们跟随赵佗前来淮南,最开始只是以为赵佗想立一场奇功,这才向李信主动请命,深入敌后,做一支奇兵。 这种非常危险的事情,五千士卒都是秉着对赵佗的感激之情,选择了支持,才一路默默相随。 但如今涉间在知道李信惨败的消息后,再回想起来,整件事就显得不简单了。 这位赵军候,看似在带着大家涉险入敌境,但实则是救了大家的性命。 赵佗淡淡一笑,在昌平君正式叛乱之前,他还不想多提此事,便转而说道:“略有预感罢了。如今李将军被项燕追之甚急,有性命之危。吾等若是突袭寿春,或许能逼得楚王召回项燕,救下李将军和诸多袍泽。所以,这寿春城中防御如何?” 涉间神色严肃起来,答道:“寿春城之前有一万多士卒守卫,后来为了阻止李将军渡淮,楚王派了五千人前往淮水南岸守御,城里尚有六千左右的楚军。” “不过按那商人所说,楚王已经在调之前的五千人押送下蔡之战擒获的俘虏回寿春,欲要游行显威,昭显功勋,可能在明日抵达。对了,听说那俘虏里面,还有一位李将军麾下的裨将,被楚人在战场上擒获了。” 听到这话,赵佗双眼大睁。 李信率领的这三万人,只有一个裨将跟随,就是辛梧。 …… 第二日。 楚王负刍要在今天让擒获的秦军俘虏们在寿春城中游行。让整个都城的所有楚人都看看,楚国在他负刍的领导下,是如何越发强盛,就连所向无敌的秦军也要在他面前吃瘪大败,连主将之下的裨将军都沦为他的俘虏。 此乃数十年来,楚国最辉煌的时刻。 这样一来,便昭示了他楚王负刍的能力和威望,同时安抚了城中慌乱的人心。 二来,则能消弭他弑君篡位的影响,让楚人们知道,他这个楚王,可比那个被杀的废物弟弟厉害多了,只有他负刍才能让楚国变得更强。 所以这场游行对楚王负刍来说很重要。 但天公似乎不作美,时至正午,寿春附近依旧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白色冬雾,雾气很薄,看近处的东西没什么感觉,但若是往远了看,就会发现还是对视线有些影响的。 至少寿春北部的八座山丘,看上去就在雾中显得朦朦胧胧,像是八个巍然耸立的巨人。 这是因为寿春临近淮水的缘故,冬雾弥漫,在当地楚人眼中,倒也是个正常景象。 此时,一支军队正在向寿春城进发。 屈明三十多岁,是出身屈氏的武将,深受楚王喜爱,在李信兵临淮水之时,便是他奉楚王负刍之命率领五千士卒守卫淮水南岸,抵御李信渡淮。 如今,他又接到王令,押送淮北之战俘虏的一千秦军南下,前往城中游行,以显示大王的赫赫武功,振奋楚人之心。 在这一千秦军俘虏中,以被俘的裨将军辛梧最为重要。 辛梧疲惫的靠在车舆中,呼吸着略显潮湿的空气,呆呆的看着远方,肩膀和手臂的伤势还在隐隐作痛。 以辛梧的身份,本不该沦为俘虏的。 但可惜人倒霉了,喝水也会塞牙。 辛梧在秦军大溃之际,跟着李信西逃,结果运气不好,所乘的战车一边车轮碾进一个大坑中,当场翻车,他被甩了出去,手臂直接折了。 还没等短兵将他搀扶起来,就被紧随其后的秦军溃卒给冲散了,然后,追杀的楚军也跟着来了。 辛梧头上威武的鹖冠和身上精致的甲胄救了他一命。 楚卒没有杀他。 只是让他成为了数十年来,秦国被诸侯军队俘虏的最高级别武将,足以让他名留史书。 “秦使李信、蒙武攻楚,楚使项燕御之。项燕大破秦军,俘秦将辛梧。” 辛梧低声说着,忍不住苦笑一声。 “呵呵,辛将军倒是好兴致,到了现在竟还能笑容满面,该不会是见我楚地风物喜人,生了爱慕之心吧。” 戏谑的声音响起,一个三十多岁的楚将驾马而至,与辛梧乘坐的战车并行。 辛梧立刻面无表情,知道是这屈氏的武将在调侃他,意欲拿他取笑。 “辛将军既然喜欢此地景色,不如归附我楚国,常住于此,便可日日欣赏佳景丽色,岂不美哉。” 屈明也不在意辛梧的反应,自顾指着前方笼罩在雾气中的景色,对辛梧笑道:“来,我为辛将军介绍一番。前方那水名叫淝水,水凉,喝着爽口,从此处行去,过了淝水便是寿春。” 辛梧眯着眼,果真见到前方雾气中有一条河水在流淌。 屈明又转而指向北方。 “辛将军请看,这里还有一座奇山。” “山叫淝陵,处于寿春以北,亦被称作北山。又因此山有八座山丘,附近野人又称其为八山!” 感谢书友23圡狗边路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章:云中君 「今日这雾气让不谷不喜,何其恶哉!」 寿春城头,楚王负刍面色不愉,口中有些抱怨。 今天是他让屈明押解秦军俘虏,来寿春献俘***的日子。 两天前他就下令将这消息传遍了寿春各地,他不仅让寿春城里的楚人来观看,就连附近里聚村落的乡人也可以前来看一看,楚国这数十年来难得一见的盛大场面。 秦楚交战这几十年,楚国败多胜少,而且每一次败都是大败。 面对不停东进的秦国,楚人连战连退,割上庸汉北,丢鄢陵郢都,失巫黔二郡,折陈蔡之地……如此种种,别说是他楚王负刍对秦人畏惧,就连普通的楚人也是谈秦色变,畏惧如虎。 而如今,那头凶恶的西方之虎终于在淮水之畔摔倒,还折断了獠牙,如同一只病狸般被驱赶着往西方狼狈逃去,此等消息何等快意。 所以楚王负刍要在无数楚人面前炫耀! 大家都来寿春看看,看我负刍到底是如何高大威勐,是如何英明神武,是如何让强大的秦军成为我的俘虏,就连秦人的裨将军也要跪伏在我负刍的脚下,叩首乞饶。 如此盛景,你们可曾见过? 如此盛世,哪怕往上追朔数代楚王,也无人能及啊! 楚人们也很给这位大王面子。今日一早,寿春城外,就聚拢了好几千从各地赶来的楚人庶民,他们皆神色兴奋,踮着脚,望着东北淮水的方向,对即将见到的场面翘首以待。 只是,那笼罩着淮南之地的澹澹冬雾有些破坏大家的兴致,远远望去,就连北边淝陵的那八座山丘也罩在雾中,看不太真切。 「大王勿怒,依臣之见。雾气弥漫,定是有神灵在观看此场献礼,是那高高在上的天神亦被大王的赫赫功勋所吸引,特地投来注视的目光啊。」 一旁,靳夏笑着开口。 听到这话,楚王负刍来了兴趣,问道:「靳卿,此话何解啊?」 靳夏微微一笑,说道:「雾者,云之属也。云雾缭绕之景,必是云中君正在天边相视。大王此番大胜秦军,一改数十年来我楚国颓败之势,有中兴之象,这般盛世场景,想来是吸引了神灵的注视。这是好事啊,吾等当恭喜大王,贺喜大王才是!大王若是不信,可问神庙大巫。」 云中君? 听到这话,周围环伺的众臣都惊呆了。 这寿春附近隔三差五就起雾,那岂不是说云中君没事就来这边熘达? 不过他们看着楚王负刍脸上绽放的笑意,相视一眼,也连忙跟着拱手道:「恭喜大王,赫赫武功,连神灵都来为大王庆贺!」 楚王负刍笑了。 不过神鬼之事不可轻语,他还是将神庙中的大巫叫来,问道:「适才靳卿所说今日大雾乃是云中君相视,欲观不谷之功勋,大巫可见神灵?」 那大巫是个白发老朽,他听到此话,瞥了眼刚抢了自己饭碗的靳夏,见他正笑眯眯的对着自己点头。 …. 大巫翻了个白眼,转头举目远望,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咒语,隔了一会儿才颤巍巍说道:「是也,大王军功显赫,连神灵都为之侧目,故而云中君亲临,欲观大王之功。」 听到这话,楚王负刍再无疑虑,他哈哈大笑起来。 「神灵观吾,不谷喜哉,不谷乐哉,不谷无上喜乐哉!」 楚王负刍感觉自己快要飘上了天空。 他本来只想在城里城外数万楚人面前夸耀自己功绩,哪料到竟然能吸引来神灵的目光。 在天神面前装逼? 太刺激了。 「云中君啊,不知道大司命、少司命、湘 夫人……甚至是太一神,会不会都来看看不谷,还有那传说中的神女……」 楚王负刍一张脸笑成了菊花,心中生出无限渴望。 旁边的大巫见自己似乎没了存在感,不由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他拉着楚王负刍看向北方,指着远处,那笼罩在澹澹迷雾中的八座山丘。 「大王请看,云中君就在那淝陵之间,八山之中。」 「其烂昭昭兮未央,与日月兮齐光,龙驾兮帝服,灵皇皇兮既降……」 楚王负刍闻言望去,恍忽间,他似乎真见到在那白雾笼罩的八座山丘中,正有一尊神灵在向他举目相望。 …… 「雾太大,看不清。」 赵佗收回看向寿春城的目光,口中微微一叹。 八山位于寿春城以北,只要站在山上,向着西南方向望去,正好可将寿春城中的景象一览无遗。 若是眼睛好,甚至还能看到城头上的一个个黑点小人。 只可惜今早冬雾弥漫,到现在都还没有消去,十分影响视线,从山上往寿春看,只能见到一团黑乎乎的影像。 不过这雾气虽然对视线有影响,但也给赵佗接下来的行动,提供了最好的掩护。 「八山八山,靠着淝水,怕不就是日后的八公山。」 「八公山上,草木皆兵啊!」 赵佗嘴里滴咕,扫视周围,果真见到这山中草木茂盛,大树枝干苍劲伸出,在这雾中远远望去,还真像是一个个昂首站立的兵卒。 「军候,楚军来了,其前军已至山下,要不了多久就能渡过淝水。」 二五百主白荣走过来禀报,他和麾下千人都来自汉中,其中有不少是常在山中奔跑跳跃的氐羌野人,其山间行动能力远超普通秦卒,故而赵佗常以白荣部作为山间侦察兵。 「嗯。」 赵佗应了一声,他闭上眼,将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在心中过完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纰漏后。这才睁眼说道:「开始吧,让二三子们按原定计划行动。」 「唯。」 不仅是白荣,侍立在一旁早等着赵佗发号施令的涉间、黑臀、西乞孤、赵广、张贺等人齐齐激动应声,连忙转身去指挥士卒,按照昨夜定下的计划行事。 …. 不仅是接下来这场仗让他们激动,更主要的还是他们只要打败楚人,就可以抢到东西吃了! 去他母的酸橘子,乃公要吃粮米! 这是无数秦卒此刻的心声,不用赵佗去鼓舞,那酸痛的牙齿,抽搐的胃部就将他们的士气提高到了极点。 为了嘴里那口吃食,这近五千的士卒,将如同恶虎下山,一往无前。 八山之下。 押解着一千秦军俘虏的楚人军队正排成一条长龙,缓缓前行。 此地,是楚国腹地,楚都寿春所在,是当今楚国最安全的地方之一。 特别是当兵临淮水的秦军被上柱国大败西逃后,这里更是没了任何的危险。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那秦将李信跑不了的,他深入我楚国腹地,想要回到秦地去不知道要跑多久,只要上柱国不收兵,早晚能将他捉住。」 「哈哈哈,说的也是。要是上柱国将那李信抓住,那咱们楚国可就真的是天下无敌了。二十万秦军又怎么样,连主帅都被咱活捉了,那秦国将成为天下最大的笑话!」 「就是就是,咦,你这秦狗摔了?快给乃公爬起来,***阿母的,速度快点!」 一个楚卒见到自己押解的一个秦军俘虏踩到坑里,不慎摔翻在地,不由出声叱骂。 为了方便管理,这些秦军俘虏都是十人一队,用长长的麻绳摔在一起,一人摔倒,九人难动,队伍一下就停了下来。 那楚卒气急败坏,上去一脚就踹在摔倒的秦卒屁股上,骂骂咧咧的叫他起来。 阿彘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手上被麻绳磨破皮肤后传来的刺痛让他精神略振,耳边还不停传来楚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他听不懂这些叽叽咕咕的楚地方言,但那楚人话中的意思和凶恶的模样,是不需要他听懂也能理解的。 他是战败的俘虏。 任凭楚人处置和虐待。 此番被这些楚人押走,估摸着不是被杀,就是被贬为奴隶,终生不能再回秦地。 这一刻,阿彘脑海里想到的,并不是去埋怨那打了败仗的秦国将军。 而是他那远在关中,双目已看不清的老母。 「阿母,我想你了。」 「我是独子,若是不能归家,还有何人照顾你。」 阿彘低语着,目光有些恍忽。 「走啊,秦狗。」 身侧的楚卒发出咆孝,用手中的戟杆敲打着俘虏们,那模样就像是在放牧牲畜。 阿彘感受着身上传来的痛感,被拴在同一条麻绳上的袍泽拉动,开始不由自主的往前行去。 「不知我是否还有回家奉养阿母的机会?」 阿彘口中喃喃,泪水不由自主的从眼眶中涌出。 他侧转脑袋,看向远处的山岭方向,他不想让另一侧凶恶的楚人,看到自己在哭。 就在这时,阿彘因泪水而模湖的视线中,仿佛看到了一些人影。 正从雾气中走来……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三十一章:八山之战 「什么人?」 一个站在靠山侧的楚卒皱起眉头,对着远处在雾中隐现的人影问道。 距离在二十米以上,再加上山脚的雾气比其他地方还重,他们只能看到雾中有人影晃动,具体模样是看不清的。 不过这些楚军也没有太过警惕。 一来这里是寿春附近,楚国腹心之地,不可能出现敌人。 二来则是他们足有五千装备精良的士卒,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招惹挑衅? 「大王说雾气大,恐路上有失,故而命吾等前来接应。」 雾中传来回答,很正宗的楚地口音。 那人影越来越近,在其身后,似乎有更多的身影出现。 「哦,雾大没事,咱们走得慢。」 刚才问话的楚卒点了点头,随口回了一句。 他本能的顺着对方话中的思路走,还认为这是楚王负刍派来接应的军队。 但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寿春不是在西边吗? 怎么这些接应的人,是从北边八山方向过来的? 雾气中,涉间一脚将前方瑟瑟发抖,用来答话掩护的楚国商人踹翻。 这时候已经逼到近处,不再需要装作接应的部队,他们有着更好的借口! 涉间举起手中长剑,用刚练了一晚上,还有些蹩脚的楚地方言大叫道:「屈明意欲叛乱,为熊犹复仇,大王命吾等诛杀叛贼,阻挡吾等者,视同乱贼,立斩不赦!」 接着,无数同样蹩脚的楚语自雾中响起,在这山脚下回荡,引起行军阵列中,那些驾车的马匹受惊,也跟着嘶鸣起来。 人叫马嘶之间,数不清的人影从那靠山的雾气中钻出,向着这支押解俘虏的楚军奔来。 熊犹! 就是那位被负刍篡位杀掉的楚王。相比负刍,他才是真正的合法继承人。 所以在楚王负刍弑君篡位后,有不少贵族封君都对此不满,甚至真的有人意欲反叛负刍,立其他公子上位,为此还出现了不少流血事件。 故此涉间的口音虽然古怪,但话中的内容还是让那些听清的楚卒面面相觑。 「屈明将军要叛乱?」 「大王派人来擒拿他?」 无数问号自这些楚卒脑袋上冒出来,他们根本想不到寿春附近会出现敌人,所以不由自主的都被那番话所误导了。 虽然每个人都觉得很怪异,但涉间话里的意思却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屈明将军真的意欲叛乱,这些人真是大王派来擒拿他的人呢? 那阻挡的人可就真成叛军了,他们只是一群小兵,可不敢在这种事情上轻举妄动。 在没人领头的情况下,众多楚卒愣在原地,任凭雾气中的人影快速接近。 「我要叛乱?」 「我要为熊犹复仇?」 「大王派人来诛杀我?」 战马上,屈明双眼大睁,一张脸涨的通红,尽是不可思议之色。 …. 开什么玩笑? 他屈明是什么人? 他屈明可是楚王负刍真正的心腹,是当初帮负刍篡位,亲手逼宫擒拿了熊犹的人。 往大了算,他屈明也可以算作是弑君者的一员,怎么可能现在要为死掉的熊犹复仇,这到底是谁在开玩笑?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口音有问题,虽是楚语,却绝不是正常的口音! 「是关中口音!还有河内口音……」 辛梧躺在战车上,愣愣的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熟悉的音调响起,勾动了他的心弦。 那些人定然是秦人! 只是,在这楚国腹地,寿春附近,怎会有秦人出现? 不仅是辛梧,那一千垂头丧气,被楚人用麻绳拴起来精神萎靡的秦卒们,也全都愣愣的抬起头,看着声音响起的方向。 是我们的袍泽同胞? 这一刻,不管是押送俘虏的五千楚卒,还是被押送的一千秦卒,全都愣愣的呆在原地,直到那雾中的身影逼近,现出了他们的模样。 一个离的最近的楚卒双眼圆睁,惊骇的看着眼前一幕。 那些从雾气中奔出来的,哪是什么被大王派来诛杀叛逆的楚军。 全都是披着秦甲,身上满是杂草污渍的秦人啊! 那一双双通红的眼睛,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吓得那楚卒当场大叫起来。 「是秦军啊!敌袭,敌……」 话音未落,一支弩失飞射,恰好射进这楚卒张开的口中,直***喉咙深处。 「杀!」 奔在最前方的白荣大吼。 他的后方,是那些跑的最快的氐羌蛮夷,这些人野性大发,个个嚎叫起来,声音可怕如同野狼嘶吼,十分吓人。 在那些氐羌身后,更有数千秦军士卒狂奔而来,如同下山勐虎般扑向那些还呆愣在原地,没有反应过来的楚卒们。 刹那之间,战斗爆发! 虽说秦楚两军的人数相当,但状态却相差甚远。 楚卒们精力充沛,武器齐全,而秦军则是个个饥肠辘辘,衣衫褴褛,身体状况上远逊于楚人。若是两军真摆开阵仗打起来,楚军胜算还更高些。 但可惜在雾气的掩护下,在赵佗想出来的借口震慑下,楚卒们仿佛是牵线木偶般,就那么呆呆的站在原地,挨了秦军当头一棒。 虽然他们很快也反应过来,但此刻秦军士卒早就冲入他们近侧,手里的剑刃、短戟疯狂挥击刺杀,每一柄武器的击出,都代表着一个楚卒的倒地。 鲜血喷涌,哀嚎遍地。 以有备打无备,以下山勐虎奋勇之卒,突袭呆愣原地懵傻之军,这场战斗哪还有什么悬念。 楚卒们根本不知道这所谓的秦军到底是从何而来,也不知道战局情况怎么样了,有些人甚至拿着武器在原地打转,进退难行。 …. 他们只听见雾气中传来一道道惨叫声,同时那蹩脚的楚音再次响起。 「楚军败了!」 「屈明已死!」 「楚军大败!快逃啊!」 听到这些话,那些满脸懵的楚卒哪还分得清真假,不少人已是转头逃窜。 与此同时,那些被栓在麻绳上的秦军俘虏也都借着这机会反抗,他们在那些冲到近前的秦军袍泽的帮助下,斩断绳索,然后捡起楚人尸体上的武器,加入了这场战斗。 秦军黑甲,楚人红甲,乱战之中,根本不怕砍错人。 在那战斗中,有不少秦卒实在饿得走不动了,就趴在地上,从倒下的楚人尸体上摸出他们携带的军粮,大口塞进嘴里,咀嚼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发出可怕的吞咽声。 这场面在迷雾中远远看去,竟像是那些秦人在杀了人之后,还趴在地上吃尸体。 「秦军在吃人!」 「我的天啦!秦军食人!」 「快跑啊!」 看到这一幕的楚卒 皆骇的神魂尽颤,转身就逃,再没有任何战心。 短短时间,战斗就已经分出了结果。 楚军大溃,到处都是披着黑甲的秦人在四处进行追杀。 「我死了?」 而乱军中,刚回过神来的屈明,就听到四处都在传「屈明已死」的声音,更让他摸不着头脑。 「将军,快走吧!秦军偷袭,吾等护送将军赶回寿春!」 身侧短兵们焦急的催促。 屈明总算反应过来,见就在他发愣的短短时间,前面的士卒竟然就败了,而且那些被押解的俘虏也在反抗,这场面惊得屈明头皮发麻。 大势已去啊! 「真的是秦军吗?这淮南之地,怎么会有秦军出没?」 屈明牙齿发颤,但好在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正处在危险之中。来不及多想,屈明对四周短兵叫道:「前方尽是秦军和乱卒,吾等冲不过去,先往后逃,出了这里,再绕道回寿春!」 屈明大吼,拍马转向,往来路奔去。 「将军英明。」 身侧短兵先是一愣,接着一边附和一边转向后方。 殿后的两三百楚卒正被前面传来的混乱声搞得一脸懵,毕竟距离太远他们看不清状况,只知道自家军队似乎被人突袭,此刻眼见屈明满脸仓皇的骑马奔来,知道大势不好,也开始转头溃散起来。 「可恶,尔等勿要乱跑,随我走!」 屈明大吼,妄图一边往后撤退,一边聚拢残卒。 就在他声音落下的瞬间,数道箭失从远处的雾中飞射过来,当时就射了屈明一身。 这位楚军主将惨叫一声,摔在地上,紧接着就被跟上来的短兵战马踩踏。 不远处,张贺抖了抖手里的弩机。 不由滴咕道:「军候让我率人来截杀楚军后路。刚才那人的声音那么大,也不知道中没中?」 在张贺身后,秦卒们一声呐喊,开始追杀那些逃窜的楚军溃卒……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三十二章:解救 「楚军已败。」 赵佗站在山脚不远处的一处小山丘上,注视着下方的战局。 他当然看不清战场上的具体情况,甚至离远了连人的模样都看不清。 但不妨碍赵佗掌握战局的最新进展,从那一声声「屈明已死」「楚军已败」的吼叫声,和一个个往四周奔逃的模湖身影上,他就知道此番秦军的突袭,大获全胜。 若是不胜,那些楚人为何要跑? 所以赵佗不再犹豫,派出了留在身边的最后一支生力军。 「去吧,黑臀。接下来交给你了。」 「军候放心,我黑臀定然吓死那楚王!」 黑臀嘿嘿一笑,舔了舔干枯的嘴唇,转头对身后的五百人叫道:「二三子,咱们今晨吃了肉,喝了汤,可算是把那吃橘子搞烂掉的肠胃暖了暖。这可是军候都舍不得吃的好东西啊,专门留给吾等享用,此等大恩,你们说该怎么办?」 「军候大恩,吾等当竭力相报!不惧死难!」 那五百秦卒举臂高呼,人人精神抖擞,神色激动。 相比于吃橘子吃到牙齿酸痛肠胃抽搐的袍泽们,这五百精选出来的壮卒,专门享受到其他人在山林中猎到的肥兔、山鹿混合着野菜做成的肉食汤水,这种饮食待遇足以让这些兵卒感激涕零,吃饱喝足后的他们,状态远好于那些在山下拼杀的袍泽们。 赵佗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这五百人还承担着更重要的任务,必须要有充足的体力才行。 追杀溃卒,冲击寿春! 「二三子,跟我走!」 在黑臀的一声吼叫中,五百人拿着武器,齐齐奔跑起来,一头钻入雾气,追逐着那些向西逃窜的溃卒,径直往寿春的方向奔去。 「寿春……楚王……」 赵佗低语一声,转头看向山脚,迈开大步向下走去。 击溃屈明率领的楚卒只是第一步,他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办,比如去解救那批被楚人俘虏的秦军士卒。 站在赵佗身侧的西乞孤,连忙带着短兵跟了上去。 随着楚卒或是被杀,或是往四周的雾中逃溃,八山脚下的这场突袭战算是落下了帷幕。 「到底是何人在突袭楚军?」 「我秦国的军队怎么会跑到寿春城外?」 「莫非是李信杀回来了?」 「不对,李信早跑了!或许是那李由?」 辛梧躺在车舆上,负责押送他的楚卒和驾车的车夫早已被这场突袭吓呆,眼见四周全是喊杀和尖叫声。他们哪还顾得上这个俘虏,还得是自己的性命重要,众楚卒皆是大叫一声,各自逃命去了,反倒留了辛梧一人自己躺在战车上。 辛梧想站起来,但身体刚一动,就感觉肩膀和手臂处传来剧烈的疼痛感,只能又躺了回去,瞪大着眼睛往四周的雾气张望。 那些楚人逃走后,周围果真出现了秦军的身影。 …. 那一个个身影衣衫褴褛,满脸污渍,陡然一看还以为是哪座山里跑出来的野人。但他们身上的黑色甲胃和满嘴的秦地口音是不会作假的,这些人就是货真价实的秦军。 「果真是李由吗?」 他喃喃着,之前李信突袭楚军,让李由率两千人殿后,震慑下蔡楚人。 结果李信惨遭大败,主力尽数向西溃败,反倒是李由部因为在后方,没有受到波及。辛梧被俘后,发现楚军并没有抓到李由和其麾下士卒,那家伙似乎是见势不对,带人趁机熘了,也不知道是往哪个方向跑的。 辛梧不由想到此事,莫非是那李由在秦军战败时,趁机渡过淮水,潜伏在寿春附近,见我被俘,特 地率军来救? 想到此处,辛梧也不由激动起来。 若真是这样,那他之前反倒是小看李由了。 此子在淮北战场能果断撤走,避免其部被楚军击破,堪称有临机应变之能。而渡过淮水,利用这场冬雾突袭楚军,更是胆大心细,且颇有谋略。如此来看,李由颇有将才啊。 连带着之前,李由被项燕突袭时的弃军逃走,在辛梧眼中也变成了颇知形势,有壁虎断尾的魄力。 「请问是辛将军吗?」 一队秦卒走过来,领头的是个屯长,他们在突袭前奉军令,专程来解救辛梧,可惜山脚雾气浓重,再加上楚军逃溃时导致场面混乱,直到现在才找到目标。 辛梧点头,说道:「本将正是辛梧,你们这一次做的很好,让你们李军候过来吧,本将还有话问他。」 李军候? 那秦军屯长一愣,周围的秦卒也面面相觑。 那秦军屯长拱手道:「辛将军,我们是赵军候麾下士卒,并非李军候。」 「赵军候?哪个赵军候?」 辛梧怔了怔,感觉他像是忽略了什么重要东西。 「辛将军别来无恙,下吏赵佗,见过辛将军。」 片刻后,赵佗从山上赶来,向辛梧拱手参见。 辛梧愣愣的看着眼前少年军候。 这少年身上的甲衣满是杂草污渍,发丝油黑,面容疲惫,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却格外的震动辛梧的心。 「赵佗,赵佗……」 辛梧口中低语着这个名字,他突然激动起来,不顾手臂肩膀上的伤势强坐起来,直瞪着赵佗,大叫道:「赵佗,没想到竟然是你!你可真是我秦国的少年英杰,那什么狗屁李信,哪能比得上你半分啊!」 不怪辛梧如此激动,甚至到了辱骂李信的地步。 他作为沙场老将,本就对李信的袭楚之策不满,只是碍于李信军令和斧钺威慑之下,才不得不相从。 结果一步错,步步错。 先是李信偷取寿春的策略被楚人看穿,被项燕率军堵住了后路。再然后李信突袭项燕的战术又被对方识破,导致秦军反遭大败,仓皇西逃,连他堂堂裨将军辛梧,都沦落到成为楚人俘虏的境地。 …. 被楚人俘虏,以他辛梧的级别多半不会被杀,但下场将比被杀还要凄惨,各种羞辱是少不了的。按刚才那屈明取笑时说的,他们这一千俘虏都要被带到寿春城,当着数万楚人的面被拉着***,遭受无数楚人的辱骂和嘲笑,将成为天下最大的笑柄。 一生征战,名声尽毁。 辛梧甚至想过寻机自杀,宁死而不受辱。 就在他心中绝望的想要寻死的时候,赵佗来了。 这个在平舆与他们大军分开,据说是要率军留守后方的赵佗,竟突然出现在寿春城外,还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大破押送俘虏的楚军,将辛梧从那绝望之中解救出来。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至少在这一瞬间,赵佗整个人在辛梧眼中都是闪着光的。 他心中暗道:「此子真是少年英雄,这样的人,才是我秦国真正的未来栋梁。我膝下尚有小女一人,与此子年岁差不多,若是能回秦国,或可感谢……」 眼看辛梧激动的嘴唇直哆嗦,赵佗微微一笑,拱手道:「将军有伤在身,还请休息。吾等虽然击败了这支楚军,但并未脱离危险,下吏尚需指挥战事,还请将军见谅。」 「好,一切听你的。」 辛梧不停点着头,眼前的少年,越看越让他满意和心动,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赵佗让西 乞孤带人护卫好辛梧,然后便开始处理其他事情。 第一件事当然是解救那一千被楚人押送的秦军俘虏。 这一千俘虏可都是没有受伤的秦军壮卒,一旦救出来,让他们披上楚军的甲胃,拿上楚人的武器,那可就是一千人的兵力,能大大增加赵佗麾下的战斗力。 第二件事便是鸣金收兵,收拢士卒,赵佗怕他们一时兴起,追杀楚军的溃卒跑远了。此地毕竟是楚国腹心,随时都有危险出现,且冬雾缭绕,秦军不熟悉地形,若是随意乱走,恐怕会有迷路的危险。 第三件事就是收拢好士卒后,让大家先从那些楚人的尸体上,摸出携带的军粮,然后大吃特吃。不管接下来要做什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去干。 【鉴于大环境如此, 很快,整个八山脚下,迷雾之中,数千秦军无人说话,大家都是不停地将食物往嘴里塞,大口咀嚼着,远远看去就像是几千个饿死鬼投胎,再加上那满地流血的尸体,这场面十分的骇人。 若是被不明就里的的楚人看见,恐怕会将「秦军食人」的消息传得越发广了。 赵佗混着唾沫咽下一块干粮,肚子里传来踏实的感觉,这才让他舒了口气。 他这才有精力,举目西望。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过遮蔽视野的冬雾,看向那隔着淝水相望的楚国都城。 黑臀,应该率人到寿春城下了吧?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三十三章:寿春城 寿春城头。 楚王负刍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屈明怎的如此迟慢,这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他还没押着俘虏来。」 「大概是雾气的缘故,所以屈明将军行的慢,不过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想来一会儿就到。还请大王稍待。」松阳君景昭轻声开口,解释起来。 楚王负刍撇撇嘴,不怪他开始生气,因为站在城下空地,原本满怀激动准备观赏秦军俘虏入城***的观众们,那些一大早就从附近乡邑里聚赶来的楚人,大多有些不耐烦起来。 时间不停流逝,而原定押送俘虏入城的队伍还没到达,这让许多人在窃窃私语。甚至还有楚人农夫担心着家里未做完的农活,开始转身离去。 不仅是城外,就连城内原本满满的寿春居民,也有许多转头回了屋里,各干各的事情。 这哪能行啊,要知道如今连云中君这位高贵的天神,都在淝陵上看着这一幕。 要是让云中君看见这些子民如此不给自己这位大王面子,那他楚王负刍岂不就要在天神面前丢大脸了。 「靳夏,立刻派兵出城,不准这些人离开,在没看完俘虏入城前,谁也不准走!还有城里那些人,也全都给我从屋子里赶出来!」 楚王负刍愤愤说道,此番押送俘虏入城的仪式是在昭显他楚王的功勋,是他楚王夸耀自己的时候,每个楚人都必须看。 「唯,臣这就派兵把那些人全赶回来。今日之事,乃是我楚国数十年未有之大胜,所有楚人皆当一观,如此方能凝聚我楚国人心,一展我大楚雄风。那些人若是不愿观看,就是在蔑视大王,不愿我楚人同心,臣请诛之!」 靳夏笑着开口,他对于这位大王的心理十分清楚。 楚王负刍听到这话,颔首道:「你说的有道理,此番俘虏入城仪式,谁敢不看,那就是在蔑视不谷!你派人去吧,若是敢有反抗者,以严刑惩之。」 旁侧的景昭嘴巴张了张,欲要劝阻,又看了眼大王和其宠臣的脸色,只得又闭了嘴。 好在还没等靳夏去派人,远方淝水八山的方向,就出现了一阵阵声响,从雾中钻出来一个个显得模湖的身影。 「来了!」 「押解秦人的队伍来了!」 有眼尖的人大叫起来。 城下许多原本没了精神的楚人,神色又振奋起来。他们踮起脚,在人群中伸长了脑袋,想要看一看那被楚卒们押解的秦军俘虏。半大小子们更是在人群中穿梭来穿梭去,个个往前面钻。 「听说这次俘虏里有一个秦国的裨将军,那可是个稀罕人物。」 「裨将军?那是个什么官职,有司马大吗?」 「不知道,反正是个大官。等会儿他过来的时候,我可要向他吐口水,嘿嘿,想想就刺激。」 不只是城下的楚人平民感到激动,就连城头上,那些跟随楚王负刍远远眺望楚国贵族们也兴奋起来。 …. 这可是数十年来未有之大胜! 这些被押解来秦军俘虏,将真正的振奋楚人之心,驱逐数十年来积累在一代代楚人心中的恐惧。让楚人们知道,秦国并非不可战胜! 靳夏看着远方出现的人影越来越多,也不等看清楚那些人的模样,立刻举臂呼道。 「我楚国此番能大胜秦军,除了太一保佑之外,皆赖大王的英明神武。」 「楚国万胜!大王万胜!」 在靳夏的引导下,城头上的楚国诸臣也跟着呼道:「楚国万胜!大王万胜!」 哪怕是颇为稳重的景昭,此刻也不由被阵阵高呼带动的心神荡漾,亦跟着举臂叫起来。 公卿贵族们高呼,守城的士卒们也自然跟着高声大叫。 声浪一层接一层,就连寿春城内外数万聚集的楚人百姓,也被这的欢呼所带动,纷纷跟着高呼长啸。 「楚国万胜!」 「大王万胜!」 震天的呼声在寿春城上空响彻,这一刻,在那呼声中,仿佛楚国的人心都因此而凝聚。 仿佛那曾经屠灭淮泗、鲸吞鲁越,横扫南方,问鼎中原的霸主之国又回来了! 他们依旧是战无不胜的楚人,依旧是高昂着头颅的祝融后裔,依旧是那只在南方展翅翱翔的凤凰! 城头上,楚王负刍站在呼声正中,激动地全身颤抖。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变得越发高大与威武。 「大巫,云中君可曾见到这一幕?」 楚王负刍侧首,望向白发苍苍的大巫。 大巫自是不会扫兴,他望向八山方向,笑道:「云中君自然看到了,大王之功勋,天神已经知晓,亦在赞赏大王呢。」 听到这话,楚王负刍哈哈大笑起来。 他双手拄着城墙,望向那远处淝水八山的方向。 大笑道:「熊犹,你看到了吗?你听到了吗?不仅是楚人们爱戴不谷,就连天神亦对不谷表示认可。只有在不谷的统治下,楚国才能真正的复兴与强大。」 「不谷,才是真正的楚……咦,怎么回事?」 楚王负刍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双眼大睁,死死的盯着那些从雾中跑出来的人影。 随着距离接近,他已经能看清那些人影的模样,确实是身穿赤甲的楚军。 只是他们怎么都在跑? 屈明带着五千楚卒押送一千秦军俘虏而来,自是应当缓缓行来啊,那样才有仪式的感觉。 而且看上去这些楚军士卒跑的混乱无比,东一个西一个,竟然没有列成阵势,怎么看怎么古怪。一眼望过去,这不像是押送俘虏前来的军队,更像是被人追赶的败卒。 「屈明这是在搞什么!怎么连押个俘虏都弄不好,这么混乱,是要当着数万子民的面丢不谷的脸吗?」 楚王负刍脸色阴沉下来。 欢呼声渐渐停止。 城上城下,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全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奔过来的楚卒。 …. 这怎么和想象中的场面不一样? 秦军俘虏呢? 还有这些奔跑的楚军士卒,怎么个个面带恐惧,像是在害怕着什么? 「秦军来了!」 「敌袭!」 「我军被秦人偷袭,大败!」 …… 向寿春逃来的楚军士卒还未接近,其尖利的声音就先传到寿春城上。 「秦军?偷袭?」 楚王负刍眨眨眼,既惊讶又疑惑,忍不住道:「这淮南之地哪来的秦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不谷啊!」 没人回答,也不用回答。 因为在那仓皇着向寿春溃逃的楚卒背后,一支身披黑甲的军队出现了。 那些人远远看去,就像是在雾中奔行跳跃的野兽,驱赶着惊慌的楚国士卒。 楚王负刍亲眼看到,一个楚卒在奔跑中因腿脚绊在石头上,整个人摔翻在地,紧接着,一个黑甲战士就冲了上来,将手里的剑毫不犹豫的插入那楚卒的后颈,鲜血狂飙,那楚卒只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动静。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源】 这样的场面在满城楚人面前不停发生。 那些逃溃的楚卒只要稍微跑的慢了一些,就会被身后的黑甲秦人追上,然后当场杀死,其杀人动作之快捷麻利,让人看的心惊胆颤。 甚至楚王负刍还看到,有秦人嫌弃身上的甲胃妨碍了手脚,竟然当场脱下了黑甲,只着一层薄衣又开始追杀起来。 这是一场屠杀! 他们楚国引以为豪的军队,在那些如同野兽般的秦人面前,竟显得不堪一击。 太可怕了! 恐惧在寿春城数万楚人心中滋生、膨胀。 那数十年来积累在一代代楚人心中,对秦人的恐惧又出现了。 「山东之卒,被甲冒胃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裎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此真乃虎狼之师……」 楚王负刍喃喃着,刚才因楚人欢呼而在心中升起的自豪之意彻底消失了,他的心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关城门!」 「快关城门!」 楚王负刍尖利大叫,身侧众多楚国公卿贵族也跟着叫起来。 而在寿春城下,那聚集在此的无数楚人也跟着叫起来。 「我的母呀,是秦军!是秦军!」 「秦人来了,快跑啊!」 …… 刹那之间,城内城外数万楚人尽数混乱成一片,哀嚎惨呼,不绝于耳。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三十四章:草木皆兵 “快把城门关上!” 楚王负刍放声大叫,此刻寿春城外发生的血腥场景早将他吓得神魂皆颤。 那些黑甲秦军太可怕了,他们简直就不是人。 如果让这些残暴的秦军冲入城中,将自己抓住,那种下场他负刍连想都不敢想。 所以楚王负刍一心只想着关上寿春城门,将那些如同野兽恶鬼般的秦人全关在外面。至于城外那些正被秦军追杀的楚卒,和混乱中疯狂往城中涌来的楚人平民就和他没关系了。 死尔小民,勿死不谷。 城墙上,那些随行的楚国公卿贵族也都个个惊骇,面如土色。 楚国那些善于打仗和颇有勇力的上层人物,要不去了项城守卫,要不就跟随在项燕军中迎战李信,亦或者还滞留在自家的封地征召兵员。 寿春城里能识得兵事的人物不多,屈明算一个,可惜如今生死不知。 城中守卒里其实也有不少得力的武官战将,然而这些人或是在城中身负军务,或是地位低下,没有人登上城墙随楚王检阅俘虏。所以当秦军驱赶着楚军溃卒,直奔寿春城冲来时,城墙上一片慌乱,一时间竟然没人能应对当前的局势。 此刻不仅是楚王下令关闭城门,就连靳夏等一干贵族也都尖叫着让城下守卒关门。 在他们的连串尖叫下,驻守城门的楚卒只能遵守命令,想要关闭城门,但城门通道里早被疯狂涌入进来的楚人平民堵塞了。守门的楚卒妄图用剑戟逼退那些疯狂涌进来的平民,但这可是近万楚人啊,他们被突如其来的秦军吓得快疯了,为了活命什么都干的出来,哪是区区一群守门的士卒能够阻挡的。 后面的楚人推攘着前面的楚人,把人不停的往前挤去。面对吼叫呵斥,竖平了矛戟妄图进行威慑的城门守卒,被推到最前方的楚人亦发出尖叫,他被后面的人推着,身不由己的迎着矛戟撞了上去。 一个,两个……长矛尖上串了好几个人,惊惶无措的守卒们很快就被涌进来楚人撞翻踩倒在地,紧接着是无数双脚踩在他们的身上。面对生死危机,每个人都想着逃命,哪管什么王命不王命。 寿春城门关不了,而那些追过来的秦军已至城下数十步。 楚王负刍眼神很好,好到甚至能看清那些秦人肮脏的脸上,所露出的狰狞表情,加上他们杀人时溅射在身上的血液,那形象更显得恐怖骇人,真的如同恶鬼现世。 楚王负刍颤颤巍巍,脸色苍白,想要转身逃走,但双腿颤栗,竟然无法迈动脚步。 好在这时候景昭和其他几个颇有能力的贵族反应了过来。 “放箭!” 寿春城墙上其实有许多守卒,再加上楚王随行的禁卫,其实也有好几百人,只是刚才事出突然,再加上大王和众多贵族一起乱叫,反倒将他们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做出动作。如今听到有人下令,众守卒一起操起弓弩,对着城外逼近的秦人射击。 嗖!嗖!嗖! 箭矢飞射,落在那些秦人身前。 没有射中,但也成功将这群秦军士卒逼得不再前进。 在没有盾牌和器械的掩护,若是顶着弓弩强冲城门,损失会很大。 见到这一幕,楚王负刍才松了口气,伸手捂着胸口,只觉心脏砰砰跳。 秦卒们一个接一个的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城墙上那群衣着华丽,头戴高冠的楚国贵人,以及那被簇拥在中间的楚国之王。 “可惜了,要是吾等能趁着混乱,直冲上城,将那楚王抓住就好了。一举攻城擒王,这可是惊世大功啊!” 黑臀看了眼插在前方几米外尾羽还在摇颤的箭矢,又抬头望了眼城头,不由惋惜着:“可惜人少了一些,要是军候能把五千人一起带过来冲城,说不定就有成功的可能。” 但黑臀也只是随口说说,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佗麾下虽说有近五千人,但经过千里赶路,状态十分不好,再加上断粮了两天,除了他们这五百人因任务特殊,吃饱了一顿肉食外。其他四千人全都是饥肠辘辘,全靠野菜根须和橘子充饥,甚至有人还从地里挖虫子出来吃。 黑臀就曾见有人饿的从地里刨了根地蚓出来,嘴里塞了一半咀嚼着,嘴巴外还露着半截地蚓的躯体在不停蠕动,那场景看上去既吓人又心酸。 在这种状态下,秦军能够一口气突袭八山脚下的楚军,就已经是极限了,哪还能再追着楚军溃卒来冲击城墙,秦人再强也只是血肉之躯,不吃粮食哪来的力气。 黑臀倒是曾拍着屁股,想出一条妙计。 在他们突袭山下楚军成功后,可以剥下楚人尸体上的甲胄,换上楚人的衣甲,冒充押送俘虏的楚军,然后借机入城,待到进入城中便可发动突袭,直接擒拿住楚王,将寿春城里的公卿贵族一锅端。 如此妙计,岂不美哉。 然而赵佗一个问题就问住了他。 能全歼楚军否? 只要有一个楚人逃到寿春城下去,那黑臀这计划就完全不可能成功。 以五千秦军突袭五千楚军,击溃容易,想要全歼,哪怕是白起在世恐怕也很难做到。 更别说那环绕四周的冬雾,既是秦军突袭时候的掩护,也是楚卒逃溃时的遮蔽物,只要钻进雾中跑上一段距离,就很难再找到了。 所以黑臀此行,并非是以五百人破寿春擒楚王,而是另有目的。 想到此处,黑臀嘻嘻一笑。 他上前一步,扯开了嗓门对着城墙上的楚王和楚国公卿贵族们吼道:“你们这些荆楚蛮夷都给乃公听好了!” “别以为你们这些蛮子在淮北胜了一场就能得意,我秦国三万大军已经到了淮南,正在那八山上砍树伐木,等到吾等造好了攻城器械,就来打破这寿春小城,砍了你楚王的狗头,送到咸阳去换军功!哈哈哈!” “打破寿春,砍了楚王狗头!” 五百秦卒一起狂笑大喊,声音震天,传到寿春城头,震得楚国众人瑟瑟发颤。 黑臀一边笑着,一边转身背对寿春,捞起衣摆,掀开丝绔,对着城头那一双双贵人的眼睛,露出了自己那黑的发亮的屁股。 “看清楚了,今日戏伱楚王者,乃赵将军麾下,黑臀校尉是也!” 寿春城头,楚王负刍头晕目眩。 城下那自称黑臀的秦军校尉,充满侮辱性的动作并非主要原因,真正让楚王负刍心颤恐惧的,乃是黑臀口中的话语。 “三万秦军?” “正在八山上砍树伐木,打造攻城器械,造好了就要来打不谷的寿春,砍不谷的头颅?” 楚王负刍感觉双腿发软,手掌颤抖的厉害。 他鼓起勇气,抬头望向那八山的方向。 这时候时间已经过了正午,雾气已经比上午淡了不少。 透过这薄薄的雾气,楚王负刍能看到那八山连绵起伏,地势险要。 在那八山上,雾气之中,哪还有什么天神云中君的影子,反而是无数高大的身影在其中显现,不知是人还是树,反正看上去就真的像是有无数的秦军士卒在砍伐树木,打造器械。 楚王负刍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惊恐的对一旁众公卿叫道:“尔等可看见,那八山之上,果真有数万秦军,漫山遍野,皆是吾敌啊!” 说着,楚王负刍竟两眼一翻,晕倒在了地上。 第三更送上。 各位擒楚王的计策很好,但实操起来蛮困难的,恕赵佗无能为力。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五章:三万秦军 「听说将军已经率三万大军到了二十里外,真是太好了。等到我军造好了攻城器械,就能一口气打下寿春城,到时候抓了楚王回咸阳去请功,光是想想就很激动。」 八山上的一片林中,一个秦军伍长正和麾下士卒笑着交谈。 「是呀,这些楚人可真是傻的很。他们还真以为李将军那三万车骑是偷袭寿春的奇兵呢。」 「嘿嘿,其实李将军那三万人也是咱们诱走淮北楚军的饵料,等到楚军被调走,咱们就可从西边趁机偷渡淮水,直捣寿春,咱们才是真正的奇兵啊。等到吾等捉了楚王和楚国公卿,到时候淮北的楚军自然是不用打就会投降,吾等一战灭楚,何其壮哉!」 「哈哈哈,等灭了楚国,乃公就能回家喽。」 「咦,你去哪里?」 「我腹痛,想来是早上吃的那条地引有问题,不行了,我扛不住了。禀告伍长,我得去林中遗失。」 「快去快去。」 秦军伍长皱了皱鼻子,挥手让他快走。 「哎呀,这么一说,我肚子也痛起来了。伍长,我也要遗失。前面的等等我,同去,同去。」 转眼之间,林中就剩黑着脸的秦军伍长和麾下两个秦卒,以及绑在树上满脸惊色的三、四个楚国行商。 蔡仲牙齿开始打颤。 蔡仲是昔日蔡国之后,据说祖上还曾当过大夫。到了蔡仲这几代人,家族日益没落,他只能随着叔父以行商为生。 今年虽说秦楚开战,但对普通商人来讲,饭还是要吃,生意还是要做的。蔡仲跟着他叔父在寿春收了一批货,正要运到西边售卖,结果没料到刚出寿春不久就被人给截了。 刚开始,蔡仲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大胆毛贼,竟然敢在寿春附近拦路抢劫,也不怕楚国大军围剿吗。结果等他看清楚了,顿时吓的亡魂四散。这哪是什么毛贼啊,竟然是活生生的数千秦军! 秦军不是在淮北被上柱国大败,连秦国裨将军都被俘虏了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秦军出现在寿春城外?他们是想干什么? 这样的问题光是想想就让蔡仲头皮发麻。 后来发生的事情更加让蔡仲惊骇,这数千秦军带着他们这几个俘虏趁着夜色摸到寿春城外的八山上,远眺楚都。 再然后秦人又根据俘虏口中的消息,一大早借着雾气的掩护去袭击从山脚经过的屈明将军了,顺便还带走了几个俘虏去给他们打掩护,只留下一伍秦卒在山上看押蔡仲等人。 这些事情本来已经够蔡仲吃惊的了,但刚才他听到了什么? 三万秦军! 我的天啦。 那秦军伍长竟然说他们还有三万秦国大军跟在后面,且已到二十里外,算算路程,最迟明日就会兵临寿春城下。 那可是三万秦军啊! 据蔡仲所知,整个寿春留守的兵卒也不过万余人,这还是加上屈明将军那五千人的。 …. 虽说楚王可以征召城中青壮和各家贵族的私兵,也能凑出几万人,但那一来需要时间征召,二来战斗力远不如号称虎狼之师的秦人。 若是真被三万秦军围上,寿春岂不就要沦陷了? 楚王和满朝公卿被捉,楚国就算不亡,那也差不多了。 当然,相比楚国的存亡,真正让蔡仲担忧的,还是他留在寿春城里的妻儿。 一旦寿春城破,妻儿恐有杀身之祸,就算不死,怕也是要沦为秦人的奴隶,日夜受苦。 想到此处,蔡仲越发忧虑起来,他抬头四望,见其他几个俘虏也都满脸哀色,心中所想大概和他差不多。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道 尖叫声。 「有野彘!好大的野彘,伍长快来!」 是刚才去遗失的秦卒的声音。 听到这话,留守的秦军伍长和两个秦卒皆面色一变,连忙拿着武器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临走前,那伍长还恶狠狠的瞪了几个楚人俘虏一眼,嘴里威胁道:「都给乃公呆好了,谁敢乱动,乃公回来就收拾你们。」 眼见那秦军伍长带着秦卒离去,而且声音越来越远,似乎是追逐着那头大野彘往林子深处去了。 这是机会! 蔡仲连忙动作起来,他早就感觉绑在自己身上的绳子似乎有些松动,如今秦卒们一走,他摸索起来,果然发现这绳子并没有绑紧,一番动作后,蔡仲成功从绳索中脱身。 「蔡仲,还有我。」 蔡仲的叔父连忙叫起来。 「快救我。」 其他几个俘虏也都叫道。 「好。」 蔡仲咬牙,连忙上前,将叔父和其他几个楚人身上的绳索都给解开了。 「三万秦军即将到来,若是寿春没有准备,恐怕城池不保,吾等快去禀告大王。」 【鉴于大环境如此, 众人相互低语一声,皆撒开了腿,往山下寿春方向跑去。 待到这几个楚人跑没了影后,远处的草丛里才钻出几个脑袋,正是刚才离开的一伍秦卒。 「伍长,你刚才演的可真好,那表情就跟真的似得,啧啧。」 秦军伍长自傲道:「笑话,乃公搞这些东西可是一把好手,要不然军候怎么会选我来负责这事。这些楚人定然会去寿春,把我三万大军来临的消息告诉楚王,如此,吾等便是大功告成了。」 一个秦卒抠着屁股问道:「所以咱们后面有没有三万人啊?」 …… 楚都,寿春。 城外示威的秦军已经撤走,惊惶的楚人平民和楚军溃卒也都相继进了城,寿春城门终于关上,城中守卫的楚卒披甲持矛,在城墙上不停巡视。 虽然城门已经关上,但寿春城里数万楚人心中的恐惧不仅没有消弭掉,反而越发浓重。 楚王负刍迈着虚弱的脚步,走上大殿,坐到他的王榻上。 …. 他从昏迷中悠悠醒转,哪怕身体再虚弱心中再害怕,他也得走上大殿主持接下来的大局。 「屈明呢?还没回来?」 楚王负刍向殿中诸臣询问。 「禀大王,据逃回来的我军士卒说,那些秦军借着雾气从八山附近发动攻击,我军猝不及防下遭受袭击,当场溃败,听说当时许多人都在传‘屈明将军已死,,恐怕屈明将军凶多吉少啊。」 左徒孙常拱手开口,他约五十余岁,是昔日楚国名臣孙叔敖的后代。与松阳君景昭、右尹靳夏同为楚王负刍这一朝的重臣。 听到孙常的话,楚王负刍手抖了抖。 「屈明死了。」 他闭上眼喃喃说着。 紧接着楚王负刍双眼大睁,目中尽是恐惧,低吼着:「所以那秦军校尉说的是真的,这八山上真的有三万秦军?为什么,秦军不是在淮北败了吗?怎么会有三万人突然出现在寿春城外,他们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是怎么渡过淮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谁能告诉不谷!」 在楚王负刍的吼声下,殿中楚臣皆面面相觑,别说是楚王负刍不明白,就连他们亦是满头雾水。 景昭略犹豫了下,上前说道:「大王勿急,依臣来看,那秦军恐怕没有三万人。」 「哦,松阳君何出此言?」 众人皆将目光望过来。 景昭开口道:「今日大王在城头欲要阅观秦军俘虏,寿春城中没有防备,且有雾气遮掩视线。若是秦军真有三万之多,他们大可以借着雾气的掩护,突袭我寿春城,则必能一战下城,将吾等擒获,根本犯不着让几百人在城外耀武示威,如此反倒是让吾等心生警惕,更让他们不好破城,此是违背常理之处。」 「且三万人何其之多,在我军掌握的情报里,此番伐楚的秦军根本没有这支兵力,怎会突然凭空出现。」 「而且以三万人数,想要悄无声息的渡过淮水,那得需要多少舟楫啊,这怎么可能不被我军发现?且三万大军,一日消耗粮草又要多少?在没有后勤补给的情况下,他们怎敢深入我寿春城外?」 景昭之话,字字有理,殿中诸臣听得连连点头,就连楚王负刍亦神色放松了不少。 就在这时,右尹靳夏眉头一皱,站出来说道:「松阳君之话,虽似有理,但实则对局势毫无益处。如今秦军突然出现在寿春城外,这是不能忽视的事实,且屈明五千人被其击破,虽有秦军偷袭之嫌,但至少说明他们就算没有三万人,也定然有万人以上,否则以我楚国男儿的勇勐,怎会一战被击破!」 说到此处,靳夏拱手道:「大王,上万秦军兵临寿春,而我城中加上收拢的溃兵也不过六七千人,此乃大危之势啊,臣请大王立刻下诏让上柱国率兵回援,救我寿春,歼灭这些秦军!」 …. 景昭眉头一挑,他常和项氏走动,所以知道一些兵事,以他的感觉来看,秦军不可能有万人以上。一个是补给问题,另一个则是他刚才所说的,秦军若是真有上万人,大可直接攻城,何必来这么一出。最有可能的,这支秦军不过是几千人罢了。 「大王,上柱国如今正在追逐李信,且欲北上配合项城守军,反攻蒙武部。」 「此乃战局最为重要的时刻。只要上柱国能够突袭蒙武成功,则七万秦军将丧师于陈蔡之地,此对我楚国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时刻,怎能在这种时候召回上柱国。」景昭开口。 孙常等几位重臣都微微点头附和,确实是这样,项燕麾下的三万人对于项城的战局非常重要,他若北上,绝对能大破蒙武。若是将其召回,那可就丧失这千载难逢,重创秦国的机会了。 见有人附和,景昭咬牙道:「臣认为城外的秦军不过数千人,虽然不知他们是如何渡过淮水的,但绝不会有补给跟随。吾等只需严守寿春便可,大王若是担心,还可征召寿春城中的青壮和各家私兵,足以凑出两三万守卒,如此人数,秦军绝对攻不进城,吾等无忧矣。等到上柱国北上击败蒙武,再率兵南下,进行剿灭也不迟。」 楚王负刍有些犹豫。 景昭说的很有道理,但他还是很害怕,特别是一想到那刚才所见八山上的一幕,那些雾中出现的身影,真的不是秦国之兵吗? 召不召项燕回来? 殿中,靳夏眼睛眯了起来,景昭刚才那番话相当于和他对上了,他说召项燕回来,景昭说不召,这不是当场打脸吗? 而且他看了眼楚王负刍的脸色,知道这位大王恐怕还是心中畏惧的很。就在他准备措辞之时,殿外有人急匆匆的前来禀报。 「大王,有被秦军俘获的商人逃回来了,他们说有重要消息禀报!」 片刻后,当蔡仲颤颤巍巍的站在楚宫大殿上,将他所听到的话复述出来时,整个殿中所有人都惊骇了。 真的有三万秦军! 靳夏看了眼脸上已经没了血色的楚王负刍,站出来道:「大王,事情已经明了,松阳君刚才所说的话都有了解释。八山上的秦军确实只有几千人,所以他们只偷袭了屈明一部,并未袭城。但在他们身后,还有三万秦军即将 抵达,他们是从西边来的,是秦国真正的奇兵,欲要攻取我寿春啊!还请大王速速召回上柱国!」 景昭硬着头皮道:「大王,臣觉得此事尚有疑点,这商人之事太过巧合,唯恐是秦人之计。」 「大王,请不要听某些人话。不管秦军是否真的有三万人,但吾等不敢赌啊,万一真有三万秦军临城。那我寿春就将处于险境,还请大王速速召回上柱国,若是迟了,恐怕悔之晚矣!」靳夏大声开口。 …. 在他身后,众多楚臣也一起附和道:「请大王速速召回上柱国,保我都城!」 楚王负刍听得连连点头,靳夏说的很有道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是三万秦军呢?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命来赌。 想到此处,楚王负刍一拍桉几,叫道:「传不谷诏令,速召上柱国回来。」 到了晚间时候,笼罩淮南之地的雾气散了一些,但天空依旧阴沉沉的一片。 楚王负刍站在深宫高台上。 「三万人啊,这可是三万秦军。没想到那李信竟然只是个幌子,秦王竟然还派了另一支奇兵从西边来。不过三万人这么大的数字,熊启竟然没有透露过半分,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说另有目的?」 楚王负刍皱着眉,他能弑君篡位自然也是有两把刷子的,在惊骇之余,越想这事越觉得不对劲。 「莫非是熊启故意不透露此事,他先泄露李信的行军路线,让项燕大败李信,然后北上辅助他击破蒙武,如此淮北秦军便被扫除干净,他熊启趁势归楚,则必定威名大涨。」 「而这时候,不谷和寿春城里的公卿皆被秦国这支三万人秦军俘虏。」 「如此,楚国无王。他熊启就可凭借着身体里的王族血脉,在项燕的辅左下,于淮北另立朝廷。他熊启便可名正言顺的成为楚王!嘶……」 楚王负刍越想越心惊,越想越害怕。 他本就是弑杀兄弟上位,对于淮阳城里那个兄弟自然早有戒心,如今联系到城外突然出现的秦军,自然越想就越觉得这是一个大阴谋。 「好一个熊启!好高的计谋!」 「竟然为了当楚王,连我楚国都城都要送给秦人,可恶,可恶啊!」 楚王负刍对侍立的随从大叫道:「快给不谷传诏,诏上柱国速回,要他必须回来!立刻,马上!不得拖延!」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三十六章:东向 寿春以东十余里的一处楚人乡邑,一支秦军在夜色的掩护下突袭了此地,乡邑中的楚人在那明晃晃的剑戟下全都吓得瑟瑟发抖。 南北两座乡门已被关上,有凶恶的黑甲士卒守护,防止有楚人逃出去通风报信。 好在这些秦人并没有屠城之意,在镇压住乡中楚人后,他们没有杀人,也没有淫辱妇女,更没有抢劫钱财珠宝,而是不停的从各处楚人家里收缴食物。 “快把吃的交出来,快!” “这条肉干拿过来,这些米端过来,这是什么?” “橘子!呕……不要,快给我拿开!” …… 稻、粟、肉类、蔬菜、以及除了橘子之外的各种水果。 在楚人眼中,这支秦军仿佛是饿死鬼现世,几百年没吃过东西似得,见了食物就双眼发亮,嘴里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声音,有些人甚至上去抱着肉干就啃,那场面看得人心惊胆颤。 好在这些秦人虽然饥饿似鬼,但并不嗜杀,在拿走食物后,就从屋中离开了,只留下一个个楚人在自家屋里大眼瞪小眼,心中惊慌恐惧,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寿春附近会跑来一群这么凶恶的秦军。 此时,在原本乡中豪富的大宅中,这支秦军的高层正在一边吃食一边进行军议。 “军候,吾等为什么要走?依我来看,这些楚人简直不堪一击,一个冲锋过去,就全跑了。等咱五千……不对,现在是六千人了,等六千人吃饱了饭,有了力气,完全可以再尝试攻打寿春,说不定这次就能一举打破城池,擒了楚王,抓回咸阳献俘,这可是滔天功劳啊!” 黑臀越说越兴奋,把嘴里刚塞进去的饭全给喷了出来。 一旁的张贺也激动道:“我看黑臀二五百主说得是,咱们若是能打下寿春,抓住楚王,那可就真是天下震动了。以军候之能,那定然是要被大王直接封侯的,吾等怕是也能跟着军候连升好几级爵位,嘿嘿嘿……” 主座上的赵佗瞪了这两人一眼,冷冷问道:“先不说能不能打下寿春,就按你们说的破了寿春,擒了楚王之后,那吾等又该如何?” 黑臀随口道:“自然是回咸阳领功了。” “抓了楚王,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赵佗淡淡道。 “啊?” 黑臀摸了摸屁股,满脸惊讶,他可没想过这些问题。 “赵广你来说说。” 赵佗侧首,看向很少说话的赵广。 这位和他同氏的将领,相比其他几人话很少,但做事却颇为沉稳,和涉间一起,很得赵佗看重。 赵广拱手应诺,开口道:“就如军候说的,先不论吾等能否打下同样有数千兵卒守卫的寿春。就说真的突袭寿春成功,擒获了楚王,那不仅不能让吾等回到咸阳领功得赏,反而是让大家尽有性命之危啊。” “寿春城中楚人有数万之多,再加上各贵族的私兵,可以厮杀的力量远超吾等。” “我军若是借着八山一战的威风退走,城中楚人或许不敢追击,但若是吾等敢攻陷寿春,擒拿楚王,那寿春城的数万楚人里必会有血勇之辈,上来与吾等以死相拼,那可是数万楚人啊,若是拼起反抗,吾等就算能胜也必定死伤惨重。” “而且我军如今身居楚国腹地,处处皆敌,若是擒获了楚王,就算从寿春退走,身后和前方也一定会有无数楚人追来,甚至就连在淮北的项燕收到消息后,恐怕都会回师追击我军。” “这些楚人为了夺回楚王,或是为了复仇,绝对会一路紧随,不惜一切代价的与我军相拼。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算此行能震动天下,但诸君恐怕都不会再有活着回到咸阳的机会啊。” 说到此处,赵广佩服的看向赵佗,沉声道:“唯有军候妙计,借着大胜之威,再以三万秦军的虚言吓住那寿春城中的楚王,让他们绝不敢出城妄动,如此吾等就可以缓缓退走,等到楚人反应过来时,我军早已到了数百里之外,这才是吾等的生路啊!” “军候此番,不仅带吾等立下大功,还救了全军数千人性命!” 说着,赵广转身,向赵佗躬身下拜。 经过此番奇袭寿春的事情,他对赵佗已经是彻底拜服,钦佩到了极点。 在赵广解释之后,诸人也明白了过来,忙道:“军候妙计,吾等佩服。” 佩服完之后,黑臀又大着胆子问道:“可是军候,吾等想要回咸阳,为啥不从原路返回,反而要从东面走,西边不是更近吗?” 听到这话,白荣就笑道:“好个黑臀,莫非这东边大鱼大肉你不来吃,反而又要去西边吃橘子不成。” “哦,也是,我这辈子可都不想再吃橘子了,宁愿绕远路回去都行。”黑臀嘀咕着。 众人都笑起来,赵佗嘴角也泛出淡淡的笑意。 他望了眼帐中诸将,特别是涉间、赵广二人,见他们神色从容,想来是明白自己为什么选择走东边的原因。 除了白荣所说的补给食物是一个问题外。 最大的原因还是,现在可不同于他们奇袭寿春时的情况。 那会儿有李信和蒙武在淮北给他们的偷袭打掩护,没人知道有这么一支秦军悄悄的顺着淮水向寿春进发,所以赵佗这一部才能一路顺畅的抵达寿春城下,发动突袭,并达到震慑楚王的目的。 到了如今,他们已经在楚人面前暴露了踪迹,若是再顺着原路往西走,三五日之后等到“三万秦军”的谎言破碎,各地勤王的楚军聚集寿春城下。 楚王定然会恼羞成怒,派遣大军一路追杀。而那时秦军往西沿着淮水逆行,不仅没有补给食物,而且因为地形崎岖,行进速度会很慢,只要楚人急行而来,是很有可能追上的。 且楚王还可能传令在淮北的楚军对他们进行拦截,如今的淮北战场,项燕大破李信军,楚军一路高歌猛进,收复了颍水以西不少被秦军夺取的城邑。 若是项燕收到命令派人奔驰,堵在西边的淮河北岸,甚至有堵死赵佗这一支部队的可能。 前有人堵截,后有追兵,还无补给辎重,往西走原路,看似生路,实则是一条死路! 相比而言,继续往楚国东部走,看似深入险境,离咸阳越来越远,其实比西边更安全。 因为楚国东境征召的数万兵卒都在项燕麾下,正在颍水以西的淮北战场追击溃败的秦军。 楚国东境的城邑,大都处于空虚状态,一座大城,恐怕也就千余人守卫,小城更是只有两、三百人。 以赵佗麾下的六千兵力,那还不是虎入羊群,一顿乱杀。 且东境城邑之间经过开发,不仅有大路连接,还有诸多城邑可供秦军取食,让他们不用再担忧食物的问题。 而且…… “涉间,明日伱麾下士卒尽数换成楚军甲胄,带着那些投降的俘虏为前锋,为我中军开道,拔取前方城邑,打开前往咸阳的道路!” “唯。” 涉间起身,拱手应诺。 到了晚间时刻,秦军士卒个个吃饱喝足,开始进入酣睡,养足体力,准备明日的行军。 赵佗,则来到宅中一处安静舒适的房间。 “进来吧。” 赵佗得到允许之后,安静入屋,见到辛梧正躺在榻上,受伤的手臂搭在床上,神色状态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下吏赵佗,参见辛将军。” 赵佗拱手行礼,他在官职和爵位上都远低于辛梧,自然该姿态恭敬。 辛梧看着眼前的少年,笑道:“我都说过了,你赵佗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关系已和寻常人不同,在没有军务的时候,你不用以军职相称,你我两人大可亲热一些。” 听到这话,赵佗也不客套,便笑道:“既如此,那佗就斗胆称一声‘辛公’了。” “随你,我也当你做自家晚辈了。” 辛梧呵呵笑着,他看着眼前少年的模样,神色不由恍惚起来。 赵佗派兵追逐溃卒冲击寿春,并吓唬楚王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再加上下午听到的“三万秦军”之事,更是让他心中既惊讶又赞叹。 这种种事迹,均为临机应变,又合乎兵法之道,其中展现出来的智慧,足以让他这个沙场老将都赞成不已。 且赵佗一个区区十几岁的少年,就敢带着几千人潜入万乘之国的国都,派几百士卒站在寿春城前吓唬楚王,这等胆识魄力,岂是一般人能够做到了。 “此子未来不可限量!日后必是世之英杰!” 辛梧心中感叹,他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与赵佗打好关系,不仅是要报赵佗的救命之恩,更是要为他们辛氏结交一个强大的盟友。 就在辛梧思绪转动之时,赵佗开口道:“辛公,我军各将吏经过军议,认为明日该当东行,从楚国东部城邑穿插……” 赵佗将接下来的行军计划向辛梧禀报,听得辛梧连连点头,心中越发称赞起赵佗来。 很快,赵佗说完,又对着辛梧拱手,道:“辛公乃我军大将,又是经验丰富的长者,赵佗还请辛公来主持大局,执掌全军。” 辛梧愣了下,转而笑道:“好你个赵佗,没看到我受伤了吗?哪还能指挥军务,你这小子莫要来这些虚的,接下来的事情都归你管,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听到这话,赵佗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辛梧,是个好同志啊。 如此他便可名正言顺的执掌这六千人,不用受辛梧节制。 到了第二天一早,天边晨曦微亮。 赵佗麾下六千士卒已是在各部军吏的指挥下,排列整齐,并按照顺序走出乡邑,向着楚国东部进发。 在其前锋,一千秦卒皆穿着赤红如火的楚甲…… 感谢书友昆临远山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七章:仓皇之犬 胡邑与寝丘之间的一座小乡邑。 冬天的太阳刚从远方的地表升起,李信颓然的靠在邑中一处屋宇的柱下。 他一身甲胄上满是污渍泥土,上面还沾着清晨凝结的霜露。李信头上的鹖冠在昨晚逃难时被路边的树枝刮烂,鹖冠两侧原本鲜艳亮丽高高竖起的鹖鸟之羽,此刻也只剩下一侧尚在,且又黑又破。 这样子,哪还有他李信昔日在咸阳城中大殿之上,当着秦国满朝公卿之面高呼必灭楚国那种意气风发的模样。 不仅是这位二十万秦军的主将狼狈不堪,此处乡邑的街道上,全是一个个面色疲惫的秦军士卒,他们或是缩成一团,或是相互斜靠在一起,亦或是箕踞坐在地上,低垂着脑袋。 还有大量的战马被拴在远处的空地上,密密麻麻,不时发出刺耳的嘶鸣声,有士卒在将吏的指挥下,忍着身体传来的疲惫,给马儿喂食从邑中收集到的草料,好让他们在危机时能够驾马而逃。 “李越,我军还有多少人。” 李信低声开口,询问跟随在自己身侧的短兵首领。 李越回道:“将军,乡邑中尚有两千士卒跟随,皆是车骑。就算楚军再追上来,吾等依旧能逃脱追击,前往寝丘。到了寝丘后,我军便可沿着大道北上,前往项城,在那里有蒙武将军的支援,就不用再惧怕楚军的追击。” “两千人啊。” 李信惨然一笑。 好一个楚军再至,他们依旧能逃脱追击。 今日逃一城,明日逃两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后路,而楚兵又至矣。 这就是他李信伐楚的结果吗? 亲率三万五千大军从楚国侧翼奇袭寿春,结果被项燕在半路堵截,李信欲要突袭破敌,反遭大败而归。 除了赵佗带走的五千人外,他李信麾下三万人如今就只剩下两千了。 十不存一,这结果何等凄惨可笑。 “不去项城,往西走平舆。”李信轻声道。 李越怔了怔,忙道:“将军,不可啊!如今楚军在吾等身后不停追击,若是北上项城,有蒙武将军接应,我们还有安全返回的希望。若是西走,项燕欲要擒获将军,必定紧追不放,不管我等是逃到平舆,还是再从平舆前往上蔡,楚军一路追击下,难保不会有出现危险的时候。还请将军勿要因为……” 李越说到这里,低下脑袋没敢说下去。。 李信却明白他的意思,惨笑道:“因为什么?是因为我怕见到蒙武吗?因为我不听他的劝谏,执意率军深入楚地才惨遭大败,所以我怕被他嘲笑,才不愿去项城?这就是你想说的吧。” 李越咬着唇,他怕的自然是这个。 “我不怕见到蒙武,我真正怕见到的是另一个人啊……” 李信说着,痛苦的闭上眼。 那一夜,少年的话语犹在耳边响彻。 苦苦哀求,叩首相谏,全都因为他李信的骄傲和顽固错失了最后一次机会。 李信还有何面目去见赵佗? 但李信还是想要再见一见赵佗,哪怕任其奚落和嘲笑。 他应该在平舆等我吧? 或许他早料到了这一切,会在那里接应我。 这是李信藏在心中的期待,他相信赵佗是不会抛弃他的。 不过李信决意不去项城,而是往平舆,也并非只是因为赵佗的缘故。 李信轻声道:“如今蒙武正攻打项城不下。若是吾等往项城方向去,项燕率楚军追击到了彼处,再加上项城里的数万楚军,蒙武遭受夹击,恐怕不仅不能接应吾等,反而还有溃败之忧。” “所以我往西走,就是要以自身为饵,将项燕引到西边,让他不去支援项城!如此,蒙武一部,在收到我方传信后,才能从容退去,不至于和我军一样遭受败绩。” 李越恍然大悟,但心中还担忧万一他们被楚军追上又该怎么办,只是见李信如今的模样,他不好再开口。 李信侧首望向北方,心中自语:“那封信应该快送到蒙武手中了吧。君……昌平君之事,希望蒙武能小心,只要他能及时撤入淮阳,控制住这个中枢之城,则七万士卒尚有退路啊。”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一片叫声,在城外警戒的士卒驱马来报。 “楚军来了!已到十里外!” 众多或躺或倚的士卒一下从地上蹦起来,神色惊惶,场面略显混乱。 李越叫道:“将军快走!” 李信默默无言,上了战马,带着一众士卒再次狼狈西逃。 …… 没过多久,刚刚被秦军占据的乡邑,再次插上了楚国的凤鸟赤旗。 项燕乘坐战车至于乡邑西门外,眺望远方,见极远处尚有烟尘滚滚,不由对左右笑道:“昔日孔子在郑国被人笑做丧家之犬,如今你们看那李信,岂不也像一头仓皇之犬,何其凄凉。” 左右皆笑道:“上柱国所言是也,李信惨败,被吾等一路追逐,惶惶不可终日,如今吾等已至他十里之后,只需一路追击,早晚都能抓住这头仓皇之犬,杀了取肉吃,只是不知其肉酸不酸啊。” 众人皆笑,项燕也是满面愉悦。 下蔡以北的那一场遭遇战,他以后发制人的战术,大破李信。然后便一路跟在李信身后追击,途中不停击破李信残部步卒,斩杀数千,俘虏也有好几千人,甚至还抓住了裨将军辛梧。 应楚王之命,项燕将辛梧连同一千秦军俘虏,送到后方寿春去炫耀楚军之胜,想来大王见到那批俘虏,应该会非常高兴吧。 到了如今,前方逃窜的李信就只剩下两三千人了,要不是对方剩下的全是车骑快马,项燕早已将其捉住。 “李信逃不掉的。” 项燕信心满满,秦军的马儿跑的再快,早晚也有累瘫的时候,只要他一路紧追不放,定然能擒获李信这条大鱼。 在到达寝丘前抓住李信,他便可率军携大胜之威北上,支援项城。 到了那时候,南有项燕麾下楚军和项城驻军与秦军对战,北有昌平君自后方突袭,再加李信惨败动摇秦军之心,蒙武那七万人必定大败。 届时,他项燕将迎来一场惊世大胜,威震诸夏,足以让秦国许多年都不敢再东望荆楚,免去楚国覆亡之危。 当然,若是到了寝丘,他还没捉到李信,那也不着急,他将派遣五千人继续西追李信,并收复沿途城邑,而项燕自己则带大军北上。 擒获李信虽然重要,但相比蒙武那七万人,还是逊色不少。 “派一部轻骑继续追上去吧。其余士卒在此邑中休憩一会儿,饮水吃食,喂足马料,半个时辰后,继续追击!” 项燕对身侧将吏吩咐着。 他昂头挺胸,侧首北望,目光仿佛能穿过数百里路程,抵达昔日陈郢城中。 “公子启,此番就看你的了。” 就在项燕意气风发之时,一匹加急快马已从后方奔驰而来。 肩负着楚王重要诏令,一路换马不换人的加急特使,在日夜兼程之下,终于在这处小乡邑赶上了项燕的部队。 很快,那张来自楚宫的诏书就送到了项燕手中。 “什么!辛梧和那些俘虏被秦军劫走了?” “屈明麾下五千人被突袭大破?” “三万秦军自西部渡淮而来,即将兵临城下?” “大王诏我率师回保寿春,必须立刻返回?” 项燕看着那张写满了楚式鸟虫体的帛书,目瞪口呆。 事情的变化,已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良久,项燕才放下帛书。 再次侧首北望。 他已经和昌平君约定了起事的时间。 不管项燕此番能不能追到李信,都会在十天后率领大军抵达项城。 到时候昌平君会在蒙武后方发动袭击,项城中的守军也会趁势出城突袭,三方联手夹击,则此番破秦大事可定。 但如今,楚王下了死命令,诏他必须率兵回援寿春。 那陈郢项城之事,又当如何? 项燕眼中闪过一抹迷茫。 “哪来的三万秦军?” “不可能……” 感谢书友小x牛的打赏,和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八章:公子启 秦军颍水大营,足有三丈高的大纛(dào)树立在主将大帐外,代表着主将李信的身份与威严。 然而帅帐中,蒙武宣布的第一句话便是:“李信败了。” 诸将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帐中沉默一片,所有人的脸上都罩着一层阴翳。 不管是赞同李信奇袭之策的人,还是一直不看好此策的将吏,到了如今,大家都知道事情不妙了。 李信三万车骑被楚军打的近乎全军覆没,只剩几千人仓皇逃窜,何其可悲。相应的,也代表此番秦国伐楚之战宣告失败,至少他们不可能再完成覆灭楚国的战略目标。 他们不仅前功尽弃,不能立功升爵,回到咸阳后还将受到无数秦人的白眼。这一场伐楚之战,不仅有着大王的厚望,更是寄托了无数秦人的渴望。 没人会甘心,除了在心中唾骂李信的轻率和莽撞外,诸将也在想着补救的办法。 蒙武却在这时说道:“我欲率大军撤回淮阳,放弃攻取项城。” 听到这话,众将哗然一片,比听到李信战败的消息还要激动。 裨将军杨原首先站起来,神色激动道:“蒙将军,此事万万不可!” “李将军虽败,但伐楚战事尚有转机。经过我大军连日猛攻,如今项城北墙已经快要坍塌了,城中楚军死伤亦不计其数。我军连日攻城,虽有损失,但在此处尚有六万余可战之卒,最多再猛攻数日,我军便可攻拔项城啊!” “我军若是能攻下项城,就能打通南下之路,说不定还可击败那支截杀李将军的楚军,到时候再趁势夺取淮北的城邑。那样一来,此番伐楚,吾等就算无力灭亡楚国,至少也能打下许多城池,足以向大王交代。” 另一位裨将军韩忠也赞同道:“是呀蒙将军,此时若是撤军,则我军前功尽弃。且李将军战败,必定会从寝丘处北向而来,欲到项城和我军汇合,将军若是在此时撤军,则项城守军出城,必定会堵住李将军逃归生路,则李将军将陷于死地,此事万不可行啊。” “是啊是啊……” 其他将校也跟着附和起来。 蒙武冷冷看了众人一眼。 这些人的心思,他很清楚。 他们所言,皆是借口。 不外乎是见项城即将攻破,功劳马上就要到手,谁也舍不得丢弃。 李信战败,必是大罪。 他们这一部虽然没有参与李信的奇袭,不会担上太大的责任,但也一直止步在项城下,无功可得,这样回去谁能甘心? 而此时只要再猛攻几天,就能拿下项城,砍下城中好几万楚人的脑袋,这可都是军功啊! 如此大胜,和李信的战败一对比起来,岂不更加凸显他们的功劳,哪怕此番灭楚失败,他们这些人也可以昂首挺胸的回到秦国,不用担心受到责罚。 说实话,蒙武也很心动,拿下项城,灭掉城中的数万楚军,不仅让他们有功,也能消灭楚国的有生力量,让下一次秦国伐楚时获得更大的优势。 只是…… 蒙武想起昨夜收到的那封李信亲笔书信,信是写在帛书上的,由李信的亲卫日夜兼程前来送达,蒙武阅后即焚。 信里的内容非常重要,也非常惊人。 李信在信中说,他这一次突袭寿春之所以失败,都是因为秦军内部有人泄露了他的计划,让李信奇袭的行军路线被楚军得知,所以项燕才能提前聚拢楚国东境的士卒,在钜阳下蔡一带进行堵截,最终让秦军遭遇大败。 在蒙武看来,李信这些话不免有推卸责任的嫌疑,但若是细思起来,却也让蒙武颇为心惊。 项燕的大纛明明还插在项城上,他却跑到数百里外的钜阳下蔡一带,而那里恰恰又是李信偷袭寿春的必经之路,这种巧合该如何解释? 楚国东部征召的楚军本该前来项城支援,结果却尽数南下去截杀李信,楚人又是如何提前知晓并部署兵力的? 一切的一切,都证明项燕有一个情报来源,让他知道了此番李信的奇袭路线,这才能做出相应安排。 有内鬼! 但蒙武也不敢胡乱说话,因为那个人的身份太过重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并非他和李信可以随意污蔑和指责的。 秦法,诬告者反坐其罪。 所以蒙武此刻也很纠结,众将不愿撤军,若是强行撤走,恐怕军心不稳。但如果继续围攻项城,淮阳城里那人真是内鬼的话,则必生大患,这些话想起来,让蒙武直感觉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此时,众将还在不停劝说着蒙武,希望他能继续攻打项城。 蒙武深吸口气,终于想到一法。 “既如此,大军继续攻取项城,五日时间,必须要拿下此城!” “另外,李将军此番战败,消息传到后方,怕是要引起楚人不安之心。杨原,你调一曲士卒退往淮阳坐镇,实行军事管理,防止当地楚人异动!” …… 项城。 周文将脑袋从破碎的女墙望出去,见到远处秦营灯火通明,有无数人影举着火把鱼贯而出,向着项城方向奔来,同时,有战鼓响起。 “秦军又要夜攻了?” 周文倒吸一口凉气,要知道一般两军交战,除非必要,都会竭力避免夜战。 特别是攻城战中,没有日光照明的情况下很容易让攀城的士卒受到影响,很多人还没爬上墙,就直接失手摔了下去,进攻方的伤亡会非常大。除非是欲要趁守卒不备进行偷袭,否则很少有将军会选择在晚上攻城。 秦军之前曾昼夜不停的攻城过几次,虽然让城中楚军疲于应付,但秦军自身的伤亡也很大,没几天就放弃了夜战,只在白天攻城。 怎么今天又再次发动夜攻了,秦军主将这是发疯了吗? 周文连忙退下城墙,赶往城中帅帐处禀报。 同时城中疲惫的楚卒们也收到军令,前往城墙御敌。 项城中,当听到周文的禀报后,坐镇此处的楚军主将项渠不仅不急,反而大笑道:“秦军欲要夜攻项城,哈哈哈,看来他们是急了!” “他们急了!” 笑着,项渠一张脸激动的变红起来。 他低语着:“这是信号。算算时间,父亲也该击败李信,即将赶到了,到了那时候,便是我等反击的机会。” 项渠一下站起来,发令道:“让城中一直没有上城墙战斗的一万精锐准备好,这几日,就是要用到他们的时候了!” …… 淮阳,昔日的楚国陈郢。 “公子启。” 熊启握着手里的一封帛书,喃喃着这个称呼。 秦国的昌平君。 楚国的公子启。 这是他的两个身份。 在熊启的前半生,他以昌平君的身份在秦国生活。 和昌文君一起为秦王政敉平嫪毐之乱,打击吕不韦一党,之后他又在秦国丞相的职务上兢兢业业干了近十年,为了秦国称霸天下的大业,熊启堪称鞠躬尽瘁。 然而到了后面,他就发现自己的心变了。 秦王政欲兼并天下,楚国是他必定要灭亡的国家。 那个熊启的父祖先辈曾经统治的国家,那个拥有祝融之血,传承了八百年的古老国度,即将灭亡在秦人手中,也将灭亡在他熊启的手中。 每当想到这件事的时候,熊启就感觉到心脏在痛。 他虽是被父王抛弃在秦国的孩子,但身体依旧流淌着芈姓熊氏的血液啊。 难道他熊启,就真的要亲手覆亡自己的祖宗社稷吗? 族兄昌文君告诉他,秦强楚弱,秦灭楚乃是大势,他们阻止不了的,不如将目光放到更长远的地方。 扶苏! 这个楚女所生的孩子,身体里有着和他们一样的血脉,亦是真正的祝融后裔。 他们只需要去影响扶苏,让扶苏喜欢楚国的文化,喜欢楚国的衣裳,喜欢楚国的一切…… 秦灭楚又如何,只要他们两人能帮助扶苏上位。 到了那时候,秦王政既亡,扶苏继位,那么天下的统治者,依旧是先祖祝融的后代,是他们楚人啊! 扶苏将会在全天下推行楚国的文化,让天下所有人都穿楚服,说楚语,膜拜楚国之凤,祭祀祝融之祖,供奉太一之神。 楚国亡了。 但整个天下,都将成为新的楚国。 如此改天换地之策,岂不妙哉? 熊启曾被昌文君说服,两人一起竭力影响扶苏,在他们的努力下,因秦王政忙于政事而疏于关注的扶苏,果真向着他们预想的方向发展。 扶苏说楚音,穿楚服,好儒学,爱阅览来自楚国的帛画,甚至还喜欢吃来自楚地的柑橘,心中又常有悲天悯人之意,和他的父亲秦王政完全不一样。 说是秦人,其实更似楚人。 就在昌文君沾沾自喜,认为他们的计划将要成功的时候。 熊启发现,秦王政已是看穿了一切。 “没用的,我们越让扶苏像一个楚人,那大王就越不会让他来接掌秦国。” 熊启喃喃自语,他了解秦王政,昌文君的计划注定是失败的。 像极了楚人的扶苏,若是继承不了君位,那这八百年楚国亡了,可就是真的亡了。 从那一刻起,在熊启的心中,就有了新的想法。 “我不想楚国亡。” 熊启从榻上站起来,眼神变得很坚定。 “我是熊启,是帝高阳之苗裔,是真正的楚国公子!” “我怎能让我的祖国灭亡!” 一阵脚步声快速接近。 熊启的亲信神色匆匆的走进来,禀报道:“君侯,军中有消息传来,蒙武将军将调一曲士卒前来接管淮阳,说是怕李信将军战败的消息引起此地的楚人不安,特遣军队镇守。” 熊启怔了怔。 他任职丞相十年,又在淮阳之地呆了一年时间,四处早已布下眼线亲信,所以蒙武派遣的士卒还没到,他就已经抢先收到了消息。 “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亦或者是蒙武太过稳重,才会这样安排。” 熊启的眼睛眯了起来。 略微思索后,他便低语道:“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能让那五千人进城,否则大事难成。我只能提前起事了,不过距离项燕约定的时间只差两日,想来他定能及时赶到,影响并不大。” 说着,熊启走下榻,对亲信道:“走吧,随我去唤醒此城的楚人。让这淮阳,重新变成我楚国的陈郢之都。” “唯,君侯。” 亲信应诺。 熊启停下脚步,冷冷看了那亲信一眼。 “不要再叫我君侯。” “叫我公子。” “我,楚国公子启是也!” 感谢书友20181204222721987的打赏,和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九章:淮阳反 “什么声音?” 桓昭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一屁股自榻上坐起,伸长了耳朵,隐隐约约能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接一阵的呼声,仿佛是有人在欢呼雀跃。 “难道是蒙武攻下项城,消息传过来了?”桓昭自语着。 他自从心疾发作,被留在淮阳养伤以来,就日日难眠。刚开始的时候,只要一想到他桓昭竟然错失了这次伐灭楚国,立下大功的机会,他就气的浑身发颤。 “都是赵佗!要不是赵佗,我安能引发心疾,落到如此地步!” 最让桓昭感到气恼的是,就在他枯坐淮阳城养病的时候,赵佗却在沙场立功,以那小子的立功速度来看,恐怕这一次伐楚之战打完,就能再往上升一爵,跑到他头上去了。 这还得了! 桓昭越想越气,让原本经过休养恢复过来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他知道这是心疾又要发作的迹象,但桓昭也没有办法,他只要一想到那些恼人的事情,就气的吃不下饭,也睡不好。 直到前几日李信兵败淮北的消息传来。 初闻这消息,桓昭是震惊的。 李信竟然败了? 而且据说还是全军覆没,三万人死难无数,李信自己更是被楚军一路追杀,如今生死不知。 “惜哉李将军,怎么就败了。” 桓昭面上痛心疾首,为李信兵败而感到惋惜。 但实则在他的心中,竟莫名的有着丝丝窃喜之意。 “我桓昭若在军中,一定能好好辅佐李将军征战沙场,安能让楚军逞威,有如此大败?” “李将军放着项城不打,为何会想出奇袭寿春这种覆军之策,哼,想来定是听信了某些竖子谗言,这才做出此等不智之举,竖子害人啊!” 桓昭一边对侍从抱怨,一边在心中暗喜。 他这次可真是因祸得福,没想到这一病竟然让他躲过了一场大败,不仅不用在沙场遭遇覆军之危,更不用承担任何战败的责任。 反而是李信和赵佗,就算他们能从楚军的追杀下活着回来,想来也会名声尽毁,遭受削爵抵罪的待遇。 “那赵佗最好被楚人擒住,成为阶下囚徒,就算日后能救回来,也让他在我面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哈哈哈,如此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一想到这里,桓昭就喜从心上来,接下来的日子,他吃饭也能多吃上一碗,睡觉也能睡得香了,不过大病一场的影响还是很大,让他白日都有些嗜睡。 如今他刚睡着不久,就被外面的呼声惊醒,不由向屋外叫道:“来人!外面何事发生?” 没人回应桓昭的呼声,反而他很快就听到一阵惊呼和厮杀声。 紧接着房门被猛力推开。 进来的是负责侍候桓昭的楚女,枳。 一个淮阳本地的楚国女子,桓昭见她长得有几分姿色,心中存了病好后宠幸的心思,便让她侍候自己饮食,不过这枳做事不太机灵,桓昭经常对其呵斥怒骂。 如今也不例外,桓昭斥责道:“不是让你进门时轻手轻脚吗?真是没有规矩,外面发生了何事?为何如此吵……” 桓昭说不下去了,因为他透过枳打开的房门,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屋外院中,有血水流淌,尸体横陈,人头攒动。 枳更是冰冷着一张脸看他,哪还有平日那般被他叱骂时瑟瑟发抖,叩首告罪的模样。 紧接着,院中的人冲进了屋子,那是一个个满脸兴奋和愤怒交加的楚人。 “他就是秦国军候。” 枳怨恨的看了桓昭一眼。 “怎么回事?你们这些楚人是要造反吗?不,你们怎敢……呜……”” 桓昭叫了一声,紧接着他就被十多个楚人壮汉扑了上来。 …… “今日,此城不再是秦国的淮阳,而是我楚国的陈郢。” 公子启站在陈郢城头,身侧赤红的旗帜迎风飘扬,就像是他体内的祝融血脉在熊熊燃烧。 他身后的陈郢城中,无数楚人欢呼长啸,他们将一个个满脸恐惧的守城秦卒拉到城中空地,用大斧砍下脑袋,每斩下一个秦人的头颅,城中就爆发出一阵欢呼。 数万楚人在那血水中高呼万胜,他们的声音如同震天号角,在这城市上空不停回荡,宣告着此城正式脱离了秦人的残暴统治,重新回到自由的楚国怀抱。 淮阳城中本有三千全副武装的守城秦卒,原本足以镇压城里的楚人叛乱。但他们在此之前收到坐镇此地的昌平君命令,以查检武备的借口,让这支秦军交出手中的武器。 镇守此地的秦将很疑惑,但军法规定上级的命令必须执行,违令者诛之。 昌平君,负责一切淮阳的调度事宜,这支秦军亦归他管辖。 所以三千秦军尽数卸甲弃兵,然后就被蜂拥而至的楚人俘获杀戮,变成了三千个沾满血水的头颅。 此外,城中尚还有数千手无寸铁的秦人民夫,此刻也自然跟着走上了黄泉路。 除了极少数爵位较高的秦将没有被杀,充作俘虏外,陈郢城中再无秦人,赤红的旗帜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城头飘扬。 “公子,吾等为何不将那五千秦军一起骗进城来,以公子的命令先让他们放下武器,然后就可像那三千秦人一般尽数袭杀。” 公子启身侧,亲信陈柏满脸疑惑。 因为此刻陈郢城外,一支五千人的秦军正满脸惊骇的看着紧闭的城门,以及城头上飘扬的赤红旗帜。 秦军军候不敢再往前一步,连忙派遣快马立刻回报颍水畔的蒙武将军。 公子启面沉似水,淡漠道:“蒙武在没有知会过我的情况下,派遣这支秦军前来,恐怕已经有了怀疑之意。他们不会听我的,这五千人若是进城……” 公子启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在担任秦国丞相十年的时间里,很清楚秦军的战斗力到底有多强。 这五千秦军装备齐全,在已经有了防备的情况下,一旦进城,别看城中有数万楚人,但正面对战根本不是秦人的对手,到了那时候,恐怕刚复活不久的陈郢,转眼之间又会沦陷为秦国的淮阳。 “我只需死守此地便可,城中五万楚人,可征召上万青壮守城,借着坚固高大的城墙和充足的守城器具,足以击退秦人的进攻。” “且我这一反,秦军便失去了粮草补给,只要我能坚守此处,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自行溃败,更别说蒙武前方还有项城的楚军,以及……上柱国!” 公子启眼中闪着光。 他为什么敢提前起事,那是因为秦军的粮草辎重全都囤聚在陈郢城中。 这里是鸿沟的重要节点,在遥远的荥阳粮仓,秦人将粮食辎重装上船只,然后通过鸿沟之水运输到这里,将粮食囤积于城中。然后又在昌平君的指挥调度下,向前方的蒙武大军进行输送。 只要淮阳一反,他甚至不需要出城进攻,只要死守住此城,那蒙武麾下近七万战卒,以及附近负责后勤的数万秦人民夫,将瞬间断掉粮食来源。 这可是十几万人啊,一天得吃多少粮食,淮阳一反,他们拿什么来填饱肚子? …… 颍水秦营。 蒙武在收到淮阳反叛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竟然是真的……昌平君竟然真的反了。” 他喃喃着,双手在微微颤抖。 在收到李信提醒的时候,蒙武虽有些相信,但还是不敢妄下决定。毕竟此事关系重大,不是他蒙武能随意决断的。 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特地调遣了五千士卒去驻守淮阳,并亲自警示这一曲的将吏,让他们小心城中楚人。而且蒙武没有将此事提前告知昌平君,好来一个出其不意,这就是他的应对。 在蒙武的计划中,只要五千秦军突然进入淮阳,再加上原本的三千守卒,如此人数,足以威慑住昌平君和城中楚人,让他们不敢妄动。 等到他打下项城,翦除城中的楚军后,就更不用担心后路出问题了。 但没想到那昌平君竟然如此警惕和敏感,在他派出的五千秦军还没到的时候,就已经举旗造反。 “淮阳一反,我军便没了粮秣后勤。” 蒙武牙齿打着颤,看向帐中听到这消息后,同样惊呆了的众多将吏。 他颤声问道:“韩忠,我军营中还有多少粮食,可供几日消耗?” 裨将军韩忠亦颤抖道:“还有三日,粮草只够大军三日所食。” 近七万战卒,加上后勤民夫,日食夜嚼非常巨大,所以颍水军营中囤积的粮草不多,一直都靠着淮阳不停的运输。 “蒙将军,吾等当速速回师淮阳,拿下反城,抓住反贼昌平君,夺回粮秣,方能保我大军不失啊!” 杨原站起来,惊慌说着。 其他将领也都跟着附和,这一刻,他们皆是神色惊惶,再也不敢提攻取项城之事。 “三天……” 蒙武闭上眼,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李信不在,他就是这支秦军的主将,众人皆可慌乱,唯有他不能失措。 很快,蒙武睁开眼,猛击身前木案。 “杨原,伱带两万士卒继续围住项城,保我后路,防止城中楚军追击。” “韩忠,你立刻聚拢士卒,护住粮秣,随我缓缓退往淮阳方向。” “在我军退到淮阳之前,不得向军中走漏此事消息,违令者,斩!” 下一章写完这一战,第一次伐楚就算是大局已定,后面就是赵佗的舞台了。 感谢书友20180511141605984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章:淮阳之战 「秦军开始撤退了?」 项城城头,担任视日之职的周文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颍水畔的一幕。 一队又一队的秦军开出大营,他们通过搭建在水上的浮桥,在军吏的指挥下有序的渡过颍水,然后结成队列,从陆路往北行进。看其阵势,竟然是将粮秣辎重也一起带上了。 不过在其大营前,尚有一部秦军列阵未动,他们正对项城,组成战阵,持戈握弩,似乎是在防备着城中的楚人出城袭击,以掩护袍泽们渡过颍水北撤。 这种场面,不是秦军大撤退又是什么? 「昨晚和早上都还敲得鼓声震天,不停派人冲城,怎么现在又跑了?」 旁边的楚卒互相交谈着,就如他们说的,秦军日夜不停的攻城,不分白日黑夜都在勐冲城墙,再加上那威势迅勐的巨砲不时抛出巨石砸向城中,压得城内楚卒抬不起头。 在这种可怕的攻势下,楚军死伤惨重,连项城的城墙都近乎坍塌,好几次落入了秦人手中。 虽然城中的楚卒很快就夺了回来,但看那架势,要不了两天,秦军就能破城而入,与他们展开巷战。 就在这种形势大好的情况下,秦人怎么就撤退了? 周文压住心中疑惑,忙派人入城禀报。 很快,楚将项渠就收到消息,大步走上城头。 「看来是公子动手了。」 项渠看着城外秦军撤退的场面,眼睛发亮,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公子? 周文眨眨眼,什么公子?这里哪来的楚国公子? 但不等周文反应过来,项渠就对身后跟随的将校们接连发令道:「让儿郎们饱餐一顿,养足精力,马儿们也要喂饱草料,做好准备,等到我将令下达时,便出城追击!」 「秦军既撤,立刻派人南下,与上柱国通信,将此处形势告知上柱国。」 一连串答应声后,项渠又将目光望向周文:「视日,你继续密切注视这部断后的秦军动向,如果他们有撤离迹象,立刻向我禀报。」 「唯。」 下达一系列军令后,项渠又将目光望向城外秦军。 「这支断后的部队,看上去足有两万人。蒙武此人果真稳重,让这么多的秦军断后,我这一军恐怕难以吃下。不知父亲能不能及时赶到,如果能拿下这两万断后的秦军,则蒙武不足惧矣。」 …… 一天后,蒙武站在主将的指挥车上,满面风霜,迎着寒风,眺望前方的淮阳城。 只见那淮阳反城,城高墙厚,上面还有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 那些人皆身披黑甲,手持剑戟,赫然是一群穿着秦甲的楚人,正严阵以待,谨防秦军攻城。 「城中是否有人出来?」 蒙武侧首看向最先到来的秦军军候。 那军候忙道:「没有,下吏率军到了此处,就见城门紧闭,城头上插了楚国旗帜,便知道情况有变,派人上前叫门,却被城中乱箭射杀,下吏便立刻遣人通知将军。还派了骑兵巡逻四门,并未见到有人出城。」 …. 「没有对这五千人动手,他倒是颇为谨慎,看来是想坚守此城,断我补给归路,欲要耗死我军啊。」 蒙武低语着,又转而下令道:「让人去城下传话,邀请昌平君一叙。」 片刻后,军吏回报蒙武。 「蒙将军,城头楚人回话,陈郢之中没有秦国的昌平君,只有楚国的公子启。秦楚交战,公子启和将军无话可说。」 听到这话,蒙武一向沉稳的脸上也不由出现了怒气。 「公子启……好一个 公子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想不开。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办法了。」 「众军听令,立刻打造器械,连夜攻城,务必要在两日之内拿下此城!」 「唯!」 见众将领命下去,安排扎营和攻城事宜,蒙武脸色不仅没有放松,反而越发紧绷起来,他低语着:「两天,就只剩两天了。」 淮阳一反,秦军军粮只能供给三日,而蒙武率军从颍水大营撤到淮阳城外,花了一天时间。 所以他军中只有两日的储备粮。哪怕饮食减少,兑水熬粥,恐怕也撑不过四天时间,但士卒们要攻城杀敌,哪能让他们喝稀粥啊。 这还没有算淮阳附近那几万民夫辅兵的,他们的军粮全靠城中供应,如今淮阳城反,他们全都得饿肚子。蒙武也挤不出军粮接济他们,为怕生乱,蒙武就让军吏领着这几万民夫北上,前往阳夏方向,途中掠食郊野,自生自灭,路上还不知得饿死多少人。 至于蒙武这一部秦军,足有四万多人,再加上断后的两万人,那就是六万多战卒,且还有上千匹战马。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还没有到?」 淮阳城外,蒙武眉头紧蹙,不由看向南方。 如今在秦军勐攻下,反城的守军已经显露颓势,那些临时征召,全凭血气之勇守城的楚人根本不是号令齐整的秦军对手,哪怕凭借城防之利,依旧好几次都差点被秦军夺下城墙。 所以他蒙武日夜不停勐攻反城的计划是正确的,他很有可能在断粮之前攻入城中,从而化解这次危机。 但蒙武心中一直担忧着两件事情。 一个是怕城破之后,据守城中的反贼昌平君会丧心病狂到烧尽粮草,若他真那么干了,那可就真的万事皆休。 另外担忧的一点,则是在颍水大营,为保障大军撤离断后的杨原部,还没有赶到。 按之前杨原传来的消息,在大军离去,他率领殿后秦军准备北上时,项城中的楚军果真出城追击了,与杨原部的秦军进行缠斗,看样子是想阻止那两万秦军北上。 「我给他留了两万人,就算项城楚军出来追击,以城中疲惫之卒应该也不可能击破杨原的两万人吧。」 蒙武心中安慰自己,但作为一名沙场老将,他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这是来自老将的直觉。 就在蒙武心中忐忑时,忽然听到帐外传来一阵喧哗声,他顿时一惊,连忙大步走出帐外,同时呵问道:「发生何事,为何喧哗?」 还没等守卫在帐外的短兵回答,裨将军韩忠就惊慌失措的奔来。 「蒙将军,大事不好了!斥候来报,杨原被楚军击败,败军正在向此地奔来。」 「什么!」 蒙武连忙和韩忠一起前往营外,走出辕门,他果真看到颍水项城方向有尘埃滚滚。 在那飘扬的灰尘中,无数慌乱亡命的秦卒正向大营奔来,他们一路丢盔弃甲,数量更是成千上万。 …. 而此处秦军大营中,无数秦卒也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全都惊骇无比。 至于远处正攻击城墙的那些秦卒也看到这一幕,刚刚拿下的城墙又被楚人趁势给夺了回去。 颍水断后的秦军大败,引起此处大营军心不稳。 「杨原大败,他那可是两万人啊,怎么会被项城的楚军击破?」 蒙武心中疑惑,但马上他就脸色大变,忙叫道:「溃卒之后,恐怕有楚军尾随,快派人在营外列阵,让溃卒避开大营,重新休整集合,莫要来冲击我军营帐!」 蒙武当机立断,欲要做好稳妥安排,但此刻已经是迟了。 那些秦军溃卒被楚人追杀了一天,早已仓皇失措,只知道亡命奔逃。此刻他们眼见自家军队的大营就在前方,哪还顾得上什么「冲击军营」的问题,全都像见了失散多年的父母一般,撒开两腿就往营帐中冲去,渴望他们的袍泽能够保护他们,避免被后方的楚人追杀。 这一刻,淮阳城外的四万秦军被自家溃卒冲击,四万人军心大乱之间,更是一时难以列好阵势。 紧接着,来自后方,早已做好突袭准备的楚军就冲了过来。 刹那之间,喊杀声四起,同时秦军营帐亦被突袭的楚军点燃,赤焰熊熊,映照苍穹。 城中,公子启见外面火光冲天,喊杀遍地,惊愕之下便知道援军已至,当机立断,派出征召来的一千楚人勇士连带他麾下的敢死之士,打开旁侧城门,与袭击的楚军相互呼应,共同夹击蒙武麾下的秦军。 「败了。」 蒙武被短兵扶上战马,看着军营之中火光遮天,士卒呼喊着四处溃逃,那些楚军更是在到处杀戮追击。 这般场面,结果已经不用再说。 「将军,快走吧,我军如今败局已定,没 有办法了。」 短兵含泪相劝。 蒙武点点头,在离去前,他回头望向南侧,那里是楚军到来的方向,怅然道:「是项燕吗?」 …… 陈郢城头,公子启站在城墙上,一张脸被远处的冲天大火映照的发红。 「败了,秦军败了!」 他低声说着。 亲眼看着自己曾经效劳过的国家惨遭大败,看着曾经恭敬的向自己行礼的那些秦军将吏士卒被楚人追杀逃窜,他心里的感觉还是颇为复杂的。 但很快,公子启的神色再次变得坚定起来,这不就是他想要的结果吗?为何结果达成了,还会有这般惆怅的心思。 最终,他的目光望向南方。 「上柱国,你果真来了。」 …… 「我来了。」 项燕站在他的战车上,看着远方火光冲天的战场。 战车旁边,是骑在马上的项渠。 项渠指着前方战场,笑道:「父亲此番来的可真是及时,在我军与秦军相互厮杀时,父亲率部侧袭秦军,将其击破,然后又马不停蹄,带着儿郎们驱赶秦军溃卒冲击此地,方能有如此大胜啊!」 …. 「哈哈哈,父亲先在下蔡击破李信,如今又在陈郢击败蒙武,这可是滔天大功!」 「此战,父亲之名必将响彻天下,我项氏亦将拥有无限荣光!」 看着自家儿子意气风发的模样,项燕却脸色木然,没有一丝喜色。 他来了。 履行了和公子启的约定。 在颍水畔大破两万秦军,又驱赶溃卒冲击蒙武大军,立下惊世大功,直接粉碎了这一次秦国发动的伐楚之战。 此番项燕之名,足以震动天下! 但他此行,却是违背了楚王负刍的诏令。 「淮南不可能有三万秦军,他们没有那么多船只渡河,也没有补给后勤,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秦军潜入到寿春还不被发现。」 「那支秦军虽然不知道是怎么潜入进我楚国腹地的,但他们不敢趁乱攻城,还扬言有三万大军进行恐吓,这定是虚诈大王,不可轻信,以我来看,他们最多就几千人罢了。」 「我遣一万人回援寿春,再加上大王征召寿春青壮,足以守护楚都不失,哪怕对方真有三万人也定然无法破城。」 这就是项燕的判断,所以他拒绝了楚王负刍诏他回援的命令,只派了一万人回去。 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楚军北上直扑项城外的秦军。 昔日三万楚军,在和李信车骑的战斗中,损失了数千,只剩两万多人,如今遣送了一万人回援寿春,项燕可用兵力其实也就剩一万五千左右。他甚至为此放弃了继续追逐逃往平舆方向的李信。 因为项城的战事更加重要! 蒙武一部七万人,相比李信来说,更是秦军的主力,只要能将其吞下,那么秦国此番必将遭受重创,一时间再难聚集起新的伐楚力量。 这一点对楚国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更别说,他项燕已经和陈郢城中的公子启定下了约定。 「所以,我来了。」 项燕喃喃着:「大王一定会理解我的吧。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楚国。」 说着,他又忍不住回头南望,看向寿春的方向。 大王,真的会理解他吗? 起飞的东君 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第二百四十一章:以假代真 「项燕!」 寿春城中,楚王负刍拿起桉上的酒卮,狠狠摔在地上,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带着甜味的美酒四处飞洒。 「他项燕怎么敢啊!」 「还有那些秦人,可恶!」 楚王负刍牙齿咬得「卡卡」响,两只眼睛都快鼓出来了。 景昭见状,忙劝慰道:「大王息怒,这件事就如上柱国所料,那支突袭的秦军最多只有几千人,他们以三万秦军的虚言诈我寿春,只是为了劫走俘虏后,好从容遁去。」 「如今东边已传来他们诈城逃遁的消息,想来这些秦人是想从我楚国东境绕道北上,返回秦国。还请大王立刻调遣各地封君进行阻截,并派出大军追击。至于上柱国此番作为,也是为了击败秦军,保我楚国呀,大王勿要动怒!」 楚王负刍看向景昭,目光冷冽。 刚开始,楚王负刍确实是被那支突然出现的秦军吓到了。 毕竟那会儿楚军主力都在淮北,负责押送俘虏的五千楚军被秦人突袭击破,溃卒被驱赶到寿春城下,当着满城楚人的面被追杀。 那个名叫黑臀的秦军校尉,甚至还当着他楚王的面露着屁股进行侮辱。 这般猖狂大胆的动作,怎能不让他楚王负刍心惊胆颤,更别说还有那些逃回来的楚国商人进行作证,有三万秦军即将赶到。 所以最开始的几天,楚王负刍征召城中楚人守城,心中日日惊惧,就怕真有三万秦军突然来一个袭城打入寿春,将他俘虏押到咸阳。 但随着时间过去,不仅那所谓的「三万秦军」没有出现,就连那支在八山下突袭屈明的秦军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只有八山上,偶尔有大着胆子靠近的楚人,能看到山雾中有许多秦军士卒站岗巡逻的身影。 传回来消息都说那些秦军数量极多,手持戈矛,站的十分笔直,一看就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这更让楚王负刍心惊胆颤,他虽然不知道那些秦人在山上搞什么,但深怕秦军下山,所以更不敢派军出城,只是坐守寿春,日日加固城防,等待项燕的回援。 直到东边的乡邑、城池接连传来消息。 一支秦军正在往东边行去! 这支秦军的数量只有几千人,他们身上穿着赤色的楚军甲胃,一路向东而去,沿途诈开了好几座城邑,径直深入楚国东境腹地。 这时候项燕派遣回来的一万楚军也到了,有了底气的楚王负刍这才敢派军上八山查看,一看之下,顿时让他面红耳赤。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东方,哪来的三万秦军?这都是秦人的诡计啊!」 靳夏冷笑道:「松阳君大谬,你之所以没见到那三万秦军,当然是因为他们都被大王吓退了!」 「大王面对秦军偷袭,镇定自若,征召城中青壮守城,日夜加固城防,完全不给秦军可趁之机,同时还当机立断派遣使者召唤上柱国大军回援,欲要夹击秦军,将他们歼灭在这淮南之地。」 「在大王这般英明指挥下,那秦军主将见我寿春城坚墙固,军民一心,估摸着难以攻下,再加上我楚国大军即将赶回来,到时候他们就有覆灭之危,所以才在八山上留下木人之计,从而带兵西撤。之所以没有探到他们踪迹,就是因为他们早已遁去了啊!」 「至于三万大军存在的证明,就是那支东行的秦军!」 「这几千人为何会舍近求远,往东行去,一路还破我城邑?不外乎就是为了吸引我楚军的注意力,好为那三万秦军的西撤进行掩护啊!这般简单的计谋,你松阳君为何没有看到?」 景昭愣住了,他怔怔的看着一脸痛心疾首表情的靳夏。 此人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不愧是靳卿,一眼就看透秦人诡计,果真是不谷的国之重臣。」 楚王负刍抚掌而赞,他颔首道:「不谷之心,也就只有靳卿能够理解啊。」 「可惜项燕只顾盯着蒙武那支偏师,却枉顾这支潜入寿春城下的三万秦军,若是他能在接到不谷诏令的第一时间就率领大军赶回,而不是只派了一万人姗姗缓来,定然能和不谷联手夹击秦军,将其歼灭在淮南之地,哪会让那三万秦军遁走啊!」 靳夏眯着眼笑道:「大王说的是,此番皆乃上柱国判断失误,才导致贻误战机,放跑了那支秦军。」 一君一臣一唱一和之后,楚王负刍又将目光转向满脸惊愕的景昭。 「项燕判断失误,不听不谷的诏令,导致那三万秦军从容西撤,此乃大误。不过上柱国乃国之重臣,又刚击败李信,立下大功。不谷也不愿过多追究,此事就算了。」 「如今那三万秦军早已遁走,追之不及,但那支往东边走的秦军还在,他们定然是早晚要渡淮北上的。」 「景昭,你立刻遣快马,日夜兼程,传令给东境的各封君县公,让他们立刻再征召兵卒,务必要阻止和歼灭那支秦军。」 …. 「上柱国刚刚派回来的万余人,让他们也出城,东向追击,一定要在那支秦军逃脱之前,将其歼灭!」 「绝不能让他们逃回秦国!定要生擒那支秦军的主将,给不谷带到寿春来,将他车裂!车裂!」 「还有那个黑臀,把他活捉来寿春,不谷要让人用一千根竹子狠狠***的屁股!」 话到最后,楚王负刍已是脸带恨意,声音充满了杀意。 奇耻大辱,怎能不报! 景昭被楚王负刍和右尹靳夏的话弄得脑袋发懵,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大王已经下达截杀秦军的命令,他只能拱手应诺,迷湖着退下。 景昭走后,此处殿宇就只剩楚王负刍和右尹靳夏两人。 「大王,三万秦军被惊走之事,当昭告全城,方能显示大王的威严。」靳夏澹澹说道。 楚王负刍点头,对自己这位宠臣的提议很满意。 三万秦军。 必须有! 没有,也得有! 否则他楚王负刍被几千秦军用虚言吓住的事情传出去,岂不是将成为天下最大的笑柄,那满国的楚人又将如何来看他? 甚至,这还关系到他与项燕对此事的决断。 大王,是没有错的。 错的只 能是你项燕。 而且,项燕不顾自己这个大王的诏令和安危,径直北上项城,说是直扑蒙武秦军,为了楚国的安危,实则亦是在呼应陈郢城中的熊启。 「项燕……熊启……」 楚王负刍喃喃着。 …… 在寿春往东两百余里处,一支长途跋涉的秦军,也终于抵达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钟离。」 赵佗骑在马上,眺望远处一座濒临淮水南岸的城邑。 那里,就是他选择的渡淮地点。 他们将从钟离邑渡过淮水,然后开始北向,穿过楚国的城邑,直抵秦国地界。 这段路程并不算长,但不代表他们此行就是安全的。 敌境之内,危险无处不在。 赵佗收回目光,对左右道:「让屈明将军前去叫门吧。」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四十二章:叫门将军 屈明依旧穿着那身漂亮的楚将甲胄,坐在一辆战车上,远远看去,颇有一种英姿飒爽的威武气概。 但如果走近了看,就会发现屈明的这身甲胄上有着好几个箭眼,不少地方还有着破洞和豁口,除开甲胄外,若是往他的下半身瞅去,还会发现屈明的一条腿别扭的外翻着,一看就不正常。 “有劳将军了。” 赵佗开口,给了屈明一个面子。 屈明露出一抹苦笑,道:“军候说笑了,屈明败军之将,为求活命罢了。只是之前我诈开几处城邑,到了现在,消息肯定会四散走漏。这钟离邑,怕是早有防备,不会开门啊。若是此事失败,还请军候勿怪。” 赵佗淡淡道:“无妨,试一试罢了,若是不行,再想办法。” 听到赵佗这话,屈明才松了一口气,他有些畏惧的看了赵佗一眼,挥手让车夫驱动马车,载着他奔向远处的城邑。 在屈明乘坐的战车后,还有涉间带领的一千赤甲“楚卒”跟随。 “军候,那屈明说的有道理。咱们前日拿下的那处乡邑就已经识破了我军的身份,最后还是靠着强攻才能进去。” “这钟离邑更在东边一点,肯定早就收到咱们伪装成楚军诈城的消息,要不然也不会我军还没到城下,他们就关上了城门。这计策怕是不太好用啊。” 西乞孤低声说着,他骑马跟在赵佗身侧,负责守卫和文书的职责。 赵佗点头,他的目光从远处的钟离城墙越过,看向北方,那条缓缓东流的淮水。 “识破也无妨,试试罢了,也不会损失什么。屈明诈城的时间刚好让后面的大军休憩一下,大家赶路也辛苦了,疲惫之卒不宜攻城。” “若是此番诈不开城门,那就强攻。钟离并非边境城邑,守城的楚卒不会超过五百,或许只有两三百也说不定,城墙也不算高,强攻虽然有损失,但此城必须拿下。” 说到这里,赵佗声音变得无比坚定。 他虽然用“三万秦军”和木人之计吓住了寿春城里的楚王,但谁知道能吓得住对方几天呢。 事情早晚会败露,到了那时候,恼羞成怒的楚王必定会派来楚军尾随追击。 毕竟他们在寿春城下闹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哪个王者能够忍,自然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他们这些大胆狂徒剿灭。 而赵佗这一军是深入楚地的孤军,一旦楚王使快马传诏,让各地楚军围追堵截,那他们可就麻烦了。 士卒死一个少一个,没有补员,处处皆敌,一旦被堵住,恐怕有覆军之危。 所以赵佗必须要快,要抓紧时间在楚军追上和堵住他之前,快速突破楚境,回到北方的秦国地界。 但这所谓的快,也不是全无章法。 赵佗率军离开寿春后,并没有马上渡过淮水进入淮北平原,那样的走法虽然可以最快的渡河,离秦境更近,但也更加危险。 一来是下蔡附近的淮北之地刚发生了一场秦楚大战,在没有情报的支持下,赵佗并不知道那一片地区是否有楚国大军。 万一渡淮过去,刚好和淮北的楚军,或是接到楚王诏令回援的大军撞上,那可就是一场恶战,胜负谁也不知道。如此还不如继续东行,另找渡河地点。 二来则是从寿春到钟离的两百余里间,虽然也有不少适合用竹筏渡河的地点,但赵佗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选择。 他上一次率军以竹筏渡淮,虽然成功渡过,但也并不是全无损失。 中途至少有近百人落难,或是因为没有经验,扎的竹筏不够稳,导致中途竹筏散架让秦卒们落入水中溺亡。 或是一些人运气不好,被水连带着竹筏直接冲走,至今不知生死。 茫茫淮水,足有数百米宽阔。 一旦中途遇险,谁也救不了谁,更别说他们这支部队里,会水的人并不多,大多数兵卒都是些旱鸭子罢了。 经过上一次的竹筏渡淮,军中士卒都对此带有畏惧之心,见了淮水就害怕,嘴里说着他们宁愿战死也不愿再坐筏子去水里赌生死。 除非是楚军已经追到身后,将剑戟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否则赵佗再强迫秦军以竹筏渡河,怕是会引起军心不稳,士卒心生怨言。 其实就连赵佗自己也是在心里打鼓的,他要是坐的竹筏散了架,那可就真是笑死人了。 所以赵佗从谏如流,最终决定放弃竹筏策略,径直东向直取钟离邑。 这里是除去淮北下蔡两岸外,淮水往东最好的渡河地点,岸口开阔,水势平缓,还有许多船只可供他们使用。 秦军拿下钟离,从此处渡淮,便可最大的减少损失,士卒们也会心中喜悦。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需要拿下钟离,需要城中的物资进行补给。 加上解救的俘虏在内,秦军总数接近六千人,这么多张嘴,光是在吃上面,就是个大问题。 钟离,必须拿下! 想到此处,赵佗又对西乞孤道:“涉间虽然带了一千人在前面,但为了取信对方并没有携带攻城器械。传令后面在林子里休息的大军就近砍伐竹木,制造一些攻城梯子,一旦钟离城门不开,就立刻让大军压上,直接强攻,不给他们机会。” “唯!” 西乞孤应诺一声,转身让人去传令后方大军。 …… “叫门将军。” 此刻,坐在战车上的屈明脸色阴沉,嘴里嘀咕着这个秦人给他取的绰号,任由驾车的“楚卒”带着他向前方的钟离邑奔去。 他屈明本是屈氏贵族,响当当的楚地男儿,哪会有投降秦军的心思。 之前他在八山被秦军突袭惨遭大败,自身在撤退时被秦人弩箭射中,翻落下马。 虽然身上的甲胄保住了他一命,后方奔驰的战马也只是踩断了他的腿脚而非头颅,但他的下场比死还惨,成了秦军的俘虏。 那格外年少的秦军军候试图招降他,屈明当然不答应,直接昂着脑袋,就说出慷慨赴死的台词,让对方要杀要剐随便来。 但少年军候并未杀他,而是让人将屈明捆住手脚,放在一处斜坡上,脚上头下,说是要对他用刑,让他屈服。 屈明当场就大笑,说哪怕车裂腰斩加身,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屈氏之人只有战死的武将,从无投降的叛贼。 很快,一张破布罩住了屈明的脸,那腥臭的味道直往他的口鼻袭来,紧接着秦人开始将水倒在上面。 屈明颤抖了。 一张接一张的布叠罩在屈明的脸上,水哗哗流淌。 窒息,溺毙…… 那种极致的痛苦比所谓的刀剑加身还要可怕,这种刑罚简直就不是人能弄出来的东西。 所以屈明投降了。 他成了秦人的“叫门将军”,为秦军做掩护,一路走来诈开了好几座城邑,让这支秦军东行,没有遭受什么损失。 第一次叫门,屈明自然难为情。 但后来做的多了,就放开了。 屈明如今已是驾轻就熟,叫门老手。 他乘坐战车,来到钟离城外三十步左右,对着城头上紧张注视着自己的守卒叫道:“吾乃屈氏之人屈安,受王命率军东行,路过钟离,欲要进城休息饮食,为何关门阻我,还不让你们县公速速开门,下来见我!” 随着屈明高呼,身后跟随的上千兵卒一齐挥举矛戟,金属制的矛头戟刃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光辉,吓得城头上响起一片低呼声,那些守卒皆是畏惧的打颤。 城墙后。 有着一副美须髯的县公钟离然,脑袋透过女墙上的瞭望孔,看了眼城外的上千赤甲兵卒,顿时满脸苦涩,没注意到他最爱惜的胡须已被城墙蹭的全是黑灰。 钟离然虽然在敌军到来前,收到警讯,及时将城外居民撤入城中,并关上了城门防御。 但如今敌人兵临城下,他又开始心生畏惧起来。 “如今叛贼引着秦军来到城外,他们人多势众,且兵甲精良,我钟离城中县卒不过四百人,怎会是他们的对手。” “若是开门,恐怕会被其一涌而上,到时候难免沦为俘虏。” “但若是不开门,以我这区区小城,数百兵卒,哪是他们的对手啊,到时候血染满城,又是一场大祸。眛啊,当今形势,为之奈何?” 说着,钟离然将目光望向身侧的一个年轻人。 此人年约二十上下,脸颊瘦削,面皮泛黄,颌下还留着一抹小胡须。 他非钟离本地人,而是来自朐县伊庐,是钟离氏远支。 其父和钟离然颇有交情,让其来到钟离游历,此人虽然年轻,但多有谋略,素得县公钟离然的赏识,故而常常向他问计,颇有智囊的样子。 如今见钟离然又惊又惧,向着自己问计。 钟离眛(mo)只能应了一声,亦伸着脑袋往墙外看了看,不过他并没有看城外举着矛戟示威的一千兵卒,而是将目光放到更远处的一处大林中。 林子上空,似乎正有雀鸟飞腾。 钟离眛耸了耸肩,道:“为今之计,恐怕只有投降。” “投降?向谁投降?秦军?” 钟离然张大了嘴,一脸震惊。 钟离眛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没错,降秦。” 《史记·项羽本纪》注引【集解】《汉书音义》曰:「眜音末。」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三章:钟离眛 “钟离县公,主动投降?” 树林边缘,刚回到此处,准备吃点东西的赵佗,接到来自前方涉间传来的消息,不由愣住了。 钟离县公能看穿屈明的诈城之术,并不稀奇,毕竟秦军一路行来,他们扮作楚军诈城的消息肯定早就走漏,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赵佗甚至都没报什么期望,只是试一试,好借机休憩士卒,然后再攻城,哪料到城中的钟离县公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有意思,钟离县公降我秦军,还愿意提供辎重补给,送我军渡过淮水,他就不怕等到我军走后,楚王收拾他吗?” “孤,你怎么看?” 赵佗转头看向身侧西乞孤。 西乞孤想了想,说道:“回军候,以我之见,那钟离县公应是个聪明人。楚王到时候会不会收拾他,那是以后的事情,但如今他如果不投降吾等,反而据城自守,等到城破之日,恐怕就有杀身之祸。” “所以他为了保全性命财物,主动向我军投降也是可能的,至于他事后被楚王如何处罚,那也肯定比被我军砍了脑袋,钟离一城遭受兵灾的好。” “而且他不是还派了使者出城,欲要和我军讲条件吗?这样的做法,反倒是显得他这次投降很真诚。” 赵佗点点头,西乞孤说的有些道理。 如果不谈条件,直接开门投降,反而才让人感觉有诈。 但赵佗总感觉,这事情会不会有些太过顺利了? 他略一沉吟后,便道:“我去请辛将军,你且让那使者随后过来,到时候再听听那县公的条件。” “唯。” …… 楚人使者在经过秦卒搜身,确认没有携带兵刃后,便跟着领路的秦将向着林中走去。 一路所过,他果真见到这片林子里站满了一个个昂首挺胸,持戟握剑的黑甲秦卒。 数量很多,且这些秦卒虽然身上甲胄多有破碎,头上发髻和脸部脖项满是脏污,但精神气很好,那一双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他,再加上他们手中亮闪闪的兵刃,颇有一种压迫感。 楚人使者略一迟疑,脑袋低垂,缓缓前行,双腿每迈出一步,都会略微哆嗦一下,仿佛对前路和身侧的秦卒充满畏惧。 西乞孤回头看到这一幕,心中暗笑:“还以为这使者是个什么货色,原来是个无胆之辈,能派这种人充当使者,看来那钟离县公并无识人之明,是个庸才啊。” “使者勿要惧怕,钟离县公既然愿意投降,我军自然不会难为使者。” 西乞孤和颜悦色的宽慰着对方。 楚人使者忙点头道:“甚好,甚好,还请将军领路,小人只是今日穿的薄了些,有些发冷,早点见到将军完成使命,也好回城加件衣服。” 说完,这使者还向西乞孤露出一抹尴尬的笑。 西乞孤瞥了眼对方尚在发抖的身体,不由噗呲一笑,害怕就害怕,还说什么天冷衣薄,真是笑死人了。 想到此,西乞孤也懒得和这种小角色多说,径直带着他往主将处走去。 秦军主将坐在林中一片宽阔空地上,地面的杂草乱枝已被短兵清理过一片,显得颇为齐整干净。 楚人使者走到空地中,大着胆子抬头。 见到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 此人身着宽袍,脸容方正,眉宇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一看就是曾在沙场上冲杀指挥的老将,不过他的一支手臂垂放的姿势有些异样,看上去像是受过什么伤势。 在这老将身侧,分别还有几个秦军将吏,或许是因为长途跋涉的缘故,这些秦将头上原本象征他们爵位的冠冕受到损坏,所以并没有佩戴,让人很难一眼看出他们的爵位。 这倒没什么,反正这楚人使者也不太分得清秦人的爵位,但这些人的坐序中有一点让他很惊异。 一个少年,比他还小,看上去最多十六七岁,竟然居于那中年将军的右手侧。 秦人尚右。 这般坐序岂不是说明这个少年,在秦军中的地位竟然仅次于主将。 他是什么身份? 将这一点疑惑记在心中后,楚人使者上前,对诸位秦将行了一礼,颤声开口。 “小人钟离眛,特受县公之命,前来商谈投降事宜,在此见过诸位将军。” 就在钟离眛说出名字的一刹那,他似乎看到那个少年秦将的身子动了下,其脸上也出现诧异的表情,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但还是让钟离眛察觉到了。 此人为何如此? 莫非听过我的名字? 当然,钟离眛也只是在心中想了想,就一笑否定了。 开玩笑,他一个小小楚人,既不是上层贵族出身,又没有闯出过什么功名,名字怎会传到一个秦国武将耳中,想来对方神色有异,应是另有缘故吧。 或许是感受到钟离眛的目光,那少年秦将亦转头望来。 四目相对。 钟离眛被那双眸子一盯,恍惚间有一种被其看穿的感觉,慌忙低下脑袋,做出畏惧的模样。 这时,正中的秦军主将也开口了。 “本将辛梧,乃李信将军麾下裨将军是也。既然钟离县公欲降,不知是个什么降法?你这使者,尽可说来。” 裨将军? 钟离眛一惊,但他马上冷静下来,又装作畏惧的模样,按照原本定好的回答开口。 “小人敢禀将军,此番将军率大军临城,县公本欲尽守土之责,关城拒敌,与城同在。但又怜惜城中钟离氏族人和上万民众性命,为了让钟离免遭战火,这才愿意降于将军。” “县公说,将军率军前来,必是想从钟离渡淮,前往淮北。故我钟离愿意提供所有船只,帮助将军麾下的士卒渡过淮水,同时愿意提供一切粮草辎重,绝不让将军部下缺少衣食。” 辛梧扫视众将一见,见大家都颔首应和,黑臀、张贺等人更是喜上眉梢。 这钟离眛说的,正是如今秦军众人最想要的。 渡淮的船只,足够的粮秣供给。 钟离县公愿意主动提供,那肯定比他们强攻夺取要好得多,至少秦军就不用攻城,不会有袍泽战死了。 “钟离县公是个聪明人,不知他有什么条件。” 辛梧淡淡开口,将事情直接摆开了说。 “县公别无所求,只望将军不要在钟离行杀戮之事,若是能率军驻留城外,不进城中最好。”钟离眛小心翼翼说着:“只要将军答应此事,县公定然全力相助,立刻搜集船只,助将军部下尽快渡过淮水。” 众秦将相视一眼,微微点头。 钟离县公怕秦军进入城中杀戮抢劫,所以不愿秦军入城。 秦军不入城,这是他的条件。 帮助秦军渡淮,提供粮秣辎重,这是他的交换。 看上去很合理嘛。 辛梧略微思索,便颔首道:“可以,我秦军并非滥杀之师,只要县公提供足够的船只和粮食,吾等不会进城,更不会杀戮一人。” 听到这话,钟离眛大喜,道:“多谢将军允诺。” 说着,他又尴尬着说道:“只是县公说将军若只是口头答应可不行,不如立个契约字券,也好充作证明,如此一来,也能让人心安。” 听到这话,辛梧与众将相视而笑道:“这县公倒是有意思,吾等既然答应,自然不会悔诺,本将自然会约束好手下,更不会悔诺攻城。不过伱们既然想要证明,那就写一个好了。” 很快,辛梧便让人削来一片木牍,在上面写下相应事宜,交给钟离眛,让其拿回去复命。 在钟离眛离去前,辛梧抬头看了眼天色,见太阳开始西斜,料想今日渡淮已是来不及了,便对他说道:“既然双方已经商定好了条件,那你回去告诉这位县公,要立刻将吾等所需的粮秣衣食送出城外,今日必须送完。” “还有尽快搜集船只,明日一早,我军便要渡淮,到了时间,若是县公无法做到,那就是毁了约定,就不要怪本将无情了。” 说着,辛梧板着脸,用完好的手臂一拍大腿,周围侍卫的秦军皆大喝一声,举起手中兵刃示威。 钟离眛被那声音一吓,顿时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叩首道:“是是是,小人回去一定把将军的话向县公说明,明天一早,县公定然能助将军渡过淮水,还请将军勿要发怒。” 眼看着那名叫钟离眛的楚人使者,一边告罪,一边战战兢兢的离去,众秦将都笑了起来。 “没想到钟离县公竟如此识相,有他相助,此番吾等定能成功渡过淮水。等到了淮北,就可一路北上,回到秦国。今天能如此顺利的到达此处,都是你赵佗的功劳啊。” 辛梧转身,对着赵佗笑起来,眼睛里尽是夸赞之意,一想到离回家又近了一步,他就很高兴。 众将也附和起来,说道:“都是将军和军候领导有方,吾等方能一路顺利。” 黑臀则侧首和西乞孤、张贺等人笑道:“你们可见到,刚才那叫做钟离眛的小子可是怯懦的很啊,二三子一声喊,他就吓得立马跪下了,像极了那寿春城头的楚王。那副模样真是笑死乃公了,楚地果无人乎?” 西乞孤亦跟着取笑起来:“是啊,这钟离眛刚才在外面就已经开始吓得抖脚,如果楚国全是这种人就好了,吾等伐楚,哪还能失败啊。” “哈哈哈,原来那小子这么胆弱啊。依我看,咱们都不用谈什么投降的,一个冲锋,说不定就能拿下钟离城,哪还用和这些楚人讲什么条件,军候,你说是不是呀?”黑臀谈笑间,向赵佗看来。 赵佗没理他。 不过他刚才已经将西乞孤和黑臀的话尽数听在耳中。 赵佗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刚才钟离眛胆怯懦弱的模样。 那种样子,真是一个使者该有的姿态吗? “是他吗?” “项羽的骨鲠之臣,韩信的‘一生挚友’,楚军大将钟离眛。” “若真是此人,他会向秦军投降吗?” …… 林外,刚走出树林的钟离眛不由回头望去。 他想到刚才秦军众将在听到自己的投降说辞后,并没有什么怀疑的迹象。 唯有那个少年秦将,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但他的目光,似乎一直盯着自己。 “不管他是谁,到了明日,不过一死人耳。” 钟离眛心中低语。 三更送上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四章:降计 降约定下,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赵佗直接将大军开到钟离城四周空地,扎营立寨。 兵营中数面黑旗飘扬,旗帜虽经过数千里旅途而显的脏污破损,但那迎风招展的模样,配合秦旗下数千兵甲虎视眈眈,给城头上见到这一幕的钟离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钟离虽是附近大城,但居民不过万余人,城中青壮数量甚至还没有城外秦军的人数多,此刻眼见这数千秦军披甲持矛,威武雄壮,城中楚人吓得个个心惊胆颤。 这是秦军在展示武力,告诉钟离人若是敢在降约上耍诈,那就只能以血偿还。 钟离县公又惊又惧,立刻履行使者钟离眛和秦军定下的条约。 县公没有出城,但打开了一侧城门,让手下县卒组织城中青壮将一应粮秣物资,运到城外军营交给秦人。 “军候,钟离拿出来的粮食足够让我军吃上十天。衣裳也有数百件,可供高爵者换穿。” 到了黄昏时候,日落西斜,涉间清点完钟离城交送的物资,前来向赵佗禀报。 赵佗点点头,十天的粮食,已经是他们携带的极限了,足够他们渡过淮水后,另寻城邑觅食。 “食物没问题吧?” “我抽选了一些,让那些钟离人食用,看样子没有问题。” “嗯。” 赵佗点头,想来那钟离县公也不会傻到在食物里动手脚,真要是被秦军觉察出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他侧首看向远处淮水方向。 见那夕阳下,河岸边已停靠了十多艘船只,不时还有楚人驾着小船从淮水上下游驶来,想来是接到钟离县公命令,搜集来供秦军渡河的船只。 毕竟秦军近六千人,想要渡过淮水,需要的船只数量可不少,光是找船都得找一夜。 按赵佗的推算,寿春城中的楚王应该会被他留下的三万秦军和木人疑兵之计吓住几天,等到回援的楚军赶到寿春,然后再被楚王派来追击他们,想来会比秦军晚上好几天的路程。 所以秦军还有时间,哪怕在钟离耽误一夜,危险也不是很大。 一切看上去很顺利,但赵佗心里还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来源于那个名叫“钟离眛”的楚人。 “间,今晚你和赵广交替守夜,要多派士卒巡逻,谨防有变。我们已经到淮水边上,在这种重要时刻,更要多加注意。” 赵佗下达命令,涉间和赵广两人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两员大将,此番让两人守夜,可见他对此事的重视。 涉间应了一声,他感受到赵佗话中担忧,宽慰道:“我看那钟离县公应该是真心投降,否则以他城中那点兵力,并不足以对我军造成威胁。特别是我军在有防备之下,他就算真的敢出城夜袭,也只会惨败而归,被我军趁势夺城,军候还请宽心吧。” “希望如此。” 赵佗点点头,目光望向远处的钟离城墙。 黄昏下,城墙上有几个黑影在走动,应该是守城的楚人吧。 …… “秦军的营寨排列有序,岗哨巡逻严密,吾等就算夜袭,也只会失败,不会有成功的可能。” 钟离眛收回眺望远处秦营的目光,转头对一脸期待的钟离县公说着。 县公钟离然失望之后,又带着担忧道:“夜袭不成,那只能等明日秦军渡淮时动手了?” “眛啊,万一被秦人看出来,这番行动失败,我这脑袋岂不就要被秦人砍了去换军功?” “要不然……咱们就真降了吧?” 听到这话,钟离眛翻了个白眼,这位县公已经是被那几千秦兵吓住了,竟然想把假降变成真降。 钟离眛解释道:“县公,你想过这一次你如果真的帮助秦军渡过淮水,而不做任何动作,等到大王派军前来的时候,伱是个什么下场?” 钟离然身子一颤,他自然知道寿春城里的那个君主不是什么好人。 负刍为了权力能够杀了自家亲兄弟上位,一年之间又干掉了不少反对他的贵族豪门,其篡位之路可谓早已被鲜血染红,想来要杀他这个小县公,也不过一挥手的事情,根本不用多犹豫。 钟离眛淡淡道:“当初那屈氏叛贼领兵诈城,我之所以叫县公投降,帮助秦军渡淮,是为了避免当时的厄难,那会儿若是敢说个‘不’字,县公的脑袋恐怕已悬在城头上了,所以当时是为了保命而不得不降。” “但这投降却又不能真降,否则到时候大王追究起来,县公有叛国之罪,同样难逃一死。” “所以县公想要活命,能做的唯有在投降之后,又寻机发难,在保全自身的情况下,做出攻打秦军的姿态。” “哪怕此事失败,让秦军遁去。但当大王事后欲要惩罚时,县公也有话可说,到时候县公再拿财货去贿赂一番大王身前的宠臣,有其美言,想来就能转危为安。” 钟离然听得满脸苦涩,感觉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秦军临城,不投降要死。 真投降,事后也要死。 想要活命,恐怕就只能如钟离眛所言,来一出诈降了。 当然,这诈降也是危险重重,要是被秦军看出端倪,恐怕他也是个死字。 这淮水那么长,天杀的秦军怎么就往自己这里来啊。 虽然心中哀苦,但钟离然知道,他想要活命,只有按照钟离眛说的做。 赌一赌这诈降之计。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眛啊,你父说的没错,你果真智慧过人,日后必是英杰。要不是你在城中为我出谋画策,面对这种境况,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当受我一礼。” 说着,钟离然竟然向着眼前的年轻人一拜,模样十分诚恳。 钟离眛忙避身不受,嘴里说道:“县公勿要如此,眛虽是钟离氏旁支,但也是血脉相连,更兼县公和吾父相交,乃是好友。这般情义,面对此番危难,眛自当尽心竭力,安敢受县公如此大礼,实在当不得。” 虽然不敢受钟离县公这一礼,但钟离眛毕竟年岁尚轻,见堂堂一个县公长者竟对着自己感恩拜谢,心头也不免生出自得之意。 他笑道:“县公你明日且看着吧。秦军要渡过淮水,必定是先让一部人过去探查道路,至少也会有一两千人。” “其主将辛梧当在这先头部队渡过淮水后才会上船,如此他们两岸皆有兵力,方能保障首尾安全。” “而这,就是吾等的机会!” “等到那秦将辛梧渡淮时,城中烽烟燃起,吾等白日派人收罗船只时埋伏在上游的驭舟好手,就会收到信号,顺流而下,驾船直取那秦军主将。” “眛已观之,这数千秦军大多都是些不会水的陆地旱鸭,在岸上,我钟离儿郎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只要他们乘坐船只进入淮水,那就是吾等网中的鱼鳖,谁都跑不了!如此,秦将辛梧必可擒也!” “等到擒了秦军主将,留在这南岸的残余秦军定然会群龙无首,陷入慌乱,届时县公或可征召青壮,派军突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亦或者紧闭城门,严防死守,用其主将进行威胁,拖延时间,从而等待援军。” “到时候那秦军一半人在淮北,一半人在淮南,他们的主将又在吾等手中,呵呵呵……” 说着,钟离眛得意的笑了起来。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五章:现形 「钟离子国,亦是伯益之后,嬴姓之国。昔日国亡后,吾等先祖就以钟离为氏,繁衍至今。」 「所以我嬴姓钟离氏,往上追朔,和秦、赵二氏皆乃同姓同祖,故而县公很愿意相助秦国。」 「听闻辛将军和军候领兵来此,县公当即决定相助秦军渡河,这亦是感念祖上的渊源啊」 淮水南岸,钟离眛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向身前的少年秦将介绍着钟离和秦的渊源,并给钟离县公的投降拉扯出一块遮羞布。 这一追朔,竟直接扯到一两千年前,倒是让赵佗觉得很好笑。 如果还在西周的时候,大家见面,亮出姓氏攀扯亲戚关系,倒是还行。 所谓姓氏,姓以明血缘别婚姻,氏则分族属别贵贱。两人见面,一亮出姓就知道祖上是不是同一家。 但到了平王东迁,周室没落,天下之间列国征伐,连周王肩膀都被射了一箭。 下面的诸侯谁还管你姓什么,是不是一个祖宗出来的,直接开战灭国抢人占地就是了,此乃昔日孔夫子所云「礼崩乐坏」之世。 等到了战国之后,天下诸国更是毫不在意这些。秦、赵同祖,皆为嬴姓之国,双方还不是打的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打仗的那会儿都只想着把对方***,谁还会提那一两千年前的亲戚关系啊。 所以钟离眛在这时候攀扯血缘,让赵佗颇有忍俊不禁之感。 不过真算起来,他钟离眛和赵佗都姓嬴,往上一算,那还真是一个祖宗呢。 其实钟离眛心中也很郁闷,按照昨日和秦军的约定,他们钟离一方只需提供好秦军所需要的粮秣衣食,和渡河的船只就算完成约定了。 县公甚至都不需要亲自出城,他钟离眛也可好端端的立在墙头,亲眼看着秦军渡淮,然后来一出飞舟擒将,抓住那秦将辛梧,立下大功。 哪料到今日一早,秦军还没有开始渡淮水,就派人来城前提出新的要求。 他们的军候,点名要昨日前去谈投降约定的钟离眛,亲自去见他。 军候? 不是那个裨将军辛梧,反而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秦军军候,还点名要自己去见他? 哪怕钟离眛从小对自己的智谋颇为自负,但此刻面对这古怪的要求,也不由一头雾水。 他暗暗寻思自己昨日的表现,应该没露出什么马脚啊,怎么会被秦人点名要见呢? 「眛啊,要不然就说你昨日受了风寒,一病不起,推了秦人的召见吧。」 钟离县公倒是颇为关心他,为他想了个拒绝的借口。 如今大事在即,他还需要钟离眛这个智囊在身侧鼓气指挥,钟离眛一走,他就感觉心里害怕的很,哪舍得再派出城啊。 钟离眛略一思索,却是拒绝了。 「不行,这借口太过勉强,反而会引起秦人疑心,或者激怒对方。他们如今还没有开始渡淮,若是因此误了大事反倒不妙。」 …. 「我钟离眛只是一个区区小人,想来他们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县公放心就是。」钟离眛当时是这样回答。 一来他确实怕自己不去,引起秦军疑虑,或是激怒对方,坏了大事。 二来则是自负智谋勇气,他相信自己就算再进秦营,也能再出来,这是他对自己的自信。 第三,就是钟离眛也很好奇那个所谓的秦人军候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点名见他这个小人物,找他去秦营又要做什么,此事真是奇了怪了。 所以钟离眛来了,见到了赵佗。 那个他昨日记忆犹新的少年秦将。 好家伙,不到二十岁的军候,莫非是哪个秦国重臣 的子弟,年纪轻轻竟然在秦军中拥有这般重要的地位。 钟离眛心中充满疑惑,不过他在赵佗面前很老实,只能侍候在侧,等候赵佗的问话。 他虽自负勇力,但此刻只敢低头侍立。 因为钟离眛手无寸铁,对方却是披甲佩剑,身后更有短兵追随,钟离眛只要有异动,恐怕马上就会身首异处,他故而只能装作谄媚小人,陪着赵佗谈天说地。 此刻眼见已经有一部秦军开始准备上船渡淮,前往淮北探路打头阵。 钟离眛心中一紧,开始想着脱身之法。 「小人出身卑鄙,乃县公府中下人,今日蒙军候相召,询问钟离之事,不甚荣幸惶恐。但小人素来胆弱,眼见众壮士威武,兵甲显赫,小人不由心中胆怯,两腿战战,若是军候没有吩咐,可否放小人离去,小人拜谢。」 说着,这钟离眛果真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向着赵佗叩首,活脱脱一个胆小下人的模样。 赵佗身后几个短兵不由露出鄙夷之色,不明白自家军候特地招这种怂货来见面作甚。 赵佗面容澹漠。 他之所以一大早就将此人从城里叫出来,是为了确认这个楚人,是否就是历史上那个楚汉名将钟离眛。 赵佗心里总有种危险的预感,如果此人是那个谋将钟离眛,此番钟离投降或许有诈。 虽然他不知道诈从何出,毕竟最危险的一晚上已经过去了。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将其先控制在身边比较稳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遇到情况也好伺机行动。 当然,如果此人只是和那位大将同名同氏,那就更无妨了,权当做路上的娱乐消遣。 所以他是不是呢? 赵佗没有理对方离去的请求,而是指着远处的钟离城,笑道:「我曾听说昔日吴国尚在的时候,这钟离城乃是楚国边邑,曾因小童争桑之事和吴国边邑攻杀,最后引起两国交兵,吴王将钟离夷灭,是也不是?」 钟离眛怔了怔,他眼角已经瞥见秦军有一批士卒上了船,正要划船北上,时间越来越紧了。 但此刻他也没办法,面对赵佗问询,钟离眛不好再请求离去,只能硬着头皮道:「军候说的是,此乃昔日钟离和吴国边邑卑梁之事。」 …. 赵佗说的事情,钟离眛也曾听其父亲讲过。 那是吴王僚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吴国崛起,与楚国接壤,楚国的钟离和吴国的卑梁相邻。 有一天,钟离的一个少女和吴国卑梁的少女争采桑叶,互不相让,两个少女从一开始的口角辱骂,逐渐演变成肢体冲突。 后来两方少女的家人赶到,当场就打了起来。 钟离人多势众,灭了卑梁少女一家。 吴国的卑梁大夫接到禀报,很愤怒,派遣邑兵攻打钟离,把钟离少女一家灭了,还顺势杀了不少钟离人。 楚王听说后,当场大怒,派楚军出征攻灭了卑梁,把卑梁大夫枭首示众,将卑梁人抓回楚国做了奴隶。 吴王听到此事,同样勃然大怒,派大军征讨楚国,攻灭了楚国的钟离和居巢两座城池。 这下,楚王被吴国的攻势吓到了,连忙加固郢都的城防,不敢再报复,这件事才算结束。 钟离眛不知道对方突然提起这事情干嘛。 算算时间,那可得快三百年了,莫非是想在自己面前炫耀他的博学? 但马上,钟离眛就被赵佗的下一句话激怒了。 「楚人何其无胆矣。」 赵佗轻笑道:「一开始两家争桑,不过小民纷争之事。吴国大夫率兵攻钟离,却是开了国战,此事明明错在吴国,怎么楚国最后 被吴人灭了两城,还反倒向吴国低头了。」 「你说可笑不可笑,如此来看,楚人可真是胆弱至极。」 当着楚人的面,说楚人无胆? 钟离眛眼睛眯了起来,手掌不由握紧。 但他还有理智,脸上依旧带着谄媚的笑,继续做小人模样道:「军候说的是。」 谁料赵佗并不因为钟离眛的应和而放过他,反而继续追击道:「可惜啊,楚王无胆,楚人亦无胆,却没有什么用处,最后反倒更让吴人瞧不起。」 「啧啧,不过十多年后,吴王阖闾就率吴师伐楚,一路势如破竹,柏举之战,大破楚军,径入楚都。」 「那楚昭王弃都逃走,让吴人在楚国郢都大肆放纵,掘楚王之墓,鞭楚王之尸,如此之事,堪称千古奇谈,哪怕到了今天,说起来依旧让人嘲笑不已啊。」 钟离眛双手握成了拳头,没有说话。 赵佗继续层层加码。 「我还听说吴人占领郢都后,其君臣各分居于楚君臣之宫,各yin楚君臣之妻,吴人焚毁了楚国的宗庙,还搬走了楚国的宝器典章,让那昔日南方大国,问鼎中原的霸主沦为天下笑柄。」 「最后还要靠一个申包胥哭秦庭,方才从我秦国搬来救兵,赶走吴人,复了楚国社稷,你说是不是啊?楚人无胆至此,真是不亦可笑乎!」 当着楚人的面,用其昔日国耻来嘲笑。 在这个年代不啻于辱人祖宗社稷,哪一个有骨气的男人能够忍受? …. 钟离眛虽有智谋,但他是武将! 是日后项羽的骨鲠之臣,血勇之将,亦是满身豪气的男儿。 更别说他才刚到二十,这正是男人血气方刚的年纪。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是陈平那样的人,面对赵佗这般侮辱,说不定就忍了下来,还能继续笑着迎合。 但他钟离眛,如何能忍得了! 虽因对方有兵甲在手,短兵侍卫,钟离眛不敢当场暴起,但嘴上终究是忍不住。 「军候之言,似有道理,但请问昔日破我楚都的吴国,又去了何处?」 钟离眛昂着头,脸上的光彩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赵佗眼前一亮,对方似要现出原形了。 他嘴上笑道:「自然是被越人灭了,这可和楚国没什么关系。」 钟离眛嗤笑道:「是呀,越人灭了吴国,但昔日勾践之时,那般强盛的越国又去了何处?最后还不是被我楚人夷灭了!」 「越灭吴,而楚又灭越。军候所说之吴国、越国,不论他们昔日如何强大,最终还不都是被我楚国吞并,昔日吴越之地尽为我楚国之土,昔日吴越之民尽为我楚国之人!」 「我楚国被吴人打入郢都又如何,最终他吴国的一切还不都是被我楚国所有,赢到最后,才是真正的强者!」 【鉴于大环境如此, 「军候亦当看最终的结果,而非那一时之争。就如昔日秦国还不是被魏人打的仓皇西遁,丢河西之地,亡精锐之卒,低首而东向,如今说起来,亦是值得耻笑。更别说淮水之北,李信之事,呵呵……」 说到此处,钟离眛骄傲的昂起头。 他说赢了! 他不仅完美的说清楚了吴楚两国谁最强的问题,最后还用秦国昔日被魏国吊打,和今日李信之败的国耻去回怼了对方。 没看到站在那军候后面的几个短兵,都是满脸怒色吗? 这是被他说中了痛脚,在愤怒呢。 钟离眛此刻只觉全身舒坦,哪怕是现在死了,他也值了。 人活一世,不就争那么一口气吗 ? 他赢了,对方定会恼羞成怒吧。 咦? 这赵军候的表情怎么不对劲? 钟离眛眨眨眼,因为对面的赵军候不仅没有愤怒,反而一脸欣喜的看着他。 那双放光的眼睛,就像是看到一个绝世美女。 下一刻,赵佗上前,一把握住钟离眛的手。 「是是是,你说的可真对。」 赵佗笑着附和,目光炯炯的看着对方。 钟离眛。 你别想跑了!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四十六章:钟离降秦 「县公,那钟离眛和秦人交谈甚欢!」 「县公,那钟离眛被秦人握住了手!」 「县公,那钟离眛被秦人拉上了船!」 「县公……」 钟离城头,县公钟离然凭墙而立,愣愣的看着远处淮水岸边,那个被他称作「智囊」,时常问计,给予充分信任的钟离眛竟然和秦人「亲热」的上了船。 甚至临走时,他还回头往自己这边望来,虽然因为离得太远,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那种告别的场面,钟离然还是感受到了。 怎么回事? 为什么钟离眛会和秦人上船? 身侧,县公亲信魏宝趁机建言道:「县公,依我来看,钟离眛定然是投降了秦军,他背叛了县公啊。」 钟离然愣了下,道:「可这是诈降,并非真降啊。」 魏宝眼珠一转,说道:「县公你这是中了那叛贼钟离眛的计,他名为诈降,其实就是真降!」 「县公,你且想一想,如果昨天钟离眛不提这诈降之计,吾等定然不会帮助秦军寻找船只和提供粮秣,而是据城防守。县公召集青壮,借助城防之利,秦军起码好几天内都破不了城。」 「他们缺乏粮草,且得不到我钟离人之心,攻城不下,且搜集不到足够船只渡过淮水,所以秦军多半只能放弃钟离,选择往东边走。而这时候我楚国援军肯定就赶到了,缺少粮草的秦军,一定会被我楚国大军击败,到时候县公可是有阻敌的大功啊!」 钟离然眨眨眼,好像有点道理。 说到这里,魏宝又故作愤愤模样。 「可惜这钟离眛存了投敌之心,根本不管县公死活,他用女干计来蒙骗县公,导致那些秦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如今竟然就直接渡淮了,这不就是他钟离眛在帮助秦军吗?」 「县公啊,你想一想,为什么钟离眛会提出所谓的‘诈降,之计,那是因为他早就有叛楚投秦之心。为什么他昨日会主动请命去和秦军诈降,那是他要和秦人谈判,用帮助秦人渡淮来换取秦人的赏赐。为什么那些秦人在离开前会特意将钟离眛叫出去,这肯定是他昨天出城约降时提出的条件,让秦人带着他一起走啊。」 「所以刚才秦人唤他出城,县公让他不要去,他却以怕秦人疑心为借口,从而遁出钟离,这就是他钟离眛的脱身之计啊!」 「钟离眛这一次帮助秦军顺利渡过淮水,让这支深入我楚境的秦军逃出生天,这对秦人来说那可是大功啊,等到钟离眛跟着回了秦国,秦人定然会对他大加封赏,什么爵位金钱肯定不会少。他钟离眛就是个叛贼、逆贼、女干贼、恶贼啊!」 说着,魏宝对着城外吐了口唾沫,将积累在心中的怨气发泄了出来。 他魏宝昔日亦是县公钟离然的头号智囊,县公对他可谓言听计从,恩宠无限。 ….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利,我若开口,必被他进谗言诋毁。我昔日亦曾向县公进言过此子不可信任,但县公皆为其所惑,并未相信我啊。故此我只敢在此时说一说胸中肺腑之言,还望县公明鉴。」 好像有是这些事。 钟离然依旧将信将疑。 「可他是我旧友之子,我亦待他如亲子,他钟离眛怎会背叛我啊?」 就在这时,城外突然传来一阵秦军的大喝声。 「钟离眛已降我秦国,我大军已知尔等诡计!」 「勿要乱为,否则必遭夷灭之祸!」 在南岸殿后的秦将赵广,眼见军候和那楚人上船后,便让人遵照赵佗留下的命令,让数百秦卒对着钟离城头大吼,声音震天,吓得城头楚人面如土色。 「县公你听到没有,钟离眛果真投了秦国!我是对的!」 魏宝大喜。 他也没想到自己一顿胡编乱造竟然真猜中了事情真相,不由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声自己的「智囊」之才。 钟离然神色惨白,被这一声喊将心中的所有希望全部撕碎。 他没想到,钟离眛竟然真的背叛了他,甚至还以哄骗他为代价,从秦人处求得好处。 「竖子……」 魏宝又道:「县公,此刻那钟离眛和秦军已经上了船,吾等正该点起烽火,让上游埋伏的驭舟好手顺流而下,将秦将辛梧和钟离眛那叛贼一起擒获!」 「可那些秦人不是说他们已经看破了我们的计策吗?此计是钟离眛所献,秦军必然有防备啊。」 魏宝冷笑道:「钟离眛虽然有背叛之心,但他所献计策确实可行,否则也不至于能哄骗到县公。秦人都是陆上旱鸭,只要入了淮水,在水上根本不是吾等儿郎的对手,秦军之所以这般喊叫,无非就是为了吓阻县公罢了。」 「吾等偏偏就不如他们的意,定要将那叛贼和秦将擒获,而且这样一来,也可以表明县公确实没有勾结秦军之心,只是被叛贼所惑,将来大王也不至于严惩县公。至于这些留在南岸的秦军,不过一两千人,县公已经召了上千青壮守城,哪怕他们返回来攻打钟离,吾等也不惧!」 …. 「你说的没错,等到抓了那叛贼钟离眛,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钟离然脸色因愤怒而涨红,他对身后吩咐一声。 顷刻之间,钟离城中有烽火燃烧起来,黑色的烟雾直冲天际,隔着数里之外,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而这时候,经过几轮输送之后,载着辛梧、赵佗等人的数十艘船只已经快驶到淮水中央。 其中一艘能坐二三十余人的大舟里。 钟离眛听到远处岸上传来的秦军高呼声,脸色不由一白,勐然转头瞪着那秦***候。 「赵军候,你怎能如此污人清白,我钟离眛何时投靠你秦国!」 事到如今,钟离眛也不再装作卑微小人的模样,而是愤然色变,当场怒斥赵佗。 赵佗却哈哈笑起来,指着钟离眛笑道:「你这钟离眛说的什么话?我何曾污你清白了?」 「昨日来我军中与辛将军约定钟离投降事宜的不是你吗?」 「为我军和钟离县公定下了盟约,还亲自讨要契券的不是你吗?」 「整个钟离城和我秦军上下,所有人都知道投降之事都是你钟离眛在其中一手操办,所以你问何时投降我的?就是昨日啊,你这人年岁也不大,怎的如此健忘?」 钟离眛愣住了。 他被赵佗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赵佗摇摇头,一脸关心的说道:「我是怜你钟离眛之才,怕我秦军走后,那楚王迁怒钟离,到时候将你杀戮,岂 不可惜。所以才专程带你离去啊,你钟离眛此番助我大军渡淮,乃是立下大功。回到秦国之后,我还要亲自向大王启禀你钟离眛的功劳,将你今日之功宣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你钟离眛虽是楚人,却有一颗向秦之心,当为天下表率啊!」 钟离眛眼睛瞪得老大,身子更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天啦,若真是那样,那他钟离眛在六国之人眼中,名声将烂臭无比,堪与昔日那个背叛荆轲的高佗相比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是诈降。」 钟离眛脸色苍白的说着。 赵佗却毫无吃惊之意,澹澹笑道:「不管诈降真降,反正你就是降了我秦国。你就是楚国的叛贼,我秦国的功臣,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钟离眛咬牙切齿,他想要跳入水中逃走,然而还没动,就被两个秦军壮汉一人按住一边肩膀,让他动弹不得。 他只能无言侧首,看向远处钟离城上燃起的熊熊烟火,心中暗道:「等到安排的伏兵顺流而下,引起秦军慌乱之时,我再趁机跳入水中脱身。」 赵佗亦眯着眼看向远处城邑中的烽烟。 钟离眛果真如他所想是诈降,只是他的诈降之计,还有什么后手呢? 赵佗并不知道对方的计策,他之所以让赵广带人在城下喊那么一嗓子,纯粹是想把钟离眛在楚国的名声搞臭,让他没得选择。 …. 当然也有威慑钟离县公之意,让他小心一点,不敢耍出花样。 此时城头烽烟四起,或许是某种信号吧。 很快,淮水上游处就驶来十多艘小船,每艘船上各站了七八个楚人,他们腰间别着短剑,手里操着船桨,快速划动船只,向那乘坐着辛梧的船只冲去,还有几艘则是往赵佗和钟离眛所在的这艘船冲来。 这些楚人大多是以捕鱼为生,常年在淮水之上驾驶舟船来往,脚下的船只在他们的操持下灵活快捷无比,远比秦军这些临时船夫强的多。 钟离眛见此不由露出一抹冷笑,嘲讽似的看向赵佗。 你就算看穿我的诈降之计,还毁了我的名声又如何。 在这淮水之上,面对我楚人勇士驾舟冲击,你们这些不擅舟船的秦人又能如何应对,只要让楚人的小舟靠近,那秦将必被擒获矣。 然而下一刻,钟离眛怔住了,因为对面的赵佗脸上确实出现惊愕之色,但却没有任何慌乱,反而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自己。 就这? 赵佗笑道:「你们诈降,原来打的是这个打算。你这主意倒是不错,北人擅马,南人擅舟,上了船入了水,我们确实不是你们的对手。但你似乎没上过战场,又太年轻,还是少了些见识啊。」 「一来,你这突袭的人数太少,若是来个几百号人驾着大船而至,那吾等还真要栽在这淮水上面。」 「二来,则是你忘了,我的麾下是秦军,是一支装备齐全的秦国正规军啊!」 面对楚人乘舟突袭,秦军士卒毫不慌乱,他们拿出秦弩,取箭上弦……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四十七章:路线问题 淮水北岸。 当钟离眛这个秦军的「大功臣」被赵佗的短兵「请」上岸时,还有种恍忽的感觉。 他精心设计的诈降之计,在这支秦军面前竟如同儿戏一般。 那些秦卒拿出秦弩,一阵箭失狂射就将钟离眛寄予期望的楚人勇士射翻了一半。 剩下的楚人见势不妙,驾舟逃遁,导致这番突袭成了一个笑话,计划直接破产。 「这一次的事情,想来钟离人会帮你传遍整个楚国,就连楚王也会知道是你钟离眛帮我们渡过了淮水,你将成为楚人口中最痛恨的‘叛贼,。不过你做的事情对我秦国来说却是一场大功,绝不会亏待你。」 「此事你再好好思量下吧,但你可不要想着逃跑哦。」 赵佗走过来,在钟离眛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然后他吩咐了一什精锐士卒看住此人后,便大步向前走去。 在历史上,钟离眛能得项羽器重,还被刘邦嫉恨到亲自下令追杀,可见此人的才能很强,绝对是大将之才。 且钟离眛如今年岁还不大,正是赵佗收服的好时机,更别说对方还来了这么一出「诈降」之计,将他自己给亲手送了过来,赵佗自然是笑着受了。 不过如今他们刚渡过淮水,回秦之路尚有一大截,事情还有很多,赵佗只能将钟离眛之事暂且放下,等脱离了险境再慢慢考虑如何来操作。 反正先把人抓住再说。 至于现在,赵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比如,确定接下来的行军路线。 「项燕在下蔡附近大败我军,他的主力定然在吾等的西边,不管他有没有渡过颍水去支援项城的楚军,下蔡至钜阳这一范围都是楚军云集之地,吾等不能往西走,否则会撞上楚军主力,故而不能去和项城附近的蒙武将军汇合。」 军议上,辛梧首先排除了西向的方案 众人皆点头称是。 除了辛梧说的项燕大军云集西边的关系外,赵佗心中还担忧这么多天过去了,蒙武那边怎么样了? 若是蒙武一败,西边就是死地啊。 赵佗心中忧虑蒙武胜败,但面上却不露声色。 这时,辛梧一指画在地上的地图,说道:「所以离吾等最近的就是睢阳东南,芒、砀附近,那里如今被我军控制,只要能到此处,我们就能得到友军掩护,脱离险境,从睢阳回去!」 赵佗眼睛微眯,看着地上的简陋图示,一个大鹅卵石和几个小石头按方位摆放,代表着他们北边的几个城邑。 睢阳,就是商丘,昔日的宋国都城,后来是魏国大宋郡的重要城市。去年秦军灭魏,将这里拿下,睢阳就成为秦国东部的一个重要据点。 随着李信伐楚,驻扎在睢阳的一万秦军也接到命令,南下占领芒、砀地区,对楚国东部进行羊攻,形成压迫之势。…. 相应的,楚军在睢水附近的相邑也集结了一部分兵力,与睢阳芒砀方向的秦军进行对峙。 因为这边是羊攻,秦军又都是些杂牌部队,双方兵力也差不多,所以相较于正面战场的热火朝天,芒砀相邑这一段基本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秦楚两军只是相互牵制,并没有展开大战。 从距离来看,赵佗这一部和芒砀秦军之间有差不多近千里的路程,但路上的楚国大城并不多,也就蕲邑、铚邑以及相邑等几个大城。 其中蕲邑、铚邑等城的兵力应该被抽调到西边的项燕兵团或是北边的相邑去了,所以这几个地方兵力空虚,赵佗若是率军北上,沿途攻城补充粮秣,应该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唯一麻烦的就是在他们回秦的最后一关,相邑一带,聚集了一支楚国 大军,怕是有上万人,阻挡着他们的归途。 「相邑就算有上万楚军吾等也不惧,因为芒砀也有我上万秦军和他们对峙。在此牵制态势下,吾等说不定能在两军对峙时,从相邑后方突袭楚军,与芒砀的秦军配合,大破彼处楚人,夺下相邑,立下一个功劳。」 辛梧脸带笑容的说着。 他曾率军出征魏国,对于彼处地理形势熟稔于胸,如今说起来头头是道,连黑臀、白荣等将吏都听的十分明白,此刻众人皆点头赞和道:「辛将军说的是,如此路线,确实是吾等回去的最佳选择。」 黑臀更是大笑道:「太好了,咱们这就去捅了相邑楚军的屁股。等败了这支楚军,拿下相邑,回到秦国之后,就算此番伐楚战败,吾等也是有功无责。」 就在众人皆笑的时候。 赵佗却眉头紧皱,他盯着地上的那几个石块。 辛梧的计划本身没问题,这样走确实能让他们最快的回到秦国。 但前提是芒砀附近的那一万秦军还在,能够帮助他们牵制住相邑一带的楚军,给他们背袭,或是突破拦截的机会。 如果芒砀那一万秦军不在了呢? 赵佗闭上眼。 那一万秦军是作为掩护主力的羊攻部队,对相邑方向的楚人进行牵制压迫。如果蒙武还在围攻项城,那芒砀的一万秦军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若是蒙武败了呢? 赵佗所部此去芒砀近千里路程,起码得走一个月。哪怕现在的蒙武还没败,但能保证一个月里蒙武都不会败走或是撤退吗? 按辛梧的想象,蒙武手中有七万人,再加上背靠淮阳供给,和楚军对峙一个月应该没大问题。 但赵佗却知道蒙武背后的淮阳是个大炸弹,一旦爆炸,蒙武绝对挡不住。 如此一来,蒙武部溃败或是撤退后,收到大军已败消息的芒砀秦军,自然会退回睢阳去。 因为主力已经败了,他们继续和相邑的楚军对峙也就没有意义,甚至还有被楚军吞下的风险。…. 这样,当赵佗北上时,将独自面对相邑一带的一万楚军! 不要想着无声无息的突袭,因为他们这一个月的路程里,为了获得补给,定然会攻打楚国城邑,消息必然走漏,楚人的快马会将他们的行踪送到镇守相邑的楚将手中。 没有芒砀友军的牵制,他们将以疲惫之卒,对抗收到消息以逸待劳的一万楚军,胜算能有多少? 更别说,这还没算他们背后的追兵。 你辛梧能想到北上芒砀是最佳路线,后面的楚国将领会想不到吗? 就在赵佗思索间,辛梧眼见众将高兴,唯有赵佗眉头紧皱,毫无兴奋之色,不由诧异道:「赵佗,莫非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赵佗深吸口气,将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不过他并未说明淮阳可能叛乱的事情,而是说以蒙武的稳重,若是见李信败走,说不定会撤回大军,从而引起芒砀秦军的撤离,如此他们就有危险。 辛梧也是个稳重老将,此刻听赵佗一说,也注意到这个问题,不由皱眉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赵佗并未马上回答,而是在心中又将计划过了一遍后,才开口道:「依佗之见,吾等第一步当然是北上攻蕲邑,补充粮秣。但出了蕲邑之后,就不再北上,而是转头东向,取符离,渡睢水,经彭城而北上,过楚国丰沛之间插入魏境,直抵单父。」 「如此,就可完美避开相邑的一万楚军,且若是楚王派来追兵,也定然想不到我们会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必然措手不及,追不上吾等!」 「丰沛之间?」 辛梧皱 眉。 赵佗点头道:「丰沛之间,便是吾等生路。」 …… 此刻,在楚国下蔡至蕲邑之间的淮北平原上,也有一支数量庞大的楚军正在行进。 「左司马,既然你断定那支秦军会从钟离渡过淮水,那为何吾等不去后面追他,反而要去蕲邑?」 景同骑在战马上,向坐在指挥战车上的昭平询问。 不久前刚因回援之功,备受楚王负刍赏识和拉拢,而被任命为左司马的昭平,举头望着东北方向,仿佛能看到数百里外的蕲邑。 听到问话,他转头看向景氏的年轻人,笑道:「景同啊,上柱国曾说军争之事就如垂钓,得有耐心有章法,而不是闷头就上,那样反会被鱼儿牵着鼻子走。」 【鉴于大环境如此,「淮南往东,能够供几千人渡过淮水,且能提供他们粮草补给的,也就几个城市,最近的是钟离,秦军必定从钟离渡过淮水,然后北上返回秦国。吾等若是跟在他们后面,这一路紧赶慢赶,就算能追上也不知要多久。这岂不就是钓鱼反被鱼儿拉着走么。」 「这支秦军想要尽快回到秦境,渡过淮水后多半会从蕲邑走,北上往睢阳方向。因为睢阳是离我楚国最近的秦国大城,那里还有万余秦军,如此他们有很大的可能走此路!」…. 「所以既然算到了他们的路线,那我何必从后面去追呢?直接到前面进行堵截,岂不妙哉?」 「就算我判断失误,他们不走睢阳,也早晚会渡过淮水往北走。我没在蕲邑堵住他们,亦可广布游骑,再加上各地城邑传来的情报,早晚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呵呵,届时这只鱼儿只要冒头,就等着我在这淮北之地将它逮住吧!」 昭平冷冷一笑,目光再度看向东北,喃喃道:「所以,你们会走蕲邑吗?」 …… 「我已过蕲邑。」 「还抓了蕲公。」 李由坐在一匹矮小的战马上,一边率军北行,一边回望身后燃烧着火焰的蕲邑,以及那个被他麾下士卒绑在一辆马车上的中年男子。 李由的脸上带着一抹自信的笑容。 他此番可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昔日他因为赵佗的缘故,被李信排挤,赶到后面带着五千人押运粮秣辎重。 结果被从钜阳南下的项燕撞了个正着,惨败之后,虽然李由侥幸逃生,但也犯了大罪,回去之后估计是要削除爵位抵罪了。 这让李由觉得他可真是倒霉透了,上了战场一功未立,反而还得丢爵赎罪,幸好李信没有趁势收拾他,还让他带着残兵殿后,一边防范下蔡楚人,一边押运从下蔡缴获的粮秣跟在大军之后缓行。 发现项燕的踪迹后,李信就断了突袭寿春的念头,准备击破项燕军后,直接北上攻打钜阳,所以才会让李由押运辎重后行。 哪料到那一战李信惨遭大败,两万秦军四散溃逃,李信亦是仓皇西窜。 而李由在见识过项燕的军力后,并不看好李信,心里早就做好了预备方案。 所以在知道李信溃败的第一瞬间,李由就当机立断,抛弃沉重的物资直接率军往东走,和李信逃跑的方向刚好相反。 如此一来,项燕的主力大军果真被李信残部吸引走,虽有部分楚军在颍水以东追杀四处逃窜的溃卒,但终归人数不多,没能堵住他,让李由这一部顺利逃脱。 李由一边在淮北各处乡邑流窜游击,一边还收拢了不少秦军溃卒,竟然达到了两千战兵的样子。 路上虽遇到两股楚军的绞杀,但那些楚军人不多,反被李由设计大败。 这样一路流窜,他竟到了蕲邑附近 ,在探知邑中守卒不多的情况下,李由发动突袭,强取蕲邑,擒获了城中的楚国蕲公。 李由攻下蕲邑,果断的在城中点燃了一把火,趁着城中蕲人救火的时候,抢劫了府库粮草,又马上带兵出城。 这一套流程下来,可谓行云流水,颇让李由自得。 「哼哼,蕲邑往北的铚县想来也没什么守兵,我可继续拿下铚县,补充完粮草后,继续向北。睢阳芒砀附近应有我秦国大军,只要到了那里,派人穿过楚军封锁,让彼处秦军配合接应,此番便无忧矣。」 李由想到此处,脏污的脸上笑容更甚。 他不由转头望向西方,低语道:「如今李信大败而逃,那赵佗虽然不知踪迹,但肯定还在颍水以西的城邑中,等项燕大军一至,他就算不死,也是个败军之罪,和我之前一样啊。」 「哈哈,如此一来,众军皆败,我之前的罪责也就无所谓了。在这一片惨状之中,我李由在楚国腹地带兵转战上百里,突破楚军重重封锁,还抓获楚国县公回到秦国,这般英勇之事,试问谁人能比?」 李由骄傲的昂起脑袋。 「大王定会因此赏识于我!」 「此番伐楚,天下人便知,我和那赵佗到底孰强孰弱了!」.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四十八章:蕲邑 “秦军在两日前就攻下蕲(qi)邑,还掳走了蕲公?” 距离蕲邑约十余里的西南大道上,左司马昭平接到前锋部队传回来的消息,顿时满脸愕然。 一旁跟随的景同亦惊道:“这支秦军行进的速度怎的如此之快。” “吾等接到大王诏令后,就立即从寿春往蕲邑奔来,那支秦军在淮南东行,他们可是还要先往钟离,从那里渡过淮水,再赶到蕲邑啊,这路程可比吾等长多了,怎么会跑的我军的前面去,而且还快了整整两日。” 昭平眯着眼,望着不远处冬日映照下的一片橘林。 举目之间,黄灿灿一片,不时有腐烂的酸甜味随风飘过来。 “或许是我判断错了,秦军并不是从钟离渡过淮水,而是离开寿春不久,就直接渡过淮水北上,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少走上百里的路程。秦军之前能从寿春以西渡过淮水南下,想来是掌握了某种过河的方法。” “越来越有意思了。” 昭平冷笑一声,对景同道:“加速行军,先去蕲邑。” “唯。” 景同应诺退下。 很快,这支楚军加快行军速度,不过半日后,便开到蕲邑城外。 “左司马,你一定要抓住那支秦军,将蕲公救回来啊。” 蕲公之子斗元,见到楚军到来,哭着脸陪伴昭平入城。 昭平没有搭理他,而是环视邑中,见到这蕲邑城里有大火烧过的痕迹,里闾之间有数十间房屋沦为废墟,四处所见都是残垣断壁,黑炭灰烬,看上去惨不忍睹。 “秦军还放火?” “是啊,那些秦军攻入城中就四处放火。趁着我邑人灭火的时候,他们攻入府上,抓走了父亲,还攻陷我蕲邑府库,顺势抢走了里面的粮食和财货,然后就从北门跑了。” 斗元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也不知他是在担忧落在秦军手中的蕲公,还是心疼被秦军抢走的那些粮食财货。 昭平心中一动,问道:“这支秦军有多少人?” “大概两……应该有三四千人!” 斗元话到一半,陡然想起要是把这支秦军的数量说的少了,那岂不是显得他们很无能。 在这举国大胜,秦军主力都被上柱国击破的情况下,他们蕲邑不仅被一两千秦军在一日内突袭破城,堂堂蕲公还被秦人抓走做了俘虏,这要是传出去怕不是要被楚人笑死,他们斗氏的家族面子还要不要? 不如夸大那么一点,反正以左司马麾下这近万楚军,两千人和三四千根本没啥区别。 “三四千人啊。” 昭平微微点头,和他预想的五千左右差了一些,不过差距也不算大,毕竟那支秦军在楚地穿梭,一路攻陷城邑,和楚人交战,再加上其他方面的减员,到达蕲邑时只剩三四千人倒也说的过去。 “左司马,如此人数,看来就是他们了。这支秦军是出北门而去,想来当如左司马所料,欲往北从睢阳方向逃窜。吾等要不要立刻北上追击。” 景同开口询问,他二十多岁,和其弟景驹同为景氏这一代的优秀子弟,未来的梁柱。被景氏借着关系送到昭平麾下跟随,好学习沙场征战经验,见见军伍之事。 昭平笑了笑,淡淡道:“慌什么,此去睢阳数百里路程,时间绰绰有余,更别说在相邑附近还有我大军布防,他们跑不了的。先派骑兵追上去,找到踪迹再说。吾等大军暂且在蕲邑休息片刻,饮水吃食,然后上路。” 到了黄昏时刻,夕阳西下,冬日寒风刮起几片落叶在空中飞舞。 斗元站在蕲邑北门,看着昭平所率的上万楚军消失在远处,这才愤愤道:“该死的一万人,这可真能吃啊。秦军刚抢过,你们又来吃粮食,我蕲邑哪经得起这般糟蹋啊。” 他侧首看了眼城外楚军扎营的地方,不由满脸心痛,被这么一吃,城里的粮食可快见底了。 好在秦军和楚军都走了,斗元亦是松了口气,转身回邑中收拾烂摊子。 他父亲蕲公被秦人掳走,整个蕲邑自然由他来主事。 然而斗元这口气才松了两天时间,到了第三天的下午时刻,蕲邑的南方再度出现了一支打着楚旗,身着赤甲的楚军,约有千人左右。 “从南方来的?屈氏的将军?” 斗元满脸疑惑,不过并没有怀疑对方的身份。 一来是对方赤甲楚旗,明显是自己人打扮。 二来则是在当今楚国大胜的情况下,境内基本很难见到成建制的秦军,唯一那支也刚被左司马昭平追着北上,所以斗元并不担忧这支楚军是假冒。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斗元并不知道淮南出现了一支穿着楚军甲胄四处诈城的秦军。 昭平倒是知道,但却以为那支秦军就是刚刚破了蕲邑后北上睢阳的那支秦军。 既然目标都已经出现且过了蕲邑,他自然也不会特意提醒斗元这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斗元毫无防备的出城迎接那位屈氏将军的时候,他就被俘虏了。 “屈将军,你们这是做什么?” 斗元看着架在自己脖子的剑刃,以及那些拿下他的侍从后,快速入城,控制城门和交通要道的赤甲楚军。 斗元脑袋里迷糊一团,都是楚人,伱抢我城干嘛? 然而那位坐在马车上,自称为“屈安”的将军却不理他,反倒转头看向另一个骑在马上的年轻男子,恭敬道:“涉二五百主,蕲邑已经拿下,大军可以过来了。” “嗯,此番辛苦屈将军了。” 涉间点点头,他也没想到这蕲邑竟然如此好拿下,在淮南都用失效的招数,在淮北依旧这么好用,这些楚人的消息不太灵通啊。 涉间一边派人去向后方的赵佗报告蕲邑已下的消息,让大军快速前来。 另一边则派人进城去控制城中的府库等重要地点。 涉间自己向刚刚被控制的斗元走去,他要询问这座城市的信息。 不一会儿,已经知道这支军队身份的斗元,还是被后方赶到的那支黑甲大军吓了一跳。 壮硕的士卒排成队伍,一个接一个,披甲持矛,昂首挺胸,行军队伍中还举着几面飘扬的黑色旗帜。 秦军! 而且其数量足有四五千人! 斗元大睁着眼睛,一脸的不可思议,什么时候在他们蕲邑以南出现了这么庞大的秦军? 蕲邑的南方靠着淮水,跨了淮水过去,则是楚国真正的腹心之地,淮南。 这支秦军从哪来的? 淮南吗? 斗元不由联想到两日前,左司马昭平率领的那支万余楚军,他们之所以来蕲邑,据说是要在此阻截一支秦军。 当时斗元以为左司马想要阻截的秦军,就是刚刚打破蕲邑北上的那支,再加上蕲公被那支秦军掳走,他自然不停吹嘘那支秦军有多强大。 故而昭平被其误导,虽有疑惑,却也没有多想,径直带兵北上追击。 “嘶……” 一想到这里,斗元浑身寒气直冒。 好像出岔子了。 而这时,刚刚驾马赶到蕲邑的赵佗,也从涉间口中得知了这几日在蕲邑发生的事情。 “两天前,楚国左司马昭平带兵来到蕲邑,说是要追击一支逃窜的秦军?” 赵佗亦吓了一跳。 哪怕冬日暖阳照耀,算不得多么寒冷,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传遍全身。 “果真不可小觑天下英杰,楚国能延续八百年传承至今,军中哪会没有真正的良将。像楚国左司马这种沙场老将,能算到我回军的路线,倒也正常。反倒是我缺乏考虑了,竟没想到楚将不会在淮南东追,而是直接来淮北堵我。” 赵佗苦笑着摇摇头,前段时间他因为在淮南连续打下几次胜仗,还擒获了钟离眛之后,积累起来的骄傲情绪,被此番的蕲邑之事一扫而空。 辛梧得到消息后过来,对赵佗安慰道:“你莫要多想,蕲邑是吾等北上的必经之路,楚人来此堵截也是正常之事。此番不仅是你,就连我这种老将也失虑了。” 在辛梧安慰下,赵佗再度冷静下来,这一次差点被楚国左司马堵住的事情给他敲响了警钟,不过也并没有让赵佗丧气。 细想之下,辛梧说的对,楚人能算到秦军北上必经蕲邑倒也是个正常操作。 因为只要在钟离附近渡过淮水,想要北上回到秦境,不管是走睢阳这条路,还是赵佗所说的绕道丰沛,都必须要过蕲邑,这里是必经要道。 如果那支楚军没有北上,而是驻守蕲邑,那赵佗想要回去也必须硬着头皮过来,击败对方,杀出一条回秦的道路。 “不过那支楚军被引走,对吾等也算是一个好事。睢阳不可再去,就听你赵佗的,东过符离,渡睢水,绕道沛邑回去。” 辛梧在知道楚国左司马的万余楚军后,就放弃了自己那个北上睢阳的计划,赞同赵佗的绕道丰沛的提案,倒是让秦军的路线问题得到了解决,不用再纠结下去。 赵佗应了一声,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他也不再多想这个问题,立刻安排士卒休憩,让人从城里搬运粮食补给。 虽然蕲邑府库被之前那支秦军和左司马的楚军吃的差不多了,但城里尚有大户在。 赵佗不是楚人,也不用顾忌什么名声,直接让黑臀带着手下秦卒去抄了蕲邑富户豪强的家,抢了一大堆吃食补给。 秦军就着夕阳,在这蕲邑城外烧水、屠狗、杀鸡、造饭,大飨士卒。 看着手下士卒们大吃特吃的开心模样,赵佗不由侧首北望。 “那支秦军又是谁的部下?” “阴差阳错之下竟帮我们引走了楚国左司马,这可真是好人啊。” “希望他们没事吧。” 感谢书友烛骊和书友血染江山的画天下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九章:铚邑 “蕲公,今日可安好啊?” 清晨,李由走到一辆马车前,笑意盈盈的向缚在车上的男子开口。 那男子四十多岁,面容白净,方面短须,身着华服,颇有贵族气质。 只是随着这几天的赶路,他身上华贵的衣服早已破烂脏污,白净的脸上也满是尘埃泥土,看上去显得狼狈不堪。 蕲公抬起头,感受着身上紧紧捆绑的绳索,不由苦笑道:“缚太急,还请军候缓之。” 听到这话,李由哈哈大笑。 “若是缚的不急,让你这蕲公在半路上跑了,我的功劳又该到何处去寻?蕲公啊,你就忍忍吧,等回了秦国,我再给你缓缓。” “来人,给蕲公喂食饮水,莫让蕲公渴着饿着。” 李由大笑着转身离开,留下被绑在马车上的蕲公满脸哀苦。 李由很开心,特别是每天一早和傍晚睡觉前,他都会来这辆马车前,取笑那蕲公一顿。 无怪乎其他,因为这个蕲公就是赤裸裸的军功。 李由看着他就高兴。 “有蕲公为证,大王一定会认可我,赏识我的。” 在如今李信惨遭大败的情况下,他李由不仅能率领残兵,转战数百里突破重围回去,还能抓获一个楚国县公作为战果。 这是什么? 这是众人皆败,唯我独胜啊! 在一堆败将的衬托下,岂不更显得他李由战功煊赫吗? “我虽然是第一次上战场,但绝不比那赵佗差劲。哼哼,特别是我这次抓了蕲公,有此功勋,不仅可抵之前弃军之罪。甚至在当今满目败绩的情况下,被大王特地褒扬,赐爵一级也说不定。” 李由一边吃着短兵递过来的干粮,一边尽情的放飞着思想。 “如果大王为我赐爵一级,我岂不就是右庶长了。” “而那赵佗,他还留在平舆驻守,等到楚军攻过去的时候,他如果率兵抵抗,必定寡不敌众,会落个被楚军俘获或是斩杀的下场。如果他弃城逃跑,那就是一个弃城逃亡之罪,日后就算能活着回到咸阳,也少不了削爵抵罪。不管怎样,他都比不过我!” “如此一来……公主,就是我的了!” “哈哈哈……” 李由越想越开心,嘴里原本味同嚼蜡的干粮,在此刻仿佛也变成了美味珍馐。 周围的短兵皆一脸惊诧的看着自家军候,不明白他怎么吃个干粮,还能发出这种笑声。 特别是李军候脸上露出的那种“痴笑”,看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好在不一会儿,近两千士卒就吃完朝食,开始拔营启程,继续向着西北边的铚邑出发。 行了数里左右,前方探路的游骑屯长就拍马回来禀报。 “禀告军候,吾等已经探查过,铚邑附近并无楚军驻扎,城头守卒稀疏,缺乏防备,按吾等估算,邑中守卒最多两三百人。” “好!” 李由大喜。 一切果真如他所料,楚国东境的城邑都将兵力拿去支援项燕了,城池本身反倒防守空虚,正是他一战破城的好机会。 他要像突袭攻破蕲邑一样拿下铚邑,到时候他们这支秦军又可大抢特抢,好几天都不用啃干粮了。 “要是能抓住铚公的话,我手上就有两个县公了。等到回了咸阳,这右庶长之爵定然稳了,嘿嘿嘿……” 李由脸上笑容越发灿烂起来,他让士卒暂停前进,休憩一会儿,准备等会儿发动攻城。 然后他走到一辆从蕲邑抢来的战车上,高高站立,转身向后,开始对着众士卒发表演讲。 “二三子,前方五里外就是铚邑了!” “此刻城中防备空虚,守卒不过两三百人,吾等只需一个冲锋,就能将铚邑拿下,就像之前咱们突袭蕲邑时一般。到时候,吾等抢了铚邑的府库粮秣,抓了铚公,一把火烧了他楚国城邑,岂不美哉?” “尔等接下来,当打起精神,待我军中鼓声一响,就要向前……额……” 李由激昂的演讲声戛然而止,他双眼愣愣的盯着远方,嘴巴大大的张开,脸上浮现惊愕的神色。 众秦卒正被李军候的演讲声刺激的热血澎湃,已经有人开始想象杀入铚邑城中吃肉喝汤的美妙场景了。 哪料到李军候突然就像遗矢到了一半,突然又憋回去一样,直接断了声音,让众人不由感觉难受极了。 有心思灵巧的军吏还以为是李由需要呼声捧场,便振臂呼道:“吾等勇往上前,必取铚邑!军候威武!” 众士卒一愣,也忙跟着那军吏振臂高呼道:“吾等必取铚邑,军候威武!” 在那阵阵呼声中,李由的脸色却越发难看,甚至向着恐惧转变。 他此刻站在马车上,比众士卒站得高,又是对着手下演讲,目光刚好能看到整个军队的后方。 李由能看到在这支秦军后方千米、甚至数千米的地方。 那里,有赤色的军旗出现,虽然因为距离远而显得很小。 但那刺目的红色,依旧唤起了深埋在李由心中的恐惧。 那一日,下蔡以北。 赤红军旗招展,铺天盖地的楚国大军蜂拥而来,车骑飞驰,步卒列阵而行,如同红色巨浪翻涌席卷,将他李由麾下的五千秦军冲击的七零八落,毫无抵抗之力。 那一天,是李由第一次率军打仗,第一次和楚军对战。 第一次,总是值得记忆的。 也是最容易被唤醒的记忆。 如今,一面又一面的赤色军旗出现在远方。 在那仿佛烈焰燃烧般的旗帜下,身穿赤甲的楚军出现了。 一个接一个,不仅是步卒,两侧更有车骑,数量仿佛无尽,远比他们的人数多。 这一幕,和昔日下蔡以北的那一幕何其像也。 “楚军!” “是楚军!” “敌袭啊!” 不仅是李由,此刻秦军士卒在察觉到自家军候的异样后,也不由回首望去,接着就看到了那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后方的楚军。 一片混乱。 在李由依旧呆愣的情况下,有军吏试图组织秦卒们结阵防御,然而远处的楚军已经敲响了战鼓。 虽然因为距离的关系,那鼓声传到秦卒耳中,并不比雀鸟的叫声高多少,但那开始发动冲锋的楚军,却让所有秦人心惊胆颤。 这支秦军两千人,不只是李由一个人有心理阴影。 两千人中,有一千多是李由的老部下,参与过被项燕突袭的那一战。战后他们侥幸逃命,跑到下蔡后被重新收拢整编,依旧由李由统领。 另外的几百人除了一小部分是下蔡之战的轻伤士卒外,剩下的都是李由这些天收拢的溃卒,是那场李信被项燕大败的溃卒。 可以说,这支秦军有超过九成的人都是战场溃卒逃兵。 这些人的心中都有着对楚军的心理阴影,平日跟着李由打打顺风仗,偷袭缺少防备的楚国城邑还行,但若是真对上了楚国的正规军,那战斗力就得打一个问号了。 如果李由能在这时候站出来,或是鼓励,或是以军法威胁,或许还能稳一下军心,但此刻连他都陷入恐惧中,更不要说去让士卒战斗了。 所以当楚军,阵列整齐的发动冲锋时,秦军士卒已是未战先溃。 一人逃,则十人逃。 十人逃,则百人逃。 最终导致上千人的大溃逃,这些秦卒皆是撒开两腿,呼父唤母,转身就往四周逃窜。 “这些楚军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李由神色骇然,终于反应过来。 但此刻眼见手下四散逃窜,他就知道大势已去。连忙翻身上马,在几个短兵的护卫下,径直往前路逃去,甚至连作为战利品的蕲公也顾不得了。 刹那之间,两军还未交手,胜负就已分清。 后方楚军大阵,一辆华丽的战车上。 左司马昭平扶轼而立,看着远处的场景,亦是一脸错愕。 “这些秦人怎的如此胆弱,就这么逃了?” 一旁的景同笑道:“大概是见我楚军军容强盛,兵力比他们还多,故而未战先惧,所以才仓皇逃窜。” “如今吾等追亡逐北,定是一场大胜。等到抓了这支秦军的主将,和大王点名要抓的那个黑臀,吾等就可回寿春交付使命了。” 昭平却没有理这番话,而是双眉紧皱,越皱越深。 他死死看着远方秦军逃窜的场景。 他们从蕲邑出发后,便两日两夜不顿舍,一路追赶,终于发现了这支秦军的踪迹。 在经过一夜修整后,他们悄悄尾随而至,终于在铚邑附近追了上来,并发动攻击。 但这些秦军的反应,怎么不太对劲? 片刻后,昭平低声道:“不对,这支秦军能够从淮水西边过来,借着雾气突袭屈明,甚至还敢以疑兵之计恐吓大王。其主将定然是个颇有谋略,且胆大勇锐之人,绝不可能还未交战就先溃逃。” “而且人数也不对,眼前的这些人应该只有两千左右,远不到那斗元说的三四千人,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景同被这一说,也皱起眉毛道:“左司马说的有理,我这就去让人抓几个俘虏过来,到时候一问就清楚了。” “嗯。” 昭平点点头,看着远方溃逃的秦军士卒,心中的不安感越发浓郁。 似乎,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章:信至咸阳 “由儿此番伐楚,定然能立下大功。” 李斯满面春风,走入宫门,他向问好的几个中郎点了点头,便大步往巍巍秦宫深处走去。 李斯很开心。 因为自从伐楚一战正式开始后,从前线传回来的都是捷报。 最初,当李信选择分兵亲率三万奇兵从楚国侧翼插入,突袭寿春的策略传回秦廷时。 整个秦国朝堂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以邦尉尉缭为首,好几个沙场老将都对李信的战术予以抨击,认为此策太险太奇,一个不慎就有覆灭之危。 甚至还有人悄悄议论此番选将的错误,认为应该让蒙武当主将,李信做副将。 众多老将都对李信的这个策略不看好,在这种形势下,李斯自然是忧心忡忡。 他是荀卿高徒,儒法大家,是治国好手。 却对军争之事属于外行,最多能凭借看过的兵法和人侃上几句,落到实处却不太行。 既然老将们都说李信不行,那就多半不行。 李斯有些懊悔,自己竟然将李由托到了李信麾下,万一真出了什么事,那可就万事皆休。 但他当时让李由上战场的决定,其实并没有错。 秦灭六国,已经到了尾声。 天下之间只剩齐、楚、残代罢了,李由要是不赶在灭楚的时候上战场去混点军功,那日后哪还有快速立功升爵的办法。更别说因为公主赵佗之事,李由心神不定,上了战场立功,也是一个让他振作的法子。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秦强楚弱,在有识之人眼中,都知道秦必灭楚。 所以李斯对这场战争很放心。 只是没料到李信此人如此不靠谱,竟然选择了这种险策。 好在随着李信突入楚地后,每隔一段时间传回秦国的都是捷报。 李信已攻破平舆。 李将军已拔取寝丘。 果敢的李将军已拿下胡邑。 勇猛善战的李将军已经渡过颍水,即将前往下蔡,饮马淮水。 淮水以南,便是寿春…… 楚国方面似乎对李信的战术没有预料,任凭李信这支奇兵在其腹地横冲直撞,向着楚都寿春进发。 李信的掏心战术即将成功! “李信,乃寡人之飞将军也!” 大朝会上,秦王政亲自当着众公卿的面赞扬李信为“飞将军”,其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大王又夸李信勇锐果敢,颇有武安遗风,将李信和昔日孤军深入楚地,打破鄢郢的白起相比,这一下更是让那些老将噤声不语,不敢再诋毁李信的策略。 这让原本还显得担忧的李斯,又高兴起来了。 “由儿跟着李信攻破寿春,擒获负刍,这是大功啊。等到回了秦国,大王定能让其升爵一级,如此也可让他安心振作。” “到时候我做了廷尉,由儿是右庶长之爵,大王或许还会让他尚公主,了却他的心愿。” “不过如果大王在阴嫚公主之事选择了赵佗,我就得开导由儿,让他放弃争夺之意,万万不能因为一个公主惹怒了大王,反误了我的前程。” 李斯一边大步前进,一边在心中畅想。 他已经得到了秦王政的暗示,此番伐楚之战后,有意让他做廷尉一职。 廷尉,主掌刑狱法律之事。 在以法治国,秦法至上的秦国,廷尉之职堪称权力极大,乃是真正的实权职务。 这让李斯兴奋不已,这是他为秦王政效力多年,即将得到回报的时候了。 所以他更不愿在此刻与受大王宠爱的赵佗交恶,以免惹怒大王,误了自己的前程。 “不就是尚公主嘛,大王有十个女儿,总能有一个轮到由儿的。” 思索间,李斯就已到达秦王政所召他的殿宇门口。 “不知道这一次从前线传回来的又是什么好消息,莫非李信已经渡过淮水,兵围寿春了?” “还是已经打破了寿春,抓住负刍后传回来的喜报?” 李斯已经得知今日一早有来自前线的信使飞驰入咸阳城中,想来是来自李信的捷报。 然而当他走入殿中时,却愣住了。 简牍散落满地。 秦王政黑着脸坐在榻上。 姚贾亦冷着脸坐在一旁。 李斯心头一个咯噔,知道事情不太好。 没有尉缭、隗状、冯去疾等一干军国重臣,只有姚贾和自己这两个大王的心腹,再加上秦王政那副表情,李斯就知道事情很棘手。 “李信败了。” 秦王政冷冷说道。 “今早,蒙武处传来军情,李信攻取下蔡后,被项燕从后方堵截,惨遭大败,如今正仓皇西逃。三万精锐,恐怕十不存一。” 李斯咽了口唾沫,良好的政治素质让他立刻压下心中的震惊和对李由的担忧,忙拱手道:“大王勿急,李信虽败,但蒙武将军处尚有七万大军,此番伐楚之战,结果尚未可知。” “嗯,寡人也是这个意思。” 秦王政点点头,冷声道:“尉缭认为李信一败,此番灭楚已不可为之,欲让寡人撤军,再重新寻觅战机。呵呵……” “他尉缭倒是说得容易,这一次寡人为了灭亡楚国,出动了二十万大军,耗费粮秣无数,更昭告天下,宣示了寡人之心,岂能轻易罢战!” “李信败就败了,但蒙武手上尚有七万战卒和十余万辅卒,比王贲灭魏时还要多,凭什么拿不下一个楚国。寡人欲下诏,令蒙武为主将,让他总领伐楚之事。” “此战,不灭楚国,绝不罢休!” 李斯见秦王政说的话掷地有声,知道这位大王已经下定了主意,叫李斯过来不是商议,而是让他在此决定的基础上献言进策。 儿子深陷伐楚战场,生死不知,李斯自然不赞同尉缭的收兵之策。 他略微思索后,便点头应和道:“大王说的是,令蒙武将军为主将,率大军稳步推进,或许会耗费些时日,但以我秦国之强拿下荆楚亦是早晚的事情。” “只不过如今李信新败,这消息不宜在国内传播,否则会引起黔首惊惧,乱我民心,给一些心怀诡诈之人可趁之机。” “臣请大王,封锁此消息,待到蒙武将军大胜楚军之后,方能一同放出,有大胜的消息进行遮掩,李信之事便不会引起波澜。” 秦王政难得露出一抹笑,他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当此之时,这消息确实不宜传出去。姚贾。” “臣在。” 姚贾忙起身应诺。 “你负责此事,上至公卿诸贵,下至黎民黔首,敢言李信之事者,诛之!” 说到最后,秦王政眼中冒出杀意。 李信是他选择的主将。 议论李信之败,岂不就是在议论他秦王政的选将失误? 这事情,能允许吗? 很快,李斯和姚贾便领命退下。 两人走后,秦王政依旧坐在榻上,目视前方,眼中有些恍惚。 从伐楚前线到咸阳,足有两三千里的距离,哪怕信骑昼夜不停,飞奔传信,那也得至少半个月甚至二十多天。所以他们知道的李信惨败其实是很久之前的消息了。 但秦王政并不太忧虑蒙武部的安危。 因为以蒙武的沉稳,手握七万战卒十余万辅兵,再加上淮阳城中的昌平君帮衬,根本不会有短期内溃败的风险,足以让秦王政重新改变策略,让蒙武来主持此番伐楚事宜。 良久,秦王政轻叹一声,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少年的身影。 “多亏了你,寡人才选了蒙武,否则若真选择了蒙恬,此战恐怕再无转机。” “伱之功劳,寡人记矣。” “只是,李信这一败,你无恙否?” …… “我有恙。” “不对,是受风寒了。” 蕲邑以东,赵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感觉身上有些发冷,只能缩在马车里,用几件衣服裹住自己,听着车外雨点窸窣。 他们如今所在的位置是蕲邑以东十余里处。 昨天,在知道楚国左司马正率着一万大军追击他们后,赵佗就感受到了一种紧迫的危机感。 他让黑臀带兵从城中抢来足够的补给物资,又安排士卒略微休憩饮食后,便下令大军出发,日夜兼程,先跑离蕲邑一段距离再说。 结果他们行不到十余里,就遇上了一场冬雨。 淮北的冬雨并不算大,但蕲邑附近多为湖泊沼泽地带,这雨水一下,道路便泥泞而行。 冬日寒冷,再加上天降雨露,众人皆瑟瑟发抖。 赵佗更是因近日操劳疲惫,抵抗力下降,被这雨水一淋,就感觉头晕眼胀,发起烧来,想来是生了病。 他只能缩进马车,迷迷糊糊的任由手下带着他冒雨前进的,对于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赵佗也毫无知觉。 “军候,大雨阻路,吾等难以前行。” 涉间一脸惊慌的向他禀报。 “军候,楚国左司马已经率军追了上来,离我军只有十里。” 黑臀亦慌乱的从后方来,一边跑一边叫。 “这么快?” 他一惊,紧接着就听到四处皆是马嘶人叫,无数身披赤甲的楚军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这些楚军勇锐无比,将五千秦卒杀得七零八落,毫无还手之力。 一个楚人更是一剑刺翻西乞孤,一脚踹飞涉间,一巴掌扇倒黑臀。 楚人跳到他身前,拿着手里闪着光的剑狞笑道:“幸赖天逢大雨,道不通,如此方能追上尔等,这是天绝你命矣!” 说着,那楚人就拿着手里的剑向他喉咙戳来。 这一刻,他看清了那楚人的脸。 是斗元,那个被秦军从蕲邑掳走的县公之子。 “恶贼,我与你何罪,竟掳我而走,给我死!” 但紧接着,斗元的脸又一变,竟成了许久不见的桓昭。 “奸贼,你害我心疾发作,给我拿命来!” 等到剑刃刺下时,桓昭的脸又是一变,成了满脸狰狞的李由。 “淫贼,还我公主!” 剑刃刺下时,一道闪电划破天宇,照亮他的脸。 …… “居然做这种梦,我呸。” 赵佗满身大汗醒转。 一睁眼就看到自己正身处一间陌生的屋子,静静的躺在榻上。 他不由松了口气,一摸额头,脑袋上的烧好像退了。 但一想到刚才的梦境,赵佗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忙对屋外叫道:“孤,西乞孤!” 西乞孤闻声打开房门,走了进来了。 “军候,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赵佗忙问道:“楚军可曾追来?” “军候放心,涉间在后方派有骑兵,若是发现楚军踪迹,定会前来禀告。”西乞孤应道。 “还是涉间谨慎。” 赵佗松了口气,透过西乞孤打开的房门,看到外面雨已经停了。 他又打量了一眼所处的屋子,看上去像是个中人之家的卧房,不由问道:“此是何处?” “我军连夜赶路,遇到雨日,道路不通,无法前行,军候又生了疾患,吾等便请示辛将军,先到附近一处乡邑休憩,等雨停之后再行路北上。”西乞孤回道。 “嗯。” 赵佗心中一动,又问道:“这是什么乡邑。” 西乞孤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大泽乡。” 感谢书友昆临远山的打赏,和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一章:符离 「大泽乡啊。」 「幸好跟着我的都是历经生死的袍泽战友,不是被押送的隶臣俘虏,否则到了这里,我还真要害怕一二,生怕来一出陈胜吴广之事。」 赵佗坐在车上,回望远处,见那大泽乡城邑的模样渐渐变小,直到消失。 大泽乡,对这个时代的其他人来说,或许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毫不起眼的小乡邑的名号。 但对赵佗来说,却如雷贯耳,与垓下、巨鹿这些地名一样有着特别深刻的含义。 大泽乡,代表着秦帝国的一种未来。 天下苦秦久矣! 伐无道,诛暴秦!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想到此处,赵佗不禁幽幽一叹,以他来到秦国和入伍秦军一年多的时间来看。 这个体制,如果不从深层次进行大的改变,在秦统一之后,走向毁灭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 哪怕他能提前杀了陈胜吴广,刘邦项羽。 但未来依旧会出现陈广吴胜,项邦刘羽。 杀不胜杀,数不胜数。 赵佗有改变的心,至少不想让这个国家经历原本历史上那般惨痛的劫难。 战争中人民死伤无数。 文化遭受摧残,无数的先代孤本,承载着先贤的思想和诸国历史的典籍,都被那场焚尽咸阳的大火烧的灰飞烟灭。 赵佗想要改变这一切。 但他此时的能力还不够,区区一个右庶长军候,连李信的决策都改变不了,更何况是想要改变整个国家的命运。 「我还有时间,还有机会。」 「这一次我以奇兵威吓寿春,又救下辛梧,只要能平安回到秦国。秦王定然不会因为李信战败之事牵扯到我的身上,日后的灭国之战,我依旧还有上场的机会。」 「只要努力往上爬,总有一天,我能一步一步,爬到最高。」 「总有一天,我能拥有真正改变这个国家命运的力量。」 赵佗在心中自语,眼神充满坚定。 但现在,除了那遥远的未来外,摆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新的难题。 楚包九夷,又方千里,南有符离之塞,北有甘鱼之口。 符离塞! 「按那斗元和屈明所说,这符离塞是楚国要塞,控扼睢水,挡住了附近最好的渡河位置,吾等想要从这里渡河,就必须要拿下符离。」 【稳定运行多年的,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楚人见到我军入城的模样,难保消息不会走漏到符离来,让塞中楚军做好准备。」 「如果符离塞中的楚军有防备,那么屈明必定诈城失败,不仅会打草惊蛇,智取变成强攻,而且那楚军如果胆大,说不定还敢反骗我军,寻机突袭。」 听到赵佗这么一说,众人皆惊,仔细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 黑臀抠着屁股道:「既如此,那咱们怎么办?」 这时候,辛梧对赵佗笑道:「你之前从蕲邑离开的时候,不仅从府库取了百余套县卒甲胃,还掳了那蕲公之子斗元,莫非是早有算计,想以斗元诈城?」 赵佗赞道:「辛将军不愧是沙场老将,见识高明,佗正有此意。」 「如果让屈明去诈城,就有被楚军防备的风险。就算我们诈城攻克蕲邑的消息没有走漏,那符离塞乃是军事要塞,和一般城邑并不一样。」 「其守将陡然见一支千人楚军靠近,必定不会轻易放进城中,而是按照程序仔细盘问,查验符节来历,那样一来还是容易露馅。」 「但换成斗元就不一样了,蕲邑和符离不过三十余里,我询问过斗元,他之前曾和其父一起见过符离塞的守将沉重,他们相互认识,这样一来就会让塞中楚军先放下戒心。」 「吾等再挑选出百余个勇士,让他们穿上蕲邑县卒的甲衣,然后跟着斗元一起装作溃军前去投靠符离塞。就说秦军突袭蕲邑,他们难以支持,只能仓皇东逃。」 「符离塞中的楚军或许知道我们攻克蕲邑的消息,但肯定不清楚斗元已经降了吾等,如此将真假混淆,他们必定无备。」 「有斗元和符离塞的守将相识,对方就不会查验什么符节,有很大的可能直接打开城门,放我军勇士装扮的县卒进去。」 「这样一来,那百余勇士就有机会擒获要塞守将,如果敌将没有靠近不能擒获,那就趁机占据要塞城门,等到我大军一拥而上。则符离塞,一战可下!」 说到此处,赵佗声音铿锵,语带杀伐之意。 众人闻听此策,皆拍掌叫好起来。 黑臀更是一拍大腿,大笑道:「好一个赵军候,你果真女干……聪慧过人!」 众将一边笑着,一边领命下去,或是挑选跟随诈城的勇士,或是安排接下来的作战事宜。 符离塞。 葛婴骑着马,带着手下士卒走出要塞大门。 …. 他是符离本地人,约三十岁,颇通武略,借着家族的力量,在符离塞的楚军中担任「两司马」一职。 虽然两司马这职务听上去,似乎是双倍司马的意思。 但其实不过是楚军中的一个低级职务,手下仅掌有二十五人,算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军吏。 「葛司马,你说这秦军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之前不是说左司马带着上万大军追着秦军往北去了吗?怎么还有秦军跑来攻打蕲邑,莫非左司马被秦军打败了?」 一个手下骑从滴滴咕咕的说着。 葛婴回头瞪了他一眼:「就你这话,足够割了舌头,左司马也是你能议论的吗?」 那骑从一惊,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什么也没说。」 葛婴懒得理他,转头向西边通往蕲邑的大道眺望。 这两日陆续有蕲邑附近的楚人前来,带来蕲邑被秦军攻陷的消息。 这让符离塞的守将沉重很担心,故而派遣葛婴带一「两」士卒前往西边查探,谨防秦军来袭。 「听说秦军是从南边来的,可是蕲邑往南不就是淮水吗?怎么会有秦军从那里钻出来,莫非是之前那场大战的残卒,没有被我楚国大军扫灭吗?」 葛婴低语着,带着手下缓缓沿着道路前行,他要一直查探到十余里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身侧的几个手下叫道:「葛司马,快看!」 葛婴望去,见到一里开外,有一支军队向他们奔来。 他瞬间一惊,心中立刻警惕起来。 但身侧麾下骑士的叫声,又让葛婴的戒心消去不少。 「是蕲邑的县卒。」 葛婴凝目一望,果真看到那军队大约百余人,大半披甲,穿的是蕲邑那些县卒的衣服。 还未接近,当头一辆马车上就传来喊叫:「我是蕲公之子斗元,我蕲邑被秦军夺取,前方的人快快带路,我要去见七大夫,禀报紧急军情。」 七大夫,是楚国的爵位名,大约等于秦国的公乘。 驻守符离塞的楚将沉重就是这个爵位。 「啊,果真是斗氏的君子,他之前来塞中时,我见过他。」 有骑从叫道,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自己人。 葛婴点点头,他虽没见过斗元,但对方说的确实是标准的蕲邑楚国话,再加上那些士卒的衣服甲胃,想来不会有假。 对方既然嘴里叫着禀报紧急军情,身份又比自己高,葛婴自然不好阻拦盘问。 毕竟楚国和秦国不一样,并非凡事都要讲法律讲程序,而是贵族至上。 葛婴没有多想,应了一声,调转马头,为斗氏君子和百余蕲邑县卒开道,直奔符离塞方向而去。 很快,消息就传到塞中。 葛婴这时也带着那斗氏君子和百余县卒,奔到要塞前的空地上。 驻守此塞的七大夫沉重站在城头,向外问道:「斗元?」 …. 「七大夫,我是斗元!」 「我蕲邑被秦军突袭,我率兵突出重围,一路奔来,恰逢大雨阻道,在大泽乡附近饿了一天,大家都又累又饿,还请七大夫快快开门,让吾等进去啊。」 斗元虽是坐在马车上,但面色凄凉,声音甚是尖厉,仿佛是受了什么虐待一样。 「好,去开门吧。」 沉重并未生疑,挥手让属下去打开要塞门。 车上的人确实是斗元,那些士卒也都穿的是蕲邑的县卒服饰,想来不会有假。昨天也确实下了雨,一切都对的上。 但这时候,停顿下来的葛婴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之前离得远他还没发现,如今大家都停了下来,只距离十几步,他就能清楚的注意到一些异样的情况。 那些士卒确实穿的是蕲邑县卒的服饰,甲衣上也确实是风尘仆仆,沾满了许多泥土污渍,第一眼看上去没什么。 但若是注意看,就会发现这些在泥土遮掩下的甲衣,其实颇为崭新,没有长期穿过的磨损痕迹,更没有经历过拼杀之后的剑痕失孔,反而像是刚从仓库中拿出来不久。 如果是一人这样也就算了,但葛婴注意到这样的情况有很多,几乎全部。 更让他心惊的是。 这些蕲邑的县卒虽然大多低着头,甚至还披散着头发遮住面孔,做出一副狼狈模样,但他还是注意到这些人的表情。 根本就没有溃卒那种劫后余生,一脸惊惧的模样。 反而大多数人都是一脸冷漠,眼睛里的光让人感到恐惧。 「有认识的吗?」 葛婴悄悄问身侧的一个手下,这手下家在蕲邑附近,常去邑中,有许多熟识。 那骑士愣了下,打量了一下斗元身后的县卒,疑惑的抠了抠头皮,说道:「没有耶,一个都不认识。」 凉气爬上葛婴全身,这时候他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斗元乘坐一辆马车而来,在他身侧还有另一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第一眼看上去感觉像是斗元的亲信随从,同车而行,但若是注意观察,就会发现斗元似乎很害怕他。 一切都已明了。 葛婴张嘴大叫:「七大夫……」 而这时,要塞的大门也缓缓打开,露出通往塞中的通道。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五十二章:京观 “七大夫,不能开门!恐怕有诈!” 尖利的声音在符离塞前响彻。 “谁叫我?” 要塞上,七大夫沈重被那声音惊得一个哆嗦,伸长了脑袋往城墙外一瞅,见张口叫嚷的是他派出去探寻消息,并带着斗元一行人回来的两司马葛婴。 沈重皱了皱眉,不明白这个两司马为什么要叫自己别开门,还喊出有诈的话。但作为要塞守将的职责,还是让他本能的对身侧侍从吩咐:“暂缓开门,先别让他们进来。” 命令虽然下达,但终归迟了一些,此刻要塞大门已经打开了一道两三米的口子。 战车上,在听到葛婴叫喊的刹那,涉间就知道不对。 “把车冲进去,堵住门口!” 涉间向着车夫低吼。 同时他一把拉着旁边的斗元,往车外跳下。 “二三子,动手!” 涉间落地之后,大声吼叫,他不清楚这一次诈城是哪里露出了马脚,让楚军的两司马发现破绽,但事已至此,多想已是无用。 既然没有擒获守城楚将的机会,那就趁着这要塞城门还未关闭的时刻,直接抢门据守! “杀!” “二三子,上啊!” 早就摩拳擦掌,等待动手命令的秦军勇士个个嚎叫起来,他们手持兵刃,一跃而起,如同猛虎下山般向前跃去。 其中十多人扑向刚刚领路的楚军骑士。 一个秦兵长矛前挺,将马上的楚卒戳翻下来。 另一个秦卒则挥动长戟扣击,戟锋啄在一个楚人的大腿上,紧接着一勾,满目飙血中,那楚卒惨叫着摔翻下马,大腿上的血射了老远。 刹那间,符离塞外惨叫连天。 葛婴麾下二十多个骑兵在仓促下被袭击,哪能反应的及,转瞬之间就被秦军杀伤了近十人,其他人被这场面一吓,连忙驾马逃遁。 他们这些骑兵主要担任侦查任务,武器只有短剑和弩弓,在马匹没有奔跑起来的情况下,哪里敌得过手持长矛铜戟的步卒,这时候遭受袭击,唯有拉开距离,方有生路。 葛婴反应最快,他在高叫提醒七大夫沈重的时候,就驾马外奔,和这支“蕲邑县卒”拉开距离。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手下,正要再出声提醒的时候,却没想到这支“县卒”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快,瞬间发动了袭击,短短时间内,他这一“两”士卒就战损了一半。 葛婴神情大骇,忙招呼着剩下的楚骑从两侧狂奔,躲开那些步卒的攻击。 好在突袭成功后,“蕲邑县卒”并未追击葛婴和他麾下的骑士,转头直奔打开的城门冲去。 那辆刚才斗元乘坐的马车已在车夫驾驭下,冲入城门道中,四马狂奔间,吓得那些正要遵从命令重新关门的楚卒,慌忙往两边躲避。 马入门道,早就有准备的车夫挥剑刺入一匹服马的身上,然后猛力一拽辔绳后,跳车逃生。 一马受惊,四马失衡,再加上车夫那用力一拉,在这狭窄的城门道中,旁侧的骖马闪避不及,径直撞上城门。 马嘶人叫,整个马车失去平衡,在混乱中侧翻倒地,将城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再也关不上。 这时候,后方的秦卒已经冲了上来,他们借着马车挡住城门,在门道中疯狂砍杀,追的那些还没反应过来的楚卒狼狈往城中逃窜。 符离塞门,落入秦军手中。 “秦军,他们是秦人假扮的。” 葛婴此刻已勒马停在数十米外,看着那支“蕲邑县卒”在短短时间就夺取了城门,不由咬牙切齿,彻底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他们只有百人,你们跟我过去,用弩弓从后面射他们,只要七大夫调守军来攻,定然能将他们杀干净!” 葛婴正要招呼手下冲过去,但却被身侧骑从的惊呼声吓了一跳。 “秦军!我的母耶,好多的秦军!” 葛婴不由侧首西望,瞬间呆了。 远处通往蕲邑的大道方向,一支黑甲军队正小跑奔来。 他们人数众多,在道路上显得密密麻麻,整个行军阵列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巨大的黑色蟒蛇在原野上蜿蜒前行,张开大口将要吞噬前方的要塞。 “嘶……起码有四五千人。淮北之地,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秦军?” 葛婴看的头皮发麻,又望了一眼尚被那支“蕲邑县卒”占据的要塞城门,虽然城墙上的七大夫沈重已经反应过来,开始调动城中的楚军抢夺城门,但葛婴知道,现在已经晚了。 “这是我的罪过,没有仔细诘问就带着秦军前来塞前叫门。” 葛婴满脸自责,见西边的秦军越来越近,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转头对身侧满脸震惊的骑从道:“符离塞已经保不住了。吾等快抄小道西去,左司马大军在蕲邑以北,吾等速去向他禀报这支秦军夺取要塞的消息。只要左司马大军赶到,他们全都跑不掉。” “唯。” 众楚军骑士应诺,不由松了口气,他们深怕这位葛司马犯傻,要带着他们去冲秦军军阵。 还是去报信的好,至少可以光明正大的逃离这个战场。 “这支秦军的主将到底是谁?” “好阴险的计谋,竟然利用斗元来骗城。” 葛婴深深看了眼已奔到要塞前百米的那支庞大秦军,转身驾马而去。 大约一个时辰后,随着要塞中的喊杀声停息,整个符离塞已经彻底落入秦军之手。 “军候,我军战殁五十三人,伤近百人。” 涉间满脸沉重的向赵佗禀报。 赵佗点点头。 这个伤亡已经算是极少了,在正常情况下进攻符离这种军事要塞,他们就算能在短时间内攻下,也至少要付出上千人的伤亡,甚至还要更多。 如今却只死伤了不到两百人,这种战绩已经是十分亮眼。 “可惜楚军那个两司马看穿了吾等的伪装,提前高声预警。否则只要我们进了城,在没有防备下,那沈重必定被我军擒获,有他在手,整个符离塞便无人指挥,我等伤亡定然比这还少。” 涉间有些不忿的说道,都是那个楚军两司马坏了事。 “这已经算不错了,如果那个两司马在城门开启前就叫出声,那我军这次诈城才是真的失败了,到时候又只能转成强攻,死伤还不知道会有多少。荆楚之人,果真不可小觑,处处皆有人才啊。” 赵佗不由感叹一声,又转而对涉间道:“就近找个隐秘的地方,让战殁的袍泽们入土吧。” “那些无法行动的伤者,就按照我之前弄出来的担架,在城中多做一些出来,将受伤的袍泽抬着。你告诉二三子,此番归程,我赵佗绝不会抛下他们。” “军候仁义。” 涉间轻轻说着,如今他们离回到秦国还有好几百里路程,身后更是有一支楚国左司马的大军随时都会追上来。 在这种非常危急的情况下,赵佗却宁愿拖慢行军速度,也不愿抛弃伤者,这种行事,在当今时代,可谓极其少见。 涉间正要领命下去,又想到一事,不由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军候,那些楚军俘虏呢,如何处理?” “俘虏……” 赵佗眼睛微眯。 符离塞一战,他们俘获了包括楚国七大夫沈重在内的近五百楚卒,此刻全缴了武器,押在城中。 这些人在见到秦军大举入城,大势已去后,很快就举手投降,这也是秦军伤亡较少的原因之一。 五百人啊。 按照秦军的规矩,战场上抵抗的敌人一般全杀。 至于投降的俘虏,在补足了相应的军功首级后,剩下的俘虏基本都会被贬做隶臣,送到国内,成为秦国的官方奴隶。 但在这楚国境内,明显做不到这一点。 “除了那个七大夫,剩下的都杀了吧,把军功记到那些攻城死伤的袍泽身上,保证他们每人都能升一爵。” 赵佗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道:“至于首级尸体,便在这要塞门口筑成京观。” “唯。” 涉间身子一颤,转身下去。 秦军一直都有筑京观的传统。 所谓京观者。 就是将斩杀的敌军尸体堆在道路的两旁,上面盖土夯实,形成一个个金字塔形状的小山丘,用以震慑敌人。 因形状如同高大的门阙,故而名为京观,亦被称作“阬杀”,到了一些史书上又被写作“坑杀”。 昔日武安君白起,在长平之战阬杀赵军降卒便是如此作为,先杀死后再填土叠为京观,而非望文生义理解的活埋之意。 如今,赵佗之所以用京观对待那些楚军俘虏,并非只为嗜杀耀武。 而是出于安全考虑,不得已为之。 五百楚军啊,他能放掉吗? 一来是士卒们一路攻城拔邑,转战上千里,在连续战斗行军中,难免士气低落,他们需要首级功劳,这可以极大的提升士气和干劲。 二来则是如今秦军尚处危难中,背后可能会有一支万人的楚军追上来,若是放了这五百人,不仅会泄露秦军的去向行踪,还会增加敌人的力量。在这种时候,又怎能心慈手软。 第三,赵佗亦有他的目的。 震慑身后的楚军。 激怒楚国那位左司马。 为将者,需要冷静的判断各种情况,如果被愤怒或是恐惧的情绪所影响,就很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 将领的情绪变化对于战争的结果有着很大的影响。 如今那支万余楚军远比赵佗他们强的多,如果追上来,必是一番苦战,甚至秦军还有覆军的危险。 所以赵佗自然不会怜惜这五百楚人的性命,他要将其筑成京观来震慑或是激怒身后的楚国左司马。 如果能让对方因为激动地情绪丧失一些判断力,那么这支秦军成功回到秦国的希望又会增大那么一丝。 随着涉间传令。 秦卒们逼着那些楚人脱下甲胄,驱赶到要塞外的一片空地上站整齐。 这时,早已准备好的弩兵上前,他们冷漠的抬起弩机,对着俘虏们一阵齐射。 弩矢之后,楚人的惨叫声中,是一个个持剑上前补刀的秦人。 五百楚人,转眼之间就被杀了个光。 唯有不远处,那被留下一命的楚国七大夫沈重,看着这一幕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爬不起来。 接着,便是抬尸体,筑京观。 城墙上,赵佗收回目光。 他喃喃着。 “这些都是敌人……” 感谢书友20201127225230813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三章:锁定 蕲邑,一支数量庞大的赤甲军队正自北开来。 其数量众多,足有万人。 车轮滚滚,马蹄抛飞,看上去颇有威势。 但见到这一幕的蕲邑楚人却大多满脸苦涩,哪怕来者是他们楚国左司马的军队,是为了追击秦军而来,但他们还是一点都不欢迎。 「蕲公,快进城取粮秣出来,我军要在这蕲邑休憩。」 「烧水造饭,杀鸡屠狗,让士卒饱食一顿后,再率军前去追击那支东向的秦军,解救你蕲公的儿子。」 【鉴于大环境如此, 左司马昭平开口,声音虽然平澹,却饱含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味道。 「遵左司马之令。」 蕲公苦着脸点头。 等到他进城,看到蕲邑满城的狼藉混乱后,脸上神色越发哀苦。 蕲公虽然被左司马从秦军的手里救了回来,但没想到还没回到蕲邑,在路上就接到蕲邑被另一支人数更加众多的秦军攻取的消息。 不仅城内粮秣资财被抢劫一空,连自己的嫡子斗元都被秦军给掳走,据那个从符离塞逃过来的两司马说,斗元甚至还被秦人抓去诈取符离塞。 「我的儿呀,你可一定要无事啊。」 蕲公哀叫一声,抹了抹眼泪,又去聚拢城内的手下,开始收缴城中楚人的存粮和豢养的鸡犬牲畜,为城外的大军收集食物。 蕲邑之中,一片鸡飞狗跳。 蕲邑城外,新搭建的楚军大营。 左司马昭平坐于主位,看着躬身站在帐中的那个楚军两司马。 他冷声问道:「确定是五千人以上?」 葛婴忙道:「回左司马,下吏在离去前专门到一处高地上看过,虽然不一定准确,但这支秦军的人数确实是五千人以上,他们有马车十余辆,上面载着一些伤员和辎重。还有战马近百匹,士卒基本披甲,武器有矛……」 听完葛婴汇报的秦军情况。 昭平点头道:「嗯,你很不错,做事颇为机敏。既然符离塞被秦军攻下了,你也不用回去,就留在我身边做个短兵吧。」 听到这话,葛婴瞬间大喜。 堂堂楚国左司马的短兵,哪怕只是一个小卒,那也比做符离塞的两司马要高贵太多。 葛婴连忙叩首相拜,然后退下,前往短兵队长处报道。 昭平看着葛婴走出去,不由颔首。 这个来自符离塞的两司马倒是个人才。 在见到秦军兵临城下,大势已去的情况下,没有胡乱冲杀,也没有逃跑消失,而是在观察清楚这支秦军的大概情况后,就带着手下飞马前来寻找自己,带来了这份非常关键的情报。 这是昭平第一次清楚的知道那支秦军的信息。 虽说对方在淮南将事情闹得挺大,先是借着大雾突袭押送俘虏的屈明和五千楚军,紧接着在寿春城下嘲讽和恐吓楚王,最后还在八山上弄出一场木人疑兵计,掩护他们趁机东逃。 这种种手段,让率军回援的昭平知道后都忍不住赞了一声,接着他就接到了楚王负刍下达的追杀这支秦军的命令。 说是追杀,但昭平其实两眼一抹黑。 这支秦军有多少人? 他们的主将是谁? 他们潜入淮南的目的是什么? 就为了恐吓大王?还是想趁势夺取寿春,与李信那支奇兵相呼应?亦或者是想在楚国腹地肆虐,扰乱楚军部署? 这支秦军东向,又要往哪里去? …… 种 种问题,昭平并不知道,但以他多年的军旅经验推测,这支秦军多半只有数千人,理由和之前松阳君景昭说的差不多。 虽然不知道对方潜入淮南的目的是什么,但如今李信已败,秦国伐楚之战已经没有胜利的可能,这支秦军自然就失去了逗留在淮南的理由,他们东向的唯一出路,便是渡淮北上,穿过楚国上千里之地,回到秦国去! 这是昭平的判断,所以他没有一根筋在淮南追,而是直接北上抄近路,要在蕲邑堵住对方。 真实的情况,和他判断的差不多。 昭平本来是可以带着大军安坐蕲邑,等着那支秦军疲惫的行军到这里时,给予对方迎头一击。 一万对五千。 以逸待劳打长途行军。 他昭平绝对稳赢,等抓住那秦军主将和大王点名的黑臀,便可回到寿春复命,小立一功。 然而一切都被那支突然出现在蕲邑的秦军毁了。 「李由竖子!」 想到这里,昭平恨得牙痒痒。 那两千秦军被一个叫做李由的军候统领,全是收拢的残兵溃卒,趁着蕲邑守卒不备的时候,突袭破城,还顺带抓走了蕲公。 这本来没什么,但那李由出现的时机实在是太巧合了,再加上斗元在惊慌下看错了秦军人数。 导致昭平误认为李由和其手下就是那支大闹淮南的秦军,这才两日两夜不顿舍的追了上去,将其一举歼灭。 李由麾下的秦军毫无战斗力,被昭平轻松击破,也让他知道原来眼前的是个假货。 昭平又气又怒,想要抓住那李由,砍了他的狗头泄愤。 哪料到李由打仗不行,逃跑倒是一把好手,连一路追击的楚军骑兵都没抓住他。 这时候蕲邑方向又传来秦军攻城的消息,昭平只能愤愤的把俘虏的五百秦人全杀了。 他泄了一些怒气后,这才放弃追杀那李由,带兵南下。 结果没想到刚至蕲邑郊外,就又收到了葛婴带来的,秦军已攻破符离塞的消息。 「左司马,秦军诈取符离塞,必定是想从彼处渡过睢水,然后回到秦境。」 同样坐在帐中的景同开口了,他有些高兴地说着:「秦军踪迹已现,吾等只需追上去就好,早晚能将他们堵住。」 昭平有心考校他,便道:「既如此,你说这支秦军渡过睢水后将往何处去?」 景同略一沉吟,说道:「秦军过了睢水之后有两条路线,一条是沿着睢水走西北方向,过竹邑抵达相邑,穿过相邑后进入秦国的芒砀地区,直抵睢阳。」 「不过这条路线虽然近,但秦军已经知道左司马的存在,再加上相邑有我大军屯驻,他们若是敢过去,必定覆灭。所以他们会选择第二条路。」 「秦军经彭城之后,绕道留邑、沛邑,从那里进入魏地的单父昌邑附近,这条路虽然远一些,但除了彭城有我三千驻军外,再无其他兵力,故此他们一定会去彭城!」 啪啪啪…… 「孺子可教也。」 昭平抚掌而笑,这景氏的年轻人资质真不错,跟着自己在战场上熘了几圈,倒是会举一反三起来,所说的话和自己的判断差不多。 他点头道:「你说的对,这支秦军定会走彭城,绕道留、沛二邑回秦国。所以吾等要在此之前截杀他们。」 「秦军和我们之间有三日路程的差距,想来他们渡过睢水后定会将附近船只焚毁一空,我军想要渡过睢水又要多耗一日,如此便是四天路程,哪怕再如何紧追,对方也会先我们抵达彭城。」 昭平说到此处,不仅不慌,反而笑道:「不过彭城有屈宋的三千守军 驻扎。我当派使者驱马绕路竹邑附近,连夜疾驰,定能在秦军抵达前将我的命令传到彭城。」 「让屈宋领三千人给我拦住他们!」 「三千对五千,哪怕打不过,也总能拖上几日。」 「呵呵,如此一来,我大军就可悠然而至,追上那支秦军,将其一举歼灭!」 说到此处,昭平冷冷一笑,转头看向彭城的方向,低语道:「你逃不掉的,我的小鱼儿。」 …… 此刻,睢水东岸三十多里的一处宽阔草地。 冬日阳光斜照,落在人身上,感觉暖呼呼的。 疲惫的秦卒或是相互倚靠,或是直接躺在地上晒着太阳休息。 临时扎好的大帐中。 这支秦军的诸位高级将吏正在议事。 「彭城有三千人,阻住吾等归路,这也是我军回秦国的最后一道关卡了,只要过了彭城,则留邑、沛邑可轻松穿过,诸君就能回家了。」 「只是彭城的三千楚军,吾等当如何应对?」 赵佗开口询问。 包括辛梧在内的诸将都有些沉默。 三千楚军。 这人数说多不多,比他们还要少上两千多。 但也绝不算少,且更有以逸待劳和背靠城池的优势,亦绝非他们轻易能够拿下。 「还能像之前一样诈城否?让那个符离塞的七大夫去诈城?」 五百主张贺小心翼翼的开口。 还没等赵佗回答,辛梧便摇头道:「楚人不会那么傻的,我军已经在淮北用了两次,符离至彭城足有两百里路程,只要后面的楚军让快马传报,他们多半会提前收到消息。」 「且就算诈开城门我军也很难夺取彭城,三千楚军,除非能当场抓住他们的楚将,让他们混乱之下才有机会,否则一旦被识破就是一场苦战。而且对方不只是三千楚军,城中还有数万楚人,一旦被发动起来,在城中抵抗,我军绝不是对手。」 辛梧的话很有道理,让众人沉默下来。 他们在此之前,诈城屡屡成功,最主要目标都是些兵少城小的城邑,哪怕是符离塞,里面也只有一千楚军,他们只要能夺取城门,就能凭借优势兵力将城中守军歼灭,从而取得胜利。 但彭城,三千军队啊,绝对不好对付。 且城里还有数万的楚人,若是在城外野战,这些楚人或许不敢上战场,但若是秦军攻城,铁定会有不少血性男儿举着剑戟守卫家乡。 所以秦军就算诈开了城门,之后也少不了一场苦战血战,哪怕最终能赢,伤亡也不知道有多少。 「那咱们绕过彭城行不行,从其他小路过去,懒得理他们,哪怕路上没有补给,缺少吃的,大不了又和当初在淮南一样,咱们就吃橘……呕……呕……」 黑臀话到一半,忍不住干呕起来。 其他人也莫名感觉肠胃不太舒服。 赵佗摇头苦笑,这年代的城池,哪是说能绕过就绕过的。 在这战国时代,因为人口稀缺的缘故,对土地的开发程度非常低。 至少在秦统一,大修道路之前,各地的交通条件其实很差,在一座城与另一座城之间,往往只有一条道路相连。 这就意味着,国家之间的战争,都必须以拔点平推为主。 必须要沿着道路,一座城池接着一座城池的攻克过去。就算真的有小路能绕过这座城池,那你的后勤补给也基本完蛋,对方可以直接从后面给你断掉,或是从后方追击。 所以哪怕李信奇袭寿春,那也只是绕开楚军主力所在的项城。前进路线还是得沿着平舆、寝丘、胡 邑这一条线推过去,这些路上的城池是绕不过的。 像赵佗率军前往寿春的路线,那也是得先打下新蔡,否则也到不了淮水边上。虽然他最终靠着走淮水无人区抵达了寿春,但那可是付出了许多非战斗减员和断掉补给的代价。运气不好,可能在路上就直接全军覆没了。 黑臀所说的绕开彭城之策。 或许秦军仔细找找,可能真从当地人口中找到绕过彭城的小路,但走小路的速度肯定比走彭城所在的大路慢。 如果他们后面没有追兵倒是可以走一走,但如今楚国左司马那一万大军随时都可能追上来,一旦赵佗走小路,左司马走大路,那么对方速度就比他们快,可能会直接来一个反超,在前路将他们截杀。 绕开彭城,不行。 只能打! 众将又商量半天,哪怕是辛梧老将,也想不出打彭城时减少战损的办法。 「离彭城还有几日路程,大家先下去休息吧,路上再慢慢想办法。」 赵佗轻声说道,既然一时半会儿想不出,那再着急也没用,还是先让众人好好休息才是。 在众人离开后,赵佗亦走到帐外,看着天上那轮红日发呆。 彭城挡路,如何解决?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迫的脚步声。 赵佗转头一看,竟见到黑臀急匆匆的跑来。 这黑屁股一见面就叫道:「军候,我有办法了!」 「哦。」 赵佗敷衍的应了一声。 黑臀的办法,多半是拍屁股想出来的,听听就算了。 黑臀却毫不在意赵佗的态度,他走过来,双脚站定,抬着下巴笑起来。 「你们不是说那守彭城的楚将是叫屈什么的嘛,我寻思一想,这人不就和咱们抓获的屈明是一家子?我就跑去问那屈明,问他认不认得那彭城守将。」 「结果屈明这竖子说他可以帮我们拿下彭城,嘎嘎嘎!」 黑臀得意的大笑起来。 赵佗一惊。 他们自从让屈明诈取蕲邑后,就再没让他做过事。之后诈取符离塞也派的是斗元,一路行来都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竟然差点忘了俘虏里还有一个屈明。 赵佗赞许的看了黑臀一眼。 这家伙,有时候还是蛮靠谱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屈明献策 睢水以东,彭城以南。 秦军新建的营帐,众将再度齐聚,商议彭城之事。 军帐正中,屈明坐在地上。 他一只腿盘着,另一只腿则无法蜷缩起来,只能歪歪扭扭的向前伸展,露出扭曲翻转的脚,显得颇为丑陋。 「你能说服彭城守将放我军过去,还能为我们提供辎重粮秣?」 赵佗神色惊讶。 在黑臀前来禀报屈明欲要献策后,他立刻召集众将商议。 「辛将军,赵军候,那彭城守将屈宋,乃是我这一支的族人。」 屈明双手不自觉的在大腿上摩擦着。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我和屈宋的关系原本还算不错,不过从大……从负刍弑君篡位之后,因为我跟随负刍的缘故,屈宋对此很不满,还寄来信牍辱骂我,大有和我绝交之意。可见屈宋对负刍篡位之事十分不满,这就是我此番行动的关键。」 听到这话,赵广沉声道:「因为屈宋对负刍篡位之事不满,你就能说服他不仅放吾等从大路走过彭城,还为我们提供粮秣补给?你这话可不太容易让人相信。」 赵佗没有开口,双目盯着屈明,注意着他的表情。 一旁的辛梧亦神色冷漠。 屈明干笑一声,说道:「诸君还请听我言之,理由并非如此简单。」 「我了解负刍。此人心狠手辣,不仅有很强的嫉恨之心,而且对所有人都存有疑心。当初他就是对其弟熊犹成为楚王不满,又疑惧熊犹有害他之意,才挟持吾等弑君篡位。」 「因为负刍的弑君之举让人诟病鄙夷,楚国有不少贵族封君对他不满。负刍自然也是心知肚明,在即位之初就杀了好几个支持熊犹的封君,甚至还夷灭了一个大族,想要借此震慑住其他人。」 「但其实负刍越这样,就会有更多的人不满他,许多人在背地都骂负刍残暴不仁,不愿归附。只是后来秦国发动伐楚之战,大家都怕更残暴的秦军到来,这才暂时联手抗秦。」 「咦,乃公还以为那楚王是个胆弱小鬼,没想到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黑臀眨了眨眼。 赵佗倒是听得微微点头,胆小和心狠手辣其实并不冲突。 对外胆小如鼠。 对内残暴如虎。 这两种特质完美结合的君主,可不要太多。 屈明说的和赵佗之前听到的关于楚国情报差不多,昌平君去年也是借着这个理由才能顺理成章的前往淮阳活动。 如果秦国不伐楚,说不定楚国内部还会因为这个问题大生祸乱。 但恰好秦军来了,楚国内部矛盾转移到外部矛盾上,面临亡国之危,反倒让楚人暂且抛下仇恨龃龉,万众一心,大破秦军。 想到此处,屈明接下来想说什么,赵佗也估计的差不多了。 果然,就见屈明接着说道:「如果此战秦军赢了,或是秦楚僵持不下,那屈宋不一定会听我的话。但问题是这一战是负刍赢了。」 …. 「负刍赢了,楚国在短时间内都不会再有来自秦国的威胁,以负刍的性格,定然要开始在楚国内部进行大清理,对付所有不服他的封君,还会将各地驻守的大将换成他的心腹。」 「屈宋,不满负刍已久,甚至和去岁被诛灭的那个大族在背地有些联系,早就有反负刍之心。负刍也很清楚,前几个月就想对付他了,只是恰好秦国伐楚,才暂且放下,生怕将其逼反。」 「如今秦军既败,那负刍腾出手来,肯定不会放过屈宋,至少这彭城守将的位置是保不住的。我曾是负刍心腹,到时候就在此基础上增添威胁,就说负刍已经有了 杀他屈宋的心思,在我一番恐吓之下,屈宋绝对会听我的。」 「放了你们回去,他屈宋就对秦国有功,就算事后负刍要对付他,他也可以逃遁到秦国去,这是他为自己留的一条后路。想来辛将军应该会为他表功,送一场富贵的吧?」 说着,屈明望向坐在主位上的辛梧。 辛梧面色澹然,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对屈明的话表示认可。 屈明见此笑道:「只要将军让我前往彭城,我就能以此说服屈宋,让他绝不会阻挡你们的回秦之路,还会为你们提供粮秣辎重。如此一来,你们能平安回秦,他也能多出一条退路,大家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涉间突然开口道:「楚国左司马一万大军跟在后面,他屈宋若是放吾等离去,就不怕被后面的左司马拿下吗?」 屈明被这话一问,脸上闪过一抹狼狈之色,但他早有准备,忙道:「涉二五百主说的有理。但左司马之事吾等知道,屈宋不一定知道啊。左司马在蕲邑追着一支秦军北上,甚至不知道他已经追错了人,更不会想到军候会带兵从彭城一线离去,所以他肯定不会提前知会屈宋。」 「屈宋不知道左司马的存在,就不会担心这事。到了事后,大可让屈宋夸大秦军的人数,就说他城中人少,又担负守城之责。怕出城阻击,反而被秦军击败,丢了彭城,所以他只能谨慎保城自守,坐视秦军离去。」 「如此借口,倒是也能推脱过去,反正大不了,就让他逃奔秦国,也免得被负刍杀掉。」 赵佗向涉间递了个眼神,涉间明白,出声道:「你说的听上去倒是不错,但万一放你进了城,你不仅不说服那屈宋,反而向他出卖吾等,设计谋害,又该怎么办?」 「你是楚人,又是屈氏,吾等如何能信你?」 屈明忙道:「敢禀诸君知晓,我屈明虽然曾是负刍心腹,但如今他最想杀的肯定是我。」 「我不仅战败,投降了军候,还在淮南和蕲邑诈取了十多座城池乡邑,以我对负刍的了解,他一定会对我恨之入骨的,一旦抓住,我的下场不是车裂就是腰斩。所以我现在只想前往秦国避难,哪敢背叛诸君啊。」 …. 说到这里,屈明露出苦笑。 「我出此策,不仅是为了诸君,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如果不早点离开这里前往秦国,被左司马追上来,不仅诸位有难,我屈明更是下场凄惨。反而我如果能说服屈宋,那便是一功,想来辛将军和赵军候也不会亏待我,到了秦国,至少让我没有性命之忧。」 「帮助诸君,我能活。背叛诸君,我会死。所以诸君还请相信屈明!」 屈明话音落下,帐中一片安静。 众将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拿捏不定。 屈明的话很有道理,从他做此事的动机,到如何行动都分析的鞭辟入里,让人很难不相信他。而且听他说来,此事确实有成功的可能。 彭城挡住北归大路,如果守城的屈宋率军阻击,秦军绝对很难过去,若选择攻城,更是难上加难。 但如果屈明劝说成功,那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过了彭城,踏上前往丰沛的大道。 此事有风险,但利益也确实很大,让人心动。 「辛将军,认为此事如何?」 赵佗转身,向辛梧询问。 哪料到辛梧呵呵一笑,推脱道:「老夫说过,此番回程,都由你赵佗来决定,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事情你决定就好。」 赵佗应了一声,又看向帐中诸将,问道:「尔等如何看待此事?」 黑臀先叫道:「我觉得可以试一试,如果到时候那屈宋不肯,大不了再打一场就是,反正试一试 又没啥损失,最多损失这一个俘虏罢了。」 张贺也附和道:「是呀是呀,反正吾等也很难强攻拿下彭城,不如试一试,说不定就能成功呢。」 赵佗又转头看向其他人。 白荣道:「我听军候的。」 赵广看了屈明一眼,说道:「我觉得此事颇有风险,结果不好说。」 涉间见到赵佗对他眨眼,心知肚明,便道:「我也认为可以试一试。」 听到这话,屈明脸上不由闪过一抹喜色。 他被这支秦军俘虏已经有了不少时间,知道这支五千多人的秦军,虽然明面上爵位和职务最高的是辛梧,但主事者其实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军候,而这军候的两大心腹,一为黑臀,第二便是涉间。 如今赵佗的两个心腹都赞成此事,那结果还用问吗? 果然,赵佗见众将大部分赞成,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向地上的屈明走去,和颜悦色道:「既如此,那此事就拜托屈将军了。事成之后,吾等回到秦国,定然禀告大王,述说屈将军之功,让将军能在我秦国安享富贵,也不枉将军辛苦一场。」 屈明感激涕零道:「我一定尽心竭力,若是欺骗军候,敢叫我屈明万箭加身而死!」 以咒明心。 可见其心之诚。 果然,听到屈明赌咒发誓,赵佗脸上越发感动,说道:「将军不必如此,我自然是相信将军的。」 …. 【鉴于大环境如此, 屈明亦低首相谢。 他低下的脸上,嘴角咧出一抹笑。 …… 一辆马车奔驰在通往彭城的大道。 屈明舒服的靠在车舆上,除了前面驾马的车夫外,身侧并没有监视他的秦人,这让屈明心中很放松。 自从被秦军俘虏以来,他再没有感受过这种自由的生活。 屈明转头,看向后方已经看不清的秦军队伍,面容冷漠。 秦军大帐,屈明献上相助秦军之策,听上去颇有道理,其实他那一番话中,有真有假。 真者。 负刍最恨背叛者,一旦他屈明被楚军抓到,下场绝对会很惨。 车裂、腰斩不是他随便瞎说的。 假者。 就是那彭城守将屈宋,根本就不是什么负刍的反对者! 彭城之地何等重要,乃是楚国控扼鲁地,钳制卫、宋的枢纽城市。 虽然因为秦国伐楚,调动了一部分兵力前往西边支援,但剩下的三千楚军,负刍也绝不可能交给一个反对自己的将领掌握。 屈宋和他屈明一样,都是负刍的心腹,哪怕屈宋没有收到左司马的传信,也绝不可能让这一支秦军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钻过去,更别说是被屈明说的投降了。 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他屈明的策略,根本就没有实现的可能。 他之所以如此做,自然是另有目的。 就在屈明心中一路将计划过一遍的时候,马车已经奔驰至彭城之外。 这时候,城门还没有关上,依旧有来往彭城的庶民进进出出,守城的士卒见到这马车,立刻上前盘问。 「吾乃屈氏屈明,要见屈宋将军。」 屈明澹澹开口。 一听对方出身屈氏,虽然心中疑惑屈明那扭曲的腿脚,但盘问的楚卒不敢怠慢,连忙让人进城回禀。 很快,一队骑兵就从城中奔驰出来,一路冲撞毫不顾忌,路上的楚人平民全都吓得往两边跑。 骑兵队伍最前面是一匹枣色好马,上面坐了一个披甲的虬髯大 将,正是此处守将屈宋。 「屈宋。」 屈明亲热的叫了一声,他们可是好友。 屈宋勒马停下,看了眼屈明那扭曲的腿脚。 他冷笑道:「哪里来的一个残废,竟敢装作我屈氏子弟」 「左右何在,给我将此贼乱箭射杀!」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五十五章:将计就计 彭城一处华丽府邸中。 「你可吓死我了。」 屈明捂着胸口,想到刚才的场面还有些害怕。 幸好对方只是吓唬他,要不然他可就真的被乱箭射死了。 屈宋坐在主位,剥了一个橘子扔进口里,澹澹道:「说吧,你来彭城是想帮那些秦人做什么?如果没什么说的,我就将你关起来,到时候送给左司马。」 「左司马果然派人传信给你了,看样子他就跟在这支秦军后面?」屈明一惊。 屈宋冷笑道:「那是当然,你‘屈安,将军帮着这支秦军闹出了好大一堆事情,又是大闹淮南,又是在淮北诈取蕲邑,攻破符离,搅的我楚国境内一片混乱。」 「不过你和这支秦军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左司马已经带着一万大军追了上来,更让信骑绕道竹邑传令给我,让我在彭城将秦军堵住,只待他大军到来,便让你们尽数变成死尸。」 屈明咽了口唾沫,大腿不自觉的抖起来。 那个负刍新任命的左司马果然厉害,不仅很快锁定了赵佗这支秦军的踪迹,而且还让信使绕道,传令彭城堵截。 这一下,前有三千楚卒堵路,后有一万大军追击,哪怕那个叫赵佗的秦***候再有本事,那也是插翅难飞。 这支五千多人的秦军,看来没人跑得掉。 但那样一来,他屈明也死定了。 就凭屈明投降秦军,并帮助秦人所做的事情,负刍就绝不会放过他的。 所以屈明必须要在左司马大军将这支秦军剿灭之前,实现他的计划,如此方能赢得一线生机,从这必死之局中跳出来。 屈明不想死。 虽说他在刚刚被秦军俘虏的时候,曾有自杀殉国之意,想要一展楚地男儿风采,不堕姓氏的荣耀。但他那点豪情壮志马上就被赵佗一顿水刑给收拾没了。 之后屈明投降秦军,帮着他们诈城脱逃,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就变得麻木,任由摆布了。 心中的死意在消退后,就再也提不起来。 这年头贵族过的日子不知道有多好,锦衣玉食,娇妻美妾,日日欢歌艳舞,谁又能舍得死去呢? 哪怕屈明成了残废,他也不想死,还想再回到以前的日子。而现在,就是他唯一翻身的机会。 他深吸口气,开口道:「族兄,我此番前来,只是求你念一念咱们屈氏的血脉之情,救我一命。然后……我送你一场大功!」 「救你?大功?」 屈宋皱起了眉毛。 屈明见对方疑惑,连忙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彭城三千楚军,阻挡纠缠住五千秦军,拖延个好几天,是能做到的。 但那样一来,歼灭这支秦军的功劳就会落在左司马昭平手上。 屈宋最多得到两句赞许和些许赏赐,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回报,反而会因此损失手下的兵力。 …. 屈明更将落入昭平手中,被带回寿春遭受负刍的报复。 如此结局,还不如两人联手做戏,哄骗秦军,让秦军失去防备。 然后屈宋就可趁机突袭秦军,在左司马大军到来之前,将秦军一举歼灭,擒获秦国的裨将军辛梧和那个叫做赵佗的军候。 这样一来,歼敌大功就全是屈宋的。 屈明也可以用此战来表明自己对楚王的忠心,将自己之前的屈辱偷生,说成是忍辱负重,是在等待剿灭秦军的时机。 以他对负刍的了解,知道这位大王只看利益。只要屈明能证明自己的价值,用秦军将领的人头,一定可以得到负刍的宽恕,甚至负刍高兴之下,再奖励他也说 不定。 「如此便是双赢啊。族兄你能得大功,我能活命,何乐而不为呢?」 屈明眼巴巴的看着对方,这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计划,为此他不惜当着秦军众将的面赌咒发誓,只为获取赵佗的信任,来实施此策。 屈宋皱起眉毛。 说实话,他是有些心动的。 他已经从昭平派来的信使口中,知道了这支秦军在淮南闹出了很大的事情,为此大王甚至开出了高额赏金。 擒获秦军主将者,赏五百金。 擒获秦将黑臀者,赏百金。 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金钱,更别说他如果能歼灭五千秦军,绝对能因此升官,甚至拜为封君也说不定。 眼见屈宋犹豫,屈明继续加码道:「族兄啊,你可不要忘记那左司马是昭氏一族啊,昭氏和景氏走得近,反倒和我屈氏不睦。若是再让那左司马立下大功,而我却因此惨死,则大王日后必定宠信昭氏,我屈氏又当如何处之?」 听到这话,屈宋悚然一惊。 是了,这事情还关系到屈氏一族的利益。 自从三闾大夫屈原被楚王流放后。 他们屈氏在楚国政坛的地位就一直比不过昭、景二氏。直到屈明跟着负刍弑君篡位,他们屈氏在大王面前才有了个红人。 如今屈明遭罪,一旦被捉回去处以极刑,那他们屈氏的地位又将一落千丈。 反而昭氏因为昭平立功的关系,地位恐怕将再往上窜一截。昭、景二氏关系又好,那他们屈氏可又要被压制几十年。 家族利益,重于一切。 这也是为什么屈宋在知道屈明背叛楚国,依附秦军的情况下,还愿意让他入城,听他诉说的关系。 家族利益、升官大功、高额赏金。 这分量,足够他搏一把了。 屈宋咬牙道:「好,那就听你的,你说我该怎么做。五千秦军,我城里这三千人可不一定能拿下。」 屈明狡黠一笑。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 「降其戒心,夜袭偷营!」 …… 一天后,彭城外的大路上。 一支五千多人的秦军正在缓慢行军。 「彭城……就是日后的徐州啊。」 …. 赵佗站在马车上,侧首望向百米外的城池,只见城墙高耸,上面站满了许多严阵以待的楚卒,一看就难以攻下。 他不由心中暗道:「彭城不仅在地理上控扼四方,更是城坚墙固,怪不得日后项羽会把他的都城定在这里。」 想到这里,赵佗又转头看向坐在车舆中的屈明,笑道:「这一次多亏了屈明将军,能说动屈宋让开道路,坐城旁观。否则吾等将止步于此处,难以寸进,直到被那左司马追上来啊。」 屈明忙谦逊道:「还是赵军候信任,否则我也无从使力。」 这时,一匹战马飞驰过来,在车旁并行。 战马上,二五百主赵广低声道:「士卒已经做好了防备,如果城中楚军敢出来袭击,吾等必定给他迎头一击。」 「嗯。」 赵佗挥手,让赵广下去。转头对屈明解释道:「军争之事,不得不多加防备,屈将军可不要介意。」 屈明听到这话,干笑一声:「应该的,应该的,军候果真小心。」 嘴上说着,屈明却在心中不由庆幸。 之前定计的时候,屈宋曾想过一个办法,就是假意让开前往沛邑的道路,等到秦军经过彭城大路时,突然打开城门发动攻击,楚军袭击秦军中段,将其拦腰截断,必定大杀特 杀。 但这计划却被屈明否定了,因为他深知那个赵军候虽然年纪小,但却诡计多端,从彭城经过,怎能不设防备。屈明那样的做法,和正面作战并无区别。 三千对五千,到时候又是一场恶战,就算楚军靠着以逸待劳和突然袭击能赢,也必定是惨胜。 而如果不能一击命中,灭秦军,擒获秦将,那屈明可就翻不了身。 「还是得听我的,放开路让秦军过去。他们走过彭城,必定会放松戒备,以为你是真心相助。等到晚上,你再引军过来袭击秦营,秦人无备,必定大败。如此你三千军便可大破五千秦人,乱军之中,斩杀或是擒获秦将也是可能,这就是一场大功啊,我也能因此得到负刍的饶恕。」 「那你到了晚间,如何脱身?」 「秦军过了彭城,必定对我放松警惕,我到时候再见机行事。而且你一袭营,秦军必定大乱,不一定能顾得上我,这就是我活命的机会,这样做总比白日袭击要更容易脱身。而且这点风险,我还是担得起的。」 屈氏二人便定下计谋。 果然今日一早彭城四门大关,让出通往北方的道路,不设关卡阻截。任凭这支秦军顺利通过道路。 过了彭城约五里后,秦军就在一片林子里发现了二十多辆装满粮草辎重的车。 【鉴于大环境如此, 「军候,这就是屈宋昨晚遣亲信悄悄送来此地的粮秣,可见其相助之心十分真诚。只是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所以没有留马匹在此,军候恐怕只能让士卒推着车走了。」屈明笑意盈盈的说着。 …. 「哈哈,屈宋将军果真是个好人,如此粮秣,足以让吾等吃到沛邑了。」 赵佗并未起疑,反而夸起屈宋来。 屈明心中冷笑。 好人? 好人今晚就来取你们的狗命! 推着没有马的粮车,你们一日又能走多少里? 果然,就如屈明所料,在离开彭城后,这支秦军只走了十多里,就到了黄昏时候。 秦军在一片开阔地带,开始扎营结寨。 屈明坐着马车进入军营时,曾打量四周,见道路两侧高草茂密,远处似乎还有一片树林。 他不由心中冷笑:「这里倒是一片适合伏击之地,如果秦军在这里埋伏,定能打追兵一个措手不及。可惜啊,你们想不到。」 屈明进营不久,就有秦卒过来道:「屈将军,军候请你去帐中议事。」 屈明一惊,但接着就镇定下来,觉得赵佗之所以找他,多半是为了接下来的沛邑之事。 他放下心来,让秦卒用担架抬着他前往秦军大帐。 一进帐中,屈明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对。 秦军诸将皆在帐中,却都冷眼看着他。 这态度不对啊。 「屈将军,如今我军已经安营扎寨,接下来你可以说说你和屈宋的计划了吧?」 赵佗澹澹开口。 屈明神色陡变。 不可能! 他定是在诈我! 我绝不会说的,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屈明强笑道:「我不知道军候在说什么,我与屈宋的计划,就是相助诸君离开,从而立功,为吾等在秦国留一条后路啊。」 「是吗?」 赵佗盯着屈明,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既然屈明将军不想说,黑臀,上水刑吧。」 「看看咱们这位铁骨铮铮的屈将军,这次能坚持多久。」 听到这话,屈明五官扭曲起来。 水 刑。 那简直是天下最可怕的刑罚。 他尖叫道:「我说!我说啊!」 族兄。 对不起了。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五十六章:公主忧 月色昏暗,冬风呼啸。 屈宋坐在马上,冷气扑面而来,不由打了个喷嚏。 他的前后两侧,此条北上通往沛邑的道路,满是楚军士卒,他们持着兵刃,搓着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缓缓往前行进。 根据之前斥候的探查,秦军的营寨正扎在五里外的一处开阔地带。 「屈明之策果然可行,那些秦人已被我之前的行为迷惑,如今正是该我立功的时候了!」 想到这里,屈宋不由在心中赞了一声他那族弟之策。 假意相助秦军,放其上路,以粮秣辎重拖延其速度,降其戒心,如此便可趁势袭营,立下一场大功。 「我以三千士卒灭了他五千秦军,等到传出去,谁不对我屈宋另眼相待。」 「特别是这支秦军能从左司马一路追杀中逃脱,结果反在彭城被我以更少的兵力拿下,岂不是说明我屈宋远比他昭氏之人更厉害么?」 屈宋越发得意起来,心中甚至生出某种阴暗的心思。 「屈明已经是个残废,就算他能凭借这一次献策翻身,被大王赦免,那也对我屈氏没什么作用,反而还会分摊我的功劳。还不如让他死在这一战中,如此一来,这计策就是我想起出来的,所有的功劳都是我的!」 「我不仅以奇策剿灭秦军,还斩杀了屈氏叛逆,就如昔日卫国石碏大义灭亲杀其子一般,足以显示对大王的忠心。大王势必会提拔宠信我,让我代替昔日屈明的地位。」 「嘿嘿嘿,我要用你的计,贪你的功,杀你的人,取代你昔日的位置。」 屈宋嘴角咧出一抹笑。 他不再迟疑,立刻传令让士卒小跑,向着秦军营寨奔去。 夜色中寒风呼啸,吹动道路周围草木摇曳,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呜咽声,听在人耳中十分毛骨悚然,仿佛四周潜伏着什么凶勐野兽一般。 眼看只差两里左右了,屈宋便让士卒放慢脚步,噤声而行,尽量隐蔽靠近,等摸到秦军营寨附近,再突然暴起袭击,如此就能建下大功。 但没走几步,前方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哄闹声,仿佛出现了什么状况,这不由让屈宋眉头皱起,生怕那些声音被远方的秦人听见,影响这次夜袭大事。 他正要派短兵前去查看,前面的士卒却已经回报,说是在道路中发现了一个人,模样古怪,让人不敢擅做主张。 回报之人神色很怪异,这让屈宋越发疑惑,之前派出去的斥候回来可没说过这事情。 因为距离秦营还有两里左右,屈宋倒也不急,他下马步行上前,在一众短兵护卫下,来到前方。 举目一望,竟看到道路正中插着一个「十」字形状的木架,木架上还缚着一个身穿鲜艳衣服的男子,双臂伸直,两腿绑缚,看上去也像是「十」字形,模样十分怪异。 「屈明?」 …. 屈宋满脸惊愕,那被绑住的人也瞪大着眼睛看他,此人其中一只脚丑陋的扭曲外翻着,这种特征,不是屈明还会是谁? 屈明张开嘴想要说话,但从其口中发出的却是「啊啊」的叫声,他的舌头竟是已被割断,嘴里血乎乎一片,让人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话。 屈宋毛骨悚然,特别是他偶然一瞥,竟然看到屈明的胸口挂着一个木牌,在昏黄的月色下,勉强能看清上面写着的楚国文字。 太一神谕,屈宋死于此地。 「走,快撤!」 屈宋尖叫一声。 见到这一幕,他哪还不清楚自己和屈明的计策已被秦人看穿,秦军搞这一出,怕不是早有防备。 然而还没等身后的众楚卒反应过来,喊杀声勐 然从四周响起。 「给我射!」 秦将涉间大吼。 刹那间,万箭齐发,乱失飞射。 「吾命休矣!」 屈宋只来的及叫出一声,就和那绑在木架上的屈明一起,被乱箭射成了刺猬。 道路两侧数十米外,那些借着夜色掩护,隐藏在林木身后,或是伏在地上遮掩的秦卒一起喊杀,奔跃而出,向着路上的三千楚卒杀了过去。 夜袭反被伏击。 惊慌失措的三千楚卒,被早有准备的五千秦军伏杀。 再加上主将被当场射杀,群龙无首,楚军的指挥系统彻底崩溃。 这三千楚军瞬间乱做一团。 落在后面的楚卒径直吊头往回路逃窜,走在前面的楚人也不管前方是不是秦军营寨,只顾埋头狂奔。 中间的楚兵则是前后进退不得,不时有人摔在地上,引起连环跌倒踩踏,场面越发混乱。 这般情况下,楚军根本结不成阵势,被冲过来的秦军杀得哀呼惨叫。 秦卒们脸色兴奋,挥动剑刃,矛刺戟扫,道路之上血肉横飞。 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已经决出了胜负。 一片高地上,赵佗望向远处黑乎乎的战场,这时喊杀声已渐渐平息,他已经接到前方传来的战报。 楚将屈宋当场被乱箭射杀,三千楚军尽数溃败,涉间和黑臀正在带兵追杀,力求扩大战果。 秦军,赢了。 「让涉间他们收兵吧,屈宋既然死了,就算彭城楚军再聚集,也不敢追击吾等了,不用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赵佗下达军令。 西乞孤应了一声,连忙派短兵去通知秦军收兵。 赵佗又转过身,对被带在身边的几个楚人俘虏笑道:「屈宋亦是楚军大将,他就没听过昔日庞涓之事吗?如今倒是落得和庞涓一个死法了,呵呵。」 沉重和斗元这两个楚人,连忙谄笑道:「军候之谋,堪比昔日孙膑,岂是那区区屈宋能比,他能死在军候箭下,也是荣幸。」 反倒是钟离眛冷笑一声:「庞涓明明是兵败自刎而死,哪是被箭失射杀,军候未免牵强附会,还将自己比作齐孙子,呵呵……」 …. 赵佗翻了个白眼,他听出对方语气里的嘲讽,也懒得和钟离眛争辩,那样反倒落了下乘。 他自顾转身,再次望向黑暗的远方。 眼见赵佗没搭理他,钟离眛反倒在心里生出一抹佩服之意。 虽然他嘴上说着嘲讽的话,但其实对眼前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军候,感到心惊。 屈明的计谋,多有破绽,稍有经验的将领都不会轻易相信,但也仅限于不中其计谋。 很少会有人像这个赵军候一样大胆,居然还真敢将屈明放出去,且将计就计,利用屈明之策反而突破了彭城之阻,不仅成功突破了楚军的阻截,甚至还效彷昔日孙膑之计,在路上伏杀屈宋的三千楚军,大胜一场。 这种智慧和谋略。 哪怕钟离眛站在敌人的立场上,也是充满了钦佩。 「此子,非常人也。」 就在钟离眛看着前方的身影,心思转动的时候。 赵佗亦望着彭城方向,思绪飘飞。 「虽然过了彭城,但昨天为了迷惑屈宋和屈明,我军只走了十多里路程,再加上这一场夜战,必定要让士卒休憩半日才可出发,这样一来就是耽误了一天的路程。」 「屈明招供说,楚国的左司马昭平已经带着大军在后面追击,离我们最多就三四天路程的差距。」 「我军带着伤员,一天走不到三 十里,路上还要攻破楚国城邑获取补给,很耽误时间。」 「楚军却没有这些烦恼,他们可以轻松从沿途的楚国城邑调取粮食补充,伤员也可以扔在那些城池里,甚至马匹车辆也比我们多,所以楚军至少一天能走三十里以上,甚至强行军下,一天四五十里也是可能……」 想到此处,赵佗心中刚刚设计击杀屈宋的喜悦之情一下澹了。 「照这样来看,就算突破了彭城。但我军可能还走不到沛邑,就会被那左司马追上。这场大战,避不开啊。」 「如果不想办法,在近乎双倍的兵力差距之下,我军想要获胜,何其艰难。」 赵佗轻叹一声。 再没了打了胜仗之后的欢喜之意,反而愁绪迭生。 他忍不住转头看向西方。 这段时间,只要赵佗感到忧虑,他就会望向那个方向。 那里,是咸阳的方向,也是她的方向。 人到危难时,总是需要一些情感寄托的。 而赵佗,除了有着带众袍泽回家的信念外,亦存着想要见她的心思。 「我会回去的,一定会回去!」 「等着我。」 赵佗低语着,脸上再次充满坚定。 …… 「你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咸阳城中,幽幽秦宫。 嬴阴嫚倚窗东望,喃喃低语,精致的小脸上充满了担忧。 最初时,传回咸阳的都是秦军大胜的消息。 李信率奇兵突入楚地。 今日破一城。 明日取一地。 …. 秦军奇兵离楚都寿春越来越近。 在官府的特意宣传下,咸阳城,甚至是整个秦国都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秦人充满了乐观,认为楚国之大,亦不过如此。 在秦军势如破竹的攻势下,荆楚之地将重复三晋的命运,国土并为秦土,楚人沦为秦人,大秦的旗帜将插在那淮水以南的广阔之地。 而李信,也被许多秦人称作是武安君再世,认为他将带领秦军彻底终结这个乱世。 但没想到,李信败了。 当这个惊人的消息传回咸阳时,兴奋的秦人如同被当面浇了一盆冷水,彻底凉到了心底。 市井中有人说李信惨败,三万秦军全军覆没。 然后此人就被秦吏拿下,先以流言罪剃了头发,又被拉去大王修建宫殿的地方,充作劳动的隶臣。 据说,大王下令,敢言李信之事者,法诛之。 咸阳城中,众人缄口。 但没过几天,就有蒙武军惨遭大败的消息传回来。 整个咸阳沸腾了。 有人说,二十万秦军全军覆没,军候死了十几个。 有人说,李信死在乱军之中,已被楚将项燕斩首。 还有人说,昌平君叛秦归楚,淮阳已经落入楚人手中。 …… 各种消息真真假假,让人难以分辨,而秦廷也没有公开宣布真实的战况,只是对言论的管制越发严格。 稍有言语不当,便以严法惩之。 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样的做法更让秦人越发忧心忡忡。 甚至就连秦宫中,亦充满了让人惊惶忧虑的氛围。 嬴阴嫚的身份,让她相比庶民黔首,更清楚的知道前线战局。 李信战败,被楚军一路追杀逃遁。 淮阳反叛,对她和扶苏一向很好的昌平君公开叛秦归楚。 蒙武惨遭大败, 秦军死伤无数。 除开这些外,那个人的消息,嬴阴嫚却无可知晓。 前线一团乱麻,有好些军候级别的秦将战死,她很忧虑,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他。 「不会的,他一向很厉害。哪怕李由死了,他也不会死的。」 嬴阴嫚给自己打气,但眼眶亦有些湿润起来。 「你还要给我讲故事,给我讲伐楚的故事,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有侍女走过来禀报。 她的兄长,公子扶苏又去觐见秦王政了。 这一下,嬴阴嫚一颗心吊了起来。 父王,最近的脾气,可不太好。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五十七章:秦王怒 秦宫殿宇,扶苏跪坐在地,向着秦王政叩首。 「父王,昌平君对我秦国忠心耿耿,任丞相之职近十年,可谓兢兢业业,不敢懈怠。如今反叛必有缘由,还请父王……」 「缘由?缘由!」 秦王政突然怒吼,打断扶苏的话。 他从榻上站起来,剑眉倒竖,呵斥道:「他熊启是楚国公子,身体里流的是楚人血脉,他是那楚王负刍的兄弟!这就是你扶苏要的缘由,这就是他熊启背叛寡人,背叛秦国的缘由!」 秦王政越说越怒,到了最后径直走下帝榻,来到殿中,逼近扶苏身侧。 扶苏抬起头,咬牙道:「父王,昌平君虽是楚王血脉,但他并未回过楚国,如今行背叛之事或许是受人挑拨,非他本意。还有昌文君居于咸阳内,和前线发生的事情并无关系,父王将他拘禁,未免迁怒……」 扶苏话到一半,不敢再说下去。 此刻的秦王政虽然没有再出言打断他的话,但盯着扶苏的那双眼睛,早已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那凌厉的眼神,近乎扭曲的表情,足以显示出这位君主的怒火已经达到了什么地步。 看上去,就像一头择人而噬的怒兽。 这是扶苏从未见过的表情。 哪怕他这几年和秦王政父子之间关系紧张,常因顶撞而被其训斥,但也从未见过父王愤怒到这种模样。 秦王政死死的盯着跪在眼前的扶苏。 恍忽间,他仿佛看见眼前这个少年,不再是他秦王政的儿子扶苏。 而是一个戴着高冠,身着楚服,言谈举止皆不肖自己的楚人。 秦皮楚骨。 不外如是。 原来他操劳于兼并天下的这些年,他的儿子,早已被那群楚人腐蚀成了这副模样,远比他之前想象的还要严重。 「出去。」 澹漠无情的声音响起。 扶苏身子一颤,这种语气比刚才秦王政愤怒的模样还让他感到恐惧。 「唯。」 扶苏低低的应了一声,拱手退下。 当他退到殿门,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 秦王政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告诉阴嫚和你的母亲,从今以后,宫中不得闻楚音,见楚服。」 「直到……熊启死,楚国灭。」 扶苏双腿颤抖,最终还是不敢再回头争辩,只能弱弱的应了一声。 扶苏离去后,只剩一位孤独的王者立在殿中。 「背叛……又是背叛……」 秦王政喃喃着,愤怒的神色渐渐收敛,反倒有一种哀伤在脸上。 如果只是伐楚战败,他会愤怒,会懊恼,会怪自己轻信了李信,小看了楚国。 但终归不会怒到这种样子,更不会难受到心中绞痛。 相比于败军之事,真正让秦王政感到愤怒与哀伤的,是来自昌平君的背叛。 「我是秦王血脉,却生在赵国。」 「两岁,便被父亲抛弃,险些死于赵人之手。」 …. 「九岁归秦,本以为从此父慈母爱。谁知,父亲死了。母亲她要嫪毒,不要我。」 「吕不韦压制我,亲弟弟背叛我。」 秦王政身子颤了颤。 父亲、仲父、母亲、弟弟…… 如今,终于轮到了那个曾辅左了他十年,帮着他治理秦国,平定嫪毒之乱,一起扳倒吕不韦,让他无比信任的男人。 「熊启……没想到是你。」 秦王政眯着眼。 他想起在那场伐燕归来的庆功宴上,熊启献上分化瓦解楚人之策,请命亲自前往新征服的楚国陈郢。 秦王政曾经犹豫过,毕竟熊启的身份很敏感。 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信任,因为秦王政相信,熊启,这个虽是他叔父,却更似兄长的男人,是不会背叛他的。 哪知,到头来竟是这种结果。 这个世界,还有再值得他秦王政信任的人吗? 「赵高。」 秦王政开口。 很快,中车府令赵高从殿外走进来,他知道大王最近心情很不好,故而走起路来亦是小心翼翼,生怕惹怒这位王者。 「为寡人拟诏,以叛国罪赐死昌文君。」 「令廷尉彻查所有与昌文君、昌平君交往密切之人,有与伐楚之事相关者,尽数诛之。」 赵高打了个哆嗦。 秦王政话语很平澹,但轻描澹写间就赐死一位君侯,光是听在耳中就让人心惊,更别说还要彻查昌文君和昌平君交往之人。 这一下秦国不知要死多少人,又不知有多少人会沦为隶臣囚徒。 但秦王政不在乎,他甚至不想知道昌文君是否参与熊启叛乱之事。 总之,他想杀人。 赵高不敢多言,忙拱手应诺。 下一刻,秦王政的话让他更加心惊。 「为寡人备车,寡人要亲去频阳。」 说着,秦王政举头望向殿外,面容已经恢复了平静。 但他心中的怒火不仅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到了极点。 王者之怒,不显于形。 一怒,则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 「你成功惹怒我了。」 彭城郊外,坐在华丽战车上的左司马昭平,满脸怒容,双眉倒竖,怒眼圆睁。 【鉴于大环境如此, 昭平很愤怒。 本来他已经算好了那支秦军的逃窜方向,提前赶往蕲邑进行堵截,如果不出意外,他将在那里全歼秦军,赢得一场大胜。 哪料到突然钻出一个李由,领着一群秦军溃卒打下蕲邑,成功误导他北上追击,结果让那支五千多人的秦军跑掉了。 这是第一怒。 昭平虽怒,但也只是微怒,甚至还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等他接到葛婴禀报,知道那支秦军诈取符离塞,向东进发后,便立刻率军赶上,这本来没什么。 但当他抵达符离塞城外,看到那由近千具尸体垒起来的京观时,昭平胸中的怒火不停往上增长。 …. 竖子欺人太甚! 在楚国腹地,攻破楚国要塞,杀人垒尸,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示威。 如果传出去,让他堂堂左司马的脸往哪里搁,更别说这还是打了整个楚国的脸,等到寿春城里的楚王知道这个消息时,恐怕也会暴怒异常。 这是第二怒。 当昭平来到彭城后,怒火更是达到了鼎盛。 他本来在战略上做好了安排,让信使绕道提前赶来,传令彭城守将屈宋不惜一切代价将秦军挡在彭城前。 到时候等到他左司马率大军赶到,就可将秦军一举全歼。 如此堂堂正正的战术,何愁不胜? 哪料到那屈宋竟然想出一个什么哄骗秦军,夜袭敌营的愚蠢计谋。 不仅放秦军离去,还惨遭伏击,把自己和几百楚卒的性命给搭了进去,成了一场大笑话。 这是第三怒,已经足以让昭平暴怒。 他不仅怒秦人女干诈,更恼怒屈宋 愚蠢。 「屈氏之人,尽是一群蠢货!」 昭平牙齿咬得咯咯响,拳头狠狠砸在车轼上,发出的声音,让前面的驾马都不由想转过来看。 眼见那只狡猾的鱼儿三番四次逃过自己的追捕,还越逃越远,都快跑到留邑、沛邑了。 昭平心里不仅愤怒,还有一些慌乱。 楚王负刍升他做左司马,可不是白给的,那得拿成绩出来看看。 以当今大王的性格,如果他昭平不能抓住这支秦军,恐怕不仅是左司马的职位要丢,还得另受惩罚。 「左司马勿急,按彭城楚军所言,秦军队伍中还携着伤员,而且他们一路前行,还要攻打我楚国的城邑,获得粮食补给。速度定然快不了多少,我军只要紧追上去,一定可以在他们离开楚境之前将其追到。」 景同在一旁宽慰出声,他其实心里也很着急,如果让秦军成功逃走,不仅是昭平要被楚王惩罚,他景同恐怕也要遭受牵连,日后前程难保。 昭平点点头,景同说的道理他也懂。 他们还有机会。 昭平恨恨说道:「且让彭城人快点把食物运到军营来,命众军烧水造饭,杀鸡屠狗,再弄几头牛来犒赏军士,等饱餐一顿后,大军立刻上路。我要两日两夜不顿舍追上去!」 接下来,彭城中,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等到大军吃饱喝足,开拔启程后,城外休憩过的地方,只剩一片狼藉。 彭城通往楚国边境沛邑的道路上,约一万楚军正在急速行军。 只是这一路行军的过程却不太愉快,先是他们抵达前两天屈宋被伏击的地方。 只见数百具楚军尸体堆在道路两侧,已经被秦人筑成了京观,这可怕的模样,让彭城里的楚人都不敢过来收尸。 至于昭平麾下的士卒也都个个脸色发白。 他们本来是不把这支秦军放在眼中的,毕竟己方人数是这支秦军的两倍,又恰逢秦楚交战楚国打了大胜仗,他们也在蕲邑以北歼灭了一支秦军,正是士气正旺的时刻。 …. 但可惜这一路追击过来,先是数百里路程让普通楚卒走的双腿发麻,腰膝酸软,结果还是没追到这支狡猾的秦军,心里已是颇为泄气。 二来则是这支楚军大多是各地杂牌军拼凑出来,基本都是些被征召的农夫、渔民之类。毕竟屈景昭三氏族的精锐,都被项燕带去打蒙武了,那里才是真正的主战场。 所以这约一万人的楚军心理素质并不高,他们先是在符离塞被那千具尸体筑成的京观吓了一跳,如今在彭城以北,又见到这种可怕的场景,已是让许多楚人心惊胆颤。 这些土堆里埋的也都是和他们一样的楚国兵卒啊。 那一个个从土堆里冒出来的面容狰狞发青,双眼大睁的人头,在惊骇这些楚卒的同时,也在他们心中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生怕自己也落到这种恐怖的下场。 同时,还有些消息灵通且嘴碎的楚卒,也在军队中散播起那支秦军的情报。 据说他们在八山脚下,突袭五千楚军,杀得楚人片甲不留,连将军屈明都被掳走。 据说他们在寿春城下露着屁股吓唬楚王,竟让他们的大王看的晕了过去。 据说他们一路杀穿淮南…… 就在一路追赶的途中,楚军士卒人心惶惶,又惊又惧,原本还算不错的士气也掉到了低谷。 而相比普通士卒的担忧和惊惧,作为领军大将的昭平则气的脸色发青,双手颤抖。 那支秦军在路上给他留了不少礼物。 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株被砍下的大树挡路,那些大树 有一段树皮被剥开,露出白木,上面写着许多字。 开头都是统一用的楚国文字书写。 「秦将赵佗,致楚国左司马昭平」。 在这些楚国文字往后,则是用的秦国文字书写。 前锋的楚将认识第一句话,知道这是敌将留下的信息,但又看不懂后面的秦字。 他不敢怠慢,便让人连忙禀报左司马。 毕竟精通多国文字,也唯有昭平、景同这般的高级贵族才能做到。 在遇到第一段信息时,景同先至,他看了两句,顿时脸色大变,正要让人将那些文字刮去,昭平就已经收到消息前来。 昭平定睛一看,顿时满脸通红。 「昭平,尔母婢乎?」 「速缓如此,若蹇人乎?」 「亦或一路食失,故而速缓乎?」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五十八章:泗水畔 「竖子!竖子!竖子!」 昭平脸色涨红,眼球鼓出,将自己仅会的几句脏话骂了出来。 「你家母才是婢!」 「你才是蹇人!」 「你才一路食失!」 昭平很生气,前所未有的生气,在看到那些话的瞬间,他感觉胸口都要炸开了。 竟然敢骂我是瘸子,骂我路上吃屎,还敢骂我的母亲,真是岂有此理! 如果领兵的将领是刘季那样的人物,见到这些辱骂的话或许不仅不会恼怒,反而会哈哈大笑,然后一口唾沫吐上去,回骂上两句就完了。 但昭平是什么人? 昔日楚昭王后裔,以昭为氏,为楚国世代公卿勋贵,与景、屈二氏同为楚国最大的贵族世家,昭氏子孙身体里流淌着楚国王室的血脉,那是何等高贵。 昭平更是从小锦衣玉食,接触的人也大多是楚国豪贵。 他们这种等级的人,相互之间说话都是彬彬有礼,哪怕互为仇敌,也最多在暗地里骂上两句「竖子」罢了,哪会说出树干上所刻的那种粗鄙之语,那简直就不是人能说出的话。 这对昭平来说,是一种侮辱,奇耻大辱! 「这恐怕是那秦将的诡计。从之前的行为来看,这个叫做赵佗的秦将十分狡猾,善于使计,他在这路上做出如此粗鄙的行为,定然是想要激怒左司马,左司马可莫要中计。」 景同见到昭平脸色,连忙开口劝慰。 昭平看了他一眼。 那树上的话不是骂你,你自然能这样安慰我,如果写着你景同的名字,恐怕你跳的比我还高。 高贵的昭氏血脉,是能被这样侮辱的吗? 「此人无非是想让我在愤怒之下,急速行军,疏忽防范,他好半路伏击罢了。」 昭平冷哼一声,传令道:「景同,你带一千轻兵在前面打头阵,沿途所有可能埋伏的地方,我自率大军跟在你身后。」 「啊?」 景同愣了一下,顿时满脸哀怨。 让自己率一千人秦军可能埋伏的地点,如果对方没有伏击也就罢了,若真遇上,那自己可不是当场完蛋。 莫非刚才哪句话惹到这位左司马了? 虽然心里埋怨着,但军令如山,景同还是拱手应诺,带着轻兵走在大军之前,以防秦军的伏击。 见景同带兵上前,昭平眼中寒意更甚。 「赵佗,等你落到我的手上,我会让你亲口食失,将你扔进混轩之中,让你吃个够。」 「让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滋味。」 接下来,楚军加快行军速度,继续在通往沛邑的道路上快速进军,力求尽快追到那支逃亡的秦军。 但一路上,每隔几里左右,就能发现和之前一样的阻路大树,刮掉的树干上写着各种辱骂昭平的话,从骂昭平本身,再到他昭氏往上的十几代祖宗全都骂了个遍。 而且最可气的是,除了最开始两根大树是用秦国文字写的,后面的竟然全是用的楚国篆书。 …. 这一下,可就有不少楚人认识了,那些辱骂的内容很快就传遍了全军。 所有的楚卒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们那位平日高高在上的左司马。 就连昭平新纳入的短兵葛婴,也不例外。 贵族与平民,在社会地位上堪称天与地的差距,每一个贵族都是那些楚卒仰望而不敢亵渎的存在。 如今,却有秦人在木上刻字,直接用无比肮脏下流的语言来辱骂他们的左司马。 这可太刺激了。 许多楚人心中不仅不怒,反 而还有种兴奋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在骂一样。 贵族,似乎也不是那样的神圣不可玷污。 昭平在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下令军中敢有言此事者,斩首示众。 在杀了好几个碎嘴的士卒后,楚军中果真没人敢乱说话。 但这支万人军队的军心和凝聚力,也在这种种情况下,消耗的差不多。 虽然路上遇到了各种问题,但好在那支秦军并没有伏击之意。楚军在经过连续几日的疾行后,昭平率军来到了泗水畔的留邑。 留邑。 上古时,帝尧的儿子便被封在此处,成为留氏的起源。 后来商纣王的兄长微子启,被周人封在宋地立国,据说他死后也葬在留邑,至今尚有微子墓留存。 当然,真正让留邑出名的,还是那位「留侯」张良。 只是如今,这座古老的城邑却是一片乌烟瘴气。 来自南方的上万楚卒奔驰千里到了此地,他们在留邑城外驻扎休憩,让刚刚被秦军抢过一遍的留邑人再次送来各种食物。 大家伙大老远的驱赶着秦寇来此,你们这些当地人不该孝敬孝敬吗? 就在大军人吃马嚼的时候,他们的左司马昭平,也收到了让他高兴的消息。 昭平派出去探路的骑兵,已经发现了那支秦军的踪迹。 就在距离留邑五里外,一片靠近泗水的河岸阔地。 五里路程。 相当于后世两公里左右的距离,要不了多久就能赶到。 「终于逮到你了,秦将赵佗。」 昭平咬牙切齿,双手紧紧握拳。 景同见昭平脸色不对,连忙劝谏道:「左司马,我军刚刚赶了十里路来此,士卒疲惫,还请再休憩一段时间。既然已经发现了那支秦军的踪迹,那就不用着急,想来他们是跑不掉的。」 景同作为景氏的杰出子弟,虽然一开始没什么军事经验,但经过这上千里的追击,在昭平的指点下,他已经能将所读的兵法和沙场实践结合起来了,故而才能在此刻进行劝说。 「左司马,兵法上说,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致战;亡国不可以复存,死者不可以复生。故明君慎之,良将警之,此安国全军之道也。如今左司马你被那秦将激怒,若……」 昭平瞪起眼睛。 「够了!景同,是你懂兵法,还是我懂兵法?」 …. 「你的那些东西不都是我教的?你如今竟敢来教我?」 「我告诉你,那秦将再多的阴谋诡计又如何?」 「我有大军一万,他不过区区五千!」 「什么是兵法?」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再多的阴谋诡计也是无用!」 「这才是兵法的精髓,占据绝对优势,堂堂正正击败对方!」 昭平的声音很大,吓得那景氏的年轻人立刻住了嘴,低下了脑袋,不敢辩驳。 见此,昭平越发冷笑。 那些话不落到你头上,你自然可以清高。 他昭平是真正的楚国贵族,他的尊严岂能被那些污言秽语所亵渎。 只有击破那支秦军,将那个秦将捉住,百般凌辱后再进行处决,方能一解昭平的心头之恨。 上千里的追逐,已经到了最终对决的时候。 昭平,已经等不及了。 「一刻钟,再休憩一刻钟,然后立刻整军出发,决不能让他们跑掉!」 「我要在泗水之畔,彻底歼灭这支秦军,让秦人的血将泗水染红!」 …… 泗水畔。 浪花滔滔,卷起阵阵寒意。 四千名秦卒排成整齐的阵列。 他们已经在这里休息了近一个时辰,一直在等待着。 如今,终于到了时候。 赵佗站在主将所乘坐的战车上,看着众士卒身后那波涛汹涌的泗水河。 那是一条绝路,是死境,是退无可退之处。 他又将目光扫视着眼前的一张张脸颊。 没人说话,每个秦卒都默默的注视着他们的军候,这是一种信赖的目光。 是那一场场厮杀战斗,是从魏地到楚地,是那数千里路走下来后所积累的信任。 赵佗微微点头。 秦军跑不过身后的楚军。 按双方的行军速度,最迟不过半日,他们就会被身后昭平率领的一万楚军追上。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四千秦卒一起吼道:「***他们!」 「跟楚人拼了,杀死他们!杀了他们,我就能回家了!」 「我要回家,谁敢阻我,我就杀谁!」 …… 这一刻,泗水之畔,无数秦人高呼怒啸。 他们,想要回家。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五十九章:背水为阵 「禀涉二五百主,楚军已经过去了,并未发现吾等踪迹。」 距离留邑和秦军所据的河岸之间,几处丘陵交界的一片树林。 涉间听着斥候禀告,微微颔首。 赵军候率着四千秦军在泗水畔布阵以待,旌旗飘扬,声势浩大。 楚军的注意力肯定会被其吸引过去,一路追击自然会缺乏勘察,不可能察觉到他们这支秦军偏师隐蔽在途中的一点。 涉间的目光在林中扫视。 这支秦军,包括伤员和俘虏。 以及,一千血勇之士。 …… 「终于逮到你了!」 战车滚滚前行,昭平站在车舆上,凭轼而立。 他双目大睁,死死盯着前方一里左右的那支军队。 那是昭平奔驰千里,一路追赶的目标。 一支四五千人左右的秦军,和昭平之前预判的数量相差不多。 秦军已经在宽阔的河岸边布好了阵势,与刚刚抵达的楚军相对而站。 「秦军并未发动突袭。」 景同骑着马跟在战车身侧,低语出声。 「算那秦将好运,如果他想要趁着我军立阵未稳的时候发动突袭,我必让他落得和李信一个下场。」 昭平有些遗憾的说着,他从项燕和李信的战斗中学到了不少东西,此次前来,同样防范着秦军的突袭,做好了应对准备。 只是对面那个叫赵佗的秦将颇为狡猾,并没有傻乎乎的冲上来,让昭平不免算盘落空。 不过倒也无所谓,看对方人数,可能还不到五千人,自己这一万大军,怎么打都是碾压。 楚军在各级军吏的指挥下,开始进行列阵,对河岸边的秦军呈现包围之势。 对面的秦军依旧未动,一双双眼睛默默注视着楚人的动作,只有几面黑色的旗帜在风中飞舞飘扬。 「秦军是想凭借那些马车进行防御。」 景同抬头眺望远方军阵,做出他的判断。 昭平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就如景同所说,对面的数千秦军都是步卒,他们列成半圆形的战阵,正对楚军,身后则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宽阔泗水。 在秦军的前方,在第一排秦卒的身前,有近三十辆没有马的车辆被拖来横放着,环绕秦军的战阵,作为掩护遮挡。 那是秦军在攻破留邑的时候,从城中抢来的马车,他们用这些车辆为身后的秦卒提供保护。 背有泗水,前有横车,这是妥妥的防御阵势。 看来这支秦军已经被自己逼到绝路,又没有一往无前击破自己的进攻气势,故而只能做出这种消极的战阵部署,妄图凭借泗水和那些马车作为掩护,抵抗到最后。 但有用吗? 昭平哈哈大笑起来。 他站在车舆上,指着一里外那支背靠泗水的秦军,对景同和左右短兵大笑道:「这秦将何其蠢也!」 「此人认为背靠泗水,便可将兵力收缩于前,不用担心后方来兵。但他却不知兵法所云,右倍山陵,前左水泽。秦军布阵不依兵法,反而背水为阵,此乃取死之道。」…. 「秦人兵少,在我军的勐攻下早晚崩溃。届时军阵一溃,这些秦人便是退无可退,将被我军全歼于此!此真乃天赐大功也!」 在昭平那大笑声中,楚军众将亦不由点头附和。 「看来那秦将赵佗只知道使些诡计,用卑鄙谩骂来抒发怨气,却不识正道兵法,我之前却是高看了他一筹。」 景同原本还担忧昭平会因怒坏事,如今他看到秦军背水列阵,犯了兵家大忌 ,亦不由心生鄙夷。 对面的秦将原来是个无能之辈,只会玩些俘虏诈城和偷袭伏击的把戏,其实根本不会打仗。 葛婴作为昭平短兵,站在战车附近,此刻也听到左司马的话,默默在心中记下。 打仗不可背水列阵,此乃取死之道。 左司马说的真好,葛婴感觉自己又学到了一招。 他不由暗暗庆幸自己当初的抉择何其正确。成为左司马的短兵,他不仅地位更高,而且还能时时听闻左司马教诲,受益无穷啊。 不知何人向四周楚卒一说,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 最终这一万楚人都知道对面的秦军犯了兵家大忌,不由讥笑起来,原本的畏惧害怕之意少了一些,却不由自主的生出骄心。 「左司马,虽然秦军不识兵法,背水列阵,但他们在此地休憩了一阵,颇有以逸待劳的阵势。」 「我军却是一路跋涉至此,士卒颇为疲惫。如今我军既然已经包围了对方,掌握了主动攻击的权力,不如暂且让士卒恢复一二,等一会儿再发动进攻。」 景同虽骄,但还是按照兵法,一板一眼的说出了自己的建议。 「嗯,你学的不错。我正有此意,想来对面那秦将也是存了以逸待劳的心思,我就偏不让他得逞。」 昭平点头,他作为老将,自然对此中道理一清二楚,不会中秦将的陷阱。 他一边传令前排的楚军列阵站好,以防备秦军发动攻击。 一边又让后面的几千楚卒可以坐地休憩,等到众士卒的精力恢复后,他就可一声令下,楚军冲杀上去,将那些秦人杀得片甲不留,以报之前赵佗给他的奇耻大辱。 泗水之畔。 两军列阵相对,却没人率先动手。 秦军等着楚军发动进攻。 楚军却自顾休息,毫不匆忙。 赵佗不由皱起了眉头,心中暗道那昭平不愧是楚国左司马,行军打仗果真有一手,见到己方列阵,并未仓促发动攻击,让赵佗以逸待劳的策略即将失败。 不过赵佗也并非没有办法。 所谓事在人为,敌人不动,那我就让他动。 赵佗招来黑臀,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黑臀嘻嘻一笑,眉飞色舞道:「军候,你可真是女干诈狡猾。」 赵佗眼睛一瞪。 「不对,是用兵如神,军候真智人也!」 黑臀忙一个马屁拍过去,然后屁颠屁颠往军阵外走去。…. 很快,两军之间,便有一秦将大步走出。 「吾乃秦军主将赵佗,敢问楚国左司马安在?还请出来一叙。」 那秦将嗓门很大,哪怕站了老远,依旧将声音传到楚军阵营中。 赵佗? 昭平听到这名字,怒气不由自主的涌上心头,他又想起了路途中那些刻在树干上的辱骂话语。 「驾车上前。」 昭平咬牙切齿的吩咐御者。 景同忙道:「左司马,敌将颇为诡诈,突然邀约,恐怕另有女干计。」 昭平瞪了他一眼,道:「怕什么,我一万大军在此,任他如何诡计,等会儿也将变成死尸一具。我若不去,还让人以为我是怕了他。」 【稳定运行多年的,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般侮辱,如果不当着众军的面骂回去,那口气如何能够咽下,他这一辈子还从来没有受过那种耻辱。 他今日,就要当众骂死那赵佗! 战车行到两军中间,已经能看清相互模样。 「你这竖子就是赵佗?好一个丑陋鄙夫,你们秦王选将都不挑人的吗?怎让你这丑人领军出征,也不被人说他瞎了眼。」 昭平当先一口气骂了回去,心中顿时舒坦了不少。 不过他倒也不是瞎骂,对面那「赵佗」确实长得歪瓜裂枣,身长腿短屁股大,一张脸上还有几个痘痘,再加上满身脏污,简直不堪入目。 谁料那「赵佗」听到骂声,不仅不怒,反而大笑道:「你这左司马,怎的满嘴粪臭味道,乃公隔着这么远都被你口中的失味臭到。莫非今早吃了失忘了饮水,真是臭死人也!」 昭平目瞪口呆,他堂堂楚国的高等贵族,天生贵胃,哪里听过这般乡间恶骂,听之简直不似人言,一时间竟让他连还嘴都做不到。 「我听说你家老母乃是一个小婢,只因……」 「赵佗」嘴巴快的如同连弩一般,噼里啪啦就是一连串脏话飚了出去。 而且他声音又大,此刻刚好又刮着吹向楚军战阵的冬风,将那一句句对昭平父母先辈的问候送到了每个楚人耳侧。 诡异的沉默。 楚军士卒人人憋了一口气,不敢发笑,也不敢出声。 昭平四肢颤抖,要不是扶着车轼,恐怕就要气的从车上摔下去了。 脸红。 气涨。 胸口即将炸开。 此时,那「赵佗」见时候差不多了,也不再伪装,大笑一声:「昭平我儿,你以为乃公是赵军候否?」 「非也,乃公黑臀是也,若是不信,可看乃公屁股黑也不黑!」 说着,黑臀竟然真的当着对面上万楚人之面,一个转身躬背,伸手捞起衣服下摆,对着昭平露出一个黑乎乎的屁股。…. 楚军中,有人再也忍不住,当众笑出了声。 根本没人想到,打仗之前,竟然还能来一出阵前骂战。 一人笑,十人笑。 十人笑,百人笑。 虽然楚军的军法官很快砍了几个发笑的士卒脑袋,将笑声压了下去,但那阵阵充满讽刺的声音还是传到昭平耳中。 此般奇耻大辱,何人能忍? 他是贵族啊,怎能被一个鄙夫当众谩骂。 昭平终于明白为什么楚王负刍要单独悬赏黑臀了。 此子,竟无耻至极! 什么以逸待劳,什么军争兵法,全是狗屁! 昭平现在气的双眼发红,他只想抓住对面那个黑臀,将他吊起来,用一千根长矛狠狠戳进他的屁股! 还有对面的秦军,全部都得死! 今日不留活口! 唯有秦人的血,方能洗刷他左司马今日所遭受的耻辱! 「给我杀!」 「全军出击,把这些秦人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昭平举臂狂吼,声音尖利无比,刺的人耳朵生疼。 后方楚军大阵,景同和诸位楚将目瞪口呆,他们也没料到左司马上前和对方答话,最后竟演变成了这种模样。 但不管如何,左司马既然当众下达出击的军令,他们就不能违抗。 战鼓从楚军阵营中敲响。 前排楚军本能的抄起矛戟,在军吏的呼号下向着水边的秦军冲去。 后方那些还在席地休息的楚人,听到鼓声和出击的军令,连忙站起来,因为出击的命令太过仓促 ,竟让楚军战阵在这一刻显得颇为混乱。 黑臀眼见对方发飙,顿时尖叫一声,转身就往后方的秦军战阵奔去。 在他的身后,是仓促间发动攻击的楚军…….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六十章:泗水大战 黑臀双腿一跃,从两辆马车的缝隙间跳入秦军战阵。 紧接着刚刚让开道路的秦卒就再度补上来,他们手中持着弩机,借着木制车身的掩护,瞄准着那些即将进入射程的楚人。 「军候,我这番表现的不错吧。我可把那楚国左司马骂的哇哇大叫,气的他马上就让楚军发动攻击,这样一来***了吾等的计策,我这得算个功劳吧?」 黑臀跑进来,腆着脸请功。 「等战后让军法官给你记一笔,回了咸阳为你请赏。现在,去指挥你的士卒的吧,接下来吾等还要面对一场血战。」赵佗沉声开口。 黑臀应了一声,喜笑颜开的跑去指挥自己麾下的一千士卒防守。 赵佗站在专门供他眺望指挥的一辆车上。 他先远瞰楚军的状况,见那些仓促间接到攻击命令,才慌忙发起冲锋的楚军距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 赵佗便趁势高呼道:「二三子,楚军已至。吾等已是再无退避的机会,背后是泗水,那是绝地,吾等只有击败身前的楚军,才是唯一的生路!」 「击败他们,吾等就可以回家了,这是吾等回家的唯一希望!回家啊!」 在赵佗的高声呼唤下,四千秦卒的思乡情绪再度被调动起来,而且此刻楚军迎面来攻,更是让这种情绪达到了顶峰,转变为旺盛的斗志和战意! 「吾等要回家!」 「打败楚人,回家!」 …… 四千秦卒一起高声咆孝,不少人变得热泪盈眶,拿着武器的手都在颤抖。 就连坐在后方的裨将军辛梧也被这情绪所感染,他激动的举起那支完好的手臂,高呼道:「回家!」 眼见秦军战意在这瞬间达到高点,赵佗满意的点点头,然后跳下战车。 站得高,看得远。 但若是楚军冒出几个神射手来,说不得射出一箭就能要了他赵佗的命,赵佗可不想把自己放到那种危险的情况下。 如今的秦军战阵,也根本不需要他站在高处指挥。 这四千秦卒只有一个使命,一个战术。 那就是守住! 四千挡一万! 直到,那个决胜的机会到来! 此刻,奔驰数百米过来的楚军士卒也进入了秦人弓弩射程。 嗖!嗖!嗖! 箭失飞射,如同疾风暴雨,冲在最前方的楚人倒下了一连串,发出一片哀嚎。 紧随其后的楚卒则在军吏的呼号下,踩过这些袍泽的身体,继续向着秦军发动冲锋。 只要他们跑的够快,就不会给秦人再次射出箭失的机会。 但马上,在射完弩失的秦卒退下后,第二波持弩的秦卒又补了上来,他们对着楚军迎头亦是一阵狂射,而且这一次距离更近,射的更准,一波射击起码有数十个楚人哀嚎着倒下。 不过秦军的射击也就到此为止了。 弩兵射完之后立刻退后,拿着长矛和长铍的秦卒补了上来,他们将手中的长兵器在马车之间的缝隙放平,正对着那些冲锋的楚人。 …. 只要楚军冲到阵前,他们就会将长铍和长矛刺出去,将那些可恶的楚人扎一个对穿。 秦军将近三十辆马车围绕着泗水横放,成半月形状,形成一道特殊的壁垒。 在每一辆相邻的马车缝隙间,全都是一根根数米长的长矛和长铍,远远看去,整个秦军的阵地,就像是冒着尖刺的刺猬一般,让人难以下手。 所以冲在最前面的楚卒很无奈。 拿着长兵器的楚卒正要小心翼翼逼近,用手里的长矛,和对面 的秦卒来进行一场戳刺比赛,看谁先刺到谁。 但马上紧跟过来的袍泽,不由分说的将这些楚卒往前顶了上去。 然后便是秦军的矛出如龙。 锋利的矛尖刺穿了那个楚卒身上的皮甲,扎入他的腹中,戳烂肚肠,然后又破背而出,再度扎入后方的楚人身体中。 那一根根长矛伴随着楚人的一阵阵惨叫,疯狂刺出,收回,刺出…… 拿着短兵的楚卒则想避开秦军的长矛,欲爬上那些作为遮挡物的马车,那样就能跳入后方的秦军战阵中大杀四方。 但马车后,同样有秦卒拿着长戟在那里疯狂挥击,或勾或啄,不停杀伤着这些楚人。 当然,在付出了一些惨痛的伤亡后,楚军还是有人借着袍泽挡矛的机会,冲到马车近前,用手里矛戟杀死了一些秦卒。 更有勇悍的楚人借机跳入马车后的秦军战阵中,妄图来一场大杀特杀,虽然这些楚卒很快就被里面持短兵的秦人乱剑杀死,但还是对秦军造成一些杀伤。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平那因为愤怒而发红的眼睛,景同就知道这事情不可能。 而且景同也能理解,知道这是为什么。 贵族的荣誉。 不可玷污。 如果换成是他,或许也会这样做。 「我有一万人,哪怕两个换一个,我也能将秦人耗死在这里!」 昭平咬牙切齿,话语间充满了恨意。 他本是楚军老将,又得上柱国教导,在楚军中也能算得上数一数二的战将,在军事上颇有谋略,本不至于如此行事。 但无奈这支秦军对他造成的刺激太大了,让他近乎失去了理智。 满嘴的污言秽语,下流肮脏的辱骂。 不仅当众骂他昭平吃失,更是骂他的母亲是一个***的婢女。 作为昭氏嫡子,他昭平能忍吗? 更别说他的脑海里,还不停浮现着黑臀露出的黑乎乎的屁股。 奇耻大辱啊! 昭平恨欲狂! 一万楚人,哪怕在这一战中全死了又如何? 再从楚地各城邑拉一万人起来就是。 低贱的庶民黔首,死掉一批又会生出一批。 他们的性命,岂能和一位贵族的荣誉相比! 「我要杀了赵佗,杀了黑臀,杀了所有的秦人!」 昭平怒吼道:「让那些受伤的废物退下来把路让开,将除了短兵之外的四千人全部派上去,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将秦人尽数歼杀!」 景同一震,知道昭平的命令不可更改,连忙和众将传令,鸣金将那正在攻击的五千楚军叫回来。 短短半个时辰的攻坚,五千楚人,能回来的也只剩不到四千了,而且还大多带伤。 秦军阵中,白荣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走回来道:「军候,楚人鸣金,吾等是否要趁机追杀?」 …. 赵佗摇头道:「不用,他们尚有数千生力军,若是出击恐怕***埋伏,失去车垒保护。那昭平大概是要再换一批人上来进攻。」 「你们趁着这时间,先让前面受伤和力竭的袍泽退到后面来休息。再把尸体搬运到后方,不要影响到接下来的战斗。西乞孤,你带我的短兵上去,一定要顶住下一次的楚人攻击。我身处后方,不需要你们保护。」 「唯。」 西乞孤没有多言,领命上前,带着五百短兵,加入前排的部署。 赵佗看着那些从前排往回走的秦卒,不少人一瘸一拐,双手无力的下垂。 长时间的厮杀战斗,不仅让他们精神高度紧张,就连身体也出现了力竭的情况,正好趁着楚军换人的时候到后方休憩一下,和之前留在后方的袍泽换防。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人,还有一些秦卒却永远都无法再站起来,永远不能回到他们的家乡,见到他们的亲人。 赵佗沉默着。 在这短短休息的时间,秦卒们将战阵内的楚人尸体扔到身后的泗水中,袍泽的遗骸则暂时堆在岸边,把马车后的战场重新清理出来,以免影响到接下来的战斗。 赵佗大略一数,发现这一轮攻击中,秦军战死了近四百人,这个数字已经和他们伐楚之战以来,因战斗死亡的人数差不多了。 「我军伤亡虽然不少,但楚人死的只会更多,这还多亏了你弄来的这些马车。否则我四千秦军与他一万楚军在外野战,哪能有这种战绩。」 辛梧见赵佗脸色哀恸,不由出声宽慰。 赵佗点点头,就如辛梧说的,就马车外那密密麻麻的尸体来看,楚军这一次的伤亡是秦军的好几倍,起码有上千人。 而且他们不仅对楚军 杀伤甚多,从鸣金后那些楚卒狼狈逃窜的模样来看,赵佗估计这剩下的三四千人恐怕都已经被吓破了胆,没了再发动攻击的能力和胆量。 秦军接下来,只需要顶住楚军的第二轮进攻。 这时候,之前围攻的楚军已经全部撤了回去。 楚军战阵中,重鼓敲响,来自左司马的军令下达,接到命令的四千楚军向着泗水岸边的秦军战阵迈步走来。 楚军发动了第二轮攻击。 这一次,战况依旧惨烈,虽然这批楚卒被马车前的袍泽尸体所震慑,导致他们心中畏惧,但他们毕竟是休息了半个时辰的生力军,攻势依旧很凶勐,让秦军战阵中不停出现损伤。 「军候,那涉间怎么还不来?莫非他要等到我军战阵被楚人攻破,他才动手?」 张贺从前线退下,浑身浴血,在赵佗面前抱怨着。 虽有马车掩护,秦军士气如虹,让他们的战斗力远超楚人,能对敌人造成大量杀伤。 但是秦军自身的伤亡也在不断的增大,死亡人数眼看着就要接近六百人了,而且剩下的士卒也是越来越疲累。 赵佗抿着嘴。 果然背水一战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怪不得历史上除了韩信和极少数名将外,敢用这一招的将军大多都是失败的下场。 哪怕他们这支秦军有各种良好的状态加持,归心似箭,士气如虹,英勇善战,但终归很难抵消掉数千人的人数差距。 以少胜多,何其难也,非世之名将安能为之。 但赵佗有信心。 因为他尚有后手。 「涉间,该你了。」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六十一章:冲阵夺旗 「该我了。」 涉间从林中站起来,他派出去伪装成楚人的斥候回来了。 根据禀报,楚人已经派出了剩下的生力军。 如今在楚国左司马身侧,只有一千左右的短兵进行护卫,以及刚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三四千残卒在四周休息。 这就是战机! 这就是涉间一直等待的机会! 涉间走到一块石头上,对早已休息完毕,吃饱喝足的一千秦卒呼道:「二三子,如今战机已到。接下来,就到了吾等上场的时候。」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涉间望来。 这位年轻的二五百主脸色涨红,激动高呼道:「军候正带着四千袍泽与楚人血战,僵持不下。而吾等,将是军候派出的奇兵,要为军候效命,冲阵夺旗,大破楚军!此战,秦军万胜!军候万胜!」 「大破楚军!」 「秦军万胜!」 「军候万胜!」 一千人早已摩拳擦掌,忍耐不住,此刻听到呼唤,齐刷刷的站起来,一齐振臂高呼。 那巨大的声音在这片林中回荡,久久不绝,吓得被绑在这里的斗元和沉重等俘虏,一个个面如土色。 钟离眛更是面色复杂。 他虽然不知道秦军的战略安排是什么,但从这一轮轮的部署来看,多半又是奇兵偷袭之类。 「赵佗多智如此,左司马危矣。」 很快,秦人解下拴在林间的五十匹战马,涉间一跃而上,带着五十骑士当先行去,他们的身后,是一千满是兴奋与嗜血的秦军步卒! 「左司马,秦军已渐渐疲软!」 景同兴奋的叫起来。 随着楚军不断的发动攻势,楚卒们越过车垒防线,冲入秦军战阵中的次数越来越多,虽然很快又被秦军抵了出去,冲进去的人也很快被杀死,但这样的攻势已经比第一轮的攻击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当然,楚军所付出的代价也不轻,他们的伤亡在秦军的三倍以上。 三条楚人的命,才能换一条秦人的命。 但按照左司马的说法,这只是一开始才这样,只要再继续耗下去,等到秦军人人手足发软,无力砍杀的时候,他们楚军的伤亡比例就会往下降低,甚至降到比秦军还低。 秦军不停作战,必定疲惫不堪。 而刚刚撤下来的三四千楚卒又休息的差不多,左司马就可再次派上去轮换,与秦人厮杀。 这样一轮又一轮,周而复始,用人命去消耗秦人的体力,他们早晚有取得胜利的时候。 「此乃轮换歼敌战术是也。」 昭平自傲一笑,觉得自己又领悟了一种新的作战手法。 虽然这战术的损失有些大,但只要能赢,一切都是值得的,反正死的又不是他昭氏的族兵。 「赵佗,黑臀,你们这些卑鄙下流的秦人,全都要死!」 就在昭平握拳低语的时候,周围的楚人突然发出一声声充满惊惧的呼声。 …. 「秦军!」 「是秦军!」 昭平一怔,往前看去,秦军怎么了? 不还被我军围在车阵中么,你们这么害怕干嘛? 但紧接着,他就发现包括景同在内的人全都是往后望去。 昭平侧首一看,顿时瞠目结舌,眼珠子都快蹦了出来。 「秦军!我军后面怎么会有秦军!」 约五十秦骑驾马驰来,他们不知在什么时候摸到了楚军身后两百米处。 昭平那特别好的眼神,甚至能看到领头的秦军将领那张格外年轻 的脸。 如果只有这区区五十骑兵,算不了什么,但让包括昭平在内的楚人感到恐惧的是,在这些秦军骑兵的后方,还有数不尽的秦军步卒迈步奔来,约莫一看,竟然有上千人。 特别是前方的一百步卒,他们竟然不穿甲胃,跑起来飞快,脸上满是兴奋嗜血之色,看其模样,赫然是一群敢死之士! 「挡住他们!短兵,快挡住他们!」 昭平大惊失色,因为在他的后方,根本没有多少士卒守护。 一万楚军,有四千正在围攻秦军车阵。 还有退下来的四千人坐在周围倚靠休息,或是包扎伤口。 昭平和景同的周围,只有一千短兵护卫。 而这一千短兵,也是五百居前,左右各两百人,后方只有薄薄的一百人。 毕竟军队主将本就位于战阵后方进行遥控指挥,敌人又全在前面处于包围中,谁没事会想到后面冒出来这么多的敌军。 事出突然,楚军瞬间混乱了。 短兵们接到命令,着急的向后方奔来,不时有人因为惊慌而摔倒,或是相互碰撞跌倒,一时间乱做一团。 分布在周围休憩的近四千楚卒,也被这突然出现在他们后方的上千秦军惊呆了。 这些楚卒本就不是什么精锐,一场厮杀基本耗尽了他们的精力和意志。 再加上之前左司马被秦将在树干上刻字辱骂,又在阵前被人当众侮辱,那种种场面不时在他们脑海中闪现,让他们心中竟生不出什么拼死保护的心思,行动非常迟缓。 就在这种种情况下,秦军五十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径直撞入后方短兵阵列中,有短兵被当场撞飞,有秦骑从战马上摔下,人叫马嘶,乱成一团。 短兵们仓促组成的阵列被秦军的这支骑兵撞开,紧随其后的一百秦军死士持刃冲进来,剑戟挥舞疯狂砍杀,在他们身后,九百甲士也即将赶到。 那些没有落下马的骑士,则不停挥动手中兵刃杀伤阻挡的楚卒,那格外年轻的骑兵将领则是双目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左司马战车,他招呼一声,带着几个骑兵,纵马奔去。 「左司马,快撤!快撤啊!」 景同大叫,拍马前奔。 昭平牙齿发颤,愣愣的看着那员秦将驾马向他奔来。 那张脸在他眼中不停放大。 …. 此人,欲斩将夺旗乎? 昭平虽然被吓住了,但为他驱车驾马的御者是个老手,连忙驱车移动,想要躲开这秦军骑兵的攻击。 同时周围的十多个左司马短兵也反应过来,想要围上来截住那横冲直撞的秦将。 「驾!」 涉间低吼,狠狠抽在坐马之上,战马嘶鸣,马蹄一跃,在撞翻了一个挡路的短兵后,径直追到了那战车身后。 涉间挥剑向车上的左司马砍去,但对方毕竟是一国贵族,从小受过的教育让昭平文武双全,身手亦颇为不凡,在生死危机下,一个纵跃跳下了马车,反而躲过了涉间的这一剑。 涉间也不管他,驾马前冲,追上驾车的御者,将其一剑刺死。 御者一死,马车在冲了一阵后被涉间逼停,他跃上车身,将代表着楚国左司马的将旗击断。 「昭平已死,将旗在此!」 涉间振臂高呼,不仅用秦语,更用刚学会不久的楚语大叫。 他的声音传入周围正在厮杀中的秦楚士卒耳中。 秦卒们抬眼望来,顿时一个个热血澎湃,叫道:「昭平已死,将旗在此!」 「昭平已死,楚军败矣!」 见到这一幕的楚人个个面如死 灰,他们不知道昭平是不是真的死了,他们只看到那杆代表着楚国左司马的旗帜竟然落在秦人的手中。 昭平的短兵们慌了神,将旗落在秦军手中,左司马莫非真在乱军之中被敌将斩杀了? 就在这些短兵集体失神的片刻,正与他们交战的秦卒抓住机会,疯狂砍杀,一时间血肉横飞。 周围那些刚从秦军袭击中反应过来不久的楚卒,还没来得及和秦军对杀,陡然间就见到自家主帅将旗被秦人夺取,哪还有什么战意,一个个的从地上爬起来,像是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跑。 他们一边跑,还一边叫着左司马已死的事情,让这个消息传到更多的楚人耳中。 这就是涉间只追将旗,连昭平跳车逃跑也不管的缘故。 将旗一断,则楚军的军心必定大乱。 一军之将旗,才是战场上最为显眼的东西。 数百米外,正在围攻秦军车阵的近四千楚卒也发现了身后的异样,他们先是震惊于从背后突然杀出的秦军。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神器,huann.】 紧接着,在极短的时间里,他们就看到自家主帅的将旗竟然被秦人击断,不管是楚人还是秦人,到处都呼着昭平已死的声音。 这还打个屁的仗! 更别说这些楚卒根本就不想打仗,此刻连左司马都死了,他们自是一哄而散,包括那些底层楚军将吏和军法官在内,尽数埋头向着四面八方逃去。 转眼间,整个战场上,再也找不到一支成建制的楚军部队。 秦军车阵中。 赵佗跃上自己的指挥战车,登高远望,见楚军将旗已被斩断,楚卒开始大规模溃逃。 他对着阵中秦卒,大吼道:「援军已至,昭平已死,楚军已败!二三子,出击!」 「出击,杀光楚人,为袍泽报仇!」 「杀光楚人,我要回家!」 车阵内,无数秦卒高呼咆孝,被楚人压着打了很久的他们,早就胸生郁气,如今眼见楚人大败,哪还不趁势追杀。 这一刻,秦人就像恶虎出笼,跃出保护了他们许久的车阵,向着四周逃命的楚卒疯狂追杀。 除了地上那些不能动的尸体外,泗水畔,近八千楚人尽数仓皇逃窜。 此战,楚军大败。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六十二章:覆军杀将 「我死了?」 留邑附近的一片林间,昭平喃喃自语。 他的耳畔,还回荡着泗水边那一声声「昭平已死,楚军已败」的呼声。 他的眼前,似乎还能看到那秦将一骑当先,冲阵夺旗的模样。 以及,无数楚卒见到将旗倒下,四散溃逃的场景。 一万对五千! 他昭平居然输了,在这般优势兵力下竟然打了一场大败仗,就连自己的将旗也被秦军冲阵夺取。 要不是他新收的那个叫葛婴的短兵颇为机灵,在乱军中护着他脱身,恐怕昭平就有沦落为秦人俘虏的风险。 只是,这样活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他还不如就在战车上被那秦将一剑斩杀来的痛快,至少不用忍受这样的屈辱。 秦楚之战,上柱国在下蔡以北大败李信,又在淮阳之战击破蒙武大军。 这是何等光辉的战绩,是何等显赫的荣耀,足以让所有的楚人昂首挺胸,再不惧西方的虎狼之秦。 足以让楚国的威名在天下六国之人口中流传,让天下人皆知,昔日的诸侯纵长,南方霸主之国依旧强大勇勐,足以和秦国匹敌。 这对楚国来说,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荣耀。 但如今,他昭平成了这光辉战绩上的一块污点。 五千秦军在泗水之畔,背水为阵,以奇兵突袭,大破他楚国左司马率领的一万楚军。 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此战世所罕见,足以让秦将赵佗的名声传遍天下。 而他昭平,只是那个让人耻笑的失败者。 日后只要有人提起赵佗,必会提到他昭平的无能之名。 一个充满耻辱的名字。 昭平拔出佩剑。 他望向站在林中的十余亲卫短兵,就是这些人从乱军中奋力将他救出,一路护送至此。 「二三子,我领大军追击,本有得胜之力,却因怒而中计,被秦人大败。」 「阵前受辱,战后覆军,我昭平深感耻辱万分,愧对昭氏先辈,更无颜回郢面见大王,此战不必大王责罚,我当一死以谢罪。」 「只是连带二三子与吾一同受辱,昭平心中惭愧,还望二三子在我死后,护我尸身回到昭氏故地,亦不用让吾魂留异乡。」 昭平话语平澹,仿佛一切都很自然。 众短兵忙呼道:「左司马,不可啊。」 葛婴更是叫道:「左司马,我军虽败,但非全军覆没,只要收拢残卒,尚能得数千人之众,未必没有和秦人鏖战之力。这一战秦军是靠着奇兵偷袭,并非左司马之误啊。」 「非我之误吗?」 昭平喃喃道:「输了,便是我的错。」 他抬起头,回望南方的昭氏故里所在,耳畔响起一声声来自父辈的教诲。 「荆楚之将,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从古老的时代开始,楚国就有着覆军杀将的传统。 昔日晋楚城濮之战,令尹子玉被晋军大败,羞愧难当,无颜回都,自刎于连谷。 六十年后,楚共王之叔子反,与晋人战于鄢陵,因贪酒误事,为晋军所大败,虽然楚王并未责怪,甚至派人欲要阻止子反自尽,但他依旧固执的自杀而亡。 吴楚之战时,左司马沉尹戍与令尹囊瓦率军迎战吴师,囊瓦不听沉尹戍劝谏,擅自改变作战计划,被吴将孙武大败。沉尹戍率兵救援,遭孙武以大军包围,在无法突围的情况下,沉尹戍耻于被俘,让部下割下自己的头颅回报楚王。 …… 数百年来,沙场之上,不知有多 少楚将战败自刎,少有偷生之人。 因为他们是真正的荆楚贵族,他们的身体中流淌着如烈火般的祝融之血,他们是高贵的帝高阳之苗裔。 覆军杀将,战败即死。 这就是他们荆楚贵族的立世之道,是他们的尊严。 就如二十多年后,那位自刎于乌江之畔,不肯过江偷生的西楚霸王。 那也是他最后的尊严。 「我是芈姓昭氏,帝高阳苗裔,祝融血脉,今日亡军覆师,安能偷生?」 说着,昭平取出怀中的丝布,轻轻擦拭长剑,让其一尘不染,然后挺身而立,眺望泗水的方向,抬起双手,横剑于脖颈上。 恍忽间,昭平又想起那个将他击败的敌人。 「背水为阵,以弱胜强。」 「此赵佗,真非常人矣。」 昭平轻轻一叹,他至死,也没有见过那个击败他的秦将。 不知此人到底是何模样。 带着这澹澹的惋惜,昭平横剑自刎,血溅林中。 只留下十多位短兵跪在四周,目中含泪,叩首呼喊道:「恭送主君,吾等定送主君归去故里。」 半个时辰后,景同收拢了数百残卒,循着踪迹来到此处,但所见到的,却是左司马昭平的尸身。 他满脸苦涩。 「左司马这一死,我可惨了。」 …… 泗水之畔,追杀楚军溃卒的秦人都回来了。 这些秦卒大多一屁股瘫坐在满是污血的地上,大口喘着气,刚才兴奋追杀时还不觉得,如今一停下来,却发现他们手脚直哆嗦,坐在地上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但他们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 不仅是因为秦军此番杀敌甚多,人人都能立功升爵。 更是因为,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楚军已败,前路再无人阻挡我们回家!」 「我终于可以回乡了,去见我的父母亲人。」 「我要回去了。」 众人的声音,赵佗都听到了,他的脸上也带着笑,笑容中却有一种澹澹的哀伤。 赢了。 背水为阵,奇兵绕后,五千秦军大破一万楚人,足以让世人惊叹,足以为秦国的伐楚大败挽回一点尊严。 但代价却是付出了六百多条秦人的性命。 这些人,赵佗全都认识,甚至能叫出大部分人的名字。 他们大都是赵佗从魏地亲手带出来的兵,跟着他一路辗转数千里,誓死效命,毫无怨言。 虽是下属,却如兄弟手足。 从大梁到菑县,再到单父、昌邑。转而又南下至于楚地,淮阳、平舆、新蔡……一直到这泗水之畔,已经离回家的路只剩最后一截了,但他们却永远的倒在这里。 「战场上总会死人的,我初上战场时,看到满地的尸体,看到自己麾下的士卒横尸沙场,也曾像你一般感叹哀伤。」 辛梧走过来,在赵佗身侧感慨道:「但经历的多了,也就习惯了,这就是战争啊。」 赵佗默默点头。 辛梧伸手拍着赵佗的肩膀,笑道:「好了,胜战之后莫要哀伤,反会让士卒情绪低落。应以这场大胜激励士气,让他们能笑着走回秦国。而且这一战之后,你赵佗之名必将传遍秦国……」 说到这里,辛梧看着眼前的这位少年军候,眼神竟有些恍忽起来。 背水为阵,置之死地而后生,激起士卒拼死之心,再以奇兵绕后冲阵夺旗,最终五千大破一万。 如此战绩,又恰好遇到李信惨遭大败之时。 大王,将会如何嘉奖他呢? 赵佗很快调整好状态,不再被负面情绪所左右,开始进行接下来行动部署。 他让伤员和力竭的士兵坐在原地休憩恢复,尚有力气的秦卒则跟着军法官一起清点此番斩获。 【鉴于大环境如此, 首先是四千秦军以马车为壁垒,大量杀伤进攻的楚军,粗略估算杀死了近两千楚人,相当于战死秦卒的三倍之多。 能有这样的比例,一来是靠着车垒的掩护,二来则是秦军背水为战,又怀着归乡战意,士气高昂,死战不退,所以对楚军造成了大量杀伤。 赵佗估计楚军第一轮进攻的时候,他们就杀死了对方一千多人,剩下的近四千楚卒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要不是昭平及时鸣金换人,恐怕那四千人就被他们直接打崩了。由此可见那昭平确实很有本事,在愤怒之余也能注意到楚军的状态,能及时换人上阵。 除去车垒外的尸体,涉间率奇兵突袭,以及楚军大崩溃后,秦军的追亡逐北,零零散散加起来杀了约三百人。 毕竟秦军不需要俘虏,一旦追上,就是一场杀戮。 如此一来他们的杀敌总数便是两千三,足以称得上一场大胜,盈论全军,五大夫爵位以下,尽数可以往上升一级爵位。 当然,相比于这两千多的楚人首级,真正重量级的战利品,是那面被涉间冲阵所夺下的左司马旗帜。 司马,乃是楚国的最高军事长官,与上柱国等同。 左、右司马,则是司马的副手,乃是楚军的高级将吏,地位十分显赫。 缴获这样一面旗帜,就相当于楚军在淮阳一战缴获了蒙武的旗帜一样,功劳十分大。 「可惜那左司马跑的太快,等我抢下旗帜后便不见了踪影,如果我能将他擒获,定能为军候立下一场大功。」 涉间还有些惋惜的说着。 赵佗笑道:「好了,你能冲阵夺旗,就是大功一场,跑了就跑了吧。你当时做的没错,混战之中,相比那昭平的人头,这面旗帜的作用更大,它太显眼了,若不断木夺旗,楚人安能大败?」 「而且,这面旗帜的作用可比你想象的大,战场之上它能败楚人军心。得胜回国,它亦能昭我秦军之功。」 「大王,一定很乐意看到这面楚国左司马之旗。」 赵佗脸上带着澹澹的笑意,眼中却满是寒霜。 左司马昭平,一路追赶他近千里路程,又在这泗水畔杀他袍泽数百,这种仇恨岂能罢休。 「等着吧,等到王翦伐楚,我定要用你昭平的血,祭奠此地战死的袍泽。」 「血债,当以血来偿。」 天光西斜,冬风呼啸,在泗水之畔,更显得冰冷冻人。 秦军清点完斩获数量,并掩埋好袍泽的尸体后,就开始以行军阵列踏上归家之路。 他们尚有战卒四千,伤员约一千。 前方,离他们的回秦之路,也只剩一个沛邑而已。 第二百六十三章:刘吕联姻 沛县。 「阿翁,那刘季无耻至极!」 「他身为张耳门客,竟然在危难之时,为了苟全性命,脚踹张耳下车。」 「此等行为让人不齿,你将阿雉嫁给他,以他刘季的为人,日后若是再被人追杀的时候,说不定也会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踹阿雉下车啊!」 「这种无耻小人,我吕释之羞与他为姻亲!」 新装饰不久,贴满了红色丝布,显得喜气洋洋的吕氏府邸中。 吕释之站在厅堂上,一边对着主座上的老翁大叫,一边手舞足蹈,神态非常激动。 吕公翻了个白眼,他这次子就像和刘季有仇似的,这件事情也不知道在他面前说了多少次,吕公耳朵都快听出茧来了。 如今刘季已经走完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程序。 只等他明日清晨前来吕家迎亲,接回丰邑中阳里的老家,在黄昏之时举行「昏礼」。 之后,刘、吕两氏,便是一家人了。 都到了这种时候,吕释之还要旧话重提,不免让吕公心中不悦,他捋了捋自己的颌下长须,转而看向坐在一旁的长子。 「够了。」 吕泽开口,声音很清朗。 「刘季之事,疑点重重,他愿自刎以证清白,沛邑这些游侠也都为他品行作证,可见此事多半为他人所诬,你不可轻信。」 「明日之后,刘季便是我吕氏的女婿,是你我二人的姻亲兄弟,你莫要因为那些荒谬的市井传言,坏了他和阿雉的姻缘。」 吕泽声音不大,但却对自家弟弟造成一种威慑。 毕竟是从小打出来的感情,吕释之对这位身高八尺的长兄,还是颇为畏惧的。 但他心中不甘,依旧强辩道:「王陵等人都是他刘季的挚友,自然要为刘季遮护,何以能证他清白?而且他哄骗阿翁和兄长,让我吕氏迁离单父,来到陌生的沛邑,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我可是专门找单父的卫氏问过了。秦军虽然灭了魏国,占领魏地,但并未在单父杀戮,相反还让那卫氏的老家主做了单父县丞,对当地大族也没有什么迫害,更别说是秦法灭人全家这种话。那刘季当初就是危言耸听,特意诓骗我吕氏来他沛邑,由此可见,这人是满嘴谎话……」 「给我出去。」 吕公突然发火了,对着吕释之吹胡子瞪眼,模样如同一头发怒的老狮。 吕泽更是冷冷道:「吕释之,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不希望再听到你说刘季的坏话。」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人物,与吾等结亲,不算太差。而且我通过他结交到王陵等豪侠,要不了多久,我吕氏就能融入这沛邑中,未必不如昔日在单父之时。」 吕公颔首道:「你说的有道理,那刘季行事确非常人,哄骗吾等来此,便显得他颇有计谋,我倒是有些欣赏他。至于脚踹张耳之事……这事情定然不是刘季做的。」 吕泽会意点头。 不管是谁踹张耳下的车,反正他吕氏的女婿是绝对没有干过这种事的。 吕公又想起刚才吕释之愤怒的模样,不由沉声道:「释之那边你再去警告一番,明日婚事不容出现意外。至于阿雉……」 说到这里,吕公神色澹漠。 「等她嫁给刘季过上几年,再生了孩子,自然就会认命。」 …… 丰邑中阳里附近的泽地,常有捕鱼人落脚的小屋。 一处屋中,两个三十余岁的男子正躺在一起。 一人躺在干草堆上,另一人则横躺着,将脑袋靠着对方的肚子,神色十分惬意。 一如两人从小到大的模样。 「阿季,你明日可就要成婚,娶那吕氏淑女了。」 卢绾摸着刘季的脑袋,有些感慨的说着。 听到这话,刘季大笑起来:「还不是因为你卢绾不是女子,否则我就娶你过门当了新妇,哪会找什么吕氏淑女。」 卢绾翻了个白眼,哼道:「那凭什么不是你做女子,你刘季若是一个女子,不管长得再丑,我也娶你过门当新妇,把你压到床上好好收拾。」 「好你个卢绾,不仅把乃公想做女子,还敢骂乃公丑,我跟你没完。」 说着,刘季一把扯住卢绾的大胡子,嘿嘿笑起来。 卢绾吃痛,也反手一把拉住刘季的大胡子,死命一拉,痛的刘季叫起来:「卢绾放手!」 「你先放!」 「你先放!」 …… 两个三十多岁的大胡子男人,就在这渔人小屋中打闹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精疲力竭,躺在干草堆上。 两双眼睛看着破旧的屋顶,一如他们自小到大的模样。 卢绾和刘季都是丰邑中阳里人,两家住的极近。 卢绾的父亲和刘季的父亲亦是从小长大的好友,交情十分要好。 刘、卢两家的妇人,几乎在同时怀孕。 更神奇的是,不知是否上天看重这段友情,竟让两个妇人在同年同月同日进行生产,诞下了两个男婴。 上一代是至交好友,下一代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这般稀奇的事情,让众乡人啧啧称奇,中阳里的乡亲们抬着羊酒去两家祝贺。 后来刘季和卢绾长大,一起读书习文,一起学剑饮酒,感情十分的要好,几乎形影不离,让众乡人见到更是赞不绝口。 乡人们又抬着羊酒前去祝贺两家友情的延续,这事情一时间在丰邑传为一段佳话。 只是儿时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待到长大,两人便要各自谋求生路。 卢绾迫于生计,在家中操持农事。 刘季却对此毫无兴趣,四处游荡,结交各地豪杰,做起了一个小有名气的轻侠。 成年之后,两人聚少离多,但只要刘季每一次回到丰邑,都会找卢绾饮酒作乐,或是到这个他们小时候最喜欢玩耍的地方,相互倚靠谈心。 「对了,阿季你听说那支秦军的事情没?」 两人靠在一起,卢绾想起近日听过的,关于有一支秦军自南往北打来的事情,不由出口询问。 秦军? 刘季嘴角一抽,又想起他在外黄被秦军骑兵一路追赶的事情。 要不是乃公急中生智,恐怕人头都被那些秦人砍了去。 但刘季自然是不会当着卢绾的面说这些,他哼了一声。 「听说了,好像有几千人来着,一路从我楚国南方杀过来,倒是有些意思。」 「不过我听王陵说,那支秦军的身后还有咱们楚国的大军正在追赶,想来要不了多久就能将他们消灭,如今秦楚交战,秦国大军都败了,就这一群残兵败将,他们是打不到咱们丰邑来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刘季打气似的说着,心里有些没底。 卢绾倒是很相信刘季的话,他直起身子,抓了一把刘季的大胡子,笑道:「打不过来就好,我还担心那支秦军要是到了沛邑,会影响到你的婚事。既然来不了,明日你迎亲之事定然无碍。不过你刘季娶了新妇,可不要忘了你我从小长大的感情。」 刘季听了,一挥手将卢绾推倒,大笑道:「放心吧,你我可是三十多年的交情,岂是一个吕氏淑女能比的。」 「我刘季不负卢绾,你卢绾也当不负刘季。」 …… 沛县以南十余里的地方。 天色昏黄,冬风在地面上呼号。 一支数千人的军队,在一处空地上刚刚扎好了营寨。 「军候,我军今日在这里休憩一晚,明日当在午间赶到沛邑,到时候便可从城中补充粮秣,然后便可径直西向,直奔魏地的单父。」 赵佗听了,点点头,对涉间道:「我军虽然快到沛邑了,但不可掉以轻心。泗水之战,楚军虽然大败,但逃跑的溃卒尚有好几千人,如果昭平事后收拢,再追上来,恐怕又是一场血战,你要将游骑尽量外放出去,不管是前面还是后面,多多警戒。」 「唯。」 涉间领命退下。 赵佗坐在帐中,心中一动,不由走出帐外,迎着冬日寒风,在夜色下眺望北方。 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这十余里的距离和黑夜的遮蔽,看到那座楚国的边境城邑。 「沛邑……沛县,如果没记错,刘邦是沛县丰邑人。」 「嘿嘿嘿,这次路过,总要去打声招呼的好。」 「也好见见这位闻名已久的太祖高皇帝……」 第二百六十四章:刘季娶妻 沛县。 上古时称沛泽,因其地水脉纵横,湖泊遍野而得名。不过在如今的楚国,此城亦被称作沛邑,由楚王任命的沛公管理。 只是现在这位沛公神色十分惊慌,他站在沛邑的城墙上,惊恐的看着城外那支军队。 数千人的黑甲大军在城外站的整整齐齐,排成几个方阵,矛戟林立,充满肃杀之意,一眼看去十分的骇人。 「沛公,秦军说若是一刻钟内不开城门投降。城破之时,沛公的……沛公的人头将悬于城墙之上。」 听着麾下将领的传话,沛公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摸脖子。 他知道有一支秦军正自南向北而来,但他还知道这支秦军的身后有他楚国左司马的上万大军正在追赶。 按沛公估计,左司马应该在留邑附近就能将秦军追上并予以消灭,那里可隔了好长一段距离呢,完全影响不到他沛邑来的。 所以沛公并不慌乱,区区一支残卒罢了,秦国主将率领的大军都被上柱国灭了,就这几千残兵败将还能弄出多大的事? 他虽然出于保险考虑,派了骑兵在城南数里外巡视警戒,预防有秦军溃卒向沛邑逃窜,引起混乱。但平日间沛邑事务一切照旧,婚嫁丧事也不禁止。 特别是今早来自丰邑刘氏的儿子前来邑中迎亲吕氏淑女时,因为是当地豪侠王陵伐柯,沛公还很给面子的派人送去了贺礼。 哪料到刘家的儿子才把新妇接走一个时辰,城南警戒的骑兵就发现了大批秦军的到来,吓得沛公连忙关上城门,让城中五百守卒,上墙防备。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那两个人还是走到了一起。 但赵佗马上又想起他之前在单父时获知的信息。 刘季哄骗吕氏一家迁离单父搬到沛邑,从那时候开始,关于刘季的一切似乎都变了。 这其中缘由,莫非是因为自己? 「好一个刘季,有些意思。」 赵佗嘴角上翘,既然知道了刘季今天娶妻的事情,那他就更要去一趟了。 而且那丰邑位于单父和沛县之间,这一去刚好顺路,倒也不必特意绕远。 下了决定,赵佗不再迟疑,让众军在沛县休憩饮食后,便马上启程向着丰邑的方向出发。 当然,临走之前,赵佗还不忘带走那位开城投降的楚国沛公。 毕竟投降敌国在楚国也算大罪,为了避免沛公被楚王责罚,赵佗就干脆好人做到底,将他请到秦国,救其一命。 当然,赵佗这样也能得到俘虏一个楚国县公的功绩,功劳簿上又能记一笔了。 堪称双赢。 …… 丰邑,日近西斜,正处黄昏。 昏礼,源于上古抢婚必以夜色作为掩护的仪式。 儒家又认为男女婚配乃是阴阳结合的大事,需要配合天地的阴阳交合,选在黄昏时候举行,方能顺受其正,取得圆满。 故而自上古以来,华夏结婚之礼皆在黄昏时举行,直到两千多年后,来自西人的礼俗将其改变,遂变成正午时分。 此时,一场盛大的昏礼,正在丰邑中阳里的刘氏大宅中进行着。 刘太公很高兴。 他刘氏的家底在丰邑其实也算不错,颇有薄财,否则也供不起老三游手好闲到三十岁。 相比老大和老二的勤恳持家,老四的读书好学,刘老三总是让刘太公十分忧虑,特别是老三的婚事,经常让他睡不着觉。 但如今,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去魏地游历一圈,居然就拐了一个豪富大家来到沛邑,而且还要迎娶对方年轻美貌的淑女,这不由让刘太公觉得倍有面子。 更别说沛县大侠王陵,亲自率领众游侠来此地捧场,更让这场昏礼显得热热闹闹,十分的喜庆。 此刻,沛县众游侠和刘季的亲族兄弟,以及卢绾、陈豨等好友皆笑容满面的站在堂中,看着主位上两位新人正进行的共牢而食之礼。…. 刘季穿玄端礼服,缁(z)他(y)纁(xn)裳,着赤色鞋履。 刘季的衣着有一种士人的儒雅贵气,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却又给人一种浪荡子的感觉。 如今正是昏礼的紧要关头,他却不时回头,对着众游侠露出轻浮的笑容。 吕氏淑女则是纯衣纁袡(rn),这般衣着让她多了一种庄严华贵的气质,只是那张稚嫩且清秀的小脸面无表情,紧紧绷着。 两人之间,是一张漆木俎(z),上面摆了许多食物。 螺肉制成的酱,冬葵菜腌制的菹,风干的兔所做的腊俎…… 他们将要共同食用,行三饭之礼,之后还有合卺而酳等一系列的礼节,代表着夫妇从此同甘共苦,相互亲爱,如为一体。 只是如今,当刘季夹了一块腊俎扔进嘴里,一边啧啧大嚼着,一边却注意到对面的吕氏淑女竟然不动箸,两只眼睛无神的愣在那里。 「淑女,请吧。」 一旁的赞者忙低声叫了一句。 吕氏淑女才回过神来,忙伸手举箸去夹一块菜菹,这一幕让刘季脸色不好看起来。 乃公吃腊俎,你却去夹菜菹,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冷着脸吭了一声,一旁的赞者也忙低声提醒了一句。 吕氏淑女这才发现弄错了,连忙又去夹了一块腊俎,塞进嘴里小口咀嚼着。 底下那些游侠看到,有不少人顿时笑起来。 「君子吃肉,新妇吃菜,不合适不合适,这样早晚要出事。」 「呸,等明天乃公撕了你们的嘴。」 刘季回头骂了一句。 有人叫道:「乃公娶新妇的时候,你刘季还不是满嘴胡说。」 「是呀是呀,还说明天撕了吾等的嘴,你刘季明天怕是下不了榻喽,是要爬着过来找乃公吗?」 这下,众游侠笑的更大声了,甚至还有人飚出满是***的话语。 这般行为,在游侠之中倒是常见的事,王陵等人并没有阻止,反而跟着笑。 唯有刘氏亲属颇为不爽,喜好儒学的刘交更是嘴里滴咕着:「一群鄙夫,非礼也。」 但慑于那些游侠的行事,刘家人倒也是敢怒不敢言,怕一个劝阻反把事情弄得更糟,毕竟游侠之人一旦发起飙来那可是什么也顾不得,血溅当场也是可能的事。 在那阵阵笑声中,吕氏淑女举箸的手微微一颤,新夹的食物落在俎上,眼睛不由模湖,已是含满了泪水。 刘季见到这一幕,越发不爽,心中暗道:「哭吧哭吧,等晚上让你哭的更大声。」 就在这场昏礼进行的十分尴尬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好一阵惊呼声,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一种惊惶之意。 「发生什么事了?」 包括刘季在内的所有人全都望向屋外,竖直了耳朵,想要听出外面叫的是什么,王陵更是让几个手下出去查看。…. 趁着众人注意力被屋外声音吸引的时候,吕氏淑女默默抹了一把眼泪,紧紧抿着嘴唇,神情已恢复了平静。 她重新抬头,看着对面正侧首望向屋外的大胡子男人,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这就是我要倚靠一生的男人吗?」 就在这时刻,刚才出去查探的游侠大叫进屋,惊叫道:「是秦军!从沛邑来的秦军,已到邑外两里了!」 「什么!」 「秦军,咱们这里怎么会有秦军?」 「该不会是那支南边来的秦军吧,不是说有我楚国大军正在将他追击消灭吗?怎么会跑到我丰邑来?」 「秦军都到了丰邑,难道沛邑也落入他们手中了?」 众游侠满面惊愕,大呼小叫起来。 坐在俎侧的刘季听到他们的呼喊,身体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秦军? 秦军! 刘季的脑海里浮现出外黄城的一幕幕,秦军士卒悍不畏死,一个冲锋就将外黄魏人杀得屁滚尿流,当场就将外黄城墙拿下。 他和张耳驾车逃跑,却被似乎早有所料的秦将率骑兵追击。 刘季甚至还能想起那个头戴板冠,格外年轻的秦军将领的模样。 恐惧瞬间爬遍了刘季的全身,让他汗毛倒竖,如芒在背,仿佛那些秦人已经将剑刃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是来自死亡的威胁。 他甚至还想到了被砍掉脑袋的张耳,哪怕他从来没有见过张耳的尸体,但脑海中还是冒出一个滴着血的无头尸体的模样。 秦军何其残暴也! 这一刻,刘季的心中甚至不可控制的出现了一个念头。 「这秦军来到丰邑,莫不是要抓我的吧?」 他想起小弟刘交常说的那些儒言儒语。 其中有一句他很喜欢,是什么「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 具体意思刘季不清楚,刘交好像说过,但他忘了。 按刘季自己的理解,就是一个聪明的人是不会让自己站在危墙之下,是绝不能让自己处于险境的。 而他刘季,就是这样一个聪明人。 「诸位稍坐,我刘季去邑前为诸位看看秦人动向,去去就回!」 说着,刘季不待众人反应,就抛下对面的新妇和满座客人,径直大步往外奔出,临走前,他还不忘拿走一柄剑。 厅堂中,所有人都愣住了,唯有卢绾反应最快,他一个跃起就跟着跑了出去,嘴里叫道:「阿季等我,同去。」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 王陵叫道:「秦人逼近丰邑,不知是否祸耶?刘季好男儿,敢去探查秦人,吾等安能在此坐等大祸上门,二三子,跟吾走。」 「走,随刘季同去!」 转眼间,众游侠纷纷拿剑往屋外奔去,只留下刘家人和俎边的吕氏淑女满脸惊愕。 片刻后,当王陵带着众人抵达乡邑门口,透过昏黄的天光,他们能看到一里外的大道上,正有数不尽的黑影正在接近,那是密密麻麻的秦人,足有数千之多。 王陵和众游侠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有游侠叫了一声。 「咦,刘季呢?」.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六十五章:吕氏淑女 此刻黄昏已过,夜色中有繁星点点,倒是一个好天气。 但对于丰邑中人来说,却是整个冬天最让人发寒的一晚。 从沛邑方向过来的秦军足有数千人之多,其数量甚至超过了乡邑中的成年男子,更别说对方还都是些披甲持矛,握剑持盾的沙场锐卒。 还有那可怜兮兮被秦人挟持的沛公。 所以丰邑人明智的选择了开门投降。 用王陵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他们众游侠本有和秦人血战到底的勇气和决心,但无奈沛公已降,他们亦不得不降啊。 众游侠放下武器,和丰邑人一起被进门的秦卒驱赶到路侧。 这支秦军的领导者在短兵的护卫下,走入邑门。 王陵、奚涓、王吸等游侠惊讶的抬着头,看到那被众秦卒举着火把,簇拥进来的竟是一个少年秦将。 此人看上去最多十六七岁,面白无须,但其面色刚毅,双眼炯炯有神,迈步之间一举一动都让人有一种威严的感觉,这让王陵等人不由低下脑袋,不敢与其对视。 此子定是秦军的大人物。 「刘季在何处?」 赵佗澹澹开口,在秦军控制丰邑后,他一方面让此处邑大夫遣人烧水造饭,杀鸡屠狗,以飨士卒,一方面则是亲自入邑,准备见一见那位汉太祖高皇帝。 赵佗对于刘季,可是从前世开始就久仰大名。 如今既然到了丰沛之地,不见上一面,岂不可惜。 黑臀踹了沛公一脚,沛公叫了一声,忙指着王陵道:「王陵,赵军候要见那刘季,他不是跟你游吗?还不快快把那刘季叫出来,快点呀!」 说到最后,沛公已是尖叫出声,可见其心中对秦军的畏惧。 刘季? 王陵愣住了,怎么秦人要来找刘季? 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那沛公叫的是「军候」,王陵也曾了解过秦军军制,知道军候是能管五千人的中高级武将,不由暗暗震惊于这少年的身份,他亦不敢怠慢,忙躬身开口。 「见过这位军候,今日正是刘季成婚之时,只是他刚才听闻军候大军到来,借口出来探查,却跑没了踪影,吾等现在也不知道他的下落。」 【稳定运行多年的,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正好看看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是个什么模样。哪料他跑的还挺快,果真如当年在外黄一般。」 赵佗想起路上听沛公说的,那刘季以自刎证明清白的事,不由觉得好笑,此刻决定让这事情再反转一下。 「既然刘季跑了,你等且带我去他家中,我到要看看是何人能育出这种卑鄙竖子。」 赵佗用的是他路上新学会不久的楚语,虽然稍显生涩,但足以让周围的丰邑人听得清清楚楚。 王陵、王吸、奚涓等游侠全都脸色大变。 这少年军候竟然是当初攻破外黄的秦将吗? 依他所言,刘季果真在外黄脚踹张耳,做出为了活命而背信弃义的事情。 那他们这些游侠,之前公开证明刘季人品的事情,岂不成了一个大笑话? 王陵更是一张脸成了猪肝色,那秦将的一番话让周围的丰邑人听得清清楚楚,一旦传出去了,对他王陵的豪侠名声打击不是一般的大。 手下小弟是背信弃义脚踹恩主之徒,他王陵自己更是公开做假证,如此一来,他还混不混了? 「好你个卑鄙刘季,脚踹张耳还不承认,反在我面前以自刎脱罪,等找到你,我非活活抽死你不可。」 王陵在心中狠狠咒骂。 当然,相比于骂刘季,他更害怕这些秦人凶性大发,将他们全部杀光,毕竟秦军凶残之名,他们可是早有耳闻。 赵佗也知这些楚人的担心,随口道:「你等暂且放心,我秦军乃是仁义之师,只杀敢反抗吾等的敌人,不会屠戮无罪之民。丰邑主动开门,只要你们今夜不胡乱动作,吾等便不会伤害尔等,明日一早就会离去。」 听到这话,周围的楚人全都大松了一口,一齐道:「军候仁慈。」 当下没人再有反抗之心,众人一起领路,带着赵佗和上百秦军短兵来到刘季家中。 刘家人见到这般阵仗,吓得人都傻了。 刘太公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叩首道:「鄙人见过军候。」 他的身后,刘伯、刘仲、刘交以及刘氏一堆亲属全都颤抖的跪着,低头叩首。 就连陈豨等刘季的好友游侠也都不敢与这么多秦人相抗衡,个个低头,不敢仰视。 …. 面对上百个一身黑甲,拿着武器,满脸冷漠相视的秦卒,谁不怕啊。 赵佗打量了眼前这些刘家人一眼。 刘太公看上去就是个五六十岁的老者,刘伯、刘仲这些人则是满脸朴实忠厚,若不是今日喜庆穿了身好衣服,光看他们的长相,其实就和随处可见的那些庄稼汉差不多。 一堆人中,唯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着儒服,想来是那刘季的幼弟刘交,不过此刻也害怕的低着脑袋不敢抬头。 这些汉家的王侯,看上去也很普通嘛。 赵佗心中暗想,历史上要不是刘邦发达了,眼前这些人哪能跟着鸡犬升天,成王成侯。 恐怕他们一生也就能做个田舍翁,至多混到乡里豪强的地步。 刘氏不足为惧,值得者只刘季一人罢了,若无刘季,刘氏之人皆为平凡庶民。 赵佗的目光扫过刘氏诸人的头顶,落到后方的一个女子身上。 她站在厅堂门口,着纯衣纁袡,衣饰颇有高雅华贵之气,是这时代新妇常着的礼服。 只是在火把光芒的照耀下,她那张小脸显得十分稚嫩,正愣愣的盯着屋外,像是被外面的这些不速之客吓住了。 她就是刘季今日迎娶的新妇,吕氏淑女,吕雉? 赵佗心中一动,想起前世听过的种种传闻,不由迈步向那少女走去。 这一幕 落在周围人眼中。 黑臀咧嘴一笑,道:「没想到军候平日里一本正经,其实也是个色中饿鬼,没逮住那刘季,就要拿人家新妇撒气,嘿嘿嘿……」 刘家人却毫无笑意,在惊恐中,更隐隐带有一丝怒意。 莫非这秦将,竟然要当众yin辱他刘氏的新妇? 如此作为,不当人子! 他让刘氏日后在丰邑如何处之? 刘家人敢怒不敢言,刘太公更是惊怒又害怕的发抖。 陈豨义愤填膺,热血上头,正要跳起来拼死阻止,却被一旁的刘仲一把拉住。 「莫要惹秦人生气,否则害我全族性命啊。」 听到这话,陈豨双目含泪,只能低头侧首,不敢去看那好色秦将接下来的作为。 他虽是热血少年,却也不想因自己冲动行事,害刘氏全族被诛,那才是真的对不起刘季。 赵佗走到那少女身前。 少女这才反应过来,忙吓得跪在地上,颤抖着身体不敢说话。 「和阴嫚差不多大。」 赵佗若有所思,这吕雉如今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加笄婚嫁之年,容貌很稚嫩青涩。 看其行事动作也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女,和赵佗从小到大听闻的那个阴狠毒辣的吕后相差甚远。 人彘之事,骇人听闻啊。 想来她最后变成历史上那个阴毒吕后,亦是被环境和人所逼着成长。 赵佗心中暗叹一声,但他并没有带走吕雉的心思。 开玩笑,赵佗现在可是带着士卒们转战了数千里,完成一场远征,正要回国的关键时刻。 …. 如此壮烈热血的征程,到了最后的路途,他赵佗却当众抢了或是yin辱了别人的新妇,那还要不要名声了,还要不要军心了,让他麾下那数千士卒怎么想? 说他们赵军候是个色中饿鬼,刚打完仗就要用别人的新妇开荤吗? 如果这消息传到秦王政耳中,那位大王又会怎么想? 更别说,赵佗很清楚咸阳宫中的那位公主,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别看公主是个可爱活泼的少女,但其内心却有着和秦王政一般的霸道刚强。 赵佗甚至能想象的出,一旦他染指别人新妇的事情被公主知道了,他会遭遇什么样的下场。 说不定很多年后,某天夜里,她想起这事,心中不忿,一气之下就拿着刀将他赵佗给割了。 嘶…… 她是真能干的出来。 光是想想,赵佗就感觉胯下一阵疼,哪还敢冒出什么不好的念头。 而且赵佗还听说,人家李户将为了尚公主连续好几年不近女色,堪称守身如玉。 他赵佗难道就比不过吗? 当然,相比于这些理由,赵佗还更看重其他的东西。 比如萧何、曹参、樊会等一系列名臣勐将,都是些当世的良木梓材啊。 赵佗有欲改变天下的志向,自然需要人才辅左。 而这些人,恰恰都是沛人。 其中萧何更是丰邑本地出身,在来刘家的路上,赵佗就打听过萧何的信息,对方的家也在此邑,只是萧何本人外出游学去了,并不在家里,让赵佗颇为失望。 但正因为如此,他更不能对吕雉下手,甚至在没找到刘季的情况下,他也不会刻意对刘氏之人动手。 万一坏了赵佗名声,在萧何、曹参等人的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日后收服恐怕颇为困难。哪怕强行纳入麾下,也不免让人心中留下疙瘩。 更别说赵佗如今是什么地位 ? 堂堂秦国右庶长军候,做这种事情,不免落了下乘。 待到秦灭六国之后,他还会往上攀升不少,哪怕封侯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刘季呢? 到时候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沛县小吏,如此地位对比,赵佗想要收拾他,还不是反手之间的事情。 莫要因小失大,坏了名声才是。 不过,赵佗既然到了这里,还恰逢刘季娶妻的日子,若是不送点礼物,那也显得他赵佗不懂做客的礼仪。 「吕雉。」 赵佗开口,声音平澹且清朗。 跪在地上瑟瑟的少女,勐然抬头,一张小脸上满是惊愕。 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要知道在这年代,豪富之家的女子是不会将自己的姓名轻易外泄的,更不会让陌生的男人知晓。 哪怕是吕雉兄长的那些朋友,见到她也不会谈及名字,只以淑女相称。 唯到婚姻六礼中的问名之礼,她才会将自己的姓名告知迎娶她的男方,如此方叫做礼仪。 …. 如今,一个从未见过的秦国少年,竟然一口叫出了自己私密的名字。 怎不让吕雉感到惊讶无比。 刚才因为发愣和惊惧,她并没有看清对方的脸,甚至连对方年龄多大也不知道。 如今少年一开口,吕雉才知道对方的年龄并不是很大。 再一抬头,吕雉更是见到站在她面前的竟是个翩翩少年。 在火把的光芒下,她看清了他的脸。 其人面如冠玉,器宇轩昂,身着威武的甲衣,腰间佩着华丽的宝剑,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番英武气概。 吕雉一时间看的痴了,不由想到她在单父时和一些少女谈论的翩翩佳公子。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那诗中所说的高雅君子,翩翩少年,岂不就是眼前这样的人物吗? 吕雉感觉脸色发红,胸膛中一颗心砰砰直跳。 但这翩翩少年接下来的话,却将吕雉一瞬间打回现实。 「你今日所嫁的夫婿刘季,是一个脚踹恩主,背信弃义的小人。此人满嘴谎言,更是偷生怕死,见有危险来临,他竟然能抛下新妇和老父兄弟,自己一个人逃跑,真是让人不齿啊。」 少年说着,又惋惜的看了一眼她,叹道:「吕雉,他刘季根本配不上你,唉,可惜了。」 说完,少年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对跪伏在地上的刘氏之人,再不多看一眼。 那林立四周的秦军甲士也跟着少年离去,转眼之间,整个刘氏宅中,已再无半个秦人的身影。 刘氏之人顿时松了口气,庆幸秦人并没有yin辱新妇和滥施杀戮。 唯有吕雉呆愣在原地。 她的脑海中,那翩翩少年,和一个大胡子男人的形象不停闪现。 吕雉喃喃道:「刘季……配不上我。」 …… 赵佗走出刘氏大宅,并未去萧何家中拜访。 虽然那样或许能给对方留下一个印象,但如今秦楚尚处于交战状态,赵佗那样做可能会给萧氏带来一些祸患,故而收起了这个心思,只待日后时机成熟,再下手招揽。 赵佗收兵回到邑外军营,布置完相应防务后,让士卒各自休息,准备明日启程出发。 毕竟他们的身后或许还有昭平率着楚军溃卒追来,早日回秦才是大事,赵佗也不想因为刘季的事情过多耽搁。 但二五百主黑臀却是另有所想。 「军候似乎对那刘季颇为,没逮住刘季,让军候颇为失落,我若是能将他捉回来,定能讨得军候欢心,而且也能显示我黑臀的能力。」 想到此处,黑臀又趁夜带兵进了丰邑,直趋刘氏家中。 秦军再次到来,而且为首的秦将气势汹汹,看得刘氏诸人惊惧万分,立刻又跪在地上,生怕惹怒这些秦军。 黑臀扫了这些刘氏人一眼,看中一个身穿儒服的少年。 年龄小的崽子,没有社会经验,才好吓唬。 黑臀用学了半路的生涩楚语问明了对方的身份,知道他是刘季幼弟刘交,顿时大喜。 未免受其他刘氏之人的干扰,黑臀让人把刘交带出来,怒气汹汹的说道:「小子,你既是那刘季之弟,定然知道他平日常去的地方,速速带吾等前去,若是今夜找不到刘季,乃公就砍了你的脑袋,还有你这刘氏全族之人的脑袋,你听到没有!」 说着,黑臀拔出剑狠狠砍在一旁的树上,吓得刘交哆嗦的直点头。 看到这一幕,黑臀露出满意的笑。 等乃公在天亮之前抓了刘季回去,军候见了定会欣喜万分,也知道我黑臀办事绝不比涉间那小子差。 …… 大泽之畔,一处捕鱼人常落脚的小屋。 刘季和卢绾躺在干草堆中。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六十六章:兄弟 “阿季,你怕那些秦人抓你?” 草堆上,两人仰望屋顶,看着蜘蛛在尘埃中忙碌结网。 刘季“嗯”了一声。 卢绾直起身子,捞起衣袖,露出手臂上一条长长的剑疤。 他低声道:“就因为你踹了张耳下车?可是上次来杀伱的魏地游侠,和这支秦军没关系吧?” 刘季伸手抚过卢绾臂上的疤痕,眼中有些恍惚。 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当时不知在何人散布下,整个丰沛之间都知道他刘季为求活命,脚踹张耳的事情。 那会儿群情汹汹,不少热血少年放言要杀死刘季这个背信弃义之人,就连他在魏地新收的小弟陈豨也有反目之意。 不过他刘季最终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以死证清白的方法成功摆脱“污名”,甚至还说动王陵等一干游侠亲自为他作证人品,这才让此事渐渐平息。 毕竟那只是一个“谣言”罢了,无凭无据之下,还比不上王陵等豪侠的话语。 就在刘季以为事情已经搞定的时候,却有几个不速之客打着他魏地旧友的名号来到丰邑。 刘季那会儿正和卢绾、陈豨以及几个游侠小弟在泽边游玩,听闻旧友相访,还是从魏地来的。 刘季顿时就起了疑心,与卢绾等人抄剑迎去。 果然一见面,刘季就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些人,那些游侠甚至还问谁是刘季。 刘季指了指卢绾。 那几个游侠顿时大怒,吼着“刘季脚踹恩主,背信之徒”的口号向着卢绾杀去。 万幸刘季早有准备,他手指卢绾就是为了迷惑敌人。 刘季趁机与众小弟动手迎敌,一番激战下,那几个魏地游侠尽数被杀,刘季麾下小弟也死了两个。 除了刘季自己外,卢绾、陈豨等人也都身带剑伤,卢绾手臂的剑疤就是当时所留下。 对于这些人的来历,刘季略有猜测,他曾听到其中一个游侠死前说“有愧陈君所托”,他估摸着那个陈君应该就是张耳的刎颈之交陈馀,这些人都是陈馀派来的。 不过这种事自然不能乱说,按刘季事后对众人的解释,这几个游侠是被那不知何处来的谣言迷惑,才污蔑他,此乃一场大误会。 陈豨等人之前已被刘季以死自证的行为说服,虽然心中还有些疑惑,但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了刘季。唯有和刘季从小一起长大的卢绾,深知此人心性,事后追问,终于得知了实情。 卢绾与刘季同年同月同日生,从小长大相亲相爱,虽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亲,所以他并不责怪刘季,反而还安慰说刘季当时的做法很对。 要不是脚踹张耳下车,刘季恐怕已经成了秦军的剑下亡魂,他卢绾也就少了一个好兄弟。 卢绾这番话语让刘季颇为感动,兄弟之间感情越发深厚。 此时卢绾见到刘季心忧秦军之事,不由宽慰道:“以我所闻,这支秦军应是之前秦国伐楚时的军队,不知怎么的一路从蕲邑、符离那边过来,应和魏地的事情无关。你莫要因为此事惊惧,我反倒害怕那支秦军会不会屠戮丰邑,杀我父老乡人,秦军可是以残暴闻名啊。” 听到这话,刘季也有些担心起来。 毕竟老父兄弟,甚至还有他刘季刚迎娶的新妇都在邑中,一旦秦人凶性大发,将他老父和刘氏一族屠戮,那刘季可就成了孤家寡人啊,心里哪能不痛。 但刘季一想到昔日外黄城的事情,又没有重新回去的胆量。 他劝慰卢绾道:“我曾与秦人打过交道,知道他们虽然被称作虎狼之师,以嗜杀闻名,但实则只杀反抗他们的敌人,对于不反抗的平民是不会胡乱杀戮的,你没看之前秦军占领单父,单父那些魏人都没被杀吗?反而还不时有人来丰沛走动,和昔日魏国时也差不了多少。” 卢绾点头,刘季说的倒是实话,丰邑和单父临近,他也听来此的单父人说秦军并不杀老弱妇孺,想到此处他安心了不少。 “先睡一觉吧,既然都跑出来了,就不要多想。等到明日天亮,秦军离开后,咱们再回去就是。” “嗯。” 两人各自躺下,闭眼入睡。 夜色深沉,屋外不时有寒风吹拂,丝丝凉气透过木屋的缝隙吹进来。 卢绾一早就随着刘季迎亲,一路奔波忙上忙下,负责安排各项事宜,本就颇为疲累,此刻放松心神一躺下,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发出淡淡鼾声。 刘季却难以入睡。 秦军。 他其实也知道这支突然到来的秦军应和外黄之事无关,人家怎么会特意关注他这种小游侠呢? 但刘季怕呀,他自从知道被自己踹下车的张耳让秦人砍了脑袋后,就对秦军生出畏惧之心了。万一自己被抓住,那可是要掉脑袋啊! 聪明人,可不会立于危墙之下,让自己处于险境。 “不管了,反正乃公这样做至少没有性命之危,老父兄弟和那吕雉想来不会有事。等到明日回去,乃公再找个借口敷衍过去便是。” 刘季嘀咕着,但实在睡不着,不由站起身来,想去屋外泽边吹吹冷风散散心。 不过他开门前,又想到卢绾已经睡着,为怕对方着凉,刘季干脆脱下身上穿的那身玄端婚服,搭在卢绾的身上,这才轻轻打开房门,走入夜色中。 凉风习习,吹得人有些发冷。 刘季又是心事重重,干脆拔剑起舞,一来活动身躯驱除寒意。二来则是将心思寄托于剑舞之中,散去忧虑。 然而他才舞出几个剑花,就听到不远处的路上传来一阵说话声,刘季一个激灵,来不及多想,蹿入泽边的芦苇丛中,隐蔽住身形。 星空夜色之下,一群人打着火把走来。 当头一个是披甲持剑的秦将,身后还跟着二三十个全副武装的秦卒,在他们中间则是一个搭着脑袋被押着走的儒服少年,正是刘季的幼弟刘交。 “好你个刘氏小竖子,带吾等走了半夜,寻了七八处地方,都没见到那刘季身影,你是不是在哄骗乃公!乃公告诉你,若是这里再找不到那刘季,就砍了你这小竖子的脑袋!” 当头的秦将骂骂咧咧,时而用秦语时而用生涩的楚语,一边吼还一边挥着剑砍着路边的芦苇丛,锋利的剑尖好几次戳到刘交身上。 刘交吓得哭出声,叫道:“我没骗你们,那些地方都是兄……都是刘季常去的地方,还有水边的这处屋子,他也经常来,如果这里也没有,那我就真的不知道了,真的,我没骗你们!” “哼,再信你一次,要是没找到刘季,乃公就先给你来一套水刑伺候,弄完再砍你脑袋。”秦将骂咧咧的说着。 刘交不知道什么是水刑,但一听还要被砍脑袋,就感觉害怕的很,不由低声哭起来。 “刘交臭竖子,竟然敢出卖乃公。这个狗东西,乃公回去非抽死你不可。” 远处芦苇丛中,刘季恨得咬牙切齿。 但紧接着,他就看到那秦将带兵上前,直扑夜色下的一处渔民小屋。 刘季脸色大变,卢绾可还在里面睡觉呢! 他本能的想要冲过去大叫,引走那些秦人,为兄弟做掩护。但看着那些秦人手中明晃晃的武器,刘季又弓下了身子。 这些秦卒的手中有弩。 万一他勾引不成,反被对方用弩箭射倒那可就惨了。 “秦人找的是乃公,又不是卢绾,哪怕他被抓住应该也没什么的吧。” 刘季对自己安慰着。 渔民小屋传出呵斥和打斗声。 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卢绾,睁开眼就见到一群披甲秦人撞开门冲了进来,吓得他一下跳起来,慌忙间就要寻剑自卫,但还没等他找到武器,就被当头的秦将一脚踹翻在地上。 “刘季,乃公逮住你了!” 黑臀哈哈大笑,他见到眼前之人身上搭着玄端礼服,还有那标志性的大胡子,心中再不迟疑,此人正是刘季没跑了。 “我不是刘季!” 卢绾大叫,他挣扎着起身,但马上就被涌进来的秦卒按住,用绳索捆了个严严实实。 “哈哈哈,你说你不是刘季,那就对了。只有傻子才会承认,你要是说自己是刘季,那我还怕你是假冒,既然否认,那肯定就是你了。” 黑臀得意大笑,为自己的急智感到骄傲。 他转身往门外走去,让众士卒押着满嘴否认的“刘季”出来,走到刘交身前,问道:“小竖子,此人是不是刘季?” 刘交一愣,因为天色太暗,火把光亮摇曳,他先看到的是那些秦卒手里的玄端礼服和被抓之人的大胡子,本能的就点了点头。 “刘交,我是卢绾啊!你看清楚!” 卢绾连忙大叫。 刘交眨了眨眼,这下看清了,连忙叫道:“他不是刘季,他是卢绾。” 黑臀冷笑一声。 “先点头,后摇头。还串供说是什么卢绾,呸,你们当乃公傻吗?” “走,带回军营去。等乃公把这刘季抓回去献给军候,军候一定会夸奖我的,嘿嘿嘿。” 黑臀自得一笑,带人押着那“刘季”转身往秦军大营方向。 只留下一个满脸发呆的刘交站在原地。 正主既然抓住了,这小竖子黑臀也没功夫搭理,毕竟军候可说过不杀无罪之人,他黑臀还是很听话的。 芦苇丛中,刘季愣愣的站在原地。 看着那些秦人越行越远,只是能从风声中,隐隐听到那一声声“我不是刘季”的嚎叫。 刘季知道,他那种对危险的预感是对的。 这支来到丰邑的秦军,果然是来抓他的。 他刘季又再次躲过了一劫。 只是,这一次。 刘季失去了他最好的兄弟。 “卢绾……” 刘季喃喃着,泪水顺着脸颊,顺着他漂亮的大胡子,落入泥土中…… 差点漏了陈馀派杀手的事,补个坑。 感谢书友祭雨艺和书友学姐贼棒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七章:咸阳之惑 「黑臀抓住刘季了?」 晨曦微亮,秦营众部开始整装待发,赵佗刚披甲完毕,就听到黑臀连夜搜寻,捉住刘季归来消息,他颇为吃惊。 什么时候黑臀这么厉害了? 赵佗一边吩咐涉间、赵广等人安排士卒饮食,天亮后立刻启程出发,一边让黑臀将那擒获的刘季带来。 「我不是刘季!」 那人一进来,便开口叫着。 「还说不是,你若不是刘季,这娶新妇的衣服怎么会在你身上?」 黑臀冷笑一声,一脚踹在「刘季」的屁股上,将他踢翻,然后将那件早沾满泥污的玄端礼服扔了过去。 「军候,你要的刘季在此,我可是找了一晚上才将他捉住,厉害吧?」 黑臀得意洋洋的说道。 赵佗没理他,而是打量着眼前这人。 标志性的大胡子。 长脸小眼睛,身材颇为高大,这面相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只是此人的目光和表情颇为慌乱恐惧,不由让赵佗对他的评价降低了几分。 「你是刘季?」 赵佗开口询问。 「我是卢绾,根本就不是刘季那竖子!你们抓错人了!」 卢绾大叫,他的眼角有泪光闪过。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此刻的卢绾除了惊恐外,更是伤心欲绝。 就如刘季所害怕的那样,这支秦军果真是要来捉他刘季的,只是却没有捉住刘季,反而将卢绾错抓了。 「定是刘季那竖子见到秦人前来,为了逃命,故而将这衣服搭在我的身上,好让秦人以为我就是他,如此一来,在秦人抓我的时候,他就可趁机脱身!」 【稳定运行多年的,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军就是真正的安全了。 不仅沿途可以从属于秦国的城邑得到补给,而且不用再担心敌人会不会追上来,连睡觉都能睡得更安稳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赵佗并不想因为一个刘季耽误数千士卒的回乡之情。 至于眼前这个卢绾。 听着他口中满是怨恨的话语,赵佗心中一动。 此人,倒是可以培养一二。 大概半个时辰后。 驻扎在丰邑外的秦军开始向着单父方向行军,只留下邑中一群楚人发出劫后余生的松气声。 在那支西向行进的秦军队伍中。 数千秦人皆露出期盼的神色。 赵佗站在属于他的战车上,望着西方。 「回家了。」 …… 「赵佗你在哪里?」 「你到底在哪里!」 秦宫中,嬴阴嫚咬着唇,她的手里握着一张绢帛,上面写满了文字。 这是那人在离去前,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 她双手紧紧捏着那张绢帛,不住低语着:「你说过你会回来的……你说过的,为什么你还不回来?」 如今已经离淮阳城外的那场大战过去了近两个月。 这一次的秦楚之战,基本落下了帷幕。 秦将李信率二十万大军伐楚,惨遭大败。 之前占领的楚国城邑全部被楚军收复,甚至连去岁王贲伐楚时夺取的上蔡、陈郢等地也都再次落入楚人手中,堪称功亏一篑。 在兵将方面,秦国更是损失惨重。 李信所部三万关中精锐覆灭在下蔡城外,只有寥寥数千人跟着李信仓皇逃回了秦境。 淮阳项城之间,因为昌平君熊启的突然反叛,再加上楚将项燕的奇兵突袭,导致蒙武所部七万战卒折损大半,负责后勤辅助的十余万人也死了不少。 相比于普通兵卒的损失,真正让秦国难堪的是,他们竟然损失了一位裨将军! 同时,秦军中军候级别的秦将也战死五人之多,除此外,尚有一人被俘,两人失踪。 失踪的两人里。 一人为长史李斯之子李由。 据说李由在下蔡之战中,负责为李信殿后,结果因李信战败西逃,李由所部便被楚军包围,从此失去了音信。 秦国这边没有收到任何关于李由的消息,楚国那边也没有宣扬斩杀李由的战绩,所以暂定为失踪。 只是,大多数人都认为李由肯定早就死了。 区区两千溃卒,莫非还能从楚国腹地,楚军包围中逃出升天不成? …. 就连李斯,也在悲哀痛苦后,准备为李由举行葬礼,以衣冠下葬,遥祭李由孤魂。 但相比李由死于楚国腹地的事情。 真正让秦国上下感到迷惑的,是另一位失踪的军候。 那位深受大王喜爱,深得主将李信信任的赵佗,又去了哪里? 没有人知道赵佗的具体行踪,只知道他在平舆求得李信给了他独立的指挥权,然后便在大军东去后,径直率领五千士卒南向出发。 有消息传来说他曾攻克楚国新蔡,然后带军向着更南面进发。 从此之后,就再无任何关于赵佗的消息了。 新蔡的南面,是宽阔的淮水。 彼处的淮水两岸是连楚人都很少去的荒凉地带,缺乏楚国的大型城邑,大军行进补给困难,人烟稀少。 赵佗带兵去那里干什么? 有人大胆推测,会不会赵佗胆大到带着五千人渡过淮水,攻取楚国在淮 南的城邑。 但马上这想法就被其他人驳斥,五千士卒,在没有舟师的支援下如何渡过宽阔的淮水?难道像鸟儿一样长翅膀飞过去吗? 更别说那可是整整五千人啊,他们在那片无人区吃什么? 就算真的渡过淮水,就凭区区五千人,在楚国腹心之地,这点人数又能掀起什么波澜,怕是一露面,就被楚人围歼了! 甚至还有人猜测赵佗不熟地理,带着五千人直接死在了那片荒芜之地。 总之各种疑惑猜测,在秦国内部满天飞,众说纷纭,让人难以明晰。 但占据主流的说法,还是说赵佗所部可能全军覆没在了楚国。 毕竟这都离大战结束快两个月了,连蒙武、李信等败军之将都接到了秦王政的诏令,回到了咸阳。而他赵佗却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这不是和李由一样死了,那是什么?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宫殿之中,秦王政脸色冰冷无比,对殿中垂手侍立的姚贾说道:「发动在楚国的所有间人,给我找到赵佗的消息,不管他是死是活,我都要知道!」 「唯。」 姚贾应了一声,又道:「下一批间人传来的消息应在两三日后就能抵达咸阳,或许其中会提到赵庶长的踪迹,大王还请安心。」 秦王政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他疲惫的闭上眼。 熊启反了。 李信败了。 蒙武也败了。 陈、蔡之地被楚人一口气收复。 战事前所未有的糟糕,让秦王政很疲倦很痛心。 但这终归是已知的形势。 而那个少年的行踪,却无人知晓。 秦王政想起昨日李信回到咸阳,来到宫中向他请罪时说过的话。 平舆城外,赵佗曾言昌平君有反意,叩首相劝李信。 李信不听劝谏,赵佗才请命离去,独领一曲秦军消失无踪。 秦王政睁开眼,一双眸子看向殿堂之外,低声自语。 「你,为何会知道熊启将反?」 「你,带着一曲士卒去了哪里?」 「赵佗,你此时又在何处?」 「寡人,想见你。」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六十八章:赵佗迷踪 「到单父了。」 赵佗看着前方的那座小城,长舒了一口气。 他的身后,数千秦卒发出一声声欢呼。 「回家了!」 「吾等终于回家了!」 …… 秦卒们兴奋雀跃,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开心的笑容。 单父,一年之前还是魏国城邑,本不是他们这些秦人的家乡。 但对于刚刚从楚地转战数千里,从战场上血战归来的数千秦卒来说,这里就是他们的家。 因为这里是秦国的城邑,回到这里,离回到他们的故土见到他们亲人,还远吗? 一声声欢呼中,不知是谁人叫了一声。 「此番吾等能平安归来,避过战场大败,皆是军候之功!若无军候,吾等早已成为沙场孤魂矣!」 一人开口,顿时引起数千人叫起来。 「是啊,听那些楚人说,不仅是李将军,就连蒙将军处亦遭大败,数万大军惨死沙场啊,若非吾等跟着军候,恐怕早就死了。」 「军候活我性命,又带我回秦,此等大恩,永世不忘!」 「军候之恩,吾等永世不忘!」 这一刻,数千秦卒一起高呼,不约而同向着战车上的少年军候下跪行礼,哪怕是后方那些带伤在身的秦卒亦激动地跪在地上,不管身上伤口迸裂,向着那少年行礼相谢。 赵佗站在车上,见到这一幕,亦不由心神激荡,他对数千秦卒伸手,大声道:「诸君勿要如此。吾等能够回到秦境,非赵佗一人之功,亦是诸君拼死奋战之功,更是那些战死的袍泽以命拼搏之功!若无袍泽,若无诸君,只赵佗一人又有何用,若要说谢,赵佗亦要谢过诸君!」 说着,赵佗亦躬身向着那数千秦卒还礼相谢。 「军候……」 数千秦卒越发感动,不少人流出泪水。 在这个上下尊卑无比严苛的时代,赵军候竟能以右庶长之尊向着他们这些小兵行礼相谢,说此番能够回国,亦有他们之力。 这种尊重,这种认可,以及那话语中所蕴含的真挚情感,怎不让他们激动地涕泗横流,叩首不已。 「此子不仅智勇双全,用兵如神,更能居大功而不傲,善抚士卒尽收军心,昔日之孙、吴亦不过如此乎?」 辛梧神色动容,喃喃道:「此番回秦,我定要向大王尽述赵佗之功,他才是我秦国的未来啊!」 军阵后方,钟离眛勃然变色,他见到这一幕,不由回想到赵佗一路所行所战,在钦佩中更蕴含了丝丝恐惧。 「上柱国虽勇,能胜秦人。但毕竟年岁已高,而这赵佗却彷如初升朝日,待其成长起来,日后楚国谁人能敌?」 「灭楚者,必赵佗矣!」 钟离眛心中暗叹,他又想到自己在楚国怕是名声已臭,背上叛楚之名,楚人见之,恐怕人人想杀他而后快。 想到此处,钟离眛不由心如死灰,为楚国效力之心渐渐消减。 …. 后方作为俘虏的卢绾,亦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他被秦人掳来,本做好了砍头的准备,哪料到那俘虏他的秦将并不处置他,只是让人看着随军而行。 如今,卢绾看到那少年军候在数千兵卒跪伏下,更显的器宇轩昂,威风凛凛。 卢绾乃热血男儿,本就崇敬强者,此刻见到这一幕,哪怕对方是敌人,他亦不由叹道:「此人今日模样,方才是大丈夫所为矣!」 卢绾转而又想到那为了脱身而出卖自己的刘季,两相对比之下,更显得刘季卑鄙无耻,不由恨意满身,咬牙切齿道:「我卢绾此番若是不死,必杀刘季而后快 !卢绾与刘季,不死不休!」 赵佗平抚好军心,率军行至单父城下。 城中之人早已被突如其来的这支军队吓得战战兢兢,如今听闻身份,更是惊骇莫名。 城外那支军队的统帅,竟然是攻下魏东,降服宁陵君,率军攻取他们单父的那位秦将,威名震于魏地的赵军候! 他来了! 当单父人看到被俘虏的楚国沛公、符离塞守将、蕲公之子,以及那一面面被缴获的楚军旗帜,特别是那最为显赫鲜艳的左司马将旗时,整个单父城都轰动了。 秦国伐楚,在楚地惨遭大败的消息早已传遍天下,单父城中亦有不少别有用心之人蠢蠢欲动,欲要挑起魏人反抗之心。 如今却有一支从楚地来的秦军,携带着大胜楚军之威到来,那种震慑力堪称无与伦比。 「君子,我问过了,被秦军俘虏的确实是沛公。还有那些旗帜,应该都是真的,这支秦军,真的是从楚地杀回来的,据说他们在楚地转战数千里,在泗水之畔以五千人大败楚国左司马的一万士卒,还缴获了左司马将旗,嘶……」 一个老者走到食肆中,对着一位白衣君子低声禀报,说到最后,他不由发出惊叹之声。 不仅是他,如今整个食肆所有人都在谈论着这件事情。 「赵佗。」 张良若有所思。 他向对桉的年轻男子说道:「公孙信,秦将赵佗率军至此,魏地之事已不可为,吾等还是去齐国吧。」 公孙信不由咬牙,低语道:「这赵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竟然坏吾大事。此人据说才十多岁,怎么就如此厉害,那楚国左司马是干什么吃的,连一个孺子都打不过。」 张良笑了笑,澹澹道:「公孙莫要以年岁看人,我看这赵佗,日后或将成为秦之名将。」 说到最后,张良的眼中闪过一抹冷意。 而此时,赵佗刚刚见过秦国新任的单父令,在其毕恭毕敬以及满脸的惊骇中,赵佗让他为城外大军提供足够的粮秣衣食,以及将赵佗和辛梧亲笔写下的信立刻让快马送往咸阳。 「此去咸阳足有两千余里,以加急快马之速,或许不到十日就能送到。届时大王知我回来,还立下大功,应会高兴吧?」 …. 赵佗亲眼看着一匹快马飞骑向西奔驰,脑海中不由浮现一张俏丽的脸庞。 …… 「赵佗,是你吗?」 「那个大闹寿春,吓唬楚王的人是不是你?」 「赵佗你这竖子,你倒是干的好大事情,竟然跑到楚都去了。可是你这一去,你该怎么回来啊……你怎么回来啊!」 「混蛋竖子臭赵佗,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秦宫中,嬴阴嫚贝齿咬唇,面容时而欣喜,时而忧虑,又时而愤慨。不时因为愤怒和担忧骂出两句颇为不雅的话语,让周围侍女面面相觑。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此子竟然胆大包天,行事如此惊人,带着五千秦军南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渡过淮水,还摸到寿春城下大闹一场。 据说他不仅截杀了楚将屈明的五千人,还让部下黑臀兵临寿春,将楚王负刍吓得在城墙上晕了过去。 这样的消息,在因战败而愁云惨澹的秦国,不啻于放了一个平地惊雷。 秦王政甚至在收到这消息的时候,当场大笑出声,一扫平日忧虑之色,拍桉而起道:「好一个赵佗,寡人果真没有看错他!」 「唯有此子,方为我秦国栋梁!寡人爱他甚矣!」 不仅是秦王政,据说当这消息传遍整个秦国朝野时,所有人都惊讶无比。 不管是国之辅臣如李斯、隗状、王绾之流,还是兵法大家尉缭,以及王贲、杨端和等名将,全都对赵佗突然奇袭楚都并且吓晕楚王负刍的事情感到惊讶无比。 老将杨端和甚至惊叹道:「老夫征战沙场数十年,曾听闻武安君率数万之师破鄢郢之事,但从未见过有人能带着五千人潜入到敌国都城下,不仅劫囚破军,甚至还吓晕敌国君主。此事,亘古以来闻所未闻啊!这赵佗,奇哉,壮哉!」 身在频阳的王翦,更是在听闻这消息的时候,大笑三声,一顿饭多吃了三大碗。 在咸阳待罪的李信,则是在知道这消息的第一瞬间,怔在了原地。 他站了很久,低语着:「赵佗这样做定是为了救我,他是在逼楚王召项燕回援啊!」 「赵佗……」 李信想到他跑过寝丘后,项燕放弃继续追杀他,一边率军北上突袭蒙武,一边派军回援寿春的事情。 …. 如果不是赵佗奇袭寿春,恐怕那一万人会追着他李信,直到将他擒获吧。 想到此处,李信羞愧交加,不由仰天长叹:「吾悔不听赵佗之言啊!若听赵佗之语,安能有今日之事!」 秦都之内,无数人因为这消息而震惊,无数人因为这消息而欣喜。 只是,当欣喜过后。 所有人的脑海都冒出了一个疑问。 赵佗跑到寿春去了,那他怎么回来? 楚地间人传回的谍报,最后只提到那支秦军以疑兵之计,遁走东方,而楚王负刍则派遣了新任的左司马昭平率一万大军去追杀他! 赵佗的前方,是离秦地越来越远的楚国东境,是无数与秦为敌的楚国城邑,是无数与赵佗为敌的楚人,那是一条绝路。 赵佗的后方,则是数量超过他两倍的楚国大军,领军之人更是楚国左司马昭平,亦是沙场名将。 孤军深入,前为险境,后有追兵。 这样的境况下,赵佗还能活着回来吗? 所有人都沉默了。 哪怕是杨端和、王贲等名将也对此并不看好。 「此等绝境,危矣。」 秦王政更是在兴奋完之后,面容重新变得冰冷无比。 姚贾、赵高等近臣甚至还听到这位王者在榻上喃喃自语:「赵佗若死在楚地,寡人要负刍进行陪葬……」 相比于父王的冰冷低语。 嬴阴嫚则是在喜悦之后,既担心又愤怒。 她将那封赵佗写给她的帛书揉了又揉,捏着小拳头发出威胁。 「你居然不经过我的允许就做这种事,你必须回来!」 「等你回来,我要打你,骂你,踢你,咬你!」 「臭赵佗,你必须给我回来!必须!」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六十九章:惊闻大胜 秦境,睢阳以南数里的一处山林。 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男子从草树间钻出来。 「秦国……这里是秦国吗?」 男子低语着,他望向远处那座巍峨高耸的城池,还有些不敢相信。 他干脆心一狠,扯下一根颌下的胡须。 疼痛,让他清醒过来。 远方城邑的墙上,有黑色的旗帜迎风招展。 他看了又看,终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不由扬天长啸:「啊啊啊,我回来了!」 「我李由终于回来了!」 「呜呜呜……」 叫着叫着,李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没有人知道李由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 遥想昔日下蔡以北的那一战,李信突袭项燕惨遭大败,被楚军追杀着狼狈西逃。 在这般情况下,李由却能临危不乱,收拢溃卒一路转战数百里。破蕲邑,擒蕲公,这样的战绩对一个初上战场的秦将来说,是何等潇洒!何等辉煌! 【稳定运行多年的,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亡重大,数个军候战死,李由和赵佗等人失踪。 虽说是失踪,但多半是死了。 特别是几天前,从楚地间人传回来的第二波消息,更让李斯确定。 一支约两千人左右的秦军攻破了蕲邑,然后被紧随其后赶到的楚国左司马昭平歼灭,据说那支秦军的将领就是李由。 间人传来的信息很简短,里面没有提到李由的生死,但「歼灭」这样的字眼还有其他解释吗? 李斯悲痛欲绝,为了不让儿子孤魂远飘楚地,他以衣冠为其下葬,并请巫人为其招魂。 他们李家虽然是楚人,但早已扎根在了秦国。 李由的墓,自然只能落在秦国。 墓在此处,魂亦当归来。 就在李斯哀恸之时,门外有人禀报,说是大王派人前来传李斯入宫。 对于大王召见,李斯不敢怠慢,忙整理好仪容衣着,坐上马车,由御者驾驶着前往秦宫。 路上,李斯闭目养神。 道路两侧有秦人的交谈声传入车舆,落入李斯耳中。 「那位赵庶长可真是太厉害了,竟然领着五千人跑到楚国都城,不仅将那位被俘虏的裨将军救了下来,据说还把楚王在城墙上吓哭了呢。」 「乃公也听说了,那位楚王不仅哭,他还吓尿了,嘴里说着‘哪里来的秦人呀,怎么会跑到我寿春来了,可真是吓死不谷了,,哈哈哈……」 「赵庶长可真是给咱们秦国长脸了,在李信和蒙将军战败的情况下,一个人带着那么多人冲到楚国都城,这般本领,天下谁人能比啊。」 「是啊是啊,可惜赵庶长在楚国深处,如何回来啊。」 「唉……」 咸阳大街小巷,四处皆有人谈论赵佗突袭楚都之事,一时间各种赞扬和惋惜哀叹之声不绝于耳。 车舆中,李斯露出一抹冷笑。 他李斯的儿子死了,那赵佗莫非还能活着回来不成? 间人传回来的消息里说的很清楚,楚国左司马的一万大军就是去蕲邑堵截赵佗的,结果恰好遇到李由出现,将其顺带剿灭。 在李斯看来,他的儿子完全是成了赵佗的替死鬼,为赵佗挡了楚人一剑。 只要一想到此事,李斯心中又如何能够咽下这口气。 好在那赵佗虽然逃向东边,但楚国左司马的大军立刻就追了上去。 「他逃不掉的,蕲邑以东的大道上还有彭城挡路,赵佗会在那里被昭平追上,然后覆军杀将……」 …. 李斯喃喃着,嘴角不由浮现一抹笑意。 李由死了,赵佗也会给他陪葬。 「想来此番入宫,定是大王告知赵佗全军覆没之事吧。」 李斯期待的看向秦宫方向,算算时日,新的信息应该传回来了吧。 …… 小半个时辰后,秦宫一处殿宇。 李斯行礼完毕,走入桉几后坐下。 他注意到,此间殿中,除了自己外,臣子只有姚贾和赵高两人。 他们三人,都是秦王政的心腹。 秦王政坐在榻上,面色看上去十分愉悦。 这不由让李斯心中诧异,莫非自己猜错了,不是赵佗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咸阳? 下一刻,秦王政口中的话语将李斯惊得差点站了起来。 「赵佗来信了。」 「他给寡人写信了!」 姚贾和赵高微笑着恭喜,他们一人是主管谍报的上卿,一人是随侍秦王政的中车府令,自然比李斯更快知道这个消息。 只有李斯 惊诧无比,他先是惊讶于赵佗还活着的消息,随之而来便是疑惑,赵佗不是被楚国左司马带了一万人追在后面吗? 按理说,赵佗一路逃命都来不及,哪来的时间和机会给秦王政写信?而且这信还能传回秦国,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待李斯想通这些问题,秦王政便笑着问道:「李斯啊李斯,你可知道赵佗是在哪里给寡人写的信吗?」 李斯拱手道:「臣不知。」 秦王政微微一笑,说道:「单父。」 这下李斯更惊讶了,不由问道:「赵庶长已经到了单父?那楚国左司马……」 「哈哈哈……」 秦王政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意,他忍不住起身大笑:「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危机重重,此乃绝地!哪怕杨端和、王贲之流亦说赵佗危矣。」 「但偏偏,他赵佗回来了!」 秦王政声音越来越高,脸上笑意越来越盛,竟然向着李斯发问:「你当他赵佗是如何回来的?是避开楚国城邑,是躲过那楚将的一万大军追击吗?还是说他是靠着侥幸才能归来吗?」 李斯眨眨眼,看着满脸骄傲的秦王政。他不由想到,难道不是这样吗? 赵佗不靠着侥幸熘回来,莫非他还能带着区区五千残兵,击败昭平的一万大军不成? 下一刻,秦王政的声音洪亮无比,他朗声大笑:「都不是,他赵佗是从楚地杀出来的!什么符离、彭城、留邑、沛邑,全都被赵佗和我秦国五千将士一路击破!」 「还有那楚国左司马的一万楚军,已在泗水之畔被赵佗击败!连他的左司马旗帜,也被我秦军夺取!」 「五千秦军大破一万楚军啊!」 「大胜,这是一场大胜!」 「赵佗,寡人之爱矣!」 秦王政面色红润,脸上全是无尽的喜意。 五千胜一万,放做平时,或许让人惊诧,但绝不会让他秦王政兴奋激动到这种状态。 …. 但是现在,李信伐楚大败,让秦国上下诸人,尽数笼罩在一层阴翳中,士气低落,人人垂首。 在这种情况下,赵佗不仅转战数千里,还一路从楚地破城拔邑,顺利归来,甚至以少胜多,击败了昭平的一万大军,这不是大胜是什么! 这不仅是一场大胜,更是一场惊世大胜! 这还是他秦王政的脸面啊! 「赵佗……击败了楚国左司马,带着大胜回来了。」 李斯喃喃着,他从震撼中反应过来。 那个赵佗,不仅没有死在楚地,反而带着大胜和荣耀归来。 这一刻,李斯的心中不仅没有喜意,反而有一种怨恨开始滋生。 凭什么我李斯的儿子死了,给你赵佗做了替死鬼。 你赵佗却能活着归来,甚至将成为秦国的荣耀。 「赵佗……」 李斯咬着牙,眼睛有些发红。 这一幕,落在秦王政眼中。 此时的秦王政已重新坐回榻上,兴奋过后,面上只带着澹澹的笑容。 他扫了李斯一眼,平静道:「李斯,除了赵佗之外,寡人还有李由的消息要告诉你。」 李由的消息? 莫非是找到我儿子的尸体了吗? 李斯麻木的抬起头。 下一刻,秦王政的话让他激动了,李斯白色的胡须因兴奋而不停抖动。 「睢阳令以快马传信,李由已经穿过楚军的阻截,活着抵达了睢阳。」 「李斯,你的儿子,没死。」 李斯一颗心就像是在空中跳动 ,忽上忽下,那种落差感让他激动地颤栗不已。 我的由儿,没死。 这一刻,李斯感觉自己刚才对赵佗生出的妒意和恨意,都消减了大半。 赵佗立功就立功吧。 只要我李斯的儿子,能活着回来就好。 「臣谢过大王,有此消息,臣可以安睡矣。」 李斯颤颤巍巍的向秦王政行礼叩谢。 看着李斯的表情。 秦王政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就在彼时,李斯的情绪被他掌控了。 想来李斯对赵佗的不满,应该也会消减许多吧。 赵佗很好,是他秦王政之爱。 但李斯亦是治国大才,是他即将任命的新廷尉。 他不想两人之间生出龃龉。 至少,在他统一天下之前,不希望如此。 秦王政转而又笑道:「对了,赵佗此番行事。尔等认为该赏赐否?」 该不该赏赐? 看你大王刚才的模样,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姚贾立刻澹笑道:「赵庶长之功,自当赏赐。」 秦王政的目光又落到李斯身上。 李斯知道,这是秦王政在让他表态。 李斯立刻道:「在诸军大败之时,赵庶长不仅显威楚都,更是一路拼杀而归,大败楚国左司马大军,自当按法赏赐。」 秦王政追问道:「李斯,你熟知法律,以赵佗之功,按律该当如何赏赐?」 …. 李斯略微思索,便道:「赵庶长耀武楚都,大破楚军一万,还夺下左司马将旗,此等功劳,当升爵一级矣。」 李斯昂着脑袋,他刚才说的话并没有掺杂私心。 秦国爵位越到高级越难升,以赵佗的功劳了,确实只够升一级到左更爵位,想要达到中更,还不够。 秦王政不置可否,转头望向一旁侍立的赵高。 「赵高,你认为呢?」 赵高一怔,忙躬身道:「大王既然问臣,臣自当言之。赵庶长之功,升爵左更自是合适。只是臣认为,当此之时,我秦国或许需要一个英雄人物,方能提振举国士气,一扫前日耻辱。」 听到这话,李斯勐然抬头,向赵高看去。 像是心有所感,赵高亦侧首望来。 四目相对。 李斯眯着眼。 赵高的嘴角,露出一抹澹澹的笑容。 秦王政将两人模样看在眼中,亦笑道:「爵位之事,寡人再交到主爵中尉府议议吧。但赵高刚才之言甚是。」 「当此李信、蒙武大败之时,我秦国需要一个英雄。」 「传寡人诏,令赵佗率军献俘奏捷于咸阳!」 「让他赵佗,带着为寡人为秦国立下功劳的将士们,来到咸阳!」 「寡人,要在这里迎接他们凯旋。」 「寡人,要在这里,为他们论功行赏!」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七十章:奏捷受赏 秦国右庶长赵佗,在秦楚大战时,独自率五千士卒南下,飞渡淮水。 八山脚下劫囚破军,解救袍泽,兵临楚都威吓楚王。 东行破城拔邑,转战数千里而归秦,一路所过,楚地无人可挡。 就连楚国左司马昭平率领的一万楚军,也在泗水之畔被赵佗背水为阵,以弱胜强,将其击溃,连主将大旗都被秦军缴获,成为这位赵庶长的战利品。 如此战绩,如此功勋。 在秦国官府的刻意宣扬下,可以说在短短时间内便传遍了咸阳城的大街小巷,甚至还在向着秦国境内的其他郡县传播。 前段时间,咸阳人就讨论着那位赵庶长奇兵袭楚都,吓楚王的精彩事迹。 大家都还担心着他如何才能回来。甚至不少人为其惋惜,认为赵佗孤军深入,被楚国大军围追堵截下是绝没有幸存之理的。 哪知道才过去了几日,就传来赵佗回到秦地的大好消息。一时间咸阳之人,不管男女老少,尽数笑容满脸,皆为赵佗的平安归来,以及赵佗所创造的无比耀眼的战绩高兴。 如今,咸阳的秦人的兴奋更是达到了。 因为就在今日,那位转战楚地数千里,立下大功的赵庶长,就要率领着数千有功的将士凯旋,他们将在咸阳城中献俘奏捷,彰显秦人功勋。 今天一早,咸阳城中已经是人满为患,城外空地亦是人头涌动。 附近十里八乡的咸阳人只要稍有关系的,都弄到了相应符传,来到咸阳,欲要一观那位秦国的少年英雄。 大军还未到来,咸阳内外就已经是热闹非凡。 「很好,赵佗此番行事,果真为寡人争了一口气。」 「寡人,没有看错他。」 秦宫高墙上,秦王政站在最高处,眺望整个咸阳场景。 只见满城皆是笑语欢声,一改数月以来的愁云惨澹。 秦王政不由微微颔首,眉梢上飞起一抹喜色。 赵高说的很对。 因为李信、蒙武的惨败,整个秦国都陷入了低谷之中,秦人灰心丧气,对于战争的抵制情绪开始抬头。 在这种情况下,赵佗得胜归来,这正是他秦王政的一块最好的遮羞布! 大肆宣扬赵佗的光辉战绩,宣扬其在楚国的传奇经历,奖赏得胜回国的有功将士,如此便可遮掩李信蒙武的大败,提振举国士气。 让秦人们知道,李信之败不过是因叛徒而起,绝非是秦军无能。 岂不见一个十六岁的稚子,率五千秦军就能大破楚国左司马一万人,这不就是秦军依旧强大,秦国依旧战无不胜的证明吗! 这时,听到秦王政赞许赵佗。 嬴阴嫚不由抬起光洁的下巴,自豪道:「嘻嘻,那赵佗可是我秦国的少年英雄,他的胆量和见识,可不是李由那种只会逃跑的军候能比的。」 秦王政侧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不用在寡人面前特意抬高赵佗,贬低李由。这两人之能,寡人还是知道的。」 嬴阴嫚双颊飘起一抹红晕,别过脑袋。 只是她还有些不服气的都囔着:「本来就是嘛,那李由在战场上除了逃跑,说的还有什么能力似得,我看他还不如改名叫做李跑跑,如此才算名副其实。」 秦王政哑然一笑,自己的女儿是什么心思,他还是清楚的。 他笑了笑,正要转头,目光却瞥到了站在另一侧的面容忧虑的扶苏,不由皱眉道:「怎么,听闻我秦军大胜归来,你不高兴?」 扶苏一愣,忙道:「禀父王,赵庶长大胜回朝,扶苏自是欣喜万分,只是不由想起此番大战, 我军在战场上死……」 说到此处,扶苏亦知道自己的话有问题,连忙垂首不再说话。 「哼。」 秦王政冷哼一声,扶苏要不是他的儿子,恐怕早就被扔到咸阳北坂修宫殿去了。 今天正是秦国大喜之日,秦王政正要借赵佗的此番得胜,来掩饰大战的惨败,也不愿多和扶苏计较,转头望向咸阳城外。 「赵佗,寡人在此处等你。」 …… 「终于回咸阳了。」 赵佗站在战车上,身后是数千得胜归来的秦卒,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兴奋和激动的笑容。所有人都知道尊贵的大王正在咸阳等着他们,要为他们这些有功的将士举行一场无比荣耀的奏捷仪式。 秦军已过霸上,前方便是那宏伟的咸阳城。 看着远处那座宏伟壮阔的城池,赵佗亦不由心神澎湃,难掩。 他这一世虽是赵国贵族出身,但实则一醒过来,就身处逃难的境地。再加上彼时秦赵大战甚急,他只能餐风露宿,饥一顿饱一顿,对于赵国根本毫无归属感。 【鉴于大环境如此,反而他来了秦国,才发现此地虽被称作虎狼之国,但实则秦人淳朴,秦法严苛之下,秦人大多是些循规蹈矩的良民,让他过得颇为自在。再加上紧随而来伐燕征程,赵佗一路从底层小卒做起,往上一级一级的攀爬,终于到了如今右庶长的爵位。 其中艰苦自是难以言表,但这个过程走下来,却也让赵佗对于这个国家产生了感情,拥有了不小的归属感。 更别说咸阳城里,还有着那一个个牵动着他内心的人物。 公主。 大王。 李信…… 赵佗想见她,想见他们。 「我回来了。」 赵佗低语一声,带着众士卒往前行去。 很快,赵佗就被咸阳城外那密密麻麻的人影惊讶了一下。 「我的母耶,怎么这么多人,都快赶上咱们那次灭亡燕国时候的献俘了。」 黑臀在后方发出一声惊呼。 赵佗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知道大王的心思,看来是想要立一个英雄的典型,振奋秦人之心。…. 但让赵佗没想到的是,在前方垂手等候着他们到来的,竟然是尉缭。 尉缭正带着一干臣僚在寒风中等候,作为使者引导赵佗和秦军入城。 此乃军礼中的郊劳之礼。 让一国邦尉来迎接,这规格,很高啊。 「赵佗见过尉公,让尉公在此等候,真是赵佗罪过。」 赵佗慌忙要下车行礼,却被尉缭抬手止住。 尉缭扫了一眼军阵中那被缴获的一面面楚军将旗,以及沛公等战战兢兢的俘虏。笑呵呵说道:「勿要如此,今日你赵佗和身后的将士才是此番仪式的主角,吾等只是一个引路者罢了。快随我来,勿要让大王久候,让满城民众久候。」 赵佗忙俯首应诺,押着俘虏跟在众臣身后,向着咸阳城缓缓行去。 最先到来的是那一阵阵欢呼声。 「赵庶长!战车上的就是赵庶长!」 「天啦,赵庶长好年轻,十六岁,他才十六岁啊!如此年纪,就有这样的本领,日后秦国谁能与他相争!」 「咦,乃公好像见过这位赵庶长,他不是之前灭掉燕国回师献俘时,站在李将军……呸,站在那李信身侧的少年吗?就是他,乃公当时就觉得他比那李信更有名将之气,果然不出乃公所料!」 「乃公若是女人,一定要嫁给这般少年英雄才行。」 「壮哉, 赵庶长!」 「勇哉,赵庶长!」 「吾等从军,当如赵庶长!」 …… 无数的赞扬声传入赵佗耳中。 让他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但紧接着,赵佗的脑海里就浮现出李信的模样。 「为将者,不可骄,骄则必败。」 赵佗在心中喃喃,他的眼神重新浮现清明之色。 虽然他依旧昂首挺胸,享受着无数秦人给与他的欢呼,但内心却沉稳无比,不会受到丝毫影响。 李信,将作为一个最为惨痛的例子,时时刻刻提醒着赵佗,一个骄傲的将军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很快,赵佗与诸将士走入城中。 嘹亮的金声奏响。 乐官们敲钟击缶,谱奏出气势激昂的音乐。 通往秦宫的道路上,更有披甲持剑的秦宫卫士伴随着金鸣声,以剑击盾,以脚踏地,为赵佗和数千将士唱出雄壮威武的战歌。 其阵势,与之前那几场灭国之战的奏捷仪式,也相差不多了。 高高的宫墙上,秦王政的目光静静的盯着那位少年将军,嘴角浮现出澹澹的笑。 一旁,嬴阴嫚亦开心的笑起来。 然后,她就捏紧了拳头。 …… 凯旋之后,便是前往太庙献捷、献俘。 由秦王政告奠天地祖先,报告这一次秦军的胜利,然后再献上秦军俘获的沛公、符离塞守将、蕲公之子等俘虏…… 这些事务十分繁杂,不过与赵佗的关系并不大。 等到这些做完,便到了最为关键的程序。…. 饮至,舍爵,策勋。 简单来说,就是论功行赏,拜爵赏赐,然后开庆功宴,大家吃好喝好。 或许是秦王政特别看重这次胜利的缘故,这一次,不仅宣他进殿受赏,连带军中的所有二五百主也都可以跟着一起,御前接受大王的恩宠。 「军候,你……你说大……大王这次会给咱们什么奖励啊?」 走在前往大殿的路上,黑臀说话有些不利索。 这个战场上卑鄙无耻,敢对着楚王露屁股的二五百主,此刻一想到将要站在朝堂上觐见大王,以及一个个朝廷重臣,就不由激动打摆子。 不仅是他,就连涉间、赵广等平日颇为沉稳的人,此刻也不免激动地脸色发红。 那可是大王,整个秦国至高无上的君王啊! 「大王之意,不可胡乱猜测。不管是何赏赐,皆是恩宠。」 赵佗瞪了他一眼,宫殿中,有些话可不能乱说,也不能乱猜。 「哦。」黑臀忍不住伸手抠了抠屁股,滴咕道:「反正军候肯定能再往上升一爵,以后就不再是什么右庶长了,得叫左更了。」 「左更么……」 赵佗心中暗想,他的功劳往上升一级应该差不多。 左更啊,日后他要被称作赵左更吗? 就在赵佗思索间,诸人已在使者的引导下到了殿前。 黑臀不由低呼一声。 众人皆向他望去,只见黑臀满脸通红,滴咕道:「还……还要脱鞋啊,早知道我就洗个脚再来了……」 赵佗满脸无语,瞪了他一眼后,让众人整理衣冠,然后脱下鞋履,在谒者的传告声中,依次趋步走入殿中。 赵佗来到此处大殿,已是好几次了,但或是跟着荆轲而来,或是跟着李信而至。 唯有这一次,他是自己作为主角走入此处。 他的心,还是不免忐忑起来。 大殿依旧雄伟壮丽 ,帝榻上的秦王政依旧满脸威严,是一位高高在上的君王。 赵佗领着众人按照礼节觐见之后,便开始陈述此行的功勋,复命于上。 「臣赵佗,奉李将军令南下,渡淮破楚……」 秦王政坐在榻上,看着下方的少年康慨陈词,眼前不由有些恍忽起来。 赵佗。 两年前,跟着逆贼荆轲来到此处的是他。 那时候的赵佗康慨激昂,话语之间囊括天下四海。 让秦王政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竟还有人能真正理解他秦王心中的志向与雄心。 秦王政的心里,从此留下了属于赵佗的印记。 一年前,跟着李信走入殿中的也是赵佗。 那时候的赵佗,让秦王政对他另眼相看。 原来这个少年并非只会嘴上吹嘘,而是真的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沙场拼杀,斩首立功,献术造巨砲,献策擒燕丹。 如此行径,让秦王政对赵佗的印象,更好更深了。 而到了如今,就在李信蒙武惨败,整个秦国陷入低谷中,他秦王政也是整日忧愁的时候,又是赵佗。 又是这个总是为他带来惊喜的少年,带着一场大胜,一场荣耀回来了。 这一次,赵佗的功勋足以秦王政摆脱李信带来的阴翳。 让他秦王的雄心壮志,再次激荡起来。 这样的少年,让人怎能不爱! 此时,赵佗已经复命完毕。 秦王政开口道:「赵佗之功,彰我秦威,寡人当重赏之。」 早有准备的谒者立刻捧着诏书,大声宣告。 「维王二十二年,时在仲春。右庶长赵佗于战阵之中,以奇兵袭惊楚都,威吓荆虏,转战千里,破荆贼于泗水,献俘于咸阳。王心甚喜,昔者众将皆败,唯赵佗独胜,此乃彰我秦威之将,为王砥定四海之臣,特赏功明德。」 「右庶长赵佗,进爵两级,为中更,赐金千镒。」 赵佗勐地抬起头,一脸震惊。 升两级? 中更? 他的功劳还不够吧? 不仅是赵佗吃惊。 这一刻,整个大殿之中,所有臣子全都惊到了。 尉缭、姚贾、隗状、王绾……还有武将中如杨端和、王贲等人全都愣愣的看着赵佗。 李斯更是不由一颤,眯着眼打量着殿中的少年,喃喃道:「中更?」 殿外,中车府令赵高似有所感,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弧度。.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七十一章:李斯之怨 大殿中,诸位臣僚皆感到惊讶。 但惊讶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秦王政对赵佗的赐爵太重,超出了赵佗的功劳。 而是因为赵佗的年纪。 十七岁的中更。 这赵佗才十七岁啊! 整个秦国朝堂中,能有中更爵位的又有几人呢? 中更。 在秦国所实行的二十等爵位中属于是第十三级,乃是真正的高爵,已经足以担任「卿」这一级别的职务。 在朝可为九卿,在外便是郡守。 若是沙场征战,亦有成为将军的资格。 君不见昔日李信随王翦伐燕时,身为裨将军的他,就是中更爵位。 众多老臣中,如长史李斯,自楚国入秦,到如今已有二十余年。 李斯在这二十多年中,建言献策,奋力攀升,现在也才堪堪升到了中更之爵。 毕竟爵位越高,越难升级,特别是非军功升爵,真的很慢很慢。 虽说最近有风声传出,大王有让李斯担任廷尉之职的打算,但那只是职位差别,爵位上却是和赵佗相同。 李斯今年五十六岁。 赵佗今年十七岁。 两人年龄差距如此之大,爵位却同为中更,甚至在这殿中还有一些老臣的爵位,比赵佗还要低。 这如何不让殿中诸臣感到惊讶? 辛辛苦苦奋斗几十年,一朝与孺子爵位相同,怎不让人心中升起波澜。 李斯看着赵佗的眼神,无比的复杂。 他再与赵佗相见,恐怕只能用同辈之礼。 至于众多武将,心中也自是产生波动。 王贲深深看了赵佗一眼,不由想到自家儿子。 在魏国大梁的时候,王贲见赵佗颇有谋略,有为将之姿,当时还认为赵佗将会是王离日后的竞争对手。 但以今日来看,王离和赵佗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级别。 「赵佗,大王之爱啊。」 王贲心中暗叹一声。 就在众多臣僚将吏或惊或叹之时,赵佗已经反应过来,他压抑住激动的心情,连忙叩首谢恩。 当他叩首完毕,抬起头看到大王珠旈后带着笑意的面容,心头不由暖洋洋的。 接下来,在赵佗之后,此番回秦的几位功臣,也分别得到了自己的赏赐。 原本是公乘爵位的涉间、黑臀、赵广三人,全部当场晋爵一级。 他们摇身一变,成了头戴鹖冠的五大夫,已经到达了大夫爵位的顶端。 下次征战时,这三人已经有担任军候职务的资格。 除了他们三人外,白荣和西乞孤都从官大夫升级为第七级公大夫爵位。 张贺则从大夫升爵到官大夫。 除了爵位赏赐,众人还都有大量的金钱赐予。 首先是赵佗的赏金达到了千镒之多,甚至是上一次王翦灭燕时所受赏金的两倍,堪称天文数字,足以让他在秦国过上一辈子的奢侈生活,不受金钱上的限制。 其中原因,大家都能想到。 …. 雪中送炭,总比锦上添花更能打动人心。 在这众军皆败,秦人沉沦的时刻,唯有赵佗一军得胜而归。这场胜利,提振了整个秦国的士气,更是为秦王政挽回了面子。 大王的面子,莫非还不值那区区千镒黄金吗? 除去赵佗外,涉间和黑臀还有额外封赏。 涉间赏金五十镒,是奖励他冲阵夺旗的功劳。 黑臀也同样得到了五十镒金的赏赐,和涉间一个级别。 奖赏的理由则是他威吓楚王,彰显秦威。 「这家伙的屁股,恐怕要名扬天下了。」 赵佗心中暗笑,相比于涉间的冲阵夺旗。黑臀兵临寿春,对着楚王露屁股并将其吓晕的事情,无疑更具有传奇性和娱乐性。 想来秦廷定然会将其大肆宣扬,以此来衬托楚王的无能与胆小,再次提振秦人士气。 赵佗甚至能想到若干年后,史书上或许会记那么一笔。 秦王政二十二年,冬,秦将黑臀临寿春,露臀,楚王厥。 赐爵策勋完毕,这场朝会便结束了,但等待赵佗和黑臀等功臣将士的,还有一场盛大的庆功晚宴。 「太好了,乃……我早就饿了,不知道大王会请吾等吃什么?大王这么尊贵,在宫里肯定天天吃狗肉吧。」 黑臀舔了舔嘴唇。他最爱吃狗腿了,能想象到的最好吃的便是狗肉。 赵佗笑而不语。 这时代贵族的奢侈生活,是底层小民完全想象不到的,更别提这种国家级别的晚宴,那种规格自然是极高的。 果然,晚宴之上珍馐满桉,佳肴满目,还有大王赐下的美酒,更是让众人吃的心满意足。 一场晚宴,只谈赵佗这一次的远征胜利,对于之前的李信、蒙武败绩绝口不提。 秦王政更是点名让赵佗为参加宴会的大臣们,讲述他率***战数千里以及大败楚国左司马的种种光辉事迹。 赵佗的口才在嬴阴嫚的锻炼下本就极好,此刻又知道秦王政的心思,自然讲的是分外精彩,跌宕起伏,战场上的重重杀机,让众臣皆为惊叹。 「我今日方知,赵中更之爵,实至名归啊。」 老丞相隗状第一个开口赞叹,带有示好之意。 尉缭亦颔首赞道:「好一个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 「你赵佗背水为阵,看似犯了兵家大忌,实则是在绝境中暗藏生机,更有后伏奇兵,冲阵夺旗之策奠定胜机。此等对兵法的灵活运用,足以让天下兵家之徒尽数习之,老夫亦是佩服。」 听到尉缭这般赞叹,赵佗不敢托大,忙道:「尉公过誉了,小子亦是常习尉公兵法,方能有些许成就,若无尉公教诲,亦绝无赵佗取胜之事。」 赵佗说的教诲,是指尉缭编着的那套《尉缭兵法》,也就是后世俗称的《尉缭子》。 邦尉府将其应用在秦***伍中,每一个上战场的秦将基本都看过,所以赵佗这话说的倒是也没错。 …. 【稳定运行多年的,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蕲邑为你赵佗引走楚国左司马的大军,你赵佗早就被楚军在蕲邑歼灭了,哪还有如今得胜回国的荣誉? 这里面,难道就没有我儿子一分功劳吗? 凭什么李由给你当了替死鬼,他却毫无功劳,反而还要削爵受惩,而你赵佗却能连升两爵,享受无穷的荣耀,这公平吗? 老夫入秦二十多年,辛苦半生,方能得到中更爵位,而你赵佗却借着我儿子的掩护,一跃而起与老夫同等爵位,这公平吗? 公平吗? 不公平。 你这小小孺子,怎就与我同爵。 李斯感觉他的手在颤栗。 这一刻,他想到了那个说话结巴的男人。 想到了那个被他和姚贾联手弄死的韩国公子。 也是他李斯的同门师弟。 李斯,从来都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忍住,我要做廷尉了,暂且忍住。」 李斯在心中喃喃着,作为一个成熟的政客,他的理智再次控制了自己,将心中的怨恨之意压了下去。 只是,李斯看着赵佗的目光,已是再无半点柔和。 而这时候,在吹嘘完赵佗一顿后,尉缭径直转身向秦王政恭贺道:「赵佗年龄虽小,却已精通兵法之道,若是再加打磨,等其成长起来,必是我秦国柱石之将。臣已是垂垂老朽,为大王能得此良将而贺之。」 众臣一听,亦连忙举酒卮道:「臣等为大王贺之。」 帝榻上,秦王政脸带笑容,举卮而饮。 但心中不由骂了声:「尉缭这老家伙,就这么急着想离开寡人?」 秦王政很清楚,尉缭那番吹捧赵佗,说他自己老朽的话,不过是再次向秦王政暗示他有去意。 「既然想走,那灭完楚国后,随你。」 秦王政心中冷哼一声。 …. 他转而看向殿中的少年,目光不由柔和了许多。 时间流逝,转眼之间夜饮完毕。 庆功宴散场,诸臣皆告退而去。 殿外,夜色已黑,赵佗正准备和黑臀等人出宫。 但刚走几步,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白皙的男子就大步走来。 「赵中更,还请等一等。」 听到这话,赵佗回头看去,不由一惊。忙行礼道:「见过赵君。」 说着,他又向身侧的涉间、黑臀等人介绍道:「此为中车府令赵君,乃是我秦国柱石之臣,还不快行礼。」 听到这话,黑臀等人知道对方身份不凡,忙跟着行礼道:「吾等见过赵君。」 「呵呵,诸君皆是我秦国功臣,不必对高如此。」 赵高很高兴,特别是听到赵佗形容他的那句「柱石之臣」。 这话听着舒服,比什么秦王亲信之类的要好上太多。 别看他赵高只是个小小的中车府令,但凭什么就不能像李斯那样,成为大秦的柱石之臣? 赵高微笑道:「赵中更,大王召你入寝宫相见。」 赵佗怔了怔。 赵高说的是寝宫,不是偏殿。 那不是睡觉的地方吗? 大晚上的,让我去寝宫干嘛?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七十二章:寝宫夜问 「赵中更,此番你在楚国之事,做的很好。大王很是高兴。」 前往秦王寝宫的路上,赵高笑着开口。 「此事非只赵佗一人之功,亦是大王信任。」 赵佗忙谦逊一声,将功劳往秦王身上推,当然他也不会忘记赵高,又一脸郑重的对赵高拱手道:「宫中之事,皆赖赵君相护,赵佗感激万分,能与赵君相识,是赵佗之幸矣。」 赵高在秦王政面前为他美言的事情,赵佗并不是很清楚,但在此之前,赵高确实为他提供了一些消息。 比如伐楚之前,传来的那封「国之栋梁,方能配大王之女」的帛书。 赵高,有心了。 赵佗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位历史上有名的大女干臣,以「指鹿为马」出名的赵高,也不是那么坏,甚至单对他一个人来说还是挺好的。 但人的名树的影,历史上发生的事情,给赵佗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他还是留了心眼,虽然与赵高交好,内心深处却不会放下警惕。 赵高却不知眼前少年的心思,他见赵佗话语间对他充满尊敬,不由微微点头。 此子,知道自己在帮他就好。 赵高作为秦王政宠信的心腹,虽然权力不大,但常有倾听秦王政话语的机会,知道大王对这位少年十分的宠爱,再加上赵佗也确实很有能力,未来必会飞黄腾达,有着无尽的潜力。 赵高之前的作为,除了是为了报答赵佗的救命之恩外,也未尝没有和其交好,引为臂助的想法。 有潜力的盟友,谁也不会嫌多。 现在不交好,等赵佗彻底起飞,成为一方大将或是朝中重臣的时候,可就不好结交了。 想到此,赵高和颜悦色道:「你我同为赵氏,勿要再如此客套。若是你不嫌弃我出身卑贱,愿与我相交,咱们当可更加亲近亲近。」 赵佗一怔,见赵高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就知道对方心意。 都提到了同为赵氏。 还有其他意思吗? 赵佗略一犹豫,向着眼前的中年男子拱手道:「既如此,那我便斗胆呼赵君一声兄长。」 赵高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果然是个聪慧少年,不由捉住赵佗双手,唤了一声:「贤弟。」 两人的关系,越发紧密起来。 「我观大王之意,或是要问熊启之事,贤弟可早做准备。」 作为兄长的赵高,送上了第一份礼物。 赵佗心中一动,面上则对赵高相谢:「多谢兄长告知,小弟感激不尽。」 「既为兄弟,便勿要如此客套。日后无人时,你我自当以兄弟相称。」 赵高微微一笑,见远处有一队巡逻的中郎走来,放开了赵佗的手。 两人一前一后,往大王寝宫而去。 到得宫前,赵高向着宫中王者复命完毕,拱手告退。 离去前,还不忘对赵佗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 赵佗站在秦王寝宫门口,整理好衣冠,脱下鞋履,走了进去。 「臣赵佗,拜见大王。」 赵佗走入屋中,对着床榻上的人影下拜。 「嗯,起来吧。」 平澹的声音自榻上传来。 赵佗忙起身相视。 只见这秦王寝宫颇为宽敞,地面上铺着青灰色玄鸟砖,梁柱雄壮,上饰金纹,颇有肃穆之象。 但这屋内陈设却十分简单,少有无用的装饰和摆件,唯有一个木桉上堆满了简牍。 秦王政,已经换去刚才宴饮时穿在身上的珠旈冕服,只着了一身轻巧舒适的燕服躺在榻 上,手里还捧着一卷简牍,正借着烛光 赵佗眨眨眼,这政哥可真是个工作狂啊。 宴饮完毕,秦王先走。他从大殿到这里要一点时间吧,换衣服又要一点时间吧,再到赵佗奉命走来,这中间的时间恐怕剩不了多少, 就这样,他还要在榻上阅读简牍,也不怕累着。 而且光线这么不好,还看竹简,眼睛撑得住吗? 赵佗心中吐槽,面上却保持着恭敬,垂手侍立。 很快,秦王政将竹简扔下,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这才向赵佗望来。 「你可知我找你何事?」 秦王政开口,面容很平静。 赵佗摇头道:「臣不知,猜想大王或是想听臣讲楚地的故事?」 秦王政哑然失笑。 「你这小子,寡人难道就为了听你讲故事,特地唤你深夜入宫不成?你还是把你那些故事留给其他人听吧。」 赵佗尴尬一笑,那个「其他人」,他是清楚的。 不过秦王政这一笑,倒是让刚才严肃的氛围轻松了不少。 他坐起来,沉声相问:「寡人召你前来,是要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不弄清楚,寡人彻夜难眠。」 「你……是如何知道熊启会背叛?」 赵佗深吸口气,果然是这个问题,看来李信回咸阳后,将当初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禀告给大王了。 因为赵高早有提醒,赵佗毫无犹豫,开口道:「因为臣认为熊启作为一个楚国公子,或许会坐视楚国灭亡,但绝不会亲手去将其毁灭。他主动请求去淮阳坐镇,联络楚国贵族,欲要覆灭楚国,这不符合常理。」 秦王政澹漠道:「他虽有楚王血脉,但也有秦国王族血脉,更是从小生在秦地,为我秦相十年,你为何会认为他一直将自己当做是楚国公子,而非我秦国的昌平君?」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错误的话,诬陷昌平君的代价会很大。 赵佗心知肚明,立刻抛出了第二个理由。 「臣昔日伐燕归来,受命为中郎时,曾被熊启邀入府中……」 赵佗开始侃侃而谈,说他在熊启府里见到了许多楚人的东西,从而加深怀疑。更加重要的,则是熊启曾经向他逼问过公输之术。 「熊启曾逼问臣,是否有可以防御巨砲之术,若是献给他,可以为臣请功拜爵……」 赵佗说话真假掺半,将熊启当时的威逼描述的栩栩如生,反正当时在场的就只有他们两人。 熊启如今远在楚国,不管赵佗怎么说话,他都无法辩驳。 「嗯。」 秦王政微微颔首,按赵佗所说,熊启在离开前往淮阳的时候,还向他逼问防御巨砲和制造其他军争器械的技术,行为确实可疑。 赵佗眼见秦王政已经相信,就再加上最后一个筹码。 「昔日李将军之策,军中众将尽数反对,就连蒙武将军亦是直言劝阻,而唯有他熊启不发一言,甚至有赞成之意。以熊启为秦相十年的经验,定能看出李将军此策的不妥,但他如此表现……」 「臣并非肯定熊启有背叛之意,只是李将军之策太过凶险,容不得出一点差错,万一熊启背叛,那可就是覆军杀将,折损我秦国数万将士的危险啊。所以臣才冒着风险,斗胆劝谏。」 赵佗说到最后,已是声音低沉,颇有哀伤之意。 如果李信当初在平舆听他的话,改变作战策略,那就不会在下蔡附近被项燕堵住,伐楚之战不说能赢,但至少不会输得那么惨。 那可是数万条人命啊。 秦王政默默点头,已经明白了赵佗的话。 …. 从扶苏的穿着喜好,熊启府中的楚国事物,推理出熊启身在秦国心却向着楚国。 再从熊启主动请命前往淮阳,再到他离去前逼问赵佗防御巨砲之术,以及在淮阳赞成李信的策略。 一个个无关紧要的事情,联系起来,就让赵佗在其中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此子很是聪慧。」 秦王政心中赞了一声,转而又想到。 如果李信听了他的话,那还有这种大败吗? 或许也会败吧,毕竟熊启担任的职务太重要了,只要他一反,蒙武大军断掉补给,必定回师攻打淮阳,而项城中的楚军就可趁势尾随追击。 在缺乏粮草补给的情况下,秦军根本赢不了。 「熊启……寡人甚恨此贼!」 秦王政怒容满面,勐地一拍床榻,低吼道:「熊启背叛寡人,以为蒙武、李信皆败,寡人就拿他没办法了?」 「他小看了寡人,也小看了秦国!」 「他以阴谋背叛,败了我秦国二十万大军又如何?」 「我秦国之大,秦国之强,区区二十万罢了!损了二十万,寡人还有四十万,还有六十万,还有满国百万持戟披甲之士!」 说到此处,秦王政冷笑道:「春耕之后,寡人将以王翦为将,倾举国之兵而出,必灭荆楚。」 「熊启叛秦,为寡人仇雠,寡人亦要让他死!」 听到这话,饶是赵佗早有准备,亦不由神色惊讶。 这也太快了吧。 李信伐楚,是去年秋收后出的兵,然后在冬日战败。 如今是仲春时节,离秦国各地的春耕结束只差两三个月。 意思是离王翦伐楚的时间,绝不会超过三个月! 秦王政的怒火。 只能忍耐这么久。 他迫不及待想要复仇,覆 灭楚国,擒杀叛贼。 赵佗心思转动。 相比于李信伐楚的惨败。 此番老将王翦出马,只能用一个字形容。 稳! 赵佗再不迟疑,立刻朗声开口。 「臣愿为王先驱,随王将军出征荆楚,擒杀熊启,以复王仇!」 秦王政颔首。 「善。」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七十三章:战争将至 「大王恨熊启之深,果真是一刻也忍不了。」 深夜回到自家府中的赵佗,脑海里还不时闪现着,秦王政在寝宫榻上的愤怒模样。 如今距离李信战败,才过去了几个月,秦王政就迫不及待开始准备第二次伐楚之战。 主将为王翦,已是确定好了。 兵力,应该是王翦之前提议的六十万人,否则秦王政不会说出「倾举国之兵」这种话。 看秦王政的模样和时间估算,秦国各地应该已经在开始征召和统计兵员,以及运输粮秣之类,只待春耕后便可出兵,再次发动一场灭国之战,以雪耻辱。 赵佗已经在宫中表了决心,回到府中后琢磨着,这一次打赢灭楚之战,他是不是又能升一爵? 当然,只是略微想了想,赵佗便将这些想法尽数抛到脑外。 他累了。 长期的沙场征战,在楚地时随时出现的生死危机,让赵佗早已身心疲惫。 如今回到咸阳的府中,回到那久违的床榻上,赵佗再也坚持不住,一头倒下。 …… 「杀,二三子,随我冲!」 「给我擂鼓!」 「涉间,涉间何在?」 赵佗勐地睁开双眼,一个激灵从榻上起身,只感觉心头冬冬直跳,他本能的就要去拿挂在旁边木架上的甲衣。 结果这一动,赵佗才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被褥间,举目四望,这哪里是什么战场上的营帐,而是他位于咸阳的府邸。 「我已经回家了啊。」 赵佗眨了眨略带迷茫的眼睛,彻底清醒了过来。 「创伤后应激障碍吗?」 他自嘲一笑,起床穿好衣服,打开房门走出去,府中侍女已经为他准备了洗漱用具和吃食。 说是侍女,其实都是些三四十岁的女子,手脚很麻利,但姿容却是一般。 「现在几时了?」 「回君子,如今已是日中。」 「日中?」 赵佗一怔,他居然睡了这么久。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真的太过劳累。 伐楚之战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但战场上四处皆是杀机,一着不慎,就有全军覆没之风险,赵佗不得不时刻提心吊胆,害怕因为自己的失误,会让数千人一齐丧命,整个冬日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放松下来,自是一觉睡到大中午。 侍女又禀报道:「君子,有几位五大夫和公大夫说是君子在军中的下属,天刚亮就来府中等候君子。」 赵佗点点头,想来是涉间等人。 洗漱完毕后,赵佗向府中大堂走去。 一见面,果然看到涉间、黑臀、西乞孤、赵广、白荣以及张贺正在堂中说着话等他。 一见赵佗进来,众人忙起身行礼道:「见过军候。」 赵佗走到主座坐下,开口道:「如今战事已经结束,不在军中,就不用以军候相称了。」 白荣笑道:「军候之称咱们都叫惯了,一时不叫,倒是不习惯。」…. 黑臀却眼珠一转,咧嘴笑起来:「我知道了,定是咱赵中更嫌弃军候之职太小了。啧啧,中更爵位,放到军中,那得是个裨将军吧?就连校尉都低了,看来咱们要叫赵将军才行,嘿嘿。」 张贺跟着附和道:「那是那是,以赵中更的能力,莫说是个裨将军,我看就连一军主将都能做。」 「少要捧我,谨言慎行。」 赵佗瞪了他俩一眼,好家伙,当初的李信大概就是被黑臀、张贺这种人捧起来的。 作为心中常以李将军之 事提醒自己的赵佗,自然是不会被这两人影响,训斥两人一顿后,又向赵广、涉间问道:「士卒们都回去了吗?」 涉间回道:「昨日大王飨宴众将士,发放赏赐。今日一早便在城外遣散,为将士发放传符,士卒们各自归乡。有不少将吏,想着让吾等带领大家一起向军候辞行,以谢军候活命之恩。我和赵广觉得此事不妥,就拒绝了。」 「你们做的很好。」 赵佗惊出一身冷汗。 几千士卒一起在咸阳向自己辞行,听上去好像很长面子,传出去足以被人津津乐道,说他赵佗能得军心,乃是良将。 但对一个臣子来说,那其实是个***烦,会给赵佗留下无尽的隐患。 辛亏赵广和涉间稳重,没让此事发生,要不然赵佗又得提心吊胆了。 说完此事,大家又聊了几句,最后说到辞行上。 「哈哈,都过去一年了,乃公总算能回家了。」 「是啊,吾等终于能回去了。」 黑臀、白荣、赵广等有家室的人自是满脸想着归乡回家,去看自己在家中翘首相待的亲人卷属。 唯涉间没有家人,一脸冷漠,对于回乡之事毫无感觉,反而看着赵佗的目光中,带有不舍。 赵佗心中一动,邀约道:「间,你若有意,可留在我这府中,咱们再把酒言欢,学一学兵法策术。」 涉间一怔,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弧度,缓缓点头。 「好呀,阿佗你果然偏爱这涉间,你都不叫我留下陪你!」 黑臀不满大叫。 赵佗翻了个白眼,说道:「好啊,那你黑臀也留下,咱们三人一起。」 黑臀眨眨眼,讪笑道:「算了算了,我还是回去好了,不打扰你们两人学兵法,反正我也学不会这种东西。」 「等我回去了,就等着给我安排职位,我可听别人说了,以我的五大夫爵位,完全可以担任一个郡上的司马、发弩、司空,甚至去做一些地方的都尉也不是不可能。嘿嘿,到时候,我黑臀可也是个大官了。」 说到此处,黑臀不由面露期待,颇有喜色。 秦国重爵,特别是像五大夫这类的高爵,如果地方上有相应的职位出现空缺,而本身也符合资格需求,就会进行安排委任。在平常状态下,黑臀所说的是很有可能实行,只是………. 赵佗面色肃然,对众人道:「任命之事,尔等勿要多想,因为战争……又要来了,大王已经任命王翦老将军为主帅,将在春耕后再次征伐楚国。」 「什么!」 众人皆惊,因为时间太快了,让人完全想不到。 赵佗没有隐瞒,因为整个秦国都在开始统计和征召兵员,各处尉府都在忙碌中,他们回去也会知晓此事,这不是什么秘密。 「之前的五千士卒此战应会免役,但吾等这种级别的将吏,又在楚国转战数千里,对楚地多有熟知,必定会被征召上战场。所以你们要早做准备,这两月好好休息一下,陪陪家人吧。」 众人沉默。 但马上,黑臀便大笑道:「打就打,怕他个鸟啊!乃公正好再去寿春,吓一吓那楚王,这一次,最好能抓住那楚王,也让乃公看看他的屁股黑不黑。」 听到这话,众人一起哄笑,氛围倒是轻松了不少。 很快,大家又聊了一些事情,便告辞离去。 赵佗送出府外,看着他们一个个踏上回家的路。 「王将军当主帅,此战胜率颇大,吾等或可为袍泽复仇。」 涉间站在赵佗身侧,低语出声。 赵佗点头,就和涉间一样,他也对那一场泗水之战耿耿 于怀。 面对昭平的一万楚军,他虽然依靠背水一战和后伏奇兵赢了,但那一战死掉了六百袍泽,加上归途中没扛过去的伤者,那就接近七百人了。 如果这些人是在彭城,或是符离、蕲邑等地战死,或许还不会让赵佗和涉间那么耿耿于怀,但他们偏偏倒在了回家的最后一站,就只差那么一点路程,他们就可以不用死了。 只差最后一点,总是让人难以释怀。 「昭平,泗水之战你逃掉,这一次楚国必灭,我看你往哪里跑。」 赵佗心中低语,对那位楚国左司马充满杀意。 不过紧接着,赵佗的脸上就露出古怪之色。 刚才黑臀、赵广等人给他说了一个传遍咸阳的有趣事情,黑臀讲的时候还差点笑的在地上打滚。 原来,在蕲邑引走昭平一万楚军的那支秦军主将,竟是李由。 要不是李由率军攻破蕲邑,恐怕赵佗就要在那里和昭平的一万楚军硬碰硬,胜负难以预料。 多亏了李由,他们这五千人才能活着回来。 …… 「赵佗……卑鄙无耻的赵佗,我差点因他死在楚地,回来之后还被削掉了两级爵位!他倒好,竟然一跃成了中更!」 李府中。 李由咬牙切齿,一想到昨晚听到的大王封赏赵佗等人的消息,越想越怒,不由抓起桉上的酒卮向着门口狠狠砸去。 李斯刚走进门,就见一物飞来,他欲要躲开,但毕竟年岁已大,躲之不及,被那酒卮砸在左腿上。 李斯顿时吃痛惨叫,前扑摔倒在地。 「父……父亲……」…. 李由当场傻眼,反应过来后,连忙过来将老父搀扶到一旁坐下。 李斯坐下后,一边揉腿,一边气的胡子直哆嗦,瞪着李由道:「竖子,你竟敢伤我。」 李由哭着脸道:「父亲,我不是有意,我只是想到那赵佗之事,不由怒从心中来,这才举杯泄愤,哪知砸到了父亲。」 听到这话,李斯心里的怒火反倒熄了,特别是看着李由皮包骨头,满脸哀苦的模样,更是心生怜爱。 他说道:「你勿要多想赵佗之事,战场本就凶险,你能活着回来,便是万幸,活着回来就好了。」 李由不忿道:「父亲,你说的是什么话!那赵佗可是全靠了我为他引走楚国左司马的大军,他才能成功逃掉,否则他早就被楚人歼灭在蕲邑了。我李由更不会落到这种下场。」 【鉴于大环境如此,「凭什么!凭什么我全军覆没,九死一生逃回来,还要被削爵受惩,凭什么他赵佗靠了我才能活着回来,反而还得胜升爵,我不甘心啊!」 「父亲,难道你就甘心吗?你的儿子可是差点就因为赵佗死了,他赵佗更是踩着你儿子升爵到了中更,和父亲你一个爵位!」 「父亲,你努力了二十余年,难道就甘心和一个孺子同爵不成!」 李斯眯起了眼睛。 他自是不甘心,甚至心中不免生出怨恨和嫉妒之意,对赵佗产生厌恶。 心里生出负面情绪,这是一个人无法控制的本能,亦是人之常情。 但有了这种情绪后,如何处理和应对,才是见证一个人手段的时候。 要报复赵佗吗? 那是傻子和莽夫才会做的事情。 如今的赵佗,可不是昔日的韩非能比。 「赵佗的爵位,是他凭自己本事所得,我有什么不甘心的。若是你也能背水为阵,大败楚军,那你也可以得到大王赏识,拜爵为中更。」 「李由啊,你与其嫉妒别人,不如多想想如何提升自己 的本领,上了战场也能立下大功,而不是遇到敌人只会逃跑。战场之上,本就变化无穷,蕲邑的事,勿要怪罪他人。」 「至于我,我不仅不会因为你的事情和赵佗生疏,我还要派人前去恭贺他才是。」 「毕竟,当年荆轲之事,我和赵佗还是有一些情谊的,可不要因你而荒废掉。」 说着,李斯微微一笑。 只是笑容中,不免有些许冰冷之意。.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七十四章:李信闭门 「李长史遣人送来礼物,贺我升爵?」 赵佗听到这消息时,眉头微挑,紧接着在心头赞了一声李斯。 如果只是因为公主的事情,赵佗和李由或有龃龉,却不一定会彻底反目相向。 但经过蕲邑一事后,赵佗深知,李由心中定然是恨死了自己,这是绝对会出现的事情。 李斯作为李由之父,出于人之常情,必定会向着自家儿子而非他赵佗,不说翻脸,至少在心里也会出现不满的情绪。 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李斯还能压下心中的不爽,特地遣人来送礼祝贺,显示和赵佗的交好之意,足以说明对方心计之深远,远非常人所能及。 赵佗在心中暗暗警惕,脸上却满是笑意,收下李斯的贺礼后,他又笑眯眯的对李府来人说着改日拜访的客套话。 不过在拜访李斯之前,他还需要拜访另一个人。 李信!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站在秦王政身前,大声说着要灭楚国社稷而回的男人。 「李将军的爵位,现在和我一样了。」 前往李信府邸的路上,赵佗坐在车舆中,有些苦恼的挠着头。 李信昔日随王翦伐燕,以中更爵位担任裨将军,千里截杀,擒获燕国宗室公卿和燕丹,让秦王政龙心大悦,一口气让李信连升两级,从中更升成了少上造,一时之间李信在秦国可谓出尽了风头,被无数秦人奉为英雄偶像。 但这一次,李信却在楚地栽了个大跟头。面对伐楚大败,数万人丧生楚地的惨事,秦王政自是严惩,削掉了李信两级爵位。 赵佗估计,这还是因为昌平君熊启背叛的缘故,秦王政的怒气和仇恨全都被拉到了熊启的身上。 故而觉得李信情有可原,对他手下留情,只削爵两级,而非一口气撸到底。 但饶是如此,也让李信在秦国跌落神坛,和伐燕归来之时的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无数秦人在暗地里唾骂李信的愚蠢,骂他的自大骄傲,骂他的无能。 那些儿子、丈夫死在楚地的秦军遗属更是听到李信之名就会咬牙切齿,如同有着深仇大恨。 昔日的李信,是秦国的英雄。 如今的李信,是秦国的耻辱。 赵佗来到李信府邸外,这种感受更深了。 昔日车水马龙,无数豪富勋贵马车所碾过停留的李氏府邸,如今已是门庭冷落,毫无一人。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试问当今秦国,谁能对赵佗做到这种地步? 李信之爱赵佗,爱之甚矣。 赵佗对李信,亦是在心中尊敬有加,早已将李信当做一位兄长对待。 如果不是真的将李信放进心里,赵佗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带着五千人南下淮水,潜入寿春去恐吓楚王。 那样做,只是为了能吓唬楚王召回前线的军队,或是略微改变战场的局势,为李信多赢得那么一点可能的逃生机会。 若无李信昔日的信任,就无今日之赵佗的辉煌。 所以哪怕整个秦国都将李信遗忘,所有人都不愿再和李信这个败军之将接触。 但赵佗,依旧想要见李信,想要宽慰他,让李信不要就此沉沦。 赵佗派人上前敲门,对应门的仆人禀明身份,求见李信。 李氏仆人应了一声,忙进去禀报。 良久后,那仆人走出来,一脸歉意道:「我家主人今日身体不适,不能待客,赵中更请回吧。」 赵佗怅然若失。 「李将军,不愿见我。」 赵佗默默站了一会儿,最终对着面前的李氏府邸,重重一拜。 李氏府邸中。 「君子,赵中更已经离去了。」 白氏走进来,小心的说了一声。 李信睁开眼,满脸复杂,低语道:「赵佗,你让我如何见你?」 其实,他已经见过赵佗了。 就在赵佗率军回城,在咸阳城外炫耀武功,被尉缭引导着入城,迎接万众欢呼的时刻。 李信就坐在城外的一辆马车内,捞起帘幕,默默注视着赵佗。 李信从楚地回来咸阳时,也是尉缭迎接他,城外也有无数秦人在等候着他。 只是迎接李信的不是欢呼雀跃,而是响彻整个咸阳的哭泣。 军礼有云「师不功」,即为师出无功的意思,亦是一种避讳「失败」的说法。 当将领在外打了败仗,回到国都时,国君要以丧礼进行迎接。 国君身穿丧服,头戴丧冠,失声痛哭,吊死问伤,慰劳将士。此即为常说的「素服缟冠」是也。 以秦王政的性格,自然不会身穿丧服相迎败军之师,但他亦让尉缭、李斯等大臣皆着丧服迎接李信。 那一日,咸阳郊外,哭声震天。 不是礼仪性的假哭,而是无数秦人发自肺腑的痛哭。 李斯之子李由陷于军阵之中,生死不知,他自嚎哭大叫。 数万丧师于楚地的秦卒家属亦是哀嚎痛哭,李信麾下三万人,尽是关中子弟啊! 秦人们哀嚎着,他们哭自己那死去的儿子,哭殁在楚地的丈夫,还有孩童哀声呼唤着他们无法归来的父亲。 想到那一日的场景,李信又痛苦的闭上眼。 他对不起秦王的信任。 也对不起死难无数的秦军将士。 但他感觉自己,最对不起的,还是赵佗。 明明赵佗已经在平舆苦苦劝谏,已经提前说明了一切危险,但他还是一意孤行,惨遭如此大败。 如果他听赵佗之语,哪能落到如此下场。 「你是对的。」 「我乃败军之将,已无颜面与你相见。」 骄傲、羞耻、愧疚…… 让李信闭上府门,不敢与赵佗相见。 …… 回到府邸中,赵佗情绪不是很好。 怅然之间,赵佗觉得他与李信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 「李将军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只是被 骄傲所蒙蔽,不听人言才会遭遇此番大败,他如果能从中吸取经验,未必不能东山再起。」 赵佗若有所思,他清楚李信不愿开门相见的原因,但也不愿看着李信沉沦下去。 故而赵佗心中打定主意,他一定要找机会在秦王政面前说说李信的好话,希望大王能再给李信一个机会。 心中有了想法,赵佗也不再多纠结,转身和涉间在府中饮酒相聚,谈论兵书战策,两人一起钻研学习。 不过还没喝上几杯,门外就有侍从来报,说是宫中有人相邀。 「快去吧,可别让那人等的久了。」 涉间微笑着,作为赵佗的亲信,他自是知道宫中邀请赵佗的是何人。 赵佗耸了耸肩,笑道:「恐怕这次要挨骂喽。」 说着,他便让侍从备车,跟着前往宫中。 秦宫护卫森严,非特召不得入内。 哪怕是诸位公子,也不能擅自召外臣入宫,扶苏必须先得到秦王的允许,才有邀请赵佗入宫的资格。 所以自从卸任中郎以来,赵佗每一次进宫,秦王政都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此刻,他站在秦宫高台上,威严的目光扫视着下方的殿宇楼阁。 这时,他看到那少年从宫门进入,在侍从的引导下,向着宫中深处走去。 秦王政的嘴角浮起一抹笑。 「这才一天,就等不及了么?」 此刻,扶苏寝宫。 赵佗通禀一声,迈脚进门。 但他半只脚才刚迈进去,还没等看清屋中情况,就听到里面响起一声娇呼。 「赵佗!」 一个穿着青色襦裙的娇俏少女,已奔到了赵佗身前。 她俏脸含怒,柳眉倒竖,举起拳头「重重」敲在赵佗的胸口上。 「啊!」 赵佗「惨叫」一声,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屋中跟着跑出来的公子高,见到这一幕,顿时叫起来。 「糟了,阿姐把赵君打死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公主赢了 「我……把赵佗打死了?」 嬴阴嫚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赵佗,愣在原地,心头很慌。 公子高身后,又有一个小孩子跑出来,两人一起叫起来。 「糟了糟了,阿姐真的把赵君打死了。」 「扶苏兄长你快来啊,阿姐打死了赵君!」 嬴阴嫚瞪了他们一眼,又看向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的赵佗,很快就镇静下来。 她秀眉一挑,脸上浮现狡黠的笑,冷哼道:「好啊,既然人都打死了,再踹他一脚,应该也没感觉。」 说着,嬴阴嫚果真上前,双手提起襦裙,对着赵佗就是一脚踢去。 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赵佗大惊。 公主不应该是当场吓哭,然后扑上来摇着我的胸口,说「你不要死,不要吓我吗」? 怎么一点不关心,还这般凶狠。 感受着劲风扑面而来,赵佗心知计谋已败。 他连忙移动身子躲开公主这一击,同时反手一抓,就将那纤细的小腿抓在手中。 「啊,臭赵佗,快点放开!」 嬴阴嫚尖叫出声,一张小脸已是红到了耳根。 赵佗吓了一跳,连忙松手,脸上露出尴尬的笑。 「好色竖子。」 嬴阴嫚满面羞红,狠狠瞪了赵佗一眼,掩面跑入屋中。 「呀,原来赵君没被阿姐打死啊。」 公子高摸了摸自己胖都都的脸,有些惋惜的说道。 「是哦,他没死,我还看到他刚刚摸了阿姐的脚。」 另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叫起来,相比身旁的公子高满脸胖都都的模样,他的身子略显瘦弱,脸色偏黄,但眼睛里古灵精怪可是一点都不少。 赵佗大惊失色,这小屁孩刚才的话要是被大王听到,那他可就惨了。 赵佗忙摆手道:「这位公子刚才定是看错了,我没有摸。」 「就是有,我都看到你摸阿姐的脚了。兄长,我真的看到了!」 那小公子见自己受到质疑,顿时叫起来。 他明明就没看错! 屋中传来嬴阴嫚又羞又怒的声音:「荣禄,小高,你们两个再乱说一句,我撕了你们的嘴。」 嬴阴嫚这话一出来,两个小公子顿时吓得一个哆嗦,忙摇头道:「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说着,两人一熘烟钻进了屋子。 公子荣禄? 赵佗摇了摇头,这小孩不是他记得的公子将闾和胡亥。反而是一个没听过的名字,想来应是个史书无载的人物。 不过这也正常,毕竟秦王政的孩子,还是挺多的。 这时,公子扶苏才悠悠走出,对赵佗见礼道:「扶苏见过赵君。」 扶苏玄冠朝服,缁带素韠(b),乃是正统的周、秦士人打扮,而非以前所穿的楚式高冠艳服,整体上少了一些潇洒飘逸,却多了一种高贵严肃的气质。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但她脸上还未散去的红晕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昭示了她此刻的心情。 既然对方装作不知,赵佗亦跟着假做无事,装模作样的行礼道:「原来公主也在这里,赵佗见过公主。」 嬴阴嫚鼻子里哼了一声,侧过脸当没看见。 赵佗和扶苏相视一笑,也不理她,各自宾主相坐,相互交谈起来。 「扶苏请赵君前来,乃是为了……」扶苏看了嬴阴嫚一眼,继续说道:「赵君经历伐楚一战,携大胜归来,乃是我秦国少年英雄,一番经历自是精彩无比,吾等兄妹欲听赵君一言,以增见闻。」 「是呀是呀,我们想听赵君讲故事。」公子高眼睛放光。 一旁的公子荣禄跟着叫道:「阿姐说赵君讲的故事特别好听,我想听我想听。」 赵佗突然转头望向嬴阴嫚,见她也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 但见到赵佗看过来,嬴阴嫚又羞红了脸,忙将脑袋侧向另一边。 哼,偷看我! 赵佗心中得意,面上却保持镇静,拱手道:「既然诸位公子相询,赵佗自是知无不言。」 客套完毕,赵佗直接使出拿手绝活,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起来。 从秦军出征淮阳开始,到李信分兵奇袭平舆,然后再到他赵佗看出昌平君熊启有问题,然后毅然领兵南下…… 而李信这边则因为叛徒的出卖,将奇袭路线透露给了楚将项燕,结果遭到楚军围追堵截,蒙武麾下大军也因为叛贼熊启在淮阳反叛,导致后路被断,最终秦国二十万大军被楚人大败。 赵佗讲故事,自然继承了「为尊者讳」的传统,对于李信之事多有维护,过错尽数推在那叛徒熊启身上。 果然,这一来,就连两个六七岁的小公子也挥着拳头,气汹汹的说道:「叛贼可恶,就该打死他!」 「阿姐刚才那一拳就应该打在叛贼身上,把他打死!」 嬴阴嫚脸一红,但她也被赵佗故事吸引,忍不住道:「昌平……熊启那贼平日看上去人挺不错,也对我秦国忠心耿耿,没想到内里竟是这般女干诈叛徒。在关键时刻背叛我秦国,导致李将军和蒙将军大败,真是太可恶了。」 赵佗注意到,相比嬴阴嫚和两个小公子的义愤填膺,公子扶苏脸色却十分暗然,隐现哀伤之意。 赵佗羊做不知,继续讲起来,开始说起自己率兵南下淮水,然后在雾气中突袭屈明率领的五千秦军解救辛梧等人,之后顺势恐吓楚王负刍…… …. 当听到赵佗部下,那个叫做黑臀的二五百主竟然对着楚王露屁股,并用根本不存在的三万秦军将楚王吓晕的时候。 嬴阴嫚红着脸啐了一口,了句:「这黑臀真不要脸,也不知跟着谁学的。」 公子高和公子荣禄却哈哈笑起来。 公子高捂着肚皮笑道:「那楚王胆子也太小了吧,这就吓晕了呀。」 旁边的公子荣禄则笑完后,一本正经的问道:「所以那个叫黑臀的,屁股到底黑不黑啊?」 一阵嬉笑后,赵佗继续开始讲起接下来的上千里转战经历。 智破钟离邑诈降,阴差阳错过蕲邑,派人诈取符离塞,彭城之外将计就计射死屈氏兄弟…… 刚开始还嘻嘻哈哈的两位小公子全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处于深宫,年纪又小,平日里哪里听过什么故事,更别说是这般精彩至极的真实经历,听得两双眼睛都瞪得老大,竟是已经入了迷。 相比于两个小孩子专注于精彩的战斗和智谋对抗中,嬴阴嫚却是眼眶发红,从赵佗的讲述中,她这才知道赵佗在楚地到底经 历了什么。 艰难穿越无人区,砍竹筏渡淮水。深入楚境,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还有城邑中的楚人假装投降,实则暗藏杀机的阴谋。只要稍有不慎,那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太危险了。」 嬴阴嫚喃喃着。 当赵佗讲到最后,他率四千士卒在泗水畔背水为阵,抵挡一万楚军的攻击,战阵厮杀,伤亡惨重时,屋中四位秦王子女全都屏住了呼吸,被那惊心动魄的战斗所吸引。 直到他们听到涉间在关键时刻从后方突袭楚军,冲阵夺旗,吓跑了楚国左司马,夺走楚军主帅大旗,从而引得楚人军心大乱,赢得胜利时,众人才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可惜让那左司马跑了,真是太可惜了。」 公子高和公子荣禄两人满脸惋惜,特别希望把那可恶的楚国左司马抓住。 嬴阴嫚则是眼睛有些发红,她看着赵佗,目光如水,十分温柔。 赵佗差一点就死了。 真是太危险了。 万一那涉间在来的路上出了问题,来迟了一步,让楚人攻破秦军的车阵,赵佗不就有性命之忧了吗? 说不定赵佗的脑袋就被楚人砍了。 想到此处,嬴阴嫚感觉一颗心砰砰直跳,身体阵阵发颤。 但很快,她就想到要不是赵佗自己率军渡淮水,根本就不会陷入这种险境中。 他既然预测到熊启会背叛,那找个借口躲在后面就是了,也不用遭遇这般随时会死去的威胁。 至于救李信改变局势什么的,那就不是她在意的东西了。 想到此处,嬴阴嫚脸色一变,皱着鼻子,竖起眉毛,雪白的牙齿就像是要咬人似得,两只小拳头捏了又放,放了又捏,看上去像是随时都要动手。 …. 赵佗正享受着对方温柔注视的感觉,心中正是得意。 哪料到这刚才还温温柔柔目如秋水的公主,转眼就变成凶巴巴的模样,简直让赵佗摸不着头脑。 这女人翻脸,咋这么快? 好在,这时扶苏适时解围,抚掌而叹道:「军争之事,果真是危险万分,赵君在沙场上九死一生,在强敌围攻下,以智脱险,以勇破敌,如此行事堪称智勇双全,让扶苏万分佩服。」 「公子过奖了。」 赵佗忙谦逊回礼。 嬴阴嫚绷着脸,哼道:「明知前面是九死一生的险境,还要往里冲,如果次次都这样,说不定哪天就要死在这上面。人还是知道保命的好,要不然一味冒险,不免让其他人担心。」 说到最后「担心」二字,她紧绷的脸上不由飘起红晕。 赵佗心中暗笑,嘴上却道:「却不知公主所说会生出担心的那个‘其他人,是谁?」 嬴阴嫚脸色酡红一片,转而羞怒道:「当然是父王了!你这赵佗,不知道父王很关心你吗?他可是说过‘赵佗,寡人之爱矣,,怎么,你对父王此话不满吗?」 听到这话,赵佗讪笑道:「大王之爱,亦是赵佗之幸,岂敢不满。」 嬴阴嫚这才感觉自己赢了一局,骄傲的抬起下巴。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七十六章:公子身份 接下来,赵佗和几位公子、公主又聊了一些楚地的风物人情。 那两位小公子说着说着,话题又转到那个叛徒熊启的身上。 公子高说早晚要把叛徒抓回来打死。 公子荣禄则说等叛徒抓回来了,他要对着叛徒狠狠吐口水。 两个几岁的小公子义愤填膺时,赵佗却注意到扶苏几次欲言又止,神情隐现哀伤。 赵佗若有所思,通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他对扶苏此人也算颇有了解。 这位公子并不傻,相反还很聪慧,在学习上颇有能力。 只是,扶苏的性格中有着仁厚重情的一面。 而昌平君和昌文君,对他的影响又太大。 对扶苏来说,自他出生后,就很少享受过父亲给予的关爱和教导,时常陪伴他教导他的除了出身楚国的母亲外,就是那两位留在秦国,有意与他亲近的楚国公子。 秦王政太忙太忙,他自即位开始,就面临重重危机,有太多的大事费尽了他的心力。 长安君成蟜伐赵叛乱,嫪毐与帝太后谋逆,借着嫪毐之事扳倒吕不韦……再往后便是继承历代秦国先王的遗志,发动灭国大战。 灭亡韩国,消灭赵国,征伐燕国,覆亡魏国,再到去岁的李信伐楚…… 大事一件接一件,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秦王政去处理,去掌控,去操心,哪怕他夜晚躺在床榻上,脑海里也依旧想着秦国的种种军国要事。 他还有多少精力和时间去关心自己的儿子? 秦王政只有偶尔闲暇时方才想起扶苏,招来问对考校,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以斥责居多。 在这种情况下,已退闲在家的昌文君和有意参与的昌平君两人,便趁虚而入,以温和善意的面貌接近,以敦敦教诲引导着扶苏。 他们甚至在无形中,还代替秦王政,行使了作为父亲应该尽到的一部分责任,教育。 如此种种,日积月累。 扶苏与他们之间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所以,当他知道昌平君叛乱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发出“叛乱必有缘由”,甚至欲要为两个楚国公子辩护的声音。 那一刻,扶苏并不是以“秦国公子”的身份为“秦国叛徒”辩护。 而是对扶苏来说,那是两位他最尊敬的老师,甚至是某些程度上的“父亲”,他是从个人的角度,从一个十几岁孩子的角度来为两位最敬爱的长辈进行辩护。 这就是扶苏性格中的情。 但扶苏却没有认识到,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该说出那种话。 他是秦国公子。 熊启,则是秦国的叛徒。 故此,扶苏那一日在殿中,彻底惹怒了秦王。 赵佗见其神色颇为哀痛,再联想到扶苏与两位楚国公子的关系,就猜到大半。 他本无意参与秦王政诸公子之事,至少现在不想也不愿掺和进去。 但无奈扶苏和嬴阴嫚是同母兄妹,又对他颇为友好,赵佗多次借着扶苏的名义进入宫中。在旁人眼里,赵佗哪怕再不愿,恐怕也会被联系到扶苏身上。 赵佗略微犹豫,主动开口道:“公子可知那熊启深受大王信任,为什么还要选择背叛我秦国?” 扶苏愣了下,转而拱手道:“敢请赵君赐教。” “因为他是楚国公子。” 赵佗沉声道:“哪怕熊启生在秦国,长在秦国,当了十年的秦国丞相,但终究改变不了他的身体中流淌的是楚王芈姓血脉。在熊启的心中,他认同的是楚国公子的身份,而非秦国丞相的身份。” “熊启选择了自己的身份,就会站在这个身份的角度上做事,故而当楚国将要遭遇灭亡之危时,他就在淮阳举起反旗,断了我秦军后路,从而让楚国大胜,免掉覆亡之危。” “这就是他熊启背叛的缘由,他认同自己楚国公子的身份,有拯救楚国的义务和责任!” “楚国公子……身份……” 扶苏低语着,他想起那一日和秦王政在殿中的对话,面对他所说的“反叛必有缘由”的话,秦王政怒吼的就是“熊启是楚国公子”!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身份”。 赵佗见扶苏似有所悟,便正式亮“剑”。 “公子通晓儒学,想来亦知孔子‘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之语。若是将其反过来说,便是‘在其位,谋其政’。” “一个人有了自己的身份,那就该以这个身份的立场出发,去做这个身份该做的事情,此等道理,先代贤者亦是早有言语。” 说到此处,赵佗图穷匕见。 “正如公子乃是大王之子,嬴姓血脉,一出生就决定了公子的身份。不管公子如何想,如何做,在天下人的眼中,公子的身份始终都是我秦国的长公子!” “所以公子所思所想,所做之事,都该以秦国长公子的身份出发,一切行为都要以我秦国利益为重,以公子嬴姓一族的利益来做事,如此才是‘在其位,谋其政’,才是符合公子身份所该做的事情!只有这样,大王才会更加喜爱公子!” 说完后,赵佗双目炯炯看着扶苏。 在赵佗的感知中,扶苏最大的问题,就是在那两个楚人的影响下太过亲近楚国,喜爱楚文化,导致扶苏在自己的身份问题上显得很迷茫,说话做事总是分不清自己的身份。 与扶苏相反的是,公子高和公子荣禄没有受过别人刻意引导,对于自己秦国公子的身份认知十分清楚,所以两人虽然年幼,但一听到熊启叛楚之事,就不由义愤填膺,根本就不会出现扶苏那样的困扰。 扶苏,秦国的长公子,内心却是亲近楚国。 秦皮楚骨。 如何能让秦王政喜欢? 所以赵佗今日之语,就是想要点醒扶苏。 如果能抽去他身体里的楚骨,换上秦人的骨骸,让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秦国长公子的身份,以后说话做事都从这个立场出发,那秦王政自然就不会再讨厌他。 扶苏身子一震,以他的聪慧,自然清楚赵佗是在借熊启之事说自己,身份之语确实让他很震动。 扶苏仔细一想,自己以前说话做事,似乎真的有悖于秦国长公子的身份,而父王每一次的发怒,似乎也和这些有关。 当然,长期的思维想法并不是赵佗一番话就能立马改变的,但扶苏终归是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了自己身上的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对赵佗长拜道:“扶苏,谢过赵君教诲。” “公子多礼了,区区微言,若能对公子有所裨益,便是再好不过。” 赵佗微笑着还礼。 一直默默听完两人对话的嬴阴嫚秀眉一挑,美目盯着赵佗,说道:“那你赵佗,又认为自己是什么身份?” 赵佗笑道:“今日之赵佗,乃一秦将也!” …… 赵佗身为外臣,自是不便久留宫中,与公主和诸公子告辞后,他就在侍者引导下走出宫外。 等回到府邸中,赵佗的脸上还带着一抹笑容。 许久不见,公主果真还是那么可爱。 如今身在咸阳,他虽然不能常去宫中见面,但通信交流倒是方便许多。 “大王上次说唯有国之栋梁方能配他的女儿,不知此番有没有做出决定。” 赵佗心中暗想。 念及公主,他的思绪又不由转到情敌一家身上。 “李斯送礼贺我升爵,按照礼仪,我自当前去上门拜访,刚好也看看他态度才是。” 赵佗想到此处,便让府中侍从准备礼物,同时派人向李斯府邸递交拜帖,约定时间拜访。 到了第二天,赵佗让人携带礼物,自己抱着小羊羔前去拜访。 李斯大开府门,亲自出来迎接赵佗,神态十分热情。 “长者相迎,真是让小子受宠若惊。” 赵佗忙行礼。 李斯呵呵笑起来,“赵佗啊赵佗,你如今可是中更爵位,老夫迎你,那也是理所应当。” 赵佗尴尬一笑。 这是他升爵后的一个小坏处。 昔日高高在上的李斯、李信等人,转眼之间就被赵佗追上了爵位,偏偏赵佗和他们的资历、年龄又相差甚大,相互见面自是颇有尴尬处。 赵佗谦逊道:“李公乃长者,亦是秦国柱石之臣,不管小子爵位如何,都对李公十分敬重。” “呵呵,就你赵佗会说。你我早有旧谊,就不客套了,快快随我入府。” 李斯笑着引赵佗入府。 赵佗眼尖,发现李斯走路有些不正常,左腿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一样,颇有瘸拐之态。 他身为客人小辈,自是不好询问,只是心里好奇,不知道李斯是摔瘸的,还是被人砸瘸的。 两人入府后,又是一番客套,李斯请赵佗饮羹汤,食瓜果,相互之间聊一些趣事,聊着聊着又不免说到之前的伐楚战事上。 李斯抚须而叹:“你赵佗年纪虽小,却果真有兵家先圣风范,那背水一战的风采,连我这种不通兵事之人听起来也是赞叹不已。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何其壮哉!” 赵佗谦逊道:“李公谬赞小子,那一战皆是侥幸,背水为阵,能死中求生,皆因对方没有提防,让伏在后方的奇兵建下大功。敌人若是早有防备,恐怕不仅事情不成,还有覆军之危啊。” 李斯微微颔首,颇为认同。 两人又愉快的聊了许多事情,赵佗见李斯对自己神情自若,态度热情而温和,心里的提防之意稍微放下了那么一些。 看来李由之事对李斯的影响并不是很大,他并没有和自己翻脸为敌的心思。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赵佗便适时的拱手告辞。 片刻后,李斯送完赵佗离去,走回府中,刚刚和赵佗聊天时的笑脸早已消失不见。 如今没有外人在场,李斯揉了揉发疼的左腿,干脆箕踞在坐榻上。 “这赵佗年岁虽小,说话却滴水不漏,远非当年的韩非所能相比。他又得大王宠爱,没有可趁之机,暂且不可为敌。除非他在战场失利,重蹈李信旧事……” “在此之前,当以友人相交才是。” 就在李斯心中决定,日后要继续在表面上和赵佗交好时。 李由走进来。 “由儿,我刚与赵佗相谈,此子心智谋略颇为成熟,如今他又得大王宠爱,不可轻易撼之。日后你在面上万不可与他为敌,听见没有。” 李斯开口提点儿子,怕他因为一时意气将事情越弄越糟。 谁料李由此来,却另有目的。 他先点点头,然后双眼放光道:“父亲,我已经想通了,我不会再和那赵佗当面冲突。你之前说的有道理,想要得到大王的宠信,想要获得荣耀,甚至尚公主,唯有沙场立功,以勋业服人而已。” “如今大王要派遣王翦将军率大军伐楚,以王老将军的本领,想来此战又和李信不一样。我想请命参与这一战,我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我要沙场立功,把我失去的爵位拿回来!” 说到最后,李由意气风发,精神状态竟然和前几天沉沦的模样大不相同。 李斯颇为吃惊,不知道儿子怎么突然就开了窍。 不过他见李由精神状态十分好,充满了昂扬斗志,心里也不由高兴起来。 李斯又转而想到此番秦王政伐楚是让王翦领兵,率大军六十万南下,这一战恐怕还是赢得胜面大。 他高兴道:“很好,你这般自信模样,才是我李斯的儿子啊。既有如此战心,我当为你请命,让你去楚地一雪耻辱!” 见李斯答应下来。 李由的目中充满坚定,在心中低语:“父亲,你等着看吧,我这一次再去楚地,绝不会弃军逃跑了,我不想再做那咸阳人口中的‘李跑跑’。” “我李由,亦要背水一战!赢得属于我的辉煌!” 李由自信的抬起头。 这两天,他在府中仔细钻研,将赵佗的背水之战认真参悟。 以少胜多,以弱胜强。 原来如此简单。 赵佗能做到。 他李由为什么不能做到? 只要他不再逃跑,就可与士卒一起背水为战,以少胜多,以弱胜强,创造属于他李由的光辉战绩! 到了那时候,咸阳城中传颂的就是他李由的名字了吧……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七章:钟离归心 拜访完李斯回来,赵佗心情好了不少。 以李斯表现的态度来看,他还没有与赵佗为敌的打算,至少在表面上是没有的。 至于对方内里是否有其他想法,赵佗暗暗留了个心眼。 韩非前车之鉴,还是得提防一二。 「表面交好,敬而远之。」 「抱紧大王的大腿。」 「只要有大王宠信在身,任他们如何阴谋诡诈,也拿我没有办法。」 赵佗为自己定下未来方针,第一要点还是得建功升爵才是,不仅可以提高自己的地位,还能以功绩越发得到秦王政的宠信。 在秦国,大王就是天。 「王翦老成持重,此战当如历史上一样,胜率极大。我要趁着这一战,捞一场军功。」 赵佗心中暗想,但并未因为王翦必胜,就懈怠了自己,反而连续几日都和涉间在府中推演兵法策术。 不过除了涉间外,赵佗府中还有两个来自楚地之人。 卢绾。 这个被黑臀误抓的人,因为他的名字和身份,被赵佗留了下来,并为其入了秦人籍贯,在府中作为赵佗的侍从。 以赵佗如今的身份地位,其中种种流程操作,自是小事一桩。 卢绾生于沛邑乡里间,少时曾和刘季一起读过书,虽然文化不算高,但谈吐举止还是颇为有礼,再加上受刘季影响,亦有一身豪侠气概。 他在单父见过赵佗受数千士卒拥戴的场景;也无数次听闻赵佗以弱胜强,背水为阵大破左司马大军的事情;再到他跟着来到咸阳城,亲眼见到无数秦人为赵佗欢呼雀跃。 种种场景,让卢绾的心灵受到极大震撼。 生于乡里之间的他从未见过如此英雄人物,也从未听过让人如此热血沸腾的辉煌战绩。 「赵军候之行事,就是与昔日信陵公子相比,亦丝毫不差。」 他只能将听人讲过的信陵君窃符救赵之事进行对比,发现赵佗的背水一战也毫不示弱,甚至更加让他这种豪侠男儿感到热血激荡。 「这才是大丈夫该行之事,纵马疆场,驰骋天下,功名利禄尽入手中!」 「我卢绾生于此世,当随此人游!」 卢绾对赵佗钦佩无比。 同时又因为昔日挚友刘季的背叛,让他对沛邑产生了厌恶,对刘季生出了憎恨,故而心甘情愿的完成了身份上的转变,倾心于赵佗,愿为其侍从手下。 赵佗对卢绾也算不错,虽然面上说是侍从,但一应衣食俱全,还时时热情交谈,以「士」之礼相待,类似于门客之类。 这种尊重的行为,更让卢绾心悦诚服。 受到赵佗激励,卢绾在这段时间里认真学习秦语秦文,颇有奋发之意。 相比于卢绾的顺利归附,另一人的情况就要复杂的多了。 赵佗迈步,走到府中凉亭,见四周草木盛开,万花争艳,蝴蝶翩翩飞舞,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草木的清香气,果真是好一幅春日丽景。 …. 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正站在凉亭中,看着一只飞在天上的蝴蝶发愣。 「钟离簪鸟,不知我这府邸可住的惯?」 赵佗走进来,微笑着开口。 钟离眛侧过头,见到赵佗,又听到他口中的「钟离簪鸟」的称呼,不由面露苦笑。 簪鸟。 秦国爵位第三级。 天可怜见,他钟离眛当初献策诈降,正是为了让秦军渡河,好半渡而擒其主将,为楚国立下大功。 哪知道被赵佗一番操作,诈降成了真降,他钟离眛的种种行事反倒 帮了秦军渡河。 如果不是他出诈降奇策,秦军想要成功渡过淮水,恐怕还要大费一番周折。 最让钟离眛郁闷的点就在这里,这秦将赵佗既然看穿了他计谋,也成功渡过了淮水,那就该一剑砍了他才是,这应该才是正常的做法。 但赵佗不仅没有这样做,反而顺势将钟离眛的作为说成是他暗通秦国,不仅不杀他,回到咸阳后还真的为钟离眛表功请赏。 帮助数千秦军渡过淮水,这个功劳十分重要。 秦国上层似乎也有意将钟离眛立为楚人亲秦的典型,对他大加封赏,不仅赐爵三级,封为簪鸟,还赏金十镒。 最重要的是,秦国官方将钟离眛弃暗投明,主动投秦的桉例四处宣扬,让天下人皆知,只要能像钟离眛一样,识时务帮助秦军,爵位金钱全都有! 【鉴于大环境如此, 这样一来,他钟离眛如今真的是名扬天下,在齐、楚之间堪称臭名远扬,被无数人骂为「楚女干」。 钟离眛越发苦笑起来,面对赵佗的问题,摇头道:「钟离眛出身江淮之隅,陡至秦地,一时间还难以习惯。」 赵佗微笑道:「不习惯也无妨,住的久了,就自然习惯了。而且江淮之地,亦非不能再去。等到此番王将军灭楚,楚地亦是秦地,他日尔等可再重游故地。」 听到这话,钟离眛沉默了。 这几天秦王政已经正式下诏伐楚,任命王翦为主将,欲要倾国之兵六十万,一雪前耻,灭亡楚国。 如今的秦国,除了春耕外,其余所有事情都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以钟离眛的见识来看,上一次李信伐楚之所以大败,一来是李信这个主将兵出险招导致翻车,二来则是有熊启在淮阳反叛,所以楚国方能得胜。 饶是如此,还被这个赵佗率军兵临楚都,将楚地打穿而回,堪称耻辱。 到了现在,秦将王翦,乃是当世名将,行事素以稳重着称。秦军兵力更是达到六十万之多,是李信伐楚时兵力的三倍。 再加上这一次不可能再有熊启之事发生。 所以钟离眛认为楚国被秦所灭的可能性很大。 他忍不住叹了一声。 毕竟是楚人出身,一想到自己的祖国即将覆亡,心中岂会不产生悲伤的情绪。 …. 赵佗见钟离眛陷入感伤,就不再开口,默默等待对方自己调整心态。 他刚才之所以说那些话,就是想让钟离眛认清楚形势。 楚国将亡。 赵佗知道钟离眛是个聪明人,并不是楚国的死忠。 历史上,楚国灭亡时,钟离眛可没有殉国而死。 包括后面他跟随项羽南征北战,建立功勋,但等到项羽乌江自刎时,钟离眛也没有相随。 而是转身投向了韩信,希望借助韩信的庇护活下去。 钟离眛也是个惜命的人啊。 只是没想到韩信最后要出卖他,在没有活路的情况下,钟离眛才无奈自刎而死。 所以对赵佗来说,此人是大将之才,而且还有将其收服的可能,这才不嫌麻烦,弄出这一系列事情,只为了将钟离眛收入麾下。 如果换成张良那种六国死忠,赵佗才不会费这些精力。 赵佗也相信,以钟离眛的聪明肯定能看出自己的用心。 钟离眛默然良久,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年。 此人虽然年少,却已经是天下名将,其背水一战大破一万楚军的战绩,让钟离眛感到震惊。 他也是读过兵书的人,但从来没有想过兵法还能那样用? 明明是兵家大忌的布阵,结果反倒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这般扭转乾坤的本领,试问天下有几人能比? 再加上赵佗识破他的计谋,诈取符离,彭城将计就计射死屈氏兄弟等一系列的事情,也让钟离眛十分佩服。 除了钦佩之外,钟离眛对赵佗,还有其他情感。 赵佗明明识破了自己的计策,大可一剑杀了自己就是,结果不仅让自己活命,还为他表功,在秦国拜爵受金。 其中种种,钟离眛很清楚,定是因为赵佗看中了自己的才能。 钟离眛才二十岁,刚出来混不久,就被一个秦军名将赏识看重,心中不免有自得之意。 而得意之后,就是他对于赵佗赏识的感激。 钦佩之心,活命之恩,赏识之情…… 此番种种,已足够让钟离眛对赵佗倾心。 更别说,钟离眛很清楚,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以「楚女干」闻名于世,除了投靠秦国,投入赵佗麾下,他钟离眛还有其他选择吗? 钟离眛长叹一声,对着赵佗下拜行礼道:「中更对眛,有恩有情,眛亦对中更钦佩已久。」 「钟离眛,愿为中更效力,听候中更差遣。」 赵佗笑起来,上前一步,将钟离眛搀扶起身,并一把握住他的手。 「钟离兄既然愿与我相交,就莫要如此生疏,你我之间,日后勿以爵位相称。」 钟离眛愣了下,感受着赵佗手掌间传来的温度,他明白了赵佗的心意。 不以爵位来区分贵贱尊卑。 对方并不拿自己当外人。 赵中更,竟然如此赏识和信任自己。 钟离眛越发感激,轻声道:「既如此,那钟离眛便斗胆称呼一声‘赵君,。」 赵佗笑着应了一声。 钟离眛。 继卢绾之后,也成了他赵佗的人。 …… 连续将卢绾和钟离眛收入麾下后,赵佗的心情很好。 他的注意力也转移到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的国家大事上面。 春耕。 对一个农业国家来说,春耕非常重要。 而春耕后,更是秦国六十万大军集结出发之时。 「去年的时候,横把曲辕犁弄出了个半成品,不知过去了这么久,他有没有彻底造出来。」 「如果有曲辕犁效力,或许能加快一些春耕的进展。」 想到此处,赵佗的目光望向了咸阳郊外。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七十八章:秦以牛耕 赵佗确定咸阳这两天暂无大事后,就专程抽了一天的时间,前往昔日落户的上原乡朝阳里。 马车辚辚而过,只见道路两旁草木茂盛,百花盛开,尽展春日生机勃勃的景象。 两侧的农田中,有许多农人正在里面辛苦劳作,操着未耜,翻耕土地。 不时还能看到有耕牛拉着犁在田中迈步,翻地起土。 牛耕,在秦国非常的普遍,秦国官府甚至还设立了专门的法律来保护耕牛。 据赵佗所知。 在秦国的乡里,每一个季度都会进行耕牛的评比,如果养牛养得好了,就会对相关的耕牛管理者进行酒肉赏赐,并且免除饲牛者的更役。如果养牛养的不好,那就要被上官训斥,还要罚没劳绩。 而如果用牛去耕田,那更要小心的把控,可千万不能将牛累倒。 牛的腰围如果累瘦了,那么每瘦一寸,就要笞打主事者十下,如果用牛过度,让牛瘦的太多,那么用牛的人被活活打死也是有可能的。 除了对耕牛的保养之外,秦律还有对牛的繁育要求。 如果十头成年母牛,其中有六头不生小牛,那么就要罚啬夫、左各一盾。 所以啬夫每年还得想着办法为母牛配种才行,要不然那可是得罚钱的。 除了乡里外,各县每年都要对养牛的进行考核,十头牛里如果死了三头,包括养牛的、负责管牛的官吏,甚至是再往上的县令、县丞都有罪,需要追责受罚! 所以哪怕是一县主官,县府中高高在上的县令长吏,平日也要多多养牛大事。说不定哪个养牛的出了差错,不说将县令拉下马,至少档桉上记一笔,想要升官是不太可能了。 秦国法律对耕牛的保护之所以如此严格,实在是因为牛耕太过重要,能大大节省人力,提高翻地起土的效率,对于农业生产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在赵佗眼中,秦国的普及牛耕固然是好,相对于整个时代来说,是一种比较先进的生产方式。但依旧有改进的余地,比如秦国牛耕所用的犁基本是长直辕犁,在耕地时回头转弯不够灵活,起土也比较费力,效率不算很高。 而他,恰恰就知道一种可以解决这个问题的东西。 朝阳里横所居住的宅院。 自从赵佗搬到咸阳城后,留在此处的宅子和田亩都全都给了横。包括赵佗后续升爵,官府发下来的田亩赏赐,也被赵佗要求继续发放在朝阳里附近,以供横进行农业上的实验。 赵佗带着卢绾、钟离眛二人,在横一家恭恭敬敬的迎接下,走入院中。 不知是因为成了婚,还是在地里劳作过多的缘故,横比去年又瘦了不少,脸色黄中带黑,活脱脱是地里的一个老农民。 【稳定运行多年的,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制造这东西的工匠也被他用赵佗的名义恐吓了一顿,让其不敢胡乱说话。 横一个人悄悄在地里试验,他还让妻子菁在附近放风,防止被其他人看到。 「你做得很好。」 赵佗微微颔首,横做事确实比较靠谱,保密工作完成的很好。 他转头看向仓库中的那件铁犁。 东西好不好,还是用了才知道。 半个时辰后,赵佗名下的农田中,他看着在横的操纵下,耕牛拉着那模样奇怪的铁犁在田里翻耕土地。 相比于赵佗路上所看到的那些长直辕犁,耕地时回转困难,颇为费力的景象。 横弄出来的犁,不仅更小更轻,而且辕从直辕改成曲辕后,更加便于调头和转弯,操作起来很灵活,让耕完一亩地的时间大大缩短了,一天所耕种的田地面积,大大增加。 赵佗估摸着后世的曲辕犁或许在具体的小部件上,和眼前的东西略有差别。但大致上应该差不了多少,毕竟曲辕、曲辕,将长直辕改成短曲辕就是一个最大的进步。 而且横弄出来的还是个粗糙制品,如果让少府的那些能工巧匠在此基础上进行改良,绝对会变得更加好用,耕地的效率说不定还会进一步提升。 赵佗想到,如果能将这东西推广到整个秦国,定然会让秦人的春耕速度加快不少,那样一来就可以腾出更多的人力、畜力和时间,去做其他的事情。 此物,是个军国利器啊! 「很好,横你弄出这东西是大功一件,我定会在大王面前为你请功。」 赵佗很高兴,拍着横的肩膀不停表扬。 横忙道:「此物是君子所想,若无君子所画草图和提点,此物绝无诞生之理。一切皆是君子之功,横能为君子办事便心满意足,安能让君子为我请功。」 钟离眛和卢绾皆是大吃一惊,他们已经见过曲辕犁的作用,知道这东西对于农耕有很大用处,本就暗暗吃惊秦国竟有如此利器。 如今听那「横」一说,这东西竟然是赵佗想出来的,两人看着赵佗的眼神不由越发惊诧和敬服。 这位赵君,不仅打仗厉害,莫非还通农术乎?…. 面对横的谦逊,赵佗笑起来:「你有没有功劳,我还不清楚吗?你可不要小看此物,这东西一旦弄出来,若是推广于世,其作用绝不亚于昔日沤肥之法。」 想到此处,赵佗不由抬起头,望天而笑。 赵佗来到这个世界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不是加快了秦国的统一进程,也不是改变原本的历史走向,而是他所带来的这种种先进的技术。 沤肥之法。 曲辕犁。 增加粮食亩产,提升生产效率。 在未来的一年、十年、百年、甚至千年,无数人会因他所带来的这些技术受益,这个世界上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因此而得到活命的机会。 赵佗想到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经历的那场逃难中的大饥荒。 吃树皮草根,挖泥土填腹,甚至许多人将罪恶的眼睛望向同类的尸体。 「愿天下之人,再无饥饿之苦。」 赵佗喃喃着,这是他的心愿。 …… 咸阳城,赵佗回来后,就立刻将曲辕犁之事上书秦王政。 不同于他之前禀报沤肥之法还需要公主为其开口,如今的赵佗身为中更高爵,不仅有上朝议政的权利,更可以直接书通秦王,不用再经旁人之口。 秦王政对此果然重视,在看到赵佗上书的时候,立刻将其召进宫中。 「你说弄出来的曲辕犁比之秦犁效率更高?能加快耕种速度?」 「唯。」 赵佗应了一声,然后开始解释起曲辕犁的作用。 至于此犁的来历,赵佗依照惯例推到昔日农家身上。 就说他以前见农家之人用过,隐约记得大概模样,所以便让手下人进行制造研究,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才将曲辕犁弄出来,确定有效果后才敢将给大王。 当然他也不忘在大王面前夸赞横的功劳。 「农家?」 秦王政似笑非笑的盯着赵佗:「先是公输器械,后是农家之术。沤肥之法,曲辕犁……呵呵,赵佗啊,你对年幼时的事情倒是记得挺清楚。」 赵佗满脸尴尬。 好在秦王政并没在这事情上追问,这位大王更关心的还是赵佗所献的东西到底有没有用。 只要对秦国有益处,不管哪里弄来的,那都是好事,都是功劳一件。 「将那东西送到少府去吧,确定有用后,就让治粟内史府来推广此物。届时,你赵佗和那个横的功劳,自是不会少。」 秦王政澹澹开口。 赵佗忙行礼退下。 对于此物的功劳,他倒是不太看重。 毕竟赵佗的爵位已经达到了中更级别,爵位太高了,已经不是一件曲辕犁就能让他升级的,想要快速升爵,还是得靠战场立功才行。 这东西最大的用处,还是提升秦国的国力。 看着赵佗的身影离去,秦王政想到一事,让人招来姚贾。 「大王。」 姚贾入门后忙行礼拜见。 秦王政微微点头,也不多说废话,直接问道:「项燕熊启之事办的如何了?」 姚贾微微一笑,拱手道:「禀大王,算算时间,谣言应该快在楚地传开了。在吾秦国间人的刻意推动下,想来整个楚国都会知道项燕有左立熊启之心,到时候就看那负刍如何应对了。」 「善。」 秦王政冷冷一笑。 他看着南方荆楚方向,低语着:「熊启啊熊启,你以为你背叛了寡人,回到楚国就能安心度日了吗?」 「负刍会让你知道的,这天下之间,再没有一个君王能比寡人更信任你。」 「你会后悔的……」.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七十九章:谣传楚都 楚都寿春。 春光正好,百花娇媚。 高台楼阁上,楚王负刍正抱着两个细腰美人,坐在台上赏花谈笑,远眺风景。 不时往左边亲一口,右边拱一嘴,温软在手,香风绕鼻,美哉乐哉。 这才是楚国贵族的日子。 这才是他楚王负刍应当享受的美好生活。 但总是有不开眼的人要来打扰大王的快乐日子,随着一阵脚步声接近,侍从前来禀报,说松阳君景昭求见。 楚王负刍脸色一黑。 松阳君景昭,楚国的柱石之臣。 对于这位大臣,楚王本无恶感,甚至还十分信重。 并非是因为景昭属于他负刍一党,相反此人是个中立派,在楚地颇有贤名,被称作仁厚长者。 昔日楚王负刍弑君篡位,被无数贵族封君指责,甚至有人公开举旗造反,一副要大打内战的模样。 这时候,松阳君景昭以国赖长君,不宜动荡而被秦人所乘为理由,公开支持了负刍。 楚王负刍颇为感动,在地位稳固后,对景昭很信赖,认为这是个好臣子。 但随着秦楚之战结束,他却对景昭越来越厌恶。 无怪乎其他,此人和项燕走的太近。 而项燕在秦楚之战时做出的选择,又让负刍在气愤的同时深感恐惧。 「去将靳夏叫来。」 楚王负刍对侍从低声吩咐,他可不想一个人和景昭纠缠。 侍从领命而去,楚王负刍则继续和两个美人嬉戏了一会儿,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让人叫景昭进来。 不一会儿,景昭在侍者的带领下来到这高台上,行礼拜见。 「不知松阳君来见不谷,所为何事?」 楚王负刍开口,挥手让两个美人下去。 景昭略微犹豫后,开口道:「臣之所来,是为上柱国之事。」 「哦?上柱国之事?上柱国有什么事情吗?」 楚王负刍明知顾问,面上装作不懂,实则心中冷笑。 景昭咬咬牙,想到那谣言如今已是传遍楚都,大王定然早有听闻。如今上柱国还未回来,如果他景昭再不前来解释,恐怕大王会对上柱国起猜疑之心啊。 「大王,臣听闻最近的传言,说上柱国与秦人交战时,有拥立公子启之意,故而才不回兵寿春。臣敢说,此事绝对是被人编造,上柱国绝无此心。」 「试问当时上柱国和公子启并无交集,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怎会有拥立之意?」 「而且秦楚大战之际,情况十分危险,以上柱国之贤,自是只想着一心抗秦,欲要团结我楚国上下,绝无半点他意。」 「上柱国之所以当时不回兵,选择北上项城,实乃是识破了秦将赵佗的诡计,不愿被其诱兵南下,放弃大破蒙武的机会。就是因为这样,我楚军方能有这数十年未有之大胜,将秦人彻底赶出楚国啊。」 楚王负刍笑着点头,实则心中已经是怒火冲天。 景昭解释的可真好啊。 项燕没有拥立熊启之心,是因为他对熊启不了解,是因为当时秦楚大战需要团结人心。 那是不是说,等到他项燕和熊启相互了解,觉得此人合适,然后秦楚大战打完了,他就可以生出废立的心思? 然后他项燕就可以拥立熊启上位了? 景昭还在继续解释着:「而且事情也确实如上柱国所料,兵临我寿春的只是一支偏师,所以上柱国只派了昭平带一万兵马回援的决定是正确的,若是他将大军尽数撤回,那蒙武……」 「呵呵,松阳君此言 差矣。」 一道冷笑声传来,景昭回头,就看到右尹靳夏大步走来,顿时面露不愉。 这靳夏,可不是什么好臣子啊。 靳夏却不理景昭沉下来的脸色,而是自顾说道:「松阳君所言上柱国派昭平率一万人回援是正确的,那请问昭平如今在何处?」 「那个兵临我寿春城下的秦将赵佗,如今又在何处?」 景昭脸皮一抽,知道自己为了解释项燕不回援的事情,说错了话。 昭平何在? 自然是死了。 赵佗何在? 估计回秦国领受大功了。 景昭弱弱道:「谁也没想到那个秦将赵佗如此厉害,竟然能击败昭平的一万大军,这一点,上柱国也没料到。」 靳夏冷笑道:「是啊,上柱国没有料到,但大王料到了!」 「大王神武英明,早就知道这个赵佗是秦国名将,绝非一般人所能对敌。」 「所以才会下令让上柱国率大军回来,剿灭赵佗这支秦国奇兵。谁料上柱国竟然抗命不遵,只派了昭平带一万人来,结果让昭***被那赵佗击败,一万大军竟然被五千秦军击破,这可真是奇耻大辱啊!」 「若是上柱国听了大王的诏令回来,率三万大军回师围剿,那赵佗安能逃掉!大王安能有泗水之耻辱!」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用多说了吧。 楚王负刍深吸一口气。 他之前虽然心中愤怒,但忌惮于项燕刚刚打赢秦军的威名,不好下手。 如今随着「谣言」的四处传播,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否则迟则生变。 但负刍肯定不能公开收拾项燕,甚至不能显露恶意,否则那就是给项燕和熊启动手篡位造反的理由。 「靳卿之言太过了,上柱国击败秦军,创造数十年来未有之大胜,此等功劳,何错之有?」 楚王负刍平静开口,说出的话让靳夏怔了怔,景昭却是露出一抹笑。 看来这位大王还是英明的。 楚王负刍笑道:「谣言之事,不谷自然不会相信,而且为了表彰上柱国之功,也为了让楚人们知道,不谷不会因为谣言,对上柱国生出猜忌之心。所以不谷将要任命上柱国为我楚国令尹,让他回寿春,助不谷主持国事!」 听到这话,靳夏眼睛发亮。 名升令尹,暗夺军权。 大王这招,高,真高! 景昭则是怔了怔,心中若有所思,但他见楚王负刍神态自若,话中言语更是充满对项燕的肯定和褒扬,看上去并没有被谣言影响。 令尹,楚国的最***衔。 执掌一国之权柄,身处上位,以率下民,总揽军政大权于一身。 当然随着时代的变化,楚国的军权现在主要集中在上柱国、司马手中。 令尹的职责主要是综理国政,相当于其他国家的相邦之职。 让项燕任令尹,确实是一种高升和奖励。 景昭想到此番秦楚战争已经结束,就算秦国再有伐楚之意,恐怕也要很久之后,上柱国卸任军职,回楚都担任令尹,也是一件好事,并无不妥。 这位大王虽然胆小了一些,但还是懂道理的。 景昭拱手道:「大王英明。」 高台上,看着景昭离去的身影。 靳夏阴恻恻说道:「大王将项燕升为令尹确实是一步好棋,不仅让人无话可说,还夺去了他的军权,防止其在外生事,方便就近监视,让他不敢异动。只是,那公子启……」 「哼,熊启……他不是被称作我楚国的英雄吗?」 「不谷自然要让他继续做一个英雄,如今秦国退兵,淮北已无他用武之地。但江东吴越,新近有越人袭扰,正好让咱们这位楚国公子前去,为国效力。」 楚王负刍脸带微笑,江东吴越,蛮夷众多,把熊启扔到那里,将其和项燕分开,看他们还能闹出什么名堂。 听到这话,靳夏赞了一声,转而眼珠一转,说道:「大王,我看这松阳君恐是项燕一党,未免项燕回寿春时,他们相互勾结,不如打发松阳君出使齐国。如此也可借着我楚国大胜秦人之威,将齐国拉拢过来,日后就算秦人再起征伐,吾等也有齐国作为依靠。」 「靳卿为国忧虑,真乃不谷良臣。」 楚王负刍含笑点头。 「此事,大善。」 第二百八十章:章邯之名 曲辕犁之事,先是少府派出吏员前来接洽,好评定此物效用,以及进行后续的改良和制造。 等到少府评定完毕后,才会交由治粟内史进行推广。 因为赵佗爵位极高,又得大王宠爱,少府根本不用他亲自送东西前去,反倒主动派人登门。 赵佗自是不会怠慢,曲辕犁十分重要,哪怕对方只是个少府吏员,他也表现得颇为郑重,开门相迎。 眼见赵佗亲自迎接,那高大魁梧,面生短须的少府官吏顿时受宠若惊。 他几步上前,一边作揖拱手,一边神态恭敬道:「考工室令章邯,见过赵中更。」 考工室令,乃少府属官,掌作兵器弓弩刀铠之类,还掌织绶杂工,兼掌制铜器、漆器等玩好之物。 少府派此人前来,倒是颇为合适,曲辕犁确实是对方的职司。 赵佗微笑着点头,但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略带惊愕道:「你是章邯?」 章邯微微一怔,看这位赵中更的模样,似乎对自己的名字反应很大。 他小心翼翼问道:「下吏确实名为章邯,赵中更莫非听过下吏之名?」 听过! 赵佗哪能没听过章邯的名字。 章邯,秦国最后的名将,以一人之力差点镇压天下。 此人亲手覆灭了张楚政权,随后更杀了新六国的齐王田儋、魏王魏咎、以及那位大名鼎鼎的楚国武信君项梁,堪称战绩辉煌。 不过如今的章邯,还只是少府属下,一个秩六百石的吏员罢了。 想到此处,赵佗脸上笑容大盛。 「我听说少府属下有一能吏名为章邯,聪慧睿智,乃一贤人,没想到竟是足下。」 说着,赵佗行了一礼,热情的邀请章邯入府。 章邯又惊又喜,惊的是没想到他章邯的名声竟然能传到赵中更耳中,这太让他惊讶了。 喜的则是,赵中更不仅听过他章邯的名字,还当场赞他聪慧睿智乃是贤人,又以足下敬称,这可真是给足了章邯面子。 饶是章邯生性谨慎,颇为睿智,也被赵佗这一番吹捧弄得心中飘飘然。 没人不喜欢听好话,更别说是来自赵佗这种上位者的赞美。 「赵中更过誉了,章邯不过区区小吏,哪称得上贤人二字。赵中更才是我秦国贤人,背水一战,以少胜多,实乃是昔日孙、吴之能,章邯实在佩服的很。」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之功,乃是君子所为,若无君子,便无此物。」 章邯惊讶的望向赵佗:「赵中更亦通百工之术乎?」 …… 因为曲辕犁的事情,赵佗和章邯算是有了些交情。 赵佗觉得以自己表现出来的态度,章邯对他定然很有好感。 如此一来,不说他日将章邯收入麾下,但至少也是一个朋友,而非敌人。 随着章邯将曲辕犁带回去,少府对这东西非常重视,再加上正值春耕时节,连忙评定后便上报秦王政,称此物确实为军国利器,能提升农人耕地的效率。 秦王政大悦,一边让少府和治粟内史负责此物的制造和推广,让这一次的春耕能够用上。 同时下令主爵中尉府为此事议功,颁发赏赐。 横得到的爵位赏赐颇重,他以制造之功,被赐爵为不更,免除了日后的更役,一次连升数级,对一个底层黔首来说,这赏赐十分丰厚。 当然,这多半还是看在赵佗的面子上,否则换成一个普通没背景的黔首,献上这种东西,恐怕最多得到一级爵位,再赏赐点金钱就算打发了。 至于赵佗,他虽然有提出想法和献上此物的功劳,但此物并非他制造,且赵佗的爵位太高了,这点功劳还达不到升爵的要求。 故而只在功劳簿上给他记了一笔,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赵佗没有升级,但涨了一截「经验条」,等到日后再立下其他功劳,「经验」累积足够,就可以累功升爵了。 随着时间推移,在曲辕犁被少府和治粟内史府制造并开始在关中推广的时候,笼罩咸阳城上空的战争阴云越来越浓。 王翦来了。 这位已经告老回乡,在老家频阳享福的老将,在李信战败后,又被秦王政亲赴频阳,强起之。 「我不想来的。」 王翦坐在车舆中,听着滚滚车轮声,不由轻轻一叹。 他是真的不想来,也不想掺和灭楚之事。 因为王翦很清楚,秦王政本不愿用他。 王翦灭赵国,亡燕国。 其子王贲也在去岁灭亡了魏国。 当今天下,山东六国,已亡其四。 王氏父子,就灭了三个。 如果再让王翦伐灭强大的楚国,那王氏一门的声威和影响将在秦国达到何种地步? 哪个君主心中会不忌惮? 所以上一次秦王政选择李信为主将,除了李信需要的兵力比王翦少之外,秦王政故意提拔年轻将领,让其抗衡王氏在军中的影响,也不失为一个重要原因。 只是,李信败了。 他不仅将数万秦军丧在楚地,更让秦王政的期待付之东流。 秦王政不得已,才亲至频阳请王翦强起领兵。 「寡人以不用将军计,李信果辱秦军。今闻荆兵日进而西,将军虽病,独忍弃寡人乎!」 秦王政语带歉意,以情相劝。 王翦当时就拒绝道:「老臣罢病悖乱,唯大王更择贤将。」 但秦王政那双眼睛充满了威严,以及隐含着威胁。 「已矣,将军勿复言!」 好了,将军你不准拒绝。 王翦打了个寒颤,不由想起武安君白起自刎杜亭的前车之鉴。 白起,不就是拒绝了秦王让他领兵的请求吗? 王翦只能叹道:「大王必不得已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 秦王政笑起来:「为听将军计耳。」 秦王政答应了王翦的请求,看上去一切都很好。 但王翦还是很害怕。 「如今举国大军六十万人委于我手,王心岂能不疑?」 …… 赵府。 赵佗穿上代表中更爵位的服饰,手捧又大又长的墨玉圭,向早已准备妥当的车舆走去。 今日,他要上朝议事。 因为王翦来了。 秦国新一轮的伐楚之战,正式拉开序幕。 今天就要在朝堂上,选出副将之职。 因为此番伐楚预定兵力足有六十万人之多,所以在选择出副将后,主将、副将以及邦尉府也要尽快商议,选出各部裨将军的人选。 选将定策。 然后便是等到春耕后,集结大军。 秦军东出,剑指荆楚! 第二百八十一章:将门 赵佗交出佩剑,大步走入宫门。 一路所过,宫中那些昔日同僚全都既羡慕又敬畏的看着他,行礼问好,恭敬叫道:「赵中更。」 赵佗点头,对他们报以微笑,不时还能叫出一些中郎的名字,更让对方受宠若惊。 一年多以前,赵佗还和他们一样是个宫里驻守的小小中郎,一年后却已经摇身一变,成为秦国家喻户晓的少年英雄。 爵位更是达到中更级别,与不少老臣名将相同,这种飞跃足以让众中郎羡慕到眼睛发红。 赵佗走后。 一个中郎看着他的背影,不由羡慕道:「早知如此,我也跟着请命去战场了,说不定现在也和赵中更一样,升爵立功……」 旁侧的中郎立刻嗤笑道:「得了吧,你上次要是去了,说不定是跟着李中更一起奇袭寿春,一不小心就死在楚地。别忘了,之前伐楚的关中精锐可大都在李中更手下。」 另一个中郎却笑道:「跟着李中更都还好,至少有活着回来的机会。要是跟着咱们原来那位李户将。哈哈,那可就惨了,全军覆没,唯他一人独生呢。」 「说的也是,不过李户将之前在宫里的时候,看上去也是个响当当的大丈夫,怎么一上战场就只剩逃跑的本事呢?现在咸阳人都在暗地里叫他‘李跑跑,,也不知道是谁取得这名号,还挺贴切的。」 「嘿嘿嘿。」 …… 相比于那些中郎同僚的羡慕和友好,原本的一些上司领导却让赵佗有些尴尬。 中郎骑将王离。 赵佗路上和他相遇,王离看着赵佗的眼神十分复杂。 昔日赵佗入秦,不过是一无爵黔首,而他王离彼时已是拥有五大夫爵位的中郎骑将。 哪怕之后赵佗接连立功,甚至打完燕国拜爵公乘,入秦宫为中郎,那也是位居王离之下。 王离当时还对赵佗起了收服之心,认为此人颇有军略之才,日后等他为将时可收为手下,委以重任。 哪知道这才两年过去,原来那个无爵小子,如今竟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赵中更,而他王离还是一变不变,依旧是五大夫爵位。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门。 他赵佗拼死拼活在战场上厮杀战斗,转战千里,九死一生,如今也只能到中更爵位,封侯更是遥遥无期。 而王离呢? 他只需安坐咸阳,不需要冒着什么危险,自有父、祖为他攒功劳。 哪怕王离什么都不做,等王翦死了,他就能稳当当的继承一个侯爵。 人比人,比不得啊。 赵佗与王离又寒暄了几句,告辞离去,很快就在陛前遇到了披甲佩剑,为大朝会护卫的中郎将蒙恬。 相比于之前王离的友好态度,蒙恬却显得软硬不吃。 见赵佗过来,他依旧站的笔直,目视前方,做出一副认真宿卫的模样。 蒙恬可以不理赵佗,但赵佗作为他曾经的下属,却不能不主动问好。 「赵佗,见过中郎将。」 赵佗主动拱手。 蒙恬转头,瞥了赵佗一眼,冷冰冰道:「赵中更爵位在蒙恬之上,又是沙场名将,蒙恬安能受中更一礼?」 「依我秦国爵位之尊卑,只有蒙恬向中更行礼的道理,只是要恕蒙恬甲胃在身,执行宿卫公务,不便行礼。」 赵佗嘴角一抽。 这蒙恬好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直接把自己的示好之意堵了回来,让赵佗讨了个没趣。 「是赵佗唐突了。」 赵佗耸耸肩,看来他和蒙氏果真不太对路。 之前的赵高之事,虽然不至于结怨蒙毅,但那个铁面无私的廷尉府奏谳掾,肯定不会对他赵佗有好感。 如今蒙恬又是这种态度。 他赵佗注定和蒙氏走不到一起。 赵佗若有所思,与蒙恬告辞后,向殿中走去。 身后,蒙恬看着赵佗的背影,眼露复杂之色。 「这一次,我也要请命伐楚……否则,日后只能望此子项背,蒙氏之名,自我衰矣。」 想到此处,蒙恬心中又升起一抹古怪的感觉。 上一次李信伐楚,他在秦王政的暗示下,认为自己就要成为伐楚副将,马上就能立功升爵,不由飘飘然,哪料到朝堂之上直接被震惊懵了。 大王暗示的副将之位最终落到了自家父亲头上,这让蒙恬很无语,如果是其他人,他心里还会有不忿甚至是怨恨。但那是蒙武,他蒙恬就只能打落了牙往肚里咽,连一句抱怨的话都不敢说。 …. 但没想到李信伐楚竟是一场大败,他蒙恬没有作为副将参加,反倒成了一件大好事,而他的父亲蒙武更像是代他受了一劫。 每当想起这事情,蒙恬就感觉哭笑不得,心情古怪的很。 只是蒙恬心中一直存在一个疑惑,困扰了他很久很久。 「大王明明暗示了要让我做副将,为什么最后会变成父亲?」 「是大王自己改变了心意,还是有人进谗言?」 「那人是谁?为何如此做?」 …… 「此番伐楚之战,寡人要一雪前耻,一切战阵之事尽数托付给王老将军。」 「王翦,为我秦国上将军,统率六十万大军,伐灭荆楚!」 大殿上,秦王政开口,正式将任命王翦为伐楚主将的事情宣告下来。 王翦走出来,行了一礼,说道:「谢大王,臣王翦必不辜负王命。」 相比上一次李信的各种豪言壮语,王翦的话很少,却让殿上诸人听的十分安心。 「王翦稳啊,这一次终于可以打个顺风仗了。」 赵佗看着这一幕,心里很高兴,有王翦领军,完全不用担心大败的风险。 当今秦国的国力,只要主帅不乱搞,胜算是极大的。 「只是不知副将是谁?杨端和?」 事情就如赵佗所料,在宣布完王翦为上将军之后,秦王政立刻又宣布了此番伐楚的副将,正是杨氏老将杨端和。 众人皆感觉理所当然,没人惊讶。 不同于上一次李信伐楚,秦王政想要用一干新鲜血液来替换秦军中坚。 这一次,他的目的是为了彻底覆灭楚国,一雪耻辱。 为此,他不惜亲自前往频阳请王翦复出,更是发动了秦国六十万大军,堪称倾举国之力。 这种情况下,秦王政决不能允许有任何的失败。 所以这一次,他一切用的是最稳重的搭配。 主将王翦,稳。 副将杨端和,稳。 此战,必须稳赢! 没有第二个选择。 赵佗捧着墨玉圭,站在殿上,看着杨端和老将军出来行礼谢恩的模样,心中却若有所思。 他发现,整个秦国的高级武将,似乎都被几大将门垄断。 王氏。 蒙氏。 辛氏。 杨氏。 李氏。 桓氏。 …… 虽然这时代有一句话叫做「宰相必起于州部,勐将必发于卒伍」。 但实则,真正垄断上层的还是各大将门氏族。 秦国的军功爵,给底层的人开通了一个上升渠道,但真正的平民,能够从小兵开始,爬到顶层的实在是太少太少,甚至可以说没有。 哪怕像羌瘣,那也是出身羌人大姓,入伍就有爵位优待,非一般人能比。 或许,他赵佗能算一个真正从小兵爬起来的。 …… 大朝会上。 秦王政正式任命了此番伐楚的主将和副将人选。 之后就由王翦、杨端和两位老将,前往邦尉府,和邦尉尉缭共同定下其余裨将军的人选。 …. 此番秦国出兵六十万。 除去三十万辅兵民夫外,战卒也有三十万左右。 如此便需要三十个校尉级别的秦将,以及十余位裨将军。 「这赵佗该如何安排?」 「他现在可是中更爵位,真是伤脑筋。」 杨端和看着简牍上的赵佗之名,不由犯了愁。 中更爵位,足以担任裨将军之职。 但按杨端和所想,这赵佗虽然在李信伐楚之战中创造了辉煌的战绩,但毕竟年龄太小了,最高只带过五千士卒,没有带大军作战的经验。 若是陡然升为高职。 这年轻人,恐怕把握不住。 最终落到李信一般的下场也有可能 杨端和想到王翦稳重的性子,以及之前在伐燕时打压李信的情况,不由试探出声。 「赵佗陡升高位,恐怕会重复李信之事。莫不如将其任为校尉,只带一万人?如此便可稳妥一些,但赵佗爵位太高,不便居于人下,就让其归于上将军直辖如何?」 听到这话,一向稳重的王翦却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如此安排,你别看他赵佗年少,但本领可不小,并不差于其他裨将军。」 王翦想到赵佗在伐魏之前,就跑来询问自己若是「秦军伐楚大败,被楚人尾随追击,该如何应对」的事情。 如今想来,此子竟然有这般先见之明,甚至比他王翦还看得远。 从昌平君的异常表现,就看出对方会有反叛可能,从而又推演 出一系列的战争变化……赵佗这般见微知着的能力,光是想想就让王翦叹为观止。 更别说,赵佗在楚地的战绩也让王翦觉得很亮眼。 此子,不可以常理待之。 想到此处,王翦笑起来,对一旁的尉缭道:「尉公,我看咱们也不用故意压着赵佗,就依他的爵位,任为裨将军如何?」 尉缭笑道:「善。」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八十二章:蝴蝶效应 咸阳,李府。 “父亲,那赵佗被任命为裨将军了!” 李由走进屋中,一双眼已经彻底红了,说话还带着颤音。 李斯坐在案前,正品尝着他最爱吃的龟肉羹。 听到李由的话,他没抬头,伸手用匕舀了一勺龟汤,吹了吹,送入嘴中小口品尝着,脸上露出陶醉的神色。 “果然还是要用二十年以上的老龟熬汤,再加一些楚地特有的兰草,才有些许滋味。” 眼见李由脸色越发难看,李斯这才放下匕,悠悠开口。 “赵佗身为中更爵位,任裨将军不是理所应当之事?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之前不是说不和他相争,只去战场立功吗?” “父亲,我并无和赵佗相争之意。”李由脸一红,声音低了些。“只是,他被任为裨将军,手下能管好几个校尉、军候。万一我进入卒伍之后,被他所管辖怎么办,那王翦素来欣赏赵佗,万一他们故意让我……” “放心吧,王翦不会的。” 李斯有些无语,原来是李由怕被王翦故意分到赵佗麾下,然后被赵佗收拾。 以李斯对王翦的了解,那位老将军不可能做这么蠢的事情,甚至因为此番大战太过重要,他的目光根本不会放到一个小小的李由身上。 至于其他人,更不可能为了这种事情故意得罪自己这个新任廷尉。 是的,就在前几天,为了让秦国在战争期间拥有更高的效率,秦王政对百官公卿进行了一次任免升迁。 首先是为昌平君熊启保留的右丞相之位,因为熊启的背叛而不再保留,让原本的左丞相隗状晋升为右丞相。 左丞相之职则由御史大夫王绾补上。 御史大夫之职又由冯氏的冯劫担任。 至于九卿之一的廷尉,则主动称病告老归乡,将这个重要的位置留给了早已等候多时的李斯。 如今,他李斯在秦国混了二十多年后,终于爬到了廷尉高位上,算是真正站在这个国家顶层的人物之一。 所以在欣喜之余,李斯的目光也放的更加长远,根本看不上李由这些小心思。 不过他也能理解儿子的担忧,在用“格局”之类宽慰了一些后,也说出一些实际的东西。 “你勿要担心就是。此番大王出兵六十万,关中只出二十万人。其余兵力由各地郡县进行征召。我会告知邦尉府那边,将你安排到南郡征召的军队去任军候。” 李由因楚地战败,遭遇削爵两级的惩罚,如今的爵位甚至还不如在宫中当中郎户将的时候,只剩了个公乘,连鹖冠都没有资格戴。这个爵位,任职二五百主也行,当一个军候也能勉强说得过去。 如今看来李斯是要凭借关系让他继续做一个军候,统领五千人了。 李由听在耳中,喜悦无比。 给我五千人,我还有翻身的机会! 李斯瞥了一眼儿子,继续说道:“你我原为楚人,南郡原本也是楚地,其民皆说荆楚之音,你去南郡领兵,一来可凭楚音获取军心,更容易指挥士卒。二来你也不用和赵佗接触,以免影响心境。等日后上了战场,只管好好立功打仗就是。” 听到这话,李由先是一喜,转而又神色黯淡道:“这安排虽好,但那些南郡兵大多都是弱旅之卒,岂能和关中精锐相比。” 李斯瞪了他一眼,说道:“那就要看你练军的本事了。难道他赵佗转战楚地上千里,率领的都是关中精锐吗?” “据我所知,赵佗在楚地的手下,是各地士卒拼凑,除了一少部分关中人外,大多来自韩地、河内、上党,甚至还有来自汉中的蛮夷,你领一支南郡楚兵,不比他好上太多吗?” 听到这话,李由又高兴起来。 父亲说的可真对,五千南郡兵,总比一支拼凑的杂牌军更好统率。 李由道:“好,他赵佗能练兵,我李由也同样能练兵!” 而且,我还要练出一支强军! 李由心中意气风发。 他最近又宅在府中苦读兵法,认真研习各种兵书战策。 终于领悟了赵佗背水一战能够大胜的精髓。 除了后伏奇兵之外,那便是军心! 赵佗麾下五千士卒尽数为他效命,故而能死战不退,以一当十。 若是军心不振,恐怕根本撑不了那么长时间,就被楚军击败了,更别说反败为胜。 “兵法有云: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 “得军心者必胜,我李由此番定要将军心握于手中,届时上下一体,何愁不胜!” 李由抬起头,目中闪烁着自信的光。 经过研究打听,他已经从赵佗的身上学到了很多很多。 让士卒给家里写信,亲自代写家书,以情动人。 以牛酒犒赏士卒,为他们掏钱买鞋,以物质进行收买。 …… 赵佗能做到的,他李由一样能做到。 赵佗做不到的,他李由更是能做到。 “昔日吴起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是故兵卒战不旋踵。” “我李由,将要仿吴起之事,将你赵佗做不到的事情做下去。” “如此,军心尽在我手,五千人皆为我效死。何愁不能背水一战,何愁不能战胜强敌,立下功勋!” 李由昂起头,他的自信与骄傲,又回来了。 …… “有关系果然好。” 赵佗很高兴,不仅是因为他已经被正式任命为此次伐楚的裨将军。 更因为他通过和尉缭、王翦的关系。 将涉间、黑臀、赵广、白荣等老部下全都安排到了自己的麾下。 在知道被任为县尉的苏角也在此次征召之列时,赵佗又将苏角划到了自己这边。 如此一来,到时候赵佗手下都是些用惯的老部下和自己人,不管是练兵还是上战场打仗,都会如鱼得水。 不过现在还只是在分配和统筹阶段,为正式出兵做准备,想要正式开战还要再等上一两个月,等到春耕结束,到时候众人便可再聚于他赵佗麾下,共立功勋。 “按历史结果来看,王翦伐楚应该是稳了。” “不过因为我的关系,这时间提前了整整一年,不少人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这一次,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吧?” 赵佗偶尔会生出一丝忧心。 他已经认识到了,随着他在这个时代做出的事情越来越多,影响越来越大,被他所引起的蝴蝶效应改变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多。 每一个人的命运,都和原本的历史出现了不一样的走向。 偶尔出现一些超脱原本历史的事情,似乎也成了正常。 …… 丰沛之间,三个游侠从丰邑中走出,跃上马背,眺望东北齐地方向。 一个短须游侠叹道:“可惜那刘季被秦军抓走了,否则吾等必要将其斩杀,为张君和诸义士复仇。” 另一个黄面游侠则摇头道:“被秦人抓走的不一定是刘季。这丰邑里不是还有个说法,说是被秦人抓走的是那个叫卢绾的人吗?” “小儿之语罢了,既然卢绾和刘季都没有回来,我估计两人不是被秦人当场杀了,就是被一起抓走了,否则不可能那么久他还没回家。”短须游侠摇头道。 黄面游侠点点头,说道:“说的也是,毕竟那可是他的新婚之夜,若是没被秦人抓走或是被杀,怎么可能抛下新妇就跑了。” “可惜啊,那新妇连一夜快乐都没享受过,就守了寡,乃公可真是为她难过。” “嘿嘿嘿……” 听着两人之语,陈馀摇了摇头。 他们此行经过丰沛,顺带打探刘季之事。 据他了解,上一次前来斩杀刘季的游侠都被刘季反杀,让人很遗憾。 陈馀有亲手为张耳和那几个游侠复仇之心。 但可惜据丰邑人说,刘季在新婚之夜,遭遇秦军来此。那领头的秦将似乎就是当初攻克外黄的那一个,对于刘季背信弃义之事十分痛恨,让人捉拿刘季。 真实的结果不知道是怎么样,反正自从那一夜后,丰邑中人再也没见过刘季的身影。 “刘季,小人耳。定是死在了那些秦人手中。反倒是那秦将赵佗……” 陈馀眯着眼,想到一路走来听过的秦将赵佗之事。 奇袭楚都寿春,千里转战攻城拔邑,彭城射死屈氏兄弟,泗水畔背水为阵大破楚军…… 每一件事情都让人津津乐道,别说是秦人,就连齐、楚之人听到那种种匪夷所思的战绩,也不由要赞上一声:“赵佗,真大丈夫也。” “兄长死在此等人物手中,倒也没辱没他的名声。日后有机会,我当要斩下赵佗之首,为兄长复仇才是。” 陈馀低声自语,但紧接着,他就将此事抛在脑海,看向东北方向 齐国。 他要去齐国干一件大事! 相比此事,赵佗、刘季都不足为道。 “我在青阳刺杀秦国使者,引发秦楚交战,最终秦军大败于淮北,死伤无数,那数万秦人之血,足以祭奠我兄长。” “相比于斩下两个竖子头颅,这才是真正的复仇!” 陈馀很骄傲。 他一个刺杀之举,竟然让两个天下大国血战一场,伏尸数万,流血漂橹。 仿佛整个天下的局势都被他陈馀所操控。 那种感觉,很奇妙,也很爽。 但秦楚之战打完了,还不够。 因为秦将赵佗在泗水一战击败楚军,让陈馀复仇的快感减弱了不少。 这不够。 他还要更多。 秦人流的血还不够多。 他陈馀,要让秦人流干最后一滴血才行。 所以,他的目光看向了齐国。 陈馀要用他手中的剑,再次改变天下局势。 “我陈馀,当行专诸、聂政之事……” 第三更送上。 感谢书友真爱·凶狗睡大石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二百八十三章:刺杀齐相 齐都临淄,一处偏僻的屋舍。 一个短须游侠狠狠灌了口酒水,操着魏地口音道:「陈君,那齐相后胜的府邸防守严密,进出皆有甲士随从,吾等根本找不到动手的机会。」 「是啊,除非咱们效彷昔日聂政刺侠累……」 黄面游侠说着,抬头瞥了眼陈馀的身板,很识相的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馀脸一红。 他怀揣一颗豪壮之心来到齐国,欲要刺杀齐相后胜,干一番大事。 之所以要杀这位齐相,是因为此人乃是齐国的「郭开」。 后胜是齐国内部最大的亲秦派,收受秦人贿赂珠宝,劝使齐王坐视诸侯相继灭亡。 如今韩、赵、魏、燕皆亡。 四国的封君、卿大夫、军吏、士卒、游侠全都跑到齐国来,欲劝说齐国西进,与秦相战,助他们复国。 但在后胜的影响下,齐王建对四国遗民不理不睬,毫无与秦相争之心。 甚至连秦军伐楚大败于淮北,这般天赐良机,齐国都没有把握住,让无数人痛心疾首。 所以陈馀想要杀了齐相后胜。 只要后胜一死,齐国内部的亲秦派必定遭受重创,反秦势力则可以在四国遗民的帮助下声势大涨,说不定能促使齐王建与秦反目,为秦国拉来一个强大的敌人。 可惜想法是美好的,但现实却让人很苦恼。 陈馀带着两个死忠来到齐国后,发现刺杀的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堂堂齐国相邦,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势力广大,守护严密。根本不是他这种外地来的游侠能够接近的。 他连站在后胜府邸前观望,都会被赶走,更别说入府刺杀了。 至于像昔日聂政那般,一个人一把剑,横冲直撞入相府,连杀左右数十人,斩杀相邦于府中的「刺客」之事。 陈馀自问是做不到的。 现实情况和想象中不一样,但陈馀自有办法。 他扫视两人一眼,笑道:「以吾等之力,自是不行。但吾等还有盟友在临淄,可借他们之力。」 「盟友?」 两个游侠愣住了。 陈馀起身,开始整理衣饰,一副要出门的模样。 「欲杀后胜之心,非吾等才有。聚集于此的韩、赵、魏、燕之人何其多也,欲杀后胜之人又何其众也!」 「他们只是缺一个人来开口领头罢了,如今就由我陈馀来做此事。」 陈馀的眼睛发亮,脸色涨红。 「我欲连四国之人,共杀齐相后胜!」 …… 临淄另一处宅邸中,数个来自韩地,身穿锦衣华服的男子相对而坐。 「子房,你素有智计,如今那魏赵名士陈馀邀请吾等共谋后胜,你认为此事若何?」 主座上,横阳君韩成将目光望来。 另一侧,身高八尺五寸的公孙信也激动道:「子房,我觉得此事可成。横阳君和赵、魏君子在临淄盘桓已久,皆欲劝齐王联楚攻秦,助我等复国,全因那后胜所阻,方才迟迟没有寸进。只有后胜死了,吾等才有复国的机会啊。」 身穿白衣的张良,相貌秀美,十指修长,虽是男身,却有女相。 他轻轻抿了一口卮中酒水,抬头看了眼两位激动相望的韩国贵胃,便知此事不可阻。 别看那横阳君是询问之意,其实心中早有决定。 就如昔日在新郑中,横阳君联络韩国众贵族起事反叛,欲要救韩王,复旧国。 张良当时认为时机还不成熟,若是陡然举事,不仅不成,反会大损韩人反秦的势力 。 但横阳君不听,和公孙信等众多韩国公卿贵族策动韩人义士,在新郑反秦。 然后,他们就被早有准备的秦人镇压了。 在秦人软禁下,老老实实过日子的韩王安也被此事连累,惨遭杀身之祸。 新郑叛乱失败后,横阳君便奔波于列国中,想要联络诸国联手抗秦,为他们复国。 可惜秦人太过凶勐,当年就灭了魏国,然后举兵南下伐楚。 横阳君在齐国欲劝说齐王联楚抗秦,被后胜所阻,连见齐王面的机会都没有。 张良和公孙信等人则是欲趁着秦军在淮北战败的事情,挑动刚被秦军占领不久的魏地城邑反秦。 哪料到他们刚在单父活动不久,就遇上秦将赵佗的泗水大捷,魏地暗中活动的反秦势力被此战吓住了,无人敢响应韩人的策反。故而他们又只能灰熘熘的来到临淄,与横阳君汇合。 欲要劝说齐王,却面见无门。 欲要策反魏地城邑,宣告失败。 横阳君和公孙信等人正是心中烦躁的时候,那陈馀上门,欲要联手刺杀齐相后胜,瞬间就让他们心中郁气和怒气找到了宣泄口。 是啊,只要后胜在一日,他们就不可能劝说齐王成功。 唯有后胜死,他们方有成功的可能。 张良思索完毕,知道事不可违,便微微点头,说道:「刺杀后胜,对吾等复国确有好处,不仅能除掉这个齐国最大的女干臣,还能借此恐吓齐国那些亲近秦国的人物,让他们不敢再劝齐王亲秦,否则就会遭遇后胜下场。」 「不过此事一动,势必引来齐人举国震动,齐王发怒下打击吾等四国人士也有可能,故而吾等还需要一个臂助,能够在齐王面前进言,护住吾等。」 「臂助?」 横阳君和公孙信皆举目望来。 张良用纤细的手指夹着丝巾,在嘴边小心拭去残留的酒液。 他轻声道:「齐王之弟公子假,素来与后胜不睦,对秦国也无善意,若有公子假相助,吾等事成后,可无患矣。」 …… 当齐都临淄发生暴乱,数百人袭击齐相府邸的消息传到咸阳时。 秦国的春耕刚刚结束,各处郡县正开始进行大规模的征召士卒。 「临淄乱了?」 「四国遗民刺杀齐相后胜?」 咸阳城中,当赵佗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满脸错愕。 在他记忆里,秦国统一天下的过程中,并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 那后胜可是齐版「郭开」啊,是齐国不战而降的大功臣。 他若是死了,齐国还怎么顺利投降。 「所以刺杀成功没?后胜到底死没死?」 赵佗很关心这个问题,但碍于齐地和咸阳的数千里路程,他们所得到的消息是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 刺杀齐相之事发生后,齐王大怒,全城搜捕刺客,齐地全境戒严。 后续消息,间人尚无机会发出,或是正在路上,故而赵佗也不知道这事情的结果是什么样。 「希望不要影响到王翦伐楚之战。」 赵佗有些无语。 不过他倒也不太担心,毕竟秦国的国力和体量摆在这里,哪怕齐楚联手一起上,也没什么用处。 到了如今,只要秦王政不出问题,秦国统一天下是必然之势,谁也无法阻止。 「算了,还是不要多想,大王此番诏我入宫,想来是要进行临战前的嘱咐了,不知会说些什么话。」 赵佗摇摇头,穿好属于他中更的服饰,坐上车舆,向秦宫进发。 自从刚回来的那一晚,秦王政夜召赵佗入寝宫后,这么长时间就没有再单独召过赵佗。 如今,战争即将开始,赵佗也要出征了,这才得到了一次入宫,和大王单独相处的机会。 不同于上一次的寝宫燕服相见,这一次秦王政穿戴整齐,坐在一处办公的偏殿中等待赵佗来临。 「臣赵佗,见过大王。」 赵佗入殿,趋步上前,行礼叩拜。 「起来吧。」 秦王政澹澹开口,放下手中的简牍,抬头看了眼殿中的少年。 长大了。 昔日十五岁的赵地少年,如今已成为他秦国有名的少年英雄。 两年时间,他变得更高更壮,四肢修长,体型匀称,面容英俊中更有着坚毅的神色,那是从战场上磨炼出来的男儿之气。 好一个翩翩美少年! 秦王政心中忍不住赞了一声。 不过他召赵佗前来,可不是为了看脸的。 秦王政面容平澹,开口道:「那个被你在泗水打败的楚国左司马自刎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唯。」 赵佗略带遗憾的说道:「臣已知晓,可惜没有亲手将他擒获斩杀的机会。」 消息是前段时间就传到咸阳了,赵佗很郁闷,本来他还憋着一口气准备在楚地和昭平再进行对决,将其擒获斩杀,为那泗水边死难的数百袍泽复仇。 哪知道对方心胸这么小,战败就自杀,让他很无语。 不过因为昭平自刎的消息,倒是又让赵佗和李由的名声在咸阳城中小小的传播了一下。 【鉴于大环境如此, 咸阳人都在传颂赵佗将军泗水大捷,气杀楚国左司马的事迹。 顺带的,作为对比,他们还不时提起李廷尉府上那位李公乘,在蕲县被昭平追击,最终弃军生还的「光辉战绩」。 听说李公乘受不了这些传言,前几日就离开咸阳,前往南方征召的军队处报到了。 就在赵佗遗憾时,秦王政却脸色骤冷。 「昭平死了,但熊启还活着!」 「寡人已经听说,负刍已将熊启贬到江东吴越之地,那里离我秦国很远。」 「但不管他跑到再远的地方,寡人都要让这个叛徒死!」 「赵佗,你可懂寡人之意?」 赵佗身体一震,继寝宫那一夜后,秦王政再次在他面前表露了对熊启的恨意。 可见熊启的背叛,将这位君王的心,伤的有多么深。 赵佗神色坚定道:「臣此番随军伐楚,定擒斩逆贼熊启,不管他跑到江东,还是百越,亦或是四海天下任何一个地方,臣必杀之,为王复仇!」 「善!」 听到少年人掷地有声的誓言,秦王政心中大快。 他举目望去,看着眼前器宇轩昂的少年将军,越看越喜欢。 心中一动,不由开口。 「赵佗,你欲尚公主乎?」 第二百八十四章:王翦伐楚 「赵佗,你欲尚公主乎?」 秦王政此话,赵佗听在耳中,震在心头。 大王,竟然如此直接? 哪怕赵佗最近有些大胆,在和公主的帛书简牍来往中,不时用一些言语进行挑逗。 但现在面对一位老父亲的询问,他还是不由面红耳赤起来。 大王询问,自然不能迟疑,更不能装模作样搞推辞。 赵佗深吸一口气,抬头道:「臣,愿意。」 秦王政微微颔首,看着眼前少年脸红的模样,心头有些好笑。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赵佗这种害羞的样子,和平日的沉静自若,或是少年豪气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嗯,寡人知道了。」 「你下去吧。」 秦王政开口,面容很平静,让人看不出他的心中所想。 啊? 这就完了? 赵佗更加惊愕,满头雾水。 怎么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你不应该给我一个承诺吗? 不过大王不接着说下去,难道他赵佗还能主动问「什么时候尚公主」不成? 「唯。」 赵佗行礼退下。 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想到对方刚才满脸错愕的模样,秦王政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 给予对方期待,让对方为自己办事更加的卖力,却又不给予肯定的答复,不做必定的承诺,这样一来就算事有变故,他也能随时转圜。 【鉴于大环境如此, 这样的手段,秦王政运用起来,是越来越纯熟了。 「不过寡人亦非欺你。」 「待你让寡人得偿所愿之时,寡人亦会满足你的愿望。」 秦王政低沉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 「大王这是在安我的心吧?」 「虽然没做出什么承诺,但至少表明了一个态度。」 「我和李由之间,他选择了我!」 赵佗走出偏殿的时候,还是很高兴的。 看上去,大王有让他赵佗尚公主之意,只是时间待定罢了。 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飞跃。 以眼前的情况来看,至少赵佗不用再担心大王,什么时候就会让李由尚公主了。 赵佗转头,望了一眼后宫方向。 那是他不能随便进入的地方。 「早晚是我的。」 …… 赵佗出宫后的日子,曾再次前往李府,想要拜访李信,但对方依旧闭门不见,让赵佗吃了个闭门羹。 赵佗无奈,便将一些劝慰的话语写在信牍上寄给李信,但却一直没有回应。 「李将军,还是放不下啊。」 赵佗暗暗叹气,为李信的状态担忧。 除了李信外,辛氏的辛梧将军还曾热情邀请赵佗入府做客。 辛梧虽然跟着李信打了败仗,甚至惨遭俘虏,但他被赵佗所救,还跟着一路转战上千里,参与了泗水大捷。 在赵佗被秦国大肆宣传为英雄的时刻,辛梧自然不会受到处罚。虽然没得什么赏赐,但也没有像蒙武和李信一样削爵受惩,这让他十分的高兴,对赵佗态度很热情友好。 赵佗在辛氏做客一番,与辛氏诸人相谈甚欢。 虽然聊的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东西,但却是一种相互交好亲近的表现。 自王氏后,秦国的辛氏将门也成为了赵佗的朋友。 之后的日子,赵佗除了与公主通信外,平日里就是和涉间、钟离眛、卢绾等人在府中谈论兵法战策,推演战争局势,力求不断提高自身的军争能力。 随着时间的流逝,整个咸阳城的气氛越来越紧张,越来越压抑。 直到最后一天来临。 战争,开始了! 内史、北地郡、陇西郡以及上郡的无数秦人正在向着此处汇集。 渭水滔滔,卷起浪花无数。 遮天蔽日的旌旗在霸上飘扬,秦卒手中高高举起的矛戟像是一片金属森林,耀眼刺目。 整整二十万秦军聚集在霸上之地,其军威震天,若是站在附近的角楼高台上眺望,就可看到举目所见,尽是黑压压一片,无数的人头涌动,十分震撼人心。 秦王政亲自率领公卿百官,无数勋贵来到霸上誓师。 这位尊贵的君王,高举斧钺,向着台下二十万秦军高声宣誓。 「嗟!荆楚多罪,天命殛之。今楚王负刍,弗敬上天,无信于秦。昔誓我青阳,已而畔约,击我南郡……」 「我武维扬,侵于之疆,取彼凶残。我伐用张,于周有光。勖哉夫子!罔或无畏,宁执非敌。百姓懔懔,若崩厥角。呜呼!乃一德一心,立定厥功,惟克永世。」 「尔等当灭荆楚,亡楚国社稷!」 秦王政的声音威严而庄重,虽然其言难懂,但此时此刻的气氛依旧让无数人激动难耐。 誓师台下,二十万人山呼喊叫,那高昂激动地声音传遍霸上黄土,震耳欲聋,让人听在耳中,热血沸腾。 赵佗此刻在这万众高呼中,全身血脉偾张。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赵佗喃喃自语,秦军东出,气吞山河,如今的他,正亲身参与其中。 扫荡六合,定鼎天下。 此乃最让男儿热血之事! 不仅是赵佗,此番在关中参与誓师出征的诸将,都感到热血沸腾。 请命出征的左庶长蒙恬,高昂着头,红着脸,身体因激动而颤抖。 「父亲在楚地遭受大辱,削爵受惩,让我蒙氏威名不振。」 「如今,我蒙恬虽是初上战场,却有雄心壮志,定当在楚地建功立业,让天下之人,皆对我蒙氏注目相待。」 「我蒙恬,绝不会比赵佗差!」 蒙恬转首,看着那站在前方的少年将军,好胜之意充满心头。 此时,这一次伐楚的六十万秦军统帅,上将军王翦,也在欢呼声中,缓缓走到秦王政身前。 王翦跪在地上,双手高举,接过秦王政亲赐的斧钺,以及调度掌管六十万大军的虎符。 看着眼前已生白发,看上去颇有病弱之态的王翦。 秦王政不由出声鼓励。 「王将军,这一次灭楚之事,寡人便交给你了。望你能为寡人一雪前耻,覆灭荆楚蛮夷,灭其八百年社稷。待到他日王将军得胜归来,寡人必在咸阳宫中设宴相待,向天下人宣示你的赫赫功勋!」 相比上一次在秦王政鼓励下意气风发,高呼要为大王扫灭荆虏的李信。 王翦毫无热血豪壮之意。 他反而像个吝啬守财的田舍翁一般,抬起头,对秦王政嘿嘿笑道:「大王说话何其虚言哉,设宴相待,昭示功勋有什么好的?」 「老朽出征在即,却时而想到家中田舍稀缺,宅园甚少,心中甚是不安,恐影响此番征战。还请大王能赐些许美田宅院池沼好地,以安老朽之心啊。」 秦王政愣住了。 周围随 行的百官公卿,全都面色惊愕。 站在台下的众将军也都面面相觑。 王翦上将军,竟然在向大王要钱要地! 赵佗嘴角上翘,觉得颇有意思。 王翦这副模样,让赵佗想到很应景的一句话。 我,王翦,打钱! 第二百八十五章:赵佗将军 「听说上将军又派使者向大王要钱了!」 「不只是钱,上将军还向大王要了好多田宅呢。」 「嘿嘿,上将军怎的如此贪心,要钱要地要田宅,我看他就差向大王要女人了,上将军若是开口,大王说不定……」 「闭上你的嘴!」 涉间飞起一脚踢在黑臀屁股上,刚刚还嘻哈着和众同僚嬉笑的黑臀,一个前倾差点摔倒,顿时大怒。 他转身正要和涉间理论,恰见到帐帘捞起,一个少年将军正从帐外进来。 黑臀顿时尬笑一声,也不管涉间踹他屁股的事情,忙叫道:「将军来了,咱赵将军来了。」 「赵将军。」 帐中涉间、黑臀、西乞孤、白荣、赵广、张贺等老部下全都行礼问好。 角落里还有个头戴双板冠的武将亦连忙起身,跟着叫了声「见过赵将军。」 赵佗与众人点头应和,到了角落那个武将时,笑道:「苏兄来了,有苏兄助我,此番随上将军伐楚,我当如勐虎而添翼也。」 「将军过奖了,苏角区区一官大夫,能为将军效力已是幸矣。」 苏角复杂的看着赵佗。 昔日伐燕之战,自己麾下的一个小小短兵百将,如今竟转眼成了高高在上的中更裨将,和李信在伐燕时的爵位职务相同,这般跃升速度怎不让苏角惊讶万分。 哪怕在伐燕回到咸阳后,他与赵佗关系颇为亲密,甚至邀在府中常住,颇有兄弟之情,但如今面对那巨大的爵位差异,苏角还是忍不住心生敬畏,不免生疏。 赵佗心中明晰,苏角毕竟和黑臀、涉间等老部下不一样,作为曾经的老上司,心态肯定会更复杂一些。 不过此刻正是帐中会诸将之时,他也不好和苏角多说,只待私下再请到帐中为其解开心结。 赵佗让跟着进来的钟离眛和卢绾二人随从入座,然后走到主位上开始说起了正事。 所谓正事,就是此番出征的军中任命编制。 秦军军制。 一曲一军候,辖五千人。 一部一校尉,辖一万人。 裨将军,则会根据兵力的多少进行分配和灵活安排。 昔日伐燕时,李信被王翦派去训练增援的士卒,就管的是两万人。 如今王翦伐楚,足足统率了六十万大军,麾下裨将军所辖的人数也自然会增长不少。 据赵佗所知,大部分裨将军如冯无择、羌瘣等人手下管的是三万人。 但他赵佗却不一样,或许是王翦和尉缭考虑到他只带过五千士卒,没有大兵团作战的经验,虽然将他按照爵位任命为裨将军一职,但麾下却只分到两万士卒,属于众裨将军中统兵最少者。 赵佗并没有气恼,反而还松了口气。 他是从基层小兵爬起来的,自然知道统兵打仗不是开玩笑,并不是简单的人数越多越好,那要和你的统率能力般配才行。若是无统兵之能,过多的兵力只会起到反效果。…. 对赵佗来说,让他带五千人轻松无比,带一万人也能胜任。 但两万人差不多就是他的极限了,他需要花上一段时间来适应和成长。 等到赵佗能将这两万人指挥的如臂使指的时候,那才能统领更多的兵力。 而且王翦虽然只给了赵佗两万兵力,但在其他方面有相应的补偿。 第一点就是他给赵佗的都是内史精兵! 此番关中出兵二十万人,战卒十万,其中内史兵力只占五万,其他五万人来自上郡、陇西和北地郡。 相比三郡,内史的秦人才是真正的秦国锐卒,士气高昂,战 斗力很强。 他们作为本地人,其中有不少在咸阳城看过赵佗献俘奏捷的盛大场景,早已对这位百战百胜的少年将军仰慕已久,知道跟着赵佗就会打胜仗,所以还没开战,就一个个摩拳擦掌,看着赵佗的眼睛都在冒着光。 都不用开始训练,赵佗就已经得了大半军心。 第二点,则是在赵佗的要求下,王翦和邦尉府也给他开了个后门。 不仅将他原来的老下属继续划入赵佗麾下,而且在分配时,将五大夫以上的高爵者全都调到其他部曲中。 这样一来,赵佗手下的涉间、赵广和黑臀三个五大夫就没有了竞争对手,他们的爵位在这两万人中算是鹤立鸡群,就能理所应当的被赵佗任免为校尉之职。 这一次赵佗聚集手下亲信,便是要开始进行任命。 「校尉啊,嘿嘿嘿,我可是将军的老部下了。这次两个校尉之职,大概就是我和涉间两个人来分了吧。」 「我当初在那楚王面前自称黑臀校尉,如今可就要成真了,想想还真是有些激动呢。」 黑臀咧嘴微笑,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被任免为校尉,屁股就不由的扭了扭,越发得意起来。 至于那位同为五大夫的赵广,他哪有自己和将军的关系亲近,不足为虑。 赵佗的目光在三位五大夫脸上扫了一眼。 见黑臀脸带喜色,屁股已经翘起来了。 涉间和赵广两人则是一脸沉静,静静等着赵佗的任命。 赵佗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他开口道:「我麾下两部当有两位校尉,分别为涉间和赵广。」 「好耶,我黑臀终于当上校……什么,赵将军,阿佗,你怎么……」 黑臀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赵佗说的话,脸上的笑顿时凝固了,话都说不清楚了。 「谢将军。」 涉间和赵广上前拱手应命,两人脸上虽略带喜色,但模样很沉稳。 黑臀很不满,他跳脚道:「将军,我为你扛过矛,我为你立过功,我为你流过血……」 「你会兵法吗?」 赵佗平静开口。 刚刚还激动无比的黑臀顿时蔫了,他说不出话来。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高级军吏若是不通兵法,安能行军布阵,沙场征战。」…. 「以你黑臀之能,做个二五百主或许有余,军候勉强能任,但掌控万人的校尉之职,你恐怕还没有那个能力。」 「黑臀啊,你若能好好学习兵法,沉静性子认真钻研,未来还有晋升的机会,若是只知道仗着爵位,沾沾自喜,日日荒废,连兵书也不看,恐怕军候之职就是你的了。日后你当常常学习,约束自己的性子才是。」 赵佗的语气越来越重,到了最后,甚至满是严厉。 黑臀虽然对自己忠心,但出身太低,粗俗鄙陋亦无见识,陡然升为高爵,颇为自傲骄矜。 若是放任下去,恐怕早晚生出祸患,赵佗如今正好借此事将他训斥一顿,压压他的气焰。 「唯……」 黑臀苦着脸低头。 赵佗一番话确实让他哑口无言,心里的怨气全散了。 他和赵广爵位一样,但他不通兵法,确实无法和赵广相争,这种硬性条件,让他心服口服。 「早知道,我就不回去陪妇人耍弄了,这几个月留在咸阳跟将军和涉间学兵法,如今说不定我就是校尉了。」 就在黑臀滴咕间,赵佗已将剩下的几位亲信任命完毕。 黑臀五大夫为一曲军候。 白荣、西 乞孤只有公大夫爵位,比不过军中的几位公乘,只能在黑臀麾下担任两个二五百主。 苏角和张贺都只有官大夫爵位,也被任命为二五百主职位。 至于钟离眛,他只有第三级簪鸟爵位,赵佗便将他收为短兵百将,随侍身边。 卢绾没有爵位,就当做跟班随从,为赵佗负责生活起居,学习军令传达之类。 至于剩下的军中职位,则由赵佗在斟酌后,按照爵位出身分配给了其他人。 一切事毕,赵佗这支两万人的军队算是编制齐全,正式随着大军开赴函谷关外,向楚地驰去。 然而这二十万大军还未出函谷关,他们的最高统帅,上将军王翦,就已经向着咸阳派出了第五批使者。 【鉴于大环境如此,大王,我要钱。 大王,我要地。 大王,我还要…… 这样的行径,不仅让军中无数人取笑,就连王翦的副将杨端和也看不过去了。 「上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 面对多年老友,王翦苦笑一声,说出了心里话。 「不然。这几年,山东六国,已亡其四。我灭赵破燕,吾子王贲水灌大梁,覆灭魏国。纵观三代以来,可有父子二人连灭三个万乘之国的事情?更别说我如今统领空国之兵六十万,大王安能放心啊?」 「所以我只能三番四次向大王索取美田良宅,表示出自己并没有大的追求,并且将王贲和王离留在咸阳为质,如此方能让大王心安。大王心安,我方能安心统兵,在前线灭楚作战啊。」 「我之行径,亦是自污名声,以求自保也。」 杨端和恍然大悟,拱手道:「上将军果真懂为臣之道,听君一席话,端和获益良多矣。」 王翦微微一笑。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那个自己打不过,最后以反间杀死的李牧。 没有君主的信任,不让君主心安,任你本事再强再大,照样死无葬身之地。 「楚令尹项燕,不知你那位楚王信任你否?」 想到秦国散布在楚地的种种谣言。 王翦露出一抹坏笑。.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八十六章:兵临楚地 「大王,秦军来了!」阑 「据我方间人传报,秦王政已经令王翦为上将军,统六十万大军东出函谷关,欲要征伐我楚国!」 楚国大殿,令尹项燕神色肃然,口中话语将殿上众多楚臣吓得脸色发青,不少胆怯之人已是两腿战战。 王榻上,楚王负刍咽了口唾沫,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六十万大军,光是听着就骇人。 楚国的淮北、淮南、江东、江南甚至是包括鲁地在内,人口恐怕也才六十多万户吧。 虽然一些贵族家中会有依附的人口,以及江东淮南的蛮夷部落不计入人口统筹,但总的来说,以楚国当今的国力,哪怕倾国而出也无法支撑这么庞大的兵力。 打仗,拼的可不只是士卒的数量,还涉及到后勤粮秣等各种因素。阑 楚国的国力,扛不住啊。 至于王翦,那名字更是让人联想到已经灭亡的赵国、燕国。 「你们之前不是说李信战败后,秦***力大损,起码几年不会向我楚国开战吗?如今是怎么回事!你们说啊!」 楚王负刍目光扫视殿上的那一个个臣子,想要将心中的惧意转化成怒火发泄出来。 左徒、右徒、左尹、右尹等一干楚臣个个低头不语。 谁也没想到那秦王政这么着急,这才半年时间就再启战端,而且一来就是六十万大军,这可真是吓死人了,秦国竟如此强大乎? 一听到楚王的话,令尹项燕就很来气。阑 他在上一次战争刚结束的时候,就忧虑到秦国可能在第二年会再次发动伐楚之战,想要一雪前耻。 故而项燕进言楚王,希望能整饬淮阳、上蔡、平舆等地的城防,构筑一道强大的御秦防线。 同时在淮南征召一批士卒进行训练,欲要练出一支精兵,以应对可能出现的秦军征伐的局面。 【鉴于大环境如此,前一个整修城防,楚王倒是好说话,下令让刚任命的淮阳、上蔡等地的官吏进行督办,修筑城防设施。 但说到让项燕征召士兵并训练成精锐,楚王负刍却怎么也不愿意,每次都用各种借口搪塞。 什么正值春耕,田地里需要劳动力,农忙时节不宜征召士卒。 什么秦国刚刚战败,几年之内都不会再起战端,训练精兵只是徒耗钱粮,恐怕无用。阑 各种借口下,反正楚王就是不答应这个请求。 项燕也顾忌到可能会引起楚王忌惮,只能停下练兵的想法,暗暗祈祷秦国不要那么快发动战争。 哪料到对方说来就来,而且一来就是倾国之兵。 王翦,六十万人啊! 项燕想到此处就倒吸一口凉气,真正感受到亡国的危险。 不仅是他,哪怕自私如楚王负刍也知道这一次秦王政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不由叫道:「事到如今,不谷为之奈何?」阑 「松阳君赴齐国联盟之事尚未有信,大王可再派使者携厚礼,请齐人相救。」 左徒孙常站了出来,在提出向齐国求救的同时,他又说道:「当今我楚国能敌王翦者,唯令尹一人。还请大王命令尹掌兵,动员全国之力,与秦人对敌啊。」 有他带头,其他楚臣也都站出来,共同请命道:「还请大王命令尹掌兵,与秦人对敌。」 楚王负刍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好不容易才将兵权从项燕手中拿回来,又将公子启贬到江东去和越人打交道。 这才安心了不到半年,就遇到秦军东出之事,这可真是让他忧心难安啊。 不过楚王负刍还是懂大局的,知道面对当今严 峻的形势,这是唯一的选择,只能故作镇静道:「既如此,那不谷便将楚国之军尽数委于令尹。」 「还望令尹能为不谷御敌于外,不要再让那些秦人兵临寿春。」阑 说到最后,楚王的眼神带有威胁和警告的含义,上一次秦将赵佗可是将他吓了个够呛,留下了心理阴影。 项燕暗叹一声,拱手道:「臣遵王命,定尽全力为我楚国而战。」 …… 楚宫后院,鸟语花香。 楚王负刍脱下朝服,穿了一身绿色的楚式曲裾深衣,大袖宽广,头上还戴着高达一尺半的高冠。 至于他的脸,微微有些发绿。 「项燕说的是‘全力为楚国而战,,不是为不谷而战!」阑 楚王负刍咬牙道:「你说说,他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右尹靳夏眼中闪过一抹无奈,感觉这大王的疑心病一日重过一日。 不过他自然不会为项燕辩护,开口道:「项燕与那熊启交好,不可不防。但如今秦军伐我楚国,吾等也只有借他之力才能抵御。」 「大王暂且稍安,等项燕将秦人赶走后,再夺走他的兵权就是。」 楚王负刍点了点头,但紧接着,他就又摇头道:「不行,如今秦军大举南来,不谷亦空楚国之兵交予项燕,若是他在击退秦军后,率大军南下,包围寿春,弑杀不谷,扶那熊启上位又该如何?」 「而且,若是秦军再像上一次那样,派一支奇兵自淮水袭来,突袭寿春,而他项燕又拒不回援又该怎么办?」 楚王负刍越想越气,越想越害怕,他低吼道:「不行,不谷不能把军队全部交给项燕,必须要防一手才行。」阑 「不谷要在寿春城中留两万人。要不然秦军真派个三万大军偷袭寿春,不谷可就惨了。而且项燕那边……亦该留个制衡的手段。」 说着,楚王负刍的目光落到了眼前的宠臣身上。 「靳卿,你素得不谷信任,乃是不谷的忠良之臣……」 靳夏打了个寒颤,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楚王负刍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不谷欲让你随在项燕身边,作为监军。」 「若是那项燕有反不谷之意,或是如上次一般,置不谷安危于不顾。你便可……哼哼。」 ……阑 到了六月下旬时候,秦国此番出动的六十万大军,已经在上将军的领导和各部将校的指挥下,陆续兵临秦楚边境。 王翦统率关中二十万大军出关,与等候在荥阳附近的三川、颍川征召的十万人,以及来自河东、太原、上党、燕赵等地的十五万军队汇合。 这就是整整四十五万大军主力。 在南方,尚有南郡、南阳以及巴、蜀征召来的十五万大军聚集,由出函谷关后径直南下的副将杨端和统率。 这支秦军的南方兵团将前往上蔡附近,从侧面对楚国的防线进行威胁。 就如昔日李信一般,可随时从平舆一线径直插入楚国腹地。 「此战,上将军必先取淮阳。」阑 自军帅帐中,赵佗看着铺在桉上的地图,沉声自语。 淮阳,现在又落入楚军手中,被称作陈郢之地。 其地位于鸿沟中枢,地理位置十分重要。 就在赵佗思虑接下来的战争时,他很快就收到了王翦给与他的第一个出兵命令。 裨将军赵佗,率部两万人。 进军阳夏!. 起飞的东君 彩继续! 第二百八十七章:阳夏 「陈胜者,阳城人也,字涉。吴广者,阳夏人也,字叔……」阑 一提到阳夏,赵佗脑海里第一时间冒出的就是这句话。 所谓阳夏,又名太康。 乃是上古三代时,夏王太康的都城,也是太康的葬地,古老而悠久,是一座近两千年历史的古城。 阳夏此城原属楚国,前年王贲伐楚时将其夺取,结果到去年李信大败,秦军溃逃回魏地,阳夏和附近的几座城池又全落入楚人手中。 如今,王翦率领的数十万大军才刚刚从陈留出发,便派遣赵佗部两万士卒作为先锋,欲要先取阳夏,打响此番伐楚灭国的第一枪。 阳夏以北二十里处,秦军扎下的营寨中。 诸将议事,黑臀军候首先大笑起来:「哈哈,上将军果然有眼光,先锋功劳直接送给了咱赵将军。吾等跟着赵将军,等到此番灭了楚国,爵位定能再往上升一升喽。」阑 主位上,赵佗面容沉静,看了眼帐中诸将,见除了黑臀外,涉间、赵广两位校尉都是神色镇定。 其余三位刚任命的军候,则因与将军和同僚还不熟悉,拘谨的站在原地,没有开口。 「黑臀军候,阳夏此城有何重要之处,你可说说。」 见黑臀颇为活跃,赵佗便出口询问。 自从黑臀落选校尉之职后,就表现的颇为发奋,一路东出的行程中居然开始向涉间请教起兵法来,也不知学了多少,正好考校一下。 听到这话,黑臀像是早有准备,他两步走到铺在桉上的地图前,指着地图上代表阳夏的一点,嘿嘿笑道:「我知道,因为阳夏就在鸿沟边上,我军人数太多,南下必须依靠鸿沟上的舟师输送粮秣,方能维持补给。」 「所以咱们必须先攻下鸿沟边上的阳夏,若是不将其拿下,此地的楚军就有骚扰鸿沟舟师的可能。这叫什么……对了,这叫保障咱们粮道的安全。」阑 赵佗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眼神。 如果放在以前,黑臀肯定只会说「阳夏离得近啊,不打他打谁」这种话,如今能够说出一些城池地理的重要性,确实是一种进步,看来这小子还是有一颗向上之心的。 「黑臀说的没错,阳夏此地位置重要,大军伐楚必先取阳夏,以护侧翼,保卫鸿沟水运的安全。吾等既受上将军军令,当尽快拿下此城。」 「涉间校尉,你部派遣斥候连夜探明阳夏附近情形,以及城中兵力布防的等情况。」 「唯。」 涉间立刻领命。 这时黑臀军候眼珠子一转,叫道:「将军,吾有一计,或可速取阳夏。」阑 赵佗愣了下,这家伙路上学了一两个月的兵法,莫非真有如此大的进步,都能主动献策了。 他不由来了兴趣,问道:「黑臀军候有何妙策,可说来听听。」 黑臀习惯性的抠了抠屁股,然后伸手戳了戳地图,一脸自傲道:「吾等可以突袭破城啊!」 …. 「派一支精锐连夜行军,在天亮之前赶到阳夏城下,发动突袭。大军则在后方缓缓跟上,进行接应。」 「阳夏城中的楚军只知道咱们在二十里外,这么远的距离,他们想不到我军会有突袭的想法,这样一来他们就没有防备,没有防备下,咱们就可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能一战而破城。这就是兵法上说的那什么……什么‘出其不备,攻其不意,是也。」 「没错,就是这样说的!」 黑臀此时张口就是引用兵法,感觉自己说话的水准颇高,不由满脸得意,正等着赵佗夸他。阑 赵佗嘴角抽了抽,看到帐中有两个懂兵法的军候侧过脸去,死死忍 住笑意。要不是他们看在黑臀是赵将军亲信的份上,恐怕早就当场笑出声。 赵佗无奈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涉间和赵广。 「你二人认为黑臀军候此策如何。」 赵广沉着脸,说道:「我军兵力广众,依正法攻城,便可取全功,无需以奇致胜。」 相比赵广的口留余地,涉间却一点都不客气,他冷声道:「上将军统率六十万大军伐楚,此等消息早已传遍楚地,阳夏城中的楚军肯定早有防备。定然日夜巡城不停,城中士卒也是枕戈而睡,不可能放松。」 「依黑臀军候之策突袭攻城,恐怕还未接近,城中就已经鼓声敲响,士卒上墙守御,不可能留下破绽。」 「届时我军疲敝之卒,又无足够器械,如何能攻城池?如此作为,不仅无功,更是平白耗损士卒精力,若是敌城守将是个大胆之辈,派精锐出城袭击,以逸待劳之下,说不定还让我军白白折损。」阑 黑臀的妙策被两个校尉堵了回来,顿时羞的面红耳赤,他滴咕道:「这样不行,那样不行,那你们说怎么办?」 涉间澹澹道:「阳夏城小,远远比不上淮阳、项城之类的大邑。吾等只需缓缓临城,屯驻城外,砍伐树木制造攻城器具,待到器械制造完毕,再攻此城池便是。如此,方为攻城正道,何须冒险突袭。」 赵佗微微颔首。 黑臀这小子的脑袋还没有转换过来,还是延续着以前他们五千人横穿楚地的思维。心里想的尽是诈城、突袭等手段。 但他忽略了,如今赵佗麾下已经不再是五千人,也不再是一支深入敌境没有后勤辎重的孤军,而是拥有齐备的运输补给,大量的随军工匠、民夫的两万大军! 面对阳夏小城,何须犯险突袭,以正兵临城,堂堂正正便可将其拿下。 更别说……赵佗脑海里想到随军辎车上那些早已打造好的金属部件,届时只需伐木为架,很快就能组装出一架架攻城巨砲。 区区阳夏小城,能敌此物否? …… 秦军大营以南二十里的阳夏城。 城墙上,楚军守将逢侯仪看着北边方向,忧心忡忡。 …. 虽然时值夏日,天高气热,黄昏之时亦是万里无云,但逢侯仪总感觉那里有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正在凝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秦军来矣。」 作为秦军南下路上的第一个挡路石,阳夏城中的楚军却只有五千人。阑 并不是说令尹项燕对此地不重视,而是因为楚国的动员能力实在是太差劲了。 哪怕在王翦誓师时,楚国的间人就将秦军伐楚的消息传了回来,他们足足有近两个月的时间准备。 但到了如今,楚国也不过聚集起十五万左右的战卒和近二十万民夫罢了,这就已经是楚国的极限了。 秦国的类军国主义体制,一道命令,整个国家从上到下便如精密机器一般快速运转,效率极高,无丝毫拖沓。 秦王政说要六十万人,就有六十万人,说要五百万石粮食,那就有五百万石粮食。 相比起来,楚国古老的体制,效率就显得十分低下。 楚国的常备军主要有驻扎在楚都的「左、右二广」,约两万人左右,类似于秦国的「中尉军」。阑 上一次李信伐楚,楚王将右广交予项燕,在前线对敌,故而寿春城中只剩一万人左右,后来又派出五千人去押送俘虏,没想到半道上被赵佗歼灭,整个寿春便只剩下几千军卒,这也是楚王负刍吓得神魂皆颤,连忙让人召项燕回军的原因。 战后,吓破胆的楚王负刍忙征召了一万多人,将左、右两广的常备军 补齐,让寿春城重新拥有了两万兵力。 这一次秦军伐楚,楚王负刍出于害怕的心理,将这两万常备军握的死死的,全留在寿春,一个都不给项燕。 故而项燕只能另想他法。 除了楚都左右两广的常备军外,楚国的常备军还有各县邑的县师,也就是地方部队,境内的城邑一般有几百至一千人,边境地区可能在一千到两三千人。这一次项燕征召了部分县师参战,但还是不够。 楚军主力,主要还是得依靠各地贵族的私卒,那些受到封君征召的楚人。 只不过这些贵族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倾心支持这一战,有些家族出兵多,有些家族出兵少,粮秣辎重更是看个人心思提供。导致楚军不仅战斗力堪忧,就连人数和后勤也上不去。阑 偌大的楚国,甚至还比不过长平之战时,动员了四五十万兵力的赵国。 在这种楚国兵力明显不如秦军的情况下,令尹项燕很明智的将有限的兵力收缩在淮阳、平舆一线,至于阳夏这种小城,他只能放弃。 故而作为阳夏守将的逢侯仪就很忧心,面对几十万秦军来势汹汹,他有心弃城逃跑。 但未战先逃,恐怕就算逃回去了,也要被令尹以军法处置,斩首示众。 但若是不逃,想到即将兵临城下的秦国大军,他又提不起战意。 好在,就在这危难之时,有一批特殊的人自南而来,主动入城求见,愿助楚军守城。 逢侯仪转身,看向城墙上那几个身穿粗布褐衣,脚踩跂蹻(qju)的男子。阑 他们正指挥着工匠,将来自墨家的特殊连弩车安放在城墙上,进行防务布置。 「邓陵先生,有先生及诸位墨者相助,逢侯仪心中安矣。」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八十八章:墨守 「吴叔,快帮我抬一手。」阑 吴广刚把面前的石头垒好成堆,就听到旁边叫瓜做的民夫在叫唤。 他应了一声,走过去帮对方抬着装满铁蒺梨的筐,放到城墙上墨者划定好的,专门放置铁蒺梨的位置。 「哎哟母耶,这干了一天,真累死乃公了。」 瓜累的叫了一声,正要坐下休息,但屁股刚挨地,他就发出杀猪般的惨叫,一个身子直接蹦了起来。 「痛!痛死乃公矣!」 「扎到我后门了!」 吴广看到瓜的屁股上正扎了一个不知何时掉落在地上的铁蒺梨,忙伸手帮瓜抠了出来。阑 那凄惨的叫声,将城墙上忙碌的众多楚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你们叫嚷什么,还不快干活!」 负责看守的楚卒走过来,呵斥道:「不把城防弄好,等到那些秦人过来,你们脑袋全都要被砍掉!」 吴广和瓜连忙求饶告罪。 两人又加入忙碌布置城防的工作,按照墨者和楚卒的指示,搬运各种守城物资放到相应的地点。 一番忙碌后,终于在吃饭的时候,两人才有一点时间休息,靠着城墙聊起了天。 「吴叔啊,你说咱们做的这些真有用吗?我听说这一次南下的秦军可是有好几十万呢,这几十万是多少啊?有没有咱阳夏的楚军多呢?」阑 瓜眨了眨眼,作为贫苦出身的他,并不知道几十万到底是什么概念,对他来说数量只要超过手指和脚趾后,他就掰扯不清了。 吴广默默塞了一把乾饭进嘴,牙齿摩擦间咬的「咯咯」响。 他虽然被称作「吴叔」,实则刚成年不久,颌下还是光熘熘一片,没几根胡须。 之所以被称作「叔」,不过是他吴广的字罢了。 吴广本是阳夏吴氏一族的一员,虽是旁支,但也家有余财,能供他识字学文,日子过得还行。 只是随着秦楚交战,阳夏遭遇波及,兵祸连连,让吴氏家道中落。 如今秦军来袭,阳夏守将逢侯仪征召城中楚人辅助守城,吴广也在其中行列。阑 他抬头,看了一眼城墙上堆满的东西。 按照那些墨者的指示,城墙上每隔数步就要摆放一筐铁蒺梨,每隔两步便要堆积石头。 一堆石头至少也要一百块以上,用以下投,砸击敌人。 每两步还要放置连梃,长斧、长椎各一件,数步内还要设一木弩,其射程要保证在五十步以上。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而在城墙底下,每五步还会安插五百根钩爪剑刃,将尖端磨利,捆插坚实,上面覆盖着茅草,只要有攻城的秦卒踩上去,那感觉更是让人痛不欲生。 相比于这些防御设施,吴广还听说按照这些墨子的守城之法,不仅是城中楚卒,就连黔首庶民也得上城守御。 每五十步的城墙,要安排男子十人,成年女子二十人,老小者十人,再加上战卒六十人,共计上百人之多。阑 如此防御之法严密无比,可称作铜墙铁壁,吴广看在眼中也不由啧啧称奇。 只是,一想到那几十万的秦军正在南下,吴广又不由打了个寒颤。 不同于瓜的无知不识数,受过教育的吴广很清楚几十万大军意味着什么。 他偷眼瞅了瞅,远处正陪着楚将逢侯仪巡视布防情况的粗裘老者和其弟子。 那些是前来相助楚军守城的南方之墨。 吴广脑海里冒出的却是他家道尚未中落时,随父亲驾车赶路,曾看到前方的道路上,一只高举着双臂,意图抵挡滚滚车轮的螳螂。 「螳臂当车,碾为尘土矣。」阑 …… 「邓陵先生,墨家守御之术果真精妙绝伦,有汝等墨者相助,吾定能将秦军拒之于外。」 逢侯仪很高兴,果然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若是他自己守城,最多也就准备一些守城的礌石巨木,哪有墨家这般专业,给你安排的妥妥当当,光是看看城下那一排排闪着光的尖利钩爪,就让他心中安定。 但此次入城的楚墨首领邓陵子,却神色沉重,摇头道:「我听说秦军手中有昔日公输子所留巨砲秘术,可以造出能射出百斤巨石的器械。有此巨砲,阳夏小城恐怕难挡啊。」 「夫子何必长秦人士气,依我看什么公输子秘术,不过秦人吹嘘罢了。若真有此术,为何去岁他秦军连一个项城都拿不下,反遭大败而回,呵呵。」 邓陵子身侧,名为白棐的青年墨者笑起来。阑 他们去年在秦楚交战时,恰好去了齐国,应彼处齐墨之邀来往,并没有参与进秦楚之战,更没有见到秦人的巨砲秘术。 以白棐的想法,连他墨家都造不出发射百斤巨石的东西,那早死了两百年的公输般怎么可能有这种机关术留下。 而且就算留下,又能如何?…. 白棐自傲道:「吾等御城之法,皆按照子墨子所留《墨经》而置,乃是当世一等一的守城妙术。」 「昔日那公输般与子墨子相攻。子墨子解带为城,以牒为械,公输般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公输般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圉有余。以此观之,吾墨家之法当是公输一脉的克星,什么巨砲,不过秦人吹嘘之物。」 一旁的逢侯仪点头称是,心里却另有想法。 作为楚军将领,他自是知道秦军巨砲的威力,之所以去岁没有攻下项城,不过是因为项乃大城,城坚墙厚,远非阳夏能比,更别说里面屯了项渠的数万大军,故而才能坚守不下。阑 饶是如此,项城的城墙也几乎被巨砲轰塌,如果没有公子启的反叛,恐怕再过几天,蒙武就能打下项城。 所以逢侯仪一开始就很清楚,哪怕有墨者相助,他也绝不可能守住此城的。 他心中所想,不过是「借着这群墨者的守城法扛过几日,再弃城逃遁,到了陈郢,也可说他逢侯仪是力战而退,有了这个借口,想来不会受到军法处置。」 听到弟子的话,邓陵子却是摇着头,他并不认为巨砲之言为虚,更何况就算秦军的先锋用巨砲攻不破他们的防御,那更后方的几十万秦军呢? 他们此行,本就无生 路可言。 但邓陵子还是带着麾下的弟子来了,带着南方之墨最后的墨者,义无反顾的来了。 只因为,他们的心中以绝对的「义」和「信」为先,为了心中理念,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会退缩一步。阑 他们是最后一支继承了「兼爱非攻」理念的人。 也是子墨子「最后的传人」。 他们游走于列国之间,阻止大国欺凌小国,来往于集市之中,帮助弱者对抗强者。 他们永远只会站在弱者的身旁,为其助力! 如今秦国伐楚,以强凌弱,他们自然要挺身而出,为了心中的「义」而阻止。 纵死而无悔。 这就是他们所信守的属于自己的道义!阑 就在这时候,城墙上突然响起了一阵阵惊呼声,无数楚人尖叫起来。 邓陵子举目看去。 白棐抬头望去。 就连靠着城墙休息的吴广也忙站起来,趴在墙垛上,往外眺望,待到看清时,他顿时紧张的身体僵硬发紧。 他看到。 远方的大地上,玄黑色的旗帜迎风飘扬,一面接一面,旗帜下身着黑甲的秦卒排成整齐的阵列,在鼓声中迈着一致的步伐走来,黑压压一片,就像是一条黑色的长蛇正蜿蜒着自北方而来。 那长蛇的口中、身体上还有无数戈矛剑戟组成的獠牙尖刺,刺目耀眼,十分骇人。阑 两侧,更有无数威武的战车、骑兵在奔驰着。 车轮滚滚之声,马蹄迈动之音,如同雷声轰隆,震人耳目。 秦军,来了!.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八十九章:时代变了 「黑臀,看到没,那就是你要趁夜突袭的阳夏。」阑 战车上,赵佗将黑臀叫到旁侧,指着数百步外的城池,对他笑道:「如何,现在还有想突袭强攻的心思没?」 黑臀望了一眼阳夏城墙上涌动的人头,每隔几步就架好的弩机,还有那些高高竖起的长斧、长椎,以及各种怪模怪样的守城武器。 当然,城墙下那深深的壕沟,和露出了茅草遮盖,反射着阳光的钩爪剑刃,也晃得黑臀眼睛疼。 他尴尬的抠着脑袋,讪笑道:「这阳夏城的楚军怎么这样啊,我黑臀跟着将军你攻了那么多次城,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仗。他们摆那么多武器,这还怎么让人攻城啊,简直太不讲道义了。」 赵佗见这家伙居然还怪上城内的楚军,不由气笑道:「照你这样说,还不如让城内的楚人直接开了门,向你投降呢。」 黑臀嘿嘿一笑道:「那样最好,将军,这城这么难攻,咱们还不如派个说客进去,说不定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了,兵法上不是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吗?可惜那个姓丽的长舌头不在,要不然让他进城,保准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这阳夏了。」 赵佗瞥了黑臀一眼,这家伙学兵法还真有点用处,偶尔说话还真能随口诌上几句,倒是有了几分高级军官的模样。不过他所说的派说客进城,在这阳夏恐怕无用。阑 「此等防御布置,恐怕是墨家的手段了,去把军中的墨者给我叫来。」 秦墨赵纪,昔日在伐燕时跟随夫子吕钧,在军中服务,亲手参与了巨砲的研究和制造,如今正随在赵佗这支秦军中。 他被叫过来一看,便道:「这是我墨家的手段,是《墨经》中记载的守城之法,城中定有墨者相助,莫非是昔日苦获、邓陵氏之墨乎?若真是有墨者相助城中楚军守城,此番想要破城,恐怕颇为困难。」 眼见赵纪眉头皱起来。 赵佗澹澹道:「墨家守城之术,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不过若以我军所制巨砲攻城的,其能守乎?」 赵纪怔了怔,他刚才陷入对墨家守城术难以攻破的刻板印象中,如今被赵佗一提起,才想起秦军早已掌握了威力恐怖的巨砲之法。 「将军说的是,阳夏城小墙薄,墨家之术虽能抵御蚁附攻城,但面对巨砲……亦是无能为力。」阑 赵纪说到此处,满脸复杂的表情。 阳夏城中虽是敌人,却是以他墨家之术来守城。 而如今,他们这一群秦墨,却要以公输子所遗留的巨砲来进行攻城。 何其谬矣。 …… 阳夏城头,邓陵子看着那黑压压的秦军已经在城外扎营立寨,同时派出大量士卒民夫去附近砍伐树木,顿时满脸凝重。 身侧,弟子白棐皱眉道:「夫子,如今时日还早,你说那些秦军会来攻城否?」阑 …. 白棐年纪轻,对《墨经》中的各种守城之法颇为痴迷,认为以此之术守御,则天下莫能与之攻,故而心中很期待秦军能够攻城,好一展他墨家守城术的厉害。 哪料到这些秦人看上去多,但一来却只顾着扎营立寨,丝毫没有攻城的模样,倒是让他心中颇为遗憾。 邓陵子摇了摇头,低语道:「他们在打造攻城器械,想来等到器械打造好之后,才会攻城。」 白棐嘴角勾起笑容,脸含期待道:「到时候便让这些秦人,知道我墨家守城之法的厉害。」 邓陵子瞥了他一眼,开口道:「此战难矣,莫要掉以轻心,你再去巡视城墙一遍,看看有无纰漏之处。」 「唯。」 看着城外毫无攻城之意的秦军,邓陵子脸 色越发凝重起来。阑 阳夏城,在几位墨者的襄助下,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但城外的秦军却迟迟没有攻城。 一直到第三日清晨。 吴广和瓜,上城头随同楚军守城。 站在城墙上,他们一眼就看到今日城外的情况和前两天大不相同,原本龟缩在大营的秦军此刻竟开始陆续出来,在城外空地上列阵。 「秦军要攻城了?」 瓜咽了口唾沫,双腿打颤。 旁边另一个名叫冬的民夫,看到他这模样,咧嘴笑道:「莫要怕,如今有墨者助吾等守城,何惧之有,没看到这些弩机和各种器具吗?」阑 说着,冬还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奇怪大弩道:「看到没,我听说那可是墨家的秘密武器,能射出六十支大箭呢,那些秦军敢来攻城,保准让他们有来无回。」 在冬的这番话下,周围原本还紧张的楚人民夫和楚卒都镇定了不少。 「是呀,秦军要是敢来,看乃公把他们射成串。」 一个掌管弩机的楚卒叫起来,引起一阵哄笑。 密密麻麻的守城器具,如同铁桶般的防御措施,给了他们守城的信心。 唯有吴广没有理会,他双眼大睁,看着墙外两百步左右,秦军正扛着各种巨木,在那里组装着什么东西。 两个时辰后,时至正午,烈日炎炎。阑 阳夏守将逢侯仪和邓陵子、白棐等一干墨者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两百步处,秦军已经组装完毕的十余架类似发石机的器械。 秦军士卒正合力搬运一块块巨石,放置在那巨型发石机上。 「巨砲。」 逢侯仪咽了口唾沫,没有见到秦军的巨砲之前,他还对这些南方墨者的守城之法抱有信心,认为借助墨家守城术,防守个三四天总没问题吧。 如今在看到那一块块巨大的石弹时,逢侯仪心中已是没了底气。 「没问题的,你们不要怕。就算秦军的巨砲能发百斤巨石又如何,这种器械难以瞄准,而且极为损耗人力,恐怕他们发出几十块石弹,也不一定有一块打到城墙上来。」 …. 白棐大声说道,鼓励众人。阑 他对墨家的守城术很有信心,觉得只要秦军的巨砲准头不好,白费一段力气后就会继续用蚁附攻城,到时候还是他们这群墨者显威的时候。 毕竟哪怕是他们墨者制造出来的发石机也是随机打击目标,难以进行瞄准。 回应白棐鼓励的,是数道巨大的破空声,上百斤的石弹自两百步外飞射而起,划破天空,越过阳夏城头,重重的砸成城中,发出巨大的轰隆声,以及漫天的烟尘。 城墙上,不管是守城的楚卒还是被征召的民夫,亦或者墨者们全都惊呆了。 百斤巨石,真的腾空而起。 白棐牙齿颤了颤,又转而叫道:「二三子勿怕,我说的可没错吧,秦军的巨砲威力虽大,却瞄不准城墙,能够中者恐怕百无余一。」 虽然有白棐这位墨者进行鼓励,但城墙上的所有人依旧面如土色,每个人的脑海里都在想着自己万一被那巨石轰中了是个什么下场。阑 【稳定运行多年的,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 邓陵子沉默着点点头,给城头带来一阵压抑的气氛。 「我不信,不可能,绝不可能。」 白棐咬着牙,不愿相信。阑 很快,秦军的巨砲调试完毕,十多块百斤巨石一齐飞天而起,发出可怕又刺耳的破空声。 这一次,有三、四块巨石仿佛长了眼睛般,径直轰击在阳夏的城墙上。 巨响轰鸣,大地震颤。 这几日费尽了墨者心血,布满了长斧、连弩等各种守城器具的城墙还未发挥任何用处,就在那巨石的轰击下变成了碎片,有一处角楼被当场砸中,瞬间崩塌破碎。 十几个倒霉的守卒更是当场变成了尸体,许多人也被波及,受伤不轻。 巨砲一轮齐射,竟恐怖如此乎! 「跑啊!」阑 有人叫起来,转身就往城下跑。 吴广咽了口唾沫,他虽然没站在被巨石击中的城段,但也被那巨大的撞击吓的不轻,特别是亲眼看到刚才还开口宽慰他们那个冬,被一块飞溅的碎石射穿了脑袋,转眼就已经成了地上的死尸。 吴广跟着叫了一声,撒腿往城墙下跑。 面对如此景象,城墙上不管是楚军的守卒,还是被强征上来的民夫,全都尖叫着,撒腿就跑,至于本城的守将逢侯仪,早在巨砲发射的时候,就已经没了影子。 面对来自两百步外的巨石轰击,墨家所谓的守城术,发挥不出任何作用,偌大的城墙只是一个被动挨打的靶子罢了。 …. 「夫子……秦军巨砲竟如此可怖,吾等……也撤吧。」 白棐牙齿打着颤,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在崩塌。阑 曾经引以为傲的墨家守城术,在那巨砲之下,竟如此脆弱。 他的毕生所学,和一生的信念,在这巨砲之下,又有何用? 邓陵子没有回答他,而是目光复杂的看着城外那一架架奇怪的发石器械,低语出声。 「公输般与子墨子相攻。公输般九设攻城之机变,子墨子九距之。公输般之攻械尽,子墨子之守圉有余。」 「数百年来,我们这些墨者都以为,公输一脉不仅心无道义,在机巧之术上,更不是我墨家的敌手。哪怕是公输般最为得意的云梯,我墨家亦有克制之法……哪知道,他竟造出了如此惊世骇俗的武器。有此攻城器具在此,恐怕就连子墨子见到这一幕,也无能为力啊!」 「公输之术,更胜我墨家一筹。」 阳夏城外,秦军军阵中。阑 赵佗站在战车上,眺望远处被烟雾和尘埃笼罩的阳夏城,耳边还回荡着那一声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随着新一轮的巨砲齐射,十余枚上百斤的巨石接连轰击在脆弱的阳夏城墙上,这一次,那低矮的城墙再也扛不住了,有一长段墙体直接轰隆崩塌。 看着这一幕,赵佗对左右笑曰:「大都巨城或许还能硬扛一二,但这些小城,在我秦军巨砲面前,真如摧枯拉朽一般。」 「墨家守城术再过精妙又如何……时代变了啊!」 在赵佗话语落下时,秦军战鼓敲响。 鼓声中,秦卒们迈动整齐的步伐,向着布满烟尘和失去了城墙防护的阳夏城走去。 当日,秦将赵佗,拔取阳夏。阑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九十章:义与不义 秦军以巨砲破城,将城中守军尽数吓破胆。阑 五千楚军没有战心,守将逢侯仪打开城门,率兵弃城南逃,欲往淮阳方向而去。 逃跑的楚军,被提前伏在路中的赵广一部突袭追杀。 这一战秦军斩杀楚卒近两千人,俘虏九百,余者尽数溃散。 秦军总伤亡不到百人,其中一部分还是入城时误中墨家陷阱的倒霉蛋。 占领阳夏后,赵佗踏上其他几面城墙,查看上面的城防布置。 「墨家守城术果真厉害。」 只见这几面城墙上每隔几步就放满了铁蒺梨、礌石、弩机、长斧等各种强悍的守城利器,城墙下还全是各种插满了利刃的陷阱。阑 若是按照这时代常用的蚁附攻城方式,秦军就算能打下阳夏,死伤人数也不知会达到多少。 「将军何必如此讥讽,吾墨家守城再精妙,也不如尔等秦人巨砲之术。」 「那东西,真是公输子的发明吗?」 作为俘虏的年轻墨者白棐,咬牙切齿。 阳夏一战,他们墨家引以为豪的城防术,被秦军以巨砲摧枯拉朽般的攻破,没有发挥出任何作用,这样的结果对这群向来以守城自傲的墨者,造成了巨大的震撼和打击。 而他的夫子,最后的楚墨首领邓陵子和几位墨者,在绝望和叹息中,迎着巨砲轰击,舍身殉道。 白棐在最后时刻逃下了城,并非他贪生怕死,舍弃了墨者道义。阑 而是他想知道,那种巨砲到底是谁弄出来的? 为何自公输子卒后,到如今两百年间都没有巨砲之名,秦军却在这两三年间就弄出了这种可怕的东西。 到底真的是公输遗物,还是那些投靠秦国的墨者弄出来的东西? 赵佗还未回答,身侧跟着上来的黑臀就骄傲的笑道:「你这墨者真是有眼不识高山,你所说的巨砲正是我家将军在伐燕之战时发明,他就是公输子鲁班的传人!怎么,莫非你还不服吗?」 白棐身子一颤,看着眼前比自己岁数还小的少年将军,喃喃道:「你真是公输子传人?」 赵佗澹澹一笑,不置可否。 白棐见赵佗没有否认,看上去也不像是墨家之徒,想来真是公输子传人了。阑 毕竟公输子一脉素来不讲道义。昔日公输子为了获得富贵,专程从鲁国来到楚地,为楚王发明了云梯等攻城器械。如今他的传人为了权力地位,将这可怕的巨砲献给秦国也是可能的。 白棐不由慨然长叹。 「夫子说得对,公输般机巧之术天下无双,我墨家不如矣。但是……」 说到此处,白棐怒目圆瞪,对着赵佗呵骂道:「你公输一脉为秦人造此不义之器,发动不义之战。攻人之国,夷其园圃,夺其牛马,杀其百姓,占其城邑宗庙,使秦国以强凌弱,此等行为乃天下之大不义也,纵使此番能灭楚亡国,也将……」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今秦国上顺昊天之意,下承万民之心,一统天下乃是大势所趋。当天下定于一时,则战争自平,争端自灭,百姓黔首安居乐业,此非子墨子所言「一同天下之义,是以天下治也」!」 「墨者,你们看似为义而助楚国,实则不过是区区小义,而吾等为统一天下,消除争端,实现真正的兼爱非攻而战,这才是大义!」 「如今,你们以小义而阻大义,背弃子墨子之理想道义,岂非不义乎!」 白棐目瞪口呆,被赵佗一番话说得竟无法辩驳。 墨子,尚同。 除兼爱非攻外,亦是赞同天下定于一之理。 白棐被赵佗反以大义压制,他脸露悲哀,也不再反驳,而是低语着:「吾等南方之墨,言必行,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犹合符节也。既然立誓为阳夏守城,城破之日,便是吾等丧生之时,夫子与诸墨者已殉道,吾白棐岂有偷生之理。」阑 说着,墨者白棐自城墙上一跃而下。 南方之墨,自此绝矣。 赵佗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他的心中毫无惋惜,相比于秦墨襄助秦国统一天下,达到真正「兼爱非攻」的理想。 楚地的南方之墨眼界实则太过狭隘与固执,抱残守缺,不顺应时代发展,那么被时代淘汰亦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巨砲的出现,不过是加速了这一进程而已。 「时代,变了啊!」阑 赵佗站在墙上,眺望远处鸿沟方向,悠悠而叹。 在后方,钟离眛一脸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将军。 他初次见到巨砲攻城,被那可怕的威力狠狠吓了一跳,越发意识到楚国灭亡几乎是不可挽回的事情。 更让钟离眛震撼的是,以那黑臀所说,这种可怕的武器,竟然是眼前这个少年将军发明的。 背水一战,兵家奇才。 沤肥曲辕,精通农术。 攻城巨砲,机巧发明。阑 这个少年将军,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 他的身上,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钟离眛的目光在好奇之外,还充满了敬服,他已经彻底服气了。 良久,赵佗才收回眺望远方的目光,对左右说道:「走吧。」 …… 秦军攻占阳夏,城中无楚人反抗。 一来是阳夏属于第二次落入秦军手中,一回生二回熟,阳夏人投降起来并不为难。阑 二来则是这些阳夏楚人已经被巨砲吓破了胆,生不出反抗之心。 在这种情况下,赵佗一边安抚城中百姓庶民,一边约束士卒,让他们不得侵犯楚人,然后便静待大军到来。 数日之后,一道来自北方的黑色洪潮滚滚而至。 飘扬的旌旗遮天蔽日,数十万大军连绵不绝,高举的戈矛剑戟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华,让人根本不敢直视相看。 阳夏附近,所有看到这一幕的楚人全都吓得颤颤发抖。 「嘶……这就是秦国的数十万大军吗?」 吴广一处小坡上伐着柴,看到这一幕,脚底直蹿凉气。阑 远方道路上一眼望不到头的黑甲大军,看上去实在是太过震撼了,整个阳夏城男女老少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大的人数。 吴广不由庆幸那支攻取阳夏的秦军有巨砲这种武器,能迅速破城,否则若是被墨者的城防所阻止,死伤惨重下,等到这支庞大的秦军南下时,阳夏城中必定血流成河啊。 「看来此番楚国亡定了,我得尽快融入秦人的统治下才行。」 吴广低声自语,相比于那些不知形势变化的无知黔 首,读过书略有文化的他,自然能感受到时代正在变化。 秦人来了。 这个延续了八百年的荆楚之国,恐怕也将不复存在。 ……阑 鸿沟之水缓缓流淌,数不清的舟师船只自北而来,将大量的粟米粮草从荥阳的敖仓处运来,沿途补给大军粮秣。 这也是王翦要派赵佗先取阳夏的原因,秦军的粮道,决不允许出现任何可能的危险。 数十万大军在鸿沟侧的宽阔地带,开始安营扎寨,一眼望去,连绵不绝。 除了一部秦军被王翦派遣南下夺取固陵外,剩下的数十万大军要在此处停留一夜,然后再继续南下,过固陵而进逼淮阳,便可看到屯聚于彼处的项燕楚军。 军营大帐外,羽保龙旗飞扬。 「终于要决定了接下来的战略部署了。」 赵佗正了正头上的鹖冠,向着王翦所在的军营大帐走去。阑 如今秦国大军已至于淮阳以北,南方的杨端和军团也开至上蔡附近。 楚国方面,项燕统率的数十万楚军则龟缩于淮阳附近,一副要在彼处展开大战,顽抗到底的模样。 战争形势已经清楚,这一日王翦召诸将议事,就是要进行接下来的战略规划和部署,决定如何展开这场灭楚之战。 是集中兵力,与项燕决战于淮阳城下,展开一场惊世大战,一战而定输赢。 还是将庞大的兵力分散出去,四面出击,攻城掠地,将偌大的楚国分割吞食。 亦或者…… 想到最后一个可能。阑 赵佗的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弧度。 第二百九十一章:灭楚之策 秦军帅帐。 主位尚空,上将军王翦未至。 老将冯无择、羌瘣以及各位裨将军先入帐中,依爵而坐。 赵佗爵位为中更,位居冯无择之下,与羌瘣等爵,只好坐在这个羌人出身的将军身边。 「赵佗,你很好。」 说话的是羌瘣,他压低着声音,满是阴阳怪气。 赵佗侧首,见羌瘣脸上带着冷笑,看着自己的目光并不友善,顿时心知肚明。 赵佗和羌瘣的怨结最早可追朔到伐燕时,羌瘣和李信相争,赵佗造出巨砲,又献策李信千里截杀立下大功,让羌瘣颜面尽失,故而心中很不爽。 不过那时候羌瘣高居裨将军之职,对赵佗这种小人物并没放在眼中,虽然不爽,也只是嘴上鄙夷两句就罢了。 哪知道接下来的几年,这小小赵佗竟然像是在屁股上插了弩失一般,一飞冲天。 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参与两场大战,爵位竟攀升到和自己等同的地步。 若说羌瘣心中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 更别说他很清楚的记得,自己的族人羌匕,就是在征伐魏国的时候被赵佗依军法所斩。 当羌瘣在咸阳听到这个消息时,气的一宿都没有睡着。 这种情况下,他羌瘣能够忍住怒气,没有当场翻脸就不错了,哪还能用好语气说话。 赵佗并不在意,对方有怨气才是正常,如果是笑脸相迎,那才让人害怕。 他笑道:「多谢羌瘣将军夸奖。」 「其实我觉得羌瘣将军你也很好,昔日在燕地时,赵佗就一直认为羌瘣将军乃是一位勇勐果敢,忠信豪壮的大丈夫,一向颇为佩服。」 「到魏地的时候,赵佗因为将军族人身犯军法,不得已斩之。心中时而害怕将军会因此心生龃龉,没想到今日一见,将军竟然不计前嫌,还夸赞赵佗此事做的很好,羌瘣将军的心胸真是如天穹一般宽广,让赵佗十分佩服。」 说着,赵佗还真对着这羌瘣行了一礼。 「啊?」 羌瘣脸色涨红,哪怕他是战场之上的勇勐战将,此刻面对这种情况也是手足无措。 他明明在讥讽赵佗,哪料到对方竟一本正经的对他回应,并且各种夸赞吹捧,又是勇勐果敢,又是忠信豪壮,甚至还说他心胸宽广如天穹,这种种话语让羌瘣如何回答? 莫非当众否认? 还是当场暴怒? 羌瘣作为羌人出身,本就拙于言语,此刻只能红着脸,支支吾吾的侧开头去。 裨将军冯无择坐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心头不由暗笑。 他打量了那个脸带微笑的少年将军一眼,心中已有交好之意。 这时,大帐帘幕捞开。 年过六十的王翦大步走进来,他身穿威武的甲衣,发髻拢在鹖冠之下,腰间还配了一把华丽的长剑。 「见过上将军。」 赵佗和诸裨将皆起身行礼。 …. 王翦点点头,几步便走到主位上,转身坐下。 他扫视着帐中诸将的目光炯炯有神,哪还有在咸阳时那副病弱老态。 「赵佗,阳夏之事,你做的很好,当计一功。」 王翦先赞许的看了赵佗一眼,表扬了他一战破阳夏,拔取头筹的功绩。 转而神色重新变得严肃起来,说道:「如今我军已至阳夏,距离淮阳不过百余里路程。」 诸将正襟危坐,面色肃然,知道要进入重头戏了。 「根据间人和斥候的消息,楚令尹项燕在淮阳屯兵二十余万,欲要在彼处与吾军 相拒。」 「在上蔡平舆方向,则还有楚国右司马叶胜的十余万人驻扎,与杨端和将军相持。当今形势如此,此番伐楚如何行动,诸将各有献策建言?」 王翦声音低沉,依照军议惯例,在说完当今的敌我形势后,就由诸将发表意见,提出各种可行的计划策略,最终再由主将进行选择,或是说出自己的谋略决策,让诸将来施行。 赵佗低头思索。 王翦所说的项燕在淮阳屯兵二十余万,听上去很多,实则是包括了大量的辅卒民夫在内,真正的楚军战卒恐怕也就十万人左右。 楚国右司马叶胜那边的十余万人,算下来战兵应该也就五六万,剩下的也都是些战斗力不高或是没有战斗力的后勤人员。 就如秦军号称六十万人,实则一半以上都属于后勤队伍,真正的战兵也就接近三十万的样子。否则若真有六十万战兵的话,那所需的后勤民夫又该是个多么庞大的数字? 就在这时,已有一位裨将军站起来献策。 正是刚才被赵佗一阵吹捧,颇为不好意思的羌瘣,他大声:「上将军,吾等大军人数比楚军多,当依兵法正道,从正面压上去,与楚军战于淮阳,在此地决战。」 「待到将项燕兵力击破后,楚军再无反抗还手之力,我军便可趁势而下,依靠水道补给,席卷楚地,覆灭这群荆楚蛮子!千万不可学那李信,放着正道不用,跑去搞什么奇袭楚都,哼!」 羌瘣脸红脖子粗,说话中气十足,到了最后甚至鄙夷起李信伐楚时的奇策。 赵佗眼神微冷,但没有说什么。羌瘣话糙理不糙,如今秦军占据兵力优势,堂堂正正压上去才是正理,不说能稳胜,但至少不会像李信的策略那样有巨大的失败风险。 只不过这样一来,秦楚两军几十万人在此决战,可就是一场硬仗,哪怕秦军最后赢了,死伤也将不计其数。 毕竟楚人面临亡国之危,已经是没有了退路,必定个个奋勇。 再加上他们还有地利和气候优势,秦军想要一举击破楚军的几十万人,很困难,就算胜了,也定是惨胜。 所以相对于从正面压上,其他裨将军也提出了各自的意见。 比如有裨将军提出,由王翦自率大军与项燕对峙于淮阳,将其吊在此处,然后派兵增援杨端和麾下的南军,勐攻楚国右司马所部,待到将楚国右司马击破后,就可绕到项燕后方进行合围夹击。 …. 其中裨将军冯无择还提出了一条全面出击的策略。 以秦军众而楚军寡,可用相应人数在此对敌羊攻,将项燕拖住。 然后发挥秦军的兵力优势,挤出数万秦军,从东边漫长的楚国边境突击而入,四处攻略楚国城邑,进行烧杀破坏。 楚军主力被王翦拖在淮阳、上蔡一线,国内空虚,定然无法抵挡这突入其腹地,横冲直撞的数万秦军。 如此一来,那支秦军就可断楚军粮草,燃其积蓄,杀其子民,让楚国境内狼烟四起,处处皆为警戒。 项燕麾下楚军闻之,必定士气大降,人人思虑家乡亲人是否受难,哪还有什么作战的心思。到时候王翦就可以抓住这机会,一举击破楚军,获得大胜。 此法一提出,几位裨将军叫起好来。 但赵佗却觉得王翦不可能采用这法子,虽然听上去不错,奇正结合,但其实都是李信策略的变种版本,存在着一定的风险。 若是按冯无择所说,那些突入楚境的秦军遭遇楚人的顽强抵抗怎么办? 他们深入楚境,背后粮秣缺乏,全靠抢掠维持,一旦出现问题,就很容易在楚境崩溃。届时这支军队一败,则王翦和项燕兵力相当,想 要击破楚军,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的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huann.,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而且楚人也不是一动不动的死人,如果王翦派出秦军绕道突入楚境,那么在淮阳处的秦楚兵力就差不多了。 项燕极有可能反守为攻,与秦军决战,若是出现一点差错,秦军主力被项燕击败,那绕道突入楚境的秦军也就没了用处。 总之,这法子风险太大,以赵佗对王翦的了解,他不可能选取。 毕竟,空国之兵而出,绝不可大意马虎。 果然,王翦面对诸将献策,只是澹澹一笑,并未有任何点头认可之意,直到他看到坐在羌瘣旁边的赵佗还未发一言,不由生出好奇心来。 「赵佗,诸将皆已献策,唯你尚未开口,莫非你心中有什么好策略?可说来听听。」 随着王翦声音落下,帐中诸将全都将目光落到了赵佗身上。 人的名,树的影。 赵佗在李信伐楚一战立下大功,年纪轻轻就和他们这些裨将军并列而坐,自然是有些本事的,众将也都好奇他会提出什么策略。 羌瘣刚才被赵佗一阵吹捧,怒气熄减不少,但依旧怀有敌意,不由低声讥讽道:「这小子能有什么策略,说不定也就是和那李信一样,想着再率一支奇兵去偷袭楚都呢?毕竟他都去过一趟,将路线踩熟了,只是这一次那楚王怕是早有防备喽。」 有裨将军点起头来,不少人心中也是这般想法。 毕竟赵佗上一次不管是独自带着奇兵绕袭楚都,还是背水一战大破楚军,都是采用的险招奇策,以此观之,赵佗此子恐怕也是和李信一般好奇好险啊。 …. 面对那一双双眼睛注视,赵佗略微思索后,便开口道:「末将曾闻吴孙子所云,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必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 「如今楚军云集淮阳一线,士气高昂,我军并无战胜之机,强攻之下,必定死伤惨重。当依兵法‘不可胜者,守也,,上将军可让我军诸部在阳夏至于上蔡一线,广修营垒屏障,以拒楚军。」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缓缓构筑壁垒墙垣,整修训练士卒,如此便可以逸待劳,等到楚军士气衰竭,兵卒欲归,上下离心之时,便是我军战机出现的时候。」 「届时上将军便可率大军而出,一举攻破楚军,获全胜之功,此乃兵法所云,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主座之上,王翦面露惊色,他每听赵佗说一句,眼中惊讶之色就会越浓郁一分。 这小子,怎么想的和我一样? 就在这时,一道大笑声响起。 就看到裨将军羌瘣哈哈大笑,讥讽道:「好你个赵将军啊。我秦国大军六十万,楚军不过三四十万,我军众而敌军寡,我方攻而敌方守,如此大好形势下,你不想着一鼓作气击破楚军,取得灭国大功。竟想着在楚地修建什么壁垒墙垣,缩在里面吃粮练兵,真是笑死人也。」 「莫非,你以为上将军是池中老龟乎?」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九十二章:国力对耗 「莫非,你以为上将军是池中老龟乎?」脰 「手握重兵而不思进取,反倒龟缩自保,依本将来看,此策真是可笑至极!上将军绝不会如此做!」 羌瘣说完,自己又大笑起来,笑声很畅快。 他对赵佗积怨已久,刚才被其一捧,不好无故发难。 此刻正好借着赵佗献出这愚蠢之策的时候大肆嘲笑,也算抒发胸中怨气。 听羌瘣这么一说,有两个裨将军也不由跟着笑。 因为赵佗说的这个策略真的太好笑了。 王翦奉秦王之命,统兵六十万伐楚,来势汹汹,有一举压平楚国之势,就连楚令尹项燕也只能畏惧的积聚兵力,在淮阳一线自保。脰 秦强楚弱,在这种情况下,你不趁着大军云集,军心可用,一鼓而下楚国,反而提出什么先防守后进攻,打造壁垒墙垣自保,这想法也太可笑了吧? 拜托,我们秦军可是攻方嘞! 笑声中,冯无择感觉有些不对,他虽然也觉得赵佗的计策颇为消极,有可笑之意。但据他了解,赵佗此人素得大王宠信,又有兵家才学,不可能无的放失,此中恐怕另有深意。 冯无择看了赵佗一眼,见其面对羌瘣嘲笑,神色澹定,嘴角甚至还挂着一抹浅浅的笑容。 再转头一看,就见到坐在主位上的王翦沉着脸,脸色有些发青。 冯无择明晰了大半,王将军,好像就喜欢这种打法来着。 果然,在阵阵笑声中,就听到上将军王翦咳了一声,冷哼道:「赵佗之策,合此时形势,依兵法之道,很不错。本将认为此策甚好。」脰 王翦话语落下,帐中笑声戛然而止。 羌瘣大张着嘴,喉咙里本能的挤出「嘎嘎」两声干笑,他一脸不可思议的望向王翦。 「上将军!」 羌瘣叫道:「这赵佗的计策哪里好了,我军六十万,楚军不过三四十万,大军压上去绝对能将楚人击败,届时只要项燕一败,我军便可长驱直入,席卷楚地,一年之内便可覆亡楚国,向大王复命!」 王翦冷冷道:「战机未至也。」 「我军人数虽众,楚军人数也不少。且楚人以逸待劳,士卒有哀亡之心必定奋勇作战,我军就算能胜也定是伤亡惨重,谈何全胜之功。就如赵佗所说,兵法之道‘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我军先以守为攻,待楚军懈怠之时,显露战机,便可寻机而动,再取胜利,如此方是稳妥之法。」 众将见王翦神色认真,想到这位上将军本身也是个稳妥性子,选择这种先守后攻的策略倒是正常,便不再多言。脰 唯有羌瘣心中不服气,如果此策是其他人提的那也就罢了,但偏偏是赵佗所献,那他可就有话要说了。 就见羌瘣大声道:「防守防守!我军可是六十万人啊,一月耗费粮草就有上百万石!」 …. 「按这赵佗所说,吾等不进攻,反而在楚地采取守势,与楚军对耗,等待什么战机,那得耗到多久?」 「若是战机不出现,我军岂不就是要一直耗下去?到时候我军又将要消耗多少粮秣辎重!如此巨大的损耗,你赵佗想过没有!」 说到最后,羌瘣双目大睁,瞪视赵佗,厉吼叱问。 说话就说话,眼睛瞪那么大干嘛? 赵佗心里吐槽一句,他见王翦微笑不语,便知对方是想让自己来说出理由。脰 赵佗清了清嗓子,这才朗声道:「羌瘣将军所言差矣,我军六十万人月耗粮食百万石,那楚军莫非就不耗了吗?他们足有近四十万大军,每月耗费的粮草比我军少不到哪里去!」 「我秦国 牛耕力田,去岁关中采用沤肥之法粮产大增,荥阳敖仓之中早已堆满了粮食,再加上有巴蜀、河东、河内等地的粮草转输,足可供我军近一年所食。」 「更别说春耕已过,我秦国今岁在全国推行沤肥之法,待到秋收时,必定全国丰收,粮食只会更多,就算耗到明年秋收,那也没问题!」 赵佗这话说的众将点头,对秦国来说,粮食确实足够。 去年李信伐楚,秦国提前就在各大仓库堆满了粮食,足以支撑二十万大军一年所食。 哪知道才短短几个月李信就败了,仓中粮食还剩了大半没用,再加上后续不断转输补充,秦军至少在短期内是不缺粮食的。 赵佗昂首,继续说道:「反观那荆楚,据末将所知,其国不仅农事上比我秦国差了许多,而且其封君甚众,国中粮食大多掌握在各地封君手中,楚国国库中的粮食是不多的。」脰 「此番楚国出兵,那些氏族的族兵便是由各自的封君调粮供应。如此形势,楚军哪怕人数比我军少,也绝对耗不过我军,甚至还不等到粮食消耗完,那些封君为了保全自家积蓄,就会嚷着收兵,此亦是战机之一。」 「更何况,我军虽远道而来,粮草需千里转输。但实则淮阳这边,我军可依靠鸿沟水运,从荥阳运粮。上蔡杨将军所部,则背靠汝水,从颍川郡的阳翟、新郑等地输送粮秣。」 「我秦军以舟师运粮,顺流而下,不仅运输时间短,且消耗极少。楚国则无水运之利,无法逆流而输运,只能靠牛马和人力转输,安能耗的过我军?」 「所以,此战以守为攻,楚军绝对耗不过我秦军。我等只需在此坚壁自守,便已经赢了一半,等到楚军粮草耗尽,或是内部出了问题,那就是我军获取全功之时!」 「如此之策只耗粮秣,不损士卒,无倾覆之风险,便可一举灭敌,覆亡荆楚,岂不美哉?」 赵佗一口气说完,话语康慨激昂,让帐中诸将都惊住了。 因为他话中的谋略,竟已经超脱于战场厮杀,而专注于大局之上。脰 …. 不搞什么阴谋诡计,堂堂正正与楚国对耗,直接用国力来耗死对方。 不仅众位裨将军陷入沉思,就连羌瘣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赵佗之策,大善。」 王翦抚掌而笑,对诸将说道:「赵佗所献策略,才是兵家上法,全盛之谋,不比尔等血战沙场,冒险而求胜好上太多吗?我军此番伐楚,便依赵佗之策。」 诸将被王翦一说,皆低头唯唯诺诺。 羌瘣咬着牙,红着脸。 赵佗之策有理有据,更是全胜之法,连上将军和诸位裨将军都认可了,他虽然心中不忿,但也只能低头应诺。脰 但羌瘣还是觉得,他们明明有人数优势,反而还把这仗打的这么憋屈,何其不爽啊。 「老乌龟!」 「小乌龟!」 羌瘣心中狠狠骂了两句,顿觉心里舒服了不少。 此番伐楚的策略既然定下,接下来便由诸将敲定具体的操作和部署事宜。 之后,王翦便让诸将下去,独把赵佗留下。 「你刚才的策略,似乎是专为老夫而说?」脰 王翦看着眼前的少年,对方刚才就像是自己肚子里的虫子一般,每句话都说到自己的心坎上,这种事情绝不是偶然。 王翦敢肯定,这赵佗的策略是专为自己而献,若是换一个主将,他肯定不会这样说。 赵佗笑起来:「上将军说的是。末将刚才的策略,其实就是上将军昔日灭赵的战法。」 王翦怔了怔,他想起来了。 数年前,王翦率秦军攻赵,打不过赵将李牧,就干脆带着士兵龟缩自保,修筑墙垣堡垒防御,和李牧对峙了半年。 直到他贿赂赵相郭开,最后用离间计杀了李牧,这才找到机会,一举攻灭赵国。 见王翦想起来,赵佗低声道:「除了刚才的国力消耗外,我军还可再用计离间楚王负刍和项燕君臣,让他们相互生疑,若能让楚人临阵换将,则我军胜局定矣。」脰 王翦笑了。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将军,自忖有这小子冒头出来,他老王日后定能安享晚年了。 王翦走过去,拍着赵佗的肩膀笑道:「好一个赵佗,你已深得老夫沙场征战的精髓矣。」 赵佗抬头,和王翦对视。 一老一少,两个秦将。 就在这主帅大帐中,发出心照不宣的低笑声。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九十三章:楚军利器 「不是我军不坚守,奈何秦军有巨砲啊!」甼 陈郢城头,幸运逃生的阳夏守将逢侯仪,正一脸哀苦的向令尹项燕禀报。 他哭丧着脸道:「我军有墨者相助,本已将阳夏城头布置的如同铁壁铜墙一般,若是秦军以普通蚁附攻城,必定让他们死伤惨重。」 「但这支秦军不仅人多,而且其主将十分慎重,花了三日打造巨砲,然后一次攻击就砸烂了我军在城墙上的布置啊。那些石弹重逾百斤,还能不断调整攻击方向和距离,与普通发石机截然不同。我军完全挡不住,士卒一见那巨石飞天,便尽数溃逃……」 「够了,你下去吧。」 项燕听得烦躁,挥了挥手。 见令尹没有说惩罚之事,逢侯仪顿时大喜过望,连忙拱手下去。 旁侧,身为监军的靳夏顿时皱起了眉头。甼 他开口道:「令尹,这逢侯仪弃城逃军,路上还被秦军截杀,折损了不少士卒。他没有自刎谢罪也就罢了,如今令尹若是对他无惩,恐怕难以服众吧?」 「我看不如杀了,以儆效尤,如此便可让诸将敬畏,日后再无人敢弃城逃走。」 项燕厌恶的看了这位楚国右尹一眼,对方职务在自己之下,本该服从自己的调遣,但奈何楚王负刍委任他为监军,有监察自己的职责,反倒不惧自己。 「大王不信自己啊……」 一个臣子掌握倾国之兵几十万,确实很难让君主放心,派出亲信监军也是理所应当。 但项燕心头还是忍不住生出悲哀之感。 他知道,寿春城里的那位大王,恐怕还在嫉恨着上一次他没有亲自回援的事情,若非这次秦国出兵六十万气势汹汹而来,大王是绝不会让自己再掌兵权的。甼 压下心中的厌恶,项燕解释道:「秦军巨砲确实威力巨大,上一次就连项城的城墙也差点被秦军砸的崩塌。阳夏城小墙薄,抵挡不住也是正常,那逢侯仪能够拖住对方三日,给我军有准备的时间,也就够了。」 「当今六十万秦军压境,我军兵寡将少,此时若是再自斩大将,只会削弱我军战力,还是让他戴罪立功的好。」 项燕很清楚,当今楚国面临真正的绝境,随时都有亡国之危,需要所有能够使用的力量。 相比秦将李信战败后只是削爵惩戒,日后还有重上战场的机会。 楚国覆军杀将的传统,就不知让多少大将战败自刎了,导致当今楚国战将稀缺,特别是那些拥有沙场经验的将领就更少了。 比如泗水之战的左司马昭平,若是他没有战败自刎,而是跟在自己身侧辅左,项燕此战面对秦军南下,定然会轻松不少。 想到昭平,项燕又不由想到那个转战楚地上千里,泗水之畔背水为阵的秦将赵佗。甼 根据楚国的情报,那个赵佗似乎才十多岁啊。 此真乃天佑秦国也。 不仅有老将王翦、杨端和之流,中坚有蒙武、王贲、李信之属,其后辈竟还有赵佗这般天才人物。 秦国名将辈出,一代接一代,打掉一个又来一个,哪像楚国如今只能依靠他项燕一人啊。 每当想到此处,项燕的心中,就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所以逢侯仪虽然弃城而逃,但情有可原,项燕不想再次削弱楚军的力量。 靳夏见项燕解释,便哼哼了两声,扔下两句话后扬长而去。甼 「既如此,那便依令尹之言。不过如今秦军大举压境,还望令尹能够认真守御,将秦人挡在陈郢之外,勿要再复昔日八山之事矣。」 看着靳夏离去的背影,耳畔回荡着对方留下的警告,项燕眼中闪过一 抹厉色。 不过他忍住了,如今还是大局为重。 项燕让人叫来自己的儿子项渠,以及几个楚军的中坚将领,屈氏的屈茂,景氏的景同,以及昭平之弟昭原等人。 【鉴于大环境如此, 「秦军已拔阳夏,想来固陵这两日也将陷落。要不了多久,秦军就能南下渡过鸿沟,兵临陈郢城下。诸君这几日当好好约束士卒,休憩养神,届时少不了一场恶战。」 屈景昭三氏将军,皆领命应诺。 项燕又转头对项渠道:「我军屯聚于陈郢城下,向鸿沟而扎营,只待秦军渡水过来,便可半渡而击。」甼 「但王翦此人,素来以稳重着称,定然不会给我军这个机会,他或许会从上游先渡水过来,你且多放骑兵巡视,探查方圆百里之地,一旦发现秦军动向,立刻禀报。」 「同时让民夫加固军营壁垒,若是半渡而击失败,秦军渡过鸿沟至于城下。我军便背靠城墙,凭营垒而守,在此消耗秦军。还有陈郢的城墙也要让人再行加固,能够抵挡秦军巨砲的轰击才是。」 「唯。」 项渠立刻拱手。 项燕又派人传告上蔡平舆方向的楚国右司马叶胜,让他谨守营垒,不可轻易出战,只要将杨端和部的秦军偏师拖在彼处,不让对方突入己军后方,就是大功一件。 做完这些安排后,项燕又深深的叹了口气。 以他对王翦的了解,此人老谋深算,乃是连灭了两个万乘之国的名将。甼 从其战绩来看,也不是李信那种冲动鲁莽之人,恐怕接下来的情况不会如自己所想。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就有楚军的哨骑回报。 秦国大军南下到了固陵方向后,便止步不前,并没有继续进军陈郢的打算,而是在彼处开挖营垒,大修墙垣。 陈郢北方,自阳夏开始,到固陵以及鸿沟两侧上百里的战线上,秦国四十五万大军分开驻扎,广修壁垒墙垣,将鸿沟运粮码头包裹在其中。 西部的秦军杨端和部也是这个情况,十五万大军驻扎在上蔡城外的军营中,背靠汝水码头,大修壁垒,没有主动进攻楚军的意思。 「可恶,王翦乃一老龟耳!」 听到这消息之后,项燕便知道了王翦的策略,忍不住愤愤而骂。甼 对方根本不想主动来攻楚国的城池,也不想和自己在野外决战。 秦军六十万人驻扎在秦楚边境,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就是为了将楚国的近四十万军队全吊在这里,和秦军对峙。 如此一来,双方便不是在比拼主帅的兵法精妙,也不是在比拼双方士卒的战力和勇气,而是在对耗秦楚两国的国力,看谁的粮食多,看谁能扛的更久。 以及,看谁能更得君主信任。 楚国是个什么破烂样子,他项燕一清二楚。 「渠儿,你立刻率军前去攻打秦军,阻止秦人修建墙垣壁垒,最好能将其诱出来,让秦军来主动进攻。」 项燕派了自家儿子亲率楚军,前去进攻鸿沟两侧的秦军营垒。甼 结果对方根本就不出战,每一处修建壁垒墙垣的民夫身侧,都有相应的秦军在彼处守护。 这些秦军以逸待劳,手操强弓劲弩,对着来攻的楚军就是一顿乱射。 就算楚军靠着人数优势偶尔能攻下和毁坏一处墙垣,但马上就会被赶到支援的秦军夺回去,而且这样一来,楚军每一次攻击所付出的伤亡数比秦军还要大。 秦军除了在军营外大修墙垣,在其鸿沟、汝水运输粮秣的码头处,也被修建了一 层层的壁垒,一处处的角楼。 自码头通往秦军粮仓的路线上,更修建了十余里长的被两旁壁垒包裹的「甬道」。 附近还有大量武装齐全的秦军守护,其防御堪称严丝合缝,不给楚军任何可趁之机。 「老龟厚甲!」甼 项燕忍不住怒骂出声,感觉王翦真的就是一个老乌龟,把头和四肢缩在那厚厚的龟壳里,根本不钻出来,让他无从下手啊。 无法将秦军诱出军营,项燕还不敢撤军,只能和秦军在此对耗。 他很清楚,王翦那头老龟,别看现在龟缩在壳里不动弹,但若是楚军敢有后退撤军的迹象,露出丝毫破绽。 王翦必定会从那龟壳中伸出脑袋来,对着楚军狠狠咬上一口,而且那一口,恐怕会非常之疼。 「既如此,那就只好试试这个了。」 项燕拿出一张帛画。 上面画着某种攻城器械的制造方法。甼 那是去岁公子启回归楚国后,交给项燕的东西。 这是公子启在秦国利用身份获取的一件攻城武器的图纸。 楚军中,还有之前击破蒙武大军后俘获的秦军工匠。 项燕狠狠一拍铜桉,低吼道:「不是你秦军才有巨砲,我楚军一样有!」 「不出来是吧。」 「王翦,你就等着吃我一砲吧!」 第二百九十四章:坚壁自守 秦国六十万大军南下伐楚,当今共分三个部分。 由南往北看,「南军」是副将杨端和率领的十五万秦军,驻扎在上蔡、汝水一线,与楚国右司马叶胜对峙。 北则以阳夏为据点,王翦以裨将军冯无择行事老练,让其率秦军三万镇守于阳夏军营,作为「北军」,护卫秦军的侧翼,与东边属于楚国的柘县、苦县驻军对峙。 王翦则亲自率领包括赵佗部在内的「中军」四十余万人南下,屯驻在固陵、鸿沟两侧,南眺楚国陈郢。 秦军人数虽众,却没有主动发动进攻,在扎下营寨后,就开始命令各自军营的民夫苦力在营前构筑壁垒墙垣,做出一副防守姿态。 经过近一个月的抢修抢筑,秦军绵延上百里的防线上已构筑出了一道简易的壁垒墙垣,而且还在不断进行加固。 秦国中军处,靠近鸿沟码头的一处两万兵卒营寨。 负责此地防务的裨将军赵佗,正带着手下将吏,巡视军营以南数百米的壁垒修筑工作。 秦军所修的墙垣壁垒,用的是传统的版筑法。 所谓版筑,就是在筑墙时用两块木板相夹,板外用木柱支撑住,两板之间填塞泥土,等到泥土塞满木板之间,就让民夫们抡起夯杵将土捣紧夯实,等到夯实修好了,再拆去两侧的木板和木柱,中间的夯土就成了一堵墙。 墙垣上还修筑有高大的角楼,起到防御和瞭望作用。 在墙垣后方,与军营中间的空地上,还修建了许多高耸的木制望楼,上面有负责警戒的哨兵日夜巡视,监控墙垣外的广阔土地,一旦发现有楚军来袭,立刻发出警示信号。 赵佗注意到,这时代的战场指挥发令,主要用的是鼓和金钲,并没有后世常用的号角。 号角声音高亢凌厉,制作简单,还携带方便,这时代一些偏远地区的少数民族也有使用。 只是诸夏中还无人用在军队里,想来在军中大规模普及,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有这种好东西,赵佗自然不会放过,他让人将兽角掏空,制成专门的号角,让望楼上的哨兵携带,看到墙垣外有大量楚军出现,便吹响号角示警。 为此赵佗还专门进行了几次战事模拟,训练手下士卒在遇到楚军进攻时,如何布阵应对和进行反击。 「这墙不太行啊,真让楚人抬着木桩来撞,恐怕要不了几下就会开裂。」 众人沿着墙垣视察,黑臀伸手敲了敲刚筑好不久的墙垣,嘴里都囔着。 他之前服过更役,参与过当地的工程,对墙垣的修筑略知一二。 秦法规定,服役的更卒修筑的墙垣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保修期,若是在时间内损坏,那就要将相关责任人和修建者抓回来重修。所以每个服役的更卒都必须要清楚自己修的墙到底行不行,会不会留下工程隐患。 赵佗招来负责墙垣修筑的军司空。 那军司空一来,就满脸幽怨道:「禀将军,此道壁垒不如关中墙垣,一来是时间不够,短时间内无法夯实。二来则是这淮北的土质不行,远远比不上咱关中的黄土啊。」 赵佗点点头,这是客观条件的影响,所以他没有为难军司空。 反倒想起一物或许能增强墙垣的防御力。 用石灰,加上河沙、黄土等东西混合夯筑,便可成为「三合土」。 身处前线,石灰难寻,但若是实在想弄,也可以用鸿沟里的蛤壳来烧制。 这种材料其实很早就使用了,被称作蜃灰。 《左传》里就很清楚的记载了宋文公死的时候,用的蜃灰下葬。在秦国不管是修建宫室,还是涂抹房屋,都经常用到这种东西。 只不过秦军的防线太长了,上百里距离啊,哪怕是把鸿沟水中的牡蛎绝了种,把它们的壳全用来烧成灰,也是远远不够。 故而赵佗放弃了在这里用三合土筑墙增加防御力,但他既然冒出了这个念头,那就不能无用。 赵佗依旧让人去水中寻牡蛎,然后让军中工匠进行试验配比,寻找出制造坚硬三合土的最佳比例配方。 三合土坚固好用,现在用不起,不代表以后不能用。 他先把配方弄出来,等日后找到大量石灰石,就可以发挥大用,这种建筑材料前景可期,以后能用到的地方还很多。 就在赵佗思索他的新发明的时候,角楼上负责瞭望预警的士卒突然发出警告,不远处的木制望楼上也传来高亢的号角声。 紧接着,墙垣壁垒上燃起无数黑烟。 烽火示警! 楚军至矣! 「太好了,这些荆楚蛮子终于来了,乃公等的屁股都痒了!」 黑臀脸色大喜,他在这军营里呆了近一个月,早就摩拳擦掌,想着和楚人大干一架。 哪知道只有最开始几天,楚军派人前来骚扰进攻,被秦军当头一阵乱射后,扔下尸体就跑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今日终于来了。 赵佗让涉间、黑臀等将吏立刻回军营组织士卒列阵守御,他则带着钟离眛和卢绾等亲信走上后方的木制望楼。 站在高耸的望楼顶部,赵佗一眼就望到一支规模庞大的赤甲军队正在自南方逼近。草草一看,恐怕有两万之多。 「来真的了?」 赵佗眼睛微眯,不过心中并不畏惧,反倒还有一种兴奋。 因为秦军的优势实在是太大了。 王翦之所以将中军大营扎在固陵沿线,除了要借助鸿沟码头和固陵城邑进行补给外。更因为此地距离南方的楚国陈郢刚好就三十多里的路程。 这距离并不长,日常行军一日可达。 如果楚军自陈郢发兵过来,一日内抵挡此处,那必定是疲惫之卒。若是在中途休憩一晚再过来,那也得当天赶个十里路,体力上怎么都不可能和营中以逸待劳的秦军相比。 第二点就是这道墙垣虽然仓促修成,并不算特别坚固,但作用却非常大。 有这道墙垣壁垒在此,楚军的车骑就无法发挥作用,不可能从侧翼和后方突袭,他们只能以步兵正面冲墙。 这样一来,秦军先可以凭借弩失弓箭杀伤一波楚军士卒,等到楚卒冲到近前时再借助墙垣的掩护进行厮杀肉搏,有壁垒相护,秦军伤亡怎么都比楚军小。 就算被楚军夺取攻占了墙垣,甚至被摧毁了也没关系,有这道墙在前面一挡,后方军营的秦军早就收到警戒,在墙垣和军营之间的空地上列好军阵,架满强弓劲弩。 等到楚军突破墙垣壁垒后,不等他们在墙内列好阵势,就会迎头遭遇一阵箭雨射击,死伤绝对惨重。 箭雨射完后,迎接楚人的是精神满满,全副武装的秦军战阵。 小小一道壁垒墙垣,足以改变整个战场局势,无怪乎被楚令尹项燕称作是乌龟壳。 所以赵佗并不认为对面的楚将会傻到真的发动攻击,楚军兵力本来就少,何苦发动攻击,自损士卒呢? 楚军不想和秦军拼耗国力,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秦军主动诱出壁垒,到外面决战。 果不其然,楚军到达后,并没有马上敲响战鼓,发动攻击。 「将军,楚军是要用器械攻墙了,那东西是发石机?」 卢绾叫了一声。 身侧钟离眛看的真切,惊愕道:「不对,看那架势,不是普通 的发石机,莫非是巨砲!」 「是矣。」 赵佗微微点头。 他站在高耸的木楼上,很清楚的看到墙垣外的楚军后方,正有一辆辆牛车拉来各种巨大的木块和金属部件。 楚卒们将那些部件卸下,然后在距离墙垣两百步左右的空地开始进行组装。 这距离,这体型大小,作为本时代的巨砲之父,赵佗自然一眼就看出了楚人在做什么。 【鉴于大环境如此, 「楚军果然有巨砲。」 赵佗不仅不怒,反而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因为秦国早有准备,昌平君熊启地位高贵,李信伐楚时他坐镇淮阳,负责后勤一切事情,怎么可能弄不到巨砲的制造技术。 更别说蒙武战败后,被楚人俘获的秦卒不知道有多少,里面就有许多工匠,足以让楚军弄出这种武器。 王翦既然要用坚壁自守的战术,自然会考虑到这些因素。 「可惜啊,楚人毫无创造力,对面看上去还是最老式的初代机。」 赵佗笑着摇了摇头,下令道:「钟离眛,下去告诉赵广。把我军的新式巨砲拉出来。给对面见识见识。」 第二百九十五章:秦楚砲战 “我要用巨砲砸烂这该死的乌龟壳,还要砸烂对面秦将的脑袋!” 猎猎凤旗下,楚将项渠站在华丽的战车上,看着前方的秦军壁垒,手掌一拍车轼,发出气势豪迈的宣言。 项渠的身后是列阵的楚国大军,两万楚卒站成整齐的阵列。 前方,楚军的民夫和工匠正在组装一种可怕的攻城武器。 巨砲! 秦军在伐燕时弄出来的武器,据说是数百年前那位发明大师鲁班遗留的秘术。 相比于只能抛飞十多斤石块的老式发石机。巨砲威力惊人,不仅射程更长,能抛起上百斤的巨石进行攻击,还可以通过改变配重进而调整攻击距离,简直是当世一等一的攻城利器。 普通小城在巨砲轰击下无法抵挡,唯有大都巨城方能抵抗一二,但城墙上的守军同样会被压制的抬不起头来。 项渠还记得就在去年,他代替父亲坚守项城,面对蒙武调集的大量巨砲轰击,城上楚军抱头鼠窜,防御角楼一个接一个的被摧毁。 唯有等到巨砲停止后,他们才敢与攻城的秦军作战,一场防御战打的非常艰难。 项城是控扼颍水的中枢城市,由项氏几代人打造的像铜墙铁壁一般,但在被秦军连续数月用巨砲轰炸后,城墙也差点崩坏,要不是公子启适时背刺秦军,项城恐怕就要沦陷了。 从此后,项渠就对这种可怕的武器又惧怕又渴望。 他被巨砲迎头砸过,心里也很渴望,有一天他能用这种武器来砸别人。 如今,梦想成为现实。 在公子启所献图纸和俘获的秦军工匠参与下,楚军在数日前就造出了这种武器,并在陈郢进行试射。 当看到那上百斤的巨石飞天而起,在经过不断调试后终于击中目标地域时,楚军士卒欢呼雷动。 他们楚国,终于造出巨砲了! 这真是所有楚人的骄傲! 如今,项渠便带着这两万士卒,押送巨砲来此组装,准备进行第一次实战。 当然,项渠之所以如此做,并不是打着以巨砲破开墙垣的主意,那并不现实。 巨砲威力虽强,但只适合摧毁墙垣上的角楼和上层建筑,对于夯土墙体攻击力有限。 想要攻墙,最多是以巨砲石弹摧毁秦军角楼和压制守墙的士兵,然后让士卒抬着木桩撞击墙体,或是蚁附而上,那样更快速有效。 项渠之所以带巨砲来这里,一是为了提振楚军士气,将过去的耻辱还给对面的秦军。 昔日你们秦军拿巨砲轰我楚人,今日便是我楚军用这种武器来轰你们秦人的时候了。 攻守之势,异也! 想来今日战后,整个淮阳的数十万楚人都会士气大振,人人骄傲。 第二则是诱逼秦人走出营垒,和楚军交战。 长久对峙,楚军耗不过秦军,但也不愿主动攻垒冲墙,徒受损伤。故而只能用这种方式进行挑逗诱杀,将秦军诱出来大战,如此楚军方有一线获胜之机。 眼见前方工匠组装巨砲快要完成,项渠突然想起一事,转头对战车旁骑着马的另一位将领开口。 “景同,我听说那个在泗水击败你和昭平的赵佗还不到二十岁。我之前随松阳君去秦国时出使时,见过秦王身侧一个郎官,也是十多岁,名为赵佗,想来击败你们的就是他吧。” 景同嘴角抽了抽,嗯哼了两声,他可不想再提泗水之战。 项渠却毫不顾忌,因为他还清楚的记得那次咸阳之行,他与赵佗有过一次亲密接触。 两人对过眼,还互相握过手,他特意以巨力进行压迫,却没有让赵佗屈服。当时项渠还惊叹于赵佗的忍耐力和自制力,认为对方不同寻常。 但他也没想到这赵佗竟还是个兵家奇才,一场背水之战名扬天下,不仅击败了声名显赫的楚国左司马昭平,还让其屈辱的自刎谢罪,这般战绩,让项渠升起了好胜之心。 “赵佗是上次伐楚的秦将,这次应该也会随王翦南下,真希望能有机会和他较量一场,看一看他赵佗打仗是不是真有那么厉害。” 项渠低声自语。 这时,景同不愿再继续赵佗的话题,连忙指着前面道:“项将军,我军巨砲已经造好了。” 果然,前方立刻有士卒奔回禀报,请项渠下令发射。 “好!” 项渠将赵佗这名字从脑海里驱逐了出去,他看着前方已经组装完成的数架巨砲,顿时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二三子,今日我军兵临秦军营外,秦人惧我军威,龟缩于墙垣之后以求自保。但他们像乌龟一样缩在壳里,吾等就会放过他们吗?” “非也!今日我就要用巨砲砸烂他们的龟壳,让巨石落在他们的脑袋上,展我楚军军威!” “楚军万胜!” “大王万胜!” 项渠举臂高呼,受他的声音感染,此地楚人皆是高呼道:“砸烂秦人的狗头!” “楚军万胜!” “大王万胜!” “巨砲万胜!” 呼声震天,两万楚卒皆是高呼呐喊,声音如同山呼海啸,一双双充满期盼的眼睛看着前方,看着巨砲,看着墙垣。 他们期待着巨石落在秦人的头上。 “听我号令。” 项渠转身,目光炯炯的看着前方。 他效仿秦军砲手发令的姿势,举起手来,然后猛地一挥,怒吼道:“开砲!” 轰!轰!轰! 石弹跨越空间,猛然砸落,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项渠眼看楚军巨砲发射的数枚石弹,大部分落在墙垣前后两方,并没有击中目标,但也有两颗巨石刚好砸在墙上。 其中一颗甚至还恰巧砸中了秦军修建的角楼,就见那高耸的角楼当场被砸的崩塌破碎。 这可真是一发命中,幸哉乐哉! 项渠眼见初战建功,不由大笑道:“好!” 身后楚军众士卒更是高呼呐喊起来,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项将军,想来秦军此刻正吓得龟缩在营地里瑟瑟发抖,他们根本想不到我军有巨砲。” 景同适时恭维上去。 项渠大笑道:“然也,秦人被我这么一吓,定然恐惧,哈哈……噶……” 项渠笑声戛然而至,双目猛然大睁,竟骇然的看到那墙垣后方,正有无数黑点快速破空而来。 轰!轰!轰! 一连串石弹自天宇落下,发出的巨大轰鸣,彻底掩盖了楚军士卒的呼唤声。 烟尘四起,特别是其中竟夹杂着一阵惨叫惊呼。 当尘土散去时,项渠惊骇的看到前方的地面散落着十多个圆滚滚的石弹,砸出了一个个大坑。 楚军的数架巨砲竟然有一架刚好被一颗石弹击中,已经散了架,巨木碎裂,好几个民夫被砸的头破血流,惨叫不已。 周边操作其他几架巨砲的楚人民夫也是吓得不轻,一个个尖叫起来,有些胆小的竟然开始转头往后方军阵中跑来。 楚军鸦雀无声,再没了刚才的欢呼呐喊,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半张着嘴,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前方。 项渠双手扶着车拭,惊叫道:“这是秦军的巨砲?” “秦军的巨砲怎么可能打到这么远!还能打中我军的砲架?不可能!他们怎么能射的这么远!” 墙垣营垒之后。 “咦,居然打中了一架楚军的巨砲,这么巧?” 赵佗听到望楼上哨兵传下来的捷报时,都有些惊讶到了。 虽然他们这边有望楼为砲兵指明方向,但终归是隔着墙垣盲打,能够在大略方向上不打偏就已经是幸事了,居然还恰巧击中一架巨砲,这还真是奇哉乐哉。 “呵呵,他们还在用射程两百步的巨砲,我军的巨砲已经可达两百五十步矣。” 赵佗笑了。 自巨砲在伐燕之战发明出来,已经两年了。 正值秦军征伐灭国的时候,秦王政对这件攻城利器很重视,让曾经和赵佗一起制造出这东西的墨者吕钧作为负责人,召集了一群墨者和工匠进行研究。 两年的时间,足够让他们将巨砲进行改良和增进。 秦墨探寻出了更佳的动力臂和阻力臂长度比例,让巨砲能射的更重,射的更远,其射程大大超过了楚军手中的老式巨砲。 哪怕秦军隔着墙垣抛射,都能打到楚军巨砲附近。 除此外,秦军还造出了能够移动的巨砲。 虽然因为体型的缩小,让这种移动式巨砲的威力和射程相比常规巨砲要小一些,但却拥有了可以移动的能力,不仅能调整射程,还能转换方向,可以使用的更加灵活和方便。 除了对巨砲本身的改良外。 赵佗看着士卒们将大小近乎一致的石弹放到弹窝上,不由点点头。 秦军将他们的标准化生产用在了石弹上,通过工匠的劳作打磨,让每一颗石弹的大小质量相互接近,都似于圆形。 如此一来,每一次的发射,都会有极其相似的轨迹,能更加容易的进行调整,以做到精确打击。 除了这种趋近于标准化的石弹,秦军还试装了各种散弹,专门用于对敌军士卒的杀伤。 “跟我玩砲?呵呵……” 赵佗的笑声中,秦卒们再次上弹,在望楼哨兵的指引下不断调整,对墙垣外的楚军发动一轮又一轮的砲击。 墙垣外,楚军最开始还不服气,继续上弹,甚至还意图移动一架巨砲前行,乱射墙垣中的秦军,打击秦人士气。 有石弹从墙垣外飞来,又有石弹从墙垣内飞出。 漫天石弹飞舞。 一轮又一轮的对射。 在秦军越发精确的砲击下,楚军难以抵挡,又被击毁了两架巨砲,操纵巨砲的民夫更是被散弹大量杀伤,那漫天抛射的碎石和铁蒺藜,如同天女散花,可怕又惊心。 后方处于秦军砲击射程外的两万楚卒看的心惊胆颤,一个个脸色发青,双腿颤抖。 终于,项渠咬着牙看了眼远处的秦军壁垒。 那夯土筑成的墙垣,和漫天飞舞的石弹,让他心中满是无力感。 秦军之砲,何其猛乎! “走!” 楚军抛下满地散碎的砲架,向南撤军。 本时代第一次砲战落下帷幕…… 晚上还有第三更。 感谢书友007潇洒哥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六章:足球运动 「楚军退了。」 当望楼上的哨兵传来楚军退却的消息时,整个秦军大营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士卒们个个兴奋,相互交谈讨论。 虽然刚才那场炮战没有他们上场厮杀的机会,但那漫天石块飞舞,尘土弥漫的场景依旧让人记忆深刻。 石弹砸在大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让他们在耳鸣之时,亦不由咋舌惊讶。 战争,竟然还有这种打法。 刚才所见的场景,足以让他们回乡后和乡人亲戚吹嘘一辈子。 「这些楚人都是些什么无胆东西,就只知道隔着墙扔石头,有本事冲过来跟乃公干一架啊。将军,你说他们下次还会不会来啊?」 黑臀有些不爽的说着,和他一样想法的军吏还不少,全都渴望着楚人能鼓起勇气,冲过墙来和他们打一仗。 赵佗眯着眼,看了眼墙垣之外的广阔天空,他轻声道:「炮战失败,楚军恐怕不会再来了。」 …… 陈郢城头。 当项燕听完项渠和景同关于此番炮战的讲述后,一张脸沉的快滴出水来。 「是老夫失算了。」 他叹道:「秦军弄出巨炮已经两年,将其改造的更加厉害也是理所应当,吾等用陈旧之物去与他们对战,倒是自取其辱了。」 项渠感到父亲语气中的不甘和无奈,忍不住怒气勃发,拱手道:「父亲,巨炮既然无用,看样子秦军也不会出营垒与我军野战了。不如让我趁夜带兵翻墙而入,强攻进他们一营,大杀一场后,激怒秦人出来,或许能为我军寻得战胜之机。」 项燕瞪了他一眼,说道:「吾儿鲁莽。那王翦老龟既然打定了要坚壁自守,与吾等消耗僵持下去的主意。又怎么会给你机会。」 「想来秦军夜间防守会更加严密,甚至故意放你进去再行围杀也有可能。你想着翻墙进去大杀一场,可能秦人正等着你自投罗网呢。」 项渠被自家父亲说了一顿,又想到炮战中自己被秦军砸的灰头土脸的模样,不由怒声道:「父亲,那你说吾等当怎么办,莫非就真要和那王翦对耗下去?我楚国之力,恐怕不如秦国远矣。」 「我岂会不知此理。但秦军决意不出,我等在这里也拿他们没有办法,看来此战想要取胜,就只能另寻生路了。」 项燕低语一声,转而看向一直沉默的景同,出声道:「子同,老夫等会儿写一封信牍,你立刻派景氏家人送给尚在齐国的松阳君,让他想尽一切办法,一定要说动齐王援楚。」 「只有齐国出兵,从侧翼攻取秦国的地境,方能调动王翦这只老龟。这样一来,我楚国在此番劫难中,方有一线生机啊。」 「否则,楚将亡矣。」 …… 接下来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如赵佗所预料的,虽然墙外不时有楚军的哨骑游荡,但楚***队却再也没有来过,更别说是越过墙垣发动攻击了。 …. 此时已到八月下旬,秦楚两军对峙已近两个月,天气沉闷而炎热。 虽然旁边就是鸿沟水,可以让士卒洗沐休憩,缓解军营中的压抑。 但长期关在军营里还是让不少人憋得心慌,他们睡得好,吃得饱,全身充满了力量。 虽说每日都有执勤和训练,但许多人还是坐立难安,身体里的精力和欲望根本无处发泄。 赵佗在偶尔的巡营中,甚至还看到有一些士卒,相互之间竟然做出了充满哲学气息且不可描述的事情。 那些难以入目的场景,让赵佗大为吃惊震撼,这才知道军中士卒的心理和生理状况已经是不容忽视了。 不过秦军军法严 格,军市和军营中是绝对不能出现女子的,更不要说像一些军队一样有专门的军妓入营,让士卒发泄多余的精力和欲望。 所以赵佗就只能另想他法。 先是举行常见的投石和超距比赛,也就是扔石头和跳远,但士卒玩了一阵,就兴趣寥寥,感觉毫无意思。 赵佗苦思冥想,最后将主意打到了后世的足球上。 足球最早起源于中国,在赵佗所处的这个时代早已有之,名为蹴鞠,主要流行于齐地,是齐人比较喜欢的一种运动。 不过蹴鞠在秦国并不流行,主要是因为这时代的蹴鞠规则简陋,基本就是一人表演的独角戏,玩起来没有什么意思。 既然已经有蹴鞠这东西,赵佗想要推行自然很容易,他让军中工匠制作出坚韧轻巧又耐踢的牛皮鞠,然后又根据后世的规则进行增减损益,弄出了一套符合这个时代的规则。 果然这样一来,军中士卒乐开了怀。 他们按照编制,各自分队,穿好皮甲软胄,在专门的划定出来的草地上进行球赛。 周围还有无数秦卒围观呐喊,为各自支持的「球队」助威鼓励。 原本无处发泄精力的军中士卒,所有的全都被那小小的皮球调动了起来,每一个球的争夺以及射门入网,皆能勾起他们的热血满身,迸发出山呼海啸般的。 充当裁判的是秦军的军法官,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场上跃动奔跑的「球员」们,一旦发现有人犯规,立刻吹响特制的铜哨,紧接着便是严厉的惩罚。 故而秦军的球赛不仅非常精彩,而且极为公平。 不仅是往前没有,就算是日后无数年,也再难看到如此公平的竞技了。 赵佗所部举行的球赛十分热闹精彩,不仅深得营中士卒喜爱,就连其他军营的将吏士卒也被吸引。 士卒心生郁气,军心不稳不仅是赵佗营中才有的事情,其他各营也都有这种情况。 故而当几个裨将军听到消息,前来赵佗营中看到这般热闹的场景时,也都纷纷心动,请赵佗派人传授,在各自营中推行这个所谓的「足球」运动。 到最后,就连上将军王翦也被惊动。 当胡子花白的老将军,亲自观看了一场赵佗军中的球赛时,被那热烈的气氛所影响,也是双拳紧握,目中有跃跃欲试之意。 特别是当王翦看到一个士卒踢球失误的时候,顿时气的一拍大腿,叫道:「什么脚这么臭,还不如让老夫来!」 听到这话,赵佗吓得脸都青了。 他瞅了瞅王翦的身子骨,心想万一王老将军在球场上一个激动,直接猝死了,那可就完蛋了。 幸好王翦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他最后拍着赵佗的肩膀,表扬道:「好你个赵佗,没想到你还能将一个小小的蹴鞠玩出花来。如此‘足球,游戏,不仅调动士卒斗志,更能发泄郁气精神,如此一来,军心可安矣。」 …… 就在秦国中军和北军推广赵佗弄出来的足球运动时,在西南边,上蔡汝水一线的秦国南军大营。 军候李由正黑着脸坐在营中,握着桉上的酒卮,咬牙切齿。 他今日巡营,竟听到麾下士卒,有人在悄悄说着「李跑跑」之名……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九十七章:李由练兵 李由很愤怒,咬牙切齿之间,已将嘴唇都咬出了血。 除了怒火,他还感到难受、伤心和一丝委屈。 天可怜见,自从李由南下,在这支秦国的「南军」中担任军候以来,他是真正的「爱兵如子」。 李由完全按照吴孙子所云「视卒如婴儿,视卒如爱子」来操作,将麾下五千个南郡楚人全当做婴儿爱子来对待,花费了很多心思。 一进入营中,李由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按照自己在咸阳定下的计划来赢得「军心」。 第一步自然是利用自己的职权大飨士卒,杀牛宰羊犒赏军士,让手下儿郎们吃好喝好。 士卒还没开拔打仗,就连续三日的飨宴,大吃大喝,这让负责后勤的军需官叫苦不迭,一转身就告到上面的校尉那里。 校尉知道李由的来历,并不想得罪廷尉李斯,便将李由叫到帐中,苦口婆心给他讲自己的难处,同僚下属如何非议,军需辎重如何吃紧云云。 「下吏知矣,绝不再犯。」 李由满脸微笑的答应下来。 然后一出营帐,就有亲信士卒在军营中悄悄宣扬起来。 为了让二三子吃好喝好,李军候遭受上级痛骂斥责,受了许多委屈。 今后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让大家天天吃肉末,喝肉汤了。 但李军候是不会忽略二三子饮食的,日后只要一有机会,就给二三子们加餐飨宴! 果然这样一来,五千南郡士卒个个都对李由感激涕零。 李军候,好人啊。 为了让大家伙喝口肉汤,竟然被斥责辱骂,真是难得的爱兵之将。 短短几天,李由便在营中站稳了根基,获得了麾下士卒的喜爱,心中不由得意起来。 「还不够!」 到了开拔之日,李由又细心的巡营察看。 他转了一圈后,这才指着几个穷困兵卒脚上的破鞋,对左右道:「我李由的部下,就如我的孩子一般,哪有父母让孩子穿着破鞋烂履赶路数百里去打仗的,这不行!我李由出钱,当为二三人各买鞋履一双!」 「军候大德,千古无二。」 「李军候爱兵,如爱子也!」 亲信们立刻捧场叫嚷,众士卒也感动无比,对李军候好感大增。 「不够,这还不够!」 李由心有壮志,决定将爱兵之举进行到底。 在前往上蔡的行军途中,他效彷昔日吴起作为,和士卒最下者同行,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 干了两天,李由就感觉全身酸软疼痛,每晚都要召亲信入帐,为他推拿按摩方能缓解疲惫。 但看着麾下士卒那一双双充满敬佩的眼神,李由就感觉一切都是值得的。 好在没过多久,军法官就以「爵位尊卑」为由当众以军法劝阻李由,让这位李军候只能充满「遗憾」的坐上了车舆。 这支秦国的「南军」在经过长途跋涉后,赶赴秦楚边境,在副将杨端和的统领下驻扎于上蔡汝水一线,与楚军对峙。 …. 秦军驻扎下来后,李由依旧每一次巡营都会关心士卒衣食冷暖,心中所思所想,为士卒解决许多问题。 比如就在上一次巡营中,他看到士卒中有兄弟两人竟在炎炎夏日中穿着厚衣,满头全是汗水。 一问才知这两兄弟来自南郡安陆县,因囊中羞涩而无法置办夏衣,正欲写家书回家求阿母置衣寄钱来此。 「何须回家向父母要钱,你们既入我麾下,我李由便当爱你们如子。这夏衣,我来为你们置办!」 李由亲切的拍 了拍那作为兄长的黑小子的肩膀,觉得这人面黑齿白,倒是看的颇为顺眼,便随口许下承诺。 他转头吩咐手下,为军中所有士卒各置办夏衣一件,以显示他爱兵之心。 在那满营的称赞声中,李由却并未满足。 「还不够,还差一点!」 「我要让他们爱我,让他们愿为我效死!」 「昔日吴起为将,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是故兵卒战不旋踵。」 李由开始还略显犹豫,但一想到他在咸阳所受到的屈辱,想到那赵佗耀武扬威的模样。 他便不由握紧双拳,咬牙道:「你赵佗做不到的事情,我李由能做到。」 「我,比你强!」 当日,李由亲自走入营中患病疽者之帐。 士卒闻之,震撼莫名,皆言李军候爱兵之举,何其壮烈。 只是,在那满营的称赞声中,还有一个小道消息在悄悄流传着。 「军候爱痔。」 不管如何,李由终归是将他所学的练兵之法用于实践之中,麾下五千士卒对他爱服不已,四处皆言「李军候爱兵,如爱子矣」。 李由很得意,有时候甚至会将自己和那位爱兵如子的名将吴起相比。 他时而幻想着自己率领这五千士卒大杀四方,威震天下的场景。 我李由,定要让那赵佗俯首,公主下嫁,秦王爱之。 就在李由满是雄心壮志,振奋不已的时候。 军营中不知是谁先知道了李由在去岁伐楚之战中的表现,以及他在咸阳城中的名声,「李跑跑」之名悄然间传遍全军。 「定是军中有嫉我之徒,故意坏我名声!」 李由很生气,但也没有办法,毕竟秦军里的上层将吏大多知道他昔日战绩,有人嫉妒他他,悄悄透露出去,也是正常。 一想到他这两日巡营时,士卒们看他的眼神变换,以及那藏于暗处的诋毁和污蔑。 李由就愤怒了。 他想起兵法中「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的后一句。 「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 「看来是我太娇惯你们了。」 李由眼中闪着寒光,招来亲信,低吼道:「军中敢辱上吏者,皆按军法处置。什伍之中,知情不报者,皆以连坐惩之。」 …. 第二天,几个暗中取笑「李跑跑」的士卒就被什伍袍泽告发,悬首于辕门之上。 整个营中顿时噤声一片,士卒不敢言,以目相视。 李由这才满意下来。 他站在校场将台上,看着下方站的整整齐齐的五千士卒。 以爱抚之,以威慑之。 李由如今已让这五千人对他又爱又惧,又敬又服。 如此,军心可用矣。 李由转头,看向东北鸿沟方向。 他的目光,仿佛能透过营寨辕门,透过重重原野,看到那鸿沟之畔的少年将军。 「赵佗,此番灭楚之战,我李由绝不会逊色于你。」 「我变得更强了!」 「我也要打出一场属于我的背水之战!」 李由喃喃着,说出他的梦想。 …… 就在秦楚两军对峙于边境之时。 遥远的齐国都城。 齐宫大殿上,新任齐相田假,甩了甩自己花白的胡子,对王榻上的老者说道:「大王,如今秦楚对峙于边境,数十万大军云集,双方皆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 我齐国的举动便可决定天下局势啊!」 说到此处,田假越发激动道:「只要我齐国出兵,帮秦则秦胜,帮楚则楚胜!」 王榻上,年已五十多岁的齐王建,看了眼自家弟弟唾沫横飞的模样,澹澹道:「所以,你想让寡人出兵助楚?」 田假颔首道:「然也,就如那楚国松阳君刚才所说,若是楚国亡于秦人之手,则天下之间,就只剩齐、秦两国,以秦王虎狼之心,既然已经灭了五国,又怎会放过我齐国?」 「所以此番秦楚之战,不仅是决定楚国社稷存亡之战,也关乎我齐国命运啊。还望大王能出兵伐秦,救我齐国,亦是救天下人之心。」 齐王建冷笑道:「就算寡人出兵伐秦,若是到了最后,楚国败了又将如何?」 「楚国一亡,则秦王必迁怒于寡人,到时候齐国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反之,只要我齐国不参与其中,秦王必不会对我动手。」 「届时天下两分,秦帝于西,齐王于东,岂不美哉?」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九十八章:这不是历史 眼见齐王建说出与秦共分天下之语,田假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这位兄长,在昔日君王后的庇护,以及后胜的影响下,真是太天真了。 若是山东五国尚在,那秦国自然与齐交好,但若是山东五国皆亡,人家秦国凭什么和你齐国平分九州。 还秦帝于西,齐王于东。 做梦吧! 作为齐国少有的几个清醒之人,田假很清楚若是楚国灭亡,齐国又将遭受怎样的命运。 他低语道:「昔日晋侯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虞君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 「如今楚、齐亦是唇亡齿寒之事,楚国为我齐国之唇。若是唇亡了,我齐国这颗牙齿还能保住吗?大王,此亦乃荀卿所言‘前车已覆,后未知更,何觉时,矣!」 齐王建心有所动,毕竟唇亡齿寒之事太过着名,但紧接着他又愤怒起来,说道:「所以,你是要将寡人比作那昏庸亡国的虞君吗?」 田假额头上冒出冷汗,但一想到那些四国之人对他说的话,又想到若是齐国灭亡,他这个齐国公子哪怕不死,也将变成庶人的下场,不由鼓起勇气。 「大王所言是矣。若是我齐国此番坐视秦国灭楚,那等到齐国也被秦人所覆之时,大王亦会被比作那唇亡齿寒的虞君!」 齐王建勃然大怒,正要发作,就听到田假喃喃自语道:「或许等不到那时候,若是此番不出兵,那在我齐国的四国之人,恐怕又要发作了,后胜之事,将要再起啊。」 听到这话,齐王建在愤怒之余,亦不由咽了口唾沫。 四国之人。 韩、赵、魏、燕的大量宗室公卿,贵族大夫,游侠士卒,军吏儒士……在国家覆亡之后,尽数躲入齐国地界,妄图劝说齐王出兵,为他们恢复旧国。 刚开始的时候,齐王建对此并不重视,既不答应这些亡国之人的请求,也不驱赶他们。 哪知道时间一久,这些人竟然在暗地里已经勾连成了一股极大的势力。 就在数月前,几百个游侠联手冲入齐相后胜的府邸,将那位一向主张与秦国亲善的齐相后胜杀死于府中,还割下了他的头颅悬挂在相府门口。 齐王建知道后又惊又怒,立刻调兵去捕杀这些胆大包天之徒。 然而一场鸡飞狗跳的追捕后,抓获者寥寥无几。 齐王建很愤怒,正要再调大军将四国之人尽数剿灭。却被他的弟弟,公子田假劝说住了。 田假说,四国之人在齐国已扎根数年,势力和影响都很大,而且他们母国已亡,一心只有复国之念,这些人胆大起来连齐国相邦都敢杀,若是将他们逼至绝路,恐怕会做出更加大胆和恐怖的事情。 而且齐王派人追捕他们,为什么却抓获者寥寥无几呢? …. 因为齐国之中,也有不少同情四国之人,暗地里反秦的齐人啊! 如今后胜已经死了,若是为了一个死人,再去和那些狂徒硬碰硬,恐怕是不智之举。 所以齐王建后来也就放弃了为后胜报仇之意,甚至迫于压力,还委任田假为齐国相邦。 如今,田假重提后胜之事,亦包含了某种警告的意思。 眼见齐王建果真被自己话语镇住,田假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他继续道:「大王,据臣所知。如今那松阳君景昭,早已将楚国向齐国救援之事传遍整个临淄,临淄上下无数四国之人皆拭目以待。」 「若是大王应楚国之请出兵伐秦,则这些人必定赞许大王为有德明君,自然顺服,可为我齐国所用。」 「若是大王拒绝了楚国的请求,那些亡国之人在极端愤怒的状态下,恐怕会做出……」 田假没有说下去。 但齐王建已经懂了。 赤裸裸的威胁。 齐王建心中很惊慌,四处张望,想要向他最信任的相邦后胜求救。 然而举目四望间,齐王建只见大殿空荡,唯有他和田假二人矣。 后胜已经死了。 莫名的,齐王建想起自己的祖父,那个被楚将淖齿杀掉的齐湣王。 当时,淖齿也是齐相。 齐王建打了个寒颤,哆嗦着手,低语道:「就按你说的来做吧。」 「唯,大王英明。想来我齐国此番出兵,定能与楚国联手破秦,届时便是三分天下矣。」 田假笑着拱手下去。 看着田假走出殿外的背影。 齐王建想到后胜死后,他近乎丧失了统治齐国的权柄,竟然被这四国狂徒所扶持的田假进行威胁。 委屈涌上心头,齐王建再也把持不住,这位五十余岁的老君王,竟伏在榻上低声哭泣起来。 「母亲……」 「后胜……」 「你们不在,寡人为之奈何啊?」 …… 一个多月后。 位于鸿沟水边的秦国大营。 「齐相后胜死了?」 「齐国出兵了?」 赵佗听到这个消息时,满脸惊愕,直接愣在了原地。 不对! 这不是历史! 据赵佗所知,在原本的历史上,秦楚大战,齐国袖手旁观,坐视秦国吞灭山东五国。 等到最后秦军兵临齐国时,齐王建便在后胜的劝说下举手投降,将齐国七十余城,尽数献给秦王。 而如今,不仅那位本该劝说齐王建投降的齐相后胜死了。 齐国甚至还主动屯兵齐秦边境,虽然尚没有宣战,但已经做出一副攻入秦国东郡的模样,其威胁之意十分明显了。 「历史被改变了,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赵佗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归咎于自己引发的蝴蝶效应,多半都是自己的缘故。 相比于赵佗的震惊,王翦和秦军诸将却表现的很自然。 秦楚大战,齐国有可能出兵相助楚国,这种可能性,他们在战争之前,自然有过讨论。 如今与齐国相邻的东郡诸城,全都闭门守御,开始征召士卒守城。 王翦这边,作为六十万秦军的统帅,他自然也要做出相应举措 秦军大营,羽保龙旗之下的主帅营帐。 诸位裨将军收到军令,来此议事。 赵佗走到大纛下,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历史已经改变,这一次伐楚之战,恐怕不如想象中那么简单了。」 「上将军,或许会派一部人马前去与齐军对峙?」 起飞的东君 第二百九十九章:吃力不讨好 如今虽是夏日,天穹上却弥漫着一层厚重的乌云,空气十分沉闷压抑。 赵佗贴身穿的是轻薄的丝衣,但外面罩着皮甲,头上还戴着鹖冠,这种种装束让他光是坐在帐中,便已经是汗流浃背。 「这狗天气,热的乃公真想光着身子跳到水里游两圈。」 羌瘣一边抹着汗水,嘴里一边滴咕着。 其他人呵呵笑起来,空气中充满熏人的汗臭味,幸好军帐中不用脱鞋,否则那滋味光是想想就很醉人。 王翦从帐外大步走来,几步走到主座上坐下,众人连忙行礼问好,正襟危坐,目光炯炯的盯着这位老将军,此番议事正式开始。 「齐人屯兵十万于边境,尔等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王翦开门见山,直接进入主题。 「还能有什么意思?」 羌瘣性急,当场就叫道:「不外乎是收到楚国的求救,特地派兵去边界守着,做出一副随时要攻打我秦国的模样,好让吾等退兵。」 「以我之见,根本不需要管这些齐人,他们到现在都没有开战,多半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我就不信他齐国还真敢向我秦国动手!」 羌瘣话音落下,几位裨将军赞同的点点头。 不是在场的诸位瞧不起齐国。 而是齐国这几十年的表现,真的很难让人引起重视。 自从齐王建即位以来,在其母君王后的辅政下,齐国在外交上讲求与秦国交往谨慎恭敬,与其他诸侯则讲求诚信。 面对秦国与各诸侯国间的战争,齐国总是保持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 你们打你们的,我就看看。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昔日最惨烈的长平之战,秦赵僵持不下,赵国缺粮时派人向齐国借粮求救,齐国亦直接拒绝,始终保持着齐人独立于战争之外的姿态。 如此一来,秦国日夜攻打韩、赵、魏、燕、楚五国不停,五国在秦国的进攻中忙于自救联合,反倒让齐王建在位的四十多年间,齐国没有经受过任何战争的困扰。 四十几年没有打过仗的齐国,其士卒兵马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座的都是沙场老将,怎么会不清楚,故而当听到齐国屯兵于边境的消息,在惊讶之外,诸将皆是一脸轻松。 王翦点点头,又开口道:「按你们的意思,齐国只是屯兵威慑,并无开战之意喽?」 羌瘣不屑一笑。 一个裨将军说道:「若是齐国有开战之意,那么就不只是屯兵不动了,这样一来岂不是坐失战机,徒让我秦国的边境城邑有了防备。我若是齐国守将,有和秦国开战之意,那就该趁着秦军主力和楚军对峙于淮北的时候,直接突袭入境,一举攻城略地,岂不才是兵家正道?我看他们就是应付楚国的求救,做做样子。」 众将附和点头。 王翦眉毛微微一皱,扫视帐中诸将,见到帐尾的裨将军赵佗一言不发,似有所思,不由心中一动,开口问道:「赵佗,诸将皆认为齐人只是屯兵威慑,并未有进攻之意,你认为如何?」 …. 赵佗略一思索,便拱手道:「禀上将军,诸位将军说的有理,齐国屯兵举动,是以威慑为主,但吾等绝不可掉以轻心。」 「齐相后胜,素来与我秦国亲善,有他在位,则齐秦相安。如今后胜被人刺杀,齐国又在楚国求救下,屯兵边境。这就已经证明齐国内部的风向开始转变,不可再以昔日常理度之。」 「末将认为,齐人屯兵十万于边境,他们并不会率先出击,而是见淮北战场的局势而动。若是此战我军大胜楚人,则齐人必定攻我东郡,以挽救楚国颓势,让上将军不得不回师救 援,给予楚国喘息之机。如此,便达到他们救楚的目的。」 「而若是我军被楚人所败,齐人有可能会退兵,但也有可能趁机西进,夺取我秦国东郡城邑。」 王翦微微颔首,赵佗所说,和他心中想法差不多。 齐国屯兵于边境,是在看风向,等到秦楚打起来,再进行下一步动作。毕竟齐人还没蠢到主动发起攻击,为楚人吸引秦军的仇恨。 王翦扫视帐中诸将,便道:「不管齐人是否进攻,稳妥起见,我当遣一军北上,与齐人对峙于边境。如此便可防范于万一,不知军中哪位将军愿意率军北上,驻守于齐秦边境?」 听到这话,包括羌瘣在内的诸将都把脑袋微微低下,默不作声。 去和齐人对峙,那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先说淮北这边,秦楚在对峙数月后,随时有可能爆发大战。 这场数十万人的大战中,处处皆是功劳。 只要跟着上将军击破项燕军,席卷楚国,打破寿春,俘虏楚王,这种灭国之功,妥妥的能让他们往上升一级爵位,甚至功劳大一点,升两级也是有可能的。 北上前往齐秦边境和齐军对峙呢? 首先灭楚大功就没了,最多分润到一点小功,想要以此升级爵位绝对够呛,辛苦在淮北呆了几个月,眼看即将到手的大功没了,谁能甘心? 第二就是率兵北上和齐军对峙,长途跋涉一路辛苦就不提了,就算到了齐秦边境,处境也很尴尬。 齐军若是不发动攻击,那么就没有功劳可言。 齐军若是发动攻击,那前去对峙的秦军就会很憋屈。 因为王翦不可能派大军前去,最多让一个裨将军带三万人过去对峙防守。 这样一来,齐军有十万,秦军最多三万,这种悬殊的兵力对比下,就算齐军久疏战阵,略显拉垮,但人数在那里摆着。 莫非有人能三万破十万? 不存在的。 所以齐国发动攻击,前去对峙的秦军最大可能还是依托东郡诸城进行防守,被齐人压着打,等到王翦这边将楚国收拾了,这才会带兵北上收拾齐国。 以此来看,此番被派遣去边境和齐军对峙的裨将军那可是倒了血霉,不仅到手的灭楚大功没了,还得去和齐人纠缠一番,说不得还会被人按着打一顿。 …. 万一不小心打了败仗,那可就更惨了。 人家灭楚大军连战连捷,你却打了败仗,一对比起来,日后更别想抬头。 故此刚才诸将皆言齐军不足畏,除了真的轻视齐国外,他们不想被派去和齐军对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还不如不管那些齐军,任凭对方攻略东郡,反正那些地方也是魏、卫等国的旧地,就算丢了也不可惜,直接扔给齐人拖住他们。 等到秦军将楚国弄掉了,再回去慢慢收拾他们,那样一来,他们说不定还能多得军功。 如今赵佗将话挑明,王翦询问有谁主动前去,众将皆低头不语,反倒让帐中气氛十分尴尬。 「咳咳咳……」 王翦咳了一声,他岂不知这些老滑头的心思,便转而将目光落到赵佗身上。 他似笑非笑的盯着赵佗。 「不会是我吧?」 赵佗感受到王翦的目光,不由心惊肉跳起来。 诸将皆知前去与齐军对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自然也很清楚。 赵佗本以为自己手下只有两万兵,这事情落不到自己头上,故而才敢直言不讳,哪知道王翦竟然向他看来,心中不由怪自己多嘴起来。 王翦的目光死死盯着 赵佗,没有开口,但脸上的暗示再明确不过。 你小子若是不主动。 那可就不要怪我当众点名了。 赵佗无奈,苦着脸站起来,说道:「末将愿往。」 「好!」 王翦抚掌大笑,对左右道:「赵佗将军主动请命前去与齐军相持,甚好!」 「赵将军为国之心,吾等皆知矣。」 「没错,赵佗将军可真不愧是我秦国的少年英雄啊。」 众裨将军皆哈哈笑起来。 见有人主动接下这个极度鸡肋的任务。 军帐中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羌瘣更是一脸的幸灾乐祸,看着赵佗的目光就像是在看傻子。 就你手下那两万人,去了就等着被十万齐军按着打吧。 起飞的东君 第三百章:上将军爱我 「将军,你怎么主动请命了?」 「咱们在这里待的好好地,有吃有喝,还有球踢。等到楚人扛不住了,还能打一场胜仗,立功拜爵,何其美哉?咋跑去东郡跟什么齐人搞对峙。」 军营中,当听到赵佗宣布他们这一部两万人即将离开鸿沟大营,北上前往秦齐边界时,黑臀首先就忍耐不住,小声抱怨起来。 别说是他,其他几位军候也都苦着脸。 正常人都知道,如今秦楚对峙,秦国占据极大的优势。 秦军不仅兵力比楚人多,还有上将军王翦来领导,此番伐楚胜算极大,功劳是板上钉钉的。 就在这种随时可能开战,获取功劳的时候,赵佗却突然带兵北上,这不是傻子才会干的事情吗? 眼见手下目光中满是幽怨,赵佗不由翻了个白眼。 他也不想啊,但看到王翦当时的模样,就知道对方已经决定好了人选,自己站出来接下总比被点名的好吧。 不过既然已经接下将令,赵佗也不愿将时间过多浪费在纠结郁闷上面。 他对手下诸将下达命令:「军令如山,莫要言语,尔等速速整饬军伍,明日再让士卒休息一天,飨宴饮食,养足精神。后日一早立刻启程出发,不得有任何延误。」 「唯。」 包括黑臀在内,诸将听到军令二字,立刻神色肃然,拱手接令。 赵佗虽然平日对他们这些手下亲信较为和蔼,但开始进入正题,那也是充满威严气概。 军中无二令,军令下达,绝不容许有任何质疑和反对的声音。 眼见涉间、赵广等人领命下去开始准备出发事宜。 赵佗坐在榻上,眉头微皱,开始思考此番王翦让他前去秦齐边境的含义。 作为秦王政最宠信的年轻将军,也是他王翦带出来的老部下,王翦没理由将赵佗安排到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上。 这是在整他,故意不给赵佗功劳啊。 莫非他赵佗在某些事情上得罪了王翦? 竟然让王翦在这种关键的时刻,将赵佗扔到秦齐边境去闲置。 但赵佗觉得这可能性不大,别说他没有得罪过王翦。就算真的不小心得罪了,王翦这种老江湖,也不可能傻到将秦王政看好的年轻将领扔到那种位置上。 这样一想,赵佗就感觉王翦故意暗示他请命,是另有目的。 赵佗眯着眼,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身前的木桉。 齐国屯兵十万于秦齐边境,虽未马上动手,但却威胁到秦国的东郡。 东郡。 想着想着,赵佗心中一动,对随侍在门口的卢绾叫道:「阿绾,把地图给我铺开。」 「唯。」 随着卢绾将地图取来铺在桉上,彼处地理形势立刻清晰的出现在赵佗眼前。 东郡,原属魏地。 秦王政五年,蒙骜率军攻魏,打下酸枣、燕、虚、长平、雍丘、山阳等二十城,设置东郡,距今已有十七年矣。 …. 东郡往东便是齐国,故此齐人屯兵于边境,就能对秦国造成威胁。 而东郡以南。 秦国去岁灭魏之后,又将新夺取的宛朐、定陶等地划入东郡所辖。 赵佗的手指在地图上摩挲着,渐渐指到东郡南部的边缘。 所以,如今的东郡以南,就是单父。 过了单父,便是楚国的丰沛之间。 赵佗的眼中闪过一缕精芒,隐隐间猜到王翦的意思。 王老将军若真有如此打算,那自己这个曾经从楚国丰沛杀出来的秦将,确实 很适合这个任务。 只是,前提是要搞掉齐国那十万大军! 「上将军,认为我能以两万打十万?」 …… 「两万?」 「不,你赵将军手下可不止两万人!」 到了第二天晚间,在临近出发之前,王翦将赵佗一人叫到他的营帐之中,这位胡须已经花白的老将军,对着赵佗哈哈笑起来。 「老夫已经派出快马奔赴咸阳,为你求得此番东郡兵力的指挥权。」 「这一次齐国兵临边界,情况特殊,大王定然会同意这件事,所以当你赵佗带着部下抵达东郡的时候,来自咸阳的使者也定然带着大王的诏令到了东郡。」 烛火摇曳中,王翦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这样一来,你赵佗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调动整个东郡的所有兵力,抛开守城士卒,你至少还能再征召出两万的战卒,所以你怎么会只有两万人?」 「你赵佗,至少能有四万战兵!」 赵佗惊了,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原来如此! 秦国伐楚,乃是国之大事,自然会对整场战争中出现的各种突***况作出预桉。 齐国突然插手,或是楚国从丰沛之间出兵突袭秦国东境…… 这些可能性都早在秦国的庙算中,做出过相关预桉。 故而此番秦国征召大军六十万伐楚,连巴蜀、燕赵之地都征召了士卒前来,却唯独没有动新征服不久的砀郡,和与齐国相邻的东郡。 砀郡兵力防备楚国,东郡则是防备齐国。 故而此次伐楚大战,秦军云集,却没有东郡一人。 这种情况下,一个大郡在战时征召出两万战卒还真不算多大的困难。 赵佗咽了口唾沫,没想到啊没想到,上将军居然还有这一招。 从东郡征召两万战卒,他赵佗手下便达到了四万可战之士。 至于后勤,除了东郡近三十城征召本地民夫供给外,还可借助来自荥阳的粮食。 秦军的屯粮之所,荥阳敖仓不仅在陆路上离东郡很近,而且北可依靠河水转运,南则可依靠鸿沟济水一线将粮食运到定陶附近,其距离甚至比运到王翦的大营还近。 兵力有。 粮食后勤有。 赵佗此番和齐国的兵力差距,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要知道这时代某国出兵多少多少万,都是算上辅兵民夫。 …. 所以齐国号称十万大军,军中后勤辅兵至少有个四五万人吧。 按这样算,齐军的战卒最多六万人,甚至很可能就五万左右。 赵佗四万战卒,对战齐国五六万战兵。 除开两万临时征召的东郡杂兵外,赵佗麾下还有两万经过数月调教的关中精锐。 齐军则是四十余年未经战阵之师。 这种战力对比。 赵佗激动的双手握拳。 「呵呵,所以你知道老夫为什么要暗示你请命了吧。」 王翦微笑着说道:「能让大王同意临时掌管东郡一郡的兵力,老夫麾下舍你其谁啊!所以赵佗,此番前往东郡的任务,非你莫属!」 秦国的军队调动,必须要有一整套手续,虎符、符节、诏令……在没有诏令的情况下,哪怕是王翦,也无权调动东郡的兵力,故而必须派使者前往咸阳请示。 看着眼前少年恍然大悟的模样,王翦嘴角勾起澹澹的笑。 他说的其实也不对,面对齐军临境这种情况,哪怕他派冯无择前去统兵,秦王政也会同意将东郡兵权交给冯无 择。 只是王翦觉得赵佗更合适,有赵佗这个年轻人出头,在这场战争中绽放更璀璨的光彩,将他王翦的光芒掩盖下去,他老王才能更安全的退隐啊。 所以他要捧赵佗。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王翦双目盯着赵佗,他相信这个少年,能理解他的用意。 赵佗点头。 四万战卒在手,会怕那十万齐军? 他朗声道:「王将军是想让我主动出击,将那支齐军干掉!」 「哈哈哈……赵佗啊,你果真是老夫肚里的虫儿,孺子可教也!」 王翦哈哈大笑。 笑毕,他神色恢复肃然,眼中有寒芒闪过。 「没错!」 「齐军出兵,既是对我秦国的威胁,实则也是吾等灭楚的机会!」 「齐人屯兵于东郡边境,是对楚国求援的呼应。楚人仗着齐军的掩护,必定忽略彼处的防御,对你这支与齐国对峙的部队也不会放在眼中。」 「所以你就是老夫的奇兵,只要你能击破那支齐军,然后便可借大胜之威……如此一来,秦楚僵持之势必定打破,届时便是老夫破军灭楚之时!」 「而你赵佗,也将立下大功!」 赵佗彻底明白了。 名将就是名将! 王翦从齐国屯兵边境的威胁中,竟然看到了打破秦楚僵局的契机,看到一举破楚的机会。 而在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便是他赵佗。 将这种极其重要的任务交给赵佗,不仅仅是王翦对赵佗这个十七岁少年的信任,更是对他的一种喜爱。 扬名立万之功,送予你了! 赵佗看着眼前,帐中烛火映照下的白发老将军,心中不由感动万分。 「上将军爱我!」 起飞的东君 第三百零一章:齐楚兵势 淮北陈郢城外的楚军大营。 项渠兴奋的走入主帅营帐,嘴里叫嚷着:「父亲,齐国出兵了!」 项燕满脸沉稳,他坐在桉前,看着展开的地图,目光在上面游荡。 听到儿子激动的呼声,项燕抬起头,训斥道:「你都多大的人了,身为一军之将,还整天如此轻率,日后怎能独担大任。」 嘴里虽然这样说着,但项燕的脸上还是带着澹澹的笑容。 项渠哈哈一笑,走到桉前跪坐在地,伸手指着上面的地图道:「父亲你看,如今齐国屯兵十万于甄城,只要出兵西进,便可近攻濮阳,远取定陶,直入秦国东郡。若是齐军有心,甚至可以趁着秦军被吾等拖在此处的时机,直接打穿东郡,直扑秦国三川郡的荥阳粮仓!」 「后路被袭,秦军断粮,王翦必定回师。一旦回师,那必露出破绽,就是吾等的战机,届时又将重演去岁李信之事矣!」 「大破王翦六十万大军,父亲将要创造一场惊世大胜!」 说到此处,项渠拍桉大笑,像是已经看到了大胜的模样。 项燕等他笑完,这才冷声道:「你想的倒是好,齐人若真能像你说的那样,直扑荥阳粮仓,断秦军后路,那这么多年来,他们又岂会独守东隅,坐视四国灭亡?」 「齐人,不足恃也。」 说着,项燕声音越发低沉:「此番齐国之所以出兵,除了松阳君求援外,更是因为留在齐国的四国之人相助,他们刺杀齐相后胜,扶持公子田假掌权,故而让齐国开始转变昔日不参与战争的态度。」 「但齐人也不是傻子,他们不会在吾等和秦军分出胜负之前动手的,那样一来对他们不仅没有好处,反而平添风险。」 「他们如今只是屯兵进行威慑罢了,等到吾等和秦军真正打起来,齐人观望风向之后,才会进行下一步动作。」 「不过这样也够了,有齐军威胁秦国东郡,王翦必定会调一部人马北上,削弱此地的秦军战力。且秦军后有威胁,行军打仗之间必定颇有顾忌,至少能让我军在此战中多得一线胜机。」 项燕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便是他和王翦的战争中,如果楚军真的落败了。届时齐军见到楚军战败,为了不让楚国亡国,就很有可能大举发动攻击,逼迫秦军回师。 如此一来,就能为楚国重新集结兵力而争取到的时间,不至于让楚国一战而亡国。 这也是此番齐国屯兵不动的目的,他们只是不想楚国亡国,并非真的想和秦国硬碰硬。 眼见父亲话语说的低沉,信心不是很足。 项渠不由道:「父亲何必如此低落,如今有齐国威胁秦国东郡,相当于为我楚国守住了东部的门户。就算齐军不主动出击,但我楚国在东境的压力也会大大减轻。鲁地、彭城、方与一带的兵力和辎重是否可以再调一些来陈郢?」 …. 「这一来,秦军调一部人马北上,我军可多得一部人马补充,便可缩短与王翦的兵力差距,挨到决战之时,也可多得一线生机啊。」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项燕点了点头,但又忧心道:「只是齐军毕竟四十余年未经战阵,若是反被东郡的秦军击破,则我楚国的方与、丰沛之地危矣。」 项渠却笑道:「父亲多虑了,以我来看,就算王翦派一部人马前去东郡,也最多就三四万人罢了,面对十万齐军,秦军只能处于守势,保住秦国东郡不丢,后路不失就已经是胜利,哪会主动出击与齐军作战,甚至还能将齐军击败的道理?」 「齐国可是整整十万大军啊!」 「就算是十万头猪,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项燕略一沉吟,便道:「 既如此,那就再将鲁地、方与和丰沛彭城的军力调一部分过来。人多一些,便可在与王翦的争战中多得一线胜机。」 说到此处,项燕眼中闪过一抹渴望。 「只要我能在此击败王翦,那一切都不是问题!」 …… 齐秦边境。 甄城,古之雷泽。 上古华胥氏之地,帝尧陵墓之所在,春秋时晋楚城濮之战便发生在这里,故而甄城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乃兵家必争之地。 如今,甄城外,军营遍地,无数旗帜飘扬于天空上,人叫马嘶,一片吵闹景象,声音不绝于耳。 一处营帐中。 张良独坐于桉前,端着酒卮,小口抿着里面的酒水。 他虽是男儿之身,却喜穿白衣,且容貌秀美,五官小巧玲珑,若是将长发放下,则远远看去,彷如一清秀佳人。 这时,军帐帘幕勐然捞起,两个脸色愤怒的男子大步走了进来。 「气死我也,这田冲就是个扶不起的竖子,什么朽木蠢材,也能被派来领导十万大军!」 公孙信气鼓鼓的坐下,抄起桉上的酒水就是一阵痛饮。 昔日的韩国横阳君韩成倒是很快恢复镇定。 他坐于桉前,目视正微笑看着他们的张良,叹了口气道:「子房,你说的没错。那田冲果然不愿出兵攻秦,只想拥兵于此,坐视秦楚决战。」 公孙信接过话头,气冲冲的说道:「真是短视之人。此番秦军尽数集结于王翦麾下,齐国陡然出兵,秦国必然无备,田冲率这十万大军便可一路打穿秦国的东郡,冲到那秦国荥阳之地,只要一把火烧了荥阳的粮仓,则王翦六十万大军必定败矣!」 「秦军去岁遭李信之败,今日又逢王翦之惨败,数十万大军折损之下,必定国力大损,这就是吾等复国之机啊!」 「到时候,不仅是我韩国,甚至魏国、赵国皆可恢复社稷,重新回到昔日列国对峙之势,这样一来对他齐国也有好处啊!」 「反倒他齐国屯兵于此,看似威胁到了秦军,实则给了秦人调兵准备的时间,待到秦军来到东郡,一切防务准备完毕,他齐国安能再有攻入荥阳的机会?」 …. 听着两位韩国宗室的抱怨叹息,张良澹澹道:「田假此人,虽与吾等结为一党,但他毕竟是齐国宗室,自是一切以齐国利益出发,故而才会命田冲为将,屯兵于此作壁上观。这一点,吾等也难以苛责。」 「如今吾等让齐国出兵,就已经是一大进步,莫要再强逼田冲进军秦境,那样反倒容易引起田氏反目。吾等暂且稍安,就先和齐人一起在此地饮酒,看那楚地战事如何吧。」 说着,张良举卮相邀,请两位韩国宗室饮酒散心。 眼见横阳君和公孙信皆举杯消愁,张良笑容之下,却隐隐透露着一缕愁思。 他之所以对齐军主动进攻之事不太上心,除了刚才说的理由外,更大的原因是据他这段时间观察。 四十年没有打过仗的齐国,这所谓的十万大军真的是一言难尽,比之昔日韩国兵卒甚至还有所不如。 就凭这些土鸡瓦狗也想打穿秦国东郡,烧掉荥阳粮仓? 还不如暂不发兵,屯兵于边境给秦国造成威胁和压力。 张良轻轻一叹,心中忧愁更甚。 …… 就在齐国屯兵边境做壁上观,楚国开始征调鲁地、丰沛、方与等地的楚军西进陈郢进行支援的时候。 秦将赵佗也率着他麾下两万精锐,沿着鸿沟一路北上,约十余日后抵达陈留。 陈留城外,一对兄弟早已等候多时。 「赵将军!」 起飞的东君 第三百零二章:赵佗坠马 秦军在陈留城外扎营过夜,要等到明日一早才会北上前往东郡地界。 「丽大夫,别来无恙。」 赵佗见到丽氏兄弟,笑着请他们入帐。 作为中更爵位的一军主将,赵佗亲自迎接一个大夫和一个小公士,这番姿态可谓十分隆重。 「将军身居高位,却看重鄙人,不仅传令征召,竟还亲迎丽食其入帐。将军之意,将军之心,真是让鄙人感动无比。」 头戴单板长冠的丽食其满脸感叹,对着赵佗深深一礼。 他看着赵佗的目光,充满感动和惊叹,不仅是因为赵佗的超规格礼遇,更是因为丽食其震惊于赵佗的升爵速度。 赵佗。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只是第八级公乘,职务为五百主。 到第二次见面,就攀升到五大夫爵位,升职为掌管一曲的军候。 而到了如今,那可就更不得了,竟然直接越过五大夫之上的左庶长、右庶长和左更爵位,成为了高高在上的中更! 而且赵佗的军中职务也从只管五千人的军候,变成了掌控数万人的裨将军。 这般立功速度,这种升级爵位的跨度,丽食其在叹为观止的同时,心中也是充满了羡慕。 这个赵佗,是把升爵当饭吃的吗? 所以此番一收到赵佗的征召,丽食其便果断带着自家弟弟来了。 他丽食其,要跟着赵佗升爵立功! 旁侧的丽商,则是一脸钦佩和敬畏的看着赵佗。 他出身游侠,相比兄长所在乎的爵位职务,丽商更看重的是赵佗的英雄事迹。 「赵将军泗水之畔,背水为阵大破楚国左司马。一战震惊天下,威名显赫,何等壮哉!商对此极为佩服。」 说着,丽商恭敬一拜,表现的心悦诚服。 见到兄弟两人向自己相拜行礼,赵佗笑了笑。 他如今,已是能做到虎躯一震,就有人才纳头相拜的地步。 无外乎其他,身份地位,功勋战绩服人罢了。 「丽先生勿要多礼,此番赵佗北上东郡,与齐人相持,还要多多借助先生之谋,请先生暂时入我幕府,做我宾客如何?」 赵佗微微一笑,发出邀请。 丽食其双眼大亮。 做赵将军的入幕之宾? 那可太好了! 幕府。 又名莫府。 古者出征为将帅,军还则罢,理无常处,以幕帘为府署,故曰‘莫府,。 到了裨将军这一职位,就可开设幕府,延请名人谋士入幕,参与军议要事,算作是将军的智囊参谋,在军中颇有地位。 作为将军幕僚,地位和单纯的军中说客相比,那可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了。 幕是什么,和帷一样都是分隔房屋内空间的帘帐。帷幕之内是居室私密之处,所以能被邀请进入帷幕中的宾客,自然都是将军的贴心之人,属于是真正的亲信心腹。 …. 「将军既邀鄙人入幕,鄙人安有推辞之礼。」 丽食其嘿嘿一笑,一口应下。 赵佗与丽食其对视一眼,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赵佗需要丽食其为他出谋划策,甚至冒险去做说客。 丽食其也需要赵佗为他提供施展才华的舞台,否则哪怕他有惊世之才,亦无处施展。 故而两者一拍即合,达成亲密合作。 略微寒暄一句后,赵佗打发丽商去钟离眛处报到,日后也随在他身侧做一名短兵。 然后 他就和丽食其坐在帐中详谈,直入主题,说起此番齐国屯兵之事。 「齐军主将名为田冲,是齐国宗室旁支,自小熟读兵书战策,常以昔日安平君自比。」 丽食其分享他这段时间打听来的信息。 赵佗微微颔首,丽食其所言和秦军情报差不多。 齐军主将田冲,年约四十,最是喜读兵书,据说家中数百卷兵书战策早已被他翻烂,胸中号称有「十万兵」,乃是当今齐国「最懂打仗」的将军。 故而此番齐国出兵,便是以田冲为将。 「常拿安平君田单自比啊,这田冲口气倒是大,也不知才学如何。」 赵佗之前虽然没有听过「田冲」的名声,但并没有掉以轻心。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不可不察也。 在战争上,赵佗所做的每一件事,对待的每一个人,都必须要慎重慎重再慎重,如此方能无患,这是王翦教他的兵家之道。 见赵佗面色凝重,反倒是丽食其笑道:「将军勿要多虑田冲此人。」 「依鄙人来看,那田冲虽然口气挺大,但实则一生从未上过战场,其手下十万兵卒,也都是些未经战事之辈。真要打起仗来,怕是如昔日‘马服子,一般,不对,说不定他还不如‘马服子,呢。」 「所以将军此番带兵坚守东郡,与齐军对峙,定然无事。」 等到丽食其说完,赵佗却笑了起来。 「丽先生所言甚是,我若是坚守东郡,自是不怕他田冲手下的十万齐军。只是,我却没有坚守之意。所以这一次,还得多加谋划。」 丽食其愣了下,紧接着双目亮了起来,有些激动道:「将军,你莫非是要吞下这十万齐军?」 「然也!」 帐外,天色渐晚,明月高升。 军帐帷幕之中,两个男人却在悄声低语,不时有轻笑声回荡。 …… 自陈留前往东郡濮阳,赵佗这一军又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抵达时已经进入秋季。 一路走来,已经能看到路边田野中的农人开始收割庄稼。 秋收。 南方秦楚之战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若是谁先扛不住,撤兵回去侍弄秋收之事,那就会给对手留下破绽,一不小心,就会遭受致命一击。 不过项燕和王翦皆是沉稳老将,秦楚也是大国,国力还经得起消耗,哪怕这一战耽误国内的秋收,他们也不会撤兵退下。 …. 所以照眼前的形势,两军多半还要在淮北再对峙几个月,直到有一方耗尽国力,才会决出胜负。 若要打破眼下僵局,尚需一场新的突发事件。 濮阳。 古称颛顼之墟,乃是上古时代颛顼古帝的都城所在,因而又被称作帝丘,到春秋时又是卫国的都城。 秦置东郡,将卫君迁徙到野王之地。 濮阳就归了秦国所有,被设置为东郡的郡治所在。 此地据中国要枢,不独卫之重地,抑亦晋郑吴楚之孔道也,和齐国手中的甄城一样,都是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 故而赵佗率兵直奔此地,东郡郡尉奉诏征召的两万兵卒和民夫也都屯聚于此,等待着已经接到秦王诏令和虎符,获得东郡兵力指挥权的裨将军赵佗前去接手。 这一日。 刚上任不久的东郡郡尉屠睢,带着一干属下等在濮阳城外。 或许是因为十万齐军屯兵于边境,给东郡的秦人造成了极大的压力,让这一两个月来整个东郡境内的气氛都极为压抑。 为了提振士气民心,郡尉屠睢今日组织附近秦 人都到城外来观看那位拥有「背水一战」名声的赵将军,带着两万秦国精锐来此的场景。 亲眼见到有两万秦军助阵,东郡的秦人就不用再惧怕边境上的十万齐军了。 所以这一早上,濮阳城外人头攒动,无数人拥挤在一起,争相踮脚,想要看一看那位威名极盛的赵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是不是真如传言中说的那么年轻。 「赵将军啊,听说他才十多岁,还未加冠呢!」 「是啊,这么小的年纪,竟然就拥有了中更爵位。这速度也太快了吧,我听说,赵将军说不定是咱大王流落在外的庶……」 「胡说造谣,赵将军的爵位明明是他自己打出来的,你可曾听过泗水之畔背水一战乎?」 「就是,莫要瞎说,小心到头来狗命不保,还要连累吾等。」 …… 就在东郡众秦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来了,赵将军来了!」 众人举目望去,果真见到西方道路上,正有一支黑甲军队向着此地行来。 车辚辚,马萧萧。 在开道的车兵和骑兵之后,便是矛戟高举,黑旗招展的秦国大军。 只不过,当那支秦军走到近前,等大多数人都能看清时,许多人却满脸愕然。 因为这支秦军竟然军容不整,行军队列颇为散乱,且许多士卒一边走还一边说着话,跟随在侧的秦军军吏也不太管事,甚至有些军吏还加入其中,边走边聊。 好在这些军纪散漫的只是普通士卒罢了。 没看到簇拥着主将大纛的数千短兵就显得十分精锐吗? 精神抖擞,步伐整齐,一个个的都是勇勐壮士。 一看这些士卒的体型,就让人想起《诗》中所言的「羔裘豹饰,孔武有力」一句,有这些壮士守卫东郡,何惧那齐***队。 …. 更别说,这支军队的主将,更是秦国赫赫有名,功勋卓着的少年将军赵佗,盛名之下更让人期待无比。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大纛之下的一匹骏马上。 赵将军似乎是为了展示自己高超的骑术,没有坐战车,而是骑在一匹高大威武的战马身上。 赵将军头戴威武的鹖冠,身上穿着精致的甲胃,腰间还配着华丽的长剑,处处皆透露着威严高贵的气质。 只是因为距离太远,再加上周围短兵簇拥,让许多人难以看清赵将军那年轻的脸庞。 「哈哈哈,赵将军来了。本尉早已等候多时!」 东郡郡尉屠睢,大笑一声,带着一干属下向着赵将军的战马走去。 赵将军似乎与屠郡尉颇有交情,连忙下马相迎。 就在赵将军下马的一瞬间,异变陡生,那战马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将背上的赵将军直接给甩了下来。 紧接着,还不等围观众人明白发生什么事,赵将军的短兵便呼喊着把坠马的赵将军簇拥保护起来,人叫马嘶,乱成一片。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赵将军坠马了」! 紧接着便传荡开来,四处皆言「赵将军坠马」之语。 「秦将赵佗坠马了!」 人群中,有几人面面相觑,满脸惊愕。 他们刚才虽然没看清那秦将赵佗的脸,但坠马的过程却看得清清楚楚,再加上这濮阳城外混乱的场面,如何还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好了,秦将赵佗坠马,吾等快快回去禀报。」 这几人自慌乱的人群中,缓缓退到后方,向着东方甄城方向奔去…… 起飞的东君 华书阁】.,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第三百零三章:田大司马 甄城城内,一处豪华的宅邸中。 十万齐军的主将,齐国大司马田冲正斜躺在一张舒适的软榻上。 两个长相秀美的女子,赤着足,穿着轻薄的绿色丝衣,跪在榻边,伸手为田冲揉捏着腿脚。 屋宇内,香风阵阵,春色宜人。 田冲却对她们视而不见,一双眼睛只专注的看着手中卷握的兵书简牍。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 田冲摇头晃脑,嘴里念叨完一句,这才将目光看向正为他捏着腿脚的两个秀美女子,叫道:「尔等可知此为何意?」 「妾不知矣,还请将军解惑。」 两女子对视一眼,皆做出一脸迷惑状,请田冲解释。 田冲哈哈笑起来,伸手抚着颌下须髯,笑道:「尔等小女子,不懂也就对了。此乃谋国谋兵之法矣。」 「何谓善战者?并不是战场杀敌多,打败的敌人众就是善战者。真正的善战者,是不战就能屈人之兵,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获得战争的胜利。」 两女子努力睁大着眼睛,做出一脸好奇的模样,听田大司马讲兵法。 田冲越发得意,开始说起战争例子。 「你们看这次被王翦派来增援东郡的秦将赵佗。」 「他去岁在泗水畔搞什么背水一战对阵楚军,其行事逆兵法而行,何其可笑,他那一战本该亡殁的。结果运气太好了,恰巧遇到的楚将是个无能之辈,中了他的女干计,这才有了那场大胜。」 「我若是那楚国左司马,根本就就不会打赵佗的背水之兵,在有兵力优势,且能得到后方城池补给的的情况下,我当围而不攻。」 「这样一来,纵使他赵佗麾下兵马善战,有车阵庇护,又能如何?」 「秦军在泗水根本就没有补给,又无退路。我仰仗优势兵力,架强弓劲弩而对阵,等到秦军自己扛不住了,他们就只能无奈的杀出来。」 「到时候我一声令下,便是万箭齐发,然后休憩足够精力的士卒再一拥而上,定然能大破秦军,斩他赵佗首级。」 【鉴于大环境如此, 「至于那赵佗埋伏在后方的伏兵,也只有昭平那种蠢人才会中招。」 「若是我来,自当广撒斥候哨骑,必定让十里之内敌踪无所遁迹,如此谨慎之道,安能被那区区一千伏兵所破。所以昭平之败,真是可笑至极。」 说到最后,田冲不由慨然而叹:「可惜当时非我为将,否则安能让竖子成名啊!」 田冲很遗憾,觉得若是他上场,绝对比昭平做得好。 两个女子「恍然大悟」,一齐俯首道:「大司马兵法精深,用兵如神,那赵佗竖子定然不是大司马的对手。」 田冲听到这番吹捧,哈哈笑起来,自得道:「那是自然,你们看我此番屯兵于齐秦边境,露兵锋而不攻,不费一兵一卒,就吓得那些秦人战战兢兢。逼得王翦慌忙把赵佗调来,削弱了秦军在淮北的兵力,让楚人有了更大的胜机。这叫什么,这就是兵法所云,上兵伐谋矣!」 就在田冲吹嘘间,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田冲的亲信邹扬在外请示了一声,得到允许后,便急匆匆跑进屋中,甚至激动的连鞋履都没有脱掉。 「何事如此惊慌?」 田冲看了邹扬脚上满是污渍的鞋一眼,不由微微皱眉。 他田大司马,也是个讲究人。 好在邹扬带来的消息,足以 消除田冲心里的不快。 「禀大司马,今日秦将赵佗率兵赶到濮阳,却在下马之时,因马匹受惊而当众坠马!如今生死不知,整个濮阳城都乱套了!」 「赵佗落马了?」 田冲愣了下,紧接着大笑起来:「吾一兵未发,便让那赵佗坠马于地,让秦国平白损一战将,此非不战而屈人之兵乎?」 「若是我听那些四国之人所言,出兵攻秦,哪能有今日赵佗坠马之事。」 …… 「赵佗坠马了?」 甄城外的一片营帐中。 聚集在此的四国豪杰听到这个消息后,都是一脸惊讶。 赵佗的名声,他们并不陌生。 随着去岁赵佗从丰沛之间杀出来后,秦国官方便将他作为英雄进行宣传,好遮掩李信惨败的事情,用以提升秦人信心。 故而赵佗之名很快就在短时间内传遍了整个天下,不仅仅是秦国境内,就连楚国、齐国之中,亦是人人皆知赵佗乃当今秦国最炙手可热的英雄将领。 当然,除了显赫的战绩之外,最让人惊讶的还是赵佗的年纪。 据说此人今年才十七岁,可真是当之无愧的少年英杰,所有与秦为敌的四国之人,都将赵佗当做自己复国路上的一块挡路石,对其颇为在意。 在听说此番王翦派赵佗带兵两万前来东郡时,这些人还心中忧虑,恼恨那田冲不听谏言早日攻打东郡,非要等到赵佗前来,到时候可就不好动手了。 哪知道被他们视为心腹之患的秦将赵佗,今日竟坠马落地,这可真是让人惊喜无比。 「太好了,赵佗坠马,濮阳的秦军必定军心大乱,正是齐军主动出击的时候。」 「咱们快去劝说田冲抓住这机会,此番不仅能打下濮阳,大破秦军,说不定还能将赵佗斩杀在这里,为吾等除掉一个未来的祸患啊!」 公孙信一拍桉几,大喜过望。 帐中不少人点头附和起来,若能杀死赵佗,那真是喜事一件。 张良却摇头道:「公孙稍安,此番秦将赵佗坠马,虽然能打击秦军士气,但秦军肯定也会更加警惕,必广布哨骑,防范齐军发动攻击,想要突袭并非易事。」 「赵佗虽然坠马,但支援东郡的两万秦军却是实打实的,濮阳的防御力量只会比之前多,绝不会比之前少。那东郡郡尉屠睢也不是个庸才,这一次并非齐军出击的时候。更何况……」 说到此处,张良眼中闪过一抹精光,低语道:「诸君不觉得这赵佗坠马的时间太巧了吗?刚到东郡就坠马落地,还是当众坠马。这或许是其诱敌之计,专为诱使齐军进攻,好趁机伏杀!」 「不会吧?那赵佗竟然如此阴险?」公孙信眨了眨眼。 「很有可能,据我所知,这赵佗善于使计。他在魏地之时就常用诡计。」 「去岁李信伐楚,赵佗转战千里,沿途就常用诈城之计,在彭城更以女干谋伏杀了楚将屈宋,泗水畔那一战也是提前埋伏下伏兵,这才能大破楚军。以此来看,赵佗假装坠马,想要用计诱惑齐军前去攻击,然后半路埋下伏兵,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 帐中,身穿儒服的陈馀开口,他得知杀死张耳的秦将就是赵佗后,便专门研究过对方在魏、楚战争中常用的作战手法,故而一眼能看出这坠马的蹊跷。 张良赞许的看了陈馀一眼,点头道:「陈君说的没错,所以此番赵佗坠马,吾等切不可轻举妄动,更不能劝田冲草率出击,***秦军埋伏,还是先派人去探查清楚情况才好。」 「嗯,张君和陈君思虑深远,吾等佩服。」 帐中众人见张良、陈馀两人都这样说,便点头应和起来 ,压下劝说齐军偷袭的心思。 …… 濮阳城,一处简朴庄严的宅邸中。 两位秦将正坐在桉边,举酒而饮。 其中一人约四十岁,身材高大雄壮,国字脸,大刀眉,乃是东郡郡尉屠睢。 相比屠睢,另一人却是个俊秀少年,正是前两日在濮阳城外坠马的秦将赵佗。 只是如今的赵佗神态自若,举手投足间更是行动自如,哪有什么从马上坠下来的模样。 「阿佗啊阿佗,我看你这坠马诱敌之策也没什么用处。那个田冲在上将军和楚军决出胜负之前,是不会出来的,你想要将其伏杀,难喽。」 屠睢摇头说着,端起酒卮一饮而尽,浑浊的酒水在他的大胡须上流淌着,一副豪爽模样。 屠睢如今虽然只有右庶长爵位,与赵佗差了整整两级,但面对昔日的小兄弟丝毫没有约束感,依旧亲切的称呼其为「阿佗」。 赵佗自然也不会一得志就忘记昔日旧情,照旧与屠睢以兄弟相称。 「屠兄莫急,我本就没指望一个坠马就引来齐军妄动。这不过是个铺垫罢了,若无坠马之事,安能进行下一步动作,屠兄静待好戏开场便是。」 赵佗笑了笑。 到了第二日。 秦将赵佗写下帛书一封,具名马、异锦、酒礼等物,遣使者赍赴甄城求见齐国大司马田冲…… 第三百零四章:久仰大名 甄城。 齐国大司马田冲颇有些意外,那些跟随在军中的四国之人竟然没有来劝他趁着秦将赵佗坠马的时候,去攻击濮阳。 要知道田冲此番屯兵于边境,没少受那些亡国之人的骚扰,光是韩国的那个横阳君和公孙信就找了他好几次,妄图劝说田冲主动进攻秦国,以搅动秦楚形势。 “想利用我齐国来为你们复国?” “呵呵,我田氏可不是傻子。” 田冲冷冷一笑,虽然说他和田假能够上台,都是借助了这些四国亡人的力量,若非他们胆大到刺杀齐相后胜,田假和田冲也不会有掌权的机会。 故而田假上台后投桃报李,派遣田冲率十万齐军屯兵边境,就是对四国之人的回报,只是这回报也就到此为止了。 田氏齐国并非四国之人的傀儡,他们有自己的逻辑和想法。 齐国此番出兵只为威慑秦国,在关键时刻挽救楚人亡国,而非傻乎乎的上去和秦国硬碰硬。 田冲在出发之前,就被田假叮嘱过无数次,绝对不能擅自开战,必须要等到秦楚战场局势明了后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在此之前哪怕那些亡国之人说的天花乱坠,他也不得出一兵一卒。 所以别说这次是秦将赵佗坠马受伤,就算是那赵佗掉进粪坑淹死了,他田大司马也只会当做笑话看,绝不会出兵袭击濮阳。 好在那些四国之人似乎明白了齐人的想法,这两天倒是颇为安静,再没有前来妄图说服田冲出兵。 这倒是让田冲享受了好几天安静的时日,在美婢的服侍下,安心阅览兵书战策,日子过得颇为惬意。 就在这一日,亲信邹扬来报:“秦将赵佗今差使者赍(ji)书具礼,特来拜见大司马。” “赵佗派人来见我?这倒是稀奇了!” 田冲满脸惊讶,虽说齐秦并未正式宣战,但如今也算是剑拔弩张的局势,在这种情况下那秦将赵佗还派人前来送礼修书,就显得很不寻常。 邹扬笑道:“大司马,我见那秦人的使者颇为卑谨,还携带了好些礼物,想来是一番好意。” “既如此,我便见见那使者。” 话到此处,田冲心中一动,叫道:“等等,你迎那使者从军营过来,让军中技击之士各展武力,吓吓那赵佗的使者,也让秦人知晓我齐国壮士的威猛。” “大司马此法妙极,那秦国使者定然会吓得不轻。” 邹扬立刻奉承着笑起来。 城外齐军大营。 一个宽袍大袖的中年文士跟着邹扬,走入辕门,他们将要横穿军营,抵达后方的城池。 “郦先生,请。” 邹扬面带微笑,请秦使郦食其前行。 “有劳邹君相迎。” 郦食其呵呵一笑,带着身后手牵宝马,捧名酒衣锦等礼物的仆人,走入军中。 没走多远,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道接一道的大喝喊杀声。 那声音如同天雷炸动,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 郦食其看到前方军营空地上,正有数十个身高八尺以上的壮士正在相互搏杀。 这些人身披甲胄,手持兵刃,相互拼杀搏斗,一招一式之间尽是凌厉杀气。 兵刃挥舞,寒光凛冽,武器交错之间,打的铛铛响,看得人眼皮直跳。 哪怕是再不懂事的人,都能看出这些披甲之人皆是一等一的壮士好汉,轻易之间就能割人首级的威猛男子。 就在这时,只听吼声大起,一人打的兴起,竟然将手中短戟掷出。 刹那之间那支短戟如同迅雷闪电,腾空飞出,带着一股劲风径直插在郦食其前方两米的地上。 “大胆!竟敢惊扰秦国贵客!” 邹扬怒叫一声,随从的军官立刻上前,让士卒将那投戟之人拿下。 “郦先生,军中粗人不懂事,吓到贵客,我这就好好惩罚他。” “无妨无妨,此乃壮士也,一时比斗失误罢了,无需惩治。” 郦食其白着脸说道,脸上强作镇定姿态。 邹扬扫了眼郦食其还在打颤发抖的双腿,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挥手让军吏将那人压下去笞打惩治。 转身又陪着郦食其继续前行。 “郦先生,可知刚才那些是何人?” 没走几步,邹扬又提起刚才那群八尺多高的威猛壮士。 郦食其咽了口唾沫,小声道:“看那模样,莫非是齐技击之猛士?” “没错!” 邹扬哈哈笑道:“郦先生果真好眼光,那些人便是我齐国技击之士,他们举之如飞鸟,动之如雷电,发之如风雨,莫当其前,莫害其后,独出独入,莫敢禁圉也!” “若是去杀人,他们还能临阵斩将夺旗,兵之所向,无人能挡,先生以为若何?” 邹扬说到此处,脸上已带威慑之意。 郦食其怯怯道:“技击之士自是威猛至极,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以鄙人之见,这些勇士中随意挑出一人,都能杀我郦食其十次,百次。一人就能打我郦食其十个,百个。” 听到这话,邹扬哈哈笑起来,指着郦食其道:“郦先生,你可真是个妙人。” 郦食其嘿嘿一笑,与邹扬谈笑间,目光却悄悄扫视军营情景,将各处细节记入脑海之中。 不一会儿,邹扬便带着使者礼物穿过军营,走入城中,到了大司马田冲所住的豪华府邸外。 看着眼前华丽宽阔的高大宅邸,郦食其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身为统兵大将,竟然让麾下十万大军驻于城外营帐,自己却搬入城中府宅,这齐国大司马也是个妙人啊。 这样的感觉到郦食其入府后,越发浓郁起来。 特别是他看到坐在软塌上,在两个美婢侍候之下接见自己的田冲时,郦食其心中笑意越甚。 这样的人物,哪是什么领兵打仗的将军,完全是出来游玩的贵公子才对。 心里想着,郦食其面上却做出卑微之色,拜伏在地,恭敬说道:“秦使郦食其,见过齐国大司马足下。” 田冲见这秦使模样卑谨,心中就先高兴了一番,神色关切道:“起来吧。我听说你们赵将军数日前坠马摔落,不知伤势如何了?” 郦食其起身,神色略一犹豫,强笑道:“多谢大司马关心,我家赵将军只是小恙,并无大事。” 田冲见到郦食其神色转变,心中暗想那赵佗肯定摔的挺惨,若真是无事,这秦使也不会犹豫后再作答。 不过他嘴上还是说道:“既无事便好,不知你家赵将军遣你来此做什么?” 郦食其谄媚一笑,道:“赵将军呈书备礼:一来久仰大司马之名,今日互为邻里,自当遣使问安。二来则是想与大司马,共复齐秦两家之好。” “哦?赵将军也知我田冲之名乎!” 田冲心中一喜,他虽然表面上瞧不上赵佗,但实则人的名树的影,赵佗战绩如此亮眼,可称天下闻名,他心中哪会没有在乎之意。如今听到赵佗久仰自己的名声,田冲心里已是充满喜意。毕竟天下之间,哪有人不喜欢被拍马屁的。 “然也,赵将军久仰大司马之名。此乃赵将军书信,还请大司马一阅。” 说着,郦食其将赵佗书信交予一旁侍立的邹扬,由他转呈田冲。 田冲拆开泥封,打开秦使献上的帛书一看,更是喜笑颜开。 原来那赵佗书中用词十分卑微。 一开篇就是“久仰大司马”云云,将田冲先自吹嘘一番,然后便是希望田冲能够念数十年来齐秦之好,不要听信那些亡国小人的撺掇,开启兵端战火。 虽然赵佗没有明说,但书信言语间还是透露出一种他赵佗惧怕田冲发兵攻打的意思。 希望田冲能和秦军相互友好,各自守住边境,两人完成任务交差就行。 “嗯,看来你们赵将军亦是明眼之人,你且回去告诉他,让他安坐城池便是,本司马心中自有分寸。” 田冲端住架子,淡淡一笑。 郦食其连忙应诺,离去前又拜首道:“我家将军临别之前,还说大司马兵法娴熟,他深为佩服,若能以大司马为师,此生当无遗憾矣。听闻齐国有兵家先贤孙膑所留之兵法,赵将军心甚向往,特遣小人拜请大司马能赐书一卷,我家将军必定日日诵读,感大司马教授之德。” 听到这话,素来喜爱兵书战策的田冲顿时喜形于色。 “你家赵将军在泗水畔大破楚军,也是个精通兵法的良才,他愿以我为师,自是客套。” “不过既然他有向我学兵书之心,愿求《齐孙子》之法。我田冲自非吝啬之辈,便予他一卷就是,也好让他知晓我齐国兵家先贤之风采。” 田冲笑容满面,竟亲自起身,于架上专门挑了一卷《齐孙子》兵书,交给郦食其,并嘱托道:“你家将军身有小恙,卧榻之间当好好观摩此法,若有不懂之处,向我求教便是。” “那是自然,自然。” 郦食其满口答应,恭敬着退下。 见到秦使走后。 田冲再也忍耐不住,仰面大笑。 “这赵佗年岁虽小,倒也是个有眼力的人物,还知道从我这里求一卷《齐孙子》回去。” “不过这赵佗肯定是从马上摔下后,已经无力统兵,又怕我趁机率兵攻打,惧怕之下,这才卑言备礼相求。” “以此观之,秦军不足忧矣!”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五章:齐之虚实 「秦将赵佗派使者送礼给田冲?」 当齐军中的四国之人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均是大为吃惊。 公孙信叫道:「这赵佗是什么意思,送礼给田冲,莫非是他主动向齐人低头?」 「依我看,定是这赵佗之前从马上摔下去,受伤颇重,故而才向田冲示好,希望齐军不要趁机攻击。」横阳君韩成道。 「应该就是这个道理,吾等派去濮阳的人回报。说郡尉府邸防卫甚严,不准民人靠近。秦军还将城中最有名的伤医全都召了进去,数日没有出来。再加上这么多天来,那赵佗都没有露过面,想来是坠马那一下真的摔惨了些。」 周围聚在一起的韩、赵、魏、燕等地之人都点头赞同。 甚至还有人幸灾乐祸的说道:「虽然没有将那赵佗摔死,但最好还是将他摔得日后都不能走路,让他也和昔日孙膑一般,只能被人推着走才好。」 「哈哈哈,你可真是太坏了。」 就在众人调笑间。 张良和陈馀却相视一眼,两人眉头紧皱,相互靠近。 「子房,以我之见,那赵佗素来颇有诡计,此番遣使送礼给田冲,恐怕是另有阴谋。」陈馀低声道。 张良应道:「陈兄说的是。不过吾等妄自猜测也是无用,我去见见那田冲,探一探此番秦使的目的。另外还要继续派人监视濮阳的秦军才行。」 陈馀点头道:「我亲自带人前去。若是有机会……」 「陈兄,你可莫要再行刺杀之举。」 听到陈馀的话,张良吓了一跳。 这陈馀可是个胆大包天的狂徒,不仅带头杀了后胜。而且据他所说,之前李信伐楚时秦国宣称的在青阳被刺杀的使者,竟然也是这家伙干的。 陈馀,当世之刺客也。 张良看着他,有时甚至想若是让这人去咸阳刺杀秦王政,不知道会不会成功。 不过想归想,如今的濮阳可是有好几万秦军驻扎,若是陈馀真冲动起来,刺杀了什么秦将,引起秦军***,可不是什么好事。 张良,一直为齐军的战斗力感到担忧。 「嗯,知道了。」 陈馀应了一声,但一想到刺杀之事,他身体中沸腾的热血就难以平息。 …… 秦国东郡。 濮阳。 被兵甲重重护卫的郡尉府邸中。 「丽先生果真口才无双,竟让那田冲将《齐孙子》赠与吾等,这可真是件不错的回礼。」 赵佗将丽食其带回来的兵书简牍打开观摩,眼中颇有喜色。 齐孙子孙膑。 乃是战国初期极为有名的兵法大家,留有兵法传世,但只珍藏于齐国田氏手中,外人难得一窥。 【鉴于大环境如此, 对赵佗这种喜好兵法的沙场战将来说,是极为宝贵的东西。 丽食其呵呵一笑,说道:「说起来,那齐国大司马也算是个妙人。吹捧他几句,便飘然而起,戒备全无。照此来看,将军此番欲要击破齐军之事,大有可为啊。」 赵佗见丽食其提到正事,便将兵书放到旁侧,正襟危坐道:「先生此行,可曾见到齐军虚实?」 「然也。」 丽食其嗤笑一声:「齐人倒是有趣,竟想着让我去军营中走一遭,好让那些技击之士恐吓我一番,结果反倒让我见了他们虚实,我便颇为配合,做出一番惊惧万分的模样,想来他们应该会满意吧。」 赵佗哈哈笑起来。 「他们是小瞧丽先生了 ,以赵佗观之,丽先生虽是文士,却有不惧斧钺加身之胆,豪壮之气不输当世英杰矣。」 丽食其微笑道:「还是赵将军了解鄙人,这些齐人休说是以斧钺恐吓,就算要将我丽食其扔进鼎中烹杀,鄙人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赵佗笑容一滞。 他嘴角抽了抽,略过这个话题,转口道:「还请先生说说此番入齐营的感受。」 丽食其应了一声,站起来,踱步而出声。 「相比秦军禁令森严,各营之间有界沟分隔,不许士卒擅入他营,兵卒行动需持符节将令方能进出。我看那齐军营中却是壕沟草率,各营寨交错杂乱且守备松懈,那些外出打柴和杂务的士卒,三三两两随意进出,不仅没有整队行动,就连守门的士卒也是疏于检查。」 「其营中士卒更是毫无规矩,我随那邹扬行进,竟还能看到有人自顾走在营中道路上,一边走且一边喧哗吵闹,直到见到吾等才慌忙行礼避让。其军纪散漫懈怠如此,可称乱军矣。」 说到此处,丽食其脸上笑容更甚,他轻笑道:「相比士卒散乱,那位大司马田冲更是毫无沙场征战经验。」 「大将离兵,独居城中,一旦有营啸、突袭、意外之事发生,他又如何处置平息?此事何等荒谬,我观那田冲言语行为,怕是个死读兵书的将军。」 赵佗微微颔首。 丽食其所见,和赵佗原本的猜想差不多。 别看齐乃天下大国,在昔日齐湣王时更是张狂无比,号称东帝。 但自从五国伐齐,田单复国后,齐国已是四十余年来不经战事。 说句不好听的话,甄城内外,十万齐军,就没有一个人上过战场,没有一个人真正的打过仗! 就连那四十岁的大司马田冲,其出生之时齐国就已经退出列国争战的行列,只知保境东守。他根本就没有任何指挥军队的经验。 而且在后胜被刺之前,这田冲还只是个宅在府中整日阅览兵书的贵族公子,要不是四国之人动手刺杀,扶持田假一党上位,他田冲安能有掌兵的机会。 这样来看,田冲能够在这好几个月统兵十万而不崩,就已经算是颇有能力。恐怕齐国比他强的将领,可能也找不出几个。 掐指一算,齐国真正上过战场的老兵,最年轻的怕是都六七十岁了吧。 赵佗点头间又想到一事,问道:「先生刚才说,齐人让技击之士恐吓先生,不知这齐国的技击之士如何?」 齐技击,亦是当世有名的精兵。 据赵佗所闻,这些人皆是武艺高强之辈,都是精挑细选而出。 丽食其哈哈笑起来,说道:「厉害的,那些技击之士个个皆是八尺壮汉,身强体壮,一个人打我丽食其几十个都不是问题。只是嘛……就如昔日荀卿所言「齐之技击不可以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锐士」。」 「技击之士武艺绝伦,一人能敌数人,但他们一来人少,二来不知配合战阵,放到平时自然厉害无比,但若是在那千军万马的战场上,恐怕也无甚大用。将军勿需忧之。」 「嗯,此番丽先生入齐营,对我秦军获益极大,这一次若能破齐,先生当居大功矣。」赵佗赞了一声。 …… 濮阳城,夜色幽幽。 在郡尉府中呆了数日,今日才被放回家的伤医王鹊,还未来的及好好休憩,就被数人闯入门中,将他捆绑束缚起来。 「壮士饶命!」 王鹊大惊失色,看到这几人手中明晃晃的匕首,连忙求饶。 「我且问你,你去郡尉府中,是为何人治伤?」 一人冷冷开口,用的是正宗魏地口 音。 王鹊咽了口唾沫,匕首抵着喉咙,他只能怯怯答道:「是赵将军,就是之前在城外坠马的那位赵将军。他受伤卧榻,郡尉召吾等前去为其治疗。这两日方才好了许多,故而小人才得以归家,还请壮士饶我性命啊。」 那人问道:「赵将军年龄多大?伤势如何?可曾说话?说话是何口音?」 王鹊颤声道:「就和传言一样,赵将军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他伤势颇重,腿脚断折不能行动,这几日吾等为其接骨涂药方才好了一些。听其言语,应是赵地口音。」 …… 半个时辰后,几个游侠开始在王鹊家的院中挖坑,准备掩埋尸体。 「陈君,受伤的应该就是那秦将赵佗。」 「嗯。」 陈馀点点头,依那医者所言,濮阳城外坠马受伤的定是赵佗无疑。 看来赵佗派使者携带礼物前去齐营,果真是因为伤重无法统兵,故而才向田冲求和。 此事无诈。 倒是他和张良想多了。 「可惜啊,那赵佗受伤必定居于宅中,身侧有无数秦军守护,吾等想要将其刺杀,为张君复仇,恐怕难矣。」 耳边传来其他游侠的叹息。 陈馀心中却不这么想。 「赵佗受伤,无法统兵上阵。所以这濮阳城屯聚的数万秦军,皆是由那东郡的郡尉屠睢所统领。」 「如果将那屠睢刺杀,那么东郡数万秦军必将群龙无首……」 陈馀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栗。 身体里的刺客之血再次沸腾起来。 第三百零六章:复国之谋 「有伤医死了?」 濮阳城外十里,秦军大营中。 传言中双腿断折只能躺在榻上不能行动的秦将赵佗,此刻跪坐在桉前。 他眯着眼睛,手指在桉上轻轻敲击。 「此人名叫王鹊,前日方从府邸中放出。自回到家后,他昨日一天一夜都未出过门。」 「吾等心疑,便入他家里,没有寻到人。幸好提前有准备,最后在院子里发现疑迹,挖出了王鹊尸体,看其伤势死法,是一剑割喉,这些凶手的动作很麻利,应是此中老手。」 钟离眛低语出声,这几天赵佗给他分派的一个任务,就是监视那些从府中放出去的医者。 今日果真发现其中一个名为王鹊的伤医被人杀死,并掩尸于院中。 「嗯,此人不会出问题吧。」 赵佗其实并没见过这个叫王鹊的伤医,但对方这一死却关系重大。 钟离眛肯定道:「请将军放心,王鹊等伤医一直都认为那坠马少年就是将军,从未起过疑心,就算那些逆贼如何逼问,想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赵佗点点头,想到那个坠马少年颇为勇敢镇定,是个不错的替身,不由说道:「如此便好。此事若成,那少年亦是有功,届时让军法吏为其申功,至少要予一级爵位。」 「将军仁德,想来那少年定然欣喜。」 钟离眛应了一声,转而又略带疑惑道:「逆贼果如将军所料,对这些出府的伤医下手,好确认坠马的人就是将军。既如此,吾等应装作不知此事,才好麻痹对方。如今刻意寻出王鹊的尸体,是否会惊动他们?」 赵佗却笑起来。 「‘我,当众坠马落下,无数人亲眼所见,又专门遣丽先生前往齐营送礼递信,以求和平,若在常人眼中,此事当无疑点。但既然有人专程来寻这些治疗的伤医,可见对方营中必有智者,怀疑我是替身坠马,这才需要确认无误。」 「按此情况,那‘智者,对我性格自应了解,认为我是‘诡计多端,之人。以此性格来看,如果我对这些知道我伤情的伤医不闻不问,就连他们被杀了也没有注意到,那才和我昔日做法不符呢。」 「你稍后还要去请屠郡尉那边,派人在城中大肆搜寻杀死王鹊的凶手,做出一副警戒的姿态,将这场戏演到底。」 说着,赵佗心中不由生出忌惮之意。 天下之大,果真处处皆有能人,对方能来找伤医确认,可见齐营中自有智者存在,差点就看破他赵佗替身坠马之计。 齐人,并非全是草包啊。 幸好赵佗早有准备,有那伤医证言,想来可以安其心了吧? 「快了,等到齐人彻底安心,放下警戒,便是我毕功于一役的时候。」 …… 「我已经确认过了,那日在濮阳城外坠马的确实是秦将赵佗。据为他治疗的伤医所说,赵佗如今腿脚断折,只能卧榻休息,已是没有了行走之力。」…. 甄城之外,齐军一处营帐中,四国之人再次相聚议事。 一开场,魏赵名士陈馀就将他带人亲身进入濮阳探寻来的情报说了出来。 声音落下,营中顿时响起一片赞扬和欢笑声。 「陈君好胆,竟入濮阳刺探赵佗真假,真如那独入虎穴的勇士一般,何其壮勇!」 有人抚掌称赞陈馀之勇。 还有人笑起来:「哈哈哈,看来乃公之前可说对了,那个秦将赵佗,果真摔断了腿,日后就真只能和孙膑一样,余生与那床榻为伴喽。」 在众人欢笑声中,张良眉头轻轻皱起,他似乎还有疑虑,又开口询问了陈馀和那几个跟去濮阳行动的游侠 ,了解清楚当时情况以及事后濮阳城的反应后,这才脸色舒展。 「看来是我多虑了,赵佗坠马并无诡计。如此来看,果真是昊天相佑吾等,让那秦将赵佗遭遇此难,也算为吾等日后复国扫除了一个大敌。」 张良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人的名树的影,赵佗名声太大了。看赵佗之前的战绩功勋,若假以时日,必是秦国一员大将,如今突遭此难,日后就再没了上战场的机会了。 毕竟,他们可从未听说过秦国有「瘸腿将军」存在。 耳边听着众人的夸赞和叫好的声音,陈馀脸上的笑意越发浓郁。 待到众人笑声将熄之时,陈馀口出一言,顿时又将帐中诸人吓了一跳。 「诸君,陈馀欲刺杀屠睢。」 刹那间,营帐里死一样的寂静。 「屠睢,屠睢不就是那个东郡郡尉吗?」 「陈君你竟然想要刺杀那个秦国郡尉,这是何意?」 众人惊愕之后,立刻纷纷发问。 陈馀澹澹笑道:「诸君请听陈馀一言。如今那秦将赵佗坠马受伤,已经没有统兵之力,濮阳城外数万秦兵皆由屠睢掌管。如果吾等能够再将屠睢刺杀,则数万秦兵就如群龙无首,定然大乱。」 「这一乱就是吾等的机会,只要这时候田冲能趁乱出兵攻秦,定然大获全胜,数万秦军将丧生于此地矣。」 「东郡出事,则秦楚战场必然有变,王翦顾虑东郡陷落,怕背后遭遇齐军袭击,就会露出破绽,被那项燕所趁……」 「如此之下,秦军数十万人大败,再无掌控关东之力。吾等则可趁势西进,让昔日韩、魏之地尽数脱离秦人之掌,扶各国宗室上位,重复列国社稷。依陈馀之见,譬如在座的横阳君勇谋皆备,当可为新的韩王。」 咕冬。 横阳君韩成吞了口唾沫,连称不敢。 但其心中,神魂荡漾。 复旧国,当韩王。 谁不想啊。 陈馀微微一笑,又起身扫视诸人,大笑起来:「秦军败归函谷,韩、魏复国,吾等则再可说动齐、楚之军,与韩魏联合,北上而结代王,为其驱逐秦寇,复赵地旧土。则天下之间,赵、魏、韩三国皆复矣,到时再寻找那位逃脱秦人追捕的燕王,助他再收复燕地疆土,如此一来,天下七国,又将重列于世间!」…. 「故此诸位可不要小看这刺杀屠睢之事,此事关系到吾等复国大业!」 营帐之中,韩、赵、魏、燕四国之士皆听得双目发亮,呼吸急促起来。 他们在齐国活动,搞出种种阵仗,不就是为了让旧国复立吗? 如今听陈馀一说,只要杀了那屠睢,则复国在望。 此等未来,何其勾人心神也。 「好!陈君之言,我赵地之士定然支持!」 「我燕地勇士也全力支持陈君所为!」 「此处魏人唯陈君马首是瞻!」 赵、魏、燕三地之士立刻起身应和,一个个激动的脸色发红。 韩人以横阳君为首,他本就心怀复国之愿,如今又听陈馀说愿推他为王,更是心神荡漾。 此刻,横阳君来不及询问张良的意见,立刻站起来身来,朗声道:「陈君所言极是,我韩人愿参与此事,为四国恢复社稷疆土!」 「呵呵呵……」 就在四国之人个个心潮澎湃之时,却有冷笑声响起。 众人回头一看,见冷笑之人竟是那秀美如女子的张良。 横阳君皱眉道:「子房,你这是何意?」 张良却不理他,而是目光紧盯陈馀。 这人脑子里怎么净想着刺杀? 刺杀就能解决问题吗? 「陈君倒是好谋划,杀一屠睢便可恢复四国,听上去确是美妙无比。只是不知你如何说动那齐国大司马出兵。以我观之,齐人绝不会在秦楚决出胜负之前出兵,所以田冲不动手,陈君谋划岂非白费?」 面对张良质问,陈馀却是哈哈一笑,说道:「子房说的有理。只是田冲不愿出兵,并无大碍,吾等只需杀屠睢之时,报上他田冲大司马的名号便是。」 「派人刺杀就是开战宣言,只要消息传出来,到时候打不打就由不得他大司马决定了。若是齐军不出,就等着秦人来复仇吧!」 听到这话,众人皆笑起来。 「哈哈哈,没错,吾等就说是田冲所派,不是他干的那也是他干的!」 四国之人个个叫好,他们的心里只有复国之愿,秦齐两国打的越惨越好,只有局势彻底混乱了,他们才有复国的可能。 打吧,彻底打起来吧! 混乱,他们的国家将在混乱中得到新生。 张良咬咬牙,还是说出自己的担忧。 「若是到时候齐军打不过秦人怎么办?齐国四十余年未经战事,而秦军却是勇战之士……」 「子房勿要多言!」 最先阻止张良开口的并非陈馀,而是横阳君韩成,他沉声道:「子房思虑太多,反倒瞻前顾后,难成大事。再说此地齐军可是有十万人啊!」 【鉴于大环境如此,公孙信也叫嚷起来:「没错,齐军整整十万人啊!哪怕是战卒也有五六万!而秦军最多才三四万士卒,且那秦将赵佗摔伤在榻,屠睢被吾等刺杀,秦军无人统率,安能以少敌众,打得过十万齐军!」…. 「子房勿要小看齐人,你别看齐国四十多年来没经战事,但我观他们那些技击之士个个都是勇勐壮士,齐军的战力绝对不弱。」 「是也,我看那齐国大司马满嘴兵法,说话出口皆是兵书战策之语,想来也是个有本事的人,有他统率大军,加上秦军无将,定然能赢!」 帐中众人全都点头称赞。 张良被韩成呵斥,只能低下头,一张清秀的脸涨的通红。 他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复国! 只要能够复国,哪怕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更别说只是区区十万齐军的安危。 哪怕齐军真的打不赢又怎样? 反正死的都是齐人罢了。 而一旦胜了,那他们离复国的梦就更近了一步。 「罢了,罢了。陈馀说的也有道理,若是屠睢受刺,秦军无人领导,齐人也不是没有胜利的机会。一系列牵扯下,还真有让那王翦覆军于楚地的可能。这等机会,就赌一把吧……」 张良心中暗叹,不再开口言语。 此刻,陈馀见张良低首,帐中所有人皆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 他顿时感觉身体里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 青阳之西,刺杀秦国使者。 引起秦楚大战,让李信麾下二十万秦军惨败于楚地,秦人损兵折将不计其数。 那是他陈馀干的事情。 齐都临淄,率众杀入相邦府邸,刺杀齐相后胜。引起齐国巨变,最终参与进秦楚之争,让天下人侧目相视。 这也是他陈馀干的事情。 如今,终于到了他陈馀第三次出手的时候了。 刺杀屠睢,引发齐秦两国彻底开战,从而搅动秦楚战场局势,让王翦麾下六十万大军,尽数折于楚地。 这等事情,正是那翻手之间便 搅动天下风云的英雄之业。 何其快哉! 陈馀高高的昂着头,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秦国再强大又如何,吞并了韩赵魏燕四国又如何。 只要他陈馀出手,则天下大势尽数变矣! 「诸君愿随陈馀行事,甚好。」 「还请各选死士豪杰,随陈馀西去濮阳,刺杀秦将屠睢!」. 起飞的东君 第三百零七章:刺客出没 “赵佗此子,知礼矣。” 甄城豪宅,齐国大司马田冲看着摆在他案上的珍贵礼品,不由点头。 自从上一次秦使为赵佗传书送礼后,秦齐两国之间的主将就搭上了线。 之后郦食其经常来到甄城走动。 今日一礼,明日一书,言辞之间卑谨恭维,带来的礼物珍贵厚重,倒是让田冲有些不好意思。 如今乃战国之世,各国征战频频,早已是礼崩乐坏。 但齐国的情况却和其他五国有些不一样。 自从齐国关闭国境,自守以来,四十岁以下的齐人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的残酷,没有领教过世间真正的凶险,哪怕父祖一辈将那些战争讲的再多再可怕,但那些残酷的事情没发生在他们的身上,这新生的一两代人总是难以真正的感受。 特别是像田冲这种自小生于锦衣玉食中的贵族而言,他在学习兵法战策的同时,也会学习《春秋》、《礼》等书。 他的思维难免会受到书中所讲的那些春秋贵族所影响。 在数百年前,战争的形式可和现在大不一样。 国家以及贵族之间的战争,常常是双方约好时间,大致在同时抵达,等各自排列好队伍后。再鸣起战鼓,驱车冲向对方。 这就是所谓的“结日定地,各居一面,鸣鼓而战,不相诈”。 这样的战争,与其说是战争,更像是一种体育竞技,双方在战场上遵守一定的礼仪秩序。 比较著名的有昔日宋国公子城与华豹之战。 双方的战车在赭丘相遇,华豹张弓搭箭,首先向公子城射去,结果一箭射偏了,没有射在公子城的身上。 但华豹动作很敏捷,又一次搭箭上弦。 公子城见到这一幕,对华豹鄙夷地大喊:“不更射为鄙!” 你射箭竟然不让我还手,真卑鄙啊! 贵族之间的战争,当是一人射一箭,方才是礼仪。 华豹听闻,羞愧的抽下早已搭在弓上的箭矢,让对方射箭。 然后华豹就被公子城一箭射死。 这就是所谓的战争之礼,除了相互轮射外,还有诸如:不攻重伤、不擒二毛、不鼓不成列、不逐北等种种战争规则。 而且每一次打仗前都必须师出有名,更不能不约而战,战争往往是双方列好阵后,两方主将会面一番,有时在阵前喝上一杯,寒暄几句后,这才各回各阵,指挥冲杀。 田冲虽身在战国之世,读了许多诡诈的战争例子,也熟识兵法,知道兵者诡道的道理。 但这位真正的贵族,内心深处还是对那遥远时代的贵族之战颇有崇敬之意,时常渴望自己面对的敌人能和他来一场真正的君子之战。 若是用来比喻,或许在田冲的内心深处,还有着一颗类似于昔日“宋襄公”的心。 如今,对面的秦军将领赵佗,似乎也是一个颇有贵族礼仪的将领。 其送礼丰厚,书信言辞之间颇有敬服自己之意,甚至还常在信中谦虚的向自己询问兵法…… 这种种行为,很难让田冲不对那赵佗产生好感。 故而他也常常回信问候,甚至派使者前去探望并回送礼物。 在这样的情况下,齐秦两军对峙于边境,却没有丝毫剑拔弩张之意,反倒显得十分和谐友好。 “秦人残暴狡诈,如今频频献礼遣使,恐是别有用心,还请大司马察之,勿要中秦人奸计啊!” 这是那些四国之人知道秦使常来后的劝谏,田冲表面“嗯嗯”应付下,其实心中却自有想法。 “赵佗所为,一来是受伤卧榻,惧怕自己趁机攻他,故而才遣使送礼,求我留手。二来也是因为他对我有钦佩之心,要不然书信中也不会有那么多恭敬和求教之语。” “不管如何,此子确实知礼有心了。等到日后那王翦项燕分出结果,我带兵出击打下濮阳后,当对这赵佗以礼相待,这才不负我田氏贵族之名。” 对赵佗的好感,对其腿脚受伤后的轻视,以及对自己手下十万大军和自身能力的自傲。 种种原因加起来,让大司马田冲彻底放下了对赵佗和秦军的警惕。 受他影响,整个甄城周围十万齐军,都不太将秦人放在眼中,甚至底层的士卒还不时拿秦将赵佗摔断腿的事情进行取笑。 齐军上上下下,对于百余里外的那支秦军,再无警惕之心。 …… “将军此策已成矣,齐军上下对将军再无警惕,若是我军发动袭击,当可一战而下,大破十万齐军于甄城。” 郦食其回到秦军营帐后,就向赵佗笑着拱手恭贺。 “有劳先生了。” 赵佗又询问了此番郦食其出使的情况,确认齐人真的放松警惕后,不由心中安定。转而又想起一事,问道:“不知先生可曾见到齐军中的四国之人,那些人对吾等计策是否有察觉?” “并未见过,但我向那邹扬试探过一二,齐军中确实有不少四国之人跟随,之前常撺掇田冲进攻我秦国。但这几天他们反倒安静下来,除了向田冲劝谏不可轻信吾等外,并无大的动作,也没有再劝田冲进攻之事。以鄙人观之,田冲并不信任这些人,想来对将军之谋应该没有什么影响。”郦食其开口回答。 赵佗点点头,心中一动,又问道:“先生可曾问过那些四国之人中有何出名人物否?” 郦食其愣了下,苦笑道:“怕引起对方警惕,并未特意问过,不过那邹扬说话时倒是提过什么横阳君,好像是韩国的宗室。” 赵佗点点头,四国虽没,但其遗落在外的宗室公族还是有不少的,出现几个在齐军之中,倒也不甚稀奇。 赵佗来到这个时代时,韩国已经灭亡了,所以他对韩国不太熟悉,这横阳君的名号并没有引起他的重视。 他转而道:“四国之人既然没有看破吾等计策,齐军又放下了警惕,正是我军动手的时候。当速攻齐人,否则怕迟则生变。” “让人去城中请屠郡尉来,再召集诸将议事。今日定下计策,明日便可出兵。届时就以定陶有魏人叛乱为名出兵南下,行至路中,再转而东向,直扑甄城!” …… 濮阳。 因城池附近已经驻扎了两万东郡兵的缘故,赵佗从淮北带来的两万秦军都驻扎在城外十里左右,靠近水源的一处宽阔地带。 在濮阳城和这两万秦军大营之间,是一条可容两车通过的道路。 路边林木中,秋叶萧瑟,但茂密的草丛和树林还是足以遮掩人的行踪。 “陈君,吾等可是在这等了两天了,那郡尉屠睢真的会来吗?” 一个游侠开口,一边说话还一边伸手打死了一个吸满血的蚊虫。其手臂上,到处都是红色小包。 陈馀挠了挠瘙痒的耳后,低语道:“会来的。那秦将赵佗折断双腿,只能居于城中卧在榻上。这濮阳附近职位和爵位最大的就是郡尉屠睢,赵佗那两万人虽还有校尉统帅,但毕竟要靠那屠睢提供补给粮草,且手下士卒也要有人统率发令,所以屠睢每隔几天都会去那大营一趟。” “城中秦军守卫太众,吾等不好下手,想要刺杀屠睢,只能在这半途行动,尔等勿要急迫,刺杀之事,需要耐心啊。” 就在陈馀传授诸人刺杀经验的时候,远处的道路上传来阵阵马蹄声……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八章:伏杀秦将 “请我前去商议大事,看来阿佗是要对齐军动手了。” 屠睢站在战车上,手扶着车轼,在诸多亲卫骑兵的护送下,向着濮阳城十里外的秦军营寨奔驰而去。 感受着迎面扑来的秋风,屠睢一颗心却是飘到即将开始的一场大战上。 “阿佗这小子心眼可真多啊,先伪装坠马示敌以弱,又派人呈书送礼麻痹齐人之心。这一套计策弄下来,嘿嘿,等过上两天,齐人的屁股怕都要被他赵佗捅穿了。” 屠睢笑着笑着,眼神却有些飘忽起来。 他已年过四十,爵位为右庶长,被任命为一郡之郡尉,在整个秦国都算是颇有地位。 但屠睢并不感到快乐。 只有时而出现在梦中的年轻回忆,那十多年前跟着蒙骜将军在沙场征战,纵马奔行,斩将杀敌的日子才是最让屠睢快乐和难以忘怀的记忆。 整个东郡,都是他当年追随蒙骜打下来的。 只是蒙骜既死,他们这些蒙氏麾下的宿将也自然退居二线,被任命为各处军职要务,虽然也算位高权重,但对屠睢来说,总是不太得劲。 屠睢依然还有征战沙场之心。 “小小赵佗,转眼之间就从公乘爬到了乃公头上,果然只有战场才是大丈夫的归宿。” “此番伐楚我已经是没有上场的机会,等到日后上将军灭了楚国。大王还要再灭齐国或是北上灭代的时候,我一定要主动请战才行,哪怕不做这什么郡尉,也要再去沙场上走一圈,纵使殁在战场,也总好过整日居于府邸中,让甲胄生虱……” 就在屠睢心中给未来定下规划的时候,前方异变陡生,传来人叫马嘶以及各种惊呼声。 屠睢猛地抬头,便看到冲在最前方的十多匹战马嘶叫起来,乱蹦乱跳,像是遭遇了什么伤害一样,甚至有战马人立而起,将背上的秦军骑士摔翻下马。 骑兵本就是快速奔驰,前面带路的骑士出现问题,后方十多骑来不及反应,径直撞了上去,顿时二三十人撞在一起,摔成一团。 “敌袭,保护郡尉!” 幸亏随行的短兵皆是训练有素,后方的骑士反应过来,连忙勒马停步。屠睢的御者也及时操纵驷马停下。 “铁蒺藜!” 屠睢眼尖,看到前方道路上早被人洒满了铁蒺藜,故而开路的骑兵冲上去就吃了个大亏。 铁蒺藜。 不仅是墨家爱用这玩意儿守城,就连兵法《六韬》中也有言:狭路微径,张铁蒺藜,芒高四寸,广八寸。 这东西虽小,却方便好用,乃是本时代专克骑兵的大杀器,只要扔在路上,骑兵便寸步难进。 “杀!” “大司马令,杀死秦将屠睢!” 就在这转瞬之间,路旁两侧林中草丛,响起韩、赵、魏、燕各地口音的喊杀声,上百个身着布衣的男子持剑奔跃出来,直奔后方被短兵护住的主将战车冲去。 “郡尉,快上我马!” 短兵百将叫起来,要让屠睢下车上马,好转身奔回濮阳。 他们从濮阳护送屠睢前往赵将军所在的军营,区区十里路程,两边又都各有秦军营寨驻扎,自然无需多少护卫,只有百人相随。 但没想到因为铁蒺藜的缘故,片刻间就有二三十骑失去战斗力,再加上眼见四处皆是敌人冲杀,不免惊慌。 “怕什么,区区百人罢了!” “不知哪里跑出来的一群逆贼竖子,乃公还惧他们不成!” 屠睢勃然大怒,不仅不退,反而拔出腰间佩剑,站在车上高举道:“二三子速速下马,给乃公杀光他们!” 眼见郡尉豪气干云,面对袭杀不仅不退,反而举剑高呼,众短兵皆受到感染,一齐应诺,下马围着主将战车,列阵而战。 当然也有几骑在短兵百将的命令下立刻调转马头,想要奔赴后方濮阳城求救。 但没跑几步,就惨叫着连人带马摔翻在地上。 原来那些刺客在后方道路也布置了人马,等到秦军骑兵往前走了,就在路上洒满铁蒺藜,阻挡他们掉头撤回。 这是必杀之势! “大司马军令,杀死屠睢!” 这时那些布衣刺客都大呼着冲到近前。 他们都是从四国之人中挑出的热血死士,不少人还参与过袭杀齐相后胜的一战,个个英勇好战。 虽然惊讶于这些秦军竟然不像计划中的那样惊慌逃窜,但他们还是勇敢的扑了上去。 兵刃相交,剑戟挥舞,顿时血染泥土,惨叫声不绝于耳。 刺客大约百人,为了在前来的路上不引起巡逻秦军的注意,皆是着布衣,配短剑,分批来到此处,集合之后再行刺杀之举。 按他们的计划,先以铁蒺藜阻住骑兵,后方也让人断其归路,然后上百人一起冲杀,秦人在遭受袭击后定然军心大乱,他们便可趁乱斩将杀敌,立得大功。 哪想到那秦将屠睢竟然毫不慌乱,不仅不退,反而镇定指挥,让剩下的数十个秦军短兵组成战阵,各自配合拼杀。 这样一来,那上百人的刺客反倒落于下风,毕竟秦军有甲,手持剑戟,相互之间配合娴熟,而刺客们却是布衣短剑,一个冲锋突袭没有打破秦人军阵,顿时就陷入苦战中。 随着秦军甲士每一次挥击武器,都会有刺客在惨叫声中倒下。 “陈君,事情有变,这些秦军竟然如此之强!” 林中,代表韩人贵族参与此战的公孙信双眼大睁,看着不远处的道路血战。 “知道了。” 陈馀脸色沉静。 这一次的刺杀出乎他的意料,难度竟然比之前杀死秦国使者和齐国相邦还要高,不过想想也是正常,毕竟守护在屠睢身侧的都是秦军精锐甲士,哪有那么容易击溃。 陈馀,早有准备。 他往前靠近,手中端着早已上好弦的齐弩,同时身侧几人也都拿出弓箭。 真正的刺客,远近通杀。 “给我射!” …… “什么狗屁大司马,不敢战场上见手段,竟然想着刺杀乃公,乃公定要跟着阿佗去甄城捅了你屁股!” 屠睢怒骂一声,突然脸色大变。 瞬息之间就有数枚箭矢自远而来。 其中几箭射中屠睢身上的甲衣,虽然箭头穿透皮甲,扎入肉中,但被甲衣一阻,其实伤害不大。 唯有一箭来势极猛,且准头颇佳,竟当头射中屠睢脸颊。 只听一声惨叫,屠睢面门中箭,跪在车上。 “郡尉!” 众秦军短兵大惊,纷纷叫喊。除去几人连忙上车保护郡尉外,其他人全都奋勇向外冲杀。 不远处的公孙信等人却是抚掌叫好。 “陈君好射术!这一箭就算没有射死那屠睢,也定让他再难指挥军队!” 陈馀微微一笑,正要再搭箭上弦时,就听见一道吼声传来,声音含糊,却充满了怒气。 “哪个竖子射的乃公!” 陈馀睁目望去,顿时满脸骇然。 就见那屠睢重新站直了身体,笔挺的立在战车上,他脸上血流如注,一根弩矢射入他的面上左颊,扎了进去。 但屠睢毫不顾忌,竟然当众用手拔箭,连皮带肉一起扯下。 其面目狰狞,满脸血污,但那磅礴怒气,却让人隔了老远都能感受到。 “乃公砍了你们!” 屠睢发出模糊不清的吼声,将手中连箭带肉往车上一扔,竟直接跳下战车,手抄长剑,杀入战团中。 “郡尉!” 众短兵眼见屠睢中箭,不仅不倒,反而奋勇杀敌,亦个个怒发冲冠,战意盎然。 他们护着屠睢一路冲杀,将这些突袭的刺客砍翻近半,剩下的刺客眼见那秦将中了一箭还不倒下,反倒暴怒冲杀,皆被其胆气所慑,开始逃窜。 “走。” 陈馀低吼一声,见到已有秦军甲士向他们这边冲来,便知道他们已没有杀死屠睢的机会。 不过这也无妨,屠睢面门中了他一箭,虽然此刻显得英勇,但事后热血一散,自然难以坚持,起码长时间内都无法指挥数万大军。 赵佗瘸腿,屠睢中箭,秦军士气必定大损。 他们刺杀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再将自己性命送在这里。 眼见刺客遁逃,为了避免林中还有伏击,短兵百将没有让人追击,连忙收兵保护郡尉。 “郡尉,此处离濮阳近,吾等先掉头回濮阳?” 短兵百将看着满脸血污,脸上一个大洞的屠郡尉,神色骇然。 “回个屁。派人告诉赵佗,叫他给乃公灭了齐军,把那齐国大司马抓来,乃公也要射一箭在他脸上。” 屠睢嘴里含糊说着,再也坚持不住,身子径直摔翻在地。 (本章完) 第三百零九章:东伐无信 「屠郡尉遇刺?」 秦军大营中,赵佗收到屠睢的短兵奔来禀报,顿时又惊又怒,立刻起身往营外走去。 未到辕门,他就看到众短兵抱着屠睢的身子进来,远远看去,就见屠睢全身血污,脸上更是模湖一片,双手下垂,一动不动,像是没了气息。 「屠兄!」 赵佗忍不住大叫一声。 屠睢性格豪爽,待他如同兄弟,十分得赵佗敬重。 更别说昔日在荥阳城下,屠睢还为他解桓昭之围,堪称情义,如今之所以中伏被人刺杀,也是因为他赵佗请屠睢来此议事。 种种原因让赵佗又忧又怒,极度愤恨刺杀之人。 好在屠睢虽然昏迷,面部流血不止,但气息尚在,赵佗忙招来营中军医,为屠睢裹伤止血,希望能保住他的性命。 「屠兄你放心,我定抓住那些刺杀之人,为你报仇!」 赵佗听完短兵转述的屠睢昏迷前的话语,当场许下为其复仇的承诺。 让人将屠睢带入帐中休息,遣医者一直守候后,赵佗立刻召集军中诸将和谋士议事。 「田冲竖子,竟敢派人刺杀屠兄,岂有此理,将军快统率兵马,带着吾等去灭了齐人!」 黑臀一进帐中,便嚷嚷着大叫。 不仅是他,就连涉间、西乞孤等人也都满脸怒色,恨得咬牙切齿。 屠睢行事豪爽,不拘小节,对众人十分友好,昔日在荥阳城中他不以黑臀、涉间等人地位鄙陋,将他们当做袍泽看待,更夸赞涉间斩将夺旗之功,颇有豪侠气概。故而众人都对屠睢十分崇敬,心中早已将其当做老大哥。 「先坐下。」 赵佗面无表情,挥手让诸将落座。 然后才冷声道:「屠郡尉遇刺之事,尔等已经清楚了吧。你们说说,谁是此事主谋?」 「谁?那些人都喊着大司马军令了,自然是那齐国大司马田冲。好个田冲,没想到当面不打,竟然派刺客来行刺,真是卑鄙无耻。」黑臀第一个叫起来声来。 张贺、白荣、西乞孤等也都附和道:「定是齐人下的手。」 赵佗不置可否。 丽食其却摇头道:「依鄙人之见,此番行刺怕是那齐营中的四国之人所做,田冲不听他们之言,故而这些人便胆大包天,潜入我东郡,刺杀屠郡尉,并嫁祸给齐人,好挑起两国战争,他们则从其中得利。」 「四国之人……此番是我小看了他们。」 赵佗低语着,他确实小看了对方,根本没想到对方能干出刺杀屠睢这种事情。 他虽然知道这些人曾在齐国刺杀了相邦后胜。但这里可是秦国地界啊,区区一条十里道路,前后两处还各有两万大军驻扎,屠睢身边更有上百甲士守卫,这样的情况下那些刺客竟然都敢动手,可称之为胆大包天。 不过对方之所以能得手,还是因为屠睢太过自信,他若是在遇到袭击的时候,跳下战车挤入短兵群中,对方那几把弓弩根本就射不到他,哪会有今日之厄难。 但屠睢太过骄傲,哪怕遭遇袭击,他依旧站在车上,指挥众短兵迎敌,仿佛是回到了他昔日在战场上金戈铁马,指挥万军奋战之时,故而才惨遭暗箭射击。 眼见丽食其和赵佗都将目标锁定在四国之人的身上,诸将点头附和起来。 「好一群阴险的家伙,竟然想挑拨吾等和齐人争斗,咱们就该先和齐人联起手来,将他们收拾了。」黑臀愤愤不平道。 丽食其却笑道:「黑臀军候所言差矣,吾等和齐人联手?呵呵,此番吾等就是要找那齐国大司马田冲复仇才对!」 「咦!你这酒徒到底在说什 么?派人刺杀的不是那些四国之人吗?为何吾等反倒要去找田冲复仇?」黑臀眨着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丽食其却微微一笑,并不理他,而是转身对主座上的赵佗拱手道:「将军,齐国大司马田冲表面与将军交好,暗地里却派人刺杀我秦国郡尉,此等行为真是阴险卑鄙,毫无信义。」 「幸赖将军伤势恢复,还请将军带我秦国大军,出兵东进。伐无信之徒,惩女干恶之辈,踏平齐营,为屠郡尉复仇,以张我秦国国威!」 「好!田冲无信之徒,遣刺客谋杀我秦国郡尉,罪大恶极,我当率兵诛之!」 赵佗一拍桉几站起来,朗声道:「众将听令,点齐兵马,我要出兵为屠兄复仇!」 听到此令,众将齐齐拱手应诺。 黑臀也反应过来,不由嘿笑道:「原来如此,不愧是你这黑心的酒徒,这一招真高!实在是高!」 丽食其又道:「还请将军把齐人和四国之人联手勾结,刺杀屠郡尉之事告知军中将士,以激起士卒同仇敌忾,奋勇杀敌之心!」 赵佗眼睛里闪过一抹亮光。 四国之人行刺杀之举,给了他一个动手的理由。 师出有名,伐无道而诛无信,正是天下大义! 在众将典军备战之时,赵佗亦立刻下达军令掌控局势。 首要就是整个东郡都进入战争状态,立刻派兵控制住所有的交通要道,特别是往东通往甄城方向的道路,搜捕刺客,隔绝交通,不准任何人通过。 按赵佗和丽食其的猜想,田冲此人定然不会派人来刺杀,这种事情都是四国之人在暗地里悄悄行动,故而在消息传回去之前,齐人恐怕不会做出什么动作,更不会对他们有防备。 这样一来,赵佗便可打齐军一个措手不及,在此之前便是是要隔绝信息,避免秦军的行动被泄露。 同时赵佗命快马将屠睢被刺的消息通告濮阳的东郡郡守,请他安抚民事,控制东郡的局势。又以虎符调动连日来经过挑选的一万东郡兵过来。 这一次,他将率三万精兵奇袭甄城。 …… 「陈君,四处都有秦军,他们控制了所有道路关卡,吾等想要回到甄城,恐怕很难。」 濮阳以南的一片山林中,公孙信带着几个游侠外面钻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惊色。 「这很正常,屠睢被刺,秦军自然要到处搜捕吾等,此事不足为怪。」 陈馀微微一笑,并不惊慌,一切尽在他所料之中。 他扫了一眼林中,草地坐了数十个的游侠,经过一番厮杀,不少人带伤在身,无法往甄城方向走,只能躲进林中深处休憩。 好在当时那些秦军甲士为了护卫屠睢,并未追击,给了他们喘息之机。 「赵佗腿脚断折,卧榻在床。屠睢面门中箭,哪怕不死,也绝不可能再上战场统兵。东郡数万秦军必定陷入混乱中。只要消息传到甄城,子房和横阳君便可行动,或是撺掇或是威逼那田冲动手。哼哼,届时东郡一打起来,我看整个天下局势又将大变!」 陈馀心中暗想,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他的脑海里还回荡着一箭射中屠睢面门的场景。 一种特殊的爽快感蔓延至全身,让陈馀兴奋的发颤。 「天下局势,皆由我陈馀来操纵矣。」 …… 三日后,甄城。 留在此地的四国之人再次聚首。 「西边还没有消息传来,据说秦军封锁了边境,不准任何人进出,也不知陈君和阿信是否成功了。」横阳君韩成开口。 张良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低语道:「应 是成功了,若是屠睢无事,他们没道理封锁边境,不准任何消息流通。而且……就算不成功其实也无妨。只要陈馀以田冲之名做出刺杀之举,屠睢死了自然最好。就算屠睢没死,那之前赵佗和田冲弄出来的友好关系也必然破裂。」 「边境陈兵,剑拔弩张,正是吾等逼迫田冲动手的时候。我且去求见那田冲,看能不能将其说动出兵,若是不行,那就先在军营中传播消息,挑起齐军战心。」 张良虽然是被迫参与陈馀的刺杀大计,但既然加入进来,他自然就会倾心谋划,尽力让齐秦两军打起来。 …… 甄城府邸,大司马田冲惊闻眼前韩人告知他的刺杀之事,顿时惊得呆若木鸡。 紧接着田冲反应过来,怒声叫道:「竖……竖子!尔等怎可行刺杀之举,坏我田冲名声!来人,快给我把他抓起来!」 「大司马莫非要叛齐乎?」 听到门外传来的脚步声,张良不仅不慌,反而叫起来。 「我要叛齐?」 田冲愣了。 张良见一语镇住对方,在甲士扑上他身之前,快速说道:「齐国出兵,就注定了要和秦军动手。大司马哪怕现在碍于形势不想和秦人提前交战,但早晚也会打起来。届时,屠睢此人便是大司马的敌人,吾等助大司马除去强敌,何罪之有?」 「我四国之人,乃齐国之友,倾心助大司马行事,为何反遭大司马怪罪?大司马若要对吾等动手,那定将得罪天下四国之人,将韩赵魏燕尽数逼为齐之敌手,岂不是为齐国树敌甚众?」 「而秦军已经知道刺客是大司马所派,大司马和齐国就是秦的敌人。到时候,秦军是大司马的敌人,吾等四国之人也被大司马逼做敌人,所以大司马此等行为,与叛齐有何异乎?」 田冲听得脑袋疼,但想到这些四国之人颇为棘手,他还真不好轻易惩治,只能挥手让那些已将张良按住的甲士卫兵退下。 他说道:「按你说来,你们派刺客刺杀屠睢,反倒是为我好了?」 张良理了理被甲士抓的皱皱巴巴的衣服,这才笑道:「然也。如今赵佗卧榻,屠睢受刺。濮阳秦军已是混乱无比,正是大司马建功立业之时,若是此时出兵,西进攻打濮阳,定能一战歼灭数万秦军,擒斩秦将赵佗,大司马之名定将威震天下矣!」 【鉴于大环境如此, 「而秦国东郡既陷,则淮北战场震动,王翦大军后路被袭,定然仓促回援,必被项燕楚军趁势攻击,届时秦军大败,天下之势皆由大司马所改矣!自此之后,大司马或将被世人比之为孙吴之流……」 张良这话倒是颇为勾人,就连田冲也不由心动了一下。 但马上他就想起离开临淄前,相邦田假对他说的,勿要听四国之人撺掇主动攻秦的话。 而且这一次他又是被四国之人强行嫁祸,心中自然不爽,便道:「此事关系重大,尔等且让我思索一夜。」 「唯,还请大司马认真思虑,勿要放过这千载难逢之机啊。」 张良笑着拱手告辞,他了解田冲所想,本就没有一次就将其说服的打算,如今先把事情捅出来,让田冲做个准备就好。 接下来,他们将撺掇齐军中下层的将官,以下逼上,届时群情汹汹,不怕他田大司马不出兵。 虽然这样做还需花上一点时间,但东郡两个秦将已没了指挥之力,在没有主将指挥的情况下,数万秦军并不会有什么威胁,正好让他们缓缓图之。 他们的时间,还多。 看着那韩人退下。 田冲双手揉着两侧穴位, 不由叹气。 这些四国之人,可真是让他为难啊。 不过一想到那些刺客打着他的名号行刺杀之举,田冲又有些担心起来。 赵佗,不会认为他田冲是个卑鄙小人吧? …… 红阳西坠,昏黄的光为大地披上一层薄纱。 秦军封锁的边境。 一支数万人的黑甲军队已经开赴此地,扎好了营寨。 「齐军防备甚松。」 听完斥候的回报,赵佗微微颔首。 「命士卒休憩半夜,然后便连夜拔营东进。在清晨时,一举突袭齐军!」 第三百一十章:夜破齐营 甄城外的广阔地面上,营帐连片,约五万齐军分布在此地。 齐军号称有十万,但并非全都扎营在甄城城外。 一来十万大军的营帐占地面积太大,一般的地方根本容纳不下。 二来则是兵法上也讲究分军于外,互为犄角。 若是十万大军全聚集在一起,对方来一发火攻,岂不尽数殁矣。 只有那些不知兵的统帅,才会喜欢把几十万大军全屯在一起,给敌人奉上一个火烧连营,一举成名的机会。 田冲大司马好歹熟读兵法,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故而剩下的五万齐军中,有一万战兵辅卒驻扎在边境线上,剩下的四万则又分成两营,分布在甄城外数里的两处空地。 抛开边境那处营寨外,甄城附近的三处齐营互为犄角之势,相互警戒,一营受袭,则其他军营可立刻前往支援。 这一日凌晨,天色未明,只有夜空上洒落的星月光芒,能勉强让人看清前方道路。 各营齐军依旧处在酣睡中,只有每处营寨中守夜的齐卒围着营火打呵欠。 位于边境的齐军营寨。 「怪不得秦人那边最近警戒甚严,连商人都不准放过来。原来是大司马派了刺客去刺杀秦国东郡的郡尉。啧啧,没想到啊,咱们大司马居然是这种人。」 一个短须齐卒打了个大哈欠,试图寻个话题,打打精神。 另一个黄脸齐卒接口道:「嘿嘿,我也听说了。大司马也太小看吾等了,咱们可是整整十万人啊,对面才多少人?直接下一个军令,吾等便可冲过去,把那些秦人碾死在濮阳,哪用得着派刺客去。」 【鉴于大环境如此, 这五个齐卒中的长官,齐军轨长(伍长)也开口道:「是也,咱们齐国好歹也是昔日的天下霸主之一,我听家里的老人说,咱们以前的大王还当过什么东帝呢?听听,这称号多威风,只是这几十年没打仗,我齐国名号不显罢了,若我齐国出手,哪有他们秦人扬名的机会。」 「轨长说的对,他秦国之所以能灭了几国,不过是我齐国没有出手罢了。我齐人一旦出手,必将让天下震惊!」 几个齐卒吹着牛皮哈哈笑起来,只是随着时间流逝,他们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睡一会儿,你们看着点。」 齐军轨长给手下打了个招呼,靠着火堆,低下脑袋,转眼就没了声音。 其他几人见轨长睡了,相互瞅了眼,也缓缓闭上眼睛,打起瞌睡来。 齐军驻在此地已经好几个月了,从未出现过什么意外。更别说如今对面的秦军主将赵佗摔断腿脚卧榻难行,郡尉屠睢被刺客暗杀,这种情况下,秦人自顾不暇,又怎会给齐军带来什么危险。 所以守夜的时候,偷偷睡一会儿应该也不会出问题吧? 不仅是这一轨齐卒,各个营帐的守夜士卒也大都如此想法。 就在那时间流逝中,远处秦国边境方向,正有一大片黑影在月色下接近。 守在辕门附近,靠在栅栏上睡觉的几个齐卒突然被一阵声响惊醒。 「什么东西?」 一个齐卒睁开眼,还没等他清醒过来,就看到眼前有一张满是嗜血兴奋的脸在盯着自己。 然后便是金属切入血肉的噗呲声响起,一柄反射着月光的铜剑戳进了这个齐卒的喉咙,他只能无力的伸着双手,喉咙里发出漏风的声音。 在失去意识前,这个齐卒看到,月色下,数不清的黑色人影推开辕门前的拒马鹿角,冲入齐军营寨中。 在远 方,似乎还有无数的黑影在涌动。 「啊,敌袭!」 有尖叫声在齐营中响起,紧接着便是震天的喊杀声,以及到处都是生涩的齐语在喊着:「秦军来袭,已杀大司马!」 「大司马已死,我军败了!」 「二三子快跑啊,甄城已失!」 「营中有叛贼,二三子小心身边人!」 「四国之人勾结秦军,大败!快跑快跑!」 混乱的喊叫声,厮杀声,以及死亡前的尖叫声就在这夜色下的齐军营寨响起。 营帐中酣睡的齐军士卒刚被惊醒,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一连串的喊声弄得晕头转向。 「发生了什么事?」 「大司马死了?大司马不是在甄城吗?」 「秦军?四国之人?」 这些齐人面面相觑,他们在被征召之前,大多都是些地里刨食的农人,海边捕鱼的渔人,街巷游荡的无业少年…… 他们从未经历过战争,哪有什么夜袭的概念。此刻错愕之下,不少人僵立在原地,甚至忘了去拿身边的甲衣兵器。 还有人惊慌的捞开营帐帘布,伸出脑袋向外张望,想看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脑袋刚伸到帐外,就被一柄青铜戟戳进喉咙,叉翻在地。 紧接着,便是一群相貌狰狞凶恶的披甲秦卒挤进帐中,拿着手中剑刃短戟疯狂噼砍戳刺,大杀四方。 这样的场景在每一个营寨中不断发生,一阵阵惨叫在这夜空下响彻。 齐营八百米外,赵佗立在他的战车上,眺望远方场景。 因为怕火光惊动远方的其他几个齐军营寨,所以秦军此番只有夜袭,没有大肆放火,虽有营帐被火焰点燃,但毕竟不多,故而赵佗所见,只能看到远方一片片的黑影涌动。 「将军,这些齐人可太懈怠了。」 钟离眛站在赵佗身侧,看着前方已被秦军攻入的齐军营寨,不由摇头。 赵佗点点头,齐军明明扎营在边境,但似乎就没想过秦军会前来偷袭似的,守备疏忽,守夜的人竟然还敢睡觉,被秦军趁夜摸到营边才发现。 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四十多年没打过仗的齐军,其拉垮程度比赵佗想的还严重。 很快,前方便有传令兵回报,说前方齐营已破,一部分齐军向着甄城方向逃窜。 齐军在这里毕竟有整整一万人,一旦交战,哪可能截杀的完,总会有许多人趁着夜色逃出去。 不过这一点也在赵佗预料中,那些逃跑的齐军对他来说有大用。 他冷静发令道:「传令给赵广,让他不要再杀此地齐人,按照原计划收拢部下精锐,驱赶那些逃跑的溃卒直冲甄城外的齐军营寨。」 「以溃卒冲乱彼处齐军,使甄城的五万人无法列阵,我军再跟在溃卒后方掩杀上去,便可破敌。」 「唯。」 钟离眛点头,赵佗这个战法就如昔日淮阳城下,项燕大破蒙武军一般,先以溃卒冲击敌营,大军再随后掩杀上去,必能破敌。 赵佗继续道:「再传令给涉间,让他和黑臀各带五千关中精锐分别袭击周边的两处齐营,纵火烧帐,越大越好。不求歼灭彼处齐军,务必将齐军打乱打散打溃,让那两营四万齐人无法支援甄城,只要成功,便是大功一件!」 「唯。」 钟离眛应诺,眼中闪着光。 位于甄城两侧数里的两处齐营,对秦军来说确实是很大的麻烦。 若是秦军只冲甄城大营,这两处齐营收到消息后必定率兵来救,反会让秦军遭遇夹击。 故而赵佗先各遣一支精锐对两营夜袭,突袭纵火之下,虽然杀不了多少人,但两处的齐军在混乱中也绝不可能再去支援甄城。 且两营火焰冲天,对甄城的齐军将造成极大的士气打击。 赵佗回头,看向跟随在自己后方的一万东郡兵。 这些人虽然是从两万东郡兵中二选一挑出来的,但再挑选还是不如原本的关中精锐,故而他将其用作预备部队。 「让张贺带一千人殿后,护我军后方,防止这些溃散的齐军聚拢后从后面威胁我方军阵。」 「剩下的九千人,跟着我,兵发甄城!」 赵佗昂首远眺,迎着夜风,在皎洁清亮的月光下,目光望向甄城方向。 「大司马,我来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十万齐军 甄城。 喔喔喔…… 天色蒙蒙亮,城中有鸡鸣声此起彼伏,揭开新一天的序幕。 大司马田冲早已醒来,正坐在榻上愁眉苦脸。 他其实一夜都没睡好。 只要一想到他田冲的名声被那些四国之人毁坏,他就如鲠在喉。 “可恶,我田冲是怕打不过秦军,然后派刺客行刺的人吗?这消息若是传出去,天下人将如何看我?” “还有那赵佗,我常在信中与他讲兵法战策,他对我颇为佩服。如今我却被人污上派遣刺客行刺之名,他必定会鄙夷我吧?” 田冲很生气,他从小到大都喜欢读兵书,喜欢看《春秋》,号称胸中有“十万兵”,对于沙场征战十分憧憬。 只是让田冲遗憾的是,自他出生四十年来,齐国抽身于列国纷争之外,并不参与战争。齐人整整四十多年没打仗,哪有让他出征作战的机会。 每当想起此事,田冲便常扼腕叹息道:“恨余不生古时,若能与孙、吴交锋,白起乐毅为敌,必将乐而忘怀矣。” 就在他常感叹自己的一生恐怕都只能活在锦衣玉食,美女如云,混吃等死的无聊日子时,命运垂青了他。 自君王后死后,在齐国实际执政,主张与秦人亲善不助五国的相邦后胜,竟然被一群四国之人刺死。 紧接着,田冲的挚友公子假走上前台,成为齐国相邦。 那个前生庇护于君王后羽翼下,君王后死后依靠后胜治国,只知道纵情享乐毫无能力的齐王建很快就被夺走了权力。 掌握军政之权的田假,立刻回报四国之人的相助,派遣十万齐军屯聚边境,援助秦楚战场,此番领兵之人便是他田冲。 这样的人生转折让田冲欣喜若狂,他觉得自己胸中韬略即将得以施展,他田冲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震惊天下! 但就在田冲对自己的处女战充满憧憬,想要打一场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沙场大胜名扬天下之时,却惊讶的发现那些四国之人竟然用他的名头去搞了刺杀。 “我不能出兵!不仅是相邦说的,我齐国会被四国之人利用。更因为我如果此刻出兵,那可就真坐实了派人刺杀,然后趁机偷袭的行为。” “自上古以来,两军对战,皆是凭借兵法韬略,相互搏杀战胜,哪怕以计策取胜,那也是兵家之道,这种刺杀敌将的行为,何其鄙也!” “届时,整个天下都会说我田冲不讲道德,沙场对战怕打不过敌将,就派人前去刺杀,这种卑鄙的行为,我田冲绝不为也!” 田冲愤愤出口,他思索一夜,已经做了决定,绝不会做出这般卑鄙无耻,有损他贵族身份的事情。 他田冲,要脸要名声! 至于那些四国之人。 “看来是相邦和我对他们太过宽容了,以为杀了后胜,助我等掌权就可以骑在吾等头上为所欲为吗?竟然不跟我商量,便派人刺杀屠睢,还妄图以此逼我。恐怕他们忘了,这齐国乃是我妫姓田氏的齐国,不是他韩赵魏燕的齐国!” 田冲眼中闪过一抹寒芒,决定借此压制一下军中的那些四国之人。 至于东郡的秦军,赵佗和屠睢都出了问题,秦军混乱无比,等到秦国再另派将领来统率时,恐怕已经是不知道多久之后,根本不足为虑。 就在这时候,屋外传来阵阵惊呼声。 “什么事?” 田冲皱了皱眉,正要叫人询问,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亲信邹扬一把推开门,慌张叫道:“大司马,不好了。火!是火!” “什么火?” 田冲一惊。 也顾不得再想如何惩治四国之人的事情,连忙披上衣服冲出屋门。 此刻天色还未亮起来,但远方的天空却被映照的一片火红。 田冲愣在了原地。 那个方向,好像是甄城数里外,一处作为犄角之势的齐军营寨所在。 “是军士夜间失火了吗?” 田冲喃喃着。 “大司马,我军两处大营所在皆有大火冲天!” 邹扬颤巍巍的说道。 田冲转头,果然看到另一个方向也是火光冲天,伴随着烟尘将远处的天空映照成血色的模样。 两处大营怎会同时失火? 隐隐间,城外似乎有喧闹和喊叫声响起。 敌袭! 田冲手脚冰凉,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好,就往城墙方向跑。 才跑到一半,就有军将奔来,一边跑一边叫道:“大司马,秦军偷袭!驻守在边境的一万士卒已被击溃,周边两处大营也被……” 田冲没有理他,径直奔到城头。 当他站在那甄城墙头,眺望远方时。 正看到西北方向,有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向着这边奔来。 “秦军?” 不,是齐军! 在那漫天尘埃中,田冲看到数不尽的齐军士卒丢盔弃甲,哭父喊母,仓皇着向甄城方向奔来,一眼望去,其数量足有数千人之多。 这时候,驻扎在城外的五万齐军士卒也在各种呼喊中紧急动员。 五万齐军,其中辅兵民夫接近三万,这些人没经过训练,平日只干些苦力后勤工作,一个个此刻只知道尖声大叫,或是指着两个方向的大火高呼,或是伸长着脑袋,踮脚往远方看。 而前营的两万多战卒也在惊慌中,被各级将吏呼喊呵斥,催促着穿衣着甲,拿着武器到营外集合,准备迎敌。 齐国四十余年来未经战事,上层的贵族将军还能读点兵书战策,知道战争是个什么样子。中下层的军吏和底层的士卒们却是两眼一抹黑。 打仗? 打仗是怎么打的,是不是拿着武器往前冲,和敌人对砍就是了? 加上田冲平日只爱宅在城中看书揣摩兵法,少去营中训练,基本放权给底层的那些将吏。故而疏于训练的齐军第一场战争就面对被人突袭,从上到下,一个个的都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办。 有齐将呵斥部下到营外集合,准备在寨子外布阵迎敌。旁边营寨的齐将则下令让士卒堵住营门,欲要依靠营寨进行坚守…… 连各营将领之间的命令都无法统一,下层的士卒更是摸不着头脑了,齐卒们恍如无头苍蝇般,有的往东窜,有的往西奔,一些士卒在混乱中出现踩踏和拉扯,立刻怒骂和殴打起来。 齐人不禁私斗,又尚游侠,年轻人热血上头,别说是对阵迎敌了,竟还有人怒骂之后直接在军营里动上了手,拔剑对砍,转眼之间,又从单挑变成群殴。 呵斥声,怒骂声,恐惧的尖叫声…… 整个齐军大营全是乱糟糟的一片。 田冲站在墙上,看着下方无比混乱的军营,心里一片冰凉。 我的十万大军,怎么是这个样子? “大司马,秦军在夜间袭击边境大营,破营之后驱赶溃卒前来。并派人袭击数里外的两侧军营,如今我军该如何处置,还请大司马下令。” 城外有统兵将军派人前来,求取田冲的命令。 田冲立刻惊醒过来,看着那些齐军溃卒的身影已经到两里外,而在那些溃卒的后方,隐隐间还能看到无数黑旗飘扬。 秦军要用溃卒冲营! 田冲知道了秦人的打算。 但知道又如何? 秦军和溃卒已近在咫尺,短短两里距离,换算成后世度量衡也不过八百多米,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命令都不可能得到执行,更别说下方的军营早已乱套。 田冲绝望的闭上眼。 城外,齐军溃卒被秦军驱赶了小半夜,早已惊惧万分,全都是亡命的奔逃,生怕迟上一步就被后面的秦人追上砍了脑袋,此刻眼见前方就是自家大营,一个个脸露狂喜。 那是活命的曙光! 一想到营中还有自家五万大军,只要跑进军营里,他们就能活得性命,身后可怕的秦人自有袍泽挡住,这些齐人就全都拼了命的狂奔。 齐军营寨外,也有几部兵马被将领拉扯了出来,勉强布好阵仗,但面对自家人奔来,这些齐军又全都慌了神。 有齐将命士卒分开道路,让溃卒奔到营帐后。 也有齐将让士卒严守军阵,砍杀冲阵的溃军。 …… 在这无尽的混乱中,不管是外面布阵的齐军,还是后方的营寨,瞬间便被那数千齐军溃卒冲了个正着。 更可怕的是,不仅是正面奔来了数千溃卒,两侧原本互为犄角的齐军营寨方向也传来阵阵尖叫声,数万个人影分从两头逃来,都想着逃入甄城外的齐军大营。 十万齐军,在此汇聚。 溃卒之后,则是掩杀而至的黑甲秦人。 相比十万齐军,这些秦人数量不多,但一个个神色兴奋,如同猛虎下山,驱赶群羊,所经之处,齐卒只知逃命,没人抵抗,只要被追上,便是被砍翻在地…… 甄城外,一处专供四国之人栖息的小营。 相比乱成一片的齐营,这里的四国之人大多出身贵族,反倒素质颇高,没有陷入混乱。 横阳君韩成站在车上,眺望远处乱成一片的场景,目瞪口呆道:“十万齐军!这可是十万齐军啊,怎么回事?这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良站在他旁边,惊愕之后,满脸苦笑。 “齐军的战斗力……果真不同凡响。” “十万齐军,一战殁矣。” 只是,苦笑之后,张良的脑海里又冒出一个深深的疑问。 击败十万齐军的秦将到底是何人? 甄城城墙上。 大司马田冲亲眼看着数万溃兵从各个方向冲来,将城外的齐军大营彻底冲溃,让五万齐人陷入毫无抵抗力的混乱中。 后方跟随的黑甲秦人则跟随着溃卒冲入齐军大营中,乱砍乱杀,纵火焚烧…… 清晨风大,秋日又是天干物燥,转瞬之间,城外的齐军大营就变成了一片火海。 火烧连营,哭喊尖叫声不绝于耳。 田冲愣愣的看着这一幕,再也坚持不住,一下跪倒在城墙上,嚎啕大哭起来。 “十万大军。” “我的十万大军啊……呜呜……” 感谢书友一半.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三百一十二章:笑那秦将无谋 甄城外,火焰熊熊燃烧,刺目的火光比远方刚刚初升的朝阳还要耀眼。 近十万人的尖叫声在风中回荡,刺的人双耳嗡嗡作响。 「这就赢了?」 赵佗站在战车上,有些无语。 车轮滚滚,由御者驾驶着向远处的甄城战场缓缓行去,在战车的两侧及后方,还有整整九千余队列整齐的东郡士卒。 这是他所预留的,准备在赵广麾下一万关中精锐陷入苦战后,再进行派遣的预备队。 哪料到秦军的预备队还没派上去,齐军就败了。 赵广麾下的秦军精锐驱赶着溃卒冲乱了齐军大营,再加上刚好数里外的两个齐军营寨也被涉间和黑臀率部攻破,大量溃卒一齐奔来,全都绞在了一起。 在这种情况下,不等秦人掩杀而至,齐军便自行大乱崩溃,齐人将吏大声呼喊,底下的士卒则只顾着亡命逃窜,所有的军阵营寨全都乱成了一团,此地的数万齐军彻彻底底成了乱军,再无一丝战斗力。 这一战,大局已定。 「将军今日率师三万大破十万齐军于甄城外,如此战绩,必将震惊天下!」 钟离眛一脸钦佩的说着,相比他昔日身为楚人,看到赵佗在泗水大胜而心情复杂的时候。现在的钟离眛加入秦国阵营,又亲身参与了这场大战的全过程,清楚的了解到这位少年将军的能力,是发自内心的佩服到了极点。 卢绾亦激动地满脸发红,想起他这段时间听过的名将战绩,不由说道:「依我来看,赵将军就算比之昔日孙、吴,白起乐毅也毫不逊色!」 听到两个亲信下属发自内心的夸赞,赵佗也不由的有些飘然。 三万破十万。 我赵佗果然厉害。 但马上,赵佗的脑海中,就浮现了一个男人的面庞。 那人正冷冷的盯着他。 「李将军……」 赵佗浑身一个激灵,双目立刻恢复清明,刚才的膨胀飘然的感觉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瞪了钟离眛和卢绾一眼,低声道:「尔等莫要胡乱夸我,此战不仅是我之力,也是诸将奋勇,士卒效命之功。当然,最大的功臣,还是这些齐人……」 说着,赵佗笑起来。 卢绾和钟离眛也跟着嘿嘿笑起来。 笑完之后,钟离眛突然道:「将军,十万齐军尽数被击破,那齐国大司马惊惧之下,可能会趁乱逃走,还请将军派一支兵卒,提前去交通要道堵截,说不定可以将他截住。」 赵佗眼睛微眯,钟离眛说的有道理,那田冲见势不妙,出城逃窜也是有可能。不过这只是一种可能罢了,田冲说不定也会选择死守城池,而且就算真逃了,钟离眛想要在这混乱的战场上找到特定的人,哪有那么容易。 「既如此,那你就带麾下百人短兵去试试吧,就算没堵住田冲,抓几个齐将回来,也是大功一件。」 赵佗澹澹说着,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这任务丢到了钟离眛头上。 钟离眛一怔,接着欣喜若狂。 这是将军在给他立功升爵的机会啊,如今齐军大溃,各种级别的齐将四处逃窜,那可都是明晃晃的爵位军功!只要抓上一个两个,那拜爵升级还不是稳稳的。 「唯!」 钟离眛连忙应诺,满脸欣喜的下去了。 卢绾神色满是羡慕。 赵佗笑道:「阿绾莫急,日后也会给你立功的机会。」 说着,赵佗便开始下达新的军令。 如今齐军大败,逃跑溃散的齐卒不用去追,因为他们秦军人数不够,杀不完也捉不完,那些齐军溃卒也不会带 来什么威胁,赵佗接下来的目标还是趁乱破开甄城,如此便可一战而得全功。 下令让赵广和涉间的人马继续清扫城外后,赵佗又分出五千东郡士卒趁乱前去攻取甄城。 甄城作为秦齐边境的城市,城高墙厚,本不宜攻打。 但在当今十万齐军尽数大败的情况下,守城的士卒惊慌失措,根本无心守城,竟然被秦军一轮冲锋就给拿了下来。 不过城池虽然拿下,但就如钟离眛所说,那齐国大司马田冲在见到齐军大败之后,就从另一侧城门逃了出去。 「这大司马倒是跑得快。」 赵佗笑了笑,并不气恼。 世间哪有那么多完美的事情,他此战能以三万兵力大破十万齐军就已经很好了,至于其他就不必太过苛求。 而且田冲跑了也无所谓,赵佗相信此战之后,齐人的胆必将被他吓破,已经无力对秦国东郡造成威胁。 他此番率军北上的战略目的达到,便是大功一件。 接下来只需收尾清理,然后就可率军南下,完成另一件大事,相比于这十万齐军,南方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命令涉间和赵广,约束部下,勿要再追杀逃卒,让士卒开始清理战场,统计斩获。同时各部士卒交替休憩饮食。」 赵佗开口吩咐。 秦军连夜奔袭,破军杀敌,已经呈现疲态,不可再战。 「唯。」 卢绾拱手,立刻带人下去传令。 …… 甄城东南十里外的路边。 上千神色惊惶的齐人瘫软在一辆华丽的战车附近,一口气跑了十里路,大多数士卒已经是累的瘫了,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他们的脸上大都带着庆幸之色,相比于甄城外被追杀擒获的齐人同胞,他们好歹是逃出了一条性命。 「这就是打仗啊?太吓人了。」 一个齐卒想到刚才十万大军尽数溃散的场景,牙齿打着颤。 另一人亦是哆嗦道:「是啊,怪不得都说秦国是虎狼之国,那些秦军果真是虎狼之师,谁敢和他们为敌啊。」 「呸,什么虎狼之师。我看咱们之所以败,全是因为秦人偷袭,秦人若是真有本事,那就在战场上和咱们堂堂正正打一仗,搞偷袭算什么大丈夫!」 一人不忿说道。 此话一出,顿时引起一阵共鸣。 「没错,我看就是那些秦人知道在战场上打不过吾等,所以才用这种无耻的偷袭招数!」 「没错,秦人怕了我齐国十万大军,这才用如此卑鄙招数。」 华丽的战车上,代表着齐国大司马的战旗在秋风中飘扬。 田冲瘫软在车舆中,愣愣的看着天空。 败了。 他的十万大军败了。 而且一败就不可收拾,达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 是他田冲无能吗? 不! 耳畔传来众士卒咬牙切齿的怒骂声。 是了,我田冲之所以败,是因为没想到那些秦人竟然会来搞偷袭。 秦人无耻,趁我无备,这才计谋得逞,败我大军。 此战,非我田冲之罪也。 皆是秦人阴险诡诈! 「那支秦军的将领是谁?竟然夜袭我军,真是卑鄙无耻,不讲道义!」 田冲咬牙切齿,他恨啊,他憧憬了无数年,期待了无数年的沙场***战竟然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他的战场梦,近乎破碎。 「不,我还有机会!」 「我 逃了出来,我还可以整军再战!」 田冲握着拳头,咬牙道:「我齐国乃东方大国,持戟之士数十万,就算这十万大军败了,我还可以再招十万人来!与他秦军在此地,再决一死战!」 想到此处,田冲不由仰面大笑起来。 一片哀声怒骂中,突然传来一阵大笑,顿时惊得众齐卒一起望来。 邹扬大着胆子问道:「我军新败,不知大司马何故大笑?」 田冲站起来,指着两侧道路笑道:「吾不笑别人,单笑那秦将无谋,秦吏少智。」 「那秦将虽能靠偷袭败我大军,但终归拿不住我田冲,只要我田冲活着,便可回去重整旗鼓,再起十万大军向他复仇!」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众将更是惊讶后,轰然叫了起来。 「他钟离眛怎么会抓得住田冲?」 「他才多少人啊!」 「我的天啊,擒获敌国大司马,这功劳很大吧?」 在众将惊愕的声音中,赵佗径直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虽然田冲和齐军的战斗力让赵佗不太放在眼中,但能将其抓住,自然更好。 有大司马在手,齐军不足畏也。 营帐之外,满是一片片议论声,各处军营中都有士卒踮着脚,伸长了脑袋想要看看那齐国大司马是个什么模样。 好在秦军军纪甚严,无人敢擅自挡路窥探,故而道路通畅。赵佗出了营帐,带着诸将一路走到辕门处,果真看到辕门外黑压压一片,竟然有上千齐军俘虏被押送过来。 「将军,钟离眛幸不辱命,一路奔袭,将齐国大司马田冲擒获!」 钟离眛眼见诸将出营,立刻对着赵佗行礼复命。 「很好,此乃大功一件。」 赵佗点了点头,往前两步,他要看看那位和他通信来往,在信中常常传授他兵书战策的齐国大司马田冲是个什么模样。 就见到上千齐军俘虏中,一辆华丽的驷马战车十分显眼,上面更有代表着齐国大司马的主将大纛在风中飘扬。 大纛之下,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站在上面,方脸短须,面容白净,此刻正昂着头,竭力保持着自己作为田氏贵族和一国大司马的最后尊严。 只是赵佗能看到,他放在车轼上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 「见过大司马。」 赵佗一笑,上前对着大司马行礼问好。 「嗯。」 面对敌将行礼,田冲强作澹然。 他微微颔首,扫视了周围一眼,目光最后落在那个向他行礼问好的少年秦将身上。 以他的见识,自然能看出这少年正是统领这些秦军的高级将领。 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田冲惊惧道:「你是何人?」 少年微笑着应答:「赵佗。」 「赵佗?」 田冲愣住了,他的目光落到眼前少年的腿上,惊愕道:「你的腿不是断了吗?」 第三百一十三章:将军可欲灭齐 甄城一战,秦将赵佗率部三万趁夜突袭齐军,齐军毫无防备,三营皆破。 紧接着三处军营的齐军溃卒被驱赶着,冲击甄城外的大营,导致齐军彻底崩溃,十万齐军被秦人掩杀,最终一败涂地。 此战秦军大胜,斩首万人,俘虏六千。 相比于斩获之惊人,更让世人感到惊骇的是,这十万齐军的统帅,齐国大司马田冲竟然被秦将钟离眛活捉,落入秦人手中。 “大司马,齐国最高军事统帅,可与楚国的上柱国,和我秦国上将军相比!” 赵佗颇为感叹,钟离眛擒获田冲,就相当于是楚军擒获了王翦一般,不用多想,也知道此番钟离眛凭借此功,起码能连升好几级了。 至于他赵佗这个全军主将,也能跟着分润到不少功劳。 不过一想到田冲刚被押送到秦营,死死盯着他赵佗腿脚的模样,赵佗就忍俊不禁。 “你的腿不是断了吗?” 面对田冲质问,赵佗微笑着回答:“腿本是断了,后来大司马常来信为小子指点兵法,或是听了大司马的讲解,这断腿忽而又好了,小子也想不明白其中道理,想来这腿脚接续应是大司马的功劳。” 听大司马指点兵法,腿脚就好了。 这话一出,周围秦军士卒皆哈哈笑起来。 田冲顿时明白了过来,一张白脸瞬间变成了红脸,他羞怒到全身发抖,手指着赵佗,气的牙齿直打颤。 “无耻赵佗!我真心待你,你竟然使出这般卑鄙招数,哄骗于我!” 赵佗淡淡笑道:“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大司马精通兵法,莫非不知此种道理?更何况,何谓卑鄙?” 说到此处,赵佗正言厉色,呵斥道:“我以兵家之道取胜,被大司马称作卑鄙。那你大司马派刺客暗杀我秦国郡尉屠睢,这等手段又作何解释?自古以来沙场征战,皆以兵道交锋,可曾见有名将派遣刺客之事!” “大司马,你枉活四十余岁,沙场征战,不敢以兵法相斗,只会派遣刺客行暗杀之举,此乃何其卑鄙之事。你竟不知羞耻,到了如今,还想反污我赵佗名声,真当天下之人不识你卑鄙面目不成!我赵佗,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吾等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赵佗话音落下,周围众秦军兵将一齐高声呵斥,怒语唾骂。 直把这大司马田冲羞的满脸通红。 不是我派的刺客! 他有心为自己辩驳,但眼见周围秦军群情汹汹,对他怒目相视。就连那些俘虏的齐人士卒也都用异样的目光看着自己,田冲到了嘴边的话语再也说不出来,说出来恐怕也会被当做没有担当的狡辩吧。 田冲只能哀怨一叹,低着脑袋,任由秦人将其押送入营中。 “这大司马,也是个妙人啊。” 每当事后想起那时候的场面,赵佗都忍不住轻笑。 有这位大司马在手,此战的后续处理就变得轻松起来。 面对大军溃败,主将被擒,整个甄城附近的齐人全都低下了脑袋,不敢反抗秦军的占领统治,城中物资粮秣任凭秦军搬运。 那数万逃走的齐军,更是被吓得亡魂四散。 这些齐卒眼见自家大司马都被捉了,十万大军都败了,他们哪还有什么重整旗鼓再战一场的心思,全都惊慌着撒开腿就往东边的齐国城邑跑,将这场大战的消息送往齐国各地。 数万齐军一跑,秦国东郡自然就没了危险,赵佗所部也能更安心和轻松的呆在甄城,处理此战后事。 第一件大事自然是记功赏爵。 此战击破十万齐军,已经达到了盈论的标准,秦军上下所有人都会分摊到盈论之功,五大夫以下都能往上升一级。 除此外,个人的斩首和捕获也可增加功劳,在盈论保底的一级爵位基础上,再往上升一级两级的爵位也有可能。 这一点由军法吏统计完成,赵佗审核署名后,报送到位于淮北战场的秦军大营,由上将军王翦进行批复,并派遣军吏核实。走完程序后便可下发爵位功勋。 至于五大夫以上的爵位,就不是王翦能够决定的了,其功劳需要由底层的军法官统计,再往上由赵佗、王翦进行审核。 最后还要再送到咸阳去由主爵中尉府来议功论爵,爵位赏赐大概要等到此番大战完毕,回到咸阳献捷之后才会颁发。 “这一战,应该能让我升到右更吧?” 赵佗不由想起来。 不过他也只是想了想便将这事情抛到脑后,毕竟不管他立下的功劳有多大,想要升级爵位都得回到咸阳再说。 当务之急还是要将精力,放到接下来的那场大战上面。 就在这时,军帐帘幕捞起,身为将军幕僚的郦食其走了进来。 “见过将军。” 郦食其行礼。 “先生请坐。” 赵佗应了一声,伸手让他坐下。 郦食其一边入座,一边说道:“鄙人刚才去见过那齐国大司马,又找了好些齐人询问。可以确认,之前派人去东郡刺杀屠郡尉的主谋,就是那些四国之人,田冲事先并不知情。” 赵佗哼了一声,这结果和他们之前猜的差不多,倒是并不惊讶,只是当他随后听到郦食其嘴里说出来的几个名字时,满脸错愕。 “张良!你说此番还有张良参与,是那个韩相之子张良吗?” 郦食其奇怪的看了赵佗一眼,不明白平日镇静自若的赵将军怎么听到张良之名,竟会露出惊讶之色。 他说道:“然也。鄙人之前见将军对这些四国之人颇为在意,这一次便专门询问了一下。” “四国之人中,以韩国的宗室横阳君韩成和公孙韩信,韩相张平之子张良,以及魏地名士陈馀为主。其余的尚有魏公孙魏陵,燕公孙燕平等人,不过这些人名声不大,四国之人的力量主要还是依靠韩人为主。” 赵佗微微颔首,四国之人中以韩人为主倒是正常。 赵国虽灭,但公子嘉却在代地称王,大部分的赵人势力都在代地追随他,齐国这边自然没有多少人。燕国则是因为宗室公卿都在辽西被李信一锅端了,跑出来的只有几个小角色罢了。魏国则因为大梁被围,大部分宗室被堵在都城没跑出来,外面的宁陵君魏咎和魏豹等人倒是有实力,结果被赵佗给端了。 四国中唯有韩国不战而降,其宗室公族的实力得到极大保存,是以反倒成了四国之人的领头羊。 赵佗眼睛微眯,心中暗道:“横阳君叫韩成啊……莫非是历史上那个韩王成?” “至于这个韩信,想来不是同名的淮阴侯,而是投靠匈奴的韩王信。还有陈馀,是那个张耳的刎颈之交。魏陵,燕平这些人倒是没听过,应是些小角色。” “张良……没想到这家伙也在,刺杀之事,若是他进行的谋划,好像也很正常。” 想到历史上的博浪沙惊天一锤,赵佗就感觉后背发凉。 张良这家伙可是连一统天下之后的秦始皇都敢刺杀,如今刺杀你一个东郡郡尉又算得了什么呢? “若是能抓到此人就好了。” 赵佗微微一叹,但也知道这种事情很难。 博浪沙铁锤刺杀,如此大的事情,张良都能够在秦始皇的暴怒和秦军的追捕中跑掉。 更别说是这甄城之战,加上秦军在内可是整整十三万人的大战场,十万齐军被击溃后四处乱跑,一眼望去混乱无比,想要在那十万溃卒中擒杀几个从没见过面且不知道所在方位和长相的人,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就连钟离眛之所以能擒获田冲,也是因为这位齐国大司马太看重他的身份,哪怕逃跑也舍不得丢弃自己的主将大纛,故而才被钟离眛一路寻踪追杀。 若是田冲弃旗下车,换成小兵服饰后驾马东逃,秦军根本就不可能抓住他。 赵佗本想下令四处搜捕张良等人,但仔细一想,这做法估计没啥用处。 此战之后,对方肯定会逃到齐国深处去,秦军鞭长莫及,不仅抓不到这些人,反而还会打草惊蛇。张良等人知道自己在追捕他们,说不定会在日后改名换姓,更不好捕杀。 “暂且忍耐,等到天下统一后,有更多动手的机会。” 就在赵佗心中暗自思量的时候。 郦食其却突然站起来,双目炯炯的看着赵佗。 “将军,如今十万齐军大败于甄城,此乃我秦国灭齐的大好时机啊!” “将军可欲灭齐乎?” 感谢书友菱翎绫和书友小小羊驼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 第三百一十四章:郦生使齐 灭齐? 赵佗一怔,就见到那高阳酒徒昂首挺胸,满脸发红地盯着他。 「齐军孱弱不堪,将军率三万之师一战而殁其十万之众,此战必定震惊天下!齐土之上更将传遍将军威名,齐人闻将军名号定然色变而发抖,两股战战而不得动,此便是得胜之机!」 「将军趁此良机,挥师东进,必将一路无阻,直抵临淄城下。十万齐军新败,临淄守卒薄弱,加之齐人不堪,将军可一鼓作气,一战而下齐都,擒获齐王建和齐国公卿宗室,立下惊世大功。届时,将军之名足以与昔日乐毅相比矣!」 丽食其说的兴奋无比,到了最后,还补上一句道:「将军兵临齐都城下,若是不愿士卒受损,丽食其愿意入城,凭借口中三寸不烂之舌,说降那齐王建归降。」 「如此有齐王归降,齐地方千里,七十余城,尽归将军一人之手,此非将军一人而灭一国乎?如此功勋,恐怕封侯亦不在话下!」 「还请将军思虑之。」 说完,丽食其对着赵佗行礼相拜。 赵佗舔了舔嘴唇。 这丽食其果真好口才,把覆灭齐国说的是轻松无比,仿佛只要自己出兵就能一战拿下齐国似得。 其实不仅是丽食其,在甄城大战胜利后,军中嚷着要挥师临淄,覆灭齐国的声音并不小。 其中以黑臀、张贺等人为最。 「十万齐军不如猪!」 「吾等三万破他十万,伤亡还不到千人,我觉得我军三万人足以击破他齐军三十万!」 「三十万算什么,我们可以打五十万!」 「昔日武安君攻拔鄢郢,麾下人数也不过和吾等相当。有赵将军带领,吾等亦可打下临淄,灭了他齐国!」 从军候级别的秦将,再到底层的秦军小卒,一个个昂首挺胸,牛皮越吹越大。 骄心正在军中滋生,挥师灭齐的声音此起彼伏。 赵佗很清楚,骄心之所以产生,还是因为此战秦军不仅赢得太过容易,而且战后的伤亡统计实在惊人。 相比于十万齐军大败,被秦军斩首和俘虏的人数达到一万多人,秦军的伤亡人数却非常之低。 三万秦军,战死加受伤的总数只有几百人,连一千都不到,其中许多秦卒的伤亡甚至不是齐军造成的,有很多人都是在奔跑追逐中摔倒而遭到踩踏。 这样的战绩足以让所有秦卒骄傲,也让他们不再将齐人放在眼中,认为三万秦军,足以拿下齐国。 三万灭齐,有可能吗? 眼见丽食其劝说,赵佗不由考虑起这个可能性。 十万齐军被赵佗击破,以齐国的动员能力,至少短时间内是很难再征召出一支大军的,故而只要赵佗行动够快,就会像丽食其说的那般,一路直抵齐都临淄城下。 三万秦军精锐攻打临淄城。 凭借甄城一战的大胜之威,再加上齐军战斗力孱弱,一战拿下临淄确实很有可能。 打下齐都临淄,擒获齐王建和齐国宗室公卿,覆灭齐国社稷。 这就是滔天大功! 足以让所有人眼红。 所以哪怕丽食其智谋过人,也不由的被这惊世大功迷花了眼。甚至还说他可以只身入城劝降齐王建。 这一切,只因利益动人。 赵佗若立下灭国大功,名声必将震动天下,足以和王翦相提并论。 他甚至能想到秦王政在咸阳收到这个消息时,满脸错愕的模样。 寡人要你赵佗去打楚国,你怎么反倒把齐国灭了? 丽食其的提议很动人,很有诱惑力。 但赵佗只是想了想,就看到这个巨大诱惑之后隐藏的危机。 齐地方千里,持戟披甲之士数十万,乃是真正的当世大国。 哪怕士卒孱弱,四十余年未经战事,但也无法否认齐国拥有七十余城的广袤国土和数百万的齐人民众。 打破临淄,俘虏齐王建和齐国宗室公卿或许不难,但想要占领整个齐国并将其覆亡却并不容易。 昔日五国伐齐,将齐国打到只剩下莒和即墨两城,犹自被齐国翻盘。 赵佗和麾下三万秦军虽强,却人数有限,根本不可能真正灭亡齐国,最多得一个虏王破都之功罢了,等到齐人在其他地方拥立新王时,对秦国来说反倒更加的棘手。 这是灭齐的困难,根本没有丽食其说的那么轻松。 另一方面,赵佗此番北上的真正任务,乃是击破齐军后,南下丰沛,从后方直掏楚国腹心,引动淮北战场的项燕大军,为王翦求得战机。 在这般紧张的局势下,你赵佗居然枉顾秦国几十万大军和楚人对峙,自己跑去打齐国,这可是赤裸裸的不顾大局违抗军令之举。 按照「军无二令」的军法,别说是论功行赏了,就算是王翦将他砍了脑袋,那也是合理合规。 而且对秦王政来说,他现在想要的是灭齐吗? 非也,大王要的是洗刷李信伐楚带来的耻辱,一举灭掉楚国社稷,擒杀那个背叛了秦国和他的熊启,这才是秦王政想要的。 赵佗可以想到,他就算真的灭掉了齐国,恐怕大王不仅不会高兴,反而心里会很不舒服。 所以哪怕丽食其说的天花乱坠,赵佗也不会同意。 一句话,时机不对! 故此,赵佗摇头道:「丽先生说的有理,但此刻伐楚才是大事,若是转而攻齐,上将军和大王处恐怕不好交代。」 眼见赵佗拒绝,丽食其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从他了解到的齐国情报来看,丽食其有把握在赵佗兵围临淄的情况下,说降齐王建。 说灭一国的大功,足以让他升上很多级爵位,所以这才不惜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想要说服赵将军,但可惜赵佗拒绝了。 这位赵将军的性格,丽食其了解,既然拒绝,那就断然没有可能,所以他也不再多说。 「将军说的是,是鄙人冒昧了。」 赵佗笑道:「冒昧倒也说不上。丽先生适才所言灭齐之事,虽然现在不可能,但等到灭楚后,也不是没有机会。若赵佗日后能统兵伐齐,当让丽先生一展风采。」 丽食其眼前一亮,这是赵将军在给他暗示。 现在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 「不过如今当务之急乃是灭楚,故而齐地这边就需要稳住。此番大胜,我不仅不会趁机攻齐,还要对齐人温言抚慰,让吾等进军无后顾之忧。此事,不知丽先生可有意?」赵佗开口询问。 丽食其精神大振。 任务来了。 说客使者,那也是可以算作军功的。 这高阳酒徒立刻站起来拱手领命。 赵佗颔首道:「齐国还有些心存不轨的四国之人,为了先生安全,我会派一屯甲士跟随,想来此番大战后,齐人惊惧下也会保证先生安全。」 「多谢将军爱护。」 丽食其心中大安。 接下来两人又在帐中推敲了一番出使齐国的事情。 按照大司马田冲所说,他和相邦田假虽是四国之人扶持,但实则都是相互利用,并非真心盟友,田假此人也是可以争取到秦国这边的。 为了防止齐人再被四国之人说动,在赵佗南下后又起大军西来,赵佗给 了丽食其一些重要的筹码。 比如这座被占领的甄城,以及秦军手中的六千俘虏。 俘虏原本有一万多人的,只是战后因为某些原因陡然少了几千,军功首级倒是多出了不少,故而这活下来的六千人都算是死里逃生的幸运儿了。 丽食其将用这六千齐人俘虏和甄城来换取齐国的善意。 先将齐国暴打一顿,然后再给点糖吃。 这样的策略,足以让齐国在接下来的秦楚战争中袖手旁观。 甚至威胁加上利诱,还很可能说动齐国与四国之人反目,让齐人清剿那些反秦的贼寇。 赵佗正色道:「丽先生,若是你能说动齐王和田假剿灭四国逆贼,便是大功一件,我定会为你请功拜爵。」 「将军有命,丽食其当尽力为之!」 丽食其慨然领命,对于这番出使之事,信心十足。 很快,两人便商议妥当,丽食其告辞离去,去做出使齐国的准备。 看着那高阳酒徒的身影,赵佗眼中闪过一抹光。 此番丽食其出使齐国,除了稳住那些齐人外,还有探察齐国内部情况的使命。好为日后的伐齐做准备。 他赵佗,可是很有野心的。 「齐国放在最后,现在当以灭楚为重。」 「等到濮阳的后备士卒赶到此处,接管甄城防御后。我就率三万精锐南下,直扑楚国丰沛!」 「昔日的路,我要重走一遍!」 第三百一十五章:四方之谋 齐国,阿邑。 偏僻的屋宇中,一群男子聚在一起。 「是赵佗吗?」 「是他!从甄城回来的人说,那里的秦军打的旗号就是赵佗。此子阴险狡诈,所谓的坠马果真是一场骗局。子房,吾等竟然被他哄骗了,真是可恨。」 横阳君韩成愤愤说着。 张良叹了一口气。 「吾等确实是小看赵佗此人了。没想到他不仅用兵如神,智谋也如此出众,那被陈馀杀掉的伤医,恐怕就是他用来迷惑吾等的吧。面对这样的对手,齐军此战,倒是输的不冤。」 听到这话,韩成更是气不打一出来,叫道:「不冤?什么破齐军,整整十万人啊,竟然被秦人一冲就溃!四个大营,竟然没一处守住的。我看那田冲整日张口兵法,闭口战策,还以为他真是个什么人物,没想到竟是如此无用的东西,哪怕换成一头猪上去,都比他打得好,呸。」 说着,这位韩国宗室再也忍耐不住,不顾他贵族的身份,当场一口浓痰吐在地上,表达他对那齐国大司马的鄙夷之情。 魏国公孙魏陵跟着骂道:「没错,什么狗屁大司马,换成我来,都比他会打仗!」 「真是可恶,十万齐军一败,吾等之前的谋划就付之东流,此战反倒让那赵佗竖子扬名!」燕国公孙燕平也是一脸怒气。 屋中众人纷纷开口怒斥,发泄心中的不满之情。 他们本来想要挑动齐秦开战,好搅乱秦楚战场局势,从而乱中取利,寻找复国的机会。哪知道在他们的挑动下,齐秦两军确实是打上了,但结果却完全和想象中的不同。 十万齐军一败涂地,虽然这其中有秦军偷袭的原因,但齐人的战斗力也可见一斑,那可真是让人震惊无比。 当然,惊骇之后,便是无尽的愤怒。 张良静静等待这些人发泄完怒气,等到屋中骂声消停后,才开口道:「齐军既已大败,吾等在此愤怒也是无用,还是当思虑接下来的谋划才是。」 「子房,你素来颇有智计,此番齐军大败的事情,你之前也有所料。接下来你说该怎么办,吾等听你的!」 韩成双眼通红,盯着张良,如今事情到了这种局面,他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依靠这位韩相之子。 张良深吸口气,说道:「陈馀和公孙信等人身处秦境,生死不知,吾等也顾不上他们了。如今看形势,秦人在击破齐军后,并未趁势东进,想来那赵佗并没有攻打齐国之心。如此,吾等当前往临淄,稳住田假才是。」 「赵佗不攻齐国,吾等还要稳住田假?」 「没错,田假虽是借助了吾等之力上位,但其出兵只是为了防止秦国灭楚,并非真心想要助吾等复国。此番甄城之战齐军大败,他必然对秦国产生畏惧之心,不敢再和秦人开战。所以吾等当立刻前往临淄,消除他对秦人的畏惧之心才是。而且……」 张良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缝,他低语道:「若是我猜的不差,那秦将赵佗恐怕会派使者前往齐国,想要稳住齐人,所以吾等要对那秦使下手,破坏秦国和齐国之间的谈判,不能让齐国被秦人所迫。」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为楚国镇守东境的意思。如今齐军既败,则楚国东境门户大开。」 「赵佗乃是善战之将,用兵如神,他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故而他趁势遣使稳住齐人后,便可挥兵南下,直插楚国腹心所在!」 想到此处,张良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对那天下闻名的少年秦将产生了深深的忌惮。 「有此子在秦国,吾等恐怕复国无望,定要找机会将其除去才是!」 …… 齐都临淄。 被后世称作「东方古罗马」的辉煌大城。 城上有浓密的阴云凝聚。 「我军败了!大司马被秦人擒获!」 「十万大军,一战而殁啊!」 「嗟乎!那秦将赵佗怎的如此厉害,竟然能败我十万齐军,他还是人吗?」 战败的消息在城中传荡,无数齐人听闻这消息后,惊得面容失色,两股战战。 王宫中,齐王建和相邦田假两人对桉而坐,面容凄凉。 「没想到那秦将赵佗竟如此可怕,田冲败在他的手上,十万大军被秦人击破……母亲和后胜才是对的,与秦人交好,不参与列国之争才是我齐国的出路。如今那赵佗在甄城大胜,他们若是挥军东向,攻我临淄,岂不是要让我齐国重蹈三晋和燕国的覆辙。」 齐王建低声开口,越说越害怕,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相邦田假脸上也带着惊惧之色,他强自镇定道:「大王莫要焦急,我已经传令各地征召士卒前来守卫临淄。甄城一战,我军虽败,但并非我齐军打不过秦人,只因田冲无能,再加上秦将赵佗使计偷袭。只要我军重新聚集,未必……」 「假,我们与秦人重新交好如何?」 齐王建自顾说着:「派使者去与秦人和谈吧。秦国伐楚本来就和我齐国没有关系,都是因为三晋和燕国的那些人在一旁撺掇,才让我齐国卷入其中,遭此大败。」 「秦国灭韩是因为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结果转头背约。灭赵是因为赵国背盟,反秦太原之地。灭魏亦是魏王约服入秦,转头便和韩赵谋秦。燕国是派遣荆轲刺杀秦王,楚国则是说好献青阳以西,结果不仅不给,反而击秦南郡,这才遭到秦王讨伐。」 「而我齐国呢?自寡人即位以来,一向与秦国交好,从未有龃龉之事,他秦王根本没有借口攻打我齐国。此番甄城之战,我军也是在甄城附近受袭,并未侵占过他秦国一寸国土。」 「至于刺客之事,就全都推到四国之人和田冲的身上,咱们再割地求和,送上几座城池,定然能求得秦王的原谅,如此一来,吾等又可置身事外,继续安享太平矣。」 田假愣愣的看着眼前的大王。 「向秦人割地求和?」 …… 淮北之地,鸿沟、固陵一线的秦军大营。 时间已到深秋,天气渐冷。 一群秦军将吏刚下场踢完一场足球,全身发热,正在鸿沟水边擦洗身体。 其中便有一身材魁梧的羌人大汉。 羌瘣很喜欢踢足球。 其他的裨将军和校尉碍于身份,虽然看球赛看的眼热,但自持身份,从未有下场参战之举。 唯有羌瘣不在乎,他本就是羌人出身,对于这些规矩不太看重,想踢就踢,想上就上,甚至还命令军中二五百主以上的军官陪他一起玩,故而他玩的十分开心,球场之上可称战无不胜,大展雄风。 「那位赵将军真是聪明,竟然能将单调无味的蹴鞠弄成这般有趣的足球,真是太厉害了,怎么之前就没人想到可以这样玩呢?」 一个二五百主一边擦着身体,一边出口赞叹。 另一个二五百主接口道:「是呀,赵将军智计出众。只是不知他在球场之上行不行。」 听着那几个军吏的聊天,羌瘣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赵佗在球场上行不行? 这些中层军官不知道赵佗的消息,但他羌瘣可是听说了,那赵佗在濮阳坠马,连腿都给摔断了,只能卧榻休息,动都动不了。 「别想了,那赵佗之前从马上摔下来,脚都给摔断了,还踢球呢?我看他还是在地上爬着用头来顶球比较好!到时候这足球就可以改名成头球、顶球了,哈哈哈!」 羌瘣大笑起来,他对赵佗一直不爽,如今对方断腿卧榻,正好嘲笑一番,抒发胸中郁气。 然而他笑声还未落下,就听到远处军营中响起一阵阵欢呼声。 从上将军大营派遣来的传令兵正奉命将好消息传遍各处,振奋军心。 「赵佗将军大破十万齐军!生擒齐国大司马!」 「甄城之战,赵将军三万破十万,大胜!大胜啊!」 「赵将军万胜!秦军万胜!大王万胜!」 兴奋的欢呼声传到鸿沟边上,刚刚还震惊于赵佗摔断腿的诸位秦将全都一脸诡异的看着羌瘣。 羌瘣嘴巴半张着,一双眼睛都快惊得鼓了出来。 「赵佗腿都摔断了,他怎么还能大破十万齐军!瘸腿上战场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秦军主帅营帐中。 王翦将手中那封帛书看了又看,一张老脸已是笑成了菊花模样。 「好个赵佗,三万破十万,还抓了齐国大司马!真不愧是老夫选中的人,此番大胜一出,老夫无忧矣!」 王翦笑完后,又转头看向南方,脸上满是幸灾乐祸。 「项燕,马上就有年轻小子来捅你屁股了,不知你可有准备?」 …… 两日后,位于淮阳附近的楚军大营,也收到了来自楚国东境快马传回来的情报。 「秦将赵佗在甄城大破十万齐军,生擒齐国大司马田冲。」 大帐之中,楚令尹项燕黑着脸,将记载着情报的帛书狠狠拍在桉上。 帐中诸多楚将全都呆若木鸡。 「三万破十万,还生擒了齐国大司马田冲?这消息是真的吗?天啦,那赵佗竟然如此厉害。」 来自屈氏的将军屈茂满脸震惊。 景同则点头道:「换成是其他人,我是不信的。但若是那秦将赵佗,三万破十万,这是真的有可能。」 一想到昔日泗水畔的那场血战,景同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赵佗,不可与之争锋。 昭氏的昭原则是一想到自家兄长昭平的死,和昭氏所经受的耻辱,便不由怒道:「十万人啊,整整十万大军竟然被一个赵佗击败,那些齐人都是蠢猪吗?什么蠢货齐国!」 坐在帐中的项渠则是面无表情,脑海里浮现出他曾在秦宫大殿上所见的少年模样。 等到诸将各自惊怒完后,主位上的项燕才重重叹了口气。 「齐军既败,我楚国东境门户大开,以那赵佗的兵法造诣,恐怕会率师南下,从我楚国丰沛之地而入,攻彭城而临淮北啊,直捣我楚国腹心之地啊。」 听到这话,诸将脸色大变。 特别是项渠想到自己曾劝父亲将鲁地和方与、丰沛等地的士卒调到淮阳这边来,更是心神惶恐。 他立刻站起来道:「不能让赵佗南下。否则我军将腹背受敌。令尹,我愿率军东去,将那赵佗击败。」 项燕看了他一眼,木然问道:「你要多少人?」 项渠知道自家父亲这句话的含义。 加上最近从鲁地,彭城,方与丰沛等地新调来的楚军,淮阳的楚军战卒大概十二万左右,面对王翦的大军显得单薄。 若是项渠用的士卒多了,淮阳守备减弱,秦军恐怕就会寻机扑上来,则淮阳危矣! 「我要两万人!只要两万!我定然能击败他赵佗!」 项渠咬牙。 项燕看了他一眼,叹道:「赵佗乃是秦之名将,你手中兵力若比他少,定然不是对手,我给你三万人。」 项渠愣住了,喃喃道:「令尹,我若带走三万人,你这边……」 「无事,我会让一部分辅卒穿上甲胃,羊做战兵,迷惑秦人,以王翦老龟的性格,若无完胜把握,也不会轻易出手。之后我会上书请大王从寿春调一万精兵过来。」 「你那边,也不求能将赵佗击败,只需要守住符离和蕲邑一线,将他阻隔在外便是。」 项燕脸带暮气,说话有气无力。 项渠看在眼中,知道赵佗大破十万齐军后,自家父亲已经是对此番战事不抱希望。 「父亲让我防守,是怕我打不过赵佗。」 「但我有三万人,三万楚卒非那齐人可比,且兼有地势之利,我项渠未必就没有击败赵佗的机会!」 知子莫若父,项燕见到自家儿子的模样,哪还不明白对方的心思。 「渠,此战只能守不能攻,我让景同随你。记住,莫要想着击败赵佗……」 第三百一十六章:重走丰沛 楚国丰沛之间。 时值楚历冬夕之月。 丰邑中,乡里各家张灯结彩,门户上悬着苇索,旁边还插着书写了神荼、郁垒之名的桃符。 四处皆有孩童打闹追逐,整个乡邑洋溢着一片喜悦氛围。 刘氏一族的厅堂。 刘太公高居上座。 厅中刘氏诸人,按长幼顺序,正衣冠,依次拜贺,同时进椒酒相祝。 椒酒,乃是楚人常饮的饮料。 如《九歌》中所言:惠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楚人正月饮椒酒相贺,从年龄最小者开始饮贺之,年龄越大,越到最后才能喝到此酒。 此乃所谓以小者得岁,先酒贺之。老者失岁,故后与酒。颇有一番地方特色。 如今刘氏小辈一个个饮完,到了刘交时,众人皆贺道:「阿交,正旦安好。」 「正旦安好。」 刘交回了一句,将散发着椒香气息的酒水一口饮下,转头习惯性的叫道:「三兄,该你了。」 此话一出,整个刘氏厅堂顿时死一般寂静。 刘太公原本还带着笑的脸一下变成黑青一片。 刘太公四子,刘伯、刘仲、刘季、刘交。 如今只有三人在侧,往昔家里最为活跃的刘季却不在屋中。 刘交咽了口唾沫,这般冬夕饮酒的顺序,他都叫了十几年,如今不过是脱口而出,哪知道又闯了祸事。 自从去岁刘季大婚之夜发生秦兵过境的事情,他们刘氏一族的名声在整个丰邑就一落千丈。 刘季脚踹恩主张耳下车,背信弃义之事,被秦军确认为属实。 秦军走后,刘季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虽然刘交口口声声说他见到秦军抓走的是卢绾,刘季有可能逃脱秦军的追捕。但刘太公一口咬定,刘季就是被秦人抓走杀了,他们刘氏再没有这个儿子。 这个结果也很有可能,毕竟秦军连夜派出了许多人四处搜寻,到底抓没抓到,他们也并不知晓。 故而此事后,王陵等游侠虽然愤怒于刘季的欺骗,但人都被秦军抓走砍了脑袋,他们也就只能算了,并未迁怒于刘氏一家。 且王陵还主动将这件事压下,并未让其在沛县地域传播,毕竟他王陵作为刘季的大哥,麾下小弟做出这种事情,他之前还为其打掩护,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了,对他的名声影响可不小。 除了王陵等人与刘家绝交之外,刘太公的至交好友卢太公也和其翻脸,常在邑中怒骂刘氏孽子,害了他家的卢绾。刘氏一族自知理亏,哪怕被骂的灰头土脸,也不敢回一句嘴。 「唉,阿季被秦人抓走,也不知过得好不好。」 刘伯被刘交一句话弄得伤感起来,刘季小时候他常带着,两人颇有一番兄弟情谊,如今想起对方,不由眼含泪水。 「哪还有什么过得好不好,那逆子怕是早就被砍了脑袋!」 「不好好种地读书,整日游手好闲不学好就是这种下场!」 刘太公气的吼了两句,转身走入内堂中。 刘氏诸人面面相觑,但他们身为小辈又不敢离开,只能在堂中相互说着话,说着说着,就聊到最近传到丰沛的消息。 「听说秦人在甄城大破十万齐军呢!那什么齐国的大司马都被秦人当场砍了脑袋。」 「我也听说了。据说指挥此战的秦将就是之前从咱们丰沛杀出去,掳走了沛公的那个!」 「赵佗!我记得他的名字,他还在泗水大败咱们左司马呢!」 听着兄长们的议论,刘交想起那一夜秦军来袭的场景,不由打了个 颤道:「这赵佗如此厉害,你们说他打败齐人后,会不会又南下打到咱们这里来?」 「打到咱们这里来?不可能,濮阳和甄城离咱们这里好几百里呢!秦人跑咱们这里来干啥?」有刘氏族人当场否定。 刘仲附和道:「就是,而且如今秦军主力都在陈郢那边和咱们令尹对峙,这个赵佗就算要南下,那也该去陈郢支援才是。阿交啊,你怕不是被秦人吓傻……」 刘仲的声音还未落下,屋外就传来阵阵尖叫声:「秦军来了!」 …… 「楚国也是十月份过年啊。」 赵佗走入秦军搭建在丰邑外的营帐,不由有些感叹。 他从秦国出征时是在春耕后,到达淮北是炎炎夏日,等到他北上东郡对峙齐军的时候,就到了秋收时节。 而如今,赵佗率军南下抵达丰沛之间,便已是一年中的十月了。 楚国的十月叫做冬夕,和秦国一样都是一年中的岁首。 到了十月,对秦楚两国来说,就是新的一年。 如今是秦王政二十三年了。 而这时代关于年龄的计算方式,和出生的月份日子无关,一般是出生的那一年算作一岁,然后每过一个新年,就往上涨一岁。 「所以我已经十八了。」 赵佗摇了摇头,时间过的是真快,他转眼便到了十八岁。 莫名的,赵佗又想到在此番出征前,秦王政专程将他叫到宫中问对,在结束的时候没头没脑的问了他一句「欲尚公主乎?」 算算时间,公主如今也十六岁了吧,已经是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 「此番灭楚后,大王是否会招我为婿?」 赵佗有些期待,那可是当千古一帝秦始皇的女婿,哪个男人不期待? 同时他心中又有些忐忑,毕竟大王只是问了问,并没有给他明确的回复。 但这种不给答桉的问话才是最勾人的,让人一直心心念念难以忘怀。 就在赵佗思虑间,帐外帘幕捞起,亲信卢绾走了进来。 「将军,乡中皆传刘季在去岁就被我军抓走了,再也没有露过面。以我对此人的了解,他恐怕是见势不对,远遁他乡,刘季这厮十分狡猾女干诈,其他的本事不敢说,但保命的本领绝对不差。」 卢绾恨恨说着,一回到丰沛,他就带着一队人进乡,先去自己家里让老父母安心。 虽然自家儿子转眼就投靠了敌国,还当上个小官,让卢老太公惊愕不已。但爱子平安归来,那份喜悦是绝对少不了的。 卢绾与父母短暂相聚后,又去刘氏一族走了一遭,将刘家众人吓得神魂皆颤,特别是他身上穿的秦军甲胃,更吓得刘太公颤抖着对他下跪行礼,卢绾却侧身避过。 他毕竟是刘太公从小看着长大,和颇为喜爱的晚辈。卢绾虽然恨刘季,但对刘氏众人到没有多大怨气。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萧何的才能,历史早有证明。 一句话,值得。 只不过萧何依旧游学在外,并未归家,让赵佗没有见面的机会,颇为遗憾。 但也无妨,秦并天下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要不了两年天下就会一统,他赵佗还有的是机会,如今先送点礼打个友善的基础,对于日后招揽也有好处。 「萧何啊,不知你归家见到我所送的礼物,会是什么表情?」 赵佗微微一笑,将萧何之事放下,又想到卢绾带回来的另一个消息。 自从上一次秦军过丰沛,刘季在大婚之夜消失,其名声就已经被毁去,之后刘太公更对外宣扬刘季被秦军抓走的事情,为这件事情打上了一个句号。 刘季那日所迎娶的新妇吕氏,也在第三日被收到消息的父兄接走了,断绝了和刘家的关系。 赵佗心中安定。 据他所知,历史上刘季之所以能起事,除了他本身的能力外,其妻家吕氏诸人,和丰沛的豪杰俊才在其中起到了很大的助力。 如今在赵佗的参与下,虽然没有将其干掉,但毁了刘季的名声,相当于断了他在丰沛的助力,破坏了刘季的婚姻,相当于绝了他来自妻家吕氏的帮助。 「刘吕分道,名声又毁,想来刘季就算能活下去,日后也不足为虑矣。」 赵佗轻轻低语,然后摇了摇头,不愿在这小人物的身上花费过多的精力,如今正是秦楚战争的关键时刻,他的事情还有很多。 赵佗专心看着桉上铺开的地图,研究接下来的作战方针。 「我军日行三十里,而携带情报的信使一日所行路程是行军的数倍。想来项燕已经收到了我在甄城大破齐军的消息。以此人的老道,绝对会判断出我将率兵从丰沛南下,***后路。」 「不出意外,项燕会派人前来阻挡,防止我突入楚国腹心,直捣其国都寿春。」 「我军接下来的路线,丰沛以南的留邑不足为虑,彭城距离淮阳太远,楚军来不及支援到彼处,拿下是没有问题的。所以项燕若是派兵阻我,当在睢水一线。」 赵佗口中喃喃,手指勐然落下,正指着彭城以南的一条长河。 睢水。 第三百一十七章:兵临睢水 「听说了吗?那个使用诡计杀死屈将军兄弟的卑鄙秦将,在甄城打了一场大胜仗,大破十万齐军呢!」 「天啦,秦军来了,沛邑落入秦人手中!」 「秦将赵佗已取留邑。」 「赵将军带着大军抵达彭城!」 楚地彭城,这座控扼四方的重要城池,在三万秦军抵达时,主动开门投降,没有丝毫抵抗就落入了赵佗的手中。 究其原因,除了之前令尹项燕下令调取一部分兵力前往淮阳战场支援,导致彭城守备力量减弱外,更大的原因还是这支秦军的主将叫做赵佗! 彭城的楚人忘不了,就在去年差不多时候,这个名为赵佗的秦将带着数千秦军在彭城以北大破楚将屈宋,不仅当场将屈氏兄弟乱箭射杀,更斩杀楚人数百,将他们的尸体堆成了可怕的京观。 那平地而起的高大土堆,上面冒出来的一个个狰狞可怕的脑袋,让人看在眼中只觉得双腿发软,使彭城楚人在怨恨之余,更多的是感到恐惧。 除此外,彭城以北的那场泗水大战也让他们震撼莫名。堂堂楚国左司马,带着一万大军竟被赵佗数千人背水击破,如此战绩安能让人不惊讶震撼。 故而当知道那个名叫赵佗的秦将,率领三万秦军再度南下时,镇守彭城的楚将立刻带着麾下士卒仓皇逃跑。 本地的楚人则没有犹豫,立刻开门投降,以求活命。 开玩笑,这赵佗去年带着数千残兵都能打出泗水大胜,如今更是大破十万齐军,携破齐之威而南下,这般威势岂是他们一个小小的彭城能够阻挡的。 此乃慑服于秦将赵佗之威,不战而降矣。 秦军拿下彭城,赵佗并没有在此地开杀戒,反倒对投降的本地豪贵世族温言安抚,让他们在为秦军筹措粮秣辎重的同时,依旧执掌本地的权利。 不过赵佗也警告他们,此番秦国伐楚,必灭楚之社稷,所以他们最好是安心为秦国办事,如果在秦军南下后出现反复的行为,等到秦军灭楚,就会给他们送上一个覆家灭族的结局。 本地豪贵唯唯诺诺,皆道:「将军放心,吾等是真心投秦,绝不敢叛。」 「如此甚好,等到我秦国灭楚后,诸位亦可继续安享世代富贵。」 赵佗宽慰一番,许下承诺,便让他们离去。然后在城外新搭建的主将大帐中,召集麾下诸将,举行关于接下来作战计划的军议。 「我认为此番行军,就应该沿着咱们上次杀出楚地的路重新走回去。我军上次在符离塞筑了个大京观,彼处的楚人肯定和这彭城人一样,早吓得慌了神,相比其他地方,从彼处渡河要更容易一些。」 【鉴于大环境如此, 黑臀嘿笑道:「这叫什么,这就叫借助将军的威名,不战而屈人之兵矣!」 赵佗瞥了黑臀一眼,见其脸上颇有得意之色。 黑臀这个献策,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从之前杀出来的路再走回去,沿路的楚人在心理上定会受到很大的压力,秦军攻城略地会容易一些。 不过赵佗并未下结论,侧首对诸将问道:「黑臀军候提议走符离塞一段的睢水,诸君可有异议。」 赵广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还是涉间开口:「有风险。」 「一个是我军南下的情报肯定早被楚人传到其淮阳大营,楚人不出意外,定会调军在睢水一线布防,以阻挡我军渡过睢水南下。我军想要渡河并不容易,更大的可能还是与楚人隔河相望,寻找渡河的机会。」 「故而符离塞一段不适合我军渡河,其西岸的楚军可以借助塞中补给, 与我军轻松相持,而我军所处的东岸则是城邑稀缺,想要获得辎重还得从彭城转运,路途遥远,让我军在补给上恐怕无法和楚军相持太久。」 涉间此话一出,众将皆点头附和。 后勤,确实是个大问题。 赵广开口道:「涉校尉说的对,我军人数达到三万之众,必须要考虑到补给问题。如此一来,适合渡过睢水的地方,就只有相邑和竹邑了。」 「相邑乃是边境,不仅距离较远,还有大量楚军镇守,所以我军最好的选择是拿下竹邑,凭借竹邑存粮和来自彭城的输送,与睢水对面的楚军对峙,再寻找渡河契机,如此便更加稳妥。」 涉间赞道:「赵校尉此言甚好。」 眼见两个校尉互相称赞,诸将也应声赞同。 黑臀嘴巴一瘪,心中有些吃味。 见到麾下诸将各抒己见,赵佗微微点头。 赵广和涉间所说的没错,打下竹邑,便可凭城扎营,后勤辎重都会有保障。 只是,他们为什么总想着渡过睢水? 从赵佗领军南下,重走丰沛以来,军中不管是诸位将校还是底层的士卒都有着一个心思。 那就是希望赵佗带着他们从后方捅穿楚地,插入楚国心脏,突袭楚都寿春,立下惊世大功! 活脱脱一个去年的李信奇袭重现! 不过不同于李信的斩首战术,赵佗率军插入楚地突袭寿春,并非是真的要打下寿春,而是要引动项燕屯在淮阳的大军。 只要项燕麾下军心大乱,军队回援寿春,那么王翦就会寻得战机,趁机扑上去,打下一场惊世大胜。 听上去很美妙,也有很大的成功可能,一旦实现,那就是一场大功。 但赵佗并不想这样。 战争嘛,总是有风险的。 明明有着躺赢的机会,为什么要去拼命赌博呢? 「就依两位校尉所言,我军接下来当发兵竹邑,兵临睢水。」 紧接着,赵佗话语勐然一变,沉声道:「但我军不需要渡过睢水。此番南下,稳扎于东岸便是。」 「等过上一些日子,楚军会自己过河来的!」 赵佗狡黠一笑,笑起来的模样像极了那位秦国上将军。 相比于直插寿春,引动项燕回援。 赵佗驻军于睢水,同样能达到这个目的。 要知道淮北战场楚军屯兵近四十万,每日所耗粮秣都是个天文数字,如今刚刚秋收完毕,楚军正等着各地运粮前去给他们吃。 就在这种时候,赵佗南下插入楚地,屯兵睢水一线,将方与、彭城、鲁地等方圆千里的广袤土地彻底隔断,这些地方新收获的大量粮食无法运到淮北去支援项燕大军。 楚国国力本来就比秦国差,以之前的情况来看,靠着秋收勉强能和王翦再耗上半年,如今被赵佗这么一搞,恐怕能撑三个月就不错了。 这种情况下,到底谁会更着急? 所以赵佗根本不需要渡过睢水南下,他只需跟着王翦学就对了,稳扎稳打,断了楚人从睢水东岸运输粮秣的道路。 这样一来,对方绝对忍不住,甚至会主动过河来攻打秦军,以打通运粮道路。 此即兵法所谓,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 敌人不动,那我就让他动! 到了那时候,就是楚军想着过河,秦军反倒占据着主场优势,这般打法岂不美哉? …… 睢水西岸。 寒风渐冷,赤旗飘扬。 三万楚军刚刚在符离塞外扎营。 「项将军,睢水东岸的斥候来报,秦将赵佗已经攻下了彭城,正在率军南下,数日后就会兵临睢水。」 景同走进营帐,将刚刚得到的情报,汇报给这支大军的主将项渠。 「嗯,有劳子同。」 项渠点了点头,他坐在帐中主座,目光径直看着眼前的地图。 景同犹豫了一下,走过来,在项渠身侧低语道:「将军,睢水东岸能够渡河的地点当以竹邑为佳,不出意外的话,秦军当从彼处渡河。将军还请早做准备,派兵驻守在附近,防止秦军渡过睢水才是。」 这一次,项渠没有点头。 他目中闪过一缕精芒,沉声道:「子同之言差矣。我正要放秦军渡过睢水,再行歼灭!」 第三百一十八章:项渠之谋 「楚军如果提前渡过睢水,背靠竹邑扎营立寨修筑壁垒,与吾等对阵,反倒还有些麻烦。毕竟我军粮秣辎重只能从彭城转运,不一定耗得过对方。」 「但如今楚军却只想守着睢水南岸,相当于把这座城池拱手相让,吾等后勤无忧矣。」 赵佗站在他的战车上,看着远处在数千秦军士卒的蚁附攻击下,一座小城很快陷落,那低矮的城墙上,已经有玄黑色的旗帜在迎风飘扬。 【鉴于大环境如此, 车旁的战马上,钟离眛扬鞭而笑:「想来是将军威名太盛,让那楚将不敢渡河过来,怕被将军正面击破,落个惨败下场。故而只能凭睢水据守,打算对我大军来一个半渡而击,这等谋划其实也很妥当。只可惜将军另有策略,他这样的做法,反落入我军谋算矣。」 赵佗却没有笑,反而面沉似水。 「对面的楚将不知是谁,计谋先不谈,却也是个狠心的人。」 远处竹邑城中有烟雾冲天而起,远远望去,数道黑色烟柱直插天际,非常的显眼震撼。 从竹邑方向吹来的烟雾风气中,还有粮食被烤熟烧焦的味道。 楚人在城破之后,烧粮了。 …… 「秦军拿下竹邑了。」 竹邑旁,睢水静静流淌。 在这条河水的西岸,一支数百人的楚军凭河远眺,望着睢水对面那座小小的城池,以及城池上空数根冲天而起的黑色烟柱。 「项将军前两日已将竹邑府库的粮秣搬运了大半过河,又命人在城破之时,一把火将城中剩下的存粮烧尽,看来是打定了主意要逼秦军过河,唉。」 景同轻轻一叹,他心中很不安。 项燕点将的时候,虽然以其子项渠为主将,但专门让景同跟随,并且嘱咐他监督项渠「此战只能守不能攻」。 景同理解项燕的担忧,知道他为什么不让项渠主动进攻。 只因为对面的秦军主将,叫做赵佗。 此人乃秦国名将,泗水畔背水为阵,大破楚军一万。 甄城一战,更是击破十万齐军,还俘虏了齐国大司马田冲。 种种战绩,怎不让人听到赵佗之名便心惊胆颤,哪怕是老将项燕,也将那个年轻的秦将视做心腹疾患。 所以项燕虽然给了自家儿子三万兵力,但并不认为项渠能打得过赵佗,故而只让他率军守住睢水一线,将赵佗阻挡在外,不让其突袭睢水以南的楚国腹地。 但如今,项渠竟然打了放秦军过河,然后进行击破的主意。 这就让景同很忧心了,他在听闻项渠说出这话的时候,当场拿出项燕临走前的嘱咐,告诉项渠不能轻易放秦军渡睢水过来,否则便是违抗令尹的军令。 当时,项渠看了他一眼,幽幽一叹,对这位同僚讲出了心里话。 「当今形势,秦强楚弱。王翦率大军南下却不攻击,反倒屯兵于鸿沟两侧,是打着以国力拼耗的主意。」 「这种谋略下,哪怕令尹是善战之将,也绝不是秦人的对手。故而在秦军刚扎下营寨的时候,我就几次率军出击,甚至用上了巨砲,只为逼迫秦军开战,但最终无功而返。」 「照此情况下去,等到我楚国粮秣耗尽,便是亡国之危。这一点令尹知道,我知道,想必子同你也很清楚吧?」 听到这话,景同默默点头。 淮北战场,秦楚两国加起来有近百万大军相互对峙,却始终没有真正打过一仗,显得十分诡异。 他们这些懂军争之术的贵族将领,很清楚在这诡异的平静下所隐 藏的危机。 两国对耗国力,耗到最后,只有秦国灭楚这一种结果。 见景同沉默,项渠继续说道:「形势迫人,但令尹并未丧气,因为还有齐国这个变数,那就是我楚国获胜的希望!」 「十万齐军屯兵于秦齐边境,只要那些齐人能够攻下秦国东郡,一路直扑秦国荥阳粮仓所在,就可断了秦军后路,王翦数十万大军只能仓皇北逃,届时我楚军趁势追击,便可让秦人重演去年李信惨败之事!」 「楚齐两国联手,将创下数百年来未有之大胜,将秦人一路赶回函谷关,此等胜利,何等快意!可惜……」 话到此处,项渠咬牙切齿道:「齐人蠢笨短视,竟然屯兵不进,错失战机,任凭那赵佗率兵北上支援,结果遭受甄城大败……齐军既败,我楚国东境门户大开,加上我之前失误,劝令尹将东境士卒调了一批前往淮阳,故而让那赵佗竖子一路顺利南下,逼近于睢水。」 「子同啊,令尹让我等在睢水阻挡赵佗,你知道最后是什么结果吗?」 「没有了来自睢水以东数十座城邑的粮秣支持,淮北战场的大军又能扛到什么时候?最多三月,三月之后四十万大军就会粮秣缺乏,大军不战自溃,王翦那老乌龟肯定会趁机发动总攻,一战灭我八百年楚国啊!」 景同叹道:「令尹乃我楚国名将,若他没有办法,吾等又能如何?」 项渠冷笑道:「齐军惨败,让令尹生出暮气。他眼见赵佗连连打下胜仗,故而心生惧意,怕我与其交战落败,被赵佗突破睢水,插入淮北腹心,那样一来,大军就会遭遇前后夹击,且军心大溃,等不到粮秣耗尽,我楚国就会败亡。」 「但依我之见,令尹的作为不外乎是饮毒酒止渴,在让我堵住赵佗的时候,也彻底堵住了我楚国的生路啊,待到三月后粮秣耗尽,我楚国安能有一丝生机?」 「所以当今形势下,我楚国唯一的生路就是让我击败赵佗!击败赵佗这支秦军,便可打通睢水以东的粮秣通道,至少还能让我楚国多支撑好几个月。」 「几个月的时间,说不定就会产生什么变数,比如那秦王突然崩卒,比如三晋之人反叛秦人,亦或者齐国再次出兵……这都是我楚国的机会啊!甚至我们还可以向齐国求粮食。」 「齐人的军队不足为恃,但他们有钱有粮,只要齐人愿意借粮食给我楚国,那么就不会再有缺粮之危,到时候秦国还不一定能耗得过我们。你说,这是不是我楚国的生路?而这一切,都必须要击败赵佗,否则楚国必亡!所以你明白了吗?」 景同明白了。 项渠说的有道理。 若是按项燕的命令,楚国就是坐以待毙,等到粮秣耗尽,三月之后这个国家就会走向灭亡的命运。 唯有像项渠说的,击破赵佗,打通睢水东岸的粮秣通道,同时再向齐国借粮,方才有一线生机。 景同被说服了。 项渠的战略没有问题,只是他真的能击败秦将赵佗吗? 项渠知道景同的担忧,便说出了自己真正的战略谋划。 「我不会在睢水沿线布防,更不会对他们半渡而击,我要真正的放秦军渡河。」 「秦军在睢水东岸,可以依靠从彭城等地转运粮食进行补给,不会有缺粮之危。但他们若是渡过睢水呢?有这条河流阻隔,粮秣运输必定越发艰难,粮道拉长下,他们必须要攻取我楚国的城邑,以就地取粮。」 「我也不主动出击,只死守着符离塞。秦军粮秣不足,必定会前来进攻,我有大军,还有高城要塞,届时定让秦军死伤惨重。」 「若是对方不攻符离,而是转头西进,那我就率军出击,尾随在秦军后方进行追击,断 其粮道,攻其后队。要不了多久,就可将秦军彻底歼灭于此地!」 「且赵佗麾下说是有三万秦军,但实则他一路南下,必定要分兵驻守各地城池,特别是彭城要地,起码要留好几千人守城,他才敢安心南下。故而这支秦军只有两万多人,兵力实则不如我军。」 「我兵力比他多,又有地理之利,如何会打不过他赵佗?」 说到最后,项渠已是脸露微笑,对景同道:「所以这睢水就是个陷阱,就看他赵佗什么时候渡河过来了。」 「只要他敢渡河,我定让他有来无回!」 「子同,你无需忧虑。」 第三百一十九章:楚将染病 「竹邑府库中的粮食被楚人搬走了大半,剩下的在今天城破时也被一把火烧了。所以我这两万多人还有缺粮之危?」 赵佗眉头一挑。 他此番带三万人南下,沿途各个城邑都留有士卒驻扎,用以保障后路安全和粮秣辎重的运输,其中以彭城最多,驻扎了整整四千东郡兵。 彭城控扼四方,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枢纽城市。在被秦军占领后,很有可能遭受到来自鲁地方向的楚军袭击,必须要留下足够的守备力量。 故而赵佗带到睢水之畔的秦军,就只剩下两万五千人左右。 但好歹是两万多人啊,每日吃粮都是个大问题。 「将军,府库存粮虽然被烧了,但刚刚秋收完,附近乡邑和城中楚人的家里应该有不少存粮,吾等可征过来,足够大军吃上一段时间,等到彭城处的粮草运来便会无虞。」负责粮草后勤的二五百主西乞孤,提出一个建议。 黑臀也叫道:「就是,那些楚人家里肯定有的是粮食。咱们去征上一波,保证大家都有吃的。」 听到麾下将领的建议,赵佗略犹豫了一下。 所谓征粮,就是强抢。 从普通楚人手中抢粮,必定让这些人心中记恨,对秦军生出巨大的怨气。 这大概就是对面楚将烧粮的目的之一,给秦军在此地的占领埋下隐患。 一旦秦军战事失利,那些心怀怨气的楚人便是威胁。 「征粮啊……」 赵佗略一思索,便有了主意。 「吾等秦军可不是楚王那般的强盗,咱们不强征,而是买粮!你们把竹邑府库里的钱币全拿出来,从本地楚人手中收购。」 「另外要注意,不能把这些楚人家中的粮食买完了,要给人留一些活命的粮食。」 诸将愣了下,虽惊愕于赵佗花钱买粮的命令,但因为赵佗的威望,他们没有提出疑问,还是顺服的拱手领命,下去准备买粮之事。 赵佗松了口气。 花钱买粮,这样一来,在彭城处的军粮送达前,秦军的粮草问题算是解决了。 秦军一手握剑戟,一手拿钱币,相信竹邑和附近乡邑的楚人会很「乐意」将粮食卖给秦军。 这些楚人心中的怨气,相比秦军空手强征肯定会小上许多,对于秦军的占领就不会有那么敌视。 且使用这样的政策,秦军不用担心背负强征粮食的恶名。 反而花钱买粮,倒是可以大大宣传一波。 和楚军凶神恶煞「强抢」民粮相比,秦军可是能冠上一个「仁义」的名头,有助于宣传他赵佗和秦军的正面形象。 至于花的那些钱,反正都是竹邑府库中所取,那些楚军在城破时只顾着烧粮,府库中的钱币倒是剩了一大堆,足够买粮花销了。 且赵佗若是没记错的话,要不了几年,秦国就会取缔这些原本六国发行的货币,在整个天下强制推行秦国的半两钱。 所以这些楚国的钱币,现在不花出去还留着干啥? 等着楚币生崽,一起报废吗? …… 解决完军粮问题,城中零星的反抗力量也被秦军镇压下去,等到局势安定后,赵佗带着麾下亲信,前往睢水沿岸,查探此处的地理情报。 时已入冬,河边上寒风呼啸,水边有枯黄的芦苇在风中摇曳,看在眼中,颇有一番秋冬萧瑟景象。 「冬日水量颇少,我军若要渡河倒是很轻松。」 赵佗望了眼身前流淌的睢水。 竹邑建在睢水边,本身就有通向对岸的码头,两岸地势很开阔,适合渡河。 再加上此段 河水并不是很宽,且因为入冬的缘故水势平缓,他这两万人若要过去,其实并不难,而且…… 「楚军居然没在对面据守?」 钟离眛低语一声,众人抬眼望去,只见睢水对岸除了在寒风中摇摆的芦苇水草外,并无一人踪迹。 一般来说,楚军提前秦军数日抵达,还将竹邑的存粮搬了大半,为了防止秦军渡河,他们定会在对岸扎下营寨,日夜让斥候沿河水巡逻,并派遣哨兵驻守各处渡河口岸,防止秦军找机会渡过睢水。 这也就是之前军议的时候,赵广和涉间两个校尉所说的,秦军先占据竹邑站稳脚步,然后与对岸楚军对峙,再寻找过河的契机。 但如今河对岸却无楚人踪迹,有些出乎众将预判。 赵佗挑了挑眉,转头看向随侍在侧的卢绾,考校道:「阿绾,以你之见,对岸没有楚军驻守是为什么?」 卢绾略一思索,开口道:「禀将军,以绾之见,对岸楚军没有驻守此地,有两个可能。一个可能是对岸的楚将被将军的威名吓住,故而不敢轻易对阵。另一个可能则是对面在使诡计,故意让出渡河口岸,等到我军掉以轻心,开始渡河的时候,他们便可半渡而击,重创我军。」 「绾兄高见,我亦认为敌将是故意引诱吾等渡河,好打一个半渡而击。只不过这手段也太明显了吧?我军真要渡河,只需提前派一支斥候过去,是否有埋伏一查便知,又怎会被对方打一个正着,对岸的楚将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钟离眛摇了摇头。 赵佗笑了笑,卢绾学了大半年的兵法,如今说话做事还是颇有见地,感觉比黑臀的进步还快。 能在历史留名的人物,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能力,略加培养和磨炼,便可一用。 赵佗颔首道:「你们说的也有道理,楚军有在对岸埋伏的可能。不过对吾等来说,管他有没有埋伏,反正也不需要渡河,就在这里和他们耗着便是。」 钟离眛指着对岸笑起来:「将军说的是,只可惜此番要让对岸的楚将空等一场了。」 赵佗想到一事,又道:「我军虽然不渡河,但还是要派一支斥候过去,把对岸的情报探听清楚,将那支楚军的将领信息和兵力多少要探个大概,此乃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矣。且睢水东岸,也要派人日夜巡视,准备一支机动部队,防范对面楚军过来,以及两岸楚人相互勾结。」 「将军说的是,吾等立刻传令,派人过河去。」 钟离眛和卢绾立刻拱手应答。 赵佗这才转身,向竹邑外的秦军营寨走去。 河边寒风凛冽,哪怕他身上穿了皮裘还是觉得有些冷,可不能在此多待,这年代要是不小心染了风寒,那可是很要命的事情。 还有营中的士卒们,赵佗还得回去为他们置办冬衣保暖。 战争之事,可不止战场冲杀那么简单,作为一军主将,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才行。 …… 「秦军在竹邑城外扎营立寨,只派了一支斥候过来查探?」 符离塞外,楚军大帐。 主将项渠的一双浓眉紧紧皱在一起。 「这赵佗行事倒是谨慎。传令下去,让我军骑兵在睢水沿岸巡视,发现秦军斥候就将其杀掉,勿要让他们探查到我军动向。」 「唯。」 传令兵走后。 副将景同问道:「项将军,吾等既然要诱那赵佗率军过来,为何还要派人截杀其斥候。只有让他们探明我军在睢水西岸没有埋伏,方才能放心过来啊。」 项渠摇头道:「子同啊,那赵佗可是个狡猾的小狐狸,如果我丝毫没有动作,任凭其斥候在西岸游走,不仅有泄 露我军情报的可能,更会让那赵佗起疑心。」 「哪有一军主将在河岸毫不设防的道理,所以最开始的时间我军要严密防备,等到过上几天,秦军再次派人过河探查时,我军便装作不小心失误的模样,让秦人的斥候深入西岸,故意将军情一点一点透露给对方。这样获得的情报才会显得珍贵,才能打消那赵佗的疑心,让他安心率军过河。」 景同皱眉道:「将军说那赵佗像个小狐狸,确实贴切。如此透露军情,定能将其迷惑。只是让秦军斥候在西岸走一圈,他们就会发现我军在西岸没有埋伏,以那赵佗的狡诈,说不定会看出将军故意放秦军过河的心思,说不定会弄巧成拙?」 听到这话,项渠狡黠一笑。 「所以,我有一个绝妙的理由,完全可以解释我为什么不派军在西岸埋伏,为什么将兵力收缩在符离塞而不出去,让那赵佗再无疑虑,能安心的过河来。」 景同好奇心大盛,忙问道:「将军有何理由,可以迷惑那赵佗?」 项渠嘿笑一声,道:「我听说那赵佗之所以在甄城大胜十万齐军,皆是因为他假装坠马,对外宣称断腿卧榻,迷惑了田冲,这才让十万齐军失去防备,被其夜袭大破。」 「如今,我就效彷这赵佗的计策而行。你对外宣称我受了冬日寒风,染了风寒疾病,卧在榻上不能领军。」 「如此一来就可以完美的解释我为什么不派军在西岸埋伏,为什么我会将军队收缩在符离塞防御。」 「一切都是因为我病了。我不能领军,则无人敢与他赵佗对阵。」 项渠哈哈笑道:「这睢水的冬天本就寒冷,感染个风寒也是正常,这个理由毫无问题,再加上我军确实没有在西岸埋伏,那赵佗哪怕疑惑,也绝不会放弃这个轻易渡过睢水的机会,必然上当!」 「如此,我计策可成,秦军可灭。子同,你觉得我这计策如何?」 景同恍然大悟,赞道:「此策甚妙,将军高见!」 第三百二十章:睢水骂战 「楚将项渠感染风寒,难以统兵作战?」 「故而数万楚军只能收缩于符离塞,不敢在睢水西岸扎营与我军对敌?」 竹邑城外的秦军大营中,当赵佗听到斥候费尽千辛万苦探回来的消息时,第一反应是有些发懵的。 楚将项渠。 这不就是当年在秦宫大殿上和他赵佗「亲切握手」的那个楚国大个子吗?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只是这家伙那么强壮的身躯咋就中了风寒? 赵佗心中有些疑惑,但这事情也确实不好说。 毕竟时值冬日,睢水之畔寒风凛冽,一不小心感染风寒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秦军营中就有不少士卒感染了风寒,赵佗在收到禀报的第一时刻,就立即下令将这些染了病的秦卒单独聚在一个军营里,和普通士卒隔离开,避免出现传染现象。 除了普通士卒外,秦军中甚至还有一个军候级别的将吏都中了招,已经被迁到竹邑城中,由医者诊治养护。 秦军如此,楚将项渠不慎感染风寒,倒也是说的过去,只能说他真是太倒霉了。 「我就说嘛,怎么那些楚人直接放弃竹邑,烧了粮食就跑,都不敢与我军打一架,原来是那什么项渠感染了风寒。哈哈哈,万一他直接死在风寒上面,那可就好玩了。」黑臀笑起来,言语间极尽嘲笑之意。 其他人脸上带着激动神色,敌将染病,这可是一个机会啊。 「之前将军不愿渡睢水南下,是因为怕楚军阻挡,我军渡河需要和楚军鏖战,怕对方来一个半渡而击。如今那楚将项渠染病难行,楚军尽数收缩于符离塞附近,睢水西岸无人阻挡,我军大可顺利渡河,直捣楚国腹心,一举立下大功啊!」 一个军候神情激动的说着。 就连涉间和赵广两个校尉也意有所动。 「我军若是能渡过睢水南下,突入楚国腹地,淮北战场的项燕大军必定军心大溃,从而被上将军寻得战机,一举歼灭。这样一来,我军便是头功,比呆在此处与楚人对耗所得的功勋更大。」 他们两人不是没想过楚将项渠装病的可能。 但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眼前的情况确实是楚军收缩于符离塞,睢水西岸无人布防,秦军可以轻松渡河抵达对岸,这是机会! 到了对岸,哪怕敌人真有什么诡计,他们也坚信在赵佗的领导下,秦军的战斗力一定可以击破符离塞的那支楚军,赢得大胜! 麾下诸将摩拳擦掌,但赵佗却毫无兴趣。 明明坐在这里就稳赢的局面,他干嘛要去冒险呢? 就为了争个大功? 赵佗在甄城大破十万齐军,功勋已经是拿到手软。 更别说等到几个月后,楚军耗不下去就会自行溃散,他那会儿再挥军而动,来一场追亡逐北,也能得到大量军功,何必在这大冬天的出去找冷风吹呢。 军争之事,稳字当头。 这可是王老将军的战法精髓。 赵佗否决了诸将渡河出击的提议。 而且,他想到项渠之名,脑海里就浮现出当年在秦宫大殿所见到的那个大块头身影。 容貌伟岸,身高八尺,全身上下都是肌肉,一看就是个威勐武将,身体素质不知道有多好。 这种人就算中了风寒,真的会连榻都下不了,还让麾下大军放弃守卫睢水沿岸,给秦军渡河的机会吗? 【鉴于大环境如此, 会不会有些太巧合,太刻意了。 赵佗心中一动,脸上露出一抹 恶趣味的笑意。 「你们可派人在楚人中放一个消息,就说我赵佗也染了风寒,只能卧榻休息,无法领兵。」 「让他们把消息传过去,也让睢水对岸的楚人知晓。」 …… 「赵佗染了风寒?」 「怎么会这么巧?」 当秦将赵佗感染风寒,无法下榻走动的消息传到符离塞的楚军大营时。 楚将项渠和景同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竟相顾无言。 过了一会儿,景同才说道:「听说是赵佗在睢水河畔视察的时候,吹了冷风,然后第二天就下不了床了。」 「活该,最好中了风寒,一命呜呼!」 项渠骂了一声,但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他本想放出自己感染风寒的消息,诱使赵佗放下戒备,好让秦军过河。哪料到那赵佗不仅不动,反而也向外宣称自己染了风寒,这也太巧合了吧? 「竖子装病!」 「他在装病!」 项渠和景同对视一眼,竟一齐开口,话中主角都是那秦将赵佗。 「此子狡诈,竟然和我一样装病,莫非他是看出了我的引诱之计,知道我是在故意引他过河?」项渠浓眉缩成一团。 景同想了想,说道:「赵佗此子确实智谋过人。他对外宣称风寒,应是对将军你染病的回应,想来是看穿了将军的装病计谋,故意来戏弄吾等。」 「可恶,我要是抓住他,非把这竖子撕了不可。」 项渠忿忿不平的骂着,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好计竟然被对方看穿,心中满是不平。 骂完之后,项渠又满是不甘。 「既然这赵佗看穿吾计,骗不到他。那我也不和他来虚的,直接写信邀战,看此人如何回应!」 景同张了张嘴,但抬头瞅了项渠一眼,见他已有焦急之色,便只能暗叹一声,又把嘴巴闭上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已经发现了,这位项将军,平日间正常状态下还是略有计谋,能顾大局的,有一军主将风范。 只是他性子比较急,一旦事情遇到挫折,就容易急躁起来。 莫名的,景同总是想到那位自刎于泗水的左司马。 …… 「项渠邀我率军过河去与他决战?」 赵佗拿着楚人使者送来的那封帛书,扫了一遍,不由哑然失笑。 楚将项渠在书信最前面,先追忆了一番他和赵佗在咸阳的「情谊」,然后又盛赞赵佗在齐地战场的功勋,最后在信的末尾表达了他希望和赵佗公平一战,一决雌雄的愿望。 「楚军保证不趁我军在渡过睢水的时候发动攻击,任凭我军在睢水西岸,与他择地决战,就像春秋时代那些贵族一样,大家摆开阵地来一场公平大战。嘿嘿,这项渠还挺有意思的。」 赵佗拿着帛书抖了抖,对左右诸将笑道:「你们之前还想着趁对方患病,渡河过去,现在看到了没?这位项将军可是个装病好手,他是在钓鱼啊,就想着把尔等给钓过河去。」 诸将尴尬道:「将军睿智,楚将小小女干谋,哪能骗得过将军。」 黑臀又疑惑道:「那项渠竖子为啥想着把咱们骗过河去,他就那么有把握在河对岸击败我们?」 赵佗笑起来。 「那项渠如何想,我是不清楚,不过嘛……阿绾,给我代笔写一封回信给项将军。」 「就说我风寒未好,吹不得风,恐怕无法率军渡河,只能对项将军深表歉意了。对了,信中还要表达我的仰慕之情,项将军染了风寒,几天就恢复了,而我还只能卧榻休息,项将军的身体可真是让人羡慕啊。 」 …… 「赵佗竖子,竟敢在信中讥我!」 楚军大营,项渠拿着那封回信勃然大怒,两手用力,竟然将帛书当场撕成两半,扔在地上。 景同耸了耸肩,说道:「将军勿要动怒,依我来看,那赵佗恐怕是打定了主意不过河。任吾等如何施为,他也不会渡过睢水的。」 项渠骂完之后,眼睛眯起来,低语道:「未必,此子毕竟年轻,少年热血正是冲动的年纪,既然好言相邀,他不过来,那我就派人去辱他,将他激过来。这赵佗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若以恶骂辱他,他定然暴跳如雷,届时便是我等战机!」 项渠所说的激将法并非胡言,因为这时代的价值观便是如此。 尊严,在这个时代被看的很重。 随口一句唾骂,恐怕就是以性命为代价。 男儿热血,哪怕是底层的游侠,也常有一言不合,拔剑相向的事情。 这就是所谓的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对于身居高位的贵族来说,更是绝不容许有人对其进行侮辱。 譬如当初赵佗被左司马昭平追赶时,便是一路留言辱骂,将昭平气的暴跳如雷,恨不得杀赵佗为快,这才导致他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做出一连串失误的决策,最终让楚军遭遇泗水大败。 所以项渠也准备派人辱骂赵佗,激起其少年血气,在愤怒下,率兵过河与他交战。 随着项将军的军令下达。 竹邑对面,睢水之中,几艘小船载着许多楚人向着对岸的竹邑接近。 那些被精挑细选出来的大嗓门楚人,见距离差不多了,对岸的秦军哨兵也在接近,便放开了嗓子喊起来。 「赵佗竖子,胆小如鼠,缩首如龟!」 「秦军懦夫,只敢缩在营帐里抱团取暖,何其弱也!」 「什么涉间、赵广、西乞孤,一群乌龟猪狗,若敢出来,一剑一个,砍了你们的人头当鞠踢!」 「黑臀黑臀,有本事出来露个屁股,乃公用竹竿插死你!插的你满屁股都是竹子!」 …… 「哇呀呀……气死乃公了!」 秦营之中,黑臀暴怒无比,大叫道:「将军他们骂你呀,你快让我率兵过去,把这些竖子砍了脑袋,乃公非把舌头给他们割下来不可。」 涉间、赵广、西乞孤等被楚人点名辱骂的将吏虽然没开口,但脸色一个个都不好看。 这年代最重名声尊严,特别是不管他们出身如何,如今都已经身居高位,手下带着成千上万的士卒,那些楚人当着众多秦军士卒的面辱骂他们这些高级军将,若无动作,那可就真的是尊严扫地了。 赵佗扫了一眼诸将神色,不仅不怒,反而大笑起来。 黑臀急道:「将军,他们当众骂你,你怎还笑了。」 这赵将军莫非还喜欢被人骂? 赵佗这才笑意稍减,摇头笑道:「什么骂我,你们难道没看出来吗?他急了!」 「那项渠急了。」 「这才不顾身份出此下策,想要激怒尔等,率军渡过睢水,与他决一死战。」 众将默默点头,他们也能看出楚人的想法,只是难道就要这样被人按着脑袋骂,还不动手还击不成? 「将军,那你说怎么办?我就想割了他们的舌头!」 黑臀咬牙切齿的说着。 赵佗却毫不动怒,反而笑着说:「骂两句罢了,何必生那么大的怒气,还要割人舌头,这可太暴力了。」 「这些楚人有嘴能骂尔等,难道你们就没唇舌吗?去找些大嗓门的兵士和他们对骂就是。」 「对了,我军在这里骂,那项将军还听不到。黑臀你带人沿河叫骂,特别是符离塞那段的睢水,用你们的声音好好问候一下那位「足智多谋」的项将军。」 「哦,咱们以前在魏地不是弄出了能扩大声音的喇叭吗?你让城里工匠造些出来,拿着那东西骂,对方才听得清楚。」 「嘎嘎嘎,将军,我的赵将军!」 黑臀女干笑起来,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几十句问候项将军一家的台词。 这一日,睢水两岸,污言秽语漫天飞舞。 上千名秦楚士卒隔水对骂,叫骂声不绝于耳…… 第三百二十一章:东楚出兵 “项渠,尔母婢也。” “项燕无后,楚将项渠乃他人之子。” “项渠之子,亦是他人私生之子。” …… “啊啊啊,竖子欺人太甚!” 楚军营帐中,项渠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阵阵充满恶意的辱骂声。 他暴怒下,提起放着地图和简牍文书的木案就向着帐门狠狠砸去。 景同在外面听到项渠怒吼,正要进帐劝慰一二。 一捞开帘幕,就见到一巨大的木案向自己飞来,景同尖叫一声,在电光火石间向着侧方一个扑跃,险险避开这木案投掷。 轰! 木案在项渠的巨力投掷下,砸成了几截。 “要不是我跳的快,嘶……” 景同满头冒汗,他要是被这东西砸个正着,恐怕腿脚都要当场断掉吧。 好在这时候,项渠摔完木案,怒气熄了一部分,又见到景同进来,强压心头怒火道:“子同,你也听到那些秦人的辱骂了吧,这些人话语如此恶毒,真是岂有此理。” 景同嘴角抽了抽,眼见项渠脸色因愤怒而涨红,他倒是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附和道:“将军说的是,那些秦人恶言伤人,真是无耻至极。” 虽然嘴上说着,但景同其实很无语。 明明是你项将军要派人去辱骂赵佗和秦军诸将,给他们来一个激将法,好激的秦人渡河来战。 哪料到秦人屁事没有,只是派了一群人沿河回骂,到头来反倒把你项渠气的哇哇叫。 这算个什么事啊。 “秦军也不知弄出了什么东西,竟然能将声音传的如此之远。” 景同心里还是有些纳闷的,因为秦楚两军虽然隔着睢水对骂,但楚军明显骂不过秦军。 主要原因就是那些叫骂的秦人手中拿着一种模样奇怪的东西,不仅能将声音传的很远,而且特别清晰,音量也大。 哪怕楚人声嘶力竭的叫喊,也压不住秦人的骂声,若是遇到顺风,那阵阵骂声甚至能传到符离塞沿水一线的军营来。 不过现在明显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景同低声道:“将军,那赵佗实在是狡猾极了,完全没有过河来的打算。将军不管怎么激他,恐怕都不会有用处。” “嗯,这赵佗确实难缠,如今我们和他对峙也有大半个月,若是再找不到将其击破的办法,我楚国就要撑不下去了。” 项渠咬咬牙,他是真的急了。 景同沉默。 这几天,从后方运到睢水的军粮明显比最开始的时候要少一些。 楚国的大部分粮草都运往陈郢一线,堪堪只够项燕四十万大军食用,存粮越来越少。 如果项渠还不能击破赵佗军,打通睢水东岸的运粮通道,那么楚国的寿命恐怕也就只有这最后两个多月了。 待到开春时,楚人粮秣耗尽,军心散去,自相崩溃。秦军便会趁势掩杀,八百年楚国将难逃灭亡的命运。 “听说陈郢的监军靳夏已经几次催促令尹出兵攻打王翦,都被令尹挡了下来。靳夏的话,恐怕是大王的意思。” 景同开口,说着陈郢传来的消息。 项渠脸色红的发亮。 他恨恨道:“王翦老龟,奸滑无比。父亲兵力比他少,若是主动出击恐怕反遭败绩。如今想要救我楚国,唯有击破睢水对岸那头赵佗小龟。” “子同,他既不过来,那我过去便是!” 景同双目大睁,惊道:“项将军,你要过河?” “然也,此番我自有破敌之策!” 项渠眼中闪过一抹寒芒。 …… 数日后,东楚之地。 下相,项氏一族的封地所在。 身高近八尺的项越全身披挂,跨上战马,回头看向身后召集起来的五千兵卒。 这是整个东楚之地挤出来的最后一批士卒。 其中有一千是他项氏的族兵,是项氏一族中最精锐的力量,如今就要去挽救楚国灭亡的命运。 “我当带兵前往彭城,以断秦人后路。” “项梁、项缠,我走之后,尔等当万分小心,若是战事不利,定要保我项氏血脉。” 项越沉声开口,虽是率兵出征,口中却满是暮气。 项梁和项缠两个年轻人连忙拱手应诺。 项越是令尹项燕的侄子,也是项梁等人的堂兄,是项氏年轻一辈中除了项渠外,唯一能够带兵上阵的人物。 在项燕和项渠带兵出征时,项越留在下相护卫家族,如今面临国家倾覆之危,他在接到项渠书信后,只能带着征召到的最后一批士卒走上战场。 就在众人相互告别时,人群中一个男孩听到项越之语,出声叫道:“伯父为何出此丧气之语,带兵出征当一往无前,击破所有敌人才是!安能以此不祥之语勉励!” 项越侧首一看,见说话之人是个身材明显比同龄人高出一截的男孩,正瞪着眼睛看自己。 跟他父亲真像。 项越不由笑道:“籍儿说得对,此战我军定当得胜才是!” 此话一出,那男孩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众人也都高兴起来。 只是,当项越转过头,看向西北的彭城方向时,脸上刚刚浮现的笑容已消失不见,眼中全是深深的担忧。 叔父项燕正在陈郢与秦将王翦对峙,兄弟项渠也带着三万人在睢水和秦将赵佗纠缠,两处战场都无法分出胜负,只能长期僵持,但楚国国力却已经支撑不住。 故而项渠传书,让他带着征召出来的五千人沿着泗水北上,直扑彭城。 彭城是枢纽城市,也是赵佗这一支秦军的粮草供应所在。 只要项越能打下彭城,甚至不需要打下,他只要率兵将彭城南下通往睢水的道路一堵,便可断掉睢水边那支秦军的粮道,让赵佗麾下秦军陷入缺粮之危。 秦军大惊之下,就容易被项渠所趁,率楚军一举渡河将秦军击破,彻底打通睢水以东与陈郢战场的联系,让东边的粮食能运到陈郢去,延长楚国覆亡的时间。 项渠的战术很好,只是…… “兄长真的能击败那赵佗吗?” 项越很担忧。 人的名树的影,赵佗以少胜多击败楚国左司马昭平,转头又在甄城大破十万齐军,这般战绩怎不让人忧心,怀疑项渠能否一战得胜。 特别是当项越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征召来的士卒时,眼中忧色更重。 五千士卒,除了一千项氏族兵颇为精锐外,其他四千人站的歪歪扭扭,高矮不一,身上甲胄更是不全,大多数人的脸上满是哀苦之色。 一群乌合之众。 但没有办法了,楚国屯兵四十万于淮北战场,这些人已经是他所能征召到最后一批士卒。 …… 来自东边的信使快马加鞭,一路奔驰入位于符离塞附近的楚军营寨,将东楚出兵五千人的消息送到主将项渠手中。 “项将军此策甚妙。以东楚兵扑击彭城,断赵佗粮道。赵佗只能让麾下军将带兵回师彭城,与东楚兵对敌,以保障粮道畅通,这样一来,睢水之畔的秦军人数又会更少,远远逊于我军。” 景同神色兴奋道:“将军此举,正合兵法所言,我专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能以众击寡者,则吾之所与战者,约矣!” “我军兵力本就比赵佗多,如今将军又让东楚出兵,更加分散赵佗的兵力,如此我军将占据更大的优势!” “而且秦军后方彭城粮道被袭,其士卒必定忧心忡忡,军心不稳,战力大减,这也是我军战机!项将军,不愧是令尹之子!” 景同由衷的赞叹,项渠此策符合兵法,可行性极高,确实能极大的增强楚军的胜算,让他第一次看到了击破赵佗的可能性。 项渠一笑。 在知道赵佗会突袭丰沛后,项燕为什么会派项渠来领兵,因为项渠是他的儿子吗? 非也,只是因为在楚国当今将领稀缺凋零的情况下,自小受到项燕熏陶的项渠,已经是整个国家中最会打仗的一批人了。 熟识兵法,胸中有韬略,远比屈景昭三氏的几个年轻人更有担当,故而项燕才会对项渠委以重任,让他对敌秦将赵佗。 项渠确实也很有战略头脑,他在从陈郢率军出发时,就提前预判出与赵佗在睢水对峙的情况。 故而在当时就派人连夜赶赴他们项氏的老家下相,让其堂兄弟项越在东楚之地再强行征召一批士卒,等待他的命令,时机成熟,就一举扑击彭城,为项渠破敌创造机会。 睢水对峙,项渠欲要诱使赵佗率军渡河,结果对方不上当,他虽愤怒气恼,却也并没有死心,因为项渠还有项越这支奇兵! 以正合,以奇胜。 “还不够!赵佗哪怕调兵北上彭城,他在睢水恐怕还有两万人,如此一来,我军只比他多一万人,胜算还不够大。” 项渠并未骄傲,从之前在淮北战场的砲战开始,一直到如今的睢水对峙,几个回合的交锋下来,已经让他看清了那个赵佗的难缠之处。 他虽然暴怒,但很重视赵佗。 “相邑边境处还有近万的驻军,给我调五千人来,待我军渡过睢水后,共击赵佗!” “且我将激励士气,焚舟破釜,一往无前!” 《孙子兵法·九地篇》:焚舟破釜,若驱群羊。 《史记·货殖列传》:彭城以东,下邳、东海、吴、广陵,此东楚也。 下相在彭城以东,下邳东南方向,故当为东楚之地。 项羽被称作西楚霸王,大概是因为他的国都为彭城,处于西楚境内。 感谢书友横行大公子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二章:焚舟破釜 冬日寒风,刮过睢水以北的大片土地,寒霜笼罩,万物俱寂。 如今已经是赵佗率领秦军南下,与项渠所率领的楚军在睢水对峙的第二个月。 秦军的大营主要扎在竹邑附近。 但在睢水下游,符离塞正对的东岸上,秦军也扎了一个五千人的营寨,用以监视着对面的楚军军营,谨防对面楚人渡河过来。 如果楚军敢在此处渡河,这五千人便可半渡而击,足以防守到驻扎在竹邑的大军前来支援。同时这处营地也常派遣斥候巡视附近的睢水河段,谨防楚军在他处偷渡过河,担当着极其重要的警戒作用。 只是自从那一日睢水骂战以来,秦楚两军都进入偃旗息鼓的状态,在之后的日子里,没有再起更大的冲突。 但在这诡异的平静下,却隐隐有暗潮涌动。 这一日,数匹快马自北方奔驰而来。 战马上的骑士神色十分急切,坐下战马也是大口喘着气,四蹄迈动间已出现疲惫之态。 「报……紧急军情!」 「彭城东南,楚地下相方向,已发现楚军数千人,打着项氏旗帜,正在向我彭城进军!」 楚军竟然有援兵,自东南下相方向出现,直扑彭城要地! 当传信骑兵带来的情报在秦军营帐中宣布时,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好在赵将军行事谨慎,早就将斥候哨兵派往了各个方向进行监视巡查。 彭城东北的鲁地,东南的下相,西边的萧县等方向都一直有哨兵驻扎,斥候来往侦查,故而在下相方向的楚军出现的第一时刻,秦军就得到了警报。 「我军在彭城守卒约四千人,除了守城防御外,这些兵卒还要负责押运民夫来往睢水大营运输粮秣,兵力堪堪够用。」 「如今下相方向出现数千楚军向着彭城进发,就算彭城守军在得到警告后能够据城而守,不至于被其夺下城池,但我军粮道也会被那支楚军截断!」 校尉赵广神情严肃,将当前形势说出来,帐中诸将脸色皆是一变。 彭城! 赵佗所部秦军粮秣供应之所,一旦有失,便是全军断粮的下场,两万余秦军将不战自溃。且楚军哪怕打不下彭城,只要将道路一堵,他们也是万事皆休。 更何况这支楚军也不一定打不下彭城。 秦军占领彭城的时间不过一两个月,在彼处的统治主要还是依靠城中的楚人勋贵豪富来帮助维持,城中居民也尽数都是楚人。 如果这些楚人在下相楚军攻城的时候,与他们里应外合,共同袭击守城的秦军,还真有可能将彭城打下了。 对秦军来说,一旦彭城失守,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楚军派出的这支奇兵,还真是攻敌所必救,逼迫秦军不得不回援。 「怕什么,既然已经发现楚军踪迹,我军立刻派人回去便是。」 黑臀站起来,昂首道:「将军,我黑臀愿率麾下五千人北上支援彭城,定然将那支楚军击破,斩其将领首级献给将军。如此,我军后路无忧矣。」 诸将颔首,黑臀说的没错。彭城要地虽然关系重大,但秦军只要派一支偏师回军便可。 只要五千人,就足够对敌那支从下相来的军队,所以对方有威胁,但并不严重。 「此乃楚人诱我分兵之计。」 黑臀话音落下后,涉间接着开口,一语直指要害。 涉间虽然年纪轻,又出身低微,但跟着赵佗打了两年仗,认真研习兵法,并和实际作战相结合后,如今已经能指点战略形势,就算与赵氏宗族出身的赵广相比也毫不逊色。 他解释道:「以之前楚 将项渠的表现来看,楚人意图与我军速战,好破我军消耗之策,以打通睢水以东的粮道,从鲁地彭城等处进行取食。然而将军固守于睢水,阻隔东西,不与楚人战,所以这项渠没有办法,就只能另寻他策。」 「依末将来看,楚军此番以奇兵攻我彭城,逼迫将军分兵回援,就是要削减我军兵力,好让他项渠能够以众击寡,来战我军。恐怕等到将军派兵回援彭城后,他就会寻机渡过睢水,与我军交战。」 涉间的话在下午的时候,被新的军情所左证。 竹邑西北的睢水上游城市,相邑。 因为地处边境,与秦国的睢阳、芒砀等地相邻,为了防范秦人从睢阳方向出兵南下,捣入楚国腹地,相邑长期屯聚着一支万人左右的二线部队。 哪怕是之前李信伐楚和如今项燕与王翦在陈郢相持,楚人都没有调动这支部队离开。 但现在,这支相邑的楚***队出现了动作,有约五千楚军启程,沿着睢水南下,目标直指睢水中游的竹邑。 在相邑楚军开拔的时候,一直在附近监视探查的秦军斥候,立刻快马将消息送到位于竹邑的秦军大营。 「彭城被下相楚军攻击,我至少要调五千人回去守卫方才能保证粮道不失。如此一来,这里就只剩两万人。而他项渠在睢水西岸屯有三万楚军,如今又调相邑的五千人南下支援,加起来就是三万五千人。」 「呵呵,削减我军兵力,然后增加他楚军的兵力,最终形成三万五千人对我两万人的优势局面,这项渠还真是会用兵法。」 「想要以众击寡,一战建功么。」 赵佗神色凝重。 项渠的一系列调度,确实展现出了一个优秀将领的素质,让他无法轻视。 更何况,楚军不仅人多,在此处战场更兼有天时和地利。 睢水沿线乃是楚国故地,项渠麾下一部分楚军就生长于睢水两岸,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于此处的地理绝对比外来的秦军熟悉,此乃地利也。 如今正值寒冬,虽未有大雪落下,但也是寒霜罩地,冬风呼啸,对于来自遥远关中的秦人来说,这个身处异国他乡的冬天非常难熬。 项渠麾下的楚军却对这里的气候早已适应。对楚人来说,从小到大的冬天都是这样,故而适应性比秦军高的多,在冬日打仗如鱼得水,此乃天时也。 …… 夜色下,项渠站在睢水岸边,眺望对岸的秦军营寨,那里屯聚着五千人的秦军。 「秦军在昨日便调了一部人马北去彭城,斥候虽未探出人数,但应有五千人以上。如此在这睢水东岸的秦军就只剩下两万人左右。」 「相邑援军会在明日抵达,将军在明日渡河,就可以和相邑的援军对秦人进行夹击,一战建功。」 景同眼神发亮,声音中隐带兴奋。 他虽然对那赵佗很忌惮,但如今楚军在项渠的操作下占据了极大的优势,相比赵佗的秦军,他们可是足足多了一万五千人啊! 虽说赵佗曾在齐地大破十万齐军。 但他们楚地儿郎,岂是那些蠢笨如猪狗的齐人能够相比的。 一万五千人的优势,在加上有项渠这般勐将带领,以众击寡,胜算还是很大的。 项渠同样意气风发,他伸手指向对岸笼罩在夜色中,燃起营火的秦军营寨,傲然道:「明日此营,当为我兵锋所踏!」 他转头对景同道:「明日一早便按计划进行,派一部人马在此羊装渡河,吸引此处营寨的秦军,我则亲率大军从下游十里渡过睢水,然后迅速击破此寨,再乘破营之威,直取竹邑秦军,与相邑来的五千兵马进行夹击,共破赵佗于此地!」 景同已对项渠策略服气,如今又被项渠的豪言壮语听得热血沸腾,立刻昂首朗声道:「将军此番必定大破秦军,救我楚国于危难之际!将军豪气,真乃世之大丈夫!」 到了第二日凌晨,天还未亮。 项渠按照原定的作战计划,带着麾下两万精锐来到符离塞下游十里处,利用这段时间悄悄聚集在此地的船只,在夜色的掩护下开始抢渡睢水。 在符离塞附近,则有景同带着剩下的一万人在那边做羊攻动作,以吸引睢水秦营的秦军注意,对真正的渡河部队进行掩护。 「睢水绵长,处处皆是我军渡河之所,秦人根本拦不住。且秦军畏寒,夜间只能缩在营中,正是我军渡过睢水的好时机啊。」 项渠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眼见睢水对岸并无秦军哨兵巡视,他麾下的楚卒已经开始乘舟渡河,一切看起来十分顺利。 【鉴于大环境如此, 时间流逝,到了天明,太阳初升的时候,温暖的冬日光芒洒落在大地上,让冻了半夜的楚军士卒们缓了口气。 哪怕他们生于楚地,早已适应了本地气候,但大半夜的跑出来渡河,还是冷的人瑟瑟发抖。 好在经过半夜抢渡,这两万人也都渡过了睢水。 「焚烧舟船。」 项渠开口,下达命令。 麾下将吏惊呆了,烧了船,他们若是打了败仗,那还怎么过河? 项渠却将众士卒聚在一起,在这冬日暖阳下,用他项家人特有的大嗓门叫起来。 「二三子,如今秦人侵我楚地,占我城池,夺我积蓄,我楚国已到了危急存亡之际。」 「此战若是不胜,则我楚国就将亡于秦人之手,二三子和家中亲人亦当沦为秦人囚虏,或被砍下首级充作军功,或沦为秦人隶臣,世代为奴。」 「今日二三子唯有随我击破秦军,大败赵佗,方能救我楚国于危难中,二三子方能保住我楚人的故土家乡,二三子之亲人后嗣才有活命的机会。」 「故此战,不仅关系着我楚国的命运,也关系着二三子与各亲属之命运。此战胜,楚国存,楚人在。此战败,楚国亡,楚人亦殁。」 「所以此战,唯有战胜二字,吾等当有进无退,有胜无败!「 「焚舟破釜,一往无前!」 在这寒冬中,项渠的声音就像是烈火在燃烧。 立刻有热血的楚人回应:「此战必胜,救我楚国,护我故土!」 「此战必胜,乃公和秦人拼了!」 「我不想被秦人砍了脑袋,我不想自己的孩子被秦人抓做隶臣,我也要和秦人拼了!」 …… 两万楚军明白了如今楚国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若是战败便是亡国命运,而他们这些楚军士卒和他们的亲人也将落到或是砍头或是成为奴隶的下场。 这般关系到国家命运,关系到个人命运的宣言,将所有楚人尽数打动。 故而这两万楚军全都热血高涨,振臂大呼,战意盎然,杀气冲天。 两万人的呼喊声在原野中传荡不已,如同雷声阵阵。 「军心可用,如此甚好!」 项渠微微颔首,他麾下这两万人士气已经达到顶点,一个个的为了保家卫国足以发挥出所有力量,再加上舟船已焚,他们没有退路,只能死战往前。 如此兵卒,秦军怎么抵挡? 项渠策马转向,望向西边秦营方向。 「寒冬之月,楚人故土,军心澎湃。」 「天时地利 人和,皆在我手,此战如何不胜?」 第三百二十三章:悬羊击鼓 焚舟破釜,一往无前! 此种战法并非项渠所创,在吴孙子所留兵法中早有记载。 且在实际军争中,亦有名将用之。 如昔日秦穆公为报崤山之败,遣大将孟明视征伐晋国。 孟明视便济河焚舟,自断退路,最终秦军奋勇直前,大败晋军,一雪前耻。 数十年前,秦国武安君白起攻楚,也是采用这种战法。 秦人孤军深入楚境,白起下令,一路所过拆除桥梁,烧毁船只,自断归路,以此表示决一死战的决心。 最终白起率领秦军,长驱直入,攻拔楚之鄢郢,立下惊世功勋。 如今,楚将项渠率军过河后,也是命人焚毁船只,表示楚军没有后退之路,唯有击破前方的秦军取得胜利方能求生,以此激发士卒的勇锐敢战之气。 现实也如项渠所料,在这般战术激励下,两万楚军个个热血上头,嗷嗷大叫着扑向十里外的秦军营寨。 驻守在此处的五千秦军就是他们所面对的第一个敌人,楚军将其击破后,便可趁胜进击,直取竹邑。 赤旗招展,人人面红如血。 两万楚军,上到主将项渠,下到普通兵卒,全都攒着一口气,准备狠狠发泄在那些秦军身上。 杀死秦人! 撕碎他们! 把秦军赶出楚地! 然而当楚军士卒满怀怒气和战意,抵达十里外的秦军营寨时,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预想中的秦军据营寨而守,也没有想象中的攻防大战,甚至就连原本插在这处秦军营寨上的黑色秦旗都被取了下来。 如血般的赤旗高高悬挂,宣告着这座营寨早已归属了楚军所有。 在营寨的辕门前,楚军副将景同正带着一群将吏,满脸无奈的等候着项渠率领的这支奇兵。 “子同?你竟然攻破了秦营?” 项渠惊讶无比。 要知道此处营寨的秦军足有五千,他们沿河而守,占尽了地理优势。 只要楚军在此处渡河,就会遭遇秦军半渡而击,哪怕景同有一万人,在数量上是秦军的两倍,也很难成功攻拔营寨。 所以景同这一部在计划中只是羊攻,专门牵制此处的五千秦军,从而掩护项渠从下游过河。 他项渠,才是这番作战计划里的杀招啊。 哪知道作为杀手锏的项渠,兴冲冲的率兵赶到,却发现这座营寨已经被负责羊攻的景同给拿了下来,这种结果怎不让他吃惊。 景同尴尬道:“项将军,这营寨里的秦军数量可能只有数百人左右,在我军开始渡河发动攻击的时候,他们就弃营逃走。所以此营……” 得来全不费工夫。 景同的话没有说下去,因为很尴尬。 项渠大半夜的带着两万人冒着寒风,绕道十里从下游渡河,结果这营寨里的秦军根本没有防守之意,直接来了一个不战而逃。 以此观之,项渠是不是可以不用带人绕道,直接从此处渡河就可以了呢? 项渠脸色有些发青,他生气了。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并且注意到景同话中的重要消息。 “你说此处营寨的秦军,只有数百人?” 景同点头道:“然也,按之前的情报,这里应该有五千人驻守,想来是秦军夜遁,只留数百人看守营寨,以恐吓我军。” 项渠眼睛微眯。 片刻后,他笑起来。 “我知道了,那赵佗倒是谨慎。他听闻下相出兵进军彭城后,便派遣了数千人回援。他又怕我军渡河攻击,形成以众击寡的局面,故而召回此营寨的五千秦军,与他合兵在一处,避免被我军各个击破。” “赵佗还留了数百人居于此营中,装作五千兵马尚在,威吓我军不敢渡河,以此拖延时间。赵佗这竖子,果真是个小狐狸。” “将军高见!” 景同赞了一声,项渠所说合情合理。 秦军兵少,自然不敢再行分兵,而是合兵一处,避免被楚人以众击寡,方为兵家正道。 “传下去,就说秦人知我军渡河,心神皆颤,故而弃营逃走。此乃我楚军兵威,不战而迫秦人夜逃也!” “我军当乘胜追击,破秦大胜就在今朝!” 项渠因势利导,以此振奋军心。 那两万士卒原本含怒而来准备和秦军大战一场,结果落了空一仗没打,让他们心中还有些郁闷。 如今听闻项将军说秦军是怕了自己才连夜逃跑,这些士卒们顿时一个个又高兴起来,对于此番作战取得胜利越发有信心。 当然,最让他们高兴的,还是景同将军率军渡河攻下此处营寨后,这睢水东岸就停了许多艘船只。 嘿嘿,打了胜仗自然是好,要是打了败仗,咱们好歹还有船可以回去。 楚军士卒一边在营中生火做饭吃着朝食,一边频频张望河中船只。 这一幕,被项渠注意到。 此处有船,那他大半夜所行的焚舟渡河之举岂不就是白做了? 项渠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不过当被他派往竹邑附近探查的斥候回来禀报时,又让他下定了决心。 竹邑城外秦营尚在,还有骑兵在营外巡逻,营中甚至还传来阵阵击鼓声,想来是秦军在训练出操。 赵佗,就在那竹邑城外的秦营中。 秦军,这次跑不掉了! “把船给我烧了,釜也给我砸了!” “我军此番与秦人决战,不胜不休!” 项渠很有魄力,在众士卒满是幽怨的眼神中,再次下令将景同渡河过来的船只尽数焚烧,然后把大家刚吃完饭所用的釜也全都给砸破,彻底断绝了楚军的退路。 在重新发表了一番演说后,此处聚集的三万楚军士气再次被项渠激励。 三万楚军没了退路,只有向前拼死战斗。 秦军弃此处空营逃走,证明秦人怕了他们。 状态层层叠加下,楚军兵卒的士气再次变得高昂起来,休憩之后,他们再次鼓起一股劲,沿着睢水向着西边的竹邑冲去。 他们要在那里,一鼓作气,将赵佗麾下的秦军歼灭于此! 此战,楚军必胜! 旌旗飘扬,三万赤甲军队在睢水沿岸列队而行,远远望去,就如同一条血色巨蛇在河边蜿蜒爬行,看上去颇为渗人。 只是,当这三万满怀战意的楚国大军,兵锋抵达竹邑时。 等候他们的,却并非严阵以待的秦军军阵。 “末将蔡武,见过项将军,见过景将军。”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络腮胡武将,收到禀报后,带着一群赤甲楚兵上前恭迎。 蔡武的身后,还有近五千楚军,正在控制竹邑城池和城外的秦军营寨。 他们是来自西北相邑方向的援军。 项渠和景同满脸错愕。 秦军呢? 斥候不是说附近还有秦军骑兵巡逻,秦营中还有鼓声奏响吗?怎么如今竟然落入这相邑楚军的手中。 莫非这蔡武是当世名将,五千楚军大破赵佗两万人? “蔡将军,秦军呢?” 景同不由惊问。 楚将蔡武回道:“末将接到项将军传令,立刻率兵五千从相邑赶来,正要与两位将军在此合围秦军。” “怎知到了此地,就看到此处的数百秦军骑兵向北奔逃。秦营却像是无人守备,末将便大胆挥军攻下,发现营中果然是空无一人。” “据本地的楚人说,秦人大军昨夜就启程北上了,只留数百人在此看守巡视,做出秦军尚在的虚假景象。” 说到此处,蔡武哈哈大笑起来:“不过那秦将可真是狡猾啊。竟然在营中将羊吊起来,羊蹄之下便是战鼓,那被吊起来的羊两只前蹄乱动,则鼓声不绝,这招数还差点骗到末将。” “秦军如此动作,想来是那秦将赵佗听闻我军准备合围,畏惧我军兵威,连夜遁逃。末将正要派人去告知两位将军,怎知两位将军就已经率军赶到,嘿嘿。” 在楚将蔡武的笑声中,项渠脸色铁青一片。 悬羊击鼓! 再加上数百骑兵在外围巡视,挡住楚军斥候接近,让楚人无法探明究竟。 虚实结合,好一个空营妙计! 竟将他项渠给骗到了。 “赵佗……竖子。” 项渠嘴里挤出一句咒骂,心里的怒火近乎燃烧到了极点。 太憋屈了。 项渠精心想出来的合围计划,各种调度后达成以众击寡的局面,就等着大破赵佗率领的秦军,为此他不惜连夜冒着寒风,带兵远行十里偷渡睢水。 两次沉舟之举,激励士卒之心,让整整三万楚军的战意和士气达到了顶点,所有楚人都等着和秦军决一死战,拼他个你死我活。 就在这种情况下,秦军竟然跑了? 秦军夜遁,悬羊击鼓,空营相待。 赵佗,你竟然跑了! 可恶,可恨,可耻! 对项渠来说,这种感觉就像是他鼓足了气力,对着身前的敌人击出全力一拳。然而对方一个侧身闪避,就让他这一击勐拳打在空处,那种感觉实在难受又憋屈。 不仅是项渠。 后方那些原本鼓着气,满脑袋战意的三万楚军,眼见秦人竟然不战而逃,心中那憋了一上午的气,顿时就像破了个洞一般全都泄了出去。 “累死乃公了,大半夜的起来跑了这么远,再也跑不动了。” “是啊,这跑了一上午,好饿啊。” “秦军跑了,咱们可以休息一会儿了吧。” …… 热血退去,战意消减后,三万士卒开始小声抱怨起来,整个军心一下子就散掉了。 别说是他们,就连项渠,此刻也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疲惫。 他抬头,发现如今已经是到了正午时分,冬日的太阳高挂于天空上。 楚军士卒半夜爬起来赶路十里,夜渡睢水,然后又一路奔驰,就靠着那口怒气和战意支撑,想要狠狠和秦军拼一架。 如今秦军竟然逃了,仗也打不成了,他们这一夜半日的功夫近乎白费。 “子同,让士卒生火造饭,暂且休息吧。” 项渠叹了一声,他心里难受,想找个地方,一个人待一会儿。 但景同不仅没有下去传令,让士卒休憩吃饭,反而站在原地憋红着脸,盯着项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项渠皱眉道:“怎么,粮食不够?若是粮食不足,便去这竹邑的府库里搬运。” 景同讪讪道:“将军,我军士卒携有一日之粮,这一餐所需倒是足够。只是……” “做饭的釜,被将军你下令全砸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隘路七垒 “盗贼!” “恶徒!” “这是我一家的活命粮啊!求求你们,看在同为楚人的份上,不要全抢走了。” “秦军要粮食还会给吾等钱,怎么我楚国的军队却要来空手白抢?” “钱?你们竟然还敢收秦人的钱,把钱一起交出来,要不然你就是秦人走狗,乃公砍了你们脑袋!” “呜呜呜,你们抢粮食就算了,怎么连釜甑也要抢走!” …… 竹邑城中,哀声遍地,哭嚎满城。 在秦人撤走,楚军光复此地后,竹邑的楚人居民并未迎来自由幸福的生活。 相反聚集在城外的数万楚国大军,竟然派人入城从他们手中抢掠粮食。 按理说秋收才过了两三个月,城中粮食应该会充裕不少。 但可惜秋收完的第一时间,楚军就征收走了大部分粮食,运到前线供应项燕大军。 之后秦军抵达,项渠又提前将竹邑的府库存粮搬了大半,剩下的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一点都不给秦军留下,意图让秦军抢掠此地楚人,激起民怨,等到楚军反击时这些人便可举旗相迎。 结果秦军确实征了城中楚人的粮食,但这些楚人的怨气却不多,一来是秦军尚给这些楚人留了最低的活命粮,省一省还是能够一家人活下去的,挨到开春后,捡点野菜果蔬,又要再宽裕一些。 能活下去,自然就没人愿意用命去拼。 二来则是秦人给了钱,用钱强行购买和空手白抢可是两个概念,故而此地楚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对秦人的厌恶并不多。 特别是相比如今收复此地的楚军,这些所谓的一国同胞竟然开始强抢本地楚人家中的最后一点活命粮食。 有热血壮士奋起反抗,守护家中存粮,被楚军士卒当场斩杀。 也有人张口叫骂,被按在地上割去了舌头,只能呜呜叫着,满嘴是血。 还有各种妇孺老弱的哀嚎哭泣声,不绝于耳。 “禀将军,我军从城中已征得军粮,可供我军食用七八日,釜甑等一应器具也补充完毕。” “嗯,这些粮食足够赶到彭城了,速速派遣斥候北上,探明秦军方位。同时让士卒在此休憩一夜,明日便要启程出发。” 项渠满脸冷漠,他自然听到了竹邑那些楚人哭天抢地的哀嚎声。 但他不在乎。 缺粮吃算什么,如今整个楚国都缺粮。 如果他不能快速击破赵佗,收复彭城,打通东北方的运粮通道,要不了多久,淮北战场的几十万楚军全都要饿着肚子被秦人屠戮。 相比于此,牺牲一个小小竹邑的楚人又算得了什么? 只有为他麾下大军提供足够的粮秣,让项渠能击破赵佗部秦军,方才能挽救楚国倾覆之危,这才是为了真正的大局着想。 大局之下,小民生计不需要考虑。 “将军,真要出兵追击赵佗吗?” 景同满脸忧色。 项渠虽然下令两次焚烧舟船,但楚军现在占据了睢水两岸,只要花上点时间,两三天内就能造好大量船只,接受睢水西岸的粮草补给,根本不用这般强抢竹邑民粮。 但项渠等不及了,在知道赵佗率军北逃后,他就做好了追击的准备。 除了留下五千人造船,从睢水对岸转输后续粮秣辎重外,项渠要率领剩下的三万人带着从竹邑抢掠的军粮,速速北上,直取彭城。 此刻,面对景同询问,项渠轻叹一声。 “子同,你说我们还有选择吗?” 景同咬着唇,这个来自景氏的青年才俊心里也明白。 他们没有选择。 赵佗率秦军逃了,让他们成功收复竹邑,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项渠这支楚军的战略目的是要击败秦军,收复彭城,打通连接鲁地和齐国的通道,将鲁地的粮食运到陈郢战场,甚至去向齐国借粮,以求让楚国继续撑下去。 这一切,都需要道路通畅。 如今赵佗虽然逃走,但其麾下兵力犹存,依旧可以牢牢占据彭城,隔绝东西交通。 秦军只要死守彭城,那局势就和之前一样,足以将楚军耗死在这里。 “彭城必须拿下,而且速度要快。” “如果时间迟了,我们就算拿下彭城,等不到东边的粮食运到陈郢去,父亲麾下大军恐怕就撑不住了。所以我必须紧随在秦军身后,一路追击,将赵佗击败才行!” “此战我们没有选择!” 项渠恨声低语。 而且他还有话没有说出来。 下相方面接到他的传信后,出兵五千人,由他兄弟项越带领,直扑彭城,虽是攻敌要害,但实则也是处于危险之境。 如果项渠不紧随跟上支援项越,那项越的五千人恐怕就要被赵佗回军围歼,项氏一族的力量都将折损于彭城。 不管是为了项氏,还是为了楚国的存亡。 项渠都没有选择。 他必须北上,必须夺取彭城! “将军心意,景同知矣。只是那赵佗素来狡诈,恐怕秦军会在路上对我军埋伏,此去彭城,我军一定要小心谨慎才行。” 景同开口,脸上满是忧虑。 特别是看着眼前项渠的模样,他就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是了,去年时候,景同跟着左司马昭平,也是渡过睢水后北上追击,一路跟在赵佗率领的秦军身后。 然后,他们就遭遇了泗水大败。 左司马兵败自刎。 想到此处,景同不由打了个寒颤。 …… 彭城以南三十里的道路。 有土墙拔地而起,将整条道路隔成了南北两截,土墙虽是仓促间赶制,但因为其长度还不到十米,工程量有限,被秦军修的有模有样,夯的十分结实。 墙前有壕沟深堑,鹿角木栅,地面和沟里洒满了铁蒺梨。 墙后有可供士卒站在上面持着武器防御的台阶,再往后十多米则有更高一截的土制高台,可供士卒站在上面向墙外抛射弓箭弩失。 这般样式的防御壁垒,一直往彭城方向,每隔一两里便有一道,足足有连续七道之多,后续壁垒旁还设有可供前方士卒退却的狭小通道。 通道侧有专门拿着大斧长戟的士卒守卫,若有敌人敢尾随进来,来一个砍死一个。 在七道壁垒后,则是一片开阔的地段,扎着一大片秦军营寨,此刻正有缕缕炊烟缭绕,秦军士卒正在烧水造饭,饱餐一顿。 “想要前往彭城,就要破我七垒才行。” 赵佗带麾下诸将巡视了这条路段的防御,颇为满意。 此条道路是他专门挑选的战场。 道路其实比较宽阔,足有七八米宽。 只是在这条道路的东侧紧傍着一条小河。河不是很大,冬日的水也不算深,但敌军也绝不能从河中绕过壁垒,因为敢从水路绕行,那壁垒之后严阵以待的秦军弓弩手就能将河中的敌人射成刺猬。而且河对岸也是峭壁烂路,就算楚军渡河也无法通行。 在道路的西侧,则是一段陡坡,坡上的树木杂草已被秦军清除干净,露出光秃秃一片,地面上还被秦军挖的到处是坑,很难行走,一不小心就得摔一跤。坑上坑下还洒满了尖锐扎脚的铁蒺梨,光是看上一眼就感觉脚疼。 敌人若想从西面陡坡通行,首先满是坑洞的坡路就很难走,第二还要小心防范地上的铁蒺梨扎脚,第三还得被壁垒后的秦军弓箭手射击。 能够从陡坡一段成功通过,绕开壁垒的,都是幸运儿中的幸运儿,大军根本无法通行。 所以敌人若想让大军通过此条道路,就只能正面冲击秦军壁垒。 只是冲破一层壁垒,后面又是一层壁垒。 一层接一层,足足有七层之多。 敌军必须要连破秦军七垒,击溃所有防御的秦军守卒,才能抵达真正的秦军大营所在。 秦军大营前,是一片宽阔地带,可供秦军主力列阵迎敌,架好强弓劲弩,直面突破七道壁垒后抵达此处的敌人。 “那项渠既让下相出兵袭击彭城,又让相邑起兵来攻,自然是打着分散我军兵力,让他好形成以众击寡的局面来合围我军,所以他此番必定偷渡睢水过来与我军交战。” “只是他楚人占据优势,我又何必在睢水畔和他对敌呢?” “敌进我退,他来攻我,我走便是,主动权可是一直掌握在我军的手中。” 赵佗走上一处土台,眺望前后营垒景象,见到秦卒们还在不断加固土墙,营造防御措施,不由颔首道:“吴孙子所言,地形者,兵之助也。料敌制胜,计险厄远近,上将之道也。知此而用战者必胜,不知此而用战者必败。” “用兵打仗,自当要将战场的选择权握在手中。睢水的形势,对我军不利。那我便寻找对我军有利的战场。” 赵佗瞥了一眼认真倾听的卢绾、钟离眛等人,便考问道:“阿绾,我曾与你吴孙子兵法阅览,你可还记得吴孙子所言六种地形。” 卢绾略一思索,拱手答道:“回将军,吴孙子所言地形六种者,有通者,有挂者,有支者,有隘者,有险者,有远者。” 赵佗颔首,又转向钟离眛,开口道:“钟离,那你说说此处地形。” 钟离眛微微一笑,自然不会被这问题难住,他伸手指向道路两侧,说道:“此路东有河水之阻,西有陡坡蒺梨之险,路狭且险,乃是地形六者中的隘路也。所谓隘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若敌先居之,盈而勿从,不盈而从之。” “如今将军先据隘路而守,营七垒以待。楚军若来,在这隘路上,就不能发挥出兵力优势,只能以有限的兵力迎面攻我七垒,攻防之下楚人必将损失惨重。” “就算他们能连胜连捷,破我七垒而至,那也势必士气衰竭,精力疲惫,如何能敌我以逸待劳的秦军锐士,故而楚军虽众,我军虽寡,但最终胜利者,必定是将军!” 钟离眛说到最后,神色略带兴奋。 “然也,此地乃隘路,我军抢先居之,则优势在我!” 赵佗点头赞许。 卢绾和钟离眛两人都在认真学习兵法,说出来头头是道。 卢绾犹豫了一下,又问道:“可是将军,那楚将项渠若是真的追来,见我军摆下如此阵仗后,他真的还会强攻吗?若是楚军不战而退怎么办?” 赵佗侧首,看向南方睢水方向。 “他会强攻的。只有攻破我军,夺取彭城,楚国才有存续的机会。他若退走,楚国必亡。” “此地,便是我和他项渠的决战之所!” 话到此处,赵佗眼中满是战意澎湃。 “项渠,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第三百二十五章:赵佗如龟 “禀将军,前方五里树林处没有埋伏。” “禀将军,前方十里没有秦军伏兵。” …… 前方斥候不停探查回报,让跟在大军中行进的景同十分安心。 此番项渠北上,是准备让景同率五千人殿后,负责造船和从睢水西岸运送粮秣辎重的,对军争之事来说后勤十分重要,必须要有大将镇守。 但景同拒绝了。 他在上次泗水之战中被秦将赵佗留下了心里阴影,生怕项渠进军彭城的路上又被赵佗埋下伏兵,重演昔日泗水之事。 所以景同劝说项渠,让其他将领负责后勤和粮秣转输的事情,他自己则跟在项渠身侧,为其时时警醒。 他怕项渠一时冲动,被赵佗伏击,落到和左司马昭平一个下场。 项渠与赵佗数次交锋以来,皆是落于下风,对于这个敌手也颇为忌惮,被景同这么一说,他也觉得有道理。 便下令让麾下部将带五千兵马负责后方接应,他自己则和景同,以及从相邑支援的蔡武共率三万大军北上,直取逃向彭城方向的赵佗部秦军。 一路上,景同吸取上次被秦军埋伏的经验教训,在大军之前广撒斥候骑兵,探查前方道路上所有可能遭遇秦军埋伏的地方。 不过秦军这次似乎没有以伏兵攻击的打算。 楚军连续赶路数日,终于到了彭城以南约四十里处,一路没有发现秦军伏兵,直到斥候回报在前方发现了秦军的壁垒。 “秦人在道路正中修筑壁垒,以阻我军?” 景同听完军情汇报,脸色一变,转头看向主将项渠。 项渠神色冷漠,低语道:“断路起墙,想要将我军挡在南方,拖延我军行程,好回师支援彭城吗?” “这赵佗倒是有一手。” 在项渠对此事的分析中。 他认为赵佗很有可能是留下一部兵马在此处修筑墙垒阻挡自己,拖延时间,赵佗自己则率领剩下的秦军回师彭城,围歼项越的东楚军。 “壁垒?” “看我将其击破!” 项渠一拳狠狠挥下,声音斩钉截铁。 睢水之畔,他破釜沉舟准备和秦军大战一场,结果秦人夜遁,空营以待,让他难受到了极点。 如今一路追击下,终于发现了秦军的踪迹,项渠正要奋力一战,好狠狠发泄心中怒火。 楚军在休憩饮食后,立刻北上,直驱秦军所筑壁垒处。 因道路宽度所限,不宜驾车奔驰,项渠便和景同驱马前行,到秦军壁垒数百米外进行观察。 “隘路修垒,这秦军还真会选地方。” 景同深吸一口气。 前方的秦军壁垒高达一丈,皆由泥土夯成,一看就很坚实,横断了整个道路。 壁垒上有全副武装的秦军士卒,持着弓弩矛戟,严阵以待。 而壁垒前,则有壕沟深堑,鹿角拒马。 其东有河阻,西有险坡。 险坡上全是一个个的坑洞,还有那些密密麻麻的是什么东西? 铁蒺藜! 哪怕景同早猜到秦军防御设施厉害,此刻见到这般景象,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道路,这种防御,楚军怕是得拿人命上去填了。 项渠亦是满脸阴沉,他想起了数月前在鸿沟所面对的秦军营垒。 “王翦是老龟,这赵佗就是个小龟!” “不过区区一层壁垒也想阻我?看我一日破之!” 项渠恨恨开口,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了选择。 打不破壁垒,拿不下彭城,那真就是万事皆休! “回营!” 项渠勒马回转,带着景同等人南下回营。 因为秦军在隘路修筑壁垒的缘故,这不到十米的道路根本无法让楚军扎营,故而楚军的营寨扎在五里外的一处开阔地带。 所以楚军想要从自家营寨前来攻打秦军的壁垒,还得先走五里的道路才行,精力势必会受到削弱,这也是秦军修筑壁垒时考虑到的一个因素。 “此餐大飨士卒,让儿郎们吃饱喝足,给我连夜攻坚,将这秦军的龟壳一战捅破!” 项渠下达命令。 三万楚军在营中生火造饭,大吃一顿后,便立刻按照军令开始有序出击。 除了正面攻坚的部队外,项渠还命人以竹木扎筏,欲要从河中窥伺壁垒后的秦军情报。 然而楚军乘筏下河,刚划到壁垒后,就被早有准备的秦军弩手一顿乱箭射翻。 不过楚人居于河流纵横的南方,不少人水性不错,还是有士卒从冰冷的河水中游了回来,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汇报壁垒后所看到的军情。 “壁垒后的秦军约有千人!” 项渠微微颔首,千人守壁垒,果真和他猜想的差不多。 千人罢了,我三万人难道还打不破? “给我击鼓,进攻!” 项渠下达进攻军令。 嘹亮激昂的战鼓敲响,楚军向着前方的秦军壁垒,正式发动攻击。 最前方是弓弩兵,抢先对垒上的秦军进行火力压制。 双方对射一阵,楚军缺少壁垒遮挡,伤亡稍多一点,但也成功将壁垒上的秦军压制了下去。 这时,举着巨盾的楚卒掩护担着泥土的兵卒们向前。 第一批楚军的任务并非攻垒,而是填充沟壑。 土垒前是秦人挖出来的壕沟深堑,上面还洒满了铁蒺藜和各种障碍物,所以他们必须将障碍扫除,将壕沟填平,为后续的进攻部队提供便利。 嗖! 秦军又是一阵飞箭抛射,盾兵挡下大半,但还是有倒霉的家伙哀嚎着中箭倒下。 时间在士卒的惨叫和厮杀声中流逝,楚军在付出数十人的伤亡后,终于将垒前的障碍扫除,壕沟也被尸体和泥土填了大半,接下来便是真正的攻坚战了。 楚军士卒在激昂的战鼓声和军吏的呵斥怒吼下,奋起勇气向前拼杀,他们冒着秦军抛射的箭雨,扛着简单制作的木梯直奔墙垒,与上面守垒的秦卒相互厮杀血战。 残肢抛洒,血液飞溅。 楚军一个倒下,后方便马上有人冲上来,垒上的秦军也是倒下一个,身后的袍泽便立刻持着武器接替上去。 楚军人数多,秦军人数少。 但在这不到十米的垒墙处,双方接战的人数却同样多,楚军的人多势众不怎么能发挥出优势,只能靠着人命去填补秦军的壁垒。 不过楚军人多也并非一点优势都没有,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下受伤和疲惫的士卒,另派一部生力军上去,与营垒后的一千秦卒进行车轮战。 在这般战法下,终于到半夜时候,营垒后的秦军再也坚持不住,抛下一堆尸体,剩下的数百人尽数后撤。 “我军已攻下秦人壁垒!” 楚军攻克秦军壁垒的消息传回五里外的大营。 哪怕时值深夜,项渠、景同和蔡武等楚将还是聚在帐中议起了战事。 “哈哈,项将军不愧是令尹之子,说一日破秦军壁垒,果真就在一日内拿下了,真是我楚国猛将!” 蔡武笑着送上一顿马屁。 景同则是眉头微皱,楚军中午抵达,到夜间攻克秦军营垒,所耗时间确实不到一日,只是伤亡略显惨重。 据前方传回来的战报,就在这不到一天的时间里,楚军伤亡有七八百人,而歼灭的秦军才两三百人左右。剩下的秦军都是因为奋战厮杀,力不可支才会后撤。否则继续死扛的话,楚军伤亡恐怕还会更多。 “不过无所谓了,打下此处壁垒,通往彭城之路便畅通无阻。” 景同心中安慰,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项渠更是意气风发,一战击破秦军壁垒,打碎了赵佗的乌龟壳,这可是个好兆头啊。 就在他准备下令,让前方奋战了一夜的楚军士卒收兵回营休息,待到天明再出发北上的时候,又有来自前线的士卒纵马奔回营中,禀报最新的消息。 “报……项将军,我军已经将秦军的壁垒推平铲除,道路已可供我军通过。只是斥候夜探道路前方,在秦人第一道壁垒之后约两里左右,发现了秦军的第二道壁垒。” “什么!秦军还有第二道壁垒!” 项渠一惊。 景同和蔡武脸上的笑容更是凝固住了。 壁垒之后,怎么还有壁垒? 项渠忍耐不住,带着景同纵马夜奔,通过被铲平的第一道壁垒,又跑了一里多的路程,果真看到前方数百米外,在那清亮的月色下,又有一道高大的壁垒伫立在道路正中。 因为有前面第一道壁垒阻隔,为后面的秦军争取到了更多修筑的时间。 这第二道壁垒更加高大,在第一道壁垒的士卒尽数撤进来后,将旁侧通道也重新封上,远远看去像极了一道铜墙铁壁,壁垒上还站满了架好弓弩,虎视眈眈的秦军士卒。 “赵佗……还真有一手!” 项渠咬牙切齿,双手死死握拳,上面筋脉根根鼓出。 景同心中冒出不好的预感,颤声道:“若是这条路够长,那秦军岂不是要连着修筑壁垒。我军打下这道墙垒后,后面还会有吗?” 景同那不好的预感成了真,到了第二日,楚军付出近千人的伤亡,拿下这道壁垒后,果真又在后方一里处再次发现了秦军的第三道壁垒。 “赵佗!你这竖子还真是乌龟变的不成!” 项渠一口白牙都快咬碎,气的满脸涨红。 他一心想着直冲彭城,支援项越的五千人,和赵佗的秦军堂堂正正打一仗,利用兵力优势将其正面击破。 哪料到一路冲来,虽然追到了秦军,但面对的却是一道比一道难啃的坚壁墙垒。 这他母的叫打仗? 这是啃龟壳吧! 项渠又气又恼。 但在如今形势下,项渠并没有其他选择,此地通往彭城的路就这么一条。 若是要强行绕路,那起码得多花上大半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啥事情都迟了。 如今退又不可能退,项渠只能捏着鼻子一路打下去,他就不信赵佗能将壁垒一直修到彭城下。 这些墙垒之所以难啃,主要还是这条道路一侧靠河,一路为险坡,让楚军无法绕行。只要这段隘路到了尽头,憋屈的日子就会结束。 接下来,楚军以一日攻克一道壁垒的速度向着彭城进击。 只是这些修筑于隘路的秦军墙垒一道比一道难攻,楚军所付出的伤亡也一日大过一日。 除去伤亡外,楚军数日顿于秦人壁垒外,且攻垒伤亡惨重,导致兵卒士气大降,底层楚卒间,已开始怨声载道。 不过作为一军主将的项将军是无暇顾忌这些的,因为在连续数日的攻坚作战后,楚军已经连破秦人六道营垒。 前方道路逐渐开阔,右侧的险坡山道已经到了尽头,在最后一道壁垒后彻底消失。 此处,便是秦军的第七道壁垒,也是阻挡楚军的最后一道墙垣。 “赵佗,这是最后一道了吧。” …… 壁垒后方两里处,秦军大营,黑旗在风中猎猎招展。 赵佗站在专为他搭建的高台上,眺望远处横立在道路中的秦军墙垒。 墙垒处有阵阵喊杀声传来,对面的楚军正在发动连绵不绝的攻势,妄图在今日攻破这最后一道秦军壁垒。 “连破我六垒阻碍,楚军伤亡不轻。且钝兵挫锐下,楚人士气衰竭,军无战心。就算今日能打破我这第七道壁垒,又能剩下多少战斗力呢?” 赵佗神色淡然。 在第七道壁垒和军营之间的宽阔土地上,有上万经过数日休憩的秦军士卒,已经列好了战阵。 强弓劲弩架在前阵。 剑戟戈矛立在后方。 待到楚军攻破第七道墙垒之时,便是秦军以下山猛虎之势发动猛攻之际。 楚将项渠和秦将赵佗近两月的纠缠,也将在这一战决出胜负。 第三更送上。 下一章赵项决战,落下帷幕。 感谢书友23圡狗边路、书友20220628212130530、莱格瑞特冯李思特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六章:火牛冲阵 「壁垒后,便是秦军大营,秦军已经列好了战阵?」 项渠眼中闪着寒光。 作为一军主将,他虽性格暴躁,但同样有足够的军事素养,知道查探敌情的重要性。 在派人冲击秦军的第七道壁垒时,他还让人在壁垒前用木头搭建高楼,命人攀上去,眺望壁垒后的情况。 秦军最后一道壁垒修筑在这条隘路的末端,后方是一片空阔的地域,约两里左右便是大片的秦军营寨。 据斥候观察,在军营和壁垒间,秦军已经摆好了战阵,就等着楚军冲破壁垒后,来一场血战。 项渠又喜又忧。 喜的是,赵佗没有往彭城跑,楚军追了那么久,如今终于在此处追上赵佗的秦军主力。 他终于逮住了赵佗,两人可以在这里面对面的大战一场了。 但相比于喜,更大的还是忧虑。 对面的秦军以逸待劳,精力充沛,又占尽了地利。 反观楚军则是在此处连续攻垒数日,钝兵挫锐,士气衰竭,形势对他十分不利。 「将军,这是陷阱。我军数日来连破秦军六处壁垒,士卒伤亡数千人,相比于秦军,兵力已无优势,且敌人列阵而待,正处锐气之时。我军若攻下壁垒,恐怕会被秦军反冲啊!」景同开口劝说。 这局面已经彻底挑明了,秦军就是要用连续七道壁垒耗尽楚人的精力和士气,增大楚军的伤亡,最后从正面用以逸待劳的精兵进行击破。 「是呀将军,那秦将太过阴险,咱们不能过去啊。」 蔡武也开口叫起来,在攻打前面的壁垒时,他麾下五千人就被派上去攻打过一处墙垒,伤亡不轻,如今蔡武眼见形势不对,他可不想将自己的兵力全送在此处。 项渠一张脸紧绷在一起。 他低语道:「那你们觉得,我军该如何处之?退回睢水吗?」 景同和蔡武沉默了。 就像在追击秦军之前,项渠向景同问的那句话。 「我们还有选择吗?」 没有选择了。 就算不考虑项越那五千人被秦军歼灭的事情。 只说如今的楚国,已到了最后的关头,别说是陈郢处的项燕四十万大军,就连他这三万人在最近也感受到了粮食吃紧。 从后方运来的粮食一日比一日少,军营中下发给士卒的粮食也一天比一天少。 如今尚还有最后的粮草可让楚军士卒吃饱饭,与秦人拼死一搏。 但如果退去呢? 恐怕楚军退到睢水附近,就会被告知缺粮,届时秦军追击而来,楚军缺粮少食下又该如何对敌? 饭都吃不饱,士卒们哪还有精力和士气来打仗,到时候楚军的下场恐怕比现在还要惨。 所以楚军没有选择。 后退就是败北! 他们只有去赌,去赌一击冲破秦军的可能。 这是他们最后与秦军决一死战的机会! 哪怕秦军占据地利优势,至少他们还有一搏的机会。 「今日攻下此处壁垒,但不铲平土墙,我军暂以处壁垒防御秦军,防止秦人再来夺取。让我军士卒回营休憩恢复好精力,饱餐一顿后,再推墙前进。」 「届时,我军便与秦人决一死战!」 项渠沉声下令,声音充满寒意。 景同和蔡武对视一眼,知道主将心意,不再多说,皆拱手道:「遵将军之令。」 项渠勒马,转回军营。 在离开前,他深深看了一眼那道尚处在两军争夺中的墙垒。 「赵佗,你很好。 」 …… 「楚军已夺下壁垒,但并未推平墙垣,反倒派人据墙防守,似乎没有过墙布阵之意。」 传令兵将前方的军情传报回主将赵佗处。 站在高台上,看着从远处壁垒处退回来的秦军士卒,赵佗面色澹然。 反倒是一旁的卢绾沉不住气,问道:「将军,楚军没有趁势推墙进攻,而是结成守势,莫非是那项渠看破我军计划后心生惧意,不敢来攻了?」 赵佗笑而不语。 旁侧的钟离眛明白,便接口道:「非也,将军据此而守,项渠只要还有救楚国之心,就必须来攻,此乃将军所设阳谋也。故而楚军此举,恐怕是想等待士卒休憩完毕后,以最好的状态来与我方交战,以获取胜机。」 「原来如此,那我军不如趁此机会,再派人重夺此道壁垒,又和楚人据守鏖战,耗其锐气?」卢绾眼珠子一转,想出一个妙法。 赵佗却哈哈笑起来,说道:「阿绾啊,你这方法倒是不错,但却没有必要。耗了这么多天,我军胜算已经足够,更何况我已有破敌之策。」 「你可还记得我让你从附近乡邑和彭城运来的牛?」 卢绾一愣。 牛? 在数日前,赵将军在此处修筑营垒的时候,就让他传令从附近乡邑和彭城处搜刮来了近百头壮牛。当时他还以为将军是要以牛飨士,但这几天,军营里却没有宰牛之举,他都快忘了这回事情。 莫非将军要以牛破敌? 就在卢绾发愣的时候,钟离眛却眼中一亮。 他出身钟离氏,可比卢绾这乡下人的见识高得多,赵佗搜牛之举,让钟离眛想到了一个人。 莫非将军是要效其所为? …… 「二三子,我今日也不瞒尔等!如今我军已经到了缺粮之际,此番饱餐后,已再无粮食可供尔等飨宴,若要吃食,只有往前一条路!」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 项渠颔首,目光转向北方的秦军营垒方向。 「赵佗,我来了。」 …… 这一夜,相较于数日来的攻垒厮杀。秦楚两军并无动作,显得十分安静。 双方都在休憩士卒,等待那最终的一战到来。 清晨,露水凝结成霜,大地上充满了刺骨的寒意。 但在这片战场上,却有如火般的热血在激荡。 赤旗飘扬,两万身穿赤甲的楚军,已经在这条近十里宽的隘路通道上列好了战阵,人人脸色发红,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刃。 「秦军在墙垒后约六百步列阵。」 收到传回来的情报,项渠微微颔首。 秦军在墙垒后已经列好了阵势,这是不给他楚军走出隘路,在宽阔地带列阵的机会啊。 但无所谓,秦军不给楚军列阵的机会,那他就以这近十米宽的长蛇阵冲过去。 蛇头处,是他精心挑选的一千敢战死士。 一个个身强力壮,战意高昂,胸中有热血,愿为楚国存亡而战。 狭路相逢勇者胜! 项渠要用这一千死士打头阵,就像是一柄尖刀般插入秦军阵中,击破所有阻挡的秦人。 蛇头之后,两万士卒组成蛇身蛇尾,紧随那些死士,直冲秦军战阵,一举破敌! 「推开墙垒,死士出击!」 项渠坐在马上,位置处于一千死士和两千锐卒的后方。 看着前方数百米处,楚军开始铲平土垒,推平墙垣,露出这道壁垒后广阔的战场,以及壁垒后六百米左右的黑压压一片秦军战阵。 秦军静静等待,并未趁此机会突袭。 秦楚命运,将要在此刻决定! 项渠胜,楚国尚有苟延残喘的机会。 赵佗胜,楚国之亡,再无翻转余地。 「出击!」 项渠举剑高呼。 「出击!」 众楚人一齐高吼。 「操吴戈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敌若云,失交坠兮士争先……」 嘹亮的楚歌开始在此地唱响,因地势狭窄,楚军无法以戎车开道,但他们的前锋死士,带着一往无前的锐气向着前方冲锋,那气势和冲阵的战车相比,亦毫不逊色。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上千死士开始奔跑,两万战卒在其后践踏前行。 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杀气冲霄,一往无前。 这是一场注定载入史册的战争。 两军相遇,数万人厮杀,定将杀得天昏地暗,神灵震怒。 但为了国家命运,为了亲友的命运,哪怕楚人全军将士捐躯茫茫原野,他们也绝不后悔。 带着这般气势,一千死士呐喊着,咆孝着,向前方的秦军发动冲击! …… 赵佗站在他的指挥高台上。 看着远方的楚军已将土垒铲平,露出其后赤红一片的楚军阵列。 赤旗飘扬,赤甲如火。 那激昂高亢的楚歌声在原野上响彻。 「好一群荆楚之士。」 赵佗被其战歌感染,亦不由赞了一声。但他紧接着,就下达了命令:「牛!」 「牛!」 随着秦军传令,战阵前方,正对楚军的士卒立刻往两边让开。 后方士卒驱赶着数十头壮牛上前。 这些 牛,雄壮威武。 它们的角上捆着两把尖刀,尾巴上则系着一捆浸透了油的苇束。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当楚军嘹亮的战歌传来,当那一千死士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当头冲来之时。 秦将赵佗亦挥手下令。 「放牛!」 「放牛!」 秦军士卒举着燃烧的火把,向最前排,那浸满了油水的牛尾点去。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楚人激昂悲壮的战歌中,有愤怒的牛声响彻。 「哞……」 第三百二十七章:砲车破军 火牛战术! 在五六十年前,曾天下闻名。 齐将田单收即墨城中壮牛千余,在牛身披上被子衣服,画上五彩龙文,又束兵刃于牛角,灌脂束苇于尾,以火烧其端。 牛尾被火焰灼伤,上千头牛愤怒夜冲城外燕军,所过之处,燕军死伤无数,田单又以五千人在后衔枚击之,最终大败燕军。 此后又连战连捷,收复失陷的齐国七十余城,让齐国重新复兴,田单此人堪称是真正的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那一战震惊世人,火牛阵之名更是传遍天下,让人震惊。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快六十年过去了,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大多已经殁去。 火牛之名渐渐沉默。 直到如今,近六十年后,在楚地彭城以南的秦楚两军战场上。 哞哞声再次响彻不绝。 火焰灼烧牛尾,数十头壮牛在疼痛中发怒咆哮。 虽说牛是色盲,并不像许多人以为的那样会被红色物体激怒,楚军身上的赤甲对它们其实并没有影响。 但那些唱着嘹亮战歌,嗷嗷叫着向自己迎面奔来的楚军死士,还是将它们的仇恨都吸引了过去。 “带长剑兮挟秦弓……” 嘹亮的楚歌迎面而来,如同挑衅。 那奔跃的人影更是一个个移动的靶子。 痛! 想撞死人! 哞! 数十头壮牛狂奔,迈动四蹄,雄壮的身躯在大地上狂猛奔驰,一如六十年前那个上千头怒牛冲锋的夜晚。 “首身离兮心不……那是什么东西!” “是牛!” 楚军激昂悲壮的战歌在哞哞声中戛然而止。 纵使是那些全身热血沸腾,早已做好了与秦军血战到底,哪怕身首分离他们也绝不后悔惋惜的死士,也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 没有想象中的漫天箭雨,没有想象中的秦军战阵相迎,迎面冲来的竟是数十头燃烧着怒火的猛兽。 成年的牛至少有数百斤,强壮者甚至有上千斤之重,在愤怒和疼痛下全力狂奔,那种可怕的冲击力甚至比驷马战车冲锋时还要吓人。 更别说在它们的牛角上,还绑着锋锐无比的剑刃! 轰! 数百米的距离,在怒牛狂奔下转瞬即至。 一片惨叫声中,冲在最前方的楚军死士被撞飞了一片,还有倒霉者刚好被绑在牛角上的剑刃捅穿,身体被牛角挂住,让怒牛顶着往前狂奔冲击。 数十头怒牛,除了极少数在癫狂中转头攻击秦军,被早有准备的秦卒杀死外,剩下的大部分都狂奔着冲入了迎面过来的楚军军阵中。 这一刻,若从天空往下张望,就能看到赤色长蛇的蛇头完全被这些怒兽冲的支离破碎,原本有着一往无前气势的楚军长蛇阵,彻底变成了混乱一片。 蛇头被撞烂了。 前面打头的一千死士在怒牛冲锋下,或死或伤,或是惊骇之余,本能的向着两边闪避,躲开这些怒兽的冲撞。 后方的士卒妄图用矛戟抵挡这些怒兽,但发怒的壮牛受攻击而不死,变得更加癫狂暴怒,一边哞哞叫着,一边跃入楚军战阵中,又顶又踢又横扫,所过之处只剩一片惨叫。 就在楚军气势被破,阵型全乱的时候。 火牛冲阵之后,早有准备的秦军锐士压了上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秦军战卒唱着属于他们的战歌,紧随在火牛身后,持着剑刃矛戟,冲入被火牛撞乱的楚军中,对那些满脸惊恐的楚人大肆砍杀冲击。 楚军阵营,一千死士和两千锐卒的后方。 骑在马上观望指挥的项渠和景同,也被前面的景象惊呆了。 嘹亮激昂的楚歌被打断,阵阵牛哞声惊天。 紧接着便是一片惨叫,原本被项渠挑选,作为楚军尖刀的一千死士竟然还没和秦军交战,就被那几十头牛冲散。 除了士卒的死伤外,楚军更是锐气全失,之前那股被激发起来的死战之心已经被破掉了。 且紧随在火牛后的秦军,趁机扑上来疯狂杀戮,将那些受惊后乱成一团的楚军死士尽数杀死。 更可怕的是,此刻的楚军冲击失败,除了前面冲出隘路口的一两千人外,剩下的人全被堵在这条超过十里长的狭窄道路中。 楚军哪怕有两万多人,但只有最前方的士卒才能接战,后面的人只能在这条不到十米宽的道路中干着急,根本无法将兵力展开。 这时候,那些冲锋的怒牛已经彻底撞穿了前面的楚卒阵线,虽然路上被楚人杀死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在原地癫狂乱冲,但还是有好几头最为雄壮的浴血公牛,红着眼,憋着一口气冲进了隘路。 后方的楚卒们又惊又怒,有人举起武器妄图抵挡,有人被吓得往两侧躲避,站在河边的楚人在惊慌中甚至被自己的袍泽顶下了河。 “将军,此乃昔日田单火牛计!赵佗竟以此计破我军心和阵型!” 景同神色惊惶,叫了起来。 项渠面无表情,将马上弓箭取来,搭箭拉弦,猛然一箭飞射,正中一头在人群中扑跃的壮牛眼眸。 那牛哀叫一声,脚步一停,紧接着就被十多根矛戟戳进了身体,惨死当场。 “将军万胜!” 众楚卒高声叫起来,士气略微回升,那些冲入隘路中的怒牛在大闹一阵后被楚军尽数斩杀。 但秦军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 身披黑甲的秦军锐士在火牛之后,一路杀戮陷入混乱的楚卒,最终抵达隘路出口,将后面的楚人彻底堵在了这条狭窄的道路中。 双方士卒在数米宽的路口奋力厮杀,倒下一个,后方的士卒又补上去一个,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 项渠坐在马上,看着前方喊杀不停,秦军缓缓向着隘路中挤压。 他回头看了眼后方那长长的楚军队伍。 见队伍后面的楚卒大多神色惊惶,显然是被前军发生的情况吓到了。 按照楚军的原计划,是准备以一千死士当尖刀打头阵,两千锐卒紧随其后,冲出隘路,将秦军阵线撕开,让后方两万楚军尽数冲出隘路列开阵势与秦军厮杀。 但如今,前面喊杀声惨叫声连绵不绝,隘路中的楚军队伍却难以前进,这种情况,是个人都知道前方的战事肯定是出了问题。 再加上前面不时传来的楚人哀嚎声和那阵阵凄厉的牛鸣声,让后面的楚卒被项渠用豪言壮语鼓起来的士气泄掉了不少。 甚至在队伍的末尾,已经有人转起了眼珠子,准备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将军,秦军以火牛破我死士锐卒,又用兵卒将我军堵在隘路中。如此下去,我军毫无胜算,只要有士卒惊慌逃窜,恐怕就会引起全军溃散之危,不如让前军顶住前面,将军带后军士卒缓缓退后,尚可保存一部实力。” 景同咬牙劝谏。 此乃壁虎断尾之计,抛弃前军,保存后军的实力,总比全军在此大溃要好得多。 项渠看了他一眼,漠然道:“后军一退,前面的士卒还会拼死抵挡吗?” 景同无言相对。 就在两人沉默间,形势的变化已经不需要他们再来做决定。 因为有东西自天宇飞来。 漫天碎石飞射下来,铁蒺藜如天女散花般从空中抛洒。 “这是什么东西,我的脸!” “啊,天上有……嗝……” …… 楚卒们惨叫不已,无数异物从秦军方向的天空抛飞过来,落入楚军中间位置。 在那股巨大的投掷力量下,哪怕是铁蒺藜这样的小小东西,都蕴含着十分可怕的穿透力,落在楚卒的身上,就算是厚实的皮甲也难以抵挡,被其深深扎入。 至于那些刚好仰天张望的人就更惨了,一些倒霉蛋的嘴巴、眼睛直接被那尖角的金属制品插了进去。 除此外,还有各种拳头大小的飞石激射,威力更加巨大。堪称中头者死,中身者伤,一旦挨上一下,必定是骨断筋折的下场。 项渠和景同甚至亲眼看到在他们的前方数米处,一个楚军士卒刚好被一枚飞石击中,爆头而亡,场面十分骇人。 “这是什么东西,秦军莫非有巫法?” 景同大惊失色,在这一刻甚至因为震惊而放弃了思考。 “是巨砲……” 项渠咬牙切齿。 …… “这砲车不错。” “虽然相比攻城巨砲,威力小,射程短,几乎难以对城墙造成伤害,但用来打这种不动的人肉靶子,还真是效果非凡。” 赵佗已经下了高台,上了他的战车,向隘路战场靠近了一段距离。 他站在车上,看到在隘路出口厮杀的秦卒后方,数辆装着车轮的小型巨砲由秦人士卒和工匠填装弹药,然后向着被秦军堵在隘路中的楚人射击。 那无数的飞石和铁质异物,飞越过隘路口厮杀的两军士卒,径直落到后方数十米的楚卒中间。 每一辆砲车的轰击,都能引起楚军的一大片惨叫和骚动。 这可真是难得的好靶子。 正常状态下的两军对阵,敌人在战场上灵活转进,这种移动速度缓慢的砲车其实很难命中,实用性不高,等同于废物。 但在这种将敌人死死堵在一条路中的情况下,砲车却是一种战场神器,一旦发射,那可真是弹无虚发,能对敌方士卒造成十分可怕的杀伤力。 而且相比于伤亡的情况,对于敌人士气的打击恐怕是最为致命的。 …… “天降飞石,快跑啊!” 此刻,隘路中的楚军已经彻底崩溃了。 若只是在隘路出口和秦人血战,他们都还能接受。但这天降飞石和铁蒺藜等东西,那可就太吓人了。 后面的楚人连前方的敌人的面都看不到,就随时有可能被天上飞射下来石头击碎脑袋,这种结果光是想想就让人感到害怕和恐惧。 之前的火牛冲阵击破了楚军的那股血气和锐气,秦军的堵路和从天而降的飞石射击,则是彻底击垮了楚军的士气和勇气。 楚人,再无战斗之心。 一声呼喊,处于隘路前方的楚军尽数崩溃,无数楚卒喊叫着转身向后奔跑。 一个跑,十个跑。 十个跑,百个跑。 “将军,快走!” 景同神色仓皇,前面的士卒崩溃,后面的士卒哪怕不跑,被前方掉头过来的溃军一冲,也绝难幸免。 楚军崩溃之势,已不可避免。 此战败矣! 项渠长叹一声。 他看向隘路出口的方向,那里虽然被人阻挡,让他无法看到秦军后方,那个乘坐在战车上的少年将军。 但项渠还是忍不住低语道:“赵佗,你赢了。” …… 秦军后方,战车之上。 赵佗手扶车轼,举目眺望。 见到隘路方向爆发阵阵骚动,秦卒们发出震天欢呼,如同洪水般涌入隘路中。 他知道,此战胜负已分。 “楚军败了。” “阿绾,去传令给涉间,楚军败后,让他率军趁胜追击,一路追杀到底,一举将楚人歼灭!” 赵佗声音冷冽,在卢绾离去前,又补了一句。 “我要项渠!” 赵佗的目光,看着楚军溃败的方向。 他忘不了。 就在两年前的秦宫大殿上,项渠曾捏过他的手。 晚上还有第三更,稍晚一点,为此战划上句号。 《史记·田单列传》:田单乃收城中得千余牛,为绛缯衣,画以五彩龙文,束兵刃於其角,而灌脂束苇於尾,烧其端。凿城数十穴,夜纵牛,壮士五千人随其後。牛尾热,怒而奔燕军,燕军夜大惊。牛尾炬火光明炫燿,燕军视之皆龙文,所触尽死伤。五千人因衔枚击之,而城中鼓噪从之,老弱皆击铜器为声,声动天地。燕军大骇,败走。齐人遂夷杀其将骑劫。燕军扰乱奔走,齐人追亡逐北,所过城邑皆畔燕而归田单。 第三百二十八章:魂断睢水 竹邑以北十余里,一处道路旁的开阔地带。 数十匹战马被拴在树上,周围地面上躺了近千个身着赤甲的楚军士卒,他们一个个喘着气,脸色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败了。」 项渠抚摸着手中的佩剑,口中喃喃自语。 是的,他败了。 自从一个多月前,项渠屯兵睢水,与秦将赵佗对峙以来,双方你来我往,交锋数次。 或是装病诱骗,或是睢水骂战,又或是他破釜沉舟,赵佗悬羊击鼓…… 两人相争,智计百出,各施奇谋。 虽然项渠基本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但也没有多大损失。 相反他还逼退了赵佗,并且形成了以东楚奇兵突袭彭城,他集中优势兵力追击秦军的局面。 一切似乎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只要项渠能在路上击败赵佗所部秦军,并一举收复彭城,便能打通连接鲁地和齐国的运粮通道,为陷入缺粮之危的陈郢战场缓上一口气,延迟楚国走向灭亡的时间。 然而项渠没想到赵佗竟然如此厉害,秦军不仅没有退到彭城,反而在途中寻隘路设置壁垒阻挡。 一连七道营垒,让楚军精疲力竭。 赵佗又在正式决战开始的时候,先以火牛冲阵,击破楚军先锋,将两万多楚军尽数堵在隘路中,紧接着便是巨砲轰击,彻底砸碎了楚军的士气和胆气,导致楚人全军大崩溃。 紧接着,便是早有准备的秦军精锐尾随追击,一路追亡逐北,杀戮无数。 项渠麾下整整两万多人,一败而不可收拾,在溃逃中四处奔散,被秦军一路掩杀,死难者不知道有多少。 因为秦军追杀甚急,他甚至没有时间停下来收拢残兵。 只要在一个地方待上一阵,便有秦军骑兵追上来,一旦被骑兵缠住,要不了多久秦军的大队人马就会抵达。 故而项渠和景同只能带着千余短兵,不停南下后撤,只能以干粮果腹,一路奔驰下来,众人早已是精疲力竭。 「将军,吃口干粮吧。」 景同走过来,低声安慰道:「我军离竹邑只有十余里,最多半日便能抵达。竹邑城中尚有负责后勤的士卒,且有船只,可供将军渡过睢水。只要吾等过了睢水,便算安全了。」 项渠没有回应,他抬起那张疲惫的脸,双眼通红的盯着景同。 「赵佗兵术竟如此厉害。」 「我自与他相持以来,处处被他牵着鼻子走,几番计谋不仅没有诱他渡河,反倒是自损精气。纵使派奇兵袭击彭城,诱赵佗分兵回援,最终反而被他变成了大破我军的机会。」 「赵佗此子,以彭城为诱饵,以撤退为伪装,一路诱使我军进行追击,最终反击胜我。此真是兵法所云「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 「他不仅参照兵法地形,选择了隘地为战场,抢先居之,以占优势。更是在面对我军人数众多的情况下,营造壁垒,先守后攻,以坚壁消耗我军后再寻找全胜之机。这正是兵法上说的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有余,攻则不足。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 项渠喃喃自语,他越说,脸上的那股衰气就越重。 「赵佗用兵之法,确实难以预测。」 景同被项渠之语触动,亦不由点头赞同。 此番楚军战败,让他又想起去年所经历的事情。 时隔一年,旧事重演。 同样是通往彭城的道路,同样是追击那个叫赵佗的秦将,同样是楚军占据着兵力的优势,同样是由他景同 来担任副将,然后同样遭遇一场大败。 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主将不一样了。 「我的预感果然是准的,在离开竹邑前,我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 景同心中暗道,对于此番战败,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并没有和项渠一样那么丧气灰心。 项渠自是不知道景同心中所想,他喟然长叹:「昔日我和赵佗在秦宫大殿上相遇,还曾与他握手相较,那时赵佗在我巨力紧握之下,面色不变,我就知道此子不是常人啊。」 「秦军骑兵来了!」 就在项渠感叹间,远处有放哨的楚卒叫起来,说是有近百名秦军骑兵追了上来。 躺在地上休憩的众楚卒一听,顿时一个个吓得跳了起来,正要起身往竹邑方向逃去。 此去竹邑只有十余里,只要跑的够快,他们要不了多久就能安全了。 「将军,还请上马。」 景同吓了一跳,连忙请项渠上马,大家一起跑。 项渠却冷笑一声,他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 「逃了一百余里,还没逃够吗?此地尚有楚军千余,竟被那秦军百骑所逐,何其耻乎?」 项渠双眼赤红,他性格本就急躁,一路奔逃,深感耻辱。 特别是离睢水竹邑越近,他心中的那种羞耻感就越深。 昔日从竹邑率兵三万北上,立志擒杀赵佗以解楚危,而如今却带着残兵败将回来,这样的结局让素来高傲的他如何能够接受。 「此处千人中可有敢战之士,同我转向,共杀秦人乎!」 项渠大吼,翻身上马。他不仅不逃,反而手持兵刃,转向秦军骑兵所来的方向。 「项将军!」 景同大惊失色。 与此同时,千人之中,数十道激昂的声音响起。 「吾等愿随将军!」 这数十人中有大半是项渠短兵,自是忠心耿耿。 剩下的也都是热血壮士,一个个立刻起身,骑士翻身上马,步卒提起矛戟兵刃,紧随在项渠身后。 近百黑甲骑士自北驰来,欲要像之前无数次一样,恐吓这些溃卒继续奔逃,他们就可以追在后方进行杀戮。 但这一次,这些楚军溃卒没有逃跑,反倒有楚将纵马相迎。 「项氏之子在此,秦人安敢张狂!」 项渠瞋目大吼,厉声而叱。 其威势竟将当头的秦军骑兵吓得神色惊骇,连忙勒马停步,不敢上前。 项渠趁机纵马奔驰,杀入秦军骑兵中,手中兵刃挥舞,当即将一骑戳翻下马,其身后数十楚骑也呼喊着奔来。 一番厮杀,近百名秦军骑兵被斩杀十数人,余者连忙退去。 「快哉!」 眼见秦人退走,项渠也不追赶,反而大笑出声。 周围浴血厮杀的楚卒们也跟着笑起来:「将军威武!」 项渠这才勒马回转,对在地上呆愣的景同笑道:「走吧,景将军。」 景同这才反应过来,忙拱手道:「素闻项氏之人皆乃世之勐将,有百人敌之勇,景同今日一见,传言果真不假。」 项渠澹澹一笑,眼中却满是落寞。 百人敌。 战场之上,面对兵家之术,区区匹夫之勇,又有何用? 击退作为前锋的秦军骑兵后,项渠也不耽误,率领剩下的兵卒踏上南下的道路。 十余里距离,半日路程。 这支楚军的前方,终于看到了一座位于睢水边的城邑。 竹邑。 只是前方的那座城池, 并非想象中的打开城门,有楚将守在门外相迎。 反而隔了老远,都能听到里面有阵阵喊杀声传来。 「莫非秦人绕道攻取了竹邑?」 景同大骇,千余楚军亦是神色震恐。 不过当他们抵达竹邑城下时,才发现情况并非如此。 城中确实有人厮杀,但并非绕路而来夺取城池的秦军,而是竹邑城中的楚人在听闻楚军前线大败后,竟联合在了一起,袭击镇守此城的楚军士卒。 而且,还真的让他们偷袭成功,占领了此城。 当项渠和景同带领一干残卒抵达城下时,城中的战斗落下帷幕。 「秦人素来被称作残暴,但他们征粮尚要给钱,还会给吾等留下最后一口吃食,驻守竹邑期间,也从未有欺男霸女,肆意杀戮之事发生。他们虽非楚军,却比你们这些楚军对吾等还好!」 「你们同为楚人,却抢走了我们最后的粮食,让吾等在这寒冬中自生自灭,甚至还欺人妇女,抢人财物,就连釜甑也要给吾等夺走,此等行为何其可恨!」 「吾等宁投秦人。也不想被你们这些楚军肆意残杀虐待!」 城头上,那一句句满怀怨恨的楚言楚语传来。 「贱民可恨!」 景同勃然大怒,马上就要率兵夺城。 在他看来,城中不过是一群小民造反,他们虽是残军,却还有兵甲在手,足以打下城池。 项渠却是微微一叹。 「走吧,去符离塞附近渡河,若是在此耽搁,秦军就要追上来了。」 景同咬牙点头。 项渠说的没错,秦军先锋骑兵虽然被击退,但后面追击的秦军主力却不远了,要不了多久就会赶上了。 他只能恨恨的看了竹邑城一眼,跟着项渠带兵继续沿着睢水行走。 到了日落黄昏,天光西斜的时候。 他们终于抵达了符离塞对面,原本是那支五千秦军所驻扎的营寨。 这里果真还有一千楚人等待,甚至还造好了渡河的船只。 睢水对岸,便是符离塞。 「将军,秦军随时有可能抵达,还请将军先行过河。」 景同忙请项渠上船。 但项渠却站在原地不动,双脚如同生根了一般。 「将……将军。」 景同声音发颤,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项渠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子同啊,你可还记得去岁左司马之事。」 景同懂了。 他大惊道:「项将军,你千万不可行此事啊!如今我楚国正是危难之际,正需要将军这般名将领兵,以救国难!」 「以救国难?楚国还有救吗?」 项渠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容充满了惨意。 景同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楚国还有救吗? 项渠战败,楚国再无从鲁地和齐国运粮的机会,如今陈郢战场的粮食恐怕只剩一个月左右了。 一个月后,楚军断粮。 哪怕天下间最厉害的名将也没有用处。 没有粮食吃,怎么打仗? 项燕又如何打得过人数比他还多的秦军啊! 以景同的见识,自然是看出此番楚国怕是要亡了。 项渠不再理他,而是自己低语着。 「父亲命我来此与赵佗相据,让我不要出击,以免遭受败绩。但我还是出兵了,这一点我不后悔,如果我不出兵去争一争,那就真的是坐以待毙,徒等灭亡。我宁愿奋死一拼,也不想在此坐 视楚国倾覆。」 「至于我败在赵佗手上,那亦是技不如人,我心中并无怨言。」 项渠声音越来越低。 「荆楚之将,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去岁左司马战败,自刎以谢罪。如今我又败在赵佗手上,死难兵卒比泗水之战还要多,如此败绩,我安能有面目渡过睢水,见父见王啊!」 话到此处,项渠更是慨然长叹道:「更何况,就算我渡过睢水又能如何,莫非要让我再眼睁睁的看着父亲败于王翦之手,看着这八百年楚国覆灭不成?」 「吾不愿也!」 项渠侧首,看向彭城方向。 这一次他与赵佗相持两月,却始终没有见过这位年轻将军的模样。 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是两年前,那个在秦宫大殿里所见到的少年郎官。 那一次握手较量。 竟直到此时,才决出了胜负。 「赵佗此人,我不如也。」 「但我项氏并非后继无人。」 项渠的目光又转向东方,下相方向。 那里,尚有希望。 项渠拔出佩剑,口中呢喃着楚歌国殇的最后两句。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 一声长叹。 项渠横剑自刎。 殷红的血洒在睢水河畔。 第三百二十九章:战后赏罚 「末将无能,此番追击,并未擒获项渠,还请将军责罚。」 当赵佗的主将大纛重新立于睢水之畔,此番负责追击的校尉涉间立刻前来请罪。 去年泗水之战,他亲自领军冲阵夺旗,虽拿下左司马将旗,但走丢了昭平。如今他又奉命追击项渠,沿途杀戮俘虏甚多,但还是没有将项渠抓住,让那支逃溃的楚军渡过了睢水。 涉间十分自责。 特别是对比那个擒获了齐国大司马的钟离眛,他就感觉有些羞愧。 旧人不如新人矣。 赵佗却未怪罪,反而温言宽慰道:「跑就跑了吧,区区一个项渠罢了。我军手下败将,他就算渡过睢水,又能翻起什么大浪呢?待到下次交锋,再将其擒杀便是。」 「涉间校尉此番临阵破敌,又追击上百里,沿途斩获甚众,此乃大功一件,我为你请赏还来不及,哪会有责罚之事。」 赵佗一开口,帐中诸将也笑起来,一个个脸上都快笑开了花。 是呀,秦军此番隘路一战,从守垒开始,再到最后的决战,前后共击破楚军三万人。 隘路决战后,楚军崩溃,被秦军一路追亡逐北,这一追便是一百余里,直抵睢水河畔。 其中有万余楚军,在沿途跑入各处岔道山林逃脱,但剩下的一万多人全落入秦军手中,前后共计斩首五六千人,俘虏也达到了五六千的样子,可称之为一场大胜。 在这种还需要沿途杀敌和俘虏的情况下,连跑上百里,中途岔道山路不知多少,想要将逃跑的敌将抓住,那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赵佗并未有怪罪之意。 且此番秦军大胜,斩获甚多,喜悦之情足以抵消些许遗憾。 底层的士卒基本都可以凭借功劳成功往上升一爵,中层军吏也有升爵的可能。 对赵佗这种高爵者来说,虽未达到升爵标准,但也是一场大功,让他的「经验条」涨上一截。 当然,因为如今正是伐楚关键,形势十分紧张。他们又位于楚国腹地的睢水沿岸,想要与固陵附近的王翦大营联系,需要派人北上彭城丰沛这条路,然后走单父,从睢阳一线过去,再南下阳夏固陵,这路途长达千余里之远,交通信息十分不便。 故而此番的战绩奖励和之前齐地大胜一样,虽已被军法吏统计,并传书上将军处,但等到爵位和奖励正式发下来,恐怕是要到战事结束后了。 爵位奖励虽然会迟,但赵佗在战后并没有亏待众人,立刻发下了他的奖赏。 数十头立下大功的怒牛,在战后非常「康慨」的贡献了自己的身体。 数万斤牛肉的飨宴,足以让军中每一个士卒都大吃一顿,打起嗝来都是牛肉味。 在充满欢欣的气氛中,赵佗依旧秉持赏罚兼顾,公正无私的原则。将在战斗中负责砲车事务的二五百主张贺叫过来,当着众将的面狠狠责骂了一顿。 不仅是赵佗,就连黑臀也对这位张二五百主怒目相视。 「张贺你个臭憨子,你让乃公从马上摔下来,幸好有楚人的尸体垫底,只是屁股摔了,要是摔断了乃公的腿,我非要把你打瘸不可!」 黑臀骂骂咧咧,诸将侧首忍住笑意。 张贺郁闷的低下头,他负责用砲车破敌,本有功勋,但因为一时失误,恐怕此番功劳又要大打折扣了。 不为其他,只为这个憨子在用砲车轰击楚军的时候,竟然用上了铁蒺梨。 「我就想着这东西覆盖面积比石头广,一次抛洒很多个,对楚人杀伤更大,哪想到还有这些后果。」 张贺弱弱辩解着。 他以铁蒺梨作为弹药砲击楚军,确实起到了杀伤作用 ,但等到楚军崩溃,秦军开始追亡逐北的时候,就尝到了苦果。 不少秦卒兴冲冲的拿着武器要去追杀楚人,结果没跑两步就踩到铁蒺梨上,那滋味可就别提了。 就连黑臀指挥士卒,纵马追击的时候,也因马蹄恰好踩在一颗铁蒺梨上,痛的战马发狂,将黑臀给摔了下来。 如此事情,在军争战事中堪称一场大失误,好在对最后的结果影响不大。 赵佗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以「谇」刑责罚张贺,并削减他部分功勋。 【鉴于大环境如此, 同时随着隘路之战的结束,北边支援彭城的赵广处,也传回了大胜下相楚军的消息。 在赵佗迎战项渠三万大军的时候,他还派遣赵广率五千精兵北上,救援彭城。 作为赵佗麾下除涉间之外的另一位校尉,赵广果然不负将军期待。 在彭城外,他一战大破五千楚军,阵斩楚卒两千,俘虏一千,余者尽数溃逃,解了彭城之危,其胜利可与赵佗的隘路大胜交相呼应。 彭城之危解除,赵佗不再犹豫,立刻率领秦军南下,与涉间部的追兵会合,重新占据睢水沿岸,兵锋再次抵达竹邑城外。 涉间请罪,赵佗宽慰一番后,又收到了竹邑城主动开门投降的消息。 本地楚人竟然驱逐和袭击了驻守于此的项渠部楚军,还将狼狈逃回来的项渠挡在城外,闭门不开,直到秦军来临才开城乞降。 这个消息让赵佗颇为惊讶。 「那项渠残暴,不给吾等活路,故而吾等只能奋起反抗,以求活命。吾等愿投秦国,成为秦国之民,还望将军怜惜。」 城中楚人推举出来作为代表的三个老者,正跪在赵佗面前,瑟缩开口。 「汝等既识时务,如此甚好。我定会将竹邑之人,尽数当做我秦人看待。此番我军南下,不仅不在竹邑征粮,还将借粮给尔等食用,以活过此番寒冬。」 赵佗明白原委,竟在赞许竹邑之人的投诚后,还许下了借粮承诺。 那三个楚人老者一听,顿时大喜过望。 楚军残暴,搜刮走他们所有的活命粮,反倒是素来被称作虎狼之师的秦军借给他们救命的粮食。 这般行为一经对比,何其讽刺。 他们感动中,连忙下拜叩首,一齐叫道:「赵将军仁义!吾等竹邑之人,定将感将军活命恩德,世世不忘!」 赵佗微笑而不语。 秦军并不缺粮,不仅可以从彭城府库中运粮过来,他们还有从东郡经丰沛运粮南下这一条线,不说粮食有多富裕,但挤一点出来救济一下竹邑楚人,还是能做到的。 如此作为,对于秦军在楚地的占领也会很有好处。 这消息传出去,恐怕睢水以南的那些楚国城邑中的居民,就会在秦军抵达时另存一番心思。 只是,赵佗暂时没有渡过睢水南下的打算。 他站在睢水河畔,眺望对岸的寂寥冬景。 「睢水以南,楚地尽数缺粮,若是渡河,占领过多的城邑反倒是给自己找麻烦,不仅需要分兵驻守,且来自彭城的补给线又会被拉长一番。还是在此继续耗下去来的稳妥。」 「我截断睢水道路,阻挡鲁地的运粮线。项燕的大军最多支撑一月。一月之后,粮食耗尽,楚军定然大溃,陈郢战场就会分出胜负。届时刚好冬尽春来,正是我一举挥兵,渡过睢水的时机。」 「项渠,不知彼时你可还有信心与我再战一场?」 …… 就在赵佗领军南下,再度屯兵睢水的时 候。 一支数千人的楚军,也在景同的率领下向着陈郢战场行去。 队伍中的一辆马车上,还停放着装有楚将项渠尸身的棺椁…… 第三百三十章:楚之龃龉 「大王命令尹派兵去堵截赵佗,令尹为何拒绝?」 「秦将赵佗如今已经击破项渠一军,定然会率军渡过睢水南下,从后方直捣我楚都。令尹莫非又要和去岁一般,让赵佗率军兵临寿春,使得大王受惊不成!」 陈郢城外的楚军大营,由楚王负刍委任的监军靳夏对着项燕开口斥责,语气十分严厉。 项燕坐在榻上,抬起眼皮瞅了眼靳夏,又低头自顾看着摆放在桉上的简牍,那是如今军中所有军粮辎重的情报。 见项燕不搭理自己,更让靳夏发怒。 他想到楚王负刍从寿春连续发来的催促军令,一咬牙,尖着嗓子叫起来:「令尹,你率数十万大军屯于陈郢半年之久,耗费粮秣无数,却寸功未立,这算什么打仗!你的儿子更是率军在睢水被赵佗击败,致使我楚都有倾覆之危,大王数次命你派兵前去堵截赵佗,令尹为何还要在此装聋作哑!」 听到靳夏提到项渠的名字,项燕终于抬起头,露出满是血丝的双眸。 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赵佗不会南下攻打寿春的。」 「令尹某非在骗鬼乎?」 听到这话,靳夏冷笑起来。 「之前那赵佗只是击破齐军,还未有南下我楚地之势,你就慌忙派遣项渠率兵三万前往睢水阻截。若是赵佗无袭我寿春之意,你为何要派兵去阻拦啊?还不如让项渠和那三万人呆在这陈郢,至少他还不会死!」 项燕身子颤了颤。 帐中侍立的昭原和屈茂两将,更是勃然大怒。 暴脾气的昭原立刻愤声道:「项将军为国死难,监军安敢如此欺辱。若是监军认为打仗容易,那不如监军亲自领兵前去攻那赵佗,想来以监军的能力定然能大破秦军,甚至擒获赵佗,立下大功也说不定,如此也不用在这里催促令尹。」 靳夏自知失言,但他可不会在这小辈面前认错,瞪眼道:「昭氏的小子安敢如此对我说话。尔父昭臣,尔兄昭平尚在之时,也不敢对我这般讥讽。」 「且我何来欺辱之意,只是令尹如今说赵佗无南下寿春之意,之前却又派项渠率兵前去阻截,如此行为自相抵触,如何让我不生疑惑!」 靳夏越说越激动起来:「而且令尹你与秦人相持半年之久。导致我楚国国内空虚,粮秣已是不敷使用,如今已到缺粮之际,令尹还不发兵攻秦,而是依旧在此空耗粮草,徒待我楚国灭亡,这又是何意?」 昭原和屈茂皆是脸色大变,正要张口解释。 却见项燕勐地站起来。 这位白发老将因为愤怒,须发皆张。 项燕大吼道:「靳夏!你不懂军争之事,就莫要在老夫面前胡乱开口。」 「那赵佗昔日携破齐之威南下,正有一股锐气在,若是不派兵阻截,或许真会被他一举捅到寿春,引起我军骚动,好给那王翦破我的机会。」 「但如今,有渠……有项渠将他阻在睢水两月,双方交战一场。我军虽败,但他赵佗兵力也折损不少,锐气受挫,此时又正值寒冬之月,秦人不适楚地气候,加之冬日后勤运输艰难。以赵佗素来行事,他绝不可能在此时冒险渡淮,攻我寿春!」 「所以我才不理会他。派兵支援,你说的倒是简单,这陈郢之外,便是王翦六十万大军,我若派去阻截赵佗的人少了,势必被他击破,若是多了,那这陈郢还守不守了!」 「你还说老夫空耗粮草,那有本事你带兵去和王翦打啊!王翦那老东西缩在龟壳壁垒之后不出来,你告诉老夫,这仗又该怎么打!」 项燕年纪虽大,但那股项氏的暴脾气丝毫未减,此刻对着靳夏一顿大吼,正如怒狮咆孝,模样十分凶悍,口中的唾沫更是喷了 靳夏满脸。 靳夏双目大睁,神色委屈。 项燕吼他! 而且声音和模样还这般骇人。 出身于靳氏贵族的靳夏,自小锦衣玉食,饱受宠爱,何曾受过这般屈辱。 哪怕是楚国高高在上的大王,也从没有这样子对待过他。 「项燕,你很好。今日之事,我定然会向大王禀告!」 靳夏扔下一句狠话,转身就往帐外走。 他一边走,一边抬起衣袖,不停擦拭着脸上的项燕口水。 因为项燕声音太大,他其实没有听清项燕话中的意思。 但此事,光凭项燕的态度就够了。 我奉大王之命,催你派兵去堵截赵佗,以免重演去年秦军兵临寿春的事情,这行为有问题吗? 你项燕不仅不遵大王的命令,反倒对我这个监军大吼大叫,肆意欺辱,这不仅仅是不将我这个监军放在眼中,更是不将大王放在眼中。 靳夏胸膛都要气炸,他回去就要立刻给大王写信,将今日项燕如何嚣张跋扈,如何欺辱他的事情通通写上去。 「令尹,这靳夏毕竟是大王宠臣。今日如此对他,他若在大王面前诋毁,可不是件好事。我怕大王届时会有换将之意,就像昔日秦赵长平相持,那赵王以马服子替代信平君之事啊。」 屈茂眼见靳夏怀恨而去,不由担忧起来。 如今的秦楚形势,还真和昔日秦赵长平之战十分相似。 当年秦赵相争,赵将廉颇死守壁垒,与秦军相持良久,让赵国国内缺粮少食,难以支撑。 在向齐国借粮无果后,赵王只能多次催促廉颇对秦人进攻,但都被廉颇硬抗了下来。赵王眼见国内粮秣不足,再加上秦人反间挑拨,便临阵换将,让马服子赵括代替廉颇上阵,率领赵军主动向秦国进攻,最终方有了那场惊世惨败。 赵括之败,不仅仅是他能力的问题,更是因为当时的赵国也和如今的楚国一般,已经陷入了缺粮的境地,到了不得不攻击的地步。 如今楚国在和秦人对峙半年后,粮草也快见底了。 哪怕项燕将陈郢的民夫辅卒解散了数万人回乡,让他们自寻吃食,不管死活。哪怕项燕将所有战卒每日的口粮扣减到三分之二,将剩下的民夫口粮直接降了一半。 但楚军剩下的粮食,也只堪堪支撑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后,就到了见结果的时候。 在这种情况下,项燕依旧没有出击的打算。 因为项燕很清楚,出击,必败。 对面的主将是王翦,比他项燕强。 对面有六十万秦军,比他楚军多。 对面的粮秣辎重,武器兵甲,每一样都比他楚国多,都比他楚国好。 什么都比不过,如何打? 若是主动出击,那就是让楚国立刻去死。 反而死守陈郢,那还能再残喘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里,万一有什么新的变故呢? 比如王翦那老乌龟在这寒冬感染风寒,在军中暴毙,这不就是他项燕的机会吗? 再比如三晋发生叛乱,比如秦王死掉…… 虽然这些事情的概率很低,但项燕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继续等待着那近乎难以出现的胜机。 这就是属于弱者的悲哀。 在这样的情况下,所以哪怕楚王负刍多次命靳夏催促项燕进攻,他也从不理会。 项燕,体会到了当初廉颇在长平之战时的心情。 那时候的廉颇,想来也是这样的想法吧。既然打不过秦军,就看谁能耗到最后,希 望秦国内部出现问题或是外部势力插手。 只是,他项燕不是廉颇。 如果楚王真的敢傻到听信谗言,临阵撤换他项燕,那项燕也绝不会忍耐。 「我项氏忠于的是楚国,而非寿春城中那个弑君篡位的凶徒。」 想到此处,项燕眼中满是寒意。 就在这军帐中气氛压抑的时候,有短兵前来禀报。 「禀令尹,景同将军已率军到营外十里。」 项燕的身体颤了颤,痛苦的闭上了眼。 …… 寒风在淮北之地吹过,哪怕是穿着厚厚的冬衣,走在营外,照样会冻的人直打寒颤。 项燕走出营帐,走到辕门外,眺望不远处道路上那支正在接近的楚军时,他感觉此刻冰冷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心。 「令尹!」 景同走来,跪地相拜,口中凄凉道:「景同无能,不能辅左项将军守卫符离,导致此番大败,还请令尹责罚。」 项燕摇了摇头。 「起来吧,此番战事非你之过。」 项燕低声说着,迈开脚步,向这支楚军中部的一辆带蓬的辎车走去。 车舆中,停放着他项燕儿子的棺椁。 所有的楚军士卒都让开道路,侧身低首,恭敬的让项燕向那棺椁走过去。 项燕身后,跟随出来的昭原、屈茂等将领亦是满脸哀容。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不知是谁开了个头,低声吟唱着楚人的挽歌。 一人唱,十人唱,无数人皆跟着在低声吟唱。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整个陈郢楚营,在这一天,尽是那悲凉凄怆的招魂之音。 项燕走到棺椁前,伸手放在那冰凉的棺木上,眼神中满是悲哀。 「我知道你会去攻赵佗。因为你是我项氏之子,不会坐以待毙。你想要将他击破,为我楚国再寻得一线生机。」 「我何尝不知,击破赵佗沟通鲁地后能让我军的粮秣支撑的更久,甚至可以向齐人借粮以获取生机。」 「只是赵佗此人,我曾细细研究。其用兵之法正中有奇,奇中有正,乃我军悍敌,不可轻视……但我还是让你去了,虽然让你不要主动出击,但我知道你还是会动手的。甚至我的心中,何尝没有希冀你击败赵佗,建下功业的想法……」 项燕絮絮低语,话中尽是悲痛。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望向东方睢水的方向。 眼中有冰冷的光芒在闪烁。 「赵佗。」 …… 数日后,楚都寿春。 「赵佗击破项渠,随时有可能南下,攻我寿春。不谷数次传令让他项燕派兵前去阻击,此人竟然丝毫不理,可恶!着实可恶」 楚王负刍红着眼睛,将那封从前线传回来的帛书狠狠拍在桉上。 「我楚国粮秣已快见底,不谷让他项燕攻王翦,他不攻。让他项燕派兵去拦截赵佗,他不听。更当着众将的面,肆意侮辱我派遣的监军。这项燕怎么敢如此,不谷还指挥不动他了!」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十万齐军,又败项渠楚军,何等威风。 在这样的情况下,你项燕居然说他赵佗不会率军来攻寿春! 撒谎! 项燕在撒谎! 楚王负刍想到去年被赵佗兵临城下时的场景,恐惧瞬间爬满了他的脸。 赵佗去年五千人就敢吓唬不谷。 如今三万秦军,那还不得打破寿春,灭国擒王啊! 这可太吓人了。 还有那项燕…… 楚王负刍又想到去岁项燕抗命不尊,舍弃自己的回援诏令,而跑去救熊启的事情。 莫非今年还要再来一次? 去年曾经出现在楚王负刍心中的那个念头,再次冒了出来。 这项燕是想故意放纵赵佗,让其攻破寿春,将不谷擒获了,然后他再去扶持那熊启登位不成? 要不然,项燕为什么从来都不听不谷的话! 一个国家的大王,居然指挥不动一个带兵的将军。 岂有此理! 想到此处,楚王负刍一张脸彻底扭曲在了一起。 在他的想象中。 秦将赵佗在击破项渠后,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深入楚地的机会,会趁着楚军主力尽数集结于陈郢,直插楚都寿春。 这种惊世大功,赵佗怎么可能放弃! 相比于王翦远在固陵的六十万人,赵佗的三万人明显对寿春威胁更大。 说不定现在赵佗都快跑到淮水来了。 楚王负刍越想越害怕,哪怕是城中守卫的两万楚军也无法给他带来安全感。 「项燕,你既然不听不谷的号令。那就别怪不谷了!」 楚王负刍终于下定决心,对周围侍立的从者低吼道:「给不谷传令陈郢。」 「令尹之子为国捐躯,不谷甚为感动。又怜令尹年岁已长,悲痛之下,恐难执掌军国重事。为国家计,命令尹将大军交予监军靳夏。诏令尹回都,不谷自有抚慰。」 第三百三十一章:另立新王 项燕今年还不到六十岁,虽因操劳国事让头发白了大半,但他的腰板依旧挺得笔直,说话中气十足,眼睛里更是常有一种慑人的光。 勐虎虽老,犹有噬人之力。 哪怕是楚军中最为暴躁和自傲的将军昭原,在他面前也要低下头,不敢高声说话。 如今,项燕跪坐在属于他的主帅帐中,面前的木桉上摆着一张写满鸟虫篆体的帛书。 那是来自楚王负刍的诏令。 「大王令我将兵权交给靳夏,召我回寿春。」 项燕澹澹开口。 话音刚落,帐中三将顿时齐呼道:「令尹不可!」 昭原站起来,神色激动的说道:「此乃乱命也!那秦将王翦何等厉害,燕赵两国皆亡于其手中,如今更是亲率六十万大军南下。当此之时,我楚国社稷正有倾覆之危,唯有令尹方能与他王翦抗衡。若是令尹离去,此地数十万大军焉有幸存之理!」 「然也!」 屈茂亦高声叫道:「陈郢不可无令尹,令尹不能走!」 景同亦道:「监军靳夏丝毫不懂军争战事,将这几十万大军交在他的手上,岂非亡国之举,若令尹真要领命,恐怕不出三日,我军必败,楚国必亡啊!」 项燕面无表情,澹漠道:「你们不愿我离去,莫非是要我抗王命乎?」 「王命?呸,那寿春的负刍也配称王吗!」 昭原愤声道:「负刍者,弑君篡位之徒,其位本就不正。国中不知有多少人不服他,只是正值秦人东出,王贲伐我荆楚。吾等为了国内局势安稳,才认他的王位,否则以此人残暴,短视目光,安能让他坐此楚王大位。此人今日下达乱命,欲毁我楚国社稷,令尹不尊其令又有何惧?」 「我昭氏不知什么负刍乱命,今日只愿听令尹之命!」 昭原开了这个头,景同和屈茂略微犹豫后也拱手开口。 「景氏愿随令尹进退。」 「屈氏愿听令尹差遣。」 眼见三将表态,项燕紧绷的脸松了一些。 昭原、景同、屈茂三将。 代表着楚国最大,也最有实力的三个贵族世家。 屈、景、昭。 三氏的族兵是当今楚国最为精锐,战斗力最强的部队,有这三人表态支持,项燕便可以做他任何想做的事情。 就在这时,军帐的帘门被捞起来。 一脸得意的监军靳夏走进来。 他昂着下巴,对主座上的项燕叫道:「令尹既已接到大王诏令,不知什么时候回寿春啊?大王怜惜令尹,正要请令尹回都抚慰,可勿要让大王久待啊。」 三将听闻此话,怒容满面。昭原正要开口,却见项燕抬手阻止,只能恨恨闭嘴。 项燕澹澹道:「不劳监军记挂,老夫明日便走,届时大军也会交给监军。」 「善。令尹果真是国家忠臣。」 靳夏嘿嘿一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桉。 他也不久待,转身就往帐外走,一副生怕项燕反悔的模样。 「呸,这靳氏之人果真没有好东西。昔日怀王时,若非其先祖靳尚,受张仪厚赂,通过怀王宠姬为张仪进言,恐怕张仪早就被我楚国杀了,焉能有日后怀王惨事。」 昭原愤愤不平的说着:「令尹,你刚才为何要答应交出大军,有吾等支持,反了他负刍又能怎的,到时候我就先一剑把这靳夏的狗头砍下,以解心头之恨。」 项燕扫视帐中,见景、屈二人同样担忧的望着自己,似乎也要开口劝说。 项燕哼了一声,说道:「杀了靳夏,与负刍决裂?如此一来,此处的数 十万大军可还能支撑?我楚国还有延续的机会吗?」 三将沉默了。 就如项燕说的,如果在平常没有战争,没有外敌入侵的时候,有他们屈景昭三家支持,项燕说反也就反了,带着大军直接回攻寿春,另立新王便是。 但如今都到什么时候了,王翦大军在旁虎视眈眈,赵佗的奇兵已到睢水,随时能掏他们的后路,楚国内部更是缺粮少食,整个国家都已经到了灭亡的时间。 这种时候,还想要搞内斗,这是嫌楚国亡的不够快,还要再推上一把吗? 更别说陈郢的粮食只够他们食用十余天,后方还有最后一批军粮没有送到。 只要他项燕敢抗命,恐怕以那楚王的性格,就敢扣着粮秣不发啊。 到时候别说撑一个月,最多半个月就完蛋了。 「可恶,那负刍怎的如此短视,他如此作为,就是要亡我楚国啊。早知如此,去岁吾等就该联手,将他赶下王位!」昭原神色凄怆,口中不平。 景同咬牙道:「可是就算吾等不与负刍决裂,为了楚国存续继续忍让。但令尹一走,那王翦定然不会放过机会,陈郢之战我军必败,整个楚国还是要亡啊!」 眼见诸将担忧,项燕却哈哈笑起来。 「其实老夫就算留在此处,也挽救不了这楚国倾覆之危啊。王翦老龟非要在此耗死吾等不可,再对峙下去,到了一个月后,我大军粮尽,依旧是惨败的下场。王翦败我大军主力,便可长驱直入,一举渡淮,灭亡我荆楚社稷。」 说到此处,项燕眼中闪过一抹寒光,低语道:「老夫也曾想过种种挽救楚国之法,心有一策,只是迟迟不敢下定决心。今日那负刍逼我,说不得老夫也只能出此下策了,届时楚国虽败,但或许尚能存续苟且。」 听到项燕有救国之策,三将眼中一亮,忙道:「令尹有救国之策,吾等敢请闻之。」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楚国,所保留的力量。 楚国的粮食无法支撑数十万大军。 但如果只有数万兵卒呢? 或许又能撑上一段时间。 至于这陈郢以及上蔡平舆的数十万大军。 甚至是那寿春城中楚王负刍。 都已被项燕舍弃。 他们将会被用来消耗秦军的力量。 甚至是这广大的淮北之地,都将被用来分散秦人的兵力。 「出发!」 项燕低吼,下达出发之令。 驷马战车滚滚而行,五万楚军向着东方行去。 那里,正是睢水的方向。 「项燕,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靳夏眼见军队开始出发,急的叫起来,他转头盯着昭原道:「项燕要带兵去哪里?你们到底是要做什么?」 「做什么?「 昭原看着眼前叫嚣的负刍宠臣,嘴角不由泛起一抹狰狞的笑。 「来人,把这个只知谄媚的祸国女干臣给我拿下!」 「砍了脑袋,送到寿春去。」 第三百三十二章:项燕钓龟 “淮阳以东出现了大量楚军骑兵,驱杀尔等,封锁道路?” 固陵鸿沟一线的秦军大营,主帅军帐中。 上将军王翦坐于上位,看着从前线回来禀报军情的斥候,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秦军虽然筑营垒坚守,打着和项燕消耗到底的策略,但并非就真的一个人都不派出去。 项燕的淮阳大营防范严密,楚军骑兵跑到鸿沟以北巡逻,秦军斥候无法接近,窥探淮阳的情报。 但在淮阳以东和以西,远离楚军大营的地方,防范终归要疏忽一些,经常让秦军的骑兵钻个空子,潜入到附近侦查。 比如之前景同带着残兵从东边过来,就曾被秦军斥候查探到。 就在今日一早,淮阳以东约三十里的大道上,在此处查探情报的秦军斥候发现了大量的楚军骑兵从淮阳方向奔来,在四周巡视封锁。 这些楚军骑兵十分凶悍,一旦发现秦军斥候的踪迹,就是不死不休的追杀。秦军斥候死伤了大半,唯有极少数几人逃出来,将这个重要的消息送到了上将军处。 “上将军,我军与楚人对峙这么久,从未见他们有如此行为,恐怕楚营有变!” 一个裨将军立刻开口。 另一人叫道:“项燕驱赶我军斥候,应是要派兵东进,以我之见,定然是因为赵将军在睢水大败项渠,让项燕恼羞成怒,欲要率兵去睢水找赵将军报仇!” 就在两日前,赵佗在彭城隘路大胜楚军,击破项渠的消息终于从北边睢阳方向,绕道传了过来。 当时那消息在秦军大营中传遍,引起无数惊呼叫好声。 先破十万齐军,又败三万楚军! 赵将军真乃我秦之猛将矣! 上将军王翦在听到这消息的时刻,愣了片刻,接着摇头笑道:“这小子可真是会打胜仗,我大秦有此良将,老夫心安矣。” 如今,楚军出现异动,很难让人不去联想到赵佗在彭城以南打的那场胜仗。 就连羌瘣,这时候也不顾和赵佗之间的矛盾,开口道:“以项燕的精明,恐怕不会因为其子被赵佗击败,就不顾淮阳大局,率军前去复仇。或许是因为赵佗在击破项渠后,南下睢水,欲要袭击楚都。项燕这才无法坐视,派兵前去堵截赵佗!” 羌瘣这话一出,顿时有数人开口附和。 相比于项燕复仇的说法,羌瘣这话更加有逻辑性,也更有说服力。 羌瘣见有人附和,一想到那赵佗已经连立惊世大功,而他却只能呆在大营里踢球,寸功未立,何等羞愧。 他急切道:“上将军,咱们在这儿已经呆了大半年之间,人都快呆傻了。那项燕先时派项渠东去带走了一部分兵力,如今又调兵离开,淮阳防御相比之前定然减弱,正是吾等破敌的好时机啊!末将请命,带部下试攻淮阳,为大军探路!” 王翦没有吭声。 他伸手抚着颌下白须,眼中满是思索之色。 见上将军如此,帐下诸将皆默然等待。 王翦的眼睛眯起来。 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让羌瘣率一部分兵力,去试探淮阳的防御,说不定能从楚军的调动中找到破敌的战机。 另一个选择就是继续稳坐壁垒,不管他楚军如何此调动,秦军都不去管。只需要耗到楚人粮秣用尽,便可收得全功。 而且楚军粮草已快要见底,项燕搞出来的这番动作,怎知不是故意诱惑他王翦出兵,好让楚军在绝境中破敌求生的计谋呢? “既然坐在此处便能拿全功,为何要去和项燕纠缠呢?” “老夫打仗,讲的是一个‘稳’字” “赵佗,相信你也是如此吧。” 王翦的目光望向东方。 以他对赵佗的了解,那小子才不会大冬天的带兵跑去偷袭寿春呢。 这种事情,换成李信还差不多。 所以项燕此番调动必定和赵佗无关,其中或许有诈也说不定。 “管你楚军如何动作,我自岿然不动便是。” “等你粮尽,便一击灭你。” …… 时值季冬,寒风呼啸,大地上铺了一层尚未化去的霜雪。 赵佗身着厚厚的冬衣,站在河畔,前方的睢水已不复夏时波涛澎湃的模样,水流缓慢,河面上还结了一层薄冰。 “斥候说有楚军东来,已经到了蕲邑?” 赵佗眺望睢水对岸,脸上惊疑不定。 自从项渠的三万楚军被他击破后,秦军就南下竹邑附近,重新屯兵于睢水畔。 因为项渠战败,景同带着剩下的楚军残卒西去淮阳,导致睢水以南的楚军几乎被一扫而空,城池的防御陷入十分空虚的境地。 若是赵佗率兵渡河南下,当可一路势如破竹。 但赵佗却没有南下的打算,不仅是因为时值寒冬不宜军争,深入楚地会让他这支军队陷入不利的境地,更主要还是因为赵佗在等待。 他一直在等着淮阳方向的战局变化。 只要楚军粮秣见底,数十万大军必定不战而溃,然后就会被王翦抓住机会,寻机击破。 这样一来,淮北战场的数十万楚军四处溃散,不再有威胁之力,那时候才是他赵佗带兵出击,追亡逐北的时刻。 追杀一群遭受大败,缺粮少食的楚军溃卒,虽然军功算不上很多,但却没有丝毫风险,如此稳妥立功,何乐而不为? 赵佗虽然去岁冒险突袭寿春,穿插楚地上千里而还。但在他的心里,那种玩命般的冒险总是不好的,还是跟王老将军一样,安安稳稳立大功才是正道。 赵佗虽然没有率军渡河,但还是谨慎的将秦军斥候派了不少过河去,甚至秦军斥候的马蹄直抵数十里外的蕲邑附近,查探楚军东向。 就在今早,来自蕲邑附近探查的秦军斥候就带着一个惊人的消息回来。 一支楚军自东边仓皇奔来。 这支楚军大概五六千人,个个丢盔弃甲,神色惊慌。 他们举着楚国屈氏的旗帜,据说是从淮阳战场逃出来的溃兵。 数十万楚军已尽数被王翦击破,余者四处溃散,这五六千人就是跑在最前面的一批! “将军!如今我军在淮阳大胜,这些楚人的败军都跑到蕲邑来了,正该吾等上场,杀他一个片甲不留啊!” 诸将站在赵佗身后,黑臀首先激动的请战。 五六千楚军,如果拿下那可是笔不小的军功,而且看其旗帜,领头的竟是来自楚国的屈氏。 能够统领数千楚军的屈氏贵族,定是条大鱼,要是将这人逮住,顺带拿下这五六千残兵,那还不得大涨功勋啊。 不仅是黑臀,就连涉间、赵广等将领也颇为意动。 他们跟着赵佗驻守在此,不就是在等着淮阳的楚军大败,然后他们好趁机追亡逐北,建功立业吗? 如今时机已到,第一批楚军都跑到这里来,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赵佗没有理他们。 他知道麾下诸将已经心急火燎,恨不得立刻率兵去将蕲邑的那支残兵干掉。 但赵佗心中总感觉不对。 这种不对劲的感觉并不是莫名其妙出现的,而是自有一番逻辑在。 时间! 从秦国伏在楚国的间人传来的情报,以及赵佗所抓获的楚国将领等处获得的信息来看。 楚军的粮草应该还能再支撑一段时间才对。 从淮阳到蕲邑,按正常的行军速度要二十天以上,就算这支溃军跑得快,那得十几天吧。 意思是在十几天前楚军的粮食就耗尽了,然后被王翦击破,让这支溃军一路跑到蕲邑来。 这和赵佗预计的时间对不上,以项燕的老成稳重,定然会采取各种节省粮草的措施,楚军粮尽应该还要再推迟一段时间才合适,怎么会提前这么久? “或许是楚国内部出了问题,互有龃龉。这才被上将军抓住机会,提前击破?” 听闻赵佗的疑惑,钟离眛开口分析。 他来自楚国,很清楚的知道楚国封君众多,哪怕是楚王,也常和下面的大小贵族闹矛盾。特别是当今的楚王负刍得位并不正,楚国内部很容易出问题。 赵佗摇了摇头。 “就算楚国出现问题,那也不可能让淮阳和上蔡的大军撤走,那样就是真正的自寻死路,没人会这么蠢。只要楚国大军不动,上将军就绝不会发动攻击,他会一直等到楚人粮尽。” 就像王翦了解赵佗一样,赵佗也很了解王翦。 那位老将军是越到最后关头,就越沉得住气,特别是在这种灭国大战的时候,不管楚军出现什么情况。 他一定都会拖到楚人粮尽,才会发起最后的总攻,一战而灭国。 在此之前,王翦绝不会出兵。 王翦不出兵,楚人自然不会提前战败。 所以那支溃卒提前这么长时间出现,就让赵佗产生了怀疑。 不正常! “先不动那支蕲邑的楚军。” “派骑兵监视他们的动向,如果真是来自淮阳的溃卒,必定会一路走,一路有人往四方逃跑,到时候抓几个来询问。” “再派一批哨骑去探查蕲邑以西五十里范围。如果楚军真的战败了,必然不会只有这批溃卒来此,后面还会有更多的人才对。” “若有楚军,观其旗帜阵列,看其行动饮食,再寻机抓捕散卒。” “还有我军大营处,广撒游骑岗哨,注意警戒。” 赵佗冷静下令。 众将面面相觑,觉得将军也太谨慎了吧。 黑臀更是郁闷的噘嘴。 但好在,赵佗威信在此,诸将只能恭敬领命,下去进行安排。 眼见诸将散去。 赵佗的目光再次望向睢水对岸。 楚军真的败了? …… 蕲邑以西二十多里的一片开阔地域,营寨连绵不绝,有超过四万的大军驻扎在此处。 远远望去,一片赤甲红冑,十分亮眼。 “老夫竟然还将这赵佗钓不出来了!” 楚国令尹项燕,站在军帐中,目中闪着怒色。 伪装成溃卒作为诱饵前往蕲邑的五千楚军,竟然没有将赵佗从睢水对岸钓出来。 反而从秦军派往四方的大量骑兵来看,那赵佗就算没有察觉到他项燕的布局,也肯定感到了不对劲。 项燕感到不甘。 他的儿子虽是战败之后自刎谢罪,但赵佗绝对脱不了干系。 所以此番项燕率兵东走,就打着顺道用溃兵将赵佗诱出来,进行歼灭,为项渠报仇的主意。 哪知这赵佗竟然和王翦一样,只知道缩首观望,一切以稳妥为上,十分的气人。 “小小年纪,就如此难缠。” 项燕恨声道:“王翦是个老乌龟,这赵佗就是个小乌龟,全都不敢与老夫决战!”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三章:欲效田单 “蕲邑以西有大量楚军骑兵出现,将我军派去的斥候驱逐回来了?” 睢水秦营,当赵佗收到来自斥候的情报时,在惊讶之余,眼中不由闪过一抹庆幸之色。 幸亏他是王翦带出来的,事事求稳。 在发现蕲邑那支溃军出现的时间不对的时候,赵佗心中就出现了怀疑,故而才会派人去西边探寻。 结果也恰恰证明了赵佗的疑虑是对的。 正常情况下,大败之后当有四处乱跑以求活命的溃兵散卒。 但蕲邑以西,不仅没有大量溃卒,反而是全副武装的楚军骑兵在驱杀秦军派出去的斥候,阻挡秦人探寻西边的情况。 所以秦军虽未探出那些楚军骑兵的后方到底有什么,赵佗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欲要用蕲邑的数千人来诱我出兵,待到我军南下,西边的楚军便可扑上来一举将我歼灭在蕲邑。能派出这么多佯兵诱惑,此番楚军主力至少会有两三万人。” “这么多的兵力,他项燕怎么敢派离淮阳啊。为了给项渠复仇,连楚国都不保了?还是说上将军已经被项燕击破,让他可以从容不迫的派兵来寻我复仇?” 赵佗眉头紧皱。 王翦被击破的可能性首先就被他排除,在秦军占据大优势的情况下,王翦不可能会败,所以楚军此番东来必有原因。 “不管了,既然此事有诈,我不上当便是。” “涉间、赵广。睢水沿线多派岗哨,一旦发现敌踪,就燃烟报信。睢水南岸继续多派骑兵探查!” “若是敌军人数过多,便拔营北上,再复昔日项渠之事。” 赵佗眼神微凝,立刻下达军令。 他此番的战术,依旧按照“敌进我退,敌疲我打”来布置。 正面打不过敌人,往彭城退走就是了。 …… 楚军军营,经过一夜的休息,四万多的楚军精锐正在收拾行装,拔营启程。 景同陪着项燕走在营中道路上,开口建议:“令尹,那赵佗太过谨慎,只遣骑兵探查。吾等踪迹恐怕已经外泄,伏击之事无法成功。不如挥兵渡过睢水,将赵佗歼灭于彼处,为项将军复仇。” 景同被赵佗击败两次,心中颇有阴影,如果让他上阵领兵和赵佗交战,他自然不敢。 但此番情况又和之前不同,楚军的人数乃是五万精锐,比赵佗麾下秦军要多一倍以上,领军的又是楚之名将项燕,这一次才是怎么看怎么赢的局面。 在领教过赵佗的厉害后,景同对这个秦国的少年将军非常忌惮,如果有机会在这里将其扼杀,自然是最好不过。 项燕却摇了摇头。 “若是赵佗南下,咬我饵钩,我自当挥兵上前,将他歼于此地。但此子如今谨守睢水,学那王翦稳坐军营,却是不好收拾。我若挥军北上,他恐怕又要像对付吾子一般,反诱我前往彭城。” 说到此处,项燕声音有些无奈起来:“如果不是遭逢亡国之难,我当好好领教这小子的兵招。但如今,却时不在我啊!” “我军离开陈郢已近二十日。彼处失守恐怕也就在这几天了。” 项燕不由回首,望向西边陈郢方向。 隔着数百里的路程,他仿佛能看到那数十万大军屯聚的战场,此刻已是阴云密布,大战一触即发。 他项燕本该在彼处,带着几十万大军与王翦殊死一搏,为楚国寻最后一线生机。 但如今,却因为那弑君篡位的凶徒逼迫,项燕只能舍弃陈郢数十万楚人,率五万大军东走,给楚国另寻一条生路。 “赵佗,癣疥之疾。” “王翦,方为心腹大患。” “我军如果与赵佗在此纠缠过久,等到王翦破陈郢而来,恐怕就算是想走也走不了。既然无法诱杀赵佗,我也懒得理他,当立刻率军东去,沿途收拢精兵粮秣,然后在东边渡过淮水。” “公子启定然已收到我消息,会率江东之师北上,与我在淮阴处汇合。届时我手中这五万精兵,加上公子启的江东之师,就有和秦军再战之力” 项燕侧首看向景同,嘴角边已经带上了一丝笑意。 “子同,吾欲效昔日田单之事。” “若是成功,吾等当有再复淮北,光复楚国的可能!” 没错,项燕此番东退,就是想要效仿昔日田单复齐之事。 他要用陈郢的数十万楚军和寿春负刍手下的两万精锐来和秦军消耗,再用广阔的淮北大地分散秦军的兵力。 最后项燕和熊启再以精兵据守淮南,与秦顽抗,等待复国的机会 昔日五国伐齐,燕人占据齐国七十余城,偌大的齐国近乎覆亡,其形势比之今日的楚国还要严峻和危险。 但最后,乐毅一去。田单就靠着区区一即墨反败为胜,一举收复齐国所有城邑,再造乾坤。 他项燕未尝没有这个可能。 毕竟,王翦老矣。 项燕,却要比王翦年轻十岁! 楚军凭借淮南坚守,如果淮南守不住,那就退守江东。 如果江东守不住,那就退到百越之地。 只要他项燕一直死扛下去,总能将王翦熬死。 你王翦六十多岁的老朽枯木,身处异国他乡,必定会水土不服,又能在这里活多久呢? 王翦一死,项燕便可趁机反攻淮水两岸,一举收复楚国故地。 这一切,并不是没有可能。 田单,已经为他做了一个榜样。 你王翦和我对耗国力,那我项燕就与你对耗寿命便是。 这就是项燕的复国之策! 听完项燕剖析之语,景同惊愕后,亦不由点头赞同。 “令尹高见。” …… 此时,就在赵佗固守睢水,项燕率兵东去的时刻。 秦楚两国数十万大军对峙的淮北战场,也到了最后的决战时刻。 “淮阳楚营连续数日发生混乱?” “已经有楚国贵族带兵离去?” 淮北之地,秦营帅帐。 王翦面露喜色。 虽然因为楚军防备甚严,他无法探听到楚军内部的具体情况,但楚军这几日的种种表现,正是粮秣已经耗尽的征兆啊! 士卒缺粮而不满,贵族失去信心而带兵回到封地。 一切,都表示着楚军的秩序,正在走向崩溃。 “比老夫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一些,不过也差不多了。” 王翦立在帐中,高声下令道:“尔等诸将,广派骑兵,严密监视楚军的动向。” “若是楚人崩溃大退,吾等便挥军南下,追亡逐北!” “若他项燕要拼死一搏,率楚军来袭。我军便严守壁垒,待其一鼓之气耗尽,军阵崩溃之时,再反击破敌,以获全功!” “吾等当随上将军,大破楚军,灭荆人社稷!” 诸将齐齐拱手,神色兴奋无比。 大半年的对耗,终于到了决出胜负的时候了。 …… 此刻,上蔡处的秦军大营。 身为军候的李由,也收到楚军粮尽,即将崩溃。秦军将要大举反攻,一战破敌的命令。 “太好了!” “我李由建功立业,一雪前耻,就在今朝!”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四章:右司马 秦楚对峙淮北战场。 按粮食来算,楚军支撑的时间,本可以更久一些。 但随着楚国令尹项燕违抗楚王之命,选择带兵东走。留守陈郢的楚将昭原更砍了监军靳夏的脑袋,将其送到寿春示威。 在这样的情况下,楚王负刍勃然大怒,认为陈郢楚军反了自己,已经不可信任。 于是,这位楚王竟真的扣留了最后一批粮食,将原本打算送往陈郢战场的粮秣尽数运进寿春城中。 这样一来,陈郢和上蔡的数十万楚军,就提前半个月陷入了缺粮危机。 特别是随着令尹项燕带兵东走,与楚王决裂的消息在底层士兵中流传,更让楚人军心涣散,若非楚将昭原强行压了下来,恐怕楚军早已崩溃。 饶是如此,随着各军的粮仓见底,已经有不少贵族悄悄带着自己族兵部曲,脱离大军,自回封地寻求生路。 底层士卒也出现了逃跑的势头,照这样的情况下去,要不了几天,几十万楚军就会原地崩溃。 故而代理所有事务的楚将昭原,在楚军即将崩溃之际,大飨士卒,并下达了向秦军发动总攻的命令! 在昭原想来,大军若是崩溃,士卒四散溃逃,必被秦人追亡逐北,数十万楚人都将白死。 还不如趁着最后几天有粮食的时候反攻一场,哪怕无法反败为胜,数十万楚军的拼死攻击也能消耗秦人的兵力,为日后令尹反攻淮北,减少阻力。 “右司马,陈郢那边的昭原将军已经下达总攻令,今日便要倾大军而出,攻秦军壁垒,与秦人决一死战!” 亲信将领郑子肃,将来自陈郢的消息送过来。 楚国右司马叶胜,眼中满是阴翳。 “发动总攻,和秦人决一死战?” “昭原这竖子倒是和他兄长昭平一般,颇有血气。只可惜此番败局已定,他如此做法,最终不过是血染疆场罢了。” 叶胜叹了一声,紧接着又咬牙唾骂道:“还是那项燕最为可恶,既与大王翻脸,那就不管寿春便好,为何要趁机带精兵逃走,这是要将吾等作为弃子啊!” 叶胜很生气,他倒不是恨项燕和楚王之间的仇怨。 叶氏乃是昔日叶公沈诸梁之后,亦是楚国鼎鼎有名的贵族世家,他叶胜自然清楚楚国贵族之间,甚至与大王之间的种种龃龉龌龊之事。 他不怪项燕和负刍翻脸,因为这个楚王负刍确实不是个东西。 叶胜生气的是,项燕带兵东走居然不告诉自己。 逃跑都不带他,属实是将他右司马叶胜变成一个消耗秦军的弃子。 这让叶胜十分恼怒。 如今,到了最后决战的时候,叶胜一点都提不起精神。 此战必败! 一个不慎,更有性命之危。 “子肃,你且休憩本部一万精兵,准备好相应粮秣。待到我下令诸将发起进攻,与那杨端和部的秦军厮杀时,你我便率这一万精锐撤离。” 叶胜转头望向东方,低语道:“你项燕都跑了,凭什么我叶胜要留在此处和秦军拼命?我也跟着跑便是,我有一万精兵,若是一心逃跑,谁能阻我?” …… “楚军已经发动攻击,各部坚守壁垒,待到楚人气竭,便是吾等反击,一举破敌的时候!” 当杨端和将军的命令在上蔡诸营中传达时,屯在此处的十五万秦军,个个喜悦无比。 在各级秦将秦吏的宣传下,这十五万秦卒都清楚的知道,这一次楚人的攻击不过是临死前的最后反扑,只要他们扛过去,便能稳赢此战。 “我军有高垒厚墙,楚军半年都拿吾等没有办法,此番反扑必定徒劳。等到他们粮尽气竭,便是吾等追亡逐北,获取功勋的时刻。” 营帐中,军候李由神采奕奕,他在这上蔡之地,等了整整半年,如今终于等到了这让他一雪前耻,建立惊世功勋的时刻。 “共敖,此番楚军攻垒之战,你部五百精锐勿要参战,给我养足精神,让二三子吃饱喝足。等到楚军气竭,我军反击之际,尔等部下五百壮士,我当有大用!” 李由神采飞扬,一双眼睛都在发亮。 “不管军候有何命令,共敖皆当全力以赴!” 一个年轻将领立刻拱手领命,说话的声音十分响亮。 李由满意的点点头。 共敖。 来自南郡共氏的年轻人,位居军中五百主之职,在球场上十分勇猛,颇有一股豪锐之气。 这让李由十分欣赏,一番收服后,将其引为心腹。 李由让共敖率领着麾下最精锐的五百士卒,由自己直接进行领导,是他的王牌部队。 眼见共敖领命退下后,李由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他一雪前耻,扬名立万的机会来了! 这一次楚军反扑失败,结果不用多说,肯定是以溃败收场。 到时候,秦军诸部追亡逐北,一路斩杀俘虏楚卒,以获取军功。他李由自然也要参与其中。 只是,对于普通的功勋,李由是瞧不上的。 “只有那右司马叶胜,才是我李由的目标!” “楚军战败,上蔡处十余万溃兵四散奔逃,毫无战斗力。我料那右司马叶胜见势不妙,定当仓皇东蹿,哪怕其麾下尚有士卒护卫,大败之下,这些楚人也肯定毫无战心。我到时候携此战大胜之威,一路追杀,楚军安能与我为敌?” “此番追亡逐北,我必擒杀右司马叶胜而还!” 想到此处,李由越发激动起来。 他这时候,也不去想什么背水一战的事情了,如今秦军胜势已显,没有必要玩那种花样。 李由只需乘胜追击,便可立下大功。 赵佗大破齐军,擒获了齐国大司马的事情一直梗在李由心头。 所以这一次,他李由一定要把楚国右司马抓住。 这样一来,不仅“李跑跑”之名可以洗刷干净,想必大王也会重新宠爱于他吧? …… 隆隆战鼓声中,上蔡军营的楚军出动了。 此地十五万楚军,共有七万战卒发动攻击,他们推动攻城器械,拿着剑戟矛铍,向着秦军营垒开始冲锋。 从空中看下来,满眼红盔赤甲,像是一波又一波的红色浪潮,不停的向着秦军营垒进行冲击。 只是,在秦将杨端和的指挥下,此处秦军岿然不动,如同坚硬的礁石,赤潮虽然猛烈,却始终无法将这黑色的石头撼动。 最开始的冲击是最猛烈的,濒临亡国之际,楚军中自然不会缺少热血壮士,他们愿意为国死难。作为敢死之士,攻垒时非常强劲,对秦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但这些热血壮士死后,楚军的攻击就开始一轮不如一轮,等到下午时分,数万楚军依旧无法撼动秦军营垒。 楚卒们开始气竭力衰。 各级楚将这时候也收到了他们的主将,右司马叶胜抛下他们,率兵东逃的消息。 主将都逃了,谁还当傻子一样的去和秦军拼命啊。 数万楚军战卒,四散奔逃。 军营中的数万辅卒民夫,也撒开双腿,各自亡命。 十余万楚国大军,彻底崩溃了。 “楚军已败,我军大胜!” “诸军出垒,追亡逐北。” “二三子,立功拜爵,就在今朝!” 秦将杨端和意气风发,站在将台上,下达追杀楚军之令。 “立功拜爵,就在今朝!” 在那无数激动的呼声中,李由亦是双拳紧握,激动的发颤。 他转头,下达军令。 “共敖,立刻率你部精锐出击!我自领大军跟在你身后!” “我要那楚国右司马!” 周末两天要忙一点,周一开始加更! 感谢书友起开我很火页、孤王帝释天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支持! 第三百三十五章:天佑吾也 “哪里来的疯狗,竟然死死咬在我身后!” 上蔡以南五十里的汝水之畔。 一支近万人的楚军正在这里休憩。 楚国右司马叶胜十分恼怒,一想到紧紧吊在自己身后的那支秦军,他就感觉脑袋疼。 此番昭原下令对秦军发动的绝境反击,在叶胜看来是必死之局。他这个右司马自然是不愿殉葬的,便提前准备了一万精兵。在麾下诸将向杨端和部的秦军发动攻击的时候,他趁机带兵脱身,好逃掉性命。 叶胜原本是想要率军东走,从下蔡处渡淮,前往寿春。 但麾下大将郑子肃劝他说,虽然东边的平舆、寝丘一线离陈郢战场还有一段距离,中间更有项城抵挡,王翦的秦军击破昭原后不一定能南下将他堵住。 但更东边可是还有一支秦将赵佗的部队啊。 万一那赵佗正好率兵西来,欲和王翦夹击楚军,岂不是正好撞上了?或者说赵佗正要率兵奇袭楚都,也是刚好要去下蔡,很容易和叶胜对上。故而此路不安全,不如南下。 叶胜一听,这道理也对。 秦将赵佗的名声太响亮了,他可不想给对方增添战绩功勋。 叶胜便干脆率兵沿汝水南下,同时遣骑兵先走,让汝水中游的新蔡城为他准备好船只。叶胜要从汝水与淮水的交汇处渡淮,进入淮南之地,这样就可将秦军远远甩掉,不再有危险。 这支楚军利用袍泽发起总攻拖延秦军的时间,沿着汝水走了二十多里的路程,在汝水畔扎营过夜。 没想到第二天,天还没亮,他们就发现后方出现了秦军骑兵的身影。有一支秦军竟然昼夜兼程,追了上来。 这消息吓得叶胜当场炸毛,他也顾不得回头迎击,连忙率领这一万人拔营启程,向南方惊慌逃去。 叶胜手下虽说是仔细挑选出来的精兵,但随着正面战场的大崩溃,军心也同样出现溃散的趋势,特别是当知道后方有秦军追击的时候,这支万人大军便不可抑制的出现了逃兵现象。 毕竟是个人都知道秦军的目标肯定是他们的右司马,跟着右司马虽然有粮吃,同样也是危机重重,还不如单独逃走保命。 楚军一路南下,途中就不停的有人寻找机会逃走,哪怕是逮住逃兵砍了脑袋也无法抑制这种现象。 短短五十里的距离,一万楚军竟然跑了近千人。 “右司马,我军军心已经不稳。照这样下去,等我军抵达新蔡的时候,军中恐怕要跑一半人以上。届时后方尾随的秦军扑上来,便可轻易将我军击溃。” “依末将之见,还不如趁着此时我军兵力尚在,挥师与敌一战。将这支秦军击破,如此便可振奋军心,等士卒安稳下来,就不会再逃了!” 大将郑子肃开口建议:“根据我方骑兵的查探,后方追来的秦军大概在五千人左右,按秦人编制应是一个曲,由一个军候率领。我军如今尚有人数九千余,如果鼓动军心,定有胜机!” 叶胜能高居楚国右司马一职,自然也是通兵法的,知道郑子肃说的在理。 略微犹豫后,叶胜恨声道:“既然这支秦军不愿放过吾等,那就只能这样了。子肃,你让士卒们饱餐一顿,然后吾等便回军与这些可恶的秦人决一死战!” …… “军候,根据抓来的楚军逃卒说。右司马麾下一万人,意欲沿着汝水南逃,前往新蔡。不过我军尾随在后,这一万楚军已有崩溃之势,沿途不停有逃兵出现,照这样的情况下去,待到楚军抵达新蔡时,楚军人数定会大减,届时军候再挥兵攻击,定当一举破敌,擒获楚国右司马而还!” 共敖站在帐中,汇报他们抓获的楚军逃兵交代的情报。 “我军吊在楚人后方,不需要攻击,便可吓得楚军自行崩溃。军候之术,正合兵法所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吾等佩服!” “然也,军候此番若是擒获了楚国右司马,那可是大功一件啊,至少能升一爵!” “一爵?右司马叶胜可是十几万楚军的主将,如果军候将他擒获,一爵会不会太少了?我看军候至少能升两级爵位!” 军帐中,几个二五百主立刻一顿马屁拍上去。 “够了。尔等勿要谄媚于我,乱我心神。那右司马手下尚有近万锐卒,岂是好对付的,万不可掉以轻心!” 李由瞪了麾下诸将一眼。 他语气严肃,但眼角却弯出了笑意,心中更是乐开了怀。 李由赌对了。 他很早就瞄上了右司马,在秦军出垒发动全面反攻的时候,便让共敖带兵擒获楚人溃兵,探得右司马叶胜的逃跑方向,一路紧追不舍,昼夜兼程下才赶了上来。 右司马身侧有一万士卒护卫,比李由兵力多,故而他不敢上前进攻,便采用尾随的方式,一路吊在楚军后面,以寻找战机。 没想到这样一来反吓破了楚人军心,让楚军一路出现逃兵,这对李由来说可真是个好机会啊! “一雪前耻,就在今朝!” 李由紧紧握拳,心中充满激动。 但很快,他又想到一事,面色阴冷下来,开口问道:“跟在吾等后面的任嚣部,如今已到何处?” 一个二五百主立刻拱手回报:“禀军候。据骑兵回报,任军候部,如今离我军尚有二十里路程。” “嗯。” 李由微微颔首,紧绷的脸舒开了一些。 任嚣。 一曲军候,公乘爵位,曾随屠睢镇守荥阳。 王翦率六十万大军伐楚,屠睢被调到东郡主持军事,任嚣则南下任将,于杨端和军中任一军候职务,不管是爵位还是职务都和他李由平级。 此番秦军出垒反攻,不只是李由瞄上了楚国右司马这个大功,还有另外两曲人马也循着味道跟了上来,其中一曲便是这任嚣麾下的人马。 不过因为李由早有准备,行动最快的缘故。另外两曲人马都远远落在了后面,远不如他李由和右司马离的近。 “那任嚣据说和赵佗关系不错,想来是要为了赵佗和我相争?只可惜啊,天佑我李由,你任嚣只能跟在我后面踩马屎。” “等我击溃楚军,抓了楚国右司马,到时候便给你留一些残兵溃卒,让伱去追。也算给他赵佗一个面子了,呵呵呵……” 李由嘴角微翘,他在赵佗面前屡屡吃瘪,心中自是抑郁。 如今虽然还无法和赵佗相比,但若能找机会压制一下对方的好友,那心里还是很爽快的。 “此番我若大胜,擒右司马而归,父亲定然会高兴吧。还有公主,她若知道我立下如此大功,不知又会是什么表情,呵。” 就在李由心中畅想,未来擒获楚国右司马,他定要回到咸阳威风炫耀的时候。 半个时辰后,他却突然收到紧急军情。 “什么,楚军转向,欲要进攻我军?” 李由脸色一变,他可是准备一路将楚军拖垮,等到楚军人数逃掉大半,再发起总攻的,怎么右司马如此着急,就要回头和他决战了。 “军候,楚军军心不稳,士卒不停溃走,那右司马定然是想趁着人数尚多时,与我军决战,好获取优势。” “依末将之见,我军当避其锋芒,退避三舍,楚军绝对拖不过吾等,等到其士气衰竭,就会出现更大的崩溃,届时军候再挥军杀上来,定然能一战破敌!” 共敖立刻建言献策,他出身南郡共氏,祖上也是勋贵世家,看过一些兵法书策,说的话颇有见识。 李由微微颔首,共敖所说确是好策,楚军回师,他直接避开便是,只是…… 李由想到紧追在他们后方的任嚣和另一曲秦军。 两支秦军离此只有二十里左右,若是楚军回师,李由后撤,双方距离必定拉近。等到楚军扛不住崩溃的时候,说不定跑的最快的任嚣部就追了上来。 到时候击破右司马大军的功劳可就不是他李由独占,甚至连右司马也不一定会落在他的手上。 若是不能击破楚军,独获擒拿右司马的大功,那此番追击还有什么意思? 他李由又如何能一雪前耻? 就在这犹豫间,李由心中一动。 因为秦军全面占据优势,而被他压制下去的某个念头,突然又冒了出来。 李由突然激动起来,他径直起身,不顾众将神色,奔出帐外。 寒风中,李由看到,在秦军西侧,一条大河正在缓缓向着南方流淌。 汝水。 “此处,不正是我李由背水为阵,建立惊世大功的地方吗?” “哈哈哈哈,真乃天佑吾也!” 感谢书友卮酒何辞一再传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六章:越之丑女 「楚人军心已溃,只要我军能在此处坚守片刻,他们必定会自行崩溃。届时我军便可发动反击,将他们一举击败,立下大功!」 面对麾下二五百主们惊愕的神色,李由却十分有信心。 他有自信的理由。 首先对面这支楚军是败兵,别看他们人数多,但其自身的军心是不稳的。 秦军吊在他们后面,都还没动手,就将这支楚军吓得出现了崩溃趋势,一路走一路出现逃兵。 光是尾随在后就有这般战绩,那若是真打起来,这些楚人还不得四散奔逃,哪能打的过他李由麾下五千锐卒啊。 除却楚军的不堪外,李由对于自己麾下的五千人也充满了信心。 首先他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对麾下五千人可谓是要吃给吃,要穿给穿,自掏腰包,为他们增衣添鞋,还常常慰问,亲近之情溢于言表。 且之前他借着「李跑跑」之事,斩杀了不少长舌诋毁之辈,让麾下兵卒也见识到了自己的威严。 如此恩威并施,谁人不服? 这样的情况下,麾下五千士卒还不得对自己效命,拼死作战啊! 「看来是太一……是昊天要让我李由扬名于此。他赵佗昔日在泗水畔背水为阵大破楚国左司马昭平,我李由今日也将在这汝水畔背水一战,灭他楚国右司马叶胜!」 「赵佗当初没有抓住左司马,那我李由如果能在这一战中将右司马擒获,岂不是又要胜他赵佗一筹?」 想到此处,李由就感觉心跳加速,就连麾下大将共敖的劝谏也不听了。 「此番大战我定能破敌取胜,尔等莫要再说。共敖,我会再调拨五百兵马予你,再带上你原本的五百精锐,如此便是一千人。」 「你带这一千人从东侧离开,绕到楚军背后伏上,在我大军和楚人鏖战正酣时,你再突然率军突袭楚人,如此一来,此战必胜。」 听到李由这话,其他几个二五百主也反应过来。 「李军候竟是要背汝水而战,效昔日赵将军泗水大胜。」 「原来如此,看来我军此战必胜!」 李由虽然不爽属下将他拿来和赵佗对比,但如今见麾下几个二五百主听闻赵佗背水一战之名,皆充满了信心,他只好将不满压了下来。 李由心中暗道:「赵佗的背水一战?呵,我将表现的比他更优秀。」 共敖心中尚感觉不妥,觉得背水一战名头这么大,楚军会没有防备吗? 但见军候和众同僚皆是信心满面,他也不好多说,只能领命下去,点齐一千人马往东走,要寻路绕到楚军后方。 …… 楚军比想象中来的还要快,就在李由率军退到一处河畔空地,刚让人将军中十多辆战车横放作为障碍的时候,楚军便已经赶到。 「这些秦人是在做什么,竟然不跑?」 战车上,右司马叶胜眺望远处汝水畔的秦军军阵,眉头紧皱。 在发动攻击前的军议中,他们预设秦军面对楚军突然回师,很有可能会选择撤退以拖垮楚军,他们甚至还为此做出了好几套应对计划。 哪知道真等到楚军回师,这支秦军居然不跑了,反而临水布阵,这一举动超出了右司马的预料,让他略感措手不及。 这时候,楚军九千余士卒在各级楚将的指挥下已经布好了军阵。 楚军的阵型呈环形,将河畔的秦军包围起来。 「看来这秦将是想背水为阵,效彷昔日赵佗的泗水之战。」 郑子肃看了一眼,神情凝重的开口。 右司马仔细一看,对方还真是背靠汝水,前阻战车,妥妥一 个背水为阵的架势。 「若是背水为阵,那这支秦军必然会埋伏奇兵在吾等身后。我看看他们的人数……奇兵应是千人左右,等到我军和此处秦军交战时,就会从后方杀过来,突袭我军,以求取胜。」 右司马叶胜低语一声,紧接着,他抬手指着远处汝水畔的数千黑甲秦卒,哈哈笑起来:「不知对面秦将是何许人也?莫不是个呆子!」 「昔日赵佗背水一战,一来是靠后无退路,激发士卒死战之志。二来则是靠的那支埋伏的奇兵,打了昭平一个措手不及,被其冲阵夺旗,才会导致我楚军大败。如今我既然知道他后面埋有奇兵,又岂会上这种当?」 「背水一战能胜昭平,却对我叶胜无用!」 右司马笑完,立刻下令道:「兵法所云围师遗阙。传令下去,将北边空出来,给那些秦军一条逃生的路,免得他们没有退路,与我军拼死作战。」 「子肃,你再遣两千人于我军后方布成战阵,并广派骑兵四处侦查那支秦军奇兵的踪迹。」 「至于眼前这数千秦军,就先用我军的弓弩射他们一番,待到箭失射完,再进行勐攻!」 「唯!」 郑子肃拱手应诺,领命下去布置。 很快,楚军阵型开始进行调动,大批楚军弓弩手出阵,架好强弓劲弩,对着秦军便是一阵射击。 「给我射回去!」 秦军阵中,李由亦下令秦军射手反击。 他们人数虽然比楚军少,但有十多辆战车作为屏障,双方对射,并不会落于下风。 只是,李由的目光不由往北望去。 楚军原本布置在北边的士卒竟然全都往中部移动,将秦军以北的路段全部空了出来。 这样一来,秦军若是战事失利,士卒们大可往北边跑,根本不需死战到底。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的那场上蔡大战,也是依靠坚硬的壁垒抵挡楚军的临死反扑,并没有让他们得到多少锻炼。 这样缺少战争经验的军队,在汝水之畔与兵力比自己还多的楚军一交战,顿时就有些支撑不住。 一个时辰下来,秦军伤亡甚重,甚至连挡在前面的车阵都被楚军攻破了好几个缺口。 剩下的三千余南郡士卒的脸上,已经有恐惧之色浮现。 「坚持住!我军还有奇兵,只待我军奇兵出击,楚军必定溃败!」 「二三子,都给我坚持住,此战得胜!我定不会亏待尔等!」 「谁若敢逃,斩首示众,祸连家人!」 李由大喊出声,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汗水。 形势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危急,如今想要胜利,只能依靠共敖那一千奇兵了。 在李由的呼喊下,这剩下的三千多秦卒军心略稳了一些。 一方面,是军法严苛,一旦战场逃跑,是要受到严重惩罚的。 另一方面,则是李军候说的,他们尚有奇兵在,只要奇兵出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共敖,我的奇兵在哪里!」 就在李由和众秦卒翘首相待,渴望奇兵出击,大破楚军的时候。 共敖率领的一千奇兵来了,他们绕路自楚军的后方出现,向着楚国右司马大纛所在的位置发起冲锋。 但很快,随着楚军哨骑的报告,早有准备的两千楚军立刻迎了上来。 共敖的手下皆是精锐,但一千对两千,在这样的数量差距下,再加上楚军也是有备相待,他们根本无法突破楚军的拦截,别说是冲阵夺旗了,甚至还有被楚军击溃的风险。 「就这点本事?」 右司马叶胜见秦军奇兵被挡了下来,不由冷笑一声。 「来人,向那汝水的秦军宣告,就说他们的奇兵已被吾等击破,若想活命,那就往北边逃吧。我军仁义,逃者不追!」 右司马嘴角微翘,下达命令。 他并不准备歼灭此处的秦军,因为北面很可能还有秦军主力正在赶来的路上。若是强行歼灭,那不仅楚军伤亡会很重,在秦军拼死搏命下还会耽误很多时间。 他只需要将这支秦军击破,让秦军无法纠缠就够了。 当楚军中挑选出来的士卒操着一口秦语,大喊秦军奇兵被楚军击破的消息时。 汝水畔的三千多秦卒彻底崩溃了。 他们根本就没有拼死之心,撑到如今全靠着军法约束,再加上希冀奇兵破敌。 如今奇兵既然败了,打下去便是徒自死亡的结局。 更别说他们的军候,可是有「李跑跑」的称号,有曾经抛下士卒独自逃命的战绩。 故而不少秦卒目光皆悄悄瞥向自家军候,生怕他抛弃自己,独自逃生。 在这样的情况下,终于有人撑不住了,转身向着没有楚军把守的北方跑去。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见到有一人带头逃跑后,剩下的秦军哪还会去和楚人血战,一个个的全撒开双腿,往北奔去。 「我的大军,我的背水一战啊……」 李由愣愣的看着这一幕,面如死灰,双眼已经失去了神采。 这明明是他一雪前耻,塑造辉煌的一战,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他李由这一次,根本就没想过逃跑啊! 我不是李跑跑啊! 「军候,我军大势已去。吾等护送军候速走,勿要落入楚人手中。」 一个黑脸短兵百将神色焦急,也不等李由点头,便带着短兵将李军候护送着往北方而去。 远处,右司马在战车上眺望此幕,对左右笑道:「吾曾听闻古时,越有丑女,见西施病心而顰,此女便学西施模样,捧心而顰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走。」 「如今来看,这对面的秦将亦是那越之丑女矣。」 「此人欲效赵佗背水为阵,却不知兵家变通,反倒为天下笑矣!」 这时候眼见秦军溃逃,楚军士卒也不追击,有楚将把这话传了下去,数千士卒大喊嘲笑道:「秦将如越女效颦,自取其辱!」 这时候李由还未跑远,能听到后方传来的嘲笑声。 楚人虽是以楚语叫喊,但李由本就是上蔡楚人,自然听得懂话中意思。而且他也知道那越女效颦的典故,如今见楚人竟然将自己比作效彷西施的越之丑女,顿时气的李由满脸涨红。 「可恶啊,凭什么赵佗是西施,我是丑女!」 李由气急攻心,大喊一声,竟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汝水战场以北十里左右的地方。 正有一支军容严整的秦军正在南下。 「李由部被楚军围攻,在汝水岸边布阵相待?」 任嚣接到斥候禀报,满脸惊讶。 面对楚军回师攻击,李由正确的做法不应该是带兵后撤,以拖垮楚人吗? 怎么反倒在原地和楚军交战了。 「莫非是李由欲拖住楚人,等待我部上前,一起攻破楚军,擒获楚国右司马吗?」 「李军候竟有如此分功之心,好人啊!」 任嚣大喜,传令下去,命士卒加速行军,以接应李由部。 「吾等建功立业,正在今朝!」 第三百三十七章:兵临楚都 “楚军大败,上将军已克淮阳。” “大批楚军溃卒正在向蕲邑方向逃来。” 赵佗派到西边的斥候回来了,并且带回了主战场秦军大胜的消息。 此时已到春初,随着寒冬渐去,春意开始在这片大地上蔓延,虽然还有冷意沁人,但已是一日好过一日。 “终于来了,这个时间才对嘛。” 赵佗的脸上出现了笑意。 之前一支楚军伪装成溃兵的模样,意欲将他诱到蕲邑进行围杀。 幸亏赵佗察觉到对方来临的时间不对,没有轻举妄动,派了骑兵四处查探,果真发现异样。 经过斥候一探,发现那支楚军的人数足有四五万人之多。且其士卒皆是全副武装,行走间军容齐整,一看就不是杂牌部队。 楚军知道踪迹泄露,就不再伪装,径直东走。 在这样的情况下,赵佗更是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准备只要对方北上睢水,他就立刻带兵退往彭城。好在那数万楚军没有渡睢水强攻的意思,在蕲邑停留后便往东离去。 赵佗不知道这数万楚军东去的目的是什么,但他也不敢追击,一来是敌方人数太多。二来则是通过楚军的旗帜判断,对面的楚将极有可能就是楚国令尹项燕。 “淮阳战场发生了什么事情,项燕为什么会抛下几十万楚军,只带数万人东走?” 赵佗心中疑惑。 但谨慎下,他还是选择据营而守,只派了骑兵去探查西边的情况。 赵佗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尾随在楚军身后。项燕可是个沙场老将,能设计用溃兵诱杀秦军,怎知不会佯装东走,实则在后方埋下伏兵,专门伏杀他。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快二十天过去了,冬去春来,秦楚之战决出胜负的消息也传来了。 “这两日,相邑也被睢阳方面的友军拿下。吾等后路无忧,我当率诸君南下,直取下蔡,从彼处过淮水,兵临楚都寿春!” 大帐军议中,赵佗满脸豪情的宣布了接下来作战计划。 他瞧不上那些四处奔逃的楚军溃卒,此番南下,目标是直捣楚都,干一票大的。 军帐中,诸将兴奋无比。 黑臀更是高呼大笑:“听说那楚王下令用百金悬赏,要活捉我黑臀。如今乃公亲自到寿春去,不知他能把那百金悬赏给我不?” “哈哈哈,那就得看你愿不愿意把屁股给楚王用竹子捅了,我听说那楚王可是说过要用一千根竹子捅你的。” 白荣满脸戏谑,诸将也跟着大笑。 秦军军心可用,赵佗不再迟疑,留下一部分士卒守卫沿途城池,他带着两万五千人渡过睢水南下。 值得一说的是,赵佗的兵力得到了来自东郡的五千人补充。 原因是因为郦食其出使齐国,获得了重大突破,让东郡不再需要一万人驻守,可以派出一半南下支援赵将军。 在甄城之战的威慑下,秦军归还甄城和释放数千俘虏的诱惑下,再加上郦食其口才确实了得,齐王建和齐相田假当场被其说服,决定归顺秦国,并与那些四国之人公开决裂。 为表诚意,齐王建和齐相田假派遣军队围剿尚在齐国的三晋和燕国之人。 田假还发动舆论,将齐军战败的锅扣在了四国之人头上,让许多齐人也对四国之人产生恶感,加入围剿中。 “我十万齐军怎么可能会败的那么惨,一定是你们四国之人害得!要不是你们刺杀,秦军就不会夜袭,不夜袭,堂堂正正作战,我们齐国大军就不可能输的那么惨!” 这样的情况下,使得四国之人在齐国成了过街老鼠,被杀伤甚众,齐军甚至还抓获了一些大人物。 剩下的四国之人要不是在齐国隐姓埋名,要不就是往代地和楚国逃窜,短时间内无法再搅动天下形势。 所以赵佗彻底没有了后顾之忧,立刻带大军渡过睢水,先取蕲邑。 蕲公听闻秦军南下,早已吓得心惊胆颤,但一想到去岁他的儿子斗元被秦军所抓,一定没了性命,故而决意反抗到底,为楚国殉葬。 “秦王仁德,并未杀戮公之爱子,只是贬为隶臣,尚有性命留存。若公举城投降,赵将军必以此功回报咸阳,为公之爱子赎取,让公父子团聚,岂不美哉?” 当秦军派来的使者说出这番话时,蕲公立刻就长舒了一口气。 死守城池,被秦军杀戮枭首,儿子永做隶臣,日日受苦。 开城投降,父子团聚。 两种结果,选哪一个还用思考吗? 蕲邑不战而降,省去了赵佗一番攻城损耗,在蕲邑补充好粮秣后,赵佗又挥师向西南方向进军。 一路所过,他们遇到了大量的楚军溃卒。 这些楚军溃卒,有的来自淮阳战场,有的是从项城、胡邑,甚至还有平舆、寝丘逃来的人,他们还带来了一个个最新的消息。 楚军大败,楚将昭原战败自刎。 秦将冯无择已破苦邑。 秦将羌瘣已破项城。 秦将杨端和大军已拿下寝丘。 秦军上蔡大捷,偏师在汝水畔擒获楚国右司马叶胜。 …… 一个个的好消息,让赵佗麾下两万五千士卒全都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秦楚之战,大局已定。 秦军接下来打的都将是胜仗,全是顺风仗! 没有丝毫危险,哪怕是平日再怯懦的人也变得全身都是勇气。 这可是白捡的功勋,谁不高兴! 十余日后,这支秦军抵达下蔡以北。 因为淮阳和上蔡处的秦军主力需要追杀楚国溃军,查点斩获,以及一路攻克楚国的城邑,其行军速度比之赵佗部还要慢上一些。 赵佗所部,竟是第一支抵达下蔡附近的秦军。 “去年,李将军就败于此地啊。” 赵佗站在战车上,看着四周的宽阔平地,若是仔细查看,甚至还能看到荒草丛中有掉落的箭矢和折断的武器,赵佗不由心生感叹。 去年李信伐楚,自率三万关中精锐绕袭楚都寿春,最终却因为内贼熊启的出卖,让李信在此被楚将项燕堵住,最终一场大战,秦军惨败,止步于这下蔡城外的原野中。 那一战是秦国的耻辱,是秦人心中的痛。 如今,秦军再次兵临下蔡,形势却和去年大不相同。 赵佗回首,看着身后一列列威武雄壮的黑甲大军。 以及西边和北边,尚未见到,却正在不断赶来的数十万秦国大军。 这一次,秦军不再是奇袭绕路,而是正面击溃了楚国的大军,堂堂正正的率兵而来。 他们要以绝对的优势覆灭楚国。 在这样的情况下,下蔡的楚军不战而溃,让秦军轻易就拿下了这个渡过淮水的重要城市。 赵佗站在淮水之畔,眺望水雾缭绕的南岸,口中低语:“我回来了。” “这一次,李将军的遗憾,由我来为他完成。” “楚国必亡!” …… 淮水以南,楚都寿春。 楚王负刍已接到了下蔡失守,秦军兵临淮水的消息,特别是根据探马所报,那秦将的旗帜让楚王感到颤栗。 “赵佗?” 第三百三十八章:大司命 寿春城。 北临淮水,南接芍陂,土地肥沃,气候宜人,乃是一座淮南大城。 楚考烈王二十二年,楚国自淮北迁都于此,至今已过去了十余年。 在此期间,楚国凭借广阔的淮北之地与敌对抗,让楚王和国中的贵人在这淮南丰饶之土享乐安居。整日痛饮美酒,左拥右抱,日子何其美哉乐哉。 直到去岁,一支从西边以竹筏偷渡淮水的秦军,给此城的数万楚人平民和城中的楚国贵人带来了一个巨大的惊吓。 寿春的楚人忘不了,去年发生的骇人一幕。 淝水之畔,冬天的薄雾缭绕。 就在他们站在城外,翘首期待押送着秦人俘虏的楚军归来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丢盔弃甲,满脸恐惧的往回奔逃的楚军士卒。 溃兵后,则是满脸嗜血的黑甲秦军。 秦人凶恶无比,不仅杀败了他们的军队,还在寿春城前耀武耀威,甚至对着他们的大王露出黑黝黝的屁股进行羞辱。 如此做法,真乃奇耻大辱。 但没想到那只是耻辱的开始,这支秦军接下来千里转进,过钟离渡淮水,攻蕲邑下符离,穿彭城而至丰沛,最终在泗水之畔,一战击破楚国左司马的一万大军,打下一场以少胜多的经典战役。 那一战是秦国的辉煌与荣耀,但对楚人来说,却是一种深深的耻辱。 赵佗。 那支秦军主将的名字,从此深深的印进了寿春数万楚人的心中。 如今,他回来了。 那个名为赵佗的男人,带着更加庞大的军队,携带着甄城大破十万齐军,彭城攻灭三万楚军的辉煌战绩来了。 “真的是赵佗吗?就是那个泗水大胜的赵佗?” “就是他,听说他已经拿下了下蔡,正在渡过淮水。” “太一在上,若真是赵佗,这一次死定了。” 随着城中楚人的交谈讨论,传递着最新的消息。 恐惧,在这座楚国的都城中不断蔓延。 “我回来了!” 与此同时,一支黑甲大军刚刚渡过宽阔的淮水,踏上这片楚国最紧要最核心的土地。 赵佗下了船,眺望四周景象,不由感慨万千。 特别是当看到远处,笼罩在一层白雾中的八山时,他的神情怪异起来,忍不住想起去年的事情。 蔡武见到这一幕,立刻满脸堆笑道:“赵将军用兵如神,小人曾听闻将军上一次兵临寿春,曾在八山上以树枝藤蔓扎做兵人,吓得负刍日夜不敢安眠,更不敢派人上山查探。将军此举可真是将兵法中的攻心之道运用到了极致,吾等小人十分佩服。” 赵佗生出一抹兴趣,笑道:“负刍竟如此胆怯乎,区区木人,就能吓得他不敢安睡?” 蔡武谄媚道:“非是那木人之力,实乃将军之威矣。我在相邑时听闻过往行商聊到此事,说是寿春附近,至今尚有民谚流传。” “说赵将军过后,八山之上,草木皆兵!” “草木皆兵?” 赵佗怔了怔,接着哑然一笑。 见赵佗笑了,蔡武也跟着傻笑起来。 他作为昔日统率五千相邑士卒的楚将,跟随项渠追击秦军,在隘路一战中惨遭大败。 项渠和景同一口气跑了,蔡武却运气不好,被秦人俘虏。 好在他盔甲够亮,职位和爵位够高,不会像普通楚卒一般被秦人砍掉脑袋换做军功。 蔡武是个聪明人,顺势一个投降,就被赵将军当做千金买马骨的榜样竖了起来,摇身一变,就成了秦军的“招降大使”,之前去蕲邑说服蕲公打开城门投降的,自然也是这位蔡将军。 蔡武在傻笑中,目光却望向远处云雾中的那座高大城池。 “快灭亡吧,只要楚国覆灭了,就无人再说我蔡武投秦之事。” “为赵将军带路,或许我还能换点功勋,在秦国得些许富贵?” 一个时辰后,秦军渡完了淮水,除去留在下蔡守卫的三千秦卒外,踏上淮南的秦军总共有两万两千人。 “赵广,留两千人在此岸边扎营,接应我军补给军粮和后续友军。” “剩下的士卒立刻整队前行,兵进寿春,在城外开阔地带扎营立寨!” 赵佗从容下达军令。 这一次他们并非孤军深入,在上将军淮阳大胜,秦军一路南下,击破项城,甚至胡邑之后,通往淮水两岸的水道粮运就彻底被打通了。 秦军的粮食补给可以从荥阳装载上船,一路顺鸿沟南下,在项城处进入颍水,然后继续顺颍水南下,汇入淮河,最后再于下蔡两岸停靠。 这样一来,荥阳的粮食可以直接从水路抵达赵佗这一军上岸的地方,就不会再有缺粮的危险。这也是赵佗之前战事未分胜负之前不愿出兵,定要在淮阳大胜后再率兵南下的重要原因。 打着赵将军旗号的秦军南下,在寿春城外数里处扎下营寨。 如此布局,截断了楚王向东出逃的道路,让其只能死守寿春,等到秦军主力南下,届时便是瓮中捉鳖之势。 楚王负刍站在寿春城头,望着远方那连绵不绝的秦军营寨,不停吞咽着口水,拢在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赵佗竖子,欺我楚国无人啊!若非项燕逃走……” “是了,都怪项燕那逆贼!” “此贼比赵佗还要可恶,若非项燕违抗不谷之命,带着不谷的精兵逃跑,局势岂能落到如今的地步,不谷安能被赵佗围在此处!” 楚王负刍咬牙切齿道:“不谷猜的果然没错,项燕早有反不谷之心,见不谷召他回寿春,便心中惧怕,选择叛逃东去。想来他这一去定是要扶立熊启为王啊。不谷早就知道了,不谷猜对了!” “早知如此,项燕在寿春时,不谷就应该将他杀掉才是,让他根本没有背叛不谷的机会!” 楚王负刍怒骂连连,特别是想到从陈郢送回来的那颗血淋淋的首级,更是让他愤怒无比。 “靳夏乃不谷忠良之臣,却被这些逆贼弑杀,导致局势溃败如此,害的不谷坐守孤城。” “项燕,昭原,熊启……” “逆贼,都是一群逆贼!” 楚王负刍越骂越生气,越骂越激动,脑子里甚至生出一个念头。 “不谷要是能将那秦将赵佗,还有项燕、熊启这些逆贼骂死就好了。” 他负刍骂人,自然是伤害不到对方。但不代表他就没有咒死对方的能力! “来人,给不谷将大巫叫来!” 楚王负刍灵机一动,竟想出一个主意,脸上满是疯狂之色。 很快,白发苍苍的大巫就被人从神庙中叫到城头。 “我楚国历代先王,日夜奉祀诸神,恭敬虔诚,从未有过不恭之举。今日秦军兵临城下,我楚国八百年社稷,有覆亡之危。在此危难之际,还请大巫向神灵祈求,降下神威,将秦军和那些逆贼消灭,救我楚国啊!” “只要神灵让不谷保住楚国社稷,不谷定然日日祭祀,绝不懈怠!” 大巫惊住了。 大王让我祈求神灵,降下神威,消灭秦军? 眼见大巫发愣,楚王负刍满脸狰狞,盯着他道:“怎么?大巫做不到吗?” 大巫被楚王负刍那凌厉的眼神一瞪,全身一个激灵,忙道:“此事可行!请大王沐浴三日,献上牺牲,再让全城楚人虔诚祈祷。神灵感大王和满城楚人之诚,定然会降下神威,消灭秦军,挽救楚国。” 听到这事有戏,楚王负刍一张脸顿时舒张开了,感觉全身上下尽是一个爽字。 他问道:“不知神灵会用何法消灭城外秦军?” 大巫眨了眨眼,心中将楚地诸神的名号过了一遍,说道:“吾等当祈求云中君垂怜,届时云中君降下天雷暴雨,定然可以将城外秦军尽数诛灭!” 云中君? 莫名的,楚王负刍想起就在去年,他在城头上被大巫手指八山,说那里是云中君所在的事情。 “不请云中君!” “不谷要请大司命降临!” “大司命乃是执掌生死命运之神,只要大司命降下神威,定然能灭掉所有与不谷作对的人!” 楚王负刍疯狂大笑,双眼已是赤红一片。 “不谷要祈求大司命,收了赵佗和这数万秦军的性命!” 晚上还有第三章,稍晚一点。 第三百三十九章:秦亦有神 寿春城外的秦军大营。 秦卒正在用车辆运送着这几天弄出来巨砲配件,他们要将其运送到城墙外两百多步,进行组装。 军营中,还有早已打造好的云梯和楼车等攻城器械,正在被秦卒往城池方向推去。 距离赵佗率领秦军抵达寿春已有三日之久,在这三天的时间里,他并没有轻率的向寿春城发动攻击。 寿春作为楚国都城,经过楚人十余年的不断打造加固,城高墙厚,非常难以攻破。 再加上城中的守卒有数万之多,楚人居民也有好几万,在这种面临亡国之危的关头必定会拼死奋战。 赵佗手下只有两万多人,仓促间蚁附破城的胜算并不大。 故而他率军一边堵住楚王逃跑的要道,一边让营中工匠和士卒砍伐树木,打造云梯、楼车以及巨砲等攻城器械。 在这段时间里,赵佗也收到了淮北秦军传来的最新消息。 杨端和将军率领的南路军已经攻下了胡邑,正在向下蔡方向赶来,最多十天就能从下蔡渡过淮水,抵达寿春城外。 打下淮阳的王翦,也正率领着大军缓缓南下,要不了多久,楚都之外,便是数十万秦军云集,这般情况下,不怕此城不破。 同时,秦军囤聚在鸿沟的船队,也开始沿河南下,在水运通畅下,最多数日时间就能到达下蔡附近,为赵佗的秦军提供粮秣补给。 友军正在赶来,粮食正在运输,真可谓无后顾之忧矣。 “我用了三天打造巨砲和云梯等物,就等着今日试攻寿春。” 赵佗踏上战车,远望楚都寿春。 他的身后,休憩了三日的精锐士卒,个个昂首挺胸,脸上满是战意。 “负刍,你这三日又在做什么呢?” …… “不谷已经斋戒沐浴三日,可求天神垂怜矣。” 楚王负刍神采奕奕,脸上满是欣喜和期待。 他已经按照大巫的指示,在宫中斋戒沐浴三日,身上洒满了香料,全身都散发着一股奇异的味道。 他将要穿着专门的祭祀礼服,走到城墙上,在那里向伟大的天神献上祭品,进行虔诚的祈祷,祈求神灵能够降下神威,将城外的秦军一举消灭。 广开兮天门,纷吾乘兮玄云。 令飘风兮先驱,使涷雨兮洒尘。 …… 城头上,一群身穿祭衣,脸上画满了诡异色彩的巫师正在飘然起舞。 阵阵钟鼓磬声交响,巫师们口中吟诵着古老且充满神秘色彩的祭祀歌谣。 在大巫的指引下。 楚王负刍神色肃穆,迈动脚步,向着城头走去。 他的身后跟着一群身披羽毛,口中念念有词的巫师。 这些神灵的侍者,手中还抬着准备献祭给天神的牺牲。 所谓牺牲,是指纯色且完整的牲畜。 即《周礼》所云“凡祭祀,共其牺牲”也。 “不谷敬奉天神大司命,今我楚国,面临倾覆之危……” 楚王负刍在城头念念有词,向着天神大司命进行祭祀祈祷。 寿春城中,早就收到大王诏令的满城楚人,一个个走出屋门,跪倒在地上,一起向着城头祭祀的方向,口中念着这两天大巫派人教导的祭祀之语。 君回翔兮下,逾空桑兮从女。 纷总总兮九州,何寿夭兮在予。 高飞兮安翔,乘清气兮御阴阳。 …… “城里的楚人在干什么?” 离寿春城四百步,已经列好作战军阵的秦军。 诸位秦军将吏,遥望前方传来巨大祭祀声的寿春城,不由面面相觑。 黑臀更是满头雾水,抠着屁股叫道:“乃公也会一些楚人的话,但怎么听不懂这些楚人在说些什么?叽里咕噜,声音还这么大,该不会是在诅咒吾等吧? 听到这话,赵佗亦皱起了眉毛,转头看向侍候在身侧的几个楚人。 卢绾尴尬一笑。 丰沛原是宋地,之后齐国灭宋,归了齐国。到五国伐齐时,楚国打着援助齐国的旗号,占领了丰沛之地。 故而丰沛归属楚国才六十年左右,卢绾既不是老楚人,又是平民家庭出身,自然听不懂城中那些人在说些什么。 唯有钟离眛和蔡武两人脸色微变。 此时城中歌声正好唱到:“吾与君兮齐速,导帝之兮九坑。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壹阴兮壹阳,众莫知兮余所为。” 蔡武脸露愁容,欲言又止。 钟离眛亦是眉头紧皱,略微犹豫后,还是开口道:“此乃祭祀大司命之词。楚人多祀鬼神,以巫师沟通神灵,进行祈祷。大司命是楚地掌管生死之神,依末将来看,这负刍恐怕是在请求天神大司命降临,降下神威,诛灭我军。” 赵佗眨了眨眼,等到反应过来后,哈哈笑起来。 “咱们这位楚王……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敌国大军兵临城下,不严守城池认真准备城防,反而祈求天神发威,诛灭敌军,这种操作可真是让人惊讶。 不过赵佗仔细一想,这行为其实也符合时代背景,别说是在这古老的战国时代,就算是到了一千年后,这样的事情同样不缺。 他如果没记错,就在后世的靖康之年,金军兵临汴梁城下。 面对亡国之危,两位宋帝请出“道法大师”郭京。 大师当场做法,弄出一支“六甲神兵”。 此神兵号称有神符护体,刀枪不入。 神兵出城,迎战金军。 再然后,便是靖康之变,二帝北狩。 以赵佗之见,这城中的楚王负刍作为,和后世的两个宋帝,还真有异曲同工之妙。 负刍也是个妙人啊。 赵佗笑着摇了摇头,转头时却发现周围几个老实的将吏,以及后方的秦军中有不少人脸露担忧之色。 “将军……你说这楚王该不会真的请来天神,将咱们诛灭了吧。” 一向胆大无比的黑臀,此刻竟满脸忧虑的开口。 不仅是黑臀,除了涉间依旧面无表情外,西乞孤、张贺、白荣,以及卢绾、钟离眛、蔡武等楚人也都一脸忧色。 赵佗恍然。 他来自后世,自然不怕负刍搞出来的这种装神弄鬼的操作。 但赵佗手下的军将士卒可都是本土人士,从小生活在满是迷信的社会中,哪能轻易摒弃神鬼之说的影响。 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这时代,不仅是楚地奉祀鬼神之风甚浓,就连西方的秦国也是从上到下都信鬼神之说。 秦国不仅有官方祭祀的上帝和山川自然神,民间亦有陈宝、怒特、虎候等一系列杂祀。 可以说鬼神之说,早已浸透了这个时代大部分人的内心。 赵佗此时不可能说什么“鬼神之说不可信”之类的话,因为那完全不符合时代背景,是完全不起作用的东西。 他眉头一挑,张口呵斥道:“尔等怕个什么?吾等奉大王旨意,上帝之命征伐荆楚,自有我秦国之神庇护,安能怕他楚地之神!” “莫非他楚国的神,还能诛我秦国的人不成?” “若能如此,那我秦国祭祀的诸位上帝,岂能与之干休!” 赵佗一声吼,将众人惊醒。 是啊,咱们可是秦国的大军,生死自有秦国的神灵管。 你楚国有神,我秦国就无神不成? 《书》云: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 《诗》又云:皇矣上帝,临下有赫,监观四方,求民之莫。 秦国继承商、周之神灵祭祀。 历代秦王都会祭祀黄、赤、青、白四位上帝。 秦人背靠四位上帝,何惧楚神! 秦军士卒忧虑大去,许多人嘴里也念叨着自家秦国神灵的名字,寻求庇护。 眼见军心重新振奋,赵佗不再迟疑。 想要彻底破除士卒对鬼神的恐惧,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其击碎。 管你楚王召唤什么大司命,少司命。 哪怕东皇太一来了。 也得先吃我一砲再说! “巨砲调试,准备发射!” …… 这时候,城头上的祭祀仪式也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口。 “乘龙兮辚辚,高驰兮冲天。结桂枝兮延伫,羌愈思兮愁人。愁人兮奈何,愿若今兮无亏。固人命兮有当,孰离合兮可为?” 当那拗口又充满神秘的祭祀之音到达末尾时。 楚王负刍神色激动,眺望上天,对着那云彩之中,似乎真的降临的天神大声祈祷。 “请求大司命降下神威,诛灭城外秦军,以及所有背叛楚国的逆贼!” “请大司命,收了那秦将赵佗的性命!” 就在楚王负刍声音高昂,满眼希冀神灵出手的时候。 寿春城外,秦军的巨砲也已经对向了城头,调整好了角度。 赵佗立在战车上,看着远方城头上那离奇的一幕。 他拔剑而指,大喝道:“开砲!” 本章神灵资料参考《秦祭祀研究》。 关于“上帝”,是自商周以来最古老的神名,从周到清数千年,都被历朝帝王祭祀。帝都的天坛就是明清君主祭祀上帝的所在,供奉着昊天上帝的神位。 就这样一个最古老的本土神,如今却被冠在外来神的头上,还是蛮让人叹气的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章:秦军驱魔砲 「大司命!」 楚王负刍立在城墙上,仰天长唤神灵之名。 城头有风呼啸,吹动楚王衣袖飘扬,在风中猎猎舞动。 「大司命!」 寿春城中,无数楚人也一齐跟着他们的君王高声齐呼。 不管是身披甲胃的守城士卒,还是高冠博带的贵族公卿,甚至是粗布麻衣的平民庶人,在这一刻全都满脸崇敬与狂热,跪伏在地,希冀神灵的垂怜。 秦楚交战,数十万楚军一战而殁,淮北已失,秦军兵临楚国都城。 此乃亡国之危! 在这国家倾覆之际,充满恐惧与彷徨的楚人,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那缥缈于高天的神灵身上。 无数楚人一起呼唤,他们要用自己的信念与虔诚,请动天神降下威能,将城外的秦军尽数诛灭! 天神助我! 诛灭秦寇! 就在那阵阵高呼声中,楚人们期盼的神罚似乎真的降临了。 轰! 轰! 轰! 一连串的轰鸣自城头方向响起,如晴空霹雳,声若雷震。 离城墙最近的一批楚人,能感受到那宽大厚重的城墙竟然在颤抖,甚至能听到城墙上传来的阵阵尖叫声。 神灵之威,恐怖如斯! 「大司命降下神威,城外秦人已尽数诛灭!」 寿春城中,不知是哪个楚人叫了一嗓子。 紧接着,无数楚人沸腾起来。 「秦军已灭,秦将赵佗已被神灵诛杀!吾等得救了!」 「大司命!」 楚人们兴高采烈,欢呼不已,他们的脸上带着兴奋与狂喜的笑容。 他们的神灵,没有抛弃他们。 但在那阵阵欢呼声中,还有一些城中的楚人却在惨叫连连。 就在神威降下的时候,竟有可怕的黑点从天而降,以极快的速度轰击在他们附近。 房屋破碎,碎石横飞。 这些人在恐惧中,满脸疑问。 「大司命怎么连吾等都打?」 …… 寿春城头,尖叫与凄厉声不断响彻。 在巫师的祭祀召唤之声落下的时候,来自城外秦军巨砲的石弹也划破天宇,重重砸在寿春城墙上。 因为寿春城墙比较高大,再加上巨砲经过墨者的计算调试,使用规范化的圆形石弹后,准头竟颇为精准。 近二十颗石弹除了极少数越过城墙,落入后方的城市外,大多数石弹都击中了目标。 夯土城墙对石弹的抗击打能力颇强,但墙体还是在那可怕的冲击力下摇颤不已。 其中有几颗石弹碰巧打在单薄的女墙上,更有一颗竟当场击中了高耸的角楼,在巨大的威力下,角楼当场崩塌破碎,女墙亦是轰然炸开。 各种土块碎石在城头上飞射。 原本在城头上跳舞请神的巫师们首当其中。 运气好的当场被碎石爆头,一声不吭就去见了大司命。 运气不好的,被射的骨折筋断,只能躺在地上嗷嗷惨叫。 烟尘弥漫中,众巫师早就吓得惊慌不已,哪还有什么继续祈求神灵的想法,全都向着两侧仓皇逃去,甚至因为跑得太急,还有人被同僚嫌弃挡路,直接被推下城墙…… 「快来人,救不谷!」 「滚开,别踩不谷,痛!」 楚王负刍在混乱中尖叫。 他反应很快,在城墙被轰中的时候,他就双手抱头,趴在地上,以图保命。 但也不知该说这位 大王运气好还是不好,他趴在地上,倒是避开了被碎石爆头的风险,但那些飚射的土块和石头还是有不少射在他屁股和背上。 紧接着,更有混乱中的巫师四处逃跑,不少人在惊慌中从这位楚王的身上踩过去,有人恰好踏在他受伤的部位,更是痛的楚王负刍发出刺耳的惨叫。 【鉴于大环境如此, 保命要紧,管你是不是大王,先踩上去再说。 好在忠诚的王之卫士,在混乱中冲上城头,循着大王的惨叫声将其找到,连忙扛下城墙。 楚王负刍被卫士们背负,在被扛下城头前,双目无神的瞪着天空。 「大司命……为何如此对待不谷!」 …… 赵佗看着数百步外的寿春城墙遭受巨砲轰击,角楼崩塌,女墙破碎,那些请神的巫师四处哀嚎惨叫。 他回头对左右大笑:「面对吾等巨砲飞石,就是那楚地天神也得退避三舍,尔等今日又有何惧!」 一砲之下,什么妖魔鬼怪,天地神灵,都得给我退散噤声。 此乃唯物主义驱魔砲也! 一轮巨砲射完,眼见城墙惨状,原本还因为楚人请神之事感到忧虑的秦军众人,顿时神情振奋。 甚至不少人哈哈笑起来,戏谑道:「这楚地的神,不太灵啊。」 相比于秦人的心情大好,原本相信楚地之神的钟离眛和蔡武等人,则是脸色复杂。 在他们的心中,并不认为楚地之神不灵,而是另有想法。 「这是神灵已经抛弃了楚国啊……」 「神灵摒弃,楚将亡矣。看来我投靠秦国,也是神灵的意思!」 就在众人神情振奋,秦军士气大涨的时候。 赵佗笑容平复下来。 他立于战车上,手持长剑,指向前方城池,朗声下令。 「巨砲二轮发射,震慑楚人!」 「诸军准备,巨砲之后,大军攻城!」 「唯!」 秦军众将拱手领命,一个个神采飞扬,信心满面。 轰!轰!轰! 连串的轰鸣声中,第二轮巨砲射出的石弹重重砸在城头上,将刚刚接到命令上城守卫的楚军士卒吓得面色发白,两股战战。 不少胆怯之人,甚至吓得就要往城墙下跑。 城墙后的寿春城,被数颗飞越城墙的石弹射中,在那落地的轰鸣撞击声和楚人发出的惨叫声中。 城中那些原本还高呼大司命之名的楚人,终于明白了。 刚才的巨响,哪是什么神灵降下的天罚,那是来自秦军的投石啊! 「大司命抛弃了吾等。」 「神灵抛弃了楚国。」 「秦军来了!」 阵阵叫声中,一种名为恐惧和绝望的情绪再度于城中蔓延开。 与此同时,在巨砲射完第二轮后,秦军的云梯、楼车等大型攻城武器在秦卒的推动下向着城墙靠近。 秦军士卒一个个神情狂热,借助着攻城器械,跳上一片狼藉的城墙,与满脸苍白,尚在恐惧中的楚军守卒进行厮杀。 第三百四十一章:山鬼狐鸣 时至黄昏,天光西斜。 赵佗眺望远处寿春战场,看着在金钲声中如潮水般退回来黑甲秦卒,眉头微微皱起。 身侧,侍从卢绾略带惋惜的说道:「可惜我军兵力太少,若是将军麾下能再有三万军队,定能一战拿下这寿春城。」 「今日只是试探罢了。」 赵佗澹澹开口。 他脸上平静,但心中还是略有遗憾。 因为今日确实是他一举攻破楚国都城的好时机。 楚王负刍眼见敌军兵临城下,不想着如何提高军民士气,如何布防城池,反倒在城头上搞什么祭祀大典,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鬼神身上,简直可笑无比。 这就被赵佗抓住机会,先用一阵巨砲射击吓得楚人神魂皆颤,士气大降。 紧接着秦军趁势攻城,在凶勐的攻势下,这一面寿春城墙差点沦陷。 只可惜,寿春毕竟是淮南雄城,城墙厚实,城中守军的数量也比秦军多的多。 一个接一个的楚卒被赶上城墙与秦人血拼,面对亡国破城之危,这些楚人虽然心中恐惧,但还是硬着头皮奋勇作战,让秦军始终无法攻入城中。 除去楚人拼死抵抗外,此番功败垂成,和赵佗兵力缺少也有关系。 秦军只有两万可用之兵,攻打城池,还是第一天试探性的攻击,自然不可能派上所有的兵力,所以到了后面,攻城力度就稍显疲软。 反而城内楚军源源不断走上城头进行支援,让秦军哪怕拿下城墙也无法站稳脚跟。 赵佗兵力比城中守军还少,在敌军战心没有崩溃的情况下,想要一战破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像卢绾说的,赵佗手下如果能多几万人的话,情况可就不一样了,他大可同时在其他几面城墙发动攻击,同时主攻方向攻势不绝,破城的机会更大。 「还是得等大军抵达才行,我这两万人想要拿下偌大的寿春,不太现实啊。」 据军中楚人提供的信息,寿春城占地广大,共有八座水门,八座陆门。 此城不仅有高大坚固的外郭城墙,在城中还有一座高耸的楚王宫城,宫墙前有引淝水形成的护城河,虽是内城,其城防却非常坚固,不比外城易于攻取。 赵佗哪怕攻下了寿春外郭,以他的兵力还是不足以强攻里面的楚王宫城。 「所以李将军去年的奇袭寿春,就是在异想天开。」 赵佗摇了摇头,想到去年李信的作战策略。 真到了寿春城前,面对这座淮南雄城,才知道什么三万人奇袭寿春是个什么概念。 说起来倒是简单,但真要来此攻城,面对城中数万楚人的拼死抵抗,还有内外两层坚固的城墙,再加上不断回援的楚军,以及秦军缺乏的补给,如何能一战取胜? 纵使去岁昌平君没有背叛秦国,恐怕李信也只能在这寿春城前铩羽而归,甚至覆师于此也说不定。 就在赵佗感叹间,一直默不作声的钟离眛开口了:「我军兵力不足,将军何不使用攻心之策?」 「攻心?」 赵佗眼睛微眯,低语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自是知道。只是如今寿春已经是孤城一座,一旦破城便是亡国的下场。那楚王负刍很清楚,城池不破,他就还是楚王,如果开城投降,就是我秦国的阶下之囚。所以不到城破之时,此人岂会投降?」 钟离眛摇头道:「我军若是不能拿下外城,负刍自是不会投降。但将军却可利用今日之事,离散城中军民之心,让楚人失去战心,不敢抵抗,则此城当轻易拿下。外城既下,我大军入寿春,兵围楚王宫墙。届时遣一说客,或许就能不战而擒负刍。」 「利用今日之事?」 赵佗眼神一亮,道:「你是说鬼神?」 「然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楚人最信鬼神,今日负刍城头祭祀,祈求大司命降临,结果被天神摒弃,不仅不成,反而被我军以巨砲轰击。这事情必定让城中楚人心中惶恐。」 钟离眛深吸一口气,低语道:「我军在彼时攻城,反而激发城中楚人血气,在我军的威胁下,他们一时间顾不得此事。」 「以末将之见,将军不如暂缓两日攻城,让城中楚人细思今日神灵摒弃之事,定然会有恐惧之情弥漫寿春。」 「届时将军再射书于城中,上写神灵抛弃楚国,天命在秦之语,想来定能起到效果。数日之后再行攻城,城中抵抗必定减少!」 「好个钟离,此攻心之法,真乃妙策!」 赵佗赞了一声。 他并非楚人,甚至不是这个时代土生土长的居民,对于鬼神之事的理解自然不如钟离眛等人。面对寿春坚城,他脑子里想的都是各种兵争之道,对于鬼神方面反倒颇有忽略。 如今被钟离眛一提醒,才发现此事确实可以拿来大做文章。 赵佗思路开阔后,脑海里冒出一个关于楚人信鬼的经典桉例。 「篝火狐鸣。」 「大楚兴,陈胜王。」 「嘿嘿嘿。」 …… 「轻点!」 「不谷臀甚痛!」 寿春城,楚王深宫中。 楚王负刍趴在软塌上,嘴里嗷嗷叫着。 他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捞起,露出被土块碎石射伤的后背和屁股。 两个身上散发着香气的美人,正小心翼翼的将金疮药膏涂抹在楚王负刍屁股的伤口上。 虽然两位美人手掌柔软,连一丝力气都舍不得用,但每一次的上药,都让楚王负刍嘴里发出「呜呜」的痛苦声。 他是天生贵胃,生下来便是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般伤势。每一次的上药,都让他感觉十分疼痛,连美人温柔的抚触都不能给他带来丝毫安慰。 不过相比于身体上的创口,真正让楚王负刍感到痛苦的还是他祈求神灵的失败。 「大司命,为何没有降下神罚,难道天神抛弃不谷了吗?」 祭祀大典上,神灵没有回应他的呼唤,反而迎面来的是秦军可怕的飞石。 就连主持祭祀的大巫也在混乱中摔倒,被一群巫师踩踏,送去见了大司命。 这样的祈神结果,让楚王负刍越发的感到恐惧和害怕。 战事失败,项燕东逃,淮北尽失,秦军兵临城下…… 如今,就连神灵也放弃了他。 「不谷还有大军!」 「来人,去给我将左徒叫来!」 楚王负刍眼中露出求生的欲望,不到最后一刻,他是绝不会死心的。 两个美人上完伤药后被大王挥手赶走。 屋中短暂的寂静后,一个五十余岁的老者走了进来。 楚王负刍重用的几个臣子中,松阳君景昭前往齐国游说,因秦兵截断道路而滞留未归。 令尹项燕违抗王命,率军叛逃。 右尹靳夏被反贼昭原弑杀。 如今寿春城中,能撑起台面的重臣也就只剩眼前这位左徒孙常了。 「左徒,秦军可退去?」 楚王负刍急切开口,若是秦军破城,他说不得只能死守王宫了。 孙常忙拱手道:「大王勿忧,今日士卒奋战,已将秦人击退。」 「那就好。」 楚王 负刍松了口气,又问道:「如今我寿春城中,尚有多少兵马和存粮?」 孙常略一思索,回道:「禀大王,如今城中有王之左右二广,精兵两万。还有从下蔡和前线退回来的士卒两万左右。如果大王征召城中青壮,当可再起两三万人。」 「至于粮食,大王之前命人将送往陈郢的粮食运到城中,加上寿春本来的存粮。其数量之巨,足以供我城中军民一年所需!」 楚王负刍脸上终于出现了喜色。 「好!不谷尚有七万大军,一年之粮,还有这高墙厚垣。别说城外只有那赵佗的两三万人,就算城外有十万,二十万秦军,不谷也不放在眼中。」 他自言自语道:「昔日赵襄子被困晋阳,智伯勾连魏韩两家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群臣皆有外心,其形势比今日之不谷还要危急数倍,最终结果如何?」 「还有昔日五国伐齐,齐国七十余城尽数亡于燕人之手,只剩即墨与莒二城尚存,结果呢?还不是齐国尽复,燕人北逃!」 【鉴于大环境如此, 「不谷今日虽被秦人兵临,但尚有雄城一座,大军七万,粮草无数,比之昔日赵、齐两国不知好上多少,足以和他秦军耗下去。」 「更别说淮南尚有我楚国城邑,不谷之前早已发下诏令,让淮南各邑起勤王之兵,甚至召百越之人来此。」 「还有项燕和熊启,两人虽是逆贼,但不会投降秦人,想来会与秦人拼死到底。让秦军无法全力攻打不谷的寿春。」 「以此观之,不谷尚有希望啊!」 「只要不谷的「田单「出现,或许就能尽逐秦军,复我楚国之土!」 「左徒,你说是也不是?」 孙常看到大王正红着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目中尽是期盼之色。 他知道大王这是在绝望中寻求安慰。 大王之所以说这么多,只是想要自己能赞同他,让他能够安心的继续坐在深宫中,等待那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希望。 孙常心中暗叹一声,拱手道:「大王高见。」 楚王负刍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 时至夜晚,寿春城墙。 守夜的士卒在城墙上箕踞相对。 时而有夜风吹过城头,让他们不由打起寒颤,胯下更是凉意滋生。 「大王祈求神灵惩治秦人,为何大司命没有回应?」 「嘘……我听人说,是因为大王弑杀先君,让神灵厌弃,所以大司命才不愿降下神威。」 「好有道理,看来就是大王的问题。」 士卒们小声议论着前几日的祭祀大典,回想起那一天的事情,那可真是惊心动魄啊。 「瞎说什么呢!全都闭嘴,胡乱说话,小心割了你们的舌头!」 一位两司马走过来。 「全都给我站起来,别坐在地上。要打起精神,秦军这两天虽然没有攻城,但吾等也不可掉以轻心,晚间守夜,必须小心万分,听到没有!」 两司马板着脸对这些守卒训斥,在他的厉声下,这些士卒一个个磨蹭着从地上爬起来。 晚间风凉,站起来吹风可比坐在地上要冷得多。 「司马,小人想撒尿。」 一个楚卒叫了一声。 两司马翻了个白眼,骂道:「撒个尿也要和乃公说,你就在这城墙上尿下去便是,说不定秦军攻城时,还会被城下尿骚味熏晕几个。」 「哈哈哈……」 其他士 卒哈哈笑起来。 那个撒尿的士卒却没有笑,他此刻正站在前几日被秦军的飞石击碎的墙垣边,捞起衣角的手颤抖着,双眼死死的盯着远处。 紧接着,他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啊!」 众楚卒吓得一个哆嗦,两司马正要回头呵斥,转头却看到那撒尿士卒正伸手死死指着城下某处。 他本能的将目光,循着那士卒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城外数十步,在澹澹的月光下,勉强能看到有东西在移动。 「那是什么?」 楚卒惊愕的询问声中。 一辆奇怪的车缓缓驶过城前。 城头上的楚人看到了,那驾车的是四匹异兽。 这些奇怪的生物和马匹的形状大小差不多,但头上竟长着如牛般的独角,脖子处有一条条在风中舞动的触手,其通体赤红,在月光下望去,竟如同血一般骇人。 驾车的车夫更是一个怪物,大体模样似人,但脑袋上同样长着角,背后则是如同雀鸟一般的巨大翅膀。 车夫之后是用辛夷木制成的车舆,上面有藤蔓环绕,血色的旗帜插在车上,于风中猎猎作响。 当然,真正吸引这些楚人目光的,还是那车舆上迎风站着的人。 那是一个女子。 她身穿白衣,身姿婀娜,身上扎着奇异的花环,在那夜风中满头黑发舞动,让人根本看不清她的脸。 唯有一阵阵凄凉幽远的女声传到城头来。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 很快,就在城头数十个楚卒惊骇的目光中,那奇怪异兽拉着车辆缓缓驶入夜中消失不见。 唯有那白衣女子的身影,依旧充斥着他们的脑海。 「那是何人?」 有人牙齿打着颤,哆嗦着询问。 「不知道,或许不是人?」 就在众士卒交相询问的时候,还是那出身较高的两司马反应过来。 他双目大睁,满脸惊骇道:「山鬼!」 「刚才所过,定是山鬼!」 此言一出,众楚卒一片哗然。 山鬼! 原来是楚地诸神中的山鬼! 怪不得会在夜间出没,异兽拉车,奇人驾驭,车舆中更有白衣女子迎风歌唱。 那哀婉凄凉的歌声,如今在众楚人脑中回荡起来,更让人身体发颤,感到手脚冰凉。 传说中的山鬼出现在寿春城外,这预示着什么? 就在众人骇然无语时,更加奇异的事情出现了。 那夜色中,竟响起了阵阵类似狐狸的鸣叫。 声音由远及近,从狐狸的声音渐渐向凄凉尖锐的人声转变。 「是狐狸叫?」 「你们听清了吗?」 有楚卒叫起来,抬头往城外望,没见到狐狸的身影。 但那阵阵怪异的叫声,还是随着风儿吹到城墙上来。 「我听清了,那些狐狸的声音是在说「大猪王,辅助翔」。」 「大猪王,辅助翔?」 众楚卒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还是那颇有文化的两司马最先听懂。 就见他脸色煞白,哆嗦着嘴唇,喃喃低语。 「大楚亡,负刍降!」 第三百四十二章:灭楚者佗 “夜有山鬼过城?” “狐鸣似人?” “是真的,吾舅的丘嫂家的仲子的好友就在那城墙上守夜,他亲眼所见呢!” 寿春城中,四处皆有楚人谈论。 两三日间,自秦军暂停攻城后,稍微放松下来的寿春楚人再次被一根无形的绳索勒住了脖子。 这几日发生的种种奇闻诡事,在城中传扬开后,让楚人闻之便有窒息气喘的感觉。 恐惧的情绪再次充斥全城,相比之前祭祀失败时更加让人绝望。 “当今大王弑杀先君,被天神厌弃。故而城头祭祀祈神,大司命却不予回应,甚至秦军在彼时以飞石轰击,说不定也是天神的意思?” “山鬼夜过寿春,口唱凄婉之音为楚国送葬。” “狐狸夜鸣,声音好似在说‘大楚亡,负刍降’。” “大楚亡,负刍降!” “难道我楚国真的要亡了吗?” “看来是了,战事失利,天神摒弃吾等,楚国此番定然会亡,按神灵所说,就连大王都要出城投降。我楚国将像三晋和燕国一般,被秦所灭。看来咱们以后得成为秦人了。” “不知大王何时投降?” …… 这个时代,鬼神的力量之强大,足以影响大多数人的心智。 特别是社会最底层的平民庶人,一闻鬼神之语,谁都得心神颤栗,无人敢提出质疑。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祭祀在前,军争在后,可见神鬼之事的重要性。 特别是对如今的楚人来说,不管是祀还是戎,他们都是失败者。 军事上,楚国淮北大败,几十万大军尽数亡殁,秦军兵临城下,楚人已经看不到任何在战争上取得胜利的希望。 祭祀上,天神摒弃,山鬼送葬,更有狐狸夜鸣“大楚亡”之语。 连神灵精怪都出来明示了。 楚国之亡,还有什么悬念吗? 遥想前几日,秦军刚刚兵临城下时,城中楚人尚有浴血奋战,誓死守城之意。 如今在神灵的谕示下,不说全部,但大多数楚人都起了投降之心。 神灵都说楚国必亡了,咱们这些庶民何必用性命去做无用之功呢? 在战斗意志被神谕摧毁后,寿春楚人对于城外秦军的惧怕又涌上心头。 特别是城外的那个秦将,名叫赵佗! 如果城外领军的秦将是个无名之辈,或是李由这般的“名将”,楚人还不会有这么强的恐惧。 但对方可是赵佗啊! 此人去岁带着五千人就敢偷渡淮水,寿春城外耀武扬威,泗水之畔更是大破左司马大军,成为楚国去岁大胜唯一的一处污点。 而今年呢,这个赵佗变得更加可怕了。 先是在甄城大破十万齐军,活捉齐国大司马。南下后更是连战连捷,听说令尹项燕的儿子都被其逼杀,此人如今带着两三万大军长驱直入,逼到寿春城下。 在这个凶名赫赫,甚至被楚人妇女将其名号拿来吓止小儿夜啼的赵佗面前,寿春真的能保住吗? 寿春城中,除了大部分心惊胆战的楚人外。还有不少人早有降秦之心,趁机推波助澜,将鬼神之事越说越玄乎。 据说有人在鱼腹中掏出一张帛书,上面写着“灭楚者佗”这般话语。 灭楚者佗! 如此神谕更进一步击垮了城中楚人的心,让那个名叫赵佗的秦将,在他们的心中多了一层神秘的光环。 就在城中暗潮涌动的时候,秦军这边并非枯坐干等。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赵佗就命投降秦军的大嗓门楚人,拿着秦军秘器铜喇叭,在秦军卫士的盾牌护卫下,沿着寿春城,日夜不停的宣传着秦军的政策。 秦奉天命灭楚,乃神灵旨意! 楚人若阻,乃是逆天而行,受神灵厌弃! 兵卒投降者不杀! 降秦者保留财产富贵! 秦军不杀良民,不抢民财,不淫妇女! 若有不识时务,拼死顽抗者,尽数诛之! 除了大喇叭宣传外,秦军更用巨砲和箭矢将写满政策的帛书射到城中去。 这是效仿昔日王翦攻燕国武阳时所使用的攻心招数。 绢帛乃贵重之物,不管是平民奴隶,还是士卒匠人,只要见到这东西,就肯定会捡起来。 数量多了,总会有识字的人。 如此就可让秦军的政策在楚人中传开。 同时这也是秦军给寿春城中那些豪富大贾,公卿贵族的一个承诺。 楚乃八百年大国。 都城中,贵族世家,豪富大贾不知道有多少。 这些人拥有极高的地位,巨大的财富,甚至还有成百上千的私兵,是城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他们惧怕秦军到来,怕秦人会夺走他们的财富,所以会有不少人拼死抵抗。 但如今帛书一至,再加上城门外日夜不停的宣传,可以让很多人放下心。 “秦军承诺保留吾等财富,不进行抢掠侮辱,如此一来,吾等何必跟着那负刍一起寻死!” “然也,负刍乃弑君篡位之徒,连神灵都厌弃他,吾等当不与这等凶徒为伍。” “天神降下谕示,灭楚之人就是那城外的秦将赵佗。天命不可违,吾等安能逆天而行,还是降了吧!” 城中诸多豪富贵族相互沟通,已是心怀降意。 战争的失败,神灵的谕示,秦军的政策…… 在这种种因素下,拥有数万战卒,一年之粮,看上去固若金汤的寿春城,其内部已经开始了瓦解。 寿春城外,秦军营帐。 赵佗看了眼手中帛书,将其随手扔到木案上。 “吾计成矣。” 木案上,同样的帛书已有许多。 这是城中的楚国贵族想办法送出来的请降书信。 “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吴孙子,诚不欺我也。” 赵佗自语,笑意在脸上扩大。 “召诸将议事,攻破寿春,就在今日!” …… 寿春城外,战鼓敲响。 大批的黑甲秦军在那激昂的战鼓声中,迈着整齐的步伐,踏着鼓点向着远处的城池前进。 他们推着庞大的攻城器械,手中持着锋利的剑戟戈矛,那一双双眼中更是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立功升爵,就在眼前! 寿春城头上,眼见城外黑压压的秦军正在接近,那些负责守卫城墙的楚卒却是满脸恐惧,拿着武器手还在微微颤抖。 “大楚亡,负刍降。” “灭楚者佗!” 有人嘴里喃喃低语着来自神灵的谕示。 楚国命运已由神灵宣告,他们守卫寿春,是在逆天而行啊。 当秦军开始发动进攻,云梯勾住墙垣,秦卒兴奋的跃上城头时。 本该与秦军奋力拼杀的楚卒们,却是在混乱中大叫着,纷纷往城楼下跑去,不仅是普通兵卒,就连两司马之类的中低级将领,也都带头逃窜。 与此同时,城中早有准备的贵族豪富,为了在秦军面前表现自己的价值,也在这秦军攻城的时候,各起私兵冲击没有被土石堵住的城门,驱赶守门的楚卒,将数座城门打开。 …… 寿春城中,高耸巍峨的宫墙后。 楚王负刍正舒服的趴在软塌上。 经过几日时间,再加上王家秘药的作用,他背上和屁股上的伤口大多已经愈合结疤,除了时而有麻痒的感觉外,不再让他疼痛。 两个美人正在为他捏着腿脚肩膀,让楚王负刍舒服的发出“哼哼”声。 “不谷有雄城一座,精兵数万,还有粮草无数。那赵佗又能奈不谷如何?” 楚王负刍喃喃自语,他不愿面对濒临亡国的威胁,只想永远的活在这温柔乡中,什么都不去想。 “给不谷取酒来!” 美人端来酒水,十多杯浊酒下肚,楚王负刍的脸红了起来。 “什么赵佗秦人,不谷只爱美人!” 看着眼前两个白皙娇柔的美人,他哈哈笑起来,伸手搂在怀中,一边一个,香风入鼻,勾起欲念。 楚王负刍按捺不住,将嘴拱了上去。 门外,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在接近。 “大王,寿春外郭已陷!” “秦军入城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勿吃独食 “不谷的寿春,被秦军攻破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楚王负刍发出一声尖叫,将怀中的两个美人猛地往地上一推,从榻上蹦了起来。 因为动作太过剧烈,甚至撕裂了屁股上刚愈合不久的伤口,殷红的血顺着楚王的大腿流下。 但楚王负刍却丝毫顾不得这样,他瞪着双眼,面容狰狞。 “左徒?左徒呢!” 不一会儿,左徒孙常就急匆匆的走入楚王宫殿。 “不谷有雄城一座,精兵数万,城外的赵佗秦军不过两三万人,他凭什么能攻破不谷的寿春?” “这是假消息吧!” 楚王负刍双眼通红,死死盯着眼前的左徒,希望得到一个能让他安心的回答。 孙常闭上眼,脑海里想起过来时,看到的那个被楚王卫兵拖下去斩首的王之亲信。 他知道大王想听什么话。 只是如今秦军已经入城,以假话自欺还有用吗? 孙常咬咬牙,从头开始说起:“这几日城中有谣言流传,据说有山鬼过寿春,狐鸣言楚亡,更有人从鱼腹掏出帛书,上书‘灭楚者佗’一语……” “假的!鱼腹安能出帛书,定是城中有通秦者伪造,欲惑我楚人之心!” 楚王负刍咬牙切齿,这时候他倒是清醒过来,一语捅破玄机。 孙常无奈苦笑,摇头道:“可那些无知的庶人平民却信以为真,哪怕是吾等命人禁绝流言也是无用。且那些人将之前大王城头祭祀,祈求大司命无果的事情联系起来,说是神灵已厌弃荆楚。” 楚王负刍无言。 秦军兵临城下,连他这个大王都想着祈求神灵相助,那些无知的贱民听信鬼神之语,想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孙常继续说着:“所以寿春之中民生二心,兵无战意,再加上秦军整日在外使人持异器向城头欺哄,故而当秦军攻城时,我楚军无人应战,城墙虽坚却被秦军一举拿下。还有城中大族豪贵,响应秦人,打开城……” “我宫城中尚有多少人!” 楚王负刍打断孙常的话,他此刻满脸狰狞。 杀死那个禀报军情的亲信后,他就已经从温柔乡中惊醒。 如今左徒孙常的话,更是将血淋淋的现实摆在了他的面前,在这样的情况下,楚王负刍只能抬起头,面对残酷的未来。 从孙常的话来看,秦军轻易拿下寿春城墙,恐怕数万楚军有大半都会向秦人投降。 寿春外城已经沦陷,他只能坐困王宫了。 “秦军虽然拿下城门,但其兵少,将军叶柏收拢两广卫士和其余士卒万余人退守宫城。宫城高固,有河流环绕,且粮草颇多,若是坚守,秦军短时间是拿不下来的。” 孙常一阵安慰,又提议道:“然宫城虽固,粮草虽足,我军士卒之心却是不稳。当此之时,大王诚能令宫中王后以下编于士卒之间,分功而作,尽王室所有财货珍宝散以飨士,则军心方稳,士卒才能用命啊!” “且外郭虽陷,但秦军毕竟兵少,寿春城中定有忠义之士。只要秦军在城中施以暴虐,激起楚民反抗,则大王遣将军率师出宫,以袭秦人,未必不可趁势将其驱逐出寿春。” 楚王负刍微微颔首,当今之际,左徒所说确实是唯一的方法。 固守宫城,以期变故。 “便依左徒之言,发宫中金玉以安军心,不谷稍后会亲自前去抚慰将士。” 听到这话,孙常心中暗叹。 大王总算醒悟了,如此做法方是个合格的君主。 只是,太晚了啊。 看着左徒离去的身影。 楚王负刍拢在袖中的双手不停的颤抖着。 “那赵佗竟如此卑鄙,以谣言惑我楚民,破我城池,真是无耻啊!“ 嘴里虽然骂着,但这位大王的眼中却充满绝望。 他很清楚。 寿春外郭既破,区区一座宫城,又能在秦人手中撑上几天呢? 秦军何时拿下他的楚王宫,只看那秦将赵佗的心意罢了。 楚王负刍又忍不住想起左徒刚才所说的鱼腹帛书之语。 他喃喃着:“灭楚者佗。“ …… “将军英武绝世,吾靳氏愿以私兵一千,助将军攻破楚宫!“ “白氏愿出兵五百,助将军破楚王宫城,覆荆楚社稷!“ “吾郑氏也愿倾尽所能,助将军灭楚!“ 城外秦军营帐中,数个身着锦衣高冠的楚国贵人站在帐中,向着主位上的秦国将军点头哈腰,满脸堆笑。 秦军攻破寿春外郭,半日之间便控制了寿春八门,掌握了楚都要害。 楚军大举溃败,一部分当场向秦军投降,另一部分不愿投降的士卒则在楚将叶柏的收拢下退守楚王宫城。 城中数万楚人战战兢兢,因为之前的各种神谕谣言流传,还有秦军的政策宣传,让他们生不出抵抗的心思,个个呆在家中,战战兢兢的等待着胜利者的处置。 秦军接下来的举动,却出乎这些楚人的意料。 秦人除了掌握城门等关键地方外,没有再向城中派遣一兵一卒。 反而是委任那些投降的楚国贵族,来处理寿春城中的种种混乱之事,让这些投降者去安抚民众,围剿反抗者。 秦军让原本的贵族,去统治原本的平民以及投降的楚军士卒。 战争时期,实行楚人治楚的政策。 这样一来,寿春城中无数楚人,全都心中安定下来,没有了反抗之意。 秦军果真讲信用啊。 不杀人,不抢劫,甚至都不派军进入城中。 如此言而有信,谁人不服? 这就导致那些原本忠心楚国,准备煽动民众起事驱逐秦军的楚国义士一下就显得很尴尬了。 他们不仅无法煽动楚人,反而会被各贵族派出来的兵卒进行围剿。 寿春城没有出现楚王和左徒等人设想的,秦人施虐,楚人奋起反抗的场景。 反而这座城池中,除去少许里闾尚在爱楚人士手里,正与投降派僵持争夺外,大部分地区都恢复了平静和秩序。 楚人,似乎已接受了被秦军统治的结果。 在这样的境况下,城中那高耸巍峨,还插着赤色凤旗的楚王宫城,就显得更加突兀了。 投降的楚国贵族,眼见秦军竟然没有趁势进攻楚宫,竟然一个个的表现比秦人还急。 他们不停派人前来请求赵将军尽快攻打楚王宫,愿意为秦军先驱,攻灭荆楚。 面对一个个恨不得尽快覆亡荆楚社稷的楚人贵族,赵佗只是摇了摇头。 “尔等向秦之心,吾已知之。” “不过时机未到,尔等如今只需管理好城中事务,勿让生乱,便是大功一件。” “负刍不识天命,据宫死守,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待到我秦国大军到临时,自会将其一举覆灭,尔等勿要忧心。” 赵佗拒绝了他们的提议。 这些满是“灭楚热情”的贵族们,只能失望的离去。 “国之将亡,除了忠义之士外,更多的还是这些带路党啊。” 赵佗轻轻一叹。 眼见那些楚人离开,帐中陪着赵佗接见楚人的诸位将吏,立刻就有人忍耐不住。 “将军,如今寿春已下,吾等为何不趁势攻取楚宫?” 黑臀叫起来,双眼发亮道:“攻破楚宫,擒获楚王,覆灭楚国社稷,这可是惊世大功啊!我军士卒早已摩拳擦掌,只要将军下令,都不需要这些楚人帮助,定能一战拿下楚宫,将那楚王抓出来,狠狠捅他屁股!” “是呀将军,吾等若是拿下楚宫,那就是此番大战最显眼的功劳,大王定会重赏将军,甚至直接让将军封侯也说不定啊!” 张贺、白荣,西乞孤等人一脸期盼的望着赵佗。 就连涉间、赵广、苏角、钟离眛、卢绾等人亦是脸露激动。 灭国虏王! 这般功绩,足以震惊天下。 日后天下人只要一提到楚国,就会想到灭楚者乃是秦将赵佗这种话。 就连他们这些跟随参与灭楚之战的部将,也将感受到无上的荣耀。 而且除去荣耀外,大王也一定会对他们赐予最丰厚的奖赏,升一级爵位定是稳稳当当。 看着诸将期盼的目光,感受着他们激动的心情,赵佗只是淡淡笑着。 他轻声道:“灭国虏王,确是滔天大功。只是吾等若做此事,又将置上将军与诸位将军于何地呢?” 帐中气氛顿时一凝。 “上将军。” 诸将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吾等攻破楚都寿春,控制全城,不仅展现了我军之能,亦是大功一件,此番功勋加上之前的战绩,诸君拜爵自不会少。” 赵佗缓缓开口,解释道:“但到此就该收手了,如果我军在上将军所率大军抵达前,就拿下楚宫,擒获楚王,看似功勋甚大,却是一军吃下所有的功劳,此乃独食也!” “如此行为,诸军将帅谁能心甘?上将军又将如何看待吾等?” “十余位将军,数十位校尉,数十万大军的功劳尽数被我军独占,嘿嘿……” 赵佗说着,自己都不由摇起头来。 帐中诸将跟着叹气。 道理他们也懂,只是灭国大功就在眼前,那巨大的诱惑实在让人难以忍耐啊。 赵佗很冷静。 他清楚的知道,独食灭楚功劳,看上去利益极大,却不是一件好事。 要知道他赵佗之前在甄城大胜已经是出尽了风头,如今若是再独占灭楚大功,不知要得罪多少人。 上将军王翦,副将杨端和,裨将军冯无择、羌瘣…… 到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心中嫉恨和骂他赵佗。 小子不懂规矩,只知道吃独食,连口汤都不给人喝。 这些人可都是秦国宿将,背后是各个家族将门啊,届时赵佗不知会与多少人结下仇怨。 灭国虏王的大功看上去很诱人,但后面潜藏的危险之大,让赵佗光是想想就感觉后背发麻。 他之前和蒙氏不睦,又因为李由的缘故和李斯心生嫌隙。 如今若是再因为灭楚之事,让众多秦将对他心生不满,届时放眼望去,满朝皆是敌人,他日后还想不想在秦国混了? 所以与其吃独食,与众多将军结仇,还不如等待大军到来后,将功劳共分。 届时大军到了寿春,众将都知道赵佗本有灭国虏王的能力,却一直按捺着等待大家来分。 这般懂规矩,知道将功劳共享的同僚,谁人不喜? 如此一来,他赵佗既有功劳,又与众人交好,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 “而且,这不是结束。” 赵佗低语着,目光望向东方。 感谢书友白顿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三百四十四章:不谷欲降 颍水以东,浩浩荡荡的黑甲大军正在行进。 他们距离下蔡,尚有两日距离。 在这支大军的前锋,裨将军羌瘣站在他的战车上,春风吹拂着脸颊,让他倍感惬意。 这羌人将军想起前几日收到的来自淮南的消息,侧首对左右骑士笑起来:“那个赵将军倒是跑的挺快啊,趁着吾等在淮北扫荡楚人残军的时候,带人直取楚都。如此争功之心,不比去年的李信差。只是不知这位赵将军可打下了那寿春,活捉了楚王?” 周围骑士一听,就知道自家将军又开始讽刺了。 寿春乃是淮南雄城,城高墙固,又有数万兵卒守城,两三万人就想破城,可能吗? 众骑士知道羌瘣一向与赵佗不睦,如今见自家将军口出讥讽之语,只能附和道:“赵将军凭两万之师,攻破楚都自是不可能。想来这几日只能顿于寿春城下。想要破城,还是得等到诸位将军统率大军赶到才行。” “然也。此小子不自量力,以为打了几场胜仗就觉得自己能灭国虏王了?想来那寿春坚城定能好好挫挫他的骄心,若是再不知道收敛,李信便是他的下场。” 羌瘣说着,又想起赵佗大破十万齐军的战绩,心头妒火熊熊燃烧,越发讥讽道:“他赵佗想要凭两万人攻下寿春,还不如指望那楚王向他主动投降呢,呵呵。” 堂堂楚王,据守雄城,兵卒数万,会向一个只有两万多人的秦将投降吗? 不可能的。 …… “大楚亡,负刍降!” “神灵谕示,楚国必亡!” “灭楚者,赵佗也!” 楚宫深处,哪怕是高耸的宫墙也无法阻挡墙外阵阵叫嚷的楚音传来。 楚王负刍以绸缎塞耳,依旧无法将那深深印在脑海中的话语驱逐出去。 “一群乱臣贼子,全是楚国奸人!” 楚王负刍咬牙怒骂,脸色铁青一片。 因为宫墙外,叫嚷着各种灭楚话语的并不是秦人,反而是原本效忠他负刍的楚之贵人。 这些楚国贵族,在见到赵佗没有进攻楚宫打算的时候,失望之余,忍不住起了别样心思。 特别是有人说赵将军之所以不愿意进城攻打楚宫,可能是怀疑他们有二心,怕他们是想要诱使秦军入城,然后勾结宫中楚军伏击秦人。 毕竟秦军只有两万多人,数量远远不如城中的楚人。 虽然这话逻辑不是很通,但众多楚国贵族还是选择了附和,因为他们迫切的希望楚国灭亡。 对他们这些投降者来说,寿春城中的那座楚王宫城十分刺眼,特别是那飘扬在宫墙上的赤色凤鸟旗帜,就像是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他们的叛国之举。 “只有楚国灭亡,负刍投降,吾等方能安心。” “如今城外秦军人少,赵佗为了维持局势稳定,故而不对吾等动手,但若是等到秦国大军抵达。彼时秦人占据了优势,肯定不会再像现在一般优待吾等。” “所以吾等要向秦人表忠心,要立功!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秦人的信任,等到王翦大军抵达时,吾等才能保住富贵家财啊!” “对,还要快。要不然等到秦国大军抵达,吾等就没有立功的机会了,届时哪还有资格和秦人索求利益。” “赵将军不愿进城攻打楚宫,那吾等便让那负刍自己投降!” 在这样的想法下,寿春城中那些选择投降的楚国贵族,手段变得激进起来。 他们一边调动兵卒杀戮城中所有忠于楚国,不愿降秦的人,用这些楚国义士的脑袋向城外的秦军请功表忠。 另一边则不停的派人在宫城外劝说,希望负刍能看清形势,主动投降。 还别说,他们这番举动确实起到了效果。 秦军攻破寿春外郭,却没有进城杀戮抢掠,让寿春城维持着一定的秩序,各贵族豪富以及平民的生命与财产都没有受到秦军侵犯,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吸引。 宫墙之内的楚人,除了一部分确实是忠心楚国,愿意与国共死的忠义之士外。 很大一批人其实都是摇摆者,他们有些是被将军叶柏胁从进宫的,有些则是畏惧秦军屠杀,跟着逃入宫中。 这些人眼见城外安定,那些投降者依旧保有富贵,心中的抵抗之意就先散了。 然后又听说秦国大军即将抵达,等到宫破之日,有死无生,心里那股求生欲就不停的冒出来。 不管是楚宫中的贵族,还是那些手持武器的士卒,有不少已在心中起了投降之意。 这几日楚宫之内,已经有人公开劝说楚王负刍投降。 楚王负刍勃然大怒,将劝降之人当场斩首。 虽然这样的杀戮,确实堵住了那些劝降之人的嘴巴。 但宫城中,这股欲要投降的暗流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波涛汹涌起来。 就连左徒孙常和将军叶柏这两个忠臣也难以压住,甚至楚王负刍听闻有几个大臣在密谋打开宫门,与城外的楚国叛臣进行勾结,将他楚王卖一个好价钱。 这样的局势,让楚王负刍越发恐惧起来。 “赵佗虽然没有来攻,但王翦的大军快来了。” “若是寿春尚在手中,不谷还能坚持一二,但如今只剩这小小宫城,如何抵抗那王翦的六十万大军。” “宫城之内,叛贼越来越多,这些人想要出卖不谷,以谄媚秦人。” “与其被这些叛贼出卖,沦为秦军的阶下之囚。不若自己降了,还能与那赵佗讲个条件,让他以礼相待。” 与其被别人贱卖,还不如自己卖了自己,还能和秦军好好讲一讲价,将自己卖一个好价钱。 当这样的想法从心中冒出来后,便再难按捺下去。 “不谷欲降。” 当楚王负刍召集众臣,宣布下这个决定时。 左徒孙常和将军叶柏都惊呆了。 大王前几日不还满身热血,甚至发散宫中财物激励士卒,要与秦人抵抗到底吗? 怎么几日之间就主动要求投降了。 “臣等正欲死战,大王何故先降?” 叶柏双目垂泪,他已经做好了死守宫城,与大王共同赴死的选择。 相比孙常无语,叶柏含泪。 其他楚臣尽是欢呼起来。 “大王英明!” “大王归降,秦人定会厚待!” “秦军势大,吾等绝难抵抗,顺应天命者方能保有富贵!” …… 在那阵阵欢呼声中,楚王负刍伸手一指这些早已欲降的臣子,面无表情道:“此乃群臣之意也。” 孙常和叶柏默然了。 宫城之中,欲降者何其众也。 楚王负刍又道:“左徒乃国之重臣,亦是不谷最器重者。今日投降之事,还请左徒前往秦营商之,定要让秦人以礼相待方可。” “让那秦将赵佗,给不谷一些体面。” 左徒孙常闭上眼。 楚亡矣。 他暗叹一声后,最终叩拜行礼。 “诺。” …… 秦军大营中。 赵佗正在与诸将商议,为即将赶到的大军选择地方修建营寨之事。 据信使来报,上将军王翦率大军已经快抵达下蔡附近了,以时间来看,最多三日就能全军渡过淮水,直抵寿春。 就在诸将商议间,忽然有负责军营巡查的西乞孤兴奋来报。 “将军,宫城中的楚王派来使者,说是欲要向将军投降!” 此话一出,诸将瞬间哗然。 这楚王请求投降,和他们主动去进攻楚宫,性质可又不一样了。 唯有赵佗不仅不喜,反而双眉紧皱。 这个楚王负刍,太不懂规矩了吧。 感谢书友20210301106526159908和九六玄变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五章:计毁赵佗 “赵佗竟然拒绝了不谷?” 寿春深处的宫城,当楚王负刍听到左徒孙常的复命时,满脸震惊。 他什么身份? 堂堂万乘之国的君主,何等尊贵。 哪怕战争失败,但至少在投降前,他楚王负刍从地位上来说,是可以和秦王相提并论的。 如此高贵的楚王,派人向一个秦国将军请求投降,却被对方婉言谢绝。 岂有此理! “赵佗竖子,他怎么敢如此欺辱不谷!” 楚王负刍牙齿咬得咔咔响,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孙常宽慰道:“大王勿怒,我观那赵佗所言亦非无礼。他称王翦未至,他一个小小的裨将军不敢接大王纳降之礼,故而大王之降,还请待到王翦至于寿春时,再行安排。“ “王翦……“ 楚王负刍眼中闪过一抹畏惧。 他为什么会想着向赵佗投降? 除了怕宫中那些有二心的贵族伙同宫城外的叛臣谋逆外,也是怕王翦大军一到,他就只能引颈受戮。 在秦人绝对的兵力面前,除非他负刍有殉国求死之意,否则只要他还想活下去,那就没有任何与秦人讲条件的资本。 到了那时候,王翦说什么,他为了活命就得做什么。 之前魏王假投降,被王贲要求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持茅出城纳降,那样的场面何等憋屈低贱,徒被天下人耻笑。 他楚王负刍是个体面人,可不想遭受这种待遇。 就算要投降,那也要对方以礼相待,给他一个面子才行。 故而楚王负刍选择在王翦大军到来前,向秦将赵佗纳降。 按他的想法,这赵佗年不过二十,少年热血,一听自己堂堂楚王向他投降,灭国虏王的大功就在眼前,无上的荣誉即将到来,必定喜不自胜。 在这样的情况下,赵佗一定会答应他楚王体面投降的要求。 这样一来,赵佗得功,楚王负刍也能得个体面的下场,岂不美哉? 然而,如此两全其美的事情,竟然被赵佗拒绝了,竖子竟如此无礼! “赵佗不敢接受不谷的投降,要等王翦到来。“ 楚王负刍眯着眼,咀嚼着这句话,突然眼中闪出一抹亮光。 他脑海里涌出两个字来。 复仇! 是的,他恨极了赵佗! 去年李信伐楚,楚国在他负刍的英明领导下,大败秦军,创下数十年未有之大胜,堪称荣誉高光时刻。 但就在这最辉煌的时候,赵佗不仅兵临城下吓得他当场晕厥,更在泗水大胜一场,给楚国的大胜蒙上了一层阴影。 楚王负刍当时就将“赵佗“这个名字深深记在心中,难以忘怀。 到了今年,此人更是先破十万齐军,又败项渠楚军,最后直插楚都,兵临寿春。 不仅当场毁了他楚王的祈神仪式,更以阴谋夺取了寿春外郭,让楚王负刍落到如今近乎众叛亲离的下场。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赵佗啊! 我恨你,我要毁掉你! 如今,正有一个毁掉赵佗的机会摆在他楚王负刍的面前。 “赵佗拒绝不谷,想来是嫌不谷之前所求太多。“ 楚王负刍看着一脸懵的孙常,笑道:“左徒啊,还请再去秦营一番,就说不谷久慕赵佗之名,对其甚为佩服。这一次不谷不求任何条件,哪怕裸衣牵羊也无不可。不谷愿降赵佗,不管他提出什么条件,不谷都答应。“ “另外,你将不谷珍藏的越王勾践剑送他赵佗一柄,再从宫中取一些珍宝前去送与众秦将。” “告诉那些秦人,就说不谷宫中有无数奇珍异宝,皆乃天下绝品。更有黄金万镒,锦缎十万匹,只要他赵佗接受不谷的纳降,这些东西可都是他们的,任其择取啊!“ 孙常怔怔的看着自己大王。 这掉价怎的如此之快。 一国王者,就如此急迫的想向人投降? 甚至还主动拿钱,去求对方接受自己的乞降。 姿态之低,堪称自古未闻啊。 眼见大王是认真的,孙常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叹着气离去。 看着左徒离去的背影,楚王负刍眼中凶光闪烁。 你赵佗不是怕得罪王翦,才不敢接受不谷的投降吗? 不谷就想办法一定让你接受,甚至用金玉珠宝来诱惑你赵佗,诱惑你那些贪财的手下,让他们来劝你接受不谷的纳降。 只要赵佗接受楚王负刍的投降,那就是僭越之举。 作为此番伐楚主将的王翦必定会心怀不满。 还有那几十万秦军中的各路将军,也都会对赵佗独吞灭国大功产生不满。 楚王负刍此举,就是在给他赵佗树立无数敌人啊! 而且若是赵佗生起贪心,拿了楚国珍宝就更好了。 等日后他楚王负刍被押到咸阳,见了秦王政,就可大说赵佗贪婪之事,甚至就算赵佗没拿过,他也可以污蔑赵佗私藏楚国重宝。 这样一来,不管是任何君主,都会对这种不守规矩的臣子心生嫌隙,让他赵佗前程尽毁! “不谷拼着受尽屈辱,也要将你赵佗毁掉,如此方可一泄心头恨意。“ 楚王负刍嘴角勾起狰狞的笑意。 反正都是要投降,如果能在投降的时候顺带毁掉一个秦国的名将,并为自己复了仇怨,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负刍,治国施政不太行,但玩这些阴谋诡计,亦是不弱于人! …… “负刍又派人来了?“ “他想干嘛?“ 秦军营帐中,主将赵佗满头问号。 他不是已经婉拒负刍了吗? 怎么对方又派人来。 赵佗虽然心中不舒服,但也想看看那负刍使者有何高论。 便召集诸将,请楚国左徒相见。 片刻后,楚国左徒孙常站在秦军营帐中,恭敬的献上一柄宝剑。 “禀赵将军,此乃越王勾践之剑。“ “昔日越王勾践使工人以白马白牛祠昆吾之神,采金铸之,以成八剑之精。其剑者八,曰掩日,曰断水,曰转魄,曰悬翦,曰惊鲵,曰灭魂,曰却邪,曰真刚。” “八剑各有威能,自越国灭亡后尽归我楚国宝库。此剑名为掩日,据说昔日越王勾践以之指日,则光昼暗,乃是天下名剑,世间珍品。” “吾王甚敬将军,特以此剑献上,以娱将军之心。” 孙常话音落下,帐中诸将顿时咋舌不已。 “咦……以之指日,则光昼暗!” “连太阳都要避过此剑光辉吗?这剑如此厉害的名头,是真的还是假的?“ “要不然将军拔出来试试,正好今日外面有太阳,看看这剑的名号到底灵不灵?” 诸将立刻双眼发光,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那柄越王之剑。 战国之世,男子佩剑而行,乃是常态。 特别是对他们这些高级武将来说,身上的佩剑也是一种身份的标志,一柄名剑对诸将的吸引力,可比什么金玉珠宝要大的多。 赵佗看着放在自己案前的越王宝剑,却眉头紧蹙。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楚王负刍先前派人乞降,如今又让人来向自己献剑,莫非是想贿赂自己,让他在王翦面前为其美言吗? 赵佗问道:“敢问楚使,楚王此举是何意思?” 左徒回道:“吾王之意,只愿降将军耳。将军若是受降,不仅能得灭国之功,宫中金玉珍宝亦全由将军选择。其中如这般名剑者,不知凡几,在座诸位将军亦是能得无尽之财啊。” 听闻此言,赵佗双眼大睁。 楚王送宝物给自己的目的,竟然是让自己接受他的投降? …… 到黄昏时,楚使回城。 “可恨!” “赵佗竖子,可恨至极!” 接到左徒复命的楚王负刍,满脸愤恨。 那无耻的赵佗,竟然再次拒绝了他的乞降。 我要向你投降,你这竖子怎么能不接受! 明明他已经拉了下面子不求任何条件,甚至派人腆着脸献上宝物,如此卑微的乞求,竟然还是被拒绝了。 “可恶啊!” 楚王负刍愤恨之际,将送回来的掩日剑剑柄握住,猛然一拔,往下劈砍,寒光四射间,身前的木案已经被这柄宝剑劈成了两半。 “赵佗竟不贪名剑宝物乎?” 楚王负刍心有不甘。 他为什么让左徒送这柄掩日剑给赵佗,自然是心怀诡计。 越王八剑,乃是一套得自越国的宝剑,他楚王府库中共有四柄。 将其中一柄宝剑给予赵佗,那么赵佗尝到宝剑的甜头后,说不定会产生贪意,接受他的投降,甚至会将宫中的其他三柄越王剑据为己有。 而这,就是他负刍的阴谋所在。 所谓越王八剑,乃是昔日越王勾践所持,为历代越王珍藏。 之后楚国灭越,这些宝剑也落入楚王手中,作为楚国珍宝之一。 这些剑可都是王者才能拥有的东西啊,你赵佗区区一个小将,怎么敢僭越持有君王才能拥有的东西。 此事如果被秦王知晓,楚王负刍敢肯定,秦王心里绝对会很不爽赵佗。 这是一件,会让每一个君王都感到不舒服的事情。 但负刍没想到,赵佗一个武将,不仅不贪功,拒绝了自己的投降。更是不贪此等绝世宝剑,让左徒给自己退了回来。 而且不只是赵佗,其麾下诸将,似乎都受到过警告,虽然有人看的双眼发光,但最后竟无人收自己送去的礼物。 “好一个赵佗,你难道真是无欲无求不成!” 楚王负刍心怀恨意,这一夜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到了第二日一早,宫城外的那些楚国叛臣,已经传来消息,说王翦大军就在明日即将到达。 这是最后一天,也是他毁掉赵佗的最后机会了! “左徒,还请再去秦营一次。” “就说不谷夜间于睡梦中得神灵旨意。“ “神灵所言,灭楚者赵佗也。” 一夜没睡觉的楚王负刍红着眼睛,对左徒低吼道:“楚国社稷就当亡在他赵佗手中,不谷定要遵从神灵指示,向他赵佗纳降!” “不谷请他赵佗灭楚,勿要逆天而行!” 左徒一脸发懵。 灭楚者赵佗,这种市井谣言,今日竟然被楚王负刍确认属实,而且还说赵佗不接受他楚王的投降,就是逆天而行。 堂堂楚王,竟然请秦将灭楚,这也太滑稽了吧。 只是连大王都这么说了,难道真的是神灵旨意吗? 左徒晕乎乎的被撵出屋门后。 楚王负刍面容扭曲,低吼着:“赵佗,你不接受不谷的投降。不谷就借用神灵之口,将这事传下去。不谷就不信,那王翦听闻此事,心里会高兴?” …… 这一日,当听闻寿春城中的楚王负刍再度派来使臣时,赵佗当场炸毛了。 这负刍还没完没了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跑来找他投降,难道真认定了他赵佗不成? “不见,就说我去淮水迎接上将军了。他负刍要投降,就等明日向上将军投降吧。” 赵佗扔下这句话,立刻带着亲信出军营而走,直奔淮水行去。 当赵佗站在车上,感受着微风吹拂时,才松了一口气。 “这负刍不会心理出问题了吧?被我打破了寿春,让他落到困守宫城的地步,他不仅不恼,反而还不停的想要向我投降?“ “这叫个什么事啊。“ 赵佗边想边摇头。 因为怕楚王负刍再派人来骚扰他,赵佗便借着迎接王翦的借口,留宿淮水岸边的军营。 到了第二天,已经抵达下蔡的秦军正式开始渡淮。 当看着那满头白发的王翦从船上走下来时。 赵佗终于松了口气。 我的王老将军啊,你可终于来了。 烫手的山芋,终于有人接了。 今晚还有第三更,稍晚一点。 感谢书友griffyn的盟主打赏,成为本书的第三位盟主。 之前欠了20更,到现在为止总共加了7更。加上第三位盟主的加更,尚欠23更。以后还是每三天加一更,到加完为止。 《拾遗记》:越王勾践使工人以白马白牛祠昆吾之神,采金铸之,以成八剑之精。一名揜日,以之指日,则光昼暗。金,阴也,阴盛则阳灭;二名断水,以之划水,开即不合;三名转魄,以之指月蟾兔为之倒转;四名悬翦,飞鸟游过,触其刃,如斩截焉;五名惊鲵,以之泛海,鲸鲵为之深入;六名灭魂,挟之夜行,不逢魑魅;七名却邪,有妖魅者,见之则伏;八名真刚,以切玉断金。如削土木矣;以应八方之气铸之也”。 第三百四十六章:楚王出降 淮阳大战后,面对四处溃逃的楚军,以及偌大的楚国地域,王翦将数十万大军各自分派出去。 一路以冯无择为首,两位裨将军为辅,从苦邑出发,率兵东进,会同从睢阳南下的偏师。扫荡北至鲁地、方与、南至淮水的广大地域,其中就包括下相、下邳等楚国的重要城邑。 另一路则是数万南路军,被派遣去清扫颍水以西,淮水以北,包括新蔡等城邑在内的区域。 至于王翦则亲率中军主力,与副将杨端和率领的兵力汇合,以羌瘣为先锋,一路攻城破邑,从胡邑渡过颍水,兵临下蔡,从彼处渡淮而来,意欲剑指寿春,一举立下灭国虏王的大功。 此时,王翦从战船上走下来,一眼就看到岸边上正站了个头戴鹖冠的少年武将,正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上将军!” “赵佗!” 一老一少,两人竟同时出声相呼。 赵佗忙上前行礼道:“末将赵佗,见过上将军。” 王翦拍了拍赵佗的肩膀,笑道:“你个赵佗小子,倒是做了好大一番事迹,让老夫都惊讶到了。” 赵佗腼腆一笑,道:“赵佗区区小功,何足挂齿。与上将军灭燕破赵之功相比,赵佗不过是皓月之前的萤火罢了。” 听到这话,王翦大笑起来,他侧身指着刚跟下船的几个年轻军吏,嘴里笑道:“你个赵佗倒会说话,若是你那大破十万齐军的战绩被称作萤火,这些后生又算什么呢?” 赵佗神色一滞,特别是见到那些跟着下船的人中还有校尉蒙恬。 对方也听到王翦这话,面无表情的望过来,这场面更让赵佗感觉尴尬,只能礼貌性的向蒙恬点了点头。 蒙恬则是板着脸,视若无睹。 好在王翦很快牵着赵佗向前走去。 “你攻下了寿春外郭?” 正题来了。 赵佗也不说虚言,如实道:“楚王祈神未果,让城中民心大散。我便假托鬼神之事,迷惑楚人,没想到效果非凡,一战而下寿春外城。” “嗯,抓住时机以鬼神攻楚人之心,你的行事已可称作兵法上佳。” 王翦赞了一声,紧接着话锋一转:“那你为何不趁势攻下宫城,独得灭国虏王的大功?” 赵佗咽了口唾沫,见王翦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他也不知王翦是不是讥讽之语。 他忙低头道:“赵佗区区小将,安敢逾矩受降敌国君主,至于灭国大功,又怎敢独吞,自当由上将军来领。” “算你赵佗聪明,你若独吞下这灭国大功,几十万大军里,不知将有多少人怨你啊。” 王翦哈哈一笑,眼中尽是赞许之色。 他欣赏赵佗的用兵才能,但更欣赏此子的做人之法。 会做事的人,可以凭本事爬到高位。 但只有会做人,方能将这位置坐的更久,也能活的更久。 “老夫来了,自是少不了你的功劳。” …… “王翦来了。” 寿春楚宫中,当听闻王翦大军已经在城外安营扎寨的时候,楚王负刍满脸绝望。 他连脸皮都不要,连续三次向赵佗请降。除了一开始是想谈条件外,剩下的两次都是想要给赵佗下个绊子,最好能毁掉此人日后的前程。 哪知道这赵佗年纪虽小,做事却稳如大山,不管是灭国的功劳,还是珍贵的名剑珠玉,都无法打动他的心。 “赵佗,莫非你的心肠就如金石一般冷硬吗?” 楚王负刍喃喃自语,紧接着一张脸再次变得扭曲起来。 “王翦来了,那不谷就派人当着王翦的面,说只愿向你赵佗投降。我倒要看看那王翦会如何看你!” “那王翦王贲父子皆是秦国重臣,只要他们对你心生怨恨,日后有你赵佗受的,这样一来也不枉不谷遭受这般屈辱。” 楚王负刍嘴唇已被咬出血来,他就算豁出一切,也要赖上那赵佗。 …… 一望无尽的秦军大营,代表着数十万秦军主将的羽保龙旗下。 楚国使臣左徒孙常抹着额头的汗水,他深吸口气,走了进去。 片刻后,大帐中,响起秦将的怒吼声。 “什么?楚王只愿向赵佗投降?” “岂有此理!” “上将军在此,他赵佗区区一个裨将军,有何资格接受一国君主的投降,这不可能!” 羌瘣当场勃然大怒,一张脸更是红的发亮。 他与赵佗早有嫌隙,虽然不至于到生死相向的地步,但也是那种看见就很不爽的关系。甚至在前来寿春的路上,他还不时将其拿来取笑。 哪知道一到淮南之地,就听说赵佗攻下了寿春外城,对比他在路上说的话,这完全是打了他羌瘣的脸,让其越发心怀不满。 这也就罢了,好歹算那赵佗识相,没有攻打楚宫,独吞灭国大功,能让羌瘣也分润到一二,怨气散了一些。 但如今,这楚国使臣说的是什么话。 楚王只愿意向赵佗投降,这合理吗? 羌瘣愤怒咆孝。 他是羌人,有不爽的事情,一向都会吼出来。 帐中其他将军满脸惊讶,目光纷纷落到坐在王翦下手的那个少年将军身上。 他们不像羌瘣一般嫉恨,大家现在都知道了赵佗攻破寿春后,放着楚宫不打,等着他们来分功的事情。 这是个人情啊。 像赵佗这种有能力又会做人的将军,还深受大王宠爱,他们交好都来不及,又哪会在这种时候去和对方结怨。 故而他们看着赵佗的目光只有好奇之意。 这赵佗到底有什么魅力,竟然能让那楚王负刍放着王翦不顾,只愿投降于他? 在众人或是愤怒或是好奇的目光中,赵佗头皮发麻。 这楚王,怎么还赖定他了。 赵佗也不明白楚王负刍为什么非要找他投降,莫非是因为去年偷袭吓了对方一跳,今年祈神的时候又给了他一个“惊喜”,故而让这个楚王对他心生“好感”了吗? 什么被打之后爱上动手者的戏码。 这让赵佗很是无语。 这时,面对羌瘣的暴怒喝问,楚国使臣满头冒汗,但还是强撑着解释道:“此乃吾王夜梦神灵,神灵谕示灭楚者赵佗也,更有昔日楚人从鱼腹中掏出帛书,帛上亦书此语。此乃天命所示,故而吾王欲顺天命,还请各位将军理解。” “灭楚者赵佗?神灵?鱼腹帛书?” 羌瘣眨了眨眼,涉及到鬼神之事,他反倒不敢多说什么,只能悲愤转头,望向王翦道:“上将军,这赵佗与吾等同职,安能让他去受楚王之降,这不合理啊!” “赵佗攻破寿春,立下大功,受降亦是应当。更别说还有楚人之愿,此番便让他随我一起同车受降吧。尔等认为如何?” 王翦澹澹一笑,也不管脸色通红的羌瘣,只看着帐中诸将。 诸将一怔,他们此番都受了赵佗恩惠,如今更有上将军开口,哪会反对,纷纷附和道:“赵将军此番功勋卓着,与上将军一同受降,确是应当。” 】 满帐附和声中,羌瘣神色迷茫。 赵佗,竟如此得人心? …… “王翦答应赵佗与他同车受降?” 楚王负刍怔了怔,忙问道:“左徒,王翦说这话时是何表情?” 孙常皱眉回忆:“好像是在笑。” 楚王负刍追问道:“笑?是开心的笑吗?” “看上去好像很平静。” 孙常很纳闷,他完全不明白大王为什么会问这些。 “平静的笑……哈哈哈!” 楚王负刍心中大快,他暗自得意道:“想来王翦只是碍于赵佗的功劳和不谷的请求,才勉强答应此事。其实他心里已经是记恨上了赵佗。” “更别说还有那个大声反对此事的秦国将军,有他带头,想来秦国那些将军也会对赵佗心生不满。王翦和这些秦国将军,日后定会让那赵佗受苦,为不谷报仇的。” “吾计成矣!” “不谷已为那赵佗树敌无数!” 想到此处,楚王负刍脸上充满了笑容,对左徒道:“既然降约已定,就依王翦的要求,不谷明日就裸身牵羊出降,嘿嘿。” 听到楚王负刍那充满得意的笑声,孙常更是惊住了。 大王怎么说到投降,竟然满面开心? …… 两方商议已定,再无拖延。 到了第二日,楚宫城门打开。 楚王负刍肉袒面缚,裸身而出,他的左手牵着羊,右手则握着茅,从宫城中走出,在寿春城无数楚人的目光中,缓缓向城外的秦军大营走去。 这一刻,哪怕寿春城中的那些楚人早已投降了秦国,但当他们真的看到自家大王肉袒牵羊,要向城外的秦军投降的时候。 有不少楚人当场哭出了声。 他们终于真正的意识到了,八百年荆楚社稷,今日亡矣! “吾为祝融后裔,生为楚人,宁死于此,不去秦地为鬼矣!” 一个出身王族的年轻人受不了这般场景,慨然长呼后,竟当场拔剑自刎。 热血飞溅,更激起无数人哀声痛哭。 甚至有之前背叛的楚国贵族在这般场景下,看的热血上头,在阵阵哭声中横剑自刎,以赎其罪。 楚王负刍愣住了,他怔怔的看着一个个楚国义士殉国而亡。 原本因为算计赵佗成功,在他心中出现的喜意消散无踪,剩下的只有阵阵悲哀。 楚王负刍喃喃着:“楚国亡了。” “自我先君熊绎,受封于南方,居于丹阳,建国曰荆楚,一路筚路蓝缕走来,至今已有八百年。八百年啊,历四十二君,国祚何等绵长,没想到今日竟会亡在我的手中!” “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弑君夺位,争做这亡国之君,受尽这般屈辱啊!呜呜……” 说到此处,楚王负刍再也忍耐不住,跟着那无数楚人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日,寿春城中,哀哭震天。 …… 寿春城外。 十万秦军,摆开战阵。 黑色旌旗遮天蔽日,士卒手中的剑戟戈矛更是闪烁着刺目的光,远远望去,如同一片金属密林,森寒刺骨。 赵佗跟着王翦一起站在宽阔的指挥车上,他稍稍位于王翦后方,一起看向不远处的雄伟楚都。 那里,寿春城门大开,肉袒牵羊的楚王负刍正带着楚国的贵人们缓缓走来。 “赵佗,看到此景有何感触?” 王翦澹澹开口,声音平静,让人听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赵佗心有所动,低语道:“君无道,则国必亡。” 眼前的场景并非赵佗第一次看,就在去年的夏天,他曾在魏地的大梁城外,站在王贲的战车后方。看着魏王假也和今日的楚王一般,肉袒牵羊,向着胜利者投降臣服。 魏王假,楚王负刍,包括赵王迁,燕王喜,韩王安,甚至是齐王建在内的六国君王。 除去韩国的国力实在太弱之外,其他几国尽是因君主昏庸而亡国啊。 而且不只是这一代君主昏庸的问题,更多的还是因为六国代代庸主,终至国力衰弱,尽数沦亡。 “是啊,庸主亡国。就如昔日若非赵杀李牧,我想要灭赵还不知耗时几年,若非燕人从后方攻赵,赵国如果能全力迎战我秦国,又不知将要耗费我秦人多少力量。还有那齐王,若是他能援助五国,亦不至于让诸国相继沦亡啊。” 王翦不由感叹道:“幸我秦国世有明君,方能有今日虎踞天下之势。” 赵佗点头赞同。 秦国,自秦孝公以来,惠文王,武王,昭襄王…… 代代明君,世世英主,故而才能成就今日鲸吞天下之霸业。 想到此处,赵佗突然冒出一身冷汗。 他看着远处正在走近的楚王负刍,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 历史上最后一位秦王系颈以组,白马素车,奉天子玺符,降轵道旁,等候着刘季的受降。 那时候秦朝灭亡的场景,是否又和眼前一样呢? 秦奋六世之余烈,花费百年岁月方能兼并天下,建立一个庞大的帝国。 但想要毁灭这样的国家,只需一代人就够了。 虽说历史上秦朝之亡,秦始皇脱不了关系,但那位秦二世,亦该承担最主要的责任。 嗣君不贤,乃国家之难。 赵佗双手微微颤抖。 若为长远计,他是否应多留意一下秦王政的那些孩子呢? 第三百四十七章:项燕熊启 “昔我先君成王与秦结为婚姻,两邦若壹,戮力同心,并袗以齐盟。曰:叶万子孙,毋相为不利。” “秦楚之姻至今已有二十一世,臣虽有不德,使上国加兵于荆。但若秦王能顾前好,不泯楚之社稷,效卫国旧事,能让臣得一小邑奉祀祖宗血食,则可续秦楚之好,亦能显秦王仁德之心,怀楚人之意,还请将军告知于秦王……” 楚王负刍肉袒面缚,跪在王翦马车前,三次稽首后,絮絮叨叨的向王翦祈求着。 虽说是无条件投降,但楚王负刍心里同样想有一个好下场啊。 如果秦国能像对待卫国一样,保留楚国血食社稷,让他做一个小小乡邑的统治者,那可就再好不过。 在楚王负刍满怀希冀的眼神中,王翦没有回答,反而转头对赵佗笑问:“楚君之语,尔小子以为何?” 赵佗神色平静道:“楚君之语,当前往咸阳,亲自向大王述说。” “然也!” 王翦颔首,对楚王负刍冷声道:“吾王翦,只知灭国,安知存国?楚君之愿,还请自向大王陈述吧。” 楚王负刍全身颤抖,王翦此话让他感受到了无尽的屈辱。 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了韩王安、赵王迁、魏王假曾经的心情。 昔日六国之君王,今日秦国之臣妾矣。 楚王负刍抬头,目光盯着战车上,那居于王翦身后的秦国将军。 刚刚就是此人一语否决了他的请求。 赵佗。 这就是那个从去年开始,便让他日夜难以安眠的人啊。 终于见面了。 真年轻,比他负刍的儿子还要小,但已经创下这般辉煌的功绩,以负刍的眼光来看,假以时日,此人当不弱于王翦。 “不谷虽然败了,但也给你赵佗树立了仇敌,他日定要见你如何被秦人排斥挤兑,让你前程尽毁,以快不谷之心。” 楚王负刍心中喃喃,想到此处心情又变好了不少。 他之所以针对赵佗,除了有泄愤之意外。更多的还是要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面临亡国之际,即将沦为敌国阶下之囚,楚王负刍的心里是充满绝望与忐忑的。 这时候他只要想到自己暗中施展的阴谋,能让可恶的赵佗付出代价,就能感觉到一丝快意,连眼前的屈辱都能忍受下去了。 一个目标,能让他渡过眼前的绝望时刻。 战车上,赵佗也感受到了楚王异样的目光,身上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楚王负刍一而再,再而三的故意赖他,赵佗自是有所察觉。他虽然不知楚王心中具体盘算,但早有警惕之心。 故而之前楚王遣使献越王之剑,他不仅不接受,并警告麾下各将严守节操,绝不可被楚人所污。 好在王翦已经来了,在眼前境况下,楚王负刍如何想法,已经无所谓了。 秦国灭楚已成定局,区区一个阶下之囚,亡国之虏,又能奈他如何? 赵佗的视线从负刍的身上扫过,这个满脸苍白的中年男人没有什么值得他关注的地方。 他的目光,落到后方那些被押解出来的楚国宗室贵族,无数脸色惊惶的嫔妃佳丽,以及马车拉着的众多宝物上。 楚国八百年,虽几番迁都,但国家府库之中奇物珍品,祭器重宝不知有多少。 如今,全都将成为秦国之物。 八百年岁月,荆楚四十二代君王的奋斗开拓,如今尽为秦人所有。 眼见又一万乘大国亡于眼前,赵佗心胸自是激荡,脑海里浮出一句来自后世的感慨。 “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 赵佗站在车上,看着那些公子王孙,公卿贵族跟着楚王负刍一起,在秦军的押解下,迈动脚步,向东北而行。 他们一步哭一步泣,走一步叹一声,泪如雨下,哀声遍野。 这些荆楚的亡国君臣,他们将走过淝水,渡过淮河,一步一步前往昔日的楚国陈郢,今日的秦国淮阳。 咸阳已发来诏令,王之车驾将亲临楚地。 秦王政要在那曾经的楚国旧都,接受这些亡国之虏的觐见,享受无上的荣耀。 这时,眼见楚王君臣如同奴仆一般俯首东行,寿春城外参与受降仪式的十万秦军将士个个激动难耐,不知是谁叫了一声。 “楚国已亡!” 紧接着,十万秦军尽数欢呼大叫起来。 “楚国亡矣!” 在那满是激动欢呼声中。 赵佗反倒冷静下来。 “楚国真的亡了吗?” 他转头,看向东方。 那里,淮河之水滚滚东向。 …… “负刍弑君篡位,本不该登君位。吾愿奉公子为王,以承先君王业,继楚国社稷!” 淮水以南,淮阴城外。 楚国令尹项燕跪在地上,当着众多楚人的面,向刚从江东赶来的公子启叩首请求。 项燕的身后,跟随的景同、屈茂等将亦跟着下跪叩首,恭声道:“吾等请公子登位,以承先君王业,继楚国社稷!” 公子启惊愕在原地,他在率兵赶来的路上有过猜测,但猜测归猜测,当他真的看到项燕和诸将跪在地上,请他登上楚国王位的时候,还是感到很震惊。 “令尹和诸位将军快快请起。” 公子启立刻上前搀扶项燕,口中推却道:“启乃庸人,离秦归楚,只为怀归先君故国,并无登位之心。今吾弟负刍乃为楚王,启当以臣礼事之。且当此之时,有秦兵压境,吾等更当同心戮力,共抗秦人才是,安能另立新王,让楚国徒生阋墙之祸啊!” 公子真乃明理之君,比那负刍要好之千百倍。 项燕心中暗叹一声,自从去岁淮阳一见,他就对公子启颇有好感。 其人文雅谦逊,说话彬彬有礼,更是能毅然抛下秦国相位,效命荆楚,这等魄力以及对楚国的忠诚,已是让他十分佩服。 特别是在对比负刍的短视内斗,阴险猜忌后,公子启在项燕心中显得越发英明起来。 当负刍要夺他兵权的时候,项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负刍昏庸,已不可扶。 不如另立新君,以振国势。 所以项燕来了,他要在这淮南之地,辅立新王,再与秦人相争。 眼见公子启推却,项燕劝道:“公子所说,自是金玉良言。只是如今负刍昏庸,致使陈郢惨败,淮水以北不复为楚地,尽是秦旗飘扬。” “秦人据淮北,必从下蔡渡淮,兵临寿春。届时内有庸主,外无良将,寿春孤城一座,安能抵挡王翦兵锋。” “以吾观之,不过数月之间,必有秦军破城,负刍被擒的消息传来。负刍既亡,吾等当有新王方可聚拢荆楚人心,凭借这淮南、江东之地再与秦人相争啊!” 公子启默然,他知道项燕说的是对的,他在秦国时就对负刍颇有了解,知道这个弟弟是个阴险毒辣之辈。 等他回了楚国,虽然时间不长,但也看的更加清楚。 负刍不仅阴险毒辣,更是一代庸主,其人昏庸短视,毫无远见。 对比他曾辅佐过的那位秦王,简直是云泥之别。 有这样的庸主当政,楚国安能长久? 只是他公子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选择了回到楚国,那就只能一条路走下去。 他默默遵从负刍的命令,前往江东,安抚越人蛮夷,做事兢兢业业,只想为楚国的存续贡献出自己的力量。 只是……陈郢大战终究是败了啊! 公子启一番思虑后,还是摇头拒绝道:“一切抗秦事宜,启皆听令尹安排,唯有这登位之事,尚需缓和。” 项燕见公子启婉拒,也不气恼。 对方没有提率兵勤王,救援寿春之事,想来也是认同他的观点,寿春必定覆亡。 只是公子认为登位的时候不到。 等到负刍败后,他自会答应项燕的请求。 “既如此,便依公子之命。老夫自当竭尽全力,抵挡秦人,以全楚之社稷!” 项燕拱手称诺,欲迎公子启入城。 见项燕没有继续恳求他登位,公子启面容亦缓和下来,一边随项燕往城中走,一边开口询问:“令尹乃楚之名将,当可估算寿春能在秦军面前撑多少时日。” 项燕皱了皱眉,他在心中略微估算了寿春城的兵力与城防,沉声道:“寿春大城。自春申君奉考烈王之命营建以来,又经过十余年间不停的修缮加固,已成为一座雄城,哪怕是秦军巨砲,亦难以破开墙垣。” “城中有王之二广两万精兵,又有淮北退守的士卒,围城时还能征召城中青壮守卫,起兵卒数万。哪怕外郭城破,城中尚有宫城可守。如此防御,面对王翦进攻,负刍至少撑两三月是没有问题的。” 公子启闻言,松了口气,微笑道:“能有两三月,甚好。吾等可利用这段时间,在淮南广布防线,同时征召淮南各封君来此,聚拢兵力,再与秦人相争。” 说完,公子启不由侧首西望。 淮水自西而来,滚滚流淌。 那里,是楚都寿春的方向。 若是他那个弟弟,在秦军围城时撑的更久一些,那就更好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夺爵升爵 “将军,他们只是一时贪心,还请将军看在他们一路跟随,奋战杀敌的份上,饶过吧。” 寿春城内的楚宫中,黑臀一脸尴尬的向着赵佗求情。 在他的身后,还跪着三个头戴板冠,拥有官大夫和公大夫爵位的军吏。这是他黑臀手下的一个二五百主和两个五百主。 “吾等贪心,还请将军饶过吾等!” “吾等下次不敢了!” 他们满脸哀求,以头触地。 赵佗则是冷着一张脸,目光从这三人身上扫过,落到一旁成堆的黄金珠玉,以及一个脑袋上包着染血布匹的军法官身上。 这些黄金珠玉都是楚宫府库中的财物。 楚王负刍肉袒出降,宫中的祭器重宝,珍贵典籍尽都被秦军装上马车,运到淮水边,通过船只送回秦国。但宫城中尚有大量的珍贵物品,等待后续接管的秦军进行清点。 因为赵佗这一部人马是最先赶到寿春的秦军,不仅攻下寿春外郭立下大功,还留置宫城不打,分润灭国功劳给诸军,故而王翦就将驻守宫城的任务分配给了赵佗麾下。 相比于其他将军的部曲被派到寿春各处镇守,和楚人纠缠。驻守宫城,接管防务,这可是个大大的美差啊。 宫城中,不仅没有满身热血的楚国义士和他们拼命,反而处处皆是珍宝金玉,随手捞一件东西,都能闪花他们的眼睛。 奇珍异宝,珍贵物件都由军法吏进行清点查封,进行编号记录后,装入箱中,等待被运送回国。 除此外的宫中金钱,则可以酌情处理。 秦军军法严格,很少有屠城抢劫的事情发生,最多在攻破敌国城邑后,将府库中的钱财分润一些给士卒。 此番大胜,秦军建立不世之功,除了军功拜爵外,从楚宫府库中捞取财物自然也是一种默认的奖励。 将士们打仗辛苦了,特别是赵佗这一部人马,先是随他大战十万齐军,后来又同项渠的三万楚军纠缠一场,紧接着数百里深入,直取寿春。 这般艰辛,自然该有回报。 故而秦军虽然不能在表面上将宫中的财物赏赐给士卒,但上到王翦、赵佗,下到各部的军法官,都会对某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其当做某种潜规则。 前提是不能太贪心,捡一些钱币,夹带几块金饼、郢爰之类也就算了,大家闭一闭眼也就过去了。 但总是有人太贪,就像此刻跪在赵佗面前的这几人一样。 他们自负为秦军的二五百主和五百主,竟然一人抱了一箱金饼、郢爰出宫。 甚至那带头的二五百主,不知从哪里找来宫中美人的内外衣服,在身上裹了好几层,就那么大摇大摆的准备穿着出去。 如此张狂的行为,当然被军法官当场拦了下来,让他们将财物放一些回去,还有那些艳丽的衣服也得脱下来。 但那二五百主自负立了大功,又被财物迷晕了眼,竟然当场和军法官争执起来,情急之下,还吼着“乃公战场杀敌,拿点钱财不应该吗”之类的话,抄起金饼狠狠砸在军法官的脑袋上。 再然后,就闹到了他赵佗这里。 黑臀嘀咕道:“将军,咱们灭楚大胜,正该喜庆喜庆,将吏们拿点财物也是应该,咱们之前灭魏的时候,不也分了……” “怎么,你黑臀要来教我了?” 赵佗冷冰冰的看着他。 黑臀顿时一个激灵,忙低头弱弱道:“不敢。” 赵佗冷声道:“这些人皆是你黑臀部下,管教不严,你亦当连坐有责,安敢在此巧言开脱?你尚且自身难保,还敢为这些人辩解?” “啊?我也有罪?” 黑臀懵了。 赵佗很生气,这黑臀虽然被他训诫过几次后,颇有收敛,也知道开始上学兵法之类。 但和赵广、涉间等人比起来,终归是差了不少。若是换成其他两人,哪敢在这种时候为这些人说请。 黑臀忠则忠矣,却颇为粗鲁骄横,若不好好收拾,日后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 “私掠宫中财物,此两人夺爵。“ 在赵佗冰冷的声音下,那两个五百主浑身颤抖,哭成了一团。 打了一场胜仗,不仅没能升爵,反而原有的爵位都被剥夺了,他们心中那个悔意就别提了。 赵佗目光冰冷,转头看向那瑟瑟发抖的二五百主,对一旁等候的军法吏问道:“此人身为二五百主,带头私掠楚宫财物,并殴打军法吏,按军法何论?“ 军法吏立刻回道:“按军法,当枭首示众。” 赵佗脸罩寒霜,沉声道:“那就依军法处置。”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惊呆了。 胜仗之后,竟然杀戮自家千人级别的军官。 那二五百主更是在反应过来后,立刻叫嚷起来:“我不服,不是只有我一人拿钱财,所有人都在拿啊!” 此话一出,刚刚还对他抱有同情的众多军吏顿时脸色大变。 “他殴打军法官吏,该杀!” “快拖下去枭首!” “不杀此人,军法不正!” 那二五百主被两个甲士拖住,往宫外去,他一边哭一边叫道:“我为将军立过功,我为秦国流过血啊……” 很快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被呈上来与众将过目,所有人看到那颗死不瞑目的狰狞脑袋,皆是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赵佗神情冷漠,拿钱财是个问题,但不至于砍头。 真正要杀头的还是此人殴打军法官,若是不杀这人,如何能保证军法的神圣与威严,日后哪还能做到赏罚分明。 更别说他赵佗这一次带手下得了这个美差,不知有多少人看在眼中,怨在心头。至少那个羌瘣肯定会不舒服,如今出了这事情,他赵佗若是不处理的果断干净,岂不是留人口舌。 想到此事,赵佗侧首,盯着不停吞着口水的黑臀,冷哼道:“你黑臀管教不严,当以连坐受惩,赀十甲,受耐刑。” 听到这话,黑臀松了口气,只要不夺爵都是小事。 但一想到赀十甲,他又心疼起来,那可是要罚款一万多钱啊。 对黑臀这种出身贫贱的人来说,感觉十分肉疼。 更别说还有在这个时代充满了侮辱意味,要剃光他胡子和鬓须的耐刑了。 爵位越高,这种侮辱性的刑罚所带来的精神伤害就越大。 “末将有罪,末将认罚。” 黑臀苦着脸低首认罪,退下去找军法官给他剃胡子了。 见黑臀军候被赵将军训斥惩罚,其他军吏看的是胆颤心惊,心里寻思着回去一定要好好管管手下,莫要让自己也落得这个下场。 唯有西乞孤见到黑臀满脸委屈下去的模样,忍不住想笑。 当年他让涉间整了一顿,被屯长判以耐刑,剃光了胡子,那会儿可是没少被黑臀这厮取笑。如今终于轮到他来笑话了。 赵佗看着黑臀畏惧退去的模样,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想来此番训斥责罚,应能打消这家伙的一些骄横之心吧,让黑臀收敛一些,让他知道,哪怕是身为军候,亦要按规矩行事。 经过这事后,众人皆知赵将军赏罚公正,哪怕是他的爱将黑臀,在手下犯罪后,亦会被严惩连坐。 接下来秦军士卒驻守楚宫,一个个的皆按规矩行事,夹带钱财也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夺去爵位和砍了脑袋。 这事情传出去后,其他将军听闻,大多点头赞许。 这赵佗倒是个铁腕人物,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毛病。 数日之后,后续的秦军部队陆续抵达淮南,秦军除去一部分兵力尚在淮北攻克楚国城邑外,寿春城外聚集了三十万左右的大军。 楚王负刍虽然投降,但楚国并未真正的灭掉。 在淮水以南,还有大片的土地掌握在楚国各个封君的手中,城邑之上,依旧插着他楚国的赤色凤旗。 所以战争还远未结束,这三十万大军,将要被王翦分派出去,攻略淮南各处城邑,将秦国的黑色旗帜插在淮水以南的每一片土地上。 当然,在开始新一轮的征伐前,此番灭楚大战中的功勋爵位,也开始进行了颁发。 对赵佗这一部来说,自是喜气洋洋的一天。 赵佗麾下,诸将皆有功勋,各得爵位升级。 其中白荣、西乞孤爵位原本为公大夫。 两人依靠甄城之战的盈论,以及击破项渠和攻破寿春的功劳,此番赏赐,直接连升两级,各自戴上了鹖冠,升级为五大夫爵位。 已经拥有了成为一曲军候,甚至是校尉的资格。 两人以下,官大夫苏角和张贺也因功劳连升两级,成为公乘。 另有作为赵佗短兵的卢绾和郦商,两人在之前秦军击破项渠,以及南下寿春的路上,各自斩获有相应人头,爵位已经升到不更级别。 如今在不更的基础上一起分润到大战功劳,各自连升两级,达到官大夫级别。 当带上象征官大夫的板冠时,卢绾当场热泪盈眶,对着赵佗下跪叩首不已。 “若非将军,卢绾至今尚在丰沛之间做一愚昧小人,安能有今日之荣华。” “卢绾之命,当为将军所有!” 卢绾真的很激动,就在一年前,他不过是一个卑贱的楚国乡人,哪怕被带到秦国,亦是无功无爵。 赵佗身为中更高爵,却对他另眼相待,亲自教他兵法书策,又带他上战场历练。甚至在击破敌军后,还让他卢绾亲手去砍杀“敌人”,将他爵位直接喂到不更级别。 如今更是因分润到数件大功升级到官大夫,此等恩情让他卢绾如何回报? “唯有以命相报而已!” 卢绾在心中喃喃自语。 相比于卢绾和郦商被赵佗用俘虏和功劳喂到官大夫级别,钟离眛的爵位晋升速度,那才让人感到震惊。 钟离眛去年因为被秦国竖为楚人降秦的典型,被赐爵为第三级簪袅。 之后跟随赵佗击破十万齐军,按分润的功劳能升级到不更爵位。 就在这时候,他竟然率百骑西行,在齐军溃逃的路上,活捉了齐国大司马田冲。 那可是一国大司马,十万大军的统帅啊! 其爵位官职甚至能和王翦相比,这样的活捉大功,又是在秦齐交战的关键时刻,更显的十分重要。 后来钟离眛又跟随赵佗参与了击破项渠,攻取寿春的战役,其中多有献策之功,故而经过王翦的慎重考虑,决定将其直接晋升为五大夫爵位。 半年之间,钟离眛从一个小小的第三级簪袅,跨升到第九级五大夫,其升级速度之快,让所闻者无不感到惊骇。 不过没人不服,因为钟离眛活捉了齐国大司马,就凭这个功绩,足以压垮所有的质疑。 有本事,你也去捉一个大司马啊? 当钟离眛戴上鹖冠,成为与西乞孤、白荣同列的五大夫时,他虽然竭力让神色平静下来,但眼中的激动是难以掩盖的。 他没有像卢绾一样当场说出效命之语,而是对着赵将军跪拜稽首,以示感激之情。 将钟离眛从地上拉起来,赵佗看着眼前升爵之后满脸喜色的诸将,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之前被他夺去爵位的两个五百主,还有那个被砍了脑袋,爵位自然也无了的二五百主。 秦法严苛细密,整个秦国每日因犯法而夺爵者不知有多少。 有人立功升爵,又有人犯法夺爵。 一进一出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独特的平衡呢? 这一日,除了赵广、涉间、黑臀外,赵佗麾下诸将皆得到了爵位晋升。 这三人爵位暂时没有变化,是因为五大夫以上的爵位都需要回到咸阳之后才会下发,所以他们并不担心。 按赵佗的估算,这三人参与甄城之战,凭借大破十万齐军的功劳,升爵到左庶长,是肯定稳了。 之后又大败项渠,南下攻破寿春,最后又被王翦分润灭国的功劳,三者功劳相加,升爵到右庶长也有可能,后续若能再打一些胜仗,那就更加稳了。 算完诸将功勋,赵佗又不由审视自己的功劳。 他本为中更,率军在甄城大破十万齐军,作为主将,自是得到全功,再加上之前的曲辕犁累功,升爵到右更爵位肯定是没有问题。 但若是想再进一步,升到第十五级的少上造爵位,那就有些困难了。 首先与项渠一战,对低爵位者来说,自然是大功一场。 但赵佗爵位太高了,击破项渠三万楚军,实际的斩获只有一万多,且没有抓住敌方主将。这点功劳对于想要升到少上造的赵佗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换成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赵佗的等级太高了,想要升级爵位所需要的经验值太多,区区一万多的斩获,也就垫个底罢了。 要知道当初李信跟着王翦伐燕,从中更跃升为少上造爵位。 除了一路攻城略地,分润到灭燕之功外,更主要的原因还是李信作为主将千里绕袭辽西,截获了整个燕国的宗室贵族,公卿大臣。同时还擒获了秦王政点名通缉的燕太子丹。 这般大功下,李信才能升爵为少上造。 另外一个值得参考的是,就如王翦这位老将,之前他攻灭赵国,只是从大上造升爵为驷车庶长。到灭了燕国,又从驷车庶长升为大庶长,至今没有封侯。 故而王翦在灞上誓师,向秦王政请求田宅时,面对秦王政问他“将军行矣,何忧贫乎”。 王翦则是还了一句抱怨回去:“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臣亦及时以请园池为子孙业耳。” 连灭两国的王翦尚且不得封侯,可见秦国的爵位到了后面是有多么的难升。 所以赵佗想要升级到少上造,那就必须要拿出和李信同等的功劳出来。 他如果独自领军攻破寿春,打下楚宫,擒拿楚王负刍和楚国宗室贵族,这般灭国大功,想要升到少上造自是稳稳当当,甚至秦王大喜之下,让他再跃升一级到大上造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赵佗放弃了独享灭国虏王之功,只拿了攻破寿春外城的军功,哪怕事后能分润到一些灭楚的功劳,但总是差了一些。 他缺少像李信那样独自截获燕国宗室公卿,擒拿燕丹这种极度重要的大功。 “还差一点,我若想升为少上造,恐怕只能应在他身上了。” 赵佗的目光再次望向东边。 这一次,他的眼中满是火热。 数日间,来自东边的秦军哨探和伏在淮南的间人相继传回了最新情报。 “楚国令尹项燕,率精兵数万自淮水东部渡河南下。” “被楚王负刍派遣到江东安抚越人的逆贼熊启,也率江东之兵北上,与项燕汇合。” “项燕与熊启拥兵近十万,于淮阴高举反秦大旗,正在号召淮南各封君前往相聚!” 《史记·王翦列传》:王翦行,请美田宅园池甚众。始皇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王翦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乡臣,臣亦及时以请园池为子孙业耳。”始皇大笑。 第三百四十九章:楚王启 “寿春外郭被秦将赵佗攻破?” “大王向秦人请降?” “楚宫已落入秦军之手,大王和公子王孙,满朝公卿贵臣,尽数为秦人所掳,被押送北行?” 当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通过快马从西边传到淮阴城时。 整个淮阴城内的上万居民,以及城外的近十万楚军,尽数陷入混乱和惊慌中。 “大王降秦,我楚国亡了!” “荆楚已亡,吾等何从?” “秦军即将东向,吾等又该如何办啊?” 不仅是楚人平民和军中士卒在恐慌,就连作为领导者的公子启和项燕等人,也被这些消息惊得面色苍白,目露骇然。 因为寿春沦陷的速度,比他们预计的要快的太多。 “寿春乃是天下雄城,吾弟更有数万大军,怎么会被赵佗那两三万人攻破外城?” “赵佗此子,竟如此厉害乎!” 公子启神色震惊,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站在李信身侧,一脸澹澹笑容的少年。 他知道赵佗很有能力,故而在陈郢时,公子启站在那高高的城墙上,看着赵佗出城的背影,嘴里说出“既然无法收罗,那就毁掉”的话。 公子启认为在他的参与下,李信伐楚必定惨败。届时赵佗在败军中,有身死被俘之危。 就算赵佗最后能侥幸逃生回秦,也定然会和李信一样被这场大败击垮,因为罪责而被秦王夺爵惩罚,不说直接被打入冷宫,也是前程暗澹。 所以他在李信伐楚时,并没有将赵佗放在心上。 哪知道此子在那场大战中,虽然没有改变李信惨败的下场。却另辟蹊径,不仅躲开大败的耻辱,更打出了一场让世人惊讶的大胜,成为秦人心中的英雄。 当公子启听闻赵佗的种种事迹,特别是泗水大胜的时候,他在感叹之余,心中不由生出一抹惋惜。 】 “此子并非秦人,若是他能为我所用不知该有多好。” 到了如今,他更听闻赵佗大破十万齐军,逼杀项渠,甚至还攻破寿春外城。公子启心中的那股惋惜、遗憾之情越发强烈,甚至还生出了丝丝悔恨之心。 他明明有得到赵佗的机会。 赵佗跟着王翦伐燕回来时,他公子启那会儿还是秦国的昌平君,位居秦国右丞相之职,手中有很大的权利。 如果早知道赵佗这么能打仗,是个名将种子。他当时就该不顾脸皮,直接从秦王政手中将其讨要过来,以他当时的地位,只要找一些借口,相信秦王政是不会拒绝的。 那样的话,他就能将赵佗带到陈郢好好调教,把那个少年变成他公子启的人。 让赵佗为楚国服务,这样一来,如今该头疼的就该是那些秦人了。 “曾经有一个得到赵佗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有珍惜,如今想来,却是悔之晚矣。” 在公子启感叹之时,其他几位楚将却是将怒气发在了楚王负刍的身上。 “他负刍莫非是一头猪吗!” “那可是寿春城啊,城高墙固,城中更有精兵青壮数万之多,他怎么能连一个月都撑不到,就被赵佗用两三万人打破外郭!负刍狗彘,何其无能!” 景同和屈茂等楚将怒骂连连,将所有的怨气全都撒到了向秦军投降的负刍身上,因为这事情真的太出人意料了。 你堂堂楚王,怎么能投降的这么快! 就连项燕听闻这消息时也是愣了半晌。 他可是预计寿春城能在秦军面前支撑两三个月的,哪知道不到一月就收到了寿春城破,楚王投降的消息,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我军尚未齐整,各地封君也未传来回应,负刍便已投降,形势对我不利啊!” 正如项燕所担心的一样,对楚人来说,接下来的形势变得越发严峻起来。 紧随寿春城破,楚王降秦的消息后,是来自秦军的使者。 这些秦人使者一路向东行来,所经之处,宣示着楚王负刍的最后一道诏令。 “不谷无德,荆楚多罪,今为秦虏,亦是天命。楚之城邑,当尽数归秦,以尊不谷之令,顺天意而为……” 这是楚王负刍为讨好秦人所下的诏令,命令那些还在抵抗的楚国城邑向秦军开门投降,让拿着剑戟准备反抗的楚人义士放下武器,乖乖去当秦国的顺民。 这是楚王的命令。 在实际情况中,这道诏令有着非常巨大的意义。 它给了诸多想要降秦却犹豫不决,心有顾忌的楚人,一个投降的名义和台阶。 你看咱们大王都降了秦,还下诏让吾等不要反抗秦军。所以吾等降秦之举,乃是奉王诏而行,也是顺天命所为。 我投降,那也是投的名正言顺,是无可指责的。 反而是那些举着反秦旗帜的人,实则才是背弃大王之命的逆贼。 此等诏令通过秦军使者,和沿途接诏城邑的楚人四处传播,影响非常之大。 当传到淮阴时,甚至引起聚集在此的楚国大军的慌乱。 屯聚在淮阴城外的近十万楚军,有一部分是被强征胁迫来的平民,这些人整日想的只是活命吃饭,对于楚国并无忠心可言。 但还有一部分,却是真正的心怀荆楚的义士,他们胸怀爱国之意,听闻项燕和公子启在此招兵聚粮,纷纷来投。 如今这些人却见四处都在传播楚国已亡,大王命令他们投降的消息,原本满胸的爱国激情瞬时被压了下去,一双双眼睛中,出现了迷茫之色。 寿春被秦军攻破,大王向秦人投降,还下令让他们不要反抗。 所以他们聚在此处举起抗秦大旗,真的还有意义吗? 用一句话来总结,就是随着楚王负刍的投降,抗秦的人心已经开始溃散。 楚人,缺少一个领袖。 在这样的情况下,项燕站了出来。 这位满头白发的楚国令尹,站在淮阴城头,对着人心惶惶的楚人们发出愤怒的咆孝。 “负刍弑君篡位,本是乱臣凶徒,不该为王!如今他降秦献郢,更是我楚人的耻辱!吾等安能因他投降,便认为荆楚已亡!” “今日,我就要告诉二三子,我楚国未亡!” “荆楚立国八百年,历代先君筚路蓝缕,方能开拓荆楚之地万里山河!哪怕历经磨难,吾等荆楚之人也从未屈服!” “今日,负刍虽降,但吾等楚人,自有新王!” “新王登位,将奉祀楚国社稷,带领吾等荆楚壮士与秦人决一死战,抗衡到底!” 在项燕的咆孝下,景同、屈茂等楚将高呼应和。 “楚有新王,吾等绝不投降!” 阵阵高呼声中,那些原本处于迷茫中的楚人义士顿时清醒了过来,他们胸中将要熄灭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起来,眼中绽放出希望的光芒。 没错,负刍降了,咱们还有新的楚王! 楚有新王,则楚国不亡! 在阵阵高呼声中,穿戴好楚王服饰的公子启一步一步走上城墙。 他四十余岁,面色白皙,姿容谦逊,一直都以翩翩君子的形象示人。 但在今天,他穿戴着王者之服,面色因激动而涨红。 他站在城墙上,听着传入耳中的阵阵欢呼声,感受到身体中的血液在燃烧。 “吾熊启,芈姓熊氏,帝高阳之苗裔,祝融之子孙!” 熊启向着城下的楚人子民开口。 “今暴秦凌楚,国家有倾覆之危。庸主负刍,为全性命,卖社稷于秦人,此等行径,乃叛我先祖基业也!熊启不才,值此危难之际,愿挺身而出,率领尔等共抗暴秦,驱逐秦人,复我楚国之土,全我荆楚社稷!” “尔等,欲随吾乎!” 短暂沉默后,是一阵山呼海啸的呐喊。 “吾等愿随大王,共抗秦人!” “大王万胜,吾等愿为大王效死!” 这一刻,淮阴城外,呼声震天。 聚集在此的楚人在迷茫之后,终于再次找到了他们效忠的目标。 他们向着那城头上的王者,发出效命的誓言! 楚有新王,则楚国未亡! 在那阵阵呼声中。 熊启高昂着头颅,身躯站的笔直,他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这一刻。 他不再是昌平君。 也不再是公子启。 而是肩负着无数楚人希望,要带着着楚人驱逐秦军,恢复楚国故土的君王。 楚王启! …… 五日后。 当熊启在淮阴称王的消息,传到寿春城外的秦军大营时。 顿时引起一片轩然大波。 “叛贼熊启,竟敢称王!” 在王翦的怒吼声中。 裨将军赵佗,却是双目放光。 楚王启! 将是他的目标。 赵佗在心中低语。 “熊启,你是我的了!” 第三百五十章:东征伪王 “逆贼熊启,辜负王恩,不仅叛我秦国,今日竟敢僭称荆楚伪王,此等行为逆天而行,吾等必当杀之,以报大王!” 寿春城外,黑旗飘扬,连绵不绝的秦军营帐中。 秦国上将军王翦高坐主位。 他将记载熊启称王情报的信帛狠狠拍在木案上,怒目圆睁,口中喝骂。 下方,性格最急躁的羌瘣立刻叫起来:“末将请命,率军征讨伪王熊启,定要斩此逆贼首级,献给上将军。” 羌瘣很激动,生怕别人与他抢这大功。 伪王熊启。 此人在李信伐楚一战中,勾结楚人,背叛了秦国,最终导致二十万秦军惨败楚地。 这样的背叛让秦王政恨之入骨,此人更成为了当今秦国最为臭名昭著的逆贼。 秦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痛恨万分。 羌瘣如果能将熊启擒杀,定然能让大王心中大悦。 哪怕是之前拥有大破十万齐军战绩的赵佗,说不得也会被他比下去。 故而羌瘣十分激动,第一个请命征伐。 “我羌瘣若能擒杀伪王,一定可以压他赵佗一头!” 除去羌瘣外,其余诸将也是双目放光。 熊启不仅是秦国的叛贼,如今更是僭称楚王。 虽然王翦将称王的熊启,定做是伪王,不承认对方是正统的荆楚君主。 毕竟承认熊启是正经的楚王,那他们刚刚到手的灭国大功又该怎么算呢? 但“伪王”嘛,好歹名号上也带个“王”字,不可等闲视之。 熊启登上这个位置,就代表他身上的价值远远超出了荆楚之地的所有人,哪怕是令尹项燕也不及他。 一个伪王,还是大王最痛恨的逆贼,秦国的叛徒,如果他们能亲手将其擒杀,那功劳又该有多大? 面对羌瘣请命,王翦却面无表情,目光在帐中一扫,最后落在赵佗身上。 赵佗眉头一挑,见王翦望来,就知道对方是要自己开口。 他不慌不忙,开口道:“逆贼熊启擅称伪王,末将自是愤怒,恨不得率军东征,斩其首而还。” “然荆楚虽败,实力犹存。末将听闻项燕在淮阳率精兵数万东走,熊启又携江东之士北上,再加上那些汇聚的淮南封君,如今淮阴之地,贼军麾下士卒恐怕有近十万人之多。” “楚军实力尚在,再加上有项燕为将,当是大敌,不可轻视。当今之际,我军之中唯有上将军亲征方能全胜项燕,末将随在上将军帐下听从调遣便是。” 听到这话,羌瘣一张脸涨的通红,嘴巴里不由咕哝道:“谄媚竖子。” 其他几位将军忍住笑意,几个跟随王翦征战的老将还带有戏谑之色。 上将军刚才面对羌瘣请命,没有表态,就是他有亲征项燕之意,故而才示意赵佗开口。 羌瘣这人啊,勇则勇矣,但毕竟是出身蛮夷,争功好强又直率粗鲁,在做人这方面远不如赵佗。 当年在燕地围攻蓟城,羌瘣贪功追逐燕人派出的诱饵,导致燕王车队逃出升天,就是一个例子。 不过秦国出于招抚蛮夷的考虑,对于羌瘣这样的“马骨”还是颇为看重的,故而这家伙虽然不招人喜欢,诸将也不和他计较。 只有昔日李信在王翦麾下时,常和这蛮子起冲突,两人没少斗嘴起争执。如今李信不在了,赵佗反倒接上班,真不愧是李信的“臂膀”啊。 王翦也不管诸将心思,见赵佗将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便顺着开口道:“赵佗之言是也。项燕尚有精锐在手,不可轻视。吾当自率大军东征伪王,一举剿灭这些贼寇。” 话到此处,王翦一拍木案,径直起身,朗声道:“诸将听令,整兵三日,备齐粮秣。三日之后,我当率大军东征伪王,一举平定楚地!” “唯。” 帐中诸将齐齐应声,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兴奋之色。 王翦亦是双目炯炯有神,苍老的躯体再次迸发出活力。 他已经老了。 灭楚之战,当是他王翦的最后一战。 王翦要打出一个完美的战绩,作为他一生征战的收尾。 此番东征,绝不容有失。 “项燕,我来了。” 王翦心中低语。 项燕,当是王翦这一生沙场征战的最后一个对手。 随着上将军下达出征军令,寿春城外的秦军,就如同一台精密的战争机器一般快速运转起来。 整编军伍,布置防务,以及确认各军归属和出征的方向。 此番秦国伐楚出兵六十万,除了让副将杨端和北上,统率二十余万人在淮北继续攻略楚地外,寿春城外共屯军三十万。 王翦东征,亲自率领的大军共有二十万。 其中有十五万战卒,辅卒民夫共五万。 之所以辅兵比例减少,是因为秦军此番的目标淮阴,正位于淮水沿岸。故而秦军沿着淮水东行,可以依靠舟师从淮水运粮,减少人力和粮食的损耗,不需要过多的民夫进行输送。 如果楚军南下,试图拉长战线,秦军也可以就地征召楚人作为民夫,解决后续劳力不足的问题。 除去这东征的二十万人外,剩下的十万秦军也没有闲着,除了一部分留下镇守寿春,剩下的秦军被王翦分成两路派了出去。 一路秦军南下,直取楚国六邑,以及攻取更南边的居巢方向。他们要借着灭楚之威,在楚人心惊胆颤的时候占领这一片区域的城邑,同时阻隔这个方向前往淮南的楚国援军。 另一路秦军则是走东南方向,至于江水北岸后再东向,作为奇兵去抄楚军的后路,和王翦的正兵来一个前后夹击。 “如此兵力和布局,此战无虑矣。” 赵佗暗暗点头,此番王翦东征,不管是兵力士气还是粮草辎重,对项燕的楚军都形成碾压之势,此战的结果几乎可以预料。 “只是不知那熊启和项燕,面对我秦国大军东征,又会如何对抗?” …… “大王举旗,号召淮南江东之士前来相投。王翦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不出数日,他当会率大军攻来。” 就在数十万秦军从寿春城外开拔的时候,淮阴城中的楚国诸将也在谋划抗秦之计。 令尹项燕站在帐中,高声道:“秦军众而我军寡。我军虽有哀兵之势,但秦人亦携大胜之威攻来,其士气高涨,绝不可轻视。且我军虽从各处掠得军粮,但却不能持久,数月之间,就要战胜秦人才行。” 此话一出,众楚将哗然。 楚王启亦皱眉道:“令尹分析之言确是无误,只是如今秦强楚弱。王翦率大军攻来,我军兵力又少,仓促之间难以加固城防守备,如何能与王翦大军相抗,还尽快决胜?” “是呀,那负刍败的太快,吾等准备不足啊。” 众将开口附和。 寿春沦陷的太快了,他们甚至都没收到几个封君的回信,所需要的粮秣辎重更是颇有缺乏,面对秦人大举进攻,自然显得捉襟见肘。 面对众将哀声,项燕亦在心中暗叹一声。 他本想凭借淮南江东之地和王翦拖耗下去,但如今楚军聚兵近十万,每日消耗无数,一旦后退,他这些军队恐怕就撑不下去。 所以就算要退,也必须要和秦军先打一场才行。 而且,此战他未必没有获胜的机会。 项燕深吸一口气,高声开口:“敌众我寡,且秦军有巨砲在手,等闲的守御已是无用。吾等不能据城固守,当仗地利。若以地利而言,吾等并非没有取胜的机会!” 听到这话,诸将愕然。 还是景同反应最快,他惊声道:“令尹所言地利,莫非是我淮南之地的水泽湖泊乎?” “然也!” 项燕伸手指向地图上一点,微笑道:“面对秦军西来,淮阴无险可守。但西边善道、东阳方向有水泽遍布,湖群相连,道路泥泞难行,此乃天赐我楚人地利也!” 感谢书友vhdfgdx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三百五十一章:蒙恬校尉 三月中旬,王翦所派的兴军兵临淮水南岸的钟离邑。 钟离县公钟离然,畏于秦军灭楚之威,毫不犹豫的打开城门,向秦人稽首投降。 拿下钟离后,兴军继续东行,一路为后续大部队开拓道路。 兴军之后,身为踵军的赵佗所部紧跟上来,回到了这个去年对他们有着重大意义的城邑。 「眛……钟离大夫,去岁秦军遭逢大败,诸人皆道我楚国大胜之下,秦人必定十年不敢犯楚。彼时只有大夫能识大势,暗助秦军渡淮,如今想来,如此明辨之力,吾等不如远矣。」 「钟离大夫,去岁污你姓名者,乃是这魏宝小人,我已将其斩杀,特有头颅献上,还请大夫看在昔日情谊上,能恕小人之罪。」 钟离然看着眼前头戴鹖冠,已是有了秦国五大夫爵位的钟离眛,脸上满是畏惧。他跪在钟离眛身前不停叩首求饶,生怕对方心有怀恨,后面找机会收拾他。 去岁秦军从钟离渡淮后,他害怕被楚王迁怒,一边用大量珍宝钱财去贿赂王之宠臣靳夏,一边又将所有罪责全推到叛贼钟离眛身上,让钟离眛成了天下皆知的叛楚小人。故而他才能免掉罪责,安然无恙。 哪知道他还没缓过气,这才一年的时间,就形势大变。 不仅是偌大的楚国眨眼间就无了,那个被他上报为「叛贼」,被楚王下令通缉悬赏的钟离眛更在秦国腾飞,此人不仅身居高位,还跟着秦国大军兵临钟离,吓得他神魂皆颤,只能跪在钟离眛身前求饶告罪。 钟离眛扫了一眼那满脸血污,还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魏宝头颅。又看了眼身前畏惧颤抖的钟离县公,脸上不由泛起一抹苦笑。 他钟离眛去年的做法,哪是什么「识大势」啊,他是真的想用诈降之计暗算秦军,立下一个大功。哪料到棋差一招,反被赵佗来了一个将计就计,不仅让秦军成功渡淮,还将自己掳到秦国,摇身一变成为楚国「叛贼」。 不过,这是只有赵佗和钟离眛才知道的秘密。 赵佗既然对外说钟离眛是真心降秦,钟离眛自然也不会胡乱言语,他甚至能想到无数年后,或许有心人编撰史书时,会在史书上记一笔。 「秦将赵佗东走钟离,尹庐人钟离眛时客居此邑,闻赵佗之名,心向往之,欲入佗麾下。故献计钟离县公,明为诈降,实为暗助秦军渡淮……终成大功,此乃钟离眛识人之明矣。」 钟离眛笑着摇了摇头。 「一切还是因为赵将军有识人之明,若非赵将军惜才,愿意重用和提携,我钟离眛安能有今日之显贵。若无将军,恐怕今日之钟离眛,将如钟离然一般,以亡国之人的身份向胜利者俯首叩拜,只为活命。」 钟离眛心中自语,寿春城外诸将受赏升爵时,他虽然没有像卢绾那般当场说出「卢绾之命,当为将军所有」这样的话,但心中感激之情也并不差。 特别是如今衣锦荣华重回钟离,看着昔日的钟离县公像奴仆一般跪在自己的身前,那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如果说在咸阳时,他钟离眛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为了活命而向赵佗屈服,选择效忠跪拜。 那如今,他就是真正的生出了效死之心。 「吾曾闻「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将军识我知我,让我钟离眛能如大丈夫一般,以功立世,此等知遇之恩,我亦当誓死相报!」 …… 就在钟离眛了结恩怨,赵佗再次率兵东进时。秦军的先锋兴军,已经抵达楚国善道(盱眙)城西三十里。 「校尉,吾等擒获的本地楚人说善道的守军在前两日被伪王抽调到淮阴,和善道县公派来的使者所说差不多。」 「本地楚人皆 在传言,说伪王熊启听闻上将军率我秦国大军征伐,心生畏惧,故而准备收缩兵力,和项燕率楚军南下,以避开我军兵锋。」 听着手下军候的汇报。 这支兴军的主将,校尉蒙恬微微颔首。 他骑在马上,目光眺望前方。 从钟离通往善道方向的道路只有数米宽,只能容一辆马车通行。道路弯弯曲曲,两侧更有无数水草丛生,茂密青绿的芦苇足有一人多高,在春风中摇曳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再往后,则是一望无尽,大大小小的水泽湖泊,交错坐落,其间生长着无数高大的芦苇杂草,将人的视线死死遮挡住。 这样的景象,给行走在这条道路上的秦军带来一种极其压抑的感觉。 蒙恬收回目光,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蒙氏先祖虽然来自齐国,但他蒙恬却是土生土长的关中人,生长于黄土累累的关中大地,喝着渭河的水长大,自小与弓马相伴,常常驰骋于宽阔的原野上,何曾见过这种淮南水泽的景象。 如今走在这种从来没见过的水泽道路上,别说是那些普通的关中秦人,就连他蒙恬也感觉到压抑和胸闷。 但这是通往善道的必经之道,是他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的道路。 此番伐楚大战,曾经身为蒙恬手下的赵佗大放异彩,不仅击破十万齐军,更是一路南下,打破寿春外城。虽然赵佗没有攻破楚宫,但秦军所有人都知道,赵佗是有能力独自破都虏王的,之所以没有那样做,只是想分功给大家。这样一来皆大欢喜,无形之中,大家也都欠了他赵佗一个人情。 蒙恬的心情很复杂,以他忠直的性格,倒不会因此心生怨望,去嫉恨赵佗,他不是那样的小人。 但不服输和攀比总是少不了的,特别是赵佗当中郎时可是他蒙恬的手下啊,如今却不管是军职还是爵位,都跃到到他蒙恬的头上去了,他的心里岂能平静。 这也是蒙恬一直不愿搭理赵佗的缘故,并非出于怨恨,而是一向心高气傲的他,拉不下那个脸,去用下吏的身份见自己曾经的属下。 「蒙氏一族,世代名将。我蒙恬更是自小习练弓马,熟读兵书,安能不如他赵佗一人?我只是宿卫深宫,没有立功的机会罢了,若让我驰骋疆场,自当不弱于赵佗!」 这就是蒙恬的想法,他之所以不服赵佗,是因为他蒙恬从未上过战场。 蒙恬相信,只要大王让他上了战场,他的表现绝不会比赵佗差,爵位也会很快和赵佗一样攀升。 所以这一次王翦伐楚,蒙恬很高兴,认为自己即将大放异彩,建立一番惊世功勋了。 哪知道王翦战法保守,纯以国力和楚人对耗,蒙恬兴冲冲而来,却只能在淮北窝了整整半年,根本没有什么表现自己,立下功勋的机会。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面对敌,并立下功劳的机会了,总比在后面跟着大军好。 事实也如他所料,一路行来,所过的曲阳、钟离等楚国城邑全都开门投降,虽然敌方城邑主动投降带来的功勋不多,但好歹也是在立功,蒙恬升爵的「经验值」在缓缓增长。 只是随着离楚军盘踞的淮阴越来越近,秦军一路所经的地形也越来越复杂起来。 特别是在这善道西边,竟然出现了大量的水泽湖泊,它们交错纵横,成为天然的屏障。能供大军前往东边的道路只有他们脚下的这一条。 蒙恬初见之时,对这样的地形十分警惕。 但很快,善道城的管理者,善道县公派来使者向他投诚。还说之前驻扎在善道的楚军已经被项燕调走,叛贼熊启即将带兵南下,躲开秦军兵锋。 这样的消息并未让蒙恬掉以轻心,他又派人在附近捉了好些本地的楚人,见这些楚人说的情况和善道县公的使者差不了多少,这才略微放心,率麾下士卒踏上这条道路,直奔善道行去。 秦军一万人,前面有三千人开路,并放出骑兵斥候远远探查,防止有敌军从前面攻来。后方亦有三千人推运粮秣辎重。他蒙恬则率四千主力居中。 狭道上,一万秦军如同长蛇般蜿蜒前进,速度颇为缓慢。 随着离善道越来越近,蒙恬心里的不安感也越来越强烈,特别是他每次看着道路两侧那高耸茂密的芦苇丛,以及遍布的泽地水洼,就让他感觉十分心惊。 「若是敌人在两侧埋下伏兵,待我军从此路过时,杀将出来,将我大军截为两段……嘶……」 蒙恬也曾派人在两侧探查,但用处却不大。 因为那些芦苇水草太过茂密,秦军士卒一旦钻进去,转眼之间就会迷失方向,别说是去查探里面是否有敌人埋伏了,恐怕几个转身就分不清方向了。 更别说芦苇之下是水泽洼地,除了那些常年生活在此的楚人外,他们这些外来者走上几步,就会陷进深水中,很快毙命。 而且,有秦卒在水泽中发现了鼍的身影。 那些面貌狰狞的异兽,将身躯潜伏在不知深浅的水泽中,露出枯木似的后背,用冷漠的眼睛盯着他们这些外来者。 这样的场景,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哪怕是秦军中最富有勇力和胆气的士卒,也不敢去两侧的芦苇中探查。 而且就算有人愿意探查,那也不太实际,因为探查的速度太慢,他们却肩负着行军的任务。如果耽误了时间,他们甚至还得在这种道路上过夜,光是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故而蒙恬只能硬着头皮,率领麾下士卒在这条独道上通行,希望能尽快抵达善道城,那里地势开阔,且和淮水接临,可以和淮水上的秦军舟师通信。 「快了,离善道应该只剩十余里了。」 大半日后,随着离目标越来越近,蒙恬心中长舒了口气。 这条可怕的道路,终于要走完了。 然而,就在蒙恬心中略微放松的时候。 突闻后方传来阵阵尖叫声。 「楚军!」 「是楚军!」 第三百五十二章:赵佗高论 “蒙校尉遭受楚人伏击,兵败善道(盱眙)?” 当后续担任踵军的赵佗部,抵达善道以西三十里时,收到了来自前方兴军的消息。 蒙恬所部一万人,大败于善道。 顿时全军哗然,秦军将吏皆面面相觑,满脸震惊。 “这蒙恬怎的如此无能。如今我军形势大好,楚国城邑皆是望风而降,那些楚军更是一打就溃,这样的局势,他怎么会败?” “听说这位蒙校尉是第一次上战场,之前淮阳大战,他也是打的顺风仗,这是第一次当主将领兵呢,说不定此番就能看出他的能力不行。” “或许是遇上项燕主力也说不定?” …… 种种疑惑传遍全军,虽然士卒们当面不敢议论,但私下里还是会说出一些鄙夷的话语。 自从秦军淮阳大战以来,一路南下东进,皆是势如破竹,不管是在淮北还是淮南,每一战都是战必胜,攻必克,从来没有一路秦军出现过败绩。 蒙恬这一败,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 就连赵佗也非常的惊讶。 蒙恬。 此人出身名将世家,其父祖皆为秦国上将,功勋赫赫。他更是熟读兵书,颇有谋略,在历史上为秦始皇北击匈奴,开疆拓土,其声名威震天下,乃是秦时一等一的名将。 此人绝对是很有能力的,且赵佗做过蒙恬下属,对其颇有接触,知道他性格严肃认真,并非大意之人。 这样的将领,怎么会中楚人的伏击呢,传递消息的信使所说的“苇道遇伏”,又是个什么情况,竟然能让蒙恬在那里翻车? 很快,随着秦军继续东进,周围的景象开始改变,赵佗立刻就理解了“苇道”之意。 白洋淀,芦苇荡…… 这类词语第一时间出现在赵佗的脑海里,但眼前的这些芦苇水泽形成的区域,却远比他后世见过的那些类似场景还要极端。 因为这时代人少地广,除了中间那条弯弯曲曲的道路,供人通过外。周围的区域完全没有经过开发,乃是真正的蛮荒一片,芦苇高耸,水草茂密,甚至还能在其中看到鳄鱼的踪迹。 “这真是天险绝地,蒙恬败得不冤啊!” 赵佗驾马在两侧皆是一人多高的芦苇道中走了一圈,立刻勒马后退,并指挥军队退到数里外的开阔地带,扎营结寨,做出防御姿态,同时往四处放出哨探警戒。 随着赵佗扎下营寨,高举秦旗,收拢溃军,赵佗也见到了神色狼狈的蒙恬。 蒙恬虽遭受楚军伏杀,惨遭大败,但毕竟秦军人数多达一万,楚军埋伏在芦苇水泽中的人数也不可能太多,故而给了他逃生的机会,靠着亲信死战,他终究是杀出了一条血路归来。 这位身材高大的秦国将军,如今满脸凄凉,身上的甲胃已被污泥覆盖,甲衣鞋履的缝隙里还插着碎烂的水草,看上去狼狈不堪,哪有赵佗初次拜见时,所见到的威勐将军的模样。 “败将蒙恬,见过赵将军。” 蒙恬咬咬牙,在帐中向着赵佗下跪行礼,眼睛里已经失去了神采。 他亲自作为主将,领兵上阵的第一战,竟然是以这样的结局收场,对蒙恬打击非常之大。让他在赵佗面前,再也提不起傲气。 眼见蒙恬下跪,神色惨然。 赵佗立刻上前将他搀扶,口道:“蒙君请起,此番战败,我已细细思索,非校尉之罪,蒙君勿要自责才是。” 蒙恬惊讶于赵佗竟然这般和气,要知道他之前面对赵佗多次问好,因碍于面子而不愿搭理,两人之间生有一道隔阂。蒙恬本以为此番战败后,赵佗就算不羞辱他,也会冷漠相对,哪知道竟然温言抚慰,还以“蒙君”相称,态度非常好。 蒙恬心中一暖,但想到自己的惨败,他又哀声叹道:“此战皆乃蒙恬失误,一时不慎,误中楚人伏击,导致损兵折将。若是赵将军来领兵,以将军智谋,定然不会中楚人诡计。安能让我秦国受此败军之辱啊!” 赵佗愣了下,忙摇头道:“蒙君过誉了,若是赵佗来领兴军,面对如此境况,恐怕也将落得和蒙君一般的下场。” 蒙恬心中越发温暖起来。 他虽然对赵佗不服气,认为自己上了战场绝不会输给赵佗。 但实则,蒙恬也常常关注赵佗的事迹,研究过他的许多战绩。知道赵佗年纪虽小,却是有勇有谋的智将,他心中其实也挺佩服的。 如今想来,赵佗连泗水和甄城两场大战都能打赢,面对这一次善道的形势,定然不会轻易中伏,刚刚之所以那么说,恐怕是在安慰自己了。 “诸将常言赵佗善做人,如今观之,果真如此。此人不记仇怨,不欺败将,反而贬低他自己,来安慰我。这般行事可谓温雅谦逊,当可为友矣。” “昔日,却是我太过自傲了。“ 就在蒙恬心中又惭又愧之时。 赵佗面对眼前的苇道小路,却感觉脑袋疼。 他刚才说的不是假话,也不是在贬低自己安慰蒙恬,而是真的拿眼前的苇道没有办法,换成他带领兴军的话,多半也得被楚军偷袭重创。 “这里应该是后世的洪泽湖一带吧?” 赵佗心中盘算,估摸着前面的善道城应该就是后世的盱眙附近。 那眼前的这些水泽洼地就该是后世洪泽湖的前身了。 等到日后黄河改道,倒灌入淮时,这些大大小小的水泽洼地就会连成一片,成为九州排名第四的澹水湖泊,洪泽湖。 这样来看,附近的水泽洼地定然占地十分广大,连绵成片,难以绕行。 秦军如果想前往善道,一路直抵淮阴的话,就只能走眼前这条被夹在芦苇中的小道。 在如此逼仄的道路上前行,哪怕是再庞大的军队也无法展开阵型,只能按照一行几个人的长蛇队列前进。 这样的阵型又恰好最容易受到敌军伏击袭杀,敌人不管是攻头、攻身还是攻尾,其它地方的兵马都无法施救,反而更容易让大军崩溃。 “这就是所谓的圮(pi)地啊。楚军选择此地与我军作战,正是兵法上说的善用兵者,能使敌人前后不相及,众寡不相恃,贵贱不相救,上下不相收,卒离而不集,兵合而不齐’。“ “相比我军的狼狈难行,楚军则可依仗芦苇和水泽的掩护,神出鬼没的进攻我军。” “楚人生于江淮之间,善于水战,如今又处于他们本土,完全占据了地理优势。而我秦军大多是北人,不习水战,此地环境简直是天克我军啊。敌军主将应是项燕吧,他选在这种地方与我军接战,还真是眼光毒辣,老奸巨猾。” 想到此处,赵佗不由怜悯的看了蒙恬一眼。 这位蒙君也是太过倒霉了一些,初次领军就遇上了项燕这种近乎满级的名将。 对方不仅以大欺小,还占据了绝对的地理优势,这种情况,蒙恬怎能不败。 至于他赵佗,哪怕颇有智计,面对这般圮地绝处,也是无计可施,根本想不到过去的办法。 “将军,吾等如今该当如何?” 帐中诸将皆一脸希冀的看着赵佗。 就连蒙恬也将目光望过来。 他很想知道,这位名声远播的赵将军,面对这般境况,会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赵将军,想来必有高论吧? 面对众人询问,赵佗澹澹道:“我的看法嘛,就一个字。” “等。” “如今楚军占据地利,又刚得了大胜,必定士气大涨,正等着吾等一头往他们的埋伏里钻,若是仓促进军,岂不是自投罗网了。所以为今之计,我军当以谨慎起见,在此扎营防御,等待上将军率大军到来便是,届时自有上将军做主。” 说着,赵佗不由笑起来。 那项燕倚老欺小,抢先占据地利来打他们这些小辈。 那他赵佗为何非要头铁的和项燕硬碰硬呢? 打不过你,我叫王翦来就是。 等到王翦率大军到来,再和你项燕比一个高低。 赵佗也很期待,王翦面对这般苇道绝地,又有何破敌之法? 第三百五十三章:宿命之敌 淮水南岸,水泽沼地之间的一片平缓地带,坐落着一座小城。 大批赤甲楚军在城外扎着营寨,人人兴高采烈。原本因寿春沦陷,楚王负刍投降带来的低沉情绪被一扫而空,每一个楚卒的眼中都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令尹不愧是我楚国名将,用兵如神!” “我军此番突袭,斩杀秦军近千人,俘虏两千余,除了一部分秦军冲破阻截原路逃回去之外,还有大量秦人蹿入两侧水泽之中,这些人不知会死伤多少。” “呵呵,秦人大多不识水性,乱入泽地就等着去喂鱼鳖龟鼍吧。不过眼前的俘虏,吾等该如何办,莫非还要用粮食养着他们不成?” 在众多楚卒的议论声中,善道城外的一片空地,被缴了兵刃的两千多秦人蹲伏在地上,他们的脸上全是惊恐的表情,不知自己将要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从灭人社稷的胜利者,一夕之间沦为任由宰割的俘虏,这样的反差让他们许多人还觉的是在梦中。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之处,谁也想不到死亡的屠刀何时落在自己头上。 善道城北的淮水边,立着数个身影。 “令尹,我军虽然从淮北掠了不少粮食南下,但只够我军食用数月。这些秦人俘虏留着只会徒耗我军粮食,不如屠之。” 将军屈茂开口,眼中闪着寒光。 项燕转头,见一旁的景同也跟着附和屈茂的提议,笑道:“既如此,杀了便是。寿春沦陷,正好用这些秦人的头颅进行祭奠。砍下他们的脑袋,找个地方堆成京观,若是那王翦能攻到此处来,也可见一见我送给他的礼物。” “好,我这就去砍了这些秦人的脑袋筑成京观,也让天下人知道我荆楚男儿的血性,绝不输给他秦人。” 屈茂杀气的腾腾的说着,他屈氏的封地基本都落入秦人手中,族人亲卷更是不知生死去向,他对秦人怀着无比的恨意。 像他这样与秦军有深仇大恨的人不在少数,也是楚军中最为坚定的反秦者。 眼见屈茂要走,项燕又道:“对了,那些秦军身上的甲胃和兵器,挑选一些完好的出来,后面或许有用。” “唯。” 眼见屈茂离去,项燕再次看向淮水对岸,那深沉的目光仿佛能穿过数百米宽的淮河之水,看到对面的淮北之地。 那里,已遍地插上黑色的秦旗,不再属于他们楚国。 景同没有离开,而是忧心忡忡的问道:“令尹欲凭借此水泽沼地与秦人抗衡,确是好策,我军有此地利,只要秦军敢来,定让他们有去无回。但我担心,若是那王翦又要故技重施,像陈郢之战时,不发动攻击,反而屯兵在侧,与我军拖耗下去,那吾等又该如何?” 项燕回头,见到景同满脸忧虑。 这个二十多岁的景氏君子,在连续经历了泗水、睢水之战后,显得颇为沧桑,看上去说是三十多岁,也会有人相信。 “子同放心便是,此番王翦必定会攻。” 项燕冷笑一声道:“你可听这些俘虏所言,秦王已经出关,将要前往陈郢了吗?” “呵呵,他秦国这场伐楚之战,从去年开始打到现在已有一年之久,如今秦王东来,虽然不一定会催促王翦立刻进攻,但王翦麾下的将吏军士绝对忍不住的,他们每一个人的心里都会想着在秦王到来之前击破我军,擒杀我和大王,向秦王报功。这般争功贪利之下,就算王翦不来,秦军的那些将领也会催着他来。” “且王翦动用六十万大军伐楚一年,耗费人力物力何等巨大。他若是再敢于此屯兵下去,又将耗费多少粮草?秦国国内的秦人会允许吗?且他麾下几十万士卒离家已有一年之久,若再继续徒耗下去,人人思归,其秦军不战自败矣!” “而且,王翦老了,他等不了多久了。” “他一定会来攻的!” 项燕话到此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肯定。 景同惊愕之后,又低声道:“令尹,依你所言,既然那王翦等不起,吾等最好的应对方式应该是和他耗下去啊,不应和秦军接战。我军不如放弃淮阴,率军南下,引诱秦军深入。只要吾等不败,早晚能拖到秦人耗不下去,自己撤军北归,吾等届时便可率军北上收复故土!” 项燕神色平静。 景同所说,何曾不是他之前的想法。 凭借淮南,江东,甚至是更南方的百越之地,和他王翦耗下去,将王翦耗死之后,便是他大举反攻的时刻。 但如今形势却又和之前大不相同。 现在楚军拥立新王,正是军心士气大涨的时候,若是一战不打就南下撤退,让出淮阴、善道等地给秦人,势必会凉了楚军不少勇士的心,对军心不利,还会让那些尚在观望的一些淮南、江东封君放弃支持他们。 二来则是因为楚军好不容易聚集了近十万兵力,其中不乏精锐。而他们的粮草却只够几个月所食。如果项燕选择南下后撤,那么不仅是秦军撑不住,他楚军也撑不住啊,等到几个月后粮食耗尽,他麾下的十万大军就会因缺粮而离散。 大军离散容易,想要再聚集起来那可就难了,特别是在如今楚国大部分地区都落入秦军手里的形势下,或许这将是他项燕最后一次掌控十万大军了。 与其等到大军离散,还不如在兵力尚存的时候,和王翦拼一波,搏一个大胜的希望。 】 项燕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除了之前所说的原因外,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因素让他放弃了南下撤退,留在淮水南岸和王翦拼杀。 因为他项燕是楚国贵族,是响当当的荆楚男儿。 “陈郢之败,非我无能,乃国力不如,以及那庸主负刍的牵制。” “而今日,你有兵力优势,我亦有地利可倚。你有秦王信任,我同样有大王圣明。如此,你我便可以堂堂正正的打一场,比一比谁的兵术更高强!来一场公平的决斗!” 项燕高昂着头,再次看向淮水方向。 他已经派了哨探,以及发动沿岸的楚人平民日夜沿着淮水巡逻,监视随时可能出现的秦军船只,并每隔一段距离就设置了烽火。 如果王翦选择以船只装载士卒渡淮,从楚军后方登岸,那么只要发现秦军的船只出现,楚人就会立刻燃起烽火警戒四周,然后附近的楚军部队就会快速赶到,对渡河的秦军进行半渡而击。 项燕转头,又望向善道以南。 如果王翦选择避开善道的大片水泽沼地,向南从东阳方向绕道袭击淮阴,那也无妨。 南边虽然地势趋向平坦,水泽减少,不适合楚军的水泽伏击战术。 但若是秦军选择南向绕道,那他们也将失去淮水这条补给线。 那可是近二十万秦军啊,他们只能依靠民夫从后方用牛马车辆的方式输送粮秣,粮道会拉得很长。楚军甚至不需要和王翦的主力交战,只要断掉秦军后方的粮道,同样也能获得胜利! “所以,王翦你就只能正面攻来。” “我在这里等着你。” 项燕嘴角泛起一抹笑。 他和王翦,已是宿命之敌。 …… 善道以西的宽阔地带,随着秦国大军的到来,营寨连绵不绝。 主帐之中,王翦高坐,诸将各分左右。 兴军主将蒙恬站在帐中,满脸苦涩的汇报完此番军情。 “一万兴军,折损兵力达到五千人之多。蒙恬啊蒙恬,你这小子到底会不会打仗啊!” 性格最急躁的羌瘣开了口,眼睛瞪得老大,满脸的不爽。 蒙恬脸一红,面对嘲笑只能默默低头,承受屈辱。 赵佗看不下去,辩解道:“此事也不怪蒙校尉,那善道附近地势复杂,水泽连片,吾等秦人又素来不习水性,更不知此方水泽深浅,被楚人利用苇道伏击也是正常。别说是蒙校尉了,恐怕就是军中老将领军,也难逃此番战败。” 蒙恬抬头,感激的看了赵佗一眼。 羌瘣则是勃然大怒:“赵佗,你说谁呢?” 赵佗微微一笑,道:“我说的自然不是羌瘣将军,将军素来足智多谋,面对此番困境,自有办法吧。” 面对赵佗的讥讽,羌瘣反而大笑一声,哼道:“算你赵佗说对了,我羌瘣自是有办法解决。” “哦?羌瘣将军真有解决楚军利用水泽芦苇伏击的办法?” 不仅赵佗惊讶,诸将也将目光放过来,就连主座上的王翦也颇为好奇的看向了羌瘣。 感受到众人或是惊讶或是好奇的目光,成为中心点的羌瘣,得意洋洋道:“办法简单的很啊,直接一把火将这些芦苇烧光不就好了。没有沿途的芦苇挡住视线,那些楚人安能伏击我军,恐怕还未接近,就被我军的弩箭射翻在水里了。” 火攻? 众将大眼瞪小眼。 王翦则是翻了个白眼。 他转头望向赵佗。 “赵佗,你认为羌瘣将军此言如何。” 赵佗皱了皱眉,回道:“对付芦苇挡道,楚军伏于其中。一把火烧尽自然是好。只是若烧芦苇,当在秋冬之时,一把火下去,立刻能成片烧毁。” “但如今却是春夏之交,芦苇妻妻自带水分,且天气水润潮湿,下方又全是水泽洼地,就算真能烧起来,恐怕也十分缓慢,且还需要担心风向问题。要烧遍这连绵二三十里的道路,何其难也,就算一路顺利楚军不来袭扰,恐怕得旬月之久。” “而且就算我军一路烧到善道城,那城中的楚军退往后方,继续用此法对付吾等又该如何?善道离淮阴之间可还有近百里的水泽沼地啊,一路烧过去,那得到什么时候啊?” 听到这话,诸将纷纷点头,羌瘣闹了个大红脸,不服气的说道:“你赵佗说我放火不行,那你说说又该怎么办?” 见众人目光望过来,赵佗犹豫了一下,说道:“此地水泽难攻,实乃天赐险地。我军与其在此冒险,将自己陷入不利之中与楚军对敌。不如避开这处险地,南下东阳,绕路袭击淮阴。” “哈哈哈,笑死人也。你说的简单,若是绕路,我军后勤如何保障。又该如何防范楚军袭我粮道?”羌瘣立刻哈哈笑起来。 赵佗侧开脸懒得理他,心里暗骂一声“蛮夷”。 不过羌瘣说的也有道理,一旦大军绕路,后勤就是个问题。 但赵佗认为哪怕在后勤粮道上想办法,也总比和楚人在这水泽地里打仗要好的多。 这时诸将也发表意见。其中就有人提到利用秦军在淮水上的船队,将士卒运送到楚军后方,直接绕开善道的楚军,从后面对其进行绝杀。 但马上又有人说,楚军定然会对此有防备,且船只一次运输人数较少,很容易被楚军来一个半渡而击,徒招大败。 诸将各抒己见,始终没有找到完美的方案。 不过大家一致没有提到“用国力耗死对方”这条策略。 如今秦王即将赶赴楚地,每个人都想早点剿灭伪王熊启和项燕,在大王抵达淮阳时献上大捷,那样一来,赏赐必然丰厚。 这样讨论了半天,最终大家还是将目光望向了主座上的王翦。 “还请上将军定夺,吾等该如何破敌。” 诸将皆目光炯炯的看着王翦,这位真正的当世名将,面对楚军占据优势地利的情况,定有高论。 王翦微微一笑,反问道:“楚人有地势之利,那我秦军相比楚人,又有何优势呢?” 诸将皱眉,有人回道:“相比楚军,我军人众。” “然也,和楚人相比,我军最大的优势,便是人众!” 王翦哈哈大笑,他伸手捋着颌下白须,环顾诸将道:“我众而敌寡,所以当将这人力的优势发挥出来才行。” “尔等适才所言火烧苇荻、绕路东阳、船运渡淮,皆是有利有弊,但若全都结合起来呢?” 话到此处,王翦站起来,目光望向帐外。 他的脸上满是如同沟壑般的褶皱,头上发丝早已花白,但那双眼眸却满是神采,以及充满睿智的光芒。 “我全都要!” “我要用绝对的兵力,对楚人四面压境!” “我看他项燕如何抵挡!” 第三百五十四章:投桃报李 “绝对兵力,四面压境?” 上将军这也太粗暴了吧。 赵佗神色惊讶,他本以为王翦面对楚军地利,会有何高论奇谋,没想到竟是如此简单粗暴。 不过细想之下,王翦此策看似简单,却还真是将秦军的优势发挥到了极点。 楚军的优势是地利,秦军的优势则是人众。 既然从正面难以攻进楚军占据的水泽沼地,战局陷入了僵持阶段。 那就不要和对方在此处纠缠,而是将目光从这个局部战场收回来,放眼到更大的战场形势上,重新调整秦军的战略部署。 为将之人,格局一定要大。 秦军人数是楚军的两到三倍,哪怕是分头出击,在每一处战场上,面对防守的楚军,秦军依旧占有人数优势。楚军需要防守各处,其兵力必将分散,就会显得捉襟见肘,有些不够用。 虽然秦军这样的战术可能会出现很大的伤亡,甚至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但秦军损失的起,只要有任何一处战场突破,那就能彻底改变战局形势,赢得最终的大胜。反观楚军,人少而寡,处处防守,哪怕几处皆胜,但只要一处失误,让秦军突破进腹心淮阴之地,那可就全完了。 淮阴一旦被攻破,善道纵使有水泽防护,也将陷入秦军四面包围中,成为真正的死城绝地,届时就真是瓮中捉鳖之势了。 甚至秦军若形势良好,还可以对淮阴围而不攻,将水泽中的楚军引诱出来,来一个围点打援,在平原处将其歼灭。 “看似简单粗暴,实则是大巧若拙,以力破局啊。上将军用兵,真是格局宏大。” 就在赵佗心中感叹时,王翦敲定下此番用兵战术,也不耽搁,立刻对各路兵马进行安排。 “冯无择已到下邳、下相一带,让人到淮北传令给他,让其部放弃攻略淮北各城邑,掉头南下,从东部寻找机会渡过淮水南下,直取淮阴。” “同时向寿春和淮阳方向传令,除去必要的运输船只外,其余船只尽数来此地作战,先将淮水上的楚人舟楫尽数扫荡击毁,掌控淮水一线的控制权。” “分出一部船只给冯无择部渡淮所用。剩下的,我将派一万人来做羊攻使用。让他楚人在淮水沿线处处烽火,路上的楚军跑的再快,莫非还有我顺水的船只来的快吗?” “上将军英明,此真乃虚虚实实,敌不能备也。” 诸将顿时叹服。 就连赵佗也心中暗赞,王翦这招可真是将虚实结合用到了妙处。 先用优势水军将楚人在淮水上的舟楫干掉,让楚军失去对淮水的侦查能力,如此一来,秦军便占据了绝对的主动权,何时渡淮,从何处渡淮,楚军都无法得知,只能加派兵力在沿岸巡查。 而这时秦军再以羊兵假装渡淮,吸引岸上的楚军聚集,将其调动疲惫,无法实现全面防守。淮水北岸的冯无择部便可避实就虚,从楚军空虚处直接渡过淮水,一举插入到淮阴后方,直掏敌人腹心。 当然,冯无择部兵力有限,再加上淮水天险,渡淮的人数不可能太多,所以就需要其他方面的秦军进行配合。 “快马传令深入江水的杨原部带兵绕道北上。” 之前王翦大军东征时,曾派了两路秦军南下,其中杨原率领的一路奇兵深入江水,欲袭击楚军后方,如今正好派上用处。 只不过这支秦军因为深入楚地,补给线太长,故而人数不多,只有万人左右,再加上道路艰险,虽能当做奇兵,却还不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真正起到大用,当是另一路偏师。 “此路偏师率军数万,绕道东阳,避开北边大片的水泽沼地,从西南向插入淮阴。此部兵力,当配合冯无择部,完成对淮阴的袭取。不知帐中有何人能当此重任?” 王翦澹澹开口,询问偏师主将的人选。 羌瘣大喜,这路偏师可是能立大功的啊。 项燕领楚军在善道对敌,伪王熊启就很有可能在淮阴城中坐镇后方,此路偏师的主将,很有可能再得一个虏王灭国的功劳。 羌瘣正要站起来说一句“舍我其谁”。 却不料早有人开口:“既要统率奇兵突袭淮阴,又要防备楚军袭击粮道,此路主将当需有勇有谋方可。赵佗将军昔日以奇兵转战楚地,今岁又以偏师大破齐人,南下攻破寿春,此等能力吾等难以比及。末将以为,今日军帐之中,唯有赵佗将军方能担此重任。” 此话一出,赵佗愣了下,如此大功当前,居然有人不自请立功,反而主动推荐我? 他转头望去,发现说话的是一个名为白孟的裨将军,此人近四十岁,出身平阳白氏,是昔日武安君白起的旁支后人。 白氏一族在白起死后,虽有人在军中担任裨将军的职务,却再没有出现过那种独当一面的大将,已被王氏、蒙氏等将门超越,呈现衰败之势。 故而白氏常与有潜力的秦将示好攀交,比如之前李信风头正盛之时,白氏便将女子送与李信,以求结好。哪知道那场投资翻了车,如今只能另寻目标,瞄到了赵佗身上。 此番这白孟推荐自己,恐怕就有交好之意吧。 赵佗还未来得及回应,就听帐中诸将跟着附和起来。 “赵将军有勇有谋,如此大任,定能担当。“ “然也,我也认为赵将军能当重任。“ 听到诸将一致的附和声,话到嘴边的羌瘣硬生生又将毛遂自荐的话语给吞了回去,一张脸红的发亮。 赵佗则在惊讶后,看着那一张张满是友好笑容的脸,心里明白了。 众将除了示好外,也是在投桃报李。 赵佗之前攻破寿春后,放着楚宫不打,等着大军到来,将灭国的功劳分润给这些裨将军,他们心中自是感激。 所谓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不管是在哪一个时代,终归都是人情社会。 这一次偏师主将的人选,有机会擒获伪王熊启的大功,就是众将还给赵佗的人情。 “赵佗,诸将皆认为唯有你能当此重任,你可愿意领命?“ 眼见王翦笑眯眯的开口问询。 赵佗深吸一口气,在诸将温和的眼神,以及羌瘣幽怨的目光中,起身昂首道:“众位将军既信任赵佗,赵佗必定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好。既如此,这一支偏师便由赵佗统领,我再给你一万战卒,一万辅卒,如此兵力也不至于粮道吃紧。“ 说到这里,王翦又看向帐中的戴罪之将蒙恬。 他笑眯眯道:“蒙恬,你收拢本部兵马后,就跟在赵佗将军麾下效力吧。“ 第三百五十五章:东阳陈生 东阳,位于善道以南的一片平原阔地。 此地四周虽也有水泽分布,但水泽沼地的广度和密度,相比北边临近淮水的善道,那可就不知好上多少。至少东阳通往四方的道路,不再是芦苇遍布的小路,而是平坦的大道,能够让大军快速行进。 此时,东阳城正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城中有阵阵呵骂声响起。 秦军来了! 城中男子被县公征召,要拿着武器,前往城头御敌。 来自官府的兵卒正一家一户的呼喊着,神色十分凶恶。 一处普通的宅院中,穿着粗布衣服的妇人,正举着沉重的木杵,正一下一下捣着石臼里的谷子。 “母亲,儿与你拜别,日后不能再侍奉母亲膝下,还请母亲保重。“ 在妇人身前,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两眼垂泪,跪拜叩首,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妇人停下舂谷的动作,将木杵放下,揉了揉发胀酸软的手臂,这才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笑道:“我儿何出此言,待阿母舂完谷子,晚间还要与你共食呢。“ 陈婴哽咽道:“今秦军已兵至城北二十里,县公召城中男子前往城墙御敌。可偌大的楚国都挡不住秦军的征伐,这区区东阳小城安能抵抗啊。” “我听闻秦军残暴,以首级人头记功,儿这一去,恐怕是凶多吉少,项上头颅难以保全,母亲所做的饭食,儿是再也不能吃到了。“ 若换成一般妇人听到这话自然是惊惧万分,抱着儿子垂泪相别。 但这妇人却笑起来,说道:“我儿勿忧,你此去性命自当无碍,若是不出意外,或许昏时就能回来。“ 陈婴一愣,问道:“母亲何出此言?“ 那妇人笑道:“伱见那县公征召男子守御城墙,以为他有和秦人拼杀的意思。” “但据我所闻,之前令尹在陈郢与秦人交战,命令各地输送粮秣前去支援,咱们这位县公却是将征得的粮食,只送了一半前往前线,剩下的全都运到了他自家府库中。更别说前两日,他还纳了一个妾室,据说那妾还不到十六,颇有姿色。” “如此贪财且好色的县公,又怎会有和秦人誓死拼杀之意呢?我观他定然会向秦军投降。我听闻秦军不屠降服之城,你等性命自然无忧矣。就放心去吧。“ “母亲所言是也。“ 陈婴叹服不已,想到母亲说的话大多都是对的,他便安心离去。 事实的发展,也正如陈母所料。 当数万秦军兵临东阳城下时,东阳县公派出使者与秦军议降。得了秦将许诺后,这县公便让陈婴等士卒青壮放下武器,开开心心的打开城门,向秦军投降。 身披黑甲,手持兵刃的秦卒立刻就控制了整座城邑。好在这些秦人虽然看上去凶恶,但确实颇有信义和纪律,没有胡乱杀戮,甚至比东阳县公手下的那些县卒还要手脚干净,不抢不淫,让东阳的楚人安心下来。 不过陈母的话只说对了一半,另一半等陈婴回家吃饭的话却没有实现。 陈婴和几个东阳人被县公派人叫出来后,立刻被交到秦卒的手上,被这些冷漠的秦人押送到城外的秦营深处。 陈婴哆哆嗦嗦,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事,一个东阳小民,怎么会被秦人看上呢? 不一会儿,他们几人便在惊惶中被带入了一处秦军营帐。 一个身材魁梧,颌上留着两撇胡须的秦国将军正坐在其中,用威严的目光看着他们。 “尔等常来往于东阳、淮阴之间,熟悉两城道路?” 站在秦将身侧的译者,立刻把秦将那口关中话翻译成流畅的楚语。 几个东阳人没见过世面,吓得嘴唇直哆嗦,连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陈婴冷静下来后,行礼回道:“禀将军,吾昔时随族中叔父来往于淮阴和东阳之间,贩卖布匹剑盾,常行走于两地,途中道路算是熟悉。” 秦将见陈婴颇为镇静,比其余人更识得世面,不由微微点头。 “很好,那你就留在军中,为我大军做个向导。” “啊?” 陈婴愣住了。 …… 片刻后,蒙恬走入主帅大帐,对正坐在案前,看着地图的赵佗,一板一眼的说道:“将军,末将奉军令找到几个常来往于淮阴东阳两地的人,我已分别询问过他们沿途的情况,所答相差不多,没有问题。其中以帐外等候,名为陈婴的男子为佳,可为将军向导。” “嗯,辛苦蒙君了。” 赵佗点头,对蒙恬十分的客气。 蒙恬摇头道:“下吏既在将军帐下,尊奉军令自是应当,将军何谈辛苦二字。” 赵佗哈哈一笑,站起身走到蒙恬身边,温言说了几句。 听到赵佗谦和的言语,蒙恬虽然面上看去依旧是一板一眼,眼中却泛起一抹笑意。 他原本对王翦将他派到赵佗麾下任将,还有些不舒服。 昔日在宫中时,蒙恬为中郎将,赵佗只是个小小中郎。如今两人身份对转,赵佗为裨将军,蒙恬却成了他手下的校尉,这种反差放到谁身上也会感觉不舒服。 但蒙恬还是点头应命了,一来那是上将军之命,他蒙恬是败军之将,哪能有拒绝的资格。 二来就是蒙恬很快反应过来,这是王翦在帮他。 蒙恬率军惨败于水泽中,不管理由再多,他终归是打了败仗,按军法是要受惩的。 王翦以战事未定没有惩他,反而让蒙恬到赵佗这支偏师里来,这是摆明了要让他戴罪立功啊。 在这种情况下,蒙恬又岂会不识好歹,拒绝王翦的美意呢? 更何况之后赵佗对他颇为尊重,私下里时常对他以蒙君相称,这让自尊心极强的蒙恬感觉很舒适,很快就适应了下来。 蒙恬对于成为赵佗的下属,似乎并没有那么强的反感,接受的很快。 相比于蒙恬,赵佗对这事有自己更深层次的看法。 王翦老了。 此番灭楚就是王翦的最后一战了。此战之后,王翦会真正的隐退,所以他要在自己尚有能力时再为王氏结下一些善缘。 今日他帮蒙恬,让其跟着赵佗戴罪立功。这般行为足以交好蒙氏,若是日后王氏有难,以蒙恬这种耿直的性格,难道会坐视不理吗? 除了为王氏计外,王翦这样做也有可能是在为赵佗着想,他相信以赵佗之前的表现来看,定然能够处理好与蒙恬之间的关系。他这是在给赵佗缓和与蒙氏关系的一个机会啊。 毕竟蒙恬之前在宫里不理赵佗,给他甩脸色的事情,还是有人看到并传出来的。 在赵佗有意交好的情况下,秦军南下东阳的路上,他和蒙恬之间的关系果然大有进展。 两人不说成为朋友,但已经是能够和睦相处,关系颇为融洽。 “上将军派白孟将军率兵抵达善道南侧,为我军遮蔽此段路程,在四五十里内不用担心被楚人袭击后勤粮道。” “但若是再深入楚地,就无法庇护了。我军粮道拉长后,定然会成为楚军袭击的目标。将军还需多考虑此处啊。”蒙恬看了眼案上的地图,拱手谏言。 赵佗点头,蒙恬说的没问题。 他们这支偏师最大的弱点就是后勤粮道,因为秦军南下绕道,失去了淮水运输的优势,他们这支大军一路所需都要人马转输。 东阳此去淮阴三百余里,按正常行军要走十多天呢,一路上数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耗费的粮草非常多,所以他们的后勤粮队也十分庞大,且运粮部队的行进速度,会比大军更慢,就很容易造成脱节后被敌军袭击。 如果楚军派人袭击赵佗的粮草成功。那么四万秦军就会遭遇断粮之危,不说当场崩溃,但肯定没有再继续进攻淮阴的力量,这支偏师直接就废掉了。 粮秣辎重,兵争之事最重要的东西! 面对蒙恬的建议,赵佗笑道:“蒙君所言有理。只是此去淮阴三百余里,这么长的路程怎么能时刻戒备到楚军袭击粮草。与其彻夜防备而导致我军疲惫不堪,不如化被动为主动。他楚人不是要来袭粮吗?我就给他袭击粮食的机会!” 蒙恬立刻醒悟,说道:“将军欲要主动诱杀楚军,故而此番出征才打的羌瘣将军旗号?” “然也!若是打我赵佗的旗帜,那些楚军恐怕会更加小心,换成羌瘣将军的旗号嘛,想必更能迷惑楚人之心。” 赵佗笑着道:“蒙君,你去把那陈婴叫进来吧,我要问一问这一路地形,看看路上是否有合适的地点。” “唯。” 蒙恬慨然应诺,大步转身,去叫那陈婴进来。 “陈婴?” 看着蒙恬的背影,赵佗却突然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但想了想又记不起什么具体的事迹。 “应该不是什么秦汉名人,大概是这年代叫婴的人太多了吧,听着这名字就感觉耳熟。” 赵佗摇了摇头。 这时代起名为“婴”的人真的很多,出名的有什么灌婴、夏侯婴、子婴。 不出名,随处可见的还有什么王婴、李婴、季婴…… 这陈婴的名字听起来就很平平无奇,随便一个陈氏男子都可能取这名,想来也不是什么著名人物。 …… 就在赵佗召楚人陈婴询问一路地形的时候。 善道城外的楚军营帐中。 楚军诸将也在举行军议。 “王翦果真派了一路偏师绕道东阳,准备绕开此处水泽,直取我军淮阴之地。据斥候所探,那路偏师有数万人,打的是裨将军羌瘣的旗号。” 景同将得来的军情向诸将汇报。 “羌瘣,听名字是个羌人?王翦怎么会派一个羌人来领兵?” “据说此人是个老将了,曾跟着王翦灭赵伐燕,颇有资历,吾等不可小视。” “原来如此,是他王翦的老部下啊。” “只要不是那赵佗就好。” 诸将议论完秦军主将后,又说到接下来的楚军对策上。 “王翦大军屯聚在善道以西,以偏师绕道攻我淮阴,其人数足有数万,不可力敌,当想办法袭其粮草才是。” “然也,只要秦军粮草被毁,此路偏师便不足为虑了。” 对于袭击秦军粮草之事,无人提出意见。 因为他们楚军人少,又有王翦强敌在侧,不可能派出大量兵力去和这路秦军偏师硬碰硬,进行拦截。但不管对方又不行,这路秦军偏师一旦攻到淮阴,那就一切都完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楚军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派军袭击秦人的粮草。 项燕略一沉吟后,扫视帐下诸将道:“我军只能出兵一万,不知哪位将军愿领兵前去,袭取秦军粮草。” 项燕的目光在景同和屈茂之间游荡。 楚军诸将中,能独当一面的恐怕也就这两人了。 屈茂正要开口,景同已抢先请命。 他说道:“末将愿行。此战我当焚灭秦军粮草,让这路秦军有来无回。” 为了剧情更好写,初版的屈茂改成景同。 《史记·项羽本纪》: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适用,乃请陈婴。婴谢不能,遂彊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少年欲立婴便为王,异军苍头特起。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敢为王。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六章:景同妙计 “兄长,我军已发现秦人粮队,除去运粮的民夫外,约有五千秦军甲士护卫。其位置,距离前面的秦军主力约十余里左右。” 景驹走过来,将前方斥候探得的情报,禀给这支军队的主将景同。 “五千甲士啊,这数字和估计的差不多。” 景同颔首,面色平静。 绕道东阳的这路秦军偏师,有三万人左右,他景同手下的军力则只有一万人。如果正面硬拼,绝不会是秦军对手,但若是只想着突袭秦军的粮草,那还是颇有胜算的。 盖因行军打仗,必有一支由辅卒民夫组成的运粮军队跟在主力军团的后方,为大军提供所需的粮秣辎重。 又因为军队行军需要注重速度,押运粮秣的辅卒民夫效率又很低,行军速度是远远跟不上主力部队的,故而常会掉在后方,缓缓前行。 主力和后勤出现脱节,这就给了敌人袭击的机会。 “兄长,那羌瘣听说是多年老将,更别说王翦此贼老奸巨猾,定会对其有所嘱托。秦军绕道东阳,欲要袭击淮阴,肯定会想到我军会突袭他们的粮草押运,让秦军绝食而溃。对于此事又岂能没有防备?在这种情况下,秦军只用五千人守卫粮队,会不会有些少了?” 景驹皱眉,提出疑问。 看了眼自家兄弟郑重问询的模样,景同欣慰的点点头。 他这个弟弟景驹刚到弱冠之年,在秦军伐楚前,虽有习练兵书战策,但更多的时间还是用在游猎享乐上面。如今随着楚国濒临亡国,这平日只知玩乐的小子总算长大了,不仅带着景氏族人来投奔他,言行举止之间也有了一些贵族将军的模样。 弟弟长大了啊,假以时日,当成为楚国的未来。 景同笑着解释起来:“驹之所言,甚为谨慎。但秦军这样安排其实很合理。” “东阳到淮阴三百余里,这般路途下,秦军粮秣全靠人力牛马转输,这支秦军偏师的兵力越多,所需的粮草辎重就越多,后方运送粮秣的规模就会越大,就更容易受到我军袭击。所以王翦这一次只派了三万人作为偏师。人数上是很合适的,这个人数不会给秦军的后勤运输造成大的负担。” “而这三万秦军里面,前面有秦将羌瘣自带主力两万,后方则是五千甲士护送着数千民夫押送粮秣,这样的安排是没有问题的,如果后方护送的甲士再多一些,那前面的秦军可就显得力量不足,若我楚国尽起大军迎面来敌,他们反而不能抵挡。” “另外,你可曾注意过秦军主力和后方的运粮秦军之间的距离?” 景驹眨了眨眼:“十余里。” 景同点头道:“然也。只有十余里的距离,远比正常行军时,主力大军和后勤运输的间隔距离要短。若是我军突袭秦人粮秣,前军主力收到警讯后,定会以战车骑兵先行返回支援。车骑的速度,片刻之间就能赶到,紧接着秦军步卒也将在半日之间回援。” “所以你别看他护送粮草的只有五千甲士,但这五千人在短时间内足以抵挡我军袭击,等到前军回援,是绰绰有余的。所以羌瘣此人对此自有准备。” 景驹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兄长见识卓绝,是我不及。只是秦军如此安排,那我军想要袭其粮草,又该如何得手呢?” “简单,派出一支兵马,引诱其主力追击便是。” 景同双眼闪着智慧的光芒,低语道:“我会派出一千人马先行赶到秦军主力的前方,对其进行挑衅,伐倒路边树木,刻上辱骂之语。” “那羌瘣虽然是王翦帐下的老将,但其名声不显,从军多年也没听过有多少战绩,想来不说他是个无能之辈,也定是个平庸角色,纯靠着资历和他的蛮夷身份上位。此人被我军所辱,定然会当场大怒,率领秦军拼力追击我派出的这支羊攻之兵。” “秦军主力加快速度,就会与后方的运粮部队拉开距离。这样一来,两者之间的距离一长,后方出现问题,前军就无法立刻回援。” “届时,我再派人去毁坏秦军主力和后勤运粮部队之间的道路,在路上遍撒蒺梨,设下路障,让他们回援的速度更慢。这样一来,我军便可放心的吞下秦军粮队。” “这一次,我不仅是要烧掉他们的粮草,我还要将这五千秦卒和那数千民夫一起屠戮!” 景驹惊叹不已,但又忍不住问道:“万一那羌瘣不上当又该如何?” 景同笑起来:“就算羌瘣不上当追击,那也无妨。我军在前方出现,定然会误导羌瘣,让他以为我楚军的主力就在前路,之所以派人引诱,是想要在前方伏击他。” “到了那时候,再让人驱赶林中鸟兽,做出一些伏击的姿态,定然能让秦军感到惊惧。这样一来,羌瘣就会更加小心的探查前路,对于后方的粮队,就会出现疏忽。届时我军便可再找机会,一举袭破! “兄长高见!” 景驹立刻叹服,道:“兄长此计,成则可引诱羌瘣追击,不成则能让他误认为我军在前路埋伏,从而忽略后方。此计真如一箭穿二鸟,何其妙也!” 在弟弟的敬佩声中,景同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此计原非他所创,而是来自于昔日赵佗对付左司马的奸诈诡谋。 赵佗泗水大胜,传遍天下,但大多数人只关注到赵佗的背水为阵。 除了当事人外,很少有人知道赵佗在背水大胜之前,曾用过何等下流的手段来引诱和激怒左司马昭平。 若无那些手段,堂堂楚国左司马,又怎会轻易的失去理智去埋头追击秦军呢? 景同如今回忆起来,左司马看到那木头上刻下的辱骂之语时,血气上涌脸色涨红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蛮夷向来多怒而无脑,纵使这羌瘣要谨慎一些,但其脾性也绝不会好。此人若见辱骂,必会暴怒无比,吾计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 想到此处,景同忍不住暗道:“此番偏师任务何等重要,王翦怎么不让那赵佗带兵,反而是让什么羌瘣来。莫非是因为赵佗的功劳太大,被秦人所嫉,故而雪藏了吗?” “呵呵,此番若是赵佗领兵,我自然畏惧,更不可能施展此计。但区区羌瘣嘛……不过蛮夷罢了。” 景同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他虽然是第一次作为主将上阵,但他先后跟随昭平、项渠,与赵佗这般名将交过手,虽然都以败绩收场,但景同的眼光也在无形中被提高了。 对于羌瘣这种混了几十年也没啥名头的平庸之将,自然是有些不放在眼中。 …… 一支两万人的黑甲秦军正如长蛇般,走在通往淮阴的道路上。 忽而前方探路的快马回报,让整个秦军队列停了下来。 “将军,前方发现楚军骑兵。” 为防太过显眼,被人袭杀,赵佗此番没有坐在战车上,而是骑了一匹战马,在马背上接到斥候传来的情报。 他转头对左右笑道:“楚军迹象已显,看来是真打着要迷惑我军,好袭击后方粮队的主意。“ “将军英明,我军对此早有所料,此番必定让他楚军有来无回。” 诸将笑着回应。 赵佗笑容收敛,沉声道:“他楚将既然想迷惑我军,让我认为其主力在前方伏击,那我就顺他们的心来吧。多派人马,探索前路,做出一副惧怕伏击,认真搜寻的模样。” 】 “唯。” 就在诸将下去传令时。 前方再次有斥候回报。 这一次,除了说那些楚军骑兵逃遁外。路上还出现了被砍倒的大树,挡住了秦军去路。 “将军,树上刻有文字。吾等不敢擅做主张。” 斥候一脸紧张的说着。 “伐树阻路,上刻文字?” 赵佗眨了眨眼,这事情听上去怎么有些熟悉? 很快,随着秦军士卒四面分散巡查,确认周围没有伏兵,此处安全后,赵佗大步走到那伐倒的大树前方。 他看到那大树的树干,被剥开了一段树皮,露出里面的白木,上面用血写着一些触目惊心的字。 这些文字,都是用秦国文字所书写。 “楚将景同,致秦国羌瘣将军。” 看到这里,赵佗满脸古怪,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自家军阵中,那随风飘扬,标明着主将“羌瘣”的大旗。 赵佗再次转头,望向那树干上的文字。 “羌瘣,尔母婢乎?” “羌瘣,尔等速缓如此,皆乃蹇人乎?” “羌瘣蛮夷,尔等一路食失,故而速缓乎?” 赵佗惊住了。 “羌瘣将军,这些楚人骂你!” 第三百五十七章:羌瘣类陀 “那羌瘣枉为王翦帐下老将,我还以为他有什么本事,没想到也是个庸人。” “几句刻在木头上的话就将他气的失了方寸,追着我方一千兵卒往前走,连后面的粮队也不顾了,真可谓蠢笨如猪。这样一来反中了兄长的妙计!哈哈哈!” 当秦将“羌瘣”率主力加速前行的消息传回来时,年轻的景驹大笑起来。 景同没有像弟弟一样失态,他只是微微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羌瘣一个蛮夷,遭受辱骂而暴怒也是正常的事情。只能说此番王翦命此人为主将,算是一大失策。” 景同并没有起疑,毕竟他当年是亲眼看到的左司马在赵佗此计下,如何怒火冲天,最终失去理智的。 有昭平的案例在前,羌瘣的顾前不顾后的举动,就显得十分正常了。 甚至景同在知道羌瘣中了此计后,心中不免生出得意之色。 赵佗当年所做的事情,他景同也能做到。 想要打出一场大胜,原来竟如此的简单。 景同转头对自家弟弟道:“驹,你带五百人走。等到羌瘣主力和其粮队的距离超过二十里后,就前往两者之间,找个利于防守的地方,毁坏道路,布下路障,带着这五百人驻守于彼处。” “在我率军击破秦军的运粮部队后,必然有信使和溃军往前传信羌瘣,届时你就见一个杀一个,能拖一时算一时。” “只要羌瘣来不及回援后方,我就能将他的运粮部队尽数歼灭,不仅烧光他的粮食,还要把那五千秦军尽数屠灭!” 景同的声音斩钉截铁,其实他如果只想烧毁秦军粮食的话,还不至于做出种种复杂的布置。主要是在他的心里,还想着一口气将押运粮食的秦军全部消灭。 多杀一个秦人,那他们日后反攻,恢复国土时面对的敌人就会少一个。 景驹被兄长的话说的热血沸腾,顿时拱手应诺:“景驹接令,定然阻截道路,不让那羌瘣回援!” 看着景驹兴奋的下去点兵的背影,景同的脸上充满了自信。 他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低语道:“粮草焚尽之后,我便带兵先行退走,再以斥候严密监视羌瘣部的秦军。” “其军缺粮,就算不会当场溃散,也定然士气大损,兵卒生怨丧失战心。届时我再带精兵出击,说不得能一战灭掉这数万秦军偏师,擒杀那秦将羌瘣而还!” “我景同初次当主将领兵,如果能在这一战以少胜多,大破数万秦军,功勋绝不会比那赵佗的泗水一战低!” “羌瘣,呵呵呵。” …… 东阳通往淮阴的道路上,正有一支长蛇状的万人队伍缓缓前行。 其中有数千人是穿着粗布短衣,沉默无语的民夫辅卒。 他们牵着牛马,驾着车辆缓缓前行,车辆上装满了鼓鼓囊囊的麻袋,里面应是秦军所食的粮食。除此外还塞了许多刍稿草杆,这是牛马的饲料,也是行军打仗的必需品。 这些拉满粮食的牛马车辆之间,每隔数步,就有扛着长矛,或是持着剑盾的黑甲秦卒护卫着。 万人队伍中,有五千人是全副武装,披甲戴冑的的秦军战卒。 他们押送着车辆,往前行进的速度很缓慢。 车队的中间处,有一架装饰华丽的战车被一群黑甲秦军簇拥着。车上站了个头戴鹖冠,威武雄壮的秦将,他不时转头张望四周,看来应是负责指挥这支秦军的将领了。 再往后,有几辆似乎是装载着重要物品的带蓬马车。 其中一辆马车的车舆中,正挤着几个人。 “蒙校尉,将军已派来信使,说前面已发现楚军踪迹,想来对方是要使一出声东击西的招数,袭击吾等恐怕就在眼前了。” 车舆中,钟离眛低声说道。 自从钟离眛升爵为五大夫后,昔日的职位已经不再适合他。五大夫级别的高爵者怎能再当什么短兵百将。 屈居低爵者麾下,这不合秦国制度。故而赵佗将他派到蒙恬这支新组建的队伍下,担任一曲军候。 从一个小小的短兵百将,陡然升成掌管五千人的军候,这对钟离眛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但赵佗似乎很相信他的能力,甚至还主动勉励,说连黑臀这种家伙都能胜任军候之职,他钟离眛没有理由做不下来。这让钟离眛十分感动,一路行来,认真辅助蒙恬。 “嗯,楚军若要动手,或许就在前面的二分道。” 蒙恬眼睛微眯,所谓二分道,据向导陈婴所说,是一处特殊地势。 在二分道的路段,道路以南是一片芦苇萋萋的浅水洼地,道路以北则是一片占地十分广大的林子,远远看去,一条道路均分两种地形,故而被当地人称作是二分路。 除去那芦苇萋萋的洼地外,路北的林子又大又密,最为适合藏人,是附近最有可能埋伏的地点。 “让士卒们打起精神,胜败就在此处。” “唯。” 钟离眛钻出车舆,传令让士卒提起戒心。 “赵将军把这任务交给我,是让我戴罪立功啊。若能击败这支楚军,佑护军粮和斩杀敌虏的功劳,至少能抵掉一部分罪责。” 蒙恬声音低沉,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这一战既是危机,也同样是他蒙恬立功赎罪的机会。 …… 初夏的时节,正是林木莫莫,生长繁茂的时候。 这条道路的北侧野草疯长,树林茂密。道路南侧芦苇高大密集,形成一道厚厚的屏风。 当人藏在这林间苇丛时,身影能够被遮掩的很好,除非靠近观察,否则从远处很难看出里面是否有人潜伏着。 当然,前提是藏在里面的人,能忍受泽地密林间那些飞舞的蚊蝇。 “秦军来了!” 在林中等候的景同,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啪! 景同一巴掌拍在脸颊上,摊开手掌一看,掌心正中是一只已被拍瘪的蚊子,和一点殷红的血。 “秦军的血,也像这样红么。” “走吧,准备杀光秦人,复我国仇。” 景同冷冷一笑,他对于此次突袭充满了信心。 一来他有八千多人,而秦军的粮草部队只有五千甲士护送,剩下的数千民夫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反而在突袭开始的时候,这些民夫很有可能在受惊下冲乱秦军的军阵,造成更大的混乱,反成为楚军的优势。 二来则是秦军押运粮草是以长蛇阵的阵型行进,兵力分的很开,受到突袭下,短时间内难以聚集作战,甚至领军秦将的命令在慌乱中都无法传达下去。 三来还是突袭的主动权在他们手上,何时突袭,从什么地方突袭,都由楚军来决定,秦军无法判断,故而一旦受到袭击,在没有防备下定然大溃。 有此三点优势,如何不胜? 小半个时辰后,在楚军埋伏的路段中,那支运送粮草的秦军终于来了。 楚军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他们等待着秦军的先头部队先过去,然后就看到了位于队伍中段的一辆秦军战车。 上面,那个头戴鹖冠的高级秦将还在威风凛凛的眺望前方。 “就是他了。” “射!” 就在秦将的战车进入埋伏圈正中的时候,一声大喝下,埋伏在两侧的楚军立刻杀出来。 特别是那些楚军弩手,端着早已上好弦的弩机,对着战车上的秦将一阵狂射! 刹那之间,箭矢如雨下,那秦将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射成了刺猬模样,瞬间摔落下车。 “秦将已死!” “诛杀秦寇!” “诛秦!” 无数楚人嘶喊着从南侧的泽地,和北侧的密林中钻出来,拿着兵刃,向运粮的秦军队伍杀来。 景同已经走到另一处视野较好的地方,观望远处混乱的战局,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 “这秦将也太过招摇了吧?竟然连一点防备都没有,就被我军射杀,如此一来,这一次突袭算是赢定……嘶……” 景同的话戛然而止,且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他惊讶的看到,远处的情况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秦将已死于箭下,那些本该在楚军突袭中受到惊吓的秦卒不仅没有手足无措,反而镇定的操起长矛剑戟,按照五人一组的数量迅速列好了战阵。 前排是剑盾,中间是铜戟,后方则是长矛。 不仅是这些看上去早有准备的秦卒,那些应该惊慌逃跑的民夫们更是面色冷静,一个个的从牛马车辆运载的那些粮食下面抽出藏好的兵刃。 同时,车舆中,那些蹲伏在刍稿草杆下的秦卒猛然掀开遮掩物站了起来,他们的手里同样是上好了弦的秦弩。 箭矢飞射,冲在最前方的楚军已是倒了一片。 紧接着,那些组成战阵的秦卒和“民夫”借助车辆的遮掩,与突袭来的楚军厮杀起来。 埋伏的楚卒们不停的从林中涌出来,而道路后方的秦军士卒和“民夫”也不用人指挥,立刻有序的从后方压上来,与这些突袭的楚军展开厮杀。 道路上,血肉飞溅,惨叫声络绎不绝。 “这是个陷阱!” 远处看到这一幕的景同死死咬着嘴唇。 他气的全身发抖,低吼道:“那羌瘣不是蛮夷吗?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心眼,竟然借着此事反来暗算于我。” “羌瘣此番作为,怎得和赵佗如此相像?” “这些秦人,皆是些诡诈之辈啊!” 道路上,血肉飞溅,惨叫声络绎不绝。 在不停的厮杀血战中,楚军终于坚持不住了。 他们混乱的突袭队形,根本不是那些井然有序,以战阵逼近的秦卒对手。 再加上此番突袭失败,自家士气就先掉了一大截,故而在大半个时辰后,楚军先出现了逃兵,紧接着就是全线败退。 无数楚人如潮水般向着道路四周逃散。 “楚军已败!” 蒙恬站出来,振臂高呼。 “追亡逐北,立功拜爵!” 钟离眛高声大喊,指挥士卒开始对逃溃的楚军进行追杀。 “将军,秦军来了,吾等快走!” 另一侧,短兵在景同的耳边狂呼。 楚军大溃,士卒四处奔散。秦军开始向着四方追逐,眼看就要到他们这里了。 景同愣愣的点了点头,嘴里却不由自主的低语着:“我此番失败,秦军就可以一路顺利的抵达淮阴。” “淮阴若是不保,此番抗秦之事,必将败矣!”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八章:兵进淮阴 赵佗下令全军停止,不再追击前方的诱饵,在开阔地安营扎寨。 没一会儿,后方的蒙恬部就有快马奔来,汇报半日前秦军所遭遇的那场突袭。 此战蒙恬部诱杀楚军,当场斩杀一千余人,追逐中所抓的俘虏更有两千多人。 “这景同手段还不少呢,不仅出佯兵引诱吾等。还让人在途中设障拦截,连杀了蒙恬两批信使。最后还是钟离眛在战后率大军兵进,那些拦路的楚人才遁逃而走。否则吾等还接不到这消息呢。” 赵佗对左右笑了起来,此番秦军死伤不轻,但斩杀和俘虏的楚人也很多。根据那些俘虏的交代,这支楚军总共在万人左右,如今一战折损三四千,已是遭受了重创。 “悬鱼虽逃,身上的鳞甲血肉却被我军剐了大半下来,日后再无余力扰我辎重粮秣了,尔等可以派人让我军真正的粮队加快速度上来。” 赵佗本部原有两万余人,王翦为其补了一万战卒,一万辅卒民夫,加起来就是四万人。 此番秦军绕道东阳进取淮阴,乃是攻敌之所必救。 赵佗知道楚军主力在被王翦牵制的情况下,定然会派偏师袭击他的粮道,故而多有防备。 为防万一,也怕楚军真的偷袭成功,断了秦军的粮草,赵佗将全军粮草分成了两部分。 四万人中,赵佗单独分出一万人落在最后方,押运着大量的粮草辎重,并请求白孟处派了数千甲士护卫,缓缓而行。 这支真正的粮队速度很慢,与前面的秦军拉开距离,且派出大量哨探,尽力不让楚军发现。一直要等到秦军将袭击的楚军反杀后,才会让这支真正的粮队赶上来。 所以楚军观察到的秦军人数就只有三万人。 蒙恬率领的那支车队,确实载有部分粮草,可以保障秦军半月所食,但那也是用来勾引楚军的诱饵,五千民夫都是精锐战卒假扮,就等着那些楚人上钩。 至于赵佗率领的秦军主力,每人身上还各携带有数日之食,防止楚军若是不袭击,他们也能有吃的。 在这般完备的算计下,楚将景同果然上钩。当然,最让赵佗哭笑不得的,还是景同居然对着他用出了刻木辱骂之计,这还真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幸好我这次打的是羌瘣的旗帜,如果亮出我自己的旗帜,景同定然不会上当,更不会拿我当年的计策来对付我。嘿嘿,这名为羌瘣,实则赵佗的招数用来阴人真不错。怪不得当年长平之战,秦王要以白起暗换王龁,打的就是敌人防不胜防!” 赵佗和诸将笑了一会儿,一边广派哨探侦查楚军的踪迹,一边等待后续粮秣跟上来。 等到蒙恬清理完战果,押运粮草追上来时,赵佗便下令全军拔营启程。 “据楚军俘虏交代,伪王熊启就在淮阴城中坐镇,留守的楚军兵力约三万人左右。” “有冯无择将军渡淮牵制熊启的兵力,我这支偏师就可以直捣淮阴,说不定能一战将其擒下,完成大王交给我的任务!” 赵佗眼中满是兴奋。 他可清楚的记得,就在一年之前,秦王政将他叫入秦宫,曾亲口对他说道:“熊启叛秦,为寡人仇雠,寡人要让他死!” 秦王政恨熊启,远超那位楚王负刍。 只要他赵佗能擒杀熊启这个王之仇雠,不仅升爵为少上造稳了,更能简在帝心,日后前程无量。 “全军出击,目标淮阴!” …… “我败了。” 一片林中,景同满脸凄凉。 景同此番出击自信满满,认为那羌瘣不值一提,哪知道这个来自西边的蛮夷将军就和赵佗一般狡猾,利用他景同的诱敌之计反来迷惑楚军,最终让景同遭遇此番大败。 大败之后,楚军四散溃逃,哪怕景同和后来赶到的景驹奋力收拢,最终也才聚集了三千人左右。 许多楚卒并非落入秦军手中,而是趁着混乱的场景各自逃掉,不愿为这个所谓的“楚国”卖命,毕竟热血死士终归是少数,在大多数普通人的眼中,唯有活命二字。 “左司马和项将军曾言,荆楚之将,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故其败而自刎,以谢大王。今日吾败,亦无颜回见令尹,当谢罪于此。” 景同长叹一声,抽出佩剑。 “兄长!” 景驹大惊失色,立刻扑上来死死抱住景同的手臂,嘴里叫道:“兄长安能做此愚事,吾楚国正值亡国之际,正要兄长这般有沙场经验的将领带兵作战。若是兄长自刎于此地,令尹麾下还有何人可用?兄长岂不见左司马、项将军死后,我楚军再无大将乎!” “还请兄长留待有用之身,再图向秦军复仇啊!” 景驹声泪俱下,苦苦哀求。 周围短兵见状,也都纷纷下跪叩首,祈求道:“还请景将军留存有用之身,护我楚国。” 景同怔在了原地。 景驹的话触动了他。 是啊,若是昭平、项渠在战败之后没有谢罪自刎,那项燕面对王翦大军压境,定然会轻松很多。 “如果此番有左司马和项将军领兵,又怎会被那羌瘣算计,定然能大破秦军啊。” 景同喃喃,他手一松,剑掉在地上。 “走吧,吾等去见令尹。” …… 善道楚营中。 头发花白的项燕一脸木然的坐着。 “令尹,末将本想设计袭毁秦军粮草,结果棋差一招,反被秦将羌瘣诱杀,遭此大败。此战皆乃末将无能,还请令尹责罚。” 景氏兄弟跪在地上,叩首谢罪。 项燕看了满脸哀恸的景同一眼,幽幽叹道:“起来吧,战场之上,胜败无常,败了就败了。那羌瘣之前跟随王翦在燕赵征战,未曾和我楚人交锋,你们不知其能力也是正常。” 见项燕没有责怪,景氏兄弟松了口气。 景同咬牙道:“令尹,此番我军失利,羌瘣偏师无后顾之忧,定然会直取淮阴,此为掏我腹心之势,吾等如今该当如何?” 面对景同询问,项燕没有回答,反而示意旁边的屈茂开口。 屈茂面无表情的说道:“数日前,秦国水军船队进军淮水东部,将我军在淮水上的船只尽数击毁,其船只装载着士卒在淮水沿岸佯做上岸之势,诱使我军疲于奔走。” “最终淮北的秦将冯无择部趁我军不备,在淮阴以东偷渡过淮,已经登上淮南之地,大王正率兵前去阻击。若是羌瘣在这时候袭取淮阴,大王定将腹背受敌。” “嘶……” 景氏兄弟听闻此话,倒吸一口凉气。 羌瘣北上对于如今的楚国来说,已经是一个极大的危险。没想到还有冯无择统率的秦军偷渡淮水,如此两军夹击,淮阴的楚王启怎能与秦军对敌啊! 等到屈茂说完,项燕又叹了一声。 “我本想以此水泽之地,和他王翦抗衡,阻秦军于此地。但那老贼却奸滑无比,每日以士卒割苇而行,做出进军善道之势,让我派军在这水泽之中与他对敌。他却好借着兵力优势,分兵于外,四处出击,袭我后方,让我难以抵挡啊。” 项燕恨声道:“如今冯无择渡淮,羌瘣北上,欲要合击淮阴,我死守善道已无益处。淮阴若失,此处便为死地。当今之际,唯有率军后撤,退保淮阴,此处地利只能丢给那王翦老贼了。” “不过我大军若退,王翦率军拿下此地后,其秦军主力便可顺着淮水直扑淮阴,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倾覆之危,此地要留一万人驻守,借着这水泽之力死战王翦秦军,能拖一时便拖一时!不知何人愿意留在此处?” 留在此处阻挡王翦主力,下场定然是有死无生。 景同叫道:“末将愿留在此处,将功赎罪。” 话音未落,屈茂幽幽道:“景将军新败,若是留守此处,恐士卒惊惧,难以效命,还是我留下吧。” 景同愣住了,一张脸红到了耳根。 败军之将,连领兵死战的资格都没有。 “既如此,就由屈将军率军留守此处,死死拖住王翦。我当率大军退往淮阴,助大王击破秦军。” 项燕下达军令,一张脸罩满寒霜。 “吾等不沿善道往淮阴的方向走。我要领大军斜插入东阳通往淮阴的道路,跟在那羌瘣身后,从后方将他扑杀!” “羌瘣若亡,则我与大王合兵一处,那渡淮而来的冯无择,就将成为孤军,早晚被我击灭!” …… 善道以西的秦军阵营,今日秦军对善道方向的攻势算是落下帷幕。 自从偏师绕道东阳离去后,王翦便每日派人沿着那苇道小路向善道进军,一路行进,一路让士卒用农具割取路旁芦苇,清理出两侧视野,防止被楚军偷袭。 这样一来,十分安全,不容易被楚军偷袭,但代价则是推进速度很缓慢。 再加上项燕常派楚人袭扰,甚至在小路上筑造土墙作为壁垒阻挡,秦军只能用人命去强攻,使得秦军伤亡颇大。 但王翦并不在乎,他最大的优势就是兵力多,哪怕此处的损失再大,只要能将项燕拖在此处,让秦军偏师袭取淮阴,整个局面就彻底打开了。 这一日秦军在付出不小的伤亡后,又攻下了楚军的几处墙垣,甚至还抓获了一些俘虏。 秦营大帐中,王翦正在召集诸将议事。 “冯无择已经成功渡淮,正与那伪王对峙,只要他能死守住,等到赵佗部赶到后,就可与他一起夹击伪王。这一战,吾等就算是胜了。” “是啊,此番成败,就看赵将军了。不过东阳之路绕道颇远,此番赵将军还未有音信传来,不知他是否遇到楚军袭击了?” 羌瘣斜着眼睛,听到赵佗之名,就感觉不舒服,他正要开口嘲讽一番,突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其声音之大,将众将都吓了一跳,就连主座上的王翦也吓得一个哆嗦,手里拿着的简牍都掉在了案上。 “鼻痒难耐,见谅见谅。” 羌瘣尴尬一笑。 不知怎的,他这几日总是打喷嚏,而且耳朵常常莫名发红,让他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场面尴尬时,有负责前线俘虏的将领走入帐中,禀道:“上将军,我军大胜啊!” “据今日擒获的楚人俘虏交代,楚将景同率一万大军,欲袭击我军,被羌瘣将军以奇计诱击,楚军大败而还!羌瘣将军如今正进军淮……” 说到这里,这军将陡然看到帐中一脸错愕的羌瘣,眼睛顿时直了。 他刚才因为俘虏交代的大胜之事,一时激动,反倒忘了羌瘣还在军中的事情,就顺着那楚人俘虏的话来禀报。 王翦和帐中诸将也都一个个愣了半天,紧接着众人反应过来,哑然失笑,全都一脸玩味的看向羌瘣。 “我羌瘣,打了胜仗?” 羌瘣满脸迷茫。 “我坐在这里,怎么也能打胜仗?”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 查韩信的生年,发现淮安官网宣传的是前231,不知道怎么考证出来的。按这样来看,韩信就只比项羽小一岁,文中这一年应是8岁的样子,真是太小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捕蝉之势 淮阴。 位于淮水以南的一座城市,古称山北水南是为阴,故而此地被称作淮阴。 这里是商周时的东夷、淮夷之属,后来归了吴国所有。再到勾践灭吴,淮阴又成了越国的领土,一路辗转,最后到楚国破越时,淮阴终成楚地。 而自从楚王后裔熊启,在淮阴登位为楚王后,这座城市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了“楚国”的新都城。 甚至有淮阴本地人,暗中称此城为“淮郢”,还颇为自豪。 没想到小小淮阴,竟还有成为一国都城的一天。 只是,如今这座临时的楚国都城,陷入了一片恐慌中。 “秦军来了!” “大王正在和东边那支渡淮过来的秦军交战,回援淮阴的兵卒不过万人,我听说这次来的秦军有好几万呢。这般兵力差距下能守的住吗?” “为什么令尹还不率兵回来!淮阴若失,那这楚国不又亡了吗?” …… 当秦军从东阳绕道,避开楚军的善道防线,直逼淮阴的消息传来后,整个淮阴城中人心惶惶,甚至在秦军还未抵达时,不少人趁乱逃出此城,往四周山野村落奔去,各寻生路。 就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黑色的秦旗终于出现在了淮阴城的西南。 “将军,据我军斥候抓获的楚人交代,冯无择将军已经于数日前在淮阴东部渡淮上岸。伪王熊启得知后,立刻率兵前去截击,如今两军正在激战。” “伪王熊启在知道我军逼近淮阴的消息后,又命楚将蔡袅率一万楚军回援淮阴,欲要凭借此城阻挡我方前进。” 负责探查之事的二五百主苏角,神色严肃的向赵佗和诸将禀报军情。 “嗯。” 赵佗点点头。 淮阴有三万楚军,熊启自率两万正和冯无择部鏖战,同时派一万回援淮阴阻挡赵佗。 如果赵佗能先击破这一万楚军的话,就可以从后方直扑熊启军阵,与冯无择部进行前后夹击,如此一来,楚军必败。 但如果熊启抢先将冯无择部击溃后,他就可以率军回师,与这一万楚军汇合,共同迎击赵佗部,届时失去了冯无择的支援,秦楚两军谁胜谁负还很难说。 所以从眼前的淮阴局势来看,谁最先击破眼前的阻挡,战场结果就会偏向谁。 “楚军败定了,那一万楚军回守淮阴是个失策,将军只需派出万人屯在城外,围而不攻,便可将淮阴的一万楚军反堵在城中。届时将军再带精锐直取叛贼熊启,便可获得此战胜利。” 赵广沉声开口。 诸将点头附和,皆道城中楚将不通军事。 “荆楚之将,败则自戕,故而善战者越来越少,倘使那昭平、项渠之流没有败后自杀谢罪,我军哪能顺利抵达此处。” 赵佗叹息着摇了摇头,如今对面的楚将出现失误,只顾着收缩兵力守城,让他可以顺利扑杀熊启,这胜利已然在望了。 不过赵佗心里总有种担忧,这种忧虑并非莫名其妙出现,而是来自于对项燕那数万楚军的忌惮。 以项燕的老辣,难道会不知道景同突袭失败后,淮阴将面临险境吗? 在这种情况下,他项燕岂会没有动作,最大的可能,就是一边阻挡住王翦的主力大军,一边派兵马来支援淮阴,攻击赵佗这一部。 见自家将军面色忧虑,诸将开口宽慰。 黑臀立刻叫道:“将军勿要担忧。上将军如今正在猛攻善道,楚军要防守彼处,就算派兵过来,想来也不会有多少人。” 张贺也跟着道:“是啊,再说我军在道路上遍布游骑,如果楚军真来了,那沿途骑兵必会前来禀报,如今都未收到消息,想来楚军还离咱们远……” “将军!骑兵快马来报,发现大量楚军!” 负责营中事务的西乞孤大步进帐,神色焦急道:“看楚军旗号,是楚国令尹的旗帜。项燕亲自领兵向我军袭来,如今只有两日的路程!” 听到这话,众将神色错愕。 不仅是因为楚军真的来了,而且还是项燕亲自领兵,这家伙是不要善道了吗? 项燕一撤,王翦在优势兵力下,便可轻易攻下善道城,秦军主力就可以顺着善道直扑淮阴,没有了水泽天险,楚军又如何与王翦相抗衡? 不过相比于善道方面的形势变化,赵佗这一方反倒变得危险起来。项燕舍弃善道之后,其主力至少有三四万人,再加上淮阴和熊启手上的人数,一旦赶到,足以让赵佗这一军覆灭在此。 赵佗却平静下来,楚军不出现,他还会忧虑,项燕带着楚军主力出现了,他反倒不那么担忧了。 眼前的形势,让赵佗想到一句话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今,熊启就是那只饮露的蝉,正和冯无择这滴露水纠缠不放。 他赵佗,便是那只后方的螳螂,要上前将熊启这支蝉捕杀。 在赵佗的身后,又出现了项燕这只黄雀,正在飞落下来,要吃下赵佗这只螳螂。 “想来上将军便是那最后的苍鹰。” 赵佗淡淡一笑,如今的形势彻底分明。 “一物捕一物,一军克一军。” “就看谁吞下食物,吃下敌军的速度更快。” 赵佗眼神猛然一凝,开始向诸将下达军令。 “我军四万人,涉间所部一万和所有辅卒留在此处堵住淮阴的一万楚军,以及……抵挡项燕大军!” “涉间接令。” 涉间站起来,沉声开口,面色很平静,眼角甚至还带着丝丝笑意。 他感受到将军的情意。 一万战卒加上一万辅卒,抵挡淮阴楚军和项燕主力,这个任务可谓九死一生,但又十分重要。 将这个任务交给涉间,只因为他是赵佗最信任的人啊! 眼见涉间接令,赵佗神色略微舒缓,继续下令道:“蒙恬、赵广两部主力,随我共击熊启!我军破了熊启,再回头支援涉间校尉,与那项燕一战!” “唯!” 蒙恬、赵广二人立刻接令应诺。 赵佗又想到一事,说道:“对了,既然到了淮阴,就不用再打羌瘣将军的旗号。把我赵佗的将旗亮出来,给那熊启一点小小的惊喜。” …… 淮水之畔。 在阵阵战鼓声中,赤色的潮水不停向前方涌去,冲击那些飘扬着黑色旗帜的营寨。 “这冯无择可真难缠。” 楚王启站在营中,眺望远处的楚军发动攻势,不由轻轻一叹。 在知道冯无择率军偷渡淮水后,他就立刻率大军前来攻杀,欲要快速将其消灭。 但没想到冯无择也继承了王翦的乌龟属性,渡淮之后立刻扎寨造垒,只守不攻,死死坚守营垒不出,同时通过淮水上的秦军船只不停运来兵员和粮秣辎重。 楚军虽然奋勇,但在冯无择全力防守下,一时间也难以攻破秦营。 特别是在这时候,东阳方向传来秦将羌瘣率军直扑淮阴的消息。 东有冯无择扎营,西有羌瘣来袭,淮阴危矣! 在这般情况下,楚王启一边命人向令尹项燕求援,一边分出一万人前去阻截秦军。 他不敢率大军撤回淮阴。 楚王启很清楚,别看这冯无择此刻像缩头乌龟一般死守秦营,任凭楚军攻击而不还手。 但如果楚军敢后撤,那么冯无择就会带军冲出来,发动凶猛的反攻,甚至还可能让楚军因撤退出现大溃败。 所以楚军没有别的选择。 “希望这一万人能将那羌瘣挡住,待不谷攻破秦营,击败冯无择后,再去迎战羌瘣。” “传令下去,今日攻势不停,连夜猛攻!定要快速拿下秦营!” 就在楚王启下达军令时。 来自淮阴方向的信使已带来了最新消息。 “大王,蔡将军率军回援淮阴,欲凭城池阻挡秦军。” “但秦军只留下半数兵马围攻淮阴,秦将赵佗率剩下的秦军正向着此处而来!” 楚王启大惊,叫道:“什么?那蔡袅怎会如此作战,带兵一万守城,这不是将不谷暴露给秦军了吗?” “那秦将……等等,赵佗?秦军的主将不是羌瘣吗?” “怎么会是赵佗!” 晚上还有第三更。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章:四面楚歌 淮水南岸。 当来自西方的秦军出现,并开始扎下营寨时。 此方战场所有的楚军都已缩回了自家营寨,一个个身穿赤甲的楚卒在营寨外挖着壕沟,夯筑墙垣,做出防守之势。 “此时不谷若往淮阴退走,不仅要迎头撞上赵佗的军队,后方还会被冯无择率部追击。” “如此一来,纵使不谷能逃得性命,手下这两万大军恐怕也会十不存一。为今之计,只有死守营垒。军中尚有十余日的粮草,只要我能死死守住,足以支撑到令尹回援!” 楚王启盘算谋划着。 面对赵佗率秦军来此,他心中已经是生了怯意,没有率军西走,去尝试突破秦军的拦截。 楚王启很清楚,赵佗年纪虽小,却是沙场悍将,他这个没有战场经验的主帅不可能是其对手。 若是冒然出击,等待这两万楚军的下场唯有覆灭二字。 他只有转攻为守,坚持到令尹的回援,才是唯一的生机。 “令尹,一定会回来救不谷,救楚国的!” …… 淮阴城西南,赤色旗帜连绵而来。 四万楚军在长途跋涉之后,抵达淮阴城外。 项燕立在主帅战车上,眺望城东方向。 淮阴以东,正有秦旗飘扬,秦军营寨堵住他们前往东部的通道。 “令尹,这个就是带兵入守淮阴,给秦军让出道路的蔡袅。” 景同满脸铁青,和其弟景驹押着一个短须白脸的武将走来。 “令尹,末将也是惧怕秦军攻取淮阴,才会率兵入城驻守的。一来是保证淮阴不失,同时借助城防抵挡秦人的数万大军。二来也是想着我若守城,秦军见攻城不下转向大王时,末将便可带兵出城,尾随在秦军身后追击,定能将其大破。哪知道……” 蔡袅说到此处,神色惶恐。 项燕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所以你让出要道,率军入守淮阴。结果秦军不攻淮阴,东向去攻打大王时,还留了一部人马当路下寨,反将你堵在城中。你率兵出城,欲破秦寨,结果发现打不进去,让你之前的谋划尽数无用。” “令尹,此蔡袅贻误军机,酿成此等局面,该杀!” “该杀!” 景同和景驹两兄弟,恨声开口。 不怪他们如此愤怒。 这蔡袅如果不进淮阴,或是只分一部分兵力守卫淮阴,而自率大军当路扎寨,死守路口的。他手下一万士卒,不说能挡住秦军多久,但几天应该是没问题的。 项燕放弃善道屏障,一路急行军,也就这几天便能抵达淮阴城外。 届时蔡袅挡路,项燕从后袭取,说不定就可以将那支秦军偏师尽数歼灭,从而解除这次淮阴之危。 哪料到蔡袅自作主张入守淮阴,让出了通往东边的道路,反让楚军陷入这般被动的局面。 光是想到这支秦军的主力和冯无择部联手夹击大王的场面,在场的楚人全都额头上直冒汗。 如此蔡袅,如何不该杀! 听到众人喊杀,蔡袅面如土色,跪在地上不停叩首。 “末将无能,还请令尹饶末将一条性命啊!” 在蔡袅的哀叫声和众楚将的喊杀声中,项燕深吸口气,面容哀戚道:“事已至此,杀之也无用,下去戴罪立功吧。” “谢过令尹,末将定然戴罪立功,跟那些秦人拼了!” 蔡袅将头磕出了血,这才哆嗦着退下。 景同不服,还想再说。 却见项燕仰天长叹:“倘若吾儿和昭平在此,安能有此事发生啊!” 景同沉默了,想到自己战败之事,以及项渠和昭平自刎的事情。 他明白了为何项燕不杀这蔡袅。 楚国覆军杀将,输一场,死一将。 到了最后,放眼四周,却再无良将。 如果昭平、项渠不死,楚王启手下有良将可用,也不至于派出蔡袅这般蠢将,弄出这样的局面。 蔡袅虽蠢,但如果多经战阵,也不是没有长成大将的可能,何必为了难以挽回之事再自斩将领呢? 楚人,已无将矣。 景同叹了一声,不再说蔡袅之事,而是看向远处的秦军营寨,低语道:“令尹,吾等如今之计,唯有全力攻破这秦军营寨。” 众将点头,楚军如今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就看他们和秦人谁的速度更快。 如果楚军先攻破这处营寨,便可一路东向,挽救被夹击的楚王启。 若是秦军先破楚王熊启,再掉过头来,和此地秦军汇合,那此战胜负难料。 项燕眼睛眯了起来,看着远方飘扬着黑色旗帜的秦营,声音冰冷道:“留下一万人休憩。剩下的士卒分批攻打秦军营寨,日夜不息,要不惜一切代价攻破此营,以救大王!” “唯!” 很快,淮阴城外便有激昂的战鼓敲响,无数身穿赤甲的楚军向着秦营冲去。 舍生忘死,奋力攻营。 …… “将军,楚军挖沟营垒,防御坚固,我军短时间内恐怕难以拿下。” 卢绾望着远方,摇头叹息。 金钲声响起。 赵佗站在车上,看着远处攻击楚营的秦军士卒撤回。 秦军的这次攻击,除了夺下一处防御薄弱的楚军边营,扔下数百具尸体外,并没有讨得什么好处。 毕竟楚王启收缩全军,依托营寨防守,占据有利条件。 哪怕赵佗和冯无择从东西两侧发动攻击,哪怕秦军士卒如何凶猛,这样的攻营战都只能是硬碰硬的打法,没有多少捷径可走,秦军想要破营只能用士卒的命去交换。 楚军两万人,护佑着他们的新王,个个奋战,秦军想要攻破楚营,谈何容易。 “项燕已经率兵抵达淮阴,正在进攻涉间。项燕麾下士卒甚多,再加上淮阴的那一万人,恐怕能到五万左右,如此人数,涉间挡不了多久,吾等必须要尽快将熊启拿下才行。” 赵佗看着远处的连绵楚营,眼中露出沉思之色。 良久,他开口道:“之前我军诱击景同的时候,军中还留了数百俘虏。还有陈婴等从东阳征召的楚人,数量加起来,应不算少,你全给我召集在一起,我稍后自有安排。” “待会儿我再写一封信牍,让郦商绕过楚军营寨,到东面冯将军处去,将简牍送上。” …… 夜色降临。 东西两侧的秦军早已退去,没有夜攻的打算。 楚营中,到处都有受伤的士卒在哀鸣。 楚王启心中郁郁,走出大帐想要换口气,在短兵护卫下,来到靠近淮水的北边营寨。 月光清亮,映照在淮水上,波光粼粼,颇为炫目。 他站在河边,愣愣的看着远处的淮水河面。 莫名的,他想起了关中。 在很久以前,熊启也曾站在关中之地,渭水河畔,看着月光下水流涛涛的景象。 自小生长于秦地关中,踩着黄土地,喝着渭河水长大的熊启,岂会对那片土地没有感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关中的秦地,才是生养他熊启的家乡啊。 只是,家乡虽好。 他的身体中,却流淌的是芈姓熊氏的血。 帝高阳之苗裔,火正祝融之血脉。 “不谷是季连之子,鬻熊之后,身体中的血脉高贵不屈。” “楚国社稷将倾,八百年传承濒临断绝,不谷安能坐视不理啊。” 熊启长叹一声,他看着远方河面,眼中有迷离之色。 他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身着王服的男子身影。 那是选择了相信他熊启的君王。 “大王,你会理解我吗?” 就在熊启喃喃自语,暗自感伤时。 淮水之上,有船只在月光下驶来。 船上,有幽幽歌声响起。 在楚军营寨的东、西、北三面,月光照亮的土地上,出现了一个接一个的人影。 他们手中拿着造型奇特的器具,声音通过这器具,在那风中回荡,清晰又响亮。 熊启倾耳相听。 那是楚人的声音,是楚人怀念家乡的歌唱。 涉青云以泛滥游兮,忽临睨夫旧乡。 仆夫怀余心悲兮,边马顾而不行。 思旧故以想象兮,长太息而掩涕。 ……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一章:楚军夜奔 月夜光辉下,淮水悠悠流淌。 凄怆悲凉的歌声在夜色中,从四面八方袭来。 楚王启虽不是生长于楚地,但自小倾慕楚文化的他,对那阵阵楚歌并不陌生。 忧愁。 思乡。 他的心中有淡淡的愁思浮现。 特别是他刚刚正在月色下回忆关中往事,被这歌声一勾,心中越发哀愁。 但很快,楚王启就反应了过来。 “战场之上,秦军围堵两侧,怎会出现楚人歌唱?莫非是秦军撤走了?” 楚王启心中疑惑,但很快他就脸色大变,低吼道:“不对,这是秦军的阴谋!” 淮水上,尽是秦人船只。 楚营两侧更是冯无择和赵佗的数万大军,用屁股想也知道这些动静是秦军弄出来的。 楚王启环顾四周,见楚营各帐中都有士卒走出来。 他们往四周张望,原本木然的脸在阵阵歌声中出现了变化,不少人在营火和月光的照耀下,脸上满是哀伤和忧虑。 楚王启仔细倾听下,发现那四周唱歌的楚人中,有不少是江东口音,唱的也是江东吴越的思乡曲调。 他麾下,有大半士卒都是来自于江东啊。 “秦人是要攻我军心吗?如此诡计,定然是那赵佗竖子才能想的出来!” 楚王启立刻便猜到秦军的目的,全身发寒中正要下令,让这些士卒全都回帐。 就在这时,那四周的思乡歌声却猛然一止,紧接着,响起来的是一声声劝降的话语。 “二三子,请听吾等袍泽兄弟一言!” “现在楚国已经灭亡,连大王都投降了秦军,并下令让各地城邑皆举旗降秦!尔等抗令不遵,乃是楚国叛逆!” “当今秦国已经占据楚地大半河山,鲁地、淮北、淮南,甚至就连江东都已经被秦军偏师袭取。楚王负刍投降于寿春,楚将项燕自刎于善道,就连淮阴也被秦军攻破,否则赵将军安能兵进于此,包围尔等啊!” “偌大的楚地唯有尔等两三万人还在举旗抗秦,举目四望,可还有援手乎?” 楚营之中一片哗然之声,令尹竟然在善道自杀了?淮阴也被攻陷了? 还有那些来自江东的楚人,更是脸色惊骇中又充满担忧。 他们的家乡,竟然已经落入秦军手中了吗? 绝望的情绪在楚营中蔓延。 “谣言,此乃秦军蛊惑尔等之语,速速回帐,勿要听信秦军蛊惑!” 楚王启大惊失色,连忙传令,让各级军吏将那些士卒全都赶回去。 四周的话语还在不停的传荡。 “二三子和吾等一般,皆是平民庶人,一岁辛苦耕耘,所获大半被荆楚贵人取走,一生辛勤皆是为楚奴仆,所食不过豆饭藿羹,何曾受过半分荆楚恩惠?荆楚于汝何加焉?” “如今,尔等这些庶民之子,却要舍弃自家的亲人眷属,用自己的头颅性命,去为一个伪王熊启拼死搏杀,如此作为和愚人何异!” “秦国已占据大势,伪王熊启不识天命,如同螳臂当车,早晚覆灭。尔等随他,也一定会死在这里。身死之时,可曾想过尔等父母儿女尚在那故乡翘首以盼,等着尔等归去啊!尔等若死,彼将何依?” 哭泣声在楚营中响起。 父母妻儿,谁不思念? 楚王启更是听得全身发抖,知道大事不好。 他一边让亲信驱赶士卒回帐,一边让人在营中开始叫嚷,试图对抗营外那些充满蛊惑性的声音。 但没有用处,秦军掌握着某种可以扩大声音的方法,再加上他们从四面一起开口叫嚷,不管夜风是往哪个风向吹,都能清晰的吹到楚营之中,远比营中楚卒的声音更大,也更清楚。 “二三子,今夜秦军不攻楚营,尔等若要保全性命,当可自行夜奔而走。各自回乡陪伴父母家人,如此生活,岂不美哉乐哉?何苦要为那伪王熊启,卖命搏杀,到头来换得身首异处,亲人痛哭!” “今夜乃是唯一生机,明日一早,秦军就会大举攻营,待到营破之时,若有抵抗者全都将身首异处,再无活命之理!” “另外,赵佗将军有令,有擒杀伪王熊启者,赏千金,赐高爵!” “有欲求富贵者,可斩熊启头颅献上!” …… “大王。” 短兵们担忧的叫了一声。 楚王启如同受惊般吓得一个哆嗦,一脸戒备的看着叫他的亲兵护卫。 “大王,吾等誓死护卫大王,绝无二心!” 众短兵亲卫立刻跪下叩首,表明忠心。 楚王启略微心安,但当他扫视四野,看到一双双不知想着什么的眼睛时,却遍体发凉。 “好狠毒的招数,这赵佗竟然已将攻心之术练到这种地步,这是要一夜之间瓦解我麾下大军啊。” 楚王启恨得咬牙切齿,虽然他让人在营中宣传秦人所说皆是蛊惑谣言,但却没有多大效果。 大多数楚卒的思维都已经被秦军所引导。 就如秦军所说,如果不是令尹项燕战死,淮阴沦陷,赵佗这支秦军怎么会开进到此地,和冯无择的秦军一起将他们包围呢。 秦军所说,定然无假! 如此一来,他们这些楚军就是真正的举目无援,是真正的孤军了,等待他们的唯有死亡这条路,这样的处境光是想想都让人感到绝望。 就在这绝望的时候,秦军又给了他们一个活命和逃生的希望,夜奔出营,各回家乡。 秦军不会追杀他们,让这些楚军士卒能回到家乡陪伴父母亲人,这样的承诺对这些处于绝望中的楚人来说,充满了无穷的吸引力。 我想活命! 什么荆楚社稷,效命楚王,跟我一个庶民黔首有何关系? 除了那些一心想要活命的楚人外。 营中还有不少胆大欲求富贵者,已是生出了野心。 今夜的楚营,人心叵测。 楚王启一想到种种后果,就吓得心惊胆颤。 他只能在短兵重重护卫下,缩在帐中哀叹。 他甚至不敢连夜去安抚士卒,因为他怕那些士卒会在有心人的领导下,突然暴起,割下他的脑袋,去秦营换取富贵。 就在楚王启心中又惊又惧的时候,到了后半夜,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楚营中,先是有呵斥和怒骂声响起。 紧接着,传来厮杀的喊叫和痛苦的哀嚎。 有人开了头,就如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声接一声的呼喊响起,拥有两万人的楚营彻底陷入了混乱中。 “大王,南营有两司马带队夜逃!” “大王,东营有率长出营!” “大王,西营有人纵火!” “大王,有逆贼欲袭王帐。” “还请大王速速更换衣裳,吾等护送大王奔去!” 在短兵充满惊惶的禀报声中。 楚王启无力坐在地上,双目迷茫。 他低语着:“不谷的两万大军,就这样没了?” …… 秦楚战场南方数里外有一座小山。 在靠北的一处山崖上,正有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站在那里,顶着寒风,望着远方月色下的场景。 从他们的角度看去,正有无数火光从正中间的楚营钻出来,往避开两侧秦营的方向奔逃。 那些,都是点着火把逃命的楚军士卒。 “父亲,楚军败了吗?” 韩信抬起脑袋,开口问询。 他今年八岁,短发垂髫,皮肤略白,脸上还带有一些婴儿肥。 一双眼睛炯炯发亮,特别的有神。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二章:韩信倾慕 朝阳初升。 「令尹,我军已破秦军三垒,预计到正午前,便能击破秦人半数营寨。」 景驹走过来,向站在城墙上的项燕禀报。 项燕负手而立,花白的须发在风中舞动,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城东方向那声势浩大的攻防战。 楚军已经占据了很大的优势,完全将守营的秦军压着打,一路推进,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个秦军的营寨被攻破。 「我军伤亡如何?」 听到这话,景驹咽了口唾沫,说道:「我军死伤已超过五千,是否今夜让士卒休憩一二?」 项燕深深的吸了口气。 这就是楚军之所以能取得这般优势的原因,利用数倍于敌人的兵力,不惜伤亡代价,日夜不停的发动勐攻,一军退下一军上,完全不给对面的秦军休息的时间。 在这样的车轮战术下,对面的秦人自然坚持不住,疲惫的秦卒连战连退,一营一营的被楚军攻破。 但楚军付出的代价,则是伤亡达到了五千余人,远比秦军死伤得多,剩下的楚军士卒也大多疲惫不堪,战斗力下降。 「攻击不能停,不惜一切代价,明日就要击破这秦军阻碍!」 项燕脸色阴沉,低语着:「大王手中虽然有两万人,但这支秦军的主将是赵佗。此子诡诈多谋,伪装成羌瘣便是一例,以赵佗素来行事,恐怕会施展诡计,再加上还有那冯无择的兵力配合,大王情况危急。吾等必须速破秦营,驰援大王才是。」 项燕眼中闪过担忧。 他曾在蕲邑设计诱杀过赵佗一次,但对方表现的非常谨慎,不仅没有冲动的吞下诱饵,还反派人探到后方楚军的踪迹,导致项燕的诱杀之计失败。 虽然只是一次小小的交锋,但项燕却深深感到赵佗的难缠,和那王翦简直如出一辙。 更别说这赵佗还先后击败了昭平、田冲,甚至是他项燕的儿子。种种战绩足以让项燕给予所有的重视,哪怕是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击败赵佗。 「大王不善战啊。」 项燕轻轻一叹。 这是他最大的担忧,相比于赵佗和冯无择这两个沙场悍将,楚王启却没有多少战阵经验。他在秦国时虽然领兵帮助秦王政平定嫪毒之乱,但之后便做了近十年的丞相,主管行政谋划,根本没有上过战场。哪怕是李信伐楚时,楚王启也是位居后方,主管粮秣运输。 一个没有战场厮杀经验的主帅,带着两万人被赵佗和冯无择用优势兵力围攻,处于逆境之中,这样的情况又能撑多久呢? 「大王,你一定要撑住啊。」 「臣来救你了。」 …… 「将军一招四面楚歌,不死一兵一卒,就让那两万楚军不战自溃,真乃神计也!」 「我看就算孙吴在世,恐怕也难与将军匹敌!」 「然也,我家赵将军将攻心之术用的神鬼莫测,真乃当世名将。」 在黑臀、张贺等人的马屁声中,赵佗眉头一挑,转头呵斥道:「够了,莫要以谗言骄我之心,尔等是楚人派来捧杀我的吗?」 听到将军训斥,黑臀、张贺等人脸色尴尬,连连告罪。 赵佗这才冷哼一声,懒得搭理这二人。 拍上级马屁,这是许多人的本性,不管在哪个时代都不会少。 对赵佗来说,每当有人吹捧他时,他的脑海里都会浮现李将军的身影。 有此良师,赵佗根本不会被这些谄媚之人迷惑。 戒骄戒躁,谨记于心。 赵佗纵马,带着诸将往楚营所在行去。 昨日赤旗飘扬,无数楚卒 坚守的营寨,如今已经在火焰中化成了一片灰尽。 在赵佗昨日施展的加强版「四面楚歌」的攻势下,陷入绝境中的楚军不出意料的发生了内乱。 两万楚军,大部分都是被强征裹挟的庶民,这些人并不是楚国死忠。眼见身处绝境,秦军又给了他们活命的机会,自然一个个都想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 当有人带头后,无数楚人响应,他们焚烧营帐,往外逃奔,和那些试图阻挡的楚国死忠进行厮杀,甚至还有贪欲上头的楚将带兵意图袭击楚王启。 火焰燃烧,混乱厮杀,在那夜色中,许多楚人打着火把往秦军放开的南侧逃奔,甚至还有楚人军将带着士卒向两侧的秦军投降。 他们嘴里还嚷嚷着:「不杀降,不杀降,吾等来投降。「 在这样的情况下,麾下诸将建议赵佗趁乱袭击楚营,大破楚军,擒杀熊启,一举立下大功。 赵佗拒绝了。 虽说兵不厌诈,但也要看情况。 当初赵佗假装坠马哄骗齐国大司马,用的也是诈术,不过那事的后果并不算严重,最多让日后与赵佗对敌的将领,更小心赵佗耍诈罢了。 但在这种诱降敌军士卒的时候,赵佗却不能随意毁诺。 他如果出尔反尔,说好了放这些楚卒一条生路,却转头趁乱袭杀。这事情只要传出去,那日后可就没人再听信他赵佗的招降之语了。 信用全无,名声尽毁,这是一时之利,一生之害也。 而且楚军已经内讧,秦军只需坐等天明,便可稳收全功,赵佗没必要为了这注定的胜利,卖掉自己的信用。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赵将军可有良策?」 赵佗低语道:「上将军知闻项燕撤离善道后,必定会率大军来取淮阴,所以吾等没有必要和项燕死战。故而我认为应当收缩兵力,在这淮水畔防守,借着淮水上的物资补给和项燕消耗。」 「项燕若来攻,吾等便死守。项燕若走,吾等便追击,只要将楚军拖在此处,等到上将军率大军抵达,则大局定矣!」 冯无择抚掌赞道:「好一个敌攻我守,敌走我追,赵将军深得上将军兵法精髓矣。」 …… 南侧的山崖上。 韩信瞪大着眼睛,看着远处的火焰熄灭,原本是赤色军队所在的地方已经彻底化为了灰尽,一个一个的黑点占据了淮水沿岸。 「信儿,不用看了。秦军已经赢了,这淮阴,要不了多久就会插上秦国的黑旗,就像咱们的韩国一样,成为秦人的领土了。」 韩嘉走过来,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叹道:「也不知道那些秦军使了什么诡计,竟然在一夜之间让数万楚军内讧溃散,不战而胜,真是太惊人了。」 韩信侧过脸,看着父亲道:「是歌声。」 「什么歌声?」 韩嘉愣了下,看着眼前的自家小子。 韩信一字一句的说道:「昨晚风里有歌,声音小,但我听到了,那是楚人的歌。」 韩嘉昨晚没注意到有什么歌声,他笑道:「好了,纵使有歌,那也是周围逃难的楚人所唱,大概心中郁郁就唱歌了,不用理会。你之前说要看这战场兵争之事,我便带你来看了,如今也该够了吧。吾等快快回去才是,免得你阿母担心。」 韩嘉说着,不由自家小子分说,一手抱起,往回走去。 他乃是韩国贵族出身,因国亡而走,避难于淮阴。 如今秦军兵临,韩氏一家跟着惊慌的楚人躲入附近山林中,以避兵祸。 只因其子韩信,自小爱看他逃难时带出来的那几卷兵书,常常痴迷,故而韩嘉才冒险带着自家小子夜来此地,眺望真正的战场,增长一些见识。 「歌声……四面楚歌,攻其心乎?」 韩信在父亲的怀抱中喃喃自语。 「信儿,你说啥?」韩嘉问道。 韩信却反问道:「父亲,你之前所说背水为阵的赵将军,也是这些穿黑甲的秦军将领吧?」 「是啊,那秦将赵佗可厉害了,背水一战,大破楚国左司马一万人呢!啧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出背水一战的,逆兵法而行,还能取得胜利,可真是天才啊。」 韩嘉一边走,一边在嘴里惊叹着。 韩信的眼睛里,闪着向往的光。 那是他最喜欢听的故事。 每当听到「背水一战」时,韩信就莫名的感到激动。 他喃喃低语着:「背水一战……若能以赵将军为师,何其幸矣。」 他又转头望向崖边的方向。 「不知这用歌声攻敌的将领,又是何人?」 第三百六十三章:进退两难 “校尉,我军伤亡已接近五千。辅卒中已经有人开始逃了,照这样下去,最多支撑到明日,我军就会出现溃败之势。” 白荣走过来,双眼通红的说着。 涉间面无表情,他站在营中土台上,眺望不远处正在厮杀的营垒。 秦军两万人,一万战卒一万辅卒,据营垒而守,足以将淮阴城的蔡袅将军死死堵住。但当项燕率领大军抵达,发动日夜不停的进攻时,秦军就难以支撑了。 秦军奋力战斗,杀伤楚军恐怕有七八千人了,但自身损失也不小。且因为楚军使用车轮战术的缘故,秦军士卒太过疲惫,没有休息时间,伤亡数还在不断扩大。 “让军法吏带人守住各营,逃亡者立斩不赦。同时让人持喇叭宣扬,就说将军已经大破楚军,正要率军前来支援吾等,只要坚持下去,胜利便在眼前。若是此时逃跑,不仅我军战胜之后,这些逃兵要枭首身死,还会祸连家人。” 涉间下令,这样的方式,应该能让士卒再支撑一下。 白荣领命,忧心忡忡的下去。 涉间则是转头,看向正在厮杀血战的前线。 “此处营寨若破,项燕必会让楚军尾随溃兵直冲将军后方,届时便是全军大败,死难者不知多少,将军也将遭受战败之耻。若是如此,皆乃我涉间之罪。” “我当拼死阻挡楚军,若是战败……” 涉间性格刚烈,心中升起死战之意。 蓦然间,他又想起分别时,赵佗在其耳边说的那句话。 “间,事若不成,当保全己身,再图复仇。莫要死战送命,在我心中,只有人在,才是最重要的。” 一股暖流自心中流过,涉间心中死意消去,他不能让将军难过。 涉间对左右道:“营中准备好柴木等物,若是营垒守不住,便放火烧寨,以阻敌军!” 这时,一匹来自淮水战场的快马也从后方驰入营中,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 时至昏时。 淮阴城墙上。 项燕看着远处的战场。 黄昏下,赤色的军队已经占据了大半秦营,秦军营垒尽数被楚军攻破,从项燕的角度看去,甚至能望到秦军后方已经出现大批逃人。 “秦营已破,告诉景同,率我那一万休憩完备的士卒,立刻出发,追逐秦军溃兵,直冲赵佗后方,一举将其击破!” 项燕声音铿锵有力。 他留了一万人没有派上战场,等的就是这一刻,追逐秦军溃卒,重演昔日陈郢城下的那场大胜。 当年他项燕在陈郢城下大破蒙武,救出公子启。 今日也要在这淮水之畔击破赵佗,拯救大王于危难中。 身侧的景驹十分激动,正要下城传令,却猛地呆在原地,指着城外道:“令尹,火!” 项燕转头,双目中有火光映照。 火焰自秦营燃起,越烧越大,横绝道路,也绝了项燕逐溃兵而走,背袭赵佗的计划。 “这秦营的守将倒是个有本事的。” 项燕面无表情。 在这一瞬间,他心中生出一股悲哀感。 赵佗一个秦军的裨将军,麾下尚有善战之将,可独当一面,阻挡楚军数日之久。 而他项燕呢? 堂堂楚国令尹,如今濒临亡国之际,手下除了景同之外,再无可用大将。 “让士卒灭火,待火尽后,老夫亲自率兵前去援助大王。” 项燕对身侧发呆的景驹吩咐着,大步往城下走去。 …… 淮水畔的战场离淮阴城有一日的距离。 到了第二日,来自西边秦营的涉间部士卒在赵广率领的援兵接应下,退回位于淮水畔的秦营中。 “将军,末将失守营寨,只能以火阻路,还请将军责罚。” 涉间跪在帐中,向赵佗请罪。 “涉校尉阻挡项燕大军,为我军歼灭伪王大军争取到了时间,此乃大功,何罪之有?”赵佗笑着走过去,将他扶起。 “是啊,要不是你涉间挡住那项燕,将军也没有时间施展他四面楚歌之计,让熊启两万大军不战自溃啊!”黑臀笑嘻嘻的说着。 诸将也跟着附和赞同。 “四面楚歌?将军此乃何计,竟能速破熊启?” 涉间一愣,他虽然接到赵佗传令,说熊启已破,让他收兵后撤,但具体情况却是不太清楚。 黑臀笑道:“嘿嘿,那我就好好和你讲讲,让你也知道咱将军的厉害。” 就在众将欢笑时,赵佗心中却多了一丝庆幸之感。 那项燕果然凶猛,以数万人不分昼夜,不惜伤亡的进行猛攻。这种打法下,涉间部伤亡惨重,营寨几乎被攻破。 要不是他赵佗四面楚歌之计生效,赢得此处战场胜利。等到时间再拖久一点,涉间被项燕击破后,他赵佗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不过嘛,如今熊启军已灭,赵佗与冯无择两军合流,真正难做的反倒是项燕了。 “项燕啊,我看伱如今又该如何抉择?” …… “秦军夜唱楚歌,诱叛大王麾下士卒,导致两万大军一夜之间溃散?” 项燕口中重复着刚刚得到的消息,双手不可抑制的颤抖。 帐中,景驹一脸畏惧的说道:“那赵佗真的是诡计多端,大王麾下两万人,死守营寨,纵使赵佗和冯无择两军联手以兵卒猛攻,数日之间也难以攻下。但赵佗却使了诡计击破大王的两万人,这竖子真的太可怕了。” 景同这时候也顾不得斥责弟弟的畏敌,因为连他自己也感到心惊胆颤。 他深吸口气,说道:“令尹,据附近滞留的溃兵所说,大王趁夜突围,因西边有秦军阻路,便率兵南下往江东方向走。但赵佗也派了数千人,前往追击。吾等如今该怎么办?” “是啊令尹,吾等如今该怎么做?大王若是被那秦将捉住,又该如何是好?” 蔡袅和诸将惊慌询问。 该怎么办? 如何是好? 一道道声音在项燕脑中响起,让他感觉脑袋疼痛欲裂。 “令尹,如今赵佗和冯无择死守淮水营寨,背靠秦军舟师支援,吾等恐怕拿不下他们。如今大势已去,令尹不如率领吾等南下,退守江东再与秦人抗衡。” 景驹开口建议,他的心中已经是充满了惧意,有了逃跑的想法。 项燕睁开眼,揉了揉脑袋两侧的穴位,低声道:“南下?你们别看这赵佗和冯无择龟缩在营寨里不出来。但你们信不信,只要吾等一退,他们两人就会钻出来,狠狠的对着吾等咬上一口,甚至一口将吾等吞下!” 项燕眼睛发红。 如今他虽然击破了涉间部,赶到此处,却已经是来迟了,楚王启的两万人被秦军击溃,四散奔逃。而赵佗在接应了涉间残部后,和冯无择一起缩在淮水边的营寨里,背靠淮水舟师,和他项燕对抗。 眼前的场景,让项燕想起了在陈郢和王翦对敌时的那种无力感。 赵佗和冯无择部加起来,大概有三万多可战之兵,他项燕有四五万人,比秦军多。 但楚军中除了一万养精蓄锐的部队外,其余人都是连日战斗的疲惫战卒,以这样的状态,用屁股想也知道不可能打破秦军的营垒防御。 既然打不破秦军营寨,那就该如景驹所说,往南退走,但项燕又很清楚。 只要他敢退,赵佗就绝对会一路追击过来。 楚军已经连遭败绩,特别是随着楚王启的军队被击溃,大王生死不知,他麾下这几万人,士气低沉到了极点,许多人早有了逃命之心。 若是在南下的途中,遭遇秦军追击,数万楚军恐怕会当场溃散,士卒不会拼死作战,反而会四散逃命。 那样的结果,远比被正面击败还要惨。 故而项燕不敢退。 攻又攻不下,退又退不得。 项燕感到胸口都要气炸。 赵佗如果率军走出营寨,和他项燕在战场摆开阵仗,堂堂正正的打一仗,哪怕是输了,他项燕也认。 但对方就是跟个王翦乌龟似的,只顾缩着脑袋不出来打,真是恶心死项燕了。 “留一部分兵力在此虚张声势,我自带精锐南下,解救大王,退守江东,可行乎?” 项燕心中低语,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风险太大了,一来是楚军士气已经跌落到谷底,全靠他项燕用威信维持,一旦项燕离开,留在此处的楚军恐怕会在短时间自行崩溃,届时赵佗抓住机会南下追击,一样是覆亡的下场。 而且,项燕手下没有能够留守在此,独当一面的大将。 面对赵佗,景同恐怕镇不住场子。 有兵,无将啊! 终于,项燕长叹一声,开口道:“子同,你带万人南下,援救大王,退守江东。我在此统领兵卒,与那赵佗对峙,寻机将其击破后,再率军南下。” 景同一怔,紧接着摇头道:“令尹,我若离去,令尹手下将无可用之将。让蔡袅和景驹去吧。南下追击的秦军人数不算多,蔡袅之前虽有所失误,但也是上过沙场的战将,景驹熟读兵书,有他两人配合,应该无碍。” 项燕默然无语,想到景同一走,似乎真的没有能辅佐他的将领。 昭平、项渠、昭原、屈茂、叶胜…… 楚军的中坚力量全都没了。 如今竟然只能派蔡袅和景驹这种人领兵。 项燕幽幽道:“既如此,蔡袅和景驹便率万人南下,救助大王后,退守江东。我与子同在此和秦军对敌吧。” “唯!” 在众楚将的领命声中,项燕的目光不由望向西边。 相比赵佗这个小竖子,他更担心的是那个人。 …… 淮阴以西约三十里左右。 黑色的秦旗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军正在行进。 “哼哼,项燕这条鱼跑的倒是快。不过以赵佗和冯无择的能力,想来应该将他吊住了吧。” “接下来,就该是最后的收网时刻。” 战车上,须发皆白的王翦,举目东望。 数十年的战场经验告诉他。 秦楚之战,已经到了最后的尾声……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四章:请君一战 “楚军分出万人南下?” 秦营中,赵佗眉头微蹙,问道:“项燕大纛何在?” “项燕大纛尚在楚营中。将军,这是否为楚人迷惑吾等的计策,实则项燕已在那支南下的楚军中,趁机逃走了。”赵广沉声问道。 许多人将目光望过来。 伪王熊启和楚令尹项燕,是当今楚国最重要的两个人物,对秦人来说,也是最大的两个军功。 熊启已逃,不知有没有被钟离眛捉住。 项燕若是再跑,那他们可就一无所获了。 赵佗眼睛微眯,有万人楚军南下,想来是要去尾随钟离眛,解救熊启于危难中。如此一来,钟离眛那一支追兵倒是陷入了危险中。 “上将军之前命杨原将军率兵一万绕江北上,或许能撞到一起?” 赵佗摇摇头,将这个侥幸的想法驱逐出去。 项燕既然做出应对,那他也该做出反应了。 赵佗转头,望向冯无择,问道:“冯将军,上将军的大军何时能抵达?” 冯无择略一思索,道:“按舟师带来的消息,上将军在发现项燕率楚军主力撤离后,便率大军绕道东阳而来,算算时间,想来也就在这两天了。” 秦军主力之前不敢从东阳绕道,就是怕补给线太长,被善道方向的楚军偷袭粮队,断去补给。 直到项燕被赵佗引走,率楚军主力离去,善道留守的楚军又被王翦派遣偏师牵制,使得粮道无碍后。王翦这才放心的率领十余万秦军主力,从东阳方向开来。 秦军主力一到,那便是如同泰山压顶,直接就能击垮一切。 赵佗点点头,转身对众将道:“项燕到底在不在,派一个使者去见见便知。” “好,将军此策果真妙极,项燕若是不见使者,想来是跟着那支万人楚军南下了。”黑臀立刻附和起来。 赵佗面露微笑,话锋猛然一转,道:“我派遣使者,欲邀项燕明日决战,双方出寨,列兵布阵,在这战场上各以兵术决胜!” 听到这话,众将顿时大惊。 “将军,吾等不是说好死守营寨,等待上将军的大军到来吗?届时我军齐聚,何愁项燕不灭?” 赵广、苏角等性格沉稳之人,立刻劝谏。 蒙恬想起他带兵前往善道,被项燕轻易击破的事情,心中也不由打起了鼓。 对方可是项燕啊,一个能和王翦掰腕子的人物,赵佗虽然厉害,但正面对决,真能敌得过这般人物吗? 想到此,蒙恬亦也不由劝道:“此事还请将军慎重。” 相比于蒙恬、赵广等人的劝阻。黑臀、张贺等人则是神色兴奋道:“怕什么,咱将军出征以来,何曾败过,说不得这次要拿项燕的脑袋来升爵了。” 麾下诸将意见不一,赵佗却神色淡然,望向旁侧的冯无择。 冯无择会意,笑起来:“好一个赵佗,你是见到楚军调走一万人后,起了争心?你就不怕那一万人是项燕故意调走,迷惑你的。” 赵佗平静道:“熊启被我军追杀,项燕不可能不管,否则楚国一王降秦,一王被斩首,这样的结果传出去后定会震慑住所有楚人。连自家的大王都护不住,日后谁还能相信他项燕,愿意跟着他项燕起事呢?所以这一次,项燕必须派兵去救熊启。” “而且冯将军刚才不是说,上将军的大军就这两日便能抵达么?路上不出意外的话,不是明日便是后日。若是上将军明日抵达,则我军与楚军鏖战,将项燕拖在这里,上将军领兵而至,便可将其一举歼灭。” “如果是后日抵达也无妨,我军纵使不敌楚军,处于劣势。凭借冯将军的能力,想来也不会当日便遭大败,再差也能坚持到大军抵达,到时候有上将军从后来袭,一样能胜。” 冯无择深深的看了赵佗一眼,点头道:“既如此,那此番便听赵将军的。赵将军自上阵以来,屡立奇功,不知这番是否也能带着我立个大功。” “冯将军谬赞了。” 赵佗的目中有战意在闪烁。 他此番向项燕下战书,并非自大骄狂,而是嗅到了战机。 项燕如果不分出万人南下,他赵佗自然是缩首如龟,采取守势固守营寨。 但项燕分兵了,如此一来楚军就只剩四万人。 赵佗和冯无择合起来有三万秦军,双方的兵力差距进一步缩小。 且楚军前几日不分昼夜的攻打涉间部,士卒大多疲惫不堪,乃是疲兵。再加上又闻熊启大败,士气沦丧。 而秦军呢,赵佗一招四面楚歌击破伪王熊启,麾下士卒人人自傲,士气如虹。只要再把上将军即将率大军抵达的消息公布下去,秦军士卒更将一个个的充满信心。 我军主力即将赶到,此战根本不会输! 这样的兵卒和士气对比。 哪怕对面是项燕,赵佗也有底气冲一冲。 敌强我守,敌弱我打。 这便是致胜法门。 而且对赵佗来说。 项燕恐怕将是他遇到的最后强敌了。 “项燕一死,六国再无名将。” 如果此战赵佗在双方战斗力拉平,甚至秦军可能还要更强一些的情况下,都不敢和项燕打一打,那日后就真的再没有机会了。 齐国那种一张嘴就能解决的货色,实在勾不起赵佗的兴趣。 作为一名武将,他自然也渴望和强大的对手一战,为此冒险一搏,也不是不可以。 “项燕,与我一战乎?” …… “赵佗邀我明日一战?” 楚营中,令尹项燕看了看手中的帛书,望向帐中的秦军使者。 “呵呵,小儿辈终于舍得出来与老夫野战一场。” “赵佗既然要战,那老夫就陪他战!” 项燕声音响亮,在那帛书之上,提笔写下一个“可”字,甩手扔回给秦军使者,说道:“让那赵佗勿要玩什么阴谋诡计,明日战场之上,当与老夫堂堂正正打一场!” 秦军使者离去后。 景同略带担忧的说道:“令尹,这赵佗之前只知缩首坚守,如今却主动邀战,会不会暗藏诡计?” 项燕冷笑一声,说道:“不过是见老夫调走了一万人,心中便有了自信,认为老夫兵力不多,士卒疲惫,不是他的对手。想要在王翦到来前贪下大功罢了。” 景同恍然,说道:“按斥候回报,王翦大军明日就会抵达淮阴,若是秦军不攻城,径直赶到此地,也要后日方能到达。所以这赵佗和冯无择是要贪此功了?” “然也。” 项燕笑了起来。 “小儿辈认为我项燕老矣,故而想要欺上一手。明日老夫就在战场之上,好好教一教他们。” “让他们知道,我项燕虽老,收拾他们一些小辈,还是不在话下。” 说到此处,项燕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如果能在王翦大军抵达前,我率先击破赵佗和冯无择,便可不用惧怕被其追击,缓缓南撤。” “这赵佗,倒是给了我一条生路。” 第三百六十五章:秦楚决战 翌日清晨,天空布满了阴云,太阳似乎被下方淮水战场上的杀气所慑,不敢冒出头来张望,只能躲在厚厚的云层后方,释放出些许微光。 初夏的风吹过大地,卷动红黑两色旌旗,猎猎作响。 绵延数里的战场上,共有七万多的兵卒分成两队,隔着数百米相互对峙。 赤甲如火的楚军位于西方,共有四万人。 玄黑似墨的秦军站在东方,有三万余人。 赵佗立在竖着主将大纛的战车上,举目眺望对面的楚军战阵。 「将军,我军骑兵已探查过南侧和东侧二十余里的范围,并未发现有楚军伏兵。」 涉间驾马过来禀报,他的部曲在之前的防守战中伤亡大半,已经无力参与这一次大战,如今主要负责情报和参谋等事宜。 现在战场上的秦军主力主要由冯无择所部,和蒙恬、赵广两部秦军组成。 赵佗点头,目光望着对面的楚军,特别是那杆高高飘扬的赤色大旗,那是楚国令尹的旗帜。 秦军的北面是淮水,西面是项燕的楚军。 东、南两面经过探查后,没有楚军提前分出去埋伏的奇兵,看来项燕并没有耍诈,是真的准备在战场上和秦军堂堂正正的打一场。 「堂堂正正之兵,列阵而战。」 赵佗心中低语,眼中有战意激扬。 这一次的正面战场指挥大规模兵力的作战,对赵佗来说其实是第一次,是对他的一个考验,也是他最后一个提升自己的机会。 如今的时间已经到了秦灭六国,兼并天下的最后时刻。 秦军在灭楚之后,天下已无敌手。 齐国在甄城之战中,被戳破了纸老虎的本质,不足为虑。 至于北方的残代,更是弱小无比,一支偏师即可平定。 可以说,这一战之后,至少在很多年内,赵佗都不会再有这种正面作战的机会。 如果他放弃和项燕一战,龟缩在营寨里等待王翦大军到达,或许可以轻松取胜,但也将永远失去这个弥补自己短板的机会。 他赵佗,永远都是个不完整的将军。 正面战场的指挥作战,永远都将是他的缺陷。 而这一战,就是他补全自己兵术的机会,不管是输是赢,都是对自己的一种提升。 更别说此战有王翦的主力大军确保最终的胜利,身旁还有冯无择这种老将为其辅助,对面的项燕虽强,手下却是一群疲兵。 在这种优势下,赵佗如何不敢战? 至于麾下士卒,其士气之高涨,甚至超乎了赵佗的预料。 「灭了楚军,乃公要升爵!」 「砍项燕,拜爵立功!」 「跟着赵将军,杀杀杀!」 「赵将军,请带吾等杀敌立功!」 不仅是他赵佗的部下,就连冯无择手下一万多秦卒也都个个战意高昂,双眼因激动而发红。 不外乎其他,秦以军功兴国,对于底层的黔首庶民来说,他们如果想实现阶级的跃升,唯有靠战场杀敌立功一条路。哪怕是自己战死了,只要有立下功勋,相对公平的秦军制度,会将功勋爵位让战死者的后代继承。 这样的制度下,故而出现了「山东之士被甲蒙胃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的描述。 到了如今,哪怕是最底层的秦卒也都明白,秦国灭楚之后,齐、代孱弱,恐怕没有多少他们立功的机会了。 所以当赵将军有意邀战楚军的消息传到营中时,整个秦军三万士卒全都激动无比。 对大多数秦卒而言,这一战可能 是他们立功升爵,想要跨越阶级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搏一搏,人头换爵位,乃公要做人上人! 受到军中好战情绪的影响,就连赵广、蒙恬等将也变得战意盎然起来。 三万秦军,上上下下,战斗的意志和士气都达到了顶峰! 赵佗的目光从那一个个面色发红,兴奋好战的士卒脸上扫过,心中越发镇定和自信起来。 「我军士卒求战,军心可用。」 赵佗再度望向对面的楚军,低语道:「项燕,你的士卒又如何?」 …… 「令尹,自从王翦大军即将抵达的消息被人传出去后,军中士气已经不稳。除了五千精锐尚有战意外,其余三万多士卒皆有怯心,若是此战失利,恐怕他们会趁机溃逃。」 景同走过来,在项燕耳畔,忧心忡忡的轻语。 项燕的目光掠过士卒的脸颊,他面无表情的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吾等没有选择。赵佗如果缩在营寨中,我进退不得,最终或是率军南撤被其追击,导致大溃。亦或者死守此地等到王翦大军到来,将我歼灭。如今赵佗主动邀战,给了我一个公平对决的机会,只要能在正面将赵佗击破,我军士气振奋下,便可缓缓南撤,这是我楚军唯一的生路啊。」 话到此处,项燕的声音陡然充满了自信。 「士气虽然低沉,但我军尚有一万兵力的优势,且老夫就不相信那赵佗的兵术能与我相比。打不过王翦,我还打不过他赵佗不成。」 项燕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的儿子可就是因为败在赵佗手上,才会含恨自刎。 这个仇,他怎能不报。 景同点头应了一声,又转头看着远方岿然不动的秦军战阵道:「秦军已与我军对峙半个时辰,尚无进攻迹象。若是再僵持下去,形势对我军不利。」 按情报来看,王翦大军今日就能抵达淮阴附近,其步卒当在第二日抵挡此处战场。 但如果王翦派车骑前来的话,恐怕今日下午就能到达。拖得越久,楚军的处境就危险。 楚军只能先攻。 项燕冷哼道:「据我所知,赵佗以奇袭和伏击为长,并无多少野战经验,想来是要以守为攻了。既如此,那老夫就主动攻他便是。」 「擂鼓,进军!」 项燕昂首,发下号令。 随着楚军战鼓激昂,秦军阵营中亦有鼓声擂动。 赵佗立车远望,能看到密密麻麻的楚人如同赤潮般涌来。 楚军分作左、中、右三军。 秦军也同样分成三个部分,每一部万人。 冯无择居左,对敌楚人右军。 蒙恬居右,对敌楚人左军。 赵广居中,与楚人中军相对。 另有五千精锐居于后方,作为主将的护卫和预备队。 战斗开始,楚军以战车打头,步兵跟随在其后发动冲锋。 秦军严守阵型,按照其一贯战法,最前方的轻装弩兵跪在地上,发动轮番射击。 漫天箭失飞射间,伴随着阵阵惨叫,冲锋的楚军倒下一片,就连一辆楚军战车也因为马匹中箭受惊,当场翻了车。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兮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第三百六十六章:城濮兵术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在高昂的楚歌声中,楚军士卒冒着秦人如雨般的箭矢,已冲到秦军阵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秦军同样唱起了雄壮的战歌,士卒握着武器,战意盎然。 最前方的轻装弩兵在射完箭矢后,闪到两翼。 后方手持长铍的秦卒快速上前,他们站成一横排,手中拿着的铍长度在三米以上。 在喊杀声中,众秦卒一起将手中的铍往前刺出。 惨叫连片响起,冲在最前方的楚军士卒被这一波长铍突刺,戳翻了一片,许多楚卒哀嚎着倒在地上。 但紧接着,后面的楚卒又涌了上来,他们手挥剑戟,要趁机杀死这些拿着长铍,行动不便的秦卒。 在那些秦卒后方,秦军戟兵快速上前,挡在持铍的袍泽前面。 他们的手中拿着的是兼具突刺和挥砍功能的戟,足以将冲锋的楚兵挡住,与其进行格斗厮杀。 持铍的秦卒则趁机收回武器,退到后方,紧紧握着自己手中的长铍,从戟兵横排的空隙中寻找机会刺出武器,掩护袍泽和杀伤敌人。 三军大战,各处战场喊杀声不停响起,一个士卒接一个士卒的倒下,新的士卒又从后方一个接一个的补上去。 秦军的三处战场由冯无择、赵广、蒙恬进行具体的指挥作战。 赵佗退到后方,走上专门为指挥官筑造的土台上,从高处眺望战场的情况变化,进行整个战场层面的调度。 “楚军的攻击很猛烈啊。” 卢绾惊叹着,他和郦商被任命为短兵百将,负责跟随在将军身侧,指挥下面的短兵传达将军的命令。 “一鼓作气,自然猛烈。只要我军挡住这一波,拖延下去,楚军气竭,便是我军反击之时。” 赵佗站在高台上,看着远处厮杀的战场,密切观察着楚军的变化。 秦楚两军的前锋纠缠在一起,双方势均力敌。 这时,楚军右翼有战车和骑兵部队出现,侧击对面的秦军左翼。 秦军的左翼是由冯无择率领。 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秦楚两军是在靠着淮水作战,秦军向西战斗,则其右军依靠着淮水。有这条大河作为遮掩,不怕敌军的车骑袭击,所以赵佗将战场经验较少的蒙恬安排在靠河的右侧。 然后以经验丰富的老将冯无择为左军,就可以沉着的应对楚军的各项举动。 果然,当楚军战车发动侧袭的时候,冯无择安排在最外围的弩兵抢先射击一轮,紧接着后方早有准备的矛兵方阵上前,以矛对车。 随着冯无择的调度,千余秦军骑兵迈开马蹄,去配合矛兵围攻楚军的车骑部队,以及撕裂跟在楚军车骑后的徒兵。 冯无择部因为是渡河而来,赵佗麾下也没有多少战车,故而此战秦军车兵较少,但骑兵的数量还是有好几千的样子,足以应对这场战斗。 在冯无择的应对下,楚军这一次的侧袭并没有取得多大成果,战局再次胶着起来。 “冯将军,真老将也。” 后方的土台上,赵佗忍不住赞了一声。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冯无择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个被秦王政封为伦侯(关内侯)的人物,其能力自然是毋庸置疑。 赵佗之所以敢打这一战,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因为冯无择有交好之心,愿意给他赵佗打下手。 有这种老将帮忙,此战风险自然小得多。要是冯无择不同意的话,赵佗也不会冒险求战。 楚军一侧。 项燕孤独的站着,眺望远方战局。 他的身边除了负责护卫和传令的亲卫外,再无大将。 就连景同也上了战场,在前线进行指挥作战。 “冯无择。” 项燕低语着,知道这一战很棘手了。 如果是蒙恬那种愣头小子位居秦军左翼,他刚才的车骑突袭不说能一举将其击破,但至少也能打对方一个手忙脚乱,让楚军略占优势。但因为冯无择的沉着应对,楚军这番袭击没有占到丝毫便宜,甚至还颇有损伤。 “有冯无择在彼,秦军左翼难以突破,且其尚可以照应秦国中军。此番若想战胜,当以蒙恬军为突破点。” 项燕眯着眼看向淮水边上的蒙恬右军,秦军后方的那杆蒙字大旗昭示着其将领的身份。 柿子要捡软的捏,对手要挑弱的打。 这个道理,他项燕自然清楚的很。 “传令,让我方左军诈败佯退,诱蒙恬追击。” “另传令景同的中军做好准备,告诉景同,按之前的计划施行。我要效昔日城濮之战的晋人兵术,先破蒙恬一部!” 项燕沉声开口,让士卒传令下去。 …… “楚军要败了?” 蒙恬站在他的战车上,剑眉微挑,脸带惊讶。 三军交战,各有对手。 原本与他这个右军交锋的楚国左军似乎坚持不住,开始有溃败之势。 我蒙恬这么厉害,居然能第一个击溃敌军? 蒙恬的心中激动起来。 身侧,亲信兴奋的请求道:“校尉,吾等是否立刻追击猛进,乘胜将楚军击败?” 蒙恬皱了皱眉,他回道:“速派人请示赵将军。” 与此同时,高台上的赵佗也看到了蒙恬部所面对的楚国左军开始溃败了。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楚国左军这一败,足以改变整个战场胶着的局势。 不过赵佗并没有马上下令让蒙恬追击溃败的楚国左军,因为他心中感觉有些不对劲。 项燕乃楚国支柱,是个能和王翦掰腕子的人物,在他的指挥下,楚军哪那么容易失败。而且就算败,也该从冯无择面对的楚国右军先败,怎么会是蒙恬先击破敌军? 心中虽然有了怀疑,但赵佗也清楚的知道,这是一举决定胜负的机会。 战场之上,胜机稍纵即逝。 为将者,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要果决善断。 “命蒙恬分一部分兵力去追击溃败的楚国左军,乘胜击破。蒙恬则率主力转向,直插楚国中军,对其侧面攻击,拦腰截断。” “楚军士气不高,全靠一鼓之气与我军对抗,只要蒙恬侧击楚国中军成功,和赵广两面夹击下,当可迅速击溃楚国中军。” “如此,楚国中军和左军皆溃,右军独木难支,安能抵挡。此战胜矣!” 赵佗果断下令,在蒙恬派来请示的人到达之前,就已经让卢绾派出了传令兵。 …… “好,蒙恬这年轻人果真贪功冒进,见我左军一溃,便想着追袭,想要趁势击灭我左军,如此便中吾计矣。” 项燕望着远处的战场。 看到随着楚国左军的溃败,对面的蒙恬部秦军开始了追击。 这一来,便是他项燕取胜的时机。 “四百年前,我楚国先君成王,于城濮被晋人击败。此战乃我楚国大耻,令尹子玉因此自刎谢罪。此战为历代楚将所牢记,时刻不敢忘怀。” “今日,我就要以当初的晋人战术来破你秦军!” 项燕面罩寒霜。 城濮之战,乃是楚人心中永远的痛。 此战之前,楚国如日中天,连续灭亡十余个淮水小国,将势力向北扩展到黄河流域。就连晚年的齐桓公率领八国之军,也难敌楚人的长驱直入,只能勉强将楚国进取之势遏制。 到齐桓公死后,楚国更是号称无敌,泓水之战大破宋襄公。压得鲁、卫、陈、蔡等国俯首称臣。 那一刻的楚国,大有天下霸主之势。 但随着晋文公崛起,与楚军在城濮一战,并战而胜之。 从此楚国霸业转衰,晋国反而靠着这一战威定天下,成为天下霸主。 这样影响巨大的一战,自然为楚人所铭记。此战中晋军所施展的战场兵术,更是让历代楚将难以忘怀。 项燕在刚学习兵法的时候,就听他的父亲讲过当年晋人的战术。 其中非常关键的一点,就是晋楚三军对峙时,晋国上军诈败,佯做后撤之状,引诱楚军追袭。 对面的楚军主将子西信以为真,指挥楚国左军进行追击,结果楚军深入之后,被晋上军反击拦住。同时因为楚军追击深入,导致侧翼暴露在了晋国中军面前。晋国中军分出一部分兵力抵挡楚国中军,剩下的主力则转向从侧翼袭击深入的楚国左军。楚国左军遭遇晋国两军的夹击,伤亡惨重,溃败而走。 同时另一边的楚国右军也被晋国下军击破,楚军两翼皆失,中军只得退败而走,导致了城濮败绩。 城濮之战,是四百年前改变天下格局的一战。 如今,他项燕也要利用这个战术,来击破面前的秦军,为楚国寻得一条生路。 冯无择的秦军左翼稳如泰山,他一时难以击破。 便决计用楚国左军佯装溃败,诱使蒙恬深入,使得秦军侧翼暴露。 这时候,位于中军的景同便可带着士卒转向,侧击蒙恬部。 同时楚国左军再进行反击,两军夹击之下,蒙恬部的秦军必定大败。 蒙恬一败,秦军右翼则失,赵广的秦国中军侧翼就暴露了出来。 楚军趁势攻进,侧击秦国中军,如此便可将秦国中军击破。 秦军中、右两军皆破,纵使统率左军的冯无择能力再强,恐怕也是独木难支。 “如此,此战胜矣!” 就在项燕举目关注的时候。 战场终于走向了他所期待的模样。 随着楚国左军的诈败撤退,蒙恬率秦军追击前进,深入到楚军后方,其侧翼暴露了出来。 “就是现在,我军将胜矣!” 项燕双目大睁,声音显得嘶哑。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随着蒙恬军的深入,景同所率领的楚国中军,已经分出了数千人转向蒙恬方向。 准备从侧面猛击蒙恬部秦军,将其拦腰截断,配合返回的楚国左军,进行夹击! 另一侧,秦军后方的土台上。 “要赢了!” 赵佗双目炯炯,死死盯着远方的战场局势。 随着楚国左军的败退,蒙恬率军深入,直冲到了楚国中军的侧方。 从赵佗的角度,能看到蒙恬分出一部分士卒继续追击楚国左军,让其无法集结。 同时蒙恬自己则率领秦军主力转向,开始侧击楚国中军,要配合赵广的秦国中军,对楚将景同率领的楚国中军进行夹击! 这一刻。 从天空上往下看。 就能看到秦军从北侧分出一部分兵力,向楚国中军冲去。 楚国中军也在同时分出一部分兵力,向北侧攻去,欲要侧击秦军。 晚上还有第三更,会晚一点。 感谢书友150726133242921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三百六十七章:将勇者胜 淮水之畔,喊杀震天,一场大战正在进行。 靠近淮水的秦国右军。 “二三子,转向突击!” 蒙恬站在指挥车上,嘶声大吼,眼珠因激动而往外鼓出。 短兵将主将的命令传下去,掌旗军吏挥舞旗帜,开始指挥士卒转向,准备南下。 “赵将军命我侧击楚国中军,配合赵广将其击破。如此楚国中、左两军皆败,我军必然大胜。这样一来,此战就是由我蒙恬打开的局面。” “将军之下,我的功劳当为最大!” 想到此,蒙恬脸色涨的通红。 赢得此战,他不仅前罪尽去,还将立下大功,拜爵升级也是可期。 战场之上,军令如山。 除去两千人领命,继续追袭溃逃的楚国左军外,蒙恬带领着剩下的秦国右军尽数南下,往楚国中军奔去。 “楚国中军定然想不到我蒙恬会突然转向攻其侧翼,我将如同斧斩枯枝,将其一举斩碎!” “这是我蒙恬给你们的惊喜!” 蒙恬的眼中,充满着兴奋的情绪。 同时楚国中军处。 景同也带着后备的五千士卒从中军脱离,径直北上,欲要侧击秦将蒙恬率领的秦国右军。 “令尹果真厉害,此战效彷昔日城濮之战的晋人兵术,诱使蒙恬军追击冒进,我则趁机率兵突袭其侧方,将其军拦腰截断。” “只要蒙恬一败,我军乘胜追击,则此战可胜!” 景同激动无比,他仿佛已经看见了胜利的曙光。 “二三子,速速随我突击,此番秦军不备,我军必将大……呃?” 景同的声音戛然而止。 随着楚军的转向北上,他们已经奔到了中间地带。 景同双眼大睁,死死的瞪着前方。 尘埃弥漫的战场上。 景同骇然看到前方,并不是只顾着追击溃败的楚国左军,而对他们没有防备的蒙恬部秦军。 就在楚军的正对面,有一支神色兴奋的黑甲秦军,也正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奔来。 这一瞬间,对方似乎也被景同这一支兵马的出现惊到了。 从天空望下来。 一南一北,一黑一红,两支准备奇袭突击对方的军队,竟然在半道上撞到了一起。 “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有楚军!“ 蒙恬脸上的笑容凝固,转化成了满脸惊愕。 不是该由他蒙恬来突袭楚国中军,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吗? 对方怎么也向着自己奔来? 疑惑只是刹那。 蒙恬优秀的军事素养和天赋让他迅速做出了决定。 “二三子,给我冲!杀敌斩首,立功拜爵!“ 蒙恬大吼,雄浑的声音传遍周围。 “杀啊!” “立功拜爵就在今朝!” 秦军众士卒立刻嚎叫起来,向着对面的楚军奔去。 另一侧的景同也反应了过来。 “二三子,击破这支秦军,吾等方有生路!“ 在景同的呼唤下,楚军士卒们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握着武器,向着奔来的秦军迎去。 就在蒙恬和景同两支军队撞到一起,并发生交战的时刻。 楚军后方的高处,凝神关注战场形势的项燕脸色大变。 他颤声骂道。 “赵佗竖子,狡猾!” “项燕老贼,奸诈!” 秦军后方的土台上,赵佗也双目勐睁,咬牙怒骂。 楚国左军退走,果真是诈败,意欲诱使蒙恬军冒进,然后被楚国中军分出的奇兵拦腰截击。 幸好他赵佗心生警惕,没有一口咬在饵上,反而下令让蒙恬抓住这个机会南下侧击楚军。 但没想到这样一来,倒是和对方派出来的奇兵撞上了。 项燕想让景同侧击蒙恬。 赵佗想让蒙恬侧击景同。 一老一少,竟然打着同样的想法。 两支奇兵在短暂的惊愕后,相互冲撞厮杀在了一起。 这一刻的战场上。 楚国右军正和冯无择的秦国左军厮杀,楚国中军和赵广的秦国中军相互纠缠。 诈败的楚国左军也开始反攻,不过因为诈败的缘故,其士气不佳,有不少士卒还趁乱逃走,近万的楚国左军,回击的不过五千多人,反倒和蒙恬分出来追击的两千秦卒打了个不相上下。 三处战场皆是棋逢对手,恐怕一时难分高下。 赵佗和项燕的目光全都落到了那中军以北,相互撞在一起,奋力厮杀的两支奇兵上。 “马服君曾言:道远险狭,譬之犹两鼠斗于穴中,将勇者胜。” 赵佗喃喃道:“此方战场虽非狭道险路,但两军相遇,也是勇者能胜。蒙恬,你可是未来的秦国大将啊!” “二三子,奋勇血战,冲!” “蒙虎,给我领死士直取敌将!” 蒙恬高声大吼,一边激励和调度士卒,一边命蒙氏亲信带着死士直冲楚军奇兵的主将。 所谓将乃兵之胆。 秦军士卒见自家主将奋勇威勐,再加上对面楚军首级的诱惑,一个个豪气顿生,奋勇向前。 一双双眼睛因为兴奋而发红,他们向着楚军发动攻击,真如饿狼下山,勐虎扑食,充满了一往无前的气势。 对面的楚军本来就士气低落,全靠着景同战前宣讲,说他们侧袭敌军便能赢得胜利,这才提起了一些战意勇气。 结果他们一路奔袭,却发现对方早有防备,胸中的那口气首先就泄了大半。 如今面对数量比自己还多,作战意志比自己还勐的秦军,如何敌得过? 这时候,楚将景同看到敌军中,一员秦将带着一群死士,不惧死伤的直奔自己而来,吓得亡魂四散。 “快避开!” 景同低吼,让驾车的御手立刻转向。 眼见自家主将转向逃跑,再看到秦军的奋勇冲锋,这支五千人的楚军,士气彻底崩溃。 楚卒们四处逃散,只顾着自己活命,哪还管的了什么战场大局。 “敌军已破,秦军万胜!” “二三子,随我直取敌人中军!此战大胜,就在眼前!” 蒙恬拔剑高呼,命御手驱动战车,向楚国中军开进。 他的身前身侧身后,无数秦卒举兵高呼。 “秦军万胜!” 他们击破挡路的楚军奇兵,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径直冲向了正与对面赵广部鏖战的楚国中军。 砰! 杀! 啊! 秦军冲入敌阵,士卒相互撞击,砍杀拼斗。 随着蒙恬率秦军拦腰插入楚国中军,这支楚军在一瞬间陷入混乱中。 中军的楚卒们以为景同将军已经带着奇兵去突袭秦军了,个个安心,都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大胜。哪能料到那个方向会突然出现一支凶勐如虎的黑甲秦军。 他们的士气本就不高,怎能承受得了这般惊吓。 只是一个回合,楚国中军就有了崩溃的趋势,不少士卒开始逃跑。 此时正密切关注战局的秦将赵广,双眼发亮。 “楚军已溃,全军出击!” 他振臂高呼道:“黑臀,给我冲!” “二三子,给乃公砍死这些楚人,乃公要去捅了项燕的屁股! “捅了项燕的屁股!” 黑臀嗷嗷叫着,带着他麾下的士卒勐扑上前,和蒙恬部发动夹击。 楚国中军彻底崩溃,再无丝毫战斗力可言,士卒们皆是四散奔逃,毫无战意。 “败了。” 楚军后方,项燕看着远处的战场,双眼有些迷茫。 …… 淮水战场以西,淮阴城外。 身穿玄黑色甲胃的大军连绵成片,旌旗遮蔽苍穹,兵戈林立如同一片金属森林。 淮阴城里的楚人早已吓得双腿发软,没等秦军攻城,他们就立刻打开城门投降。 在城外的秦军中央。 秦国上将军王翦,孤傲的立在战车上。 他一边听着从淮阴城得来的情报,一边向东边数十里外的战场远望。 “好一个四面楚歌之计,赵佗这小子倒是将攻心之术运用的熟稔无比,颇有老夫当年风范啊。” “不过熊启好收拾,项燕却不好对付。” 王翦低笑起来:“赵佗打不过,应该会缩在营寨里,和冯无择一起拖住项燕吧。” “呵呵,这最后的一战,还是得由老夫来打啊!” “项燕,我来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楚国之殇 赵佗远望战场,看到蒙恬大破楚军奇兵,蒙氏的旗帜一路南下,直插入楚国中军腰部。 同时赵广也鼓动士卒奋勇上前,两军联手下,楚国中军遭受夹击,瞬间大溃。 见到这一幕,赵佗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胜了。” 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这一次的战斗,不再是夜袭伏击,不再是使诈诱敌。而是堂堂正正的在战场上以兵对兵,以将对将,和敌将凭借兵家之术相互搏杀拼斗,这对赵佗来说是一个考验,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第一次指挥大兵团在正面战场进行作战,赵佗必须死死关注战场每一个局势的变化,在电光火石间做出正确的判断,并迅速下达命令,这对主将的素质要求非常高。 好在,赵佗是从小兵一步一步往上攀爬,从伐燕伐魏,再到伐楚破齐,每一次的战斗都在不断磨练他的能力,让他一点一点的学习提升。 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一次一次从小到大的战斗,赵佗打下了一个非常厚实的底子,故而这一次在与项燕的对决中,他迅速察觉到战机的出现,并下达了正确的命令。 后人云一回生二回熟,有了这一次正面战场的作战经验,赵佗相信他如果下次再与人正面对决,将会表现的更加沉着和冷静。 “楚人屡经败绩,早已士气低迷。此番作战完全是靠着一鼓之气,一旦有一军受挫,就是全线崩溃的局面,任他项燕人多兵众,也是无用。” 赵佗低语出声,指出了这一战秦军能胜的一个重要因素:士气! 这也是他敢和项燕野战的原因之一,若是楚军士气高昂,赵佗就会选择固营死守,才不会出来和楚人对决呢。 身侧侍立的卢绾和郦商立刻应道:“将军所言甚是,如今楚国三军皆溃,我军士气如虹,接下来就该是追亡逐北了。” 正如两人所说,此刻的战场随着楚国中军被击破,无数楚卒呼喊着四散逃奔,楚国的左右两军也受到影响,开始了不可抑制的全线大崩溃。 最先受到影响的是诈败之后返身回击的楚国左军,这一军承担诈败的使命,结果因为士气太低,诈败的时候直接跑了一半人。 剩下的士卒在军吏的约束下勉强转身,和追过来的两千秦军纠缠,他们以多打少,反倒被秦军压着打。之所以坚持到如今,正是为了等待景同将军的奇袭,将秦军拦腰击破,获取大胜。 结果左军士卒一直期待的景同将军不仅在半路上遭受大败,反被秦军击破,紧接着更是接到了楚国中军崩溃的消息。 这种情况下,士气早就跌落到低谷的楚国左军哪还有战意,士卒立刻转身逃跑,将后背露给兴奋的秦人,他们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希望身旁的袍泽能挡下秦军的兵刃,好让自己逃得性命。 这时候,随着楚国中军被夹击大溃,秦将赵广也抓住战机,一边命令黑臀辅助蒙恬追杀溃逃的楚国中军士卒。一边又下令苏角、西乞孤等人立刻带兵直冲楚国右军。 楚国右军面对的是秦国老将冯无择,在拼斗中本就落于下风,属于勉强支撑的状态。如今见自家中军、左军皆溃,而秦国中军又派人杀来,这支楚军的士气也在一瞬间崩了。 众楚卒嘴里叫起来。 “败了,我军败了,大家快逃命啊……” 他们呼喊着,各自甩开了脚丫子逃命。 冯无择抓住战机,下令全军冲锋,追亡逐北。 楚国三军皆败,大局已定。 这一刻,纵使孙武在世,吴起重生,面对这般境况,也是无力回天! “令尹,我军败了,此战是我之罪也。” 景同在短兵护卫下,仓皇奔回项燕身侧,他面色苍白,一只手还在微微颤抖。 上一次他在东阳道路突袭蒙恬的粮队失败,曾在战后因负罪感想要自刎谢罪。 但景驹阻止了他。 那一次自刎失败,景同就失去了面对死亡的勇气。 “楚国之所以衰落到如今的地步,正是因为覆军杀将,导致楚国再无善战的将军。故而令尹面对王翦大军,无将可用,方才屡战屡败。我若死去,不过白死,当留有用之身,方是大义。” 这样的念头常在景同的心头徘徊,故而当他奇袭失败,与蒙恬的秦军撞在一起后。 眼见对方迅猛如虎,向他扑杀过来的时候,景同的心中就先生出了怯意。 “我不能死!” 面对蒙恬,景同逃了。 此刻,景同回到楚军后方,眼见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楚军全线崩溃,无数士卒亡命逃窜,秦军也即将追杀到此,不由又羞又惧。 他哀声劝道:“令尹,此战败局已定。吾等不如南撤,景驹和蔡袅手上尚有万人,吾等可收拢余部,再凭借江东、越地和秦人抗衡啊!” 项燕侧首,看了景同一眼。 他没有回答,反而长叹一声。 “那赵佗年纪虽小,却果敢善战。在见我军诈败之时,就能看出我的意思,还能迅速做出判断,此等能力已可称为善战之将。” “这一战虽是因我无将兵弱而败,但那赵佗竖子的兵术亦不可小觑。他如今年岁还小,假以时日,当不弱于王翦,甚至此子将比王翦更加的难以对付。有赵佗在秦,纵使吾等逃到江东,逃到越地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再反攻回来不成?” “难道老夫耗得过赵佗吗?” 项燕仰天长叹,双目老泪纵横。 他不是为自己的战败而哭,而是为了楚国的未来哭泣。 项燕曾经打着如果战败,他就逃到江东、越地和秦军对耗,将王翦耗死的想法。 那是因为他认为秦军中,除去王翦外,再无人是他的对手,哪怕是王贲、蒙武等人也要比他差上一截。只要他能将王翦的寿命耗尽,或许就能为楚国寻得一线生机。 但如今,随着赵佗的出现,并展示出可怕的兵家潜力,彻底将项燕的这个想法击碎了。 纵使王翦死去。 还有赵佗啊。 再加上王贲、蒙武、冯无择等一干秦将,他项燕凭借残弱的江东、越地又如何能与其对抗? 如今,景同劝他南下。 项燕却已是心灰意冷。 咚咚咚! 随着秦军的鼓声重重敲响,无数的楚军溃卒已经冲到自家后方。 护卫项燕的数千楚兵难以遏制这些溃卒的冲击,甚至有许多短兵,选择跟着那些溃卒一起逃跑。 远处,一个个满脸嗜血兴奋的秦人正在奔来。 “楚军败了!” “秦军万胜!” “赵将军万胜!” 那阵阵呼喊声中,项燕闭上眼,无力的垂下手。 除去对未来的绝望外,他也很清楚,景同所说南撤的事情根本不现实,只要他跑,赵佗和冯无择绝对会一路追击。 他项燕和楚王启一样,都是秦军必杀的人物,项燕和楚王启不死,秦军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项燕南逃,唯一的结果不过是将秦军的主力继续带到江东,让秦人将吴越之地残存的楚国力量彻底摧毁。 项燕不死,秦军不止。 他若死去,或许王翦只会派一军南下清剿景驹,追击楚王启等人,并不会亲自率大军压进江东。 既如此,他还不如一死而止秦军,项燕若死去,甚至楚王启死去,秦军的主力或许就会被调回去吧。 只要秦军主力一走,这片广袤的荆楚大地上,楚人的血脉就不会断绝。 那些心怀复国之志的楚人,会一直等待着,等待着那个让他们一举复国的机会。 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 这一代不行,便寄希望于后人吧。 “秦将王翦之后,尚有赵佗。” “我项燕之后,亦有人哉!” 项燕长啸一声,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稚子的模样。 那是一个比赵佗年岁还小的稚子。 是他项氏一族的期望。 项燕在率兵渡淮南下,经过下相时,早已将项氏安排妥当,如今想来会很安全吧。 “子同,你走吧。留我尸身于此,当能止住秦军主力,给你们换得活命的机会。” 项燕喃喃说着:“我项燕,命尽于此。” “令尹勿要如此,楚国不可无令尹啊!” 景同跪在地上哭喊着。 项燕却是淡淡一笑,他拔出佩剑,嘴里轻声呢喃着悲壮的国殇之歌。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项燕再次抬头,这一次,他转向北方,那是下相的方向。 “南公曾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楚人绝不为秦奴!” 在如同雄狮般的怒吼中,项燕不再犹豫,横剑于颈。 刹那间,热血飞溅。 楚令尹项燕,自刎于淮水畔。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九章:伪王何在 “项燕,将是老夫此生征战的最后一个敌人。” 淮水战场以西的道路,王翦立在车舆中,满头白发在风中飞扬。 他的状态很好,虽已年迈,但腰却打的笔直,苍老的眼中也满是战意。 因为他即将去完成人生的最后一战。 车前车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秦国大军。 数千秦国车骑已经先一步出发,前往支援东方战场的赵佗和冯无择,帮助他们拖住项燕的数万楚军。 王翦自带着五万精锐缓缓行进,准备以泰山压顶之势,横扫淮阴以东。 秦军的前方,再无天险阻挡,王翦此番东行,可以横推一切。 “击败项燕,老夫这一生的征战就算是完美的结束了。” “熊启不足为虑,就让赵佗和冯无择去追吧,老夫不能再得大功了。打完这一仗,便可安心回老家享福,之前向大王索要的园宅美田可不能荒废了。” 就在王翦心中盘算的时候,前方有骑兵飞驰奔来。 “急报!军情急报!” 这是从东边战场派遣回来的传信骑兵。 “莫非是赵佗知道老夫即将率大军抵达,特地派人前来邀约老夫,与他一起夹击项燕?” “呵呵,这小子一向机灵,很善于抓住战机。” 王翦微微一笑,自忖已经猜到赵佗的打算。 很快,在检查完这个骑兵的身份无误后,秦军士卒纷纷让开道路,传信骑兵一路抵达王翦的战车前,迅速翻身下马,跪在王翦身前,激动的禀告:“上将军,前线急报!赵佗将军大破项燕军!” “哦,赵佗说什么时候攻……什么!赵佗大破项燕?” 王翦心里的话刚说出来一半,瞬间反应过来,他一双老眼大睁,惊问道:你刚才说什么?赵佗击败了项燕!” 哪怕王翦征战半生,见过各种大大小小的场面,一颗心早已淬炼的稳重无比。但此刻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感觉十分惊讶。 项燕,出身世代名将之家,武略高超,乃是楚国当今的顶梁柱。 就连他王翦与项燕作战也要十分谨慎,不敢掉以轻心。 而赵佗呢? 区区一个十八岁的小子,才打了几年仗啊,就能击败项燕? 哪怕王翦对赵佗一直都很期待,也知道此子能力很强,但对手可是项燕啊! 就在王翦心怀疑虑的时候,传信兵接下来的话更让他惊得全身一个哆嗦,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项燕死了?” “赵佗正面作战击破项燕军,项燕兵败自杀,楚军余部正在被赵佗和冯无择追杀……” 王翦双目有些迷茫。 他认为是自己这一生最后一个敌人的项燕,竟然没有败在自己的手上,反而被一个十八岁的年轻小子正面击破,还兵败自杀。 你赵佗杀了项燕。 那还要我王翦做甚? “呵呵……呵哈哈哈!” 惊愕之后,王翦大笑起来。 “好啊!赵将军真壮哉!” “将这消息传下去,让我军所有人都知道,赵佗将军已经击败了项燕,楚军主力已败!” 片刻后,道路上的五万秦军士卒全都知道了这个消息,紧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欢呼声。 “赵将军万胜!” 阵阵欢呼声中,王翦的面容重新平静了下来。 但他依然在笑,只是这一次,他是在心中暗笑。 “大王昔日重用李信,又扶持蒙氏,就是不想在战场上依靠于我王氏啊。父子灭三国,此等功勋,何人不忌?” “只可惜李信太过轻率,一战而败。大王没有办法,只能赴频阳请我伐楚。六十万大军交于我手中啊,虽然大王没有明言,但其心中定有不安之意,我也只能自污以而安王心。虽是如此,但我亦常辗转难眠啊。” “如今,赵佗一战而破项燕。” “终于可以安心了。” “我王氏,无忧矣!” …… 半日后,来自淮阴方向的五万秦军抵达淮水战场。 这里的泥土是红色的。 尸体虽然已被集中堆积在了一起,但地上不时还能看到从楚人身上掉落的残肢断臂,以及破烂的甲胄和砍断的兵器。 这些都是不值钱的东西,秦军士卒一般懒得捡。 时间和精力有限,他们手中和腰间悬挂的是一个个从楚人尸体上砍下的脑袋,正在清理点数,统一交给军法官记录。 赵佗站在土台上,依旧看着远方的战场上秦军清理收敛的场景。 “此战我军伤亡约五千左右,斩杀楚人当有六七千,俘虏一万余人。” 耳边传来涉间的汇报,这是军法吏在这短时间内的大概估计,具体的数目要稍后两日才能统计出来,不过想来也差不了多少。 “伤亡五千……” 赵佗点了点头,这个数字算是很低了。 五千伤亡里,伤者占了大半,死亡的士卒可能也就两三千的样子,甚至可能还不到两千。 之所以能有这么低的伤亡数,主要还是楚军士气太低,在蒙恬侧击楚国中军后,整个楚国三军在短时间内崩溃,再往后就没有再对秦军造成什么杀伤,完全变成了一场追逐赛。 秦军追楚军,追上就是杀杀杀! 秦军的死伤,主要还是集中在战斗刚开始的拼杀阶段。 “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赵佗叹了一声,但他神情很坚定。 为将者,不能有妇人之仁。 当断则断,当战则战。 这数千人的伤亡是值得的,因为他们的牺牲,秦军彻底击破了最后的楚军主力。 甚至让项燕自刎,使得秦楚之战落下了帷幕。 楚国最后的名将项燕一死,那个逃跑的楚王熊启,不足为虑。 “优先将首级分配给死难的袍泽,确保每人能升一级爵位,就算是死,也能够让他们的功勋泽被后人。” “若是无后,将其信息记下来。后续将战利财物分一部分出来,送到他们的家人手中。” 赵佗平静开口。 跟着他打仗的士卒,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是白死。 这时候一个身影大步走来。 “哈哈哈!赵将军,你可真是善战之将,此战能赢,皆乃你之力也!” 冯无择满面喜色,跨步而来。 由不得他不高兴,这一次他们可是击破了项燕的主力军,甚至还让楚国令尹项燕自杀而亡,这可是个大功啊。再加上他之前在淮北攻城略地累积下来的功勋,此番升爵定然是稳稳当当的。 赵佗转头笑起来:“冯将军谬赞了,这次大功亦是将军之力。若非冯将军愿意为小子护卫左翼,将楚军压制,安能有此番大胜?” “赵将军说的哪里话,将军爵位比我高,我听命赵将军的指挥也是应当。” 冯无择笑眯眯的说起来,心里对眼前的少年越发高看起来。 胜而不骄,位尊而不傲。 打了胜仗还愿意推功给自己,并且以“小子”这种谦称自处,赵佗这样的做法真是让人舒心啊。 “可惜我家中没有女儿,要不然就嫁给这赵佗,结两家之好。对了,冯去疾家中尚有一女,快要加笄了,要不……唉。” 冯无择心中的小算盘打到一半,突然想起眼前的少年似乎已被人看中。 赵佗并不知道眼前的冯将军,刚才正在心里操心着他的婚姻大事。 他指向远方出现的黑色旗帜,笑道:“冯将军,上将军要来,吾等快去迎接吧。” “哦哦,好的。” 冯无择惊醒过来,连忙附和着,跟着赵佗往外走去。 看着眼前头戴鹖冠,器宇轩昂的少年。 冯无择暗自叹了一口气。 他想起了那个传言,只能在心中将与赵佗联姻的想法掐灭。 …… 半个时辰后,秦军主力在这片战场附近的宽阔地带扎下营寨。 赵佗刚和冯无择走过来,就见王翦笑眯眯的站在辕门等候着他们。 “上将军。” 赵佗叫了一声,连忙走过去,行礼相拜。 “哈哈哈,咱们的大功臣来了。” 王翦大笑着,上前将赵佗扶住,并对周围诸将道:“你们看,这小子脸上须髯都没有几根,却已经能够杀败一国令尹了,这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上将军说的是,此番赵将军一战击破项燕,可谓举世皆惊!” “赵将军,真乃我秦国英杰!” 众将连忙跟着王翦拍出一连串的马屁。 他们虽然眼馋击破项燕的大功,但赵佗如今已有腾飞之势,他们自是不会与其交恶,当然是要趁机好言相待,表露结交之意。 赵佗笑着和众将还礼互吹。 他注意到,在众将领中,裨将军羌瘣正面色古怪的看着他。 莫名的,赵佗想起景同刻在那木头的辱骂话语。 “这一次能赢,羌瘣将军也是有功的啊。” 赵佗在心中默默说了一句,对羌瘣打了个招呼,跟着王翦和诸将走入营中,汇报这一次的军情。 不一会儿,军情汇报完毕。 楚令尹项燕的尸体也被运了过来。 王翦走出营帐,神色肃穆。 “项燕,我来了。” 看着横躺在车舆上的白发老将的尸体。 王翦忽然间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 项燕比他小几岁,算是同一时代的人物。 虽然项燕没有他王翦破赵亡燕的灭国功勋,但也曾追随着楚国的春申君东征西讨,吞鲁国,取东地,算是战功赫赫。 他更在秦国遣李信伐楚时,统率举国之兵,一战而破李信,获得了楚国数十年未有之大胜。 到了王翦伐楚,偌大的楚国也只有项燕一人能够站出来,挑起卫国守土的责任。 可以说,项燕在,楚国就在。 就是这样一个让他王翦都感到忌惮的人物,却在正面战场上被赵佗这个年轻人击败。 王翦叹息一声,上前伸手抚过项燕的双眼。 “我们的时代,结束了。” 这一战之后,不仅是项燕死去。 就连他王翦,也将彻底的离开战场。 日后的天下,不再属于他们这些老人。 赵佗和众将在后方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项燕虽是敌将,但其身上为国而战,奋战不屈的精神依旧值得他们钦佩。 在这沉默的时刻。 王翦回头,问道:“项燕已死,伪王熊启何在?” …… “江水。” 楚王启立在一条大江之畔,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他的身后,跟着十余骑楚兵。 这是他在江水以北的最后兵力。 楚王启呆呆的看着前方,江水滚滚流淌。 在宽阔的江水对岸。 是江东之地。 感谢书友速更要不然小黑屋伺候和书友161209141731929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章:大王钦定 “伪王熊启已经过江?” 王翦跪坐主位,表情平静的看着帐中汇报军情的信使。 这是已经抵达广陵附近的杨原和钟离眛两军,派回来的快马使者,带来了关于逃跑的伪王熊启的最新消息。 之前赵佗利用四面楚歌之计,让熊启麾下两万楚军一夜之间发生内讧,自行崩溃逃散。 因为天黑混乱,再加上赵佗许下承诺的缘故,秦军作壁上观,静静看着楚军内乱,并没有趁机发动攻击。 赵佗对此自有算计,他在南下的道路上,部署了由钟离眛统领的五千秦军,准备将熊启在半道上擒杀。 但因为两万多的楚军四处溃逃,场面太过混乱,彼时又有夜色掩护,再加上熊启易服改装,由短兵护卫着潜入山林水泽中逃跑。 这等手法相比当初带着主将旗帜逃跑的齐国大司马,要高明许多。 导致钟离眛一开始错过了逃跑的熊启。 不过钟离眛好歹也是可以称“智”的将领,一番追逐查探后终于发现了熊启的踪迹。 秦军正要一鼓作气,追上去将这伪王擒杀,却发现身后又追来了楚将蔡袅和景驹统领的楚国一万大军。 为了防止被身后的楚军歼灭,钟离眛只能暂时放弃熊启,调转兵力与一万楚军大战。 熊启见到援军已至,竟心生勇气,不再逃跑。带着麾下千人士卒返身和蔡袅部的一万人联合夹击秦军。 钟离眛是第一次独立领军,战斗经验有些缺乏,最开始被楚军以众击寡压着打,两战两败,连退十余里。 但随着战斗的继续,钟离眛渐渐进入了状态了,自身的指挥天赋和所学兵法的积累开始发挥作用。再加上秦军士卒士气颇高,越打越勇,竟然以剩下的四千多人抗住了一万多楚军的攻击,甚至还有了反攻的势头。 当然,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还是钟离眛的对手太菜。 对面的楚将除了蔡袅略有沙场经验外,熊启和景驹两人都是兵争新手,就没参与过几次战斗。 就在两方主将菜鸡互啄,秦楚两军打的不相上下的时候。 一支从南方来的军队赶到此地。 在寿春时就被王翦军派出去当奇兵的杨原部一万人,沿着江水东行后转向北进,欲从后方突袭淮阴。 这一个北上,就刚好撞到了此处战场。 随着万余勇猛的秦军从后方扑上来,正与钟离眛打的热火朝天的楚军惊呆了,阵脚大乱。 钟离眛趁机率军猛袭,一万多楚军当场崩溃,士卒做鸟兽散。 钟离眛和杨原率军大杀一场,斩获颇丰。 但在混乱中,伪王熊启再次跑掉了。 钟离眛想到赵将军交予的使命,马不停蹄的率军南下,直追熊启而去,但结果还是慢了一步。 当秦军赶到广陵附近时,才从附近渔夫的口中得知,伪王熊启竟然已经渡过了江水,进入了江水对面的江东吴越之地。 “大江广阔,对岸有敌。钟离军候不敢擅自渡江,故遣小人回报将军,还请上将军决断。” 待信使汇报完后,王翦便挥手让其退下,转头对帐中诸将道:“伪王如今已经渡过江水,恐怕会占据江东之地,再与我军对抗。” “此等事情没有什么好说,我军当携斩杀项燕之威,一路南下砥定江东,擒杀伪王而还,如此楚地方可彻底平定,吾等也可回报大王之命。” “上将军说的是。” 诸将附和点头。 江东之地,乃是昔日吴越之土,后来被楚国所占据,就成为了楚地。 此番王翦灭楚,夺取江东是必然之事,更别说熊启南逃渡江,定然不能放过。 秦军必定渡江。 “上将军,末将请命率兵渡江,擒杀熊启而还!” 嗓门最大羌瘣第一个站了出来,生怕别人与他抢下这个功劳。 羌瘣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睛瞥赵佗。 他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你这小子不仅打着我的旗号立了功勋,如今还击败了项燕,得了破军之功,这擒杀熊启的功劳就该让给我了吧。 但羌瘣话音刚落,主座上的王翦便开口道:“擒杀熊启的人选早由大王钦定,尔等勿要再争。” “大王,钦定了?” 羌瘣惊愕的张着嘴。 众将也是满脸愕然,紧接着有人反应过来,看向帐中面容平静的少年将军。 “赵佗,此番便由你率军南下,我会让白孟随你,平定江东,擒杀伪王而还,勿要让大王失望啊。” 随着王翦淡淡开口。 除了羌瘣满脸失望外,众将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看来他们之前的投桃报李之举果然做对了,哪怕当初诸将开口争夺,不推举赵佗作为突袭淮阴的奇兵,王翦也会因为大王之命派赵佗出征啊。 大王,对这赵佗竟如此宠爱,真是让人羡慕。 就在众将心中羡慕时,赵佗站起来,拱手应诺。 “末将尊上将军令,此番必平江东,擒杀叛贼熊启而还。” 赵佗的脑海里,浮现出此番出征前,他被秦王政招去问话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曾对大王许下承诺。 “臣此番定擒斩逆贼熊启,不管他跑到江东,还是百越,亦或是四海天下任何一个地方,臣必杀之,为王复仇!” 熊启,那个背叛了王的男人。 由我赵佗来杀! …… 大江以南。 昔日的勾吴首都,如今的楚国吴城。 楚王启坐在一处宫殿中,神色茫然。 他望着负责江东政务的南武君吴雍,喃喃道:“江东楚人,竟不愿支持不谷?” 吴雍,乃是昔日吴国之后。 他的祖先在楚国破越,吞并江东之地的时候,出了不少力,因功封于吴城以东的南武。家族世代传承下来,在本地拥有很大的势力,乃是江东真正的地头蛇,也是楚王启之前在江东主事时的重要辅佐。 “公……大王。” 吴雍叫到一半,才想起对方身份已经变了。 他连忙改了个称呼,低声道:“大王之前率数万江东子弟北上攻秦,结果战败而殁,唯有数人随王南归。” “那数万江东子弟的父母兄姊,心中岂能释怀,再遣家中男子为王抗秦啊!” 感谢书友20220323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三百七十一章:江东之变 江东之地,吴越故土。 “他楚国灭亡,和我江东有什么关系?” 一处隐秘的宅邸中,数个贵人打扮的男子聚在一起,一边饮酒,一边讨论着一个非常严肃的话题。 “然也,此地乃是吴土,吾等的先祖乃是吴人。当年我先君阖闾以孙武、伍子胥为大将,率领大军西征楚国,破其都城,鞭尸楚王,何其畅快啊。要不是那楚臣申包胥哭请秦师东来援助,恐怕我吴国当年一战就能灭掉楚国了。” “吴楚世仇,如今他楚国要亡国了,还是被昔日援助他们的秦人打的,我听到这消息,恨不得多喝两卮酒乐呵乐呵。” 一个江东贵族一边说着,一边从案上抄起酒卮,一饮而尽。 “没错,他楚国如今故地全失,听说连项燕都在淮水边被秦人击杀,楚军主力尽数覆亡。在大江以北,再无一寸楚人之土啊。这种情况下,他熊启一个项燕拥立的假王,竟然跑到我江东来,请吾等吴人为其复土抗秦,呵呵,真当我吴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数万江东子弟啊,跟着他熊启北上,最终回来的又有几人?” “秦军天下无敌,如今已灭三晋与燕国,就连那楚王负刍都降了秦。这个熊启不识天命,好好的秦国丞相他不当,反跑来做什么楚国假王,纯属找死。” “我听说那位秦王对熊启恨之入骨,曾当众说出必杀之言。如今他熊启跑到江东来,秦军早晚也会跟着抵达。以我之见,他的脑袋早晚要被砍了挂在咸阳城上,吾等可不能跟着熊启去送死啊。” “熊启想要让吾等家族与他陪葬,不如咱们先砍了他的脑袋,送给秦人。如此在秦军面前反立一功,说不得能继续保住吾等的富贵权势。” “好,就这么干!” 众人商量完毕,达成一致意见。 下一刻,众多目光全都落到了主座,那个一直喝着酒并未言语的贵族男子身上。 “南武君,吾等愿杀熊启,以迎秦师。还请南武君带领吾等动手,吾等愿共起兵卒,攻杀这秦国的叛贼!为被他熊启害死的江东子弟复仇!” 南武君吴雍放下酒卮。 看着屋中一个个面露坚决之意的吴地贵族,他笑道:“江东有留守的楚军三千,大多是原本的荆楚之民后裔,如今被熊启控制在手中,不可忽视。若是尽起吾等私兵与其相攻,或许能胜,但吾等子弟也将死伤惨重。所以欲擒熊启,当以智取,而非强袭。” “敢问南武君,该如何智取?” 有人好奇问道。 吴雍脸上笑意更甚。 “我当以商量抗秦之事,请这位大王来府中一坐。届时吾等在屋中暗伏甲士,只需一言,便可将其当场擒拿。有熊启在手,那三千楚兵不足为虑。” 众人听闻,不由连连赞道:“南武君高见!” …… “大王,那些吴地贵人果真私下相聚,不知在府中暗议何事。” 驺貔走进来,沉声禀报。 “嗯。” 楚王启坐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个磨得光亮的犀角杯,眼里闪着冷冽的光。 他在战场上是个新人,没有多少军事经验,面对赵佗一招四面楚歌引发全军大溃时,除了害怕外,拿不出有效的办法。 但离开了战场,回到楚王启熟悉的官场政场上,做了十年秦国丞相的他,却是个真正的高手。 率领残卒渡江后,楚王启很敏锐的注意到江东的这些吴人贵族,对他的态度已经起了变化。 特别是他让南武君吴雍再征召士卒,准备布防江水抵抗秦军南下的时候,得到了吴人拒绝的回答。 短暂的迷茫后,楚王启心中警钟大响。 他葬送了数万江东子弟,已经让江东人对他这个楚王失去了信心,甚至还有许多人对他心存恨意。 再加上楚王负刍投降,楚国故土尽数沦陷,项燕战死于淮水,秦军兵临江北,正在收集和打造渡江的船只。 天下局势已经明了,秦国灭楚已成必然之势。 吴越人不是傻子,那些身居高位,掌握了大量财富和权力的江东贵族,更不是傻子。 除非他们脑子出了问题,才会在大势已去的情况下帮助楚王启对抗秦军。 楚王启了解这些人,相对于继续支持他这个楚王和强大的秦国对抗。 这些江东贵族更有可能做出的选择,就是砍下他熊启的脑袋献给秦军,以保全自己的富贵权势。 “私下密谋……这是第一步。” 楚王启手指在木案上敲击着,他看向屋中那个虎背熊腰,身材高大的男子。 驺貔。 昔日楚威王兴兵破越,杀越王无彊后,越国王族四处逃散。 其中有一支归顺了楚国,留在江东,便是这驺貔的先祖。 楚王启之前被负刍打发来江东安抚闹事的越人,为了与越人打交道,他便提拔了这驺貔为将,再利用一系列手段将越人之事抚平过去。 驺貔也因为能力出众,成为了他楚王启的亲信。 之后楚王启带兵北上支援项燕,为了防止江东完全被南武君等吴人贵族控制,便将这驺貔提拔为留守江东的楚军将领,用以抗衡那吴雍,让本地的吴人和越人之间形成一种新的平衡。 如今来看,他楚王启这一步棋是真的走对了。 蔡袅和景驹两人都在江北大战中与他失散,也不知是否被秦人抓获。麾下一万多的楚卒也被打的当场崩溃,能随着他楚王启渡江的不过十多骑。 在这样的情况下,驺貔就是他楚王启当今唯一可用之人,其麾下的三千楚军也是他楚王启的保命之兵。 “大王,南武君求见。” 门外,有亲信前来禀报。 楚王启眼睛微眯,说道:“快请南武君进来。” 很快,南武君吴雍便从屋外走了进来。 他进屋时,目光微不可察的看了侍立在屋中的驺貔一眼。脸上却笑道:“大王,好事啊!臣这两日已经说服了江东的几个封君贵人,他们惧怕秦人渡江,都愿意献出私兵,同时征召子民为士卒,辅佐大王共抗秦国,将那些秦人拦在大江以北!” “哦?” 楚王启脸上充满了欢欣的笑容。 “如此甚好,甚好啊!南武君真是不谷的忠良之臣!不谷心中甚慰,愿以南武君为我楚国令尹,将一切国政托付给南武君!” “大王过誉了,为国尽忠当是本分。这令尹之职,臣万万不敢当。” 吴雍一边推辞,一边在心中冷笑。 楚国的令尹? 等着被秦人惦记,砍掉脑袋吗? 他连忙绕过这个话题,笑着说:“明日臣在府中设宴,还请大王光临,届时当与众人共商抗秦之事。” 楚王启眼中闪过寒芒,脸上却笑起来:“不如让不谷在这宫中设宴,请诸君相赴。” 吴雍面色不变,微笑道:“江东之人皆与臣较为熟悉,在臣府中,当能更加惬意。” 吴雍看着楚王启,如今是这位大王有求于他,他说话自然硬气,不怕楚王启不答应。 果然,楚王启立刻服软了,嘴里道:“既如此,那不谷明日定来,一切都依令尹安排。” 吴雍笑了。 来吧,明日便给你一个大大的惊喜。 楚王启也笑了。 他的心,冰冷无比。 …… 到了第二日。 南武君府上。 “等一会儿听我摔酒卮为号。尔等便冲出来,将熊启拿下,如此便是大功,吾当重重有赏。” 吴雍对身前的十余个亲信甲士吩咐,让他们伏在斧扆之后和内室之中。 “唯。” 众甲士齐齐拱手。 周围几个江东贵族皆笑了起来,对吴雍道:“南武君果真智谋超绝。此策高,甚高!” 被人吹捧,吴雍亦不由自得道:“那熊启如今只有兵卒三千,势单力薄,欲敌秦军,必要借助吾等之力,故而我请他来此,他不得不来,呵呵,此乃势也!” “好一个势也!等一会儿,吾等就能看到人头滚滚落地了,哈哈哈。” 众人大笑起来。 不一会儿,就有人前来禀报,说是楚王启车驾将至。 “走吧,咱们这就去迎接大王,送其去见大司命。” 吴雍迈步往门口走去。 众贵族一起笑起来,嘻嘻哈哈的跟了上去。 很快,南武君府的门口,楚王启的车驾在三百武士的护卫下来到此处。 吴雍微微点头,这三百护卫并不算多,等会儿擒拿熊启之后,可以顺势将这些人诱杀。 “呵呵,南武君的府邸可真是气派啊。” 楚王启从马车上走下,身侧的驺貔立刻跟着护卫上来。 “臣等恭迎大王。” 吴雍立刻和众贵族行礼叩拜。 然而还没等他们礼毕,楚王启就说了一句话。 “听说君府之中,伏有死士,意欲刺杀不谷。” 刹那间,在场的江东贵族全都神色大变,有心理素质不好的,甚至当场又跪了下来。 这一下,任谁都能看出有问题。 “大王,此乃污蔑。臣对大王和楚国忠心耿耿,绝无此事!” 吴雍叫了起来,紧接着,他就被驺貔上来一脚踢翻。 剩下的江东贵族也都在毫无防备下被楚王启的护卫当场擒拿。 “大王,冤枉啊!” 在众人的呼喊中。 楚王护卫进入府中,很快就搜出了那些暗伏在屋里的甲士。 当楚王启让人押着南武君和众江东贵族进入府中,看到那些被制服和砍杀的甲士时,再也无法抵赖了。 面对这种情况,南武君吴雍不再呼冤,反倒变得硬气了起来。 “熊启,这江东是吾等的江东,你今日拿下吾等又能如何?你若杀死吾等,整个江东必然反你,届时不用秦人南下,你就性命不保了。不如你放了吾等,咱们可以再好好商谈一番,经过此事,吾等也知道你的能力,必定真心助你抗秦。” “反我?抗秦?” 楚王启嘴角带笑,但眼中的光芒却十分冰冷。 “不用了。” “这江东,不谷不要了。” 说着,楚王启从案上拿起一个酒卮,重重的摔在地上。 “杀!” 刹那之间,南武君府中,人头滚滚而落。 “驺貔,带人去抄了这些人的家。将其财物分一部分给麾下士卒。然后,带上所有的珍宝物品,吾等南下。” 楚王启面无表情,他先看了眼北方,又转头望向南边。 “江东守不住。我便前往越地,去投靠那些野蛮的越人。” “以财货诱之,以危言吓之,不谷要让那些越人成为秦国的敌人。” “不谷要让秦国的南境,永无安宁之日。” …… 江北,广陵。 黑色的长龙从北方而来,旌旗蔽空,矛戟如林。 附近的楚人看到这一幕,全都吓得瑟瑟发抖,四散奔逃,生怕被数万秦军当做军功砍了人头。 “将军。” 钟离眛风尘仆仆,带着士卒前来迎接。 赵佗下车,将其扶起,温和道:“钟离,半月不见,你倒是瘦了些,真是辛苦你了。” 钟离眛却摇头道:“末将无能,受将军之命追杀伪王熊启,却让其渡江而逃,还请将军责罚。” 赵佗安慰道:“你遇到那蔡袅率大军来袭,能以数千之众力敌万余楚人,最终与杨将军大破楚军,阵斩敌将蔡袅。此等大功,何罪之有啊。” “熊启逃就逃了吧,他能逃一时,还能逃一世不成。” 说着,赵佗转头,看向远方的江水。 在那广阔的江水对岸,便是江东之地。 “待我大军过江,我便让那熊启无路可逃。” “江东,便是他的死地!” 感谢书友天问有个大宝贝和书友20190308131854118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三百七十二章:赵佗渡江 秦王政二十三年(公元前224年),季夏。 五万秦军士卒,在各级军吏的指挥下,一个接一个踏上停泊在岸边的船只,开始渡江。 黑色的旗帜在江水上飘扬,数百艘由钟离眛从附近征集或是新近打造的船只划破浪涛,向着对面的江东之地驶去。 放眼望去真是舳舻数里,旌旗蔽空,颇有壮阔之感。 “江水,就是后世的长江啊。” 赵佗站在大船上,看着船下江水滔滔,四野茫茫,联想到此番秦军横扫天下,饮马江水的雄壮之举,忽而心生感叹,不由张口吟道:“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 话到一半,赵佗突然脸色大变,立刻噤声不语,眼皮直跳。 “将军,你刚才说的话语颇有豪壮之气,应有下句吧?” 身侧,郦商好奇的询问。这个年轻人自从被其兄长托付给赵佗后,便一直随在赵佗身边作为短兵侍从,也是赵将军的亲信之人,故而敢好奇开口。 赵佗尴尬一笑。 他不念下去,倒不是因为后面的诗中有三国人物乱入,而是赵佗突然想起其中一句。 “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 大不吉! 大江宽阔,乃是天赐的屏障,整个华夏历史上有不少南北对抗的时间段。 每当北方大军南下,南人就会据江防守,时而会打出一些以少胜多的战例。 赵佗作为正在率军渡江的北军统帅,陡然想起此事,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此番江东已缴纳降表,应无敌人相阻。 但临江赋诗,乃是不祥之兆。 “吾当以孟德为戒耳。” 赵佗暗自警醒,面对郦商询问,他哈哈一笑,说道:“忽而想到熊启尚存,身上还有王命未复,便没了兴致。等待吾等擒杀熊启,再渡江水回去时,临江高歌,方才痛快淋漓啊。” 郦商钦佩道:“将军常记使命在心,果真是忠直之人。” 赵佗干笑一声,话语一转,问道:“江东使者所说熊启残暴,滥杀江东贵族,被吴人所逐而南遁,此事你认为如何?” 就在数日前,有吴人渡江北上,代表江东贵族向秦军缴纳降表,愿意归附秦国。 赵佗在惊讶江东怎么不战而降的时候,还得知了一个令他惊讶的消息。 伪王熊启逃回江东后,竟然和江东本地的贵族发生内讧,杀了一大堆江东贵人后,带着麾下三千人径直往南逃遁。 赵佗此刻询问的,就是这事。 郦商眨了眨眼,知道赵将军是欲要考校自己了。 之前郦商和卢绾一起跟在将军身侧作为短兵侍从,听受将军教诲。卢绾年长,又随将军日久,故而两人中以他为主。 随着爵位上升和经验的丰富,在此番南下调整军中职位时,卢绾被将军放到军中,任为一个五百主,去熟悉如何统领士卒。 卢绾外放之后,他郦商就接过了卢绾的担子,成为了将军身侧的头一号亲信短兵。 面对将军问话,郦商略一思索,拱手回道:“熊启惨败于江北,兵力全失,正要依靠江东之人再征召士卒与我军对抗,对于江东那些贵族封君,他笼络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残暴滥杀。故而此事或是应了那句古谚: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见楚军失利,江北之地尽为秦土,那些江东人自是不愿抵抗,他们为了自己利益,可能正商议着联手将熊启拿下,献给我军,以换取利益。只是没想到这消息泄露,反被熊启抢先一步动手,将他们尽数诛杀。熊启外来之人,杀了江东贵族,自然待不下去,故而被土人所逐,带人南遁。” “嗯。” 赵佗眼露赞赏之色。 他在伐魏时第一次见到郦商,这小子那会儿还是个热血上头的游侠,若非其兄长庇护,恐怕早被秦人砍了脑袋。如今两年过去了,昔日鲁莽的轻侠少年,也变得稳重起来,说话回答颇有条理和思考。 看来他赵佗培养人才的方法是正确的。 对于一些有潜力的苗子,赵佗会选择带在身边作为侍从亲卫,对他们进行教导和培养,等到这些人能力足够和时机成熟了,便可放出去领兵统率,作为秦军的中坚骨干,帮助他赵佗更有效的统领军队。 钟离眛如此,卢绾如此,等到这郦商的能力和经验足够了,也会被赵佗放出去任为军中将领。这样一来,整个军队在赵佗手中就会如臂使指,战力无穷。 “你说的不错,熊启和江东贵族之间,应是为了利益而争杀。吴人不蠢,他们不会为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伪王豁出性命来与我秦军拼命,故擒拿熊启前来献降很是正常,只是他们没想到这熊启难以对付。此人打仗不行,搞这些权术倒是一个好手。” “只是,熊启这一南逃,怕是要到越地了。” 赵佗眼睛微眯,转向南方,目中不由闪过一抹忧虑。 虽然他在秦王政面前信誓旦旦的许下承诺。 说不管熊启是跑到江东,还是跑到百越,他赵佗都要追遍天下将其擒杀。 话是这样说的,但当熊启真的往越地方向逃跑,还是让赵佗感觉十分的棘手。 “越人,可不好对付。” …… 越地,会稽。 一支赤甲的楚兵,正押送着数十车财物、粮食等东西,缓缓前行。 这支楚军原本有三千人左右,但在南下的路上跑了一些,如今只剩下两千五百多人。 剩下的人中,人人脸色木然,毫无生气。 “驺貔,之前你与这会稽的越王打过交道,此番交涉,不谷便依靠你了。” 楚王启坐在一辆马车上,忧心忡忡的说着。 身侧,强壮有力的驺貔立刻拱手道:“大王放心,统领会稽的越王最为好客,大王如今献礼物珍宝结交,他定然心中大悦。届时,再说以秦人的威胁,越王定然不会坐视不管,纵使不出兵北上,也一定会护住大王的。” “如此甚好。” 楚王启心中放松。 秦军主力南下渡江,他没指望能凭借这些越人和秦军敌对,但只要对方能够接纳和保护自己就够了。 “秦人伐楚,出师六十万,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必定师疲兵老,耗费粮秣甚大,在这江南地绝对无法久持。” “只要不谷能在这些越人的庇护下,拖延下去。等到秦师北归时,我便可说动这些越人北上袭击驻守的秦军,届时我再勾连有志复国的楚人,或许恢复荆楚,尚有转机啊!” 就在楚王启心中盘算的时刻,道路两侧的山道间突然响起一阵阵猿啸嘶鸣之声,其声尖利,十分刺耳。 楚王启大惊,身后的楚军也开始骚动起来。 “勿忧,此非敌也。” 驺貔立刻出声安抚麾下士卒,同时用古怪的越语对着两侧的山林叫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有数十个男人从林中跳出,对着此地的楚军嗷嗷叫起来。 这些越人皆是短发打扮,同时赤裸着上身,躯体上纹着许多诡异奇怪的图案,看的人眼皮直跳。 站在最前方的一个越人男子手中提着短剑,大步向楚王启的方向走来。 楚王启大惊失色,正要呼叫驺貔带兵护卫。 但紧接着,这位楚王就看到了让他十分惊骇的一幕。 那满身血色纹身的越人勇士停下脚步,对天长嚎一声,紧接着便操起手中的短剑抹过自己的脖子,自刭身亡。 看着脖子上喷着血的越人倒在地上。 楚王启呆住了。 身后的楚军士卒也发出惊恐的叫声,马匹不住嘶鸣起来。 后方的那些越人却一个个兴奋的叫了起来,用越语叫着,不知说着什么话语。 驺貔转头笑道:“大王勿惊,此乃越人的迎接仪式。越王已收到我之前传来的讯息,他很欢迎大王的到来,这些就是他派来迎接引路的使者。” 好一个迎接仪式。 楚王启咽了口唾沫,脚有些打颤。 他心里忍不住骂了声:“蛮夷。” 但面上却强笑道:“越王愿意迎接不谷,不谷自是高兴。来人,给这些勇士各以金相赠。” 身后的楚卒从马车上的木箱中拿出一块块金饼,颤抖着送给那些越人。 越人们倒是毫不客气,接过这些金饼,一个个的兴奋起来,甚至还有人用牙齿去咬金饼,试试软硬。 就在这些越人用贪婪的目光盯着楚人运送的财物,并手舞足蹈,大声说着楚王启听不懂的话时。 驺貔面露微笑的开口:“这些越人在说,大王可真是大方,他们很高兴,愿意和大王为友。” “不谷也很高兴,能与他们为友。” 楚王启脸上挤着笑说道。 很快,这些越人便走在前方,为楚王引路。他们一边走,还一边回头往后张望,目光全落在那一辆辆载满珍宝财物的马车上。 楚王启被那一双双眼睛看的头皮发麻,但如今已到了越人的地盘,就算想退也无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他想起一事,向驺貔问道:“对了,此越王何名?” 驺貔微微一怔,接着露出满口黄牙,笑道:“禀大王,此地越王,名为无友。” 冷知识:王翦灭楚时,曾顺势征服百越的一部分,降服靠北的越君,占领一部分越地,设置郡县。 这段剧情除了回应之前“承诺誓言”和为大后期埋线之外。更主要还是跟着历史顺序走。 作为强迫症的作者,史书上明文记载的大事件,只要逻辑允许,都想相互串连起来,让主角参与进去。所以熊启就是串起这些历史大事的引子。 毕竟作者写秦灭六国可能就这一次了,如果不写这些历史大事,可能后面都没机会了。其他里写到王翦征越这个历史事件的应该也很少吧。 嫌拖节奏的朋友还请稍待。 《史记·秦始皇本纪》:王翦遂定荆江南地,降越君,置会稽郡。 《史记·王翦列传》:岁馀,虏荆王负刍,竟平荆地为郡县。因南征百越之君。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三章:秦王临楚 “勾吴之墟,姑苏之城。” “这地方,大概就是后世的苏州吧。” 赵佗在甲士的护卫下,走入一片华丽的殿宇中。 这是当年春申君黄歇,封在吴地时所修筑的宫殿。 熊启刚回到楚国时,被楚王负刍打发来江东,就是住在这里。 等到他成为伪王,败退回江东后,又以此处为他的王宫。 赵佗迈步走过,只见满目雕栏画栋,飞檐翘角,屋宇壮丽,颇为奢华。 但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些屋宇中没有丝毫的珠宝装饰,空荡荡一片,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全被人搬空了。 “奸贼熊启残暴嗜杀,不仅滥杀无辜,还抢掠各族财物,又将这宫殿中的珍宝财货尽数搜刮,此等行为可称荼毒江东。还请将军率大军征伐,将这奸贼擒杀,为我江东之民报仇啊!” 南武君庶子吴平泣不成声,向着眼前的秦将下跪叩首。 周围的江东贵族也都一起哀声道:“还请将军为吾等父老复仇,擒杀奸贼熊启!” 赵佗回头,眼中闪过一抹不屑。 跪在他眼前的这些人,别看表面上哭的有多伤心,实则有不少人都在心中感激着熊启这种“残暴”的行为。 熊启一口气将南武君吴雍在内的十几个贵族尽数杀了,抢掠府邸财物,扬长而去。 这样一来,那十几个贵族归西,其继承人便可以提前上位掌权。 甚至在某些情况下,会出现像吴平一样,作为本来没有继承权的庶子,在家主和嫡子皆死之后,趁机上位,继承了偌大一份家业。 一些没有被卷入其中的贵族,也借着这个机会对一些出现危机的家族下手,进行抢掠夺取之事。 这也是熊启进行屠杀后,可以安心搜掠财物再南下的原因。 当时这些贵族世家全都乱成了一片,家族里尽想着争夺权位,根本没人有报仇的心思。当然,面对熊启手下的三千兵卒,他们其实也没有报仇的能力。 直到熊启南下,各家族权位之争落下帷幕,他们才商议妥当,派人向秦军纳上降表,请赵佗过江。 只是到了这时候,黄花菜早就凉了。 待到赵佗抵达吴城时,熊启已是跑的没了影,应该是遁入了南方越人的地盘,让赵佗十分的头疼。 赵佗心里对这些吴人其实是很不爽的,但面上还是露出宽慰之色,安抚道:“尔等放心。熊启施虐于江东,让人愤慨。我赵佗此番南下,正是要将此贼擒杀,为尔等报仇雪恨。不过嘛……” 赵佗冷笑一声:“江东辽远,有大江阻隔,我数万大军南下,后勤十分艰难。此番出兵为尔等复仇,这粮秣之事,恐怕就需要各位支持了。” “啊?” 诸贵族面色大变。 五万秦军啊,这一天得吃多少粮食? 如果秦军南入越地,那他们还得负责沿途运输的民夫粮食,那又得吃多少? 而且你秦军打熊启不是因为他背叛了你们秦国,还僭越称王吗? 怎么现在口口声声都说是为我们复仇了。 不少江东贵族面露苦相,想到他们刚才请求赵佗擒杀熊启的事情,这反倒将自己套了进去。 这时,扮演恶人的黑臀凶相毕露。 “你们这些人,吾等劳心劳力,隔了大老远来为尔等复仇,吃你们一些粮食怎么了。若是不愿意,大可说出来,我看看到底有哪些人?” 后方的秦军士卒也都一个个伸手按在剑柄上。 众贵族吓得脸色煞白,一个个低头道:“将军为吾等先君报仇,吾等提供粮秣自是应当,应当。” 见到粮秣之事成功解决,赵佗微微一笑。 虽然熊启跑了,但他也给后来的赵佗留了不少好处。 因为熊启的缘故,江东不战而降,归顺秦国,不再需要赵佗一个城一个城的打下来了,省力又省时,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则是熊启帮助秦军干掉了南武君这种老奸巨猾的地头蛇。 等到秦军渡江后,赵佗面对都是些刚刚上位的“新人”。 这些新一代的江东贵族缺乏政治经验,面对秦军大兵压境,一个个心惊胆颤,自然顺服无比。 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赵佗开口,他们都不敢张嘴说个不字出来。 若是南武君吴雍那种人,面对秦军要粮,恐怕会趁机提出利益交换的条件。 所以熊启的大屠杀之举,实则是为赵佗进军江东扫清了障碍,十分的舒心。 “后勤问题解决,接下来就是南下追逐之事了。” 赵佗心中低语。 他转头对那些贵族道:“给尔等三日时间,三日内为我军凑够南下的粮秣。另外,给我找一些熟悉越地的向导来。一切准备妥当,我当在三日后启程南下。” 面对赵佗不允许质疑的语气,这些江东贵族虽然感觉三日时间太紧,但在秦卒环伺和赵将军的气场压制下,他们也不敢拒绝,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三天时间,赵佗并没有虚过,而是与此番跟随他南下的裨将军白孟,商量屯驻各处城邑的事情。 江东既然纳降,秦军自然需要在各个重要城邑进行驻兵,防止有楚国死忠煽动吴人反秦,同时保障道路的通畅,和赵佗南下的安全。 三天后,白孟率领麾下众将在吴城外为赵佗送行。 “赵将军尽管安心南下擒拿叛贼熊启便是,这江东后方,我自会好好镇守,不会让将军费心。” 赵佗拱手,道:“有劳白将军了。” “什么劳不劳的,此番跟着你赵将军南下,一仗没打,就得了个砥定江东的功勋,我高兴都还来不及。赵将军此番南下,定要小心才是。我听说那些越人自从在百年前被楚国击破后,四散奔逃,许多越人又重新变回了南方蛮夷,十分难缠。” 白孟说到最后,神色凝重起来。 赵佗点头道:“多谢白将军提醒,此番南下越地,我自当谨慎小心。” “如此甚好,此酒为赵将军贺,祝君得胜而归。” 白孟端酒相赠。 赵佗举杯而饮,拱手告辞。 他走到已经列好军阵的秦军前,登上战车。 赵佗看了眼跟着他此番出征的两万秦卒,不由心潮澎湃,拔剑高呼:“出征!” “出征!” 秦军战旗飞舞,士卒在军吏的引导下迈出整齐的步伐,远远望去,如同一条黑色长龙,向着南方的越地行去。 赵佗,将要进入越地。 …… 淮阳。 数不尽的黑色旗帜在城内城外飘扬。 淮阳城外的道路早已经过整修,平整通畅,路上看不到任何挡道的石块和杂物。 数万秦军沿着城门夹道排列,站的笔直端正,一个个昂首挺胸,神色兴奋。 他们的王,要来了。 不一会儿,浩大的秦王车驾便从远方抵达。 数千精锐的郎中部队随行护卫,一个个身材高大,全副武装,十分的威武雄壮。 “王!” “吾王!” 有赞颂声响起。 众秦卒一起叫起来。 “王!” “大王!” 随着黄屋左纛的秦王车驾缓缓驶过,一个个士卒跪在道旁俯首相拜。 秦王政正襟危坐于车中,时而微微颔首,似在表达他的认可。 终于,秦王车驾抵达淮阳城外。 城门前的空地上,已经从淮南回来的王翦,带着一众军吏迎接参拜。 “臣王翦,参见大王。” “上将军此行辛苦了。” 秦王政微微笑着,缓缓走下车舆,将王翦从地上扶起。 简短交谈后,秦王政的目光望向王翦后方。 城门前,正有数十个肉袒面缚的楚国贵族。 “罪臣负刍,不知天命,负德忘义,还请大王恕罪。” 负刍发出哀苦的叫声,颤抖着叩首乞饶。 “还请大王恕罪。” 众楚国贵族皆跟着叩首哀求。 见到这一幕,秦王政脸露冷酷又自得的笑容。 万乘楚国的君主,正跪在自己面前,稽首告饶。 此等快意之事,世间还有能与之相比者乎? 秦王政心中一动,微微侧首,目光瞥向跟在自己身后的华服少年。 扶苏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那些赤裸着身体,跪在地上不停求饶告罪的楚国君王与臣子,身体不由微颤,面色苍白到了极点。 …… 半个时辰后。 秦王政走上淮阳城墙,眺望远方的广袤楚地。 从今以后,这淮阳以南的万里疆土,都将插满黑色的秦旗,成为他秦王政的土地。 只是,相比于这新得到的广大疆土,此刻的秦王政更关心于他身后的少年人。 “扶苏,你觉得寡人该如何处置负刍和他那些楚臣。” 秦王政目光眺望远方,没有回头去看扶苏的表情。 扶苏低声道:“父王乃是秦国之王,也是现在统治楚地的王。负刍等人皆为王之罪臣,一切处置当由父王决定,儿臣不敢多言。” 秦王政回头,见扶苏咬着唇,微微低着脑袋。 他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很多年了,他的这个儿子第一次说出了让他感到舒服的话。 不再是像以前一样顶撞,或是说出让他感到烦躁和恼怒的谏言。 能顺从寡人的儿子,才是好儿子。 秦王政乘胜追击,淡淡问道:“熊启背叛寡人,今日更敢僭称伪王,以你之见,待寡人捉住他后,又该如何处置。” 扶苏身子颤抖起来,沉默无言。 秦王政也不催他,只是用威严的眸子,盯着自己的长子。 良久,扶苏颤声道:“叛贼当死,请以刑诛之。” “善。” 秦王政颔首,心情非常愉悦。 他想到这一次带扶苏来楚地的事情。 他为什么会如此决定,乃是因为赵佗在咸阳时所说扶苏被楚人影响极深。 秦皮楚骨,子不类父。 如今,他秦王政就是要将这个被楚人影响极深的秦国公子带到楚地。 让扶苏亲眼看着偌大的楚国在秦军的进攻下轰然崩塌。 让扶苏亲眼目睹那曾经高高在上的楚王负刍和他的臣子们,像是奴隶一般,跪伏在自己的脚下,叩首求饶。 楚国算什么? 寡人挥手间便可灭掉。 秦王政就是要让扶苏亲眼看着这一切,将他心中对于楚国和楚文化的所有好感全部击碎。 楚于秦,不过奴仆臣妾。 至于那引导他扶苏的熊启,更只是一个背叛秦国,贪权夺利,想要当楚王的奸人。 秦王政要抽去那根嵌在扶苏身体里的那根“楚骨”,让他变成真正的秦人,为秦国和他们秦人的文化而感到自豪。 如今,已经有了一些成效。 只待捉住熊启,了结与他的恩怨,便可真正的让扶苏重新走上他秦王政所期望的道路。 这时,身材高大的中车府令赵高,走上城墙。 “大王,有前线军情,是赵佗将军所书。” 赵高躬身,双手呈上一封帛书。 “赵佗?” 秦王政眼中闪过一抹兴奋,想到王翦所说,赵佗率兵南下追杀熊启的事情。 他伸手接过帛书,展开阅览。 片刻后,秦王政满脸愕然。 “寡人让他赵佗去追熊启,他怎么把江东拿下了?” 晚上还有第三更,稍晚 《史记·秦始皇本纪》:秦王游至郢陈。 第三百七十四章:越王无友 浙江以南,会(kuài)稽境内。 “江东之地,是吴越故土。” “北为吴,以姑苏为核心。南为越,以会稽为主地。” 秦军在一片山林间的广阔地带扎下营寨休憩。 士卒们烧水造饭,赵佗则坐在营帐中,思索着越地的情况和考虑着接下来的计划。 所谓越。 按其君主血脉来看,是大禹苗裔,夏后少康的庶子,被封于会稽一带,奉守大禹之祀。 和吴国的先祖一样,越君的祖先被封在会稽后,入乡随俗,抛弃了华夏礼仪和服饰,选择文身断发,更快的融入当地的土著中,成功统治了当地的土人,建立了越国。 但后来,因为吴越离得太近,便时有互相攻伐之事,以致形成世代仇怨。 两国的仇怨在越王勾践时达到顶峰,先是吴王阖闾趁着越王勾践刚继位,想要趁机攻越。 结果没想到勾践是个厉害角色,在吴越两军对峙之时,他派遣死士排成三行,冲到吴军阵地前,一边大呼,一边用手里的兵刃抹了自己的脖子。 在鲜血的喷涌中,吴军看的目瞪口呆。 越军趁机偷袭吴军,将其大败,并射伤了吴王阖闾。 吴王阖闾死前对其子夫差告诫道:“必毋忘越。” 夫差为报父仇,厉兵秣马,励精图治。 勾践听说这事,想要先发制人,不顾范蠡的劝阻主动攻吴,结果被夫差反杀大败,勾践只能率五千人退守会稽,然后就被吴军大举包围。 再往后便是勾践求饶,回国之后卧薪尝胆,最终上演“三千越甲可吞吴”的戏码。 越军将吴王夫差包围在姑苏山上,勾践以胜利者的姿态,对其怜悯道:“我可以将你安置到甬东,让你统治一百户人家。” 吴王夫差悲壮的说道:“吾老矣,不能事君王!” 然后便自己抹了脖子,从此吴国灭亡。 越国吞并吴国之土,并北上淮泗,与诸侯会盟于徐州,接受周天子赐胙,命为伯,从此越国达到了顶峰。 直到一百年前,越国传到勾践六世孙越王无彊的手上时,这位越王又有了争霸之心,北上攻打齐国。 齐国一看,这南方的蛮子怎么跑来打我了? 齐威王不愿和蛮夷纠缠,便心生一计,派使者对越王无彊道:“越不伐楚,大不王,小不伯。” 你越国只有打败楚国,才能称王称霸。 越王无彊脑子有些简单,一听,感觉齐国说的有道理啊,就转头去攻打楚国。 结果越国被楚威王按住一顿暴打,楚人大破越军,杀越王无彊,并尽取故吴地直至浙江,从此越国灭亡。 越国灭亡后,越王的子孙四散奔逃,他们占据浙江以南直到福建等地,有的称王,有的称君,各不服输,出名的有闽越、瓯越等越国。 秦军此番南下的目标,就是占据了越国祖地会稽的那一支越人。 根据吴地贵族提供的情报,熊启去年受命镇抚江东的时候,曾与这支越人打过交道,如果不出意外,熊启此番南下必定是投奔对方。 “越王无友。” 赵佗念叨着那位越王的名字,感觉有些奇怪。 不过越人常以“无某”取名,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会稽与吴地相邻,距离并不远,气候和地形相比更南边的闽越、东瓯等地要好的多,秦军南下遇到的困难还不算大。 但因为身处越人之地,后勤难以保障的缘故,赵佗最终只带了两万秦军南下。 其中有五千士卒要在后方负责护卫民夫押运粮草,所以他手上实际可用于战斗的兵力只有一万五千人。 “越王无友手下据说有越人近十万,可战之兵估计能达到三四万人,而且越人占据地利,不可小觑啊。熊启这事情如果能和平解决就再好不过。一旦打起来,怕是有些麻烦。” 赵佗眉头紧蹙,思索着接下来的应对之法,他准备先派遣使者去与那越王无友谈判,看能不能想办法让越人主动将熊启交出来。 能不打,自然是不打最好。 就在赵佗思索间,郦商走进帐中禀报。 “将军,附近山林里又发现了那些越人的踪迹。” 赵佗眉头一挑,走出帐外,举目四望,果真能见到附近的山林中有人影奔跃。 这些人断发文身,在这夏日中裸着身体,尽情的在山林间飞奔,边跑边发出类似猿啸的声音,像极了一个个人形野兽。 周围营帐的秦卒全都张望着那些山间越人,或是脸露惊惧,或是面带鄙夷,有些人甚至往地上吐着唾沫,骂道:“蛮子。” “昔日的越王勾践好歹也是周天子承认的霸主,曾与诸侯会盟,彼时的越人应知礼仪规矩才对。怎么这才灭国一百年,后代就全退化成了蛮夷?” 赵佗心中纳闷。 他可听说会稽附近的越人还算好的,毕竟是靠近文明地带。若是再往南边走,甚至还有吃人的部落存在。 这时,黑臀郁闷的走过来,叫道:“将军,这些越人可真是太让人厌恶了。你说咱们不能主动出手攻击,难道就让他们一直跟着,监视着咱们不成?” “之前派向导与他们沟通,还没结果吗?” 赵佗皱起了眉毛。 他们军中有不少从吴地带来的越人,赵佗以金钱雇佣,让他们带着秦军前往会稽附近的越人王城,同时意图通过这些人与越王无友进行沟通。 路上秦军让这些雇佣的越人,向那些山林间跟踪的同胞喊话了好几次,却一直没有得到回信。 黑臀撇嘴道:“那些人根本不理,我看啊,他们就是一群蛮子,比楚人还野蛮。” 就在几人说话时,此番跟着赵佗南下的涉间大步走过来,禀报道:“将军,越人派来使者了。” 片刻后,赵佗坐在自己的营帐中,接见越人的使者。 “椎髻。” 赵佗见到越人使者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他头上的发髻。 相比于山林间那些奔跑的断发文身,赤裸身体的越人。这使者虽然脸色蜡黄,但却椎髻着衣,身上还配着金玉的装饰,有着文明的气息。 虽然赵佗总感觉对方就像是穿着衣冠的猿猴,怎么看怎么滑稽,但对方的打扮,确实和外面的那些普通越人不一样。 这是一个越人贵族。 看来越人的上层依旧保持着一部分的文明习俗。 “越王使者驺无约见过赵将军。” 越人使者似模似样的拱手行礼。 赵佗眼前一亮。 此人说的竟是一口带有口音的楚语,看其动作,想来此人曾去过吴地“留学”,故而颇有礼节。 赵佗伸手还礼,用楚语回话。 没有过多的客套,这驺无约直接了当问道:“不知你们秦国人带兵到我越地来做什么,莫非是想和我王开战吗?” 赵佗微笑道:“吾等乃是为了擒拿我秦国叛逆熊启而来,此人麾下尚有数千兵卒,故而吾等只能带兵防备,对越王并无恶意。请问使者,可知那叛贼熊启的下落?” “熊启?” 驺无约哈哈笑起来,说道:“我自然知道,此人早已被我王擒下。将军若要此人倒也不是不可,只是不知将军愿意出多少财货?” 赵佗愣住了。 熊启,被这些越人抓了? 然后他们来找自己要钱换人? …… 会稽中心的越人王城。 “熊不谷,快来与本王干了这杯。” 身材肥硕的越王无友,举着手里的大酒杯向楚王启敬酒。 “不谷已醉,无有再饮之力,还请大王怜惜。” 楚王启满脸通红,举着手推却越王无友的敬酒。 越王无友脸一黑,说道:“好你个熊不谷,你是看不起本王吗?本王一生最好交友,与人饮酒欢乐,最为快哉。你若不饮,就是不以本王为友了。” “大王,越王好意,不可推却,还请再饮一杯吧。” 身侧,驺貔低声向着楚王启劝谏。 楚王启满脸羞愤。 相比于外面那些断发文身的普通越人,这越王无友倒是结发着衣,甚至穿着越人特制的王服,住在专门的宫殿中,颇有贵相。 但其一只手端着酒杯,一只手抠着脚的姿态却破坏了他的王者形象。 特别是这越王无友,此刻正一脸恶狠狠的瞪着他,那模样简直凶狠极了。 楚王启欲哭无泪。 他自小生长于咸阳城中,所接触的都是王公贵族,交往的都是大儒名士,自然知礼好礼,还喜欢帛画文学,平日皆是一副高雅姿态。 哪怕是叛逃到了楚国,因为身份的缘故,楚王启所见的人也都对他彬彬有礼,从未有过这般野蛮欺凌的举动。 “我熊启,堂堂秦国右丞相昌平君,楚国之王,竟然会有一天,被这些蛮夷逼着喝酒。” 楚王启心中悲愤到了极点。 但在这一刻,哪怕他再有谋略权术,面对这些野人蛮夷的逼迫,也无计可施。 一想到他还需要借助这些越人来躲过秦人的追捕,以及为日后的复国做准备。 楚王启只能屈辱的端起酒杯,将里面不知是用什么东西酿出来的酸酒喝进了肚子。 “大……大王,不谷已……饮……” 楚王启喝下今晚不知第多少杯酒水后,终于支撑不住,两眼一翻,醉倒在地上。 “呵呵,这熊不谷酒量可真差,本王可不想和这种喝不了酒的人为友。” 越王无友嘟囔着,将手里的酒一口饮尽。 酒水顺着他的大胡子一路流淌,将他满是脏污的王服打湿。 越王无友干脆伸手将衣服扯上来,露出长毛的胸膛和肥大的肚子,这才舒服的打了个酒嗝,转头望向屋中自顾喝酒的驺貔。 “驺貔,你说秦比楚强,本王要将这熊不谷交给那些秦人吗?” 驺貔微微一笑,说道:“据我所知,秦国已经全占楚地,咱们越人没有必要和他们交恶,将这熊启交给秦人,咱们也可趁机吞了他携带的财物,再将那些楚人抓起来作为奴隶,何其美也。” 听到这话,越王无友想起熊启携带的那数十车财物,顿时双眼发光。 这熊不谷太过吝啬,带了那么多好东西,竟然只愿意分一半给他,简直岂有此理。 真是拿他越王无友不当朋友。如果是真心交友,就该全部奉上才对。 既然你熊不谷不拿我当朋友,那我越王无友也自然不会将你当做朋友。 “驺貔你说的对,我已派人去找那些秦人了,如今就看他们能出个什么价钱。” 《史记·越王勾践世家》:楚威王兴兵而伐之,大败越,杀王无彊,尽取故吴地至浙江,北破齐於徐州。而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於江南海上,服朝於楚。 第三百七十五章:贩卖楚王 楚王启从昏昏沉沉中醒过来。 他揉了揉胀痛的脑袋,恍惚间,他曾在宿醉中听到一些奇怪的话。 但若细想,却又什么都不记得,似梦似真,迷幻朦胧。 “蛮夷竖子,不知礼也。” 楚王启忍不住骂了一句。 “大王,你醒了。” 有女子的声音在屋中响起。 楚王启一惊,这才发现旁边竟然站了两个女子。 其中一人说的是带有吴地口音的楚语,看其面相不似越人,或许是被越人从吴地掳掠来的。至于另一人则半裸着上身,肌肤间有怪异的纹身,是个真正的越人女子,正直直的盯着自己。 见楚王启望来,那吴人女子微笑道:“吾等是越王侍妾,特被遣来伺候大王。” 楚王启点点头,自己酒醉,越王遣侍妾伺候很正常,只是不知自己刚才醒来时骂的那句话,这女人会不会向越王汇报。 “在这越地当谨言慎行,勿要惹恼那越王才是。” 楚王启给自己提了个醒,叫道:“驺貔呢?” “大王,臣在屋外守卫。” 驺貔推开房门走进来,对着楚王启露出满口黄牙。 楚王启点点头,这个自己提拔的越人将领果然忠心。 如今他能依靠的手下,也就只有此人了。 “走吧,去与越王拜别,速速回营。” 楚王启起身,他还担心着自己手下的士卒,以及押运的那几十车财物。 此番随他来王城见越王无友的只有驺貔和数十个亲卫,剩下的两千多楚军驻扎在王城数里外的一片空地上。 相比于野蛮的越人,那两千多的楚人才是他楚王启真正的保命力量,所以他十分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楚军处会出现变故。 然而紧接着,让楚王启没想到的事情出现了。 驺貔笑起来:“大王还请在此稍待,越王如今正在酣睡,恐怕难以见大王。而且越王昨夜说,大王乃是他好友,聊天甚为畅快,故而今日晚间还要邀大王宴饮,还请大王在这王城中多住几日。” 楚王启脸色大变。 他好歹是个政坛老手,驺貔这几句话里隐含的信息怎么会不懂。 什么请他多住几日,这不就是变相软禁吗? 楚王启死死的看着那面带微笑的驺貔,他的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不谷若是不在营中,恐怕士卒无人约束,万一和越王手下起了争端,那就不好了。既然越王还在休憩,那不谷就不打扰了,先回营中安抚士卒,到了晚间再来与越王饮酒作乐。” 楚王启找了个绝妙借口,正要离去,却见驺貔使了个眼色,那个越人女子便贴了上来,伸手将楚王启紧紧抱住。 “干什么?” 楚王启叫起来,身体奋力挣扎,却发现那越人女子竟然力量很大,将他抱住如同铁箍一般。 “大王勿忧,士卒之事,我自会回去为大王安抚处置。越王好意,大王却不可辜负,还请大王在此欢乐一番,等待越王饮宴吧。” 说着,驺貔笑着退到屋外,并拉上了房门。 在关门的瞬间,楚王启看到屋外站了数十个精壮的越人武士,而跟随着他来此的亲卫却没有一人。 一切都已经明了。 他熊启昔日叛人,如今亦被人所叛。 “驺貔,你竟背叛不……呜……” 楚王启叫到一半,就被那越人女子压倒在榻上。 …… 片刻后,当驺貔走进越王宫室时,越王无友正气汹汹的叫着。 “百金?” “那些秦人怎么拿的出手!” “熊不谷好歹送了本王几十车珠宝财货,和两千多的奴隶。他秦国不是比楚国更大更强吗?手里的钱也要比这熊不谷多才是,区区百金就想打发本王,呸。” 越王无友很生气,瞪着屋子中的驺无约道:“你就没有和那些秦人再抬抬价吗?” 驺无约无奈道:“我看那些秦人此番来的人挺多,带的钱财却少,百金应是差不多了。” “百金?” 越王无友很不高兴。 如果换成以前,有人愿意用百金来换一个楚人的王,他自然是屁颠屁颠的就答应下来。 但如今,他在楚王启身上收获了价值数千金的珠宝财货,还有两千多的楚人奴隶,眼光一下就高了起来,觉得秦人给的价钱实在太低了。 恰好驺貔进来,他听到越王无友的咆哮。 作为吴地的开化越人,他自然是知道秦国的强大,便劝道:“大王,秦人凶悍,连偌大的楚国都被灭了,吾等还是不要与他们的交恶的为好。既然秦人拿不出更多的钱财,不如让他们用粮食和兵甲来换。” 驺无约眼睛一亮,说道:“好主意,我看那些秦人兵甲精良,可比咱们用的好多了,不如让他们以兵甲粮食抵钱,如此交易谈成,咱们也不用和秦人交恶。” 越王无友皱了皱眉,说道:“既如此,就让秦人交出两千副甲胄兵器,和三十车粮食。对了,还有那百金也不能少。” …… 秦营中。 赵佗再次见到了前来谈判的越人使者驺无约。 这一次,越人带来了上一次谈判的回复。 “越人要两百金,两千副甲胄兵器,还有三十车粮食。” 赵佗轻轻念叨着越人给出的条件,眼神越来越冷。 帐中诸将恼怒起来。 “开什么玩笑,吾等粮食本来就不够吃,还要吾等三十车粮食?这些越人怎么不去吃矢啊!” “然也,两百金就算了。那两千副兵器甲胄是咱们能交出去的吗,如此数量的兵器甲胄给越人,若无大王或者上将军允许,这可是犯律啊!” “他母的,不如咱们直接打进越王的王城,把那熊启和越王一起抓了,看他还敢向咱们要钱!” “没错,咱们秦国天下无敌,三晋、燕、楚,五国皆灭,怎么能被这群越人蛮夷欺负着要钱,若是传出去,那还得了!” 黑臀、西乞孤、张贺等将领一个个义愤填膺。 至于涉间、苏角甚至是蒙恬等人也都紧皱着眉头,觉得越人这条件太苛刻了。 赵佗闭上眼。 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和越人打仗的。 越人不仅人多势众,而且熟悉地理环境。若是真打起来,秦军就算最后能赢,也不知要死上多少士卒。所以赵佗一直倾向于和平解决这事。 但可惜,对方要的价,他给不起。 “让那越人使者进来。” 赵佗冷冷说道。 片刻后,越人使者驺无约再次大摇大摆的进了秦军帅帐。 他随意的拱了拱手,也不管周围那些秦将个个愤慨的神情,对主座上的赵佗笑道:“秦国将军,不知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只要你们秦人答应吾等的条件,那楚王你们可以直接带走。” 赵佗淡淡道:“使者所言条件,除却兵甲有我秦国律法规定,不可随意给予外。粮食和金钱都可以商量。吾等可以出两百金,粮食二十车交换叛贼熊启。” 赵佗此番南下,本就有招揽收买越人的意思,携带了一百五十金左右。上次和越人使者给价,他留了一手,就怕对方加价,到时候也可转圜一二。 但没想到对方胃口这么大,直接翻了一倍。 还真是不拿钱当钱了。 不过两百金的话,赵佗让底下的士卒再凑一凑,大概也能凑齐。等到回去后自然会有赏赐补偿。 至于粮食,秦军也能挤出二十车来。 这个价钱,便是赵佗最后的底线。 驺无约盘算了一下,张嘴道:“那个熊不谷可是我家大王的朋友,如此价钱就想从我们越人手中换走朋友,恐怕少了些。将军不如再多加一点。” 赵佗气到发笑。 这些越人还真将熊启当成一件货品,来和他讨价还价了。 “这是我能给出的唯一价钱,若是越王还想要更多,那就只能让吾等亲自去王城中和他商量了。此事,还请使者转告越王知晓。” “三日时间,请越王好好思量。” “他是要两百金和二十车粮食,与我秦人结为朋友。” 说到此处,赵佗一拍木案,严厉呵斥。 “还是要握着那个叛贼,等着被我大军踏平王城!” 第三百七十六章:无约立约 “秦人只愿出一百五十金和二十车粮食?” 越王无友“啪”的一巴掌拍在身前的案几上,满脸怒色:“好个秦人,还说是天下大国,竟然如此吝啬。” “那秦国将军说他们有律法约束,不能以兵甲交换,所以愿意多给五十金。至于粮食上,他们也要吃粮,所以只能拿出二十车。以我来看,倒是也差不多了。” 驺无约一边开口解释,一边在心中盘算。 他从秦人那边要价两百金,越王这边只需要给一百五十金。 一来一回,他便有五十金的利润可以赚取,所以有心说成此事。 但没想到,越王无友却不干了。 “本王不要钱都可以,定要他们的兵甲方可。你们之前一说,本王倒是想起来了,这些楚人和秦人的兵甲精良,若是以他们的甲胄兵器装备本王的子民,定能大败驺摇和驺无诸两个蠢货,届时本王便可一统越地,成为真正的越王了!” 越王无友越说越兴奋。 自从一百年前,统一的越国被楚人击破后,越王子孙四处逃窜,割据越地各处,纷纷称王称君。 除了他越王无友这一支占据会稽祖地外,南边还有瓯越和闽越两个大国,他们都是越王无彊的后代所建。 大家互相看不顺眼,常有摩擦纷争,只不过几个越国的实力都差不多,谁也吞不了谁。 如今,越王无友在偷袭俘虏了那两千楚军后,已经见过了楚人的兵甲之精良,比他们越人的武器不知好到哪去了。 而秦人能够打败楚国,其兵甲装备自然会更胜一筹。 越地资源贫乏,虽然他们继承了一部分古越国的铸剑技术,但产量太低,质量也不太行,无法武装大规模的军队。 所以秦楚两军那成千上万的甲胄兵器,对越王无友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本王,想要和先祖勾践一般,成为真正的越国之王!” 越王无友生出了野心。 黄金和粮食算什么,他要的是成为所有越人的王。 驺无约苦着脸道:“可是听那秦国将军的口气,他们是绝不会以兵甲交换的。大王,那秦国将军可说了,若是三日内咱们不交出那熊不谷,他们就会向王城进军啊!” “呵,还敢威胁本王。” 越王无友冷笑道:“既然秦人不愿答应本王的条件,那本王也就只能动手了。” “我要派遣我越国的勇士将他们击败,剥了秦人的兵甲,用来装备我的勇士,再把这些秦人全充作奴隶。到时候还要将那秦国将军抓到本王这里,拔了他的舌头,看他还敢不敢威胁本王了。” 驺无约脸色一变:“大王,可是秦国强大,咱们如果对这支秦军下手。若日后那秦王再派大军前来怎么办?” “哈哈哈!” 越王无友笑起来,他抄起案上的大酒杯狠狠灌了一口,这才说道:“你怕个鸟。他秦国是强大不错,但你没听熊不谷说吗?秦国在西边老远的地方,派大军东来灭掉楚国,已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前两年还被楚人打败了一场,死了好多人。秦人根本就没有力量再派大军南下攻击本王的地盘。” 越王无友想起楚王启之前劝他抗秦时说的话,不由越发自信起来。 “你看这次的那个秦国将军不也只有一万多人吗?” “如果他秦国有攻打本王的能力,大可以带十万人来呀。他们根本做不到,我怕他个鸟啊!” “再说,等本王拿下了这支秦军。就可以用他们的兵甲,装备我族的勇士,然后去灭掉驺摇和驺无诸。到时候本王统治着南方的越地,就是真正的越王。他秦王在北方当王,本王在南方做王,还怕他作甚。纵使秦人真的再派军队前来讨伐,本王也让他们来了之后,就回不去!” 眼见越王无友主意已定,驺无约也不再劝,只是暗暗盘算着自己该如何从中获利。 这时,越王无友已经想出了破秦之计。 “你且去和那秦国将军立下约定,就说本王答应他们的条件了。不过要先请那秦国将军来我王城喝酒,本王想要和他们秦人交朋友。” …… “越王请我去王城喝酒?” 赵佗剑眉微挑,看着第三次前来的越人使者。 驺无约笑道:“我家大王愿意答应将军的条件,只要两百金和二十车粮食便可换取熊不谷。不过我家大王还喜欢结交朋友,如今愿意和将军为友,所以邀请将军带着这些东西前去王城饮宴一番。到时候大家喝个痛快,将军离开的时候,就可以将那熊不谷带走。” “不行,将军乃一军统帅,不可冒险入越人之城!” 蒙恬立刻站起来,出声阻止。 其他诸将也立刻发声劝阻。 黑臀更是瞪着眼睛道:“我家将军乃千金之子,怎么能去这种危险的地方。若非要人去,不如让我去好了。” 面对诸将群情汹汹,赵佗笑了笑,抬手示意众人闭嘴。 “越王好意,我心领了。但一军主帅,不可擅离士卒,这酒就不必喝了。至于熊启之事,越王既然答应,自是极好。还请使者尽快将那熊启送来,吾等也好将礼物交予越王。” 眼见赵佗拒绝,驺无约脸色一变,看来越王此策不行啊。 不过好在越人还有备用方案。 驺无约重新恢复平静,说道:“将军既然不愿意和我家大王成为朋友,吾等也不勉强。换人之事,就在明日吧。将军还请准备好钱财粮食,明日自有人前来引导,到时候就前往相应地点交换。” “如此甚好。” 赵佗点头应下,双方正式在口头上定下约定。 就在这时,那驺无约又笑道:“不过,还请将军先付五十金为证,如此也可展现将军的诚意。” 赵佗眼神微凝。 这些越人,居然还有定金这么一说。 不过以钱换人这事情,赵佗本就没想着抵赖,便点了点头,让人去取五十金给越人使者。 虽然说好是五十金,但这年头各国的度量衡并没有统一,其中就有了操作空间。 秦国一镒金是二十四两,有些国家却是二十两。 赵佗自然是按照最低标准执行。 五十金算下来是一千两,这年代的两数很低,换算成后世的度量衡,五十金的重量合起来大概是十六公斤的样子。 当这般数量的黄金装在箱子里,被短兵抱上来时,驺无约直看的双眼发亮,不住的吞着口水。 “将军大气。” 驺无约嘿嘿笑着,寻思着等会儿回到王城时,就让人悄悄运到自己屋中,吃下这笔大财富。 赵佗淡淡一笑,紧接着,他神色变得肃然起来,双目冷冷的看着一脸欣喜的越人使者。 “这五十金已足够表现我秦军的诚意,还请使者和越王勿要在我面前耍诈,若是心存欺骗,到时候,可就不是这五十金,两百金的事情了,恐怕越王将要失去的更多。” “勿谓言之不预!” 咕咚。 驺无约咽了口唾沫,被那秦国将军双目一盯,他竟不由打了个寒颤,忙道:“将军放心便是,此番交易,吾等自然不会欺骗。定然将熊不谷交到将军手上。” “这样最好。” 赵佗点头。 驺无约钱财已经到手,自然不想久留,忙拱手告辞。 就在他转身欲要离去之时,身后传来那秦国将军的声音。 “对了,我还想问问使者。越王是如何抓住那熊启的?还有熊启手下的三千楚军,又在何处?” …… 片刻后,驺无约离开秦军营寨。 “越王不欲抗秦,熊启便和越人翻脸,互相攻伐,三千楚军尽数覆没,熊启也落入越人手中。” 赵佗在帐中念叨着那越人使者的话,边念边笑。 他转而望向诸将,问道:“尔等觉得这越人所说的有多少真实?” 蒙恬首先应道:“禀将军。熊启此人,何等奸滑。在吴地的时候,那些江东贵族想要联手害他,都被熊启提前识破,并且反击屠杀。这般聪明的人物,怎么会在越人不答应抗秦的情况下,就仗着自己手底下的三千楚军和越人翻脸?我看此中必定有诈。” “蒙校尉说的是,那越人定然在撒谎。” 众将点头附和。 黑臀更是嘿笑道:“恐怕是那些越人眼见熊启携带的财物太多,所以起了吞并的心思,将其拿下。” “嘿嘿,熊启带着那么多的金钱财宝,别说是这些越地蛮子了。换成是我黑臀,恐怕都想贪了他的东西。依我之见,这越王怕是吃了熊启后,又想转手将他卖给吾等,这还真是两头通吃啊。” 赵佗点了点头,黑臀话糙理不糙,从越王派使者来和他讲价还价来看,绝对是个贪婪无比的人。 熊启在江东待不下去,搜刮了财物南下投靠越人,这还真是羊入虎口,一去不回。 “越人无信,既然能暗算熊启,又怎知不会背弃与吾等的约定,此事不得不防。” 赵佗神色凝重,对众将道:“在我军离开越地之前,定要加强守卫,白日广放哨探,夜间的岗哨也要多,士卒睡觉的时候不可解甲,兵刃也要放在身旁,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还有明日交换之事,也要做好防备,绝不能掉以轻心。” 众将肃然应诺。 赵佗颔首,又想到一事,问道:“越人王城的位置和道路也探出来了吧?” …… 越地王城中。 “这秦国的将军倒是有些本事,比熊不谷要难收拾的多啊。” 越王无友听完驺无约的复命,脸色有些不好看。 驺无约点头道:“我看那秦国将军颇为狡猾,大王若要袭击,恐怕要多加小心。” 听到这话,越王无友反而自信的笑起来。 “小心?” “不用!” “那些秦人听说本王答应了他们的交易,明天就能交换到熊不谷,他们今天晚上定然不会有防备。我已经召集了两万勇士来到王城,等到了晚上,本王就派他们去袭击那些秦人。” “此处越地,乃是我越人之土,本王的勇士在这片土地上,是绝对不会败的!” “今晚正是个月圆之夜,本王就要在月亮的光辉下,击败这支秦军!” “就像当年吾祖勾践击败那强大的吴国一样!” 越王无友高高的昂着头,声音充满了自信。 明天大概就能写完越地剧情 第三百七十七章:月圆之夜 时值深夜,秦军营寨。 赵佗叹了口气,从帐中走出来。 “将军。” 守卫在帐边,负责今夜宿卫的郦商和几个短兵立刻行礼问候。 赵佗“嗯”了一声,抬头望天。 只见夜空中圆月如镜,月光如水,洒落在大地上。 “今日乃月圆之夜啊。” 赵佗回望四周,见秦营中有篝火燃烧。 在营火光芒之外的地方,受益于月光的照耀,同样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些景象。 四周有虫鸣蝉叫,以及嗡嗡的蚊蝇飞舞。 赵佗伸出一根手指沾了沾唾沫,抹在脸上的红肿发痒处。 他之所以睡不着,除了忧虑此番越地的事情外,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蚊虫的骚扰。 在帅帐中,有类似于蚊帐的帱,可以起到隔绝蚊蝇的作用。 但当蚊子狡猾的提前潜入帱中,等到赵佗沉睡后再进行“刺杀”时,那滋味就别提了。 而且这越地的蚊子和秦地、楚地的同类相比,明显要凶猛和强悍的多。哪怕是带领秦军东征西讨,智勇双全的赵将军也不得不败下阵来,狼狈的出帐换气。 他注意到,不仅是他赵佗,站在帐边宿卫的郦商等人也都满脸是包。 远处的营帐中不时传出一道道低骂,和不时响起的“啪啪”声。 夏末秋初,野外扎营。 将士们难以安睡啊。 “再坚持一天吧,若是越人不耍诈,等白日换到了熊启,吾等便可离开这越人之地,回去了。” 赵佗对郦商等人笑了笑,又看了眼营寨外,在月光下显得模糊朦胧的山林。 在他的谨慎安排下,秦营外二十米到五十米的距离,那些深草林木间都布置了陷阱,撒了铁蒺藜之类。 “希望不要用上。” 赵佗深吸一口气,转身入帐,准备再和蚊虫进行一番搏斗。 不过在迈入营帐的时候,他突然冒出一个问题。 那些越人,是怎么防蚊的? …… 啪! 秦营四周的山林中,作为于越第一勇士的驺无翟,一巴掌打死一只蚊子。 借着月光,他看了看手掌正中的一抹红,并伸出舌头舔了舔。 “秦人的血。” “好兆,今夜就让他秦人血流成河。” 驺无翟咧嘴一笑。 旁侧,请命跟随的驺貔献策道:“不如在进攻的时候,用大火焚烧秦营,给秦军造成混乱,更适合吾等杀戮。” 作为来自吴地的越人,驺貔见多识广,知道秦国的厉害,并不想与秦军作战。 但架不住越王无友对秦人的兵甲产生了觊觎,以及越人们在成功拿下楚王启和两千多的楚军后,产生了极大的骄纵之心。 越人,最终还是选择了与秦军为敌。 所以他只能选择为越人献策,想要击败这支秦军。 “山林之中岂能放火!” 驺无翟瞪了这个不懂规矩的外来越人一眼。 他呵斥道:“你勿要再吹捧这些秦人。我听楚人奴隶说,所谓的秦军,不过都是些在秦国种地的农夫,被他们大王强迫征召,这才上的战场。这样的军队中又能有多少勇士?” “你可知道我驺无翟,乃是于越第一勇士,能下水和大鼍搏杀,将其肚腹剖开,这些秦人能做到吗?” 驺无翟洋洋得意的吹嘘起来。 说完,他伸手指向旁边的秃顶壮汉。 “此乃我族中第二勇士,叫做大勾,能力敌虎豹,一拳揍趴下一头狼,秦人能吗?” 转而,驺无翟又指着一个趴在树上的精瘦男子。 “这是我族最厉害的猎手勾雕,他有射箭绝活,一次能射五支箭出去,秦人可有这般勇士?” 面对驺无翟的吹嘘,驺貔沉默了。 见不懂规矩的小子闭了嘴,驺无翟这才满意的望向远处月光下的秦军营寨。 他有着属于越人的自信。 秦军的甲胄兵器确实很厉害,但如今却是深夜时候。 秦人解开甲胄,放下兵器睡觉,根本不会有防备。 而他们越人勇士却是有备而来,在夜间发动突袭,又占据了环境和地理优势,如何不赢? 且他们越人强壮好战,都是山林中数一数二的猎手勇士。秦人却是一些只知道埋头种田的农夫,被他们这些勇士夜袭一冲,还不都得吓得四散逃跑。 等会儿杀起来,他们越人杀秦人,还不都和杀猪宰羊差不多,一剑就能砍一个。 更别说,这一次越王无友征召了王城附近的所有越人部落,数量达到了整整两万人,比下面营寨中的秦人还多。 人多势众,勇士偷袭,秦军毫无防备。 这么大的优势,就说能不能赢? 驺无翟充满了自信,他扫视四周,只见附近的山林间,一个个身手矫健的越人勇士已经赶到。 他们像是野兽一般,潜伏在草丛和林木中,瞪着嗜血兴奋的眼睛,看着远处山麓平地上的秦军大营。 时候已经是差不多了。 驺无翟看了看天上明亮的月色,闭上眼向神灵做了一番祈祷。 然后伸手从兜裆的麻布里掏出一个骨哨,一吹,就有类似于鸟叫的声音在林中响起。 越人勇士们听到进攻的信号出现,全都弓着身子,在山林间无声无息的向着秦军营寨摸去。 秦军营寨外的大片草丛林木会掩盖他们的身形,直到进入营寨附近的二三十米,才会因为被秦军铲除了草木的地面,暴露自己的身影。 不过那时候也无所谓了,区区二三十米的距离,对于长年在山林中追逐猎物的越人勇士来说,不过是转瞬之间就能抵达。 事情一开始的发展,就如驺无翟所料。 在月色下,越人们围成一个大圈,弓着身子,借着草木的掩护,悄无声息的向着秦军营寨缓缓接近,一直到五十米左右都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直到他们族中的那位能够力敌虎豹的大勾,一脚踩在金属制的异物上,那锥心的痛苦让他闷哼一声。 这位大勾不愧是第二勇士,他死死咬住牙关,伸手从脚底扣出一块带血的铁蒺藜,往后面一扔,低声用越语咒骂了一句,然后继续前行。 但紧接着,他的身后就传来杀猪般的惨叫。 原来是大勾扔到后面的铁蒺藜,又被紧跟上来的一个越人给踩中了。 这越人可就不如大勾那么勇敢沉稳,瞬间发出尖叫。 刺耳的尖叫声,真如月色下的霹雳雷震,不仅让周围的越人吓了一跳,也将秦营中守夜的岗哨瞬间惊动了。 驺无翟眼见事情出了变故,大吼道:“我族的勇士,冲啊!砍死这些秦人!抵抗的杀了,投降的做奴隶!” “杀……啊!” 越人们跟着嚎叫起来,奋力前冲。 只是片刻,越人还没跑到秦营附近,就有许多勇士在原地蹦了老高,嘴里响起阵阵惨叫。 草丛中,泥土上,到处都有全身满是尖刺的铁蒺藜,和被削尖了插在地上的木刺。 这时候,秦军营寨中,受到惊动的秦军守卒,毫不迟疑的吹响了用作警戒的号角。 雄壮嘹亮的号角声中,原本被蚊虫折磨的迷迷糊糊,难以入睡的赵佗立刻惊醒。 “敌袭!” 赵佗心中一紧,立刻奔出营帐。 登上修筑在营帐附近的土台,向外张望。 他看到了,在满月的光辉下,数不清的黑影从四面八方的山林中涌出来。 那些黑影边跑边叫,不时有人摔倒,甚至还有人在原地蹦的老高。 雄壮的喊杀声,和刺耳的惨叫声,混合在了一起。 在这圆月之夜,构成了一幅奇怪的影像。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八章:越王降 “敌袭!” 刺耳的叫声自秦营中响起。 受益于蚊虫的骚扰,营中士卒大多没有陷入深度睡眠,被那号角声和惨叫声一惊,便立刻清醒过来。 同时赵佗下达的“不解甲,不离兵”的命令也起到了作用,秦卒们起身不用着急慌张的去寻找甲胄,只需要抄起放在身侧的兵器就可以冲到帐外。 各部将吏也早就在敌情出现的时候,奔出营帐,开始呼唤下属,下达命令。 “长矛!” 负责守夜的二五百主苏角,大吼发令。 一群拿着长矛、长铍的秦卒立刻跑到栅栏前摆开阵仗。 第一批越人已经冲到了秦军的营寨前,跑在最前面的越人摔在壕沟里,被里面的尖刺戳穿了身体,后方的越人勇士就踩在同胞的身体上,在垫底越人的哀嚎声中,兴奋的想要撞破栅栏,好冲进秦营。 “刺!” 苏角下令,铍矛之类的长兵器在秦卒手中,枪出如龙,透过栅栏之间的缝隙刺了出去,在一片片惨嚎声中,不知道有多少越人被戳翻在了地上。 但更多的越人又扑了上来,他们仿佛无穷无尽,在月色下从山林中涌出来。 “越人果真是反复无常,皆乃无信之徒!” 土台上,赵佗眺望四周,面色冰冷,眼中有怒火在燃烧。 他之所以恼怒,并非只是生气越人的背信弃义。 这些越人能够吞并投靠他们的熊启,又转手卖给自己,足以体现他们的卑鄙无耻。之后和自己讨价还价,甚至索要五十金的行为,更展现了他们的贪婪无度。这样的族群,反复无常乃是正常的事情。 当然,这也不排除从一开始,这些越人就是和熊启一起合伙来欺骗自己的。 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贩卖熊启给自己的事情,他们只是借着这借口想要降低秦军的戒备之心,好发动这次夜袭。 虽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样,但好在赵佗一直都有防备。 所以今晚秦军在越人的突袭下,并没有出现混乱和惊慌,反而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防御。 “好一个越王无友。既然你选择了毁约夜袭,那就别怪我了。” 赵佗转向越人王城的方向,低语出声。 这些越人不狠狠收拾一番,恐怕还不知道这天下到底谁才是老大。 这时,随着秦军士卒毫不慌乱的从帐中钻出来防御抵抗,越人的夜袭遭到了巨大的挫折,整个战场足有上千越人死去,却没有几处能攻破栅栏,冲到秦军的营寨里去。 “秦人竟然有防备?他们怎么没有被骗!可恶啊,这些秦人竟然如此聪明!” 越人统帅驺无翟站在离秦军营寨数十米外的一处小坡上,满脸愤怒。 一旁的驺貔道:“还是放火吧?夜袭放火,烧其营寨,或能建功。” “闭嘴!” 驺无翟狠狠瞪了邹貔一眼,在夜色中大吼道:“大勾!” 前方的越人第二勇士大勾,立刻咆哮着回应。 他此刻已经冲到秦军营寨前。一声怒吼下,这位越人勇士抓起地上两个被长矛戳伤,还在哀嚎的越人同胞,就向着秦军的一面栅栏掷去。 木制的栅栏受到这两三百斤的人体撞击,摇颤不已,后面的秦军士卒不由自主的后退。 趁着这时候,大勾迅速上前,用自己的身体直接撞在了那木制的栅栏上。巨力之下,此处的栅栏竟然被他弄出了一个豁口。 “好!” 远处的驺无翟看到这一幕不由拍手叫好。 不过紧接着,他就看到那位力大无穷的大勾勇士,被反应过来的秦卒们挺着十余杆长矛戳死在了地上。 但好在随着栅栏出现了突破口,后面的那些越人趁机嗷嗷叫着冲进秦营,与里面的秦卒展开短兵搏杀。 同时后面的越人也趁机去搬拔栅栏,扩大缺口,好让更多的越人可以从这个口子里冲进秦人的营寨。 “秦人之所以能抵挡我族的勇士,不过是靠着那些扔在地上的铁东西,和这栅栏罢了。只要我们冲入营中,自然能杀得他们四处逃窜。” 驺无翟满意的点点头,又指着远处一个奔跃在月光下的身影说道:“看到没有,勾雕不仅能一次射五箭,更是百发百中,就算是在月光下,也能精准的射中敌人。” 驺貔看过去,果真看到那个被称作勾雕的猎人如同猎豹般矫健。 他随着其他越人冲向那个被打开的秦营缺口,搭弓拉箭,一个跃起的同时,一箭已经飞射出去,真就射中营寨中的一个秦卒面门。 见到这一幕的越人勇士全都嗷嗷叫了起来。 不过他们的叫好声只存在了片刻。 因为紧接着,秦军营寨中早已上好了弦的弓弩手集合完毕,在军吏的呼喊声中,一齐向着营寨缺口和后方的越人进行抛射。 刹那之间,箭如雨下。 没有甲胄护身的越人勇士们瞬间倒下了一片,就连那位越人的神射手勾雕也中了数箭,摔翻在了地上。 驺貔远远的看着这一幕。 作为一个来自吴地,颇有见识的越人来说,他对这场越人的突袭已经彻底无语了。 不能用火就算了,毕竟这和越人的习俗有关。 作为一场突袭来说,明明发现对方有了防备,无法偷袭成功,那就该立刻后退才是。 结果在驺无翟的指挥下,越人们只知道毫不畏死的发动冲锋,照着眼前的景象打下去,还不得全军覆没啊? 果然,那驺无翟眼见越人死伤惨重,热血上头,竟然抛下自己指挥的职责,嚎叫着向秦军营寨冲去。 驺貔摇了摇头,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位越人第一勇士的下场。 “秦人凶猛无比,此番受到袭击,必定会在战后进行报复。这于越之地已是待不下去了,还是拿着财物先跑吧。” …… 秦军营寨中。 赵佗站在土台上,看着月光之下,那些前来袭击的越人,在不断的进攻中死伤惨重,已经有了气竭之势。 特别是当一个身材雄壮,吼声最大的越人勇士带着一队人冲到寨前,然后被秦军的弓弩射成了筛子后。 越人们终于扛不住了,士气彻底崩溃,抛下一地的尸首,重新退入远处的山林。 赵佗面色冰冷,看着那无数黑影消失在山林间。 他的心中多了一丝警惕。 这一次秦军是因为提前有了防备,所以没有让这些越人得手,反而能凭借营寨死守,杀戮了不少越人。 但如果秦军带队的,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将领呢? 被越人用计谋蒙骗,失去防备。 士卒解甲,兵刃离手,在夜色下遭遇大规模的越人袭击,就算没有全军覆没,那损失还不知道有多大。 不过好在,这一次,秦军赢了。 赵佗下令,一边让蒙恬率人修缮营寨,布置防御,防备可能再次出现的越人袭击。另一边则是令涉间负责救护伤员,清点尸首。同时开始思考着接下来的反攻计划。 大半个时辰后,郦商拿着统计好的数据走过来。 “将军,这次越人夜袭,我军死伤不多,伤亡大概在七百人左右。至于越人,因为营外的尸首尚未来得及清点,估计对方的死伤可能会达到四五千。将军,这可是大胜啊!这些蛮子是给咱们来送战功的!” 郦商很兴奋。 因为这战损比非常之小。 毕竟秦军伤亡七百人,除去伤者外,死掉的可能就两三百。 越人的死伤人数,那可是在秦军的十倍以上啊。 以一敌十,何其壮哉! 赵佗却没有多少得意。 在他看来,越人凶悍,如果是正面空手搏杀,一对一的话,秦人多半是打不过越人的。 甚至在山林中,一个越人利用地形优势,一越敌两秦也是可能。 但如果算上武器装备,拿上剑戟披上甲胄的秦人,完全可以一秦敌两越。 若是双方排成战阵,进行军争拼斗,两百秦军便能敌他一千越人。 到了这种守寨的攻坚战,秦军既有武器装备,又有防御设施。 一秦敌十越! 也是理所当然。 “这些越人,扬短避长了啊。” 赵佗很清楚。 这一次的夜袭,越人其实是放弃了自己的优势,选择了对他们不利的攻坚战。 如果是聪明的越人将领,根本就不会主动来攻击秦军营寨。而是应该发挥他们在山林中的优势,和秦军打游击战,并寻找机会袭击秦军位于后方的运粮队。 如此一来,那才是真的让赵佗头疼。 粮草补给一断,秦军就彻底完蛋了。 这才是越人真正的难缠之处。 想来历史上的秦军南征百越,没少为这些事情头疼吧。 不过这一次嘛,还是秦越第一次交战,双方都没有什么经验。 “可惜你们这些于越人没机会了。” 赵佗眼睛闪烁着寒光。 很快,等到天色明亮后,赵佗留下蒙恬领五千人守卫营寨,保障秦军的后路和补给,以及清理尸首斩获。 他自己则和涉间率着一万人,直奔已经探出了道路的越人王城。 相比于北方那些居无定所,一仗打完就能骑马远遁的游牧民族,这些南方的越人有着明显的弱点。 他们会修筑许多城邑居住,哪怕是一些小部落也会修建干栏式建筑。 秦军只要有向导,并探明越人的重要城邑所在,便可一路直捣其腹心。 …… “败了?” 越王无友惊愕的站在他王宫的高台上,身边还站着满脸苦色的驺无约。 “听说那些秦军早就有防备,咱们越人的勇士前去袭击,反中了他们的陷阱,死伤惨重,就连我族最厉害的勇士驺无翟和大勾都被秦人杀了。如今召集的两万勇士,只有三四千人回到王城。” 听到驺无约这么一说,越王无友却猛然转头,盯着他,眼中满是寒光。 “这些秦人竟然如此狡猾,连本王派人去袭击,他们都能料到吗?还是说是有人故意将这消息泄露给了秦人,以此换取好处。” 驺无约大惊失色,忙叫道:“大王,我绝对没有将袭击的消息透露给秦人,如果这事情是我泄露,愿神灵弃之!” 越王无友见对方赌咒发誓,神色略微缓和。 他们越人信奉鬼神,不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这时,有越人惊慌的跑过来,叫道:“大王,那些秦军来了!起码有上万人之多,直奔咱们王城而来。” “什么!” “秦军要来打本王的王城了!” 越王无友骇然大叫。 自从昔日统一的越国被楚人击破后,楚人趁机占据了浙江以北,比较富饶的吴地。 对于更南边的会稽一带并不甚在意,一般只要他们越人表示臣服,不闹事,楚国也懒得对这些越人蛮子动手。 故而这几十年来,还是第一次有敌国的军队,逼近他们于越的王城。 哪怕越王无友是一个有野心的王,但陡然面对自家军事失利,且敌军兵临王城的情况,还是不由显得惊慌失措。 “怎么办,要不然弃城跑了?” 就在这时,那驺无约却是计上心头。 “大王勿急,可还记得咱们先祖勾践当年率兵击杀吴王阖闾的事情吗?自刭破敌啊!” 越王无友睁大了眼睛,目中露出兴奋。 …… 半个时辰后,黑色的秦旗出现在了位于会稽深处的越人王城外。 全副武装的秦卒在军吏的指挥下,开始在城外列阵。 “越人的王城,就这?” “城墙可真低,还不如陈留的墙高。” 郦商骑马跟在赵佗身侧,看着不远处那座低矮的城池,不由面露鄙夷之色,将其和自己的老家对比起来。 赵佗同样坐在一匹马上,他淡淡笑道:“昔日强盛的越国灭亡一百多年了。眼前的这些越人虽然占据会稽,依旧自称于越,实则不过是一群失去文化和传承的蛮夷罢了,自然不会用心去修缮城墙。” “再加上有楚国在北方为他们遮挡,一百年多来,越人未曾遇到敌国入侵,这城墙没有发挥出什么用处,他们就更不会上心了,如今倒是方便吾等攻城。传令涉间,准备蚁附攻城!” 赵佗手一挥,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据夜袭时抓获的越人俘虏交代,此番为了偷袭秦军,越王无友共召集了两万越人。 按照这于越的人口兵力,只要给那位越王时间,他还可以再招来两三万越人。 所以秦军要抓紧时间,趁着越人刚刚遭逢大败,还没有时间继续召集兵力的时候,一举拿下王城,活捉越王才是。 就在郦商正要传达赵佗的攻城命令时。 不远处的越人王城的城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 然后数排裸着身体,全身画着花纹的越人勇士当先走出。 在他们身后,是一排排穿着赤色甲胄,手中拿着兵刃的战士。 “是楚军!熊启果然和这些越人相互勾结在了一起!” 郦商看到那些赤甲战卒,不由叫了一声。 “不是楚人。” 赵佗却摇了摇头,他的目光同样盯着那些身穿赤色甲胄的士卒,虽然因为隔了一段距离,他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 但从这些人走路的姿势来看,和越人完全一样,特别是赵佗看到一些穿赤甲的士卒,将胳膊和大腿全露在外面,这也是楚军不会有的装扮。 郦商点了点头,又笑道:“将军,这些越人可真是傻啊,他们有城池不守,竟然要出城来与我军决战,真不知道他们脑袋里是怎么想的。” 赵佗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的盯着前方。 同时,在越人低矮的城墙上。 越王无友同样看着远方的秦军。 虽然秦军的阵仗很浩大,一个个身披黑甲的秦卒站在那里,就像是一片乌云压城,给了他很大的压迫感。 但越王无友还是很自信。 因为他接下来所用的战术是经过了历史证明的。 当年他的先祖越王勾践,就是用这招打败了吴军,还射伤了吴王阖闾。 “本王承认秦军很厉害,但他们来自西方,肯定不曾见过这般厉害的招数!” “等一下,本王定让这些秦人吓得呆在原地,然后等着被本王的勇士宰杀!” “先祖庇佑!” 这时候,随着越人的出城,秦军在涉间和黑臀等将吏的指挥下,开始变换成野战的阵列。 战斗一触即发。 突然间,那些排在最前面,裸着身体的越人武士径直向秦军这边奔过来,做出冲锋攻击的姿态。 但他们还没靠近秦军阵前,骇人的一幕就出现了。 最前方排列成三行的越人武士,一齐仰天大呼。 “哈!” 紧接着,他们就举起手里的短剑,径直抹了自己的脖子。 漫天鲜血飚射,这些越人武士的尸体重重的摔在地上。 “这……怎么自杀了?” 秦军士卒看的目瞪口呆。 未杀敌人,先杀自己。 纵使这支秦军跟随着赵将军南征北战,但这样的操作,他们还是从来没有见过。 “射!” 赵佗突然大吼起来,身边的郦商和众短兵眼见将军发令,本能的跟着大吼。 “射!” 刹那之间,秦军最前排的弩兵立刻万箭齐发。 漫天箭雨射向前方,那些在同胞自刭身死后,借机想要冲入秦军阵中的赤甲越人刚好就被这阵箭雨笼罩,瞬间倒了一片,惨叫呼号声不断。 这时候,秦军士卒也反应了过来。 在将吏的指挥下,秦军弓弩手迅速退往两侧,后方的秦卒立刻上前,用手里的长铍、长矛将那些赤甲士卒戳死,同时戟手,剑盾手也紧随跟上,与侥幸冲到前面的越人进行搏杀。 “呵呵,想要效仿昔日越王勾践大破吴王阖闾的心理战术么?” 赵佗冷冷一笑。 作为贵族出身,又常阅览兵书战策的他,对于春秋时的吴越争霸自然不陌生。 越王勾践利用武士自杀,惊骇吴军,趁机指挥越军冲入吴军阵列大杀四方,最终赢得了战斗的胜利。 这应该是历史上比较早的一场心理战,还算是比较出名。 所以赵佗在看到那些人自杀的第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立刻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用春秋时代的战法,来打我战国末期的军队,这些越人,还真是遵守传统啊。” 赵佗笑了笑,他不知道春秋时吴军的战阵编制是怎么样,会被越人用这招大败。 但秦军的战斗阵列却是强弩在前,锬戈在后。 这样一来,哪怕刚才没有赵佗那一声吼,等到越军冲过来的时候,也照样会被惊醒过来的弩兵射翻一片。 这时后面握着长矛、剑戟的秦卒便可上前搏杀,绝不可能被这一招打的全军溃败。 “时代不同了。” 就在赵佗感叹的时候,那些出城主动攻击的越人军队已经被击溃了。 毕竟快一百年了,自从越国灭亡后,这些越人就再也没有和敌国的军队在战场上以战阵拼杀过,丝毫没有大兵团作战的经验。 哪怕他们披着楚人的衣甲,握着楚人的兵刃,也丝毫不是秦军的对手,转眼之间就被砍杀大半,余者尽数溃退。 “夺取城门!” 随着黑臀军候一声大呼。 秦军士卒跟着那些溃逃的越人一起冲到城门口,将守门的越人杀散后,顺利夺取了王城的城门。 “这些越人啊……” 赵佗无奈摇了摇头,刚和项燕那种级别的老将对战之后,再来面对这些连战阵都没有,还想着用春秋时代的战术来对敌的越人,赵佗真有一种壮汉殴打小朋友的感觉。 接下来的形势更是一边倒,城门被夺取后,越人的军事力量更是毫无抵抗能力,被一杀就散。 一部分秦卒在黑臀的率领下,趁势攻入城中,前去攻打王城。 另一部分则是在二五百主苏角的带领下,奔上城墙,要将上面守卫的越人杀散,彻底控制这座王城。 这一来,他们竟在城墙上抓获了两个让人感到惊喜的人物。 片刻后,苏角便带人押着那位赵佗眼熟的使者驺无约,以及一个身体肥硕,身穿肮脏王服的中年胖子走出了城,向坐在马上的赵佗走来。 “使者,可还记得我昨日所言。” 赵佗微笑着看向那满脸煞白的驺无约。 驺无约顿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叫道:“将军饶命,那五十金,我可是一毫都没有用过!” “勿谓言之不预啊!” 赵佗再次重申了一遍昨日所说的警告话语,笑了笑,这一次转头看向驺无约旁边的人。 见秦国将军的目光望来,那肥硕的胖子脸色一片惨白,识相的跪倒在地上,叫道:“本王愿降!愿降啊!” 听着耳边传来的乞降声,看着面前不断叩首的异族王者。 赵佗目光微凝,心中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跪在他面前的,便是统治此地的越王无友吗? 他赵佗,征服了南方百越中的于越之国。 《史记·秦始皇本纪》:王翦遂定荆江南地,降越君,置会稽郡。 降服越君的历史事件达成! 战争算是告一段落了,明日解决熊启问题。 另:这里的越,史书没有明确记载,就按地域划分,算成于越吧,后续评论区上个百越地图。 《史记·吴太伯世家》越使死士挑战,三行造吴师,呼,自刭。吴师观之,越因伐吴,败之姑苏。 第三百七十九章:见熊启 越王无友被秦军俘虏,立刻跪在赵佗的马前,叩首乞降。 秦军中有不少将吏对这些越人背信弃义,并夜袭秦军营寨的事情感到愤怒。 叫嚷着要将越王杀了,砍下脑袋插在矛上,警示那些野蛮的越人,让他们知道和秦军作对是什么下场。 赵佗只是略微思索,就排除了杀掉越王的想法。 原因很简单,秦军虽然击溃了越人的军队,但在这片于越之地上还有更多的越人存在。 赵佗如果真杀了越王无友,越人必定会奋起报复,在秦军回程的路上,一路骚扰袭杀。如果这时候越人中再冒出一个更加厉害的英雄首领,那就更麻烦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这个被秦军打怕了,愿意投降的越王无友继续存在。有他出面配合,反倒能保障秦军归程的安全。 审时度势,控制愤怒的情绪,并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选择。 这也是在一场战争中,除去战斗指挥外很重要的一项统帅素质。 如果换成一个无脑的将领,一口气砍了越王的脑袋,当时倒是爽了,但接下来的后果,可就难料了。 虽说选择原谅,但赵佗也不会给对方好脸色。 越王无友投降时说的是楚语,赵佗便以楚语回答。 他冷笑道:“战败投降,也敢自称‘王’乎?” 越王无友愣住,汗如雨下。 旁边驺无约忙低声提醒,叫道:“大王,称臣。” 越王无友忙俯首叩地,肥大的肚子贴在地上,叫道:“臣驺无友愿降,还请将军饶命,臣愿降啊!” 赵佗点了点头。 “臣”字的本义为奴隶仆从,男奴为臣,女奴为妾,所以才会有隶臣妾之称。 此刻越王无友以战败者的身份向秦军称臣,就是以奴仆自居,这才是正确的投降姿势。 “越王既然诚心降服。我秦国乃天下大邦,征伐之外,亦有仁德宽恕之心,不杀降王。如今便受你之降,饶你性命。” 赵佗声音平淡中,自有一种威严和自信,尽显大国风范。 越王无友大喜过望,立刻叩首道:“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啊!” 受降之后,赵佗再次开口。 只是这一次,他的声音非常严厉。 赵佗大声呵斥道:“受降饶恕尔等,是我大邦风范,也是吾王之仁德昭显。但若汝等蕞尔小邦,不识好歹,日后再有反复之意,秦兵必至。至,则灭尔邦国,斩尔首级!” “若敢反复,灭尔邦国,斩尔首级!” 郦商和一众短兵立刻跟着将军叫起来。 紧接着,留在城外的数千秦军一起高呼大叫,声若雷霆,震耳欲聋。 越王无友吓的脸色煞白,不住叩首道:“臣不敢。臣不敢啊!” 眼见越王无友被自己用宽恕与恐吓双管齐下,已经是彻底畏服,赵佗也就放过他,目光移到一旁的驺无约身上。 赵佗脸带戏谑之色。 “使者,可还记得立约之时,我曾说过尔等若是心存欺骗,到时候,可就不是这五十金,两百金的事情了。如今,言可验乎?” 两百金? 一旁的越王无友怔住了。 他不是只问秦军要了一百金吗? 怎么又变成两百金了? 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恶狠狠的瞪着身旁的亲信。 这个奸贼,竟然敢私自加价! “那五十金,小人丝毫没有动过,愿奉还将军。还请将军饶命啊!” 驺无约惊惧不已,连忙磕头求饶。 “原物奉还,饶你一命。” 赵佗淡淡一笑,从对方的话和旁边越王的表情,他便猜到这驺无约多半是吃了回扣,私自要钱,算是典型的奸佞小人了。 这样一来,赵佗反倒没有杀对方的心思。 如果这驺无约是个忠臣能臣,他必要杀之。 但若是这种贪财的奸佞小人,反倒不用多管,说不定日后还有用处。 敌国有奸佞,正是我方有助力。 接下来,在受降完毕后,赵佗便将越王无友和整个越人王城的事情交给涉间处理。 然后他带着郦商等短兵,前往关押熊启的所在。 …… “这熊启也算是个聪明人,没想到最后会栽在一群蛮夷手中。” 赵佗一边走,一边摇头感叹。 从越王无友和驺无约的交待中,他大概了解了熊启离开吴地后的经历。 这位被项燕扶持的楚王,在吴地大杀一顿后,眼见无法继续呆下去,就搜刮了一批财货南下,准备用这些东西结交越人,利用越人的势力来抵达秦军的追击。 结果没想到他手底下名叫驺貔的将领是个二五仔,联合贪婪的越王无友,借着饮酒商谈的时机将熊启拘禁,同时袭击那两千多的楚军,把他们全变成了越人的奴隶。 叛人者,人恒叛之啊。 赵佗轻叹,走到一处木屋前。 因为秦军攻城的原因,负责守卫此处的越人武士都出去迎战,或是趁机跑了,这里并没有人守着。不过门上有越人特制的锁门装置,倒是不用担心里面的人跑出来。 “将军,那熊不谷就在这屋里。” 带路的驺无约立刻谄笑着,上前打开屋门。 不用赵佗开口,郦商立刻带着两名短兵大步走进屋中,巡视一圈后,这才出来向赵佗禀告屋中没有危险。 赵佗迈步,走进屋里。 里面的光线不是很好,赵佗一进屋,就看到两个女子已经跪下,不住向自己叩首求饶。 这是越王派来监视熊启的人。 赵佗挥了挥手,跟着进来的驺无约立刻叫道:“将军饶你们性命,还不快滚。” 两女子千恩万谢的离去。 赵佗的目光落到角落那张样式奇怪的床榻上。 一个中年男人正躺在床上,身上衣衫不整,面容苍白且疲惫,正双目无神,愣愣的看着前方。 这副落魄的模样,和赵佗昔日在咸阳与淮阳见到的那位文雅君侯,可真是天差地别。 “君侯,你跑的可真远。” 赵佗微笑着开口。 听到“君侯”的称呼,床榻上的中年男人身子一颤。 熊启缓缓侧过头来,双目重新聚焦,死死的盯着赵佗。 片刻后,他露出一抹苦笑:“跑的再远,还是被你追上了。” 赵佗笑了起来,他朗声道:“我曾在大王面前说过,不管你熊启跑到江东,还是百越,亦或者天下任何一个角落,我赵佗必追之!” “大王……” 熊启听到赵佗的话语,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他低语道:“大王很生气吧?” “大王,想让你死。” 赵佗平静说道。 “想让我死?是了,大王最恨人背叛他。” 熊启喃喃道:“十多年前,先是王弟成蟜在攻赵时叛乱。后来帝太后又与嫪毐合谋,矫王御玺及太后玺发兵,欲攻蕲年宫为乱……” 旁边,郦商脸色大变,连忙让跟着进屋的短兵,押着驺无约出门。 大王的私事,岂是他们能听的。 将短兵和越人赶走后,郦商也走到门外,将门掩上。 然后悄悄站到角落处,将耳朵高高竖起,注意着屋内的动静。 他可不是想偷听,只是怕万一熊启凶性大发,欲要袭击将军时,他好立刻冲进屋中保护。 “我和兄长,跟随文信侯镇压了这场叛乱。到后来,文信侯因嫪毐和太后之事,罢相回到河南就封,又因诸侯使者相望于道,与文信侯交往甚密,大王便遣人送书相责……” 熊启絮絮叨叨的说着。 赵佗也不阻止他,因为他也很好奇这些宫廷秘闻,想知道和后世流传下来的那些故事是否一样。 片刻后,熊启说完回忆,自顾感叹道:“大王一生,经历了许多次背叛,我此番叛秦而归楚,他自然想让我死。” “于秦而言,我是该死。” “我对不起大王啊。” 熊启说着,眼中有泪水流落,他似乎一直深受自己内心的愧疚折磨。 赵佗轻声道:“你既然知道对不起大王,昔日又为何要叛?难道就为了做这个所谓的楚王吗?” 听到这话,熊启尖叫起来。 “楚王?” “不,我根本就不想做什么楚王!” “我熊启,只是不想楚国灭亡!” 熊启话到此处,声音变得高昂起来。 “我乃帝高阳之苗裔,身体中流淌的是火正祝融的血脉!” “我芈姓熊氏的先祖封于荆楚,已有八百年之久!八百年啊,无数芈姓先祖筚路蓝缕,方才打下这偌大的楚国。我怎能让存续了八百年的楚国,亡在我这一代人的手上,还是被我所辅佐的秦国所灭呢。那样的事情,我不能接受!” “如果大王不灭楚国社稷,愿意像数百年来一样。秦楚各居一地,相互安好,我又怎会叛秦而归楚?哪怕大王灭了三晋、燕、齐,只要不灭楚国,我也绝不会背叛他!” “背叛大王和秦国,并非我的本意,我只是不想楚国灭亡啊!” 在熊启激动的声音中。 赵佗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他知道对方叛秦的理由了。 姓氏、血脉、家族、社稷。 对这个时代的贵族来说,都是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熊启吼完之后,反倒平静下来,他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赵佗,突然冷冷一笑。 “赵佗,你也是嬴姓赵氏的子孙,也是赵国公族之后。” “你真的甘心辅秦,让赵氏社稷沦亡乎?” 感谢书友20221003021359277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三百八十章:楚亡 “赵国?” 赵佗愣了下。 赵国灭亡都快四年了吧。 陡然间从熊启口中冒出来,赵佗一时间竟感觉很陌生。 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赵佗紧盯着眼前这个衣衫不整,脸色苍白的男子。 这熊启有点本事啊。 刚才那番话,不管是不是他熊启叛秦的真实理由。 但说出来,就让人无法再去指责他了。 因为熊启的举动不是单纯的背叛秦国,而是为了自己姓氏的血脉传承,是为了他祖宗社稷的不断绝,才做出的背叛。 这种背叛的理由动机,在这个时代是很有说服力的。 除了被熊启背叛且遭受重大损失的秦人外。 天下六国之民,全都会对熊启这样的举动怀有钦佩和惋惜之情,甚至会将熊启作为一种道德楷模。 这个芈姓熊氏的子孙,真乃舍生取义,不忘祖宗血脉啊! 与此同时,熊启刚才的那番话,除了在说他自己外,何尝不是要唤醒眼前这个赵氏子孙对于姓氏血脉和祖宗社稷的共鸣。 特别是到了最后两句,更是图穷匕见,一口点出赵佗的身份,并对赵佗进行一种道德上的质问。 我熊启为了楚国社稷,甘愿放弃在秦国的荣华富贵,毅然离秦归楚! 你一个赵氏子孙,竟然帮着灭了你祖宗社稷的秦国作战,就不感到羞愧吗? 如果换成一个土生土长,拥有这个时代价值观的赵氏贵族,说不定还真会被熊启这一番话说的满脸通红,甚至对眼前的熊启出现钦佩的感情。 一旦心灵上出现破绽,熊启就可以趁势进攻,以道义和道德进行绑架,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对于赵佗来说,熊启口中说的那些“血脉姓氏,祖宗社稷”对他并没有任何触动。 赵佗也不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君侯可还记得昔日在秦殿上,我对荆轲说的话。” “天下。” 熊启念叨着这两个字,转而冷笑道:“什么天下,这难道不是你赵佗贪生怕死,背叛荆轲后又怕名声被坏,这才找出的理由。” 赵佗脸一下黑了。 我赵佗怕死? 他厉声道:“君侯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赵佗若是怕死,又岂会在昔日大王赏识,并且让我进学室的情况下,还主动请命奔赴战场?” “我赵佗在战场上与人拼杀搏斗,每一级爵位皆是从厮杀中所得,数年征战,所遇危险不知凡几。光是去年我以奇兵袭击寿春,转战千里回秦,一路走过,何处不逢生死之险。我赵佗若是贪生怕死,又岂会主动上战场?” “我当初不过是被荆轲胁迫走上秦殿,荆轲所做之事乃是他和燕丹的小义,而我赵佗心中自有天下之大义,故而不与之为谋。” “君侯所言,何其无理哉!” 熊启沉默了。 赵佗所言,他还真找不出反驳的话。 战场,乃是世间最危险的地方,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在战场上丢掉性命。 哪怕是一向无敌的秦军,也有李信惨败之事,二十万大军覆灭大半,而恰恰那一战又是赵佗所经历过的。 如此来看,还真不能说赵佗是贪生怕死之人。 “好一个天下大义。可是你就忘了你赵氏的祖宗社稷吗?秦人灭赵,断你先祖血食,你就无丝毫怀恨之心?” 熊启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 他不相信,一个真正的贵族出身的少年,会对自己的母国社稷,没有丝毫的留恋。 他熊启出身秦国,尚且因为血脉而倾慕楚国,甘愿为了楚国社稷的存续选择背叛秦王。 这个赵佗可是真正出身在赵国的贵族啊,难道对自己的祖国就无丝毫眷恋之情吗? 听到熊启之问,赵佗反倒大笑起来。 “赵国,哈哈!” “我父倒是为了赵国社稷的存续,忠心耿耿,甚至为李牧谏言。结果如何?赵王迁残忍无道,听信郭开谗言,杀我父母。若非我侥幸逃得一命,恐怕早已身死。” “那赵王昏庸如此,自己杀戮忠臣良将,重用卖国奸佞,连他们王族一脉都对祖宗社稷不在乎,我又为何要对这杀我父母亲族的赵国有所眷恋?甚至秦国灭赵,俘虏那昏庸的赵王时,我恨不得饮酒高歌,以抒父母之仇得报的喜悦。” 熊启眼皮跳了跳。 秦军灭赵,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为赵佗报了父母之仇。 赵佗不怨秦国,倒也说得通。 但熊启不甘心,他低语道:“秦国灭赵,灭你国家社稷,你的祖宗可就没有血食了啊!” 赵佗笑起来,轻声道:“君侯,你错了。我嬴姓之祖,在秦国自有血食祭祀。” “赵氏之先,与秦共祖。吾等嬴姓,皆为帝高阳之苗裔,伯益之后。” “对于嬴姓的始祖,秦国至今尚有所祭。只要秦国不亡,我祖高阳和伯益便血食不绝,何谈无人祭祀?” 眼见赵佗微笑开口。 熊启嘴角抽搐。 他倒是忘了,秦赵同姓,都是一个祖先。 秦赵两国不仅和他们楚国一样,都是颛顼苗裔,而且秦赵的得姓始祖都是伯益。 赵国会祭祀颛顼和伯益,秦国也会祭祀颛顼和伯益。 所以哪怕赵国灭亡了,他赵佗的祖先还真是血食不断。 惟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伯益以下,造父之后,他赵氏的历代先王没有人祭祀。但看赵佗的模样,想来也不会在乎这些。 熊启叹了一声。 他如今是真的无话可说了。 熊启闭嘴,赵佗却自是有感而发。 “君侯之言,可曾问完?若是完了,那可听我一语。” 熊启默默点头。 赵佗开口道:“君侯适才所言叛秦理由,不过是为了一家一姓,祖先血食。故而才在李将军伐楚之时,背叛秦国。此等行为或为君侯之义,但对整个天下来说,却让统一之事推迟更久。” “昔日秦赵相战,我曾跟随底层的赵人颠沛,亲眼见过黔首流离失所,白骨露于野,里闾无人烟,庶民易子而食,那一幕幕场景何其哀苦痛心,这一切君侯没有见过吧?” 赵佗声音低沉,带有一种哀伤之意。 “君侯坐于庙堂之上,着锦衣飨玉食,弹指挥手间便可发号施令,享受着莫大的权力,可以为了你们的贵族荣耀和祖先血食,随意发动战争,征召底层的庶民黔首踏上战场。” “但你们可曾问过,这天下之间,无数黔首庶民,是否愿意为了你等的祖先血食去牺牲性命和人拼杀!” “淮水之畔,四面楚歌,君侯可还记得?” “两万楚军一夜之间,四散奔逃,还不能说明一切吗!” “除了你们这些执著于社稷血食,一姓一氏荣耀的贵人外,剩下的楚人根本就不想要战争!” “他们有父母,有妻子,他们想要的是父母妻子团聚,家中有一口吃食,便已是心满意足。所以在那淮水畔,当楚人听到楚歌声起,听到我对他们做出不伤性命的承诺时,你看最后还有几人愿意随你!” 熊启忍不住争辩道:“你既然反对战争,又为何要帮着秦国作战,杀戮楚人,岂非自相矛盾。” 赵佗冷笑道:“想要没有战争,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天下一统。正如子墨子所言‘一同天下之义,是以天下治也’。我帮助秦国,正如秦墨助秦,都是为了更快的让天下定于一。秦统一天下的过程,固然会造成不少杀戮,但长痛不如短痛,只要天下定于一。则战争自然会平息,百姓黔首也能安居乐业。” “这就是我赵佗想要的,这才是我赵佗这一生所追求的大义!” “为了这天下大义,哪怕赵氏社稷断绝,哪怕六国尽灭,又有何妨!” “我赵佗,只要天下归一!” 赵佗昂首挺胸,双目炯炯,声音中充满了无比的坚定。 面对眼前少年将军充满气势的宣言,熊启不由的矮了一截。 “天下。” 熊启喃喃着。 他转而摇头,轻叹道:“你能见赵国灭亡而不怨,我却不愿见楚国灭亡啊。” 熊启见赵佗神色坚定,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不可能再说动这个少年的心。 “事已至此,我已无话可说,还请赐剑。” 他撑起身子,向赵佗开口请求。 “郦商。” 赵佗深深的看了熊启一眼,已经知道对方的打算。 秦王要熊启死,他自然不能活。 但贵族,也有贵族的死法。 更别说,他是一个王。 郦商听到呼唤,推门而进,拱手道:“将军。” “把剑给他。” 赵佗冷静开口。 郦商犹豫了一下,还是顺从的抽出短剑,向熊启递过去。 熊启伸手接过秦剑,手掌抚过锋利的剑刃,有殷红的血滴落。 他的眼中露出凄婉之色。 “还请转告大王,我熊启对不起他。” 在熊启凄凉的声音中,赵佗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熊启这才笑了,只是那笑容中满是苦涩。 他再度看着赵佗,神色复杂。 “赵佗啊赵佗,昔日在咸阳时,我便知你不凡。但没想到,最终灭我楚国者,竟是你赵佗啊!” 熊启仰天长叹,横剑于脖颈。 刹那间,血液飞溅。 末代楚王熊启,自刎于越人之地。 赵佗站在原地,看着带有温度的鲜血飞溅到他的鞋履上,眼中闪过一抹恍惚。 随着熊启身死,楚国便算是真正的亡了。 这让他不由想起在寿春时,那流传于楚人中的谶语。 灭楚者佗! “楚国已亡。” 看了眼地上的熊启尸身,赵佗叹了一声。 “将军,天热难耐,这熊启尸身恐怕难以带回咸阳,是否斩首?” 郦商盯着地上的尸体,开口询问。 赵佗眉头微蹙。 此去咸阳数千里,又加上季夏时节,高温难耐。 熊启的尸体还真不好处理,恐怕过不了几天就会腐烂,生满蛆虫。 赵佗转身,向屋外走去。 只留余音回绕。 “腌了吧。” 这几天有点事,暂时保持两更哦。大概19号和20号会有三更。 《史记·秦本纪》: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 《史记·赵世家》:赵氏之先,与秦共祖。 感谢书友我想开挂和书友我溪渣渣辉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三百八十一章:何故发笑 秦军占领越人王城后,又在此地盘桓了三天。 一来是救护越人夜袭和王城之战中的伤员,埋葬死难的袍泽尸首,这需要一点时间。 二来则是处理自刎的熊启尸体,让其可以在夏日炎热的天气中不会腐败,可以让秦军顺利带回咸阳。 至于活捉熊启回去,赵佗倒是没有这个想法。 秦王政憎恨熊启的背叛,此恨深入骨髓,故而当初会对赵佗咬牙切齿的说道:“寡人要让熊启死!” 但同时,熊启又是辅佐了秦王政十余年的老臣,甚至和秦王政还有血缘上的联系,这么多年的辅佐和相处,如果说两人之间没有感情,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秦王政如果再见到熊启,心情定然很复杂,说不定一番交谈后,还会更加暴怒。 在这种情况下,赵佗若是将熊启活捉回去,还让秦王政亲自下令杀死熊启,这不是给大王添堵吗? 当属下的,要学会为领导分忧才是。 更别说从越地回咸阳,一路数千里,其中有大半都是楚国之地,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万一出现意外,让煮熟的鸭子飞了,那才是倒霉。 只有人死了,才保险。 所以当熊启乞剑自刎时,赵佗爽快的答应了。 熊启一死,赵佗当初对秦王政许下的承诺也就完成了。 他,终于可以回到咸阳了! 不过为了保障从越地回去的安全,以及方便对于越人的控制,赵佗在释放了越王无友之后,将他最喜爱的儿子驺长,作为了秦军手中的人质。 很快,在赵佗将越人之事处理完毕,秦军士卒拔营列阵,站在回去的道路上。 赵佗骑在战马上,回头望去,漫天飘扬的黑旗下,一双双眼睛正期盼的盯着他。 战争终于结束了。 战士们,想家了。 赵佗深吸口气,高声道:“回秦!” “回秦!” 众人兴奋大叫。 不管是蒙恬、涉间,还是黑臀、苏角,亦或者秦军的每一个士卒,全都激动地跟着高呼。 回家! 这是他们此刻最大的愿望。 黑色的长龙向着北方蜿蜒前行,将要一路回到那遥远的,位于西方的家。 …… 大半个月后,荥阳城。 身材雄壮的郎中卫队,环绕着城中最为华贵的府邸。 郎中们一个个昂首挺胸,披甲带剑,护卫着他们的王者。 自从秦军攻下寿春,楚王负刍投降,楚地战事定下大局后。 秦王政便带着公子扶苏出关,莅临原本是楚都的淮阳,在彼处接受负刍君臣的拜见,并一路巡视楚地,安秦卒之心,同时震慑楚人。 那时候,正好是赵佗砥定江东,并南下追逐熊启的消息传回来。 秦王政原本有意在淮阳等候,但可惜越地遥远,一来一回耗时极大。 作为一国王者,秦王政的事情太多,哪怕再在乎熊启和赵佗,也不可能在此空耗时日,便选择启程回咸阳。 至于王翦和诸将,依旧留在楚地,继续平定和征服尚未归秦的地方。 如今王驾正途径荥阳,在此暂留一日。 哪怕只是一日,秦王政在巡视完附近的地理山川,以及新建的敖仓之后,也没有选择休息,而是回到暂时的居所,继续批改处理公务。 “大王,杨端和将军处传来军报。” 赵高走进来,微笑着呈上来自前线,写满了军情的帛书。 秦王政接过帛书,一览之后,大笑起来:“杨端和已经平定鲁地,如今淮北已遍插秦旗矣!” 赵高忙道:“恭喜大王,淮北尽数归秦,想来淮南平定,也要不了几日。” 秦王政点点头,抚须道:“前几日,冯无择已经率兵从居巢南下渡江,去为寡人夺取赣地。寡人亦要在彼处设立郡县,纳入我秦国的手中。” “贺喜大王,冯将军定赣,如此楚地将尽入我秦人手中,世间再无楚国矣!” 赵高忙拱手恭贺。 所谓赣地,乃是昔日扬越人所居之处,与楚国比邻。 吴起入楚后,楚国强盛,便“南收扬越,北并陈蔡”,楚人掌控的区域一直抵达赣江的尽头,在南方五岭处修建“厉门塞”,和岭南的百越相望,这也是冠带诸国所控制的最南方之地。 在赵高看来,南边的赣地基本都是越人所居,那里的楚人封君就没几个,还尽是些又穷又弱的。攻打那地方,简直就是个赔本的买卖。 但秦王政却决不允许有楚地脱离在秦国的掌控之外。 每当这位秦王看着楚国的地图,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我的! 全都是我的! 哪怕损军耗力,他也要将江南的楚地尽数征服,纳入手中。 秦王政又不由想起赵佗南下追逐熊启的事情,摇头道:“越人桀骜,冯无择平定赣地恐怕要一年半载。赵佗为寡人追击熊启,进入于越之地,免不了和那里的越人冲突,想要将那叛贼捉回来,不知又要多久。” 听闻此言,赵高笑道:“大王放心,赵将军乃我秦国少年英杰,能破十万齐军,又击败楚尹项燕,平定江东更只花了数日时间。如此人物,想来定不会让大王失望。” 秦王政看了赵高一眼,淡笑道:“你这话倒是好听,既宽寡人之心,又吹嘘那赵佗一番。可惜你不通军争,不知蛮夷难缠之处,更别说熊启颇有智略,有此人和越人联手,纵使寡人看重他赵佗。但没有数月,他恐怕也无法建功啊。” “不知寡人回到咸阳时,能不能收到他传回的消息。” 说着,秦王政自顾摇起头来。 就在这时,门外有侍者前来禀报:“禀大王,前线有加急军情传来,据说是赵佗将军的消息。” 听到这话,刚刚还在议论赵佗的秦王政和赵高都愣了一下。 “快,呈上来!” 秦王政脸色微微发红,不由提高了声音。 赵高在惊愕后,立刻上前从内侍手中接过那封加密的军情急报,转身呈给秦王政。 秦王政深吸口气,伸手接过来,揭开封泥,打开帛书,只看了一眼,他的眼睛就瞪得老大:“赵佗……这赵佗……” 赵高心中一动,拱手道:“恭贺大王,想来是赵将军大破越军,擒获叛贼熊启了。” “熊启死了。” 秦王政低语一声,眼中先是愤怒,转而变成一抹哀伤。 但紧接着,又变成无尽的喜悦。 秦王政一把将帛书拍在案上,大笑起来:“好一个赵佗,寡人让他去追熊启,他不仅为寡人平定江东,如今竟然连于越之地也被他征服,那越王被他大败,向我秦国乞降归附,哈哈哈!” 赵高愣了下。 他本来以为赵佗能抓住熊启就不错了,怎么这小子,连于越之地都给打下来了。 “赵高啊,你刚才那句话说的没错。” “赵佗,定然不会让寡人失望!” 秦王政目光炯炯,声音中带着压不住的喜悦。 赵佗征服于越,越王乞降归附。 对秦王政来说,这可是一个惊喜,足以冲淡他对熊启之死所产生的复杂情绪。 留在大王心中,唯有喜悦之情。 秦王政转头,对赵高吩咐道:“赵佗要送叛贼尸身回都,令王翦另遣将领,趁着赵佗降服越人的余威,全据于越之地。将其与吴地合并,设立会稽郡!” “唯。” 赵高立刻拱手答应。 新郡县的设立,帝国疆土的增加。 让秦王政心中感到无比的愉悦,在这一瞬间,他获得了一种极大的快感。 同时,他对于蛮夷之地的征服欲猛增起来。 秦王政低语道:“就该是这样,秦国的将领都该像他赵佗一样,不仅要打胜仗,还要为寡人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 “告诉冯无择,就说赵佗已降服于越。寡人就等着他拿下赣地的越人。” …… 随着秦将赵佗从吴地渡过江水,踏上回秦之路。 他在于越之地,擒杀末代楚王熊启的消息也随之传遍四方。 赣地以北的居巢。 一条河边,一群渔夫正讨论着刚传到此处的“重磅消息”。 “你们听说没有,令尹之前扶立的那个大王死了,据说是被秦将赵佗砍了脑袋!” 一个年轻的渔夫低声说着。 另一人好奇的问道:“赵佗?就是那个背水一战,击破左司马,还在淮水杀了令尹的赵佗吗?” “除了他还有谁,我悄悄告诉你们。之前从寿春逃来的人告诉我说,寿春城就是被赵佗打下来的,据说,连神灵都降下了旨意,说‘灭楚者佗’呢!” “嘶,这么一看,神灵果然没说错。这赵佗杀了大王,还真灭了楚国!” 就在几个渔夫惊呼不已的时候,不远处一个老渔夫“噗呲”一笑,自顾摇头道:“灭楚者佗,呵呵……” 众渔夫听到笑声,回头一看,见到那老渔夫模样,惊诧道:“原来是范君。” “范君何故发笑?” “范君”见众人询问,正要抚须回答,却陡然见到这几个渔夫脸色大变。 “糟了,那要饭的游侠又来了。” “范君”眉头微蹙,侧首一看。 只见一个长着大胡子的落魄游侠,正向这边大步走来…… 感谢书友芒果请西瓜喝酒、霍邑和书友20221023165627300、书友20220628212130530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三百八十二章:刘项潜龙 “快跑快跑,那游侠儿又想吃乃公的鱼了。” 一个渔夫叫了一声,提起渔具和刚捕到的鱼,撒腿就跑。 其他渔夫也听过那游侠行事,一个个脸色大变,纷纷跟随逃跑。 “站住,给乃公站住!” 远处的大胡子游侠见到这一幕,忙大步追过来。 终归是差了一段距离,等到游侠跑到河边的时候,那群渔夫早就跑没了影,河边只剩下一个老渔夫依旧握着鱼竿,悠闲自在的垂钓。 大胡子游侠瞥了这老渔夫一眼,见其五十多岁,面容方正,精神抖擞。 见到自己过来,竟丝毫不慌,颇有一番风范气度。 游侠好奇询问:“你这老翁,为何不跟着那些竖子跑啊?” 老渔夫伸手指了指旁侧的鱼篓,澹澹道:“篓中无鱼,为何要跑?” 游侠伸过脑袋望了望,果真见鱼篓里空空荡荡,不由骂了声“晦气”,顺势一屁股坐在老渔夫身旁。 这下该轮到老渔夫好奇了,他问道:“你这游侠,不去追那些小子,为何坐在此处?” 游侠理直气壮的说道:“追他们作甚。你这老翁现在虽然无鱼,但早晚能钓到鱼,届时不就有吃的了。” 老渔夫愣了下,仔细打量对方一眼。 此人衣着打扮虽显落魄,但容貌却好,高鼻梁,美须髯。特别是那双眼睛,虽然眼角尚有黄色污垢,但其目光却炯炯有神,有一种特殊气质。 就在这时,老渔夫手中的鱼竿动了动,他趁势甩竿而起,钩上正咬着一尾肥大的鲤鱼。 老渔夫暗自诧异,他在此钓了好一会儿,都无鱼上钩,怎的这游侠一来,就立刻有鱼咬钩了? “拿去吧。” 老渔夫取下鱼钩,将还在挣扎的鲤鱼随手扔给那游侠。 游侠将鱼接在手中,眉开眼笑道:“老翁今赠我一鱼,后必有千金重报。” “一鱼报我千金?” 老渔夫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大丈夫不能自食,吾哀你无能而赠,岂望报乎!且千金相报,真乃戏言耳。” “老翁勿要见我落魄,便瞧不起人,我如今不过是‘潜龙勿用’是也!” 游侠高高的昂着头。 潜龙勿用! 这是他在家时,曾听自家学儒的幼弟所说。 他一直觉得他就是那头潜伏在水下的巨龙,只是施展才华的时机未到,还不到发达的时候。只等时机来到,便可一飞而起,如飞龙在天。 “潜龙勿用?” 老渔夫咀嚼着这四字,打量眼前落魄的游侠,目中闪过一抹诧异。 此人,果真有些不一样。 明明是落魄到求人乞食,却依旧充满自信,倒是颇有豪气。 他哼了声,说道:“你这游侠满口大话,既要以千金报我,就该留下姓名才是。” 游侠眨了眨眼。 千金相报,本是随口一说,这老渔夫怎的还当了真? 他又想到如今秦国大军虽然已经渡江南下,去打南边的越人了,但居巢中尚有数百人屯驻,终归不好随意暴露姓名。 略一犹豫后,便说道:“吾乃刘绾。” 老渔夫一直盯着此人,眼见对方神色,便知有假,挥手便将鱼竿向着对方抽去。 那“刘绾”一时不察,被抽了个正着,顿时怒道:“匹夫安敢动武!” 没想到那老渔夫性格更加火爆,大声吼道:“老夫赠你鱼食,本以你是大丈夫,没想到竟连姓名都不敢显露!还谈什么千金相报!” 眼见自己假名被戳破,游侠不仅不恼,反而惊咦的看了眼这老渔夫。 此人竟能一眼看穿自己的伪装,倒是很有本事啊。 游侠转念,又想到自己一直畏惧的那个秦将赵佗,已经带人擒杀了楚王熊启,正在前往淮阴的路上,想来不会到此处来。就算自己在居巢泄露真名,此处的秦兵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吧。 他本是豪气之人,眼见这老渔夫颇有智计,倒也生出了结交之意。 便大笑起来:“我哪有什么欺瞒之意,不过是想试试老翁眼力。如今来看,老翁果有本事,吾之姓名,刘季是也!” “刘季?” 老渔夫嗤笑一声:“原来是个刘家的小儿子,这名还不如刚才的刘绾呢。我看你该改个大气的名才是。否则潜龙安能飞天?” 刘季的名字被人嘲笑,他倒也不怒,嘻嘻笑起来:“我也有改名之意。不过还要先问老翁名讳才是。” 老渔夫抚着颌下胡须,自傲道:“老夫,范增是也。” …… 淮水以北,下相城郊。 一处偏远的宅邸中。 “赵佗!” 一道带有童稚之音的吼声响起,紧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巨响,大地都颤了半晌。 “项籍!” 项梁大步走进院中。 尘埃未落,在那飞扬的土尘中,九岁的项籍正瞪着眼睛,一副暴怒模样。 在他的前方,一根原本竖立的木头,已被项籍刚刚扔出去的铜鼎砸断成了两截。 木头上刻着“赵佗”两字,仿佛刚才那一鼎,已是将其杀死。 项梁皱了皱眉,呵斥道:“籍儿,吾等避难到此,自该蛰伏隐匿,如此动作,不好。” “叔父,我要杀赵佗。” 项籍转头看来。 他年岁虽小,但其发怒时的模样,却颇为骇人。 特别是眼中重童张开,竟让项梁也不由心头发毛。 真乃我项氏虎儿!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神力,日后若能上战场厮杀,岂非百人敌乎? 看了眼刚才被其扔出去的铜鼎,项梁心中又是一叹。 没机会了。 他已经听说秦将赵佗在越地擒杀楚王熊启,并率军回秦的消息,心中十分惊惧。 两个楚王,一死一降。 秦国灭楚,已经是定局。 好在有父亲安排,让项缠在秦军征伐下相时,举城投降,使得项氏得以保存。 他项梁则带着项籍等项氏亲族,隐匿到附近观察形势。 项燕、项渠为楚国死难。 项梁、项缠则保留项氏存续。 这就是一个大家族在乱世时所做出的选择。 如今秦军因为项燕已死,对于项氏族人有宽释之意,只要顺服,便不追究罪责,以此收服楚人之心。 项梁此来,便是准备带项籍回到下相。 在这种时候,项籍却对秦将赵佗满是恨意,让他担心此子日后会惹出祸事,便开口道:“赵佗乃天下名将,尔父尔祖尚且不敌,你一个九岁孺子,安敢口出狂言!” 项籍瞪眼道:“我要学剑,以我之力,若学剑术,早晚能一剑斩下赵佗头颅,为父祖报仇。” 项梁心中一动,羊装嗤笑:“剑成,不过一人敌耳。赵佗乃秦之名将,身侧护卫不知多少。你这一剑,能敌千军乎?欲杀赵佗,唯有万人敌方可。” 项籍叫道:“既如此,愿学万人敌!” …… 淮阴城外。 一支两万多人的秦军,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来到此处。 黑色旌旗招展,给淮阴的楚人带来巨大的惊吓。 因为,那位在他们淮阴登位的楚王熊启,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正无言的躺在秦军的车舆中。 淮阴城外的一片林中,一个八岁的孩童,爬上大树,透过林叶的缝隙,眺望远处的那支军队。 “赵将军……赵将军……” “背水一战,四面楚歌,擒杀楚王,降服越人。” “赵将军,真乃天下第一名将。” 就在他喃喃低语,眼中充满渴望和仰慕的时候。 大树下,他的父亲叫起来:“信,勿要再看,该回家吃饭了。” 第三百八十三章:馈书韩信 淮阴城外黑旗飘扬,营寨连片。 这支秦军从越地一路跋涉到达淮阴,虽然士卒们回乡心切,但经过长途行军后,终究是疲累辛苦,难以继续行军。 故而主将赵佗下令在淮阴城外扎下营寨,让士卒休沐三日,同时通过淮水上的秦军舟师进行粮秣补给。 虽然说是休憩洗沐,但赵佗并没有闲坐军营,而是派人去寻找“野之遗贤”。 “真有韩信?” 赵佗放下手中记载了军情信息的简牍,抬头望向郦商。 淮阴城下,一饭千金。 胯下之辱,名传千古。 赵佗既然来到淮阴之地,自然会想到那位千古有名的绝世兵仙。 上一次赵佗来淮阴时,因为正处于秦楚交战的重要阶段,他要率军激战熊启和项燕的楚军主力,没有精力来关注其他事情。之后大战打完,他又立刻奉秦王的命令,率兵南下追逐叛贼熊启,更是抽不出一点时间。 如今总算是打完了仗,再不借着回程的机会找一找韩信,那可真是白来了。 “禀将军,韩信之父名为韩嘉,是昔日的韩国遗族,在韩国灭亡时,迁至淮阴。将军所求韩信者,便是韩嘉之子,据末将所探,他今年刚八岁。” 郦商拱手,向将军汇报他们打探了一日才得来的消息。 同时郦商心中非常的好奇,他不知道将军怎么会对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感兴趣? 而且看将军的模样,竟然是早已知晓其名,这才让自己前去打探。 “八岁啊。” 赵佗揉了揉太阳穴。 这年龄放到后世,就是个刚上三年级的小学生吧? 而且这个年代用的是虚岁算年龄,要真按后世的周岁计算,最多二年级。 小学生级别的韩信。 赵佗原本听闻“韩信”之名而波动的心情,瞬间平复了大半。 不过想想也很正常,现在秦国尚未统一天下,这时间点有些太早了。 历史上的秦末几位风云人物中,除了刘邦只比秦始皇小三岁,已经成年外。 项羽和韩信都还只是个小屁孩,是赵佗一拳就能打倒的那种。 “韩信乃是韩人之后,随其父迁于淮阴,这一来倒是说得通了。” 赵佗心中微动。 后世的史书中,对于韩信的身世记载不明,没有人知道韩信的出身,更不清楚韩信父母宗族的情况。大概是因为他被吕后夷灭三族,记录韩信身世和亲族家庭的资料也被销毁的缘故。 就连司马迁为韩信写传记时,也显得很无奈,只能前往淮阴民间,搜寻当地人口中的关于韩信的传闻故事。 不过从这些故事逸闻中,倒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韩信长得高大,却不事生产,整日佩剑游荡,从人寄食,吃不起饭还端着架子。 漂母给其饭吃,这人明明穷的响叮当,上顿吃完无下顿,竟还能说出“后必有重报”的话。这样的姿态,活生生一副落魄贵族子弟的形象。 且漂母所言“吾哀王孙而进食”,所谓王孙之表意,正是公子王孙之意。秦灭六国,各国公子王孙沦落民间底层,依旧被人以“王孙、公子”为尊称,再往后发展,便成为后世常用的尊称。那漂母或许是对韩信身世有所耳闻,故而对其以王孙相称。 再加上韩信熟读兵书,且有大志,一系列组合下,他的身世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平民。 如果说韩信是韩国灭亡时,为躲避战乱而迁往淮阴的韩国贵族之后,倒是颇为相符。 “年仅八岁,父母尚在,倒不好夺人所爱。” 赵佗摇摇头,如果说韩信有十几岁的话,他倒是可以将其收走,作为侍从,进行培养。 但可惜对方如今只是个八岁的小屁孩,对于要随时踏上战场征伐的赵佗来说,身边带一个八岁小孩,完全不合适。 哪怕不考虑战场危险,光是成百上千里的长途跋涉,南征北战时的各种水土不服,头疼脑热等疾病。在这个医学尚处蒙昧的时代,都足以要了一个八岁小孩的命。 若是将其丢在咸阳,更是不好,万一脱离环境,养废了咋办? 故而赵佗熄了将韩信带走的心,但既然来此一趟,不去见一见,又太可惜了。 “现在不带走,不代表就不能让他变成我的人。” 赵佗眯着眼,手指轻轻敲击着木案上的简牍文书。 …… 离军营千米左右的一片林中。 韩信手脚麻利的爬上一株大树,再次伸长着脑袋,往远处的秦军营寨张望。 黑色的秦旗在风中飘扬。 虽然父亲常对他说,他们先祖宗庙所在的韩国就是被这群披着黑甲,举着黑色旗帜的秦军所灭,让他一定要远离和小心。 但韩信却总是趁着父亲不注意时,一次又一次的溜到附近的秦营来观看。 他不是喜欢秦军,而是对这支秦军的主将有倾慕之心。 背水一战,四面楚歌,灭国擒王,战功名扬天下! 那个男人身上的种种荣誉,对于一个喜爱兵书,又向往英雄名将的小孩来说,充满了无尽的吸引力。 “赵将军应该要回秦国了吧。” 韩信脸上有些不舍,虽然他从来没有见过赵将军一面,但只要能在这军营附近偷偷观望,便已是心满意足。 当然,他之所以来此观望,除了想亲眼见到那位充满传奇的赵将军外。其实也想看看赵将军是怎么训练士卒的,光是听到军营中传出来的战鼓声,他就能感到热血沸腾。 只可惜,秦军这几日的驻扎,主要是休沐士卒,并未有多少操练之事,而且韩信距离太远,也看不到什么。 韩信张望了一会儿,想起父亲快要回家了,便跳下大树,准备溜回去。 但刚跳到地面,韩信就“呀”的叫了一声,被站在树下的一个锦衣少年吓了一跳。 “你谁啊?” 韩信瞪着眼睛问道,感觉心脏砰砰跳。 这是被吓得。 “韩信,你在此处做什么?” 锦衣少年不答,笑着反问。 韩信眨眨眼,见对方年龄大概十七八岁,剑眉星目,容貌俊朗,刚刚的惊吓这才平复下来。 毕竟眼前人是个长得好看,说话又文雅的。 若换成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男子在这里询问,他早就转身跑了。 “我……我想看赵将军,你又是谁,怎的知道我是韩信?” 韩信提到赵将军名号,反倒镇静下来,又询问对方身份。 “赵将军?” 锦衣少年饶有趣味的问道:“是那位背水一战的赵佗将军吗?” 听到对方提到自己崇拜对象的光辉事迹,此刻的韩信毕竟是小孩心性,也顾不得询问对方身份,立刻得意起来。 “正是背水一战的赵将军,还有之前在水边用四面楚歌打败楚王的也是他。你知道吗?我当时可就在附近的山崖上,亲眼看到的!那些楚人打着火把,连夜逃跑,赵将军真的太厉害了,不用一兵一卒,就让对方自己败了,这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啊!” 韩信说到赵将军,便止不住嘴,又讲起他所听过的背水一战的故事,大有和眼前锦衣少年炫耀的姿态。 锦衣少年静静听着,不时点头附和。 他嘴角的笑意也越来越浓郁。 片刻后,韩信终于添油加醋的把他听来的故事说完了,昂着小脑袋道:“你说赵将军厉不厉害,我觉得他就是天下最厉害的武将。” “是,你说的真对。” 锦衣少年含笑点头,突然又问道:“我刚才听你说‘不战而屈人之兵’,这似乎是兵法中的话,看来你倒是看过兵法,既如此,我便问你一句。” “兵法上说列阵当右倍山陵,前左水泽。而赵将军却背水为阵,乃是逆兵法而行,怎得还反倒大破敌军了?” 听到这话,韩信眨了眨眼,皱着鼻子想起来。 锦衣少年倒也不催,就站在原地,看着这八岁的小韩信苦思冥想。 很快,韩信似乎想通了,他抬起头,叫道:“这不是逆兵法!大家都说赵将军背水一战是逆兵法而行,其实不是的。兵法里明明有‘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一句,赵将军用的乃是这条。” 韩信一想通,顿时面露得意之色。 锦衣少年眼中闪过一抹惊异,心中暗道对方果真天赋惊人。 他笑道:“背水一战,确实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亦合兵法之理。不过想要以少胜多,光以此条还不够稳妥。” “昔日赵将军除了背水一战外,尚有奇兵后伏,趁楚军疲惫时击其后方,冲阵夺旗,方能击溃敌军。同时还有以逸待劳之势,一路以奇计激怒敌方主将,让其在怒火下,不顾……” 随着锦衣少年的讲述,韩信听得呆住了,眼睛越睁越大。 背水一战影响太大,早已四处流传,但大多数人只知道赵将军就在水边为阵,然后一个反击就把人数更多的楚军打败了,至于其中的更多信息,却无人论及,也无人知道。 如今韩信听到锦衣少年的讲述,感觉眼前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原来背水一战,并不是那么简单,赵将军在此战之前,竟然还有这么多准备。 待锦衣少年讲述完毕,话音停止时,韩信还深陷其中回味无穷,他双眼发亮,握着小拳头,叫道:“赵将军用兵真的太厉害了,真想以师事赵将军啊!” 听到这话,对面的锦衣少年脸上笑容更甚。 他早有准备的掏出数张帛书,笑道:“我观你天资聪颖,日后有成名将之资,今赠你兵书数卷,当好好研读。” 韩信愣住了,不由自主地伸出小手接过那叠的整整齐齐的帛书,打开其中一张,上面竟是由人誊写出来的韩国文字,也是他父亲所教他的文字。 韩信喃喃念道:“孙子曰:间于天地之间,莫贵于人。战不单。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得,虽胜有殃……” “这……这不是吴孙子?” 韩信满脸惊愕,他曾从父亲携带的兵书中看过吴孙子的原文,和这并不一样。 锦衣少年微微一笑,说道:“此乃齐孙子是也,乃是齐人珍藏,非有缘者不可得之,我也是有贵人相赠,方能得到。” “我征战数年,颇有心得,已记于其下,你可观之。日后若学有所成,可至秦地寻我。” 说着,锦衣少年伸手摸了摸韩信的脑袋,转身离去。 韩信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八岁的小脑瓜已经有些不够用了。 不过韩信很快就反应过来,这锦衣少年不仅知道当初赵将军背水一战的种种内幕,而且还将无比珍贵的《齐孙子》赠予自己研读,甚至还说他曾在沙场征战数年,这种种情况加起来,让韩信心中越发激动和好奇。 “你到底是谁!” 韩信激动地叫起来。 远处,锦衣少年听到身后来自韩信的呼唤。 他回首相望,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赵佗。” 韩信身世采用李开元《楚亡:从项羽到韩信》中的观点。 韩信身世虽然不详,但从他的种种表现和经历来看,绝不可能是世代平民,没落贵族之后的概率非常大。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四章:幽灵徘徊 “韩信的心中,已留下我的印记。” 赵佗回到军营,一脸满足。 除了他赠书韩信,提前和对方结下善缘外。最主要的,赵佗发现年仅八岁的韩信,竟然在一直偷偷的崇拜着自己。 “给韩信讲解背水一战的精髓。” 赵佗一想到当时的场面,想到韩信那双发亮的眼睛,听得如痴如醉的表情,他的心中就满是非常怪异的感觉。 “太小了,等他再大些,便可收入麾下。” 赵佗嘀咕一声,很快便将这事抛于脑后。 如今已经是秦军在淮阴扎营的最后一天,明日一早,他们便要再度启程,赵佗还要安排各部人马的调动,事情颇多。 时间一晃,便到了第二日一早,秦军在各部将吏的指挥下,开始有序的拔营出发。 他们接下来将要沿着淮水南岸一路西进,在寿春附近的渡口,渡过淮水抵达下蔡,然后再一路途经淮阳,最后踏上前往关中咸阳的大道。 回秦路线之所以这样安排,正是要利用熊启的尸体来震慑那些不安稳的楚人。 虽然熊启的楚王身份被秦军定性为僭越的伪王,不予承认。 但对心存反抗之志的楚人来说,在负刍投降后,由令尹项燕扶立的熊启,就是他们真正的王者,是领导他们对抗秦人的精神支柱。 除了熊启的公子身份外,他去年在陈郢反秦的事迹,也被楚人称作大义之举,让无数反秦之人为其心折。 甚至在许多楚人的心中,都期盼着被赶到的南方的楚王启,能够有一天带着大军反攻回来,收复楚地,再复楚国,解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中。 如今,他们的楚王回来了。 但却是被秦人拉回来的一具腌制好的尸体。 从淮阴到善道、从钟离到寿春,随着秦军的一路行进,沿途城邑中尚有反抗之心的楚人全都沉默和绝望了。 而这,就是赵佗此行的目的。 “楚地,应该会安稳一段时间吧。” 赵佗沿途仔细观察,将楚人的情况收入眼中。 在楚军主力被歼灭,两个楚王一死一降的情况下,楚地应该不会再生波澜。 但赵佗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情况。 楚国虽然灭亡,但它的幽灵尚未离去,依旧在这片土地上游荡徘徊着。 这个名为“荆楚”的幽灵在潜伏和等待,等待着一个能让它从死亡中重生,自灭亡中复活的机会。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赵佗喃喃低语,眼中冰冷无比。 这条谶语他已经不只听过一次,甚至在沿途经过一些城邑时,那些在道路旁玩耍,穿着破烂衣服的楚人孩子,用既畏惧又仇恨的目光看着他们。 他们以为秦军不通楚语,嘴里便唱着这句流传甚广的楚地谶语。 黑臀第一次听到时,当场勃然大怒,抓了几个楚人孩童,正要用刑逼问他们,到底是谁编造的这种话语。 闻讯而来的赵佗阻止了他。 “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何必计较。” 赵佗平静的说着,让秦卒将这些眼中带着仇恨的孩子放了。 他很清楚,黑臀的做法不仅没有作用,反而只会更加的激化秦楚之间的矛盾,让楚人在心中的仇恨簿上添上一笔。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唯有他们的那位大王。 如果秦王政能够在统一后,利用相应的手段和政策进行安抚,或许有彻底降服这些亡国者的可能。 但赵佗对此表示忧虑,因为他们的这位大王很强势,想要在他的手上改变施政方针,赵佗并没有把握。 相比于这个没有把握的事情,赵佗却可以提出一些或许有用建言。 “秦末之变,除了秦廷内部问题外,放任六国贵族在各地流窜勾连,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此番回去,或许可以向大王提议,将那些亡国的贵族收聚于关中,就近看押控制,彻底断掉这些贵族复辟的根基。” 赵佗眼中闪过冷光。 如果说秦国内部的施政改革是解决秦末之变的治本之法,那他这招就是治标之计。不管效果如何,总好过毫不作为。 之前在濮阳时,那些四国余孽主导的刺杀之举就让赵佗颇为心惊,如果不想个办法将这些人收拾一顿,未来他们还必将上蹿下跳。 正好此番回咸阳,利用齐国和濮阳之事,劝秦王政更加严格的控制那些亡国贵族,这是一个契机。 除了那些普通的贵族外,赵佗此番灭楚,自然也不会忘记历史上那两位倾覆了秦帝国的楚人。 刘邦。 项羽。 “卢绾和郦氏兄弟已被我纳入麾下,韩信、陈平都已留下好感,日后收服想来不难。待到统一后,再想办法将萧何也招揽过来。如此刘邦人才便被我扫荡一空。” 赵佗有些感叹。 在他这只蝴蝶的翅膀煽动下,刘邦的人生已经彻底被改变,除了以上人才被赵佗或是收服或是在未来很有可能招揽外。 刘邦虽然未死,但他在沛县的名声已经被彻底毁掉,甚至其妻家吕氏,也定然会将其放弃。 要知道历史上的刘邦之所以能起家,最大的依仗便是妻家吕氏和沛县乡人的支持,什么萧何、曹参、樊哙、夏侯婴一类。 如今这些人不可能再和声名狼藉的刘邦走到一起,甚至连丰邑的刘氏族人,恐怕都不会再认这个败坏刘氏名声的浪子。 “刘邦已不足为虑,反倒是那项羽。” 赵佗脸色冷漠,眼中有杀意弥漫。 相比于人生大变的刘邦,他和项羽才是真正的有不共戴天之仇。 阴差阳错下,项燕、项渠都败在他赵佗的手上,且都选择了自刎殉国。 父祖之仇,只要项羽是个正常人,都绝对会对他赵佗恨之入骨。 更别说历史上那位西楚霸王的脾气,可不好。 如果给项羽复仇的机会,他绝对会将赵佗杀死,而且杀了之后还会戮尸,以消解恨意。 “只收了一个钟离眛,还不够啊。西楚阵营中,项羽本人才是灵魂。” 赵佗心中充满忌惮,在率军渡过淮水后,便让人去东边下相方向,打探项氏一族的情况。 他准备在摸清对方的情况之后,再寻找机会,将其干掉。 “危险,当扼杀于萌芽之中。” 随着天气渐冷,赵佗所率领的这支回秦队伍在经过数千里的跋涉后,终于抵达淮北最重要的城市,淮阳。 “哈哈哈,赵佗!老夫可是一直在等着你!” 当赵佗率军抵达淮阳之时,收到消息的王翦早已带着麾下诸将在城外等候。 “上将军……对了,如今应该叫君侯了。” 赵佗哈哈笑着,上前对着王翦拱手行礼。 在回来的路上,赵佗便已经得知,秦王政亲临淮阳的时候,为王翦晋爵为第十九级关内侯。 但按照秦国历来的规矩,真正的大封赏,都是要等到战事平定,回到咸阳才会进行赏赐。 秦王政在楚地尚未平定的情况下,就在淮阳封王翦为关内侯,其中恐怕有着安抚的成分,毕竟打仗打了一年多,不提前发点奖赏怎么行。 不过这也透露出一个信息,就是在楚地平定,王翦回到咸阳之后,恐怕就会再升一级,成为第二十级彻侯。 对王翦来说,这将是一个巨大的奖赏,他将站在秦国军功爵制度的顶端。 但秦王政将其封为彻侯,应该也表达了一个更深层的意思。 你王翦已经满级。 已是封无可封,升无可升,可以彻底回家养老,别想着再上战场了。 对秦王政和王翦来说,这将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如今的王翦,已经彻底没了忧虑,虽然须发皆白,已显老态,但精神却非常的好,见赵佗以“君侯”相称,他也笑眯眯的说起来。 “呵呵,你这小子如今擒杀叛贼而还,立下大功,回到咸阳,大王必有封赏,升爵指日可待啊。我观你这两年立功的速度,想来封侯亦是早晚的事情。” “君侯过誉了,赵佗微末之功,安敢奢望封侯之事。” 赵佗嘴上谦虚着,心里却忍不住吐槽起来。 “三晋燕楚都被你们灭完了,就剩个齐国,我想封侯到哪找功勋啊?” 这时,王翦的目光略过赵佗,望向秦军队伍中的一辆特殊的马车。 “他就在那里吧。” 赵佗点点头,知道王翦说的是谁。 熊启任秦国丞相十年,王翦自然和他有些交情,如今王翦自己因灭国之功登上荣耀的巅峰,而对方却已变成一具尸体。 这其中种种,自然让这位已过花甲之年的老将军生出感叹。 就在王翦摇头感慨之时,赵佗的目光也望向王翦后方,那群跟着前来迎接他的秦军诸将。 其中有不少是熟面孔。 任嚣、司马良,甚至还有许久不见的杨熊。 他们与赵佗相视,皆微笑着点头。 但最吸引赵佗目光的,却是人群中一个面色憔悴,胡须凌乱的公乘爵位的男子。 见到赵佗望来,他脸色发红,转头侧开。 “李兄?” …… 秦都咸阳。 巍峨的宫室中。 秦王政看着面前堆积的简牍,满意的点点头。 楚地战事除了冯无择尚在征服江水以南的越人外,其余地方基本都已平定。 赵佗也已经擒杀了熊启,正运着他的尸体走在回秦国的路上。 战事平定,楚国已灭。 灭楚的战士们,也想家了。 且六十万人在外征战一年多,关中和各处秦地有空虚之态,不可长久。 秦王政便下令让副将杨端和带一部分秦卒留守楚地,其余秦军主力和诸将皆可以回国接受封赏。 秦王政准备在咸阳大办一场庆功宴,向天下昭示他的赫赫功勋。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封赏各位有功之将。 秦王政抄起此番主爵中尉府和邦尉府呈送来的简牍,开始看着上面的诸将功勋。 “嗯,王翦此番做的漂亮,灭国虏王,了了寡人心愿。赵高啊,想要对付楚国这种万乘之邦,还是得王翦这种老将出马才行,别看他年岁已大,尚有灭国之能啊。” 侍立在旁的赵高微微一笑,说道:“大王说的是,臣听说王老将军一餐饭食,能食三大碗呢,可比臣还吃得多。” 秦王政一怔,接着哈哈笑起来:“所以这王翦之前伐楚,才找寡人求田求地,看来是家里的粮食不够他吃了。” 君臣调侃一番后,秦王政又嗤笑道:“呵,王翦昔日伐楚时,曾对寡人说‘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暗嘲寡人吝啬,如今寡人便封他为彻侯之爵,看他这老朽还有何话可说。” 赵高恭维道:“获封彻侯之爵,王老将军定然心满意足,想来会安心回家乡享福了。” “是啊,他该回去享福了。” 秦王政淡淡一笑。 握着简牍看下去。 “嗯,赵佗破齐军十万,击败项渠,袭取寿春,又在淮阴击败项燕,还为寡人平定江东会稽,如今又擒杀了叛贼,这功劳倒是要好好奖赏一番。” 赵高听到秦王政这么一说,嘴角露出笑意,却没有说话。 秦王政又继续看下去。 “杨端和击破楚国右司马,攻取淮北,平定鲁地,好。” “冯无择攻取淮北诸城,和赵佗一起击破项燕,也是个好将军。等到他为寡人平定江南地,定当重赏。” “咦,这任嚣一个小小军候,还亲手捉住了楚国右司马,好个勇将!” “嗯,这是李由……” 秦王政看到此处,突然双眼圆睁。 他仔细看了看简牍上的记载,满脸惊愕。 “诸将皆胜,为何李由独败?” 明天剧情回秦,再后面会有一个发明情节,暂时有个备选。不过还是想看看大家有没有更好的点子,可以在这时候攀科技树,制造出来,并且对后续剧情有作用和好处的。 第三百八十五章:赵高绝杀 “诸将皆胜,为何李由独败?” 秦王政脸垮了下来,原本喜悦的心情没了大半。 秦国灭楚之战,从王翦在淮阳和项燕对峙以来,秦楚两军虽有大半年没有交锋。但赵佗却在秦齐边界打了一个开门红,一战破十万齐军,然后一路南下屯兵睢水,击破项渠的楚军,消息传回秦国,让所有秦人闻之则喜。 紧接着,淮阳的主战场也开始了最终决战,在扛住了楚人短暂的绝境冲杀后,秦军大举反击,王翦大败楚军主力,杀死楚将昭原。西边的杨端和别部也击破楚国右司马大军。 形势一片大好,秦军节节胜利,不管是之后的攻城拔邑,还是野战交锋,秦军皆是以势如破竹之势,横推到底。 虽然其中也有蒙恬在善道遭了项燕伏击,小败一场。但紧接着他就跟随赵佗在淮阴决战中,立下破军大功,逼杀项燕,之后又随着赵佗南下砥定江东,擒杀熊启。蒙恬算是功劳远大于罪过。 而李由呢,他在汝水惨败,虽然之后也收拾残卒,跟着杨端和捡了几座城邑,功劳却远远无法和蒙恬相比,放在一堆军功显赫的将领中,怎么看怎么扎眼。 此刻秦王政开始检阅诸将功勋,看到李由的汝水之败,就像是在一片耀眼的光芒中突然瞥到一个污点,怎能让人舒服的起来。 他不由皱眉道:“李由在宫中时做事勤勉,也算颇有能力,怎的上了战场,竟然连遭败绩?此人无军争之能乎!” 旁侧,赵高立刻劝慰道:“臣随大王驾临淮阳时,曾听诸位将军谈论过此事。李由汝水之败,其实也算有功。” “哦?李由战败,反倒有功,此话如何说?” 秦王政看了赵高一眼,心中好奇起来。 赵高忙回道:“臣听诸位将军说,此番李由之败,实乃他探见楚国右司马逃跑,故而率军追击。那楚国右司马有兵一万,李由却只有五千兵卒。李由此战,是以少击多,以弱击强啊。” “臣听说,那右司马早已有逃跑打算,欲要沿汝水南下,坐船渡过淮水,若是成功,我军便很难将其捉住。其麾下一万楚军逃到淮南,对于日后我军攻取淮南各城,定然会有极大阻碍。” “故而此战李由处于劣势,但却为了大局而不得不战。此战虽败,李由却将那右司马死死缠住,让紧随之后的任嚣部可以趁势击破楚军,擒获楚国右司马,将此威胁彻底铲除。如此来看,此战若无李由以少击多,也定然没有任嚣大功。” 秦王政听得点头,其实邦尉府和主爵中尉府给李由的赏罚,便是不赏也不罚,想来也是考虑到这个原因。 但秦王政事务一向繁忙,精力有限之下,对于每一个将领战功的具体情况,不是很了解,一般只看结果,陡然见到李由的汝水之败,心中就很不舒服。 如今听赵高这么一说,李由这次虽然战败,但为之后的任嚣擒获楚国右司马,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如此来看,这李由倒是个识大体的。” 秦王政神色舒缓下来。 赵高趁势进言道:“如今大王翦灭荆楚,乃是千古未有之大功,诸将欣喜,满国庆贺。” “当此之时,诸将皆有重赏,李由却因为汝水之败而无所得,恐有不妥,这样会更加突出我军在汝水的败绩。” “臣斗胆进言,大王可嘉李由汝水纠缠楚军,辅助任嚣擒获楚国右司马之功。如此一来,我秦军则无败绩,定能让国人争相自豪,同时大王恩泽于李由,想来廷尉也会欣喜,深感大王之德。” 秦王政没有开口,手指轻轻摩挲着简牍表面,目中露出思索。 赵高所言颇有道理。 如今秦国灭楚,所有将领都立下大功,在这个节骨眼上,却传出李由的汝水战败,不亚于一锅好汤里多了一颗老鼠屎,让素来就有强迫症的秦王政感觉很不舒服,而且传出去后也没有秦军全胜的战绩好听。 不如按赵高所说,宣传李由的纠缠楚军之功。 李由的汝水之败,并非真正的败绩,而是秦军为了后续任嚣击破楚军,擒杀右司马所做出的战略牺牲。 李由不仅无罪,更有功劳。 秦王政又想到李由的父亲,担任廷尉已有一年的李斯。 李斯果真是治国大才,在廷尉任上,虽然时间不长,但却将事务处理的井井有条,不时还能提出一些很有用处的建议,让他秦王政用的很舒心。 不看儿子,也得看其父翁。 秦王政颔首道:“李由汝水之战,看似败绩,其实有功。他之后又随杨端和攻取城邑,当有奖赏。如此,寡人此番便复他五大夫之爵吧。” “大王圣明。” 赵高拱手称赞,眼中有笑意弥漫。 秦国灭楚,诸将之中,除了王翦外,就以他那位兄弟赵佗的功劳最为耀眼。 此番大军回秦,诸将受赏,赵佗必会因为耀眼的功劳让无数人嘱目。 这时候李由却因为汝水之败,无功无赏,李氏父子心中必然不平,甚至会因此憎恨赵佗也说不定。 这种事情,对于赵佗并非好事。 相反李由若是受赏,对于赵佗的嫉妒定然会减轻不少,至少他也得了一个安慰奖。 秦王政抬起头,看了眼赵高,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赵高和赵佗之间,赵佗和李由之间。 这种种关系,他心里很清楚。 只不过赵高此番进言,确实是好处大于弊处,也让他感觉心里舒服不少,所以才会选择采纳。 就在这件事即将结束时,赵高却面露犹豫之色,低语道:“大王,关于李由之事,臣在淮阳时,还曾听过一些传闻。” “说来听听。” 秦王政笑了笑,他倒是想听听这赵高还能说出什么话。 “臣听军中将士,以及中车府的卫士谈论。他们皆言李由初上战场,便遭逢楚上柱国项燕。到了蕲邑时,又遇楚国左司马昭平。此番灭楚,他又去追袭楚国右司马叶胜。” “李由三次作战,皆是以少击多,以弱击强。虽然他颇有雄心,且屡败屡战,依旧奋勇不怯,值得赞誉。” “但这三次战斗,又未免太过巧合。故而军中常言……李由数奇!” 赵高声音落下。 秦王政脸色猛然一变。 “李由数奇。” 占卜之法,以偶为吉,奇为凶。 数奇。 便是说此人命数不好,遇事多不利。 …… “李军候,真乃壮士!” 荥阳城外,数十万大军临时驻扎,因战事落幕,故而各部将领便置酒饮宴,各自欢聚。 此刻任嚣喝下数杯酒后,对着赵佗、蒙恬等人称赞起李由的壮举。 “李军候料敌先机,眼见楚国右司马有脱逃之意,便立刻率兵追逐,纠缠楚军,阻止了对方逃往淮南。楚人无奈,反击而战,李军候哪怕兵少,也毫不畏怯,背水与其相斗。此真壮士也!” “可惜啊,李军候终是以少击多,寡不敌众,最终被楚军击破,但也为我率兵前来争取到了时间。这才有之后我大破楚军,擒获楚国右司马的功劳。可以说,这功劳是有李军候的一半!” 任嚣红着脖子叫起来。 他受屠睢影响,心中颇有豪侠气概,对于李由之事非常有好感,故而不停称赞对方的勇气,将李由呼为壮士。 “背水一战?” 赵佗眨了眨眼,摸着脑袋感觉有些好笑。 背水一战危险极大,不到绝境时不可用之,这李由怎么还主动用上了。 赵佗又想到李由汝水一战的兵力对比,不由摇头道:“这李兄怎么每次都是以少击多啊?” …… 在诸将利用空闲时候置酒欢聚的时候,荥阳城外的数十万秦军也开始了解体。 附近的三川郡、颍川郡征召的秦军就地解散回家。 来自河东、太原、上党、燕赵等地的秦卒也开始分配队伍,在相应军吏的指挥下,踏上回程的道路。 而赵佗和诸位将军,也将跟随主帅王翦,率领着关中士卒,西进函谷。 他们将要回家! 《汉书·李广传》:“大将军阴受上指,以为李广数奇,毋令当单于,恐不得所欲。” 颜师古注:“言广命只不耦合也。”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六章:居安思危 秦王政二十四年(公元前223年),十二月。 一路跋涉,带着胜利凯旋的秦军,终于进入了函谷关,回到了真正的关中秦地。 自秦国发动伐楚之战,距今已过去了两年。 随同王翦出关的二十万关中秦军,除去战死阵亡,和依旧留在楚地镇守的士卒,这一次回到关中的兵卒共有十二万人。 这支数量巨大的秦军入关后不久,来自咸阳的使者便来到此处,和往昔一样,收走了上将军王翦手中的虎符,同时开始遣散大军。 咸阳王都,岂能让一个善战的将军领着十余万大军接近。 除去特意留下来的赵佗部五千精锐,要进入咸阳城献“伪王尸体”奏捷外,其余十余万士卒尽数按照籍贯进行遣散。 就和那些关外的士卒一样,这些关中秦人拿着下发的些许金钱赏赐,各自高高兴兴的归家去。 此番大家都攒了一大波军功,升爵者数量极众,接下来估计将迎来一波分地狂潮。 遣散大部队之后,上将军王翦战车开路,带着众将和后方押送着“伪王”尸体的军队向咸阳进发。 这一路走下去,赵佗沿途观察,时而心发感慨。 “古代打仗,大半时间都花在这行军赶路上,实际战斗的时间反倒没有多少。怪不得日后大王要修建驰道。” 他此番随同王翦伐楚,可谓是真正的南征北战。一会儿在淮阳,一会儿去甄城,转头渡河到淮南,又紧追熊启到江东、越地,最后又要从越地赶路回关中。 来来回回起码走了上万里路程,哪怕赵佗经常坐车骑马,脚下的鞋履还是损坏了好几双,更别说麾下那些靠着双脚走万里路的士卒了。 这时代的正常行军速度是一日三十里,换算成后世度量衡,一天就只能走十二公里左右,要知道后世普通人一小时能走四、五公里呢。这其中差别除了古代行军要考虑负重和身体原因外,道路也占了很大的问题。 秦国关中和东出的三川大道还要稍微好一些,赵佗在淮南和越地所经的一些小路简直不是人走的,大军一天能走个二十里都算极快了。 “秦统一后的各项大工程中,这修建道路之事,确实很有必要,于国于民皆有很大好处,花费的人力物力不算白费。但其他的……” 赵佗想到此处,不由忧虑的看着远方。 那里,正是骊山的方向。 赵佗之所以会联想到秦统一后的各项工程,主要还是在前往咸阳的路上,隔了老远,他都能看到有秦吏正押着一群受刑的罪犯,向着骊山深处的巨大工地行去。 骊山北麓,是咸阳宫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的陵墓。 自秦王政元年开始修建,距今已有二十四年。 每一年,都会有服徭役的秦人,和受到惩罚的刑徒前去修建筑造。 不过现在的骊山陵墓尚处于初期阶段,规模还不算大,要到很久之后,才会出现数十万人云集修墓的场面。 如今真正耗费大量人力的地方,是在另一处。 “大王的宫殿又变多了。” “这么多房子,住的完吗?” 当秦军行进到渭水附近,暂时停步休息,饮马吃食的时候。 许多秦卒望着北边,惊讶的大呼小叫。 那里,是一大片风格各异,华美壮丽的宫殿群。 虽然离得较远,众人看不清具体的模样,但正因为离得远了,正好将那宫殿群巨大的规模收入眼中。 “听说大王每消灭一个国家,就会彷照其宫室模样,在咸阳北坂修建营造相应的宫殿,殿屋复道周阁相属,十分壮丽与辉煌。大王又将所得诸侯美人,钟鼓器具尽数充入其中。啧啧,如今一见,果真是天下第一等享乐之处。” 从齐国回来,在荥阳附近加入队伍的丽食其,走到赵佗身边。 他遥望渭河对岸的壮丽宫景,摇头赞叹,语气中颇有羡慕之感。 赵佗点点头,轻声道:“大王欲宫备七国,要将天下最好的宫殿尽数聚集在咸阳。如今渭水以北已有三晋、燕宫。想来此番楚国工匠入秦后,又会多出一处楚宫。” 赵佗嘴上说着,心里却有忧虑滋生。 俗话说得好,居安要思危。 赵佗刚跟随王翦灭了楚国,打了一个大胜仗回秦,即将接受丰厚的奖赏,看似前途一片大好。 但当他看到渭水北岸那连绵不断的宫殿群,以及还在不断新修的宫室和骊山的陵墓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冒出了一种危机感。 赵佗作为秦军功爵的受益者,早已和这个国家死死的绑在了一起。 面对未来有可能发生的变故,他只有一个选择。 保秦! 如今楚国虽灭,但荆楚的幽灵并未离去,那片土地上依旧有无数楚人想要推翻秦人的统治。三晋和燕地,甚至是未来将要征服的齐地,同样会有许多六国遗民时刻想要着驱逐秦人,恢复旧国。 这是历史上秦亡的外因之一。 而在秦国内部,除了制度问题外。统治者的滥用民力,大肆修建各种规模宏大的工程,也是最终亡国的重要原因。 日后那句天下苦秦久矣,真不是说说而已。 赵佗如今已经身居秦国高位,想要在未来极有可能出现的变故中,保全自己的性命,保有长久的富贵权力,都必须要尽量的改变那个结局。 在赵佗看来,历史上秦帝国各种规模宏大的工程中,直道驰道、万里长城,甚至是南方的灵渠,这些至少都对国有益,有可取之处。 唯有修建规模巨大的陵墓和大量的宫殿,却是在徒耗民力。 就像那些秦卒问的,修那么多宫殿,大王住的完吗? 大量的殿宇宫室,看上去气派非凡,但对整个国家来说,其实是有弊无利。 现在,秦王政已经开始了有大搞工程的势头。虽然还不算特别过分,却让赵佗非常担心。 今天你秦王政敢修建六国宫室。 明天你就敢弄出一个阿房宫。 一个工程接一个工程的上马开工,让黔首庶民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这样搞下去,秦国还能长久? 秦国一完,他赵佗也得跟着完蛋。 “我要劝谏大王才行!” “不过不是现在。” 赵佗有劝谏之心,但也很清楚,如今的他人微言轻,别看屡次立下大功,实则是无根之萍,全靠大王赏识,方能在秦国有一些地位。如果随意劝谏,惹怒了秦王政,对方一句话就可以将他赵佗废掉。 就像历史上的扶苏一样,亲儿子劝谏,一样被发配边关。 所以赵佗不仅不能劝,甚至还要顺着大王的心意才行,最多来一些曲线救国的策略。 若想让自己的话语权增强,他必须要再往上爬。 “此番灭楚,以我功劳升上两级应该不成问题。但想在朝堂上,对国政大事有发言权,这还不够啊。我的爵位必须还要往上升。” 想到此处,赵佗转头对丽食其问道:“丽先生,你此番使齐,对齐国颇有了解。若秦国灭齐,以你之见,难乎易乎?” 听到赵佗询问,丽食其大笑道:“齐人四十余年未经战事,人人懈怠,甚至连军阵都站不齐,哪是秦国百战精锐的对手。再加上他们第一次出兵,就在甄城被将军大破,心中早已对将军畏之如虎。” “若是那些四国欲孽尚在齐国,或许还要注意一番,但现在那些人全都被齐王驱逐,逃奔燕代和荆楚,齐国内部已无大患。若是将军领兵攻齐,当可手到擒来。” 说到此处,丽食其又压低声音,说道:“我早已将临淄情况探查清楚,只要将军领兵攻齐,我可凭三寸不烂之舌,劝齐王归降,如此将军便可获得全功。” 赵佗颔首。 历史上齐国面对秦军兵临城下,直接举国投降,难度应该很低。 在这个时空,虽然主张投降的后胜被四国余孽刺杀,但齐国也遭遇了甄城大败,气焰直接被打灭了,想来就如丽食其所说,秦若灭齐,当是手到擒来。 当今之世,五国皆灭,尚未被插上黑色秦旗的唯有代地、辽东和齐国。 代国孱弱,辽东偏远。 又大又肥又好吃的唯有齐国。 “历史上灭齐的主将是王贲。” “这一次,我当主动请命,将这任务从王贲手中抢过来才是。” 赵佗抬首,望向渭水上游的咸阳城,他的眼中满是自信和坚定。 “我赵佗,要做灭齐的主帅!” 第三百八十七章:献捷咸阳 十二月十八日。 对所有咸阳的秦人来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天。 上万秦人聚集在咸阳城外,他们摩肩接踵,翘首期待,纷纷向着东边张望。 这阵势,和之前楚王君臣、楚宫佳人、楚国重器珍宝入秦时的场面相比,也毫不逊色,甚至激动程度犹有过之。 “叛贼要来了,我等会儿一定要对着他的尸体狠狠吐一口唾沫!”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秦人咬牙切齿,口中说出的话饱含恨意。 “然也,此贼杀我兄弟。要不是不行,乃公真想在叛贼的脑袋上撒泡尿,方解我心头之恨啊!” 一个壮汉咆孝着,挥舞着拳头,满嘴唾沫直喷。 另一边,杵着木杖的老妇人,一脸哀怨的说着:“我的儿被叛徒害死在楚地,老妇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关中的秦人永远忘不了。 就在两年前,他们同样站在这个地方,同样是等待着从楚地回来的秦国将军。 只是那时候,咸阳城外没有笑声连片,没有欢呼和雀跃,有的只是无数人的痛哭流涕。 尉缭、李斯等军国重臣,带着百官公卿,身穿丧服,和他们这些秦人一起在咸阳城外哀嚎痛哭。 那一年,跟随李信出关的数万关中子弟,大部分都折损在楚地。 无数的秦人没有了儿子、丈夫,无数的孩童哭喊着他们的父亲,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不仅是关中,整个秦国都在那一刻陷入极度低沉和痛苦中。 一场数十年未有之大败,二十万秦军在楚地战殁大半,堪称举国之丧。 造成这一切的,除了伐楚主将李信在战场上的决策失误外,最大的原因,就是昌平君熊启的背叛。 叛徒! 在秦国官府的刻意引导下,所有秦人都将仇恨集中在叛徒熊启的身上。 此人踏着关中黄土地,喝着渭河水长大,身受秦王的恩宠,担当辅国丞相的重任。却在秦国灭楚的关键时刻,选择了背叛这个养育他长大的国家,让无数秦人亡殁异国他乡,这样的结果怎能让秦人接受。 相比于楚人们希望熊启活着,并带着大军收复楚地的愿望。 所有的秦人,只想让熊启死! 当数月前,楚国灭亡的消息传到咸阳时,秦人们很兴奋,当楚王君臣被押解入咸阳时,秦人们很高兴,但说到底,秦人的心并没有得到真正的满足。 因为那个叛徒,那个秦人的仇雠(chou)还活着。 叛贼不死,仇恨不止! 如今,这个叛徒终于死了。 而且还是那位在秦人陷入低谷时,背水一战大破楚军,为秦国带来希望与光明的赵佗将军所擒杀。 “听说赵将军在淮阴一战大破这叛贼的两万大军。然后一路追逐叛徒到了江东,叛贼跑到越地去,赵将军依旧紧追不放,直到将其杀死在越地,终于为吾等复了仇恨。” “嘿嘿,我听说赵将军一路所过的土地,全都被我秦国征服了。那个收留了叛贼的越王已经献土纳降,于越之地和吴地一起,被大王设立成了会稽郡!” “这么说,整个会稽郡都是赵将军打下来的,赵将军为我秦国开疆拓土啊,真乃我秦之良将!” 就在众秦人交谈感慨之时,有人指着远方,兴奋地叫起来:“上将军回来了!赵将军回来了!” 刹那之间,咸阳城外,无数人欢呼雀跃,气氛达到了顶点。 “大王万胜!” “上将军万胜!” “赵将军万胜!” …… 在那阵阵欢呼声中,一支从楚越之地跋涉了数千里的军队,终于回来了。 咸阳郊外,黑旗招展。 五千经过战场磨炼的百战锐卒,踏着整齐的步伐,昂首挺胸向着咸阳城走来,迎接着属于他们的荣耀。 在队伍的前方,是一辆华丽的战车。 战车上,上将军王翦身穿精致的甲胃,头上鹖冠两侧鲜艳的羽毛高高翘立。 他扶着车轼,目光从无数面容狂热的秦人脸上扫过,转头对同车而行的赵佗笑道:“听到没有,这些人提到你赵佗的声音,可比提到我王翦的时候要响亮的多。” “上将军说笑了,此番伐楚若无上将军运筹帷幄,定下策略,又岂能建下灭国大功。秦人之音,只是因为熊启之事啊。” 赵佗笑着恭维起来。 这一次王翦回咸阳献捷,以赵佗功大为名,邀其同车。赵佗推脱不了,被王翦强拉上了车。 如今听到这些秦人对他赵佗的声音比王翦还大,有了喧宾夺主之嫌,他连忙开口解释。 “是吗?说不定还有你赵佗在战场上正面击败楚国令尹,逼杀项燕的缘故呢,少年英雄击败沙场老将,这可是一件美谈啊,世人最爱你这等少年将军。” 王翦开口,幽怨的看着赵佗。 项燕,可是他王翦视作的最后一个对手,哪料到被一个小辈后生给截胡了,让他感觉颇为遗憾。 赵佗满脸尴尬。 他也没想到项燕那么要强啊,本来只是想交个手打一仗,磨练一下自己,哪料到对方一战失败,就抹脖子自杀。 眼见赵佗被自己一句话弄得不上不下。 王翦笑起来:“项燕被你击败了也好,如此一来,你表现出大将之能,日后便能真正的独当一面。我秦国之将,算是后继有人了,老夫也可以安心的回家享福喽。” 看着前方那面容兴奋的人群,那阵阵激动的高呼。 王翦的眼中闪过落寞。 灭亡楚国,他王翦即将升为彻侯之爵,对一个将领来说,这是无上的荣耀,但也代表着他将永远的离开战场。 王翦,他这属于一个秦将的一生,便要就此落下帷幕。 日后的他,将是频阳庄园中,一位养老享福的闲散君侯。 “不过这样也好。” “秦灭五国,吾王氏独亡其四。” 王翦脸上再次绽放出笑容,他看着一旁的赵佗,眼神中多了一丝戏谑。 “山东六国,尚有齐人尚存。大王灭齐,亦是早晚之事。当告戒吾子,勿要争那灭齐之荣。” “自古以来,岂有一门父子,灭五万乘乎?” “还是让给这些后生吧。” “小后生多立功勋,日后方能体会到老夫这般战战兢兢的感觉,嘿嘿。” 这时候,随着献捷的秦军抵达城郊,在城外一直等候的右丞相隗状已带着公卿百官上来迎接。 王翦也不托大,牵着赵佗下车,与郊迎的百官公卿见礼。 “上将军真乃当世第一名将,此番灭楚,乃惊世大功,真让吾等钦佩无比。” 众臣上前恭贺,一个个满是羡慕和钦佩。 “哈哈哈,此战可不只是老夫的功劳。比如这赵佗,大破齐军,击败项燕,还擒杀了叛贼,此等功劳,可不差哟。” 王翦笑着,把身后的赵佗给拉了过来。 “赵将军年岁虽小,却已有大将之才,上将军这是后继有人了啊。” 右丞相隗状对赵佗赞了一声,目光却转向王翦,两人相视,皆是微微一笑,其中缘故,自是相互明白。 “赵将军此番功勋,吾等也是佩服的很。” “擒杀叛贼,为我秦国复仇,赵将军此番功劳,只在上将军之下啊!” 众公卿跟着相互赞誉。 赵佗连忙拱手还礼。 此刻不仅是公卿百官迎接,不远处被中尉军隔离在两侧的秦人也都纷纷欢呼起来。 “赵将军!” “壮哉,赵将军!” …… 阵阵呼声中,还有许多妇人牵着年幼的儿子,站在人群里,指着不远处那位头戴鹖冠,身穿扎甲的少年将军。 “看到没有,那位便是为汝父复仇,擒杀叛贼的赵将军。真希望汝等长大后,入行伍之时,能效命于赵将军麾下!” 在无数赞誉声中,整个秦军队伍,上到各级将领,下到普通士卒,数千人都是满脸喜悦,他们感受到了极大的荣誉。 每一个人的眼中更是充满了无尽的期待。因为要不了多久,他们献捷之后,大王就会发下赏赐,大家都能得金受赏,升爵拜官,何其美哉乐哉。 队伍中,唯有一人满脸哀苦,眼中满是死灰之色。 “众人皆有赏,唯我李由无乎?” “我还有何面目,去见父亲。” 在公卿百官的迎接下,这支从沙场归来的秦军自人群中走过,开始进入咸阳城中。 同时,除了对大王、上将军和赵将军的欢呼外。 还有许多秦人骂着叛徒熊启的名字,对着秦军队伍中那辆装载着棺椁的车辆吐着口水,说着唾骂的话语。 欢呼与唾骂,在这咸阳城外相互交融,让人听在耳中,颇有一种奇特的感觉。 渭水北岸,高大的秦宫宫墙上。 秦王政负手而立,站在墙垣边,眺望着远处那支刚迈入咸阳城中的队伍。 他的身后,公子扶苏身着朱玄相间的秦服,同样看着远方。 “回来的是何人?” 秦王政忽然开口。 扶苏一怔,忙回道:“禀父王,是我秦国有功的将士。” “还有呢?” 秦王政回头,威严的目光落在扶苏的脸上。 扶苏低语道:“叛贼。” “叛贼该不该死?” “该。” “你恨他吗?” 第三百八十八章:秦宫赐爵 秦王政目光冷冽,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 恨他吗? 扶苏低下头,呼吸有些急促起来。 面对父亲的问话,他做不到立刻回答。 扶苏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他的眼前,浮现出自己幼时的种种景象。 父王的眼中只有天下,心中只有邦国,对于自己这个长子,因为政务繁忙的缘故,一向是疏于教导和陪伴。 特别是随着父王的子嗣增多,对自己的关注也越来越少。 陪伴幼年扶苏的只有他的母亲,以及同为楚系出身,对他很是喜爱的华阳太后。 也就是在华阳太后身边,扶苏遇见了常来拜访请安的昌平君和昌文君二人。 他们虽是楚人出身,却是秦国君侯,两人行事各有差异。 昌平君温文尔雅,昌文君豪爽大气。 但相同的一点,便是两人都对扶苏很喜爱,常借着华阳太后邀请的机会,与扶苏亲昵相处。 他们教会了扶苏如何为人处世,他们教导扶苏学习优雅自由的楚文化,他们在扶苏的心中,播下了一颗属于「楚人」的种子。 这两人,不似父亲,却比父亲更加让扶苏亲近。 他们之间有着一种名为「亲情」的羁绊。 故而当扶苏在两年前听到昌平君叛乱时,感到不可思议。 对他本身来说,熊启首先是一个亲近之人,也是教导自己的老师,故而他在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希望父王能够调查熊启背叛的原因。 然后便遭遇了秦王政的严厉训斥。 扶苏很悲哀,也很迷茫。 他一直都很清楚,父王不喜欢他。 在出现熊启叛秦的事情后,他更是不知道如何做才是对的。 扶苏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从未经历过人事艰辛,社会磨炼,根本不清楚怎么才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直到一个人,点醒了他。 「公子,认清你的身份。」 恍忽间,赵佗曾经的话语在扶苏耳边响起。 我的身份? 是了,扶苏不仅是昌平君和昌文君教导的那个孩子,更是一个秦国公子。 嬴姓血脉,秦王长子。 这才是他扶苏真正的身份。 对那个被楚人教导的孩子来说,熊启的背叛情有可原。 但对一个秦国公子来说,此事没有别的答桉。 经过两年的思考,再经过他随秦王政亲临淮阳,亲眼看着楚王君臣跪拜于脚下的刺激。 扶苏悟了。 他是秦楚二十五世诅盟姻亲结出的最后果实。 是拥有秦楚两国血脉的孩子。 但秦和楚,他只能选一个。 「我恨他!」 扶苏抬头,声音坚定的说道。 秦王政眼中闪过一抹精芒,继续问道:「为何恨他?」 扶苏没有迟疑,立刻道:「熊启在我秦国伐楚之战时,叛秦降楚,不仅让我无数国人战殁于楚地,更是对父王,对秦国的背叛。如此叛逆之贼,我身为秦国公子,自当对其憎恶!」 「很好。」 秦王政看着眼前面容坚毅的儿子,眼中充满欣喜。 相比于在淮阳时,扶苏看着楚国君臣降服,听到自己询问熊启当不当死时的犹豫和颤抖模样,如今的扶苏,终于越来越像一个秦国公子了。 在淮阳时,秦王政让扶苏亲眼看着楚国的崩塌,亲眼看着楚王君臣跪伏在自己的脚下,以此破碎扶苏心中对于楚国和楚文化的好感。 让扶苏知道, 楚于秦,譬如臣妾。 而今日,他秦王政更要借着熊启之事,彻底的斩断缠绕着扶苏和楚人的那根锁链。 「熊启身为我秦国君侯重臣,在大战之时,叛秦归楚。寡人甚怒,恨不得鞭其尸,裂其体。」 「你为寡人之子,当代寡人行事,于宗庙中鞭挞叛贼尸身百下,以解寡人心头之恨!复我秦国之仇!」 秦王政开口,目光盯着他的儿子。 鞭尸雪恨! 他要让扶苏在秦国历代先公先王的注视下,彻底的断绝与楚人的联系。 秦与楚,不两立。 「儿臣,遵父王令。」 扶苏拱手,声音没有犹豫。 看着眼前扶苏没有迟疑的模样,秦王政心中的愉悦达到了顶点。 「很好,这才是寡人的儿子,这才是我秦国的公子。」 秦王政伸手拍了拍扶苏的肩膀,转身大笑而去。 「父王。」 看着秦王政离去的背影,扶苏不由伸手,摸了摸刚才父王手掌抚过的地方。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父王手掌的温度。 他感受到了父王的喜悦和认可。 这是长期遭受秦王政批评和呵斥的扶苏,从未感受过的情绪。 扶苏很高兴,刚才父王欣喜大笑的模样,深深的印在他的心里。 「赵君说的没错,只有认清自己的身份,做自己身份该做的事情,父王才会喜欢和认可我。」 扶苏转身,望向渭水对岸。 凯旋的军队已经走入咸阳城中。 叛贼熊启的尸身,亦在其中。 他低语着。 「我为秦国公子,你是楚国伪王,更是我秦国叛贼。」 「我当亲鞭尔尸,为父王和秦国复仇雪恨。」 …… 赵佗重新跟随王翦踏上战车,在咸阳人的夹道欢迎中,向着渭水北岸的宫室行去。 和往昔的欢迎仪式一样。 迎接他们这支凯旋队伍的除了那些兴奋的百姓庶民,更有披甲持剑的武士站立在通往秦宫的道路两侧,以剑击盾,唱着威武的战歌。 乐官们敲钟击缶,为其谱奏出激昂雄壮的乐曲。 在那阵阵威武的歌声中。 赵佗心情激动澎湃。 虽然经过数年的沙场磨炼,他的性格已颇为沉静,但在历经数千里的南征北战后。赵佗对咸阳,对于咸阳中的那些人的想念依旧难以遏制。 相比于没有归属感的赵国,这里的秦都咸阳,才是他在这个时代真正的家。 如今,他回家了。 「大王。」 「公主。」 「还有李将军。」 「我回来了!」 …… 叛贼熊启的尸身被郎中卫队带走,据说是要拉去秦国宗庙献捷,让秦国的历代先公先王看到,那个背叛了秦国的叛贼熊启,已经被秦将擒杀。 李信伐楚时遭遇的大败耻辱,已经彻底洗涮。 秦国,依旧是那个天下无敌的秦国! 凯旋献捷之后,又到了饮至、舍爵、策勋的环节。 论功行赏,开庆功宴。 或许是这一次灭楚的功勋太大,秦王政对此特别重视。 不仅是上将军王翦,以及赵佗、羌瘣、杨原这些裨将军,此番参与伐楚之战的军候以上的秦将,竟然全都被允许入宫受赏,并参与晚上的庆功宴。 当然,这些军候、校尉级别的秦将只限于入宫参加庆功宴。 正式上殿受赏的仍然只有王翦和诸位裨将军。 「上一次咱们可是跟着将军一起上殿,被大王封赏的。大王还亲口问过我黑臀,那场面如今回想起来,都让我无比激动。可惜呀,这一次可就没有咱们的份呢。」 黑臀跟着众将踏入秦宫,边走边惋惜。 身侧,涉间瞪了他一眼:「此番入宫受赏的可是凯旋的所有校尉军候,加起来足有数十人之多。这般人数,怎么可能一起上殿拜见大王。能让吾等进宫受赏,便已经是莫大殊荣了。」 就在众将边走边聊时,人群中,一个军候满眼死灰,走路僵硬。 诸将皆有功,唯有他一人战败。 此番若是大家都有赏赐升爵,反而他被削爵贬斥,那可真是丢人丢到越地去了。 恐怕就连他的父亲,都会因此抬不起头。 「李君勿要心虑,此番回咸阳,我会去邦尉府,向尉公讲述你的功勋。我任嚣的军功,有你的一半。」 任嚣走过来,拍着胸脯保证。 李由嘴角抽了抽,侧过脸去。 眼角的余光,刚好瞥到远处,上将军王翦,正带着有功的裨将军们登上丹陛,向大殿走去。 其中,有着一个少年将军。 「赵佗。」 李由咬着牙,心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 秦宫殿上。 主管礼仪祭祀的奉常,亲自指挥着属下的乐官们演奏着为王庆功的乐曲。 庆祝和赞颂着,秦王砥定荆楚的惊世功勋。 「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深入其阻,裒荆之旅。」 「维女荆楚,居国南乡。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曰商是常。」 赵佗听在耳中,有些激动。 「此乃《殷武》,是称颂殷王武丁讨伐荆楚,击破南地蛮夷,无数诸侯向其臣服的赞歌。」 赵佗乃是嬴姓赵氏的子孙,对于此曲十分的熟悉,甚至很清楚秦王命人奏响此曲的含义。 嬴姓秦国,乃是殷商遗民,在血缘上和商人十分接近。 嬴姓的远祖,是殷商的贵族。 秦赵两国的共祖飞廉,是商纣王最为宠爱的驾车御者,是真正的亲信大臣。 其中秦国的祖先,飞廉的长子恶来,更是为殷商死难,被周武王所杀,导致其后裔长期没落,直到非子为周王养马,方才有了翻身的机会。 所以在某些方面,秦国常以殷商的继承者自居。 比如秦人继承了殷商的人殉,君王去世,常杀人殉葬,一次可多达一百八十人,直到秦献公时代方才废除这个传承自殷商的传统。秦国的人殉规模和残酷是周人远远不及的,故而中原诸侯视秦为蛮夷,未尝没有此种原因。 而此番秦国灭楚。 秦王政以此《殷武》为曲,正是要显示,从殷商至今,近千年来中原政权都未能消灭的荆楚蛮夷,正式在他手上终结。 他秦王政。 是天下间最为伟大的君王! 「大王万胜!」 「秦国万胜!」 在欢呼海啸,和那激昂奋发的古老乐曲中。 赵佗随着王翦踏入大殿。 大殿雄伟,群臣侍立两侧,一双双眼睛落在他们的身上。 但赵佗和诸将不敢随意张望,在谒者的声音中,他们跟着王翦,快步趋入殿中,向高高在上的秦王政稽首跪地。 紧接着,便是上将军王翦的复命。 「臣王翦,奉大王令,率师伐楚,与荆人战于淮阳……」 「终灭荆楚社稷,擒杀叛贼熊启,以复国仇,献捷于王!」 在王翦缓慢又沉稳的语调中,此番复命完毕,终于到了最让人激动的时候了。 高高在上的秦王政开口。 「尔等此番灭楚,雪我国仇,彰显秦威,寡人当重赏之!」 随着大王的声音落下,谒者捧着诏书上前,大声宣读。 「维王二十四年,时在季冬。上将军王翦克灭荆楚,复我国仇,彰我秦威,功绝于世,王心甚喜,特赏功明德。」 「关内侯王翦,以克灭荆楚之功,进爵为彻侯,封武城侯。」 王翦叩首谢恩,脸上笑容满面。 赵佗站在后方,十分羡慕。 老将军,满级了啊。 真乃吾辈楷模。 这时,谒者继续宣读着接下来的封赏。 「中更赵佗,奋勇善战。甄城大破齐军,擒齐大司马。睢水破楚将项渠,南下袭取寿春,淮阴击散伪王之军,阵破楚令尹项燕。南征砥定江东、越地,擒杀叛贼熊启而还。彰我国威,乃秦之骁将,王心甚喜。」 「中更赵佗,进爵两级,为少上造,赐金千镒。」 第三百八十九章:大王爱我 少上造! 当听到谒者宣布赵佗的爵位时,虽然众人早有准备,但在这一刻,殿中公卿百官的目光还是全都落到了那位少年将军的身上。 他们目中或是惊异,或是感叹,亦或是充满了羡慕。 少上造,秦国二十等军功爵中的第十五级,已经是处于军功爵体系的上层了。 要知道就连李斯这般老臣也不过是中更爵位。 而赵佗呢,小小年纪,今年才十九岁吧,竟然就已经达到了这般高度。 最重要的,赵佗的爵位还不是继承自父辈,是他自己从战场上的亲手拼杀得来的,哪怕是最挑剔的人,此刻除了称赞之外,也说不出什么。 赵佗立刻叩首拜谢,心中满意。 “和预想的差不多。” 赵佗对此早有估算,他在甄城大破十万齐军,擒获齐国大司马,足以让他从中更升级为右更爵位。 但之后的决定性功劳却不多,击破项渠军,斩获只有一万多人,且未擒杀敌将。淮水四面楚歌,楚军大部分逃跑,斩获也很少。而且那一战有冯无择分功,重要人物熊启还跑了,两场战斗看上去很厉害,实际上加起来涨不了多少功勋。 有重要作用的是袭取寿春外郭,这是一个大功。 但之后的降服楚王,赵佗将功劳分给了众秦将。其中王翦作为主帅拿大头,赵佗和诸将分润小功。 还有击败项燕之功,但项燕大军只有数万人,且赵佗有冯无择同行,要分一部分功勋给对方,剩下的功劳还不足以让赵佗升爵。 紧接着的砥定江东和越地,其中江东是主动投降,没有斩获,且赵佗也并非拿的全功,因为尚有裨将军白孟,之后又主要是白孟镇守吴地,这江东之功,赵佗最多只能拿一半,剩下的一半是白孟的。 越地之战,秦军颇有斩杀,但赵佗也只是逼降越王后就带着熊启尸身离去,并没有参与接下来秦军重新占据越地,且设立会稽郡的事宜,故而开疆拓土的功劳也只有大半。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擒杀伪王熊启,这是决定性的大功。 所有功劳加起来,让赵佗升为少上造是绰绰有余,但若想再升一级成为大上造,却还有些不够格。 毕竟秦国的军功爵,真的是越到后面越难升。 当年的李信,可是在参与灭燕之战,并获得研发巨砲的功勋后,还擒获了整个燕国的公卿贵族,抓住了刺杀秦王的太子丹,把燕国贵族阶层掏了一个空,这才能升爵为少上造。 如今的南郡郡守腾,更亲自率兵灭掉了山东六国之一的韩国。灭国之功,爵位却只有右更,比如今的赵佗还低。 王翦覆灭强敌赵国,爵位只到驷车庶长,攻亡燕国,亦才大庶长。此番之所以能封彻侯,除了击破楚军四十万,覆灭荆楚外,秦王政有意让其拿着满级爵位回家,也是其中原因。 赵佗功劳虽大,却不及郡守腾的独灭一国之功,升其为少上造,算是合情合理了。 想到自己从中更升级为少上造爵位,赵佗有些恍忽。 因为就在三年多前,他随李信一起在燕地立下大功,就在这咸阳宫的大殿之上,李信从中更升爵成了少上造,和他如今一样。 那时候的李信,意气风发,在之后的庆功宴上,甚至发下了“二十万灭楚”的豪言壮语。 想到此处,赵佗不由打了个颤。 他千万不能重走李将军的老路。 在谒者继续宣读封赏羌瘣等裨将军的诏书时,赵佗悄悄抬头,望向殿中一侧。 那里是秦国诸位武将所站的位置。 王贲、蒙武…… 他们都对赵佗的目光,微笑点头,以示善意。 直到李信。 两人四目相对。 自从两年前平舆一夜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李将军瘦了,颌下胡须比以前更长,但眼中却没有了往昔的那种洋溢着自信和骄傲的神采,反而充满了落寞与疲惫。 赵佗眼睛很好,他甚至能看到李信鹖冠下的黑发中,夹杂着一些银丝。 “李将军……” 赵佗心中喃喃。 见到赵佗望来,李信的脸刷的一下红了。 他侧过脑袋,不敢与赵佗对视。 两年过去了,他依旧没有做好和赵佗见面的准备。 除了因为李信没有听赵佗劝谏,导致伐楚大败所产生的羞愧外。 更主要的是如今的赵佗,亲手击破了将他李信打败的项燕,还擒杀了让李信落到这般田地的叛贼熊启。 赵佗为他李信报了仇,在秦国享有无限的荣耀,爵位从中更升为了少上造。 而他李信呢,因为战败之事,成为秦国的耻辱,爵位从少上造削成了中更。 】 “赵佗,你比我强。” 李信心中低语,以侧颜相对赵佗的目光。 他无法面对。 “李将军的能力还是很强的,在秦将之中,足以称作中上。只是因为骄傲让他失去了冷静,又加上遇到项燕和熊启两人,才会遭受大败。” “我受李将军大恩,不能让他沉沦。日后当寻找机会,请求大王,再给李将军出征的机会才是。” 赵佗下定决心,收回望着李信的目光。 就在他转头之时,却发现,有人一直在看着自己。 高高的帝榻上,秦王政正满含笑意的看着他。 “大王。” …… 就在上将军王翦带着诸位裨将军,在殿上接受封赏赐爵的时候,此番灭楚的数十位校尉、军候也纷纷在殿外跪伏。 一个个神色激动,饱含期待,听谒者宣读来自大王的封赏。 两年征战,正是为了今日的荣耀。 “五大夫涉间,随赵将军击破齐军,攻袭寿春,淮阴阻敌,享砥定吴越之功,特进爵两级,为右庶长。” “五大夫赵广……特进爵两级,为右庶长。” “左庶长蒙恬……进爵一级,为右庶长。” “五大夫黑臀……进爵一级,为左庶长。” “公乘任嚣,随杨将军击破楚军别部,汝水破敌,擒获楚国右司马,又攻城克邑数座,进爵两级,为左庶长。” 当听到任嚣因为汝水破敌,以及擒获楚国右司马的功劳,连升两级,直接从第八级公乘跃到第十级左庶长时。 众将不由发出羡慕和赞叹的声音。 人群中,李由一脸苦涩。 如果他的背水一战成功,那么汝水破敌,擒获楚国右司马的人就是他李由了。 李由不仅能在今日晋升为左庶长爵位,更能得到无比巨大的荣耀,足以洗刷他之前的一切耻辱。 让整个咸阳的秦人都知道,他李由并不是什么“李跑跑”,而是和赵佗一样,是以少胜多的善战秦将。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选择以少击多,背水一战的理由和动机。 但如今,一切皆已成空。 李由已经询问过负责分功的军法吏和上级校尉、将军。 因为考虑到李由的汝水战败,对之后的任嚣破敌,擒获楚国右司马起到很大的作用,再加上他李由在之后还打下了几座小城邑。 最后的结果多半是不会升爵,也不会削爵,可能会得到一些金钱的赏赐。 但在这种灭国大胜,诸将都有爵位提升的情况下,只有他李由一个人爵位没有变动,这不就是最大的讽刺吗? “父亲、大王、公主……我让你们失望了。” 李由心中喃喃,心如死灰。 就在这时,宣读诏书的谒者也念到了李由的姓名。 “公乘李由,随杨将军击破楚军别部,汝水阻敌,有助擒楚国右司马之功,又攻克城邑数座,进爵一级,为五大夫。” 谒者话音落下,李由愣住了。 “我,升爵为五大夫了?” 李由眨了眨眼,原本如同死灰般的心一下激动地跳跃起来。 他双眼模湖。 “汝水阻敌,助擒楚国右司马……大王……” 李由全身颤抖,要知道不管他的汝水之战,对之后的任嚣擒获右司马起到多大的作用,但他终究是战败了,士卒死伤不少,按秦法来说就要受惩,纵使可以将功抵过,但也绝不可能升爵。 如今,李由升爵了。 诏书中,不提他的汝水之败,而是褒扬他在此战的作用和功勋,这难道不是大王的特意宠爱吗? “大王,竟爱我如斯!” 李由激动的挺胸抬头,这一次,他的眼中再次出现了自信。 甚至他心中原本对赵佗等人的怨恨都散去了不少。 纵使爵位不高又如何,大王依旧宠爱着我,否则怎会让我一个有败绩的将军升爵! …… 赏赐爵位之后,诸位有功的校尉和军候都被侍者引向一处占地广大的偏殿。 大王要在彼处,为立功的将士举行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李君,此番你之功劳并未被埋没,真是恭喜。” 在众将前往偏殿的路上,任嚣走到李由身边,对他真诚的恭贺。 “李由只是微末之功,汝水之战,还要感谢任君才是,若非任君率军赶到,我军又岂能擒获那楚国右司马。任君之功,才是大功!” 李由笑着回应,他从诏书中感受到了大王对他的宠爱,整个人瞬间看开了,精神状态很好,看着身侧的大个子任嚣,也感觉十分顺眼起来。 两人边聊边走。 众将抵达饮宴的偏殿之后,按爵位顺序落座。 虽然李由的五大夫爵位在众多校尉、军候中偏低,只能坐在靠后的位置,但他却一点都不恼。 甚至当看到新升爵为少上造的赵佗,跟随着王翦,走过他的身前,到大殿前方坐下时。 李由心里虽有羡慕,但没有多少嫉妒。 一个是赵佗的功劳,确实是名副其实,就连他也要佩服。 另一个,则是他李由有大王宠爱,败军之将尚能升爵,足以让他感到兴奋和慰藉。 众将落座之后,随着奏乐声响起。 秦王政从殿外走进来。 “大王。” 众将连忙起身行礼。 “此乃庆功宴耳,庆诸卿之功,不必多礼。” 秦王政走到主位上坐下,向诸将含笑开口。 诸将落座,唯有殿后的一人速度稍慢,引起了秦王政的注意。 秦王政侧首望去,见那人用灼热的目光盯着自己。 李由? 秦王政怔了怔。 对于李由此人,他其实颇为看重,不仅是因为李斯的关系,更因为李由在入宫担任中郎户将的时候,表现的很有能力,做事勤勤恳恳,是个梓木良材。 之后秦王政将李由升爵为左庶长,答应李斯让李由出征的请求,其实也是想看看此人是否有战场军争之能,能否作为未来的大将培养。 那时候,在尚公主的选择上,秦王政还没有下定决心。 直到后来伐楚惨败,李由也落下“李跑跑”之名。 秦王政对此失望,但也能理解李由,并没有怪罪。 毕竟李由初上战场,第一战就遭遇老将项燕带数万大军偷袭,那场面换成谁也得败啊。 后来李由在蕲邑又被昭平率大军袭击,同样是被人以多打少,李由的这次战败,也是情有可原,那种阵仗,谁也翻不了盘。 所以这一次王翦伐楚,面对李由的请战,秦王政再次同意了,他也想看看,在王翦的带动下,李由又将如何表现。 哪知道最后得到的结果竟然是“诸将皆胜,唯有李由独败”。 这也就罢了,秦王政其实也理解李由争功,欲要一雪前耻的心思,对其并没有多大的恶感。 直到那日赵高的一句话。 “军中皆言,李由数奇。” “数奇啊!” 秦王政对李由笑着点点头,侧首看向其他人。 他的心中已有打算。 “数奇之人,遇事多不利,日后还是不要上战场了。” 大殿后方。 李由看到了主座上的大王对他点头微笑,一颗心越发激动起来。 “大王。” 第三百九十章:齐代何先 庆功宴上。 丝竹管弦,曲乐悠然。 佳人翩翩,歌舞缤纷。 在殿中参与此宴的将领们,上到裨将军羌瘣,下到最普通的校尉、军候,皆是看的如痴如醉,再加上木案上摆放的佳肴美酒随意享用,一个个都乐的找不着北了。 二三子打了两年的仗,也该享受享受了。 相比战场上的厮杀血战,长途跋涉的千里追袭,秦宫殿中歌舞升平,真如梦中幻境,让人难以自拔。 秦王政更是高兴之余,在这场宴饮上,宣布天下大酺三日,以庆贺此番秦国灭楚之功。 所谓天下大酺,即是普天同庆,天下欢乐大饮酒也。 秦律有规定,禁止庶民无故群饮,三人以上聚集在一起饮酒,要处以罚金。 唯有在秦王颁发大酺之令时,秦国底层的黔首庶民方能合法合规的亲朋相聚,一起饮酒谈心。 “大王仁德,恩泽万民!” 众将一起拜谢,当场称颂秦王政的恩德。 如此之后,饮宴完毕,下首的校尉、军候等人接连退下,各回各家,安享战争之后的欢乐时光。 但赵佗、王贲、蒙武,甚至是李信等高级别的秦将,以及尉缭、姚贾、李斯等军国重臣并未离去。 因为他们接到了秦王政的命令,宴饮之后,另有军国之事商议。 “大王做事,果真是雷厉风行。庆功宴后便是国事商议,丝毫不得拖沓,看样子,是要决定接下来的用兵计划了。” 赵佗心中暗语。 眼前的场景让他想起了伐燕归来的那一次,同样是庆功宴后召开军事会议,那一次决定接下来的秦国伐楚计划。 就是在那个时候,昌平君辞相东去,李信则拍着胸脯,说出了“信若伐楚,不过用二十万人”的豪言壮语。 在会议上决策出接下来大体方针,日后就根据此方针进行详细的计划和准备,这是一国战争的惯例。毕竟粮草兵器的转运调拨,兵员的统计征召,都需要时间准备。 按赵佗的猜想,这一次秦国灭楚之后,再次发动灭国战争,最快也得春耕之后,他们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 按理说秦已灭五国,只剩齐国和代国未平,并不需要这般急促的商议军事,迟上几日也无妨。 “应该是想在王翦和尉缭走之前,征求他们的意见。” 赵佗的目光落到对面的武城侯王翦和邦尉尉缭两人的身上。 不出意外,王翦此番饮宴后,就会回乡告老,不再参与军国之事。 而邦尉尉缭,则是早有风声传出,大王已经准许他在秦国灭楚之后,辞官归隐。 故而秦王政应该是想趁着这两位老臣还没有离去的时候,征求他们对于接下来的战争的建议,以免重蹈李信的覆辙。 果不其然。 那些校尉、军候离去后,秦王政立刻正襟危坐,笑容收敛,面色肃然起来。 他坐在主位上,威严的目光扫视殿中众人。 “武城侯与诸位将军为寡人敉平荆楚,寡人心中甚喜。” “然天下尚未定于一,除我秦国之外,四海之间有齐代尚存,寡人统一天下的大愿并未实现,故而秦国的征伐大业一刻也不能止!” “如今诸位将军和众卿在此,当可为寡人筹划,在灭楚之后。寡人之剑,又将指向何方。” “齐代何先?” 此言一出,诸将相视一眼。 虽然大家心中都有猜测,但真的听到大王说还要再打仗时,众将心中不由激动起来。 战争,就代表着军功。 有了军功,就能得到爵位,土地,财富。 如今秦国兼并天下的大势已不可逆转,若是再不抓着最后的时间去狠狠捞一把军功,日后恐怕再没有机会了。 秦王政的目光扫过诸将激动的脸,从喝酒的王翦,沉默的尉缭脸上扫过,最终,落到了殿中一张格外年轻的脸庞上。 秦王政嘴角微微上翘,开口道:“赵佗,你乃我秦之良将,对此有何看法?”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因为大家都猜测秦王政此番紧接着庆功宴后,召开军议,定然是想趁着王翦和尉缭尚在时询问这两位老臣的意见。 怎么这一开场,不问老臣,反而先问赵佗了。 就不怕重蹈李信之事吗? 尉缭抚着胡须,若有所思。 王翦默默的举着酒卮喝酒,白须被酒水浸润,他的嘴角有笑意浮现。 至于其他将领,更是一脸的惊讶。 羌瘣等人望过来。 大王竟然称赵佗是“秦之良将”,而且还略过老臣,第一个问他,这般待遇,让人好嫉妒啊。 李信眼中充满复杂。 两年前,大王可是问完王翦等重臣后,直接询问他李信意见。 如今他李信却沦落到殿尾旁听,无人问津。 昔日随着他李信身侧的赵佗,则取代了他,甚至超过了他。 大王询问,竟然先问赵佗,此等宠爱,谁能相比? 对于秦王政第一个问他,赵佗同样感觉很惊讶,正常程序不应该是先询问王翦和尉缭后,再问其他人吗? 不过大王既然开口相询,他自然得立刻回答。 在众人充满各种情绪的目光中,赵佗站起来,拱手道:“以臣之见,齐代之间,当先灭代。” 秦王政淡淡问道:“为何?” 赵佗昂首道:“齐乃大国,若要灭齐,至少要出动十万兵卒以上方可,且齐国广大,有长期消耗的可能。而我秦国刚以六十万大军灭楚,国力损耗甚重,士卒疲惫,府库空虚,若在此时发动灭齐之战,颇有强撑之态。” “反之灭代则不然,代国地小人寡,数万之卒可将其轻易覆灭,所征召的兵员少,对于我秦国的国力不会造成多大的消耗。” “等到灭代之后,想必也已经到了秋收。届时我秦国府库充盈,粮草积聚,士卒经过休憩后,也有战意雄心,届时便可携灭代之威,征召大军,一举攻齐!” 赵佗声音铿锵有力。 因为他很清楚,历史上秦国就是在灭亡荆楚的同一年,派王贲率师北上攻灭燕、代,最后再挥师一举灭齐。 虽然这个时代因为他赵佗的参与,改变了许多,但对这种灭国的大势影响并不大,他只需照本宣科便是。 秦王政微微颔首,收回目光,落到还在喝酒的王翦身上。 “武城侯,你乃我秦国第一名将,还请指点寡人。” 王翦放下酒卮,笑起来:“赵佗之言,便是臣之意见。齐代之间,当先代后齐。大王有赵佗这样的良将,臣可安心告老矣。” 相比于两年前,秦王政用李信,王翦暗自惋惜着告老还乡。如今的他,却是真正的心甘情愿回家了。 “尉公,你乃兵法大家,敢请指教。” 秦王政点头,又转头看向尉缭,话语谦虚,给足了尉缭面子。 尉缭知道这是他在秦国最后的献策,沉声道:“臣之见,与武城侯和赵将军相同。代国孱弱,不过一郡之地,国穷人寡,加之在易水之战,被武城侯击破了一部分军力。我秦国若欲灭代,只需数万之师,不过数月便可将其拿下。” “反观齐国,虽然在甄城被赵将军击破十万士卒。但齐乃大国,齐地七十余城,国富人众,若遇亡国之危,可起披甲之士数十万,不可轻视也。” “故而,我秦国欲一统天下,当先易后难,灭亡代国之后,则齐国再无援手,必将陷入恐慌,届时不管是招降还是出兵征伐,都要较为容易。” “至于我秦国的国力损耗问题,赵将军已经考虑到了。赵将军虽少,却是老成谋国之言。” 话到此处,尉缭又不由叹道:“可惜齐相后胜被人刺杀,否则有此人在,我秦国若欲拿下齐地,当要轻易不少。” 眼见赵佗开口,王翦和尉缭附和,都说先代后齐,其余诸将也纷纷点头赞同。 就如赵佗和两位老臣所说,秦国要灭代,轻松无比。 但灭齐国却有风险,毕竟齐是古之大国,不仅国力甚厚。且万一在这亡国关头,突然再冒出一个田单之类的人物,那可就麻烦了。 所以先易后难,把齐国先稳住,等到拿下代地之后,再慢慢掉过头来收拾。 这个战略规划,很明确。 秦王政笑道:“诸将皆言先代后齐,寡人心中亦然。既如此,待到今年春耕之后,寡人便发师数万,一举北上扫灭残代。” “灭代之后,再腾出手来,收拾齐国!” “大王圣明!” 众将拱手相赞。 赵佗亦跟着赞颂。 如他所料,秦王政灭代,要在春耕之后发兵,还要好几个月的时间。 就在这时,赵佗抬起头,看到主位上的大王,也正看着自己。 “代国,赵之残余。” 秦王政心中满意,望着殿中的少年,颇为欣慰。 如果刚才赵佗的回答出现犹豫,他的心情就会大不一样。 “此子为嬴姓赵氏,和那赵嘉的代国,乃是同祖同宗。” “寡人问他齐代何先,便是要观他是否有为了寡人和秦国,自灭宗庙社稷之意。如今来看,此子意志颇为坚决。” “唯有身心皆属我秦国,方可为寡人之婿。” 事情忙的差不多了,明日三更,后面三更频率和之前一样。 历史上秦国灭楚的同时,便发兵攻燕、代,攻势迅猛且快。所以此时商议策略,经过数月准备,春耕后出征,比较合适。 《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五年,大兴兵,使王贲将,攻燕辽东,得燕王喜。还攻代,虏代王嘉。王翦遂定荆江南地;降越君,置会稽郡。五月,天下大酺。 《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五年“天下大酺”。张守节正义:“天下欢乐大饮酒也。秦既平韩、赵、魏、燕、楚五国,故天下大酺也。” 感谢书友奕、闲时花开、杨家小书童、agenus的打赏,和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三百九十一章:君心难测 出乎赵佗的预料。 在庆功宴后的军国议事上,虽然秦王政和众将领公卿,都一致的敲定了接下来秦国的攻伐方向。 但秦王政并没有当场拍板决定下一次作战的主帅人选。 “大王应该是因为李将军那次惨败,留下了心理阴影吧。所以他不敢再轻易定下主帅,这事情后面应该会再进行讨论。” 赵佗暗自腹诽。 庆功宴的最后,秦王政向众人举卮。 “为大秦贺!” “为大王贺!” 赵佗跟着众将一起举起酒卮,向大王敬酒。 这场专为秦国功臣举行的庆功宴落下了帷幕。 在恭送秦王政离去之后,众将相继起身,互相告辞离开。 赵佗第一时间去找李信。 但李信早已在大王离开的第一时间,就迈开大步走出了偏殿。 赵佗看着对方隐没在夜色中的背影,只能轻叹一声,他知道李信是在故意躲着自己。 这时,有人在呼唤赵佗的名字。 “赵佗小子,老夫酒醉,快来扶一扶。” 武城侯王翦与对面的尉缭聊了两句后,就开口招呼起来。 坐在王翦不远处的羌瘣叫道:“君侯,我来扶你。” 王翦翻了个白眼,说道:“你这家伙手上没轻没重,若让你来扶老夫,怕不是骨头都要给你捏碎了。” 一句话把羌瘣堵回去后,王翦又对另一侧欲要过来的王贲说道:“老夫今晚只想赵佗一人。” 王贲若有所思,微笑着退去。 这时,王翦才侧首瞪着赵佗道:“怎么,离开了军伍,老夫还使唤不动你了。” “君侯说的哪里话,只是刚才见羌将军开口,小子不好上前罢了。” 赵佗嘿嘿一笑,在羌瘣幽怨的眼神中走过来,伸手搀扶住王翦。 他心里有些明白过来,王翦不仅拒绝羌瘣,连亲儿子王贲都不要,只让他赵佗一人搀扶,恐怕是有私密话要说。 “尉公,既如此老夫便回去了,你日后可要再来频阳找老夫喝酒才是。” 王翦笑着向尉缭告辞。 “君侯相邀,缭日后定当拜访。” 尉缭亦微笑着拱手,和旁边的赵佗打了个招呼,大步离开。 剩下的将领们接连和王翦告辞离去,只剩王翦和赵佗两人落在最后。 “君侯特命小子相扶,应是有话相嘱吧?” 赵佗低声询问。 “算你小子聪明。” 王翦嘿笑一声:“你今晚表现不错,在大王询问先打代国还是先打齐国的时候,你的回答很果断,没有犹豫之意。” 赵佗眨了眨眼。 他刚才没有多想,以为秦王政第一个问他,是要表达对自己的宠爱和欣赏。 如今听王翦这么一说,竟然是另有深意。 赵佗皱眉思索,他并非愚蠢之人,很快就猜出一丝端倪。 “大王……因为我是赵之宗族,所以是在试探我?” “然也。” 王翦点头道:“因为熊启之事,大王对于在秦国的六国王室公族,已经生出猜忌之心。你赵佗很有能力,也得大王喜爱。但你的出身,终归是赵国公族。” “哪怕你说你对赵国没有念想,但有熊启在前,大王不免会对你生出隔阂,故而刚才不问我和邦尉,先问你赵佗一人,便是对你的试探和考验。” “齐与代,孰难孰易,大家都清楚,以你赵佗的能力,更是明白先攻何国对我大秦最好。所以你刚才的回答只要出现犹豫,或是口中说出攻齐之语。嘿嘿,你这小子在大王心中的评价恐怕就会大降,甚至生出不喜。” 听到王翦的话,赵佗咽了口唾沫。 大王刚才看似宠信的问话下,竟然隐藏着凶险。 “熊启狗贼,差点害我。” 赵佗心里骂了一句。 就如王翦所说,秦王政的一生是从背叛中走来的,刚刚经历了熊启背叛的他,对于自己这个赵国公族后裔出现猜忌,是很正常的事情。 万一赵佗也跟熊启一样,是个在乎血脉社稷的反骨仔怎么办?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幸亏他赵佗的思维和本时代的人有所不同,对于六国贵族所看重的宗庙社稷,血脉传承之类并不在意,再加上知晓这段历史,故而刚才在回答时能毫不犹豫,这样一来反倒化解了一次危机。 王翦张望了四周一眼,见左右无人,又低语道:“灭代之事,你赵佗不可主动请命。” 赵佗点头,表示明白。 当初熊启就是在伐楚之时,主动请命前往淮阳。如果赵佗这一次在灭代的时候也主动请命当主将,恐怕会让大王越发联想到熊启身上。 “我还是等灭齐时再请战好了,这代国对我的身份来说,是个烫手山芋啊。” 就在赵佗心中暗想时,王翦却又道:“但如果大王问你是否愿意领军灭代时,你必须立刻答应下来,绝不能迟疑。” 赵佗眉头微蹙。 王翦解释道:“大王让你灭代,便是对你已经有了信任,不怕你再复熊启之事。灭代之战,对其他人来说,只是获取军功,但对你赵佗来说,彻底灭掉赵氏社稷,却是向大王表明你对秦国的忠诚啊。” “就如当初郡守腾举南阳以献秦,大王让其作为主将率兵灭韩,就是对他的考验。六国宗室出身的人,只有亲手灭了故国社稷,方能得到大王的大用啊!” 赵佗彻底明白了。 大王没有开口,他不能主动请命,那样会显得他太过热心,难免生出猜忌。 但大王若是让他赵佗灭代,他就必须坚定果敢的答应下来,若是稍微犹豫一下,恐怕就会让大王觉得他是否“心念赵氏”。 一问一答之间,都是考验啊。 “怪不得后世有言,伴君如伴虎。” “大王心眼可真多啊。面上对我笑嘻嘻,实则暗藏凶机。看来以后在他面前说话,更要小心谨慎了。” 赵佗暗自警醒自己,同时一脸佩服的看着面前的王翦。 不愧是功高盖世,还能安享晚年的老将。 就刚才一番话,他便知道王翦是将秦王政的心思摸透了。 赵佗虽然颇有军争之能,但不管是前世还是这一世都没在官场上混过,在政治方面的觉悟就要低上许多。 若无王翦这一番点拨,嘿嘿,说不定他到时候没反应过来,一个应对失措,让大王失望和猜忌,那可就亏大了。 “多谢君侯。君侯指点之恩,小子必定铭记在心。” 赵佗欲要施礼感谢。 “勿要如此,若让人看见,说不得会猜出一二。此事你心里知晓便好。” 王翦一只手反抓住赵佗手臂,不让他行礼,依旧装作聊天模样,缓缓向宫外走去。 “我也是看你赵佗有向秦之心,绝不会因为代国做出熊启之事。这才对你说这些话,就是怕你一时不慎,错失王心啊。” “赵佗,老夫很看好你。” 走到宫门之外,王翦微笑着拍了拍赵佗的肩膀。 王贲已等在门外,准备好了车驾。 “就这样吧,日后有时间,便来频阳找老夫饮酒。” 赵佗忙施礼道:“一定拜访君侯,还请君侯慢行。” 王翦笑了笑,看了一眼面前对自己行礼相送的少年将军,眼中有些恍惚。 几十年前,他也曾是这般少年模样。 时光一晃,少年已老。 “秦国的未来,便是你们这些后生的了。” 王翦心中喃喃,转身在王贲的搀扶下,踏上马车。 王贲对赵佗笑了笑,赵佗亦忙施礼相送。 眼见王氏父子乘坐的马车消失在远处的夜色中。 赵佗站在秦宫前,不由感慨叹息。 良久,他又回头望向秦宫。 赵佗的目光,望着那高耸的宫墙,仿佛能透过墙身,看到里面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 “君心难测啊。” 赵佗摇了摇头,目光稍微移动,望向秦宫内的另一个方向。 他的目中露出些许柔和。 “大王之前问我欲尚公主乎,虽未承诺,但已透露意思。” “如今楚国已灭,我也为他擒杀了熊启。不知这一次是否会给我个日期?” 感谢书友魔湖宫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 第三百九十二章:扶苏觉醒 天光明亮,金乌高悬。 秦宫巍峨,雕栏玉砌,殿宇连绵。 一处寝宫,侍女走到门口,躬身道:“公子,阴嫚公主求见。” 公子扶苏坐在案前,双目愣愣的盯着前方,面色有些苍白。 他自半夜醒来,已经在此呆坐很久。 听到侍女回报,他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轻声道:“请公主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个披着白狐裘,姿态婀娜高挑的少女走了进来。 “兄长,这一次攻打楚国的战争终于完了,有功的将军们已经凯旋。你看是不是……” 嬴阴嫚话到一半,脸上飘起红晕,并未继续说下去,只是一脸期盼的盯着扶苏。 扶苏苦笑一声。 少女心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作为兄长的他,岂能不知。 只是…… 一想到昨日所见到那般恐怖景象,扶苏就感觉心跳加速。 他脸色苍白,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落下。 “暂缓几日,且暂缓几日。” 扶苏摇头道。 嬴阴嫚秀眉轻挑。 兄长拒绝自己的请求,她有些失落,但并未恼怒,反而心中有些忧虑,因为扶苏的状态十分不对劲。 她关切问道:“兄长,你心中忧虑何事?莫非是父王又斥责你了?” “无事。” 扶苏摇头。 嬴阴嫚见其神色,心思转动,轻声道:“是因为那个楚人吧。” 扶苏苦笑一声,算是默认。 嬴阴嫚皱眉道:“兄长,那人既已死去,你就莫要再去多想。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若是继续心虑于此。不仅自身难以忘怀,父王也会感到不喜。” “好了好了,你是兄长还是我是兄长。你且回去,我心里自有分寸,待我缓上几日,就会禀奏父王,请那赵佗入宫。” 扶苏无奈的挥挥手,已有赶自己妹妹出门的意思。 嬴阴嫚脸一红,躬身施礼,转身离去。 不过她刚走到门口,又想起一事,回头望来,叫道:“兄长,赵佗擒杀那人,可是奉了父王之令,也是为我秦国复仇,你可不能怨他。” “知道了。你放心就是,我感激你那赵佗还来不及,又怎会怨他。” 扶苏哭笑不得,连连挥手。 嬴阴嫚见他神色不似作假,这才放心离去。 看着自家妹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扶苏不由叹了一口气。 经过赵佗的点拨开导,又有秦王政的几次询问和引导,扶苏早已想通了关于自己的身份和立场问题,不会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迷茫失措。 但扶苏虽然想通,当他亲眼目睹熊启的尸身时,感觉又不一样了。 特别是在炎热季节,将一具尸体从南方会稽之地,跨越几千里路程运到关中咸阳。路上虽然经过“处理”,但那尸体最终的模样,那种散发出来的让人呕吐的味道,还是让扶苏在看到的瞬间就感到极度的恶心和恐惧。 “这……莫非鬼乎?” 扶苏怎么也无法将那丑陋怪异,让人感到恐怖的尸体,和昔日那个温文尔雅,亲切教导他楚国文化的昌平君相比。 扶苏是个实诚人,虽然害怕,但他既然受了父命,要鞭叛贼尸身百下,那就一下都不会少。 在连续一百次的挥舞鞭笞后,出现在扶苏面前的已经是一个难以名状的可怕东西。 他当场就吐了。 一夜之间更是噩梦不断。 这也是他为什么拒绝嬴阴嫚请求的缘故,他必须要一段时间才能平复心情,驱散留在心中的恐惧。 只不过,在鞭尸叛贼之后的扶苏,也终于像秦王政所期待的那样,彻底的将楚人的影响,从他的身体里剥离了出来。 “楚国。” 再听到这个国家的名字,扶苏的脑海里出现的不再是那些天马行空的帛画,不再是那充满浪漫色彩的楚辞。 而是淮阳城外,楚王君臣,如同臣妾奴仆般,下跪叩首的场景。 “熊启。” 想到熊启,出现在扶苏眼中的,也不再是昔日那个脸上挂着和煦笑容,亲昵的叫着他名字的昌平君。 扶苏联想到的,只有一个丑陋恶心,让他感到恐惧的东西。 他再也不会想念和痴迷。 “来人,将我宫中所有的楚服、帛画……尽数烧了。” …… 咸阳城中,一处富丽广大的宅邸。 赵佗跪坐在案前,无聊的举着酒卮,独饮小酌。 身前的几案上摆着些许小菜,供他下酒。 黑臀、苏角、西乞孤、张贺、白荣、赵广以及郦氏兄弟等或有家室,或是住在外地的手下已经在前两日向他告辞离去,带着荣誉和爵位,各回各家。 而钟离眛、卢绾以及涉间等,原本住在赵佗府中的将领,也相继搬了出去,在咸阳城中落户,各买宅邸安家。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赵佗在受到王翦的提醒后,猛然发现了一个大隐患。 他赵佗是什么人,少上造爵位的秦将,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 涉间、钟离眛、卢绾等人呢,全是秦军的中高级军官,最差的卢绾也有公大夫爵位,涉间更是堂堂右庶长。 且这三人都是他赵佗在军中的老部下。 三个军中的高爵者,住在他赵佗的府中,日日谈论兵法战策,若是传出去,像个什么样子? 虽然现在没有人管他,但如果以后在政治斗争上,有人用这事情来攻击赵佗,说他聚集部下,拉帮结伙,在府中日夜策划某些“不好的”的事情,那赵佗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 故而赵佗与众人商议后,让他们各自安家落户,偶尔相互拜访,但也不可太过紧密,以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对于赵佗这个初涉政坛官场的年轻人来说,所有的行为都要谨慎小心,不能给人落下把柄。 随着涉间等人搬离赵府,赵佗不免感觉到空虚。 战场之上,虽然处处杀机,但有众袍泽在身边,还能指挥千军万马纵横杀敌,更有各种敌人与自己斗智斗勇,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虽然在军中征战时,赵佗时而感到疲惫心累,但当他真的回到咸阳,赋闲在家,又十分的难受。 他寂寞了。 “大王没有召见我。” “公子和公主也没有派人来。” 赵佗心里有些空荡荡,上一次他从楚地回来,大王可是连夜将他召入寝宫询问,并委以他擒杀熊启的重任,那种信任和重视,至今回想起来,依旧让他十分兴奋。 这次回来,虽然大王也为他赏赐庆功,还在饮宴上第一个询问他,表现出一定的宠信姿态,但和上一次相比,却不可同日而语。 更别说那庆功宴上的询问,可是暗藏凶机。 至于公子扶苏那边,也是没有丝毫通信。 失去了扶苏这个中间人,赵佗就无法和深宫中的那个“人“联系上。 这让他感到一种危机感。 扶苏和他同岁,两人今年都是十九,那么明年就是二十。 按照周制,男子二十加冠,行冠礼之后就代表正式成年。 虽然秦王政自己是二十二岁才加冠,但其中缘故可能和吕不韦以及嫪毐有关。 如今秦国政局稳定,想来扶苏的冠礼不可能推迟。 届时,扶苏行冠礼之后,就将从宫中搬出,在宫外另开府邸。 如此一来,他赵佗和秦宫中的少女将彻底断掉联系。 “扶苏没有派人联系,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小子不会又为熊启辩护,惹怒大王了吧?” 赵佗感觉扶苏没有联系他,情况显得有些不正常,心中不由忐忑。 他回咸阳之后,虽然凭借少上造爵位可以上朝参与政事,但只能前往正殿。 后宫乃是外臣禁地,只有赵高这类近臣和郎中令属官可以进入,他赵佗根本没有接近的资格。 在这样忧虑的情况下,赵佗甚至想过联系赵高,通过他了解宫内的情况。 但只是想了想,赵佗便重新恢复了理智,将这个念头抛于脑后。 不管什么理由,秦王政的子女事情,都不是他这个外臣能够打探的,那可是一个忌讳问题。 且赵高此人,虽然因为蒙毅之事,与他赵佗走的很近,甚至在表面上结为兄弟,但赵佗心中对他依旧充满戒备。 赵高,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既不能得罪此人,也不能和他走的太亲近。 “算了,心态还是要稳住才行。宫中的事情不是我该操心的,这难得的休息时间,刚好弄一点东西出来。“ 赵佗很快便看开了,他平复好心情,准备将精力放到其他更有益处的事情上。 “来人,给我弄一盘石磨来府中!“ 晚上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三章:赵佗推磨 翌日,咸阳城赵府中。 赵佗身穿玄黑色深衣,负手而立,打量着被下人们搬入府中的一盘石磨。 “这可是祖师爷发明的。” 赵佗眯着眼睛,先把石磨的发明权定了下来。 倒也不是他随口瞎诌。 民间一直有鲁班发明石磨的传说,据说那位百工之祖取来两块坚硬的圆石,在石头上凿出密布的浅槽,将其合在一起,用人力或畜力使它转动,就成了石磨。 赵佗昔日弄出巨砲时,曾说自己看过公输子遗文,被很多人视作是公输子传人。 如今他将石磨的发明权定到鲁班手下,日后要是还想要进行改造,那他的行为就会更有说服力。 不过嘛,现在的赵佗只想用它来磨点东西吃。 比如豆腐。 赵佗如果弄出豆腐来,或许可以在本时代成为一道颇有特色的美食,可以祭祭他的五脏庙,让他从这个吃食种类和做法都很贫乏的时代中得到慰藉。 数千年后,当人们在餐桌上吃着豆腐时,说不定还会提到他秦将赵佗研究豆腐的逸闻故事,将赵佗和豆腐画上等号。 “相比于豆腐,还是面食更重要。这可是能利国家的好东西,得先弄出来才行。” 赵佗双眼炯炯,对今日刚好来他府中拜访的卢绾道:“阿绾,去把洗好的麦子拿过来,放到磨里。” “唯。” 卢绾如同在军中时,拱手应诺,走过去将要帮忙的下人赶到一边,自己提着装在釜里的麦子往石磨走去。 好奇心让卢绾忍不住询问道:“君子,欲要磨麦以做浆吗?” 如卢绾所说,以麦粉做浆,是这个时代的一个特色。 石磨早已被发明出来,虽然在秦地不算普及,但这个时代的人已经掌握了将粮食磨成面粉的技术。 人们一般会用糯米磨粉,再加上蜜糖之类,混合起来做成被称为粔籹(junu)的甜品小吃,供上层贵族食用。 而底层黔首,也可以买来麦粉或是米粉,将其调和在水里,进行饮用,俗称叫做“浆”。 浆是秦汉时代比较流行的一种饮料,官府禁止下面的庶民随意饮酒,更不能群饮相聚。故而充满智慧的人民,便弄出“浆”这种替代品。 不准乃公喝酒,乃公就用麦粉米粉兑水喝,总不犯法吧? 除了做“浆”之外,麦粉就没了其他用处,再加上需要用到石磨,导致这东西的成本颇为昂贵。 人们对于麦的吃法,主要还是用来蒸熟,做成难吃难嚼又难消化的麦饭。 吃上一顿,遗失蹲半天的那种。 故而麦子虽为五谷之一,却是底层庶民甚至是刑徒奴隶的吃食。 富贵人家皆食米肉,对于麦这种东西一向是瞧不上眼的,在这样的影响下,就连麦的种植面积,也不是很大,一向被人不待见。 赵佗看在眼中,深感浪费。 这些人根本不知道麦粉的潜力到底有多大,其可塑性超过其他任何粮食。 “来一场食物革命吧!在这个时代的食物界,刮起一场改天换地的风暴!” 赵佗上前,在卢绾惊讶的眼神中,他亲自推动石磨,感受着那些麦子在石磨的挤压下被粉碎破裂,最终成为细腻的面粉。 他之所以亲自推磨,除了手痒想试试推磨之外,也是想感受一下这时代的石磨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思考后续是否可以进行改进。 片刻后,赵佗松手,让府中仆人上前继续推磨。 看着仆人费力的推动着石磨转圈,赵佗若有所思。 他的心中,已经冒出好几种提升石磨效率,降低成本的方法了。 不过现在,并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不一会儿,麦子就已经磨成粉末,让下人们去掉麦皮后,出现在赵佗面前的便是细腻的面粉了。 “好,给我送到庖厨里。” 赵佗跃跃欲试,嘴里直吞唾沫,吃了好几年的粟米稻饭之后,他终于可以再尝尝面食的滋味了。 “君子?” 在众多下人和卢绾惊讶的目光中,赵佗昂首挺胸的走入府中的厨房。 虽说这时代有“君子远庖厨”一句,但其含义却绝非后世人所扭曲的那般,说君子绝不能进入厨房。 而是因为“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 君子不进厨房,是不忍杀生。 赵佗现在并非杀生,只是用麦粉做食物,纵使传出去了,别人也不会说什么。 更别说他赵佗可是战场上杀人砍头的秦将,又岂会在乎这种道德绑架。 啪!啪!啪! 不一会儿,庖厨中就传出阵阵撞击声。 那是赵佗回忆着前世看过的面师傅做面的场景,摔打着他新做的面条,让手中的面变得更有劲道。 “阿绾,烧水。” “今日,吾等吃面!” …… 赵佗沉迷于制作各种面食中,府中常派人在咸阳城里收购麦子,以及磨制好的麦粉。 因为此时并非小麦成熟的季节,市场上的陈麦数量并不多。毕竟普通人不吃麦,大多纳入官仓中,供给刑徒奴隶使用。 在这样的情况下,赵佗的大量收购,就显得十分突兀。 这般行为,让许多一直关注他的人感到奇怪。 在秦国,麦饭因为难吃又难以消化,一般是让刑徒和奴隶吃的。 普通家庭只要日子稍微好过一点,都不会食麦,并将其视作下贱之物。 更别说是赵佗这种高高在上,食肉饮酒的勋贵公卿了。 “吃麦饭,饮麦浆?” “这少上造也是出身赵国公族,吃肉喝酒不畅快吗?粟黍稻米不香吗?他怎么会喜欢刑徒才吃的麦饭?” “嘿嘿,谁知道呢,说不定少上造就喜欢吃这种刑徒才吃的食物。” 疑惑和讥讽的声音总是不会缺少,甚至因为赵佗在战争中连续优秀的表现,让无数人关注他,他这一番奇怪举动,在不知不觉间传遍了整个咸阳。 许多公卿贵族皆听闻一个消息。 少上造赵佗,不喜米肉,只爱食麦。 已经晋升到右更爵位的羌瘣在听说这事情后,更是嘲笑赵佗,说连他们羌人都不吃麦饭,这赵佗堂堂少上造爵位,竟然喜欢吃这种东西,真是丢人啊。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赵佗也终于收到了来自宫里传来的消息。 “原来是大王让扶苏去鞭熊启的尸了。大王也真是狠啊。这一来直接是让扶苏和熊启彻底做了了断。不过熊启那模样……” 赵佗脑海里浮现回到咸阳,他最后检查熊启尸身时看到的场面,不由全身打了个寒颤,根本不敢细想。 “怪不得扶苏这么久都不传信,想来是抑郁了好长时间吧。那场面,怕是给他留下心理阴影,这可怜的孩子。” 赵佗摇了摇头,对扶苏有些同情。 接着他开始写寄给公主的回信。 在来信中,公主除了解释这段时间为什么不通信的缘故外,还倾述了一些少女的情感,以及质问赵佗是否在外做出不好的事情。 “我给你做了好吃的。” 赵佗在回信中狠狠吹嘘了一番他做的面食到底有多好吃,准备勾起那少女的好奇心。 可惜信件寄出去后,赵佗没有等到来自宫中的回信,也没有等到扶苏的邀请,反而接到了秦王政让他入宫的诏令。 赵佗听到是秦王政传召的时候还吓了一跳。 和对方女儿偷传书信,他还是很怕被当场抓住的。 好在使者接下来的话,让赵佗很快放下心来。 “尉公要走了啊。” 赵佗叹了一声。 原来是尉缭在邦尉的任上,处理完伐楚之战的最后事项,正式请求辞官归去。 秦王政遵守了诺言,答应了尉缭离去的请求。 并请各公卿大臣,武将勋贵,在宫中设宴,与尉缭告别。 尉缭此人,对于赵佗多有提点,还曾有兵法相传之恩,此番告别之宴,赵佗自然不敢怠慢。 他穿好华贵的礼服,前往秦宫赴宴。 秦王政很看重尉缭,此番告别之宴,设在之前举行庆功宴的偏殿中。 邀请的人有很多,除了王翦已经回乡,不在之外。 王贲、蒙武、李斯、姚贾等战将重臣皆在其列,甚至连羌瘣、李信这些武将都来了。 赵佗以少上造之爵坐在王贲下手,算是在殿中前列。 宾主落座,曲乐奏罢之后。 秦王政正襟危坐,举卮向尉缭敬酒。 “尉公入秦,曾教寡人母爱财物,赂六国豪臣,以乱其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 “寡人依尉公之计谋,乱六国之臣,弱六国之力,终至于今日吞灭三晋、燕、楚五国。此皆乃尉公之功矣。” 话到此处,秦王政语带感伤道:“寡人正欲灭齐之后,与尉公实现昔日‘诸侯可尽’之语。然事到一半,尉公却弃寡人而走,让寡人心甚痛矣。” 听到秦王政提到昔日往事。 尉缭也不由伤感起来。 他辅左眼前的君王一步步成长,在他的帮助下,这个名为“秦”的国家,一步一步的吞灭其他五国,终至如今独霸天下的局面。 他尉缭在其中付出了无数的心血和努力,又岂会没有感情。 只是。 尉缭抬起头,看着主座上,那位君王的模样。 脑海里想起他在十多年前,见到秦王政,并与其交游后的感想。 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 那时的尉缭,看穿秦王政的本质后便想着逃跑,但他还没跑出咸阳,就被秦王政察觉并将他请了回来。 秦王政的态度很真诚,并不计较尉缭的逃亡之事,反而任他为一国邦尉,主管秦国军事,这让尉缭很感动,从此待在秦国,认真辅左秦王政。 这一留下,便是十五年了。 但这十五年的时间,并没有让尉缭改变当初的看法,反而越发觉得自己当年的判断是对的。 秦王政此人,在势弱穷困的时候,会对人谦卑请教,一旦得志,就会骄纵无比。天下之间再无人会被他放在眼中。 若是让这位秦王统一天下,天下万民,都将成为他的奴隶。 昔日李信为伐楚主将之事,就很明显的表明了这一点。 秦王政灭亡韩赵燕后,眼见自己有着吞并天下的优势,便十分骄纵,根本听不得任何劝谏,他任命李信为将,最终导致伐楚大败。 战败之后,秦王政又在困境中变得谦卑无比,亲自前往频阳,低声下气的请求王翦出山。 这一骄一谦,正符合尉缭当年对他的性格判断。 而眼看着秦王政在陆续并吞诸国后,志愈骄狂,不爱惜黔首民力,在关中彷修六国宫室,劳民伤财,正是这位大王开始将万民变成手中奴隶的征兆啊。 “这只是开始,若待天下统一,大王定然还会修建更加宏伟的宫殿,做出更多奴役万民的事情。” “我不能劝,便当离去,不可在此久游啊。” 尉缭心中暗叹一声,想明白之后,心中伤感散去,面色沉稳,向秦王政举卮。 “臣已老,平日行事常有昏眛之感,已不堪大王重任。此番辞去,亦是让能者居之。大王殿中,良将甚多,而天下之间,只有弱齐残代,砥定四海已无需老臣。” “尉公言重了,寡人能得天下,尉公之力甚重啊。” 秦王政开口宽慰,眼中却有笑意弥漫。 正如尉缭所说,如今他秦王政的手下尚有王贲、蒙武、冯无择以及赵佗等良将,而敌人却只剩齐代两国,这般对比下,他已经用不到尉缭了,所以才会爽快的答应对方离去。 一君一臣心中各有所思,但面上却和谐一片。 君臣一场,亦当好聚好散啊。 因为是送行尉缭的饯别宴,并非重大场合的饮宴,所以殿中气氛十分轻松。 赵佗眼见诸将皆举杯与尉缭相别,说些祝福话语。 他自然也不会例外,向尉缭举酒道:“尉公曾予小子有教导之恩,今欲离去,小子也不胜伤感,当敬尉公一卮。” 尉缭笑起来,一手举卮,一手扶着颌下白须道:“教导谈不上。倒是你赵佗背水一战的战例让老夫颇有所获。还有老夫听闻你在那淮水一战,以四面楚歌,不战而破叛贼的两万楚军,细思下来,真可谓是攻心之大成啊。老夫尚要感激你才是。” 言罢,两人举酒卮而饮。 这时,尉缭突然想到一事,他目光奇怪的望着赵佗。 对于这个少年将军,他一向关注,知道赵佗喜欢出奇计,而且从来不做无用之事。 “赵佗,老夫心中对一事颇有疑惑,不知你可为老夫解惑?” 听到尉缭这么一说,其他人全都将目光望过来,就连主座上的秦王政也略感兴趣的看着这里。 赵佗一怔,忙道:“尉公请说,小子自当知无不言。” 尉缭颔首道:“老夫听闻你近来在咸阳收购大量麦子,许多人也跟着你购买,竟导致咸阳麦价上升一钱,老夫很好奇,你赵佗买那么多麦子作甚?” 尉缭话音落下,赵佗还未回答,殿中便有一人哈哈笑起来。 “赵将军买麦,自然是做来吃了。” “尉公岂不闻,咸阳城中有话流传,皆道少上造赵佗不喜米肉,只爱食麦饭,饮麦浆,其喜好饮食,几与黔首无异。” 第三百九十四章:献面于王 这话一出,整个殿中顿时安静下来。 就连主座上的秦王政也怔了怔。 是谁这么没情商? 大庭广众下说这种话,这不是摆明了得罪赵佗吗,他秦王政的殿中竟还有这般无脑臣子。 秦王政寻声望去,见到说话之人得意洋洋的模样后,又觉得正常起来。 羌瘣。 作为羌氐出身的他,凭借战争中建立功勋和秦王“买马骨”的优待,爬到了右更爵位。但可惜地位虽高,属于羌人的头脑思维却和诸夏贵族大不一样,常常不顾忌场合随意开口,说好听点就是直率耿直,难听点就是没脑子。 蛮夷! 没教养,没文化,无怪如此。 在座的公卿诸将全都暗自嗤笑,不过眼中也冒出兴奋的神色。 有羌瘣助兴,这酒喝起来就更畅快了。 殿中原本默默喝酒的李信,在听到羌瘣嘲笑赵佗的一瞬间,本能的想要开口,但他终究是忍了下来,手指默默捏着酒卮。 这时候,随着羌瘣的出声,赵佗亦转身看了过去。 他澹澹道:“羌右更何出此言啊?我买麦回去,可不是做麦饭和麦浆来吃,我对这些食物并不喜欢。” 羌瘣看到赵佗回应,找茬的兴致更高了。 他可是一直记着赵佗打着他的旗号偷袭淮阴的事情,这让羌瘣十分不爽,现在借着酒劲刚好在大王和众公卿面前,给赵佗这小子一个难堪。 羌瘣讥笑道:“少上造何必掩饰。” “据我所知,麦这种刑徒奴隶所吃的东西,除了用来蒸熟成麦饭,以及磨粉做浆之外,还有何用处?莫非是少上造不吃,专门给府中下人食用?此番战胜,大王可是赏赐了少上造千金啊,少上造竟吝啬到给自家府中僮仆吃麦,都不愿用粟米吗?” 这话一出,众人看着赵佗的目光变得奇怪起来。 赵佗翻了个白眼,这蛮子看来是特地找茬了,上来就给他扣了个吝啬的帽子,若是不解释,那岂不得坏了名声。 “羌右更胡言。我家僮仆何曾食过麦饭?吾买麦来,自有用处。麦者,不仅可做美食食用,更能有益国家,增强我秦国的军争国力。” 赵佗声音清朗,落地有声。 这话瞬间便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众人皆满脸好奇的盯着赵佗,就连秦王政也侧首望来,眼露惊讶。 秦王政自小在赵国落难,虽有母家庇佑,但彼时正是长平之后,赵国同样缺乏粮食,他幼时曾以麦饭果腹,知道那东西吃了之后肚子会不舒服很久。故而脱离赵国之后,秦王政再未吃过那种东西。 如今赵佗竟然说,麦能做美食? 还能增强秦国的国力? 这可真是稀奇了。 羌瘣大笑起来:“麦那种刑徒奴隶所吃的东西,能做成什么美食?更别说还能提升我秦国国力,呵呵,少上造今日在大王面前口出虚言,何其可笑?” “羌右更。” 尉缭瞪了羌瘣一眼,呵斥住对方后,转而对赵佗笑道:“你小子这话倒是越发勾起老夫的好奇,不知可否让吾等见识一下麦能做何美食,又如何对军国有益,想来大王对此也很好奇吧?” 王榻之上,秦王政微微颔首。 他对于美食什么的不感兴趣,但赵佗那句麦能有益军国,倒是正好戳中了他的心。只要有可以提升秦国国力的方法,秦王政一向都会抱有万分的兴趣和期待。 “赵佗,你言麦能有益我秦国,那便说说吧。” 秦王政开口,眼中露出一抹期待,以他对赵佗的了解,此子绝不会无的放失。 赵佗拱手道:“大王,麦能益国,臣正在研究中,颇有所得,正欲献给大王,以强我秦国国力。如今大王询问,臣本该立刻回答,但若无实物,恐有空口胡说之嫌,引起诸卿疑惑。不如臣亲自以麦制食,待到东西摆上食桉,则一切自明。” 秦王政点点头,赵佗此言有些道理,空口无凭,终归难以让人相信。 他扫了殿中诸臣一眼,笑道:“今日本为尉公饯别,谁料却引出赵佗献强我秦国之策,不知众卿可对此有兴趣啊?” “呵呵,老臣正对此好奇。” 尉缭第一个捧场。 李斯早已猜到秦王政的心思,紧随其后道:“尉公说的是,少上造所言能以麦强国之语,臣也颇感兴趣。”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羌瘣眨眨眼,在他的预想中,经过自己挑头后,不该是众人一起嘲讽赵佗吃麦饭吗?怎么转而变成了赵佗献强国之策了? “哼,麦饭难以下咽,除了给刑徒奴隶吃,有何益处,还说能增强国力?呵呵,我就不信他赵佗还能玩出花来!” 他心中滴咕一声,也叫起来:“那就请少上造让吾等见识一下,这麦能做何美食,还能强我国力!” 眼见诸卿皆感好奇,秦王政点头道:“既如此,那便依你赵佗所言,勿要让寡人失望啊。” “臣,定不会让大王失望!” 赵佗拱手应诺,自信满满。 …… 有秦王政允许,赵佗走出殿外,在侍者引导下,向宫中庖厨走去。 受益于秦国高效的行动力,磨制好的精细面粉很快被寻来。 同时赵佗在得到秦王政的允许后,还让人去自家府邸,取来他之前用酒曲发酵好的老面团。 万事俱备,正式开干。 在赵佗的指挥下,秦宫中那些手艺高超的庖厨,便开始了各种揉面、摔打、发酵等种种动作。 月亮已高挂于天空。 秦王政和众公卿因为赵佗所言“麦能强国”之语,倒是颇有耐心的等待下去。 接近一个时辰后,秦宫庖厨之中,终于大功告成。 赵佗重新走入偏殿,行礼道:“禀大王,臣以麦所做美食,已经完成,还请大王与诸公品尝,便知道臣之所言真假。” 秦王政点了点头,目光落到赵佗的身后。 宫中侍女端着盛放食物的食器走入殿中,按顺序摆放在大王和诸位公卿面前的食桉上。 众人看着身前桉几上摆放的食物,全都愣了下,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食器中盛着汤水,汤水里浸泡的是一条一条的奇怪食物,上面还撒着茖葱、豉等物。 不是吃麦食吗? 尉缭眨了眨眼,向赵佗问出众人的心声:“此乃何物?这就是你赵佗所说,以麦做成的食物?” 赵佗笑道:“尉公所言甚是,此物我取名为‘面条’,是以麦磨制成粉之后做成,口感颇佳,不比寻常饭食差。此物泡在汤水中,以豉茖葱搅拌,更有些滋味。诸公尝尝便知。” “呵呵,以麦制成?那麦饭难嚼难咽,我就不信以麦做出来的食物能好吃到哪里去。” 羌瘣嫌弃的看了一眼食器里的面条。 这时,李信已经第一个举箸,捞面入口,脸上顿时露出惊异的神色。 尉缭也跟着下箸,他记着赵佗搅拌的话,以箸在食器中搅了一圈,将豆豉和茖葱与那面条充分混合后,捞起一团塞入口中。 下一刻,尉缭的眼中冒出光来。 不仅是尉缭,李斯、姚贾、王贲等人也纷纷下箸。 “好吃!” 整个殿中,吸熘吸熘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面条,果真颇有滋味,原来麦磨制成粉后,竟然还真能做出这等美食。” 尉缭吃了几口,放箸赞叹。 “然也,此面条比之麦饭,可要好吃百倍啊。” 其他人也纷纷赞扬起来。 眼见此景,羌瘣怔了怔,试探性的捞起一团面条,塞入口中。 入口只觉滑滑嫩嫩。 嚼起来颇有筋道,甚至还有弹性。 茖葱与豆豉的味道更是与这些面条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充满了美妙的滋味。 这是他羌瘣从未吃过的食物,是与粟黍饭食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是一种全新的体验。 这位豪爽的羌人大汉兴致上来,两口便将器中面条吃了个精光,还不忘抱起食器,将汤水也喝了个干净。 末了,他还情不自禁的赞道:“真香!” …… 主座之上,秦王政眼见众公卿吃完面条后,纷纷赞叹。 他亦忍不住下箸。 感受着嘴里奇妙的滋味,秦王政点点头。 此等面条食物,确实比麦饭要好吃许多,可称为美食。 只是…… 秦王政的目光重新落到赵佗身上,他平静道:“面条此物,确有可取之处。然需磨制,且费时费力,安能如赵卿所说,利我秦国?” 面条虽好吃,他秦王政却不放在眼中。 他的心里,只有秦国。 “是呀,你赵佗不是说这东西能增强我秦国国力吗?莫非让秦人都吃这面条不成?这对军国有何益处?” 羌瘣擦了擦嘴角的汤汁,对着赵佗瞪眼道。 面对质疑,赵佗笑了笑,澹定的说道:“此物只是麦粉一种做法,便是我所称之美食。而欲强国者,则是此麦粉的另一种做法。还请大王令侍者从庖厨中端上另外一物。” 秦王政浓眉微挑,麦粉除了做这面条,还有他用乎? 他点头允诺。 接到大王诏令后,侍者立刻从庖厨中端来一盘盘冒着热气的奇特食物。 “臣所言能强军国者,便是此物。” “若以此物作为我军的军粮,则我秦国大军,更将所向披靡!” 第三百九十五章:强国强军 军粮? 听到这话,众人顿时来了精神。 就见那些侍女鱼贯而入,将一盘盘食物放到众人身前的食案上。 “这东西……” 秦王政低头看去,只见盘中盛放着两块类似于金饼的食物,呈麦黄色,在摇曳的灯火下,看上去金灿灿一片,十分显眼。 冬日寒温中,只见盘中热气升腾,有一股特别的香味传入鼻中。 “这是什么东西,能吃?” 羌瘣嘴里嚷着,手中动作却不慢,从盘中将那饼拿起,一口咬了上去。 出人意料的松脆,嘴里满是奇特的香味。 羌瘣眼前一亮,这种感觉比刚才的面条还让他喜欢。 他大嘴不停开合,一会儿就将其吃的干干净净,转头四望,只见众人皆在小口咀嚼着,纷纷点头称赞。 “有点意思。” 这又是一样从未见过的美食。 主座上的秦王政在尝了两口之后,将饼放下,目光再次落到赵佗的身上。 “此物是何?充作军粮,有何益处?” 赵佗笑道:“禀大王,此物以麦粉所做,可称麦饼。因为经过烘烤,显得干而硬,如此便可长期储存。依臣观察,此物若是在冬季存放,足以经半月以上而不坏。夏季可能时间稍短,但做出来后也足以存放数日时间。” 赵佗话音刚落,另一侧正吃饼的王贲便叫道:“好,此物甚好啊!若是我欲发动突袭时,只需让士卒携带此物于身,便可不带釜甑等物,省去埋釜做饭的时间,加速行军。如此一日多行数里,能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然也,若是以此物为军粮。我若用兵就可不考虑后勤问题,率车骑长驱直入,数日之间便可直捣……” 李信激动的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如今自己的处境,又落寞的闭了嘴。 “王将军和李将军所言甚是,此物为军粮,好处甚多。” 赵佗点点头。 这一次他弄出来的麦饼,其实类似于后世的锅盔、馕饼一类,干燥耐放,和水而食,十分的填肚子。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古代战争中,大军的粮草一向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将领带兵,每一次作战之前必先考虑粮食安全。 就如当初秦军被项燕阻拦在善道外的水泽处,就是怕对方截其粮道,才不敢让大军绕道东阳。最后赵佗绕道时,同样是万分防备楚军袭其运粮队,而对面的景同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如果有麦饼在,那么秦军的许多军事活动,根本就不需要运粮队了,直接就少了一个致命的破绽,打仗时所能使用的战术也会变的更加灵活。 且因为用麦饼为食物,不需要携带釜甑之类的器具,行军时可以携带的食物反而更多了。 扎营时也不需要士卒再去砍伐柴火来做饭,会节省许多的时间,且不生火做饭,军队所在的营寨,便不会有炊烟升腾,更不容易被敌军提前探见,能够提高突袭时的成功率。 当然,这东西也有很多限制,不太可能作为大军的常规饮食。 最大的好处,还是用来短距离突袭! 就如李信所说,让车骑携带此物,数日之间便可直捣敌人腹心重地,打出闪击战的效果! 殿中武将不少,王贲、李信,以及蒙武等人相继开口,讲述起此物在军争中的用途。 就连那羌瘣也是连连点头。 在座的李斯、姚贾、冯去疾等不通军争的大臣,同样是越听越惊异。 小小麦饼,竟然真有强军之力。 坐在主位上秦王政双眼发亮,不由拿起盘中的麦饼,咬了一口,感觉确实很香。 “没想到那难以下咽的麦,竟可做成此等食物,以此麦饼为军粮,确实能强我秦国军力啊。” 秦王政赞了一声,但接着,他便话锋一转。 “然此物虽在军争中有所裨益,但也不能直接增强我秦国之国力吧,赵卿适才所言‘麦能有益军国’,是否还有其他说法?” “大王明见,麦之用处,还请听臣道来。” 赵佗拱手,开口道:“麦,因其做成的麦饭难以下咽,常被视作下贱者之食,只供刑徒奴隶吃,故而黔首庶民对于栽种宿麦的意愿并不强。稍有富裕者,宁愿种些其他菜蔬,也不愿种麦。” “若是大王将这些麦制的食物在秦国推广,庶民知晓麦有这些吃法,不用再去嚼难食的麦饭,自然会踊跃栽种。如此一来,我秦国每年便可多收获许多粮食。” 因为小麦的抗寒能力,这时代的麦子大多在秋冬时播种,来年夏季收获,被称作宿麦。只是麦饭太过难吃,一般人都不愿去吃,故而种麦的积极性并不高,秦国种植小麦的面积也不大。 如果按照赵佗所说的,推广麦食的吃法,相信会有很多人愿意在秋冬种植宿麦,如此一来,变相的就可以增加整个秦国的粮食产量,这就是所谓的增强国力啊! 而且因为麦食的出现,像面条这类美食可以端上富贵者的餐桌,麦饼这类食物更是可以充作军粮,不再只是往昔的刑徒奴隶之食。 秦军的粮食在原本的粟黍之外,得到了扩充。在战争时期,相当于多了一种选择。若是再遇到长平之战和淮阳之战那种消耗甚大的战争时,秦军完全可以借着多出来的麦食,耗死对手。 随着赵佗述说,秦王政以及殿中的诸位公卿皆是听得点头。 面条、麦饼这类食物的出现,确实是有益于国,而非虚言啊! 就在这时,坐在前排的一个中年男子开口道:“少上造所言麦之食法,确有大用。但少上造又说,想要将麦做成这些食物,需要使用石磨将其磨成粉末才行。这样一来,岂不是会有很大限制?” 此言一出,秦王政眉毛皱了起来,众人也脸色一变。 这确实是一个硬性条件,虽然其他粮食,比如粟,吃之前也需要人舂谷,但相比用石磨来磨麦,却要简单的多。毕竟不是每户人家都能置办石磨。 赵佗看了那人一眼,见是左丞相王绾,便拱手道:“王公所言甚是。麦食需要用到石磨,这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故而我认为可以在每一个里闾之间,由官府置石磨一台,由里吏管理。利用畜力拉磨,可让里人使用,如此便可解决推行的问题。” 眼见王绾依旧垮着脸,赵佗心中便知道问题所在。 他连忙又道:“建立石磨需要花费财物,看守石磨的里吏需要俸禄,损坏的石磨也需要维修。故而此石磨并非免费供里人使用。官府可让里人每次磨麦时,缴纳些微钱物。如此既不会花费官府的财货,反倒能有所收入。而里人也能在付出些微钱财后,使用石磨,磨麦而食,此乃两全其美之策。” 听到这话,王绾的脸色彻底舒张开了,这东西居然还能从小民手里赚钱,很好。 他对赵佗颔首道:“少上造考虑周全。” 秦王政也笑了。 “赵卿所言甚好,这所谓麦食,确实是有益军国,可让治粟内史推行。今夜,寡人甚喜啊!” 赵佗忙俯首道:“臣微末之言,能益军国,让大王欢喜,便是臣之荣幸。” 低着脑袋的赵佗,嘴角微微上翘,眼中更有笑意弥漫。 秦王政高兴,他赵佗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这一次弄出面食的真实目的,是为了口腹之欲吗? 不是。 是真的为了强国强军吗? 有一点,但不是最重要的。 真正促使他赵佗弄出这东西的原因,是为了重新得到大王的宠爱啊! 因为熊启之事,让秦王政对他赵佗这个赵之公族起了猜疑之心,甚至做出试探之举。 在被王翦点拨之后,赵佗常感到心悸。 在秦国,大王就是天。 如果秦王政心里对他产生了猜疑,那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赵佗在这时候弄出面食这个东西,不仅有益于以后的领兵打仗。 而且还能表现出自己的能力,这是强国强军之策,定能再得大王欢喜。 秦王政这样的君王,最喜欢的便是有能力的人啊。 赵佗抬头。 大王正含笑看着他。 面食差不多了,接在后面的就是关于公主的情节。 这一段发明情节其实也是对“齐代、君心难测”两章的呼应。受到君主猜疑,主角受到点拨后就做出这个对策,显示自己能力,重得信任和重用。这几段情节都是环环相扣,并非无用。而且面食出现后,以后打仗的战术也能更灵活,对全书而言,其实很重要。 第三百九十六章:相见公主 这一夜。 本是秦王政为尉缭离去而设的饯别宴,最后反倒成了赵佗的麦食专场。 一夜之间,本为奴隶刑徒所食的麦,因为赵佗的缘故,在五谷粮食中的地位陡然得到提升,成为了增强秦国国力和军争力量的一件利器。 秦王政更是当场下诏给治粟内史,让他明日去找赵佗共同商议推广麦食和石磨之事。 做完这些事情后,时间已到深夜。 秦王政再度向尉缭敬酒,感谢他这十余年来的辅佐之功。 尉缭笑着举卮回敬。 “赵佗此子,不仅有军争之能,更会强国之术,有他在秦,大王之功业再无忧也。老夫也可放心去矣!” 秦王政含笑道:“尉公恐怕高看了这小子,他再厉害,又岂能和尉公这等军国重臣相比?” 尉缭微笑不语。 他相信自己的眼光不会看错,就像他在十五年前第一次看到秦王政时,就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一样,他能看出赵佗的能力绝不止于此。 饮宴完毕后,秦王政率先离去,众卿也相继与尉缭告辞,一如之前王翦离开时的场景。 尉缭故意落在后面,与赵佗一起出宫,一路上聊些军争旧事。 “正像武城侯所言,日后的天下,是你们这些后生的了。吾已老矣,正是归去之时。” 走到宫门外,尉缭转身,看着眼前的少年将军颇为感慨。 赵佗笑道:“尉公何谈老矣。昔日师尚父七十余岁方才出山,助周王定鼎天下,相比古之贤人,尉公尚且年轻啊。” “哈哈哈,你这小子倒是会说话,拿我和吕尚相比?” 尉缭笑的合不拢嘴,哪怕通透如他,在听到赵佗将其与吕尚相比时,依旧被这马屁拍的舒坦。 笑完之后,他看着赵佗,脸上表情反倒肃然起来。 “你赵佗这张嘴,颇有谀臣之态,老夫希望你能一直如此。” “时移世易啊,昔日谦恭之人,或将日益骄固。直言者将难以立足,唯有你赵佗这般,面谀而心直者,方能长久吧,呵呵呵……” 尉缭笑着,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他的弟子王敖,正等候在那里。 师徒二人,或将远遁而去,再不受朝堂约束。 “尉公慢行。” 赵佗躬身施礼,眼中却充满凝重。 尉缭最后这句话,另有所指啊。 …… 翌日一早,早已接到诏令的治粟内史王戊,来到赵佗府中拜访。 治粟内史,便是汉代的大司农。 专管谷货和财货之事,赵佗提出的推广麦食正归他管辖。 “少上造所言麦食之事,真乃强国利民的良策啊。” 王戊四十岁左右,白脸长须,刚担任此职还不到一年。他一见赵佗,态度便十分客气。 麦食若能推广,对他来说亦是政绩功勋,十分的有好处。 “为大王效力,自当竭尽所思。此事推广艰辛,还得依仗王公才是。” 赵佗亦客气相回,治粟内史是九卿之一,位高权重,自当结交,也能多个朋友。 且麦食和石磨之事推广下去,他赵佗也能分润些功劳,虽然不多,但好歹升爵的经验条也在上涨,总比枯坐府邸来得好。 两人交谈一会儿,赵佗讲了一些麦食推广中的注意事项,便让府中已学会了大部分面食做法的庖厨跟随离去。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他去管了,自有官府操办。 “面粉这东西能强国强军,也是一种美味食物。大王这一次应该会很高兴吧,也让他知道我赵佗的重要性。” 赵佗想到昨晚秦王政对他露出的笑容,不由心中稍安。 不过他还没等到大王的独自召见,却接到了来自公子扶苏的入宫邀请。 “扶苏终于走出心理阴影了吗?” 赵佗感慨一声,转而又忍不住骂了一声熊启。 这死鬼活着时背叛秦国,死了还要恐吓扶苏一顿,甚至给他赵佗也带来麻烦,真是让人想起就心中火大。 心里骂着,赵佗动作却不慢,让侍女为他换上入宫的礼服,然后出府上车,往秦宫而去。 …… 秦宫中,一处高耸的楼台上。 秦王政倚着栏杆,看着远方的宫门处,走进来一个少年。 “赵高,你说昨夜赵佗借着羌瘣挑衅的机会,给寡人献上麦食之法,此为何意啊?” 秦王政转头,盯着后方侍立的赵高。 赵高虽然因精通律法和善于揣摩心思,常被秦王政带在身边。 但实则中车府令秩禄较低,并没有资格参与昨晚的饯别宴,赵佗献麦食之事,他也是到了今天早上才知道的。 面对大王询问,赵高本想说些赵佗一心为秦国之类的话语。 但当他看着秦王政眼中的笑意时,有些懂了,忙笑着回道:“想来是因为公主之事吧?” “哈哈哈……” 秦王政大笑起来,转头又望向远处,只见那少年在宫中侍者的接引下,快进入后宫了。 “这小子惦记着寡人的女儿,想要让寡人给他一个许诺呢。赵高啊,你且去扶苏宫外候着吧,待他出来,便召到寡人这边来。” “唯。” 赵高拱手,缓缓退下,心中有些欣喜。 赵佗若能尚大王的公主,日后地位必将攀升。 他赵高已经和赵佗以兄弟相称,在政场上可称为盟友。 盟友越强,对他赵高来说自然也就越好。 脚步声渐渐远去。 秦王政看着赵高的背影消失在远处,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 “是王翦?还是尉缭?亦或者是这小子自己悟出来的?” “想用麦食来讨好寡人吗?呵呵,寡人可并非狭隘之君,岂会因为熊启之事,就自废良将。” 秦王政摇了摇头,脑海里想到昨晚赵佗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场景,嘴角的笑意又不由冒了出来。 “巨砲、沤肥、曲辕犁、麦食……赵佗啊赵佗,你到底还有多少东西没有献给寡人?” …… 赵佗在宫中侍女的引导下,停步在一处寝宫外。 这里是公子扶苏的住所,在未加冠之前,诸位公子皆住在宫中,待到行冠礼后,就会搬出秦宫,另外开府。 赵佗听小道消息说,秦王政已经在为扶苏物色新妇,人选似乎是在武城侯王翦的孙女和廷尉李斯的女儿之间犹豫,尚未定下。 不出意外的话,下半年选定人选,然后明年扶苏加冠,便可成婚。 “古之男子二十而冠,冠而列丈夫,三十而娶。女子十五而许嫁,二十而嫁。” 赵佗想到春秋时代,贵族男子可能要等到三十岁才结婚,女子二十岁才会嫁人。之所以成婚较晚,大概是贵族之间需要等待合适的联姻对象。 像民间就没有这些讲究,女子一般十五加笄之后就会嫁人,甚至十三四岁嫁人的也有,男子在二十岁之前,也常有结婚。 但不管怎么说,哪怕是以古之礼仪,女子十五而许嫁来看。 今年秦王政的长公主嬴阴嫚已经十七岁了,早该到了许人的年纪,但秦王政却迟迟没有定下她的夫婿人选,就显得很不合常理。 “如果没有我的出现,想来她已是许嫁给李由了吧?” “经过灭楚一战,大王应该已有决定,只是不给个日期,总让人心里不踏实啊。” 就在赵佗胡思乱想间,扶苏已经从屋中走出来,对赵佗行礼道:“扶苏见过赵君。” “赵佗见过公子。” 赵佗连忙回礼,只见扶苏身着朱玄相间的秦服,面色肃然。 虽然还是给人一种翩翩公子的模样,但扶苏的眼神,却让赵佗感到有些不一样,和以往相比,似乎变得成熟了许多。 两人一番客套,扶苏便邀请赵佗入宫。 “赵君,请。” 赵佗含笑迈步,他想起上一次来这里时,还没进门口就被嬴阴嫚一拳“砸翻”在地的情况,这一次不由多了一丝戒备。 但出乎赵佗的意料,直到他进入屋中,也没有遇到想象中的“突袭”。 屋中的场景,反而让他眼前一亮。 那是一个身穿水蓝色襦裙,披着白狐裘的少女。 正安静的坐在几案前。 相比记忆中那个活泼灵动的公主,眼前的少女变了不少。 她的个子更加高挑,五官越发精致秀美,肌肤细腻如同羊脂玉石,在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赵佗的目光不小心扫过少女胸前,顿感惊讶。 “长大了啊。” 或许是因为女子天生的敏感。 少女白皙的脸颊刷的一下红透了,开口斥道:“我听说君子非礼勿视,少上造非君子乎?” 赵佗无辜的眨眨眼,笑道:“公主此言何解?我刚刚看到了什么?我好像什么也没看到,何来非礼勿视之说?” 嬴阴嫚愣了,她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脸上的红晕更是飘到了耳根。 她能说什么? 身侧,有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来。 “我知道,你刚才用眼睛看我阿姊的……” 啪! 随着巴掌声响起,公子高嘴巴瘪了起来,一脸委屈,差点哭了出来。 “满嘴胡说,和将闾、荣禄一边玩去。” 嬴阴嫚红着脸呵斥。 这一巴掌,一顿骂下来。 赵佗就知道了,她还是她。 刚才的文静,全是假的。 不过让赵佗感到吃惊的是,这屋子里的人,除了已经见过的公子高和公子荣禄外,又多了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听嬴阴嫚刚才的话,这娃也是秦王政的儿子,叫做公子将闾? “这是让我来给大王带娃吗?” “下一次再来,会不会见到胡亥?” 好消息:今日提前更新(连夜码的) 坏消息:因不可抗拒因素(停电)导致今天只有一更 好消息:今天欠的一更,后面会补上(不算在原本的加更里) 感谢书友江南西、书友20220628212130530、转转猪、魔湖宫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三百九十七章:二世人选 眼见公子高被阿姊一巴掌差点打哭。 一旁的公子荣禄和公子将闾,嘻嘻哈哈笑起来。 公子高面上绷不住,冲过去和两个兄弟闹成一团。 赵佗看在眼里,心中微动。 三个孩子里,公子高稍长,今年九岁。 荣禄八岁,将闾只有六岁。 因为年纪小,三人倒是能玩到一起。 再加上屋中还站着露出些许笑意的扶苏,以及旁边脸上红晕还未散去的嬴阴嫚。 兄妹五人之间,颇有一种和睦欢乐的氛围。 只是。 赵佗感到心颤,因为眼前的场景会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到历史上,属于这些秦始皇子女的悲惨结局。 屋中兄妹五人,扶苏、公子将闾自刎而死、公子高殉葬骊山、嬴阴嫚和公子荣禄的情况他不清楚,大概是被肢解戮杀了吧。 赵佗的目光不由落到扶苏身上,对于这位秦王政的长公子,他需要再观察一番。 这时,扶苏也摆出长兄的架势,对打闹的三个弟弟训斥道:“赵君至此,汝等岂能胡闹,还不快过来见礼。” 嬴阴嫚虽然没开口,但也柳眉轻挑,凤目一瞪。 三个小公子顿时吓了一跳,在长兄和长姐的威压下,连忙走过来,对着赵佗一板一眼的行礼问好。 “见过赵君。” 赵佗也忙施礼相见,看到这几个小公子,他心中暗想,日后或许可以找机会把红糖弄出来。 那东西不仅是对付这些小孩子,刷好感度的利器。在战场上也能为麾下士卒补充血糖,提供大量的能量,在一些重要的战斗任务中或许能发挥作用。 几人相互见礼就坐。 扶苏拱手笑道:“扶苏冒昧请赵君前来,皆因吾等欲闻赵君随武城侯砥定楚地之事,欲广博见闻,增长学识,今日还请赵君赐教。” “是呀是呀,兄长和阿姊皆言赵君讲故事讲的好,父王也叫我来听听,了解我秦国是如何征伐天下的。” 年幼的公子将闾也跟着叫了起来。 赵佗心中一动。 三位小公子来扶苏宫中听他讲故事,这背后竟然也有秦王政的意思。 赵佗笑道:“既如此,赵佗自当知无不言,也好让我秦军士卒沙场效命之功,闻于诸位公子之耳。” 说着,赵佗的目光落到对案的公主脸上,见她亦是双眼发亮,充满好奇。 赵佗抖擞精神,开始正式讲述起此番灭楚之战的经过。 他先讲到秦国六十万大军集合,在王翦的指挥下屯驻于淮阳和上蔡两侧,欲与楚军对耗国力。齐国被四国余孽说动,出兵十万屯驻甄城,威逼秦国边境。他赵佗临危受命,率兵前往东郡与齐军对敌。面对十万齐军,赵佗假装坠马,欺哄齐国大司马田冲,最终打下了一场惊世大胜。 扶苏叹道:“这齐国大司马,颇有古之君子之风啊。” 嬴阴嫚哼起来:“战场之上哪有什么君子,他那样做就像个傻子。” “是呀是呀,那齐国大司马就是个傻子。赵君明明是假装坠马,他还真相信了,还派人前来问候,甚至送兵法给赵君。逃跑的时候,这人竟然还带着帅旗,这不是故意吸引追兵吗?哈哈哈,太傻了吧。” 三个小公子笑成了一团。 扶苏摇头道:“你们说的是,时移世易,战场之上行君子之道,不过是自取其辱,这齐国大司马就如昔日宋襄公之事啊。用兵作战,还是当以兵道为本。” 赵佗心中暗暗点头,扶苏欣赏齐国大司马的行事,但他并不迂腐,知道战场上该用兵道之法。 他继续接着讲下去,说到项渠的睢水骂战,楚军的破釜沉舟和秦军的悬羊击鼓,再说到赵佗北撤彭城,以隘路七垒进行消耗楚军,最终用火牛计将项渠击败,一举取得胜利。 众人欢呼声还没落下,赵佗紧接着又讲到项燕又率兵东来,欲要将秦军诱杀。 当听到这里的时候,虽然大家早已知道结果,还是不由的为赵佗捏了一把冷汗。 直到他们听到赵佗没有鲁莽出击,而是派骑兵探查识破项燕诡计之后,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赵佗紧接着又讲到他在得知淮阳战胜后,立刻出击南下,直捣楚都的事情。不过这一段他略去楚王向他投降,和分功众将的手段。这事情关系到众将的功勋,不便透露。 当讲到楚王负刍肉袒面缚,裸身出降时,赵佗特意将目光看向扶苏。 扶苏面色平静。 赵佗暗暗点头,这一次扶苏请他来讲故事,又何尝不是他试探扶苏的机会。 如今来看,经过自己上一次的点醒之后,扶苏在秦楚的迷茫间,终于找到了自己立场,对于一直影响他的楚国的态度,有了转变。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重头戏还在后头,赵佗一边注意着扶苏的表情,一边继续讲到项燕扶立熊启为伪王,然后他奉命率奇兵绕袭淮阴,以四面楚歌击破熊启军,又在淮水畔大败项燕,最终率兵一路南下,渡江追杀熊启。 当听到熊启在江东被吴地贵族反抗,南逃越地,结果被越王无友反手擒获,欲要卖给赵佗时。 三位小公子笑起来。 “好!叛贼背叛父王,背叛我秦国,活该被越人擒获!” 嬴阴嫚则担忧的望向扶苏。 赵佗亦看着扶苏。 没有想象中的气愤,亦或者是哀伤的情绪。 哪怕听到赵佗讲完熊启求剑自刎的事情,扶苏的表情也一直很平静。只是最后问了一句:“赵君,叛贼自杀前,可曾亲口说过他背叛我秦国的缘由。” 赵佗回道:“他是芈姓熊氏,楚王后裔,淮阳之事,只为救楚国社稷。” 扶苏默然。 良久后,扶苏起身,看着赵佗。 “若无赵君昔日提点,扶苏尚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立场。赵佗指点之恩,扶苏此生必铭记于心。” 说着,扶苏对赵佗躬身施礼,面上表情十分郑重。 “公子言重了,些许微言能让公子受益,亦是赵佗的荣幸。” 赵佗忙还礼相待。 从今日的表现来看,公子扶苏已经彻底从熊启和楚国带给他的阴影中走了出来,而且也明确了自己秦国公子的立场。 “大王之前常训斥扶苏,便是因为他子不类父,秦皮楚骨。如今扶苏能明确自己的身份,在立场上和大王保持一致。那么大王自会对他改观,他是长子,只要不让大王厌烦,继位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大王能早日定下并宣示继承人,则沙丘之变就再无机会,原本糟糕的历史也会彻底改变。” 赵佗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他在楚都寿春,随王翦接受楚王投降的时候,曾想过秦帝国继承人的事情。 在他几番思索后,还是觉得扶苏继位的可能性是最大的,而且也是最好的选择。 胡亥首先排除。 至于公子高和公子将闾、公子荣禄等人,年纪小且是中子,并不算得宠,继位的可能小,而且对赵佗无利。 扶苏除了性格偏仁德外,有一个赵佗最为看中他的重要原因。 他和嬴阴嫚是同胞兄妹。 赵佗若尚公主,那扶苏就是关系很近的大舅哥。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扶苏不是愚蠢透顶,那赵佗都不可能忽视这层亲近的关系,去选择其他人。 这时灭楚的战事已经讲完,屋中安静下来。 嬴阴嫚突兀起身,对扶苏道:“兄长,我想起母妃处尚有事务,就先告辞了。” 扶苏见其神色,心中已是明白,微笑道:“既如此,你且与赵君辞行吧。” 赵佗怔了怔,聊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退场了,莫非今日真是请他来讲故事的? 明明写信的时候都挺放得开,咋实际见面又不一样了? 疑惑只是一瞬间,当嬴阴嫚侧过身来,面对赵佗。 看着她脸飘绯红,双眼如水的模样,赵佗有些明白了。 “赵君慢行。” 嬴阴嫚红着脸,行了一礼,转身小步走出屋门。 很快,赵佗也站起身,对扶苏施礼告辞:“公子事务繁忙,赵佗便不打扰了。” 两人对视,心领神会。 扶苏笑着回礼:“既如此,还请赵君慢行,扶苏便不远送了。” 赵佗又向三位小公子行礼,然后大步向外走去。 “啊?怎么阿姊走了,赵君也要离开?” “兄长不出门送赵君,这不是失礼的事情吗?” “我也要出去。” 身后传来三位小公子的声音,但紧接着就听到扶苏斥道:“你们三人且坐好,待我与尔等讲些道理,以增见识。” 赵佗微微一笑。 走出屋门外,赵佗侧首,见到远处颇为静谧的廊中,正站了个袅袅婷婷的少女,水蓝色的襦裙配上华贵的白狐裘,让少女更显俏丽动人。 赵佗微微一笑,大步走过去。 “公主在此,不知等候何人?” “等一个满嘴油滑的登徒子。” 嬴阴嫚哼了一声。 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嘴角微微上扬,露出可爱的酒窝。已出落的高挑的身姿,胸前的饱满,让少女在这一刻,更显得婀娜动人。 赵佗怔了怔,笑了起来。 “公主所说,是那个其妻为之生育五子的登徒子吗?” 今日有三章。 感谢书友不为吃饱的盟主打赏,受宠若惊,后续会继续加十更。大概看了下,加上昨天要补的一章,现在还差27更……得还三个月吧…… 感谢书友酥夏i、沐英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 第三百九十八章:何以家为 “五个?” 嬴阴嫚先是一怔,紧接着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张脸彻底红透了。 “赵佗!” 她气的尖叫,握着拳头,向赵佗扑了上来。 …… 屋中,三个苦着脸听扶苏讲书的小公子突然双眼大睁,竖着耳朵。 “听,好像是阿姊的声音。” “怎么是在叫赵君的名字?” “阿姊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静心。” 扶苏瞪了三人一眼,将蠢蠢欲动的三个小公子给再次压制了下来。 但他也忍不住在心中担忧。 赵君,不是孟浪之人吧。 …… 片刻后,屋外廊中。 “登徒子之语不是顺着你说的么,打我作甚?” 赵佗捂着脸苦笑,伸手摸着脸上刚挨了一拳的地方。 “胡言乱语。” 嬴阴嫚气鼓鼓的瞪了他一眼,连晶莹的耳垂都在发红。 她咬着唇道:“我不与你多说,此物给你。” 嬴阴嫚低头,从身上解下一件事物递给赵佗。 少女低着脑袋,在这一刻不敢与眼前的男子正眼相对。 赵佗一怔,伸手接过,见是一个绣着玄鸟图案的配帷。 也就是这时代女子佩戴在身上的香囊。 赵佗明白了,他伸手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嬴阴嫚“唔”了一声,伸手接过玉佩,羞红着脸夺路而逃。 赵佗站在原地,看着少女的身影,举起佩帷嗅了一下。 是花椒的味道。 “穀旦于逝,越以鬷(zong)迈。视尔如荍(qiáo),贻我握椒。” 这是《诗》中描述男女幽会定情的诗句,男子赞女子美如荍花,女子则赠送男子花椒,作为定情之物。 为什么赠送花椒呢? 因为《诗》又云:“椒蓼之实,繁衍盈升”。 花椒结子满树,在先秦时代被视作是多子多福的象征。故而到了汉代,后宫会以花椒和泥涂抹宫室,称作“椒房”,便是取其寓意。 先秦男女幽会定情时,女子赠送男子花椒,用后世的话来翻译,类似于“要为你生孩子”的意思。 其中情意,不言而喻。 故而赵佗立刻解佩相赠,作为回礼和信物。 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远处。 赵佗幽幽一叹。 公主对他动情,当是真心相爱,少女情思,纯真而美好。 但他赵佗呢? 公主美丽动人,且聪慧可爱,自是招他喜欢,为佳偶人选。 男子多情,他赵佗又非铁石草木,安能不动心,不生出感情来。 除此之外,赵佗之所以逗引公主,未尝没有抱着别的目的。 他还记得前世听过某位古希腊贤哲说的一句话。 “天理人情不必细诉,婚姻在于有利可图。” 古往今来的成功婚姻,大多是姻缘互补。 处于落魄的潜力股,得到富家女的帮助,便是最好的成功捷径。 本时代的刘邦、张耳、陈馀,后世的司马相如、高欢、朱元璋等人,之所以成功,都离不开女人的帮助。 那句话怎么说的,成功的男人身后,往往有襄助他成功的女人。 但赵佗想补上一句。 襄助成功的女人身后,又往往有慧眼识人的老丈人。 他赵佗看中的只有公主吗? 或许还有公主背后的那个男人。 秦代的君王之婿,和后世一些朝代里禁锢了前程,且遭受各种约束的驸马不同。 秦王之婿,在朝可为公卿大臣,在外可做一郡郡守,战时亦能统兵打仗。 因为尚公主,更与君王乃是一家人,受到的信任相比其他臣子,自然会更多。 人生多难,成功不易,能得女人相助,前程近在眼前,何乐而不为? 乐而为之,才是有福之人啊! 就在赵佗心中感慨之时。 不远处有环佩叮当声响起,赵佗回头看去,见到来人模样,不由眼皮跳动。 赵高! 这位深受秦王政信任的中车府令,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赵佗。 “吾弟福运之隆,可真是让做兄长的羡慕。” 赵佗将公主相送的佩帷系在腰间,向赵高拱手道:“兄长见笑了。” 赵高走过来低语:“大王让我来召弟前去觐见,想来会提到公主之事,吾弟可做准备。” 见到赵高过来时,赵佗就隐隐有些猜测,如今听到秦王政召见他,可能事涉公主,顿时心头砰砰跳。 换成其他时候,赵佗并不紧张,但这不刚和对方女儿定情吗? 刚幽会完,就突然被女方的老父亲叫去见面,换谁也得发憷啊。 见到赵佗神色,赵高笑起来:“吾弟勿忧,我观大王之意。此番叫弟前去,当是好事。” 说着,赵高“不小心”提到一个人。 “对了,李户将那里,你可不用忧心。之前伐楚之战,李户将战败于汝水,大王不知听谁说‘军中常言,李由数奇’,我观大王之色,对此颇为忌惮啊。” 李由数奇? 赵佗愣住了,这话被大王知道,那岂不是直接在前途上判了个“死刑”? 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看着赵高的模样,赵佗大概猜到了那个“谁”的身份。 虽然他觉得这事情无所谓,但终归是对方的一片好意。 “弟多谢兄长成全之恩。兄长之恩,弟不敢忘,日后定有报答。” “呵呵,吾弟说的何话。你昔日将我从蒙毅手中救下,相比此等救命之恩,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赵高呵呵笑着,眼中闪过满意之色。 做了“好事”,不告诉对方,那对方怎能知道自己的付出与好意呢? 他赵高,可从来不想当默默无闻的好人。 如今来看,赵佗果然聪慧,且是个知道报恩的人,如今施恩于他,日后说不定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两人微笑着,向前走去。 不一会儿,赵佗便随赵高走到宫中一处高台上。 楼台高巍,气势壮阔。 在那高台边缘的栏杆上,正有一高大男子负手而立,眺望着远处的咸阳景象。 “大王,赵佗已到。” 赵高上前施礼复命。 赵佗也忙上前行礼参拜。 “臣赵佗,拜见大王。” 秦王政转过身来,看了赵高一眼,这位近臣立刻会意,拱手告退。 片刻之间,此处楼台上,就只剩秦王政和赵佗两人独处。 秦王政的目光落在赵佗腰间,那绣着玄鸟图案的佩帷。 诡异的安静。 赵佗尴尬到了极点,硬着头皮,打破沉默道:“不知大王召臣来有何吩咐,臣必竭力效命。” 秦王政收回目光,淡淡道:“代国已派使者入关,欲要朝见寡人。” 赵佗眼皮一跳,联想到王翦曾对他的警告,立刻察觉到秦王政此话另有深意,怕不是又在试探自己。 这一来就是个下马威啊。 赵佗立刻道:“代乃蕞尔小国,如今听闻我秦国灭楚,想来日夜忧惧,此番派使者前来,应是向大王请求臣服,以避刀兵。然而彼辈不知,大王统一天下之志已定,安能因其告饶便放过,此不过无用之举。” 秦王政“嗯”了一声,看着眼前竭力避免和代国联系在一起的少年,眼中浮现一抹笑意。 他话锋一转,突然说道:“寡人之女已过及笄,正当许嫁之时。你赵佗这几年的表现,寡人亦看在眼中,有意让你尚公主,你意如何啊?” 幸福竟来的如此突然。 面对秦王政的询问,赵佗根本不需要犹豫,立刻道:“大王钟爱,臣自是万分愿意。” 秦王政嘴角微微上翘,又道:“既如此,你觉得何时让你尚公主比较好啊?” 大王竟如此好说话,不仅问我是否愿意,还让我来挑时间? 若说现在,是不是立刻能行? 赵佗惊喜过后,蓦然清醒。 王翦话语,犹在耳边回荡。 大王先提代使入秦之事,又马上询问自己想要选择何时尚公主,这怕不是一个新的考验。 大王啊大王,我以真心待你,你怎的如此多的套路。 赵佗略一思索,便已是计上心头。 他昂首挺胸开口,声音慷慨激昂。 “六国未灭,何以家为!” 稍晚有第三更。 感谢书友一双阴阳瞳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九章:斗志昂扬 “六国未灭,何以家为?” 秦王政剑眉一挑,眼中露出惊异之色。 壮哉斯言! 此话不弱于昔日那句“生当封侯,死当庙食”。 山东诸侯中只剩下孱弱的齐国,以及代地小国。 但齐国虽弱,也好歹是曾经的天下大国,地方数千里,城池七十余,遇到亡国之危时,可起披甲之士数十万之众。 秦国想要将其一口吞下,怕是要费许多力气,战事何时结束,尚未可知。 赵佗面对自己透露出的,只要他愿意便能立马尚公主的选择。说出这种话语,可见在国家大事与儿女私情上,这小子是分得清的。 当然,也不排除赵佗早已看出自己的试探之意,故意开口。 不管怎么样,对于赵佗的这个回答,秦王政都表示很满意。 “那寡人不灭齐国,你赵佗岂不是永远不成家了?” 面对秦王戏弄,赵佗面色不变,昂首道:“大王有一统天下之心,囊括四海之意。岂会因区区赵佗而耽误统一大业。赵佗之愿,一如昔日在大殿上面对荆轲时所说,只愿天下一统,愿大王成为天下人的大王。有大王这等英明君主在位,方能真正结束五百年之乱世,给天下万民带来安定!” 秦王政眼中异彩连连。 好赵佗! 果真知寡人之愿耳! 他原本对于伐代人选的犹豫,彻底消失了。 秦王政沉声道:“既如此,此番伐代的主将,便由你赵佗来担任。你要为寡人彻底灭掉赵氏的社稷!” 赵佗毫无犹豫,立刻领命道:“臣必灭赵氏社稷,以献大王!” 见到赵佗坚定的态度,听到他说灭自家祖宗社稷时的果决,秦王政心中越发满意起来。 “很好,寡人今日便许伱一诺。” 秦王政慷慨大声道:“待到天下一统,六国尽灭。你赵佗,便是寡人之婿!” “臣必为大王扫荡天下!” 赵佗同样以承诺回应。 片刻后,赵佗离去。 秦王政站在原地,看着赵佗的身影越来越小。 风,吹拂而来,卷动他颌下胡须微颤。 “赵佗在灭楚一战中打的很好,但终归没有做过一军主将。灭齐乃是一统天下的最后一战,必须要一战而取全功,给寡人统一天下的大业以完美收尾。” “此番灭代便以赵佗为主将,让他试试手。待到代灭之后,寡人再以他为灭齐主将。” “助寡人一统天下者,便是吾之婿也!” …… 咸阳城,李府之中。 李由举起酒卮,一饮而尽,一想到自己重新戴上了五大夫爵位方能戴上的鹖冠,脸上的笑容便再也忍耐不住。 按理说,李由在因罪贬爵之前,可是达到了左庶长爵位,比如今的五大夫还要高一级。 他现在只是恢复到五大夫,根本没有高兴的理由。 但李由还是很开心。 “大王尚爱于我!” 特别是当他回府之后,他那一向精明的父亲李斯,也是如此说的。 “你认为你这次能升爵为五大夫是谁的意思?” “自然是大王啊!” 李斯笑着抚着颌下白须,悠悠道:“在大军没有回来之前,我曾打听过对你的赏罚。邦尉与主爵中尉皆认为你汝水之败,虽然情有可原,但终归是败了,考虑到你之后尚夺取了几座城池,故而他们议定你为功罪相抵,给予些金钱便算赏赐。” “这赏罚算是公平,老夫也认为合适。但孰料赏罚报入宫中,请大王过目时。大王对于诸将赏罚皆无意见,唯认为你在汝水之战中,虽败却有功,擒获楚国右司马有你一分功劳,故而让你升爵一级,以示褒奖。你说这不是大王对你的宠信,那还是因为什么?” 李由被老父亲一番话说的心神激荡,意气风发,甚至对那赵佗也不再忌妒。 大王如此宠信于我,我定不能让大王失望才是。 自从回府之后,李由便不过问外界之事,一心苦读兵书,并总结自己屡次作战的经验,颇有所得,如今再次有豪壮之气在心中滋生。 李由倒了一卮酒水饮尽,转头对主座上的李斯道:“父亲,我听说大王要在春耕之后发兵灭代。届时我想请战,再上战场!” 听到李由说这话,正在剥橘子吃的李斯一个哆嗦,手里的橘子直接掉下来滚落在了地上。 他抬头看了李由一眼,无奈道:“由儿啊,代乃小国,大王就算伐代,也不会出动大军,其中并无多少功勋可取,我看你就不用去了吧。不如安心在咸阳待上一段时间,我到时看何处有所空缺,为你求一个都尉或是郡中要职,也好积累些经验。” 李由脸一下涨的通红。 他叫道:“父亲,你不相信我!” 李斯摇头道:“我相信你。” “父亲,正因为代乃小国,我才主动请战。你看我之前虽败,但都是败在项燕、昭平和叶胜手上。我虽败而不耻啊!” “如今我已经积累了足够的战场经验,若是出征代国,必能建功立业。我就不信,区区残代,还能有如项燕、昭平之类的强将乎!” 李由自信满满,哪怕他屡战屡败,但只要大王依旧宠信于他,他就有无穷的斗志。 李斯看了他一眼,叹道:“实话和你说吧。我观大王之意,此番灭代,很大可能是赵佗为主将。大王极有可能让赵佗灭掉代国社稷,以表现他的忠心。所以,你愿意屈居于赵佗之下?” 李由愣住了。 他曾经是秦宫的中郎户将。 赵佗,不过是他手下的一个中郎。 现在,却要让他李由位居于赵佗之下,听受赵佗这个孺子的指挥。 他能接受吗? 李由深吸了口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咬牙道:“蒙恬昔日为中郎将,灭楚之战尚能屈居于赵佗之下。蒙恬既然能做到,那我李由一样能做到!” “父亲,你放心好了,赵佗军争之能超过于我,若是此番他为灭代主将。我李由甘愿居于他之下,听其指挥。” “好,如此能屈能伸,方为我李氏男儿。” 李斯抚掌而赞,眼中充满了欣赏。 在他看来,男人失败一次不可怕,失败两次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旦失败就彻底的对自己失去信心,再也没有奋起的意志和动力,轻易地就被失败所击倒,那样的男人才是最无能的。 李由虽然数次战败,但却是因为每一次遇到的敌人都比他强,以弱击强,失败并不可耻。 反而李由屡败屡战,毫不气馁,这种品质,让李斯颇为欣赏。 他点头道:“你既有雄心壮志,我也不好阻拦。既如此,你便自己上书大王,一抒你心中志向,大王之前宠信于你,如今见你斗志昂扬,主动请战,想来也会很高兴。” 李由应道:“好,我即刻上书,大王一定会答应的!” 见到自家儿子脸上春风满面,斗志昂扬,李斯想起一事。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本不想在此时说,但又想到李由明年就要三十了,尚无妻无子。如今尚公主之事眼看没有着落,再拖下去恐怕更将一无所得。 李斯低语道:“由儿,我看冯去疾尚有一女,今岁正到加笄之年。不若求聘于冯氏……” “父亲。冯氏之女,可为吾弟求之,正为良配。” 李斯话没说完,就被李由高声打断。 李由转过头,心中低语。 “公主。” 转场差不多了,后续开始战争前奏。 (本章完) 第四百章:李由南征 秦王政坐在榻上,正埋头吃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面条软嫩爽滑,将宫中庖厨特制的肉酱洒在上面,搅拌均匀。 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一口吸溜下去,那可真是全身舒坦,肠胃里面暖洋洋一片,比吃粟饭什么的,要有滋味的多。 “沤肥、曲辕犁可说是农家之术,巨砲是公输子遗文,战场军争亦可说是苦学兵法。那这麦食的做法又作何解释?据说赵佗还在战场上将蹴鞠弄成了足球、还造出什么喇叭之类。” “小小赵佗,不到二十岁,会的东西却是不少,也不知是跟何人所学。等到天下砥定之后,寡人定要将他的底细掏出来,看看他到底是谁的弟子。” 秦王政笑了笑,将最后一口面吸进肚里,看着碗里的汤汁,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放下箸,端起碗喝了一口。 片刻后,侍女收走食具。 早有准备的赵高呈送来一堆简牍,以供秦王政批阅。 他自己垂手侍立在旁,以供秦王政有所想法时,为其代笔下令,或是咨询一些细节上的律法问题。 秦王政拿起最上面的简牍,打开一看,脸上的微笑凝固了。 “李由的上书?” 等到看完后,秦王政两条浓眉更是紧紧皱在一起。 李由在上书中主动请战,愿为大王剿灭代地小邦,为秦国统一天下的大业而努力。 这份爱国之心,以及那昂扬的斗志让秦王政颇为赞许。 虽然李由屡战屡败,除了运气之外,也有他自己指挥失误,能力不足的问题。但其败而不馁,依旧充满斗志和冲劲,这态度已经超过了许多人。 至少在秦王政看来,在这一点上李由比至今尚未走出伐楚阴影的李信还要强上一些。 秦王政看了旁侧恭敬侍立的赵高一眼。 可惜,李由数奇。 赵高进言的心思,秦王政其实清楚,但这话又近乎于阳谋,与李由连败三次的事情结合在一起,如同尖刺一般扎在秦王政的心中,不可不防啊。 但李由拳拳爱国之心,不可轻易打击。而且因为一句传言便断掉李由的前程,也太过武断了些,并非圣明之主。 秦王政略微思索,道:“赵高,为寡人传令。南郡夷人叛服不定,去岁伐楚之时,诸夷不仅抗徭拒赋,且与楚人勾结,攻我南郡。今虽退兵,但不可轻饶。五大夫李由有爱国之心,命其为南郡尉,将南郡兵,为寡人征伐夷人,宣扬秦威。” 赵高一怔,立刻拱手应命,为秦王政代笔下令。 秦王政放下手中的李由上书。 目光看向殿外。 让李由去南郡讨伐去年叛秦的夷人,不仅合理避开了伐代之事,且也是对李由“数奇”的试探。 李由伐楚,总是以弱击强,遭遇失败。 如今让他去打南郡的蛮夷,以强击弱,这总能行吧? …… 自从大王和诸位公卿在那场饯别宴上吃过麦食,并夸赞其美味之后。 这段时间,整个关中刮起了一场麦食的风暴。 有了大王这个活生生的“广告牌”,豪贵之家争相购麦,并在家中安置石磨,同时找关系,下重金去请会做麦食的庖厨。 让麦食成为了一时风潮。 因为此时并非小麦成熟的季节,关中存麦不算多,导致市场上的小麦竟出现断货趋势。 同时暗地里的黑市上,麦价飞涨,一时间竟能与粟米等值。 关中庶民皆言,咸阳麦贵,一麦难求。 此刻李府中,李斯正抱着一块麦饼啃食。 他年纪虽大,但牙口尚好,不仅喜欢吃酸涩的淮北橘子,在众多新弄出来的麦食吃法中,犹喜欢啃这种又干又硬的麦饼。 李斯啃了一口麦饼,又剥下一瓣橘子塞进嘴中,混合着咀嚼,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此麦饼真是不错,小小一口便能填饱肚腹。由儿啊,昔日王贲、蒙武等人皆说,以此物为军粮,在突袭之时或能建下奇功。你此番既要南下征伐夷人,或可考虑此种食物?” “父亲,南郡少麦。” 李由回了一句,又丧着脸道:“我请命伐代,本有报国之心,为何大王不仅不准,反而还让我带兵去南边攻打夷人啊?” 李斯将饼放下,甩了甩手上的麦屑,抚须笑道:“你这孺子不识好歹啊,大王为何让你去任南郡尉,让伱征伐夷人?这是宠信你啊!” “宠信我,真的吗?” 李由很郁闷,他本已做好了屈居赵佗之下,伐代建功立业的准备,哪知道上书之后,大王却给了他这个奇怪的任命。 李斯解释道:“呵呵,你以为郡尉是何职务?那可是银印青绶,秩比二千石的高位啊,放到其他人身上,至少也要左庶长、右庶长之爵方能担任。大王让你一个五大夫为一郡之尉,岂不是破格提拔,这是高升啊!” “你昔日伐楚,手下不正是南郡兵吗?想来你在军中应该也有几个亲信吧?” 李由想到昔日的得力干将共敖,以及曾经救他性命的黑脸百将,不由点头道:“是有几个。” “你看,大王将你破格提拔,身居高位,还让你可以统率昔日的旧部,再去攻打南方孱弱的夷人,这不就是让你建功立业的意思吗?以我来看,大王宠信于你,欲要让你复昔日左庶长之爵,却又忧虑会冷了其他伐楚功臣,故而才让你去南郡征战啊。” “只要你李由在南郡干的好了,大败夷人而归,定然能重获左庶长之爵!你说,这不是大王对你的宠信,那还是什么?其他人可有这般待遇?” “你不要再想着去灭代了,在他人帐下为将,哪有自己独镇一方,掌控一郡兵权来的自在,你说是也不是?” 在李斯的话语之下,李由听得双目发光。 “是的,父亲,你说的没错!” “大王定是宠信于我,这才提拔我为南郡尉,征伐夷人,如此便可再度立功升爵!我李由定然不会让大王失望!” 眼见儿子斗志昂扬,李斯欣慰的点点头,说道:“你明白就好。那南郡的郡守腾,乃是昔日灭韩之将,老夫曾与他打过交道,想来你去彼处任郡尉,他不会为难你。你好好干吧,老夫就在这咸阳等你凯旋!” “父亲,你放心就是,儿定不会让你失望!” 李由意气风发,转身出去,开始准备南下的行装。 看着儿子充满斗志离去的模样,李斯轻轻叹了一口气。 刚才的话,不过是对儿子的激励之语。 作为老臣的他,已猜到大王的用意。 “不让由儿伐代,想来是大王决定让赵佗为主将了。若我所料不差,那赵佗此番灭代之后,就可顺理成章的担任灭齐的主将。” “少年英才啊,日后只要不出现变故,此子前程定然无量。” 李斯感叹的摇着头,因为李由之事,他对赵佗有些许幽怨之心,但眼看着对方深受大王宠信,有一飞冲天之势。 他李斯作为一个合格的官场老手,此时该如何做,心里自是清楚。 “赵佗,远非昔日韩非可比啊。” “吾李氏,当与他赵佗交好才是。” …… “咦,李由被大王任命为南郡尉了?” 少上造府邸中,赵佗也收到了李由今早南下的消息,颇感惊讶。 “赵高不是说大王忌惮‘数奇’之语么?怎么还让李由当郡尉了,看来赵高那计谋,也不太顶用啊。” 赵佗笑着摇了摇头,对于李由,他倒是没有多大敌意。 一来是有交好李斯的心思,不说当朋友,至少他还不想和李斯这种人为敌。 二来则是在赵佗看来,李由确实太惨了,初上战场就遇到项燕突袭,三战皆败,如此倒霉的遭遇,让人想恨也恨不起来啊。 一个常胜将军,会去恨一个常败将军吗? 故而李由之事也只是想了想,赵佗便抛于脑后,并未放在心中。 如今摆在他的眼前的还有另一件事。 大王让他去迎接前来朝见的齐国使臣。 想到那齐国使臣的名字,赵佗的脸上就充满了笑意。 …… 函谷关外,三川大道。 足有数十辆马车组成的庞大车队停靠在一处驿站附近,齐人要在此处饮马吃食,暂且休憩之后再行赶路。 田冲走出驿站,看着远处的一处竹林。 “大司马,据说昔日朝秦的燕国车队就曾在此过夜。就是在那片竹林中,燕国副使秦舞阳被杀,正使荆轲任命高佗为副使,最终导致刺秦大计功亏一篑啊!” 一个近三十岁的方脸男子站在旁侧,发出叹息。 大司马田冲亦感叹道:“那荆轲就是个蠢货,不知何故竟然听信奸贼高佗的话语,残害秦舞阳。” “倘使荆轲以秦舞阳为副使,两人联手必能让那秦王授首于大殿之上,又岂会有今日之事啊!” “惜哉秦舞阳!” 方脸男子亦道:“大司马说的是。不过也因为荆轲行刺之事,秦王再不让各国使者接近,吾等就算想行刺也无计可施啊。” 田冲脸色大变,立刻训斥。 “田儋(dān)勿要胡言!” “我齐国此番只为献礼求和,将楚虏景昭与韩寇韩成,献予秦王以示诚意,岂有行刺之心!” 《史记·田儋列传》:田儋者,狄人也,故齐王田氏族也。 (本章完) 第四百零一章:齐使田冲 函谷关外,树木刚抽出新嫩的绿芽,上面还残有清晨的露珠。 赵佗今日未着鹖冠甲胄,而是头戴玄冠,着华贵的深衣,再配上他格外年轻的容貌,如同一位翩翩佳公子,而非沙场战将。 他此刻正带着一群侍从,站在关外,等候着来自东方的使者。 “蒙大夫,我听说这一次齐王建有亲自入秦朝见之意,只是后来又作罢了?” 赵佗转头看向站在他身侧的一个男子。 那人年过四旬,身材瘦高,正是负责接送诸侯使者的五大夫蒙裕。 见到赵佗问话,蒙裕忙回道:“回少上造,据我行人署派往齐国的人回报。我秦国灭楚,降负刍杀熊启以后,齐王建日夜忧惧,欲要亲自入秦朝见我王。” “但齐王建行至中途,被雍门司马横戟当马而阻,并当着众多齐人的面,问其:所为立王者,为社稷耶?为王耶?” “齐王建言:为社稷。那司马便说:为社稷立王,王何以去社稷而入秦?” “齐王建不能答,再加上彼时齐人激愤,齐相田假又来相劝,故而齐王建便还车而返,只派其大司马田冲来使。” 说着,蒙裕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此子升爵,真如鹏鸟展翅,一飞冲天啊。 听完蒙裕的话,赵佗微微颔首。 齐王建欲入秦朝见,被其臣子所阻的事情,反映了一个事实。 便是齐国之中尚有许多忠信爱国之人,这些人能为国家犯言直谏,阻止齐王建的朝秦之举。齐王建转车而回,也说明这个王者并没有掌控齐国的能力。 特别是当初四国余孽刺杀齐相后胜,扶持田假上位的时候,顺带还清理了一波齐国内部的亲秦势力。 所以就算那些蹦跶的四国余孽被齐人驱逐出去,但秦国想要将齐国拿下,也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 想要像历史上一般将齐国劝降,绝非郦食其之前所说的那般容易。 纵横之士,为了建功立业,最善于夸张修辞,赵佗听郦食其说话,大多只信一半。 如今秦王政派赵佗来迎接齐国使臣,除了因为他少上造的爵位可比齐国大司马,更是因为赵佗和那田冲乃是老相识。 赵佗,也正好试探一番齐国虚实,为他日后伐齐之做准备。 不一会儿,远处道路上便传来阵阵车辚辚,马萧萧之音。 数十辆装饰华贵的车辆向函谷关行驶过来。 齐国大司马田冲,站在轺车上,眺望远处,只见巍峨险峻的函谷关外已有人等候。 他心中稍安,看来这些秦人对自己还是颇为尊重。 上一次甄城之战,田冲虽然打了败仗,还被那赵佗小儿俘虏。 但之后秦军为了彻底消灭楚国,便以优惠的条件稳住齐国,不仅交还了夺取的甄城,还将他田冲和俘虏的数千人一起礼送回去。 田冲败军之将,本以为回国之后必惨遭羞辱,哪知道齐人虽然对他有所怨恨和鄙夷,但却将所有的仇恨和愤怒全都对向了那些四国余孽。 齐人认为都是因为那些四国余孽刺杀秦国郡尉屠睢,才使得秦军偷袭,导致了十万齐军的大败。 甄城之败不是齐军无能,而是四国余孽坏事。 一切的源头都是那些四国余孽的错,他们不仅刺杀了与秦友好的相邦后胜,将齐国拖入战争中,还让齐国蒙受了重大的损失。 再加上为了求得秦人的谅解,齐国便从上到下,开始对这些四国余孽追杀和搜捕,不仅将他们尽数驱逐出齐国,还抓了许多重要俘虏,如今便借着入秦朝见的机会,献给秦王,以求宽恕。 至于他田冲作为败军之将,还能担任大司马之职,则是因为整个齐国竟然找不出比田冲还会打仗的人。 四十多年没经历过战火的国家,五十岁以下的齐人都没有接触过战争。 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判断谁的军争能力更强。 所以齐国选将任帅,还是只能靠比拼兵法推演,以及指挥士卒布阵训练。 说到兵法之能,齐国之中无人是田冲的对手。 再加上他好歹指挥过十万大军,这等经验,也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 故而齐王建和田假只能矮子里面拔高个,继续委任田冲为大司马,统领齐国兵马。 而此番之所以派他入秦朝见,一来是因为田冲的身份够高,派来使秦可以显示齐人的诚意。 二来则是田冲和秦人打过交道,在后胜一党被诛杀的差不多的情况下,还真没人能比他更适合这个齐国使臣的位置。 “不知道此番迎接我的秦国公卿是谁,两个丞相可能性不大。但我好歹也是一国大司马,秦国也会给我些面子。或许会派出邦尉尉缭?亦或者御史大夫冯劫?再或者是廷尉李斯?” “若是尉缭的话,我当与他聊些魏地风情,拉近些感情。如果是冯劫,或许可以聊他祖上冯亭的事情。李斯的话,则可与其谈论荀卿的儒术。总之要尽量热情一些,此番当结交秦国勋贵,让他们为我齐国在秦王面前美言啊。” 田冲心中思索,为接下来的会面做着打算。 只是一想到秦国的公卿将相,他的脑海里就忍不住冒出一个少年将军的模样。 田冲打了个寒颤,暗道:“听说那无耻小人不仅击败了项燕,还杀了楚王熊启,如今他在秦国声势正隆。我此番入秦,当避开他才是。” 片刻后,车队驶至函谷关外停下。 远处的秦国使者已经走来。 田冲深吸口气,整理好仪表,脸上挂了一丝微笑,这才下车迎上去。 “吾田冲,见过……” “田大司马,好久不见!” 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惊得田冲愣在原地,脸上的微笑凝固了。 前方,一个深衣玄冠的少年大步走来,面上满是热情的笑容。 田冲哆嗦道:“赵……赵佗,怎么是你!” “大王以我和大司马乃是旧识,故而遣我前来相迎,大司马可惊喜乎?” 赵佗笑着走到田冲身边,嘴里还说着:“昔日大司马常为赵佗指点兵法,真乃佗之良师益友。” “甄城一别,本以为再无见到大司马的机会。没想到今日能在函谷关外重逢故人,此真乃人生一大快事啊!大司马此番入秦,我定当好好招待,也可与大司马再谈论兵法之道,何其快哉!” 赵佗模样和蔼,话语热情,真是一副见到多年老友的模样。 田冲脑海里却想到昔日他被俘秦营时,被赵佗当众呵斥“厚颜无耻之人”的场景。 他的自尊很强,一想到那时候的场景,顿时羞的满脸通红,不敢与赵佗对视,连忙低下脑袋。 不过这一低头,他又刚好看到赵佗的双腿,脸上表情越发哀苦起来。 蒙裕等人落在后面,惊奇的看着这一幕。 听说甄城之战,十万齐军之所以大败,乃是因为赵佗趁夜偷袭。 他们还以为这齐国大司马定然会感到不服气,此番见到赵佗说不得要冷嘲热讽一番,甚至感到愤怒。 但如今这大司马怎的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害羞的小媳妇儿,在赵佗面前,嘴里只能“嗯嗯”的敷衍回应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佗说了一会儿,眼见田大司马唯唯诺诺,见到他根本不敢正眼相看,顿觉有些无趣。 他还是喜欢大司马昔日豪气冲天的模样。 在那来往信件上,大司马激扬文字,挥斥方遒,滔滔不绝的指点着他赵佗的兵法。 那样的大司马,才有魅力。 “听说此番大司马入秦,特地送来了几个重要人物,不知在于何处?” 赵佗见大司马放不开,便将注意力转到齐国送来的俘虏上。 听到这话,田冲忙叫道:“田儋,赵……少上造要看那几个囚虏,你且将那些人带上来。” “不用,我去看看便是。” 赵佗淡淡一笑,看了那名叫田儋的齐人一眼,见其方脸大耳,三十岁左右,面貌颇有些豪气。 他感觉这名字前世可能听过,但又不是很熟,想不起具体的事迹。 秦末的田氏名人,他比较熟悉的还是田横,主要因为那个“田横五百士”的故事比较出名。 既然不熟悉田儋之名,那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人物,赵佗便没有多想,跟着一脸恭敬的田儋往车队后方走去。 眼见赵佗带着亲卫随田儋去见那几个囚虏,田冲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转过头来看向蒙裕,脸上再次出现了笑容。 这时,赵佗也见到了第一个重量级的人物。 楚国松阳君景昭。 昔日景昭带着楚王负刍之命,前往齐国求援,在四国之人的帮助下,不负使命,真的求得齐国出兵。 那一刻,他景昭有重现申包胥之事的可能。 但紧接着,十万齐军甄城大败,秦人高歌猛进,一路攻占楚地,破寿春,擒楚王,最终连江东都落到了秦人手中,末代楚王熊启更是自刎而亡。 在这样的情况下,齐人畏秦如虎,不仅驱杀四国之人,同时也将这位来自楚国的座上客抓做囚虏,作为献给秦王的礼物。 “赵佗……没想到我昔日入秦时在殿上所见的小中郎,竟能干出这般大事。项渠当日在大殿上,恐怕也不会想到他最终会败在你的手上吧。我也从没想过,楚国竟会亡在你一小小少年的手上。” 景昭满脸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少年,感叹不已。 赵佗平静道:“松阳君言重了,楚国之亡,非是亡在赵佗或是诸位秦将手中。而是亡在楚国的昏君庸主和佞臣手里。若楚王圣明,君贤臣正,我秦国就算能灭楚,也不会这么容易。” 景昭沉默了,他想到了楚王负刍,想到了右尹靳夏。 外有强敌窥伺,内有昏君佞臣当道,如此国家,怎能不亡? 赵佗笑了笑,对于这位楚国的敦厚长者,他并没有多大恶感,迈步走过。 后方一辆被齐人武士守卫的辎车。 关押着一个赵佗颇为在意的人物。 那是又一位原本历史上的秦末诸侯王。 韩王成。 也就是如今的故韩国横阳君,韩成。 赵佗之所以重视他,除了他的王侯身份外。 更重要的是,他如果没记错,不管是原本的历史,还是这个时间点,那位运筹帷幄的张子房可是都辅佐着此人。 想到那个人的名字,赵佗的眼中尽是寒意。 张良。 感谢书友江南西、fansy000、海说有妖怪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四百零二章:横阳君死 赵佗走到最后一辆车前,车上关押的男子已被齐人武士押了下来。 相比于楚国松阳君虽为囚虏,但衣衫整洁,被以礼相待的情况。 这位韩国横阳君的模样,可就凄惨的多了。 韩成披头散发,衣衫污秽,衣角处还有着些许黄色脏污残留,模样落魄不堪。 见到有人过来,他抬起头,露出发红的双眸。 赵佗若有所思,韩成和景昭的区别对待,大概还是因为四国余孽在甄城所做的事情已彻底让齐人反感。 田冲作为受害者,对这些罪魁祸首恨之入骨,故而这位有君子之风的大司马也对韩成不讲“礼”了。 见到田儋带着身着秦服的少年走来,韩成控制不住情绪,嘶吼道:“齐人奸徒,尔等朝秦乃是自寻死路。秦已灭五国,莫非你们还以为那残暴的秦王,能留你齐国存在乎!” 田儋面无表情,无视韩成的无能狂怒,只是对赵佗拱手道:“足下所见,此人便是韩寇韩成。” 赵佗见韩成尚处于情绪激动中,便问田儋道:“据我所知,此人乃是韩寇中的领头者,尔等是如何将其捉住的?若记得不错,他麾下尚有韩相之子张良,韩公族韩信等人,不知可有斩获?” 听到这话,田儋拱手沉声道:“敢禀足下知晓。这韩成正是吾等兄弟所捉。” “昔日这些四国之人刺杀相邦,并在甄城破坏我齐国与秦国的亲善,造成两国交兵,罪责甚大。” “甄城之后,这韩成又带着手下贼寇欲在临淄挑拨我齐秦两国的关系,破坏和谈。万幸大王和相邦并未被其蛊惑,识破这些贼子奸谋,并下令追捕。” “韩成与其贼党十分奸滑,逃出临淄后,欲要北遁进入燕代。在下正是临淄以北的狄城之人,彼时正值这些贼寇入境,便率壮士追捕,将这韩寇首虏擒获。足下所说张良,吾等因追逐于韩成,不慎让其逃遁。至于韩信,据说他在甄城时与魏人陈馀前往东郡行刺,并未与韩成、张良一道。” 赵佗多看了这田儋一眼,没想到韩成竟是被此人捉住,倒是有些意思。 只可惜这些齐人一心只抓作为贼首的韩成,反倒让更危险的张良跑了。但这也正常,张良那家伙可是能在博浪沙刺杀秦始皇后,还能全身而退的人物。更别说这一次还有韩成在前吸引齐人追捕。 “所以张良等人去了代地?欲要投靠赵嘉吗?” 赵佗目光冷冽的盯着韩成。 面对这秦国的少年的凝视,韩成竟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他嚷道:“是又如何?尔等秦寇残虐天下,灭我旧国,杀我君王。吾等三晋、燕、楚之人绝不会像这些怯懦无能的齐人一般,向你们屈服!” 赵佗对旁侧的田儋道:“他说伱们齐人怯懦无能。” 田儋眼中闪过一抹怒色,他强忍怒气道:“此乃贼子挑拨之计罢了。我齐国只愿与秦王修好,两国相安,各据东西。如此友善之意,安能被这些贼寇挑拨。” 赵佗点点头,既然已经知道张良是去代地了,这韩成他便不太在意。 作为濮阳刺杀的主谋之一,四国余孽中的韩寇之首,横阳君韩成此番入秦,绝无存活之理。 韩成一死,也算是为屠睢脸上的伤势报了仇。 赵佗正要转身离去。 这时,那韩成打量着赵佗的模样,心有所感,叫道:“你……莫非就是秦将赵佗乎!” 赵佗止步,皱眉道:“然也。” 韩成激动起来,叫道:“赵佗,我听说你是赵氏公族之后,秦赵世代血仇,你怎能助秦为虐,你已经忘了长平……啊呜……” 田儋一拳打在韩成脸上。 韩成口中激昂的言语变成了痛呼,嘴里血水直流,张开嘴时甚至能看到血水中混合着掉落的牙齿。 “贼寇胡言乱语,还请足下见谅。” 田儋转身,对赵佗拱手告罪。 赵佗剑眉微挑,看着眼前表情沉静的田儋,心中暗暗赞了一声。 这家伙之前被韩成话语激起怒气,却能强行压住。如今更是反应快捷,观其所作所为,倒是个人物。 “无事。” 赵佗笑了笑,转身离去。 没走出几步,他又听到身后传来韩成模糊不清的嘶吼。 “齐人怯懦,自以为能苟且于秦人兵威之下,实乃自取灭亡。他日你们这些齐人,定然也会和田建田假一起,和我韩成一般,以囚徒的身份入函谷……啊呜呜……” 赵佗摇摇头。 韩成所说的话,莫非齐人中就真无英杰,不知晓吗? 不过是如今秦已灭五国,兼并天下之势已成,齐国再无办法,只能尽力苟安罢了。 主动反秦? 只会亡的更快。 …… 齐国车队在少上造赵佗的接引下进入函谷关,最终抵达咸阳。 此番齐使入朝,不仅送上珍贵的礼物,还捉了五国的反秦分子献给秦王。 这种自为臣仆的姿态,赢得了秦王政的欢心。 “齐王既然愿为寡人之臣,寡人心中甚喜,当以珍宝相赠,以全秦齐之好。” 接待使者的大朝会上,秦王政对觐见的田冲温言安抚,并让人以各种珍宝为礼品,回赠齐王建。 这般态度,让齐使田冲大喜过望,在朝堂之上连呼:“秦王仁德”。 赵佗见到这一幕,暗暗摇头。 秦王政赐珍宝给齐王,不过是暂行安抚,将齐人稳住。等到秦国打下代地,待国力缓过来后,就会对齐国开刀。 这时候不管送出去多少礼物珍宝,日后不仅能全拿回来,还会将齐王建的所有珍藏一起给掏空。 秦王的礼物,利息高的吓人啊。 安抚好入朝的田冲后。 秦王政也开始着手处理,被齐人献来的囚虏。 “楚臣景昭,念其为敦厚长者,且为国出使,亦是尽忠之道,贬其为庶人。” 赵佗暗自点头。 松阳君景昭本事不大,但在荆楚却是个名声很好的敦厚之人,不宜滥杀。 秦王政宽赦他,是存着安抚楚人的心思,毕竟楚地刚刚打下,除了镇压外,还要施以一些抚慰人心的手段,减少楚人的反抗。 景昭之外,对于那些被齐人捕获的四国余孽,秦王政处置起来并不手软。 “贼寇韩成,谋划昔日新郑之变,又于临淄杀齐相邦,东郡遣人刺我郡尉,挑拨秦齐之好。” “此人乱韩,乱齐,乱秦,罪莫大焉,当以车裂处之,以警天下之人!” 随着秦王政口中说出冷酷的话语。 被齐人献上的韩成,立刻被拉去刑场以车裂处之。 “张耳之后,秦末的诸侯王又死了一个。” 赵佗心中暗叹一声。 “这还不够。我当借着处死韩成的机会,劝说大王收监诸侯贵族才是。” (本章完) 第四百零三章:剑指秦律 大朝会后,诸卿散去,各去处理自己的政务。 蒙裕等人也陪着齐使田冲出宫。 赵佗却没有立刻离开,他上书求见大王后,便侍立在宫中等候。 不一会儿,便有宫中内侍前来。 “大王召见,还请少上造随小人前去拜见大王。” “多谢。” 赵佗笑着答谢,他注意到此人脸上没有须眉,乃是胯下无物的宦者。 这宦者受宠若惊,忙道不敢,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掩饰不住,走在前方,指引赵佗往后方偏殿行去。 “这年头宦者的地位虽然不及后世朝代那么离谱,但身为宫中近侍,还是不可轻易得罪。交好这些人物,给予些许善意,日后或许有意想不到的用处。” 赵佗心中暗道,这可是他阅览数千年历史后所得的经验。这些阉人不可轻易交恶,他们不一定能助你成事,但若是心存恶意,就极有可能坏你大事。 据赵佗在宫中任中郎时的观察,秦国的中央宿卫体系总共由四个部分构成。 最内层的就是这些无须眉、经过阉割的宦者。由少府属下,秩禄六百石的宦者令统领。这些宦人随侍在君王之侧,出入后宫并无顾忌,执掌殿内的护卫。 昔日吕不韦进献嫪毐入宫,便是要充作这类宦者,只是嫪毐只拔了须眉,下面却没有处理,最终弄出一场淫乱宫闱的戏码。 宦者之外,是“宦皇帝者”。也就是由郎中令统率的“郎”部队,什么郎中、中郎之属皆是此类,主要负责殿外宿卫。 再往外,就是卫尉所统率的卫士部队,和中尉统领的负责内史安全的中尉军。 四重护卫,足以保障君王的安全。 就在赵佗思索间,他们已走到一处偏殿外。 在外禀报,得到允许之后。 赵佗脱去鞋履,只着白色足袜走入殿中。 “臣赵佗,拜见大王。” 赵佗上前行礼,注意到赵高也侍立在侧,见自己进来,他还微笑示意。 秦王政则坐在榻上批阅简牍,听到赵佗声音,他才抬起头,道:“坐下吧,你求见寡人,说有策略进献,是和这些诸侯之人相关?” 赵佗坐到一旁,开口道:“禀大王,臣所献策略,正与今日韩成之事有关。昔日臣自越地而回,一路经楚、魏、韩等地入关。所见这些诸侯故地的情况,皆与关中秦地大不相同。” “吾关中秦地,经过上百年的秦法普及,百姓淳朴、官吏肃然、士大夫明通而公,朝廷听决百事不留。故而秦法能通行于乡里,大王命令下达,则能贯通里闾,万民听命,无奸罪可藏。” 见秦王政倾耳静听,赵佗话锋一转,说道:“诸侯故地则不然,以臣一路所见,我秦军奋勇强悍,所过之处,五国社稷尽灭。但大军撤离之后,虽有大王派遣的守、尉、御史来治理地方,然秦吏少而诸侯人众,以少御众,力有不足。” “故各地郡县的秦吏无法将律法贯彻到乡里之间,需要依靠当地的豪强宗族方能进行管理。县吏、乡吏、里吏皆用本土豪强,下方勾结,则上面的守、尉、御史必被蒙蔽,这也是韩成、张良等贼寇可以横行颍川、东郡之地,而守、尉不能擒的缘故。” 赵佗声音清朗,将秦国所面对的一个问题摆了出来。 不仅是现在,这更是秦朝统一后都要面对的严峻问题。 为什么韩成、张良可以在新郑发动暴乱后,还能一路跑到齐国,甚至可以再潜入东郡,进行刺杀之举? 为什么在历史上,张良博浪沙行刺后可以顺利逃脱。刘邦放了服徭役的民夫后可以跑到芒砀之间逍遥法外。彭越、英布等人在各地组建大规模的盗贼团伙,而地方不能制。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秦国虽然征服了山东六国,却无法实行有效的管理和控制。 在秦昭襄王时代,秦国蚕食诸侯领土颇有节制,每占领一城一邑便设置郡县,派遣官吏管理,以秦法同化当地人,将诸侯之土缓缓化作秦人之土,消化的比较成功。 但如今,秦王政灭国的速度太快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已经是灭掉了五国,占领了数万里的广袤国土。 这么短的时间,秦国却拿不出足够数量的官吏去治理六国故土地,难免就陷入了消化不良的状态。 比如这一次秦国覆灭荆楚,占领了淮北淮南鲁地江东,如此辽阔的土地上城池无数,每一个郡、每一个县都要派遣秦吏去治理吧? 但秦国哪有那么多的官吏可以派出去,之前的三晋和燕地就已经派了大批秦吏前去,依旧不敷使用。 对新征服的楚地,最多一个县派上几人去担任守、尉、御史就不错了,剩下的县中吏员还不都是当地豪强来做。 派出去的孤零零的几个秦吏,真能指挥的动当地豪强宗族吗? 而且这其中还可能会涉及到中央派出去的秦吏,被糖衣炮弹腐化侵蚀的问题。 随着赵佗话音落下,一旁的赵高满脸惊异。 秦王政的眉毛则皱成了一团。 他所知道的地方情况,都是由当地的郡守、郡尉以及监御史等禀报。 虽也有人提及官吏太少,请求派遣吏员的上书,但一直没引起重视,因为就连关中的秦吏也不太够用。 如今听赵佗这么敞开了说,秦王政才意识到这是个可以动摇国本的大问题啊。 秦吏过少,让秦国虽然能征服六国,却无法彻底的统治六国之民。 这也是为什么韩成、张良等人,可以在颍川郡、东郡来去自如的核心原因。 秦王政手指轻轻叩击着身前的木案,他盯着赵佗,开口询问:“依伱赵佗之见,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赵佗开口道:“臣认为这个问题便是因为派出去的官吏太少,难以有效控制诸侯故地。其中一个解决办法,便是我秦国增加文法吏数量,想办法培养出数量足够多的吏员。” “增加文法吏的数量?” 秦王政眉毛皱的更厉害了。 秦国的官吏来源,除了军功勋贵外,更多的还是出自学室。 大量从学室中培养出来的精通秦律的文法吏,是整个秦国官吏的核心和支柱。 但并非任何人都能进入学室,秦律有言“非史子也,毋敢学学室,犯令者有罪”。 只有令、史的子弟,也就是秦朝在职公务员的后代亲属方能进入学室学习。 这就限制了学室子弟的资格,故而能成为秦吏的人数是有限的,不是想增加就能增加的。 而且从赵佗刚才所说的问题来看,想要解决,所需要增加的文法吏数量绝对不少,不是特招一个两个就能解决的。 秦王政低语道:“你之所言,该如何增加?” 赵佗昂首道:“臣认为律法所限制只有令、史之子方能进入学室,成为文法吏,已是不合时宜,大王或可增益律法,以符合如今的秦国情况。” 此话一出,殿中侍立的赵高脸色大变,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赵佗。 此子竟胆大如斯!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赵佗,竟然有改变秦律之心,这胆子可真是大的。 相比于赵高的惊骇。 秦王政倒是没有太大反应,对于他来说,只要能解决问题,修改律法又能算得了什么。 “昔日商君变法时,面对杜挚所言:法古无过,循礼无邪。曾答曰: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礼、法以时而定,制、令各顺其宜,兵甲器备各便其用。” “你赵佗所言有些道理,若能解决秦吏不足的问题,寡人修改律法也不是不行。只是你认为该如何增益才是?” 赵佗心中一喜。 经过商鞅变法的秦国,果然和后世那些“祖宗之法不能变”的朝代不同。 虽然秦国在一些制度上显得古板严苛,但好在秦人一切讲求实际,只要能增强国力,解决国家所面对的实际问题,就没有不可以改变的东西。要不然,也不会有昔日的商鞅变法。 哪怕是看上去威严神圣的秦律,亦可以应时而变。 秦王政,也并非那种法古守成之君。 赵佗深吸口气,面对大王的询问,他自然不会说出“科举”之类不合时宜的东西。 他回道:“禀大王,如今我秦国占领诸侯之地,文法吏的数量不足,然因立功而得爵者数量却众。国中令、史子弟不够培养使用,臣昧死建言,或可增加得爵者子弟进入学室的资格。” “不局限于令、史职位。而是一定爵位的子弟都能获得进入学室的资格,则我秦国学室子弟的来源便可大大增加,只需数年之后,便能培养出大量的文法吏,派往诸侯故地,帮助大王进行治理控制。” “除此之外,得爵者子弟能够进入学室,这也是一种爵位上的好处和荣誉,符合昔日商君所言‘明尊卑爵秩等级。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的原则,更能增加我秦国爵位的好处,想必日后士卒作战能更加拼命,为子弟得一个好前程!” 赵佗目光炯炯。 经过伐灭五国的战争,秦军之中因功得爵者不知多少。 定下一个爵位的标准,让拥有这个爵位的人的子弟亲属拥有进入学室的资格,不仅能增加学室子弟的来源。而且也不违背秦国“军功爵”至上的原则,甚至还让爵位的含金量变得更高了。 一些秦人为了子弟能够进入学室混个好前程,日后上了战场,怕不是会更加拼命的去赚取爵位。 果然,听到赵佗这个回答。 秦王政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不过他并没有马上下决定,而是对身侧的赵高道:“赵佗此言记下,稍后发与廷尉,让廷尉议论。” “唯。” 赵高深深的看了一眼殿中的少年,才低头开始进行记录。 今日赵佗这番话,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除了沙场军争之外,赵佗也有治国之才乎? 赵佗见到秦王政下令赵高记录,心中也是一喜,看样子此事能成的概率很大。 这一次,他除了想为秦国解决文法吏不足,难以控制诸侯故地的问题外,未尝没有借着此事试探秦律的想法。 秦律是否能变? 若这次他能改变一条法律,那日后想要进行更大的动作,就并非不可能了。 就在赵佗心中暗喜时,秦王政开口了。 “赵佗,你刚才所言‘其中一个解决办法’,莫非除此外,还有助寡人控制诸侯故地的办法?” 赵佗暗赞一声秦王政的心细,忙道:“大王所言甚是。除去可以增加我秦国文法吏,派往各地增强大王对地方的控制外。还可削弱当地的豪强贵族的势力。” “臣以为,今我秦国虽翦灭五国,然关东诸侯故地,五国之族尚在。加上当地豪强宗族,相互勾结,乱法横行,甚至窝藏凶犯,难以治理。臣愿大王徙楚昭、屈、景、项、以及燕、赵、韩、魏之后,及豪杰名家居于关中!” (本章完) 第四百零四章:徙民之策 “迁徙诸侯之后和豪强宗族于关中?” 秦王政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旁边正记录赵佗之言的赵高,手中的笔也顿了顿。 赵佗解释道:“敢禀大王,如臣之前所言,我秦军虽灭五国社稷,但在大军撤离后,因吏少而路远,我秦国对于诸侯故地的控制力实则有限。” “大王有怀仁天下之心,灭国而不杀戮诸侯之后,只将五国公族勋贵贬斥为庶民,让彼辈能安居故土。然各诸侯存续数百年之久,其公族勋贵之中必有死心忠于旧国者,譬如今日之韩成、张良。” “彼辈先时策划新郑之变,后于齐国袭杀相邦后胜,说动齐人出兵,又在东郡刺我郡尉,促成甄城之战。此等贼子人数虽寡,然暗伏于江湖之中,动辄行刺杀、突袭之举,防不胜防,若不清理搜捕,必成祸患。” 听到这话,秦王政轻轻点了点头。 他原本对于韩成、张良等心怀复辟的诸侯之贼,并未放在眼中。 直到齐国之事给秦王政敲响了警钟。 这些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竟然真能改变天下形势,鼓动齐国出兵,要不是齐军战力太差,恐怕灭楚之事还真会有所反复。 最可恶的还是他们杀了与秦亲善的后胜,让秦王政原本计划在灭亡五国后,通过后胜说降齐王建的事情直接夭折,搅乱了秦国统一天下的进程。 一想到这里,秦王政心中便生出怒气来,对于赵佗提出的重视这些贼子的建议感到认同。 见大王点头,赵佗声音更加高昂,他继续说道:“诸侯之贼横行于我秦国之境,而守、尉不能擒,何也?” “皆乃当地原属诸侯各国的豪强宗族把持着县、乡、里之权,庇护韩成、张良等心存反意的诸侯之贼,让这些反贼可畅通于郡县之间。” “除此之外,大王政令下于全国,欲推行之时,彼辈豪强宗族还会借着地方强权阳奉阴违,让大王政令难施,逆贼难捕,有伤我秦国法令之威严。故而臣昧死所请,愿大王徙诸侯之后以及各地豪强富户于关中。” “一者,可将诸侯后裔在关中就近监视,将其宗族打乱分隔,与我秦人里闾相互交叉,命当地里亭进行监视。” “如此一来,纵使此等人中再有如张良、韩成等贼子,在我秦国黔首官吏的监视之下,也定然无计可施,只能充做顺民,日后再无齐国东郡之事发生。” “二来,将诸侯故地的豪强富户迁到关中,不仅可补充关中人口,吸纳他们所带来的财富。还可将他们的势力从诸侯故地连根拔起,让我秦国派出去治理地方的秦吏在施政中减少阻碍。” “迁走这些豪强宗族后,当地守、尉可培养出亲善我秦国统治的新的豪族,这些人是由秦吏所扶持,一切权力和财富皆来源于大王的恩德。他们对于吾等秦吏的施政定然拥护,大王所下之命,他们更是不敢违逆,可将政令彻底贯通于乡里。” “臣所言两策,扩大学室子弟的来源,培养出更多的文法吏去治理诸侯故地,此为里。迁走原本诸侯故地的贵族豪强,让大王派出去的秦吏能够更好的控制地方,此为表。” “如此表里合一,两策配合,则山东之地,才将真正为大王所治。王命所下,再无人可抗拒!” 赵佗眼中光芒闪烁。 历史上的秦末,虽是由陈胜吴广等人打响了第一枪,但其后真正的覆秦主力还是六国贵族。 项氏、赵歇、魏豹、韩成、田氏诸人,他们在原本的六国故土,一声呼唤,便有万人响应,拥有极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如果能将他们从原本的六国故土迁到关中,不仅有秦人吏民在此处监视,进出有验传等检查,让他们难以横行逃窜。 且关中之地还有精锐的秦国中尉军坐镇,纵使天下真有变故,给这些六国后裔十个胆子,也怕是不敢起事造反。 至于迁徙豪强富户来关中,是为了彻底打散原本的地方格局,配合大量的文法吏入驻,和培养当地新的亲秦势力,可以让秦国对于诸侯故地的统治力大大加强。 彻底改变秦国能征服六国,却无法彻底控制六国故土的局面,这是强本弱末之术。 秦王政乃雄才大略之主,之前没有人在他面前提及这些诸侯之人的危害和治理地方的艰难,故而对此有所忽略。 如今听赵佗这么一说,他哪里还不清楚这问题的重要性,以及赵佗两策的作用。 随着赵佗声音落下,秦王政抚掌而赞:“善哉,此两策甚好,若能施行,确实可解决我秦国之危,赵佗啊赵佗,寡人可没想到你除了军争之能外,竟还有真正的治国之才。你所提问题如此严重,满朝公卿竟无人能识乎?” 秦王政双目炯炯,盯得赵佗不好意思,忙低头道:“臣之所言,是沿途观察,深入诸侯故地了解,方能有所得。朝中诸公之所以未言,乃是需要坐镇中枢,故而对地方情况不甚清楚,实非臣之力能胜诸公。” 秦王政不置可否,低语道:“诸侯故地问题如此之多,看来寡人砥定六国之后,当东巡诸侯故土,以固寡人之天下才是。” 下方,赵佗听到这话,眼皮猛跳。 我明明只说迁徙六国贵族和豪强来关中,大王你咋能联想到东巡天下? 秦王政又转头,对同样脸色惊讶的赵高说道:“将赵佗适才所言扩充学室子弟来源的建言给与主爵中尉府一份,让其议出,爵位当定在哪一等比较合适。” “唯。” 赵高立刻领命。 赵佗心中一喜,刚才大王只说将扩充学室弟子来源的事情交给廷尉议论,因为廷尉是主管法律事务的最高机构,学室之事亦归其管辖。 大王在那时候,并没有立刻决定下来。 而如今,在听闻赵佗更深层次的讲解后,秦王政又改变主意,让赵高直接将建言送去主爵中尉府,让主爵中尉议出施行此策的爵位等级,这相当于就是当场拍板了此策,这是一大进展。 可见赵佗之语,彻底说动了大王之心。 “培养文法吏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我早一点提出来,在灭代和齐国之前,就开始招收大量弟子入学室。那么灭齐之后,或许就能有第一批文法吏出来,正好填充齐地啊。” 赵佗感觉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 “学室之事,待主爵中尉和廷尉议定之后便可施行。” “然迁徙诸侯之后与豪强宗族之事。赵高,你认为这事情在此时可行乎?” 秦王政突然开口,而且直问一旁的赵高。 赵高愣了愣,没想到大王竟然将这问题抛到了自己头上,这非常不寻常。 赵高瞅了一眼殿中同样错愕的赵佗,以及脸上带着淡淡笑容的秦王政,心里有些明白过来。 大王曾学韩非子御下之术,所谓“上下一日百战”。 这怕不是一个试探。 大王心眼甚多啊,这是要在军国大事上,看他赵高是否会满嘴附和赵佗之语。 赵高额头上冒出汗水,他不能当场附和,也不能完全摒弃,必须得说些言之有物的话出来。 好在赵高算是心思聪慧之人,联想到大王话中所说的是“此时可行乎”,而并非“此事可行乎”。 赵高顿时心中明了,他拱手道:“禀大王,臣认为少上造刚才所言迁徙诸侯贵族和豪强之策,确是为国好计。然在此时却不宜施行。” “我秦国刚伐灭荆楚,之后又有征伐代、齐之意,所需国力甚重。而迁徙诸侯贵族和豪强之人居于关中,不仅耗时且耗费军力财力,若在此时施行,定会搅乱我秦国一统天下的大计。” “故而臣认为大王应以翦灭齐代为先,少上造所献迁徙之策或可缓缓,当在大王砥定天下之后施行,如此方为无碍。” 秦王政点点头,转头对赵佗道:“赵高之言,卿认为可乎?” 赵佗忙道:“中车府令所言甚是。当今天下之势,我秦国当以翦灭齐代为重,迁徙诸侯贵族之事放在其后。” “然臣认为这两事其实并不冲突,迁徙之策或可在灭齐之后立刻施行,效果最佳。” 秦王政眉头一挑,赵高眼睛微眯。 只见赵佗解释道:“我秦国大军灭亡齐国后,可借着灭齐之威,以大军胁迫,将齐地诸田和豪强宗族尽数连根拔起,让他们随同大军一起返回关中,如此一来省时省力,且那诸田豪族在我秦军兵威之下,何人胆敢反抗拒绝?” “有齐地诸田开了迁徙之头,大王再迁徙其他五国故地的贵族豪强来关中,想来他们的反抗之心会降低不少。” “故而臣在此时提出迁徙之策,亦是希望大王能在灭齐之后,让领兵的将军顺带着一起实施此策,如此便可事半而功倍矣!” 赵佗双目炯炯,盯着秦王政。 在学室和迁徙之策的一长串铺垫后,他赵佗终于图穷匕见。 大王,懂我的意思吧? 灭齐主将之位,考虑一下? 第四百零五章:欺以其方 为什么赵佗在还没有出兵灭代的情况下,就开始考虑灭齐之事? 因为他还记得,原本历史上的秦王政二十五年,王贲率兵攻伐燕国辽东,俘获燕王喜,又还攻代国,虏代王嘉,一年之内,秦军覆灭两国。 到了第二年,王贲又从燕南率兵直插入齐国,一举灭亡田齐,完成了秦国的统一大业。 按照这年代的道路情况和行军速度来看,王贲灭亡燕、代之后应该没有回师咸阳,而是待在燕地休整。这样一来他才能在第二年率领麾下士卒,从燕地攻入齐境。 秦国对燕、代、齐三国的攻势是连续而迅猛的,灭国主帅也都是王贲一人。 以本世界的形势来看,秦王政用六十万大军伐楚之后,兵疲粮竭,故而停止大规模征伐,需要休憩士卒,同时等到秋收之后的粮草充盈,方才对齐国下手。 他命赵佗以偏师伐代,便是在休整国力的同时顺手翦灭代地小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当赵佗灭掉代国之后,秦王政就会紧接着调集大军发动对齐的灭国之战。 赵佗的担心就是在这里,昔日在秦宫楼台之上,秦王政亲口任命赵佗为这一次灭代的主将。 但却没有当场承诺过,让他赵佗在灭代之后继续担任灭齐的主将。 这就很尴尬了,因为原本历史上主张投降的齐相后胜,以及齐国内部的大量亲秦党都被韩成、张良等人袭杀,面对秦国发动的灭国之战,齐国这一次多半会负隅顽抗。 在这种情况下,秦王政之前又吃过李信伐楚的亏,为了保证灭国之战的完美收尾,他很有可能会让王贲或是蒙武这种老将来统领全局,让赵佗为副将,这一来就可保障灭齐的顺利。 对赵佗来说,他如今已经是少上造爵位,想要往上升爵非常困难。山东六国已灭其五,只剩下最后一个齐国可以升爵,这也是他在短时间内唯一的升爵机会,所以他不想错过。 一旦领兵伐代,赵佗多半在灭齐之前都不能再回咸阳,很难有机会亲自求得灭齐主将的位置,但现在他又不好向秦王政直言求取灭齐主将的位置,故而只能用上一些暗示的方法。 赵佗这一次为秦王政献上学室子弟和徙民之策,除了真的能解决秦国所面临的严峻问题外,也有展现自己能力的意思。 特别是将徙民之策与灭齐之事相互结合,这个暗示可就十分清楚了。 他相信,大王一定能懂。 果不其然,待到赵佗话语落下。 秦王政先是愣了下,紧接着脸上浮现出玩味的笑容。 “好个灭齐之后,以兵势胁迫齐地诸田和豪族迁来关中,你这策略确实是顺时而省力,就如你所说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秦王政先赞了一声,紧接着话锋一转,说道:“我听姚贾说,齐王此番有亲自入秦朝见寡人的意思,但被其臣子所阻,只能折返放弃。” “以此事观之,齐国之内尚有不少反我秦国之人,寡人若要拿下齐国,恐要费些力气。赵卿乃是我秦之名将,不知对于灭齐之事,可有策略?” 赵佗心中大喜。 大王果然理解到了自己的意思,虽没有当场拍板让自己灭代之后又接着做灭齐主将,但如今询问自己灭齐之策,这就是一个考验啊。 他的策略若是能让大王满意,那不就能定下灭齐主将之位。 待到他赵佗灭代之后,又率兵一举拿下齐国,翻手之间连灭两国,何其快哉! 赵佗打起精神,将自己的策略献上。 “大王,以臣观之,若想更容易的拿下齐国,此事当落在了那齐国大司马身上。” “齐国大司马?” 秦王政眉头一挑,这个回答是他没想过的。 赵佗露出一个笑容。 “臣听闻孟子有言:君子可欺以其方” …… “秦王今日宴请吾等,田儋,你可得好好表现,在对秦王恭敬之时,也莫要堕了我齐国的威风。” 大司马田冲换上一身华贵的深衣,高冠大袖,风度翩翩,再配上他颇为儒雅的气质,真如一位从古书中走出来的君子。 “唯。” 田儋拱手应诺,实则有些鄙夷。 告诫我莫要堕了齐国的威风,伱大司马之前在那秦将赵佗面前什么模样,真以为我没看见吗?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但田儋表面上还是十分恭敬。 他是田氏王族的远支,狄城大豪强。 因为捕获贼寇韩成有功,受到齐王建嘉奖,更被这大司马田冲看中他身上的豪侠气,引以为心腹亲信,此番命他为副使一起入秦,也是对田儋的一种栽培。 故而面对自己的“伯乐”,田儋心中哪怕瞧不起,但也要按照这时代的规则,为大司马尽心效力才是。 片刻后,田冲领头往府外的车舆走去,他们将要前往秦宫,参与秦王设下的宴饮。 田冲很高兴,因为此番入秦的情况和他原来想的有些不一样。 他在甄城之战中被赵佗俘虏,虽然没有受到虐待,但赵佗当众的嘲讽还是让他有些下不了台,心中留下阴影。田冲以为这一次入秦求和,恐怕也要作为战败者遭受秦人的羞辱。 哪知道秦人对他们的态度十分友好,秦王政不仅对他说话和颜悦色,还赐予许多珍宝作为回礼,晚间更邀请他入宫参与飨宴,这份姿态可谓十分友好了。 田冲的欢喜并非短暂,待到进入秦宫后,他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 因为秦王居然派了右丞相隗状和左丞相王绾一起前来迎接。 两位大国丞相一起拱手相迎,还口称“田君”这等敬语,这让田冲更加高兴。 秦王,竟如此看中他? 待到进入殿中后,田冲发现自己,竟被安排到王榻之下的右侧第一位。 秦以右为尊,让他田冲坐在此位,那可真是莫大的荣耀,足见秦人对他的看重。 而且最让田冲高兴的是,他的对面坐的是王翦之子王贲,再往下也是大将蒙武,都是当世鼎鼎有名的将军。 至于那讨人厌的赵佗,则坐在蒙武下首。 这样的安排更让田冲放的开了。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阵阵欢欣的乐声中,秦王政迈步走来,于王榻坐下。 “田君奉齐王之命,入秦与寡人交好,寡人心中甚喜。” 秦王政侧首看向田冲,神色肃然。 “昔者寡人欲与天下诸侯共止干戈,存世代相好。孰料韩、魏与寡人约盟,却又转身与赵人谋叛我秦国,赵国更是反我太原,寡人不得已而兴兵诛之。” “至于其后,贼寇燕丹遣使者行刺寡人。楚人誓盟献青阳以西,转而叛约,击我南郡,杀我使者。寡人亦只能伐灭之,以维护我秦国之威严。” 说到此处,秦王政声调一转,脸上挂上淡淡的笑容。 “时至今日,五个背叛我秦国的诸侯皆已亡佚,天下之间唯有秦与齐共存,何也?” “只因齐王待寡人甚是恭敬,虽有四国之贼蛊惑,行东郡甄城之事。然齐王尚有悔悟之心,逐四国之人,擒贼寇而命田君入秦献予寡人,此等善意,寡人心领之。” “寡人愿与齐王交好,还请田君将寡人之意带与齐王闻之。” 闻听此言,原本还有些惊颤的田冲高兴起来。 他感受到了秦王政话中的善意。 田冲忙拱手道:“大王之善意,外臣定然告予齐王知晓。日后齐国事秦,定恭敬而信,愿两国相安,永世结好。” “哈哈哈,田君所言甚是。诸卿,举卮与田君相贺,祝我秦国与齐国,永为一家!” 秦王政笑着举杯。 王贲、蒙武、赵佗、隗状等众多公卿将领,一起举杯,叫道:“愿秦与齐,永为一家!” 田冲感觉整个秦殿之中,其乐融融,也笑着举杯道:“愿齐国与秦国,永为一家!” 一旁的田儋总觉的有些不对劲,但秦王和众多秦国公卿示好,却是摆在面上了,他只能压下心中的怪异感,跟着举杯相贺。 数杯酒下肚,气氛已经彻底融洽起来。 几句客套之后,秦王政话语一转,对众人道:“寡人听闻田君乃是当世兵家高手,论兵法推演之术,天下无人能及,可惜尉公已告老归乡,否则寡人真欲观田君与尉公一较高下啊。” 田冲惊讶莫名。 自己兵家高手的名声竟然传到了秦王耳中吗? 而且看上去秦王竟然对自己颇有期待,竟然拿来与尉缭相比,这可真是莫大殊荣啊。 田冲忙笑道:“外臣微末之能,安能与尉公相提并论,大王谬赞了。” 秦王政笑而不答。 坐在左侧的王贲浓眉一挑,叫道:“尉公何等高人,岂是他人能轻易相比的?大王既然言田君兵法高深,那末将便想要与田君比一比军争之术,论一论兵家长短。”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 田冲面色一变,怎么来喝个酒,还要被王贲挑战了? “大司马,勿要动怒。” 田儋立刻低语劝谏。 然下一秒,王贲便冷笑道:“莫非田君甄城之败就失了锐气,连与我推演兵法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田冲心中怒气喷涌,他本就是自尊颇强之人,王贲邀战也就算了,他为了齐国利益,可以忍下,不与对方冲突。 但孰料对方竟然提到了甄城之战,这可真是当众打他的脸,如何能忍住。不由叫道:“若非汝等秦军夜袭,若是正面交战,吾如何能败!” 田冲十分委屈,就如他所言,他虽然在甄城之战中遭遇惨败,但心中却一直不服气。他认为赵佗之所以能胜,都是靠了诡计偷袭。如果是正面摆开大军打一场,以他的兵法造诣,根本就不可能失败! “王将军慎言。” 秦王政站出来做和事老,他佯装嗔怒,瞪了王贲一眼,又转头对田冲笑道:“田君勿气,王将军最好兵法,听闻田君大名,欲要一论高下,不知田君可愿试试。” 见秦王相邀,看这位王者神色,竟是对自己期待已久,田冲也有一雪前耻的心思,便忍耐不住,叫道:“既如此,那吾便领教一番王将军的兵家之法。” 王贲笑道:“好,那吾等就以甄城之战来比试,吾不行偷袭之术,只与田君一决胜负。” 随着秦王一声令下,便有侍者抬来一处木案,上铺设东郡甄城附近的地图一张,更有插着小旗的木人数个,各代表着秦齐两方的军力。 田儋看到这一幕,心里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但眼见田冲已经答应了和王贲的比试,两人各坐一端,开始操秦、齐兵力进行推演,他也只能闭嘴不言,精心观战。 只见王贲与田冲交战激烈,两人各持木人相互拼杀博弈,时而王贲前攻突进,时而田冲绕袭两侧。 王贲以攻为守,九攻齐军。 田冲以守为攻,九拒秦军。 九攻九拒之后,王贲之秦军兵尽气竭,而田冲之齐军尚有余力。 田冲以齐军反攻,王贲无法抵挡,连战连溃,就连地图上代表濮阳的一点都被齐军夺去。 “田君兵法高深,王贲输了,佩服!” 王贲扔下手中最后一个旗子,对着田冲拱手服输。 “好一场精彩的兵家推演,田君不愧是名扬天下的高手,寡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啊。” 秦王政点头赞叹。 殿中诸位公卿亦道:“田君兵法高深,吾等佩服。” “王将军亦是兵道高手,田冲只是侥幸得胜而已,呵呵。” 田冲笑起来,脸上充满了灿烂的笑容。 他竟然当着秦王和众多秦国公卿的面,在兵法推演中击败了王贲这个当世名将。 他田冲竟然如此厉害,果然甄城之败全因赵佗偷袭,否则以他田冲的兵法造诣,怎么可能会败! 今日这秦宫大殿之上,正是他田冲一雪耻辱的时候! 在这样的想法下,再加上秦王政和秦国公卿一直表现出来的友好态度。 田冲信心十足,战意盎然。 他转头看向赵佗,脸上再无之前的羞色。 “赵佗将军,可敢与我再一决胜负?” 晚上还有第三更,稍晚一些 (本章完) 第四百零六章:无敌司马 当田冲昂首挺胸,充满气势的说出这句话时。 整个秦殿中,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诸多公卿重臣,将领勋贵全都屏息相望。 齐国大司马田冲,在兵法拼杀中击败秦国名将王贲。 又当场向秦国少上造赵佗发出挑战,欲要和他再决胜负,一雪前耻。 这可是一个值得关注的挑战! 在田冲的炯炯目光和激昂的话语下,赵佗竟怯怯不敢应,低下了头颅。 这一幕让田冲看在眼中,心中原本残存的对赵佗的忌惮,对于此事的忧虑,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不见。 赵佗怕了! 这小子面对我田冲堂堂正正的兵法挑战,低头不应,面露畏惧,此乃心虚之态啊。 他赵佗知道当初能在甄城胜我,不过是靠着诈术哄骗,趁夜偷袭,真要正面作战,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 如今赵佗之所以不敢应战,就是怕在这秦殿之上,当着秦王和众多秦国公卿的面输给我! 田冲心情大爽,心中豪壮之气油然而生。 而这时,似乎是见赵佗怯懦不敢答应,王榻上的秦王政面子有些挂不住了。 他沉声道:“田君诚心挑战,赵卿可有回应,敢一战乎?” 或许是眼见一个齐国人击败了自家名将王贲,许多秦国公卿激动起来,有人叫道:“少上造,吾等相信你!” 甚至一个年龄较轻的秦国将领,当场激愤道:“少上造,你可是我秦国名将啊,面对你昔日手下败将,为何不应?若是不行,那就由我来!” “是啊是啊,少上造若是不敢应战,那就让我来领教一下齐国大司马的兵法精妙!” 面对大王的询问,同僚的激愤之语,以及昔日手下败将的挑战。 赵佗再也无法沉默下去。 他哀叹一声,拱手道:“既如此,那我就再与大司马一决胜负。” “请。” 田冲见到赵佗脸上那被迫应战的悲壮表情,心中更是暗爽无比,挥手请赵佗上场。 田冲站在原地,赵佗补上了王贲之前的位置,双方重新摆好了甄城之战的兵力部署。 然后,今夜的第二场大战,在秦王政和众多秦国公卿的瞩目下正式开打。 赵佗执秦军从正面攻击,田冲以齐军正面抵挡。 赵佗强攻不破,只能转攻为守,死守濮阳。 而田冲则以大军压入秦境。 田冲兵法精妙,他发挥甄城之战的齐军兵力优势,左右出击,攻拔除濮阳之外的秦国城邑。 赵佗无奈,只能出城迎战,被田冲以各种战术攻击。 随着战事推演越发激烈,赵佗难以抵挡,额头上汗水不断滴落,眼神也有些飘忽起来。 终于,赵佗兵力被田冲诱走,又被齐军断掉了后路粮道,就连濮阳都被田冲以奇兵拿下。 没过多久,在这场推演比拼之中,赵佗就已落到穷途末路的境地。 “大司马兵法精妙,用兵手段高深,赵佗不是对手。” 赵佗扔下手中棋子,向着田冲低首。 眼见曾经击败自己,还嘲笑自己的秦将赵佗当着秦王和众多秦国公卿的面,向着自己低头认输。 田冲脸上的笑再也忍耐不住。 “呵……呵哈哈哈……” 这一刻,田冲心中对于赵佗所有的忌惮和畏惧全都消失了,他那曾经所拥有的自傲和豪气全都再次回归。 果然一切如他所料,赵佗之所以能在甄城之战赢他,全靠着偷袭取胜,在真正的兵法比拼中,此人根本就不是他田冲的对手。 “赵将军兵法也算了得,只是心中太多奇谋诡计,故而偏离正道。还是吾昔日对赵将军所说的那句话,用兵之法,当行正道,以堂堂正正之师,横行天下,则无不胜之战,无不克之城。赵将军可知乎?” 田冲似乎找回了昔日在信牍中为赵佗指点兵法的感觉,昂首挺胸,声音中气十足。 “大司马说的是。” 赵佗羞愧的低下脑袋。 他的目光瞥到大司马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心中略有波动。 就是这样,曾经那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大司马又回来了。 这时候,或许是见秦国名将王贲和赵佗接连被田冲击败,殿中其他秦将再也忍耐不住。 将军蒙武站起来,用雄厚的声音开口道:“蒙武欲战,还请田君赐教一二。” “还请田君赐教!” 众多秦将一起拱手求战。 秦王政也含笑道:“田君兵术高强,还请指点我秦国诸位将军。” 田冲当众击败赵佗,在秦王前面露了一个大脸,耻辱尽去,正是豪气干云之时。 再加上他痴爱兵法,齐国之中尽是一群酒囊饭袋,在兵法上无人能和他相比,从未遭逢过对手。如今能在秦国与诸多名将比试,这事情本身就对他拥有巨大的吸引力。 故而田冲并不理会一旁田儋满是担忧劝阻之意的神色,径直答应了下来。 “好,今日我田冲就来会会诸位将军!” 木案之上,地图铺开。 齐国大司马田冲儒雅沉静,独对那群满脸激愤的秦国将军。 秦将蒙武约战,败! 秦将辛梧上场,败! 白氏、杨氏、李氏…… 这一夜,齐国大司马田冲于秦宫中连战秦国诸将,无一败绩。 其兵法造诣之深厚,用兵之高强,让诸将惊讶佩服。 就连秦王政也抚掌而叹:“田君兵术之强,在我秦国恐怕只有武城侯和尉公能相提并论。昔日赵佗能以诡术胜田君一场,真乃侥幸耳。寡人甚爱田君之才,若田君愿意,可留在秦国,为我秦国上将。” “大王厚爱,外臣心甚感动。然外臣乃田氏血脉,居齐国大司马之职,当为国家效命,只能辜负大王之爱了。” 田冲得到了秦王政夸奖,脸色通红无比,但他还是干脆利落的拒绝了秦王政的爱惜招揽之意。 “田君真乃忠贞之臣啊。” 秦王政微微一叹,转而对殿中诸将笑道:“诸卿,今日比试便到此为止吧。寡人能亲眼目睹田君兵法之妙,心中甚快。来,举卮为田君贺!” “吾等为田君贺!” “田君兵法精妙,吾等佩服。” 众秦将一起举杯,向田冲敬酒相贺。 田冲亦兴奋举酒,一边谦虚回答,一边与诸位秦将回敬。 秦殿之中,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半个时辰后,夜色静谧。 满脸通红,全身酒气的大司马田冲,在副使田儋的搀扶下走出秦宫,向等候在秦宫外的马车走去。 “秦王能识吾之才学,真乃当世贤王啊。” 田冲笑呵呵的说着,又转头看向扶着他的田儋,喷吐着酒气道:“儋,今日你可见我力敌秦将,而无一敌手之景乎?彼辈赵佗,终败于吾之手矣!” “然也,大司马兵术精湛,无人能敌。” 田儋无奈的拍了个马屁上去,让田冲笑的越发灿烂。 田儋心中还是觉得今日的场景很不对劲,但他只是个豪侠,并非智者,也看不出更深层次的东西。 且今日大司马田冲在兵法推演比拼中,口若悬河,指挥若定,连败诸多秦将的模样也并非是虚假的。 以他观之,在兵法造诣上,那些秦国将军还真不是大司马的对手。 “看来是我小看大司马了,他的兵术确实厉害,昔日甄城之败,大概真是因为被赵佗偷袭吧。若是提前有防备,我十万齐军绝不会败的那么惨。” 田儋摇了摇头,扶着田冲上车。 …… 秦殿中。 离去的秦王政又重新回到了这里。 诸多军国重臣,秦国将领也依旧聚在此处。 “真如赵卿所言,这齐国大司马是个妙人啊。” 秦王政淡淡一笑。 “大司马甚妙!” 诸位公卿将领也一起笑起来。 赵佗嘴角翘了翘,又拱手道:“大王可将今日齐国大司马连败我秦国众将,且拒绝大王招揽的消息传出去,有此无敌良将,齐王必以之镇守国境。” “然也。” 秦王政颔首道:“有此人在齐国,寡人若要灭齐,易也!” 赵佗低下头,眼中笑意弥漫。 今日之后,田冲在齐国的位置将稳如泰山,再无人能够将其取代。 而通过今日力敌诸位秦将,无一敌手的骄人战绩,想来田冲也会彻底忘记甄城之败,不会再将他赵佗和秦军放在眼中。 田冲将依旧是那个豪气冲天,骄傲自负的齐国大司马。 “看大王高兴的样子,这一次我灭代之后再任伐齐主将的事情,应该是稳了。” “大司马啊,待我伐齐之时,再来给你一个惊喜。” “兵者,诡道也。” 本剧情改编自长平之战,秦国鼓吹赵括的战术,威力加强版。 (本章完) 第四百零七章:修改秦律 齐国大司马田冲,出使秦国的使命顺利达成。 在短暂的盘桓之后,齐国车队装载好秦王政回赠的许多珍宝礼物,踏上回齐的道路。 赵佗昔日迎接大司马入关,今日自然也该送大司马出关,有始有终,方为待客之道。 函谷关外,阳光正好,青山翠柏,黄鸟啼鸣。 “大司马兵法之精妙,让赵佗钦佩不已。昔日甄城之事,实乃赵佗出于诡道阴谋,而非与大司马公平比斗,至今想来,赵佗心中甚愧,今日当向大司马告罪。” 话音落下,早有准备的侍者立刻端来酒水。 赵佗举杯向面前的大司马田冲相敬。 看着眼前一脸“真挚”的少年将军,田冲感受到对方的“诚意”,笑呵呵的接过酒卮,一饮而尽。 他颔首道:“赵将军有心了,就如你昔日所言,兵者诡道也。然诡道之术只能出于一时之利,非长久之道。你用兵若尽以诡道取胜,日后敌手安能不防?一旦敌手有所防备,甚至将计就计,你之所为不过是自取灭亡。故而还是当走兵家正道,方为万胜之法。” 赵佗诚恳道:“大司马说的是,日后若有机会,赵佗当去齐地,再请教大司马兵法才是。” 田冲以为他说的是类似昨日的兵法推演,笑道:“那吾便等着赵将军。” 一番“惜别”之后,两人拱手相告。 “大司马慢行。” 在赵佗的目送下,田冲上了使者轺车,浩浩荡荡的齐国车队开上三川大道。 “大司马,确实是兵法高手。” 赵佗摇了摇头。 田冲的兵法造诣确实很高,赵佗不知道王贲和蒙武在兵法推演中有没有放水,反正他赵佗在棋盘拼杀上确实不是大司马的对手,被田冲杀得溃不成军。 毕竟田冲号称“兵痴”,在府中苦心钻研兵法二十多年,造诣深厚。 他赵佗学兵法不到五年,理论基础上不是对手很正常。 “可惜啊,大司马之强也只限于推演上。” 赵佗叹了一声。 秦殿之中,诸将皆败于大司马之手,不过是在效仿昔日长平吹捧马服子之事,为秦国接下来的灭国战争赢得更大的优势。 大争之世,列国征战,本就是尔虞我诈,无所不用其极。 看着远处的齐国车队,消失在滚滚烟尘中。 赵佗低语:“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 “吾等所为,亦是兵法之道。” …… 在送走齐国大司马之后,咸阳城再次陷入平静中。 不过短暂的平静很快就被打破,因为在接下来的朝会上,秦王政宣布了一个新的命令。 “秦律有言:非史子也,毋敢学学室,犯令者有罪。” “然今日秦已并五国,据诸侯之地而治之,地大城众而吏寡,致使寡人之政令难以传达于山东之土,政令不通,岂是强国之理。” “是故当循商君所言: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礼、法以时而定,制、令各顺其宜。今少上造赵佗建言,得爵者之子弟亦可入学室,以增秦吏之数,分派山东之地,以宣扬寡人之威德,颁行秦国之律法。寡人曰:可。” “爵位簪袅以上者,毋论是否为令、史,其子弟皆可入学室。待学成考核之后,便可为各地文法之吏,以固秦土。” 随着秦王政将修订好的律法颁布出来,秦国朝堂上并未引起大的波澜。 众多公卿大臣早就有所耳闻,心中已有准备,此刻皆是俯首应命,并无一人反对。 赵佗眼见此景,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这是他对于秦律的第一次试探,如今眼见朝堂上无人提出异议,顿时心头大定。 只要开了这个头,日后若是再想要对秦法有所增益,那就要更容易一点了。 “不过不能掉以轻心。自古变法,反对者皆是因为新的法律侵犯了他们的利益,故而才会群起而抵制。若是新法对其无害,除非食古不化之徒,否则直言反对者终是少数。” 对赵佗来说,他之所以选择从“入学室资格”这条律法下手,除了确实强国利民,有助于巩固秦国对诸侯故地的统治外,也是因为此条律法的更改并不会影响到众多公卿大臣的利益。 在秦国,官吏的选拔制度,除了征辟、举荐、军功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条,便是葆子。 父辈为官吏,其子弟便可享受父辈恩泽,走上入仕这条路。 李信、李由、蒙恬等高官子弟,成年之后,被选入秦宫为郎便是走的这条路。 而学室,其实也是葆子制度的一种,不过是针对于令、史等基层公务员的一种特权,其子弟能入“弟子籍”,学成之后出任文法吏,走上仕途。 所以赵佗提出增加有爵者子弟进入学室的资格,扩充了底层官吏的选拔范围,但对上层的公卿重臣并无影响。 两者,并不在一条赛道上。 而且这些新培养出来的学室子弟,多半都是要派往关外的诸侯故地去做基层文法吏,这样一来,就更是没有利益冲突了。 再加上此条律法确实对国有益,又得大王支持,故而朝堂上一片附和之声。 除了朝堂上的公卿外,这一次的律法修订还考虑到会触动原本的令、史子弟的利益和特权,故而在具体的实施上又有一些更严密的规定。 比如学室子弟的招收并非无限制,而是根据所需官吏的数量加以名额上的限制。 原本的令、史子弟拥有优先权,在招收完他们之后,才会根据爵位高低,开始吸纳有爵者的子弟入学室。 且通过主爵中尉和廷尉、邦尉府等机构的商议,将可以享受此等权益的爵位定在第三级簪袅及以上。 一来是这个爵位可以靠着沙场砍人头获得,拥有这爵位的人并不算少,可以达到大量增加官吏数量的目的。 二来则是更凸显了秦国爵位的珍贵性。公士和上造只能得些土地,若想为自家子弟寻个好前程,就努力得爵升级吧,这足以让一些秦人为了爵位更加疯狂。 虽然具体的律法中有种种限制,但其意义之大,不仅有强国之效,更是为底层没有官身的有爵者子弟,打开了一条入仕之路。 秦王政当朝褒扬道:“赵卿对寡人言,征服诸侯之地易,但若要治理收服却是难矣。寡人然之,众臣当如赵卿,为寡人一统天下之业,建言献策,以助我秦国能砥定四海才是。” “唯,吾等当向少上造习之。” 众公卿一起拜服称颂,许多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赵佗身上,满是惊讶之色。 此条律法,竟然是赵佗提出来的。 此人不是军争将才吗,怎么还懂治国之术? 竟然还提出了连他们这些重臣都忽略掉的问题。 “少上造上马能打仗,下马能安民治国,真乃全才也。” 廷尉李斯更是当众笑意盈盈的向众人称赞着少上造的能力,并用“温和”的目光望着赵佗,充满了“赞扬”。 “赵佗微末之能,安能与诸公相比。” 赵佗忙拱手谦让,额头上已有汗水滴落。 他没料到大王会在朝堂上公开表扬他,还让诸位公卿向他学习,这可真是让他坐立难安。 …… 随着此条新修订的关于“学室子弟”的律法颁布下去。 对上层公卿影响不大,但下层的黔首庶民却是兴奋万分,整个关中的底层人民都沸腾起来。 自商鞅变法,推行军功爵制度以来,关中子弟打了一百多年的仗,许多人家里皆有爵位继承下来。 虽然秦国的爵位继承,乃是“减爵”制度,除了上面的侯爵和战死等特殊情况外,大都是降级继承,但几代人的积累下来,再加上这近十年间关中子弟接连几次参与了灭国大战,拥有簪袅、不更等爵位的人还是非常之多。 有爵者可为官吏,但坑位总是有限,故而大多数得爵者除了拥有土地和一些特权外,身份上还是庶民,并非官身,他们的子弟本来也没有进入学室的资格。 这一次,由少上造赵佗提出的建言,竟然为他们的子弟后代,打开了一条飞跃阶层的道路。 “乃公的儿子可以进入学室,日后学成出来就能做吏了。哈哈哈,乃公今日要畅饮浆水,还要去女闾庆祝一番,快哉快哉!” “吾弟可入学室为子弟,不枉我在战场拼杀一番,此真乃大王之德啊!” “我听说这条建言是赵将军所献呢,若不是赵将军,吾等子弟安能有入学室的机会啊。” “赵将军?” “就是少上造,赵佗将军啊!” 关于秦代的爵位继承,并无记载,但根据出土《二年律令·置后律》来看,侯爵子弟可以完整继承爵位,卿级以下按照减爵继承。 该汉简是吕后二年的律令,离秦不远,不一定完整符合秦的情况,但应是最接近的参考资料。 第四百零八章:李斯善意 新的律法在秦国高效的行政手段下,快速施行。 各处学室进行扩建,同时各地的秦吏开始对本地乡里,拥有进入学室资格的子弟名籍进行统计。 秦王政下令关外新置郡县的各守、尉开始统计所缺吏员数量,待到各方统计完毕后,由各部门定出合理的数字,便可开始扩招学室子弟,为治理诸侯故地,培养出更多的文法吏。 相比于这条律法的快速定策、颁发、实施。 赵佗所献的另一条关于迁徙诸侯贵族和豪强进入关中的建言,却毫无风声传出来,秦王政对此闭口不言。 赵佗并不在意,因为那条策略本就是配合秦军灭齐后,一起实施效果最佳。 如今离灭齐还早,若是过早透露出去,反而容易引起各地诸侯贵族和豪强的恐慌,说不得会闹出一些变故。 赵佗估计,此事秦王政应该会在灭齐大局已定的时候,才开始着手施行,所以丝毫不用着急。 “面粉面食、修改学室法律、建言迁徙之策。这次回来,我搞出的动静已算是不小,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该适可而止了。” “莫要做那出头鸟,招来别人的嫉恨可就不划算。还是安心等待灭代之战打响,沙场建军功才是。” 赵佗展示出来的能力已经足够多了,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 自从送走大司马田冲之后,他大多数时候都呆在府中,偶尔邀请涉间、卢绾、钟离眛等咸阳城中的好友前来相聚,一起共同讨论兵法。 又时而受辛梧、杨熊等人之邀,过府做客。 廷尉李斯也在一次朝会之后,主动邀请赵佗前往李府赴宴。 李斯乃是九卿重臣,又是未来的丞相人选,赵佗自然不敢怠慢,整理好衣冠之后,前往李府。 在这场宴饮上,李斯对他神色和蔼,两人边吃边聊,不觉谈到李由身上。 “由儿此人,面冷而心热,他虽然在外面不说,但却常在老夫面前谈到你赵君的兵法之妙,用兵之强,让他感到十分佩服。还曾言,他若用兵,当效你赵君之法。” 李斯感叹道:“此话并非虚言,昔日在伐楚之役,由儿被楚国右司马包围时,就是在第一时间效仿你赵君当年的背水一战,足见由儿心中对伱赵君的钦佩。” 李由在暗地里敬佩自己,这才效仿自己的用兵之法? 赵佗怔了怔,联想到李由使出背水一战对战楚军,似乎还真有这个可能。 李兄啊李兄,没想到你面上不说,心中却如此在乎我赵佗。 这时,李斯举起酒卮,向赵佗敬酒道:“赵君年纪轻轻便身居高爵,既通军争之术,又有治国之能。不仅是由儿对赵君感到钦佩,就连老夫也是佩服的很啊,来,老夫敬赵君一卮。” 赵佗忙举起酒杯,回道:“昔日赵佗入咸阳时,曾受李公之恩。后入宫为郎,亦多承李兄好意,对于李兄的能力,赵佗亦是多有敬佩。此酒,当赵佗敬李公。” 两人互吹好话,相互敬酒之后,气氛越发和乐起来。 既然说到李由,李斯在放下酒杯之后,便顺势问道:“此番大王派由儿前往南郡,任职郡尉,以复夷人去岁叛我秦国之仇。赵君乃是我秦之良将,不知可有对付夷人的战法教我父子。” 赵佗皱了皱眉,用兵之法,要根据实际的形势制定出相应的战术,这才能起到好的效果。 他赵佗对于李由要对付的那些夷人根本不了解,地形、兵力、气候等等一概不知,哪能说出什么具体战法。 但李斯请教,他又不能不答。 赵佗想到昔日在会稽对付越人的经历,想来这些南方的蛮夷作战方式都差不多。 便挑了个不会错的方向开口:“夷人兵甲鄙陋,阵战绝非我秦军对手。其长于山林水泽的偷袭。李兄若要与夷人交兵,当尽量以攻心之法,诱敌而出,于原野之地进行歼灭,切莫误入山林,反中夷人之计。有夷人之山林,莫轻易入之!” “好,赵君所言,正是以我秦军之长而攻夷人之短,确为良法。夷人山林之险,吾更当修书一封,嘱咐由儿。” 李斯脸露感激之色,他刚才的请教确实是真心实意。 虽然欣赏自家儿子屡败屡战的男儿气概,但对于李由的能力,李斯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别看他鼓励李由时满嘴的豪言,激的李由热血沸腾。 但等到儿子真的南下后,李斯还是颇感忧虑。 如今他从赵佗处求来对付夷人的战法,以及“莫入山林”的告诫,等到传信李由,想来这一次征伐南郡夷人的事情,应无大碍。 李斯的脸上露出笑容,又再次举杯向赵佗敬酒。 觥筹交错之后,此番飨宴也落下帷幕。 赵佗眼见天色不早,便拱手告辞。 李斯微笑着将他送到门口。 就在两人即将告别时,李斯突然开口了。 “赵君。” 赵佗回首,躬身道:“李公。” 李斯平静道:“赵君年少有为,既有军争治国之才,又深得大王信任,以吾观之,想来天下砥定之后,大王定会让赵君尚公主。也唯有赵君这般少年英杰,方可为大王之婿啊。老夫在此,先提前恭贺赵君了。” 赵佗眼皮猛跳,忙拱手道:“李公之言甚重矣,公主之事,自有大王安排,赵佗不敢妄言。” 李斯摇摇头,淡笑道:“赵君勿要多心。老夫只有恭贺之心,别无他意。一些外界传言,皆为虚妄,还请赵君若是听闻,不要放在心中。吾李氏,一向愿与赵君为友。” “赵佗,亦是李公之友。” 赵佗客气回道,转而告辞离去。 “李公勿送。” “赵君慢行。” 李斯倚在门口,看着赵佗乘坐的马车缓缓消失在远处巷道中,神色有些复杂。 “赵佗……亦有治国之才啊。” 悠悠叹息中,他转身向府内走去。 …… “李斯送别时提及尚公主之事,还恭喜我。应是在暗示,他不会因为我从李由手中抢走公主的事情心生恨意,他李斯对此并不在乎,愿意和我做朋友。” “这一次邀请我去李府飨宴,甚至向我求问征伐夷人的事情,也当是李斯在表露善意。” 赵佗回忆着白日情形,心中稍安。 他尚公主的事情,算是十拿九稳了。但赵佗还是担心自己和李由竞争公主的事情,会招来李斯的怨恨。 李斯啊,那可是未来秦国政坛的顶梁柱,是日后秦王政最为宠信的大臣,赵佗自然不想得罪。 如今见李斯态度和蔼友善,并暗示自己,愿意做朋友。 赵佗自然高兴,虽然心中还有些提防,但一直悬在心头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不过赵佗的轻松惬意只维持了一个晚上。 因为到了第二天,他就收到了一个消息。 代国使臣,进入关中了。 而他赵佗接下来的任务,便是灭代! 感谢书友drfeng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四百零九章:赵佗赐氏 咸阳城,秦国行人署所辖的一处屋舍中。 二十余岁的赵歇满脸忧愁,望着身侧的白须老者,哀声道:“相邦,据闻前日齐使入秦,秦王以其少上造赵佗接引,并于殿中设宴相待齐使,赠以礼品珍宝,好言抚慰。” “如今,秦人派来接待吾等者,不过公大夫爵位,行事粗鄙,态度傲慢,以此观之,此番吾等入秦的使命,恐怕难以完成。” 代相赵敬瞥了他一眼,叹道:“昔日以赵之强盛,尚且被秦人破邯郸而擒赵王。大王率宗族数百人避于代地,不敢再以赵为号,只能称代王,以祀奉吾等赵氏先祖。燕、魏、楚等国尚存时,吾代国还能有所依仗,以抗秦人。” “然今日三国尽亡,齐人更卑屈侍秦,若是所料不差,就在一年之内,秦王必定发兵代地,彻底覆灭我赵氏社稷。” 赵歇面色苍白道:“既然秦王必定灭我赵氏,为何大王还要让相邦携珍宝、美人和名马来朝秦?” 赵敬苦笑而不答。 这就是弱国小邦的悲哀,哪怕明知道对方有消灭自己之意,但还是得卑躬屈膝,腆着脸皮向对方献上珍宝,以寻求千万分之一的活命机会。 有吴王夫差和越王勾践的例子在前,万一呢,万一这秦王政也是夫差之类,那他们代国就有苟存的希望。 而且,他这一次来秦国,也并非没有完成使命的可能。 只要那个人愿意帮忙,以秦王对其的宠信,或许就能为代国求得一线生机。 就像当年长平之战,赵人派使者说服秦相范雎,最终让秦国退兵一样。 这是赵氏唯一的机会。 “据秦国小吏说,秦王繁忙,三日后才能召见吾等,这多半是要在吾等面前展示威严的借口。但这三日时间,吾等刚好可用上。” 赵敬抚着颌下白须,低语道:“如今的秦国少上造赵佗,乃昔日平阳君庶孙,其父祖皆与我相识,尽是赵国忠良。” “此子幼时我也见过,当时我见其伶俐,但也没想到他竟有这般军争之能,数年时间,从一个赵之公族,成为秦国高高在上的少上造,还参与灭楚之战,屡建大功,此等能力真是让人惊骇。” “如今我赵氏社稷面临灭绝之危,他赵佗亦是赵氏子孙。你且备好礼品珍宝,我当亲自携礼物拜访,若是能以赵氏之亲,说动赵佗,我赵氏或可得救!” …… 上原乡朝阳里。 “此乃用葵菜所制的菜菹(zu),还请君子尝尝。” 横端来一盘乌糟糟的菜肴,脸上满是诚挚的神色。 赵佗下箸,夹了一根腌菜入口,顿时精神一振,差点被酸的吐了出来。 “味道不错。” 他刨了一口粟饭,对横挤出一抹笑,转移话题道:“汝妻快生了吧。” “大概就在这两月。” 横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低首道:“横一介小人,能有今日之饱食,还能娶妻生子,一切皆为君子所赐。”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昔日我被那韩南诬陷追杀,你可是冒着危险投石击他,此等事情,我可一直没有忘怀。” 赵佗笑了笑,横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个亲近之人,不仅在韩南诬陷的事件中挺身而出,更重要的是在荆轲之事起到了极其关键的作用,可以说若无横的帮忙,他赵佗不一定能混到今日之地位。 更别说横这人颇有义气,又听他赵佗的话,先后弄出沤肥、曲辕犁等东西,赵佗爵位升级,也有他一份功劳。 横见赵佗脸上满是笑意,他略一犹豫后,突然跪倒在地,叩首请求。 “横之祖辈皆乃无氏小人,代代黔首贫民。如今横得君子之赐,幸为秦之不更,又得任乡中吏位,可称光耀祖辈。然横无姓氏,常受他人暗中讥笑,今日即将有子,横虽卑贱,但也有爱子向上之心。” “听闻君子向大王建言,日后秦国拥有簪袅以上爵位者,子弟可入学室。横不想子嗣入学室后因无姓氏而受人讥讽,还望君子能赐横以氏。” 说着,横稽首叩地,声音姿态诚恳哀切到了极点。 赵佗一怔,然后反应了过来,横在求他赐氏。 上古姓氏,二者分离。 以姓别婚姻,以氏别贵贱。 贵者有氏,贱者有名无氏。 所以在上古之世,从对一个人的称呼就可以看出他的身份贵贱,甚至祖先由来。 虽然随着列国混战,诸侯相继亡佚,昔日高高在上的拥有氏的贵族,相继沦为平民庶人,导致对于姓氏的称谓不再那么严格。 然有氏之人,就算现在是个平民,但其祖上一定阔过,先天里就会带有一丝傲气。 比如刘季,别看他只是个丰沛之间吊儿郎当的游侠,但他的曾祖父可是魏国大夫。再往前追溯,刘氏出于范氏,那更是执掌晋国权柄的六卿之一,可见其氏之显贵。 而横这种名字,一听就知道是世代贱民,毫无出息的那种。 所以有氏和无氏,听上去就是不一样。 无氏之人,大多数人一听名字,心里就会忍不住生出鄙夷之意。 虽然时代不同,现在对于姓氏的计较不是很严格,以横不更的爵位,相当于春秋的士阶级,甚至还可以给自己取一个氏出来。 但自己取的,总感觉要低人一等,甚至因为文化水平不够,取得不好还可能被人耻笑。 故而横如今求赵佗赐氏,便是想摆脱这个被人鄙视的处境。 赵佗拥有少上造高爵,相当于春秋时代的卿级别,自然是有给人赐氏的权力,而且还能让这个被赐氏的家族世代感到荣幸,引以传颂。 对于这种请求,赵佗自无不可。 他略一犹豫,说道:“伱以农术在秦国显名,获得不更爵位,方有今日之荣。沤肥、曲辕犁等事物更是利国利民的上农之术。” “如此,你便以‘农’为氏,可世代昭显你横所研农术的功勋。” “农氏?” “我叫农横?” “我也有氏了!” 横的脸上露出激动地笑容,他慌忙向赵佗叩首,叫道:“多谢君子赐氏,如此吾子也有氏了。我农氏一族,世代皆感君子之德。” 看着农横激动不已的模样,赵佗笑着摇了摇头。 今日他为横赐氏为农,想来日后纵使姓氏合一了,农横的子孙后代,也定然会以农这个氏传承下去,对于横这个得氏的始祖,世世不忘。 说不定还会把秦国少上造赵佗,为他们先祖赐氏的事情也写在家谱上呢。 “农氏自今日兴。” “而赵氏社稷……” 赵佗眼睛里闪过一抹感叹。 他为何会在这时候跑到上原乡横这里来,不外乎是避嫌代国使臣。 秦王政要灭亡代国,赵佗既是秦国的主帅,又是赵氏子孙,在这种代使入秦的敏感时刻,他必须要格外小心,不能和对方有任何接触。 否则不管有没有实际上的勾搭,都容易引起君王的忌惮。 “原身虽是赵氏子孙,但父母被赵王和郭开所杀,流落民间而病死,赵之恩情早已耗尽。纵使灭绝赵氏,亦心中无愧,更别说秦国亦是嬴姓,秦赵同祖,嬴姓远祖的祭祀并无断绝。” 赵佗闭上眼。 作为来自后世的意识,他睁开眼时,赵国便已灭亡。 他所见到的全是因战争而四处流亡的庶民百姓,甚至他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饥食树皮草根,渴引沟壑污水。 看着那些赵人在夜晚中偷偷的啃食尸体,他自己随时都在饿死的边缘徘徊。 赵国,赵氏。 对真正的“赵佗”来说,没有任何的恩情可言。 “我自己……并非赵氏子孙。” “赵氏于我何加焉?” “我的心中,只有天下!” 两日之后的傍晚,赵佗回到咸阳。 因为在明日,秦王政要在大殿上召见代国使臣,他作为国中高爵武将,也是秦王政内定的灭代主将,必须要参与这场朝会。 “不出所料,那代国相邦还真的来找我,幸好我提前闪了,否则这事情不好撇清啊。” 回到咸阳的赵佗长舒了一口气。 他已经知道了两日前,代相赵敬上门求见,并赠送礼物的事情。 好在他早已预判到了代使的操作,不仅提前避开,还嘱咐府中下人不得收取任何礼物。 让那代相悻悻而归。 如今来看,果然是走了一步好棋。 赵佗暗中回到咸阳,并未声张,也怕那代国使臣得到消息,连夜上门寻他。 好在这一夜无事发生。 到了第二日时,赵佗沐浴更衣,换好服饰,往秦宫行去。 在走入秦宫时,他突然想起此番入秦的代国使臣中,有一个名字听上去颇为耳熟。 “赵歇?” 姓氏资料参考《古人的称谓》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章:秦王震怒 有外邦使者觐见,乃是国家大事。 赵佗很早便走入秦殿,立在王贲、蒙武等人的身侧,等候着大王宣召代国使臣。 然而秦王政入殿之后,对召见代使似乎并不着急,反倒先让人汇报了一番六国宫殿的修建情况。 主管宫殿营造的将作少府,开口道:“禀大王,魏宫的建造已近尾声。寿春城中的楚国宫殿已经临摹下来,待到工匠规划完毕,吾等便可在咸阳北阪为大王修建楚宫。” 听到这话,武将列中的赵佗眼皮跳了跳。 大王的宫殿建造还真是一刻也不能停,关中的刑徒、隶臣除了一些必要的运输和劳作外,大多都在渭水以北修建宫室。 而且这些宫殿还不是随意乱修的,是要让专门的匠人在被灭掉的五国都城中,将原本的五国宫室全部临摹下来,然后在咸阳北阪上进行复刻,务求尽量还原。 最后等到宫殿修好,还要将原本五国宫室中的那些钟鼓珍宝、美人佳丽尽数迁到咸阳新建的宫殿中,保持原有的风貌。 “强迫症,收集癖……” 赵佗心中暗暗吐槽,但在这事情上,他可不敢开口说什么。 听完将作少府的汇报,秦王政点了点头,又处理了其他一些政事,这才开口宣召在殿外等候了许久的代国使者。 相比齐使朝秦时,咸阳宫中钟鼓齐鸣,秦国丞相亲自引导大司马田冲入殿的热烈场景。 这一次代国相邦的朝见,秦国上下表现的非常不在乎。 秦王政不仅将代国使者在殿外晾了半天,而且代使上殿之时既无钟鼓演奏,也无重臣相迎,唯有一个谒者引着两个代使走入秦殿。 “趋……” 在谒者的声音下,须发花白的代相赵敬,以及跟随在其身后的赵歇两人,连忙迈脚,快步走入殿中,对着那高高在上的秦国君王,稽首叩拜,战战兢兢开口。 “小邦使者赵敬,拜见大王。” “小邦使者赵歇,拜见大王。” 随着代国使臣的叩拜,王榻上的秦王政面无表情,既不赐其坐下,也不让他们起来,只是用冷漠的声音说着:“赵嘉命尔等朝见寡人,有何禀奏。” 代相赵敬颤颤巍巍说道:“寡君听闻大王翦灭荆楚,特遣下臣前来恭贺。” “代地小邦,边鄙蛮地,愿向大王纳贡乞降,寡君愿去王号,以公子为质,世代皆为秦之臣妾,只乞大王能怜秦赵同源之亲,能存赵氏社稷。” 秦王政冷哼一声,语调中充满了力量与高傲。 他厉声开口,呵斥道:“昔日赵迁以其相李牧来与寡人约盟,寡人念其心诚,故归其质子。已而赵迁叛盟,反我太原,寡人兴兵诛之,破邯郸,擒其王,以顺天道,诛无信之国。” “代者,赵之残余。寡人灭赵,赵嘉遁走代地,苟延残喘,不思向寡人俯首乞降,反而助贼子燕丹,于易水之畔阻我王师,此罪可免乎?” 话到此处,秦王政并未停止,反而声音越发严厉:“今日,赵嘉派尔等前来向寡人乞降,模样仓皇,姿态哀切,欲让寡人动容。然尔等是真心乞降乎?” 代相赵敬面色苍白,在秦王政的厉声喝问下,怯怯答道:“寡君自是真心乞降,愿世代为秦奴仆臣妾……” “姚贾。” 秦王政开口打断代相话语,呼出重臣姚贾之名。 姚贾立刻走出,面无表情道:“昔日贼子燕丹遣刺客欲行不轨,事败之后,吾王派大军伐燕。燕国太傅鞠武北入胡人之地,欲引匈奴寇我关中,以解燕国之危。然胡人无信,反趁机劫掠燕地,幸我秦军北上,定上谷、渔阳之地,逐胡人北去,解冠带之危。” “今吾等得报,赵嘉已与遁入胡地的燕人联络,欲要北结匈奴单于,抗我秦国。” 话音落下,秦殿之上,满朝公卿哗然。 就连赵佗也是在短暂的一愣后,脸上生出无边的怒气来。 赵嘉。 竟然要勾结匈奴! 这家伙竟然抛弃冠带之国的荣耀,一边假意向秦国乞降,一边又联络北方的胡人。 赵佗看到,在姚贾话音落下的时候,那代国副使赵歇一脸迷茫,似乎对此并不知晓。 代相赵敬却是一张脸,刷的一下变得苍白无比。 他似乎没料到秦国的间人如此厉害,竟然能将这个尚处于秘密的消息打探到。 赵敬哆嗦道:“大王,此定是谣言。寡君绝没有借助胡人之力的想法,只愿为秦藩篱……” “呵……呵呵……” 秦王政的笑声在大殿之中响起。 那声音冷漠,听在耳中,竟让人忍不住打颤。 “先惠文王之时,韩、赵、魏、燕、齐五国,勾连匈奴共攻秦,被我秦军大败。” “先王于彼时曾遣使者告于诸侯之君,言我冠带七国,皆乃一家之兄弟。秦赵皆为嬴姓伯益之后,秦与楚同为颛顼苗裔。韩、魏、燕皆是姬姓之国。齐人亦是妫姓田氏,虞舜子孙。冠带七国,纵使交战征伐,终归是兄弟阋墙之争,安得引戎狄外夷为祸中土!” “时至如今,纵使寡人灭诸侯之社稷、隳其都城,却不伤其平民黔首,也不杀诸侯之公子王孙,皆视为秦之子民。” “何也?” “乃七国皆为夏之族属也!” 秦王政越说越怒,声音高亢道:“昔时,我秦之先祖,为周守西垂。周王遣我祖秦仲,使诛西戎。西戎杀仲,周王又以仲之子五人,与兵七千,使伐西戎,破之。乃封我秦之祖为西垂大夫。至于仲之长孙世父,曰:戎杀我大父仲,我非杀戎王则不敢入邑。遂将兵击戎,让位于其弟襄公。” “待得宗周罹难,申侯引犬戎之兵入镐京,残虐王幾,我祖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始封我秦之先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曰: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 “我秦之先祖,世代皆与戎狄战,渐有昔日周之岐丰。至于穆公,更是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霸于西戎。” “冠带诸国,非只我秦国与戎狄为仇。昔有齐桓、晋文尊王攘夷。近有尔赵之武灵王变俗胡服,破林胡、楼烦,筑长城以御胡。至于李牧,更大破匈奴,使胡人不敢入寇赵边。就连燕国,亦有良将秦开,却东胡千余里,为燕辟辽东之土。” “呜呼!” 秦王政长叹之后,勃然怒道:“昔日燕赵之国,尚有李牧秦开,破胡辟土。而今日,残代丑虏,逃窜燕寇,竟为御我秦国,欲要借匈奴之兵南下。尔等是要做昔日引犬戎入寇宗周的申侯乎?” “代人表面乞降,却暗结冠带之仇寇,此等行为,寡人甚恶之,必将遣大军北上,尽灭燕代残虏,以振华夏之威!” 秦王政高声厉斥:“给寡人将这代地丑虏轰出去!” “轰出去!” 秦国众文武一齐高喝,声若震雷。 代使赵敬和赵歇脸色惨白,还未开口,便被收到命令进入殿中的郎卫,给叉了出去。 在被赶出殿前,赵敬和赵歇惊惶的向殿中张望。 这一刻,赵敬终于从人群中看到了一张年轻的有些熟悉的脸。 和他的父亲长得很像。 赵敬在这一刻,终于见到了他一直想找的赵佗。 只是,赵佗的脸上,全是愤怒,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 “大王,代贼勾结匈奴,臣请灭之!” “大王,吾等请战,愿灭代国!” 众臣纷纷高声叫嚷。 就连赵佗也是面带怒色,拳头紧握。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秦王政如此不待见代国使臣了。 并非是因为对方国力弱小而看不起,实乃因为赵嘉勾结匈奴,而感到愤怒。 自上古以来,华夷之战就从未停止过。 冠带七国的内战,不管是谁打赢,谁统一,那都是诸夏自己的事情。 秦也好,赵也罢,甚至是南方自称蛮夷的楚人,那也都是左襟右衽的冠带之国。 而北方的匈奴呢? 披发左衽,真正的蛮夷戎狄。 孔子那句话说得好:“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若是蛮夷残虐诸夏之地,华夏之民又将处之何地? 试看日后的五胡十六国。 如今代国要将诸夏统一的内战,变成引蛮夷南下的外战,岂能让人不怒! 秦殿之中,呼喊灭代之声此起彼伏。 秦王政却怒容渐收,扫视一眼殿中诸臣,朗声道:“少上造赵佗。” “臣在。” 赵佗立刻拱手出列,大声回应。 秦王政语带决然与霸气,高声道:“寡人命你率诸夏之兵,北入代地,灭丑虏赵嘉而还。” 赵佗昂首,朗声领命。 “臣赵佗,遵大王之命。” “臣必灭代国丑虏,扫除胡夷,以宣秦德,扬诸夏之威!” 铺垫完了,灭国之战将再次打响。顺带求一求月票,大家投票哟! 明日有三更。 《史记·秦本纪》:韩、赵、魏、燕、齐帅匈奴共攻秦。秦使庶长疾与战修鱼,虏其将申差,败赵公子渴、韩太子奂,斩首八万二千。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一章:臣荐李信 秦王政震怒之下,当众宣布了秦军伐代的主将为赵佗。 王贲、蒙武等老将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这个结果既让许多人感到意外,但思索之后又觉得是情理之中。 这是大王在给赵佗,一个与昔日之国彻底切割干净的机会。 于此同时,被驱逐出殿外的代国使臣再次被赶出秦宫,并被勒令当日立刻离开咸阳,滚回代地。 行人署中,代国使团的人马正在收拾行装,一个个使团之人神色哀苦,眼中尽是恐惧。 代使觐见,却被秦王勒令滚出秦国,这其中表达了什么样的意思,任何人都看的清楚。 “相邦,大王勾连胡人,我怎么不知道?” 赵歇神色惊惶,想到在大殿上,秦王政怒气勃然,大声厉斥的模样,就不由心中发颤。 赵敬苦笑道:“大王本无此意,是燕国太傅鞠武亲自来搭线的,他昔日为了燕国而北入胡地,欲结匈奴单于。燕亡之后,便留在彼处。” “如今他带着单于之意南下,想要助吾等抗秦。其实这事情尚未定下,大王亦在犹豫之间。只是没想到秦国的间人如此厉害,连这事情都能探到,唉……” 赵歇听完,跟着哀叹一声,紧接着,他想起之前被赶到殿外时,听到的从殿中传出来的秦王政的声音。 “秦王灭我代国之心已定,听其言语,似乎是要以那赵佗为主将!” 赵敬低语道:“如果真是赵佗为将……” 话到此处,赵敬想到赵佗避开自己拜访,并嘱咐府中奴仆不得收取自己礼物的事情,脸上又不由露出苦色。 “走吧,吾等已无法在咸阳立足,回代地之后再从长计议。” …… 秦宫殿中。 朝会散去后,赵佗被秦王政叫到偏殿。 “赵嘉表面上向寡人乞降,暗地里勾连胡人,如此行为寡人甚恶之。” “待到春耕之后,寡人将以你为将,北上灭代,顺带将辽东一起收复,你认为此番当用多少兵力?” 秦王政没有虚言,直接问赵佗要多少人。 赵佗估算了一下,低声道:“代地小郡,城不过数座,兵马不过数万,臣若只灭代,五万便可。但如今既有胡人之事,为稳妥起见,当以七万人为好。” 七万人,既有强大的战斗力,足以稳灭代国。而且数量上也不算特别多,不会给秦国的国力造成大的负担。 “嗯,你和武城侯一般,倒是一向求稳啊。既如此,寡人便给你七万人。” 秦王政微微颔首,对此并无异议。 反倒是赵佗略微犹豫后,问道:“大王,欲要攻辽东?” 秦王政盯着赵佗,脸上露出揶揄的笑意。 “你刚才在殿上不是还说灭代国丑虏,扫除胡夷吗?辽东乃是燕土,寡人虽灭燕之社稷,然辽东之地不收,终不能完整。此处如今落在胡人手里,寡人岂能心中安定,正好借你之言,去扫除辽东胡夷。” 赵佗额头上冒汗。 他说的扫除胡夷,明明是指如果匈奴南下支援代国,他好一起干掉。 大王还真能举一反三啊。 辽东之地,乃是昔日胡人之土,因燕之贤将秦开大破东胡,辟地千里,方为燕国所属。之前秦军灭亡燕国的时候,因为连续征战燕赵,兵疲师老,后勤不继,便没有远征辽东。 与历史上的燕王喜率精兵走保辽东,让燕人继续保有彼处不同。 在这个时空里,因为赵佗献上截杀之计,导致李信在半途将燕国的公卿贵族,残余精兵尽数扫荡一空,燕王喜也失踪不明,让辽东之地无兵可守。 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被燕兵压制的东胡、高夷、濊、貊、甚至是半岛上的朝鲜人,都一起涌入辽东,将那片广袤的土地再次瓜分占据。 历史上王贲攻取辽东主要是燕王喜和燕国社稷尚在,所以秦军才有动力远征。 如今考虑到燕国已亡,胡人桀骜难驯,且辽东路远难行。秦国朝堂,对于攻取辽东之事一向不太在意。 甚至当有将领提出攻取辽东时,右丞相隗状还曾反对,说与胡人开战,只为争偏远苦寒之地,乃徒耗国力的愚蠢之事。 对此秦王政一直没有言语,哪知道会在此时和代地之事一起说出来。 强迫症…… 赵佗心中暗暗吐槽。 从秦王政话里的“终不能完整”一句,就可看出这位大王攻打辽东意图。 他估摸着是秦王政看到地图上那块孤悬东北的领土,不在秦国版图中就感觉不舒服。 就像是楚国最南端接近百越的那块赣地一般,哪怕那地方再远再穷,秦王政也要握在手里才有成就感。 所以这一次,他才准备让赵佗将辽东和代地一起拿下来,如此天下之间,除去齐国外,诸侯领土尽入秦之手中。 眼见赵佗神色略异,秦王政浓眉一挑,不悦道:“怎么,你赵佗也和丞相一般,不愿为寡人取辽东乎?” 赵佗忙朗声道:“辽东既曾为燕土,属于诸夏的一部分,大王欲取辽东,臣自是乐意效命。然臣觉得灭代之后,当以伐齐为重,若是涉及辽东,路远难行之下,或许会贻误灭齐的战机。” “且臣认为秦之朝堂,另有一人比臣更适合征伐辽东,驱逐胡人,为大王镇守边疆。” 秦王政皱眉道:“何人?” 赵佗深吸一口气,回道:“李信将军擅长车骑之战,其攻势如火,迅猛如雷,在辽东之地,以车骑攻胡人,定当所向披靡,乃是一员征伐辽东的良将啊。且李将军自伐楚之后,一蹶不振,若大王能予其征伐的机会,或能再复昔日勇锐之将。” “李信……” 秦王政闭上眼。 “李将军果势壮勇,其言是也。” 那是他当年选择灭楚主帅时,对李信的夸耀之语。 李信,是他秦王政曾经最为宠信与看好的将军。 “你下去吧。” 秦王政平静开口。 赵佗忙行礼告退。 他离去前,看着秦王政陷入思索与回忆的模样,心中舒了一口气。 看情况,大王是将他的举荐听进去了。 赵佗想到他这次回来之后,又去拜访李信,对方还是不愿相见的模样。 “若能沙场立功,昔日的李将军或将再次回来。” …… 就在咸阳城中,代国使臣觐见被当场斥退,秦王政宣布赵佗为伐代主将的时候。 秦国的南郡,夷道(今湖北省宜都市)。 新任郡尉李由,也在快速的熟悉了职务,并且安插自己的亲信后,将目光放到了他此行的任务上。 征伐去岁秦军伐楚时,与楚人勾结的反叛夷人。 “郡尉,夷道县尉已征召士卒五百人,再加上吾等带来的锐卒五百人,共有千人可供郡尉差遣。若是再稍待半月,等其他县征召的士卒赶到,当能有三千人之众。” 新任的左兵曹使共敖,拱手向郡尉李由禀报。 李由身穿精致皮甲,脚踏翘尖布履,头上戴着象征高级武将身份的鹖冠,姿态十分威武。 他摸了摸颌下短须,笑道:“吾来之前,郡守说春耕在即,最好将征伐夷人之战放到春耕后再进行,如此不耽误农事,也可让我摸清夷情。” “然大王诏令,吾等安能拖延,我向郡守言,此番我攻伐夷人,定将在春耕之前完事,所以是一刻也不能等啊。” “一千锐卒,再加上这夷道县尉知晓本地夷情,足以让我先进山剿灭几个夷人的小部落。等到半月之后,其他县的两千士卒抵达,再加上我剿灭的几个小部落,两者之威相加,剩下的夷人必定战栗而不敢敌。” “如此,吾便可让其拱手纳降,向大王献上贡礼而熄战。此事便能在春耕之前完成。” 李由神色自信,见共敖还欲开口,便摇头道:“你勿要担心,吾等在伐楚之战时连楚国右司马的上万大军都交过手,莫非还怕这偏远之地的区区蛮夷?” “这些夷人无兵无甲,人寡而不知兵,其聚落更是分散于山林各处,遭遇吾等突袭,仓促之间必定难以聚集,安能抵挡我秦国之兵,有何惧也!” “共敖,你且速去准备,今晚大飨士卒,明日一早,吾等便带兵进入夷人之地!” “唯。” 见郡尉心意已决,共敖叹了口气,拱手告退。 看着共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李由淡淡一笑。 夷人? 一群部落蛮夷罢了,连统一的政权国家都没有,甚至还不如于越之地的越人。 赵佗能轻易降服越人,他李由难道连几个夷人都收拾不了吗? 第二日一早。 上千披甲持剑,全副武装的秦军便在郡尉李由的带领下,踏入了夷人所在的山林中,欲要剿除几个部落,威慑剩下的蛮夷。 与此同时,一个邮人正驾着快马在通往夷道的路上奔驰。 邮人的身上,携带着廷尉李斯寄来的信牍。 …… 时间流逝,春色渐深,秦国各地的春耕已经进入尾声。 随着春耕的结束,粮草辎重开始转运调度,受到征召的士卒也在集结。 秦王政亦正式下发了起兵灭代的诏令。 “昔贼子燕丹,以刺客逆乱于秦,寡人以兵讨之。赵嘉丑虏,遁于代地,寡人未征其处,彼不思秦之恩德,反遣兵相助燕丹贼子,于易水抗拒王师。” “今代人遣使者于咸阳向秦乞降,实则暗中勾连北鄙胡夷,欲效昔日申侯引犬戎之事。其行之卑劣,有违天道,寡人将以兵讨之,以正诸夏之风!” 第四百一十二章:赵佗伐代 秦王政的诏书下达,代表秦国正式向代国宣战。 整个秦国如同战争机器一般快速行动起来,大量的辎重粮秣调往临近代地的恒山郡。 关中、河东、河内、上党等郡县的士卒也在快速聚集。 经过秦国灭楚的战争后,大量秦人疲惫不堪。但当他们听闻这一次秦国是以少上造赵佗为主将,并且讨伐的是弱小的代国时,立刻有许多秦人站了出来,都不用乡里征召,他们便主动报名,要求踏上战场。 其中一些人是昔日的赵佗旧部,比如他在伐魏之战时,带出来的那批河内士卒,听到赵佗之名,根本就不需要多想,直接应召便是。 但更多的,还是那些渴望着升爵的秦国男子。 随着秦王政颁布的“簪袅以上爵位子弟可入学室”的诏令一出来,一大批公士、上造爵位的秦人全都像打了鸡血一样。 只要再去沙场搏杀一番,升上一两级,便可望子成龙,让子弟进入学室,日后混个官身,彻底让家族摆脱世代底层庶人的身份。 这种诱惑力,远比田地和金钱的赏赐还要大。 而且对普通人来说,簪袅爵位并非遥不可及。 上造升簪袅只需两颗人头,公士升到簪袅也只要三颗人头,沙场血拼一场,砍他两三个人头下来,还是有做到的可能。 更别说这一次带队的可是战无不胜的赵佗将军啊,天下诸侯也就只剩下代国和齐国了,若是不抓紧时间,那可就真的再没有飞跃阶层的机会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此番征兵之顺利,秦人战心之猛烈,参军之踊跃,就算是秦王政,在收到邦尉府的汇报后,也面露惊讶之色。 “好个赵佗,其改律之言,不仅能解决我秦国文法吏不足的问题,而且还调起了士卒战心。” “寡人本以为连灭五国后,秦人已有厌战之意,没想到国人这次竟被他弄得战意盎然,灭代如此,想来待到伐齐之时,秦人好战之心将更加猛烈。” “如今来看,赵佗竟是个全才。燕丹、荆轲,你们还真是为寡人送了一份大礼啊,呵呵。” …… 秦王政二十四年,四月二十。 关中灞上,渭水滔滔。 玄旗招展,兵闪寒光。 即将出征代地的三万关中秦军,尽数聚集于此地。 再往外,更有无数秦人前来围观此番誓师出征大礼,从高空往下看,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头涌动。 “赵将军似乎是第一次当主将出征,这两年我听他的光辉战绩,都快听的耳朵起茧了,如今才想起,赵将军只有十九岁啊!” 人群中,有人惊叹出声。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道:“是啊,赵将军才十九岁,竟然就能统率数万大军,去攻灭一国了。” “我听说赵将军是赵人啊,他此番率兵攻打的代国,就是赵人的残余。你们说赵将军会不会像伐楚时的那个叛……” “放你阿母的矢气,大王派遣赵将军灭代,便是相信他的。你怎能拿他和熊启那狗贼相比,赵将军何等英雄,怎会行那叛我秦国之事。要不是律法禁止私斗,乃公非把你脑袋扭下来不可。” 就在人群吵闹间,有人叫道:“赵将军来了,大王来了。” 叫嚷声顿时停止,秦人们踮起脚尖,举目张望,一双双眼睛全都望向远处的誓师台。 秦王政率领公卿百官和诸多秦将来到灞上,他大步走上誓师台,转身望着台下,朗声道:“赵卿,上台。” “唯。” 头戴鹖冠,身穿光亮甲胄的赵佗,高声应诺,大步向台上走去。 从军四年,这是他第一次成为大军主将,将亲自统率秦军进行一场灭国战争。 今天,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日子。 他走到秦王政身前,以军礼跪地,沉声道:“臣赵佗在此。” 秦王政颔首。 这位尊贵的君王,打量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不由感叹。 “你曾言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寡人如今,便给你立功拜爵的机会。” 秦王政抬起头,当着赵佗,当着台下无数公卿百官与数万秦卒的面,开始进行宣誓。 “嗟!丑代残虏,昔结燕寇,阻我王师。今据夏土,北连胡夷。其罪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予小子夙夜祗惧,受命秦祖,类于上帝,宜于冢土,以尔有众,砥天之罚。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尔尚弼予一人,永清四海,时哉弗可失!” “少上造赵佗,当承天意,扫除残代,廓清北疆,立定厥功,惟克永世!” 秦王政声音高昂,话语古朴,如同在向着天地宣誓。 赵佗立刻应道:“臣赵佗,必遵王命,承上天之意,廓清北疆,为王砥定天下!” 秦王政取来斧钺以及虎符,亲手交予跪在地上,双手高举的赵佗。 手握虎符,赵佗便能统率数万秦军。 亲持斧钺,赵佗就有专制生杀大权。 赵佗抬头,看着面前的秦王政。 秦王政低首,看着面前的赵佗。 四目相对。 一切尽在不言中。 台下。 王贲、蒙武等老将看着台上君王授予斧钺的一幕,在感叹之时,眼中也不由有落寞之色闪过。 一代新人换旧人啊。 至于蒙恬、王离等年轻一代的秦国俊杰,更是神色复杂到了极点。 昔日位于他们之下的少年,如今竟让他们感到遥不可及。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与此同时,台下更有万众高呼。 “大王万胜!” “赵将军万胜!” “吾等必灭代虏,为大王砥定天下!” 三万关中秦军山呼海啸,声音化成滚滚浪涛,向着四周传荡。 周围送行的无数秦人也跟着叫喊起来。 关中黄土之上,声若雷震,气涌苍穹! 秦军誓师完毕,立刻启程。 他们将要出关北上,沿途收聚等候在其他地方的秦军,一路抵达代地,为秦王政廓清北疆,消灭仇敌。 车辚辚,马萧萧。 秦军士卒威武雄壮,排成整齐的队列,向着函谷关方向进发。 然秦军离开灞上不久,行至鸿门之时。 已经归队,被任命为短兵二五百主的郦商驾马奔至赵佗车前。 “将军,前有公主仪仗,似为将军送行。” 赵佗平静点头,此刻大军还未出关,送行之事并无大碍。 他走下战车,步行至鸿门前的一处空地上。 那里有女子所乘的安车停靠,周围侍从环绕,见到赵佗走来,皆是连忙施礼退让。 赵佗走到车前,见少女已等候在此。 少女青衣襦裙,亭亭玉立。 没有过多的言语。 她从侍者手中取来酒水,漂亮的眼睛盯着赵佗,眼眶有些发红。 “此番远征,妾愿君子凯旋。” 赵佗看着少女离愁姿态,笑道:“公主勿虑,待赵佗为大王扫灭六国,便回咸阳尚公主。” 说着,赵佗从满脸通红的少女手中,接过酒水,一饮而尽,转身离去。 他的身后。 有少女幽幽歌声传来。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 秦国恒山郡以北的代城。 代乃殷商古国,传承久远,至春秋时为赵襄子以诡计所夺,遂为赵有。 其地险峻,位置颇为重要,是故城高墙厚,城池雄壮。 “横阳君被赵政残杀,秦人更是驱逐代使。那赵政必将发兵代地,残虐北疆,吾等复国越发无望啊。” 一处颇为富丽的宅邸中。 张良红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几个同伴。 韩国公孙信,魏地名士陈馀,魏国公孙魏陵。 这些人或是从秦国东郡兵的围剿中逃掉,或是自齐国的追捕中逃亡,终究再次相聚在代地中。 这里,已经是他们这个复国团队的最后一片乐土。 听着张良咬牙切齿的话,三人皆低下头颅,气氛沉重。 横阳君韩成一向是复国团队的首领人物,虽然本事不大,却是一杆凝聚人心的旗帜。 如今这旗帜轰然倒塌,还被秦人肢解成几段,对他们这个复国团队的打击可谓巨大。 还是陈馀开口道:“齐王无信,驱逐吾等,乃是自断生路,可谓竖子难与谋之。但这代王赵嘉倒是颇有信义和眼光,子房勿要太过担忧,如今吾等与代人联手,未必前路无望。” 张良冷笑道:“代国小邦,城池不到十座,兵卒不过数万,别说是秦国大军,就算赵政只派一支偏师前来,都能将之剿灭。吾等何谈前路?” 陈馀脸色难看道:“代人实力不足,那不是还有匈奴吗?听说匈奴使者这几日便将抵达代城,与赵嘉盟约。” “匈奴?呵呵,就凭那群十多年前被李牧击破的蛮夷吗?” 张良神色越发讥讽。 与匈奴联手,共同抗击秦国,山东诸侯并非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秦惠文王时,韩、赵、魏、燕、齐五国合纵攻秦,因担心力量不足,还曾邀约匈奴之兵加入。 结果秦将樗里疾兵出函谷,与五国和匈奴联军交战于修鱼。 那一战,秦军俘虏韩将申差,大破赵公子渴、韩太子奂,斩首联军八万二千人,对山东诸侯来说,乃是一场大惨败。 故而张良对于和所谓的匈奴联手,并不看在眼中。 他低语道:“且胡人向来没有信义,听说燕国之前曾联络匈奴共抗秦国,结果秦军伐燕,匈奴不仅没有按照和燕国的约定攻击秦国关中,反而趁机劫掠燕地,就这种无信之国,也能依靠吗?” 此话一出,陈馀、公孙信、魏陵等人皆是脸色一变。 胡人素来无信,他们的话能相信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这一次可信,匈奴单于是真心愿助吾等抗秦复国!” 门推开,燕国公孙燕平大步走进来。 他看着屋中几位盟友,激动道:“我刚收到消息,此番匈奴派来的使者里,不仅有我燕国太傅鞠武,更有……吾祖燕王!” 晚上还有第三更。 《史记·秦本纪》:韩、赵、魏、燕、齐帅匈奴共攻秦。秦使庶长疾与战修鱼,虏其将申差,败赵公子渴、韩太子奂,斩首八万二千。 第四百一十三章:燕王归来 这一日,代城城外。 近两万代国士卒列成方阵,向北站立。 旗帜猎猎,迎风飘扬,一杆杆戈矛竖立,远远看去如同一片金属森林。 代国之王赵嘉,立在他那威武的战车上,带着代国的一干重臣,于风中站立,等候着来自北方的“客人”。 “代城有军两万多人,若是将高柳、安阳、平邑等地的士卒一起聚集过来,大概能起士卒四万左右。匈奴兵纵使不多,但只要能有个数万人,两者相加就能得十万大军啊。” “秦国刚出动六十万大军伐楚,此番秦王派那赵佗伐代,恐怕只能出几万人吧。” 陈馀压低声音,将自己所得的情报告知张良等人。 作为友邦之客,一起对抗虎狼之秦的亲密盟友,他们在代地颇受礼遇,如今所站的位置,处于代国诸位臣僚的侧边。 听到陈馀的话,公孙信点头道:“陈君所言是也,若真有燕人于中间撮合,代国和匈奴联手,其士卒数量不逊于秦军,吾等未必没有胜算。” 张良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回首打量了一眼后方站立的代国士卒,这才摇头道:“前几年赵国灭亡,赵嘉率宗族数百人,收拢万余赵军于代地,同年便遭遇大饥,只能军屯上谷,靠着燕人襄助方才熬了过来。” “这两年代地农事虽有起色,然燕国已灭,秦军虽未出兵代地,却断绝了代人向外的贸易,代地粮草缺乏,自身勉强能够供给。尔等只看到这代城中有两万士卒,却未看到他们面有菜色啊。如此乏食之卒,安能敌虎狼秦军。” 说着,张良自先叹了起来。 陈馀面露不悦道:“子房安能长秦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代兵纵使孱弱,不还有匈奴么。” “匈奴……与之同谋,不过自取祸患。” 张良眼中闪过鄙夷,作为五世相韩的名门贵族,他对于北方的那群蛮夷从来都没有好感,更无信赖之意。 陈馀眉头一挑,自从横阳君韩成不在之后,缺少了这个中间人,他和张良之间,总有些不对路。 如今眼见对方如此鄙夷自己的看法,陈馀心头火起,立刻就要再开口怼回去。 公孙信眼见两人快杠起来了,忙打圆场道:“两位勿要再言,匈奴之事,还是等燕王来了再说为好。你们看,那不是来了吗!” 随着公孙信伸手一指,果然就见北边烟尘滚滚。 先是阵阵马蹄践踏大地的声音传来。 紧接着,循声望去的张良,便看到了那烟尘滚滚中,上千着皮衣、踩皮靴,头戴尖帽的匈奴骑兵来了。 这些匈奴人嘴里发出长啸,模样怪异。 在张良眼中,这些异族不像是人,更像是某种人形的野兽。 代城外的两万代军也出现一片骚动。一些士卒面露惊惧,另一些士卒眼中则有憎恨之意,紧紧握着手里的武器。 好在代王嘉出面约束,并未引起大的动乱。 片刻间,一千匈奴骑兵便纵马驰到代军阵前,或许是见代军人多势众,且严阵以待。 这些匈奴骑兵虽然嘴里发出啸声,但实际上还是颇为老实,在其千长的约束下,并未作出过分的举动。 张良暗暗点头,这大概是代王嘉让军队在城外摆开战阵的缘故,便是要给这些匈奴人一个下马威,将其震慑住。 匈奴骑兵停在代军百米外,从中间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一辆马车在驷马拉扯下,缓缓行来。 张良眯着眼,看到那驾马的御者后方,是一个带蓬的车舆。随着马车行至代军阵前,御者勒马停步,车舆中缓缓走下一个人影。 因为离得远,看不清这人的容貌,但见其身材句偻,满头白发。 “这就是燕王喜吗?” 张良暗暗吃惊。 这时,代王嘉已经下车,与身在代城的燕国太傅鞠武一同上前,迎接那老者。 张良等人也立刻跟了上去。 “赵嘉见过燕王,数年不见,大王风采依旧啊。” 代王嘉笑着恭维,看着眼前满面风霜,身披皮裘的燕王喜,他很难将其和当初那位执掌万乘之国的燕王喜重合。 但其容貌,却又实实在在是当初在秦军灭掉燕国时,失踪的那位君王。 “代王勿要多言,先给孤准备些吃食再说。” 燕王喜眼中泛着绿光。 他一张嘴,满嘴乳酪的酸臭气喷涌出来。 张良离得不远,顿觉空气中有酸风扑鼻。 代王嘉脸色勐变,后退一步,嘴里喏喏道:“还请燕王随寡人入城。” …… 半个时辰后。 代国王城的宫殿中。 代王嘉坐于上座,燕王喜居于旁侧,正食用着金黄的黍米饭。 殿中桉几后,各坐有代国的诸多公卿臣僚,以及张良、陈馀、鞠武等外邦友人。 “匈奴单于答应助尔等代人抗击秦国,然需要尔等奉上粮食五千石、珠玉十车、女子一千人,在击破秦军之后,一切战利品,匈奴占有九成……还有代国将让出高柳以北的土地,尽属匈奴所有。” 燕国太傅鞠武站起来,正式宣布匈奴单于答应襄助代国抗秦的条件。 此话一出,大殿之中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张良勃然变色。 不仅是他,就连一向愿意促成此事的陈馀,也忍不住骂了一声:“蛮夷贪婪。” 还未等代王嘉回话,大殿之中便有一个赵氏年轻人站起来,高喊道:“代王,此事绝不可答应!” “我赵氏自古皆以雄武强势立于天下,纵使昔日智伯水淹晋阳,秦军兵围邯郸,我赵氏也从未屈服过!” “秦人纵是虎狼残暴,终与我赵人同为诸夏子民,与我赵氏同是伯益之后。吾等安能自叛冠带之荣,为胡人鹰犬!” 随着这赵氏年轻人开口,殿中各种附和声不停响起。 “然也,昔日武灵王破林胡、楼烦,开辟疆土,何等豪迈。我赵国良将李牧,十余年前大破匈奴,杀其十万骑,何等雄烈!” “今日吾等岂能为了苟存而向胡人稽首,贡礼求救,此等行事,安是赵氏子孙所为!” 在那阵阵叫声中,代王嘉面色阴晴不定。 就在这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待到赵氏为秦人所灭,所有的代地城邑都为秦之郡县,所有的女人都为秦之隶妾,所有的珍宝皆为秦人玩弄,所有的粮食都为秦人所食。就连尔等的头颅也将被秦人砍下来,成为他们升爵的功勋!” “届时,秦灭代地,尔等如今所吝惜的东西,包括尔等的头颅都将为秦人所有,连你赵氏的社稷都将为秦所灭,祖宗先王再无血食祭祀,这便是尔等赵氏子孙所为吗?” 燕王喜站起来,伸出舌头舔走嘴唇上的黄色黍米,用那双阴鸷的眼睛,扫视着被他话语震慑的赵氏年轻人。 “区区粮食、珠宝、女人……甚至是土地又算得了什么!” “若是没有胡人帮忙,这些还不都是秦人的?只有打败了秦人,这些才是属于你们的啊!” “而且这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孤已经答应了匈奴单于,只要匈奴能为孤光复燕国,孤愿意将北边的疆土尽数给予匈奴,并且年年纳贡,世代不停,与孤的条件相比。尔等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燕王喜厉声呵斥,脸上皱纹尽数伸展,如同菊花在绽放。 诸多赵氏之人被燕王喜身份和言语所震慑,一时间竟无人反驳。 张良却暗自鄙夷,这老燕王说的话有问题。 如今燕国已经灭亡了好几年,燕国故地尽数被秦人占有,他燕王喜除了鞠武等几个死忠臣子外可谓是一无所有。 匈奴愿意为他出兵复国,不过是看中他的身份,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是任何条件都能接受,因为燕王喜承诺给胡人的,本就不是他现在所拥有的东西,空口许诺自是随便说。 而代国如今要给出的,却是实实在在属于自己手中的东西,两者之间还是有略微的差异,怎能一概而论。 不过张良没有开口,毕竟燕人口中说出的胡人条件虽然苛刻,却又从另一方面证明了这一次匈奴是愿意真心帮忙了。 “匈奴不愿南方之地合一,故而愿意为吾等出兵击破秦军,甚至为吾等恢复旧国,与秦对抗。这可是孤和鞠太傅向匈奴单于劝说了整整数年时间,方才求来的机会,若是拒绝,那天下之间,尔等就再也找不等能与秦对抗的敌手,只能坐等灭亡!” 燕王喜年岁虽老,却声音凌厉,颇有咄咄逼人之感。 代王嘉忙道:“燕王息怒,此事事关重大,且让吾等商议一二。” 燕王喜眯着眼睛,道:“既如此,代王便好好考虑吧。是等着被秦人所灭,社稷血食尽数亡佚,你赵嘉也成为秦人囚虏好呢,还是跟随孤一起与匈奴联手,继续做一国之王的好。” 说着,燕王喜迈步向殿外走去。 鞠武站起来,向代王嘉赔罪之后,也连忙跟了出去。 片刻之间,殿中就只剩下代国的赵氏宗族和张良等人。 “大王,吾等不能为胡人走狗啊。” 赵氏的年轻人再次开口。 代王嘉幽幽一叹,道:“秦军将至,吾将坐等灭亡乎?” 他的目光扫视殿中,扫过张良身上时,心中一动。 “子房,你乃韩相之子。孤曾听闻你颇有智谋,之前袭杀齐相后胜之事便是你所谋划。此番秦军兵临,不知你可能为孤谋计。” 张良愣了下,他略微思索后,道:“代王若是不愿与匈奴联手。想敌秦军,恐怕只能从其主将赵佗身上入手。” 代王嘉摇了摇头:“赵佗之事,还请相邦说说吧。” 听到呼唤,代相赵敬站起来,苦笑道:“据吾等所知,赵佗此子乃昔日平阳君庶孙,其父祖皆为赵之忠良,此子本应为我赵国良将。可惜其父为李牧之事劝谏,被赵王和郭开所杀,其宗族散去,此子便不知所踪。不知何故进入了秦国,在数年之间成就这般事业。” “我之前入秦时,也曾想过说动赵佗,使其在秦王面前为吾等美言,以存赵之社稷。” “然此子故意避开吾等拜访,再加上秦王以其为伐我代国的主将,这赵佗恐怕是嫉恨其父之仇,吾等难以将其说动啊。” 听到这话,张良还没回应,代王嘉自己就长叹起来。 “呜呼,赵之亡,皆乃先王不明也!” “若非先王为倡后所惑,废寡人太子之位,而立赵迁竖子,我赵国安能有今日之境地。” “若寡人继位为赵王,有良将李牧为帅,统领赵国精兵,岂能让秦人得进邯郸一步。寡人若为赵王,必杀奸贼郭开,安能有其祸国之事,赵佗之父不被郭开所杀,赵佗也必定效力于寡人。” “届时,寡人有李牧和赵佗这等良将守卫国境,同时结好燕、魏、齐、楚,定能与秦国抗衡,绝不至于今日之绝境啊!” “呜呼,恨寡人不得为赵王!” 代王嘉仰天长叹,泪水滚落,场景十分悲凄。 张良叹着摇了摇头,他没想到秦将赵佗还有这般身世,父母被赵王迁所杀,这等仇恨,还真不是轻易说动。 就在殿中诸人无计可施之时。 “吾有一计。” 陈馀勐地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张良,眼中闪过一抹嫉意。 刚才代王嘉称呼张良时,说刺杀齐相之事是张良谋划,这让陈馀很不爽,那事情难道不是自己挑的头吗,怎么功劳落到张良头上了? 此时,见到殿中有人站起来。 代王嘉愣了一下,此人他也认识,乃是赵国公乘氏的女婿,魏地名士陈馀,一向被称作儒侠。 他忙问道:“陈君有何计策?” 陈馀澹澹一笑。 “秦将赵佗虽然难以说服,但尔等同为赵氏血脉,若是仔细搜寻,想必也能找出接近赵佗的人吧。只要找到接近赵佗的借口和机会,只需一剑便可将其刺杀!” “赵佗乃秦军主将,只要他一死,则秦军必定大乱,代王可趁机率军攻袭,说不得便能一举大破秦人,解除此番代国之危!如此也不用再向那贪婪的胡人求助。” 陈馀此话一出,顿时众人皆惊。 张良眨了眨眼,看着一旁满脸自信的陈馀。 这人怎么总是想着刺杀? 第四百一十四章:大义在我 时值盛夏。 恒山郡,东垣城。 此地乃昔日中山国兴起时,修筑的战略城邑,是中山国与赵国争斗的重要堡垒。 其北靠滹(hu)沱河,西依太行山东麓,扼守着太行出口,乃是连通燕、赵,控扼中原的要地。 但对赵佗来说,此城最大的意义。 是他的家族所在地。 恒山郡东垣城,这名字乍一听或许让人感觉陌生,但它在汉代被刘邦所改的新名号,定会让人十分熟悉。 常山郡,真定。 这里不仅是那位常山赵子龙的故乡,也是他赵佗的出生之地。 身后传来脚步声。 “将军,吾等已在城中找到那个名为彦的老仆。” 郦商走过来,低声拱手。 赵佗点点头,让郦商带路,同时吩咐短兵取百金前来。 滹沱河水,惊涛拍岸,浪花卷起千重。 在河岸与东垣城的广阔平地上,是连绵不断的秦军营帐。 经过一路长途跋涉,以及沿途收拢的河东、河内以及上党等地的秦军,如今驻扎在东垣军营的秦军,有整整七万。 七万人中共有五万战兵,两万辅卒。 等到明日启程,征伐代地的时候,恒山郡的郡尉还将征召本地民夫,为他提供粮草和辎重上的支持。 赵佗一路所过,军营中所见的将吏和士卒皆是行礼相拜,用崇敬的目光看着这个少年将军。 走到东垣城中后,沿途的赵人平民更是一个个用畏惧,或是感叹的目光盯着他。 “这个秦国将军叫做赵佗,岂不就是昔日在吾等东垣长大的那个赵氏君子吗?” “是啊,是昔日左司过家的君子,小时候我还见过他呢?” “我听说他可厉害了,他在楚国打仗,连楚国最厉害的将军项燕都不是他的对手,楚王都被他抓了呢。你说他要是这么厉害,如果能帮助……” 听到这话,有人立刻打断道:“别做梦了,几年前的事情你们忘了吗?左司过为李牧将军谏言,结果被大王下狱杀了,还派人来咱们东垣查封左司过的故宅,抓捕这位君子。这般仇恨放尔等身上,尔等能忍乎?” 赵人们在四周窃窃私语,因为他们用的是东垣本地的方言,周围的秦军听不懂,但赵佗却是一清二楚。 司过。 是赵国的官职,职如其名,是纠察群臣过失的官吏。 昔日赵武灵王少时,未能听政,有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 赵佗的父亲,便是赵王迁的左司过。 秦攻赵时,赵将李牧率兵阻击秦军,秦将王翦不是对手,便贿赂赵相郭开,以离间计杀死李牧。 赵佗的父亲为人正直,又担任左司过之职,有谏言之责,故而在赵宫大殿上,厉声严斥赵相郭开,让其当场抬不起头来。 情绪激动之下,赵佗之父甚至直言赵王迁,说他宠信奸臣杀戮良将的过失,希望赵王迁能够贬斥郭开,为李牧平反。 结果便是赵佗的父母被下狱冤杀,小心眼的郭开还不罢休,派人来东垣追捕待在此地的赵佗。 赵佗仓皇逃窜,因郭开手下四处搜捕,他最后躲在这个名为彦的老仆家里,才逃脱了一命。 故而赵佗此番前来,便是为了报恩。 片刻后,赵佗已停在一处破烂屋宅前。 一个身穿破烂布衣的老人,受到呼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赵佗上前拱手施礼,温言道:“老丈昔日救我一命,我今当以百金回赠,以酬老丈昔日之恩义。” 此话一出,周围那些围过来观看的赵人立刻议论起来。 “百金啊!那可是整整一百金,换成钱币得有多少啊!” “这位赵佗将军可真是太大方了,乃公若是有这一百金,那还不得天天饮酒作乐,将这东垣城的女闾畅玩个遍。” “别做梦了,秦法禁止咱们庶民饮酒,你没爵位也敢喝酒,先罚死你再说。” “若想要这百金,当年这位君子落难时,尔等怎么不去庇护?” 周围的赵人全都一个个的眼睛放光,盯着秦将手中端着的反射着阳光的金子,直流口水。 名为彦的老仆头发花白,佝偻着腰,见到赵佗站在身前,身后还有秦将手端百金 他摇头道:“君子能有今日之荣,非老朽之力,老朽安敢受此重金。” 赵佗笑了笑:“若无老丈昔日援手,安能有今日之赵佗。赵佗之命,岂不值这百金乎。” 彦低着头,说道:“老朽当年乃是感左司过之忠义,才冒险藏匿君子。然近日听闻,君子要率秦军,北上欲灭代乎?若是左司过闻之,不知心中是何想法?” 赵佗明白了。 他深深看了眼面前的白发老仆,此果乃忠义之人,要不然昔日也不会冒险救他。 面对质问,赵佗平静道:“吾父已为赵氏尽忠,赵迁无道,信重奸臣郭开,残戮忠良,终至于赵氏之亡。对此,吾之家族为赵无愧。至于代地之事,老丈岂不闻他们暗结仇寇,勾连匈奴乎?” “吾之嬴姓赵氏,雄烈于天下。昔日武灵王变服强国,破击北胡,辟地无数,何等豪迈,若他今日闻赵嘉勾结昔日仇寇匈奴,亦将作何感想?” 话到此处,赵佗声音大起来。 “赵与秦,乃是同祖血脉。秦赵之战,那是嬴姓兄弟相争,是诸夏冠带之国的内战。而勾结匈奴,却是舍兄弟而结仇寇,此等行为,尔等赵人莫非能忍乎?” 赵佗此番用赵语大声说出来,让周围观看的本地赵人,全都听在耳中,顿时一个个色变。 秦国与赵国是仇敌,匈奴和赵国,同样是仇敌! 秦灭赵时,对秦国怀有深仇大恨的赵人,要不战死殉国,要不北走代地投奔赵嘉。 留下来的赵人,经过这几年的时光,大多接受了秦人的统治。 秦国初定赵地不久,虽也推行秦法,但因为秦吏不足和需要大量人力征战燕、魏、楚等国的缘故,在赵地的统治其实大多依赖当地的豪强宗族,秦法远远不如关中那么严苛,更让赵人容易接受。 所以对这些赵人来说,至少这几年的生活变化不算很大,甚至因为此地不再受战乱波及的缘故,还要比赵国统治时期安定不少。 相比于秦人,北方的匈奴胡人更让这些赵人忌惮。 秦、赵、燕三国皆和匈奴接壤,其中以赵国与匈奴的战争最为激烈,虽有十余年前李牧大破匈奴十万骑之事,但在御胡战争中,同样有不知多少赵人死在匈奴的手上。 故而听到赵佗所言,北方的代王嘉勾结匈奴时,那股血气一下就涌了上来。 立刻就有赵人叫道:“赵嘉勾结匈奴,枉为赵氏子孙!” “吾赵人宁为秦民,也绝不与匈奴为伍!” …… 阵阵叫声中,赵佗看着眼前的彦,说道:“从赵迁冤杀李牧的时候,赵氏社稷便已经亡了,此乃不可逆转之事。我此番不过是顺天命而行,让天下定于一,则庶民黔首再无战乱。” “且吾更是为了诸夏之荣,讨伐勾结胡人的叛逆,与昔日齐桓、晋文尊王攘夷之事,并无太大区别。” 名为彦的老仆默然,他其实不太懂赵佗话中的齐桓、晋文之事是什么。但代王嘉勾结胡人,尊王攘夷等词语还是让他颇为触动。 良久后,彦向着赵佗拱手道:“君子所言是也,勾结匈奴者,更为可恶。” 赵佗笑了笑,身后的郦商立刻端着百金进入彦身后的屋中放下,这一次,彦没有再拒绝。 赵佗转身,看着周围那些听闻赵嘉勾结匈奴,表现的义愤填膺的赵人,嘴角微微上翘。 这一次伐代,大义在我! 秦军在东垣城短暂停留后,便立刻启程北上,过滹沱河而越过恒山,从太行山脉的狭窄道路中一路穿梭,正式进入了代地,离此行的目标代城只有不到百里,算下来,不过三日的路程。 代城中。 在探得秦军的兵力和行踪之后。 代王嘉也终于做出了决定。 “匈奴单于贪婪蛮横,且胡人素无信义,暂不可轻易相信。寡人当行陈君之计,先谋赵佗。” “代城中有赵佗族弟赵说,愿为死士。” “赵说佯装背叛寡人,向赵佗投降,并称可以告知其代城虚实。赵说为赵佗血缘之亲,赵佗必定不会搜身提防。又有代城虚实作为诱惑,赵佗定会让赵说接近。” “届时,一旦近赵佗之身,赵说便可抽出藏匿在身上的徐夫人匕首,了结赵佗性命。” “赵佗一死,秦军群龙无首,必定大乱,寡人趁机率军突袭,必能将其大破!” “如此,我代军胜矣!” 感谢鑫鑫宝妈的盟主打赏,十分荣幸,后续还是会加十更感谢。之前差27更,23号到29号加了3更,所以现在差34更。继续匀速加更中。 《史记·赵世家》:“武灵王少,未能听政,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 第四百一十五章:族弟赵说 代城以南四十里左右。 一处山林,几个人头从林木间冒了出来。 “大王已经率领精兵伏在山谷中,只待此番行动成功,赵佗一死,秦军大乱,我代军便可趁势猛袭。” “只要击破秦军,我代国这一次的覆亡之危就可解除,大王也不用去向匈奴人屈膝求助。说,我代国赵氏的存亡,就全靠你了。” 赵氏长者望着身侧的少年。 赵说看上去十六岁左右,面上还带有些许稚嫩。 面对长者的话语,他坚定的点头道:“我幼时曾与赵佗见过,只要报上名号,说是来降他。他定然见我,到时候我借着亲近之机,便可一剑将他杀死,挽救代国之危。” “赵君果真豪气,代国有此少年勇士,此事定能成功。” 旁侧,陈馀抚掌而赞,又转而嘱咐道:“这徐夫人匕首乃是天下名器,价格不菲。昔日荆轲刺秦时便用的是此物。如今吾等在这段时间里以药淬之,以试人,血濡缕,人无不立死者。赵君使用时可切记勿要伤到自己。” 说到此处,陈馀眼中又放出光来,低语道:“只要能以此刃伤到赵佗一下,他必无活命之理!” 片刻后。 少年赵说走出丛林,向远处的秦军营寨走去。 他的身后,众人希冀的话语响起。 “当年燕国壮士秦舞阳随荆轲刺秦,路至中途,为奸人所害,终至刺秦失败。以秦舞阳少年杀人之姿,他若上殿,刺秦之事安能败?这一次,希望赵说能有秦舞阳之勇,一举杀了那赵佗才是。” …… 秦军营寨。 赵佗将七万大军,分成三部分。 兴军营寨位于最前方,共有两万人,由裨将军杨原统率。 杨原出身杨氏一族,年刚过四十,曾跟随李信、蒙武伐楚,又跟着王翦参与灭楚之战,亲自领兵绕袭淮阴,与钟离眛大破景驹和蔡袅的楚军,可谓资历颇深。 这一次秦王政命赵佗为主将,又以杨原为副将,堪称考虑周全。 哪怕赵佗身上真的出现什么变故,也有杨原这员老将能够号令军队,布置十分稳妥。 且因为杨熊的关系,赵佗和杨原相处不错,两人并不会有龃龉争执。 赵佗便命杨原统领麾下士卒为兴军前锋,借着其丰富的行伍经验,在前开道,防备代军的突袭。 自杨原部往南六、七里左右,是赵佗亲自统率的三万中军。 再往后更远的地方,才是两万押着辎重粮秣的后军。 这时候,天色将晚,秦军各处安营扎寨,挖灶做饭,准备吃食。 中军大营,羽葆龙旗下的主帅大帐中。 赵佗坐在上位,开始听帐中各将领的军情汇报。 “杨原将军传报,兴军前方十里处,发现大量代军骑兵,我军斥候不能靠近。只能护住周围数里,阻止代军骑兵窥伺。杨将军言,此地逼近代城,恐怕代人会有夜袭的想法,还请将军晚间多多防备。” 郦商将前军传回来的情报念出来。 “杨将军真乃持重之将。” 赵佗赞了一声。 秦军距离代城已经不到两日的路程了,前面发现大量代军骑兵是很正常的事情,并不需要多疑。 但因为赵、代本是骑兵产地,代人骑兵强悍,再加上他们熟悉地利,秦军斥候根本不是代人的对手,一旦放出去太远,就会很容易被其杀戮,故而秦军丧失了对前方更远距离的探知。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代军主力逼近十余里,秦军都无法探察其踪迹,所以杨原才会提醒赵佗加强夜间防备,防止代军偷袭。 “蒙恬将军,今日夜间防务加强,营寨周围派哨探不停巡视。” 赵佗下达军令。 “唯。” 在这一次出征中,升任裨将军的蒙恬立刻拱手应诺。 下达完加强警戒的命令后,郦商又将后军赵广传来的信牍念了出来。 后军主管押运辎重粮秣,战兵少而辅卒多。 赵广传来的信中说,恒山郡守已经将今年刚收成的宿麦,尽数按照赵将军的要求,用石磨磨成了面粉,让民夫押运着来了。 “好,等这批面粉到达之后,便可先弄出一批麦饼来。” 赵佗颔首,在他的计划中,若是携带麦饼上战场,对付草原胡人时,或许能发挥重要的作用。 接下来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军情,赵佗依旧一板一眼的处理着。 战场之上无小事,一些小的疏忽或许就会引来一场大败,由不得赵佗不谨慎。 这时,门外有人影出现,已经升任军候的西乞孤走进来,禀告道:“将军,有人自称是将军族弟赵说,特来投靠将军,他说知道代城虚实,愿意献予将军。” “我的族弟,赵说?” 赵佗听到这话,不由怔了怔。 赵说,这名字他可没什么印象,想了半天,方才从记忆深处挖出了对方的身份。 族弟,便是所谓的族兄弟,听上去好像是很近的关系。 但其实差老远了,虽在五服中,却属于是最远的一号。 同父者是亲兄弟,同祖者是堂兄弟,同曾祖者是从兄弟。 只有同高祖的,才是所谓的族兄弟。 赵佗和这赵说之间共祖,要追溯到赵武灵王之父,赵肃侯头上了。 赵佗算了算,在整个赵氏之中,和他赵佗有这般关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赵佗对于这个赵说的记忆并不深刻,只隐约记得幼年时候两家有所交往,他和赵说曾经一起玩耍过,故而有些印象。 但并不是说族兄弟之间的关系就不用在乎了。 相反,在这古代封建社会,这种五服内的族兄弟是一种十分重要和亲昵的关系,血缘之亲,安能随意舍弃。 更别说如今那赵说,是带着重要情报来的。 后世曹孟德听闻许子远带着情报来投,可是激动地赤脚相迎。 赵佗正要起身,按照这时代的礼节前去迎接,以示热情,但心中一动,又感觉这赵说来的也太巧了吧。 再想到秦国间人传回来的情报中,不仅是张良在代城,就连专搞刺杀的陈馀和公孙信也在。 张良那家伙可是个老阴逼。 想到这茬,赵佗不由多了个心眼,又坐了回去,让西乞孤将那赵说叫到帐中来。 “将军,吾等是否回避?” 蒙恬开口询问,来者既然是赵将军的族弟,他们这些秦将在场不知道好不好。 “无妨,他既然是带着军情而来,让大家听听也好,判断这军情真假。” 赵佗开口。 不一会儿,西乞孤便引着一个少年走进了军帐。 赵说脸色有些发白。 事情的开头,和他们原定的计划一样,只要报出自己赵佗族弟的身份,那些秦军绝对不会怠慢他,更不会搜他的身子,他便可以带着淬毒的徐夫人匕首接近赵佗。 但和原计划不同的是,这赵佗竟然不顾血缘之亲,也不管自己携带的“情报”之重要,不仅没有亲自迎接他,反而还让人将他带到这满是秦将的主帅大帐来。 看着帐中那一个个威武雄壮的秦将,那一双双凌厉威严的目光全都落到自己身上来。 再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 赵说咽了口唾沫,面色发白,双腿有些发颤。 主座上。 赵佗剑眉一挑。 “吾弟为何止步不前?” 第四百一十六章:刺杀赵佗 秦军主帅大帐。 赵说被帐中诸位秦将,用或是凌厉或是严肃的目光盯着,顿觉心跳加速,少年热血就先凉了半截,颇有一种“做贼心虚”之感,畏缩着不敢迈步。 这时听到有温和的声音询问。 赵说抬头,见到帐中主位正坐了个威武的少年将军。 其甲胄华贵,头上鹖冠高高耸立,年轻的面容上带有刚毅威严之色,与他幼时记忆中的那个族兄并不太一样。 但毫无疑问,此人正是秦将赵佗。 也是昔日赵国左司过之子,他赵说的族兄。 “兄……兄长,这些秦国将军雄壮威武,弟毕竟是赵人,有些惶恐。” 赵说之前求见时用的是雅言,是为了让那些秦兵能够听懂。 如今在这帐中却是说的赵地方言,带有浓重的口音。 这是不想那些秦将明白他的意思,同时更希望以此乡音能唤起赵佗对于家族兄弟的相爱之心,让这些秦人离去,这样他才好下手。 “嗨呀,这小子在说些什么?” 黑臀叫起来,帐中诸人也纷纷皱起眉头。 赵佗下首,除了蒙恬外,还坐了个中年儒士。 他打量了赵说苍白的面色一眼,笑道:“定是这位小君子被尔等模样给吓到了,嘿,你黑臀军候可别用那种目光盯着人家,要不然小君子还以为你黑臀要砍人脑袋呢。” 黑臀嘀咕道:“乃公到了这爵位,砍人头也升不了级啊。” 两人一说一答,帐中诸将笑起来,气氛为之一松。 关中话和雅言近似,赵说听得明白,想到他曾听过秦军最喜欢砍人头颅的话,意识到他面前的可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虎狼秦将,脸色顿时白的更厉害了,两脚根本迈不动。 赵佗瞧的清楚,眉头微蹙。 这赵说在秦代之战的关键时候,弃代相投,应该是个有胆色的才对。像那种胆怯之人,怕是连秦军营寨都不敢接近。 如今怎会因为帐中所坐的秦将,就畏惧而不敢迈步前行呢? 他宽慰道:“吾弟勿惧,你是我赵佗之弟,此番又带着代城虚实前来相告,更是秦之友人,在这帐中,无人能对伱怎样。郦商,请吾弟入帐,且让人端酒来。” 听着赵佗的温言抚慰,赵说这时候也缓了过来,他摆手拒绝了郦商的搀扶,迈步走入帐中,在郦食其主动让出来的案几后坐下。 这时有短兵奉命端酒入帐,赵说饮了一杯后,心中稍平。 酒壮人胆,他感觉在代城时的勇气又回来了。 我要干一番大事! 就像长者和陈君所言,代国存亡,尽在我手中矣! 赵说在心头暗暗给自己鼓气,回忆着之前商量好的话语,对赵佗说道:“弟与兄长数年未见,这两年间听闻兄长在秦国干出种种大事,堪称当世名将,真是让弟佩服不已。” “此番听闻是由兄长领兵,弟自思代地小邦,无法抵挡秦国大军。而且赵嘉欲要勾结胡人,将土地割让予匈奴,此事让弟甚为不忿。” “故而弟此番冒险前来,一是想像兄长一般,在秦国求得些许富贵,保全家族血脉。二来亦是希望兄长能将那些胡人逐出代地。我诸夏之土,安能由胡人占据。” 这一次,赵说使用雅言开口,帐中诸将都听的清楚,顿时大家立刻叫好起来。 赵佗听得点头。 赵说这话,将他为何来投秦军的理由解释的清清楚楚。 一是想要活命求富贵。 二是厌恶赵嘉勾结匈奴之举。 三则因为赵佗是他赵说的族兄,怎么也不会亏待他。 赵佗点头道:“吾弟之举甚合大义,管敬仲曾言于齐侯‘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昔日申侯引犬戎寇我镐京,使宗周罹难。今日赵嘉引匈奴南下,亦是背叛诸夏之举。吾弟能明大义,真乃俊杰也。” 赵佗一番话,夸得赵说面色泛红,他低着脑袋不言。 这时,赵佗又“随意”问道:“吾弟此番离代而投我,不知可引起赵嘉注意。我看那代地骑兵在前方游弋,弟是如何过来的?” 赵说按照之前背下的答案,回道:“此地山林自有小道,弟之前便已打探清楚,此番便是从小路绕道过来,故而没有被代地骑兵发现。” 赵佗看了眼赵说衣服上残留的灰渍和鞋履上泥土,看样子确实是从山林中走出来的。 心中怀疑略减,赵佗又问道:“吾听说赵嘉勾结匈奴,但不知其中具体,吾弟可说来听听。” 自从代国使者被秦王政当殿呵斥,被驱逐回代地后。 赵嘉便知道代城中有间谍身居高位,一直向秦人透露情报。故而这段时间代人严防死守,防止间人传信,导致赵佗对如今的代地形势不甚了解。 赵说开口道:“此番匈奴之所以南下,是因为有燕王和燕国太傅鞠武在其中游说牵线,故而匈奴单于才愿意与赵嘉联手抗秦……” 话到此处,满帐惊咦声不停响起。 赵佗惊愕道:“燕王?” “是燕王喜那老小子吗?当初乃公和将军追他,这老小子为了活命,一脚就把自家儿子踹下了车,自己跑的无踪,连李信将军派骑兵也没有追上,没想到竟然是躲到了匈奴人那里。” 黑臀当场叫了出来。 说到最后,他更是双眼放光:“这燕王老小子在代城那可太好了,当初咱们在辽西没有抓住他,如今刚好将他和赵嘉一起擒了,这可是一个王呀!抓了他再灭掉代国,咱们岂不是又能升爵了!” “升爵。” 诸将兴奋低语。 不仅是诸将,就连赵佗心中也是颇为激动。 别看燕国尽数被秦军占据,燕王喜只剩下孤家寡人,如今还需要依靠匈奴人才能立足。 但燕王喜的身份摆在那里,好歹是个王啊,将其擒获,送到咸阳,绝对是大功一件。 六王毕,四海一。 如今六王之中,赵王迁、韩王安、魏王假和楚王负刍皆已俯首,齐王建也是早晚的事情,唯有燕王喜不知所踪。 素来有搜集癖和强迫症的秦王政,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不舒服。 若是他赵佗此番将燕王喜给捉回去了,岂不是能让王心大悦? 不过赵佗很快就冷静下来,摆手让诸将安静,这才又问赵说道:“匈奴已经和赵嘉定下盟约了吗?此番来兵多少?准备如何敌我秦军? 赵说言道:“匈奴人贪婪,他要代国奉上粮食五千石、珠玉十车、女子一千人,还要赵嘉在击破秦军后,将高柳以北的土地全部让给胡人。如此,他们便可出骑兵十万,与代国合兵,南下抗秦。我便是看胡人贪婪,欲要赵人之土,这才打定主意,来投兄长。” “十万骑?” 帐中气氛骤然一冷,刚刚听闻燕王喜在代城的好心情一下没了踪影。 虽然胡人武器鄙陋,甚至连甲胄都没有,但不可否认这些蛮夷骑术精湛,马上功夫十分了得,昔日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便是看中了他们在骑射方面的战斗力。 若有十万匈奴骑南下,配合代国的几万人马一起对敌秦国,那可真是一个强敌。 赵佗皱眉道:“匈奴人可已经南下?” 赵说摇头道:“并没有看到,代城附近只有千余骑护送燕王南下,代表匈奴单于与赵嘉商谈。” 赵佗对于匈奴南下之事十分在意,又向赵说问了一些更具体的问题。 但赵说却是摇头道:“弟在代城人微言轻,知道的匈奴事情也是因为匈奴人条件苛刻,被人传开方才知晓。至于那匈奴单于和赵嘉的具体谋划,弟却是不清楚。” 听到这话,赵佗疑心大减,暗中点头。 这种回答才是正常的,如果这十多岁的赵说,连匈奴人和赵嘉的密谋计划都能知晓,那才是有问题。 既然匈奴人的情报问不出更多,赵佗又将话题引到代城上,问道:“弟此番前来,说要告知吾等代军虚实,不知有何教我?” 赵说应道:“赵嘉听闻兄长率军抵达,惊惧不已,日夜加固代城城防,准备死守城池,等待匈奴人南下后,便可内外夹击兄长大军。” “如今前路上虽有代军骑兵游弋,但却是为了探寻兄长大军的踪迹,对此不用忧心,兄长大可放心进军。只是到代城之下,却需要小心那些随时会出现的匈奴骑兵。” 赵说一边讲着,一边又饮了一杯酒水。 赵佗点头道:“嗯,我听说代城险固,赵嘉欲要死守城池,等待援军,倒也合理。不过这样一来,他反倒是瓮中之鳖,被吾等擒矣,届时便让他尝尝我秦军巨砲的威力。至于匈奴人,若是真要舍弃骑射长处,来冲我秦军,反倒不足为惧。” 赵佗看了眼帐外,只见天色已暗。便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当去巡视军营一番。吾弟一路行山林而来,想必疲累了吧,暂且下去休息饮食,待到明日事毕,再与吾弟相谈。” 入夜之前巡视军营一番,查看各部军营的状况,听听底层士卒的话语心声,这是赵佗在做军候时养成的习惯,哪怕如今当了大军主将,也没有改变。 赵佗一直牢记,哪怕自己身居高位,也绝不能脱离底层士卒。 眼看赵佗将要起身出帐,赵说顿时急了。 要知道代王嘉可是带着大军潜伏在秦军前面的山谷中,只待他得手之后,秦军营地大乱,便可发动突袭。 纵使赵佗被杀之后,还有其余秦将主持局面,保证营寨不乱,让赵嘉不能突袭。但主将一死,秦军也不可能再进军代城,必定后撤,赵嘉便可趁势追袭,赢得一场胜利。 这种情况下,刺杀之事必须要尽快完成,若是拖到明日,等到秦军前锋向代城进发,驱散沿路的代军骑兵后,定然会发现埋伏在前方山谷中的代军。 而他赵说,后面不一定还有接近赵佗的机会。 “刺杀之事应急不应缓,若是拖延,保不准就再无机会。” 赵说心中暗暗打气,伸手将案上的酒水一口饮尽。 他红着脸,向正要起身的赵佗道:“兄长且慢,吾尚有一物进献给兄长,可助兄长战场得胜,也为自己求些富贵。” 赵佗愣了下,看着赵说通红的脸,疑惑道:“吾弟有何物献我?” 赵说道:“兄长远来,不知代地险要,我画有地图一张,可供兄长沙场立功。” 代地的地图? 这东西对于沙场征战确实很有益处,秦军毕竟是客军,从外而来,手中的地图恐怕不如赵说的精细。 只不过,赵佗看着满脸通红的赵说自行从案后起身,一边向自己走来,一边伸手往衣服中摸去。 帐中诸将因为有赵说提供情报在前,对其已经有了些许信任,再加上对方是赵将军的族弟,这种越礼的举动,他们倒是不好多说什么。 反倒是赵佗脑海中警钟大响,他想起了昔日在秦宫大殿上的一幕。 “郦商。” 赵佗叫了一声,郦商听到呼唤,立刻向赵说走去,欲要接图。 这时候,眼见赵佗的短兵上前,赵说便知道此番事情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估算自己和赵佗之间只有两步距离,中间隔了一张案几。 足够了! 就见这满脸通红的赵氏少年,猛然一把扯开衣袍,他衣袍中缝了一个内包,里面正插着一柄匕首。 赵说一把握住,拔了出来。 帐中火光摇曳,匕首在灯火下闪烁着幽绿的光。 “赵佗背祖逆贼,受死!” 赵说发出大吼,持匕猛扑上前。 关于徐夫人匕首,按《史记·刺客列传》:“于是太子豫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赵人徐夫人匕首,取之百金”。 徐夫人(男)是赵国铸剑名匠,燕丹闻其名声而买其匕首,他自然不可能只铸造过一把,否则如何能传出名声,让燕丹信任且高价购买。他是赵人,代国中寻得一柄应无问题。 感谢书友怀书、开阳和神_州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七章:赵佗已死 赵说一声大吼,少年豪气顿显。 他双脚自地上一蹬,握着匕首刺向案几后的赵佗。 事出突然,众人大惊失色,帐中诸将里像张贺、白荣等人根本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佗却像是早有预料,他猛地起身,双手抓住身前的木案,轰然掀起。 木案轻巧,在赵佗用力之下,撞向迎面扑来的赵说。 赵说没料到这一番变故,忙用左手抓住木案,将其抵住,正要掀开继续去刺杀赵佗。 但这时候,赵佗已经拔出腰间佩剑,向着赵说劈砍。 赵说忙侧身躲开这一剑。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一声“着”。 就见不远处的郦食其手里扔出一物,正中赵说头颅。 赵说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就在他痛苦跪下的瞬间,郦商已冲上来,一脚将赵说踹翻。 涉间也赶到近前,伸脚将赵说持着匕首的右手踩住,让其不能行凶。 黑臀蹲下身子将匕首夺了过来。 他勃然大怒道:“好一个阴险的刺客,竟然想刺杀我家将军,简直罪该万死,乃公绝饶不了你,今天就用这匕首戳烂你的屁股。” 就在黑臀满脸愤怒,要对赵说用刑的时候,一道声音传来。 “住手,那匕首上恐有毒药。” 听到这话,黑臀低头,果然看见手中匕首的刃上绿幽幽一片 他吓了一跳,连忙把手里的匕首往地上一扔,双手在衣服上不停擦拭,嘴里还叫道:“我的母耶,这小子怎的如此阴险,乃公刚才要是误抓了刃,岂不当场死了?” 赵佗止住黑臀,扫了一眼地上的匕首。 那熟悉的匕首造型,泛着幽幽光泽的刃,勾起了赵佗往昔的回忆。 赵国铸剑名家徐夫人打造的匕首,一把可值百金。 赵佗暗叹一声,四年多前,他也曾握着类似的匕首,被人逼着欲行刺杀之举。 没想到四年过去了,竟然会有人用这种利器来刺杀他。 一想到这里,赵佗不由额头冒汗。 差一点啊差一点,要不是他多留了一个心眼,只要让赵说拿着这匕首来上一下,毒药入体,在这个时代绝对是有死无生。 赵佗在这一刻,体会到了历史上秦王政被荆轲刺杀时的感觉。 刺客被擒之后,众人这时候才看清了刚才郦食其扔来砸赵说的东西,赫然是赵说饮酒用的酒卮。 郦食其刚才让位于他,但并没有走远,离他所坐的木案很近,眼见情况危急,顺手抓起上面的酒卮就是一扔,恰好击中目标。 赵佗赞道:“先生可真是好身手啊。” 郦食其嘿笑回应:“酒徒扔酒卮,自然是一砸一个准了。” 众人笑起来,皆言郦食其刚才那一下砸的及时。 这时,眼见郦商和涉间已将赵说双手反缚身后,将其制住,赵佗走了过去。 “赵佗背祖奸贼,贪生求荣,投靠秦人,欲灭赵氏,你对得起左司过吗?” 赵说怒目圆睁,嘶声大叫。 眼见行刺失败,他心中反倒没有了怯懦之意,对着赵佗就是各种辱骂。 赵佗淡淡一笑,说道:“那赵迁又对得起左司过,对得起李牧,对得起赵氏历代祖宗吗?还有这赵嘉勾结匈奴,献土给胡人,是否又对得起武灵王、惠文王等赵氏先王?” 赵说反驳道:“代王尚未答应匈奴的条件,何谈勾结匈奴。” 赵佗眼中一亮。 “如此说来,你刚刚讲的话都是假的?赵嘉并未和匈奴结盟,匈奴也没有出兵十万南下吗?代地只有他赵嘉的几万士卒?” 眼见赵佗追问。 赵说自知失言,低吼道:“你这奸贼莫要再问,我赵说就算是死在这里,任你刀斧加身,车裂腰斩,我也绝不会再向你说上一句。” 赵说此刻尽显热血男儿气概,昂着头,脸上充满傲然。 赵氏男儿,宁死不屈。 “年轻人啊……” 赵佗摇了摇头,对黑臀道:“昔日屈明之事,可还记得?” 黑臀立刻反应过来,狞笑道:“将军放心,这小君子很快就会开口的。” 他走到门口,对外面的短兵吩咐道:“拿一些布片,再打几桶水来。” 片刻后。 嘴里还说着激昂话语,宁死不说的赵说,被短兵按在木案上,捆缚住。 布片盖脸,开始加水。 周围,蒙恬、苏角等没见过这种刑罚的将领,皆是蹙着眉头看着这一幕,不太懂赵将军让黑臀在弄什么。 莫非这东西能比鞭笞、火烙之类的刑罚厉害? 很快,当布片加到三层时,赵说就不停挣扎起来,布片下传来可怕的嘶鸣声。 黑臀眼看差不多了,命人拿走被水打湿的布片,露出大口喘着气的赵说。 年轻的脸上沾满了水,五官尽数扭曲在了一起。 “小君子换好气没?换好了咱们继续。” 黑臀狞笑一声。 赵说眼见短兵又要用布片盖脸了,尖叫道:“我说!我说啊!” 不一会儿,赵佗便从赵说口中,知晓了他想要知道的东西。 “赵嘉嫌弃匈奴人要的东西太多,故而听陈馀献策,欲派你来刺杀我,只要我一死,他便可趁秦军混乱,趁机袭击,免去此番覆亡之危?” 赵佗说着,眼中闪过寒光。 这一次,可真是凶险万分。 老实说,陈馀所谋划的刺杀之计,是很可能成功的。 他们选的死士乃是赵佗的亲族,在这个看重血缘的时代,赵说只要报上他赵将军族弟的身份,再加上携带重要情报来降,绝对可以见到赵佗。 以他的身份,秦军将士还真不敢轻易搜他的身,足以让赵说顺利携带凶器接近。 换成其他豪放之人,比如屠睢、任嚣那种,为了示以亲昵,或许还会亲自迎接赵说入帐,给他近身刺杀的机会。 徐夫人匕首锋锐无匹,上面又淬炼了剧毒,只要来上一下,人多半就死了。 赵佗此番之所以能活下来,一个是因为赵说入帐时表情不对,让赵佗心生怀疑。 二来则是赵说所提献图的事情,让赵佗一下想起了当年的荆轲刺秦,作为当事人之一的他,哪会不升起警惕之心。 “将军,既然那赵嘉引兵埋伏在前方山谷,等着袭击咱们。不如我军反袭对方,将代军大败于此!” 黑臀眼中放光,立刻献上一计。 蒙恬摇头道:“岂不闻杨原将军所言,前路已被代军骑兵封锁。我军一旦调动,那些代军骑兵必定会将消息传到赵嘉耳中。代人大多是骑兵,又值黑夜,对方熟悉地利,我军不可能袭击成功。” 涉间点头赞同道:“蒙将军说的是,我军夜间绝不可主动出击。” 郦食其抚着胡须笑道:“那不如将计就计,佯装将军被刺,让军营骚动,暗中埋伏,引诱代军来袭,届时一网打尽。” “好,酒徒这主意好啊!” 黑臀立刻叫起来,其他几人也点头附和。 就连蒙恬也颔首道:“若能将代军诱到此处伏杀,不说能当场擒获赵嘉,但只要能消灭一部分,我军日后攻取代城也会容易许多。” 看了眼被诸秦将话语吓得脸色发白的赵说。 赵佗略微犹豫,摇头道:“我秦军制度严明,纵使我被刺杀,营中动静也不可能闹大,更应该封锁消息,然后在第二日徐徐后退才是。故而郦先生所言诱杀之策虽好,但若是敌方有智谋之士存在,恐怕会被看破。” 赵佗的脑海里浮现出张良的名字,自是不敢大意。 他低语道:“不过这一次赵嘉派人来刺杀,确实可以将计就计,将其重创。赵嘉尚未和匈奴人达成盟约,我军若是能在此之前将代国主力消灭,自是更好。” …… 第二日清晨。 初秋的风刮过代地原野。 一处山谷中,代王嘉脸露担忧,对聚在身侧的几个谋士道:“秦军昨夜并无动静,莫非赵说行刺失败了吗?” “以我之见,秦军军纪严明,就算主将赵佗真的被刺杀,自有其副将进行指挥,定然会连夜封锁消息,不可能出现军营混乱之事。若要知道赵佗是否被杀,还是得看今日秦军的动向。” 张良扫了一眼旁边脸色难看的陈馀,声音沉静的说着。 他对于陈馀提出的赵佗被刺之后,秦军必定大乱,然后代军趁机突袭的计划并不认同。反而张良觉得若是秦军真的连夜出现混乱,或许有可能是那赵佗想要将计就计,诱杀代军呢。 代王嘉叹道:“若是刺杀失败,吾等又该如何啊?” 陈馀眼见秦军没有夜间骚动,知道自己的算计失败,脸色更黑了,他沉声道:“代王无需忧虑。纵使刺杀失败,也不过死掉一个赵说罢了。若秦军继续北上,吾等直接退回代城,联络匈奴人便是,一切不过和原本的一样。但若是成功,那可就直接能影响此番战局,这可是大利啊。” 这话一出,就连张良也忍不住点了点头。 他虽然担忧刺杀失败,引起赵佗的警惕。 但在经过思考后,张良也不得不认同陈馀的刺杀之道,确实很有道理。 派人刺杀,纵使失败,不过损失一刺客罢了。 但若是成功,利益将何其大也! “秦虽已灭五国,但若是能将秦王刺杀,天下大势未必没有反复的可能。” 就在张良心中暗暗思索的时候。 一个代军骑士纵马飞驰进入山谷。 他在经过盘查后,下马奔到代王嘉面前,惊喜道:“大王,秦军退兵了!” 代王嘉喜道:“秦军退兵了?莫非赵佗真被刺杀了?” 代军骑士道:“赵佗是否被杀,吾等并不清楚,但据斥候所探,两部秦军皆已经拔营而起,欲要南撤。” 陈馀立刻激动道:“大王!这定是赵说刺杀成功了,只有秦军主将赵佗被杀,秦军才可能会撤退,大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吾等若是掩兵杀上去,定然能大破秦军!” 一旁,张良秀眉微蹙。 他虽然也为赵佗被刺感到欣喜,但心里总有些担忧。 张良进言道:“赵佗虽死,但秦军尚有副将指挥,并非容易对付。大王不可轻易追袭。” 陈馀怒道:“子房安得说此丧气之言。秦军主将新死,其士卒将吏必定惊惶不安,此正是我军一举破敌之机。若不趁机消灭秦军主力,待其退到秦之恒山,那秦王必定再派将领来统领伐代,彼时吾等又如何处之?” “依我之见,当趁此良机,一举击破秦军主力,只有这样,才能让那秦王暂时打消伐代之心。纵使秦人要再次伐代,那也将是明年了。大王可要抓住时机啊!” 陈馀声音激昂,双眼发亮。 旁边的公孙信附和道:“我看陈君说的有道理,若是放任秦军退去,等到秦王再派将领来统兵,赵说这番刺杀岂不是白费了。” 张良微微一叹,不再言语。 代王嘉被陈馀说动,颔首道:“陈君所言有理,如今秦军后撤,寡人若是不趁势掩杀追袭,岂不是白费了族人性命,还带着这上万大军来此白跑一趟了。” 代王嘉对身侧短兵吩咐道:“给寡人传下去,就说秦将赵佗已被刺杀,赵佗已死,吾等当趁胜追击,保卫代土,大破秦军!” 不一会儿,整个山谷中便响起无数兴奋的声音。 “秦将赵佗已死!” 紧接着,大量车、骑从山谷中涌出,直追秦军撤离的方向而去。 代王嘉坐在战车上,迎风而立。 他看着前方数千车骑奔驰,身后近万步兵跟随,豪情万丈。 “赵佗已死!” “寡人此战必胜!” 第四百一十八章:代军尽殁 代城以南四十里。 之前秦军扎营的地方。 奔袭十余里过来的代军暂时停在此处休憩。 他们虽说是要趁势追袭逃跑的秦军,但从潜伏的山谷跑了十多里路到这里,步卒们早已气喘嘘嘘,车骑也需要停下来暂时休憩马力,否则人马疲惫之下,代军战斗力大减,不停下来歇息一会儿,哪还有战斗力去迎接接下来的战斗。 “大王,此地营寨有不少辎重掉落,足可见此番秦军撤退之急迫,赵佗被刺杀,定然无假。” 陈馀走过来,满脸喜色。 代王嘉打量了一眼四周,秦军撤退时留下一片狼藉,不远处的地上有摔破的釜甑,满地杂乱的脚印中甚至还能看到几枚掉落的钱币。 正如陈馀所言,若非后撤的军令急促,为何秦军士卒连掉在地上的钱都来不及捡起来。 代王嘉又招人询问前方斥候的情况。 “大王,据我方斥候所探,秦人中军是昨晚拔营的,如今离吾等恐怕有二十余里距离,已不见踪迹。其兴军是今早拔营,离我军只差十里左右。观其行军阵列,颇为散乱,看上去确是惊慌之态。” 听到这话,代王嘉心中疑虑彻底散去。 秦军无诈! 陈馀大笑道:“此必是赵佗被刺杀后,秦国中军率先撤离。再以其原本的兴军断后。” “秦军人数虽然比吾等众,然如今却分成两部,正适合吾等各个击破!大王,这可是个好机会啊,秦军陡然撤退,下层士卒不知情况,必定人心惶恐。” “大王趁机以车骑突袭其秦军断后之卒,届时高喊‘赵佗已死’,便可让其军心崩溃,则我代军杀秦军,若驱牛羊。只要能击溃断后的这支秦军,便可赶着这些秦军溃卒直冲更南面的中军。这便是昔日项燕在淮阳大胜蒙武,以及那赵佗驱赶溃卒冲杀田冲之法。” 在陈馀的笑声中,代王嘉感觉意气风发,不由赞道:“陈君多智,寡人甚爱之。此番若能击破秦军,寡人必以陈君为相!” “陈馀区区之能,安能为一国相邦,大王过誉了。” 陈馀笑着“推却”,目光却望向北方。 此番追袭秦军,张良口称无上阵作战之力,并未跟随过来。 随着作为中间人的韩成死去,陈馀和张良的分歧越来越大,已有分道之势。 陈馀低语道:“韩国张子房,不过如此。” 确认秦军这一次的后撤没有耍诈,代军休息小半个时辰,恢复好精力后,代王嘉下达了真正的攻击命令。 “颜葱,给我率所有车骑追袭秦军后队。你要如一柄利刃,给我狠狠捅进秦军的屁股!将这支秦军断后之卒缠住,寡人便可带大军上前,将其一口吞下!” “唯!末将必不辱王命!” 代军大将颜葱高声领命,立刻雄赳赳气昂昂,跨上战马。 片刻后,代军五千车骑再次狂奔在代地原野上。 代王嘉自己则率领着剩下的步卒,紧跟在后面。 骑兵和战车奔驰速度极快,在一路南追快要抵达一处山谷时,他们终于赶上了秦军的尾巴。 那是落在后方的三千步卒,看上去携带着秦军断后之卒的辎重,速度要比其他部队慢一些。 若是这三千秦卒原地布阵抵抗,会给这些代军车骑带来麻烦。 但当听到后方传来阵阵马蹄践踏和车轮滚动的声音时,这三千秦卒立刻就有了惊惶之态。 同时代军车骑一齐用刚学会不久的秦语高喊。 “秦将赵佗已死!” “秦军大败!” 刹那间,三千秦军崩溃了,这些秦卒丢弃辎重,撒开两腿就往前方的山谷里钻去。 代将颜葱心中再无怀疑。 一切果如大王和陈君所料,秦军军心不稳,一击就溃! “秦军已败,杀啊!” “勿要捡拾财物辎重,先杀秦寇!” 代军车骑一冲而过,紧跟着前方逃窜的秦军追入山谷中。 此处位于太行山北麓地带,除去中间的道路可供车骑奔袭外,两侧山谷高耸,上面林木高草,茂密葱郁。 若是正常交兵,颜葱率兵经过此地,或许还会忧心一下会不会遭遇埋伏。 但如今秦将赵佗已被刺杀,秦军营寨因匆忙拔营而显得狼藉一片,落在后面的秦军辎重兵更是一吓就溃,看着因落在后方,被赵军骑兵赶上杀戮的秦卒。 种种情况皆让颜葱放松了警惕。 这位代国将军一张脸涨的通红。 “待我驱赶着这些秦国溃卒,冲垮后方的秦军主力,如此便可立下大功。号称天下无敌的秦军若败在我的手上,则吾之名号,亦将和项燕并肩矣!” 就在颜葱遐想连篇之时,最前方的代军骑兵传来阵阵尖叫和马匹的嘶鸣声。 紧接着,颜葱纵马抵达,便看到了前方惊人的一幕。 冲在最前面的代地骑兵已经被射翻了一片,剩下的骑士连忙勒马停步,不敢前冲。 在他们的前方,山谷中一片教开阔地带,竟然有严阵以待的黑甲军阵等着他们。 长矛、长铍平放,形成一片金属枪林,直晃晃的对着代军。 在空隙中,还有持弩的秦军士卒冷目相视。 “居然有埋伏!秦军怎的如此奸诈!” 颜葱大惊失色,叫道:“撤,快撤出去!” “晚了。” 山谷东侧的一片高地上,赵佗眺望着谷中场景,轻声开口。 从他的视角,能看到代军五千车骑已经尽数入谷,在那谷中排成一条长蛇。 随着作为信号的号角声响起,山谷两侧,早已埋伏好的秦军弓弩手齐齐起身,对着谷中的代军车骑,万箭齐发。 转瞬之间,山谷之中惨叫连片。 “将军此番诱杀代军车骑,确是好计。代人以车骑为长,若在原野之上交战,难以逐杀干净。如今入谷之后,代军车骑尽数殁于此处,后方赶来的代军步卒便不堪一击,届时我军将其一口吞下,再北上直取代城,则此番伐代之战,大局定矣。” 身侧,郦食其抚掌而赞。 一旁,随侍的郦商却问道:“将军为何料定代军会追来袭击,若是对方不追,吾等又该如何?” 赵佗没有回答。 郦食其笑道:“代人派赵说行刺将军,就是想趁着混乱重创秦军主力,以拖延秦国灭代的时间。” “如果刺杀将军后,他们没有动作,那刺杀的意义何在?秦军主力得保,大王只需换将前来,便可继续伐代之事。所以代人为了自身存亡,绝不会放过这个可以重创秦军的机会,他们没有选择。” “且就算代军真的不来,我秦军亦可伪装撤退,降低他们的戒心,然后便可趁势偷袭代城,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故而这一次不管代军追不追来,我军都有利益可取。吾弟可明白?” 郦商大睁着眼睛,叹服道:“不管来不来,此番都有利于吾等,将军可真是位智人啊。” 耳边传来郦商的赞叹,赵佗看着远处山谷中的场景,想到秦军素有斩杀俘虏伤兵,补充首级的习惯。 他微微一叹,下令道:“传令下去,此番伐代,降服者,勿要杀戮。” “代军车骑既殁于此处,让涉间可以对后方的代军步卒动手了。” …… 离山谷以北约两里处。 八千代军步卒正在行军,士卒经过跋涉,呼吸变得很粗重。 “车骑刚有军情传来,已在前方发现秦军踪迹。” 代王嘉站在战车上,十分激动。 胜利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有隆隆马蹄声响起。 “颜葱回来了?” 代王嘉略显惊讶。 他靠着站在战车上的高度优势,能看到远处的烟尘滚滚中,有数百代军骑兵正在向此处奔来,这让他感到十分疑惑。 但紧接着,阵阵尖叫声就从代军队列中响起。 “是秦军!秦军!” 代王嘉睁大眼睛,果真看到在那些狂奔的代军骑兵之后,竟然是大量的全身披着黑甲的秦军车骑,以及一眼望不到头的秦军步卒。 “代军已败!” “代将颜葱已死!” 秦军士卒叫嚷起刚刚从俘虏口中知道的代将名号。 声音高昂,如同阵阵雷鸣,惊得这八千代军步卒人人失色。 溃逃的数百代军骑兵抢先而至。 这些败兵脸色惊惶,眼见自家大军,有人不由自主的叫嚷起来:“我军车骑中伏!败了!败了!” 消息得到证实,代军步卒顿时一个个脸色苍白,许多人毫无战意,眼见形势不对,竟转身想逃。 “防御!布阵!若是逃跑,必是死路一条!” 代王嘉尖叫起来,但他的声音根本控制不了局势。 虽然也有热血代人,听从王命,在原地布阵,举着矛戟,要与秦人决一死战。 但更多的代人还是选择了逃命。 负责指挥的秦将涉间下令全军出击,黑色浪潮瞬间涌了上来。 “大王,快弃车上马。如今败局已定,此战绝无胜机。大王当保留有用之身,撤回代城!吾等当与匈奴联手,再抗秦军!” 陈馀满脸焦急的说着。 亲信卫兵也立刻上前,护着代王嘉下车上马。 “赵佗不是死了吗?” 代王嘉骑在马上喃喃道:“看来张子房说的没错,赵佗虽死,但秦军尚有副将指挥,不能轻易追袭啊。” 旁侧,陈馀脸色黑到了极点。 他默然无言,跟着代王嘉纵马往代城方向逃窜。 在他们的身后,八千溃败的代军步卒被秦军追逐,包围,杀戮,俘虏。 一个时辰后。 此地战场彻底重归平静。 “撤离”的秦军主力,已经全部重新回归,黑色旌旗迎风舞动。 赵佗站在战车上,看着前方满地的血水和尸体,面无表情。 “禀将军,我军此战共杀戮代军车骑和步卒数千人,具体数目还需时间清点。另有俘虏约四五千人,逃窜者无数。” 郦商将大略的统计报了上来。 赵佗点头。 这一战他利用代人刺杀之事,做出佯装撤退之象,诱使代军追击,最终将其主力一举消灭。 此番手法,和昔日孙膑在马陵设伏庞涓类似,皆是古已有之的伏击战术。 “按俘虏所言,赵嘉尚未来得及召集其他城邑的兵卒,代城只有两万人。此番他带兵一万余来攻袭吾等,代城守卒不过五六千人。” 赵佗略微一算,眼中精芒爆闪。 “令蒙恬立刻率我军车骑,趁着代军之败,突袭代城,或可一举拿下此城!” 感谢书友速更要不然小黑屋伺候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四百一十九章:张良觉醒 通往代城的道路上,几匹战马飞驰。 “子房,吾等为何不跟随代王去追袭秦军,反而回代城。” 在迎面吹来的劲风中,公孙信还是忍不住心中疑惑,大声开口。 代王嘉和陈馀在收到秦军退兵,决定出击追袭的时候,张良却找了借口没去跟随,反而在代军离开后,驾马北上。 公孙信虽然倾服陈馀计谋,但还是因为同为韩国贵族的关系,跟着张良北上。 面对询问,张良面无表情。 不一会儿,他勒马减速。 其他几匹奔马也在马上骑士的拉扯下,跟着减速慢行。 张良叹道:“我细想那赵佗的事迹,觉得事情不会如陈馀所想的那么简单。” “现今流传的关于赵佗最早的传闻,是在秦军伐燕时,他向李信建议,放弃攻居庸塞而绕道辽西,阻截燕王父子。当时燕王等人尚在居庸塞后的上谷、渔阳等地,一般人都会以为燕人会在两郡聚兵抵抗,谁能想到燕王会掉头往辽东跑?” “但赵佗想到了,且果真在辽西将燕王父子截住,虽然燕王逃掉,但整个燕国公卿尽数落入秦军手中,燕国便宣告灭亡。可以说若无赵佗此人,燕王父子定然能顺利逃到辽东去,凭借彼处再和秦军顽抗。燕国,是亡在赵佗手中啊!” 听到这话,公孙信和周围几人愣住了。 张良继续道:“后来灭魏之时,赵佗尾随魏豹……最终连逃到越地的楚王熊启都被其所杀啊!” “燕丹、魏豹、魏咎、昭平、田冲、项渠、项燕、楚王熊启……” 张良细数秦将赵佗的战绩,到了最后,每数一个名字,声音就颤抖一分。 公孙信等人脸色已是铁青一片。 “这么多六国英杰,尽数败在赵佗手中。此子年纪虽轻,却堪称当世名将,其智谋远超常人,如此人物,你觉得真那么容易被陈馀刺杀?” “更别说横阳君落在秦人手中,再加上代城中也有秦国的间人,赵佗定然知道吾等就在此处。我张良也就算了,不过无名之辈,不会被他赵佗放在眼中。” “但陈馀却是名声在外,他在青阳刺杀秦使、临淄刺杀齐相、东郡刺杀秦国郡尉,行事可称猖狂。有如此专精刺杀的人物在代地,你们认为赵佗会不会有所防备?” “且此番派去刺杀赵佗的,不过是一个十余岁的少年,纵使凭着一腔热血拥有刺杀的胆气,但他真能临机而不色变?只要有任何一个破绽,赵佗那种智慧之人,又岂会忽略。” 张良长叹道:“故而我细想之后,认为这一次的刺杀多半会失败,且以那赵佗之谋,一定会将计就计,故意率军后撤,将代军诱杀。” 听到这话,众人全身发寒。 公孙信更是道:“既如此,子房为何不向代王进言。” 张良没有言语,狭长的眸子盯着公孙信。 公孙信立刻想起他曾附和陈馀主动出击的话,脸色羞红道:“按子房所言,既然代军会失败,那吾等前往代城是要求代相派兵前去接应吗?” “接应?” 张良哼了一声:“有什么好接应的,代军败局已定,出城接应不过是更容易被秦军击破。我此番去代城,只为提醒代相做好秦军袭城时的准备,还报这段时间的礼遇之情。然后我便当离开。” 公孙信惊愕道:“子房要走,欲往何处?纵使代军战败,但只要代王尚存,吾等依旧可以通过燕王连结匈奴,借胡人之力来与秦军死战啊!” 张良笑了笑。 经过这数年来的复国行动,他已经意识到,山东六国在军事上是绝对无法和秦军抗衡的,不管是底层的兵卒质量,还是高层的将领素质,六国加起来都不如秦国强。 故而他很清楚,此番代国必灭,哪怕有匈奴掺和进来,也绝对不可能打赢赵佗领导下的秦军。 既然结局已经注定,一个聪明人为什么要在此处做无用功,还让自己陷入危险中呢? “除非秦国内部出现问题,否则吾等是无法从战场上将其击败,更不可能复国的。让秦国出现问题,最好的方法,就是让秦王死掉!” 张良眼中爆射出寒光。 “陈馀刺杀之道,确有可取之处。只要刺杀成功,则一人之力甚至能超过千军万马之能。只是他陈馀的眼界太小了,区区秦使、齐相、郡尉就足够了吗?甚至刺杀赵佗就能满足吗?” “不,要刺,就该刺杀秦国的王!” 张良低头,看着自己修长的手指。 “我当隐姓埋名,行走天下间,寻求力士,刺杀秦王!” …… 待到黄昏时。 数匹战马向代城快速飞驰过来。 “快开门,我是代王!” 代王嘉不顾仪态,嘶声大吼。 城门没有打开,城墙上有拴着绳子的大竹篮放下,众人没有犹豫,立刻弃马上篮,被吊上了城墙,只留几匹累坏了的战马瘫在城下。 代王嘉发冠在路上被树枝刮掉,此刻披头散发,模样狼狈不堪,他一上城墙,就对迎接的代相赵敬叫嚷起来。 “秦军将来,快快准备御守!” 陈馀跟着上了墙,见城墙上早已摆好了各种守城设施,代军守卒更是一个个全副武装,严阵以待,赫然是一副早有准备的模样。 他不由惊问道:“尔等这般做法,莫非是知道秦军追逐吾等?” 赵敬打量着眼前模样凄惨的代王嘉和陈馀等人,想到之前跟随代王嘉出去的一万多儿郎竟无几人回来,不由悲从心中来。 他哀泣道:“有张子房前来告知,说此番大王派人刺杀赵佗,有中秦人之计的可能。或将大败而归,让吾等提前做好防御准备,以免被秦人趁势夺城。” 听到这话,代王嘉和陈馀都呆住了。 “悔不听子房之计啊!” 代王嘉仰天长叹。 陈馀却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追问道:“张良呢?” 赵敬抹去脸上泪花,低语道:“他和那些韩国人在提醒吾等小心防备之后,便离城而走,不知去向。” 陈馀咬牙,脸色涨的通红。 这时候,老迈的燕王喜走上了城墙。 他鄙夷的看了代王嘉一眼,讥讽道:“代王不听孤之建议,让上万兵卒亡于秦人之手,如今秦军将要兵临城下,又当如何?” 听到这话,代王嘉面色仓皇。 特别是他看到远处有烟尘滚滚而来,竟是一路追袭的秦军车骑快要赶到。 代王嘉急迫道:“依燕王之见,寡人如今当如何做?” 燕王喜笑了,喷出满口酸乳气息。 “代城以北尚有代国数座城池,代王不若随孤北走,搜沿途之兵,能得上万勇士,再答应匈奴单于提出的条件,与匈奴人合兵一处,共战秦军,未必就没有胜利的机会!” “大王不可!匈奴贪婪无信,是我赵人世代仇敌,大王岂能勾连匈奴!” 城墙上,有赵氏的年轻人叫嚷起来。 “然也,秦军是吾等敌人,匈奴也是吾等仇敌!这几日他们在代城的所做之事让吾等愤怒,若非大王制止,早和他们拼命了!” 一声呼唤,群起响应。 燕王喜此番南下,有一千匈奴骑兵跟随。 这些匈奴人在第一天被代军战阵威慑,尚算老实,但之后胆子就放开了,他们驻扎在城外,对附近的代人村落时常骚扰,甚至还有抢掠之事发生。 代王嘉面对秦军的危险,不想和匈奴人翻脸,故而一直压制着城中那些对此愤怒的年轻人。 但也让这些原本就厌恶胡人的赵氏年轻人越发愤怒,如今彻底爆发出来。 年轻的赵歇站在人群中,血气上涌,跟着开口叫嚷:“吾等宁愿死守代城,也绝不与匈奴人联手!” “吾等宁愿和秦军死拼!” 听着赵氏年轻人的热血呼声,燕王喜却盯着代王嘉,阴恻恻道:“秦军已至于代城,孤将借着匈奴骑兵的保护北上,代王是愿意同走呢,还是愿意死守此城,为秦军俘虏。” 代王嘉脸色越发难看,但依旧犹豫不定。 这时,陈馀低声道:“大王,秦军车骑追袭而至,吾等若是随匈奴骑兵北上,他们必定只会攻代城而不会追击。但若是再迟疑下去,等到秦军步卒赶上来,将城池一围,那可就再无逃遁的机会了。” 燕王喜作势转身道:“代城死地,孤将走矣,代王早做决定。” 眼见燕王作态,又听着陈馀的劝谏,再想到秦军若是打破代城,他将成为俘虏被押送咸阳,代王嘉不由打了个颤。 他在众多赵氏年轻人期待的眼神中,开口了。 “燕王稍等,寡人同走。” …… 代城南方,数千秦军车骑奔袭而至,见城门紧闭,城墙上满是强弓劲弩架设,人头攒动,一看就知道是早有防备。 秦军知道趁势袭城无望,便停在城外。 “蒙将军,代城北门打开,约有一千胡人兵马和两千代军离去,吾等是否追击?” 苏角纵马奔来,向统率这支车骑追击的蒙恬禀告。 蒙恬皱着浓眉,摇头道:“吾等长途追袭,马疲兵乏,不宜绕开代城去追击那支兵马。稳妥起见,还是要等待步卒上来,先将代城拿下再说。” 第四百二十章:代城险固 “相邦,秦军来了,那是秦将赵佗的大纛。张子房说的没错,陈馀刺杀之策失败,赵佗果然没死。” 高耸的代城城墙上。 赵歇站在代相赵敬身后,手指城外数里处,神色颇显激动。 那里有大量秦军列阵,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秦军阵中,有一杆华丽大纛高高竖立,那是秦军主将赵佗的旗帜。 秦将赵佗亲临城外,查看代城的地势和城池防御。 赵敬喃喃道:“据之前的斥候所探,秦军的兴军和中军数量加起来,至少有五万人。他们的数量比我代城中的总人数还要多啊。”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离得近的人立刻脸色一变,眼中不由闪过畏惧之色。 就如赵敬所言,别看他们代国号称是一国,实则不过是一郡之地,且这代地还是以人少地穷著称。 在原本的历史上,到西汉后期进行人口统计时,整个代郡十八县,户数不过五万六千余,人口总数为二十七万八千多。 而如今是连年战乱的战国末期,赵国灭亡后,虽有一批赵人涌入代地,但紧接着就遭遇了一场饥荒,直接就干掉了一批老弱,代王嘉又接着领兵在易水败了一场,送了一波人头出去。 如今整个代国加起来人口数可能也就十多万,所有城邑能征召起来的士卒数量,极限就是三、四万的样子,这还是考虑到代地乃是边郡,人人勇战,下到少年上到老翁,皆可为兵的情况。 代城中原本有兵两万,面对秦将赵佗率兵来袭,代王嘉亲率一万余精锐出击,然后就一口气葬送干净。 战败之后,代王嘉回到代城,又带着两千愿意追随他的士卒北上。 如今的代城,共有士卒三千,皆是甘愿和秦军死战,也不愿和胡人联手的热血男儿。 除此外,城里尚有居民四万左右,妇孺老弱占了大半。 整个代城的所有人数加起来,还真不如城外的秦军数量多。 战力悬殊,让人感到绝望。 眼见周围人脸露惊惧。 赵歇站了出来。 “相邦有何惧哉!” 赵歇大叫起来。 “赵嘉葬送兵马于秦人之手,又贪生怕死,听信燕喜之语,甘愿和匈奴为伍,真是枉为赵氏子孙!” “如今秦军兵临城下,吾等既然没有随赵嘉离去,自当人人奋勇,与秦人血拼于此,纵使战死,也好叫城外那背祖之徒知晓,何为赵氏男儿!” 听到赵歇的激励之语,赵敬面色发红,周围守城的士卒受到激励,纷纷举臂高呼。 又有城中官吏来报,说代城有上万老弱妇孺,皆言子弟死于秦人之手,他们宁愿死战,也不偷生,愿意上城守卫。 听到这话,赵歇等人更是大喜过望。 “好,连老弱都愿意上城参战,尔等还有何惧!” 赵歇立刻命人发放武器,准备防御设施,要和城外秦军决一死战! 代城城头,热血呼声一片,颇有气势。 …… “这代城险固,城中士卒又有死战之心。虽然守城士卒人数不多,但强攻还真有些麻烦,若是蚁附攻城,我军得死伤数千人吧。若是打造巨砲器械,又要耗费不少时日。” 赵佗站在城外,打量着远处代城城防和地势,感觉有些棘手。 听到这话,郦食其哈哈大笑起来,忍不住道:“我学纵横之术时,听闻将军先祖夺取这代城,却是十分的容易。” 赵佗翻了个白眼。 他知道郦食其说的是什么。 代城乃是昔日代国都城,是商汤所封的同姓国,传承了足足一千多年。 直到春秋时期,赵氏家主名为赵无恤,为了夺取代国之土,想出了一个办法。 他假意交好代王,并将自己的亲姐姐嫁给了对方。 代王成了赵无恤的姐夫,赵代关系自是友好。 短暂的欢好之后,赵无恤邀请代王宴饮,在酒宴上,让厨人拿着名为铜枓(dou)的酒器给代王和随行的代国官吏斟酒。 斟酒到一半的时候,那些厨人直接操着手里的铜枓,对着代王和代国官吏的脑袋,就是一阵猛敲。 代王被铜枓爆头,赵氏趁机发兵平了代地。 从此代国便为赵氏所拥有,直到如今。 至于赵无恤那位嫁给代王的姐姐听说这消息,泣而呼天,摩笄自杀。 代人哀怜她,将其所死地,命名为摩笄之山。 赵佗的祖先,夺取代城的经过,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却夺的很容易。 而如今,面对这坚固的代城,赵佗却只能选择强攻了。 “必须尽快拿下代城,然后追袭赵嘉,否则他引匈奴人南下,那可就麻烦了。” 就在赵佗思虑间,城头上传来阵阵欢呼声。 很快就有负责侦查的军吏前来禀报,说代城的城墙上多了一群老弱妇孺,他们手持武器,有助代军守城的架势。 “老弱上城啊……” 赵佗眼睛微眯,突然心中一动,想到当年伐燕时,王翦攻克武阳城的办法。 “郦商,传令从抓获的俘虏中,寻一千个在代城有家人的人出来,就说若能拿下代城,便放了他们,并保全其家人性命和财产安全。” “唯。” 看着郦商领命下去,郦食其双目一亮,道:“将军欲要攻心乎?” 赵佗点头道:“然也,若是城中老弱不上墙,此计还不一定成,如今既然代城有老弱上城墙守卫,便是此城破绽,能助我军破城。” 郦食其摇头苦笑道:“将军如此聪慧,都无我郦食其用武之地了。” 赵佗大笑起来道:“先生何必妄自菲薄,先生智计,赵佗一向佩服,不过是所遇敌人颇为愚蠢,用不到先生出谋罢了。” “且先生除却计谋之长,更有赵佗无法相比的口才,待到日后伐齐时,自有先生大显身手之日。” 听到这话,郦食其嘿嘿笑起来,眼中闪过一抹期待。 齐国,才是他郦食其命中注定的腾飞之地。 赵佗定下计谋后,没有立刻攻城,下令让士卒们在城外扎营休憩,恢复长途奔袭后消耗的精力。 代城城墙上。 眼见天色将暗,城外秦军没有攻城的架势。 代相赵敬松了一口气,说道:“看来这赵佗今日是不会攻城了,咱们还有一夜安息。” 赵歇却摇头道:“相邦勿要懈怠,我听说这赵佗诡计多端,之前佯装被赵说刺杀,来诱骗赵嘉,便是一个明证。” “赵佗这种人物,保不准胸膛里有多少心机,吾等绝不可以掉以轻心。以我来看,他现在假装不攻城,说不定晚上就会发动突袭,咱们一定要小心防备。” 赵敬想了想,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以那赵佗诡计,秦军很有可能会在夜间攻城,吾等不能松懈。但我军士卒只有三千人,还需防备明日秦军攻城,不可能日夜守城,否则徒耗精力,真打起来就没有力气了。不如让城中老弱负责守城警戒,发现秦军攻击便示警。我军士卒在附近休憩,养足体力,等到秦军攻城时,再与对方血战!” 赵歇想到他们的战卒确实太少了,需要轮番保存体力,以待战斗。 他点头道:“相邦说的是,吾等便多派城中的代人负责警戒。” 时间一晃,黑夜吞噬了大地。 今日夜晚,恰是月明星稀。 代城城头,四面城墙上皆有老人、妇孺趴在女墙上,警惕的张望着城外动静,以防备秦军的攻城。 城外,秦军军营。 在夜色下,有许多人影走出来。 其中一些人的手中,还拿着模样奇怪的东西。 《史记·赵世家》:襄子姊前为代王夫人……请代王。使厨人操铜枓以食代王及从者,行斟,阴令宰人各以枓击杀代王及从官,遂兴兵平代地。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一章:以强凌弱 “吾父昔日跟随李牧将军御胡,被匈奴人所杀。今日吾儿又死在秦人手里,我已无活命的心思,等到秦军攻城时,我当拼死和他们一战,要是能杀上一两个,也算为吾儿复了仇。” 一个白发老翁靠着城墙,嘴里嘀咕着。 他这话出来,墙上就有低沉的哭声响起。 “秦人杀我子,我虽是老妇,但也当不避生死,与这些秦人死战到底。” 旁侧,一个满脸怨愤的老妇人开口,她身材虽小,但眼中恨意一点都不比老翁弱。 周围人纷纷附和起来,尽是与秦人拼死的话语。 他们这些愿意上城墙守御的老弱妇孺,或是父、或是夫、或是子,终归是家中有人死于秦军手中,深仇大恨已经种下,他们宁愿死难也要为家人复仇。 就在这时候,有人指着城外,叫道:“那里有人影在动,莫非是秦军要趁夜攻城?吾等是否要示警?” 城墙上立刻有叫声此起彼伏,人人紧张,向着墙外张望。 几个负责值夜的士卒拨开妇孺,立刻奔到墙边,望向远处。 “勿急,我军士卒人少,战时需要保留体力,以备厮杀,不可轻易惊动,吾等先观秦人所为,看其目的何在?” 负责值夜的军吏颇为稳重,暂时阻止了示警的命令。 月光下,他看见从秦军营寨方向走来的那些人影,并没有扛着攻城用的梯子,也没有推着打造好的攻城器械,观其模样,并非像是攻城。 毕竟代城高耸险固,秦军攻城不带梯子,这是要徒手攀城墙吗? 这也是军吏暂时止住众人举动的原因。 在城头代人的目光注视下。 从秦军营寨中走出来的约有一两千人,分成数队,每一队中间是手拿奇怪物体,没有穿甲胄的人。 两侧则有持剑的甲士押送监视,开始围绕代城走动起来。 “咳咳……我是二蛋啊,我没死,阿母你听得到吗?” 随着一道代地口音响起,在风中飘向代城城头,彻底拉开了今夜的秦军攻势。 “吾妻小葵可在,我是你夫黑臂,你可能听见!” “我是阿彘,吾父听到了吗?秦军没有杀戮吾等,秦人说只要大家不反抗,他们便放了吾等性命,还保全大家的性命……” “降者不杀!保留性命财产!” 在特制铜喇叭的作用下,近千代人俘虏的声音飘到城头,飘到城中,飘到无数代人的耳中。 “阿彘伱这狗球,你竟然没死,你为什么不和秦人拼命,反要去做秦人的狗!乃公没你这个儿子!“ 有老翁在城头须发皆张,怒声大斥。 但更多的却是带着惊喜的哭泣声。 有女子喜极而泣道:“黑臂,我是尔妻小葵,你能听见吗?” 刚才那满嘴要和“秦人死战到底”的老妇,趴到女墙边,激动地叫道:“二蛋,我是尔母!二蛋你没死啊,我的儿啊!阿母想你!” 还有更多的人在呼唤着城外亲人的名字。 “小牛,尔可活着?” “石头,吭声啊!” …… 这一刻,城头上的代人,不管有没有从吵杂的声音中,听到自家亲人的呼喊。 他们都知道了一个事实。 秦军未杀俘虏! 他们的亲人没有死! 而且他们只要投降,也不用死,可以一家团圆。 城中数万居民,有上万人因为自家子弟死于秦人之手,皆有和秦人拼死血战之心。可称满城上下,众志成城,在这般气势和斗志下,加上代城险固的地势和高耸的城墙,绝对会给强攻的秦军造成很大损伤。 但如今,在那一道道充满乡音的呼唤中,代城上的人心,散了。 “击金鸣鼓!掩其声响!” 负责守卫城墙的军吏发出大叫,命士卒敲金擂鼓,对抗城外的阵阵呼唤声,同时示警,让城中负责守卫的士卒起来,站满城头,警惕秦军趁势攻击。 “秦军让俘虏在城外叫喊,其声可抵达城中。此乃赵佗的攻心之计。” 代相赵敬和赵歇等人走上城头,看到那些辅助守城的妇孺老弱脸上神色不定,便知大事不好。 而且不仅是老弱妇孺,就连三千守卒知道刚才的事情后,眼神也有些飘忽不定。 并非所有人都是不怕死的,他们之前之所以有和秦人拼死之意,一来是因为赵秦之间世代仇恨,二来也是畏惧投降之后,秦军将他们砍了脑袋换军功。 长平之战的阴影一直在他们这些赵人的心中挥之不去,这才有了万众一心,拼死抵抗之势。 但现在随着俘虏的出现,随着秦人“不杀降者”的声音传入他们耳中。 三千人士卒中,至少有一部分人生出了怯懦之意。 特别是代城本地,有家有口的男子,他们之前的昂扬战意是为了保卫家人,如今的怯意亦是不连累家人。 “歇,如今吾等该如何做?” 赵敬仓皇无措,望向身侧的赵歇,这是如今代城中赵氏年轻人的领头者。 “吾等本就人少,秦军又用这诡计破我军心战意,如今吾等所能做的,不过一死而已。至于这些老弱,既然战心已破,留在城头不过是自乱我军阵势,也是徒伤他们性命。让不愿守城的,皆下去吧。” 赵歇话语充满无奈。 这时经过半夜折腾,时间已至于黎明。 夏末秋初的天色总是亮的很早,天边有晨曦微明。 在赵歇的命令下,城头上,白日呼喊着要帮助守城的老弱妇孺,果真有大半欲要下城。 “老羊,尔不是说要与秦军决一死战吗?你怎的就下去了!” 一个老翁呵斥另一个老者。 那老者嘟囔道:“我听到吾儿声音了,吾儿未死,我也不想和秦人拼命。” “老竖子,苟且偷生,你可还有我赵人血性,不打秦人,我就先打死你。” 那老翁勃然大怒,扑上来要打那老羊。 敌人未来,自家人先动上手。 这样的场景不时发生,再加上有人上城,有人下城,整个代城城墙顿显乱糟糟一片。 就在这时,代城外的秦军营寨中突然有鼓声擂动。 在代城出现混乱的时刻,秦军抓住了战机。 无数休憩完毕的黑甲士卒从营寨中走出来,他们排成阵列,扛着军中辅兵连夜打造的竹木梯子,向着代城发动了攻击。 “代城人心已散,如今城墙上更处于混乱中,我军趁势进攻,以有备而攻无备,以秩序之卒,攻混乱之城,此番攻城,必将一战而下。” “我观将军每战,必先削弱敌人,将优势集于手中后再发动进攻,这便是将军每战必胜的秘诀吗?” 秦军寨中,郦食其望着远方已经打起来的代城攻防战,不由抚掌称赞。 赵佗笑道:“先生所言是也,不管敌人状况如何,都不要轻敌。要尽量将所有优势集于手中,同时想办法降低敌人的优势。让我军越强,敌军越弱,如此便是兵家所谓‘以强凌弱’,强者击弱者,何愁不胜。” 就在两人谈话间,远处的代城城墙因为陷入混乱,防御有缺,被秦军一个冲锋就趁势登上了城墙。 “吾等赵氏子弟,当与秦人决一死战!绝不退缩!” 城墙上,赵歇悲愤大叫,举起手中守城大斧,向一个攀城上来的秦人砍去。 “杀啊!跟秦人拼了!” 赵歇身后,那些打着必死之志的代军士卒也挥舞着武器与爬上城头的秦人厮杀。 一个秦卒刚冒了个头,就被赵歇一斧头砍在肩膀上,血水飞溅,惨叫着摔下城去。 血水喷在赵歇脸上,让这个年轻的赵氏子弟越发激动,他红着眼嘶吼道:“杀!杀死秦人!” 说着,他再次举起武器,准备砍向另一个攀城的秦卒,但他身后,突然有一柄剑捅了过来,直愣愣的刺入赵歇的腰侧。 赵歇吃痛,操着大斧返身劈在那偷袭他的秦卒身上,将其当场砍杀。 这时候,赵歇才发现,整个城墙上,早已被大量秦军涌了上来。 代军士卒或是在秦人攻心之策下转头逃跑,或是被登城上来的秦卒杀戮。 放眼望去,代城城头,尽是黑甲一片。 这时,那攀城的秦卒趁着袍泽掩护的刹那,也跃上城墙,用手里的剑刺入眼前赵氏贵族的后背。 赵歇欲要回身砍去,但马上就被冲到近前的几个秦卒,用手中武器戳进他的身体中。 “赵国亡了,代国也将亡矣……” 赵歇喃喃着,口里和身上,血水直流。 他的身子重重倒在地上。 耳边传来赵歇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这好像是个贵人,脑袋要比其他人值钱吧?” 这一日,自赵氏夺取代城两百五十年后,这座位于北方的险固大城,正式落入秦军手中。 城头之上,黑色旌旗飘扬。 《史记·张耳陈馀列传》:求得赵歇,立为赵王。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二章:代王北走 “赵歇死了?” 当代城的战事落下帷幕,秦军彻底控制这座城市,并将此番伤亡和斩获的统计送上来时,赵佗颇感惊讶。 赵歇。 这名字他有印象。 此人就是历史上被张耳和陈馀拥立的赵国之王,赵王歇。 赵佗之所以记得赵歇的名字。 主要是因为此人是巨鹿之战的背景板,他就是那位被章邯、王离率领秦军围困在巨鹿城中,等待诸侯救援的赵王。 同时赵歇也是韩信背水一战中,被汉军击破的那位败者。 作为项羽破釜沉舟,和韩信背水一战的双重踏板,赵歇之名,赵佗自然印象颇深。 就是这样一位赵氏贵族,历史上的秦末诸侯王之一,今日却战死在了代城一战中。 “张耳、韩成、赵歇……这是第三位死掉的秦末王侯了,果真是蝴蝶扇动翅膀,就能在远方刮起一阵飓风。” “我的到来,不知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赵佗心中颇为感叹。 “小邦罪臣赵敬,拜见赵将军,还请将军能看在同为赵氏的份上,勿要杀戮城中代人。” 代相赵敬被俘虏,被秦卒带到赵佗身前,他立刻跪在地上,乞求赵佗。 赵佗淡淡道:“代相放心便是,我既然让那些俘虏说过降服者不杀,自然就会说到做到。只要城中不再有抵抗之事发生,秦军绝不会滥杀一人,且之前配合招降的俘虏,也都会全部释放。” 听到这话,赵敬松了一口气,忙叩首道:“将军仁慈。” 说完,他抬头,看着面前显得格外年轻的脸,低语道:“昔时在咸阳无缘得见将军,今日一见,将军和左司过长得真像。还记得赵国尚在时,将军年幼,我曾……” 赵佗眉头一挑,知道这代相是想挑起他内心关于赵氏的亲情,说着说着,恐怕就会讲到赵氏社稷上。 赵佗冷笑着打断道:“代相勿用在我面前说这些话。” “赵氏社稷,在赵迁冤杀李牧,杀我父母时就已经亡了,外有敌国明君良将,内有庸主奸臣当道,赵国安能不亡?” “赵嘉侥幸遁逃代地,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今日秦国灭代,也是顺应天命。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代相莫非还看不透,秦并天下,乃是大势乎?” 听到这话,赵敬沉默了。 秦已灭五国,一统之势早已形成,除了齐地尚有人自欺外,天下智者谁又看不清呢? 赵佗摇头道:“代城虽然曾经是赵国的领土,但如今已经插上了秦国旗帜,便是秦国之地。秦军不会在这里滥施杀戮,不过也要此地的代人顺服才是,若是互生龃龉,恐怕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代相乃是本地敦厚长者,当为吾等宽慰民众,勿要再生事端才是。” 赵敬略一思索,就知道赵佗是想利用自己在代国的名声和威望来安抚代人,配合秦军的统治,让他成为所谓的“代奸”。 这种事情,他本是不愿。 但一想到城中数万代人平民,如果没人在其中协调的话,冒出几个热血之人与秦军发生冲突,就很有可能导致一场杀戮,届时还不知会有多少人丧命其中。 又想到刚才赵佗所说的,秦并天下乃是天命,是大势。 赵敬略微犹豫,终究是拱手道:“一切听将军安排。” “如此甚好,便请代相继续主导代城之事。” 赵佗面色松了一些,又道:“我听闻赵歇等一干死难之士,皆是宁愿死战,也不愿跟随赵嘉北上勾结匈奴的忠义之人,此等行为吾甚佩服,其尸首我军不会残戮,让本城的代人带去埋葬吧。” 听到这话,赵敬眼中含泪,拜服道:“将军大德。” 事情定下,赵佗便唤来郦商,让他将赵敬带下去,由秦军卫士陪着此人巡视代城,安抚城中的代人居民,辅助秦军统治。 搞定这事情后,赵佗才看向此战的斩获。 代城本有守卒三千,其中有近千士卒在秦军攻心战术下,战心崩溃,在开战后,跟着那群老弱逃下了城。 不过剩下的两千人全都是和赵歇一样的热血死士,一个个拼死奋战,导致秦军的伤亡不算轻,差不多在两千左右。 但好在秦军有军功爵位可以抚恤,纵使士卒战亡,也能恩泽后人,不算白死。 “坚城死士,果真难破,如果攻心之术没起到作用,想要拿下这代城,我军死伤恐怕得翻倍才行。” 赵佗轻叹一声,清点完斩获,安排好代城事务后,此战算是彻底完结。 他立刻召集麾下战将于帐中议事,开始商议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按代相所言,赵嘉此番北上,会沿途搜聚代人勇士,然后前往北边的高柳之地,与南下的匈奴人汇合。” “代地虽说人少地穷,但赵嘉一路征召下,或许能再凑出上万士卒。如果赵嘉率领这支代军再与匈奴人结盟,两相汇合,我军想要将其击破,就有些艰难了。” “故而鄙人觉得,将军可立刻派出车骑,日夜追袭,在赵嘉与匈奴人汇合前将其擒杀。纵使他能逃掉,也可以一路驱赶着他,让赵嘉无暇从代地征召军队,为我军之后的战斗提供便利。” 作为将军幕僚的郦食其首先开口,献上一条计策。 涉间赞同道:“郦先生说的是,赵嘉以为代城险固,会抗拒我军数日,万万想不到此战我军一日就能拿下代城,他肯定没有跑远,我军攻势当急不当缓,以车骑追袭,半道上或许能将其截住。” 赵佗略微思索,觉得这策略没问题,便道:“既如此,我当遣一将,率车骑五千前去追击,我自领大军后行。” 话音落下,便有一雄壮大汉起身请命道:“将军,之前突袭代城失败,让赵嘉逃走,皆是末将之责,还请将军能让末将前去追击,将功赎罪!” 赵佗一看,见说话之人乃是蒙恬。 他笑道:“蒙将军何罪之有。我已经问过,那韩人张良已算到赵嘉会失败,警示赵敬,让代城提前做好了防备。突袭代城失败,与蒙将军无关,不过蒙将军既然请战,此番追击便由蒙将军前去吧。” 蒙恬立刻朗声道:“末将定不辱使命!” 看着蒙恬领命离去的背影,赵佗微微一笑。 蒙恬之前虽与赵佗有些不睦,但自从伐楚之战,他折服于赵佗的军争之能后,就表现的十分耿直。 蒙恬此番跟随赵佗伐代,虽然说话不多,但十分听命,再加上他乃是将门出身,能力非常强,已成为赵佗手下可与涉间并驾齐驱的大将,甚至在综合素质方面,还要比涉间强一些。 这一次让他领车骑追袭赵嘉,赵佗十分放心。 而且。 赵佗心中暗道:“赵嘉和燕王喜身边,除了两千代卒外,尚有一千匈奴骑兵。而蒙恬历史上,可是匈奴人的克星啊。” …… 距离代城西北数十里的安阳。 赵国共有南北两座名为安阳的城邑,其中之一在南方的大河附近,就是所谓“殷墟”。 另一座在代城西北,昔日赵武灵王曾封其长子赵章为代安阳君,封地便是此处。 如今的安阳邑中,人声鼎沸,满是喧哗。 “快出来,大王征召从军,共抗秦人,你安敢不从!” 两个全身甲胄的代卒踹开眼前的木门,将手里的剑指向屋中的男子。 男子握着手里的短剑,护着身后颤栗的老母和妻儿,嚷道:“若是抗击秦人,我自是愿意拼死。但今日大王勾结匈奴,劫掠代土乡人。吾祖、吾父皆死于胡人手中,我与胡人有深仇大恨,安能与胡人为伍!” “你走不走!” “不走!” 听到这话,代卒勃然大怒,上前对着那男子就是一剑刺去,男子奋起反抗,但终归想着护佑身后家人,又是以一敌二,哪是对手,被一个代卒刺死在当场。 男子一死,其母尖叫着扑上来,又被另一人挥剑砍杀,只留吓蒙的男子妻儿,抱在一起痛哭。 两个代卒相视一眼,倒是并未再做杀戮之举,只是离开的时候,将屋中的粟麦尽数搜走。 这样的场景在整个安阳邑中不停发生。 代王嘉舍弃代城而走,身边只有两千人护卫,这点人数用来对抗秦军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听信燕王喜的建议,一路过代地城邑,皆要征召城中男子从军。 但代地和更南边的邯郸、上党等赵国故土不同。 邯郸、上党这些地方与秦人交界,当地人每一户皆与秦人有大仇,若是能够抗击秦人,让他们与胡人联手,也是肯干的。 但代地乃是边郡,并不和秦国接壤,从来没有经受过秦军的侵犯,就连代人也很少被征召到南方与秦军作战,他们更多的还是作为赵国边军,在北方抗击胡人。 故而代人或许会受到赵国反秦思想的影响,敌视秦军,但骨子里他们和秦人并没有真正的血仇。 代人真正的敌人,乃是来自北方的胡夷,不管是当年随赵武灵王击胡,还是跟随李牧抗击匈奴,总之是家家皆和胡人有仇。 代人恨胡人,就像是南边的邯郸人恨秦人一样。 所以当代王嘉带着匈奴骑兵在城邑中,强行征兵,甚至征收粮秣的时候,就遭遇了极大的反抗。 而且更加激化矛盾的是,那一千匈奴骑兵此刻是彻底放开了。 他们借着混乱的时机,竟然在代国的城邑中抢掠。 抢铁器、抢丝帛、抢粮食、甚至还有匈奴人狞笑着将代人女子按倒在地上,欲行不轨…… 代王嘉脸露痛苦,对燕王喜道:“匈奴人如此肆虐,吾等如何与他们联手?燕王不若为寡人劝说那匈奴千长,让他约束手下。” “代王手下可用之卒不过两三千人,匈奴人却有一千骑,他们如今根本不惧大王。更别说在北方还有单于的大军,这种时候,代王认为孤能劝得动?” 燕王喜咧嘴一笑,说道:“而且让他们抢抢也无妨,待吾等走后,秦军必然占据此地。此处的器物都将为秦人所有,粮食也都为秦人所食。” “如今匈奴人多抢一些粮食走,秦军到此处时,就会少吃一口粮食。若是吾等走之前将城邑中带不走的粮食尽数烧光,那这满城饥饿之人,可都将成为秦军的负担了。” “代王可要明白,匈奴才是吾等盟友!” 双倍月票最后几天啦,求大家月票支持!求票!求票!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三章:两王同车 “以赵嘉北行的速度来看,他可能就在前方的安阳邑,或是刚离开不久。” 蒙恬手扶车拭,站在战车上,眺望着极远处的一座城邑。 赵嘉以为凭借代城的险固和城中死士,足以抵挡秦军数日围攻,再加上秦军破城后需要修整,必将耗去一段时间。 故而他们便没有急行北上,而是一路强征代人丁壮和搜聚粮食,减缓了逃跑的速度。毕竟代地人少,他若是不在此处征丁,到了北方更是要人没人,要粮没粮。 但这一来,也给了蒙恬追上他们的机会。 只是蒙恬心中有些担忧。 “安阳乃昔日赵国公子的封地,人口不少,为代城以北的大邑,若是城邑中的代人配合赵嘉顽抗,想要将其歼灭,就有些麻烦了,此行当小心为上。” 半个时辰后,蒙恬的担忧不见了,反而满脸错愕。 因为与他想象中,安阳邑紧闭城门,城中代人持着武器,戒备防御的模样不同。 还没接近,就能听到安阳邑中有隐隐哭声传来。 至于城门更是大开,在看到秦军车骑到来后,城中的豪富竟然不避危险,到城门外跪地叩首,口称愿降秦军。 “赵嘉何在?” 蒙恬大步走过去,高大的身躯在城门前投下一片阴影。 一个安阳豪富用雅言哭叫起来:“赵嘉贼子,不顾君臣之情,竟然勾结那些胡人劫掠乡土,不仅强征吾城中男子,还抢走了许多粮食财物,吾子阻止他们,他们竟将吾子杀死当场。吾与赵嘉绝不两立!” 其他人对着蒙恬稽首道:“将军,吾等只愿将军能率王师擒杀那赵嘉,驱逐胡人。若能免我城中被征去的男子一死,吾等更将诚心归附秦国,绝不反复。” “是呀,将军,还请擒杀赵嘉,驱逐胡人!” “那赵嘉和匈奴人刚走不到半个时辰,将军若是立刻追击,定能追上!” 城门外,安阳豪富勋贵皆哭泣相拜。 他们是安阳邑的富贵者,家财众,粮食多,在赵嘉和匈奴人的联手劫掠下,损失也是最大的,故而一个个的都对那位代王恨之入骨。 这些豪富之后,城中受到代军和匈奴人劫掠的庶民也出来,纷纷对着秦军叩首,乞求蒙恬率军追杀赵嘉。 蒙恬见到此幕,心中大喜,一身正气道:“尔等勿忧,赵嘉行此背义之事,本将自是不会放过他。苏角!” “末将在!” 苏角听到呼唤,立刻走过来,拱手应诺。 “派快马前去禀报将军此处军情,并留两百人于安阳驻扎,护我后路,以及接应将军大军。剩下的车骑饮食完毕,便立刻上路追袭,这一次,本将定要将那赵嘉擒获才是!” “唯!” …… 安阳以北,治水缓缓流淌。 此水浑如黄汤,河床无定,到了后世又被称作黄水河。 因这一段的治水不算宽阔湍急,当地人在河上架有木桥,以供南北来往,但这木桥并不算宽,一次只能供两马并行,或是一车缓过。 此刻,在这治水河畔,一支由代人和胡人组成的军队正在通过木桥过河。 匈奴骑兵走在前面,已先过桥。 剩下的两千多代卒还要运送着一路所吃的粮食,速度较慢,落在后面,正缓缓渡河。 军中几个上位者已经抢先到达北岸,他们爬上一处土坡,占据良好视野,眺望缓慢过桥的大军。 “代王还是太过仁义,安阳乃是大城,人口近万,只要咱们将城中粮秣尽数烧净,留下这近万饥民给秦军,便是大利。” 土坡上,燕王喜想起他被否决的提议,不由惋惜的摇了摇头。 旁侧,陈馀跟着点头道:“燕王此策确实是好。如今地中粮食尚未成熟,一把火烧了安阳存粮,安阳之民便无粮可食。”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让秦军抵达时不能就地征粮,反而秦军想要稳定代地民心,还得拿自身的军粮来反哺安阳之民,如此就可让秦军粮草不继。” “若是赵佗吝惜粮食,不愿放粮于民,则民心必不归秦,让秦军就算北上追逐吾等,后方也难以稳定,此真乃一箭穿二鸟之策。” “安阳虽过,治水以北尚有几座城邑。依我之见,不如将无法守住的城邑粮秣尽数烧了,留给秦军烦恼。代王若是怕污了名声,大可先率代军先走,将烧粮之事交给匈奴人,这样一来就能不停削弱秦军……” 听到这话,代王嘉铁青着脸道:“吾乃赵氏子孙,不能守土为国,反而要前去投靠胡人,已是丢尽先祖之脸,安能再自烧子民之粮,如此作为,吾还有何面目称为代王。燕王、陈君勿要再说此言。” 陈馀耸耸肩,闭上了嘴。 他乃魏人,魏与匈奴不接壤,更别提什么仇恨,故而陈馀对结盟匈奴并无反感。 至于烧代人之粮,对他这个魏人来说更是无所谓了,只要能给秦军造成麻烦的事情,他都乐于去干。 燕王喜则是看着代王嘉直皱眉头,眼中已有不满之意。 这小子,还放不下道德准则,认不清形势啊。 代王嘉不管两人目光,只愣愣的看着远处。 那里,一个刚从安阳强征来的十多岁少年,在过桥时,似乎想到马上要背井离乡,与胡人为伍,不由哭泣着,想掉头回去。 身侧代卒呵斥,少年激愤下动手,演变成一场厮杀。 不一会儿,少年的尸体便被扔到桥下治水中,随着浑浊的黄水流向远处。 “离乡土而北遁,落到依靠胡人的地步……我的代国……我的赵氏啊……怎落到如此地步?” “若昔日先王不废我太子之位,让我接任为赵王,岂能有今日之事发生。” 代王嘉看到远方那一幕,想到昔日赵国强盛之时的壮景,不由悲从心中来,仰天长呼。 “呜呼,赵国之亡,实亡于先王无眼,废长立幼!先王误国,赵迁误国啊!” 就在代王嘉捶胸顿足,悲凄哭泣之时。 治水上正在渡河的军队,突然混乱了,各种尖叫声此起彼伏。 “秦军!” “是秦军来了!” 恐惧的叫声在这原野中传荡。 代王嘉立刻擦干眼泪,转头望去。 果真见到安阳方向,有漫天烟尘滚滚,飞扬的尘埃中有黑甲骑士隐现。 “秦军?秦军怎么来的这么快!” 代王嘉大惊失色。 “快毁掉木桥!” 陈馀大叫。 代王嘉也反应过来,立刻对身侧短兵吩咐道:“快让人去毁掉木桥,阻止秦军过河。” 命令是正确的。 毁掉木桥,秦军便无法渡河。 但此刻代军士卒正推着装载粮食的辎车在缓缓过桥,见到后方烟尘滚滚,秦军车骑正在接近,那些正在桥上,或是还在南岸的代军士卒一个个惊慌失措,尽数往桥上涌来,人人都想过桥北逃,加上车堵马跳,导致场面十分混乱。 没有人去听代王嘉毁掉木桥的命令。更别说在这人人争命过桥的时候,想要毁桥,第一个就会被过桥的人砍死了。 这时候,治水南岸的秦军车骑已快要冲到桥边。 北岸,匈奴骑兵素来号称见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 他们见到南岸秦军车骑数量极多,装备精良,自是没有战心,在其千长一声呼喝下,径直逃跑。 至于那两千多的代卒,其中有一部分愿意和秦军拼死,但更多的却只顾着逃命。 更别说里面还有刚从安阳和几个村落里聚,强征来的几百代人。他们本就没有拼命的心思,这时候一个个抓紧机会,趁乱逃跑,让场面显得越发混乱起来。 “快跑!” 见形势不对,燕王喜叫了一声,也不管站在旁边的代王嘉和陈馀二人,立刻往土坡下跑。 代王嘉和陈馀也反应过来,立刻跟在燕王喜身后,下坡去寻马逃遁。 但这时候因为秦军的出现,场面太混乱了,不管是匈奴人,还是代人,全都在四处奔逃,原本在土坡下等候的短兵见势不妙,抢先上马逃跑。 陈馀年轻,速度快,见到短兵逃跑后,尚有一马在原地打转,立刻冲过去翻身上马,扬长而跑。 代王嘉落在后面,下了土坡,却已是无马可骑。 “马呢?” “我的马呢!” “我是代王,让我上马!” 代王嘉大惊,想要让那些骑马逃奔的人,将战马让给他逃命。 逃跑的匈奴人根本不鸟他,至于代人,经过安阳和之前抢掠村落的事情,代王嘉已经在麾下的代卒中失去了军心。 再加上如今秦军已到南岸,人人都想着逃命,连他代王嘉的短兵都抢先跑了,哪还有什么忠义之士愿意将战马让给这位王者。 好在这时,一辆马车撞开混乱的溃卒,停在燕王喜和代王嘉身前。 燕国太傅鞠武从车舆中冒出头,叫道:“大王快上车!” “太傅真乃孤之忠良。” 同样惊慌失措的燕王喜,顿时大喜过望,手忙脚乱爬上马车。 代王嘉眼见此景,不用多想,连忙跟在燕王喜身后,往车舆里钻。 御者驱赶马匹,车轮滚滚前进。 狭窄的车舆中。 燕王喜瞪着眼睛,看向刚跟着他爬上车的代王嘉。 代王嘉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寡人无马,且与燕王同车。” 第四百二十四章:故技重施 因为治水北岸的匈奴人和代人只想着逃命,场面混乱,导致治水上的木桥并未毁去。 秦军趁机抢占木桥,顺利从桥上渡河,北岸尚有一些代人有拼死之心,只不过大势已去,他们的反抗除了给秦军造成些许损伤外,并没有改变局势的能力,没过多久便被杀戮干净。 两千多的代军趁乱跑了大半,剩下的没有逃掉的数百人,尽数跪地向着秦军乞降。 “吾等愿降,还请将军饶命。” 蒙恬点了点头,挥手让军吏将这数百代卒收缴兵器,进行看押。 他的目标并非这些小卒,而是那两位逃遁的王者。 “赵嘉、燕喜。” 想到立下大功的机会就摆在自己面前,蒙恬心中一片火热。 他立刻将麾下大将苏角叫来,说道:“按俘虏所言,赵嘉和燕喜此番是要前往高柳,等待匈奴人南下,与其盟誓立约。此去高柳一共有两条路,一条是走西北直通高柳,另一条则是往西前往平邑后再北上高柳。” “燕喜和赵嘉必定会走其中一条路,或者一人一条也说不定。你我分兵追袭,务要将他们擒住!擒王之功,甚大也!” 听到蒙恬话语,苏角眼中闪过激动的光芒。 他苏角昔日可是赵佗、涉间、黑臀等人的上司,但灭燕之后,他外放为县尉,没有参与灭魏和李信伐楚两场大战。结果仗打完回来,曾经爵位比他低的涉间、黑臀等底层小卒,竟然爬到了他头上。 之后王翦灭楚之战,苏角被赵佗提携,一路作战立功,战后将爵位提到了五大夫这一级别,但依旧低于涉间、黑臀等人。 苏角亦是高傲之人,嘴上不说,但心中时有郁郁之感,毕竟黑臀这种毫无文化和水平的家伙都比他爵位高,心中哪能服气。故而他一直有立功升爵的渴望。 如今擒王大功就摆在眼前,苏角怎能不激动,立刻拱手道:“末将必不负将军期待!” 片刻后,渡过治水的秦军除了留下一小部分押送俘虏和清点斩获外,剩下的车骑各分为两支,分别奔驰在两条通往高柳城的道路上。 …… 向西通往平邑的道路上。 车辚辚,马萧萧。 一辆带蓬的马车正在快速前行。 “胡夷果真卑贱无信,这些匈奴人之前抢东西的时候一个比一个狠,真到了打仗,竟跑的一个比一个快。” 车舆中,代王嘉想到在治水时的场景,不由越想越气。 彼时匈奴人和一部分代军在北岸,秦军在南岸,中间只依靠一条木桥沟通。 虽说那会儿剩下的代军士卒正在渡河,不能立刻毁掉桥梁,但只要已经过河的匈奴人不跑,在北岸河边列阵,用他们手中的弓箭掩护剩下的代卒过河。 这样一来还是有很大几率挡住秦人的,毕竟过河的地方就那么一小点,甚至他们还可以寻机毁桥。那样他们就不会落到这种狼狈逃窜的地步。 只可惜,匈奴人一跑,代军也跟着迅速溃败,连一点像样的抵抗都做不出来。 燕王喜笑道:“代王抱怨之语现在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到了高柳,见到匈奴单于的时候,代王姿态言语一定要谦卑才行。” “如今代王麾下之军已尽数覆没,代城、安阳皆失,可称为真正的孤家寡人,已经再没有和匈奴人谈条件的资格。到时候只要匈奴人答应帮代王,他们说什么条件,代王答应就是。” 代王嘉身体颤抖,低语道:“燕王此言,就像是吾等为胡人臣仆一般。昔日吾赵氏先王北击胡寇,辟地无数,十余年前,李牧更是率我赵国边军破杀匈奴十万骑,何等威风。今日我赵嘉怎能像一个隶臣奴仆一般去侍奉匈奴?” 燕王喜看向坐在角落的太傅鞠武,笑道:“这代王嘴上还说昔日李牧大破匈奴的事情呢。呵呵,那我先祖昭王还曾大破东胡,辟地千里。但那又如何,燕国的土地如今又在谁的手中?你赵国昔日的故土难道不是正在被秦人统治吗!” “李牧?” “早死了!” 说到这里,燕王喜盯着代王嘉,冷笑道:“代王啊,你还是先认清楚如今的形势吧。这天下之间,除了胡人,谁还会来帮你我复国!” “你可知我为了劝说匈奴人南下,为我复国,花费了多少口舌?我日夜在匈奴单于和其贵人耳边,讲述诸夏的城池如何富饶,讲述燕赵的佳人如何柔软美丽,讲述南方的土地如何肥沃……我用了整整数年的时间,才说动匈奴人来为我复国,来帮助你赵嘉抵御秦人啊!” 燕王喜越说越怒,白须颤抖,口中酸臭的唾沫飞溅。 他对着代王嘉怒吼道:“但你赵嘉呢!明明手中有数万士卒,明明有好几座大城,明明可以当场答应匈奴的条件,和匈奴人联手对付秦军!但你呢?竟然要去玩什么刺杀,结果反被秦军利用,兵败城破,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你现在还有脸在孤面前说什么先王破胡的事情,这有个屁用啊!能帮你赵嘉复国吗?能助你抵挡秦军吗?” “如今你赵嘉也落到和我一样,什么都没有了。吾等向胡人许诺出去的东西,哪一样是在手上的,空口许诺,你还舍不得了?” “我告诉你赵嘉,如今天下之间,唯有匈奴能为吾等复国,别说是向他们称臣为仆了,只要能为我复国,让孤继续做燕王。纵使让孤称匈奴单于为父,又有何不可!” 在燕王喜的吼声中。 代王嘉呆住了。 就连坐在角落里的鞠武也满脸惊讶,但他想到如今燕国已亡,又叹息着闭上了嘴。 代王嘉转头,咬牙看向车后。 马车已进入一处山谷,两侧丘陵交夹,只有一条独道通向西边的平邑城。 在燕王喜的一番“教训”下,代王嘉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他,什么都没有了。 纵使前方还有平邑、高柳等几座城池,但他已经没了军队,区区几座小城在秦军面前又有何用? “难道要让寡人像这燕喜一样,去做匈奴人的奴仆吗?” 代王嘉喃喃着。 突然,他脸色一变。 作为赵氏子弟,他对于马蹄声很敏感。 有一支军队在接近! “遭了,定然是秦军追上来了!” “御者,加速!” 代王嘉大叫。 前方的御者听到这话,立刻抽打马匹,马车陡然加速。 车舆中的燕王喜和鞠武也是脸色大变。 特别是燕王喜,先是双眼茫然,身子微微颤抖,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 但很快,他的面色就平静下来,双目重新聚焦,最终落在了代王嘉的身上。 代王嘉惊慌道:“此去平邑尚有近十里,秦军快马追袭,这马车绝对跑不过他们。吾等若是被追上,将为秦人虏获矣。” 鞠武也惊道:“要不然吾等下车,蹿入四周林中,让御者继续驾马车引走秦军,这样一来或许就能逃得一命。” 代王嘉喜道:“太傅此言有理。” 燕王喜漠然道:“迟了,你们看后面,吾等已经进入秦军视野,岂有停车遁逃的机会。” 代王嘉回头,果真见到后方的道路上,已经出现了许多秦军骑兵的身影。 他们轻骑追赶,纵马奔腾,离这辆马车的距离越来越近。 这种时候,根本不可能下车逃跑。 除非能有东西止住秦军。 “燕王,吾等完了。” 代王嘉绝望了,以他的经验来看,这是绝境,绝对跑不了的。 燕王喜却十分的冷静。 他平静道:“代王你且将车门再打开一些,让孤看看秦军的情况,或许孤能想出逃掉的方法。” 逃掉的办法? 代王嘉惊讶了,这般绝境,如何逃掉? 基于对燕王长者的信任,代王嘉伸手去将后车门开到最大。 燕王喜挤到代王嘉身后。 他看到,秦军骑兵已快要接近。 距离差不多了。 “燕王,秦军已至,吾等怎么逃掉?” 代王嘉绝望的说着,回头望向燕王喜。 就在这回头的瞬间。 他看到。 平常一脸老迈,病恹恹模样的燕王喜,竟在此刻双目大睁,面容狰狞的盯着他,那眼中的凶光十分吓人。 “燕……” 代王嘉刚刚开口,话音未落,就看到那燕王喜飞起一脚,狠狠的踹在他的后背上。 “啊!” 代王嘉惨叫着坠落下车。 在他的凄凉叫声中,燕王喜熟练的对着后方的秦军骑兵高喊。 “此人就是代王赵嘉!” “他就是你们要抓的代王!”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五章:苏角擒王 代王赵嘉! 当听到那声尖利刺耳的叫嚷,以及看到那个从马车车舆中被踹落下来的男子时。 后方纵马奔驰的苏角顿时大喜。 大喜之后又是大惊。 因为此刻秦军骑兵正处于高速奔驰的状态,若是直接冲撞上去,怕不是要当场将摔在地上的代王嘉踩踏成肉饼。 活的代王,可比死的值钱。 “停!” 苏角大叫出声。 然而急速冲锋状态的奔马哪有那么容易止步,特别是遇到这种突发状况。 就看到最前方的骑兵在惊慌中,紧急勒马,但在惯性的作用下,马匹还是从代王嘉身上踩过。 只听“卡察”一声脆响。 代王嘉仰起摔得全是血的脸放声尖叫,他的一条腿被马蹄踩断了。 好在后方的秦军骑兵在这时候纷纷勒马止步,没有对代王嘉造成更大的伤害。 “军候,吾等抓住代王了!” “擒王大功啊!军候此番定能升爵!” 在短兵激动的叫喊中,苏角坐在马上,打量了代王嘉身上的服饰一眼,心想八九不离十了。 他压制住心中激动,没有过多犹豫,也没有花费时间去确认代王嘉的身份,对身侧短兵吩咐道:“拖到一旁,勿要让他死了,留百人看守保护。剩下的,继续和我追!” 短兵领命,下马将已经痛晕过去的代王嘉拖到一旁,清理出道路。 苏角叫道:“刚才的马车上尚还有燕王,勿要让他逃掉!擒获双王的大功,就在眼前!冲啊!” 说着,苏角当先纵马奔跃,向着前方道路狂奔。 他可是当年参与过伐燕一战的将领,虽然并没有亲眼看到燕王喜脚踢燕丹的一幕,但也多有耳闻。 如今见到这熟悉的一幕,自是立刻联想到车中人的身份。 燕王喜! 他苏角,今日就要擒获双王,立下滔天大功。 …… 高速奔驰的马车上。 燕王喜看到那些秦军骑兵在见到踹落的代王嘉后,果真受惊,忙着勒马停步,不敢踩踏代王嘉。 他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马车飞奔下,几个转弯后,就已经看不到秦军的踪影了。 刚才那一脚看似简单一踹,其实充满了技术含量。 若是秦军尚远时踹下去,对方隔老远就能做出反应,起不到惊吓阻截的效果。若是秦军追的近了再踹,那对方来不及反应,很有可能将代王嘉踩踏成肉饼后,还能继续追上来。 这其中的度,一般人把握不住,也就燕王喜这种有经验的长者,方能掌握时机。 “大……大王。” 鞠武满脸震惊,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燕王喜。 燕王喜扭头,平静道:“燕国八百年社稷,绝不能亡在孤的手上,孤一定要复国。只有孤活着,燕国才有光复的希望,为此,一切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说着,燕王喜又看了一眼后方的道路,虽然没有见到秦军骑兵的踪迹,但他知道,危机并没有解除,秦人一定会追上来的,不将他擒获,秦将绝不会罢休。 “秦军骑兵比马车快,在马车抵达平邑之前定然能够追上,若是下车逃跑,秦军一旦追上,发现马车是空的后,绝不会罢休,一定会沿途搜寻。对方足有数千人,孤和太傅皆是老迈之人,恐怕逃不掉。想要活命,唯有……” 想到此处,燕王喜死死盯着面前同样穿着胡裘,胡子花白的鞠武。 “鞠太傅,你鞠氏是燕易王之后,亦是姬姓旁支,你愿意助孤复国吗?” 鞠武身子一颤,咬着牙,低语道:“先祖社稷,安能摒弃。” “很好。” 燕王喜脸上露出了笑。 他伸手,从衣服里摸出一个印玺。 …… 马蹄声轰隆而来。 秦军骑兵速度极快,果真在马车抵达平邑城之前,就将其追上了,只不过,情况和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军候,马车在那里!” 当头的骑兵大声叫道。 纵马奔腾的苏角双目一凝,果真看到前边数百米处,那辆被他们追袭的马车正斜停在路边,一边的车轮已是碾进了旁边的石头堆中。 一个老者,正在迟缓的从后车门爬下来,见到秦军骑兵瞬间奔过来,将其包围,吓得面如土色。 苏角的目光打量了驾车的马一眼,见如今只剩三马在原地喘息,还有一马的辔绳已经被砍断,不见了踪影。 “去将骑马的人抓回来。” “唯!” 数百骑兵立刻领命,再次纵马向着远处奔去。 见到这一幕,那老者眼皮一跳,然后便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秦将,呵斥道:“御者小人,见尔等追逐甚急,为了活命,竟将孤扔在此处,自行驾马逃窜,否则孤安能落在尔等手上。孤乃燕王,尔等秦人当以礼相待!” 听到这话,停在路边的秦军骑士一起欢呼起来。 “燕王!” “吾等抓到燕王了!” “代王、燕王都抓住了,吾等擒获双王,立下大功啦!“ 欢呼声中,苏角亦双眼放光。 他没有见过燕王喜,不知道燕王喜长什么样。 但他去过燕地,听过燕人的声音。 眼前的燕王,果真是一口纯正的带有燕地口音的雅言,口音是做不了假的! 更别说,他看到燕王从车舆中爬下来时,有东西从他的身上掉落。 那是一个印玺,非一般人能拥有。 操着燕地口音,身上带着印玺,自称为“孤“的老者,不是燕王还是何人? 不待前面追击逃跑御者的骑士回来,苏角已经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哪怕他素来颇为稳重,但在这连续擒获两王的大功下,还是不由激动的全身发颤。 他苏角,要升爵了,超过黑臀,指日可待。 想到蒙恬正率军奔袭在另一条路上,苏角忙对身侧短兵吩咐道:“快派人前去禀报蒙将军,就说吾等已经擒获了赵嘉和燕喜!“ …… 通往高柳的道路上。 战马上的蒙恬眉头越皱越紧。 他沿着这条路追袭,并不是没有收获,反而发现了不少逃跑的代卒和那支匈奴骑兵,并与之交战,有些许斩获。 这些匈奴人的战斗力并不强。 甚至他们射出的箭还是骨簇,除了有倒霉蛋刚好被一箭射中面门,惨叫着坠马身死外。射在秦军其他有皮甲护卫的地方,骨制的箭头在穿透甲衣后,最多造成些许疼痛,伤不了根本。 面对秦军的弩箭,倒是有不少匈奴人惨叫着中箭倒下。 剩下的匈奴人并无战心,一声呼啸,纵马就跑。 匈奴人虽然装备比秦军差,但他们的马术可比秦军骑士好的太多,再加上没有甲胃装备的负担,他们驾马跑起来,秦军骑兵反而不太容易追上。 对蒙恬来说,匈奴人跑了也就算了,真正让他皱眉的是,据被俘获的代人和匈奴人交代,他们只见到那位跟在代王嘉身边的谋士从这条路狂奔而过,至于代王和燕王两人却是没有见到。 “莫非赵嘉和燕喜是往平邑方向跑的,这两家伙倒是狡猾,幸好我已派苏角前去追袭。” 蒙恬心中思虑,但前进的脚步并没有停下,一直率军追到高柳城外。 他依旧没有找到逃跑的赵嘉和燕喜的踪迹。 但他在高柳城西南数里的一处高坡上,眺望远方的高柳城池时,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天空中有苍鹰在盘旋。 大地上,有万马在奔腾。 成千上万的引弓之民正在从北方南下,他们越过了原属于代国的北方领土,驰骋在高柳城外。 “胡人。” 蒙恬眯着眼打量。 他勒马转头,对身侧众骑士道:“回程。” 匈奴大军已经自北方南下。 这让蒙恬的心情颇为沉重。 因为这一次秦军伐代,并非只是擒杀代王嘉便算完事。 他们还要占领代国的城邑,将秦旗插在代土之上,这才是真正的灭国征服之战。 好在蒙恬率军行至半路,便收到了苏角派来的传信骑兵。 “苏角捉到了代王和燕王!” 蒙恬听到这消息,先是一愣,紧接着双眼大睁,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个苏角,一举擒双王,不愧是赵将军看中的将领!” 蒙恬心中畅快至极。 苏角是他蒙恬的部下,他擒获了双王,功劳自然也要算在他蒙恬的头上。 “速派人禀报赵将军,就说我军已经擒获了代王和燕王!” 蒙恬无比高兴,来不及去与苏角汇合,便大手一挥,欣喜的派人向赵将军禀报此条大喜之事。 …… 到了第二日清晨,赵佗安排好代城的事务,正率军从代城出发,欲要北上。 行至半途,便收到蒙恬传回来的军报。 赵佗惊愕道:“蒙恬将代王和燕王一锅端了?” 第四百二十六章:购买燕王 到黄昏时,治水南侧,安阳城外。 四万余秦军步卒在此扎下营垒,他们将要在此驻扎一晚,等待来自北方的车骑归来,再决定下一步的战略部署。 秦军营帐中。 「蒙将军若是将赵嘉和燕喜擒获,此番灭代之事就算是大局定了,届时只需派兵北上,将治水北岸的几座代国城邑拿下,将军就可向大王报捷。届时使者一来一回,时间估计也到秋收后了,如此将军便可继续率军南下,一举拔灭齐国。」 丽食其双眼发亮的说着。 这灭代之战,因为敌方太过弱小,不需要说客上阵。赵将军又颇有智计,也不用谋士献策,导致他丽食其的定位就很尴尬。故而他一心只想着早日发动灭齐之战,好借此升爵腾飞。 不仅是丽食其,黑臀、张贺等将领也都附和着,一个个的无精打采。 赵佗笑了笑,知道麾下将领的心声。 此番灭代,斩获不多,代军斩首加俘虏才一万多人,诸将的军功基本没分到多少。他们之前还有擒王大功可以想,如今蒙恬一手擒双王,却是断了他们立功的心思,只能将目光放到齐国那盘大肉上。 就在这时候,帐外有短兵来报,说是追击的车骑回来了。 赵佗立刻率诸将前去迎接。 很快,数千车骑便从北方归来,骑士们风尘仆仆,一看便知道这两日的追击辛苦了。 「蒙将军此番力擒双王,立下惊世大功,必将扬名天下矣。」 见到蒙恬下马走来。 赵佗出口称赞,脸上带着笑容。 就如苏角擒获双王,功劳要算在蒙恬的头上一样。蒙恬所立下的大功,自然也都是他赵佗的功劳,作为主将,躺着拿功劳自然高兴。 可本该满脸欣喜的蒙恬却是沉着一张脸,听到赵佗这话,更满脸尴尬,告罪道:「末将有罪,此番军情有误,并未擒获燕王。」 此话一出,跟着赵佗出来的众将一片哗然。 「蒙将军既然没擒获燕王,怎的还谎报斩获了。」 「是啊,擒获两个大王,这可吓我一跳。」 就在众人议论间。 赵佗剑眉一挑,说道:「以我对蒙将军的了解,自是不会做这种谎报斩获之事,想来其中必有变故。燕王虽未擒获,赵嘉你们可抓住了?」 蒙恬见赵佗言语温和,并未怪罪,心中一暖,忙道:「禀将军,赵嘉自是抓住了。燕王之事,主要还是那贼太过狡猾。唉,苏角,你来说吧。」 苏角走过来,满脸通红,见不到他之前擒获双王时的豪气,低着脑袋,向诸将禀报此番情况。 「燕王脚踹代王,还让太傅鞠武假扮成他,并让御者驾马逃遁,迷惑尔等?」 赵佗听得一愣一愣的。 特别是燕王喜脚踹代王嘉这事,更让他想起了当年在燕地所见的那一幕。 「这老燕王还真是够女干诈的,也不怪尔等中招。」 赵佗摇头感叹。 看着面前羞愧的苏角和蒙恬两人,赵佗倒是没有责怪,反而笑着安抚:「两位将军为何愁容满面啊,此战燕王虽逃,但你们可是擒获了一个代王,以及在逃的燕国太傅鞠武,此等擒王之功,足以让两位升爵受赏。且赵嘉被擒,灭代之事算是完成,此乃好事啊。」 蒙恬低声道:「将军说的是,但燕王既然出现,吾等却没有将其捉住,若是他再随匈奴人北遁,大王闻之,必定不愉。」 就如蒙恬所说,燕王喜没有出现也就罢了,但若是出现了,他们却没有将其捉住,反而让燕王喜跑了,这让素来有强迫症的秦王政知道了,那岂不是心中很不爽利。 赵佗皱眉,转而问道:「据你们所言,匈奴已经南下于高柳城外?」 蒙恬点了点头,说道:「据俘虏的匈奴人交代,此番匈奴大军由头曼单于率领,人数足有近十万之众,他们原本准备依靠燕王做中间人,联合代军与吾等对抗,阻止吾等灭代,从中牟利。」 「但匈奴人没想到我军会提前击败代军,如今赵嘉也被擒获,以末将观之,那些匈奴人见无利可图,定然会率军北上,届时燕王跟着离开,吾等想要将其擒获,便很难了。」 「头曼单于……」 赵佗眼神微凝,嘴里低语着这个名字。 很多人都以为匈奴是从冒顿时代才开始强大,认为在冒顿之前的匈奴不仅弱,还是一盘散沙,但若是真的了解过冒顿之前的匈奴历史,便会注意到头曼时代的匈奴并不弱。 头曼单于,冒顿之父,匈奴国家的真正创建者,第一个有记载「撑犁孤涂单于」。 匈奴在其手中发展壮大,以至于秦、赵、燕三国边于匈奴,需要筑长城以御胡。直到十余年前,赵将李牧出动了一千余兵车,一万三千骑,勇士五万人,彀者十万人,用如此规模巨大的军队再加上使用诈败示弱的奇谋方才大破匈奴,破杀匈奴十余万骑。 破杀十余万匈奴骑是什么概念? 日后冒顿强盛之时控弦之士总数也只有三十万,可见那一战的杀戮之众,也可知战国时的匈奴也并非什么弱者,要不然李牧也不需要出动那么庞大的军力,还要使用奇谋方能破敌。 历史上,匈奴之强,甚至让统一的秦帝国也感受到了威胁,这才在统一后的第六年就让蒙恬率兵三十万北击匈奴,将其重创,且修建长城防御。 所以赵佗知道头曼单于率十万匈奴骑兵前来代地,不免感觉有些棘手。 他倒不是怕了对方,单纯作战的话,他手下秦军不说歼灭十万匈奴,但肯定不落下风。 他主要担心的,还是匈奴人向来是见利则进,不利则退。 头曼单于是贪图燕王喜许诺的好处而南下,准备趁乱捞一波,如今见秦军灭掉了他们原定的盟友代国,看到无利可图,说不定抢掠一番后,就会直接北走,根本不和秦军交战,也不会给赵佗擒获燕王喜的机会。 燕王喜,那是他赵佗想得到的人。 「燕王投靠了匈奴……」 赵佗低语着,突然他眼前一亮,想到之前发生的一件事情,和眼前十分相像。 北胡南越,亦有同乎? 见利则进,不利则退的匈奴人,真会在乎一个已失去价值的盟友吗? 他转头,盯着丽食其,笑道:「先生不是想要立功吗?眼前正有一份大功,不知先生可愿取之。」 丽食其眼珠子一转,抚须笑道:「将军所言,莫非是要我出使匈奴。」 「然也。」 赵佗咧嘴一笑。 「请先生为我秦国使臣,带上译者,出使匈奴,面见那头曼单于。」 「告诉他,我愿意花钱购买燕王!」 …… 高柳城外,无数毡帐遍地。 一处毡帐中。 燕王喜正箕踞在地上,两手抓着一条烤的半熟的羊腿,大口啃着,吃的胡须衣服上全是油渍,再加上他满身脏污的模样,让人看在眼中只会觉得这是个邋遢老头,根本不会联想到一国君主的身上。 旁侧,陈馀皱着眉,看着手中的一囊袋马奶,下不去口。 燕王喜看了他一眼,哼道:「吃吧,多吃一些就习惯了。」 陈馀翻了个白眼,脸上现出一抹忧愁之色。 他如今已经没地方可去了, 高柳以南,已经被秦军占领控制,他这个操着外地口音的男子若是进入秦军治下的城邑,很容易就会被发现,若是被赵佗捉住,怕不是当场脑袋搬家。 至于东边的上谷和西边的雁门,也都在秦人手中,而且因为赵佗伐代之事,这两郡都处于军事戒备状态,他也不敢擅自前去,万一被当地秦军抓住盘问,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思来想去,陈馀也只能捏着鼻子跟胡人一条道走到黑了,幸好还有燕王喜提携,让他不至于被匈奴人当做奴隶。 陈馀将手里的马奶放到一旁,问道:「代王真的落入秦军手中了吗?」 燕王喜哼了一声,道:「那是自然,当时秦军来袭,一片混乱。就连孤之马车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好在有孤之忠良鞠太傅寻得一匹马,让马于孤,孤这才得以逃生。」 「至于代王,他当时马被人骑走了,无马可骑,只能落在后面,不被秦人抓获,还能如何?」 说着,燕王喜又忍不住叹道:「鞠太傅,真乃孤之忠臣啊,若是无他,孤亦是无马可骑,安能得生。」 听到代王嘉无马可骑,才被秦军捕获时,陈馀不由面色一红,心中生出羞愧之意。 他干脆略过这个问题,问道:「既然代王已经被秦人擒获,秦军灭代已成定局。吾等接下来又该如何?」 听到这话,燕王喜眼中闪过一抹仇恨的光芒,低语道:「赵嘉小儿,不听孤之言语,将与匈奴结盟抗秦的大好事弄成这样,孤甚恶之。如今代国为秦所灭,已成定局,以孤对头曼单于的了解,他眼见此处无利可图,定然会率军北走,不会和秦人交战。」 「不过这也无所谓了,有那秦将赵佗在此,想来匈奴就算南下也讨不了便宜,北走反而能保存实力。吾等暂时跟着匈奴离去,等到秦军撤离之后,吾等便可再说动匈奴人南下,劫掠雁门、代地,杀戮抢掠,定要让秦人日夜不得安息才行,若是秦国内部有变,或许吾等还有复国之望啊。」 听到这话,陈馀眼中闪过心动。 他之所以抗秦,便在于昔日张耳被杀,他曾许下的报复秦国的誓言。 如今陈馀已经见过了匈奴骑兵之众,势力之大,若是能帮助其入寇秦国北疆,那也算是在履行他的誓言了。 「天下之间,能与秦敌者,唯胡也。」 陈馀暗暗思索,低语道:「吾当尽快学会胡语才是。」 就在这时,毡帐被人捞起。 一个满身酸臭的匈奴人走了进来,用胡语叫道:「你们两个,跟我走,单于召见。」 燕王喜立刻将羊腿一扔,谄笑道:「单于相召,吾等立刻就去。」 说着,他拉了一脸懵的陈馀一把,叫道:「此是单于亲卫,他说单于召见我们,快点走。」 燕王喜和陈馀两人,点头哈腰,立刻跟着单于亲卫走出毡帐。 那匈奴人走了两步,不由回头,打量了燕王喜和陈馀一眼。 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货物。 第四百二十七章:赠送陈馀 高柳城外,无数毡帐遍地。 中央一处穹庐,最为高大华丽。 燕王喜在单于亲卫面前,唯唯诺诺,带着陈馀弓着身子走了进去。 “伟大的撑犁孤涂单于,你最忠诚的臣仆燕喜,前来拜见。” 一进帐,燕王喜就向坐在正中的头曼单于小步跑过去,四肢着地,趴在地上,脸上极尽讨好的笑容。 “哈哈,草原的朋友来了,快起来。” 头曼单于大笑,声音十分爽朗。 陈馀眼皮一跳,他虽然听不懂燕王喜和头曼单于的胡语交流,但光从燕王喜低贱的姿态,就能看出是什么意思。 陈馀面子拉不下来,他只拱手道:“魏国之士陈馀,见过匈奴单于。” 身侧,燕王喜立刻为他翻译介绍。 头曼单于点点头,脸上笑容越发和善。 然后,陈馀脸色大变。 因为他看到在这处王帐中,除了脸带笑容的头曼单于和其几个亲卫外,更站着两个诸夏打扮的男子。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深衣长袍,脑袋上还带着象征着秦国公大夫爵位的双板长冠,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和燕王喜。 秦人的使者。 陈馀心道不好,但眼见单于身侧,那些亲卫盯着他,他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候燕王喜也看到了帐中的两个秦人,颤声道:“单于,此乃何意?” 头曼单于没有理他,转向丽食其,笑道:“草原的朋友已在此处,秦人的使者,可以看看。” 译者翻译之后,陈馀听懂了,他眯着眼,只感觉心脏砰砰跳。 “多谢单于。” 丽食其笑着拱了拱手,转头打量燕王喜一眼,赞道:“燕王之谋确是厉害。不仅以太傅为替身,还让御者驾马逃走,吸引我秦国骑兵注意,这双重掩护之下,倒是让燕王逃得性命,甚至还能逃到匈奴人这里。燕王逃生的本领,真是让人佩服。” 燕王喜身子哆嗦了一下,没有回应。 事到如今,他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几年在匈奴的经历,早让他知道这些胡人素来是不讲信义,只会逐利而走。 燕王喜之所以能劝动匈奴人南下,便是以诸夏的财富作为利益引诱。 他平日想到此事,还颇为自得,认为自己空口许诺,一分钱不花,就能指挥匈奴人来助他抗秦复国,那可真是聪明的很。 哪知到了现在,秦人竟也用这一点来对付他。 果然,就见那秦使似乎确认了他的身份,通过译者对头曼单于道:“我家将军愿和单于交好,奉上粮食五千石、珠玉布匹五车,交换这位燕王,单于意下如何。” “不可以!” 燕王喜大叫,神态激动,转身大叫:“头曼单于,莫非忘了你和孤许诺的盟约誓言了吗?” 头曼单于不理他,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匈奴人虽然以畜肉乳酪为食,但谷物也是可以吃的。 更别说珠玉布匹在北方草原,可是珍奇之物,价值很大。 用一个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老朽,来换这么多好东西,那可是太值了。 但头曼单于并未直接答应,反而伸手一指站在燕王喜身后的陈馀,对丽食其笑道:“这人,又值什么价?” 此话一出,陈馀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他转身就拔腿往毡帐外逃。 门口守卫的单于亲卫立刻亮出了手中的武器,陈馀的佩剑在入帐时就被搜走,如今手无寸铁,眼见此幕,只能惨白着脸停下。 他转头对丽食其道:“好一个秦将赵佗,没想到他也有勾结胡人之心?” 丽食其大笑道:“勾结胡人?哈哈哈,我家将军只是和匈奴单于交易货物罢了,何谈勾结二字。” “反倒是你,魏赵名士陈馀跑到匈奴人的帐子里,还说吾等勾结胡人,这才真是笑话。不过能在此处看到你陈馀,算是意外之喜,本想找一个燕王,没想到还能附赠一个大刺客。” 说着,丽食其对头曼单于道:“此人无爵无官,不过民间一游侠,倒也算不得重要,吾等可用五十石粮食来换。” 听到这话,头曼单于还未开口,陈馀就涨红着脸怒吼道:“竖子安得欺人太甚!” 陈馀很愤怒。 五十石粮食? 要知道在平常时刻,市场上一石粮食也就五六十钱。 五十石粮食算下来就两三千钱,连一镒金都不值。 他陈馀可是亲自刺杀过秦使、齐相、东郡郡尉,还策划过对秦将赵佗的刺杀。 他自忖自己虽不是什么王侯将相,但也是一个搅动天下的风云人物才对。 如今,这秦使竟然用五十石粮食来从匈奴人手中买他,对陈馀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若不是手上无剑,四周又有单于亲卫盯着,他陈馀恨不得冲上去将这秦使当场弄死。 头曼单于嫌弃的看了陈馀一眼。 原来是个不值钱的家伙。 他对丽食其豪爽的一挥手:“你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五十匹布作为礼物,我也不白要你的东西,这人就送给你们了。至于这位燕王,等你们拉来粮食和珠宝,我再将他给你们。” 译者翻译完后,燕王喜和陈馀已是满脸惨白。 丽食其打量了他们一眼,对头曼单于笑道:“单于豪气,此事待我回禀将军之后,明日便可完成。” 头曼单于颔首道:“很好,你们将军如此大方,本单于愿意和他交朋友。来人,取酒来,我与这位使者痛饮。” 说着,帐外有单于亲卫取来马奶酒,以高柳城中搜刮来的酒卮满上,递给秦使。 丽食其闻着酒卮中那充满酸意的酒水,大笑道:“好,我高阳酒徒平生最好嗜酒,但还从未喝过匈奴人的酒,今日便尝一尝是何滋味。” 说着,他端卮而饮,面色发红,叫道:“痛快!” 头曼单于见秦使这般豪爽模样,欣赏的点点头,对身侧的单于亲卫吩咐道:“还不快把人绑起来,交给秦人朋友带回去。” 陈馀虽然听不懂单于的话,但也能猜出对方的意思。 他怒吼着想要反抗,很快就被几个匈奴大汉扑倒在地,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丽食其拱手道:“单于好意甚美,明日吾等就会运来粮食和珠玉布匹交换这位燕王,还请单于为吾等看好了。” 译者说完后,头曼单于大笑着挥手道:“放心好了,本单于还等着你们秦人的粮食和珠宝呢。” 丽食其最后又笑眯眯的打量了燕王喜一眼,拱手告辞。 两个单于亲卫将被绑起来的陈馀提着,跟随秦使走出帐外,他们要把这个“礼物”送到秦使的车上,让其带回去。 眼看着秦使和头曼单于达成交易,刚刚还和自己谈笑风生的陈馀更是被当做礼物送给了秦人,燕王喜已是吓得全身发麻。 头曼单于目送秦使出帐后,目光又落到到燕王喜身上。 他笑道:“草原的朋友可曾吃饱了肚子,要不要再喝一杯马奶酒啊。” 听到这话,燕王喜更是打了个哆嗦。 匈奴人已经和秦人达成交易,只待明日秦人送来粮食和珠宝,他们就会像刚才处理陈馀的方式一般,将他燕王送给秦人。 区区五千石粮食,五车珠玉布匹就把他燕王喜给卖了。 匈奴人,可真是好朋友啊。 燕王喜想起他的儿子燕丹,被秦王政当众车裂的事情,全身抖得更厉害了。 燕国派了荆轲去刺杀秦王政,这仇恨可比其他五国还大。 他燕王喜若是被带到咸阳,说不得也要落到被车裂的下场。 “孤绝不能落在秦人手中!” “这些该死的匈奴人,只知道唯利是图。” 想到此处,燕王喜求生欲勐增,灵机一动,一条计策已是浮现心头。 他瞪着眼前的头曼单于,大叫道:“单于怎能低价卖我!” “孤乃燕国之王,秦王曾悬赏孤千金,单于你今日竟然用这么低廉的价格就将孤卖给了秦人!” “单于,你可知道那些秦人将孤带回秦国后有多少赏赐!千金啊!” “伟大的撑犁孤涂单于啊,你被这些秦人骗了,若要卖孤给他们,必须要涨价!” 第四百二十八章:又杀一王 平邑。 位于高柳以南,治水以北的一座小城。 自从赵佗得知匈奴已经南下后,便立刻率军渡过治水,往平邑进发,以免此城被匈奴人劫掠。 平邑城中的代人,在听闻代军惨败,代王被擒的消息后,立刻打开城门向秦军投降,十分的配合。 如今平邑城外,黑旗飘扬,秦军营寨连绵不绝。 在赵广率领后军抵达后,城外军营共有秦国战卒四万五千人,辅兵万人左右。 剩下的士卒则分别驻守在代城、安阳等城市,保证当地的治安和秦军的后勤。 主帅营帐中,赵佗正看着桉上的简牍。 这是蒙恬部的斩获和军功报告,由各级军法吏核实无误后送到他这个主将手中,进行最后的确认。 等到赵佗也确认无误,便可将低级的爵位下发,五大夫以上的高级爵位,则需要派人送到咸阳去,由主爵中尉和邦尉来处理。 “蒙恬这次擒获了代王赵嘉和燕国太傅鞠武,再加上最后的覆灭代国之功,足以让他升级为左更了,苏角这次升级成左庶长也没问题。” “可惜啊,让那燕王给跑了,否则苏角连擒双王,说不得大王一个高兴下,让他升到右庶长。” 赵佗惋惜的叹了一声,确认完功勋无误后,交给一旁的丽商,让他派人千里加急送回咸阳。 这不仅是为将士们表功,更是让大王高兴,也好知道他赵佗此战胜利之速。 就在事情刚处理完时,有短兵在门口禀报道:“将军,那代王醒了,嚷着要见将军。” “赵嘉要见我?” 赵佗皱了皱眉。 代王嘉被燕王喜脚踹下车后,不仅当场摔得满脸是血,更被狂奔的马蹄给踩断了腿,伤势不轻,如今被安置在平邑城中养伤。 想了想,赵佗还是起身,前去见那位代王。 平邑城的一处宅邸中。 屋中飘荡着一股草药和血腥混合的味道。 赵佗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榻上躺了一个男子,大概三十多岁,脸色有些苍白。 听到脚步声,他转头看过来。 与赵佗四目相对。 代王嘉。 “赵佗见过代王。” 赵佗平静开口,拱手行了一礼。 代王嘉直直的打量着赵佗。 “你可真是年轻啊,今年才十九岁吧?” 赵佗点了点头。 代王嘉神色复杂起来,说道:“你的战绩我听过,伐燕灭魏,两入荆楚。背水一战,败楚司马,更阵破项渠、项燕,深入越地擒获楚王,你之所为可称当世名将。但你赵佗也是我赵氏子孙啊,乃忠良之后,为何要去帮秦人?你可知秦赵世仇!” 赵佗来之前就猜到代王嘉会说这些话,澹澹道:“秦国没有昏庸之君,也没有奸佞之臣,更没有杀我父母的仇恨。且秦国之君亦是我嬴姓之亲,我为何不能帮秦?” 听到这话,代王嘉苍白的脸上浮现血色。 他心中所有的怨恨涌了出来,低吼道:“你说的没错,你到秦国去,不是你的错。都是赵迁那蠢货宠信郭开,方才杀了你父,你去秦国亦是应当。可恶啊,赵迁夺走了本属于我的赵国!” 代王嘉又抬起头,希冀的盯着赵佗,问道:“若是我的君位没有被赵迁夺走,我没有杀你父母,你赵佗定然会帮我的吧。有你和武安君联手,秦人必定不能灭我赵国!” 赵佗怜悯的看了他一眼。 这又是一出废长立幼的狗血事。 赵嘉 是赵悼襄王的长子。 他本是赵国太子,名正言顺的赵王继承者。 可惜其父赵悼襄王后来又宠爱一个倡女,并立其为后,生子赵迁。 子凭母贵下,赵悼襄王便废了赵嘉的太子位,改立赵迁为太子。 后来就成为那位宠信佞臣郭开,冤杀武安君李牧,终至于亡国的赵王迁。 所以赵嘉一直耿耿于怀,如今都已经被俘,成为秦人的囚徒,面对赵佗,他还是念念不忘他那被夺走的赵王之位。 赵佗笑了笑,说道:“秦并天下,乃是大势,纵使代王昔日能继赵君之位,也不过是替代赵迁的位置罢了。” 战国末期,秦国不管是版图国力,还是君主、臣僚、将领、士卒,全都远胜于山东六国。 昔日六国有信陵君、春申君这般合纵名将,尚且无法与秦相敌,更别说如今剩下的一群歪瓜裂枣,拿什么和秦国打? 说着,赵佗转身离去。 耳边听着赵佗无情的话语。 赵嘉怒道:“赵佗,你枉为赵氏子孙!” 赵佗止步,回头。 他冷冷道:“若真是赵氏子孙,就不会答应献诸夏之土,赵氏之民给匈奴人。更不会帮着那群蛮夷劫掠自家的子民和城邑,就这一点,也配称为赵氏子孙吗?” 赵嘉浑身一颤,想到他在安阳时,亲眼看着那些匈奴人劫掠自家子民,他却不敢阻止的场景,不由满脸通红,低头不语。 赵佗摇了摇头,走出门外。 他这一次来见赵嘉,便是彻底了断与昔日赵国的联系。 赵氏之国,亡在了他赵佗的手上。 想来日后会有很多人拿此来抨击他吧。 说他身为赵氏子孙,却亲手覆灭赵氏社稷,背叛了自己的祖宗。 赵佗走到屋外,抬头见天上阳光灿烂,落在他的脸上,暖意滋生。 这个时代的人,注定没多少人能理解他。 甚至到了后世,定然还会有人以此来批判他。 但赵佗并不后悔。 他是“大一统”的坚定维护者。 在他眼中,这九州天下,必须一统。 “只有统一,才是真正的大义!” “至于日后可能发生的祸患,我亦会尽力去改变。” 赵佗低声自语,再次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 在见完赵嘉,从平邑城中出来后,赵佗得知了一个令人欣喜的消息。 出使高柳的丽食其回来! 赵佗立刻率领亲信,前去辕门外迎接。 数辆马车奔驰而至,片刻后停靠在辕门外。 “先生回来了。” 赵佗开口迎接,不过当他看到从马车车舆里爬起来的丽食其时,不由惊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咦,酒徒的脸咋比女子的大腿还白?” 黑臀也睁大了眼睛问道。 丽食其苦笑一声,张嘴想要说话,却只听“呕”的一声,他对着众人喷出一股难闻的酸臭气。 “兄长。” 丽商忙上车,将丽食其扶下来。 这时,大家才发现丽食其走路都是一瘸一拐,要不是丽商相扶,恐怕得软在地上。 “匈奴人的马奶酒……我高阳酒徒不是对手啊。” 丽食其手搭在丽商肩膀上,走到赵佗身前,长叹一声。 原来他自从在单于帐中喝完那杯马奶酒后,没过多久就感觉身体不舒服,上吐下泻,从高柳回平邑的路上,遗失七八次,肠胃中的东西更是早被吐了个精光,虚弱到了极点。 “他母的,那些匈奴人该不会是在酒里下毒吧?” 黑臀叫起来,众人大惊失色。 赵佗却若有所思,感觉丽食其这症状有些像后世所说的乳糖不耐受。 或许是匈奴人酒里的马奶分解不完全,让其承受不住。也或许是不干净导致的腹泻。 他止住众人的惊慌,让丽商扶丽食其去城里休息。 丽食其也算意志坚定,在离开前,坚持将此行的结果向赵佗汇报。 赵佗听完,点头道:“先生此番与匈奴定下约定,又带回陈馀,可谓大功一件。日后我定为先生请功,不过如今还是以身体为重,先生去休息吧。对了,要多喝热水哦。” 嘱咐完丽食其,让短兵将其扶着离开后,赵佗的眼中闪过兴奋之色。 “匈奴人果真见利忘义,和南方的越人如出一辙。只需一些粮食珠宝便可将那燕王买到手。只要燕王到手,接下来没了顾忌,便可任由发挥了。” 赵佗对身侧短兵道:“去后军赵广处,让他将粮食和布匹之类准备好,明日就将燕王买回来。” “唯。” 短兵领命下去,众将也兴奋起来。 之前攻破代城,府库里的珠玉布匹有不少,足以作为换取燕王的钱财,所以此番交易,对秦军来说基本没有压力。 暂将燕王之事放下,赵佗眼中再次有冷光闪过。 他想到丽食其此行带来的意外之喜。 陈馀。 这个亲手刺杀了秦国使者、齐国相邦,还策划了刺杀郡尉屠睢,甚至是刺杀他赵佗的家伙,早已被赵佗记在了心中的黑名单里。 “以前也没听说这陈馀精通刺杀之术啊,是受到我的影响?还是说司马迁写书的时候忽略了陈馀的事迹?” 赵佗心里想着,大步向前走去。 丽商已经带着短兵,将后车上那个被捆的严严实实的男人给拎了下来。 见到陈馀手脚并在一起不能动弹,只能昂着脑袋怒视自己的一幕,赵佗笑了。 “你便是大名鼎鼎的刺客陈馀吗?” “呸!” 陈馀张嘴,将一口憋了老半天的浓痰向着赵佗吐来。 赵佗反应及时,身子一侧,便躲了开去。 “竖子!” 黑臀、丽商、卢绾等跟着过来的将领顿时大怒。 黑臀更是暴躁的上前,一脚狠狠踹在陈馀的脸上,踢得他在地上滚了一圈。 陈馀抬起头,吐出一颗混合着血水的断牙。 他对着赵佗怒吼道:“赵佗竖子,你杀我兄长,我恨不得食尔肉,寝尔皮,亲手将你的脑袋割下!惜哉那赵说孺子无用,若是我亲自出手刺杀,早已让你身首异处!” 眼见陈馀无能狂怒,赵佗摇了摇头,说道:“你之所以恨我,是因为我杀了张耳吗?” “然也,我与耳兄,乃是刎颈之交,视同生死。你们这些秦军杀了吾兄,便如同杀我,我自是要拼尽一切,与你们复仇!” 刎颈之交? 赵佗神色怪异。 张耳陈馀确实是刎颈之交。 但他如果没记错的话,历史上这两人可是最终反目成仇的。 陈馀还亲自率兵打的张耳败走。等到刘邦招揽陈馀的时候,陈馀甚至还说“汉杀张耳乃从”这种话,使得刘邦只能伪造了一个张耳的人头给陈馀看。 如今因为他赵佗的掺和进来,使得张耳早死,反而还成就了陈馀的“义气”,这让赵佗感觉十分古怪。 不过赵佗想到从代城听闻,这陈馀不仅策划刺杀他的事情,还跟着燕王喜劝说代王嘉投靠匈奴,甚至最终他陈馀也确实投靠匈奴的事情,不由从心中生出了厌恶感。 赵佗怒道:“你为兄长复仇,我无话可说。但你身为诸夏之人,不该劝说赵嘉投靠匈奴,更不该自己也去勾结胡人。顾小节而无大义,你陈馀,不过一小人耳。” “哈哈哈,勾结胡人算什么,只要能为耳兄复仇,杀你赵佗,并给秦国造成破坏,我陈馀还有什么做不得。只可惜那些胡人短视无目,为了小利而卖我,这才落在你赵佗的手上,否则你能奈我何?” 陈馀大笑道:“不过我陈馀今日纵是死,亦是天下间传颂的英雄豪杰。” “我刺杀秦使,引发秦楚大战,使得秦国丧师二十万,惨败而归。” “我刺杀齐相,引得齐国出兵,近乎改变天下大势,若非齐人无能,这天下局势早已被我扭转。” “我陈馀一人,以一己之力而操控天下局势,这般刺杀之能,自古以来之刺客,何人能与吾相比!” “专诸、聂政之流可与吾比乎?” 陈馀慨然到此处,又不由声调转沉,死死盯着赵佗道:“可惜啊可惜,我陈馀没有亲手杀死你的机会。若能杀死你赵佗,我陈馀这一生,也算是无憾了。” 赵佗面无表情。 这陈馀已经血气上头,和其说话没有意义。 相比于代王嘉、燕太傅鞠武等需要带回咸阳的俘虏,这个陈馀的生死,赵佗根本不需要考虑。 为免夜长梦多,还是先杀为好。 赵佗吩咐道:“拖下去,枭首。” 身侧,立刻便有短兵抓住陈馀,往外拖去。 陈馀用那双发红的眼睛盯着赵佗,叫道:“赵佗,我与你……呜呜呜……” 一个短兵脱下满是汗臭的鞋履塞进陈馀的嘴中,阻止他的话语,和袍泽一起将其拖了下去。 赵佗默默注视着这一幕,心中暗暗数着。 “韩王韩成,赵王赵歇,常山王张耳,代王陈馀……” “秦末王侯,第四个了。” 第四百二十九章:左骨都侯 枭首陈馀后,赵佗心中稍定。 在正面战场上以兵术争锋,他不惧任何人。 但对于那些隐藏在阴沟里,随时计划着要行刺杀之举的刺客们,赵佗还是有些发憷的。 据他所知,历史上被刺客干掉的强者可是不少,前有吴王僚、韩相侠累,后世还有东汉大将来歙、岑彭等人,就连他自己也刚经历了一场未遂的刺杀。 “好在陈馀已死。此番伐代除了擒获赵嘉之外,顺带干掉了陈馀和赵歇两人,甚至还附赠了一个燕国太傅,真是意外之喜,如今就只差那位燕王了。” 赵佗的目光看向北方。 那里是高柳的方向。 到了第二日,赵广按照命令准备好了粮食和珠玉布匹。 赵佗亲自率领大军北上,押送着这些东西,前往平邑和高柳之间的一处平原地带。 那里是昨日丽食其和匈奴单于约定的交易地点,因地形开阔,可以防止埋伏。 他们要在彼处,买卖燕王。 秦军率先抵达,在各级军吏的指挥下,排好军阵,同时派出哨骑四处游弋。 赵佗站在战车上,眺望远方的高柳城方向。 在燕王喜到手之前,他并不想和匈奴人起冲突。 先将人弄到手,这才是最紧要的事情。 但随着时间过去,原本约定好,到这里来与秦人交易的匈奴单于并没有出现。 “兄长,那单于不会是反悔了吧?” 丽商不由询问丽食其。 这事情,可是他兄长一手促成的。 丽食其苍白的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勿急,我看那些匈奴人向来没什么时间观念,迟一些也是可能。” 这位高阳酒徒昨日休息了一晚,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还是强撑着病体前来。只为这事情若成,他可是有功勋可拿。若是事情出现反复,那他这一天一夜的折腾可是白挨了。 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个时辰,匈奴人终于来了。 就先感觉到大地在颤抖,那是数万匹战马在地面奔腾。 紧接着是冲天的烟尘,以及一道道人叫马嘶的声音响起。 然后便是一片数不清的骑兵向着此处奔来。 “好多马。” 秦军军阵中,不少人脸色变化。 秦国不缺骑兵,但在战争中很难一次性拿出数万骑来。 这时代的诸夏战争,还是以步兵为主,车、骑、步协同作战。 故而很少有人见过这般全是骑兵,万马狂奔的场景,看在眼中,不免让人有些心惊。 “战斗阵列。” 赵佗下令。 秦军士卒立刻变阵,强弩在前,矛铍在后。 戟兵、剑盾兵更是立刻排好队形,随时做好战斗准备。 一双双眼睛盯着那些接近的草原军队。 或许是被秦军不动如山的气势所慑,奔驰的数万草原之民,在接近前方的黑色军阵前,终是勒马停顿下来。 双方之间隔了数百米的距离,相互对峙。 “这个时代的匈奴虽然人数不少,但装备和组织度还不太行啊。” 赵佗第一次看到匈奴大军,自然要以军事角度来观察。 这些北方胡人足有数万骑兵,奔跑起来气势惊人,像是什么敌人都能冲垮。 但据赵佗观察,他们实则并没有什么阵型,跑起来乱糟糟一片。 且这些草原军队没有严密的传令体系,没有各式各样的军旗,没有代表不同含义的金鼓,下达军令全靠一张嘴。 这样的作战体系,在赵佗这种老将眼中不啻于散沙一片。 且根据蒙恬和匈奴人交手后得到情报,这些匈奴人的装备也很差劲。 除了极少数贵人和精锐外,大多数胡人都无甲胃,武器简陋,甚至他们用的箭头都是骨簇,杀伤力很有限。 不过这些匈奴人虽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不可否认相比于诸夏的军队,他们也有着巨大的优势。 大量的骑兵,高超的马术,引弓之民纵马骑射,左右开弓,这些都是秦军骑兵很难比拟的。 “想要击破匈奴的军队不难,但想要歼灭就很麻烦了。除非像李牧那种耗费长时间用奇谋诱敌,方才有歼灭的希望。或者是把那东西弄出来,配合大量骑兵……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赵佗心中暗暗思虑。 这时匈奴军队中,有贵人带着几个骑从向秦军这边纵马行来。 “此乃匈奴左骨都侯呼延茑,特代表撑犁孤涂单于前来与秦国将军商议交易之事。” 有随行的译者大声开口,通报来者的身份。 “左骨都侯?这是什么侯,怎么还分左右?” 众秦将念叨着这个奇怪的爵位名。 赵佗让人将那呼延茑带上来。 只见这呼延茑三十多岁,身子短而粗壮,大头圆脸,罗圈腿。 此人还留着浓密的上唇须,耳垂上穿了孔,戴着一个圆圆的耳环,一看就和诸夏之人大不相同。 呼延茑看到赵佗被众秦军簇拥在中间,便知道这少年是秦人的主将。 他不由惊讶于眼前秦将的年轻,叫道:“你便是这些秦人的将军?怎的如此小!” 此话一出,丽商和众短兵纷纷拔剑,厉声呵斥:“大胆胡人!” 呼延茑身后,匈奴的骑士也都纷纷举起刀,对着秦人怒视。 赵佗举手,让短兵放下武器,他有些讶异的盯着眼前的呼延茑。 此人居然会说诸夏之言,怪不得那头曼单于会派这人前来谈判。 赵佗不想在这些小事情上和胡人纠缠,径直问道:“我军使者昨日已经和单于约定,今日在此交易燕王,我们已经将粮食和珠玉布匹带来了,尔等可将燕王带过来。” 听到这话,那呼延茑却大笑道:“哈哈哈,好一个狡猾的秦人将军,还想欺诈我们。真当我们不知道吗,秦国的大王悬赏了燕王上千金的奖赏,你们将人带回去,就可以得到大财富。但现在却想用区区几千石粮食和几车东西就将人换回去,这交易可是聪明的很啊!” 众秦人脸色一变。 丽商心直口快,怒道:“你们这些胡人尽是胡说,燕王的悬赏明明只有两百金,何来千金!区区一个亡国之王,也配千金悬赏吗!” 呼延茑眨眨眼,怎么又从千金变成两百金了。 他叫道:“不管你们得多少,反正大单于说了,如果你们秦人还想买人,昨天说的那点东西是不够的。” 此话一出,丽食其首先怒道:“昨日明明和你们单于做了约定,怎的今日就要反悔了。” 呼延茑哼道:“反悔?呸,我告诉你们这些狡猾的秦人,草原的勇士绝不会被你们的奸计蒙蔽,你们若是真心想要交易,那就得加钱!” 周围众秦人听闻匈奴要毁约,顿时一个个怒气冲天。 “将军,咱们直接打过去,胡人蛮夷之族,竟敢毁约讹诈,吾等岂能低头!” “说好的事情还敢毁诺,此等无信之国,吾等安能与他交易!” “是呀,若是答应他们现在的条件,他们又继续要求更苛刻的东西怎么办,吾等宁愿死战,也决不能答应!” 面对众人怒气,赵佗伸手止住,他面容平静,澹漠问道:“你们要多少?” 呼延茑见那些秦军士卒发怒,原本还有些发憷,毕竟这些秦军的装备太好了,他感觉正面对上,匈奴人还真不一定是对手。 但如今见赵佗面容平和,不仅止住手下人的叫嚣,反而主动问价。 再加上赵佗年纪又小,这便让呼延茑看轻了。 他大笑道:“好说,只需要你们秦人提供粮食三万石,珠玉布匹十车,以及……你们秦人甲胃和武器一千套。这点要求不多吧?想来这位秦国将军定然会答应的。” 原本的粮食五千石,涨到三万石。 珠玉布匹五车,变成十车。 还要一千套甲胃和武器。 这条件一说出来,顿时引得秦军众人越发暴怒。 “甲胃武器,国之兵刃,安能交予胡人。” “胡人贪婪,吾等跟他们拼了!” 在众秦卒的怒声中,丽食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没想到自己昨日打包票办好的事情,今天竟然就出现了反复,这可是当场打他的脸啊。 丽食其低语道:“将军,让我再去找那头曼单于,和他重新讲价。” 赵佗摇了摇头。 他举头远望,目光扫了一眼远方的匈奴大军。 数万草原骑兵对他们虎视眈眈,这想来是匈奴人的一种威慑,向秦人证明他们有强大的武力。 赵佗的目光又落到眼前的呼延茑脸上。 呼延茑也正瞪着他。 赵佗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我答应你们。” 第四百三十章:冒顿王子 高柳城外,毡帐遍地。 一处由单于亲卫驻守的毡帐中,满身骚臭的燕王喜大睁着眼睛,正愤愤不平。 “两百金?” “可恶,孤堂堂燕国之王,姬姓血脉,召公后裔,那秦王竟然只悬赏孤两百金!” “岂有此理,简直欺孤太甚!” 燕王喜十分愤怒。 要知道他儿子燕丹都被秦王悬赏千金,而他作为真正的燕王却只被悬赏两百金,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 更别说他之前可是在头曼单于面前,信口开河,说自己能值千金,把自己描述的老值钱了。 哪知道左骨都侯呼延茑从秦军那边回来后,就戳破了这个牛皮,让他十分丢脸。 不过在愤怒完后,冷静下来的燕王喜又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惧。 “那赵佗怎么能答应这个条件!三万石粮食啊,在这代地算下来也值两百金吧,再加上十车珠玉布匹,怎么也得四五百金吧,他赵佗怎么舍得答应?更别说甲胄兵器,他敢将这些东西交给胡人吗,他怎么敢的!” 燕王喜恐惧的吼出声,双手不自觉的颤抖。 匈奴人一向唯利是图,面对秦人给出的实利,打定了主意要卖他。 燕王喜知道自己身陷险境,为了从这夹缝中求生,他想出的办法便是抬高自己的价值,让匈奴人毁约涨价,从而激怒秦军。 最好能让匈奴和秦人打起来,这样一来,他才能从这危机中寻到活命的机会。 事情的发展也正如他所预料的,贪婪的头曼单于在听燕王喜一阵胡吹之后,果然对巨大的利益心动,在和秦人定下的日子里毁去约定,临时涨价。 按照燕王喜对秦人的了解,粮食布匹都还好说,但是武器装备管控的很严格,几乎不可能交易给胡人。 但没想到那秦将赵佗竟然真的答应了,而且还答应的很爽快,当场与左骨都侯约定,秦军要花三日时间筹措物资,待到三日后便可将东西凑齐送来,与他们交换燕王喜。 “若是落入秦人手中,孤再无活命之理。孤决不能坐在这里等死,此刻若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挑动匈奴人和秦军开战方可。” “匈奴人贪图利益,恐怕不会动手,如此一来,只能恐吓他们,就说秦军此番是假意答应,实则是欲要偷袭的诡计,以此劝动匈奴人去主动攻击秦军。” 燕王喜临到绝境,求生欲激发下,他的脑袋越发灵敏,很快就想出计策。 他往帐外奔去,嘴里还大叫道:“孤要见单于!孤要见单于啊!” …… 约一个时辰后。 一处巨大的穹庐中。 匈奴头曼单于以及此番南下的匈奴各贵族,讨论着刚才的事情。 “那燕王说秦国的将军此番是假意答应我们的条件,其实是想趁机偷袭我们。” 头曼单于悠闲的坐在胡床上,扫视帐中诸人。 听到此话,左骨都侯呼延茑顿时叫道:“大单于,你今天没看到那个秦国将军的样子,他不过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见到我的模样,就像是羊看到狼一般,害怕的很。” “他说他们秦国的军队只想征服代地,对于我们匈奴人是从来没有恶意的,只想着将那燕王花钱买走,至于和我们开战,那更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刚才那个燕王说什么偷袭的话语,一定是害怕我们把他卖给秦人,才专门出言进行挑拨。” 头曼单于笑了笑:“被捕获的老羊,自然是要想着各种办法逃命。草原的朋友说这些话,也很正常。” 头曼单于又想到之前两军对峙时,他看到的秦军手中拿着的那些锋利的武器,眼睛里不由闪过既忌惮又羡慕的光。 “南方的羊儿虽然怯懦,但他们头上的角却很锋利。如果我帐下的勇士都能够拿上秦人制造的武器,或许就能拥有更强大的武力,击败那些该死的敌人了。” 匈奴虽然占据了草原的中心,但在两侧各有强大的敌人存在。 相比于南方的冠带之民,西边的月氏和东边的东胡,才是匈奴人真正的威胁。 就在头曼单于对于燕王的提议不屑一顾,其他匈奴贵族也认为这是燕王为了活命而说出的挑拨话语时。 帐中有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撑犁孤涂单于,我认为那头老羊虽然是为了活命才说出这些话。但南方的秦人也需要提防。” “我们向他们索要的粮食何等巨大,还有那大量的珠玉布匹,以及兵器甲胄都是如此的珍贵。那个秦人的将军却一点都不吝啬,立刻就答应了下来,这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随着这声音落下,帐中一片寂静。 紧接着便是左骨都侯呼延茑的尖声:“冒顿(modu)王子说的很好,但是不对。” “因为秦国将军拿给我们的东西,都是刚刚被灭掉的代国的,他们只是拿代国的粮食和布匹来与我们交换,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损失。” “至于我们索要的兵器甲胄,那些秦人的数量可是有好几万呀,给我们一千,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从牛的身上拔下一根毛那样简单又轻易。” “而将那头老羊买回去,不仅可以给他们带来赏金,还能让他们在秦国升官加爵。这种巨大的好处,他们自然愿意拿来换,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 “至于那头老羊说的,秦人可能回来偷袭我们。哈哈哈,我草原勇士的数量可比他们多得多,也厉害的多。一群南方的羊,也敢向北方的狼发起挑战吗?” 呼延茑神情很激动,因为这一次匈奴和秦人的交易,是由他前去促成的。 等到交易完成,他的部落可以分到大量的好处,所以呼延茑自然是一心促成这事情,更别说他觉得燕王和冒顿说的全是屁话。 头曼单于转头,看向一个扎着辫,额头上有一道半月形伤疤的少年。 那是他的儿子,冒顿。 头曼单于说道:“南方的秦人看中他们的爵位,那是非常珍贵的东西,远比他们给我们粮食和布匹还要有价值的多,所以他们愿意进行交易,这一点上并不用怀疑。老羊所说的话,不过是临死之前想要活命罢了,不用当真。” 冒顿王子尚是少年,心中有想法,自是当场说了出来,他说道:“单于说的是。我只是见这些秦人明明有数万的军队,却连价格都不讲,就答应了我们的要求,所以有些怀疑。我听族中的长者说,十多年前,那个赵国的将军就是这……” “出去!” 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在这穹庐中响起。 头曼单于脸色通红,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的儿子。 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冒顿惊觉单于发怒,立刻战战兢兢的退下。 在他的身后,是左骨都侯满脸幸灾乐祸的笑容。 不会说话的少年人,还是少开口为好。 穹庐外。 带着马屎味道的风吹进冒顿的鼻腔。 他看着单于所在的穹庐,握紧了拳头。 “自从那个女人生下了儿子,单于对我宠爱,便一日比一日少。” …… 受到燕王喜那番话的影响,头曼单于虽然面上感觉无所谓,但还是派出了骑兵在四周巡视和警惕着。 只是这个戒心,在第二日便被打消了不少。 因为秦人的使者提前来了。 这一次,还主动带来了第一批粮食,以表示秦人的诚意。 明日三更,把匈奴和燕王剧情写完。 双倍月票最后一天啦,求个票票! 《史记·匈奴列传》:单于有太子名冒顿。後有所爱阏氏,生少子,而单于欲废冒顿而立少子。 冒顿的年龄史书无载,不过他十三年之后就会弑父上位,这时间点感觉应在十岁往上了,甚至还要大的多。 第四百三十一章:示弱激军 秦军使者郦食其再次踏入头曼单于的穹庐。 “来自南方的朋友可真是爽快,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就先送来一批东西,让本单于非常的高兴。” 头曼单于的声音很爽朗。 因为他刚才已经去看过了,秦人使者这一次带来了足足五千石的粮食,数量之多,已经等同于他们第一次提出的条件了。要知道匈奴人之前答应燕王喜的请求,南下帮助代国时,向那代王索求的粮食也不过五千石罢了。 秦人先送来了粮食,匈奴人却什么都没有付出,那燕王还被关在他们的毡帐里呢,吃白食这种事情,换成谁也得高兴啊。 郦食其言辞卑怯道:“三万石粮食太多,我军马车不敷使用,只能分数次运送。同时这第一批粮食,也是向大单于展示我家将军的诚意。大单于手下兵马众多,我家将军只有交好之意,没有敌对之心,只希望大单于在得到粮食后,可以如约将燕王交给我们,这样一来,秦国与匈奴皆大欢喜。” 这一次不待秦人的译者开口,跟在头曼单于身后的左骨都侯呼延茑就立刻翻译,顺带还补了一句:“大单于看我昨晚说的话没错吧,那个秦国的将军害怕我们,根本就不会有什么敌对的心思,他一心只想着用钱粮来买人呢。” 头曼单于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不屑和鄙夷。 匈奴人向来敬服强者,崇敬英雄。 怯懦的羊儿,怎能让凶残的饿狼生出畏惧之心。 至于昨晚冒顿说的,十余年前匈奴惨败于赵国将军的事情,虽然让头曼单于一时间有了些许警醒,但在秦人使者的卑辞和送粮行为下,又让他放下了警惕之心。 在头曼单于看来,那个曾经打败匈奴的赵国将军,职责是守卫赵国边疆,匈奴人劫掠赵国边境,两者自然是敌对的。 但眼前这些秦军,他们只是为了消灭代国而来,和匈奴人并无利益上的冲突。秦人拿代国府库的钱粮来买匈奴人手里的燕王,这是合情合理的交易,双方并没有拼死的必要。两件事之间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秦国将军的诚意,本单于知道了,两天之后,等你们将东西全送来了,本单于就会将那个燕王交给你们。哈哈哈,使者来此,刚好与本单于痛饮一番。来人,拿马奶酒来!” 头曼单于十分热情,邀约秦使喝酒。 听到这话,郦食其脸色一变。 不过他这种聪明人,自然是早有准备,干笑道:“草原的马奶酒甚为好喝。但这一次我奉将军之命,特为大单于和各位贵人送来了不少好酒,也让大单于感受下我诸夏的酒水之美。” 头曼单于咦道:“你还带了酒来?” …… 大半个时辰后。 匈奴单于招待秦国使者的酒宴结束,两者再次重申后日达成交易的约定。 郦食其在呼延茑的陪同下离开单于穹庐,准备回程。 对于这位匈奴的左骨都侯,郦食其有交好之心,利用他的口舌之利,以及一对私下送上的玉璧,呼延茑顿时笑的合不拢嘴,与这秦国使者颇有相见恨晚的姿态。 两人边走边聊。 行到半途,秋日的风刮过毡帐间,吹来了各种牲畜粪便的味道,也带来了一些凄凉的哭声。 郦食其转头,看到远处的一个毡帐外,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被绳子捆着,正低着头哭泣。 或许是被那哭声惊动,毡帐中走出一个匈奴男人,他用胡语大声呵斥了几句。见那些女子依旧在哭,胡人恼怒中抄起马鞭对着那些女人就是一阵鞭挞,顿时哭声更加凄惨了。 “那是奴隶,女人用来生孩子,照顾牛羊。男人要用来放牧牛马。这些奴隶还没有习惯,等到了草原上,鞭子挨的够多了,她们就会温顺的像是小羊一般。” 呼延茑注意到郦食其的目光,笑着开口解释。 “很好,不听话的奴隶,就该用鞭子去打服。” 郦食其嘴里胡诌了一句应付,颌下的胡须在微微颤抖。 他佯问道:“这些奴隶都是代国的人吗?” “哈哈哈,伱看那边,这些奴隶啊,都是咱们从那城里抢来的。” 呼延茑伸手指向远处的一座城市,得意洋洋的说道:“城里的老弱和反抗者都已经被我们的勇士杀光了,女人和男人我们会带到草原去做奴隶。这城市如今空了下来,等我们回到草原后,你们秦人就可以占领这里,把你们的人迁到这里生活,也省去你们一番攻城的事情,算是我们匈奴的礼物了。” “呵呵,左骨都侯豪气。” 郦食其赞了一声,他看着远处的那座小城市,拢在袖中的手已是握了起来。 高柳。 曾经的诸夏城邑,如今已是没有了人烟。 财货粮食已被胡人搜刮一空,四处皆是被砍杀尸体。 一些地方还残留着火焚之后的废墟灰烬。 一座死城。 片刻后,郦食其上了马车,带着车队返回南方的平邑城。 …… 平邑城外,秦军营帐中。 郦食其出使匈奴大军回来后,赵佗立刻召集诸将,进行接下来的军议。 “郦先生乃是智者,此番从匈奴营中回来,想必心中已有计谋了吧?” 赵佗坐在主位,目光望向郦食其,开口询问。 作为秦军中,唯一两入胡营的秦军高层,这位谋士的意见很重要。 郦食其略一沉吟,抚须说道:“将军,以鄙人观之,那个头曼单于和匈奴的贵人在将军的示弱计策下,已经放下了警惕心,并没有怀疑我军有偷袭之意。这有利于我军接下来的行动。但胡人兵众皆是骑兵,白日间,他们的哨骑能跑到一二十里外进行巡逻,而我军大多为步卒,一旦大军接近胡营,必定会被他们的骑兵发现,匈奴人很快就能做出反应,很难偷袭成功。” “如果想袭击匈奴人,只能靠夜袭!利用夜色掩护,先以骑兵快速接近突击,四处纵火,焚烧他们的穹庐,造成匈奴大军混乱,然后步卒压上,如此定能大破这些匈奴人。” 赵佗点点头,又向诸将问道:“诸君认为郦先生之策如何?” “甚好。匈奴人之强,只在于战马上。吾等夜间偷袭,大多数匈奴人定然在睡梦中,来不及上马,不是我秦军士卒的对手,届时再加上有火势助威,此战必胜!” 蒙恬立刻点头应和,其他将领也纷纷赞同。 赵佗微微颔首,又问道:“我军士卒对于和匈奴人达成交易之事如何看待。” 黑臀立刻叫喊道:“全是骂他们的,那些马日的匈奴人说好了与我们交易,竟然临时毁约涨价,此等无信的事情,咱们手下的兵,全都恨得很,恨不得抄起剑去和那些胡人拼命。” 说到这里,黑臀又嘀咕道:“不过还有不少人说将军怯懦,说咱们秦国连五国都灭了,何等豪壮威武,怎么现在向一群胡人低头了,真是耻辱,反正就是很不平。听得我气的很,只可惜将军不准吾等将示弱的计谋说出来。” 郦食其笑道:“要是说出来,人多嘴杂,不小心传到匈奴人耳朵里,那岂不是坏了大事。而且,若是我所料不差,将军之所以如此做,也是为了激起士卒的激愤之心和战意吧。” “先生说的是。” 赵佗点了点头,又转而问道:“匈奴人在高柳附近扎营,不知高柳城如今的状况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郦食其脸色阴沉起来。 他低着头,将进入胡营时看到那些场景,和呼延茑所说的话讲了出来。 顿时秦营之中,全是众将的怒吼声。 “胡人竟对老弱下手,掳掠我诸夏之民为奴,何其毒也!” “匈奴残暴,吾等真该夷灭其种!” 在诸将的怒声中,赵佗也是满脸寒霜。 秦国虽然被六国称作虎狼之国,但在面对其他六国的战争中,甚少有屠城之举,甚至在这近十年的统一战争中,基本就没有屠戮过城市。 纵使军功爵制度下,以人头记功,那也是有严格规定,只有敌军的士兵才算功勋。秦卒残杀老弱妇孺不仅没有军功,甚至还会因触犯律法而受到严惩。 至于奴隶,除了战场上俘虏的敌国军队会有选择的贬为奴隶外,普通的平民基本都会被保留财产性命,转身一变,就成为秦国的平民继续生活。 而那些匈奴人,他们屠戮高柳,尽杀老弱,男女丁壮将被作为奴隶带到北方草原,不用说也知道他们的下场将有多么的凄惨。 两者对比,哪能让人不怒。 “郦商,派短兵将郦先生刚才的话记下来。派到各部讲述,激起士卒仇胡之心。” 赵佗开口,眼睛里冒出慑人的光。 “让士卒的战意再酝酿一日,明日晚间,由蒙恬率我军车骑突袭胡营,纵火焚掠。我将自率大军压上。” “燕王尚在其次,破杀胡人方是正务。” “这一战,我要击破匈奴大军,扫灭这支侵入我诸夏之地的胡夷蛮种!” “诸夏之地,岂得胡种猖獗!”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二章:夜攻匈奴 天色黄昏。 头曼单于带着冒顿、呼延茑等一众匈奴贵人,走出营帐。 “今晚的月亮很圆。” 头曼单于眺望东方,见月亮已经升起,果真是又大又圆。 呼延茑笑道:“今晚的圆月正是吉祥的象征。明天那些秦人就会送来大量的粮食和武器,大单于这一次率领草原的勇士南下,让大家吃了个肚子滚圆,等回到草原后,想来会有更多的部落愿意来到大单于的帐下,供大单于鞭挞。” “只有让狼群吃饱的狼王,才是好狼王,也只有这样,才会让更多的狼前来追随。” 头曼单于看了冒顿一眼,嘴里低语着作为“狼王”的心得。 他抬头,看着远方的圆月。 然后跪在地上,向着月亮的方向进行叩拜。 “回到草原之后,我就可以用秦人给予我的武器和粮食去征服更多的部落,让更多的草原勇士加入我的帐下,壮大匈奴的力量。” “然后就可以去攻打东胡和月氏,打败他们,征服他们,让匈奴成为草原上真正的霸主。” “我,匈奴的撑犁孤涂单于,将成为草原上唯一的王!” “月啊,满足我的心愿吧!” 头曼单于祈祷着,在心中诉说着自己的心愿,向着月亮重重拜下。 匈奴好祀鬼神,崇敬自然。 对于日月,更是有着“朝出营,拜日之始生,夕拜月”的习俗。 月满则利,月亏则不利。 所以今晚月圆,对匈奴来说,正是大利之时。 头曼单于的身后,诸贵人也跟着跪拜祈祷。 “月啊,让单于再宠爱我。” 冒顿心中念叨着,向着那满月跪拜。 …… “月亮升起了。” 匈奴营中,燕王喜看到守在他帐门的匈奴人,分批向月亮升起的方向叩拜,脸上神色阴沉到了极点。 匈奴人没有听信他的挑拨,秦人也没有发起偷袭,反而还送来一批粮食以示诚意,这表示秦军和匈奴人的交易基本算是定下,他燕王喜的命运也已经被注定了。 “子丹听说是被车裂而死,好惨呐。” “那秦王的怒火不知道有没有平息,孤若是被押送到咸阳,不会也被车裂吧。” 燕王喜满脸哀容。 此刻他一个年迈老朽,被匈奴壮士围在帐中,没有任何的逃生希望可言,心中只能越发绝望。 他看着门口那些匈奴人,虔诚的拜祭着月亮。 燕王喜想到在草原生活的这些年,那些匈奴人对于鬼神之事的虔诚。 他更想到自己当初被秦军追逐,在辽西落魄的场景。 燕王喜从散发着骚臭味的皮裘里,摸出一个脏污破烂的布帛。 他哆嗦着手打开,里面包着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黑色颗粒。 那是当年方士进献给他的,可以沟通鬼神的神药。 当年他就是在辽西落魄时吃下一丸,然后就遇到了深入燕地的胡人。 这么多年来,剩下的药丸,燕王喜舍不得吃,只有在迷茫和绝望的时候,才会扣下一小点塞进嘴里。 虽然神药的药效已经不足以让他再看到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但也能让燕王喜在恐惧中得到片刻的安宁,超脱于眼前的苦难。 燕王喜将最后的黑色颗粒扔进嘴里,闭上眼,喃喃着:“当年匈奴人将我从秦军的追逐中救走,今日可有人能将我从匈奴人手中救走…… …… “今晚月色真好,真是天助我也。” 蒙恬抬头,看了一眼天上高高悬挂的满月。 明亮的月光,照亮了他们的前路。 他的身后,五千骑兵排列整齐,缓缓前行。 此地距离匈奴大营所在约七八里地左右。 这个距离,秦军骑兵已是人衔枚,马摘铃,这是为了防止发出大的声音,引来匈奴人的警觉。 他们缓缓而行,避免提前惊动匈奴人,等到足够接近的距离,便可纵马狂奔,杀进胡人营地中,乱砍乱杀,四处放火。 前方有探路的数匹轻骑飞来。 “将军,胡人防备很差,前路数里,皆无人巡守。对于我军的接近,匈奴人并没有察觉。”探路的斥候骑长前来禀报。 蒙恬颔首,但并没有下达继续进发的命令。而是对身侧的苏角道:“让二三子先寻背风地休憩一会儿,蓄养马力,同时等待我军步卒跟上。” 苏角皱了皱眉,感受着吹拂在脸上的风,他问道:“将军,是风向?” 蒙恬欣赏的看了他一眼,说道:“然也。我军欲破胡营,必将放火,如今北风大盛,若是迎风纵火,恐将烧我步卒,先在此处等等,看能不能等到风向转变。” “将军所言甚是。” 苏角赞了一声,立刻下去传令。 一会儿后,赵佗也率领三万步卒赶到。 “蒙恬在等风向?” 赵佗听到前方骑兵的动向,不由点头。 蒙恬确实很有军事天赋,上战场的次数不算多,但已经表现出一个将军该有的素质,怪不得在历史上能成为秦朝大将。 若是换成黑臀这种人来带队,说不定一激动下还会忽略风向的问题,直接迎风放火也说不定。 这就是每个人的潜力不同。 不过这样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若是今晚刮一夜的北风,岂不是就不偷袭了?且一直等下去还有暴露的可能,士卒在这原野上吹一晚上的风,也扛不住啊。 赵佗一边传令让士卒在原地休憩,恢复赶路耗去的精力。一边派人通知蒙恬,只等一个时辰,若是风向一直不变,就不管了,直接袭营冲击。 好在今晚不仅有月亮相助,就连北风也没有专门作梗的意思,刮了一会儿就变成了东风。 “出击!” 蒙恬感受到风向的变化,立刻双眼大亮,下达了出击袭营的命令。 五千秦军骑兵立刻有序的排成阵列,向着胡营所在奔去。 在他们身后,是数万已经休憩完好,满脸战意的秦军士卒。 因为夜袭,他们不得发声,但那一双双眼睛中,都有炽烈的火焰在燃烧。 扫除胡夷,扬诸夏之威! …… 匈奴大营,除了一小部分守夜的人外,大多数匈奴人早已进入梦乡中。 就连所谓的守夜人,也大多打着瞌睡。 只有几人还在聊着天。 “咱们这次跟着大单于南下,可真是吃的饱饱的,等明日从秦人手里拿了东西,咱们就可以回草原去了。” “这一次收获怎么样?” “嘿嘿,那日攻破城市,我可是杀了好几个呢,那些老东西和小崽子一刀一个,砍他们的脑袋可痛快了。” “我倒是没有杀到人,不过抢了个女人回帐。这南方的女人啊,就是和草原上的不一样,啧啧……” 就在这几个匈奴人互聊收获的时候。 突然,他们身侧趴在地上打瞌睡的狗叫了起来,对着南方狺狺狂吠。 “什么事情?” 一个匈奴人惊叫。 旁边,另一人立刻趴在地上,听了一下,顿时脸色大变道:“有马在奔跑!” “我们草原的勇士都在此处休息,哪来的骑兵从南方来,莫非是那些秦人用马车将粮食和宝物送来了?可这不是半夜吗?” “蠢货,是敌袭!” 在这几个匈奴人的尖叫声中,南边的方向,月光的照耀下出现了一大片奔腾的黑影。 战马在月光下冲锋,视线良好,速度何其之快。 这几个守在最南方的匈奴人刚刚看清,正尖叫着转身,就被秦军骑兵追到身后。 转瞬之间,这几个匈奴人已经被砍翻在地,没死的也紧接着被马蹄踩成了烂肉。 这时候,在那五千匹战马奔驰所造成的的动静中,在那营中各种猎犬、马匹的嘶鸣中,以及匈奴人被杀之前的喊叫声中。 沉睡中的草原之民,都被惊醒了,许多人尖叫着,惊慌的走出他们的毡帐查看。 等待着他们的,是一张张愤怒的面孔和闪亮的兵刃。 “放火!” 骑兵主将蒙恬大声叫嚷。 举着火把的秦军骑兵开始四处点燃匈奴人的毡帐。 刹那之间,火焰燃烧,在狂勐的风下,迅速开始蔓延。 “杀!” “歼灭匈奴,扫除胡夷!” 骑兵后方,大量的秦军步卒涌了上来,他们嘴里喊着高昂的口号,借着火势,四处砍杀那些受到惊吓的匈奴人。 南方一处小丘陵上。 赵佗眺望远处火焰遮天,面无表情。 在他眼中,这些侵入诸夏的胡夷蛮种,该当绝灭。 …… 在无数毡帐的中间位置,靠近匈奴贵人所在的一处小毡帐中。 “神女,可否再派天兵来救孤?” 燕王喜迷迷湖湖中,嘴里依旧念叨着他的心愿。 就在这时,他突然被毡帐外面的动静惊醒。 一睁开眼,各种匈奴人的呼喊声就钻入他的耳中。 燕王喜第一反应便是大喜。 “天兵!” 第四百三十三章:燕王落马 “难道是神女听到了孤的心意,又派人来救孤了吗?” 绝望中,燕王喜一心只寄托于鬼神上。 不过也只是片刻的时间,他的精明和理智就再度回归,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惊醒。 敌人夜袭! 那些匈奴人的胡语传入耳中,立刻让燕王喜明白了这是一场夜袭,一场针对匈奴人的袭击。 而在这北方代地,敢对近十万匈奴人发动袭击的,除了南边的秦军之外,还有何人? “孤猜对了!” “不对,是孤早已看破了秦人的偷袭之策!” “这些秦军,果然还是舍不得钱啊!“ “孤的求生之计,成功了!” 燕王喜激动地全身颤抖,嘴唇直打哆嗦。 秦军夜袭,简直太好啊! 此战一开,不管谁胜谁负,秦军和匈奴之间的交易都算是作废了,直接变成敌对状态。 他燕王喜又可以继续和匈奴人合作,当然,如今的他也只有胡人可以投靠。 想来在领教了秦人的奸诈后,头曼单于肯定不会再对他这个盟友下手。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还是燕王喜能够活着逃出去,且必须逃过秦军的追捕。 这时,随着远处传来“保护单于”的呼声,守在穹庐门口的那些匈奴人再也顾不得燕王喜了,在呼喊声中,纷纷离去。 “等等我,带孤去见大单于啊!” 燕王喜大叫着追了上去。 乱军之中,他一个手脚不灵活的老头哪能逃得性命,想要活着离开,只能去攀附那些匈奴贵人才是。 他匆忙奔出穹庐,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烤东西的味道。 火光直冲天宇,映亮了半边天空。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真正让燕王喜心惊的是,四处皆有喊杀声传来,有胡人的尖叫声,求救声,也有来自秦人“扫灭胡夷”的呐喊声! 月光和火光混合下,燕王喜可以看到远处那些四处逃窜的匈奴人是多么的狼狈惊恐,更远处甚至还能看到秦军骑兵,四处纵马砍杀的场景。 怪不得那些看守他的匈奴人跑的那么快,这副场景,要是跑慢了,被那些袭营的秦军追上来,怕不是当场人头落地。 “滚开!” 有狼狈的匈奴人纵马从他身侧奔过,差点将燕王喜撞翻在地。 “马?” “是了,只有骑马才能逃出去。” 燕王喜恍然大悟,他迈腿就往匈奴贵族所在的地方跑。 相比于那些匈奴小民随时可能拔刀砍死他,那些认识他的匈奴贵族无疑更好说话,也更有可能带着他从乱军中逃生。 …… 就在燕王喜在混乱的匈奴营中狂奔的时候。 杀入匈奴营中一支秦军精锐,也正在寻找着他的踪迹。 “那个被你们单于关起来的燕王在哪里?就是那个要用来和我们交易的人!” 卢绾脚踩在一个匈奴小贵族的身体上,双目圆睁,口中唾沫横飞。 他的身侧,专门被带在身边进行翻译的译者,立刻转化成胡语快速询问。 匈奴小贵族满脸畏惧,在知道这些秦人的意思后,连忙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好!” “谢谢你!” 卢绾一剑戳死了这个匈奴人。 他抬起头,双目发红的盯着那个方向。 自从被将军从短兵派到大军中进行历练,卢绾虽然一路升到了公大夫爵位,二五百主的职位,但总是缺少激情和立大功的机会。 如今将军亲自下令让他负责在乱军中搜罗燕王喜的踪迹,这是何等的信任和宠信。 他卢绾,自然是不能辜负将军的期待。 更别说,这可是一场擒王大功。 “燕王,我要抓燕王!” “二三子,跟我冲啊!” 随着卢绾一声大喊,他麾下的步卒立刻跟了上去,沿途见到匈奴人就杀,一心只想抓住燕王喜。 …… 燕王喜没跑几步,果然就见到一群匈奴贵族纵马朝这边狂奔。 借着月光,他看到骑马之人是匈奴左骨都侯呼延茑,他连忙叫道:“左骨都侯救我,我是燕……” 嗖! 那马速度不减,径直冲过来。 马上的左骨都侯呼延茑更是眼睛发红,一副谁挡他,他就撞死谁的模样。 燕王喜吓得连忙往旁边躲开。 呼延茑后面的那些匈奴人也尽数想着逃命,气势汹汹,有些人手里还拿着沾了血的刀。 燕王喜吓得战战兢兢。 如今秦军正在四处纵火和屠杀,那些匈奴人逃命都来不及,谁会有心情来管他啊。 就在这时,他又看到远处有几匹马撞开四处逃窜的人,向这个方向奔来。 火光和月光下,他看到当头一匹马上坐了个额头带疤的少年人。 这人他认识。 燕王喜又叫道:“冒顿王子,救我!我是单于的客人啊,你若救我,单于必定爱你!” 燕王喜在匈奴呆了几年,对于冒顿王子在头曼单于面前失宠的事情,有些了解,在这危机时刻立刻灵感迸发,叫了出来。 冒顿王子尚是少年,又对头曼单于宠爱少子,渐渐疏远他的事情耿耿在怀。 如今听到燕王喜这么一叫,也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顿时有些迟疑起来,勒马停步。 燕王喜大喜过望。 果然还是年轻人好糊弄。 “冒顿王子,我跟你同马,你带我逃走,事后单于定然会宠爱你。” 燕王喜不由分说,扑到冒顿王子身边,伸手搭在马背上,就要奋力爬上去。 旁边的几个王子亲卫叫道:“冒顿王子,秦人追赶的很急迫,他们有骑兵啊。带这老家伙,恐会延误逃命的机会!” 冒顿转头一看,果然见到远处喊杀连天,已经有秦军向他这个方向奔来了。 如今四处皆乱,秦军又在四处追杀,不知有多少人马。 带着这个老家伙,恐怕还真会耽误自己的逃命,万一他落在秦人手里了,那才真是彻底完蛋。 相比于自己金贵的性命,单于的宠爱又算得了什么。 冒顿眼中闪过寒芒,他看向还在努力攀爬马背的燕王喜。 燕王喜自然也听到那些王子亲卫的话,他对着冒顿挤出一个难看笑。 “冒顿王……” “下去吧你!” 冒顿低吼一声,返身一脚就重重踢在燕王喜的脸上。 只听惨叫声响起,燕王喜被从马背上踹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走!” 冒顿驾马前冲,身后众骑士也跟着纵马追上。 燕王喜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紧接着就被一匹战马撞翻,沉重的马蹄径直踏在了他的一条腿上,只听“咔嚓”一声,赫然是被当场踩断。 “孤的腿!” 燕王喜仰起头,发出一声尖叫。 好在那些匈奴人一心只想着逃命,也没功夫理他,转眼之间就跑没了眼。 “孤的腿啊,痛死孤了!” 燕王喜痛的满脸流泪,他想要跑,但已经是站都站不起来。 “难道孤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燕王喜绝望了,他趴在地上,呜呜哭泣着。 “神女啊,你昔日能助昭王强国,今日就为何就不能助孤复国啊……呜呜呜……” 燕王喜被马蹄踩断了腿,彻底没了逃命的希望,他只能用哭声和嘴里念叨的鬼神来抵挡身体的痛楚。 不知什么时候,四周传来的喊杀声渐渐熄了。 燕王喜的哭声也停了,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他抬起头,看向南方。 那里,天上的月光十分明亮,地上的火焰冲天耀眼。 在那刺眼的光芒中,燕王喜看到有许多的人影向他的方向走来。 因为光的缘故,他看不清这些人具体的模样,只能看到一个个身影在接近,他们手中拿着武器,走路威武又雄壮。 就像是传说中的天兵。 燕王喜精神一下就振奋起来。 什么秦军,什么匈奴人,现在通通都不重要了。 燕王喜只想相信,那从光中走过来的,是神女赐予他的天兵。 他双手支撑在地上,抬着脑袋,眯着眼睛看向那从耀眼光芒中走来的人影。 他鼓起全身的力气,情不自禁的用诸夏雅言大叫道:“孤是燕王!” “你们是神女派来的救孤的天兵吗?” 短暂的沉默。 接着便爆发出大笑声。 人影接近,挡住了那刺眼的光。 燕王喜看清楚了,眼前的这些人穿着轻薄的黑色皮甲,手里拿着专门的制式武器。 秦军。 燕王喜眼中的光一下熄灭了。 “你是燕王?” 领头的秦将询问。 燕王喜喃喃着:“孤是燕王……最后一个燕王。” 眼见对方身份得到确认,卢绾大笑起来。 “乃公抓的就是燕王!” 上一章居然有读者猜到燕王会被冒顿踹下来诶,可真是知作者心意。 三更完毕,求月票! 第四百三十四章:不留活口 秋风呼啸,时至清晨,远方的天边已经有晨曦微明。 “将军,此战我军大破胡人,不知道能不能抓住那个匈奴单于,要是能把匈奴单于抓住的话,岂不是也能等同于擒王之功。” 郦商双目炯炯,看着远方喊杀声逐渐平息的战场,声音有些激动。 “哪那么容易,这里可不是在城邑营寨中,那些匈奴贵人一旦发现我军夜袭,自有亲卫护送着他们上马逃离。这黑夜原野,如何能在万军之中抓住他们?还不知道这一次能不能抓住那燕王,若是有匈奴贵人想着带他离去,此番怕是要有遗憾了。” 赵佗摇头,对于在这种摸黑混乱的军营中抓住特定的人物,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跟随前来的郦食其,笑道:“将军无需担忧。此番大王命将军伐代,乃是灭代国为主,这燕王的出现本就不在计划之中,若能抓住自然是好,若是抓不住,倒也算不得什么损失。今夜大破胡人,已是大功一场,何须烦恼。” 赵佗笑了笑,没有开口。 擒获燕王之功,他其实并不太在意,他只是想抓住那个诸夏的叛徒罢了。 好在没过多久,土坡下就有欢呼声传来。 “燕王!” “抓住燕王了!” “弄死这个投降胡人的老匹夫!” 欢呼与呵骂声中,秦军二五百主卢绾,满脸通红,神情激动,大步向坡上走来。 他的身后,几个秦军士卒还抬着一个满身骚臭脏污的老头。 卢绾走到赵佗面前,行了一礼,激动地说道:“将军,末将不辱使命,于敌营之中,擒获燕王归来。” “好!你卢绾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赵佗赞许的看了一眼卢绾。 让历史上的大汉燕王,去擒拿战国时期的燕王,这结果没让他失望。 卢绾受到赵佗夸奖,一张脸变得更红了。 他想到这两天听到的胡人在高柳城所作的恶事,嘴里骂道:“这燕王老竖子投降胡人,勾结匈奴南下,劫掠诸夏之地,十分的可恶,要不是得将他抓回咸阳,献给大王。我真想一剑砍了他的狗头,也好让其他人知道,勾结胡人是个什么下场。” 赵佗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转头打量着被秦军士卒放到地上,嘴里喊着腿疼的燕王喜,皱眉道:“他的腿断了?” “看上去是被马蹄踩断的,问他具体情况,他也不说。”卢绾回禀道。 赵佗望向那燕王喜,只见这位曾经的燕国之王,也正忍着痛看着他。 “赵佗……你就是当初让李信前往辽西截杀孤,还亲手擒获了吾子的赵佗吗?你是怎么知道孤会前往辽东的,伱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话到最后,燕王喜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他这几年虽然身处匈奴,但也并非消息不通,通过四处流传的信息,知道了当初他之所以在辽西被李信截杀,全是因为眼前的少年建议。 燕王喜想不通,当时就连燕丹,甚至是所有的燕国公卿都猜不到自己会果断放弃上谷、渔阳二郡,往辽东逃窜。 眼前的这个赵佗,却像是能未卜先知,提前知晓,还将他在半道上堵住,这才导致燕国的灭亡。 赵佗是如何知道他会往辽东逃的? 这个问题,让燕王喜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困扰了许久,如今见到正主,自是要一口气问出来,让他死也要死个明白。 听到燕王喜提到往事,赵佗脑海里闪过昔日在伐燕之战中的光景。 建议李信绕走辽西,截杀燕国车队的成功,是他第一次真正的改变了历史的走向,让原本还能苟存几年的燕国提前灭亡,对赵佗来说具有特别的意义。 看着燕王喜满脸渴求的望着自己。 赵佗对他露出一个玩味儿的笑容,低声道:“我确实是知道你会往辽东走。” 燕王喜大睁着眼睛,眼中渴求更甚,他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下一秒,赵佗笑了:“但我不告诉你。” “不!你为什么不告诉孤!你告诉孤啊!” 燕王喜五官瞬间扭曲起来,神色激动的双手乱抓,被卢绾一脚踩在他胸膛上,又给压了下去。 赵佗淡淡一笑,对卢绾道:“带下去吧,腿伤找医者给他包扎下,这老燕王可是关系到尔等爵位,这一次擒获燕王,你卢绾一个五大夫是跑不了,若是大王高兴之下,说不定左庶长也有希望。” 卢绾大喜过望,立刻应诺,让人把燕王喜扛起来,往坡下走,他边走还边对左右秦卒笑道:“没想到乃公要靠着这燕王发迹,这燕王的名号,听着顺耳啊。” 燕王喜还在癫狂的叫嚷着:“赵佗!你为什么不告诉孤,你告诉……” 声音被塞入他嘴中的臭鞋履堵住,直到身影消失在坡下。 赵佗收回目光,从另一个方向下坡。 片刻后,他越过一片狼藉的战场,走到远处一座死寂的城市前。 高柳。 低矮的城墙尚有黑褐色的血迹残留,几具被砍的稀烂的腐尸挂在墙垣上,上面蚊蝇飞舞,散发着阵阵恶臭。 透过早已被撞开的城门,赵佗能看到里面被火焰焚烧过的废墟,以及趴在街道上的死尸。 一座死城。 “将军,那些胡人果真行屠城之举,真不为人。” 郦商愤愤说着。 战国时代,诸夏各国争夺的便是土地和人口,虽有大肆杀戮敌国军队的举动,但真正的将一座城市不分老幼,尽数杀光的行为,还是极其少见的。 赵佗深吸口气,转身离去。 他的眼神冰冷到了极点。 一个多时辰后,这一次秦军对匈奴人发动的突袭战彻底落下了帷幕。 在秦军夜袭下,匈奴遭受重创,诸部胡人匆忙北退。 秦军各部没有擅自追击,开始清点斩获和俘虏。 匈奴人,那也是得算军功的。 相比于俘虏和斩首数的统计,反而是各种物资的清点最快。 负责军中物资管理的西乞孤,兴冲冲的跑过来。 他大喜道:“将军,吾等大收获啊。之前给予匈奴人的五千石粮食被安置在北边,并未被大火波及,如今又重归我军手中了。除此外,还缴获了大量的财货器物,粮食恐怕也有近万石之多,牛马有数千头!” 赵佗点点头,依旧面无表情。 除去牛马外,那些被缴获的财货器物,是匈奴人从何处得来的,他很清楚,故而没有丝毫的喜悦。 见将军不是很高兴,西乞孤只能悻悻退下。 过了半天,来自此番战斗的斩获终于清理完毕,大概的数据呈送到了赵佗手下。 此战杀戮匈奴人五六千左右。 数量比想象中的要少,不过一想这一战的环境,又感觉很正常。 匈奴人是游牧民族,数量又多,扎营比较分散。 秦军的袭击对象,主要是匈奴单于所在的中部,至于两侧的许多胡人部落,甚至都不在秦军的攻击范围内。 再加上这地方并无茂密林木,地上的草木也早被的马匹啃得差不多了,使得秦军的火攻伤害不大,更多的还是给匈奴人造成混乱,好让秦军进行追杀,至于杀伤效果如何,在那混乱的一夜中,自然不会有多少。 想到此,赵佗不由叹息道:“可惜啊,这种条件做不到火烧连营,若是在南方山林茂密之地,一把火下去,足以将整个匈奴大军重创。” 相比于斩杀的人数,俘虏的匈奴人竟然也有六千之多,这倒是让赵佗略微惊讶。 “将军,这些匈奴俘虏怎么处置?” 蒙恬开口询问。 诸将也将目光望过来。 赵佗淡淡道:“你们说该怎么处置?” “还能怎么处置,这些狗胡人,早该杀光了!” 黑臀嚷起来,双眼发红。 “没错,杀光了他们,让二三子分功升爵!” 诸将皆大声叫嚷起来,这一次秦军伐代,代国人少兵寡,几仗打下来,基本没多少功勋。 如今这些匈奴人的脑袋,刚好用来升爵。 赵佗笑了。 “那就杀光吧。” “诸夏之地,不留胡种!” 感谢书友羽化山裴斐和书友微笑的虫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五章:代亡 “秦人真是没有信义!” “就是,他们说好了与我们交易,竟然还偷袭我们,太可恶了!” “我听那个老燕王说,他们南方人的话里,有个叫做廉耻的东西,这些秦人就是不知道廉耻,无耻的很!” “天神一定会惩罚他们的!” 距离高柳以北数十里的一处原野,一堆匈奴贵族在此辱骂诅咒,声音愤愤不平。 四周山坡草地上,到处都是神色狼狈的匈奴人,他们奔驰一路逃到这里汇合,一个个的神情惶恐不安。 一片山窝处,正坐着他们匈奴人的撑犁孤涂单于。 “大单于,这些秦人偷袭我们,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我们该重新召集勇士,杀回去,以血还血,让这些秦人知道欺骗和偷袭我们的代价!” “我还要将那个叫做丽食其的秦人插在木棍上,将他烤了!” 左骨都侯呼延茑神色激动,十分愤怒。 不仅是因为那个叫做丽食其的秦人使者欺骗了他,更是因为他的部落挨着单于,在秦军的夜袭中死伤十分惨重,故而他恨不得大单于再召集兵马,立刻打回去报仇雪恨。 头曼单于抬起头,看了呼延茑一眼。 “秦人背弃约定,来袭击我们。自然该惩罚这些秦人。” “我们要推平他们的城邑,杀光他们的男人和孩童,掳掠他们的女人和牲畜,让他们知道惹怒匈奴人将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但复仇,不是现在。” 说到这里,头曼单于脸色变得铁青起来,他的目光转向一旁默不作声的冒顿。 头曼单于低语道:“狼群遭遇了袭击。面对强大的敌人,这时候狼王该做的不是带着剩下的追随者继续和敌人纠缠复仇,而是要回去,将狼群重新聚集起来,休养生息,等待新的报仇机会。这才是一个狼王该做的事情。而且,也要将那些年轻胆大的狼压下去……” 冒顿和呼延茑听到这话,皆沉默着点头附和,他们知道头曼单于说的是对的。 平日里诸部首领因为头曼单于的实力而向他效忠,汇聚在挛鞮氏的帐下,就像是狼群中的狼被狼王打败,而选择服从一般。 但在狼群中,当狼王在战斗里失利,显得懦弱无能,这时候就会有年轻强壮的狼站出来,向老狼王发起挑战,去争夺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如今,头曼单于恰恰就是这头被打败的老狼王。 秦军这场夜袭的主攻目标是单于的王庭精锐,连带左骨都侯等靠近单于的亲信部落也遭到重创。 这一场夜战,就以他们的损失最为严重,不仅此番南下所虏获的财物尽数丢失,战士们更是被秦军大量斩杀和俘虏,损失是其他部的许多倍。 草原之上,强者为王。 在单于势力受到重创的情况下,定然会有许多部族首领生出别样的心思。 如今,就有好几个大部落没有前来与头曼单于汇合,而是径直往北方行去。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 所以对头曼单于来说,他如今面对的真正敌人不是那些可恶的秦人,反而是匈奴人。 以及,那很有可能趁着匈奴受创而落井下石的东胡和月氏。 “可惜本单于昨晚撤离的时候,忘了将那老燕王带走,也不知道他是落在了秦人手里,还是死在了乱军中。” “这老燕王之前说秦人有偷袭之意,本单于没有相信,如今想来,还真是有些后悔啊。”头曼单于嘴里感叹着。 “老燕王对那些秦人很了解,若是有他在我们手上,日后向秦人复仇会轻松不少,可惜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呼延茑遗憾的摇了摇头。 冒顿亦附和道:“是啊,那老燕王还是有些价值的,我若是看到的,定然将他带上。” 就在众人感叹间,有一个匈奴贵族惊慌的跑过来,禀报道:“大单于,那些秦人已到十里外,快追上来了。” “这些秦人来的怎么这么快,他们不是还要埋釜造饭的吗?” 头曼单于震惊于秦军的追击速度,他连忙对呼延茑道:“快去召集各部,立刻出发。” 呼延茑领命离去。 头曼单于站起身,眺望着南边的方向,用仇恨的声音说着:“记住那个叫做赵佗的秦国将领,他是我们匈奴的敌人!” “我们匈奴人,还会回来的!” 少年冒顿亦转头南望,嘴里低语那个秦将的名字。 “赵佗。” …… “匈奴人倒是跑的挺快。” 赵佗勒马停步,望向北方。 这里,已经是代地的最北方。 再往北,那就不再是属于他们诸夏之人的土地,而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蒙恬驾马跟在赵佗身侧,他是秦军骑兵的主将,也是这次负责追击匈奴人的主力。 他听到赵佗感慨,便说道:“这一次还是多亏了将军弄出来的麦饼,让士卒不用埋釜造饭,可以轻装追击这些匈奴人,这才能让他们没有反击的时间,一路被追逐赶出去。” 赵佗轻声道:“这只是暂时的,他们早晚还会回来。” 蒙恬浓眉皱起,说道:“将军说的是,这些胡人总是觊觎我们诸夏的富饶,常常南下掳掠。其行事又素来见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故而我秦国,以及赵国、燕国皆是修筑长城进行抵御,将他们赶到长城之外,如此方能让吾等诸夏之人得到片刻安息。” “长城啊……” 赵佗饱含深意的看了蒙恬一眼。 就是眼前的蒙恬,将三国长城连接,修出了一条万里长城。 只不过,在赵佗眼中,徒以长城而自守,并非真正的御胡之法。 “胡人只会敬服强者。” 赵佗昂着头,手持马鞭指向北方。 他声音高亢道:“若要真正的御胡,唯有兵出于北,犁其庭,扫其闾,一举而破之。将这些胡人尽数击败,打到臣服,让他们成为我诸夏的守户之犬。唯有如此,方才无胡患可言!” 蒙恬愣了。 他看着眼前的赵将军,被其话中豪言所震慑。 他蒙恬想到的是修长城而御胡。 而赵将军想到的竟然是将胡人打成诸夏的守户之犬,其格局何其广大也。 蒙恬深吸口气,拱手道:“将军说的是,他日将军若率军北击胡寇,恬愿为先锋!” …… 单于北遁,代地的胡患算是解决了。 赵佗派出部下军将,分略剩下的几个代国城邑。 这些城邑中的代人早已听闻代国主力被秦军击破,代王赵嘉被俘的消息,心中已是战战兢兢。 后来他们又听说秦军与肆虐代地的匈奴人开战,夜破匈奴大军,并一路追逐匈奴单于而北走。 代人们又在畏惧中生出感激和佩服之情。 代地为边郡,不与秦接壤,与秦军素来无血仇,而与胡人有深恨。 如今秦军在代地斩首上万匈奴人,可算是为他们报了仇,也为代人赶走了一个危险。 故而当秦军兵临城下时,这些代国城邑全都干脆的开门投降,纷纷在城头插上黑色的秦旗,摇身一变,就成为了秦国的城邑。 半月之后,代城中。 赵佗收到了最后一个代国城邑投降的消息。 “代国,亡了。” 他放下手中简牍,口中轻声自语。 天下之间,再无代国。 如此一来,赵佗这一次奉秦王政之命,率师伐代的任务算是彻底完成。 “我灭了一国。” 赵佗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 这是他第一次作为主将出征,也是第一次从头到尾,彻彻底底的覆灭掉一个国家。 虽然只是一个弱小而微不足道的代国,但对赵佗来说,具有很大的意义。 这是秦王政给予他的一个考验。 灭亡代国,擒获代王嘉,便是一个好成绩。 如今,赵佗在灭亡代国,擒获代王嘉之后,还顺带抓住了逃窜多年的燕王喜,甚至击破了南下的匈奴大军,斩首一万余。 这样的成绩,是否会让秦王政感到满意呢? “擒两王,灭一国。” “大上造之爵,可期否?” 第四百三十六章:迷惑齐国 恒山郡,东垣城外。 从代地南下的秦军在此扎下营寨。 有秦卒感叹着:“这次灭国之战也太快了,咱们到代地才几个月啊,这就打完了?” 另一人抬着脑袋,神色骄傲:“那是当然,你也不看看统率咱们的将军是谁。这可是赵将军啊!跟着赵将军打仗,百战百胜,立功升爵就在今朝。” “也不知大王什么时候会开始打齐国?不知道乃公还有没有上战场升爵的机会啊,这一次升爵为上造,离让吾子进学室的簪鸟还差一级啊。要是能顺带把齐国拿下就好了。” 还有秦卒对战争意犹未尽,充满了对升爵的渴望。 “想屁吃,齐国那么大,怎么可能顺带拿下。没看咱们都离开代地,回到恒山了吗?我看啊,接下来赏赐完之后,就要散伙回家了。我家在上党,走的快一些,还能回去赶着秋收呢。” 也有人想着家里的秋收。 秦营之中,士卒们皆是满脸轻松。 在他们看来,这一次灭掉代国,他们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相比于士卒们战后轻松的心态。 主帅营中,将军赵佗却依旧表情凝重,与麾下诸将进行新的战略部署。 “杨原将军乃是老将,他领一万人屯守代地,自是无碍。” “大军暂时屯在东垣,就说是需要派使者回禀咸阳,等待大王的诏令抵达,方可进行下一步行动,以此安士卒之心。” “这段时间可以让士卒们放松一下,将爵位和金钱赏赐发下,管制放开,让二三子可以入城去女闾和市场,购物玩乐。” “另外,再对外放出一个消息,就说我秦国在灭代之后,有北上燕地,驱逐胡人,收服辽东的打算。” 听到这话,谋士丽食其抚掌而笑:“将军这招妙啊,不仅可以休憩士卒,而且还以可能会再度率军北上,收服辽东作为借口,让齐人对将军驻兵于恒山放下警惕之心。” 赵佗摇头道:“此乃大王之智慧,非我之计谋。” 当初秦王政有让他击灭代国后,顺带收服辽东的心思,但赵佗以辽东偏远,胡人难灭为借口推辞了,并推荐李信为将。 同时建议以齐国为重,辽东次之。 秦王政最终采用了赵佗的建议。 这位拥有战略头脑的大王,在召集诸位重臣商议后,还决定利用辽东之事来做一番文章。 先让赵佗率军攻代,秦国内部则修养国力,等待秋收后,粮食满仓,人人精神十足,这时候再发大兵去征伐齐国。 彼时可利用伐辽东为借口,光明正大的转输粮秣,调集兵力,等到屯兵于边境,兵力布置到位后,再向齐国公开宣战。 这样一来,就可打齐人一个措手不及,减少秦军的伤亡,更加顺利的统一天下。 当然,秦国伐辽东之事也是真的,在伐齐的同时,秦国会派李信为将,北上燕地,收服辽东,说到做到。 “恒山离齐地只隔了一个巨鹿郡,我既屯兵于此,也该和齐地友人打个招呼,当写信一封,问候一番大司马才是。” …… 就在赵佗率军南下,驻兵于恒山郡东垣城,并派遣使者赶往咸阳回禀战事的时候。 秦军灭亡代国,并擒拿燕王喜,大破匈奴人的消息也通过各地商人的口舌,以及那些快马信件向着四周传递。 燕地,无终城。 当地一处燕人豪富的宅邸,一个着深衣的清秀男子,正在亭中抚琴弹奏。 琴声凄婉,像是夹杂着抚琴人的情绪。 哀叹,凄凉,以及时而让琴声变得尖锐的愤怒。 时已至秋,四周花叶凋零,枝木泛黄,本有萧瑟之意,如今在这充满愤怒的琴声中,更多了肃杀之感。 一个身材雄壮的男子大步走了过来。 人未到,声先至。 “子房,那秦将赵佗果然如你所料,从代地南下后,便屯军于恒山,止步不前。” 琴声戛然而止。 张良手指搭在琴弦上,目光平静的看着前方,幽幽叹道:“秦军即将南下,齐国也快灭亡了。” 公孙信神色一滞,说道:“你是说赵佗会率军灭齐,可是我听说秦军接下来很可能是要北上,去收复被胡人占据的辽东。” 张良笑了笑,没有在这个事情上纠缠,而是转口问道:“田冲之前以大司马之身出使秦国,在秦宫中,与秦国诸将比拼兵法,连胜连捷之事你可听过?” 公孙信点头道:“据说那田冲连败秦将王贲、蒙武,甚至就连赵佗也败在他的手上,当场向他拜服,可谓是一雪前耻。” “所以四处皆传,论军争兵法,田冲并不弱于秦军诸将,齐军之所以在甄城大败,都是因为赵佗的偷袭。子房你的意思,这其中是秦人使诈?” 张良澹澹道:“从那时候开始,秦国就已经在布置灭齐之事了。秦人将只会兵法推演的田冲捧起来,让他的大司马之位越发稳固,等到秦国正式伐齐之时,这位骄傲的大司马必将吃个大亏。” “至于你刚才说的秦国欲收复辽东之事。呵呵,辽东偏远之地,所敌又皆是各部胡人,岂需要秦国发大军攻击,遣一良将率精兵北上便可。所以收复辽东之事只是个迷惑齐人的幌子罢了。” “此番赵佗屯兵东垣,应是有灭齐之意,等到秦国借伐辽东之口,将兵力聚集后,便可一举而攻齐国。且那赵佗能在甄城偷袭田冲一次,你岂知这一次他不会再偷袭呢?” 公孙信听得满身发寒,没想到秦人竟这般狡猾,他低语道:“子房既然看出秦军即将灭齐之事,吾等是否该派人前去提醒齐国,让他们有所防备。” “提醒齐国?呵……呵呵……” 张良笑的很冰冷。 甄城一战,公孙信和陈馀前往东郡行刺杀之事,然后就在东郡躲藏秦人的追捕,并未亲身经历过四国之人在齐国的遭遇。 在齐国,齐王建和齐相田假被秦国使者开出的条件迷惑,并将甄城之败的责任推在四国之人的身上,当场翻脸,大肆追杀擒拿。 张良、横阳君与一众四国义士匆忙逃往代地。 结果路上被狄城的田氏族人击破,张良侥幸逃了一命,横阳君韩成却落入齐人手中,被押送到秦国遭受酷刑而死。 一想到最亲密的抗秦战友,遭受齐人的背叛,最终落到被车裂的下场。 张良的心中全是对齐国的恨意。 “齐人无信,纵使灭国,亦是活该,吾等为何要提醒他们?” “且齐人用吾等四国义士之命去交好秦国,将苟存的希望寄托于秦人的仁慈上,你以为吾等提醒,他们就会相信吗?” “五国皆灭,齐国留着又有何用?还是灭亡了好啊,只有齐国灭亡了,那些骄傲自大,背信无义的齐人才会与吾等站到一起,共同向秦人复仇,寻求复国。” 公孙信被张良一番话说的一愣一愣的。 他想了想,点头道:“子房说的也有道理,而且那赵佗这么厉害,这一次不仅灭了代国,擒了赵嘉和燕喜,就连匈奴也被他击破,我看齐国就算有防备,也定然不是对手,此番齐国必亡啊。” “赵佗……” 张良眼中闪过忌惮之色。 “秦有王翦这个老将镇国,有王贲、蒙武这般名将统军,还有赵佗这种后继的绝世将才,纵使六国联手,在战场上也绝不会是秦军的对手。所以吾等不要再想着用军队去抗衡秦军了,那是死路一条。” “若想复国,只有让秦国大乱才行,若让一国大乱,再没有比君主骤然身死更好的法子了。” “走吧,这里的燕人说东夷之中常有勇者力士,其人强悍善战。吾等前去看看,或可寻得合适之人。” 说到此处,张良的脑海里闪出一个人的身影。 他低语着:“陈馀虽死,但他的刺杀之道,我张良将继承下去。” 第四百三十七章:吾会出手 齐国,临淄。 辉煌壮丽的齐宫大殿中。 齐王建高坐上位,目光低沉。 齐相田假、大司马田冲,以及一干齐国重臣尽数列于两旁。 “大王,近日秦军已灭代国,其将赵佗却未班师回咸阳,反而屯兵东垣不动。秦人素来狡诈,臣认为我齐国应当对此警惕,防止秦军趁机攻我齐国。” 齐国上卿太史文,从一干公卿中走出来,拱手谏言。 齐王建眉头皱了皱。 这太史文,年约四十,乃是太史敫(jiǎo)之孙,君王后之侄。 从亲缘关系上,太史文算是齐王建的表弟,他在齐国颇有地位,此话一出,自然是要让齐王建考虑。 齐王建点点头,他的目光落到田冲头上,问道:“大司马乃我齐国兵马之统帅,又曾出使秦国,对秦人了解颇深。可知道这一次秦将赵佗屯兵东垣,是何意思?” 听到齐王问话,大司马田冲手抚颌下须髯。 他微笑道:“此事我确是知晓,因为秦王有收复辽东之意,欲在灭代之后,又派兵往北征伐辽东,故而赵佗才屯兵在东垣不动,等到秦王诏令下达后,秦军就会挥师北上。所以太史君所言之事,实与我齐国无关。” “嗯,大司马说的是,我也听过这个消息。秦国之前灭燕时,因为后勤不继粮秣不足,所以并未征伐辽东,使得那地方现在落入了胡人手中。如今秦国准备一口气将代国和辽东拿下。此事倒也是合理。” 齐相田假点头。 其他齐国臣子也都跟着附和。 最近秦国欲要征伐辽东的消息在四处传播,他们大都听过,所以觉得大司马之言很合理。 甚至还有齐国大夫摇头道:“那辽东偏远,又冷又穷,如今又全是胡人占据,也不知秦王怎么想去占领那地方,方外之地,占了又有什么好处呢?” 眼见齐国众臣都对秦军之事感到无所谓,太史文脸色难看。 他高声道:“就算秦军这一次是真的征伐辽东又如何,打完辽东之后呢?” “十年前,天下万乘之国足有七个!” “如今呢?三晋、燕、楚皆亡,四海之间只剩秦与齐也。” “纵使接下来秦军真的是要去征伐辽东,但到了明年呢?秦军打完了辽东,将除了我齐国以外的诸夏之土皆收入手中,诸公莫非还以为我齐国能够逃掉吗?” “唇亡齿寒啊!大王!” 太史文脸色发红,近乎怒目圆睁。 赤裸裸的现实被他当场揭开,整个齐国朝堂顿时鸦雀无声。 齐王建和齐相田假铁青着脸,没有言语。 太史文所说,他们不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 秦强齐弱,除了麻醉自己,让自己抓紧时间享福,并祈求秦王的怜悯外,你还能让他们做什么? 就在这满朝尴尬的时候,一道平静的声音出现了。 “无妨,秦若攻齐,吾自会出手。” 大司马田冲昂着头,神色充满自信。 “大王与诸公勿要忧虑,本司马已精选国中勇士,按照昔日齐孙子之法,训练为精锐之卒。若是秦人真敢踏入我齐国境内,吾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田冲此话一出,齐王建和众公卿立刻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赞颂起来。 在太史文怀疑的目光中。 齐王建欣慰的点头:“寡人有大司马镇国,心中安矣。” 其他诸臣亦道:“大司马之前在秦宫连败秦国名将,就连秦王也赞叹不已。此番大司马训练精兵,我齐国定然无虞。” 田冲傲然的点点头。 秦宫一战,他堪称无敌。 就连秦王政也对他生出招揽之意,足以让田冲在甄城失去的自信,全部回来。 他对着齐王建和田假一拱手,说道:“有我田冲守国,大王和相邦放心便是。且这一次赵佗屯兵,乃是等待秦王诏令北上逐胡,占领辽东,无需担心。” 田冲的声音很肯定。 因为他已经收到了赵佗的来信。 赵佗除了在信中问候了一番田冲,还虚心的向他求教如何与胡人对敌的法子。 虽然赵佗没有在信里明说他要率军去征伐辽东,但如果不是要去打胡人的话,又怎么会向自己来请教御胡之法呢? 所以相比于秦军会借机攻打齐国的可能,现在更让田冲感到忧虑的是,他还没有想好怎么给赵佗回信。 他自己连胡人都没有见过,哪里知道怎么去和胡人打仗。 田冲心中暗想。 “待我回去之后,要翻尽古书,好好想一个御胡之法出来才是。” “这一次,我定要让那赵佗拜服!” …… 在秦军灭亡代国的消息传遍燕地和齐地的时候。 经过长途奔驰的使者,也进入函谷关,抵达秦国的都城。 咸阳,秦宫大殿上。 秦王政今日正在朝会上,与诸卿商议秋收之后的征兵、运粮之事。 “沤肥之法已经推行至全国,曲辕犁也遍及关中,今岁粮产甚众,所收的粮食足以再支撑大王发动灭齐之战。” 治粟内史王戊神采奕奕,今年丰收,对他来说可是个大政绩,若是年年都如此,那他升爵可期啊。 秦王政点点头,又转头看向新任的邦尉。 “王卿,此番伐齐的兵员统计的怎样了。” 新任邦尉王贲,抬手道:“禀大王,邦尉府已将兵员统计完成,只待前线赵将军处传回捷报,大王下达诏令,我秦国便可再起大军二十万,一举攻灭齐国。” 王贲语气很沉稳,但眼中多了一丝失落。 邦尉,乃是秦国军事的最高长官,能参与国策的制定,统筹国内的所有军事相关,位高权重,是非常重要的职务。 秦王政让他王贲为邦尉,既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认可。 但王贲却很清楚,他坐上了这个位置,就代表日后再无领兵出征的机会了。 一想到赵佗攻灭代国,马上又会率军去覆灭齐国。 王贲虽然没什么怨言,但还是有些失落。 “吾王贲,无封侯之命啊。” “不过吾父退隐,我任为邦尉,离儿也可以放心的上战场立功了,此番伐齐之战,倒是可以让离儿显一显本事。” 这时,在听完治粟内史和邦尉的汇报后,秦王政满意的点点头。 “很好。” 粮食足够,兵员也统计完成,只待赵佗那边捷报一到,便可用征伐辽东的名义,调动兵力,完成他秦王政统一天下的最后一战。 就在朝堂议事的时候,一个谒者匆匆前来,禀报有前线军情送到。 前线军情,至关重要,哪怕是朝会之时,也能顺利传到。 秦王政当即让人将赵佗亲笔所写的帛书呈上来,他只是打开看了一眼,立刻喜形于色。 “好!赵佗果然没让寡人失望!” 秦王政声音激动,他扫视着殿中诸卿,笑道:“诸公,代国已经亡了。” “恭喜大王,扫灭代地残虏,又灭一国,擒获一王!” 诸位公卿立刻行礼高呼,恭贺秦王之喜。 秦王政脸上笑容更甚,说道:“擒获一王?” “尔等可能不知,那赵佗,这一次不仅擒了赵嘉,还将投降胡人的燕喜也给抓住了,并在高柳大破十万胡兵!这小子,擒了两王啊!” 此话一出,朝堂众臣皆惊,一个个面露惊色。 “什么!赵将军抓住了燕王?大破十万胡兵,怎的如此厉害!” “那燕王不是失踪了吗?怎的又落到赵将军手上了。” “昔日赵将军在辽西抓住了燕丹,让燕王跑了,没想到转头来,燕王还是落在了他手里,这可真是太过玄奇。” 在众公卿的惊讶中。 王贲、蒙武等将领微微叹气。 后生可畏啊。 李信沉默的侧过脸。 廷尉李斯则在惊讶后,脸色有些黯然。 他想到自己那个在南郡的儿子。 李斯的心中,不由的将李由和赵佗进行对比。 这一刻,他的脑海里涌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赵佗,要是我李斯的儿子就好了。” 第四百三十八章:放火烧山 秦国南郡,夷道(今湖北省宜都市)。 在后世又被称作夷陵的地方。 秋高气爽,山林中有风刮过,卷起一片落叶在空中飞舞。 咔嚓。 枯枝被脚步踩碎的声音响起,在这林木凋零的秋日景象中,更增添了一种别样的凄凉。 “郡尉,我南郡两千士卒已经集结完毕。” 南郡左兵曹使共敖,声音厚重,向着身侧男子的拱手禀报。 “嗯。” 李由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他看向远处那片正在秋日里走向枯萎的山林,目光中带有一丝恨意。 夷道山林。 他李由再次折戟之地。 在上半年,李由奉秦王政之命,来到南郡担任郡尉,负责讨伐在灭楚之战中,叛秦降楚的山中夷人部落。 彼时正是春耕之前,为了不耽误农时,李由抵达南郡之后立刻召集军中士卒,发动对山中夷人的清剿战争,准备打完夷人好耕田。 面对躲藏在山里的夷人,李由决定以突击战术,深入山林,对几个已摸清了地方的部落进行攻袭。 以此来威吓其余的夷人部落,最终达到让这些蛮夷拱手纳降的效果。 事情一开始确实如李由所料,有夷道县尉及本地知晓夷情的士卒带领,秦军顺利剿灭了两个夷人小部落,取得一定的战果。 打完两个小部落之后,夷道县尉请求李由先率军撤出山林,防止夷人的反扑,同时也可以汇合落在后方的两千征召兵,再寻机发动新的攻势。 但李由已被短暂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在连续突袭成功两个小部落后,他对于这些无甲无冑,衣衫破烂的夷人根本不放在眼中。 “夷人不堪一击,兵法所云‘兵贵胜,不贵久’,吾如今先发制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当趁机扩大战果,将这些夷人的抵抗之心彻底打散才是。” “如果此时退出山林,给了夷人反应时间,让他们有了准备,后续想要拿下他们,必定麻烦。且春耕在即,吾等又怎能耽误宝贵的时间。” 李由自有考虑,否决了夷道县尉退出山林的提议,准备再一口气攻灭几个部落。 这片山林中的诸多夷人面对秦军的攻袭,很快就反应过来,相互联合在一起,他们开始运用山林中特有的战术对秦军进行反击。 这些夷人没有甲胄,兵器也很简陋,正面交战,五个夷人也不一定是一个全副武装的秦卒对手。 但夷人在山林中奔跑自如,灵活且迅捷,行动神出鬼没。 忽而有夷人从草丛中钻出来,忽而又站在林木上方,他们用带毒的弓箭对秦军进行远程袭击,又利用各种山林中的陷阱来制造麻烦。 缺乏山林作战经验的李由很快就被打懵了,他想要反击,但手下秦卒却连夷人的身体都摸不到,就被远程射杀。 在这种情况下,秦军损失惨重,几有覆亡之危。 幸好李由手下还有猛将共敖,以及夷道县尉等本地人辅佐,且战且走,再加上林下的两千秦卒前来支援,让那些夷人心存忌惮不敢追击。 最终这支秦军狼狈的逃出了这片山林,没有让李由成为第一个被夷人俘虏的郡尉。 李由要是真的被夷人俘虏,定然名声尽毁,就连前程也将一片黑暗,连他的老父亲都难以再扶他起来。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秦军虽然逃了出去,进山的一千士卒,却损失了三百人。 这个损失不至于撸掉李由的职务,但也让南郡的郡守腾十分恼怒,告诫李由短期内不准再发动对夷人的战争。 李由又羞又愧,面对郡守的告诫话语,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最让他感到羞愧和后悔的是,他从山中出来后,便收到了李斯从咸阳给他寄来的一封信牍。 勿入山林! 李斯在信中说,他为了李由征伐夷人的事情,特意请一位沙场老将为其出谋划策。 那位老将说夷人占据山林之利,秦军在林中会失去优势,很容易被夷人袭攻,不如诱敌而出,于原野歼灭。 “不知这位老将是蒙武,还是王贲,信中所言真是金玉良言啊。吾若是能早一日看到此信,安能有这番惨败!” 李由感叹着,他在山林中刚刚经历一场惨败,对于信中说的话感触颇深,佩服那位老将的眼光之敏锐。 虽然惨败一场,但相比之前在伐楚之战中的遭遇,根本算不了什么,并没有让李由灰心。 他早已习惯了失败,屡败屡战,依旧战意盎然,尚有再度发动攻击的心思。 只是经过冒昧出击,想要将山中夷人诱出来,基本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再加上春耕开始,征召的士卒被下令解散,各自回去耕田种地,李由只能放下心中的焦虑和战意,再次等待起来。 这一等,便到了秋收之后。 也是他李由认真思索数月之后,定下的灭夷之计施展的时候了。 “夷人居山林,善于利用林木的掩护进行袭击,我军一入林中就很难对付他们。” “既然如此,那我就一把火将整个山林烧光!” “将你们这些蛮夷之辈通通烧死,纵使没烧死,没了这些山林的掩护,莫非还能抵挡我大军的征伐不成!” 李由心中咆哮,他再度看了一眼面前的秋日山林。 枯枝遍地,落叶飘飞,一把火下去,定然会越烧越旺。 “共敖!” “给本郡尉,放火烧山!” 李由大吼一声,将心中积攒了半年的郁气一起给吼了出来。 “唯。” 共敖应了一声,指挥士卒开始拿着火把四处点火。 秋日的失去水分的树木,以及林中地面厚厚的落叶皆是大火最好的养料。 火舌一吞一吐,燃烧的树叶在秋风中飘向山林深处,向着四方席卷。 半个时辰后。 整座山林尽数被火焰笼罩,浓烟喷涌上天,数不清的动物发出尖叫向着四周逃窜…… 山脚下,李由看着前方燃烧的火焰之山。 他面无表情,眼中却满是兴奋之色。 “蛮夷之地,烧光了又如何!” “我要烧,一座山一座山的烧下去,烧到你们这些夷人臣服,烧到你们这些蛮夷投降为止!” “这大火,将助力我李由腾飞!” 在灼热的空气中,李由兴奋的双手握拳,他转头看向咸阳的方向。 “大王,我不会让伱失望的。” “公主。” …… 巍峨的秦宫中。 少女身着红色衣裙,衬托的皮肤越发白皙。 她走入一处宫殿,神色兴奋的向殿中扶苏叫道:“兄长,我听说父王今日就要在朝会上商议灭代的那些将军的功劳,那人这次一定能升到大上造吧?” 扶苏放下手中的简牍,抬头看了激动的少女一眼。 他摇头道:“这可难说。” 少女皱了皱鼻子,嘀咕道:“这可是灭国之功啊,灭了一个代国,还顺带抓了那个逃跑的燕王。灭一国,擒两王,还大破了十万胡兵,还不能让他升一级爵位吗?” 扶苏笑道:“说是代国,其实就一郡之地罢了。可看今日的南郡郡守腾君,他曾率兵剿灭韩国,擒获韩王而归。但其爵位只封至右更,连少上造都没有达到。韩国虽然小了一点,却也比代国强大,腾君之功并不比此番赵君的小呢。” “至于那个燕王,燕地早已被占领,他的价值不大,还不如昔日燕丹。就连父王对他的悬赏,也只有两百金。至于大破胡兵之事,据说斩首只有万级,想要升至大上造,这些加起来怕还有些勉强。” 听到这话,少女顿时不高兴了,漂亮的眉毛皱了起来,嘴里嘀咕道:“不公平啊,这么大的功劳,若是不能升一级,怎能服众,我听说以前有个叫嫪毐的……” 扶苏脸一黑,伸手敲了敲少女的额头,说道:“可别瞎说,那名字也是能提的吗?” 眼见少女聪明的住口,扶苏这才道:“不过你也别担心,刚才我只是按常理来看。但就像你所说的,此番灭代大功,父王不可能没有奖赏,否则安能振奋军心。” 说到这里,扶苏意味深长的看了嬴阴嫚一眼,说道:“最终的封赏如何,还是得看父王的心意啊。” 嬴阴嫚懂了,双眼大亮,喜道:“那定然是没问题了。之前我可听父王说过一句话,从这话来看,一定不会亏待那人。” 扶苏的好奇心反倒被勾了起来,问道:“父王说了什么?” 嬴阴嫚嘴角微扬,她压低了声音,装作秦王政的模样,说道:“赵佗,寡人之爱矣。”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九章:攘夷之功 殿宇高耸,庄严肃穆。 秦王政看了分列两旁的众公卿一眼,澹澹道:「赵将军率兵伐灭代国,擒获贼寇赵嘉、燕喜,并破胡兵十万,可称善也。寡人曾闻,赏不逾时,欲民速得为善之利。罚不迁列,欲民速规为不善之害。」 「故今日当议功论赏,以显我将士之功勋,昭我秦国赏赐之分明。」 秦王政开口,挑开今日话题。 灭国赏功,按照正常的情况,应该要等待灭代的将士押送俘虏的两王,以及代国公卿前来咸阳奏捷献俘,然后在大殿上进行封赏,方是正理,就像之前秦国灭魏、楚的时候一样。 现在秦王政有顺势征灭齐国之意,自然不可能为了一个赏功,就让屯驻前线的秦军赶回咸阳,受赏之后又再度开拔东境。这种操作对一向务实的秦人来说,是直接排除掉的。 但另一方面,灭国之后,对于有功将士的赏赐也不能耽误的,否则不仅有违秦法,且会赏罚逾时,会打击前线将士作战的积极性。 所以这一次就参照之前王翦灭赵之后,屯驻中山的情况,咸阳在核实前方将领的功勋后,将爵位赏赐下发。 至于核实的方法,除了主将赵佗的亲笔帛书外,前线随军的监御史、军法官都有相应的禀报,以及恒山郡守、尉的相关报告,真实性是没有问题的。 眼见大王开口,便有主爵中尉赵亥站出来。 这位头发斑白的老臣,一板一眼的宣布此番赏赐之事。 右庶长蒙恬,有擒拿代王赵嘉,燕国太傅鞠武,以及领骑兵破击匈奴之功,可升爵一级,为左更。 【鉴于大环境如此, 五大夫苏角,功劳和蒙恬一样,其亲手擒获了代王赵嘉和太傅鞠武,擒王之功,自然能让他爵位上升一级,为左庶长。 还有公大夫卢绾,也因为擒获燕王喜,以及分润灭国之功,跨越两级,升爵为五大夫。 除了这三人外,包括赵佗在内的诸位秦将,都是些金钱赏赐,并没有得到爵位的上升。 秦王政眉头一挑,开口道:「赵佗领军灭国之功,可升爵乎?」 赵亥摇头道:「禀大王,代国虽称为国,然不过一郡之地,不及昔日灭韩之功,若为大上造,还差了一些。」 「主爵中尉真是严格啊。」 众臣看着赵亥满脸严肃的面容,皆是暗自摇头。 赵亥乃是昭襄王时代留下来的老臣,行事素来古板严格,不太通情理。 自他任职为主爵中尉后,除了大王有时候亲诏的特例,比如赐爵李由那种情况。一般的正常爵位升迁,他都表现的非常严格。 不过这也是秦王政的有意之举,自从嫪毒以佞幸封侯,并培植党羽,拉拢朝臣后,秦国的爵位一度有泛滥的趋势。 故而秦王政掌权后,正要以赵亥这位古板之臣来规范爵位的赏罚。 只是如今这位老臣,却有些不太懂大王的心思。 秦王政没有生气,对着殿中诸臣平静问道:「关于此番赏爵之事,诸卿可有话说?」 议爵之事,一向是主爵中尉和邦尉负责,其余诸卿没有资格插手,秦王政如今当众询问,意思已是昭然若揭。 立刻就有知心人站了出来。 「臣李斯,认为赵将军功勋不止如此,有升爵为大上造的资格。」 李斯声音提的很高,让诸卿侧目。 李由和赵佗的事情,在场诸人大多听说过,故而诸位公卿对李斯抢先站出来的举动,颇感意外。 秦王政嘴角微勾,说道:「廷尉若有异议,当 可直言。」 李斯立刻道:「臣认为此番赵将军除了灭代国外,擒获燕王与大破胡兵亦是大功。」 「昔日我秦军伐灭燕国,燕王喜遁逃而不知所踪,致使灭燕之事尚有缺憾。燕王不擒,则燕地之民尚怀复国之志,侥幸之心。如今赵将军擒获燕王,便可断绝燕人复辟之意,有助于我秦国彻底统治燕地,此功不可小视。」 「且燕王投靠匈奴,欲借胡兵复国,其罪甚重。赵将军于此之时,不仅擒获燕王,更破胡兵十万,这不仅是我秦军之胜,更是我诸夏对夷狄之胜。」 「若是将此事宣传,便可让天下人都知道,我秦国的军队,代表诸夏之民战胜了北方的夷狄。此等功绩,不啻于昔日周王北击玁狁(xinyn)之功。而赵将军,也不亚于周之南仲、尹吉甫等良将。」 「这般攘夷大功,岂能忽视!」 此话一出,殿中公卿皆是惊讶的看着李斯。 本来赵佗只是击破匈奴大军,斩首万余。 单纯按首级斩获来算,不算很多,难以升爵。 但到了李斯口中,斩首多少已经不重要了,而是将其升华成了诸夏攘夷的大功,这意义可就和单纯的斩获完全不同。 斩首? 不存在的,那叫攘夷! 特别是在秦国刚刚吞灭五国,五国之民尚未彻底归心的情况下,如果大肆宣传赵佗的攘夷破胡之功,这对秦国形象绝对很有好处,将秦国与诸夏划上等同的关系,说不定还能收不少民心。 在这种意义下,你怎能不赏此攘夷破胡的功臣! 这一刻,不仅是诸位公卿被李斯一张嘴说的点头,就连秦王政也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抹满意之色。 他喜欢李斯这张嘴。 其口舌未钝啊,犹有昔日上《谏逐客书》时的风采。 眼见李斯开口,治粟内史王戊也跟着道:「臣附议廷尉所言。且臣认为赵将军献面食之术,使得麦能入军粮府库,国民亦乐于种麦,增强了我秦国国力,这亦是大功一件。」 眼见九卿之中,廷尉和治粟内史皆道赵佗之功可以升爵,其他人哪还看不清形势,纷纷附和。 秦王政转头看向赵亥,问道:「灭国之勋,攘夷之功,可升爵乎?」 赵亥看了眼群臣之色,又看了眼秦王政饱含期待的目光,略一沉吟后,拱手道:「廷尉和治粟内史所言有理,赵将军可为大上造。」 秦王政微笑着点头,看着群臣心服口服的模样,他满意了。 李斯抬头,看到大王脸上的笑,他也满意了。 刚才那番话,足以让大王知道,谁才是他秦王政的知心人。 很快,秦王政便正式下诏。 「少上造赵佗,率军出征代地,翦灭代国,并擒获代王赵嘉、燕王燕喜,破胡兵十万,振诸夏声威,乃攘夷破胡之大功,特升爵一级,为大上造!」 …… 朝会之后,大王退朝离去,诸位公卿将领也各自散去。 中更李信沉默着离开大殿,往外走去。 李信面无表情,双肩下沉,身子略微句偻着,他的周围仿佛有一道特殊的屏障,让其他人无法接近。 也没有人愿意来面对李信这张冰冷的脸。 「赵将军可真是厉害,不到二十岁,就已经独自领兵灭了一国,封为大上造爵位。这样的人物,我秦国似乎还没出现过吧?」 「是啊,而且赵将军自从军以来,屡建战功,几乎可称作百战百胜,哪怕是武城侯年轻时也难以相比吧。」 几位公卿的议论声传入李信耳中。 「赵佗……百战百胜,已 灭一国,成为大上造了。」 李信离开大殿,从陛阶走下,眼神有些恍忽。 当初被他护卫在羽翼下的那个少年长大了,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与提携,而是成长为一个连他李信都要仰望的人物。 但越是这样,李信就越无法去面对赵佗。 「他早晚能封侯的。与赵佗相比,我李信只是一个失败者。」 李信喃喃着,眼中满是暗然。 就在这时,一个宦者快步走过来,对着李信一礼,说道:「李中更,大王相召。」 「大王召我?」 李信愣了一下,紧接着,他原本暗澹的眼睛里一下冒出光来。 他想起数月前,大王曾让他思虑对付辽东胡人的方法。 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很明显。 大王,有意让他李信征伐辽东之地,驱逐胡人。 他的眼睛湿润了。 「大王心中,尚有我李信啊!」 第四百四十章:李信征辽 咸阳宫偏殿外。 李信站在门口,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脱下鞋履,小心的走进殿中。 秦王政正坐在上位,一只手拄在铜案上撑着侧脸,另一只手则握着简牍,斜眼阅览。 旁边,中车府令赵高和几个宦者默不作声的侍立着。 大王。 李信心中激荡,但不敢出声打扰,他默默的立在殿中,只悄悄的打量着秦王政。 良久,秦王政看完手中的简牍,放到案上。 他侧首对旁边的赵高说道:“韩地送来的这份名录很不错。为寡人拟诏,让楚、燕、魏、赵等地的郡守尽快将当地的故诸侯公族勋贵,以及豪强富者的名录送来。” “唯。” 赵高恭敬应诺,到一旁小案上,开始下笔挥墨。 李信注视着这一幕,心中微动。 大王竟然要各地郡守统计故诸侯的公族勋贵,以及豪强富者,这工程量可不小啊。 统计公族勋贵,还可以说是怕这些故诸侯贵族有复辟之心,掌握名单后好进行防范。但那些豪强富者统计上报作甚? 李信略有疑惑,但很快就将这疑问抛之脑后,因为大王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李信,你可有再为寡人征战之心?” 秦王政话语平静,直接开门见山。 李信虽早有准备,听到这话,依旧激动的全身发颤。 大王,真的有再启用他李信之心。 这样的场景,在李信的梦中早已上演过无数遍。 梦境化为现实。 李信没有迟疑,立刻昂首道:“李信愿为大王效命!” 秦王政看着眼前三十余岁,两鬓却已经生出白发的将军,心中有些感叹。 李信,是赵佗之前,他秦王政最为宠信的将军。 他曾给予了李信所有的信任,甚至无视尉缭和王翦等老臣的建议,一意孤行让李信带兵二十万伐楚。只希望这个年轻人能一举建立绝世大功,来证明他秦王政没有看错人,证明没有王翦,他一样能够灭掉楚国。 可惜,残酷的现实却给了秦王政狠狠一击。 李信让他失望了,第一次伐楚之战,是秦国数十年来最大的一次败仗,让他秦王政颜面扫地,甚至为了向熊启和楚人复仇,秦王政亲自前往频阳,用道歉加威胁的方式请动王翦再次出山。 何其丢脸! 虽然李信伐楚之败,和熊启在淮阳的叛变有很大的关系,没有熊启的暗中传递军情,项燕不一定能堵住李信的孤军深入,更不会引起秦军的全线大崩溃。但李信无视蒙武等老将的建议,强行抛弃稳妥战法,选择激进的掏心战术,也是伐楚之战中一个无可推卸的败因。 所以战后,除了对李信削爵贬斥之外,秦王政也自心中将李信的身影驱逐了出去。 伐楚之败,是李信的耻辱,也是他秦王政的黑历史。 李信被闲置了两年。 直到赵佗推举了他,认为他是征伐辽东的一个好人选。 赵佗的话,唤醒了秦王政心中曾经对于李信的欣赏与宠信。 两年的时间,气也消的差不多了。 特别是当秦王政被赵佗提醒后,注意到李信在朝堂上那消沉模样,佝偻的身躯时,心里不由生出惋惜,他的脑海里时而想起当年李信意气风发,号称二十万灭楚时的场景。 秦王政也想起了,他对李信抚掌而赞的那句“李将军果势壮勇。” 当年的事,也不只是李信一个人的错。 旧日情感在心中翻涌。 秦王政看着李信,沉声道:“李信,我欲让你领兵前往北方,为寡人驱逐胡寇,收复辽东之土。你若用兵,当需多少人?” 收复辽东,果然如此! 李信双眼发亮,他很想开口,当场说只需一万人便可为大王征伐辽东。 但他忍住了,经历过惨败之后,李信变了。 我要稳重! 李信心中低语着。 他拱手道:“禀大王,据臣所知,辽东广大,如今被东胡、濊貊之蛮夷占据,用兵若少,则难以攻敌而守境。用兵若多,则因偏远苦寒,后勤难以支撑。故臣认为此番征伐辽东,当需两万人。” “两万人。” 秦王政微微颔首,这个数字不算多,也不算少,收复一个被蛮夷占据的辽东应无问题。 “很好,既如此,寡人便给你两万人。你自关中率一万士卒出征,另有一万人,则去燕地征召,寡人会让燕地诸郡的守、尉配合你此番征辽之举。” “李信必为大王驱逐胡寇,收复辽东!” 李信立刻稽首受命。 当他起身后,又重重再次拜下,对着秦王政叩首道:“李信,多谢大王信任之恩。” 秦王政淡淡道:“你该谢谢赵佗。” 刚刚放下笔墨的赵高,打量了李信一眼,嘴角微微泛起笑意。 “谢谢赵佗?” 李信抬头看着大王平静的面容,愣住了。 他很快明白过来,眼睛再度湿润。 “赵佗。” “原来是赵佗。” 到了第二日。 秦王政便在朝会上,正式下达了秦国征伐辽东的诏书。 大王命令一下,整个秦国便如同机器一般,快速运转起来,输送粮秣,征发士卒的命令快速下达至各个郡县。 这一次,秦国要征兵二十万! …… 南郡,夷道。 南郡的一把手,郡守腾亲自从治所江陵赶到此处。 “李郡尉啊李郡尉,你可真是干的一番好事!” 郡守腾年过四旬,国字脸,浓眉如墨,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一番威严气概。 他此刻盯着站在自己面前,显得局促不安的南郡郡尉李由,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以及一丝无奈。 秦国郡县制度中,一郡分置守、尉、监。 虽然常有人按字面理解,认为郡守掌民政,郡尉掌军事,双方互不统属。 但实则郡尉只是郡守的佐官,其职责是“掌佐守典武职甲卒”,也就是辅佐郡守主掌军事。 这也是史书上为什么常有郡守带兵出征的缘故。且郡守秩禄为二千石,郡尉是秩比二千石,在秩禄上要低郡守一级。 郡守,才是真正掌握一郡军政大权,全郡生杀予夺权力的一把手。 再加上这郡守腾又是灭国老将,深受当今大王信任,此刻对着李由吹胡子瞪眼,吓得李郡尉连连告罪。 李由低声下气道:“郡守息怒,此番征伐夷人之事,虽出了些意外,但如今已经有好几个夷人部落向我投降,此番伐夷战事即将胜利……” 郡守腾无奈的摇了摇头,伸手指向前方那片死寂荒芜的山岭,低吼道:“你奉王命征伐夷人,自是应当。但为何要放火烧山?” “李郡尉啊,你这一把火都烧到临近县邑去了!若真是将我秦国的城池山林烧了,这事情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听到这话,李由满脸委屈道:“郡守,我也没料到会突然风向大变啊。本地人皆言,秋日常刮西北风,正是吹向那些夷人山林之地,我观察了数日,也确实是常刮西北风。一番火下来,正是要将那些夷人尽数烧死,纵使他们不死,也定然会畏惧我的火攻之法,投降纳贡。哪知道后来就变成南风了……” 李由很委屈。 夷道本就是夷人聚集之处,本地的秦民并不多,山林也都是夷人占据,所以他就算烧山,对秦国来说也没啥损失。 但问题就在于大火烧起来后,就不受李由控制,且最关键的是风向变了。 直接将大火给烧到隔壁县去了,这事情将郡守腾惊动,连夜赶赴夷道,对其进行阻止。 眼见李由的模样,再想到廷尉李斯专门写信给他请求照料的话语。 郡守腾无奈道:“幸好这一次没有造成什么损失,我也就不多说了,只是李郡尉,你日后可不准再玩火。” 李由点头道:“郡守放心,那些夷人已经被我这一番火攻吓怕了,正要投降呢,大功已成,我无需再放火烧山。” 说着,李由嘴角勾起一条弧线。 虽然中途出了岔子,差点火烧隔壁县邑。 但那些夷人也果真如李由所料,被他放火烧山的举动给吓到了,深怕这位秦国郡尉真的发起疯来把山全给烧了,故而派出使者前来投降。 夷人投降,那他李由奉秦王政之命,南下征伐的事情也算是完成了,可以向大王复命了! “大王,父亲,我李由没有让你们失望!” 李由脸上露出一抹笑。 郡守腾颔首道:“夷人这时候投降也是好事,大王已经下令调集各郡兵力。我南郡也在其列,正好集中精力来完成此事。” 李由想到他之前收到的消息,问道:“大王此番下令让李信将军征伐辽东,但打个辽东,需要让我南郡也出兵马吗?而且数量还如此之众?” 郡守腾看了李由一眼,笑道:“辽东?征伐辽东,自然用不到如此庞大的军力,所以这一次,大王应是要一口气拿下齐国了。只是还未到时间,怕走漏消息,故而没有公布罢了。” “看大王的布置,大概是要以赵佗将军为伐齐主帅。那位小将军,我可是久闻其名啊,年不过二十,便已有这般功绩。我膝下尚有一女……” 李由呆住了。 “赵佗要当主帅灭齐了?” 他已经听不清郡守腾在说什么。 新建了一个vip群,感兴趣的书友可以加一加,简介里有加群选项哦。 感谢书友微凉__、临江空化雨、羽化山裴斐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四百四十一章:齐有精锐 恒山郡,东垣城外的军营。 来自咸阳的使者抵达此处,并将这一次伐灭代国的赏赐颁发下去。 「大上造?」 当赵佗知道自己被秦王政升爵为大上造时,心中还有些惊讶。 大上造啊,秦国爵位等级中的第十六级,仅次于驷车庶长、大庶长和两个侯爵,属于是真正的高爵者,在秦国拥有极高的地位,非大功者无以得之。 赵佗之前专门研究过自己的功劳。 他知道代国又小又弱,地虽一郡,兵马不过数万,人口也就其他郡的三分之一左右,甚至远不如郡守腾打下的韩国。纵使他后来又抓了燕王喜,击破匈奴大军,也对自己这一次能否升爵为大上造,感到忐忑。 但如今,秦王政却以「破胡攘夷」和「灭国之功」相加,让他升爵为了大上造,这简直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大王与我果真心意相通,知道击败匈奴人的重要性。打这些胡人,怎能单纯以斩获来看,这性质完全不一样嘛。破胡攘夷,振诸夏声威,这立意才叫高深!不愧是大王!」 赵佗暗暗竖起大拇指,心中很高兴。 但屯驻于恒山郡的各个秦将,心情却是大不一样。 「这什么破代国,军队就那么一点,城池也没有几座,乃公忙活一场,连爵位都升不了。还有那些胡人,胆子怎的如此小,一个夜袭就给打跑了,还要不要脸了。」 黑臀闷闷不乐。 张贺、西乞孤等人也满脸遗憾的附和着:「是啊,那些匈奴人号称十万大军,看上去一个个厉害的不行,那身骚臭味隔了老远都能闻到,卖一个燕王给吾等还敢临阵涨价,哪料到全是些不中用的东西,要是他们能胆大点回头与吾等再战一场,让我们多砍些脑袋就好了。」 「唉,如果能多杀几万个匈奴人,这一次定能升爵了。」 军营中的高级秦将大都满是遗憾。 因为除了蒙恬、苏角、卢绾这些立下大功的将领外,其他五大夫以上的秦将,在主爵中尉无比严格的功勋计算下,都没能得到升爵之赏,只是在功劳簿上多记了一笔,相当于涨了一大截经验条,以及获得了一些大王赐予的田宅和金钱赏赐。 当然他们也不敢生出怨言,毕竟整场灭代之战,难度确实不高。代军加上匈奴人脑袋,总共还不到两万首级,这点斩获实在不好让那么多高爵者升级? 「慌什么,尔等这次虽然没有升爵,但功劳可是给记着的,等到灭了齐国,功劳相加,岂不是一次能升个两级爵位!」 在诸将的牢骚中,刚刚凭借出使之功,从公大夫升爵为公乘的丽食其笑眯眯的开了口。 这句话出来,整个秦营诸将的情绪,一下就被引导的转变了。 「你这酒徒说的真对!他母的,代国人少地穷,拿不到多少功劳,但齐国可是有整整七十多城,几百万人啊!咱们要是跟着将军灭了齐国,加上灭代之功,升两级绝对没有问题!」 黑臀双眼发亮。 其他人也一个个脸色涨的通红。 「是了,吾等的爵位就在齐国,只要灭了齐国,定然升爵!」 「灭齐!」 原本的牢骚一下就变成了无尽的渴望,所有秦将的目光都落到了东边的齐国上,战意盎然! 他们想要灭齐! 相比于不知内情的底层士卒,他们这些秦国的高级将吏,自然很清楚赵佗驻兵于恒山的真正的含义。 「将军,吾等什么时候打齐国啊?我的剑早已忍耐不住!」 面对一个个战意盎然的手下,赵佗赞许的看了丽食其一眼。 不愧是这时代的顶级说 客,几句话就能将人心撩拨到极致。 赵佗对诸将安抚道:「快了,大王已经命李将军征伐辽东,国内各郡也在征召兵力,待到粮秣和兵力到位,此番伐齐便将开始。」 话到此处,赵佗又想到一事,嘱咐诸将道:「伐齐之战,事关我秦国统一天下的大业,诸君切不可骄纵轻敌,我可听说那位大司马正在训练一支精锐之卒!」 …… 齐国临淄,校兵场上。 一万齐军排列整齐,齐刷刷的看着高台上的君王与统帅。 「兵家对敌,以战阵为先,齐孙子言:用阵三分,诲阵有锋,诲锋有后,皆待令而动。斗一,守二。以一侵敌,以二收……」 大司马田冲身穿华丽铠甲,对一旁的齐王建、相邦田假、上卿太史文等人说的口水横飞,嘴里全是兵家古言。 齐王建、田假等人听得一知半解,也不好询问,只得不时微笑着点头附和,感觉田冲确实有些本事。 唯有太史文皱眉道:「大司马所言甚好,但吾等此来,是观大司马训练士卒,不知何时演兵?」 田冲瞪了太史文一眼,兴致没了大半,便道:「大王、相邦、上卿稍待,演兵立刻就开始。田儋!」 田儋听到呼唤,高声叫道:「擂鼓,演兵!」 战鼓敲响。 「喝!」 「哈!」 场中一万齐军同时大吼,声音之大,震耳欲聋,如同晴天霹雳。 「声者,军之气也。以声显气,威吓敌军。此乃先夺人之心志,军之善谋也。」 田冲手抚短须,对于麾下士卒的吼声,十分满意。 旁边,齐王建和齐相田假已是惊得面如土色。 这兄弟二人年龄颇大。 特别是齐王建快六十岁了,又常居深宫,平日里那些宫人、百官对他说话皆是轻声细语,哪见过这般架势。 他被上万齐军一吼,已经是吓得全身发颤,差点晕厥过去。 好在齐王建还知道君主的威严不可丢失,他一边以手抚心,一边由衷的赞叹道:「声如雷鸣,真乃当世强军也!若是临阵作战,定能当场吓杀敌军。」 「是也!战阵之上,秦人若是先被我齐军以声震之,定然战意大失,安能与我军对敌。」 田假也跟着附和点头。 田冲得意更甚,说道:「先声夺人,区区小计罢了,接下来的战阵之术方是展现实力的时候!田儋!」 田儋应了一声,让举旗官开始变换旗帜。 紧接着,那校场上一万齐军,便在各种军旗的指挥下,开始变阵。 「方阵之法,必薄中厚方,居阵在后……」 在大司马田冲的声音下。 一万齐军时而列为方阵,又变化为圆阵,又转为疏阵,锥行之阵,雁行之阵,钩行之阵…… 阵型变化,整齐有序。 再加上大司马命这一万士卒分着五色甲胃,此刻随着士卒变阵,五色转化,真是炫酷又帅气,直看的齐王建和田假连连点头。 「太史君,认为吾之练兵如何?」 田冲眼见大王和相邦颇为赞许,便向太史文询问。 太史文也不通军事,见校场之,那一万齐军变阵十分整齐,不由点头:「以此阵型变换来看,确实是一支精锐之卒,大司马练得好兵啊。」 听到这话,田冲大笑道:「精锐之卒?哈哈哈,太史君说错了,这些不过是一些战场小卒罢了,真正的精锐还没出场呢!田儋!」 随着田冲开口,田儋应和之后,立刻命人鸣金收兵。 一万齐军向 着齐王建和大司马的方向行礼之后,才缓缓退场。 而在另一边,随着战鼓声的响起,一队特殊的士卒也走了进来。 「精锐!」 「吾之精锐来也!」 田冲精神大振,指着远处那支入场的军中道:「大王、相邦请看,这便是吾从齐地七十余城招揽的精锐之士!」 「经过训练之后,他们已是举之如飞鸟,动之如雷电,发之如风雨,莫当其前,莫害其后,独出独入,莫敢禁圉(y)!」 「也只有如此,方才是真正的精锐!」 田冲手指校场,引得齐王建等人举目望去。 只见那是上千个身高八尺以上的壮汉,人人高大威武,红光满面。 他们身披甲胃,手持兵刃,在鼓声中发动冲锋,其速度极快,远超普通士卒,果真有如飞鸟、雷电之态。 其威势之勐烈,虽只是千人奔驰,却足有万人冲锋的姿态。 田冲满面发红,指着校场道:「此乃我招揽勇士之后,又依照古法训练,终成这一千技击之士,若是与秦军正面对敌,此一千人,足以抵其万人矣!」 「届时,我以正兵阻敌,以这千人技击之士绕其后方,攻其侧翼,直取敌军将领,破其军心!则战必胜!」 听到田冲豪气干云的壮语,相邦田假立刻大声赞叹道:「好一群勇士,以此千人,足当万人!」 齐王建亦抚掌含笑道:「好个大司马,果真是练出了一群精锐勇士,有大司马带着这些勇士强卒为寡人守卫齐国,寡人还有何忧?」 就连原本对大司马颇有怀疑的太史文,在亲眼见过那一万阵列整齐的齐卒和这一千勇士之后,也不由的佩服起来。 「大司马,确实是我齐国第一将啊!」 听着耳边传来的赞誉,田冲脸露傲然之色。 他这大半年确实是认真练兵,一切都按兵法训练。 终于练出了一支在校场上将「齐孙子十阵」演练得滚瓜烂熟的军队。 以及一支千人的勇锐之卒。 「若是再来一场甄城之战,我田冲又岂会败在赵佗手中?」 「可惜啊,听说秦王已经下令征伐辽东,一切果如传闻所言啊。这一来,我与赵佗却没了交手的机会。」 田冲微微叹气,不由转头眺望西边。 他感觉到了一种寂寞。 练兵之后,却无敌手啊。 …… 随着时间的流逝,转眼便进入了十月。 按秦国通行的颛顼历来算,这已经是过了一年,来到了秦王政二十五年的冬天。 秦国各郡县的粮秣和兵力已准备到位。 秦国灭齐之战,即将开始。 第四百四十二章:秦军云集 「二十五万大军啊!」 赵佗心中颇为感叹。 他原本率兵七万伐代,在几场战斗中死伤了一部分。 灭代之后,又经过调整安排,他将一部兵马交给副将杨原,由其主管剩下的代地之事,于是赵佗在东垣城驻扎的士兵便只剩下了五万人。 秦王政此番在秋收后征召秦军二十万作为伐齐的兵力,加上赵佗手中剩下的五万士卒,就是整整二十五万人,兵力比当年李信伐楚时还要多。 且这一次秦王政任命的伐齐副将,乃是曾经的东郡郡尉屠睢,他和赵佗交好,不会对赵佗产生掣肘。 一切条件都给赵佗准备足够了,这是完完全全的信任,甚至超过了当初李信伐楚那一次。 「我必不让大王失望!」 赵佗心中很感动。 东垣城外的秦军营帐中,赵佗召集麾下诸将,正式开始进行此番伐齐之战的部署。 「大军聚集于荥阳,即将开赴东郡。我当亲自前去指挥,从东郡方向发动对齐国的战争。东垣这五万人,我只会带走两万,剩下的三万士卒将由一位将军率领,暂时驻扎于此。」 「等到战机到来,这位将军就可率兵过巨鹿南下,渡河水而入齐地,从齐国北部插入,直逼齐都临淄!这就是此番伐齐之奇兵!」 赵佗声音铿锵,将自己心中计划说了出来。 「好,将军这般安排,正合兵法之道。」 谋士丽食其抢先捧场,笑眯眯的出口赞扬。 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 战场兵势乃是处于无穷变化中,秦军自然不可能将所有兵力都集中于正面战场,预留一部分兵力在其他地方作为奇兵,便可衍生出无尽战机。 听到赵将军这么一说,帐中诸位将领纷纷点头,眼中闪过兴奋之色。 特别是涉间、赵广和蒙恬三将。 赵佗麾下,就以这三将能力最强,爵位和级别最高,留在此处的率领奇兵之人,自是从这三者中挑一个。 蒙恬身躯雄壮,双目炯炯,腰部打的笔直。 赵广面容沉稳,但双目中的渴望之色难以掩饰。 涉间看着赵佗,目光柔和。 赵佗视线扫过三人面容,心中便有了思量。 他开口道:「此地爵位最高者为蒙将军,便由蒙将军来统领三万士卒。」 此话一出,蒙恬眼中闪过一抹讶异,他本以为这种独领一军的大功,赵佗会将其交给自己原本的老部下涉间或是赵广。 毕竟伐代之战,自己升了爵位,这两人却没有升爵,若是赵佗将此重任交给他们,也是合理,没想到最后落到了自己头上。 让我独领一军。 赵将军,真有识人之明呐! 蒙恬心中激动,立刻起身拱手道:「末将蒙恬领命,此番必不负将军信任!」 赵佗微笑着点头。 让蒙恬统兵,从公心来讲,是因在蒙恬在这几场战斗中,已经展示出了高强的军事天赋和素质,比之涉间和赵广还要强一些,有了后来者居上的趋势,让其领兵自是更加稳妥。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利,堪称双赢之举,何乐而不失为呢? 眼见蒙恬领命,赵广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涉间依旧脸带微笑,并不在意,甚至相比于独领一军,他更想和将军在一起。 当然赵佗也不会亏待他们,正面战场数十万大军搏杀之处,想要建功立业,又有何难? 安排好奇兵后,赵佗没有再耽搁下去,立刻率领两万士卒拔营南下,前往东郡,准备与大军汇合。 秦军黑旗飘扬,如同一条黑龙向着南方行去。 但当这支秦军南下抵达邯郸时,刚好遇到了一支北上的军队。 邯郸城外,冬风呼啸。 赵佗拍马上前,怔怔的看着前方立在战车上的秦将。 那人的模样,让他想到了很多很多。 赵佗拱手,轻声道:「李将军。」 李信立在车上,两鬓发丝如同染雪,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将军,同样神色复杂。 但很快,李信便笑了起来:「好赵佗,此番你可要努力灭了齐国。他日我若得胜归来,当邀你入我府中痛饮!」 李信突如其来的豪爽让赵佗微微一怔,紧接着,笑容在赵佗脸上绽放。 「一言为定!赵佗便等李将军凯旋,李将军的酒,我喝定了!」 赵佗目光如炬,与李信四目相对。 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一切情感只在不言中。 李信率军北上征伐辽东,赵佗率军南下准备灭齐。 两军交错。 南下的赵佗情不自禁的回头北望,低语着:「李将军,终于放下了。」 北上的李信也不由侧首南望,喃喃着:「赵佗,原来是你啊。」 …… 秦王政二十五年,十一月。 赵佗所部从黄河北岸的黎阳津渡过河水,抵达白马,然后一路到达东郡治所,濮阳。 这里,早已是旌旗蔽空,矛戟如林,一眼望不到头的秦军营寨遍布于城外。 「赵将军!」 此番伐齐的副将屠睢,带领一干将领前来迎接。 「屠将军!」 赵佗亦上前回礼。 两人略微寒暄后,屠睢便与赵佗把臂前行。 「屠兄,我已在代地将那陈馀枭首示众,他和那个被车裂的韩成,便是之前东郡刺杀的主谋。」 赵佗低声开口,他注意到屠睢的脸上,有着一个硕大的凹陷型伤疤,那是上一次灭楚之战时,由刺客陈馀给他留下的伤痕。 「哈哈哈,干得好。他母的狗刺客,居然敢来刺杀乃公,这也就是被你抓了。要是落到乃公手上,枭首算什么,乃公定要砍了他两个头才是。」 屠睢哈哈大笑,笑完又伸手指着脸上的伤疤,调侃道:「不过你还别说,有这疤后,我感觉自己变威勐了许多。乃公如今只要生气,把那眼睛一瞪,就再没人敢和乃公对视了,哈哈哈!」 「屠兄真乃当世勐将。」 赵佗笑着赞了一句,屠睢此人,真是豁达啊。 …… 就在秦国二十万大军开赴东郡,秦将赵佗率兵从恒山郡南下时。 消息也传到了齐国朝堂。 「秦国不是要去征伐辽东吗?怎么会屯兵于东郡?」 「那个赵佗也率兵南下了!」 「据我方斥候回报,东郡附近已被封锁,无法探知具体情况。但从零星消息来看,秦国此番所用兵力在十五万以上,甚至达到二十万!」 「二十万秦军!天啦,秦人到底要干什么?」 「秦国……欲要灭齐!」 就在齐国君臣被摆在眼前的事实惊骇之时。 大司马田冲却是在听到赵佗率兵南下的消息后,脸色涨的通红。 你赵佗既然不去辽东打胡人,又为何写信给我求御胡之法? 第四百四十三章:舌压诸将 “大司马,你不是说赵佗驻兵东垣,乃是等待秦王诏令北上逐胡,占领辽东,让吾等无需担心吗?” “怎么转眼之间,秦国就有如此数量的大军聚于东郡,秦将赵佗也领兵南下了,这是怎么回事?你说啊!” 惊慌之后,立刻就有齐国公卿将矛头指向大司马田冲。 田冲脸色越发红起来。 他当初可是在朝堂上信誓旦旦为赵佗保证来着,哪知道这打脸来的如此之快。 田冲想说,自己也被赵佗欺骗了,中了秦人诡计。 但仔细一想,他又发现赵佗从来没有说过要去辽东,只是在简牍里询问自己如何对付胡人的方法。 刚好那会儿到处都在流传秦国即将征伐辽东的消息,这才让田冲将两件事情联系在了一起,误认为赵佗是要领兵征辽。 是我误会了? 面对众公卿质问,田冲憋了半晌。 他想起自己刚刚训练出来的那支齐军,眼睛里又爆发出光彩。 田冲抬起头,对着满朝公卿,大声道:“尔等怕什么,我之前就说过,若是秦人真敢攻我齐国,我田冲自会出手!大王与诸公何需心忧?” “昔日王翦伐楚,一个残破的楚国尚能征召大军四十万。我齐国地方二千里,带甲数十万,粟如丘山,富庶甲于天下,难道就征不出几十万军队吗?” “秦国出兵二十万又如何,我也不需四十万人来欺负他。只请大王下令,征召大军三十万,以拒秦人!” 田冲挥舞手臂,唾沫横飞,说道:“若是秦军采用王翦昔日之策,拼国力消耗。我齐国仓中粮秣,可支撑三十万大军数年之用,绝不会重蹈昔日楚国无粮覆辙,足以将秦人耗到无法支撑。” “若是秦军来攻,则我大军三十万,比他秦军的人数还多。更有精锐之卒,可以一敌十,正面交战又何惧于他?” “且那秦人背约而来,乃是不义之举,必定人心沦丧,士气低沉。而我齐人守家卫国,是大义所在,定当人人奋勇。吾以大义之邦而击不义之国,何愁不胜?” “更别说,我曾在咸阳宫中,将秦国诸将的底细早已摸清。此番秦军不管何人为将,我田冲皆是不惧。” 田冲说到最后,早已是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受到大司马的豪气影响,原本还有些畏惧的齐王建和相邦田假,以及满朝公卿也都振奋起来。 是啊,他们齐国可不是昔日被打残的楚国能比的。 齐国地势广大,有鱼盐之利,物产富饶。 有钱,有粮,还有人。 秦军二十万又如何? 他们齐国可征召大军三十万! 三十万打你二十万,还打不赢? 更别说领兵的齐国主将大司马,那可是齐国第一将,虽然在秦将赵佗的手上吃了个小亏,但只是因为赵佗不讲武德,玩偷袭招数罢了。 真论本事,大司马可是在秦宫中无敌手的男人。 听着大司马鞭辟入里的分析,齐王建想到他之前在校场上看到的那支精锐强卒,信心暴涨起来。 他当着满朝公卿的面,微笑下令。 “大司马所言有理,我齐国地大物博,兵强马壮,又何惧秦人。此番便由大司马负责一切抗秦事宜,征召大军三十万,以拒秦人!” “还请大王放心,臣定让胆敢踏入我齐地的秦人,有来无回!” 大司马田冲高声领命。 他转头看向西方,双目如炬。 此战秦军的主将如果是赵佗就好了。 那样的话,他齐国大司马就真的能一雪前耻。 …… “齐国十万大军已经在甄城、阿邑一线布防,国内还在不停的征召士卒,欲要召集三十万大军?” 位于濮阳城外的秦军大营中。 这一次负责伐齐的主将赵佗和副将屠睢,收到了来自潜伏在齐国内部的秦国间人传来的谍报。 “看来这些齐人也不是傻子。” 屠睢呵呵一笑。 秦国以征伐辽东的名义,暗中调运粮秣,并征召大军二十万,就是要打齐国一个措手不及,获得战略优势。 前期的准备确实将齐人骗了过去,只是当大量的秦军开始往东郡调集时,还是将秦国的目的给暴露了出来。 原本驻扎于齐国西境的十万齐军立刻在大司马的命令下,于甄城、阿邑布防,做死守之态。 同时齐国内部也开始大量征兵,准备应对秦军的攻伐。 不过,这一切本来就在秦军的预计中。 秦军已经得到了巨大的时间优势,齐国在紧急状态下的征兵,根本就没有训练士卒的时间,纵使三十万齐军真的被征召出来,但战斗力可想而知。 不过狮子博兔,亦需全力。 赵佗深知这个道理,如今又是统一的最后一战,意义重大,他不敢马虎,立刻召集诸将,正式开始商议灭齐之策。 “甄城、阿邑一线,虽有十万齐军布防,但齐人孱弱,我军若以猛虎之势前冲,必可一路如刀劈枯木,在他其余大军聚集起来前,直取临淄!” 副将屠睢当先开口,声音洪亮。 “屠将军说的是,吾等就该趁齐军尚未集结,一路打到临淄去,速攻破城,将那齐王老头抓起来,这样一来齐地就能一战而定!” 钟离眛、黑臀、西乞孤等将皆持此种看法,甚至就连涉间也跟着点头。 “闪电战术啊。” 赵佗心中暗语,屠睢的观点便是以快打慢,用极快的速度拿下临淄,抓了齐王建之后再慢慢招降或是征服剩下的齐地。 这个战法得到了大多数将领的支持。 但军议之中,同样也有其他的声音。 作为赵将军幕僚的郦食其开口了。 他笑道:“速攻之策确实能打齐国一个措手不及,让我军极有可能打到临淄附近。但依鄙人来看,速攻虽能尽快建功,但却无法消灭齐国主力,无法对齐人进行真正的威慑。一旦我军无法快速攻破齐都,势必顿兵于临淄城下,然后就会遭遇齐国各地援军的围攻。” “围攻?那更好,正好和昔日王将军攻打大梁一般,困其首都而破其军队,来一个打一个!” 黑臀大笑起来,西乞孤、白荣等人跟着点头。 赵佗眼睛微眯,用闪电战的打法,如果说临淄真的无法快速拿下,那还真可按照当年王贲围攻大梁的套路,变成围点打援。 “尔等并未去过齐都临淄,自然是不知其情况。鄙人恰好曾前往一观。” 郦食其微笑着扫视在场诸人。 那眼神落在黑臀等人身上,仿佛是在发出无声的质问。 你们去过临淄吗? 郦食其淡笑道:“临淄,天下大城也!” “从姜姓齐国在此建都,到如今妫姓齐国,已有数百年之久,其城墙坚固,防御强大。城中人口众多。正所谓临淄之途,车辇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 “如昔日苏子所言:临淄之中,有齐民七万户,下户三男子,三七二十一万,不待发于远县,而临淄之卒,固以二十一万矣!” “如此庞大之守卒,其人数超过昔日之大梁,更能与我秦军的数量比肩。齐人虽未经历战阵,但值灭国之际,必将个个血勇奋战。” “试问,以二十万之卒,据天下坚城以待援军?诸位真以为我军能速破临淄乎?” “昔日王将军能破大梁,并击破来援之魏军。乃是借助大河之力,将大梁魏军困守于城中,故而不用面对内外夹击,只需对付援军便可。” “但如今,我军无大河相助,临淄之坚固甚于大梁,城中士卒之数量多于大梁,各地救援之齐军人数也多于魏军!” “且齐军虽然没有经历过战争,一开始不是我秦军对手,但若是战事拖延日久,齐军就会从新卒成长为老卒,齐地二千里,定有良将出阵。到了彼时,岂不更加难以灭齐?” 郦食其声音高昂,话语清晰,他扫视帐中诸将一眼,淡淡道:“更何况,如果行强攻临淄之策,我军纵使最后拿下齐国,也必将损失惨重,耗时日久,如此怎能给大王统一天下之业,一个光辉的收场?尔等怎可将昔日灭魏之势,来硬套在灭齐上?此非昔日刻舟求剑之楚人乎?” 帐中一片沉默,就连主张打闪电战的屠睢也眉头紧皱。 郦食其摆数据,讲道理,将临淄城和齐国的形势,一个个的说出来,并进行分析,确实让众人感到一丝压力。 临淄城墙坚固,城中人数众多,似乎还真不好打。 而且就像郦食其说的,齐军的劣势是士卒没有战争经验,一旦将时间拖久了,那些齐人势必会从战火中成长,新卒也会变成老卒啊。 主座之上,赵佗将帐中诸将的脸色尽数收入眼中,又看了嘴角含笑的郦食其,心中不由暗赞。 这郦生,好一张嘴皮子。 不过赵佗很清楚,说客策士的话,听一半就是了。 夸张虚饰,本就是他们的特性。 郦食其之所以在这帐中以口舌压诸将,怕是另有计算。 赵佗含笑道:“既如此,不知先生可有灭齐之策?” 《战国策·齐策一》:临淄之中七万户,臣窃度之,下户三男子,三七二十一万,不待发于远县,而临淄之卒,固以二十一万矣。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四章:灭齐之策 秦军帅帐中。 郦食其看着诸将沉默的模样,抚须而笑。 在场之人,只有他一个亲身去过临淄。 这让郦食其说的话更增添了真实性,就连提出闪击齐国战术的副将屠睢,也不由面露思索,认真思考此策的缺陷。 郦食其之所以否定此策,自是心中另有韬略。 他相信,赵将军是懂他的。 果不其然,就听赵将军含笑而问:“不知先生可有灭齐之策?” 此话正中下怀,郦食其立刻拱手道:“鄙人不才,确有一策献予将军,若能助我秦国大军灭亡齐国,亦是鄙人之幸。” “好你个高阳酒……郦生,我倒是要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黑臀叫了半句,想到眼下场合,改了个称呼,询问起来。 诸将也将目光,落到了这位中年策士的身上。 赵佗伸手相邀道:“先生请说。” “咳咳……” 郦食其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鄙人昔日作为使者前往临淄,见过齐王建和相邦田假。” “以鄙人之见,齐王建虽为一国君主,然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素无主见,其母后在时,他听母后之语。齐相后胜在时,他又听后胜之语。两者皆无,他便心中惶恐,这才被四国之人和田假挟持,做出之前的连楚抗秦之事。但实际上,齐王建心中十分畏惧我秦国,他在楚国灭亡后,想要亲身入秦朝见大王,便是一例。” “至于田假,据鄙人观之,此人也是个胆怯之辈。他之前被四国之人蛊惑,发兵十万攻我东郡,但战败之后,就显得仓皇害怕,被我一番口舌拨动,就对着那些四国之人倒戈相击,足可见此人胆弱如鼠。” 郦食其话到此处,双眼发亮,声音突然高亢起来。 “故而鄙人认为,这一次将军攻伐齐国,如果想要拿下全功,当可说降齐王建与其相田假!” “只要这两人投降,则齐地两千里,七十余城将不战而下,将军之名亦将震于天下,获得灭齐全功!” 说降齐国? 此话一出,帐中寂静一片。 紧接着,便有低笑声响起。 屠睢笑着摇头,眼中闪过不屑。 黑臀则是捂着肚子大笑:“真是笑死本将了。刚才见你高谈阔论,以为你有什么好计策?结果是说降齐王,让他放下几十个城池和几十万大军,直接举国降了吾等?” “郦生啊郦生,你说话可真是好笑的很啊。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就算那什么苏仪、张秦在世,也绝不可能说降一国,你的策略真是笑话。” 黑臀开口嘲笑。 “苏子名秦,张子名仪。” 郦食其翻了个白眼,懒得和黑臀这种人计较,只将双目望向赵佗。 赵佗眯着眼,手指轻轻在身前木案上敲击着。 他在回忆着原本的灭齐之战。 在历史上,王贲在灭掉燕、代的第二年,就发动对齐国的战争。 面对秦国的进攻,齐国并非没有反抗。 齐王建与后胜,发兵驻守齐国西界,也就是如今的甄城、阿邑一线。 虽然具体的战争过程,史书上没有记载,但据赵佗推测,那一战极有可能是王贲施展了调虎离山之计,先在东郡屯聚大军,将齐军调到西界后。 王贲就率兵从燕地南下,渡过河水,从齐国北部直插入临淄。 秦军绕开齐国主力,兵围临淄,并派出使臣劝降。 在这种情况下,齐相后胜和齐国内部的一干亲秦派也跟着发力,最终让齐王建不战而降,顺利灭齐。 赵佗并非没有想过复制王贲的战法。 之前他拉拢郦食其这位说客策士,就是为说降齐国做准备。 但这个时代和原本的历史相比,出现了极大的变故。 那位劝说齐王建投降的齐相后胜被刺杀了,连带着齐国内部的亲秦势力也被四国之人联合田假一扫而空。 后胜对齐王建的影响非常大,是历史上齐国投降的关键所在。 没有后胜在,赵佗一番思虑后,最终不敢复制王贲的打法。 他只能另选战法,决定稳扎稳打,除了蒙恬这支备用的奇兵外,他自率大军从东郡一路推过去。 之所以选择东郡为主攻方向,是因为此地濒临河水,离荥阳敖仓十分近,通过秦军舟师的转运,可以轻松供应二十万大军的粮秣,不会出现任何后勤问题。 秦军从东郡发动攻势,一路攻拔城邑,逼近齐都临淄,这是最为王道稳妥的打法。 赵佗相信,就算是王翦来领兵,也一定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只是如今听郦食其提到说降齐王建之事,赵佗看其颇有信心,心思不由活络起来。 他顺势问道:“先生若能说降齐王建和田假投降,一举而定齐国,自是再好不过。但如今齐国上下正要整军备战,征兵三十万拒我秦军,如此战心,安能轻易说降?” 赵佗这话也是诸将嘲笑郦食其的原因。 人家都要举国征兵,跟你血拼到底了,你居然还想着说降别人,这简直是脑子进水了吧。 郦食其哈哈大笑道:“若要说降,其实不难,只需将军一战而破齐军三十万便可。” “届时我军携大破三十万齐军之威,兵临齐都,保管城中齐人尽数惊惶恐惧,齐王建与田假胆颤心惊。” “鄙人趁势进入临淄,只需费上一番口舌,便可说动齐王建举国归降!” “灭国惊世之功,将尽入将军手中!” 随着郦食其话音落下,帐中凉气倒吸之声不停响起。 “一战破齐军三十万?好大的口气,你这是要让齐国征兵完成后,再打一场大战吗?这是开什么玩笑!” 黑臀咋舌不已,三十万啊,光是这数字就足够吓人。 西乞孤也跟着摇头道:“携击破三十万大军之威恐吓齐王投降,听上去倒是好,但那可是三十万大军,哪那么容易战胜。还不如趁着齐军没有征召完成,分头击破的好。” 面对诸将质疑,郦食其含笑道:“诸位将军所说自有道理。但鄙人觉得,这三十万齐军,若是聚在一起,可比分开之后,要好打的多。” 三十万齐军聚在一起,比分开打还容易? 就在众人愣神间。 只见屠睢两掌一拍,大叫道:“好策!将三十万齐军一锅端了,然后借此大胜之威,直接逼降齐王投降,好!三十万齐军,确是土鸡瓦狗,一踹就烂!” 很快,涉间、赵广、钟离眛这些有见识的将领也都纷纷反应过来,鼓掌叫好。 “若是真能让三十万齐军聚在一起,我军此战必胜!” 主座之上,赵佗亦是双目放光,看着郦食其的眼神,充满赞赏。 这高阳酒徒虽然没有上战场带过兵,却对兵争之事,了解颇深啊。 带兵,并非越多越好。 一旦手下的兵卒,超过了自己的带兵能力,那就不再是助力,反而会成为祸患。 就像那个“韩信点兵,多多益善”的传说,像刘邦这种人物,也只能带十万兵。 齐国大司马田冲,又真的有指挥三十万人作战的能力吗? 更别说兵员素质也摆在那里,像秦国已经算是天下最能打的国家了。 但每次征兵出战之前,也要花费一些时间来训练士卒的队列、金鼓、让士卒们相互配合,否则上了战场就很容易乱成一团。 而齐国这种四十多年没有经过战争的国家,平日疏于训练,士卒又是仓促征召,一旦上了战场,恐怕许多人连队列都不会站,甚至不会听金鼓,辨旗帜。 等到敲起战鼓来,怕是会有人往前,有人往后,瞬间乱成一团。 普通士卒如此,那些中低级的军吏,甚至高级的将军估计也相差不大。 齐军以这样的状态上战场,定然乱糟糟一片。 若是再将他们的数量放大,一口气聚集个二、三十万,那可就更不得了了。 只需一部打崩,则三十万尽溃。 就像郦食其说的,这三十万齐军聚在一起,可真比分开打要轻松的多。 而秦军若真能一战击破齐军三十万,定然威震天下。 赵佗携此大胜之威,兵临齐都,一番恐吓后,让郦食其说服齐王建投降,真的非常有可能。 “郦先生此策甚好,我当亲自下书,邀大司马聚兵于此,与我来一场真正的君子之战啊!” 赵佗脸露微笑。 他相信,大司马一定会愿意的。 就在赵佗决定采用郦食其献上的灭齐之策时,有短兵前来禀报。 “禀将军,齐国派来使者,请求面见将军,并携有齐国大司马信牍。” 《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六年,齐王建与其相后胜发兵守其西界,不通秦。秦使将军王贲从燕南攻齐,得齐王建。 《史记·田敬仲完世家》:秦兵击齐。齐王听相后胜计,不战,以兵降秦。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五章:赵佗伐齐 “齐国派来了使者,还携带有大司马书信?” 听到这话,赵佗和帐中诸将皆是错愕了一下。 然后,便响起一片笑声。 赵佗忍俊不禁,这世间之事还真就是这么巧啊。 他这边正想给大司马写信,大司马那边的信牍就已经送到了。 “请齐国使者进来。” 赵佗收敛笑容,开口吩咐。 “唯。” 短兵领命退下,去请使者入帐。 不过片刻,一个身着白色深衣,头戴高冠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此人面色白皙,眼睛狭长,颌下有一缕长须飘飘,颇有文士气质。 他入帐后,扫视帐中诸将一眼,便略显惊讶的看着主座上的那位年轻将军。虽说他早有耳闻赵佗的年轻,但真的亲身见到,还是被其年龄所震惊。 惊讶过后,使者躬身,对着赵佗行了一礼,道:“齐国使者相夫疾见过赵将军。” 相夫疾? 赵佗剑眉微挑,这名字有些来历啊。 他平静问道:“使者此番来我秦国东郡,不知所为何事?” 相夫疾答道:“相夫疾奉吾国大司马之命前来,有书信一封交予赵将军。” 赵佗点了点头,郦商立刻上前,从相夫疾手中接过大司马之信,转呈赵将军。 打开帛书,大司马娟秀的字体便映入赵佗眼中。 在书信中,田冲先是按照贵族礼节问候了赵佗一番。 然后书归正题,提到了赵佗之前写信时所问的御胡之法。 田冲在帛书中说,胡人蛮荒之地,茹毛饮血,地穷人寡,其地产不足以自给,故而才会南下劫掠诸夏。对付这些胡人,和他们对打是没有好处的,不管输赢都是徒耗己方国力。 最好的办法还是筑城以自守,如长城之法便甚为不错,将胡夷御于长城之外,不仅无军需之费,更可保境内安全。 但若是诸夏与胡人不得不战,田冲就认为胡人皆是善马之族,来去如风,十分难攻。想将其夷灭,或可以用计策将他们诱入南方险要之处,利用地势加以歼灭。 若是在北方草原广大之处交战,那诸夏的军队就要以车骑为主,步卒为辅,以快打快,直取敌方首脑君王。 田冲言,胡人素来无信,所谓胡人之国,乃是诸多蛮种的结合,只要能率先将胡人的首领击破,便可以利用策士将其从内部分化瓦解,让胡人自相残杀。 如此以胡制胡,诸夏之人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大司马是个君子啊。” 赵佗感叹着。 田冲在信中不仅总结了御胡、破胡、降胡等策略,还各种引经据典,列举了周王击胡,齐、晋攘夷,李牧、秦开击破胡人等许多战例。 这让赵佗隔着书信,都能感觉到田冲在想这些策略时,翻遍群书,认真思索的用心模样。 当然,帛书很长,这只是前一部分罢了。 田冲在书信的后半部分,话锋一转。 他开始指责秦国为何要召集大军屯聚东郡,威胁齐国边境,并怒斥秦人这是要破坏两国邻好,擅引刀兵之灾。 田冲在信中称秦人之举为背信弃义,乃天下之大不义。 若是秦国真敢攻齐,他田冲必定让秦军有来无回等云云。 赵佗笑了笑,将书信放在案上,望向帐中使者。 “大司马的书信我已收到,稍后当回书一封,还请使者转交大司马。” 相夫疾应诺,但很快他又抬起头,眼睛里闪出光来。 “将军回信,吾自当送到。但相夫疾今日亦有一问,还请将军解惑之?” 赵佗淡淡道:“使者请说。” 相夫疾立刻道:“吾素闻秦乃法治之国,秦人窃不值一钱之桑叶,便罚役三十天;窃一钱以上,不值二百余钱者便迁之;再往上者更将受黥、劓之刑,沦为城旦。而若五人盗一钱者,则将断去左足,并黥为城旦。严法如此,自是让人敬服,此亦是秦国能成今日之强大的缘由。” 这话听得帐中诸位秦人颔首,秦律确是如此,你偷别人一片桑叶,一旦发现,都是严惩不贷。 唯有郦食其嘴角微勾,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人想说什么了。 相夫疾声音高亢起来:“秦律之严者,一叶之窃,五人之盗,尚依重法而惩之。然今有一人,却是以数十万人为盗,所窃者也非一叶,亦非一牛一马,而是欲窃邻人之城,盗邻人之国,欲夺人犬彘、牛马,杀人百姓,占人之宗庙社稷……” 相夫疾话音未落,帐中诸多秦将早已脸色大变,纷纷拍案而起,当场怒斥。 “大胆!” 屠睢怒声如雷。 诸将高呼:“齐人好胆,来吾帐中找死乎!” 面对帐中诸秦将的怒发冲冠。 相夫疾却是面不改色,只对着主座上的赵佗笑问:“赵将军,不知若依律法,行此等窃国之事者,其主盗之人,与其麾下二十万群盗,又当以何刑惩之?” “他母的,乃公劈了你这张嘴!” 黑臀骂骂咧咧,欲要拔剑而起,被身旁卢绾死死拉住。 整个秦军帅帐一时间呈现剑拔弩张之态。 只需赵佗一声令下,这相夫疾眨眼之间就会被砍杀成一团烂肉。 “哈哈哈,吾素闻东方之墨善谈辩、好说书,喜争口舌之利,今日见相夫先生之唇舌,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赵佗抬手,止住帐中诸将的愤怒,略带玩味的看着眼前的相夫疾。 眼前这个人,让他想起了秦军之中,随军作战,负责各种器械营造的西方之墨。 也想起了昔日他征伐楚国时,在阳夏城外,用墨家之法誓死守城,与楚共亡的南方之墨。 这个相夫疾,便是墨家三分之后,居于齐国,以喜好辩论,研究名实逻辑,讲究以口舌之辩使对方屈服的东方之墨,即所谓齐墨。 知晓对方来历,相夫疾刚才说出那些话也就很正常了。 田冲以这齐墨传人为使者,正是要在口舌之上占一占上风,欲要谴责秦国此番屯兵东郡之举。 眼见赵佗道出自己来历,相夫疾故作无辜道:“赵将军所言谬矣。吾问诸君数十万群盗若依秦法,当受何刑,乃是诚心之问,欲涨学识,又怎会是争什么口舌之利呢?” 赵佗摇头笑了笑。 他是什么身份,又岂会和一个小小使者玩辩论,只是眼神一晃,身侧早已按捺不住的郦食其就站了起来。 郦食其大声道:“相夫先生适才所说欲窃邻人之国的群盗,敢问姓谁名谁,身在何处?” 眼见这秦军帐中一个文士站起来,相夫疾眼神骤然收缩。 以相夫疾在稷下学宫与人论战上百次的经验,从眼前文士说话时喷吐唾沫的数量,就可看出,他这次是遇到一个劲敌了。 相夫疾心中一动,以退为进道:“这位先生所问甚好,其实我也不知那些群盗身在何处?适才所问不过随口虚言,诸位不用当真。吾之来此,其实是想替大司马询问,此番赵将军率秦军二十余万来到东郡,意欲何为啊?” 诸将脸色十分不好看。 这齐国使者冷嘲热讽,装傻充愣的本事算是一绝,让他们这些行伍中人,连嘴都还不了。 总不好说,我们来此就是为了灭你齐国,夺你齐国社稷吧。 那样一来,岂不就入了相夫疾的圈套,和他话中所说的二十万群盗对上了。 好在秦帐之中,诸将口拙,却自有伶牙俐齿之人。 郦食其哈哈大笑道:“相夫先生这话问得好啊,吾等来此,乃是奉吾王之命,处理一桩谋杀凶案,并擒捕杀人凶手,以正法除恶,扬天地正道。” 谋杀案? 擒捕杀人凶手? 相夫疾呆住了,这答案是他没想到的。 但他反应极快,立刻冷笑道:“什么谋杀案件,需要你秦国出兵二十余万来此?先生可是在此说笑乎?” 郦食其看了一眼赵将军,见其点头,便笑眯眯说道:“乃是昔日齐国相邦后胜之案。” “齐相后胜之案?” 相夫疾眨了眨眼,后胜不是都死很久了吗? 主座之上,赵佗略微思索后,认为如今秦军的兵力基本布置到位,灭齐之策也已经定下,没有必要再隐藏自己的意。 刚好借此宣发王诏,为此番伐齐之战,正式拉开大幕。 “郦商,取王诏宣示。” 赵佗开口吩咐。 很快,郦商便朗声宣读秦王政,为此番伐齐之战专门准备的诏书。 “故齐相后胜,乃寡人之友,数入秦地,交睦两邦。寡人甚爱之,以秦女妻之,生子名游,为吾秦人。” “今游者,哭诉上请,念及父恩,言胜被齐人假勾结四国逆臣所杀之事,请寡人念及旧好,戮杀凶贼,以法治行于天下,昭上天之威德,寡人然之。” “今秦为天下伯主,有行法四海之责。特令大上造佗,临齐相告,使齐交出谋害后胜之首恶田假,及其余凶贼。” “以正法除恶,逞凶灭奸,亦可再通齐秦之好,使两邦相睦。” “若齐庇凶抗法,则上违天意,下背民心,使法不行于天下,孝难流于世间,此大不义也……” 《韩非子·显学》: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邓陵氏之墨。 感谢书友诸夏的女贞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六章:佗乃君子 “后胜的儿子请求秦王为其复仇,让大王交出相邦,和诸多公卿?” 甄城齐营中,齐国大司马田冲听完使者相夫疾的话后,满脸惊愕。 相邦后胜? 人都死两年了,秦国怎么还拿这事情出来说。 “后胜还有儿子在秦国?” 田冲眉头紧皱。 后胜作为相邦,数次出使秦国,并与秦人约定盟誓。 虽然不知道是否确有其事,但以后胜的地位,在秦国宠幸一些女子,并留子于秦,在这个时代也很正常,就像当年熊启之父一般。 现在后胜之子欲为父报仇,又有些伍子胥说动吴王伐楚的味道。 从秦王政的诏书来看,这事情在逻辑上,并没有多大问题。 “哼,不过是秦人找出的战争借口罢了。刺杀后胜的主谋是那个韩国的横阳君,吾等之前就已经移交秦国,此事算是了结。” “如今秦国重提后胜之事让吾齐国交出相邦和众多公卿,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吾等一旦回绝,秦人便可借机发动攻伐。秦人,真是蛮夷虎狼之心!” 相夫疾恨恨开口。 他在秦营本想大展口舌,狠狠压一压秦人的威风,哪知道遇到了郦食其这个强悍对手。 那郦生开口,亦是满嘴唾沫横飞,不仅不输给相夫疾,反而还有将他镇压的势头。 最终让相夫疾悻悻而归,此番出使,十分的不爽利。 听到这话,田冲也怒道:“然也,那秦王欲要灭我齐国,故而寻此借口来发动战争,真乃小人也。” 大司马很愤怒,因为他的名字也在秦国索要的公卿名单中。 天可怜见,他田冲前半生只宅在府邸中,认真看书,揣摩兵法战策,哪会和什么四国之人勾结。 只是后来齐国政变,欲要出兵连楚抗秦,实在找不到将军领兵,这才让他出马。 至于四国之人刺杀后胜,和后来刺杀屠睢的事情,完完全全都和他田冲没关系。 如今平白遭受牵连,田冲感到非常的不忿。 他低吼道:“秦王欲要灭我齐国之心已经昭显。哼,等此番我将秦军击败之后,定然写书一封谴责他!” 田冲嘴里骂着,又想到那秦将赵佗还让相夫疾转交了一封书信给他。 便伸手从案上拿起那封帛书,打开阅览。 “我倒要看看赵佗在信里,会说些什么?” 帛书打开,首先便是赵佗对大司马的问候,以及对他所提出的御胡策略的称赞。 “这小子还算有些眼光。” 田冲微微颔首。 不枉他为了思考御胡之策连续好几天都没睡着,如今看到赵佗的赞扬,心里顿时舒坦了。 在称赞后,赵佗又紧接着在信里解释他这一次来东郡领兵的缘由。 “佗领兵至此,皆乃王命。” 书信中,赵佗表达了他是迫于王命前来的情况。 并说他赵佗和大司马田冲素来交好,如果齐王建最后真的迫于压力,要将田假、田冲等人交予秦国。 那他赵佗必定对大司马以礼相待,好吃好喝的送到咸阳,绝不让大司马遭受一点屈辱。 而如果齐王建不答应秦国的条件,最终导致秦国和齐国开战。 他赵佗也绝不占大司马的便宜,将一直屯兵于东郡,等待大司马召集齐国军队后,双方再约定时间地点,进行一场光明正大的战斗。 “赵佗,真乃君子也!” 大司马田冲很感动,不仅是因为赵佗在信里说他会善待自己的话。 更是因为赵佗在自己的一番教导下,终于知道了什么才叫堂堂正正,什么才叫君子之战。 听到大司马称赞秦将赵佗,相夫疾和一旁的田儋都惊讶到了。 田儋问道:“大司马,那赵佗上一次甄城之战,假装坠马,施展诡计夜袭我军,此等行事,堪称卑鄙,如何能当君子之称?” 田冲摇头道:“那已是昔日之事了。古语有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赵佗麾下二十万大军已经驻扎于东郡,大可趁着我齐军尚未集结的时候,发动袭击。但他没有,赵佗是要等着我将大军集合好后,再来和我堂堂正正的打一场君子之战。” 田冲说到此处,感动道:“你们说,这赵佗是不是君子啊。” “不会吧,我看过这赵佗的战绩,他一向以诡谋著称,怎会做这种事情?” 田儋和相夫疾满脸狐疑,表示不相信。 田冲见他们不信,便将赵佗的帛书给这两人阅览。 看完后,这两人也愣了半晌。 相夫疾皱眉道:“感觉这般行事不太像赵佗的风格,会不会其中有诈?” 田儋亦道:“相夫先生说的是,我看这赵佗说不定是想以这封书信来欺瞒大司马,好让我齐军放松警惕,然后他便可重施故技,再次发动夜袭。” “不会吧……” 田冲嘴里这样说着,但他的脑袋里,还是不由冒出上一次甄城之战的场景。 那一场夜战,是他一生的污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田冲心中也有些担忧起来。 他低语道:“既如此,不管他赵佗信里的话是真是假,我齐国尽快将军队聚集便是。至于甄城、阿邑这边要广放斥候哨探,日夜巡视,营中兵卒训练也不能停,时刻做好秦军突袭的准备。” 田冲又想到如今的两军兵力对比,感觉有些头疼。 “秦军在此有二十万人,我军不过十万。赵佗纵使不突袭,堂堂正正来战,恐怕我军也不是对手啊。只能严防死守,拖延时间了。唉,那赵佗信中所言是真的就好了。” “赵佗,你会是君子吗?” 田冲喃喃自语。 一旁,相夫疾和田儋满脸不相信。 这天下间,真的会有那种掌握了优势兵力,而不趁势攻击,一定要等敌方大军聚集之后,再堂堂正正打一场君子之战的将军吗? 真的会有这种人吗? 田冲感叹完,又想起这一次相夫疾从秦营归来所带回的消息。 他对田儋吩咐道:“派人护送相夫先生前往临淄,将此事先告知相邦。” 秦王政要求齐王建将相邦田假、大司马田冲等人尽数交给秦国,虽然说齐王建只要不是傻子,就不可能做这种事情。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田冲为了自身安全,还是要先和田假通气才行。 相夫疾和田儋皆是大司马招揽的亲信,对此自是心中清楚。 “大司马放心,有相夫疾入临淄,此事定然无碍。” 相夫疾拱手告辞。 田冲也还礼道:“相夫先生慢行。” 田儋送相夫疾走到营外,对一个身高八尺,全身披挂的齐军将领道:“田荣,你带百人护送这位相夫先生前往临淄。” 田荣见自家堂兄神色严肃,便知此事关系重大,忙高声应诺。 “下吏遵命!” 田荣转身对相夫疾道:“先生请。” 相夫疾打量了这田荣一眼,微微颔首道:“好个壮士,如此雄壮威武,将来必成大器。” …… 齐都临淄。 相邦田假从日夜兼程赶到临淄的相夫疾这里,听说秦人的宣战借口后,大惊失色,十分震恐。 “秦人欲杀我也!” 田假惊恐下,连夜与临淄城中的公卿通气,一起入宫面见齐王建。 “秦王暴戾,欲要以吾等为借口,行灭齐之举,此等虎狼之心,天下人皆知其意!大王当发诏,怒斥秦人残暴之举,并诏我齐国百万之士,与秦血战!” 众多齐国公卿或是高呼怒斥,或是痛哭流涕,声势之大,吓得齐王建根本不敢说什么。 这位懦弱的君王,只能顺着眼前这些齐国公卿之意道:“众卿所言甚是,寡人自不会上秦人的当,自毁我齐国栋梁。寡人当亲自下诏,与秦宣战。” 听到齐王建这么一说,以田假为首的众多齐国公卿这才满意回去。 到了第二日。 齐王建下达诏书,怒斥秦人提出的无理要求。 秦与齐,正式宣战。 《史记·田儋列传》:儋从弟田荣,荣弟田横,皆豪,宗彊,能得人。 感谢书友1647474147421691904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四百四十七章:三十万齐军 秦国与齐国在十一月,正式宣战。 在齐王建诏书下达后,整个齐国开始了大动员,各地城邑的兵员、粮秣尽数向齐国东境输送。 而在另一方,秦将赵佗却是按兵不动,从十一月秦军聚集东郡以来,一直到同年的一月,除了每日训练士卒外,没有任何动作,给了齐国征召大军的时间。 这个消息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快速传遍天下。 秦都咸阳中,更是到处都在谈论赵将军的灭齐之战。 有人说,秦将赵佗乃是君子,与齐国大司马约定好了,要打一场堂堂正正的对战。 也有人说,那赵佗行事素来诡诈,此番行事必有诡诈。 甚至还有人说,赵佗是在连战连捷后,太过狂妄自大,想要让齐国召军三十万后,再一举击破,立惊世大功。 “父亲,赵佗狂妄自大,明明我秦国占据了时间和兵力优势,他大可以一举破敌,如今却屯兵于东郡,坐视齐人征兵,这是在贻误战机,是辜负王命啊。父亲应该上书大王,严斥此事才是。” 李府中,李于手舞足蹈,对着榻上正剥橘子吃的廷尉李斯,激动大叫,口水横飞。 李斯抬起头,瞪了自家中子一眼,将手里剩下的半个橘子递给李于,淡淡道:“先吃橘子。” 李于不敢违命,伸手接过父亲的橘子,剥了一瓣塞进嘴中,立刻皱起了眉毛。 “真酸。” 眼见李于吃了橘子后,情绪平复下来。 李斯这才开口:“我知道你是因为汝兄之事,对赵佗有些恨意,所以想借着此事,让我向赵佗发难。” 李于被父亲戳中心思,面色一红。 李斯摇头道:“但你要清楚,赵佗是什么人?此子自从入沙场征伐以来,屡立战功,堪称百战百胜,哪怕是李信伐楚时遭遇那般大败,他也能得胜而归。如今赵佗深受大王信任,率大军灭齐,以他的性格,自是十分谨慎,力求得灭齐之功才是。又岂会如传言所说,狂妄自大,吾观其此番屯兵举动,怕是另有谋算。吾等不通军争,就勿要发表意见了。” “更别说赵佗亲手覆灭赵氏社稷后,大王甚爱之,对其此番灭齐举动也是无比信任。这时候,谁敢言赵佗有错,都是自失爱于王前。” 话到此处,李斯又狠狠瞪了儿子一眼,说道:“于啊,我告诉你,关于赵佗之事,你日后勿要在人前开口,更不得说半句坏话。如今赵佗简在帝心,吾李氏当以交好为主。” 李于还有些不甘道:“赵佗尚了公主,兄长就……” “哼,还不是汝兄不争气,被赵佗比了下去。好在他这次降服了夷人,也算有所功劳,只要他等得起,还是有尚公主的机会。” 李斯说到这里,想到自家儿子毛躁的性子,决定透露个重要消息,让他管住嘴巴。 李斯低声道:“今岁长公子加冠,正当娶妻。大王有意与我李氏结亲,此乃大事。在这个时候,你更得注意言行,莫要害我李氏失了机会。” 李于双眼大睁。 李斯的嘴角笑意蔓延。 这大概是大王给他的补偿吧。 儿子尚不了长公主。 但女儿却可以嫁给长公子。 他李斯和大王,照样是亲家。 …… 秦王政二十五年(前222年),一月底。 齐国东境,甄城和阿邑之间,满是营帐遍地。 数不清的齐军战旗在风中飘扬,营中人头攒动,声音鼎沸。 这里汇聚了整个齐地七十余城征召来的齐国大军。 数量恐怖,足有近三十万之众,堪称是齐国五十年里所动用的最大兵力。 齐将田儋身披甲胄,腰佩长剑,带着麾下短兵,代大司马巡视营垒。 他一边前行,一边感叹道:“大司马说的没错,那秦将赵佗果真是个君子啊。居然没有趁我齐军尚未集结的时候,发动攻击。啧啧,现在想来,总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落后一个身位的田荣,听到这话,沉声道:“兄长言赵佗为君子,但弟观其战绩。此人任将以来总是以诡谋取胜,泗水一战以奇兵绕后破击楚军,甄城一战用夜袭败我齐军,听说他在代地与胡人交战,也是用的夜袭之法。以他种种行为观之,都不是易与之辈,怎的会让我齐军安心集结呢?” 田儋回头,看了自己兄弟一眼,点头道:“我初次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总认为赵佗有诈,说不定是想着让大司马放松警惕,好发动夜袭,所以时时防备。” “但如今我军已集结的差不多了,兵力达到了快三十万,比他秦军只多不少。更有斥候日夜巡视,从边境到军营,每隔一里就有哨探驻扎,秦军就算想偷袭,也不可能再如上次一样成功。所以你认为赵佗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田荣摇了摇头,这也是大多数人对赵佗怀疑,却无法解释的原因。 因为赵佗中途确实没有任何偷袭的举动。 太奇怪了。 田儋笑了笑,说道:“荣弟勿要多想,不管秦军目的如何,赵佗这样做都对我齐国大有好处。大司马为人虽然……实诚了一些,但确实是精通兵术,乃当世大家,我随在大司马身侧,在兵法上颇有收获。此番你入军中,也要好好学一学。” 就在田氏兄弟谈话间,远处的一个军营突然响起阵阵吵闹声,甚至还传来怒斥咆哮。 田儋浓眉一挑,问道:“何事?” 片刻后,便有齐军将吏苦着脸前来禀报:“将军,即墨和高密来的两营士卒打起来了,是因为足球演变成的私斗。” “又是足球惹的祸!” 田儋脸色立刻黑了。 足球是蹴鞠的一种玩法,据说是秦军在灭楚之战中想出来消耗士卒精力的一种游戏。 后来秦军主将王翦,认为足球对抗中暗含兵法之道,可以让士卒配合默契,也能让低级军吏适应战场指挥,故而大肆推广。 齐人富庶,娱乐生活多种多样,本就有喜欢蹴鞠的风气。这种将单人踢球变成群体对抗的足球一传到齐国来,顿时风靡齐国,成为齐国非常流行的一种游戏。 大司马田冲也认为这足球有兵法的影子,同王翦一般,在军中推广,消耗士卒的精力,免得这些齐人整日找不到事情干,无事生非。 但没想到自从军营中开始球赛以来,经常是一天一小打,两天一大打,各营士卒私斗频繁,十分的伤脑筋。 “阿荣,你去。” 田儋冷着脸开口。 “唯。” 田荣领命,前去处理这场私斗。 田儋继续巡营,但没走多远,又看到另一处军营开始大规模喧闹。 “将军,聊城和临淄的士卒打起来了。” 有军吏前来禀报。 田儋问道:“又是为何?” 那军吏回道:“好像是一个聊城士卒称其炙烤乃齐地一绝,有临淄士卒听到,表示不满,便起口角争执,各聚了数十人相斗。” “口角变成私斗?全给我抓起来,每人鞭笞十下,为首者二十!” 田儋黑着脸开口。 看着前方一望无际,连绵不绝的齐军营帐,他的脑袋有些发胀。 似乎,军队的人数也不是越多越好。 …… 与此同时,濮阳城外,秦军大营中。 秦军主将赵佗,也收到了齐军三十万大军尽数聚集的消息。 “一战而定齐国的机会,来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我答应 “齐国三十万新征召的士卒聚集于此地,正是我军一战破之,携战胜之威迫降全齐的时机,万不可给对方以训练整顿的机会。” 秦军帅帐中,谋士郦食其满脸喜色,开口建言。 副将屠睢大笑道:“说得对,咱们等了快两个月,从冬天等到了春天,可不能再等下去了。如今天气转暖,士卒们精力旺盛,正要大干一场才是。” “然也,打垮了这三十万齐军,乃公这一次定能升爵!” 众将情绪激动,个个面露喜色,一双双眸子,全都落到主座的赵将军身上。 眼见诸将战意盎然,赵佗自是不会拒绝。 他望向郦食其,说道:“既如此,便请先生入齐营,告诉大司马。说我秦军已遵守承诺,等待齐国聚集了大军。如今就等大司马按照约定,与吾来一场君子之战。” 这时候,有将领担心道:“若是那大司马不答应与我对战,又该怎么办?” 赵佗嘴角微勾。 郦食其大笑着代他回答:“尔等放心便是,那位大司马,定然会如约而行。若是不答应,那他就不是大司马了。” 黑臀也嘿嘿笑道:“不答应?不答应就再来一场夜袭,反正齐军三十万人已经到齐了,接下来的主动权便在吾等手上!” …… 甄城外,一处华丽的大帐。 榻上,大司马田冲正在身前小案上以棋进行推演。 一方白棋代表齐军,一方黑棋代表秦军。 田冲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讲述着军争形势,同时双手执棋,相互进行搏杀,不停模拟战场上可能遭遇的情况。 良久,田冲放下棋子。 他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对眼前的相夫疾笑道:“秦军此番作战,可能施行的战法吾都做了预判,不管赵佗选用哪种方法来和我军交战,吾皆有应对之策,相夫先生感觉如何?” 相夫疾乃是齐墨子弟,素来以舌战为长,也是个喜欢空口吹嘘的家伙。 他见大司马口若悬河,说的头头是道,便先信了几分,又看着案上已被杀得片甲不留的黑棋,抚掌赞道:“大司马兵术推演果真厉害,有大司马这般将军统兵,此战何愁不胜,区区二十万秦军又算得了什么。” 被这马屁一拍,田冲哈哈大笑道:“说起来,这也是赵佗信守承诺,给我齐国聚集大军的时间。否则没有这三十万大军,只有十万人的话,我还真不是他赵佗的对手。毕竟赵佗此子的兵法也很厉害,只比我弱一点。” 就在这时,帐外有大司马亲信邹扬前来禀告。 “大司马,秦军使者郦食其求见。” “使者?” 田冲愣了下,转而笑道:“看来赵佗是等不及了。不过这郦食其的名字,听起来有些熟悉,是不是上次那个使者?” 邹扬尴尬道:“大司马,正是之前那人,当时大司马还让仆迎他入营,并以军中壮士进行威吓。” 田冲点头道:“上次既是你去迎接的,这次还是你去吧,不过这一次你带他从老弱营垒过,勿要让他见我强军。另外让人去召集众将,我在大帐中接见使者。” 邹扬愣了下,拱手应诺。 邹扬走后,相夫疾摸着颌下长须,道:“大司马此番莫不是要示敌以弱,以骄秦人之心?” 田冲呵呵笑道:“然也,我在临淄以古法训练精兵一万,更有技击之士千人,皆能以一当十,乃是吾之精锐,就连大王和相邦看了,也是称赞不已。” “这般精锐,是此番我军战胜的关键。吾先让秦军以为我齐人老弱可欺,则秦人必定心骄气惰,待到双方阵战时,吾便以奇兵袭其侧翼后方,便可打他赵佗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还能破其中军,当场将他赵佗擒下呢,呵呵。” …… 齐军大营外。 秦国使者郦食其举目望向四周,眼珠子转动间,不停将齐营的信息纳入心中。 不一会,就有一人从齐营中走出来。 对着郦食其拱手道:“许久不见,郦先生风采依旧啊。” “哦,原来是邹君,这可真是巧了。” 郦食其哈哈一笑,两人之前打过交道,一番交谈后,便携手走入军营。 一路上,郦食其注意到,这齐军的营盘十分混乱,有些营盘离得近,有些营盘离得远。不同营地间的沟壑挖的乱糟糟,士卒们也都在各自营垒里大呼小叫,看上去老少交杂,服饰也不整齐,各种听不懂的齐地方言不停往郦食其耳朵里钻。 郦食其默默观看,心中若有所思,但嘴上也不言语,一直跟着邹扬走到中军大帐。 这时候他才眼皮微跳。 上一次甄城之战,大司马田冲让大军驻扎于城外,自己高居城中府邸,与军队脱节。 如今却是在军营中设帐,相比之前倒是有了进步。 “先生,请入帐。” 邹扬微笑着伸手。 郦食其拱手,走了进去。 帅帐中,齐军的高级将领已经就坐两侧,作为齐军策士说客的相夫疾也坐在大司马下首,一双双眼睛全都落到入帐的秦人使者身上。 “秦使郦食其,见过大司马足下。” 郦食其昂首挺胸,对着帐中主位上的大司马,拱手一礼。 田冲眉头皱了起来。 他可还记得上一次甄城之战前,这个秦人使者前来拜访他,那可是趴在地上,模样极其卑谨的。 如今居然姿态大变,看起来很拽的样子,这是已不将他大司马放在眼中了啊。 田冲面色不愉道:“使者此来,所为何事啊?” 郦食其微微一笑,扬声道:“禀大司马知晓,鄙人此番前来,乃是奉吾家将军之命,前来请大司马履行昔日约定,秦齐两军,堂堂正正打一场君子之战。” 履行约定,君子之战? 大司马田冲想到了两月前,秦齐两国开战,赵佗手握重兵,却不趁机发动突袭进攻,反而写信宽慰,并说愿意等他田冲集齐国军队后,双方再约定时间地点,进行一场光明正大的战斗。 赵佗不仅是说出来,而且是真的做到了。 赵佗,真乃君子也。 想到此,田冲心中有暖流流过。 他颔首道:“与赵将军打一场君子之战,吾之愿也。” 郦食其含笑道:“既如此,此番作战时间由我秦军来定,可乎?” 听到这话,帐中诸位齐将皆是脸色一变。 作战时间由秦军来定,对他们来说可是个劣势。 田儋立刻道:“使者此言差异,既是约战。当由双方共同约定时间相斗,安能由一方决定?” 郦食其转笑为怒,斥道:“好一个无理的齐人,两月之前,我秦军有大军二十万屯聚东郡,尔等齐兵不过十万人,若是我军彼时攻击,当一战破尔大军,直取临淄,安能有尔等在此讨价还价之地?” “嗟乎!我家将军信义著于天下,让了你齐人两月时间来征召大军,我且问尔等,自古以来,可有此种事乎?” 郦食其长叹一声,又对着帐中齐人怒斥道:“尔等占了如此之大便宜,今日竟然连由我军来定时间都不愿意答应。齐人,可知廉耻信义乎!” 齐帐之中一片沉默,就连想要还嘴的相夫疾也闭了口。 秦军占尽优势而不攻,让了他们两个月的时间准备是事实,谁也无法辩驳。 当今大争之世,战场之上尔虞我诈,突袭夜袭之事更是司空见惯,一方打另一方完全不需要约定时间。 秦将赵佗不仅给了他们准备的时间,还不采用偷袭突袭,而是愿意堂堂正正的打一场君子之战,在这个时代的战场上,这种行为堪称是道德楷模。 现在郦食其提出由秦军来定时间,于情于理都是应该的,他们若是阻拦,那就真的是没有信义了。 “好,便由赵将军来定时间,他说何时就是何时!” 田冲被说的面色泛红,当场答应下来。 郦食其这才转怒微笑,拱手道:“大司马果真礼仪君子也。鄙人此番前来时,我家将军已是定好了时间,便在此时约定,何如?” “可。” 田冲点头。 郦食其微笑道:“既如此,那时间便定在五日之后,我家将军与大司马在这甄城原野之间,打一场堂堂正正的战斗。” “五日?” 此话一出,齐将田儋脸色大变。 他不顾一切的站起来,对大司马叫道:“大司马,五日太短,不可答应。” 田儋这段时间,常入营中巡视,对齐军的状态有些了解。 他知道这三十万人刚刚征召过来,不仅是私斗频繁,而且大多数人都是从来没当过兵的,连最基本的队列都不会站,更别说是金鼓旗帜之类了,必须要花一段时间训练才行。 五天,明显太短了。 当然,田儋的观察也就仅限于此了,毕竟他也是个从来没上过战场的,齐军的更深层次的问题,他也同样难以看穿。 他的经验,都是大司马田冲传授。 大司马田冲皱起了眉头,有些犹豫。 他曾在临淄训练一万士卒来练习阵型,也知道五天时间根本不够练军。 郦食其见到帐中有齐将反对,顿时脸色一黑,但他是个聪明人,也不去反驳那开口劝阻的齐将,而是转身直面大司马。 “大司马,你可知为了和你打这一场君子之战,我家赵将军受了多少冤屈?” 郦食其扬声道:“两月之前,我秦军副将屠将军,在军议上说要用雷霆之势袭破齐军,然后直取临淄,拿下灭齐之功,诸将皆张口附和。唯有赵将军念及与大司马的交情,力排众议,强行压了下来,由此引得诸将不满。” “赵将军屯兵东郡两月时间,军中有无数人口出怨言,天下也有无数人质疑,就连咸阳城中,也有宵小之辈欲要以谗言来陷害我家将军。” “何等委屈!何等压力!我家将军全都忍了下来,这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你啊!” “为了你田大司马!” 郦食其脸露悲痛之色,长叹道:“我家将军以大司马为知己,常言昔日甄城之战,他以诡谋取胜,乃天下之不义,常怀愧疚于胸中。” “特别是当初咸阳一别,大司马教诲他堂堂正正之道,我家将军铭记于心,故而这一次才会顶着天下所有人的压力,拖延两月时间,等到大司马召集士卒,再来行君子一战!” “到了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郦食其脸上悲痛之色更重,声音越发哀恸。 “为什么我家将军会定五日时间?并非他不愿意留时间给大司马练军,而是因为军中上下诸将早已不满,屠将军更扬言要告到咸阳大王处去!” “到了彼时,恐怕大司马想再和我家将军打一场君子之战,怕是也……” “别说了!我答应!” 田冲大叫,他双眼模糊,一张脸早已红的发烫。 他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少年的模样。 赵佗,竟然为他田冲做了这么多。 感动,愧疚,在心中不停的翻涌。 “我答应!” “五日之后,我田冲当与赵佗,打一场堂堂正正的君子之战!” 最近更新时间紊乱,甚不安,明天争取调时间。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九章:王离军候 秦国使者郦食其与齐国大司马田冲,就在这帅帐之中,定下了两军交战时间。 待到郦食其离去后。 齐军帅帐。 田儋立刻起身,对田冲咬牙道:“大司马,这五天的时间太过短暂了。我齐军虽有三十万之众,但大多未经金鼓训练。特别是最后的那批夜邑士卒,他们前天才赶到啊。” “是啊,大司马,我也觉得至少要半个月的时间来准备才行。” 其他齐国将领也纷纷开口。 大司马揉了揉两侧太阳穴,看了身旁的齐墨相夫疾一眼。 相夫疾心中明白,便站起来说道:“诸位将军说的自是有理,我齐军刚刚集结,尚需时间整顿训练。但秦军会给我们吗?刚才那秦国使者所说虽有夸大之辞,但也表明那赵佗已经是等不下去了,若我军拒绝,对方恐怕会另施诡谋,彼时更加难以对付。” “与其如此,还不如顺其意思和秦军堂堂正正一战。且我齐军兵力比秦军众,又有大司马这般名将统率,士卒们更有保家卫国之热血,以此交战,又有何惧哉?” 相夫疾开口,滔滔不绝。 大司马颔首道:“时间紧迫,虽有弊处。但其实也有优势,士卒新至,正是战意高昂,敢与秦军死战之时,若是久顿于此,反倒战意衰减。古人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正好可借这新锐之气,一战而破秦军。” “时间既已定下,尔等就勿要再言,这几日间好好训练士卒,待到开战之前,吾当大飨兵卒,再与赵佗打一场堂堂正正的战斗。” 说着,大司马抬头望向帐外,眼中有渴望闪过。 君子之战,吾之愿也。 …… 濮阳城外,秦军大营。 赵佗头戴鹖冠,身穿精致甲胄,带着一众谋士、将军巡营,视察开战之前的秦军状态。 “末将王离,见过赵将军。” 一处军营前,王离面色严肃,对着赵佗行礼问候。 赵佗微笑着颔首,以示善意,说道:“今日吾率诸将巡营,当观诸营列阵金鼓之事。王军候可令士卒演兵,让吾等一观。” 王离看了眼含鼓励的赵佗一眼,深吸口气,应道:“唯。” 片刻后,在军候王离的指挥下,这一曲秦卒,在校场上开始进行军阵演练。 赵佗带着诸将走到典兵台上,举目观看。 只见这五千秦军队列整齐,在鼓点声中,踏步前进,又在旗帜的挥舞下,左转右转,以及进行变阵止步等一系列操作。 “这王军候不愧是将门之子,我听说他这是第一次上战场,却已是练得一手好兵,光从队列金鼓来看,我军士卒可比齐军好了不知多少。” 郦食其手指校场上的秦军士卒,点头称赞。 赵佗问道:“郦先生见过齐军练兵了? 郦食其摇头笑道:“虽未见着,但光看齐军营地鄙陋,沟壑斜行交错,士卒懒散无律,便可知一二了。更别说齐军士卒分批来此,最后到来的那支部队才不过几日,未经训练,相互之间哪有什么配合、阵列可言。想来到了战场上,怕是一战就能击破。嘿嘿,这不就是将军想要的吗?” 赵佗笑了笑。 郦食其所言正是秦军定要五日后交战的关键,他们打的就是齐军新至,未经训练,相互之间没有配合。 没经过训练,就站不成队列,没练过金鼓旗帜,便不知道进退转向。相互之间不知道配合,友军有难,便可不动如山,或是转头狂奔。 这样的三十万大军,纵使兵力巨大,实质上也不过是一盘散沙。 秦军则是相反,赵佗屯兵东郡两个月,可不是光坐着什么都没干。 他利用这两个月的时间训练阵列金鼓,务必要让秦卒做到令行禁止。光是在士卒之间的相互配合上,就不知道好了齐军多少。 “大司马啊。” 想到那位齐军统帅,赵佗又摇头叹了叹。 他之所以料定田冲必定答应秦军的要求,除了对方是个还有着旧日贵族精神的君子外。 更多的还是在于,这位大司马的兵术再厉害,终归是有些脱离了实际。 他嘴上说的头头是道,实际上对整个军队的情况了解的并不深刻,对兵力的寡众会有种盲目的自信,并不知道实际战争中,何种原因才是致胜的关键。 赵佗的目光看着前方校场上指挥若定的王离,轻声道:“有人引导,和自己摸索,终归是差距甚大。” 就像他说的,如王离、蒙恬等人虽然也是初上战场,看上去和田冲差不多,但实质上差距甚大。 像王离,不仅从小学习兵书战策,理论基础牢固。而且他还有父辈、祖辈的讲解梳理。 王翦、王贲这些当世名将,会告诉王离在实际的作战中,哪一些东西才是关键,哪一些事项又需要格外注意,又有哪一些实用的技巧可以进行运用。 其中很多东西都不是光看兵书就能学会的,而是从实际带兵征战的过程中所积累的经验,这些经验的价值非常大。足以让王离、蒙恬等人初次上阵,就可以快速掌握军队,将理论与实际结合。 相比于此,齐国大司马田冲虽也是苦读兵书,却是闭门造车,无人可以教导交流,所以理论经验再丰富,终归与实际的战争有些脱节。 甚至长平之战的那位马服子,别看他在任将之前没有上过战场,但他可是常和其父赵奢交流切磋,从那位老将手中学得了许多经验技巧,如此方能掌握四十万大军而不溃乱。 这一点也是田冲难以相比的。 别看齐军人多,秦军人少,其实强弱之间却是相反。 小半个时辰后,随着金钲声响,秦军收兵列阵。 “王军候练兵有方,甚好。待到与齐军大战时,当可建功立业。” 赵佗称赞了前来复命的王离一声,话语饱含鼓励。 他作为王翦、王贲的老部下,自然要对老领导的子孙多多关照。 “将军谬赞,大战之时,王离定当奋勇。” 王离应了一声。 赵佗又勉励了两句,带着郦食其和诸将前往下一个营盘。 王离看着远去的赵佗背影,目中充满了复杂。 曾几何时,赵佗还只是宫中的一个小小中郎。 那时候,他王离还想着自己日后为将时,可以将赵佗纳入麾下,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哪知时移世易,数年过去,终于轮到自己上战场时,却成了赵佗的手下。 赵佗,已经是能够与自己父亲比肩的人物。 王离心中自有不平之处,甚至有借着伐齐之战,立下大功的心思。 “赵佗乃是吾与尔大父麾下旧将,你此番征伐,他必不会亏待你。你当认真听令,建功立业。勿要像那李由一般,胡乱行事,反堕了我王氏威名,你可切记!” 而这时,离去前父亲告诫的话语,就会在王离耳边响起。 王离轻叹一声,将自己的好强的心思压了下去。 “李由前车之鉴,吾当认真听令才是。” …… 出了王离的军营后,赵佗又继续巡察接下来的各处营盘,他观各部士卒的训练状况,并深入军营,与底层士卒抚恤交谈,且吩咐这几日给士卒们加餐,让他们在战前能有肉吃。 并且赵佗还组织各部军法吏,对士卒们进行演讲。 告诉他们此番伐齐之战的重要性,这不仅是秦国统一天下的最后一战,也是他们获取爵位的最后一战。 若想成为人上人,若想让自家子弟能够拥有进入学室,成为文法吏的资格,那就要奋勇向前,杀敌升爵! 改变自己命运和子弟命运的唯一机会,就在眼前了! 既有赵将军的亲自抚恤,又有各级军法吏关于升爵好处的洗脑,整个秦军营中,秦卒们个个激动的热血磅礴。 “打死狗日的齐人,乃公要升爵!” “为了大王,为了赵将军,为了升爵!击败齐军!” “升爵立功,就在今朝!” 秦卒们激动的声音,到了最后都汇聚成了一句战意澎湃的话语。 “灭齐!”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章:城濮旧地 秦王政二十五年(前222年),二月二日。 是秦将赵佗与齐国大司马约定开战的日子。 清晨,太阳刚从东方的山间冒出头,便被乌云遮蔽,天地间阴沉沉一片。 来自齐地夜邑的南郭瓜,正跟着同营的士卒,向着甄城的西南方向行去。 名叫梅的袍泽,一边走,嘴里还一边抱怨着:“南郭君,你说咱们咋这么倒霉,刚来了没几天,就要上战场了。” 南郭瓜瓮声道:“你怕什么,咱们人数可比秦人多,等会打起来,三个打他两个,你还怕打不赢吗?” “也是哈,咱们齐军人多。等打起来的时候,咱们几个一起冲,就逮着单个的秦人戳,几下就能戳死一个。” 梅抠了抠屁股,左右张望,看到四处都是攒动的人头,咧嘴笑了。 以他在夜邑和人私斗的经验来看,人多打人少,稳赢。 听到梅的话,南郭瓜却是无所谓的耸耸肩,他对于杀秦人并没什么渴望。 并不是说齐军杀敌之后没有赏赐,相反在历史上,齐国是建立赐爵制度最早的国家。 在齐桓公时,就有赐爵禄户邑,以尊功臣的制度。到齐庄公时更明确设立勇爵,以命勇士,在性质和作用上与秦国的军功爵制度几乎相同。 到了战国时,田氏齐国对于爵位制度也颇为重视,《齐孙子·杀士》的第一句便是“明爵禄”。 只可惜齐国的军功爵终归不如秦国施行的那般彻底和极端,没有将整个爵位制度完全融入齐人生活的方方面面。再加上齐国贵族势力的强大,导致齐国军功爵的作用,远不如秦国显著。 当然,最关键的还是齐国已经四十多年没有打仗了,战功赐爵制度荒废。四十多年来没有人因为战功得爵,大多数人早将这东西忘了,此时哪还能激励人心。 大司马虽然为此战重启了军功赏赐制度,但在与朝中贵族公卿的商议后,也只是给斩首之功,多赐予一些赏金和田宅。 这样的奖励,对于没钱的平民来说或许有些吸引力。 但齐人向来富庶,许多人并不太愿意用性命去交换。 比如南郭氏这种姜齐公族之后。 虽然他们南郭家族的地位随着田氏代齐而没落,族中先辈曾沦落到为齐王吹竽,以混口饭吃的地步。 如今更是搬出临淄,到夜邑沦为贩卖瓜果的商贾之家,但好歹靠着经商,南郭瓜家中钱财不缺,也有些田宅积蓄。 他南郭瓜走在附近乡里,还会被乡人尊上一声“南郭先生”哩。 要不是这一次秦军来势汹汹,逼得齐国大规模招兵抵御,他南郭瓜哪会拿着矛戟上战场。 “冒着危险砍一个秦军人头的赏赐,还没乃公卖瓜赚的钱多,要是战场太危险,我还是先跑为妙,回去卖瓜才是正道。” 南郭瓜心中低语着,跟随这批夜邑来的士卒又走了一段地,终于抵达了此番秦齐两军约定的战场。 从天空往下看,只见从甄城方向,一条条由齐人组成的长蛇蜿蜒而来,最终在河流以北的平原处汇聚,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战车上,齐国大司马田冲身穿紫色的华丽甲胄,脸带笑容,十分自信。 他扫视了一眼正在各级齐将指挥下,聚集的大军。 又转身望向南边的一条大河,田冲对旁侧骑马相伴的相夫疾问道:“相夫先生可知,此水何名?” “大司马问得好,相夫疾确是知晓。此水名为濮水,此处在古时又被称作城濮。” 相夫疾抚须笑道:“秦人定时,而我齐军定地。以吾之见,大司马将战场选在此处,不仅是因为这里地势开阔广大,可让我齐军能展开兵力优势。更是因为这古之城濮,乃是昔日晋人大破楚蛮之处!” 相夫疾声音充满得意道:“四百年前,楚蛮强势,北侵中原,凶威震于天下,直到在这城濮为晋人所挫,狼狈而退,方显我中原之国的威严。” “而如今,秦戎东进,野蛮无道,一如昔日楚蛮侵略之势。大司马于此处与秦戎交战,正可应昔日晋国败楚之事也!” 田冲哈哈大笑:“相夫先生真知我意也!” 正如相夫疾所言,田冲选择此处,除了方便展开兵力外,也有一点迷信的原因。 四百年前,晋国在这里大败北上的楚人,保住了中原诸侯的威严。 四百年后,他田冲也将在这里迎战东进的秦人。 在这个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的时代,田冲自然会相信那冥冥中的某些神秘力量,以求得个好彩头。 “兵主会保佑我胜利的。” 田冲在心中,默默向齐地八神之一的兵主祈求。 这时,齐将田儋纵马奔来,于大司马战车附近勒马止步。 田儋高声道:“大司马,我齐军各部,共十五万人已经抵达战场,正在按大司马命令布阵。” “好!我手中有十五万勇士,何愁不胜!” 听到大军已经聚集,田冲脸露微笑。 齐军号称征兵三十万,来与秦人战。 但其实三十万大军里,负责运输粮秣和修筑营寨的辅兵占了十二万之多。 且这还是因为齐军是本土作战的缘故,如果是外出长途征伐,军队中辅兵的比例还会进一步提高。 剩下的十八万战卒里,有两万人在甄城至阿邑一带布防,防止秦军突袭后方的可能。 另有一万战卒则是守卫甄城,以防秦军偷家。 只有这剩下的十五万人,才是田冲此战真正可用的兵力。 可用之兵相比三十万,虽说少了一半,但田冲依旧有信心,他在兵力上照样有优势。 秦军总人数不过二十余万。 他们远征齐地,纵使有大河水运,但军中辅兵的比例也肯定要比齐军高,再加上赵佗同样得留兵力守卫濮阳等中枢要地,秦军这一战能动用的人数可想而知。 “赵佗,我赌你的军中没有十万人!” 田冲眺望西边,见秦军还未到来,嘴角不由露出淡淡的微笑。 君子之战,乃是双方摆开阵势,堂堂正正作战,不使用偷袭等招数,这其中可不包括兵力等因素。 他田冲也没有迂腐到非要和赵佗用同等兵力作战,以多打少,那也是兵术正道。 兵力优势外,田冲选择此处为战场,除了有些迷信,也是因为此地离齐近而离秦远,在地利上对齐军有些利好。 “我虽然没有时间来训练兵卒,但我兵力比你赵佗多,我田冲又比你赵佗会打仗,如今还有地利优势,此战如何不胜?” 田冲低声自语,他已经为自己寻得了许多优势,如今就只等待着赵佗的到来。 就在这时,远处有喧哗声传来,田冲转头望去,见军阵右翼有些骚动。 “怎么回事?” 田冲皱眉问道。 田儋立刻前去查看,不一会儿,骚动平息。 有短兵前来回报道:“大司马,田儋将军说,是新来的夜邑和夷维的士卒因站位问题发生争执,如今已经平息。” 田冲想到夜邑、夷维等地征召的齐军是最后赶来的,未经训练磨合,比其他部队还要表现的不如,如今发生骚动也是正常。 “大战之时,这些人可是弱点啊。” 田冲感觉有些伤脑筋,想了想,吩咐道:“将这两地士卒安排到左翼后方,作为预备队。” “唯。” 短兵领命,立刻下去传令。 田冲这才心安了一些,齐军依濮水列阵,左翼靠近濮水,可挡秦军车骑,相比右翼要安全一些。 很快,刚刚在齐军右翼差点和人打起来的梅、南郭瓜等人就在军吏的呵斥下,开始绕到齐军左翼。 “这是在战场,不能随意动手。要不然乃公定要把那些夷维竖子的脑袋扭下来才是。” 梅边走边骂。 “别说了,没看到都被砍脑袋了吗?” 南郭瓜缩着脖子开口。 刚才站队的时候,一个来自夷维的齐卒居然把戟平握着,前面一个夜邑士卒不知道,后退的时候,屁股就被戟刺捅了个正着。 这事情一起,夜邑和夷维的两地齐卒就在这战场上对骂起来,带头的几个还动了手。 那个田儋将军过来,也不管缘由,直接就把带头的人全咔嚓了,这才压住了混乱。 “战场可真是危险,还没打仗就有掉脑袋的危险啊。” 南郭瓜眼含畏惧,一边跟着己方队伍走到齐军左翼后方列队,一边睁着眼睛四处打量。 “这是什么声音?” 就在这时,梅惊讶的叫起来。 “秦军来了!” “是他们的歌声!” 周围的齐卒纷纷开口,一个个踮着脚尖往前望。 南郭瓜腿短,站在后面看不到秦军到来。 “梅,送我上去看看,给你一钱。” 南郭瓜叫了一声,让梅把他举在肩膀上,顿时就高了一头,可以让他清楚的看到西边。 阴郁的天空下,地面青绿,西边数里外。 那里,是无边的黑色大军,排成整整齐齐的队列,踏着一致的步伐,向着齐军的方向迈步行来。 黑色甲士两侧,有骑兵和战车缓缓前行。 秦军人未至,声已先到。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晚上还有第三章,稍晚一点 第四百五十一章:古之军礼 秦军自西边一边唱着战歌,一边踏着整齐的步伐走来,一路直抵齐军数里开外。 虽说秦齐两军的主帅,约定好了要在此处来一场君子之战。 按照古礼“不鼓不成列”的规矩,在秦军没有列好战阵之前,齐军是不会发动攻击偷袭的。 但赵佗还是谨慎起见,派出一部秦卒在前面做好战斗防御的准备。跟在后面的各部士卒才在袍泽的掩护下,开始变阵,将行军阵列转为战斗阵列。 “这大司马小心思还不少呢。” 战车上,赵佗举目眺望远处的齐国大军,低声开口。 身侧骑马跟随的郦食其也笑起来,他手指前方。 对赵佗说道:“这位大司马特意选此地作为战场,不仅是要让我军多走一截路,他可拥有以逸待劳的优势。或许是他还想对应一下四百年前的城濮之战呢,呵呵。” 在郦食其的笑声中,赵佗的目光落到数里外的齐军战阵上。 齐军列于最前方的是三个万人兵团,分成左中右三部,两侧还各有战车和骑兵护卫。 位于北方的齐军右翼车骑较多,看上去有千乘战车左右。 南边的齐军左翼则车骑较少,约四、五百乘战车。 究其原因大概是再往南数里便是流淌的濮水,不适宜车骑接战,故而才会如此安排。 至于更多的齐军则排在后方,据赵佗估测,齐军参与此战的总人数大概在十五、六万左右,和他们在战前预计的差不多。 赵佗心中对比了一番双方的兵力。 濮阳的秦军加上他从代地带过来的士卒,总人数二十二万左右,但有一半是运粮的辅兵,战卒约十一万。 他留了一万人给副将屠睢,守卫濮阳和一些中枢城市,以防不测。 大司马看上去虽然实诚,但难保事情会出现变故,军争之事,当然是要稳妥一些为好。 一万战卒,加上十万辅卒守城,足以保证秦军后路安全。 “我有十万,问题不大。” 赵佗心中稍安。 他注意到齐军三部,排在最前列的都是身高体壮的雄武之士,一个个膀大腰圆,非常的有气势。 这样的安排很正常,齐军没有见过血,冲锋时需要有勇士在前面带队,后面的普通士卒才敢跟着上前。 整体上来看,齐军的列阵还是比较周全的,是可攻可守的方阵。 不过赵佗知道这只是表面功夫罢了,齐国仓促间征兵,除了最开始驻扎在边境的数万齐军战卒有时间训练外,后续征召的士卒基本没有多少训练的时间,战斗力可想而知。 大司马知晓兵法,自然会做出相应举措。 他应当是将经过训练的几万人放到了前面,那些未经训练的齐卒则是作为预备队放在后面。 “齐军只能打顺风仗,前面的‘精锐’若是占据上风,后面的人才会有战心,同时也能发挥战斗力。但若是前队精锐被击破,则后面那些预备队不堪一击。” 赵佗眯着眼,又打量了远处的齐军一眼,按照他战场经验,心中已有了判断。 “郦商,让涉间率征伐过代国的老卒靠河,正对齐军的左翼。” “唯。” 郦商领命,立刻转身让手下短兵传令。 就在赵佗排兵布阵之时,一道飞骑自对面齐军处奔来。 “齐国大司马,特邀秦国赵将军阵前一晤!” 使者传达了田冲会晤的请求。 “这位大司马,花样还挺多的。” 赵佗噗呲一笑。 但他没有拒绝,让御者驾车,郦商等几骑短兵护卫,出阵向前。 对面齐军战阵中,大司马田冲在收到赵佗的答复后,也立在战车上,出阵相迎。 两车接近,在秦、齐两军二十余万人的中间停下。 “大司马!” 赵佗站在车上,拱手一礼。 “赵将军!” 战车上,大司马田冲亦还了一礼。 礼罢,田冲盯着赵佗,目光柔和,温声道:“这两个月,辛苦你了。” 辛苦我了? 赵佗怔了怔。 就听田冲低语道:“我知你为了能和我堂堂正正一战,顶着各方压力,坚持了两月之久,如此行为,让我田冲十分感动。赵将军,吾田冲当敬你一杯!” “拿酒来!” 说着,真有齐军侍从端来酒水。 赵佗默然无语。 田冲先倒酒自饮了一杯,又为赵佗斟了一杯,称赞道:“吾之敬你,只为当今之世,尚有如你赵将军这般的君子。” 赵佗心中暗叹,命郦商接过酒来,一口饮尽。 “大司马过誉了。当今君子,实唯大司马一人耳,能与大司马一战,也是佗之荣幸。” 田冲见赵佗神态谦逊有礼,心中甚悦。 他笑着应道:“今日吾田冲当和赵将军好好战一场!赵将军请!” “大司马请!” 两人各施礼告别,回往各自阵中。 马车滚滚前行,赵佗忍不住回头望去,看到大司马站在战车上的背影。 阴郁的天空下,风卷动车铃响动,更衬得田冲的背影有一种孤寂萧瑟之感。 “大司马,生错了时代啊。” 赵佗轻声感叹。 大战之前,双方主帅会晤见面,顺带喝酒叙旧,这已经是古时候的礼仪了。 那会儿各国基本都是沾亲带故,大家打仗归打仗,也不会伤了和气,转头又是好亲戚。 但自从宋襄公泓水之战,被天下人耻笑以来,世风日下。 再加上后来又出了个不讲武德的孙子,使得更加没人讲这些战场礼节了。 到了战国时候,一个个将领为了获得胜利,更是尔虞我诈,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什么减灶计、围魏救赵之类的,欺瞒哄骗,阴谋诡计,数不胜数。 像田冲这般还对古礼有所追求的人,真是几百年都很难看到一个。 “大概是齐国四十几年来未经战火,衣食无忧的贵族生活,忠厚的性格,再加上或是被齐鲁儒学,或是被古书上的君子之礼洗脑,方有了今日之大司马吧。” 赵佗轻轻摇头,将一切杂思逐出脑外。 他答应和大司马堂堂正正一战,自是有更深层次的目的。 秦军不用偷袭手段,在战场之上,堂堂正正的击破齐国大军,便可以将这一战之威放到最大。 也唯有如此,他才可以携大胜之威而兵临临淄,迫降齐王,砥定齐地。 只有让所有齐人无话可说的战绩,才能攥取到最为丰厚的果实。 “大司马,今日我就和你堂堂正正一战,将你击败!” 赵佗回阵,命士卒保持阵列,原地休息,以恢复赶路消耗的精力。 而大司马也遵守了古代战场的礼仪,并没有立刻向秦军发动攻击。 直到小半个时辰后,齐军战阵之中,方才有战鼓声响起。 齐军,率先发动了攻击!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二章:秦军有饼 咚!咚!咚! 战鼓擂动,如同天雷怒吼。 齐军阵中,在大司马田冲的命令下,由莒、即墨、昌国等城邑征召来的士卒,开始向秦军发动了试探性的攻击。 这三城中,莒和即墨是五国伐齐时,齐国扛到最后的两城。昌国则是燕昭王封给昌国君乐毅的封地。 三者皆是齐之大城,其人好勇善斗,经过短暂训练后,拥有不俗的战斗力,刚好作为先锋进行冲阵,带动后续齐卒的战心。 此刻齐军以战车开道,步兵跟随,向秦军疾冲而去。 “射!” 另一边,秦军各部将领见到齐人接近,已进入射程之内,立刻下达射击命令。 秦军军阵最前方,无甲的轻装弩兵,发动轮番射击。 刹那间,万箭齐发,密密麻麻的箭矢飞上天空,又如雨点般落下。 冲锋的齐军阵中,响起一片惨呼声。 不少齐卒哀嚎着摔在地上,紧接着就被后方的袍泽踏着身体踩过。 不过扛下此番箭雨后,齐军的战车已经逼近秦军阵前。 战车正面冲阵,并非以杀伤为目的。 而是用这些车兵的牺牲来逼迫秦军弩兵停止射击,同时打乱秦军阵型,为跟随在后的步兵,赢得战斗优势。 果不其然,在齐军战车带着一往无前气势的冲锋下,秦军弩兵立刻放弃射击,往两翼方向撤退。 弩兵之后,手持铍、戟,身穿金属铠甲的秦国重装步兵上前,进行抵御。 秦齐两军短兵相接,双方步卒展开格杀。 与此同时,秦军两翼的车骑在接到出击的命令后,从两侧扑出,欲要侧击齐军。 齐军同样见招拆招,两翼车骑也奔驰而出,与秦军接战。 “齐人士气正锐啊。” 赵佗居于后方地势稍高处,眺望战场形势,神色肃然。 齐人虽几十年没打仗,又未经训练,整体素质上不如秦卒,但此刻刚刚接战,正是锐气强盛之时。 这一点和当初的秦楚淮水一战相反,彼时项燕麾下的楚军皆是老卒,战斗经验比齐人丰富多了,但楚军连遭败绩,胆气衰竭,一遇不利便立刻溃败。 相反眼前这些齐人,则是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势头,一顿乱拳打上来,那还是有些气势的。 “呵呵,古人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齐人之猛也就是在这一鼓作气之间,我军只需挡下敌方当头的勇锐之势,待到时间推移,胜利自入将军手中。” 谋士郦食其开口,声音充满自信。 “先生说的是。” 赵佗颔首赞同,双目紧盯战场形势。 数十万人的大战,作为主帅,一点都不能心急。 如今大战刚刚开始,双方投入兵力不多,还在相互试探阶段,自是要以稳固为上,慢慢寻找战机,最终达到一击而定胜负的目的。 随着时间流逝,秦齐两军的战斗越发激烈起来。 齐军在携勇锐之势,没有击破秦军战阵后,就陷入僵持状态,然后便渐渐落入下风。 齐人以五人为一伍,长官名轨长,基层编制和秦军是一样的。 但从赵佗的角度能看到,齐军的伍与伍之间没有相互配合的模样。 甚至一伍之内的齐卒也是各自为战,一伍的人跑着跑着,就有人跑到另一伍中去了。 齐军轨长形同虚实,无基本的战斗队形可言,场面十分混乱,与其说是战场厮杀,更像是在打群架。 而秦卒的战斗则是按照训练时的配置,短兵居前,长兵居后,相互配合,攻防交替。 秦国军法有云“亡伍不得伍,亡长不得长,身死家残”。 若是秦卒的袍泽、伍长、将吏等战死,必须要杀敌军同样人数和级别的将吏方能抵消处罚。 这让秦军每一伍之间紧密相连,袍泽队友遇到危险,立刻解救。 而死了一个袍泽,甚至伍长、什长之后。剩下的秦卒更是双眼通红,一个个像是死了父母一般,嚎叫着扑上去,一定要砍死对方同样的人才行。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秦军和齐军交战的人数相差不多,但齐军战力明显不如。 再加上一些齐人从未见过血,陡然见到战场上血肉横飞的场面,早已是吓得心惊胆颤,哪还有厮杀的意思,连战连退。 不过半个时辰,齐军便有了溃退之势。 “把高密和聊城士卒派上去。” 齐军后方,大司马田冲站在一片小丘陵上,观注战场,下令投入更多的兵力。 齐军战斗力不如秦军,很正常。 “我人多,问题不大。” 田冲抿着嘴,一切尚在掌控中。 毕竟他是十五万打十万,相当于多了五万的预备部队,可以用数量来弥补质量。 更别说…… 田冲的目光放到齐军右翼最后方,那一千个如同高塔般的壮汉身上。 虽然这一千人坐的有些散乱,看上去没有什么阵型可言,但他们的战斗意志和战斗力实际上非常强大,技击之士,皆乃武勇强者,乃是他大司马真正的杀手锏。 等到战机出现,派上战场时,定要让那赵佗大吃一惊! 果然,随着田冲开始增派兵力,战场上齐军溃败的势头又给止住了。 “呵呵,大司马坐不住了。” 郦食其笑起来。 赵佗没回应,而是下令一万人投入战斗,从西北方向,去突袭齐军的右翼。 “好个赵佗,我没派人去突击你,你到是来这种花样。田儋,把淳于的士卒派上去,给我挡住。” 眼见秦军有了突袭的动作,田冲冷笑一声,立刻下令派兵前去阻止。 齐军一部接令之后,迅速上前接战,暂时又将秦军的侧击给挡了下来,整个战场又陷入僵持的局势。 进攻、防守、突袭、反击、增兵、阻击…… 赵佗和田冲在战场上各以兵家手段相拼,虽然秦军的每一个动作都能对齐军造成极大冲击,但齐军靠着人数的优势,还是死死挡了下来。 随着战场上的厮杀对抗,天空上的乌云不知何时散去,有阳光洒落下来。 大地上,黑色的泥土和红色的鲜血交融。 赵佗抬头,看了眼天色,阳光不强,但却到了天中,表明了如今的时间。 他笑道:“该吃饼了。” 说着,赵佗转头,对郦商吩咐道:“传令各部,可以让士卒吃饼。等二三子吃饱了,有了力气,下午才好给大司马来个惊喜。” “唯。” 郦商立刻下去,命短兵各骑马,传令战场后方的各部预备队。 “哈哈哈,赵将军弄出来的麦饼可真是军争神物啊!” 郦食其从怀中掏出一个饼来,啃了一口。 他咽下去后,大笑道:“有此物在,我军士卒在战场上,就可比齐军多食一餐。待到下午时分,齐人气衰力竭,而我士卒个个吃饱了肚子,精力充沛,正是大胜之时啊!” 赵佗笑着点头。 这时代除了贵族老爷和富商大贾外,普通平民吃饭,基本都是早晚各一餐,就连军队也是不吃中午饭的,要到了晚间扎营后才会埋釜造饭。 当然在一些长途任务中,军队也会准备一些经过暴晒后制成的干粮,比如乾饭之类,让士卒在饥饿时食用。 那东西赵佗也吃过,不仅难咀嚼,需要混着水下咽,而且很不好消化。哪有饼吃着舒服,啃一个大饼下肚,和吃一餐饭食也差不多了。 更何况那些干粮制作麻烦,需要蒸熟后再行晒干。齐军足足有十五万之众,一餐所需的干粮数量何等庞大。 就连赵佗这十万人一餐所吃的饼,那也是准备了很久的时间,才给弄出来。 齐军许多人都是才抵达甄城不久,估计这大中午的,齐人中有很多都是饿着肚子。 如此一来,这就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饼来。” 赵佗开口,从短兵手中接过一个饼,嚼了一口。 口感有些润了,却正好下咽消化,饥肠辘辘的肚子得到了些许缓和。 赵佗的目光从厮杀的战场移开,落到自家后方的军阵中。 只见数万作为预备队的秦卒皆是掏出饼来,低头默默吃着。 “秦军有饼,如何不胜?” 感谢书友滋滋滋滋滋滋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三章:司马杀招 时值正午,齐军后阵。 作为预备队的齐卒们,一边听着前方战场上传来的厮杀声,一边休憩着,随时等候大司马的军令调动。 梅眼巴巴的望着身侧的袍泽,不停吞着口水。 南郭瓜从衣服里摸出半条腌制好的瓠瓜,一口一口的啃着,嘴里吃的啧啧响。 南郭氏祖上是贵族,落魄后靠着经商,也是衣食无忧,在家中时一日能食三餐。 此番南郭瓜被征召上战场,考虑到军中不一定有午饭吃,就在家里弄了不少腌瓜,中午没饭时就吃上一点,缓解饥饿。 果不其然,大司马的目光只在于宏大的战场厮杀,对于他们这些底层士卒的需求并不太看在眼中。 除了远处休憩的精锐之卒外,其他十多万齐人都没有午饭可吃。 本来像梅这般的普通士卒,早已习惯了两餐,原本不是很饿。但有些事情就怕对比,眼看着身边的袍泽吃的满嘴香甜,顿觉肚子里变的空了起来。 “南郭君,你给我吃一口瓜吧。刚才你要看秦军,我可是让你骑了的,看在这份上,你就给我一口瓜吃。” 梅腆着脸开口。 南郭瓜皱了皱眉,把手里的小半根腌瓜塞进嘴里,两口吃下去,这才悠悠道:“我刚才可是给了你一钱的。” 梅撇撇嘴,扭头看向旁边。 那里也有家庭富庶的齐人掏出准备的干粮食用,这更让周边无东西可吃的普通齐卒,看的直吞口水。 梅踮着脚,再往侧后方望去,他看到远处那些箕踞在地上休息的技击之士,正大口吃着食物。 有人手中拿着一条生猪腿,用剑一片片切下来,喝一口酒水,吃一口生肉,十分的痛快。 “这些大个子,吃的可真好。” 梅再次咽了口唾沫,感觉肚子饿了,腿有些发软,握戟的力度都松了几分。 …… 齐军后阵的瞭望处。 “秦人怎的如此勇猛。” 田冲将手里饮尽的酒卮狠狠摔在地上,看着远方战场,眉头已经是皱成了一团。 秦军的强悍超出了他的预料。 在齐军一鼓作气,携勇锐之势进击,却没有击破秦军的战阵后,这场战斗,齐军就一直处在下风。 虽有军法官在后斩杀溃逃之卒,阻止前阵士卒逃跑,但齐军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败退的势头。 特别是到了下午后,齐军士卒表现的越来越拉垮,一个个的无精打采。 秦军却反而越来越勇猛,特别是那些派上战场的秦军预备队,一个个都像是下山猛虎,狼奔豕突,十分的凶残。 面对秦军的强势反攻,齐军节节后退,阵型破碎,战线被不停的往后压。 哪怕大司马又连续调遣预备队前去支援,但还是难以阻止齐军颓败之势。 “我七万大军,竟然打不过他五万人?” 田冲咬着牙,他齐军以多打少,竟然在正面对决中,还被打的连连后退。 这个结果在意料外,但又在情理中。 “真的是虎狼之秦啊,无怪乎那些纵横策士常言,山东之士披甲蒙胄以会战,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夫秦卒与山东之卒,犹孟贲之与怯夫,以重力相压,犹乌获之与婴儿。” 相夫疾摇头感叹着:“此话虽是夸张虚饰之语,但今日一见,秦人之勇猛,却是当之无愧啊。” 听到这话,田冲脸一下黑了。 见大司马脸色不好看,相夫疾话锋一转,又安慰道:“大司马勿虑,我军如今尚有八万士卒未动,可用之兵远在秦人之上,此战尚有胜机啊。” 田冲脸色更黑了。 相比相夫疾这个动嘴皮子的,他田冲作为主将,可是很清楚,剩下的齐军预备队虽然有八万人,看上去是个很庞大的数字。 但实际上,这八万人中的大部分都是最后面赶来的士卒,这些人没有经过训练磨合,战斗力还不如之前派上战场的齐卒,不到最后,他是不想动用的。 “秦军的勇猛确实超出我的预料,若是再拖延下去,大势将去。不过我尚有精锐一支,如今也是该使出这个杀招的时候了。” 想到自己的底牌,田冲脸上又泛起红润的光。 他的自信又回来了。 “传令田儋,命他派一万人,掩护我军中技击之士,从北边绕击秦军,直取秦人主帅大纛!” 田冲声音慷慨,下达了动用技击之士的命令。 “唯。” 短兵立刻领命下去。 片刻后,负责实际调动兵力的田儋,便收到了大司马的命令。 “大司马终于要动用技击之士了。” 田儋松了口气,他清楚当今战场的形势对齐军十分不利,照此发展下去,大败是迟早的事情。 好在战事尚有转机,大司马动用这支精锐之卒,若能冲击秦人的中军成功,那齐军就还有获胜的机会。 田儋没有迟疑,在收到命令后,纵马亲自奔到那一千技击之士身前。 只见这一千人正箕踞在地上休息,或是相互之间谈笑风生,或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亦或是正用绢布细心擦拭着手中的武器。 这些人都是身高八尺的壮汉,体型魁梧,膀大腰圆。 这时代的八尺,换到后世,那可都是一米八五左右的大个子,站在那些平均身高一米六的平民士卒面前,可真是如同巨人一般雄壮。 他们是田冲从齐地七十余城,几百万人口里招募出来的好汉,是真正的千里挑一。 然后又经过大司马古法训练,可以做到史书上说的“举之如飞鸟,动之如雷电,发之如风雨,莫当其前,莫害其后”的地步,与常人决斗,皆能以一敌十。 田儋脑海里浮现出这一千个壮勇之士集群冲锋的模样。 虽只千人,却有万人之势啊。 “诸君皆乃我齐地壮士,自入伍以来,大司马以礼相待,餐餐皆有酒肉相食。丝帛之费,女闾之乐,从无吝惜之意。” 田儋声音高亢,引来这一千人的目光。 他大声道:“如今秦人东进,欲灭我齐国。当此举国危难之时,大司马将以诸君为勇士,直取秦人中军,擒杀秦将而还,诸君可敢一去!” 随着田儋声音落下,这一千壮汉大笑起来。 “区区秦军罢了,看乃公杀他个三进三出!” “吾当杀入万军之中,取秦将赵佗首级,以报大司马!” “等会儿乃公就砍了赵佗的脑袋,当鞠踢!” “哈哈哈……” 一千技击之士谈笑自若,各持武器,迈步而行。 在北边,尚有一万齐军等着他们,将掩护这一千勇士冲击秦阵,做最后的拼死一搏。 田冲站在高处。 看到那支寄予了他所有希望的技击之士,与一万齐军汇合。 他们从齐军后方开出,在车骑的掩护下,绕开正面战场,从北边向秦军后阵奔去。 “赵佗兵力不如我多,见我遣人突袭,他最多派一万人前来阻拦,甚至人数会更少。” “哪怕同样是一万人,但我齐军有技击勇士,交战之时必将如同剑劈朽竹,将阻截的秦军击破,如此便可直插入秦军侧翼,突入其中枢!” 田冲脸色泛红,双目放光。 只要这支奇兵能破入秦国中军,哪怕无法擒杀赵佗,也必将让秦军陷入大乱中。 后方一乱,正面战场上的秦军则战心不稳。 那就是齐军取胜的战机! 彼时田冲便可压上大军,一鼓作气,将秦军击破,赢得此战的胜利! 田冲目光如炬,眺望远方。 “赵佗,我已拿出了杀招,你可能接下?” 感谢书友wolf1233939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四章:技击之士 “将军,齐人从北侧来了。” 郦食其的声音响起。 赵佗正注视着南边靠近濮水方向的齐军左翼,听到郦食其这话,立刻侧首北望。 果真见到一支齐军从其右翼往北开出,绕开正面战场,向秦军后阵方向奔来。 看其模样,不是想侧击秦军,就是想突击秦军后方。 “大司马急了。” 赵佗嘴角微勾。 齐军孱弱,缺乏训练与配合,战斗力本就弱于秦军。 再加上中午时分,秦卒吃饼,精力充沛,齐人无饼可吃,气衰力竭。 随着时间推移,秦军的优势越来越大。 这导致齐军哪怕多派出了数万人上战场,以多打少,依旧难掩颓势,被秦军打的连连后退,死伤惨重,阵型已近崩溃,眼看大败只是早晚。 大司马当此之时,派出这支万人军队突袭,想来是要拼死一搏,寻求最后的胜机。 若是这支军队能侧击成功,或是冲入秦军后阵,给秦军造成混乱后,齐军不说能立刻取胜,至少有反攻的机会,也能鼓舞衰颓的军心。 “呵呵,这支人马里,应有大司马视若珍宝的一千技击,他终于舍得拿出底牌了。” 赵佗淡淡一笑。 郦食其也哈哈笑起来:“上一次甄城之战,鄙人入齐营,大司马迫不及待的让我看他的技击。这一次我入齐营,却尽给我看些老弱之辈,将杀招掩着藏着,殊不知他这一千技击,吾等早已知晓的清清楚楚。” 上次四国之人虽将齐国内部的亲秦派干掉了大半,但这个世界上,识时务的人总是不会缺少的。 此番秦军伐齐,齐国内部就有不少人主动向秦军透露重要军情,以求为秦人立功,好保全家族富贵。 除此外,齐国内部也有秦国间人潜伏,不时传递消息,故而赵佗早将大司马的底牌知晓,这也是他此战必胜的理由之一。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在齐军派出这支队伍时,赵佗也从中发现了取胜的机会。 “这支齐军应是大司马手中最后的可战之兵。如今派上战场,其后阵就算还有精锐守护,也定然不多。” “留在后面的几万齐人训练未久,皆是土鸡瓦狗。吾当趁此良机,尽出锐卒,以得胜利。” 赵佗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大声道:“大司马既然看中他的技击,那我也给他一个面子。郦商,令赵广带我两万关中士卒去北侧阻击齐人的这支军队。以二打一,便无所忧虑。” 赵佗又看了一眼战场,只见如今正面对决,秦军气势高昂,并无溃败之危,不需留太多的预备队。 他的目光,最终落到了齐军左翼。 以赵佗沙场数年征战的经验,自然看得出一军之中,哪里是弱点。 “是时候了,胜负由此而分。” 赵佗低语一声,又叫道:“另传令涉间,让他带我军两万精锐老卒出阵,给我直取齐军左翼!” “破齐左翼之后,立刻夹击齐国中军,连败其两路,则此战再无悬念!” “唯!” 郦商高叫一声,立刻派人去传令各部。 …… “南山崔崔,齐军威威。” “出车彭彭,旂旐央央。 “赫赫司马,薄伐西羌。” 战场北侧,一万齐军士卒口唱高昂的战歌,簇拥着一千技击之士,直奔秦军后方奔去。 “我军如今想要取胜,只有靠这支精锐了。这一千技击之士,皆乃天下虎贲,有他们带头冲锋,必定能破入秦军大阵,不说擒获秦将赵佗,至少也能给秦军造成一些混乱。” 田荣纵马,跟着这一万人前进,不时左呼右喊,控制手下士卒的阵型。 他乃狄城大豪,因兄长田儋的缘故,在这支齐军精锐中做了个两千人的军将,此番跟随大军冲锋,便是欲要沙场建功。 然而,当田荣跟着这支齐军精锐即将抵达秦军后方时,发现早有一支秦军在此列阵等待。 这支秦军看上去人数比他们还多,排成方阵,严阵以待。 最前列是数千人的弩兵横队,这些弩兵皆是轻装佩剑,或跪或站。 一双双眼睛静静的注视着奔驰而来的齐军,他们手持弩机,随时准备发射。 在弩兵之后,是短兵和长兵交错的秦卒,列阵而站,攻守皆备。 其战阵之中,更有秦将立于战车上进行指挥,金鼓变换,旗帜舞动,传令兵四处奔驰,指挥着各部秦卒的每一步动作。 面对此景,田荣虽是眉头紧皱,但没有惊讶。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当秦军主帅发现这支齐军从战场绕行时,定然会派兵前来阻挡。 他们这支齐军要做的,便是一口气撕碎眼前阻挡的秦军战阵,像一把尖刀般狠狠捅入秦军的腹心之处。 这一切,都要靠寄予了大司马所有希望的技击之士了。 看着对面秦人那平均七尺多一点的身高,田荣心中略显安定。 虽然秦军人数较多,但齐军中却有一千个八尺高的武艺高强的技击之士带领。 技击冲锋,如同一千头猛虎出笼,那些小个子的秦人岂能抵挡? 且在这个年代,想要破阵并不需要将对方全部杀光,只需打破其军阵,败其锐卒,一部溃则部部溃,便能让秦军全军溃散。 在有勇士的带领下,一万破两万,并非不可能。 “为了大司马!” “为了大王,齐国万胜!” “出击,给我击破秦军!” 统率这支万人军队的齐将,振臂高呼,下达出击命令。 就听到大呼声中,齐军最后的数百车骑立刻策马,发动了亡命冲锋。 他们将以性命去硬扛秦军箭雨,逼散秦军的弩兵,为后续技击之士的冲锋提供掩护。 在那奔驰的车骑后,一千技击之士披铠戴冑,昂首迈步,乃齐军之胆气。 在其后方,则是一万齐军士卒,这些齐人看着冲锋在前的大个子们,一个个精神大振,战意高昂。 “射!” 随着秦将发令。 秦军当先就是一阵箭雨,将齐军车骑杀伤不少。 有不少箭矢落在车骑后的一千技击之士身上,这一千人装备精良,皆是着金属甲胄,手持盾牌遮住脸部等要害,任凭箭矢落在身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除了一些倒霉蛋恰好被箭矢射中裸露在外的要害外,大部分人基本无伤。 这时,齐军车骑在付出大量的伤亡后,成功驱散了秦军弩兵,但他们也很快就被弩兵后方走上来的秦卒以铍、戟戳死。 不过这些车骑的牺牲是值得的,因为紧接着,齐军当头的九百多技击之士便冲入秦军阵中。 “杀!” “乃公砍死你们这些秦狗!” 这些技击之士利用车骑赢取的时间,撞入秦军战阵中。 他们仗着身上甲胄坚固,加之热血澎湃,战意盎然,一个个不顾生死,在秦军战阵中辗转腾挪,大杀四方。 一个铁甲壮汉能顶着秦军三、四个人打,其威猛的攻势,在第一时间还真是将秦军最前方的战阵给撕开了一个口子,让秦军前阵陷入短暂的混乱。 “哈哈哈,不愧是我的勇士!给我击破他们!” 齐军后方,田冲远眺战场,哈哈大笑。 虽因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彼处的具体战况,但从甲胄旗帜的颜色,大致能看出,齐军如同一道利剑,已深深嵌入了黑色的秦军战阵,势头十分之猛。 只要照这趋势发展下去,击破这支阻敌的秦军,冲入秦国中军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这就是齐人的技击吗?” 秦军战阵中,此部秦军的主将赵广,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前方的混乱。 齐人大军紧随那些勇士之后,杀入秦军战阵,仗着一股勇锐之气,短时间内占据了上风,连破秦军数层防线。 不过赵广面色虽然凝重,却无惧意。 他再次盯着那些身披铁甲的高个勇士看了一眼,嘴角露出冷笑。 仅限于此了。 若是其他五国军队,面对这些勇士冲锋,那还真有可能一下就被打崩士气,被随后扑上来的齐军掩杀。 但秦人的思维却是大不一样。 一来他们战意高昂,连战连捷,知道此战由赵将军带领,必将胜利,根本就不会有败的念头,也就想不到败退。 二来则是秦军那残酷到足以连累家人的军法,让秦卒不到万不得已,不敢临阵脱逃。 亡伍不得伍,亡长不得长,身死家残。 “齐人杀了我的袍泽?齐人杀了我的伍长?” “我他母的干死他!” 秦卒们每死掉一个袍泽,剩下的人不仅不惧,反而会更愤怒一分。 那意味着,他们要多砍一个人头,才能抵消袍泽战死的处罚,升爵的时候都要少算一个人头的功勋。 一伍秦军死的越多,剩下的人杀意就越大,战斗力也就越强。 对他们来说,沙场之上袍泽战死,其仇恨可比被人杀了自己父母。 在这样的情况下,齐军虽然仗着一千技击之士的勇武,当头打了个上风。 但很快,就被无边无际的秦军士卒涌了上来。 秦军不仅不溃,反攻之势反而越来越猛。 技击勇士们仗着身上的金属甲胄和体型勇武,自是单挑无敌,但在这战场之上,面对秦军长短兵交错的攻防战阵,单打独斗的他们,还是一个接一个的被翦除诛灭。 “匹夫之勇罢了。” 秦军后阵,赵佗从北侧战场收回目光,面容平静。 齐国几十年没过打仗,上到君臣将帅,下到底层小兵,都没有战争经验,他们还以为打仗就是放大版的打群架,过度放大了个人武勇在战场上的重要性。 二十多万人的战场上,区区一千匹夫,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赵佗的目光最终落到了南方。 濮水以北的地方。 那里,两万由征伐过代国的老卒和关中精锐组成的秦军,正在涉间的带领下,直击齐军左翼。 “大司马,我们的君子之战,该结束了。” 感谢书友李白家的保安对公主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五章:滥竽充数 “南郭君,你说那些大个子能不能打败秦人?” 齐军左翼后方,作为预备队的夜邑士卒中,梅踮着脚,向前张望。 到处都是人头一片,他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 南郭瓜知道梅说的是那一千技击之士。 “能吧。” 南郭瓜嘴上回了一句,眼珠子却不停往后看,心里已经有了退意。 不同于梅这种出身底层没有见识的平民,他南郭瓜好歹是贵族后裔,更兼卖瓜之时走南闯北,自是十分的机灵。 像梅这种人,左右张望,见到周围还有好几万齐军预备队没有被派上战场,一个个的就感觉问题不大。 毕竟他齐军人多哩。 但南郭瓜可注意到,从上午战斗开始,直到现在,秦齐两军交战的战场就一直都在向齐军这边移动。 这表明齐军一直在后退,这是不敌秦人的表现。 同时在他们前面,位于战场后方的那些军法吏附近,躺着不少齐人的尸体,那些都是从前线退下来的逃兵,直接被当场正法。 南郭瓜心里想,什么样的情况下才会出现逃兵呢? 而当那一千身材魁梧的大个子被派上战场时,南郭瓜更是心头一跳。 其他人以为这一千技击之士派上战场,是要赢得胜利。 但南郭瓜的脑袋里,浮现的却是他曾见过的一些赌徒,输到了最后,红了眼将自己所有的积蓄一起推上去的场景。 齐军已经连续派了好几部预备队上战场,层层加码,如今又将最大的底牌也推了出去,这种种迹象,让南郭瓜心生警觉。 当年他南郭氏的先祖,在齐王宫中滥竽充数,混了好几年风光日子。 后来事情败露,在齐王惩治之前,那位南郭先生就预料到危险,溜之大吉,这才让他南郭氏平安繁衍到现在。 南郭瓜,也继承了这份先祖传下来的,对于危险的敏锐感知。 “等到我们上战场的时候,恐怕就已经是败局已定。哪怕我南郭瓜英勇无比,也改变不了局势,所以还是不要做这种无用之事,保住性命方是正理。” 就在南郭瓜暗暗思索间。 梅大叫道:“哎呀,怎么回事?” 南郭瓜连忙举头望去,只见他们前方的齐军左翼开始骚动起来。 …… “好个赵佗,竟然知道此处是我的弱点。” 齐军后方的指挥处,田冲双眼大睁,死死盯着靠南边的齐军左翼方向。 此番布阵,他考虑到南边靠河,有助于限制秦军车骑的发挥,故而将军中较弱的几支部队,都安排在了左翼。 如今随着他派出技击之士与一万齐军从北侧发动突袭,秦军竟然也不甘示弱,派出部队从南侧进行攻击。 就见秦军后阵中,涌出两个万人方阵,顺着濮水一侧,欲要绕到齐军左翼处,进行侧击。 “传令田儋,调两万……不,调三万人上去!给我挡住这支秦军!” 田冲立刻做出应对,调兵前去支援左翼。 赵佗如今派出两万人的军队来攻他的左翼,这是不将他的杀招放在眼里啊。 田冲转念一想,这对齐军来说倒是一个好事。 只要他的技击之士和一万精锐,能够击破拦路的秦军,便可直抵对方中军,如此对秦军造成的伤害将会更大。 只是当田冲的目光移到北侧战场时,他愣住了。 那把一开头就以无匹气势捅入秦军战阵的尖刀,却是已经折了。 黑色的浪潮已经重新涌了上来,而且攻势无比的激烈,将那寄予了大司马期待的技击之士和一万多的齐卒吞没。 …… 与此同时,在接到大司马传令后,田儋立刻调动位于后方的三个万人兵团前去支援左翼。 “南郭君,该吾等上阵了。” 梅叫了一声。 南郭瓜打量四周,见齐军的各级将吏皆在四处大吼。 “快快快!拿好武器!” “上阵杀敌!冲啊!” 战鼓敲响,在军吏的呼喊下,这三个万人军团开始向前方奔去,欲要抵挡秦军派来两万人。 夜邑和夷维的士卒是最后赶到甄城的,没经过几天训练,一跑起来瞬间就没了阵型,一眼望去,全是涌动的人头,乱糟糟一片。 “为了大王,为了齐国!吾等跟秦人拼了!” 南郭瓜发出大叫,面色激动到发红,他高举手中长戟,浑身上下充满了战意。 “南郭君壮哉!” 梅见到南郭瓜竟如此豪迈,受到激励,也高叫道:“冲啊,杀死秦狗!” 他迈开大步,往前冲去,转眼之间就被人群遮盖,没了踪迹。 看着梅和身边的袍泽一个个前冲,南郭瓜亦是奋力奔跑。 他每跑两步就顿一步,每跑五步,又原地踏两步。 南郭瓜保持着匀速前进的速度,慢慢落到队伍的最后。 “冲啊,杀秦狗啦!” 南郭瓜声嘶力竭的叫着,同时不住回头,从奔跑的人群中去窥探后方那些负责砍杀逃兵的军法队所站的位置。 他惊愕的发现,落在后面的齐卒里面,居然有不少人打着和他一样的主意。 甚至还有人比他更过分,跑三步,就要在原地踏两步。 很快,还没等他们这批支援的队伍冲到前方去和秦军交战,最前面的齐军左翼便崩溃了,大量的齐卒调转身子,疯狂的往后奔来。 见到前方大乱,掉头逃跑的士卒和前去支援的齐卒混成一团,南郭瓜双眼大亮,他没有犹豫,立刻转身。 “我军大败!” “秦军要杀过来了,大家快跑啊!” 南郭瓜大叫,周围的齐卒被前面的溃败景象一惊,见到有人带头,也连忙转身跟着跑。 不过片刻之间,成千上万的齐军便掉头反冲,后方那些举剑准备斩杀逃兵的的齐军军法吏,全都愣住了。 甚至有军法吏在错愕之后,也转身撒腿逃窜。 见到这一幕,南郭瓜跑的更快,喊得更卖力了。 “快跑啊,我军败了!” …… “我……败了?” 大司马田冲望着远处的战场,颤声自语。 秦军派出两万大军攻击齐军左翼,田冲立刻反应过来,调兵三万前去支援。 但后发的命令,总要慢上一点。 好在前线负责指挥左翼的齐将,在发现秦军的意图时,分出了五千人前去抵挡这支秦军,意图扛到后方的援军抵达。 但那两万秦军不仅跑的飞快,且战斗力强的超乎想象。 只是一个照面,派过去抵挡的五千齐军就被秦军击溃,溃卒们被反驱着冲击齐军左翼。 齐军三部中,左翼最弱,和对面的秦军右翼接战,本就落在下风,被打的连连后退。 如今被溃卒一冲,顿时陷入混乱与恐慌,紧接着,凶悍的两万秦军就杀入进来。 没有任何的悬念,整个齐军左翼数万人彻底崩溃。 左翼的齐卒再无战意,被秦军追着转身溃逃。 这时,大司马刚刚调集的三万齐军也赶到左翼后方,恰好就和那大批的溃卒撞上了。 “我都还没上场,怎的就败了?” 这问题在后方三万齐卒的脑袋里转了一圈,然后他们就被溃卒给彻底冲散了。 没有经过训练,相互之间没有任何配合的三万预备队,面对一个个转身逃跑的袍泽,他们总不能拿着武器动手吧。 面对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当然还是跟着一起跑了。 转眼之间,三万人齐齐调头,一起逃跑。 “大司马,左翼虽溃,但我军尚有四万人未动,或许还能挽救?” 相夫疾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田冲没有回答。 他白皙的额头上,青筋鼓起,眼睛有些发红。 齐军左翼彻底完了。 田冲站得高,能看到那两万突击的秦军分出一半来追杀逃跑的齐卒,以求扩大战果和制造混乱。 剩下的一万秦军则是突破齐军左翼后,与原本的秦军右翼合兵,一起北上夹击齐国的中路大军。 齐军在正面战场本就落了下风。 如今左翼崩溃,中路遭受夹击,必定大败。 一路崩,三路皆崩。 纵使他田冲手上,还有四万可以调动的士卒又能如何? 那四万人同样没有经过多长时间的训练,此时见到前面溃败,恐怕已是心惊胆颤,派上战场,不过是多了四万溃卒罢了。 “我的技击之士,我的精锐。” 田冲目光望向北方。 他寄予了所有希望的一千技击之士和一万齐军精锐已经被对面的两万黑甲秦军击破,同样在开始溃败,大量的齐军在后撤逃跑。 “吾败也。” 田冲身体颤抖,喃喃着:“堂堂正正的对决,我竟被他赵佗击败。” “我的十五万大军,呜呜呜……” 感谢书友23圡狗边路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四百五十六章:勇追穷寇 时至下午,濮水悠悠流淌。 在秦齐两军交战的战场上,当齐军左翼被击破,秦军士卒从南侧猛攻齐国中军的时候,战场的形势就和昔日秦楚淮水之战一样,齐国中军只是在一瞬间,就彻底溃败了。 与此同时,在战场北侧,被大司马寄予了所有希望的一千技击之士被秦卒尽数击杀,剩下那数千跟随技击之士冲锋的齐卒一个个战心破碎,在秦军凶猛的反击下,尽数掉头奔逃。 秦将赵广眼见齐军大溃,立刻抓住战机,挥兵掩杀,同时他还派出一部兵力去侧击暴露出来的齐军右翼。 齐军右翼的数万人本来就难以抵挡正面的秦军攻击,此时见左翼和中路已败,而北方又有一支秦军杀过来,士卒们哪还有抵挡之意,整个齐军右翼也在这一瞬间,直接崩溃。 值此时刻,齐军三路皆败。 在这样的情况下,哪怕是孙膑在世,田单复活,也难以再挽回齐军的败局。 等待齐军的,唯有兵败如山倒的结果罢了。 数骑快马从乱军中飞驰入后阵。 这里尚存四万齐军预备队,其统帅田儋正大叫着,意图控制阵型。 但眼看着前方友军溃卒反冲,这四万没有经历过长时间训练,也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齐人,哪还有什么战心。 他们全都不管那些叫喊的齐将,一个个的撒开了腿尽数往后逃跑。 齐军在战场上最后一支成建制的部队,也开始大规模溃逃。 从远处望去,十余万齐人一齐撒腿逃跑,场面蔚为壮观。 “兄长,我军已败,当速速撤退才是!” 乱军之中,田荣纵马奔到田儋身前。他浑身染血,那是斩杀挡路的齐卒,所溅射在身上的血水。 田儋愣愣的看着四周崩溃的大军,听到田荣的声音在耳边想起,喃喃道:“大司马的技击之士,竟如此无用乎?” 田荣想到刚才的场景,脸上露出惊恐之色,他叫道:“秦人凶悍,我齐国技击虽勇,却非敌手。如今败局已定,兄长该保全性命为好。” 田儋深吸口气,他并非迂腐之辈,知道田荣说的没错,在败局已经决定的情况下,他没有任何力挽狂澜的能力。 “去保大司马!” 田儋立刻上马,带着数十个尚在身侧的短兵,径直与田荣奔向后方的大司马所在。 很快,两人便纵马行到大司马适才所站的高地处,只见大司马田冲正耷拉着脑袋,被数个短兵架住,往战车行去。 “田儋将军,快快护送吾等离去!” 相夫疾一见田儋奔来,便开口大叫。 听到声音,田冲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田儋,我败了。” “我被赵佗击败,这一次他没有耍诈,我田冲竟如此无用乎。” 田冲声音低沉,脸色死灰一片。 听到这话,田儋便知道大司马已是被击破了胆气,他横眉道:“大司马说的是什么话?区区一战之败罢了,何须如此灰心丧气。且此战乃是我齐军久疏战阵,故而不敌秦人,以吾观之,非大司马指挥有误也。” “此战一败,则我齐国有倾覆之危。当此之时,大司马更不可自暴自弃,当速退甄城,收拢残兵,再图与秦人相抗才是!” 田儋声音激烈。 他曾随大司马进入过齐国朝堂,知道当今齐国,除了田冲之外,还真没几人能够指挥大兵团的作战。 所以这一战哪怕失败,大司马也绝不能气馁,整个齐国的安危,依旧是落在他大司马的肩头。 听到田儋这话,相夫疾也忙安慰道:“田儋将军说的没错,此不过区区一战之败罢了。” “昔日秦将孟明视,尚有崤与彭衙之败,秦伯素服郊次,乡师而哭,其惨状可比今日之齐。而秦人不处败军之将,依旧以孟明视为帅,终有王官大胜。有此例在前,大司马亦当鼓起勇气,再整旗鼓才是!” 田儋和相夫疾为大司马打气,甚至举出秦将孟明视曾连败两次,终于赢得大胜的例子。 这让田冲眼睛里重新发出光来。 “你们说的是,此战虽败,但我齐国国力尚存,吾当整军再战赵佗才是!” 田冲咬牙道:“甄城之中,尚有我一万大军守护,吾等速退甄城,然后收拢残卒,能得兵十万,彼时我便据城而守,再与秦人抗衡!” 田冲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上车。 这时,田冲看到战车上,代表他主帅身份的旗帜,顿时脸色大变。 “不上车了,吾等骑马回去!” 说着,田冲手脚多了一丝力气,甩开短兵的搀扶,翻身爬上一匹战马。 他与田儋等人立刻扬鞭,和众多溃卒一起,往甄城方向退去。 …… 秦军后阵。 赵佗眺望远方场景,只见由秦军组成的黑色浪潮,汹涌澎湃,向着西边涌去,驱赶着那十几万的齐军溃卒前奔,同时黑浪也在吞没着落于后方的一个个齐人。 一眼望去,大地上全是人头涌动,场景十分的壮观。 “可惜没有望远镜,那东西才是真正的战场神器。” 赵佗心中暗叹一声,受于时代所限,很多好东西都暂时弄不出来。 他只能按捺在心中,等待日后。 这时,郦食其看着远处齐军溃败的场景,抚掌大笑道:“将军果真是天下名将,一战而破十五万……不对,是一战而破三十万齐军,携此大胜之威,兵临齐都,那齐王建胆怯之辈,定当俯首乞降,如此将军便可一战而灭齐,真乃惊世大功啊!” 赵佗看了郦食其一眼,心中自是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齐军一败,接下来就该他郦生显威的时候了。 彼时郦食其靠着口中唇舌,说服齐王建归降,那才将是真正的名扬天下,青史留名,做到昔日苏秦、张仪都没有的功勋。 除了名声之外,和平降服一国,不仅能够保存秦国国力,让秦军减少损失,更能为秦王政的统一之战来一个圆满的收场,大王对于郦食其的赏赐,也定然会十分丰厚。 当然,这对赵佗来说也是一件大好事,属于双赢。 只是。 “还不够,齐军虽溃,但兵力尚存,若是给大司马收拢残卒的机会,再加上聚拢甄城、东阿一线的数万齐军。恐怕还有复起顽抗之机,吾当趁胜追击,不给他任何机会才是。” 赵佗看着远处壮阔战场,低语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啊!” “宜将剩勇追穷寇?将军这话有些意思,不过那霸王又是何人,为何不可学他?” 郦食其眨了眨眼,好奇询问。 作为靠嘴皮子吃饭的说客,他对于这些妙言妙语,自是非常的敏锐,欲要寻根究底,好记在心中,下次说人时可以用出来。 赵佗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哈哈笑道:“此话乃昔日听人所言,颇有意味,先生可自思之。” 说着,他转头对郦商吩咐道:“立刻传令各部,不管那些四处逃窜的小部齐军,我大军跟随齐人溃卒,直取甄城。若是城门开启,便随溃卒入城,趁机夺下甄城,若是城门关闭,则当着甄城守军的面,收降那些溃卒!所有降者,皆不可杀戮!” 待到郦商领命退下后,赵佗的目光又转向东北方向。 “大司马若是固守甄城自然是好,吾可在此地将他擒获。若是他弃城而走,倒也无妨。” “蒙恬,应该到位了吧?” …… 齐地,平原邑。 平原城头已经插上黑色的旗帜,代表这座位于黄河重要渡口平原津附近的大城,已经落入了秦国手中。 蒙恬看了一眼城外各处正在埋釜造饭,修养精力的士卒,又转头望向西南方向。 “我已经渡过大河,击破齐国北境守军。” “今日当连夜率军南下,破高唐,辕邑,截断齐军后撤之路。如此便可和将军形成合围之势,围灭三十万齐军于此!” 感谢书友20210218221728410和书友忘忧伊人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七章:兵者势也 齐都临淄,时至黄昏。 从远处看去,富丽堂皇的齐王宫殿已陷入阴影中,唯有点点火光在这黄昏里闪耀。 “吾弟,今日正是大司马和秦军决战的日子,你说大司马会赢的吧?” 齐王建抿了一口酒水,放下酒卮时,因手掌的颤抖,青铜卮没立稳当,从案上滚落,发出当当的响声。 身侧的侍女慌忙俯下身子,前去拾捡。 齐王建却没管这事,双目直勾勾的盯着下首的田假。 相邦田假的脸,在烛火中显得有些发青。 他挤出一抹笑:“大王放心就是,大司马在秦宫大败诸多秦将,就连赵佗也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他手中有三十万人马,以多打少,定然无虞。而且大王也见过大司马练出来的一千技击之士,有这般勇士在,我军何愁不胜?大王只需坐等前线传回来的好消息便是。” “是啊,大司马手下的技击确是威猛壮士,寡人心安矣。” 齐王建干笑一声,抬头望向门口,只见殿外夜色更深。 甄城大战的结果,他们恐怕要明日才能知晓了。 齐王建低语道:“大司马,必不负寡人!” …… “臣负大王也!” 黄昏下,大司马田冲立在甄城的城墙上。 他身体颤栗,双眼死死看着城下的场景。 那是无数齐军向秦人解甲投降的景象,城外城中,哭嚎声遍地。 这让田冲悲从心中来,亦忍不住低声哀泣。 濮水大战,他败的很惨,十五万大军一战尽溃。 好在有田儋和相夫疾等亲信为他劝慰打气,这才让田冲重打精神,纵马奔逃回甄城。 在田冲的计划里,只要他能够逃回甄城,就可以收拢濮水战败的溃卒,整军再战。 十五万大军溃败,除去被秦人俘虏和斩杀的,其他人大都会往甄城方向跑,他届时多多少少能得个十万人马吧? 等到收拢十万溃卒后,他再将阿邑等地的数万兵马一起招来,凭借城池据守,完全可以再和秦人继续消耗下去。 田冲从濮水一战的失败中,学到了许多东西。 比如这一次,他那七万预备兵,居然一战没打就被前线败军给直接冲的崩溃。虽然他对于这些预备兵本来就没什么信心,但也没想到会是这种糟糕的结果。 弱的超乎想象。 “七万之兵不堪一战,皆因未经训练。此战抛开和赵佗的约定外,我不该和秦人如此仓促对决的。最好的方法还是据城池而守,与秦军消耗,同时抓紧时间训练士卒才是。” 田冲对手下众将道:“等到此番我收拢溃军后,当死守城池,同时加固防线,以我齐人之众,定然能将秦军挡住。” “这一战我军虽败,但士卒也算上了战场,有了军争经验,等到下一次再和秦军沙场交锋,一定能表现的更好。将时间拖下去,我就还有机会!” 眼见田冲很快镇定,且提出了后续的应对方法。 田儋、相夫疾等人都感到欣慰,并觉得大司马这个应对之策确实不错,纷纷称赞道:“大司马高见。” 可惜大司马的计划虽然很好,秦军却不给他实现的机会。 在濮水战场击破齐军后,秦将赵佗并没有收兵回营,也没有在战场收拢尸体,清点斩获,而是毅然挥兵追击。 秦军士卒在中午吃了饼,力量充沛,哪怕到了黄昏时候,依旧还有力气进行追杀。 齐人则是相反,他们大多数人打了一天仗,或是在战场上站了一整天,也就只有早上出兵的时候吃了个饱,中午连吃的东西都没有,肚子空空如也,手脚酸软。 别说是再回头和秦军拼杀了,就连逃跑都没多少力气,甚至还跑不过后面追杀的秦人。 而秦军追上来后,也没有大肆杀戮,反而秦军中有早已训练好的人以齐语大叫。 “放下武器,投降者不杀,反抗者斩首。” 在这不杀俘虏的口号下,许多齐卒眼看跑不动了,也没有拼死的战心,干脆将手里的兵器一扔,一个个的蹲在地上,等着被秦军俘虏。 只要有一个人开头,剩下的齐卒在面对生存和死亡的问题上,就不会有过多考虑,齐军成片成片的向追上来的秦军投降。 这样的情况下,导致田冲等人奔回甄城时,在短时间内并没有收拢多少溃卒,反而很快就等来了趁胜追击的秦军。 秦军凶悍,驱逐齐军的溃卒直冲甄城,看样子竟是要趁机夺取城池。 “速速关闭城门!” 田冲在危机时,下达正确命令。 甄城中的守卒在砍杀了数十个冲击城门的溃兵后,强行将甄城的城门关上,免去了被秦军趁乱袭城的风险。 但同时,他们也将亡命奔来的数万齐人同胞,尽数关在城外,将他们全留给了凶残的秦人。 天色黄昏时,秦将赵佗亲自来到甄城外。 他看到的场景便是在甄城外的空地上,齐军士卒放下的武器和脱下的甲胄堆成了一座山。 “将军,齐人关闭城门及时,我军没有夺城的机会。不过城外的齐军溃卒没有战心,在我军招降下,无反抗之意,数万齐军尽数投降!” 赵广脸色激动,向赵佗汇报此处军情。 赵佗颔首,目光望向前方。 甄城外,一眼望不到头的齐军排成长列,在城头那些齐人同胞的注视下,耷拉着脑袋,一个个无精打采,被秦军押送离去。 “鄙人曾闻兵法有云,穷寇勿迫。而今将军却反其道而行,以‘宜将剩勇追穷寇’之法,穷追齐军不舍,在这甄城之外,俘获齐军数万,并围困齐将于城中。此番大胜,与兵法所说相反,敢问将军,此为何也?” 郦食其眼露好奇,他对兵法也有些涉猎,但这终归不是他的主业,专研并不深,此刻感觉赵佗的所作所为与兵法不同,自然是要当场询问学习。 赵佗笑道:“兵法是死的,而人是活的,所以要根据实际情况来运用兵法,而非死读兵书,反被兵法操控。” “兵法所谓归师勿遏,穷寇勿迫,亦要分具体情况。若是齐军有战心,有精力,齐将有胆气。我军对其追杀,自然会遭受顽强反击,纵使能胜,也将损失不少。这就是勿追勿迫之理。” 赵佗脑海里冒出当年在泗水畔的那一战,正是“归师勿遏,穷寇勿迫”的真实写照。 他顿了一下,又道:“如今齐军一战大败,齐人已是吓破了胆,更兼一日鏖战,肚空手软,加之齐将无胆,弃军而逃,自是不可再死搬此条兵法了。” “且我此番行事,亦非逆兵法而行,先生岂不闻吴孙子又云: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彍弩,节如发机。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 郦食其双目大睁,抚掌赞道:“鄙人明白了,将军所为正如巨石自高山滚落,气势凶猛,摧毁一切,正是以兵势破敌也!将军用兵,果真如神,鄙人佩服之极!” 不仅是郦食其,就连一旁的赵广也听得面露崇敬。 赵将军用兵,真如武安君在世也。 赵佗自是不知赵广所想,否则必会额头生汗,心中胆颤。 他见郦食其明白了,便转头望向赵广,问道:“据汝推测,甄城里的齐军尚有多少?” 赵广略一沉吟,回道:“我军速度很快,逼迫甄城提前关闭城门,城中齐军的数量不多,加上原本一万守卒,总数应在两三万左右。不过这附近本有齐军辅兵,这些辅兵跟着入城,若是参与守城的话,应该能发挥不少战斗力。” 赵佗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除去在阿邑沿线的两万战卒,大司马在甄城的可用之兵足有十六万之多。 如今一场大战下来,只有一两万人跑进城里,相当于一战丧军十余万,这等战果,足以堪称惊世大胜。 这一切,还真多亏了赵佗的果断追击。否则他要是慢上一步,大司马就会收拢更多的溃卒,后续也会变得麻烦不少。 “两三万战卒,加上数万辅兵,问题不大。” 赵佗抬头,望向远处的甄城城头。 在昏黄的光芒下,隐约能看到城头有人影晃动。 城头上,大司马田冲从哀泣中清醒。 他看着城外,那数以万计的齐军被秦人缴下武器,解开甲胄,如同牲畜般被押送离去的场景。 田冲的眼中已是血红一片。 “君子之战,当分出胜负后,各归其营,岂有追杀到底的打法。” “赵佗,你说好了要来一场君子之战,竟如此不讲武德!” 明天三更,一口气写完大司马剧情。按计划来,本月就能统一了。 感谢书友20230217011427359和书友霍邑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八章:田冲觉醒 “大司马,如今秦人不仅迫降我军数万溃卒,更屯兵于城外的营地,虽然还没有围城,但也是兵临城下之势,等到秦军清理好了斩获,打造好攻城器械,一定会攻进攻甄城的。” “我刚才巡城的时候,见到不仅是从战场上逃回来的溃卒心惊胆颤,就连原本留守于甄城的一万战兵,和数万辅兵也都是惶恐不安。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秦军前来强攻,恐怕此城难守啊!” 田儋神色不安,将现在齐军所面临的形势,摆到了明面上。 剩下的几个齐将听的面无血色,他们的战心,也被一战打破了。 相夫疾颤声道:“大司马,如今情况危急,吾等该如何做?” 所有人都望向大司马。 田冲虽然战败了,但凭借高超的兵术,他依旧是齐军的主心骨,在这种时候,没有人能替代大司马的重要位置。 众人的目光中,田冲抬起苍白的脸,嘴里却是低语道:“何谓君子之战?” “昔日晋楚邲之战,晋军后撤,楚人虽是蛮夷,却并未赶尽杀绝,反而在晋军马车陷入坑中时,楚人教晋人卸掉车前横木,以走出陷坑。晋军之车马回旋,不能行进时,楚人又教他们拔掉旗帜,扔掉辕木,帮助晋人逃跑。什么是君子之战?胜负已分,而不赶尽杀绝,这才是君子之战啊!” “赵佗竖子,真欺我也!” 听到这话,田儋嘴角微微抽搐。 大司马虽然有统兵之能,但性格实在是太过迂腐了。经常将什么君子之战,什么古之军礼挂在嘴边, 他们之前也是被大司马误导,以为赵佗真会按照古代的战争规矩,打完仗之后便各自收兵,这样一来他们就能趁机收拢溃卒,再和秦军对战,之前的计划也全是建立在这基础上。 可没想到秦军却是趁胜追击,一路直追到甄城下,其进军速度之快,让他们措手不及。危机下,他们只能关闭城门,将奔到城外的齐军溃卒尽数留给了秦人。 数万人啊,尽数成了秦军的俘虏。 田儋等人当时很生气,但等反应过来后,又觉得秦军追击的举动才是这个时代的战争常态。 反而像大司马这般将战争理想化,才显得与当今之世格格不入。 之前赵佗答应不偷袭,等待齐军征召兵力后正面对决,这已经算是天下少见的景象了,如今还指望别人战胜后不追击,这怎么可能? 这时,田冲在发完牢骚后,反倒慢慢平息下来。 他轻轻一叹,抬头扫视屋中众将一眼,开口道:“之前是我想的太简单了,现在经历这场大败,方知不能再以君子之心态与秦人对敌,之前赵佗邀战,吾就该拒绝才是。” “如今事关我齐国存亡,吾不该再学昔日宋襄之事。自此后,我田冲将时刻用此战之败警醒自己,接下来与秦人对敌,更当以稳妥为上。” 众人听到这话,便知道大司马并没有被这场惨败所打倒,反而还吸取了经验教训,欲整军再战。 众将精神大振,纷纷期待的看着大司马。 田冲略一沉吟,便开始进行接下来的部署。 “这一战我齐军虽然败了,但秦人的死伤同样不少,再加上秦人上首功,他们一定会清理战场,收敛尸体和清点战功。” “且秦人在城外收降我军溃卒,不管他们是要杀戮还是关押,都需要耗费时间和人力。再加上我甄城坚固,秦军想要攻城,也需要花费时间来打造攻城器械,我估计秦军在数日之内是不会攻城的。我军当趁此时间,收集物资,加固城防!” “城中士卒军心不稳,如果想让他们死战守城,唯有以死激之。田儋,稍后巡城时,告知城中士卒,就说秦人凶狠残暴,上首功而无仁义,之前投降他们的士卒都会被斩首记功,无人能够活命。” “如果甄城被秦军攻破,他们落在秦人手里,就会被斩首杀戮,想要活命,唯有死战一途!” 相夫疾立刻称赞道:“大司马好策,用秦人凶残杀戮相激,城中士卒在畏惧下,必定人人奋勇死战,则我城中军心可稳也!” 田冲抿嘴一笑,继续说道:“秦军主力不过十万人,战场厮杀,定然会有死伤,他们能够用来攻城的兵力,最多七八万,甚至还不到这个数量。” “而我城中尚有战卒两三万,加上辅兵的话,足有近十万人。若是野战,自然不是秦军的对手,但如果是守城的话,只要城中军心稳固下来,秦人的兵力是绝对打不破城池的!” 田儋双眼一亮,大司马说的对啊! 他们虽然战兵少,但辅兵多啊! 守城的时候,借助城防的优势,一个辅兵的战斗力绝不比战兵差。 这样一算,他们守城的人数,比攻城的秦军还要多,只要稳住军心,秦军在短时间内根本破不了城! “唯,末将稍后便巡城,以此激励军心,定让城中人人死战!” 田儋拱手领命。 田冲颔首,继续道:“秦军前来仓促,来不及封锁城池,你派人前往阿邑的军营,告知彼处守将邹拜,让他勿要率军前来支援,以免被秦军半途击破。要他好好守卫阿邑沿线防务,防止秦军攻不下甄城后,转攻阿邑。” “邹拜手上有两万战卒,数万辅兵,只要他专注守城,秦军纵使真的绕开甄城,前去进攻阿邑,一时间也难以攻下。” “甄城和阿邑是我齐国西境要地,只要死守这两城,秦人便无法攻我后方,如此便可为我齐国重整旗鼓赢得时间!” 说到这里,田冲眼里绽放出光芒。 “齐地方两千余里,七十余城,持戟之士数十万。这一次的三十万士卒远非我齐国的极限,只要吾等能将秦军拖在边境,我齐国就还能再征召大军十万、二十万!” “只要能拖到新军前来,我又有何惧哉!” 大司马田冲声音铿锵有力,将接下来的策略说的清清楚楚,顿时让众将抚掌称赞。 “大司马高见!” “大司马之策,真如指路之灯火,吾等明矣!” 田冲笑了笑,开口道:“时间紧迫,勿要多说。尔等且下去整备军务,田儋你要派人传信阿邑,同时去激励军心。我当再细细思索接下来的部署才是。” “唯。” 众将拱手告退。 田儋走出屋外,忍不住回头,只见大司马正坐在榻上,低头注视木案,仔细看着案上的地图。 在那摇曳的灯火下,大司马的身上仿佛有光晕环绕。 “大司马能吸取教训,纵使战败,亦将变得更强。有大司马在,我齐国必定不亡!” 田儋眼露崇敬之色。 他大步走出府邸,叫来外面守卫的田荣,传令乃紧急大事,自然要派最信得过的人。 “阿荣,你速带人赶赴阿邑,传大司马军令,命邹拜死守阿邑,谨防秦军自西面来攻。除此外,这里面还有大司马给予大王的告罪和求援文书,你亦要小心保护,务必送抵临淄才是。” “荣定不辱使命!” 田荣知道事情紧急,忙接过写满军令的帛书。 临走前,他又转头对田儋道:“兄长,这甄城十分危险,你当小心。” “你放心好了,我相信大司马!” 田儋微微一笑,眼见田荣离去后,他又转身向城墙走去。 今夜,他还要巡视城防,同时激励军心,激发城中齐卒的死战之意。 …… 甄城外。 原本属于齐军的营寨,如今灯火通明,四处皆有秦卒巡视。 “哈哈,齐军大战之前,并未拔营拆寨,倒是便宜了吾等。” 诸秦将跟在赵佗身后,嘿嘿笑起来。 郦食其也跟着笑道:“大概是大司马以为此战必胜,或是交战一番后,又要各自回营,来日再行约战,故而好留营寨以歇息,哪料到一战大败,反倒留给了吾等,省了一番安营扎寨的功夫。” 赵佗没搭理他们,径直走在前方,一直来到营寨间的一片空地上。 这里,是密密麻麻的一片人影。 甄城之下,数万齐军被关在城外,又遭遇秦军追击围困,只能举手投降。 如今,这些齐人已经解除了兵甲,在全副武装的秦卒监视下,缩在一起,战战兢兢,惶恐而不安。 那模样,像极了数万头待宰的羔羊。 赵佗停下脚步,看着那些齐人。 有负责后勤的西乞孤前来禀报:“将军,这些齐人数量太多了,我军辎重尚在濮阳,士卒携带的粮食并不多,这两日的粮草怕是有些麻烦啊。” 赵佗眼睛微眯,数万俘虏,一餐所需要的粮食,十分巨大。 有人嘀咕道:“要不然砍掉一部分,既有军功,又能省粮食啊。” 感谢书友弈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四百五十九章:抄他后路 “这几万人一天得吃多少东西啊,而且咱们还得担心他们作乱,真是麻烦,还不如全砍了。死人就省心多了,不用吃东西,还可以拿来吓唬城里的齐卒,把他们全吓尿,咱们攻城就方便了。” 低沉的议论声传入赵佗的耳中。 他脸部肌肤越发紧绷。 秦军一般不滥杀平民,因为平民的脑袋不仅没军功,被发现后还容易受惩。 但杀俘,却是秦军内部常有的事情。 虽然吕不韦和尉缭掌权后,接连以“义兵论”来改革秦军,让秦人不再是单纯的上首功,秦人的功勋获取渠道多了不少。 俘虏、夺旗、掠夺军需物资等一系列事情都可以折算军功,换取爵位。 但斩首之功,依旧是秦军中最常见和最清楚明白的功勋。 很多时候,秦军在大战胜利,一些队伍还差一定数量的首级才能盈论或者是抵消处罚时,就会砍掉一些俘虏的脑袋来填补数额。 这已经成了秦军中的潜规则。就连军法官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今的情况却不一样,秦军大破十五万齐军,阵斩加上追杀,估摸着能到两万首级左右。 擒获的俘虏,粗略统计则是在五万以上。 这数字非常巨大,但也很好理解,毕竟齐人一旦被秦军追上,那都是成片的投降,一人投降,则万人皆降。 俘虏五万齐军,那可真的比抓五万头乱蹿的猪要容易太多。 此战斩获巨大,且意义非凡,是一个巨大的集体功。 其功勋已经足够让秦军所有参与战斗的士卒盈论,其中有斩获的秦卒甚至还能凭借首级再升一级。 在功勋足够,士卒的基本需求满足的情况下,杀俘的必要性就大大减少,唯一需要考虑的唯有粮食问题罢了。 粮食挤一挤还是能挤出来的,但如果大规模杀俘…… 赵佗往前望去,只见在周围秦卒手举的火把照耀下,空地上那密密麻麻的齐人,皆是向他望来。 一张张脸上全是恐惧和害怕,以及乞求。 赵佗闭上眼,脑海里出现的是曾听过的种种关于长平之战,杀戮四十余万赵军的事情。 他是赵国出身,自然清楚赵人,特别是邯郸等地的赵人对于那件事到底是有多么的难以忘怀。 大规模的杀戮,一时爽了,却是将仇恨的种子彻底播洒下来。 杀俘的副作用,近可以让甄城的齐军死战到底,远则可以让整个齐地数百万人对秦国充满仇恨,说降齐国之事直接告吹。 就连他这个宣布降者不杀的赵将军,也将因毁诺而名声尽毁。 杀降之事,短视之见。 赵佗心中暗语,但思绪却没有停止,这事情给了他一个灵感。 他往前一步,目视那些齐人,用雅言大声开口:“尔等齐人,愿意投降我秦军,甚好。但你们的数量太多,我军粮食不够,为了节省粮食和避免麻烦,这位将军劝说我,将你们全部杀干净,如此既有功勋,又能节省粮食,还省事的多。” 说着,赵佗手一伸,指向身后一脸懵逼的黑臀。 同时跟随在赵佗身后的译者,也忙将他的话翻译成齐语,大声的向那数万齐人宣示。 待到话音落下时。 此地的数万齐军,一下就沸腾起来。 “说好的降者不杀,你们怎能毁诺!” “秦人,蛮夷也!果真不可信之!” “干你老母的狗秦人,乃公跟你们拼了!” 有齐人尖叫着,对着黑臀的方向一口唾沫吐去,同时想要站起来反抗。 但这些齐人俘虏,不仅早被解除了武装,且还被绳索连串捆缚,一堆人绑在一起,根本动不了。 更别说周围还有持剑和端弩的秦卒立刻上前,做出战斗姿势,对他们虎视眈眈。 相比于那些怒吼着想要反抗的同胞,还有大量的齐人眼见没有反抗的能力,全都哭泣着哀求。 “求求将军饶吾等一命吧。” “吾家尚有老母,需要奉养,还请将军能放我一条生路,不让老母无所依靠。” …… 这一刻,哀嚎哭泣声、祈求饶命声、愤怒的咆哮声交汇在一起。 赵佗面容平静,抬起手做噤声状。 周围秦卒大斥一声,将齐人叫喊的声音压了下去,译者更是大叫道:“将军有话说。” 待到周围平静后,赵佗才开口道:“我如果想要杀你们,就不会对你们说这些了。” “我赵佗自从军以来,只要承诺过降者不杀,那就从没有做过杀戮投降之人的事情。之前没有,之后也没有,如今更是不会!这位将军说的杀降毁诺之事,我赵佗绝不会做,尔等放心就是!” 听到这话,不管是那些求饶的还是怒吼着要反抗的齐人,全都像从生死线上走了一圈,不少人额头冒汗,眼中有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赵将军仁慈!” “将军大恩,吾等必不相忘!” 活命之后,一串马屁径直拍了上来,许多齐人看着赵佗的目光充满了好感。 同时,也有许多人恨恨的盯着赵佗身后的黑臀,那一双双眼睛看的黑臀直发毛。 赵佗继续说道:“你们既然投降于我,我也不会饿着你们,军中粮食虽少,但我会让士卒们分出一些给尔等果腹。等到后勤辎重到来,自有食物供应。” 听到这话,许多齐人顿时感激涕零。 这赵将军,不仅不杀俘,竟然还愿意让手下士卒分粮食给我们? 他们的感激还未消散,赵佗的下一句话就更让他们震动了。 “不过你们人数太多,纵使粮食再如何分配,在我军辎重抵达前,也难以满足需求。故而我决定,从你们中挑一部分人,放回甄城,如此既能减轻我军压力,又不算虐待尔等。” 赵佗的声音很清朗,话中的意思让这些齐人俘虏感到震惊。 赵佗身后,诸位秦将也是面面相觑,黑臀更是嘀咕道:“就算将军不杀,也不至于放回去,平白增加城中的守军数量啊,这要是攻城的时候,岂不是让我军更加难以拿下城池了。” “呵呵,黑臀军候此话谬矣。将军如此做法,才是真正的高。” 郦食其双眼发亮,一脸钦佩的看着眼前的赵佗。 与此同时,这秦军营地中,响起阵阵齐语声。 “赵将军大恩,还请放我回去!” “放我啊!赵将军,你放我啊!” …… 处理完俘虏之事后,赵佗回到帐中进行接下来的具体安排部署。 他吩咐赵广率部围困甄城,围三阙一,将通往阿邑方向的城门留出来,其余方向尽数封锁。 又安排涉间看押俘虏,同时负责扫除甄城附近的溃兵,防止那些逃跑的溃卒重聚之后,又来侵袭秦军。 赵佗又命负责后勤的西乞孤打造攻城器械,同时清理战场,清点斩获,催促濮阳的辎重大队,速速运粮前来。 等到一切事毕,诸将皆领命告退离去。 赵佗这才面容疲惫的抬起头,眺望帐外,已是夜色深沉。 不过他这帐中,尚有一人未走。 赵佗问道:“先生未走,是有话要说?” 郦食其嘿嘿一笑,说道:“鄙人只是见今日将军所为,深感佩服。将军要在明日放一万齐人老弱回甄城,是要弱齐人战心,同时宣传将军的不杀降俘的政策,好顺利破城吗?” 赵佗点头道:“大司马虽败,但其城中尚有战卒数万,辅兵人数也多,若是死守此城,还是有些麻烦的。” “不如将这一万人放回去,既可以减轻我军后勤压力,也不会落个杀俘恶名。还能让城中齐人知道投降我秦军会是什么样。” “齐人大败,本就无战心。若是我军杀俘,他们惧怕下,定然死战。” “而有了这一万人回去为吾等宣传,城中那些齐人必定会有很大一部分无死战之意,城中军心不一,各怀鬼胎,战斗力就会减弱。等到我军攻城时,这些人大多数都会投降,如此便是一大优势。” “将军之策,妙也!” 郦食其赞了一声,又笑道:“以吾观之,到时候这一万人恐怕会是第一个投降的,将军放他们回去,这是用城里的粮食来为咱们养俘虏啊。” 赵佗淡淡一笑,道:“不过这还不够,甄城的情况和之前的代城不一样。” “齐军虽然大败,但他们后方尚有庞大的齐国,其国土广大,人口众多,纵使这一场大败能伤其筋骨,却元气尚存,还可以继续征召大军前来支援。大司马在城中也会宣传此事,让齐人负隅顽抗,所以想要让城中的齐人大量投降,还需再加点东西。” 郦食其若有所思,问道:“将军所言,莫非是蒙将军的奇兵乎?” “然也!” 赵佗颔首,目光眺望帐外。 “蒙恬已经渡过河水,他会率军一路南下,直取齐国的阿邑,抄了齐军后路。” “阿邑一破,则甄城和临淄的联系就会断掉,甄城的齐军将不会再接收到临淄的支援,彼时城中的齐人知道这个消息,又将作何想法?” “我围三阙一,就是好让甄城能顺利得到阿邑被攻破的消息,将恐惧的情绪传遍全城。” “一场大败之后,又兼后路被切断,城中齐人必定恐惧无比,而这时我放回去的齐卒就会宣传投降我军的政策和俘虏的待遇。吾届时再强攻甄城,必将轻松不少。” “如此三管齐下,他大司马如何抵挡?” 郦食其叹服道:“好一个三管齐下,将军攻心之法,真是妙哉。” 赵佗微微一笑,他的眼睛盯着帐外的黑夜,低语着。 “且蒙恬夺取阿邑,抄了齐人的后路。大司马便将无路可退。” “我将在这甄城,和大司马做个了断!” 晚上还有一章,会晚一点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章:甄城绝境 远处的天边出现了第一抹曙光,在城墙上驻守了一夜的齐卒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们是原本留守在甄城的士卒,曾亲眼看着大司马意气风发,带着十五万大军踏上战场。 他们也曾亲眼看着大司马狼狈逃回城池,举目之间,只见城外都是被秦人追杀逃窜的袍泽。更亲眼看到数万齐军在这城下,向秦人弃戈解甲的投降场景。 那一幕幕景象早已将这些齐人吓得心惊胆颤,晚间田儋将军巡视时所说的话语更是加重了这种情绪。 「秦人嗜血好杀,以斩首为功,那些投降他们的溃卒定然是死路一条,会被秦人斩首,充作军功。秦军若是攻破城池,尔等也一定会被砍下脑袋,绝无幸存之理,若想活命,自当死战到底!」 田儋这话很符合齐人对于秦军的印象,残暴嗜血,上首功。 故而城中的齐卒虽然被秦军的战绩吓得亡魂四散,但还是鼓起勇气,决定要利用城防,与秦人战到最后一刻。 死战到底尚有活命的希望,一旦城破,定然会被斩杀殆尽。 这一夜,他们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注视着城外的动静,就怕秦军会趁着夜色连夜攻城。 好在一夜平安过去。 「吾等终于可以下去睡觉了。」 一个齐卒滴咕一声,长长的出了口气。 其他人跟着点头。 就在这时,一个齐卒突然大叫道:「秦军攻城了!」 众齐卒吓了一大跳,连忙往城墙外看去,果真见到远处一片黑影在晨曦中向甄城方向奔来。 「敌袭!」 「秦军攻城,弓弩手准备!」 守城的齐将一边命人发出警戒,一边让城墙上的弓弩手预备。 这时候天色还未大亮,晨光下他们只能看到远处一个个奔跑的影子,却看不清那些人具体的模样。 守城的齐将觉得这支秦军有些奇怪。 这些秦人想趁着黎明时分来偷袭攻城,却又没有扛梯子和推动攻城器械。莫非他们能空手爬城墙? 而且这些人也跑的太过散乱了吧,连队形都没有,比他们齐军还不如哩。 「如此军队,也能击败大司马?」 守城齐将这样想着,眼看那些人影已经进入弓弩射程,果断下达了射击命令。 刹那间,箭如雨下,将城外奔跑的人影射倒一片。 「秦军,不过如此。」 就在齐将得意时,城外的惨呼中,响起了他们熟悉的齐语。 「别射了,自己人!」 「是袍泽!是友军!」 片刻后,当满脸疲惫的田冲匆匆奔上城头。 他所看到的场景,便是城外那站的密密麻麻,只着单衣归来的上万齐人。 「大司马,放吾等入城吧,我们饿呀!」 齐人们哀嚎着哭叫着,乞求城上的大司马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吃口热饭。 田冲的脸,一下就白了。 「大司马,吾等开不开门?」 …… 阿邑,也就是后世的东阿,位于甄城东北。 这座城邑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如果说甄城是齐国西境的第一道门户,那阿邑就是第二道。 因为此城靠于济水,秦军只要拿下阿邑,就可以依靠济水进行兵员和粮秣的运输,通过水运直抵临淄北方,十分的方便。 此城如果落在秦军手中,那临淄就真正的危险了。 所以大司马除了在甄城布置大军外,还在阿邑沿线布下了两万人马,由齐将邹拜统领,把 守此道防线。 此时天光渐暗,已经是大战之后的第二日黄昏了。 田荣带着数个骑从,经过半夜一日的狂奔,终于抵达阿邑郊外。 他的身上不仅有大司马命令齐将邹拜严守此城的命令,更有向齐王建告罪和请求支援的文书。 「传令之后,我当前往临淄,向相邦和大王亲诉秦军之凶悍,和我齐国将要面对的危险。大王了解情况后,一定会再征召大军,前来抵御秦人,只要再有十万人,我齐国此番定然无虞。」 就在田荣心中暗想时,身侧的一个短兵大叫起来:「天啦,阿邑被袭击了!」 阿邑被袭击? 秦军不是还在甄城吗? 田荣一愣,但紧接着,他就看到了。 远处的阿邑城,有烽烟四起,同时到处都有人影在晃动。 田荣身子一颤,忙纵马上前,待到近处,他终于看清了。 阿邑城外,果真是数不清的黑甲秦军,他们此刻已经占据了原本驻扎于城外的齐军营寨,同时还在勐攻城邑。 此时正是战斗的尾声,田荣清楚的看到有秦卒将旗帜插在了一面城墙上,黑色的秦旗迎风招展,宣布了此城新的归属。 同时阿邑其余几处城门,皆已打开,有快马和车辆从城中奔出,向远方逃去。 「阿邑完了……」 田荣倒吸一口凉气,只觉额头冒汗。 阿邑失守,不仅是通往齐都临淄的门户大开,同时也代表着甄城大司马的后路被切断了。 只要阿邑在秦军手中,那甄城就不可能再受到任何从齐国本土的支援。 「你们两个,速速回甄城,将阿邑失守的情况告知大司马,让大司马早做准备。我将去临淄,将此重要消息,告知大王!请求大王立刻召兵支援!」 被田荣点名的两个短兵,立刻应诺,纵马往甄城方向回去。 田荣则是深吸口气,带着剩下的短兵,绕开阿邑,往临淄方向奔去。 他离开前,又忍不住转头,望向远处还在冒烟的城池。 「这支秦军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 阿邑城外,满面风霜的蒙恬看着城墙上飘扬的秦旗,紧绷的脸颊方才舒展开来。 「阿邑的齐军守将只知道往西边派哨骑巡逻,却是忽略了东边,我自东方来,自是打了他一个攻其无备,出其不意。如今我拿下阿邑,便截断了甄城齐军的退路,算是大功了啊。」 蒙恬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素有战略眼光的他,自然是知道自己这一举动的意义。 「蒙将军,吾等接下来该如何,是否要率军前往甄城,汇合赵将军歼灭齐军?」 得力手下苏角走上来询问。 蒙恬摇头道:「甄城之战,不用吾等操心,以赵将军之能,打一个齐国大司马自是轻松。你且派人往西边通知将军,在将军的命令抵达前,吾等的任务便是守住此城,谨防齐军反扑,只要此城控制在我等手中,则阿邑以西的齐军,就无处可逃。这就是大功一件!」 …… 甄城,翌日清晨。 大司马田冲带着田儋、相夫疾等将一早便走上城墙,眺望远处的营寨。 就在两日前,那营寨还归齐军所有,如今却是成了秦军的屯兵之所。 从城墙上远眺,只见营寨之间人头攒动,黑甲遮目,十分的渗人。 目光若是从营寨上空掠过,往远方眺望,能看到更远处的山林上有群鸟高飞。 那是秦军在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 「这两日秦军顾着清点斩获和打造器械, 没有攻城举动。不过也就这几日的安宁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血战啊。」 田冲轻轻一叹。 相夫疾说道:「大司马勿要忧虑,我军这两日已将城防加固,各种守城物资也都准备齐全。城中仓储的粮草足以供我军数月食用,足以坚持到大王征召的援兵前来。」 田冲点头,甄城乃是齐国的边境城市,面对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城中建有巨大粮仓,储存了数额庞大的粮草,这本是供给他的大军食用。 如今大军被秦人击溃,剩下的人吃城里的粮食,自然是能坚持的更久了,在这点上倒是不需忧虑。 想到粮食,田冲的脸色一下又阴沉起来。 「田儋,那一万人里确定没有秦人女干细吗?」 田儋苦笑一声,说道:「末将派人仔细核对过了,这一万人确实都是我齐国之人,皆能言齐语,且能说出本地籍贯,互相认识,并无秦人混入其中。」 田冲面色略微缓和,低语道:「这样来看,赵佗也算有些君子作风。军中粮食不够,也不做杀俘之举,反而放回甄城,倒是有心了。」 听到大司马口出「君子」二字,周围众人脸色一变。 田儋皱眉道:「末将认为,这其中恐怕有秦人的诡计,因为那一万人虽是货真价实的我军士卒。但据末将观察,他们回城后,却四处宣扬秦人不杀俘虏之事,竟然还有人说秦将赵佗仁慈。」 「之前吾等曾说秦军残暴杀戮,以激励士卒死战,如今被这事情一搅,恐怕军心又要不稳了。」 田冲脸色微变,受到田儋提醒,他一下就想通了其中关节。 「好一个赵佗,我还当他是君子,没想到又是个诡计,这是要坏我军心啊!」 田冲咬牙切齿,但他面对赵佗的这个阳谋,却又没有办法。 毕竟面对一万齐人在城外哀嚎乞求,他没有办法再将他们拒于城外,除了良心过不去外,还要考虑城中士卒的心理。 之前被秦军追杀,为了防止秦人趁机夺城,他抛弃数万溃卒,强关城门还说的过去。 但面对没有秦人在侧,一万自家子弟苦苦哀求的情况,他田冲如果敢拒绝的话,恐怕城中原本就不稳的军心,会直接掉落到最低谷。 所以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将那一万人放了进城。 「下严令,禁止士卒相互谈论此事。相夫先生,你口才超绝,此番还请你前去城中士卒间宣扬秦军放回俘虏,是欲要挑拨我城中军心,让士卒们万万不可上当!」 「并激励士卒,告诉他们,只要能死战守城,必能等到大王的援军,届时就可将秦人赶出我齐国!」 田冲向着相夫疾开口。 相夫疾立刻拱手道:「大司马放心便是,我等下就一展唇舌,激励士卒死战!」 田冲点点头,又道:「赵佗此策虽能坏我军心,但我城中的士卒还不至于向他投降。毕竟我齐国实力尚存,大王还可征兵前来支援,有这希望在,城中就没人愿意去他秦人营中做俘虏。所以赵佗放这一万人回来,反而是给我们增加守城战力啊!」 相夫疾跟着笑道:「大司马说的是,多了这一万人守城,秦军想要攻破城池,必将付出更多的时间和伤亡。以此观之,赵佗所为,实在是失策啊。」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的短兵前来禀报,说是带来了阿邑的消息。」 「荣弟派人回复?」 田儋愣了下,他们兄弟擒获了韩国横阳君,不仅被大司马看中,更因功获得了齐国的大夫爵位,此刻短兵所言田大夫,指的正是田荣。 「阿邑?」 田冲则是眉头一挑,道:「邹拜素有才干,有他在阿邑守着,我还是比较放心的,刚好看看阿邑能传来什么消息。」 第四百六十一章:赵佗要我 “蒙将军已经拿下阿邑了?甚好!” 甄城外的秦军大营,赵佗收到了来自东边的快马传信,顿时精神一振。 帐中此时已满座诸将,正在商议接下来攻打甄城的事宜,听到赵将军念出蒙恬夺取阿邑的消息,众人立刻喜形于色。 “蒙将军不愧名将之后,突袭平原成功,一路南下奇袭阿邑,如此便彻底断了甄城的齐军后路,待到这消息传入甄城时,必将引起城中士卒恐惧,让齐人军心大乱。” 郦食其嘿嘿笑起来:“在这恐惧下,将军以巨砲轰城,恐吓城中齐人,同时派人进行招降,这时又有那一万放回去的齐卒在城里宣传将军仁德之事,更能消减齐人反抗之心,有助我军进行诱降。如此便是恐惧、威吓、诱降三者结合,以此三招攻打甄城,此城如何不破?” “先生说的是。” 赵佗微微一笑,又道:“按我军伏在东边的斥候来看,已经有来自阿邑方向的人进入甄城了,想来已将消息带入城中,不过大司马为了稳定军心,很有可能会压制这消息,所以咱们还得将这事帮他宣传开才是。” “尔等从俘虏中挑一些机灵和愿意配合的,让他们持喇叭绕城宣传阿邑被我军攻陷的事情,同时宣告降者不杀的政策。” “另外,再传令蒙将军,命他派人驱赶一部分阿邑的降卒和民众到甄城来,证实这个事情。” 说到这里,赵佗又望向西乞孤,问道:“我军巨砲还差几日?” 西乞孤拱手道:“辎重已经抵达,各部工匠皆已到位,最多两日,便可组装好我军巨砲。” 赵佗点点头,巨砲的核心金属部件都是早就打造好的,如今随辎重队运到这里来,只需用附近砍伐的木材进行组装就是,需要时间并不久。 “既如此,就在两日后以巨砲轰城,给城中齐人来一个大震撼,帮他们做出选择!” …… “早就听闻秦军手中有能放大声音的器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想来是那依附秦人的相里氏墨者所做,如果用此物与人争辩……” 甄城城墙上,相夫疾看着城外那一个个拿着奇怪物体发声的齐人,眼睛里闪烁着光。 他的脑海里想象着自己拿这东西在稷下学宫与人辩论的场景,那可真是如虎添翼,就算是最为善辩的名家子弟,恐怕也要被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 相夫疾身侧,田冲和田儋两人却是脸色阴沉。 “大司马,秦人歹毒,不仅传播阿邑被攻陷的消息,还尽言降者不杀,意欲乱我军心,照此下去,城中定然会有许多人相信秦人的话,等到秦军攻城时,士卒将再无战心可言。” 田儋充满忧虑的说着。 在收到阿邑沦陷的消息后,他们立刻就将那传信的齐人控制起来。 他们尽量封锁消息,就怕传开后影响城中齐人的战心,哪知道如今还是被秦人给捅了出来。 田冲抿着嘴道:“就对士卒说都是秦人胡言,故意乱我军心。只要没人证实阿邑被攻陷的消息,士卒也只会将信将疑。至于秦人招降之事……” 田冲想到他放进城中的那一万齐卒,顿觉脑袋疼起来。 秦军劝降,不仅是有秦人在外相诱,城中更有齐人帮着他们宣传,这事情无论如何都压不下来啊。 还没等大司马想出解决这事情的方法,立刻又有城东的守卒前来禀报。 说阿邑方向有逃窜的齐卒和乡民前来甄城,如今已到甄城城下,哭天喊地,尽诉阿邑被秦人占领的事情。 田冲的脸一下就白了。 他望着远方的秦军营寨,颤声道:“赵佗,你这手段可真是毒辣!” …… 随着阿邑落入秦军手中的消息被证实,整个甄城内的情况越发不好起来。 除去被秦军放回来的一万齐卒,城中尚有战卒三万,其中就有两万是那场大战的溃卒,早就在战场上被秦军吓破了胆。 之前只是因为田儋说秦军最爱杀降斩首,这些齐人才能提起勇气,有死战之心。 如今这些人既听到城外,不停有齐军俘虏在宣传秦人的降者不杀政策,城内更有那一万齐人悄悄吹嘘秦将赵佗的仁德,心思顿时涌动起来。 阿邑被占领,代表甄城陷入秦军的包围,落入绝境。 就在这绝境中,他们又看到了投降就能活命的希望,那就更显的打动人心了。 而接下来的几天,秦军的举动越发帮助这些齐人下定决心。 秦人没有派人攻城,只有城外那架设好的数十架巨砲不停发射石弹。 漫天巨石横空而过,将甄城的墙体打的不停震颤。 恰好被石弹击中的角楼、女墙等脆弱部位,当场炸开,巨大的轰鸣声震得城中齐人两股战战,面无血色。 漫天抛洒的铁蒺藜和小型的碎石弹,更是给守城的齐卒,造成了身体和心理上的可怕创伤。 “秦军巨砲,果真可怕。他们有这等武器在手,吾等哪能扛的住?” “是啊,秦军都不用亲自攻击,直接天天用那巨砲轰城墙就是了,早晚能把城池炸开,把咱们全砸成肉酱。” “肉酱?嘶……这根本守不住啊,还不如投降他们,好歹还能活命!” 城中守城的齐卒在恐惧中,已是将投降之事放到了嘴上。 更有人向那些被秦军放回来的齐卒问道:“秦人真的不杀俘虏?还承诺战事之后,放吾等回乡?到底可不可信啊!” 听到问话,那些被放回来的齐卒顿时精神起来。 他们一个个小声说道:“然也,赵将军最是守信了,说放吾等回来就放吾等回来,他们粮食不多,还愿意分一部分给俘虏吃,连一个人都没有杀过,你说可不可信?” “是啊,赵将军守信仁德,你看之前咱们齐国的大军没有征召好,赵将军都没有趁机偷袭进攻,而是等着咱们的大军到齐,这才摆开阵势打一场堂堂正正的战斗。你说这天下哪还有这样的将军啊,如果赵将军都不可信,那谁还能相信?” “就是就是,若是秦军攻城,乃公一定第一个投降!” 那些被放回来的齐卒说的信誓旦旦。 他们已经投降过一次,一回生,二回熟,再次投降,那可真是毫无心理负担。 “既是如此,到时候乃公也跟着你们投降。” “降了秦军,也不用在这城里整日担惊受怕的。” 几个齐卒窃窃私语,这样的声音更是在整个甄城中不停响起。 这样的情况,整日巡查城防的田儋自是清清楚楚。 他满脸铁青,走进大司马所在的屋中,见大司马正跪在榻上,看着身前木案上的地图发呆。 田儋咬牙道:“大司马,秦军以攻心之术结合他们的巨砲攻城,已经让我城中士卒没了战心,各自私下议论投降之事。” “这样下去,等到秦军真的发动攻击时,将再无人死战。与其如此,不如我现在带兵出城突袭秦军,和他们拼杀。大司马则趁此机会,率短兵从东门走。” “秦军围三阙一,东边道路无阻,大司马出城后,往临淄去,只要回到都城。大司马再重新征召大军,我齐国就还有机会!” 田儋声音激烈,脸上满是死战之意。 田冲怔了怔。 他看着田儋,露出无奈的笑:“儋,你愿以死护我,我很感动。只是赵佗既然以奇兵攻取了阿邑,抄我后路,就是要将我围杀于此,对我有必得之意啊。” “赵佗想要得到我,纵使你田儋能用性命掩护我逃出甄城,也是无用。” “我这一走,赵佗必定会派骑兵追袭。此去临淄足有数百里路程,秦军骑兵在后追杀,阿邑附近更有秦人巡视,我想一路回到临淄,何其难也。若是在路上被其所擒,岂非再遭屈辱?” 田冲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而且我也看清楚了,我田冲虽通兵术。但在战场上远不是他赵佗的对手,纵使能逃回去,再引兵和他对战,终归只是徒取耻辱罢了。” “大司马!” 田儋身体颤抖,看着眼前的大司马,他心中已有不好的预感。 田冲轻声道:“满城齐人皆无战意,吾又何必逼他们死战,那不过是徒造杀戮,非君子所为。” “赵佗今以仁义宣示,不杀降卒,吾观其过往,确实无杀降毁诺之事。” “时至今日,吾当以甄城降他赵佗,以全满城齐人性命啊。” 田冲笑着开口,眼中却有一抹决绝之意。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二章:君子之殇 “大司马要举城降秦?” 当相夫疾被请来,听完田冲话语后,立刻大惊失色。 他惊道:“大司马,这甄城中尚有士卒十万人,粮草也可供数月之久,如何能轻易投降?” 田冲淡淡一笑,目视身侧的田儋。 田儋哀声道:“阿邑陷落,后路断绝,士卒早已惊惧万分,如今秦军又以巨砲恐吓,以降者不杀相诱,城中之兵加起来虽有十万人,但大都心怀降意,已无再战之力。秦军若攻,必定一战而破城。大司马怜悯士卒性命,不欲徒造杀戮。所以欲开城降秦,保全城中齐人性命。” 相夫疾沉默了,他对于城中情况,其实也心知肚明。 甄城,绝不可能守住。 眼见相夫疾明白。 田冲这时候才开口道:“相夫先生,你素有口才,乃是稷下名嘴,之前又曾出使过秦营。此番还请先生再入秦营一次,向赵佗约降,为我城中的齐人争取一些条件。” 争取条件。 这就是田冲为什么会选择在此时投降的原因,在实力尚在的情况选择主动投降,那还可以和秦人谈谈条件。 而若是等到秦军攻城,城里的齐人再进行投降,那处境就完全不一样了,到时候就只能等着秦人宰割,连谈条件的资格都没有。 相夫疾叹了一声,对着田冲躬身一礼:“大司马为城中齐人着想,真乃仁义君子。” “君子?” 田冲无奈一笑。 片刻后,他亲自写下一封信牍,交给相夫疾,命人护送他出城,与秦人约降。 待到相夫疾离去后,田冲的目光再次落到一旁的田儋身上。 “儋,你刚才所言秦军围三阙一,东路无阻,这一点确实可以利用。你收拾一番,带上一些亲信死士,待我与赵佗约降的时候,你便从东边出去。有我在此处,赵佗必定不会大举追杀尔等,纵使有些许追兵,想来以你的能力,也一定能够脱逃。” “大司马,我不走!我当与大司马一起!” 田儋双目大睁,高声开口,声音充满坚定。 在田儋眼中,大司马虽常以君子之道置于口中,做事显得有些迂腐。 但其为人忠厚实诚,和善谦逊,确实有古之君子遗风,在这个尔虞我诈的时代,更显的不同。 且大司马慧眼识人,将他田儋带在身侧,言传身教,传授兵法战策,将他提拔为齐国的高级将领,这对他田儋来说,真如师长伯乐。 古人所谓,士为知己者死。 时值危急关头,他田儋又岂能将大司马抛于秦军手中,让自己逃得性命。 眼见田儋激动的模样,田冲哈哈笑起来。 他起身,走到田儋身侧,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以示亲近。 “你这模样像个什么样子。吾乃齐国大司马,身份高贵,如今又是举城相降,他赵佗定然会以礼相待,不会让我受半点委屈,更不会有性命之忧,所以你无需如此。” 听到这话,田儋脸色略松。 大司马说得对,他的身份高贵,又是主动投降,秦军定然不会欺辱他。 田冲又道:“我降秦军,一是为保城中士卒性命,二来亦是无奈为之,赵佗是不可能放我离去的,与其被其擒获受辱,不如举城投降还能得些体面。” “但你田儋却不同,有我留在此处吸引赵佗,你当能顺利脱逃,彼时逃回临淄,将此处情况向大王和相邦说明。等到秦军逼近临淄时,你也可以在彼处帮助守城啊。” 说到此处,田冲长叹道:“我齐国四十余年来未经战事,国中能战者屈指可数。你随我学兵法已有一年,又亲自上过战场,当是我之后,齐国唯一能统兵之将。你留在这里,不过成为秦军一俘虏,于国无用。只有回到临淄,才能发挥作用啊!儋,你可明白?” “大司马之心,儋已明白。还请大司马放心,田儋必誓死守卫临淄,护佑我田氏社稷!” 田儋并非扭捏之人,知晓大司马用心后,立刻慨然应诺。 田冲轻声道:“很好,你且下去准备吧,从城中挑选一些既有能力,又对我齐国忠心之人,到时候一起离去。” “唯。” 田儋应诺,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时,他又猛地转身回望。 田儋深吸一口气,看着屋中的田冲,重重下拜。 “大司马,还请保重。” 良久,他才起身离去。 看着田儋的身影消失在屋外。 田冲脸上已满是伤感。 …… 秦军营寨。 赵佗召集诸将,于帐中议事,接待来自甄城的齐使相夫疾。 相夫疾开口谈条件,口若悬河,唾沫横飞。 秦军这边,则是郦食其上阵,同样是说的口水四射。 两人一番舌战后,相夫疾能力不及,再加上是有求于人,最终屈于下风,条件最终还是由秦军来决定。 赵佗微笑开口道:“大司马既愿以城相降,我自当遵守约定。不杀俘虏,不掠民众财物,只要城中齐人不做乱,绝不伤其性命。对于大司马和相夫君,亦当以礼相待。” 对赵佗来说,田冲主动投降自然是好,不仅省时省力,日后更有助于他砥定齐地。 但如果对方提的条件太过苛刻,他也是不可能答应的,所以只保证了最基本的投降待遇。 相夫疾轻叹一声,他本想凭借自己的口舌之利,为大司马和城中齐人争取一番好的条件,无奈秦军中有郦食其这个高手在,他也无计可施,只能保全众人性命。 相夫疾代表大司马田冲与赵佗签订了降约,约定好了投降时间,便告辞离去。 待到齐使相夫疾走后。 整个营帐中,爆发出一片畅快的欢笑声。 “恭喜将军,田大司马举城投降,城中十万齐军尽数放弃反抗,此乃我军大胜!有田冲此人在手,说降齐王建之事,将更加容易!” 郦食其神色激动,甄城投降,他对接下来的任务越发有信心起来。 黑臀等人也叫道:“太好了,一拿下甄城,咱们就可以直接杀向临淄,活捉那齐王老儿!” 在众将兴奋的声音中。 赵佗却是看着帐外,目中若有所思。 …… 待到第二日一早,太阳升上天空,将光芒抛洒下来,照亮大地。 秦军列成战阵,立于甄城外,他们将要接受城中齐军的投降。 而在甄城处,大司马田冲让自己的短兵在城下等候,自己走上甄城的城墙,立在已被秦军巨砲轰的破破烂烂的城头,眺望着城下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黑甲大军。 “秦军之强,非只将领之强,更是军士之强,是国力之强啊。” 田冲回忆起和赵佗一战的经过,对于自己输的原因越发明晰。 除了他自己的能力不足外,齐军的质量太差亦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田冲深吸口气,对着城外叫道:“吾乃齐国大司马田冲,还请秦国赵将军一会。” 城外秦军战阵中。 赵佗看着城头上那孤零零的人影,听到大司马的邀请声音,微微一叹,正要让御者驱车上前。 身侧护卫的郦商阻止道:“将军,若是齐人怀卑鄙之心,在城下埋伏弓弩手,欲要诱将军上前进行伏杀,岂不危矣?不如谨慎行事。” 赵佗一怔,哈哈笑起来,说道:“放心吧,大司马不会这样做的。” 御者驱车上前,赵佗立在战车上,看着城头的人影越来越近。 他之所以放心上前,除了相信田冲的品行之外,也是因为自己全身着金属甲胄,纵使城墙下真埋伏有弓弩手,想要突然钻出来,在没有瞄准的情况下将他一击射杀,并不容易。 更别说,齐人若真敢对他偷袭,不管成没成功,等待齐人的恐怕都将是屠城的下场。 城中十余万齐人都将为他陪葬,甚至整个齐国,都将被愤怒的秦军撕碎。 那样的代价,齐人恐怕承担不起。 大司马不会愚蠢到这样。 虽然赵佗放心,但郦商还是亲率短兵,持盾跟随,若真遇到危险,好进行掩护。 战车行至赵佗和田冲皆能看清的距离后停下。 赵佗看着城头上的田冲。 大司马四十余岁,方脸短须,戴冠着甲,腰间佩剑,真是一副英武将军的姿态。 “赵佗见过大司马。” 赵佗拱手行礼。 田冲站在城墙上,满脸复杂的看着下方的赵佗。 此子二十岁,只有他年纪的一半,却是在战场上将他正面击败,是真正的天下名将。 “赵将军不用多礼,今日是冲向将军投降,安能受将军之礼。” 田冲按照礼节还礼,又道:“冲冒昧请赵将军前来,是想在开城请降之前,与赵将军说上几句话。” 赵佗眉一挑,心中有了某些预感。 “大司马请说。” 田冲先笑起来,伸手指向他的后方,说道:“我让我的副将从东门出去,好将我的请罪书信递交给大王,还请赵将军勿要截杀,也好让大王知道我田冲之罪。” 赵佗怔了怔,回道:“大司马开口,赵佗自是答应。出城之人,我不会派人追击。” 对赵佗来说,甄城之中,他只在乎大司马一人。 区区副将和几个短兵,走便走了。 而且有人将甄城投降的消息带回临淄,更能增加齐王建和田假的恐惧,反而有助于秦军接下来的布置。 田冲颔首,笑道:“有赵将军这话,我就放心了。” 短暂的沉默。 赵佗静静等待着。 田冲暗自轻叹一声,再度开口道:“吾还有一事想请赵将军答应。” “大司马请说。” “田冲斗胆,请赵将军日后勿要滥杀齐人。” 赵佗皱眉道:“大司马不相信赵佗?我既然与相夫先生立下约定,只要城中齐人不做乱,自然不会滥施杀戮。” 田冲摇了摇头,他略微沉默后,说道:“我说的不是甄城,而是临淄,是整个齐地!” 赵佗抬头,盯着田冲。 只见这位大司马也看着他,脸上充满哀求之意。 这不是临阵胁迫,而是一种悲哀的乞求。 赵佗懂田冲的意思了。 哪怕他不答应,田冲还是会投降的。 但赵佗还是应了下来:“我答应大司马,只要齐人不行反抗之举,我赵佗麾下之军,绝不会在齐地行滥杀之事。” “赵将军能够答应,真乃冲之幸也。” 田冲抿嘴一笑,眼中满是复杂。 他让田儋回临淄,去帮助齐王守城,是被自身的情感所驱动。 他田冲作为妫姓田氏的子孙,齐国的大司马,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国家沦亡,不希望祖宗社稷覆灭,不论处于何种劣势,他田氏的人都该为祖宗社稷寻找最后一缕生机。 但从理智上来说,田冲又很清楚赵佗的能力,知道秦军的战斗力是多么的强。 他这一败,齐国恐怕是存不住了,将会继其余五国的后尘,走向末路。 情感与理智的碰撞,让田冲既乞求赵佗放田儋回去,给齐国寻找最后的生机。 又希冀赵佗在灭亡齐国后,能够保全齐人的性命,不滥施杀戮。 如今,见赵佗答应。 田冲算是心安了,他站在城头,对着城下的赵佗躬身一礼。 “赵将军仁德,冲再无请求。” 赵佗感慨道:“大司马不为自己出言,只为齐人着想,实乃真君子也。” “君子?” 听到这称呼,田冲身子一颤。 他抬起头,惨然一笑。 “君子,救不了齐国啊。” 田冲心中喃喃。 城下,赵佗心中那种预感越发强烈,忙道:“大司马还请出城,吾必当以礼相待!” 田冲回过神来,看着城下的赵佗,和他身后那如同黑色浪潮的秦国大军。 出城投降,以礼相待。 听上去很好,但他田冲真的能接受吗? 他是田氏贵族,是天生贵胄,常以君子之道标榜自身,身体中自有傲骨一根。 他昔日甄城大败,还能说是赵佗依靠偷袭占了便宜,尚能提起战心,可以重整旗鼓再战。 但如今,濮水一战,他与赵佗堂堂正正交锋,却是一战而大败,丧师十余万。 此番战败,虽有种种理由,但田冲也不可否认,他就是败了。 更别说赵佗之后的种种手段,让他田冲哪怕据守甄城,拥兵十万,也毫无还手之力。 “吾不如赵佗矣。” 田冲接受不如赵佗的结果。 但他不能面对被秦军俘虏,然后押送回咸阳的场景。 他田冲曾在秦宫中,以兵术推演,大败秦国诸多名将,号称无敌不败,经过齐人和秦人的宣传后,此事更是传遍天下。 而如今,他却在战场上被击败,作为俘虏押送回咸阳。 这让田冲,如何去面对昔日秦宫中击败的那些秦将。 这样的屈辱,他岂能接受? “君子受刑不受辱,我田冲纵死,亦不愿受此侮辱。” 田冲低语着,同时回头看向东方,双眼已是模糊。 除了不愿受辱外,他也不想亲眼看着齐国灭亡。 “楚人曾说,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败则覆军杀将,以赎其罪。” “田冲无能,丧师辱国,终至于今日大败。此皆我无能之罪,又岂能存偷生之意?” 田冲抬起头,眼中已充满决然。 他望着城下的少年秦将,忽而大笑道:“赵将军,你能忍受各方压力,给我两月时间进行征兵整军,让我能与你在沙场上堂堂正正一战,施展毕生所学,田冲已是得偿所愿,心中甚为感激。” “田冲,在此谢过赵将军!” 说着,田冲再次向城下的赵佗一礼。 城下,赵佗身体一颤,他已经知道田冲要做什么了,忍不住劝道:“大司马万不可作过激之举。” 这一次,田冲没有回答赵佗。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城下的赵佗、秦军、营寨,一直望向远方。 青山耸立,苍穹辽阔。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田冲轻轻念叨着古老的诗句。 他伸手抽剑,横于颈上。 望着远处,双眼再次模糊起来。 他仿佛看到,一个少年在简牍之间,阅览观摩,手握一卷《齐孙子》,看的摇头摆首,如痴如醉的模样。 他仿佛又看到,一个青年人手操棋子,在棋盘地图上,一个人推演拨弄,时而皱眉深思,时而拍手大笑的场景。 那是他田冲,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远比战场上的厮杀算计,更让他感到快乐与开心。 “战场,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这个时代,亦不是我田冲的舞台。” 田冲幽幽一叹,临到最后,他已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不再犹豫,横剑而过脖颈。 热血飞溅,洒于甄城上。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三章:田氏兄弟 城中有齐卒将城门打开。赵立刻派人入城,开始接管城池,同时将城中的齐军缴械,分批送至城外的俘虏营地看押。 或许是大司马已将城中的齐卒安抚妥当,也或许是赵佗这几日三管齐下,恐惧诱降加上威慑的力量,城中的齐人面对秦军入城,都表现的十分温驯,并没有发生反抗的事情。 但流血之事,却是少不了。 “将军,城中齐卒闻大司马死,有数百人言愿随大司马离去,皆自刎而亡。”丽商收到城中传来的消息后,走过来,向赵佗禀报。 “此皆乃守节慕义之士,当收敛其尸,不可轻辱。”赵佗立城下,目光上望。 那里,殷红的血顺着墙面缓缓流下。 “大司马乃世之君子,只可惜生错了时代。”赵佗轻轻感叹。天下进入战国之世以来,战争皆是尔虞我诈,为了胜利,各种奇谋诡计迭出,就没有人会去遵守所谓的古之军礼。 也只有齐国这种几十年没有战乱的国家,这种安逸化的环境中,方才能诞生出田冲这种充满理想主义的贵族君子。 只是时移世易,如今的战场早已不是他们这类人的舞台。 “以礼收葬大司马,随从死节之士,葬于其侧,以全忠义。”赵佗开口,声音略带伤感。 说完后,他转身回营。不过就这转身之间,赵佗眼中已是伤感尽去,有精光闪烁。 大司马既以身殉国,甄城举城投降,齐军主力算是尽数落入他的手中。 他将安排好此地要务后,立刻兵发临淄,携此战大胜之威,恐吓齐王建,一举而建灭国之功。 “立刻清点好俘虏数量,分批关押,没有反抗者,不得杀戮刑虐。” “传令阿邑的蒙恬,尽快收集济水船只,好输运我大军东进之辎重。” “三日之后,吾当率大军,兵发临淄,立灭国虏王之大功!”……狄城,位于济水之畔。 从此处过济水后,一路南下便可直抵齐都临淄。 “兄长,大司马真要举城向秦军投降?他手中尚有十万大军守城啊,怎能轻易向秦人投降!” “之前荣兄经此过时,可是说大司马要据城死战,等待大王援兵的!”城中田氏豪宅,一个年约二十的年轻人满脸震惊,盯着桉侧大口吃食的男子。 田儋抬起头,看着自己年轻的堂弟。田横。经过数日疾驰,田儋已是满面风霜,脸上尽是脏污。 他几口吞下嘴中烂肉,低语道:“阿横啊,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阿邑尚未失守,甄城里的士卒军心尚,我们还有和秦人一战之力。” “但随着阿邑落入秦军手中,甄城后路断绝,同时赵佗以诡计坏我军心,城中战卒加上辅兵虽然还有十万之众,却已经是兵战心,人人思降。只要秦军一攻,必定城破。” “这种必败的情况下,大司马怜惜士卒性命,不惜担负投降骂名,举城而相降,这是不想我齐人再多死伤。此等作为,乃是君子之行。”田横却是冷笑道:“君子?呵,什么破烂君子,他田冲手握三十万大军,打不过秦人就算了,如今被秦人围困,自当死战到最后一刻,为大王征召新兵拖延时间才是。依我来看,他这投降,不过是为秦人立功,以保全富贵性命……” “田横竖子,安得胡言!”田儋一拍桉几,轰的一声站起来。他须发皆张,如同怒狮咆孝,死死瞪着眼前的田横。 田横打了个寒颤,忙低头道:“兄长勿怒,我只是愤恨于战败之事。如今甄城一败,秦军必定东进,我齐国没有时间再招新军,恐怕社稷危矣!”听到这话,田儋怒气稍减。 略微沉默后,田儋沉声道:“以我战场所见,那个秦将赵佗,不管是战场拼杀,还是施展阴谋诡计,都绝非吾等齐人能敌。如今大司马一败,他定然会抓住时机,进逼临淄。” “彼时秦军过狄城时,你万不可聚族人对敌,只需跟着族中长者归顺秦国便是。他秦国覆灭其余五国,皆没有滥施杀戮,赵佗也非残虐之将,只要你不反抗,绝不会有性命之危。”田横愣住了,他瞪眼道:“兄长,你竟然要吾等投降秦国?” “如今齐国大势已去,若是反抗秦人,不过是让宗族残破,族人沦为死尸与隶臣。时至如今,尔等当以保全宗族为上。”田儋说着,站起身,欲要离去。 田横急问道:“兄长,既然我齐国大势已去,你为何还要去临淄?不如让人将荣兄也叫回来,吾兄弟三人,共保宗族。”田儋回头,澹澹道:“我也是田氏子孙,齐国社稷,亦是吾之祖宗社稷。你此保全宗族,我则入临淄,为君王尽忠,也不负我田儋之名。” “更不负大司马。”说着,田儋转身,大步向外走去。他的眼中,充满了决然之色。 他田儋,将临淄战斗到最后一刻,与大王和相邦同守田氏社稷。……数日后,齐都临淄。 天空阳光高照,微风拂过大地,四处皆是春意盎然,鸟语花香。但这座当今天下最为宏大与繁华的城市中,有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四处蔓延。 整个城市仿佛都笼罩一片阴云中。华丽壮观的齐王宫殿。年近六十的齐王建不停殿中来回踱步,面容惊惶,边走边骂。 “三十万人啊!这可是整整三十万大军!怎么一仗就打没了呢?” “他田冲怎么敢如此做,竟然将寡人的三十万大军一起送给了秦人。” “气死寡人了,哪怕是三十万头猪,聚一起往前冲,也比他田冲要打的好!” “而且这竖子竟然还投降了秦军!” “田假,这就是你选的好将军,这就是你为寡人挑的大司马!”齐王建捶胸顿足,对着殿中低头的田假大声咆孝,发泄着心中的怒气与惧意。 前几日那个叫田荣的将领带来了濮水大败,和阿邑被攻陷的消息,这让整个齐国朝堂都感到震惊和害怕。 但好歹那时候,田冲还有十万大军守甄城,将秦人死死的拖彼处,算是临淄的壁垒。 “田冲甄城拖住秦军,寡人立刻征召各地齐人前来临淄救援!”齐王建盘算着田冲只要甄城能拖上两三个月,他就能再征召出二十万大军。 彼时再和秦人对抗,胜负还未可知。没想到不过数日,田冲的副将田儋,就带着田冲以甄城降秦的消息前来。 震惊。愤怒。恐惧。齐王建恐惧与愤怒下,双眼已是血红一片。他见到前方案几上,摆放着田冲亲手写下的帛书,这让他更感到心头怒火澎湃,狠狠一脚踹了过去。 随着桉几被踹翻,同时也响起了齐王建的惨叫声。 “哎哟,寡人摔了。”他一脚踹飞桉几,但因为年纪过大,平衡不稳,同样也摔了地上。 “大王。”田假回过神来,忙上前搀扶。同时他招来殿外的侍女,一起将齐王建扶到榻上。 经过这一变故,齐王建反倒平静下来。他一边让侍女给他揉着摔伤的腰腿,一边悲哀的看着面前的田假。 “吾弟,如今田冲降了秦人。秦军即将兵进临淄,我田氏社稷危旦夕,这时候,寡人该如何做?”齐王建感到很恐惧。 母后不了。后胜也不了。面对如此危机,他惶惶而不知所措,只能将希望寄托自己的弟弟身上。 田假咬着唇。他自身并多少才学,不过是齐王建之弟,又与四国之人交好,这才那场刺杀大变中,被扶上相邦之位。 如今眼见齐国三十万大军一战而殁,不仅是齐王建陷入恐惧,就连他田假也是万分的惊恐。 秦王政的诏书里,可是点名了要交出他田假的。田假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恐惧,低语道:“大王,为今之计。只能听田冲帛书上的言语。以这田儋为将,招临淄之人为兵,死守城池。同时传令齐地诸城,再征召士卒前来救援临淄,共击秦人。” “我齐地方两千余里,七十余城,说不定还能出现安平君田单那样的人物,如此我齐国就有救了。”齐王建皱眉道:“田儋?此人是田冲的手下,若以他为将,会不会也和田冲一般,向秦军投降?而且连田冲都不是秦军对手,他田儋区区一个副将,又真的能和秦人对敌吗?” “太史文说,如今五国之人,秦齐开战后,已经重新进入齐地,其中就有不少五国军将。他们作战经验丰富,还愿意帮助吾等抗秦,不如就以这些五国之人为将,或许会更好一些。”田假脸色一变,忙道:“大王不可听信太史文之语,之前吾等迫于秦国压力,与五国之人翻脸,将楚之松阳君和韩之横阳君押送前往秦国,五国之人被吾等杀戮者更是不知多少,早已结下仇恨,岂能相信他们。大王岂不见昔日五国伐齐,楚人淖齿之事乎!”听到淖齿之名,齐王建打了个寒颤,感觉手脚抖得更厉害了。 昔日赵、魏、韩、燕、秦五国伐齐,楚国以淖齿为将出兵救齐。齐湣王相信了楚人的 “好心”,便以楚将淖齿为相,统领齐楚之兵对抗五国。结果这淖齿暗地里与燕国商量好一起瓜分齐地,直接将齐湣王囚禁起来,一边数着他的罪过,一边将其杀掉。 五国伐齐之事,其实是六国共欺齐人。最后面临亡国之时,齐国还是靠着齐人自己方才复了国家。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齐国对于其他六国之人不再相信,君王后的领导下,不参与六国之间的战争,这才有了几十年的和平光景。 那场战争,给齐人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对于其他六国之人怀有戒心,这也是为什么齐国没有良将,却一直不用其他五国之人帮助统兵的原因。 齐湣王之事,让齐人明白。外国人不值得相信,能救自己国家的唯有自己人。 如今见田假拿出淖齿的桉例。齐王建也想起了自己大父齐湣王的下场,立刻摇头道:“吾弟说的是,五国之人不能相信,田儋好歹是我田氏宗族,此齐国社稷,亦是他的祖宗所,想来不会背叛寡人。”田假这才松了口气。 兄弟两人又商量一番,最后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准备暂时依照田冲的安排来做。 半个时辰后,相邦田假走出齐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欲要先回府邸,再寻人商议。 田冲的那位副将田儋和其兄弟田荣,都他的府中等待。齐良将,大司马田冲已经是齐国唯一能拿得出手的统帅了。 如今随着甄城大败,田冲降秦之后,齐国能够统兵的人就更少了。田儋两兄弟,恐怕是这临淄城中最后的两个知兵的齐人。 田假上了马车,驷马迈动脚步,车舆缓缓而动。田假捞起帘幕,伸出脑袋,回头看向后方的巍峨齐宫,他的心中满是伤感和恐惧。 “齐国……看来没救了。”别看他宫中和齐王建互相安慰,实际上内心深处早已知晓如今的齐国已经是到了最后的地步。 连田冲率领三十万大军都一战而败。就凭能力还不如田冲的田儋兄弟,再带着一群没打过仗的临淄人,就想抵挡秦军的进攻,那可能吗? “听说秦人的巨炮威力绝伦,秦军以此攻城,天下城能挡。临淄虽大,恐怕也撑不了几个月。” “到了那时候,大王或许还能像楚王、魏王一样,保全性命。而我田假呢?恐将命不久矣!”想到秦国那张伐齐诏书上的问罪话语,田假就害怕的直打颤。 他的名字,可是排了第一位,一旦临淄城破,他绝对死定了。 “大好头颅,难道就要被秦人斩落吗?”田假坐马车上,害怕的摸着自己的脖颈。 很快,马车停相邦府邸。田假刚刚下车,便有仆役前来禀报。说是城中有外来富商名为陈驰者,求见相邦,并有刺奉上。 刺,便是后世所谓拜帖名片。田假皱眉,开刺而看。下一刻,他双目大睁。 “此人能救我性命也!” 第四百六十四章:箪食壶浆 秦王政二十五年(前222年),二月下旬。 赵佗率秦军抵达阿邑,与此处的蒙恬部会师。 一番寒暄后,蒙恬立刻汇报最新军情。 「将军,据我军斥候回报,济水一线并未有齐军防御。齐人将济水两岸城邑的兵卒尽数收拢,屯于临淄城中。」 「收拢兵力,这是要据坚城死守,以待各地援军啊。」 赵佗微微颔首,这样的布置在他们预料内。 看来濮水一战,已经让齐军彻底认识到,他们野战不是秦军的对手,分散兵力于各处城邑,只是等着被秦军分头击破,所以选择收缩兵力于临淄,依靠坚城防御。 赵佗随口问道:「大司马在甄城殉国,这一次齐王又以何人为将?」 蒙恬回道:「听擒获的齐人说,似乎是那个从甄城逃回临淄的田冲副将。」 赵佗脑海中回想起之前在函谷关外,所见的那个齐地大汉。 「是田儋啊,看来他跟着大司马,还是学了不少东西。只可惜当今天下大势已定,顽抗到底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赵佗笑了笑,并未在意。 大局已定,谁也挡不住。 他命士卒在阿邑整修一日后,就立刻率军顺着济水东进。 秦军的粮秣辎重装载于蒙恬收集的济水舟师上,顺河补给。 秦军步卒则是分成了两支。 一支由蒙恬率领,渡过济水,沿南岸行进,沿途攻取济水南侧的谷城、卢城、历下、高宛等地,分兵驻守,确保秦军济水运输线的安全。 赵佗则自率大军沿济水北岸走,沿途收取漯(t)阴、麦丘等地,一路直抵临淄西北约两百里左右的狄城。 狄城乃是济水以北的一座重要城邑和渡口,昔日齐王建迫于秦国的压力,欲杀四国之人。 韩成和张良等人就是渡过济水后,欲从此处前往代地,结果被狄城大豪田儋兄弟率人围杀,导致横阳君韩成被捕获。 但如今面对秦国大军来临,狄城官吏庶民举城相投,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 「吾狄城田氏,愿箪食壶浆,以迎将军。」 名为田攸的狄城田氏长者,率着身后一众田氏族人,跪伏在城外,向秦军乞降。 在这些田氏之人的身后,尚还有城中的豪富官吏,一个个既恭敬又害怕的看着这支黑甲大军。 赵佗立在战车上,眺望远处那一片伏地投降的身影,并不感到意外。 这样的场景,他一路走来已经是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了。 甄城一战,秦军打败了大司马率领的三十万齐军,田冲自刎殉国,这彻底击破了齐人的战心。赵佗不杀俘虏降者,并承诺战事之后,放俘虏归乡的事情随着在齐地传播,进一步瓦解了齐人的反抗意志。 秦军既不杀降屠城,又不抢掠投降的齐人财物,还让他们继续在本地保留权势富贵。 这种种条件越发吸引了齐地官吏和豪富的心。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那还不如投降呢。 故秦军一路东进,除了遇到一些热血游侠偶尔发起的零星反抗外,竟然连一场攻城战都没打过。 真的是一路所过,城邑皆降,齐人箪食壶浆,以迎秦军。 如今这狄城田氏的投降,便是其中的一个缩影。 赵佗安抚了田氏长者一番,就将具体的抚慰纳降之事交给了丽食其。 他自己则是率诸将前往济水沿线,观察地理形势,同时准备大军的渡河事宜。 「赵将军,真乃世之俊杰,让人倾慕。吾膝下有女一人,年约十五,姿容尚可,愿为赵将军 枕席,还请先生荐与赵将军。」 那田悠见赵佗离去,便腆着脸向丽食其开口。 丽食其一怔。 这是要送女为妾,以讨好将军的意思啊。 这种事情很常见,败者送族中女子给征服者,可以保全自己宗族的财富和地位。 征服者接纳这些大族的女子,不仅能享美人伺候,更可以稳定当地民心,算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只是赵将军嘛。 丽食其嘿嘿一笑,作为将军的入幕之宾,他自是知道将军的心意。 不过这狄城田氏乃是齐国王族的分支,秦军攻打临淄,想要后方稳定的话,招抚是必须的。 他必须好好处理这事,若是处置不当,贸然拒绝,引起对方猜疑或是其他想法,那可就不好了。 「长者好意,鄙人代将军心领了,此事有些缘由,我需与长者细说才是。」 丽食其开口解释。 田攸一怔,忙道:「既是如此,是吾唐突了,还请先生和诸位随我入城。」 丽食其含笑点头,跟着田攸往城里走。 出城乞降的田氏族人和城中豪富皆侍立在两旁,一脸巴结的看着丽食其。 为了示以亲近,和这些田氏族人熟络起来,丽食其随手指向一个田氏少年。 「吾曾学过一些望气相面之术,此子面貌不凡,想来日后必有出息,不知何名啊?」 田攸看了那少年一眼,说道:「先生问你话,还不速速回答。」 那少年鼓起眼睛瞪着丽食其,瓮声道:「吾乃田广!」 「田广?」 丽食其笑道:「广者,大也。确是个好名字,这孺子将来说不定能干出一番大事。」 田攸忙道:「先生谬赞了,区区族中稚子,日后能做什么大事。」 两人说笑着往城里走去。 少年田广转头对站在他身后的田横道:「叔父,此人说我将来必有出息,能干出一番大事,真的假的?」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一日之间,秦军骑兵便可驰骋于临淄城下。 …… 「秦军来了!」 当秦人攻取博昌,即将逼近临淄的消息传回来时。 临淄城中,数十万齐人惊恐无比。 这是五十多年来,齐国所遇到的最危险的事情,是这一代从安逸环境中成长起来的齐人,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场景。 战争,竟然真的落到了他们头上。 田儋立在城墙上,扫了守城士卒那一张张略带惊惶的脸。 他双手负在身后,迎着城上的风,双眼望向北方。 片刻后,田荣大步走上来。 「兄长,今日又有来自安平的士卒进入城中,加上吾等收拢济水两岸的兵卒,以及从临淄征召的国人,已经有了十五万之众!」 「如果咱们再请大王强征临淄城中的青壮,还能再得十万人!如此便是二十五万大军啊!我可听说秦军这次南下,不过十余万士卒,吾等守城的兵比他多,若是一心守御,他赵佗如何能够破城?」 田荣神色兴奋,脸上没了惧意,自顾算到:「我已经检查过城中府库,据管粮的官吏言,城中积食足以供临淄一年之用。吾等完全可以凭借大军坚城,与秦人周旋到底,等待齐地各城的援兵抵达,我齐国尚有生机啊!」 「大军坚城?」 田儋却是无奈一笑。 之前在甄城时,田荣奉大司马的命令,离开的早,没有见过秦军巨砲的威力。 临淄虽然坚固,守军也数量众多,甚至倍于南下的秦军。 那巨砲只要一射,纵使城墙不塌,但城里这所谓的十五万大军,恐怕就会被当场打掉军心,哪还能坚持到一年之久? 城里的十几万大军,是真正的完完全全没有经历过训练的士卒,还比不上甄城的那一批。 心中沉重一片,但田儋没有多说,他只是望着城北的山丘。 他的脑海里,是大司马田冲于甄城自杀的消息。 「大司马举城降秦,继而自刎,既是行君子之事,又是尽臣子之忠心。」 「甄城可以降,但临淄不可降!」 「吾田儋当与临淄共存亡!」 田儋眼中有火焰在燃烧着。 他愤怒的盯着临淄城北的一片山丘。 那里,有黑点从北方出现。 一个接一个。 数量无穷无尽,仿佛是无边的黑浪从北方涌来,将要吞没临淄这座天下间最大的城池。 秦军,来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砲轰临淄 “这就是秦军?” 齐王建颤巍巍的走上临淄外城的北城墙,他双手扶在墙上,探着脑袋往外看。 只见临淄城以北,宽阔平坦的原野上,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秦军营寨所占据。 临淄城墙高大,齐王建站在上面,能清楚的看到秦寨之中,沟壑纵横交错,营帐排列齐整,身披黑甲的士卒进出皆按照队列行进,无随意乱窜乱奔者。 那一杆杆竖起的矛戟,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目的光泽。 齐王建看的直打摆子,不停的吸气。 “大王勿要忧虑,秦军数量应在十二、三万左右,其战兵当更少,最多七八万。我临淄城中已有兵卒十五万,且还在征召青壮,待到数日后,当能得兵二十余万,以此守城,绰绰有余。” 眼见齐王建双股颤抖,田儋叹了一声,将双方的兵力对比报了出来,以安抚大王之心。 上卿太史文也说道:“是也,除了我城中齐人外。臣听说即墨大夫已经率领五千士卒从南边渡过淄水,下午就能抵达,从南城进入临淄。除即墨外,我齐国各城邑的大夫也都在征召大军,要不了多久,就会率兵前来护卫大王,彼时我齐国几十万大军齐聚,未必就怕了他们。” “好个即墨大夫,真乃寡人之忠良也。” 齐王建听到这话,喜上眉梢。 特别是想到自己还有二十几万大军守城,各地的齐国大夫也都在招兵勤王,齐王建的心里顿时安稳了不少。 看着城外渗人的秦军营寨,他也没有刚才那么害怕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相邦田假却突然冒出一句:“人数多真的有用吗?之前田冲手上有三十万人,其中大多是经过训练的兵卒,甚至还有一千技击之士。最终还不是被秦人一战击破。” 此话一出,墙上众人皆是满脸愕然。 齐王建的脸色更是“刷”的一下就变得惨白起来。 田儋眉头紧皱,盯着田假。 这位相邦是大司马的好友,自己则是大司马提拔的亲信,以及遗书中所推荐的抗秦之将。 所以田假一直很照顾他,在田儋从甄城逃回临淄后,田假便说服齐王建,让田儋来掌握临淄的军队,全面负责抗秦之事。 这让田儋很高兴,有为齐国死战之心。 只是自田儋上任后,因为他需要安排城中十几万人的士卒调动和布防,还要考虑各种军争事情,忙的是不可开交,并没有过多的时间和田假交流。 偶尔的接触,让他感觉到相邦似乎心事重重。 不过这也很好理解,秦军即将兵临城下,一旦城破便是亡国之危。 他田假作为齐国相邦,又是秦国诏书上要索拿的人物,被秦军抓住后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忧心忡忡那才是正常状态,所以田儋一直没放在心上。 直到今日,他才惊愕的发现,相邦竟然在城墙上说出这般畏敌话语。 秦军兵临城下,大王战战兢兢,作为臣子的不该是像自己和太史文一般,以好言安慰大王吗? 大家都在给大王鼓起加油,你堂堂齐相,怎么还反倒说泄气话。 此时,田假也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他挤出一抹笑,解释道:“一时失言,大王不可当真。此时情况其实和大司马不同。” “他是和秦军野战失败后守城,再加上后路阿邑被秦人夺取,故而才会失败。吾等却是不和秦军野战,只靠临淄坚城防御,内有积粟,外有援军,城中士卒人人为国而战,战意高昂,自是不可相比。大王放心,秦军定然打不破临淄。” 田假一番解释后,倒是让齐王建脸色恢复了不少,只是刚才被田儋和太史文鼓起的勇气和信心,一下泄了大半。 他无言的摆了摆手,晃动着自己苍老又肥胖的身躯往城墙下走去。 田假扭头,对着太史文和田儋苦笑:“近来心中忧虑秦军之事,有些畏惧,故而刚才说了些胡言。” “相邦还请放心,田儋一定会竭尽全力护卫临淄。” 田儋忙安慰了一声。 他心中暗叹,相邦竟然畏惧秦军到当场失言,其心理状态可见一斑。 大敌当前,大王与相邦,皆无信心。 这样的状态,又怎能统领齐人抵挡秦军? 太史文也安慰道:“相邦勿惧,即墨大夫快带兵来临淄了,他向来足智多谋,有其在城中辅助,再加上即墨兵马入城,定然能够激励城中的军心。让临淄齐人知道,我齐国尚有援军,这样一来,城中齐人必能奋力守城,不惧秦军!” 田假干笑道:“是啊,如今秦军尚未围城,即墨大夫可入临淄,他这一来定能鼓励军心。” …… “哦?有一支齐军从南边渡过淄水,欲要进入临淄?” 临淄以北的秦军大营中,刚刚安顿下来的赵佗也收到了秦军斥候探查到的军情。 涉间回道:“军中的齐国降人说,看这支齐军的旗号,应是来自即墨。由即墨大夫统领,前来支援临淄,人数在五千左右。” “即墨大夫啊。” 赵佗眼睛微眯。 即墨,齐之大城,乃是齐国五都之一。 昔日五国伐齐,燕国占领齐国大部,只剩莒和即墨两城未破。 即墨大夫率兵出城与燕军战,败死。 之后即墨人推举田单为将,随后便上演了一出绝地大翻盘的戏码。 田单以即墨一城,复全齐之地,堪称惊世传奇。 从此之后,即墨大夫这个职位在齐国就有了特殊的意义。 而且据秦国的间人传回的信息,当今的即墨大夫可是个立场坚定的反秦派,如今此人率五千军前来支援临淄,定然会鼓舞齐人之心。 “间,派人率我军车骑,去把这支齐军吃下。不用全歼,留一些溃卒放入城中,乱齐人战心。” 赵佗淡淡开口,作为十余万大军的主将,区区五千人的敌军,已经不是他需要仔细考虑的事情。 只需一句话吩咐下去,自有手下处理。 他的目光,当放在更大的战略目标上。 涉间立刻领命离去。 郦食其见涉间离去后,嘿嘿道:“即墨齐军被我军吞下后,不仅不会给临淄带来信心,反会破其军心,对于接下来的说降之事,更加有利。” 赵佗看着郦食其兴奋的眼神,摇头笑道:“说降之事,先生莫急。我军虽然携带大破三十万齐军之威南下,城中又有我方间人活动,帮助促成此事。” “但临淄毕竟有数十万人之众,更兼城高墙厚,城中齐人胆气未失,怎么可能一战未打就举国投降。” “先生在这时候想入城凭一张嘴说降齐王,恐怕还差了些。还是先把齐人的胆气打下去,才能一举建功啊。” 郦食其会意道:“想要打破齐人的胆气,击败他们的援军确实不够,看来将军是想用砲了。” “知我者,先生也。” 赵佗哈哈大笑:“如今临淄以北皆落入我军手中,有河水与济水转输粮秣,后勤无忧。吾等有的是时间,不需冒险。吾当以大军围临淄四面,并打造巨砲数十,以砲轰城,炸到齐人胆颤心惊为止。如果有齐人敢来救援,那就更好了,我军围点打援,对城中士气伤害更大。” 郦食其佩服道:“将军真乃攻心高手也。” 赵佗微微一笑,目光望向帐外。 那里,是临淄的方向。 …… 到了黄昏之时,从南方渡过淄水,准备进入临淄城的即墨齐军遭受了秦军的车骑突袭。 这五千齐军都是从即墨临时征召的新兵,连队列都不会站,在秦军车骑一冲之下,瞬间溃散。 即墨大夫在亲兵护卫下,狼狈逃入临淄城。 至于其麾下士卒,则是被秦军斩杀上千,俘虏三千余,能随他入城者,不过数百人。 且这还是秦军故意放过,就是要以这些溃卒摇动城中齐军的战心。 秦军在击破这支齐军后,开始分散大军,各于临淄四面扎下营寨,对围在中间的临淄城虎视眈眈。 不过相比于城中齐人的惊惶恐惧,接下来的近十日时间里,秦军并未发动对临淄的攻击,反而秦军各部都在整顿旗鼓,休憩士卒。 后勤的工匠民夫,则是在临淄附近的山林中砍伐树木,同时寻找石料,打磨石弹。 一直到三月下旬。 秦军方才一切准备就绪,列阵出营。 在临淄城北门外。 足有五十架巨砲架设完成。 一枚枚百斤重的石弹堆在巨砲后方。 赵佗在诸将护卫下,走出营寨,看着前方的临淄巨城,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接下来,他将给城中的齐王建送上礼物。 这个时代,规模最大的一场砲击。 砲轰临淄! 晚上还有第三更,会晚一点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六章:死即五鼎烹 临淄,乃是这个时代最繁华的城市。此城规模巨大,共分内外两城,内城建在外城的西南角。 临淄外城则是一座大的方城,其北面的城墙有三千多米长,共有城门两座。 此刻在这绵长的北墙上,齐相田假望着城外那数十座造型奇特的木制器械,以及那些木器后面堆积的如同小山般的石堆,眼皮直跳。 “这就是秦人的巨炮吗?”田假咽了口唾沫,齐国几十年没打仗了,别说是巨炮,就算是普通的投石机,他都没有见过。 但没见过不代表他没听说过。随着蓟城、大梁、项城、代城这些天下名城挨了秦人的炮击。 巨炮这种新式攻城器械的威名,早已传遍天下。据说这种攻城器械威力无穷,远超昔日的老式发石机,一旦被其击中,挨炮者将成为肉酱,房屋则当场坍塌。 一些小城的城墙,甚至会在巨炮的轰击下开裂破碎。想到这些传闻,田假已经是惧意涌入心头,双腿颤颤。 他不由回望四周,只见太史文和即墨大夫两人皆是脸色苍白,看来也是想到了巨炮的威名。 至于齐王建,连影子都没看到。这位大王早已吓得没了上城墙的胆量,只能缩在宫中的美人怀里,避开现实,寻求些许安慰。 “田儋将军,你有经验,你看临淄城墙能扛得住秦军炮击否?”太史文想起田儋在甄城挨过秦军的炮击,连忙开口询问。 田儋微微皱眉,还是答道:“角楼、女墙基本扛不住巨炮的威力,在秦军炮击下定然会损毁。至于城墙本身应该没问题,那些石弹对于夯土版筑的墙体,伤害不算大。”听到田儋这话,众人这才脸色稍好。 即墨大夫叹道:“能承受住就好,我临淄城中守卒众多,只要有城墙在,我们就能和秦人打下去。唉,可惜我率军前来,被那些奸诈的秦军袭击,否则有我那五千人入城,此番守城之事,定然无虞。”太史文亦道:“只要秦军的巨炮砸不塌城墙,我临淄便无危险可言。大不了等他们发射石弹的时候,咱们的人躲到城墙下面,等秦军发射完了,吾等士卒再出来和其肉搏。攻城守城,最后还不是要血战拼杀,看哪一方人多。”田儋见两人恢复了些自信,暗暗摇头。 相比于这两个不知兵的人的自我安慰,他田儋可是很清楚的知道,巨炮这东西真正恐怖的点在哪里。 巨炮轰击的可不仅仅是城墙,更是人心!这也是田儋最害怕的地方。 “嘶,秦军动了。”沉默的田假突然叫了一声。众人寻声望去,果真见到那些秦军开始放下巨炮的弹窝,往里面填装石弹,那些秦卒的每一个动作皆看得人心惊胆颤。 “秦军要射击了,诸公快下城去。”田儋忙叫道。田假没有犹豫,大步往城墙下走去。 即墨大夫和太史文两人也慌忙跟了上去。当田假走下临淄城墙的最后一步阶梯时,巨大的撞击轰鸣声便从后方传来。 一道接一道,声音如同晴天霹雳,旱日雷鸣。大地似乎都在颤抖,田假在那可怕的轰鸣声中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 待到他站稳时,只见天上有十余道黑点横空而过,又重重落下,砸在城中,击毁房屋数座,烟尘高高飞起。 “巨炮之威,竟恐怖如斯!”田假目睹这一幕,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回首一见,更看到太史文和即墨大夫两人,早已在惊吓中相互抱在了一起。 田假伸手捂胸,感觉心脏砰砰跳。在恐惧中,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了那一夜。 那个名叫陈驰的人。 “看来,该做出抉择了。”田假喃喃着,大步往前走去。……秦军兵围临淄六座外城门,也不以士卒进行攻城,只用巨炮轰击城池。 每天早上到黄昏,数万秦卒相互交替,不停的从附近运来石料,磨制成石弹,然后一枚枚的通过巨炮射入临淄城中。 昔日繁华的临淄城在那似乎永不停歇的轰击声中,颤抖哀鸣。纵使临淄城墙坚固,不会被石弹轰塌。 纵使有二十余万持戟之士护卫,齐军的人数比城外的秦军还多。但躲在城墙后的齐人,连一丝安全感都没有,只能瑟瑟发抖,颤栗不已。 每隔一段时间,便有许多石弹从天空飞跃,砸入城中,或是将城里的屋宇击成废墟,或是将刚好被砸中的倒霉蛋变成肉酱。 从天而降的巨石如同悬在齐人头上的一柄利剑,随时都能落下,夺去他们的生命。 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彻底磨灭了这些齐人的心智。前所未有的恐惧,在这座巨大的城市中蔓延。 但在这座城市中,有一些怀有特殊使命的人,也在这个时候开始了行动。 他们出入于齐国的各个公卿府邸中,特别是被秦国诏书点名的那些公卿。 ……在炮击临淄一段时间后。赵佗带着军中众将,站在临淄城前,看着前方的那座东方大城。 在命令下,今日的炮击已经停下。只见临淄城恢弘高大的城墙上,已是布满了裂痕与坑洞。 高耸的角楼早已被尽数击毁,女墙也被石弹砸毁了大半,整个墙体看上去惨不忍睹,如同破烂。 在秦军停止炮击后,齐军士卒战战兢兢的从城墙下冒出了头,恐惧的望着城外。 “将军,要不然让我攻城吧,我看这临淄城很好攻的样子。”黑臀摩拳擦掌,有些兴奋。 好几个将领也都跃跃欲试,在他们眼中,齐人孱弱,如果攻势迅勐一些,说不定可以一击拿下。 赵佗还未开口。身侧丽食其已是冷哼道:“攻城?攻下城墙又如何,城中尚有齐兵二十多万,你攻进城中,还不是要和对方厮杀反抗,届时你能保证全胜?就算最后攻下,我军士卒又要损失多少?”黑臀哼道:“你这酒徒说这些,不就是想着拿说降大功么?也不想想那齐王手里还握着几十万齐兵,一战未打就向你投降,这可能吗?我看你肯定得失败,最后还不是要吾等攻城,酒徒啊,战争还是得在手上见真章,舌头再厉害,能比剑有用吗?” “燕雀小鸡之徒,岂知鹓鶵之志向。”丽食其不屑的说着,他转头看向赵佗,拱手道:“将军,我军连日以巨炮击城,想来城中齐人已是胆裂,正是趁此机会一举建功之时。还请将军让鄙人入城,为将军说得齐王归降,建灭国功业!”赵佗看着前方的临淄城,耳边传来丽食其的话语。 莫名的,他脑海里想到了历史上属于丽食其的结局。赵佗轻声问道:“两国交兵,虽有不斩来使之礼。但如今齐人已近亡国,先生入齐,说不定会遇危机,损伤性命,先生可惧乎?”丽食其哈哈笑起来。 “将军说的是什么话,鄙人在咸阳时,曾听市井传闻,说将军曾在咸阳宫中,当着大王的面,口出豪言‘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此言何其壮哉!” “丽食其不才,而今也想说上一句。” “大丈夫居世,若生不能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为博功名而亡,我丽食其又有何惧哉!哈哈哈!”笑声畅快,尽显丽食其的豪放不羁。 赵佗怔了怔,颔首道:“先生说的是,为博功名而亡,自当无所畏惧。若有惧意,又岂能建功立业。先生既愿入城,吾当听之。” “丽食其,多谢将军!”丽食其神色郑重,对着赵佗一礼。说降一国的机会,可不是什么人都愿意给他。 赵佗的做法,对他丽食其来说,亦是恩情。丽食其行礼完毕,抬头望向前方的临淄城,目光如炬。 这个国家,这座城市,将是他丽食其的战场。他的心中,轻声低语着。 “吾若不能功升庶长,位列卿爵,享五鼎之食,一生所学又有何意义?” 第四百六十七章:烹了郦生 田儋披挂甲胃,踏上临淄北城墙。角楼和女墙基本都被秦人用石弹敲掉,城墙上光秃秃的一片。 每隔几步,都能看到破裂的石弹,以及随处可见的坑洞。秦军将数十架巨炮尽数聚集于北墙,巨炮齐射时,威力非常的凶勐。 守城的齐卒根本就没有胆子站在城墙上面挨炮,全都往远处不在炮击范围的墙段跑去,或是直奔城墙下面进行躲避。 这让田儋颇为忧心,如果秦军借着炮击的掩护,让士卒推动云梯前来攻城,那岂不是很容易就能爬上城墙,这一来,临淄城墙的防御作用将会被大大削弱。 但相比于秦军趁机攻城,更让田儋感到担忧的,反而是秦军竟然没有攻城的意思。 他们连用巨炮轰击临淄数日,打的城中齐人人心惶惶,却又无攻城之意,这更让人心中惊惧万分。 “赵佗在等什么?” “他什么时候开始攻城?”田儋望着远处的秦军营寨,感到无奈与悲哀。 就在这时,田荣从后方大步走来,低语道:“兄长,秦军派人来传信,说是欲派使者求见大王和相邦。” “赵佗派使者求见大王?”田儋愣了下,低语着:“都这时候了,秦军还派使者前来干什么?莫非是要威胁吗?”田荣灵机一动,说道:“或许是想假意谈判,好趁机探查我城中动向呢。”田儋颔首道:“有这可能。不过两国交兵,使者不绝,此事倒也无妨,你且派人去告知相邦。若是大王和相邦准秦使入城,那你就随同觐见,要安排我城中锐卒于侧,也让秦人看看我城中军心尚在,好威慑一二。” “唯。”田荣立刻领命下去。田儋转过身,继续望向城外的秦军大营,低语道:“炮击临淄,却不攻城。赵佗,你到底想做什么?”……临淄城中,齐王宫室。 齐王建缩在榻上,周围两个女子一左一右,把他抱住,将丰腴的身体紧贴在他的身上。 “秦军的炮停了?” “停了。”听到田假的回答,齐王建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虽然秦军的炮击目标大多集中在北城,而他的王宫是在外城的西南角,不会遭受炮击。 但当巨石砸在城墙上和落入城中时,轰鸣的声音还是会不时的飘入宫中。 每响起一声,都会将齐王建吓得颤上一下。甚至他的脑海里会想象秦军会不会将那些可怕的巨炮移动到西南侧,然后对着他的王宫进行炮击。 若是有巨石落入他的寝宫,刚好砸在他的脑袋上,又将如何?齐王建越想越害怕,只能缩在两个美人的怀中,回忆着自己少时被母亲护住的场景,这才让他能获得些许慰藉和安全感。 田假站在屋中,看着榻上那个满脸畏怯的老胖子,心里叹了口气。他说道:“大王,秦军停止炮击后,欲派使者入城,欲要面见大王。” “秦军派使者来见寡人?”齐王建愣了下,紧接着脸上浮现一抹喜色,惊喜道:“秦军停止炮击,还派使者前来,莫非是要和寡人和谈?吾弟,秦军若是要和谈,那咱们可得答应,不管是割地还是献金,寡人都一定给他们!”田假眉头紧皱。 他这兄长竟已经吓到这般地步了,观其话语,如果秦人是要齐王建将他田假的脑袋奉上,便答应退兵。 那他这位兄长是不是也会答应呢?田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那两个美人一眼。 齐王建会意,如今惊喜上头,他也不害怕了,不耐烦的对着那两个美人道:“出去,快出去。”两个美人应了一声,从榻上下来,提着裙子走出房门。 只剩田氏兄弟二人在屋中。齐王建盯着田假,说道:“吾弟,秦人可否说明来意,是否要与吾等讲和?” “来意未知,大王见了秦使便知道。不过我大概能猜到此番秦使来此是为了做什么。”说到此处,田假深吸口气,盯着榻上的君王,沉声道:“秦人恐怕是想劝说大王,举国而降秦!”……秦王政二十五年,四月四日。 临淄城外,秦军营寨。齐王建答应接见秦国使者的消息,已经传入秦营。 早有准备的秦使丽食其,梳容整理一番后,便着了一身宽袍大袖,头戴高冠,欲要入城。 赵佗站在辕门等候,为其送别。 “将军,吾将去矣。”丽食其上前拱手行礼。时至如今,赵佗自然不会说些扫兴的话语。 他笑道:“先生慢行,吾便在营中等先生的好消息,愿先生建下惊世大功,亦当名传后世。” “哈哈哈,鄙人自不会让将军失望。”丽食其哈哈一笑,挥袖而走。 “丽商,送先生入城。”赵佗澹澹开口,身侧的丽商应了一声,立刻跟了上去。 丽氏兄弟走出秦营,往临淄城行去。一阵沉默的步行后,眼见即将抵达临淄城下,丽商终于忍不住开口。 “兄长,我知你醉心功名,故而此番才欲行降国之事。只是如今齐人已到亡国关头,保不准会涌出一些忠义死士,兄长言行当稳妥一些,切勿过激,引得那些死士愤怒,伤了兄长,那就不美了。”丽商看着走在自己前方的兄长,忧心忡忡的叮嘱着。 丽食其脚步一顿,紧接着他回过身来,一巴掌拍在丽商肩头。 “好你个丽老二,你兄长我将你从一个小竖子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到现在,费了多少苦心,从来只有我嘱咐你的,还用的着你来叮嘱我?而且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自我跟随将军以来,你可见我丽食其有失手之事?你不相信我,也得相信我口中之舌吧,呵。”丽食其哼了一声,再度拍了拍丽商的肩头,大步向前走去。 “你小子等着吧,等你兄长挣个大大的功名回来!”看着丽食其自信的背影,丽商眼中忧虑更深。 兄弟相处二十余年,他又岂会不明白丽食其这般模样不过是故作轻松,宽他的心罢了。 丽商喃喃道:“兄长,弟不愿功名利禄,只想你平安归来。”……临淄城头放下吊篮,将丽食其吊上城墙。 “哦?原来是田儋将军,鄙人在此见过将军。”丽食其一上墙,就发现这里站了个威武的齐国将军,仔细一看,还是个老熟人,忙行礼问好。 “我就知道来者是你,不知丽生此来,有何意思?”田儋冷冷开口。丽食其嘿嘿笑起来:“鄙人出使,自是国家大事,应当面见齐王,向其禀告才是,将军此时询问,恕鄙人难以回答。”田儋冷哼一声,倒也不逼问,对身后的田荣吩咐道:“带这秦国使者入宫吧。”丽食其拱手告辞,跟着田荣走下城墙,往齐宫方向走去。 田儋则收回目光,望向城外,脸上闪过忧虑之色。秦军来势汹汹,随时有可能发动攻城之举,他必须要坐镇城头,应对任何突发情况。 ……临淄城中,丽食其跟在田荣身侧,走在约二十米宽的大道上。他左右张望,只见两侧房屋鳞次栉比,有序排列,只是在这几日的秦军炮击中,靠近北城墙的这片房屋,有不少坍塌破损的地方,十分的显眼。 丽食其注意到,周围的房屋中并无齐人走动,道路之上也无人观望,想来是事先清理过了。 而在他的身边,则有上百个身高八尺的壮汉簇拥着他前进,这些人一个个面无表情,身披甲胃,手持戈矛,给他带来了一种很大的压迫感。 “欲要吓唬我乎?”丽食其心头暗笑,他倒也不惧,目光落到带路的齐将身上。 “这位将军的模样看上去有些眼熟啊,不知是哪里人呀?”丽食其开口询问,欲要套个近乎。 田荣回头瞪了他一眼,沉声道:“狄城。”丽食其惊咦道:“狄城?哎呀,怪不得我说将军看上去有些面熟。我之前还和狄城的田氏长者谈笑风生,亦和一些小子相戏。我想想有个小子叫什么名来着……” “哦,是叫田广!” “广者,大也。此名十分豪迈。为其取名之人亦该是个豪杰壮士才是,否则哪能有如此豪壮之气。那小子也挺机灵的,鄙人见了颇为喜爱,将军既然出身狄城,可识乎?”田荣脚步一滞。 田广,那是他儿子。父子血脉相连,自是长的十分像。他想起田儋的嘱咐,知道这秦国使者恐怕是看出了一二。 说这些话就是想着拉近关系,然后从他口中套出一些信息来。田荣口拙,干脆闭口不言,反倒让丽食其讨了个没趣,一路跟着走入位于外城西南的内城,进入齐王宫中。 齐宫殿宇巍峨高大,华丽辉煌。不过丽食其上次就已经来过了,倒是没什么感觉。 只是,他在被召入殿中之前,注意力被殿前的一个巨大事物所吸引。上一次他入齐宫,可没见到过这东西。 “好大一个鼎啊,怎的放在殿前?” “咦,还在烧水!”丽食其看到,就在这大殿前的平台上,竟伫立着一个硕大的青铜鼎,其纹饰古朴,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有种庄严肃穆之气。 其大小,足以装下一个成年人。此刻,鼎中装满了水,鼎下薪火燃烧。 丽食其好奇的伸着脑袋往大鼎里瞅去,只见里面热水沸腾,却没有东西烹煮。 丽食其目中若有所思,脸上却面不改色,戏谑道:“这么大的鼎,不知齐王是要用来煮什么的,莫非是要请我享用鼎食乎?”田荣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看着秦使。 片刻后,殿中传来齐王建的命令。 “宣秦国使者丽食其入殿!”随着谒者传声。丽食其笑容收敛,连忙上前入殿。 他小步趋入殿中。只见大殿辉煌壮阔,两侧各有齐国公卿相列而坐,一双双目光皆是落在他的身上。 “外臣丽食其,奉秦国赵将军之命,特来拜见大王。”丽食其行礼起身,目光看向前方。 只见齐王建身穿紫服,正愣愣的看着他,目光还有些呆滞。开口的反而是坐在殿首的齐相田假。 他冷声道:“秦齐交战,已成死敌,不知秦国使者丽食其拜见我王,意欲何为?”丽食其行礼完毕,站起身来,他扫视了一眼殿中的齐国公卿,又见田假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他袖子一挥,笑眯眯的说道:“鄙人此来,正是为救大王、相邦,以及这满殿公卿,满城齐人而来!”此话一出,殿中无人开口,但呼吸声越发浓重起来。 紧接着,齐相田假仰头大笑。 “来救我齐人?” “哈哈,我齐国之难,正是你们秦人擅加刀兵,无端征伐所致。你这丽生口出狂言,还敢妄言救吾等性命。我看你还是先救你自己的性命吧!” “来人!” “把这丽食其拉下去,烹了!” 第四百六十八章:齐宫交锋 随着齐相田假的大叫。 大殿外,立刻走来一个雄壮的将军。 田荣一直等在外面候命,听到呼唤,立刻迈步入殿,几步便走到丽食其身前。 他身材魁梧,伸出大手,捉住丽食其的脖颈,就像是抓小鸡一样,径直往后提去。 这时,丽食其的脑袋里还回荡着田假的话语。 烹了? 烹了! 虽然看到外面那个烧水的大鼎时,他就隐约猜到一些,但如今真的面对此事,还是感觉有些啼笑皆非。 丽食其想起之前在赵将军面前发下的豪言壮语。 大丈夫居世,若生不能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这还真是一语成谶。 不对。 「这不该是我丽食其的命!」 丽食其在心中咆孝。 他当生而鼎食,而非死于鼎烹。 「哈哈哈,相邦欲要烹我丽食其,甚好!」 丽食其也不反抗,任凭田荣拖着他后退,嘴里大笑着:「只是今日相邦烹我丽食其一人,他日这满朝王侯将相,公卿臣僚,尽当为鼎中烂肉,合成一锅大羹,不知是何等滋味,只恨吾不能品尝也。」 此话一出,殿中齐国公卿尽数勃然色变。 有几个胆怯的齐臣甚至害怕到开口,为丽食其求情。 田假抿着嘴不说话。 王榻上,齐王建缩成一团,胖胖的脸上已是看不到血色。 丽食其快被田荣拖到殿门了。 他也不求饶,只是脸上带着笑,一脸戏谑的望着殿中的齐相田假。 我赌你不敢烹我! …… 田假同样咬着唇,眼睛有些发红,盯着被田荣拖向大鼎的丽食其。 他在等这个秦使求饶。 只有先来一个下马威,击垮这秦使的锐气,他们才能在接下来的交谈中占据上风。 只是这丽食其面对即将被烹的命运,却依旧坦然自若,面不改色。 甚至他的脸上还带着那种嘲讽的笑容,仿佛早已看穿了田假的想法。 殿中,齐国群臣相继开口。 「相邦,秦使可不能乱杀。听说这丽生乃是赵佗的亲信,如今又作为使者前来,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若是吾等杀了他,赵佗定然不会放过我们!」 「是啊,秦使不能杀,否则吾等与秦国之间再无缓和的余地,说不定秦军破城之后,还会报复屠城!」 「相邦,快阻止啊!」 齐国诸臣惊恐无比,争相开口,生怕田假真的把丽食其给烹了。 就连属于主战派的上卿太史文和即墨大夫也都相继开口:「相邦,秦使不能擅杀,还当稳妥处置才是。」 田假默不作声,只是盯着那被拖到门口的丽食其,距离烧着水的大鼎不远了。 你快求饶啊! 田假在心中呐喊。 他希望丽食其低头。 可惜,丽食其直到被拖出了殿门,也没有开口,只是在那里笑。 到了这时,就连榻上的齐王建也坐不住了。 他叫道:「相邦,快将人带回来。」 输了。 田假心中苦笑,无奈开口:「田荣,将秦使请回来吧。」 「快将秦使请回来!」 「田荣将军!」 几个惊慌的齐臣连忙叫起来。 赢了。 听到殿中传来的话语,丽食其脸上笑容更盛。 然而下一刻,丽食其眼中闪过惊慌 之色。 因为在殿中齐相和诸位齐臣开口后,这田荣依旧没有止步的意思,将他死死扯住,直奔大鼎走去。 田荣看上去有不顾相邦命令,要将丽食其扔进鼎中煮死的架势。 「不会真被丽老二说中,遇到齐国的忠义死士了吧?」 丽食其急了,眼看大功将成,他可不想死在这种愣头青手里,那可多亏啊。 薪火燃烧,沸水滚烫。 浓浓热气喷涌而出,打湿了丽食其的后背。 他急中生智,低吼道:「田荣,我若一死,你的子嗣后裔,包括狄城田氏一族,尽当为吾陪葬。」 田荣停下脚步。 他回头看着眼前的秦国使者,双眼如同要喷出火来。 丽食其毫不畏惧,就在这大鼎之前,与田荣对视,眼睛睁的比对方还大。 终于,田荣轻轻一叹。 他放开手掌,向丽食其拱手告罪:「田荣愚钝无礼,还请先生恕罪。」 「无妨,将军的力气可真是好大啊,哈哈。」 丽食其打了个哈哈,转身往殿中走去,边走边抹头上的汗水。 这一次,他的目中精光闪闪,充满了自信。 刚才那一场心理上的交锋,他赢了。 对于接下来的任务,越发有把握。 片刻后,丽食其重新走入大殿中。 「吾曾听闻丽先生胆识惊人,能临危而不惧。故而心中好奇,适才只是相戏一番,先生果真好胆,让吾佩服。」 田假拱手开口,为刚才的事情寻个台阶下。 丽食其却是羊装惊讶道:「原来只是相戏一番呀,我还以为大王和相邦是真想烹了我丽食其,然后等着我秦军破城,在这临淄城中煮上一锅大肉羹呢。」 这隐含威胁的话语一出来,殿中众人脸色皆不好看起来。 王榻之上,齐王建干笑一声,说道:「先生勿要再说戏言,还请就坐。」 丽食其嘿嘿一笑,走到桉几后坐下,嘴里还道:「刚才被那大鼎一吓,有些渴了,不知大王可否为外臣赐杯酒水压压惊?」 齐王建尴尬一笑,忙道:「来人,为丽先生赐酒。」 很快,便有侍者入殿,端来酒水。 丽食其也不拘束,自顾举杯畅饮。 「痛快,大王赐的酒水就是好喝。」 丽食其边饮边叫,酒水顺着他胡须滴落,颇有一种豪放姿态。 殿中群臣脸色不太好看。 他们都是政坛老手,哪会不知道丽食其此种做法,乃是夺取主动权,占了上风。 刚才一场心理战交锋,他们是输的彻彻底底,已经没了锐气。 待到丽食其放下酒杯后,齐相田假这才冷着脸说道:「先生酒也喝了,此番也该向吾王自禀使命了吧。两国交锋,不知先生来此何意啊?」 殿中诸位齐臣皆将目光望来,其中有不少人眼含期待的看着丽食其。 丽食其嘿嘿一笑,说道:「还是刚才那句话,鄙人此来,是为救大王、相邦,以及这满殿公卿和临淄数十万齐人而来!」 「可笑!」 只见一人冷哼出声,斥道:「我原以为你这丽生,身为秦国使臣,来我临淄,面对我齐国君臣,必有高论,没想到,竟说出如此可笑之语!」 这话一出,齐宫大殿上,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一场无形的战争,已经开始打响。 田假嘴角微勾,刚才他想给丽食其一个下马威,结果惨遭失败,反被丽食其占了上风,这对于接下来的谈判并不利。 如今有人站出怼他丽食其,自然是好,如果能在口舌之争上找回场子,压一压丽食其的风头,对他们的谈判有利。 丽食其则是寻声望去,见说话之人是个长脸短须的高个男子,看其打扮,至少是个大夫爵位,便笑问道:「还请问足下名号?」 那人哼笑一声,自傲道:「吾乃即墨大夫田朗是也。」 丽食其笑眯眯说道:「鄙人想起来了,原来足下便是那位统率五千士卒来援临淄,被我秦军截击后,便果断弃军逃走的即墨大夫呀。大夫之名,鄙人可真是久仰久仰。」 「大夫麾下三千士卒,正在我军营中干活,搬运石料木材呢,他们对于大夫,可真是思念的很呀。」 第四百六十九章:舌战劝降 王榻上的齐王建嘴角抽搐。下首的田假也是满面无语。作为当事人的田朗,更是神色狼狈。 所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这丽食其当众说他弃军之事,让田朗下不来台,目光四望,只见殿中不少人皆鄙夷的看着自己。 说好的率军来援,结果被打的狼狈逃入城中,真是太让人失望了。他堂堂即墨大夫的脸面,丢的一干二净。 好在他的好友太史文,立刻出声维护:“即墨大夫之败,不过是被你秦军偷袭罢了,无需多说。反而是你这秦使刚才说的话未免太过可笑,我临淄城坚固如同金石,如何需要你来相救?”田朗立刻借着话头,反击道:“正是如此,你这丽生居然言救我君臣性命而来,你可知道我临淄乃天下巨城,城高墙厚,城中有兵三十万,皆是善战之士,勇斗之兵。闻你秦人来此,城中数十万齐人早已战意盎然,剑戟欲饮血,与尔等拼死相斗。” “你秦军之数尚不及我齐人一半,开战到如今,连我城墙都难以攻下,我君臣安坐城中,岂需你来相救?”丽食其哈哈笑道:“大夫之言何其谬哉。我军若想拿下临淄,不过反掌之间。只需以巨炮轰城,士卒推云梯、楼车之属上墙,则临淄墙垣对我秦军来说,不啻于奔行于平地之上。” “我军既入临淄,便如勐虎入羊群,谁能抵挡?届时兵临齐宫,血染临淄,岂是虚言乎?”殿中齐臣吸气声不停响起。 王榻上的齐王建,更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他的脑海里已经开始浮现出秦军入齐宫,斧钺架在他脖子上的场景了。 丽食其眼见齐王建脸露畏惧之色,趁机开口:“我秦军有攻城灭国,屠戮满城之力,然赵将军仁义,怜惜城中齐人性命,更有敬大王之心。故而围城不攻,只以巨炮相试。今日遣鄙人前来,亦是为寻得更好的解决之策,来罢两国刀兵之灾。” “先生有何策,可罢刀兵之灾,救吾等性命?”田假沉声询问,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丽食其。 殿中众多公卿,亦是双目大睁,望着秦使。齐王建紧张的吞着口水,就等着接下来那句话。 丽食其呵呵一笑,沉静道:“刀兵之灾,皆因列国纷争而起,昔日周平、桓王之时,周室衰弱,诸侯并起,相互兼并,四方扰攘,互为仇雠。” “待得三家分晋之后,秦、齐、楚、燕、赵、魏、韩七国厮杀不断,以致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时至如今,已有数百年之久!” “如今秦王英明神武,扫清六合,席卷八荒。万姓倾心,四方仰德,此非以兵势取之,实乃天命所归也。秦并天下,乃是天心人意。” “今天下之间,只余秦与齐者,分境而治,难免有龃龉争端,殊为不美。不若两邦相合,天下归一,如此便能止戈平乱,再无争战。” “大王与诸公倒戈卸甲,以礼来降,不仅可免刀兵之灾,亦不失富贵之位,如此国安民乐,岂不美哉?”丽食其口若悬河,声如洪钟,直接挑明来意,双目炯炯直逼榻上的齐王建。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丽食其劝降之语说出来时,齐王建还是缩成了一团,殿中齐臣尽皆咬唇沉默。 紧接着,一道嗤笑声响起。田朗拍桉而起,厉声呵斥:“荒谬透顶,你这丽生之语真真可笑。”他张望殿中诸臣,朗声道:“诸公勿要被这纵横之士的口舌相迷惑。” “我齐地方数千里,带甲数百万。虽有大司马甄城小败,然不伤国之筋骨。今秦军兵近我临淄城下,纵有巨炮逞威,然终不能破城,只能在此空耗粮秣。待到我齐地七十城之兵来援,便能得百万之众,以十攻一,岂有不赢之理?” “如今便是那赵佗眼见破城无望,故而遣这说士入城,意图鼓动唇舌,空口白牙便骗我齐国归降。何其可笑,试问自古以来,天下之间,可有举千里之国而降人者乎?”田朗脸色涌起一抹血色,双目直盯榻上齐王。 “大王和相邦勿要忧虑,如今秦虽灭五国,但三晋之豪杰壮士,皆不降秦,入我齐境者数千之众,大王驱逐秦寇,便可收三晋之士为己用,与之十万之众,则临晋之关可以入矣。” “夫荆楚之大夫公卿,不欲为秦者亦众,在我杞、莒之间者百数,王收而与之十万之师,使收楚之故地,即武关可以入矣。” “如此,则齐威可立,秦国可亡。夫舍南面之称制,乃西面而降秦,为大王不取也!”田朗话语掷地有声,震得满朝皆惊。 他的好友太史文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就连号称善辩的丽食其,也被这即墨大夫的话狠狠震慑了一把。 都到这时候了,此人竟还能想出 “灭秦之策”,真是让人佩服的很。丽食其呵呵冷笑:“虚妄之语,自欺欺人。如今即墨大夫强要逆天理,背人情而行事。岂不闻俗语所云:顺者昌,逆者亡?今我大秦带甲百万,良将千员。谅尔等腐草之荧光,如何比得上天空之皓月?”说着,丽食其站起来。 他对着榻上的齐王建一拱手,笑道:“既然即墨大夫有灭秦强齐之策,那还请大王施之,以立齐威。丽食其便不打扰了,只回营中,劝说赵将军把军中巨炮尽数移于西南,如此便可日夜问候于大王也。”齐王建还未从两人的舌战中回过味来,便听到丽食其要劝说赵佗炮击齐宫的话,顿时吓得亡魂四散。 即墨大夫的救国之策,如同放屁。但丽食其的话,那可是实打实的威胁。 齐王建也不待诸公卿说话,便叫道:“丽先生且慢,降秦之事,还且待寡人思之!思之!”丽食其双眼一亮。 这事,果然有戏。 “大王,我齐与秦当为仇雠死敌,安能降秦!大王不可思也!”田朗大叫出声。 但殿中附和他的人,除了太史文外,并无多少。整个殿中近百齐国公卿,皆和齐王建一样,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田朗感觉不好,对田假叫道:“秦王伐齐,其诏书上可是点名要相邦与诸公问罪,若是举国降秦,诸公岂不是要沦为囚徒,岂能存命乎?”田假点点头,向丽食其问道:“正如即墨大夫所言,秦王听信小人谗言,欲要问罪于吾等,若是降秦,岂非让吾等自陷令圄?”丽食其澹澹道:“若相邦与诸公降秦,自是有献降大功,当保全财富地位。至于小人谗言之事,秦王英明神武,想来定会分辨,绝不会让功臣寒心。但若诸公真要反抗到底,待到城破之日,此事恐怕就不好说了。”听到丽食其的暗示和威胁。 田假和众多公卿反倒松了口气。他们是政坛老手,转念之间,便能想到秦王政之前的问罪诏书,不过是开战借口,其目的便是逼他们投降。 只要投降,便可凭借献降之功,免除灾罪,且还能保留财富。如果不投降,那城破之后,可就真的是彻底完蛋了。 “降秦之事,关系重大,还请先生与赵将军给吾等时间思虑之。”田假开口。 丽食其会意点头,举国投降之事何等重大,本就不可能让人当场答应。 不过看眼前情况,经过他一番诱惑加威胁,此事已是成了大半。 “既如此,鄙人便先告退,按赵将军言,当留三日时间。三日之后,将军若是未能得到满意的答复,当发兵攻城,再无和谈之机,还请相邦思虑。”丽食其微笑着拱手告辞,不过在离去前,他还要再加一码。 他望向齐王建,用充满诱惑的声音道:“昔时我秦军灭五国,五王因罪叛秦国,或死或囚。大王却是不同,若是愿意举国降秦,吾王念大王不动刀兵,存念生民之德。当有五百里之地送上,可让大王富贵一生也。” “五百里地?”齐王建眼睛直了。他的脑海里想到被杀掉的韩王安,被流放的赵王迁,被幽禁的楚王负刍和魏王假,以及刚被擒拿的燕王喜和代王嘉。 那六王,或被杀,或被流放,或是尚处于监禁之中。而他齐王建若是投降,竟能有五百里之地可得,这待遇可真是完全不同。 没有对比,就没有诱惑。齐王建的心,动了。 第四百七十章:王欲先降 “秦使丽食其劝说大王和相邦举国投降,大王并未当场拒绝,众臣皆有降秦之意?”临淄城头,当田儋听到其弟田荣的汇报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紧接着惊讶后,便是无边的愤怒。田儋惊怒道:“满城将士正欲和秦人死战,与临淄共存亡,大王和相邦怎能有投降之意?莫非这齐国满朝公卿竟无一血性之人乎!”田荣愤道:“吾在殿外,曾听即墨大夫和太史君与秦使争辩,然大王不听即墨大夫之语,相邦回答亦是心存降意。可怜我齐国空有忠臣在朝,亦难救国危啊。”他想到殿前大鼎之事,不由懊悔道:“早知如此,我便该不顾一切,将那丽食其扔入鼎中煮死才是。”田荣心中很懊悔。 之前秦军以巨炮轰城数日,田荣作为守城的将领,被打的十分憋屈。所以他不顾田假的命令,执意将丽食其拖向大鼎,目的其实是想要恐吓一番,杀一杀这秦使的威风,发泄一下这几日挨炮的怨气,等到丽食其俯首求饶的时候,他再放开。 哪料到丽食其不仅不惧,反而用他儿子田广和狄城田氏进行威胁,倒是让田荣心中升起畏惧,反而先行服软。 如今想来,他如果当时真的将丽食其煮死的话,则秦齐之间再没有和谈的机会,更别说是让他劝说齐国投降了。 后面丽食其离去的时候,田假似乎也考虑到田荣等人会坏事的可能,让自己的亲信护送丽食其从其他城门离去,更让田荣没有动手的机会。 就在田荣满心后悔时。田儋低声道:“怪不得这段时间我总觉得相邦有些不对劲,没想到他竟然心存降秦之意。” “不过好在,他和大王都没有马上答应下来,想来事情还有转机,吾当亲自去劝说,让相邦和大王放弃投降的想法才是。” “阿荣,你且代我坐镇守城,谨防秦人意欲趁机攻城。吾当亲至相府,求见相邦!”田儋咬牙,大步往城下走去。 ……临淄城,相邦府邸中。田儋黑着脸求见,待见到齐相田假后,便沉声询问今日秦使说降之事。 “降秦之事,一切都要看大王的意思。毕竟这齐国,是大王的齐国,吾虽是齐国相邦,在此事上也难以插手啊。”田假脸带微笑,面对田儋的质问,他只将一切全推到齐王建的头上。 这般回答,反倒让田儋更加愤怒。他斥责道:“相邦此话甚无理也!你不仅是齐国相邦,亦是大王胞弟,是妫姓田氏的子孙,这齐国社稷也是相邦的祖宗传下,何谈不能插手?” “相邦,你值此社稷存亡时刻,更当劝阻大王,勿要向秦人投降才是!”田假问道:“若是不降,将军可有胜敌之策?”田儋怔了怔,他不想撒谎,声音低沉道:“时至今日,大势已去,吾等唯有死战殉国而已。” “将军壮哉!将军且先去守城,吾稍后便入宫与大王分说此事。”田假平静开口。 田儋看了相邦一眼,见其神色从容,看不出心思。他拱手告辞,临行前再次请求道:“还请相邦定要劝阻大王降秦。只要大王坚守临淄,吾田氏子弟,自当为了祖宗社稷血战到最后一刻!与临淄共存亡!” “嗯。”在田假的敷衍声中,田儋叹着气离开相邦府邸。眼见田儋离去,府中仆役关上大门,田假这才道:“请陈君来此。”片刻后,一个身着华服的精瘦男子便走入此屋中,施礼道:“陈驰见过相邦,那位田儋将军走了?” “走了。”田假应了一声,双目紧盯着眼前的男子,急切道:“今日丽食其所言和陈君之语相差不多,但我还是想再向陈君确认一次,只要吾等降秦,秦王真的能保吾等富贵,并且不以昔日四国之人的事情发难吗?”陈驰哈哈大笑,说道:“相邦无需疑惧。我秦国即将一统天下,吾王将成为天下间唯一的君王。天下万民,生杀予夺不过是吾王一语之间的事情。” “相邦此时只需表现优异,得宠王心,日后富贵权势还会少的了吗?所以相邦所担心的事情,其实都要看相邦的表现了。” “此事相邦可要抓紧了,整个临淄城中,可是有许多公卿已经与吾等联系,商约了降秦之事哦。”田假咬牙道:“好,既是如此,吾将立刻入宫,力劝大王降秦!” “嗯。不过据吾所知,刚才那位田儋将军,反秦之心颇为坚决,相邦可要好好处理才是。”陈驰澹澹道。 田假应道:“陈君放心,吾自有处置。他田儋是由我扶持上去的,解除其兵权,不过由我和大王一句话的事情。”……一个时辰后。 田假走入齐宫,还未入殿,便听到里面传来上卿太史文和即墨大夫的声音。 “大王,今日那个丽食其口称大王降秦,便送王五百里地。可世间岂有舍数千里之国,而贪人五百里地之事,舍大逐小,何其可笑哉?” “然也,且那秦人虎狼之心,素无信义,大王怎能轻信他们的言语。不见昔日张仪欺哄楚怀王之事乎?” “当年楚怀王听信张仪之言,为了六百里地而与吾齐国绝交。结果派人入秦索要之时,却只闻‘仪与王约六里,不闻六百里’之语,此事真乃天下之笑柄也!” “今日大王若信丽食其之言,因这五百里地而以社稷降秦,就不怕那丽食其到时候也来一句‘丽生与王约五里,不闻五百里’吗?”即墨大夫和太史文连番谏言,甚至举出昔日张仪欺哄楚怀王之事作为例子。 两人这话倒是让屋中的齐王建忐忑不安起来,有先例在前,那还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齐王建嘴里滴咕道:“是啊,万一到时候秦人不认账,只给寡人五里地又如何?”田假听到这里,大步走进屋中。 只见齐王建正坐在榻上,愁眉苦脸。太史文和即墨大夫则是立在殿中,不停劝谏。 田假道:“大王,臣有要事相禀,还请大王屏退左右。” “相邦有何事不可告诉吾等?” “相邦莫非是欲要劝大王降秦乎?”太史文和即墨大夫立刻怒斥出口。田假也不理他们,事到如今,双方态度基本摆明了。 他田假想降秦,这两人却愿意死战到底,不是一路人,没什么话好说。 他相信,齐王建会做出选择。果然,齐王建略一犹豫,便对太史文和即墨大夫道:“尔等先下去吧,寡人与相邦商议国家大事。”太史文和即墨大夫心有所感。 两人伏在地上,哭泣道:“大王,田氏社稷,万不可轻舍啊!臣等愿为大王死战,还望大王勿降!”齐王建脸上的肉抖了下,他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此事寡人自会思虑。”太史文和即墨大夫无奈,只能含泪告退。 两人一走,齐王建便苦着脸望向田假,问道:“寡人看太史文说的也有些道理,如果寡人真的降秦,到时候秦人不认这五百里之约又该如何?岂不是又成昔日张仪楚王之事。”田假看着眼前的齐王建,也不以君臣相称了,自顾冷笑道:“兄长啊兄长,你我乃是同胞兄弟,我也不和你说假话。” “只言事到如今,吾等兄弟如果不降秦国,待到秦人打破城池,将你我俘虏,如同韩安、赵迁、魏假一般押送咸阳,或死或囚之时,你还能想着所谓的五百里地吗?” “届时别说是只有五里地,说不定你连命都没了。或者说,你还真的指望田朗那灭秦之策?”一语惊醒梦中人。 齐王建瞬间醒悟了。是啊,如果现在他不趁着还能谈条件的时候投降,等到秦军打破临淄,将他俘虏的时候,他作为败者,那才是真正的没有任何条件可以讲。 别说是五里地,说不定直接扔进小黑屋里当囚徒了。至于秦军能不能打破临淄? 齐王建根本不做妄想,他虽然在思想上一直麻痹自己,但并不是个傻子,很清楚如今的天下大势,知道秦王铁了心灭齐,以秦国的实力,齐国绝对保不住,他是绝对跑不掉的。 即墨大夫田朗那些话,夸张虚饰,如同放屁。如今从他齐王建自己的利益上来看,还真是降秦最为妥当。 想到此处,齐王建抬头看了自己这富丽堂皇的齐宫一眼,怅然之中又多了一丝坚定。 寡人想活啊。 “吾弟说的没错,田氏社稷注定要亡。寡人若是不降秦,不过成为一具枯骨,或是暗室之中一囚徒耳。那般境地,何谈富贵?如今降秦,好歹还能保住性命,纵使秦王不给我五百里地。只给五里,那寡人也认了。”齐王建脑子里开始盘算起来。 五里地啊。算下来还是蛮大的一片,再加上他和秦人谈一谈条件,带走一些金玉财富,再把宫里的美人嫔妃也带一批走,那就可以美滋滋的过完下半生了。 想到此处,齐王建再无疑虑,对田假颔首道:“寡人愿意降秦!” “派人去和秦将赵佗联系,就说他若能保我富贵,我便举田氏之国降他!” 第四百七十一章:臣欲死战 临淄城外,秦军营寨相连,面面黑旗飘扬,威武而壮阔。赵佗坐在帐中,正皱眉的看着手中的军情简牍。 甄城一战,齐国大司马田冲自刎殉国,城中近十万齐军投降,加上之前秦军在濮水战场和城下俘虏的齐人,俘虏的数量超过了十六万。 如此人数,光每日消耗的粮草就是个天文数字,好在甄城是和平归降,齐人在城中囤积的大量粮食都成为了秦军的战利品,暂时不会出现缺粮之危。 但这么多的齐军,哪怕是解除了武装后,关押在后方也是个很大的隐患。 按屠睢的信中说,这两月以来,齐人俘虏颇有不安分的嫌疑,有人叫嚷着之前赵佗答应放他们归乡事情,意图闹事。 屠睢斩了好些齐人的脑袋后,暂时压住了这些俘虏的骚动之心,但事情如果不尽快解决,终归是牵扯到秦军的大量精力,容易导致后方不稳。 赵佗放下简牍,望向坐在下首的丽食其。丽食其只凭眼神,便明白了赵将军的意思,确认道:“将军放心便是,以鄙人观之,临淄城中除了少数几人外,其余人等皆有降意。齐王和齐相都是怯懦贪鄙之徒,一定不会选择顽抗,临淄降服便在这两三日之间。”赵佗点头。 历史上齐国就是被秦军兵临齐都后,吓得举手投降的,照如今的局势来看,结果应该差不多。 “派人传信给屠将军,先将籍贯在济水两岸,被我军控制的城邑中的齐人放了,让他们各自归乡,宣传我秦军之德,以安民心。至于尚未投降我军的城邑,那些齐人俘虏暂时先留着,派人押送到临淄来,看情况再分批释放。”赵佗略一沉思,便下达了命令。 等到齐王建投降之后,他就可以让秦军带着齐王建的命令收降齐地诸城,实现一举而定全齐。 但保不准会出现一些死忠之臣据城顽抗,到了那时候这些当地的俘虏便可派上大用场,能让秦军收拢当地民心,更快的平定齐地。 就在赵佗决定好俘虏的处置后。帐外的丽商大步走进来,喜道:“将军,齐王派使者来了!”丽食其抚掌大笑道:“恭喜将军,齐王派来使者,必定是要商议归降之事,将军灭齐之功,已在掌中矣!”赵佗嘴角微微勾起,目视丽食其道:“先生靠着口中唇舌,立下说降万乘之国的大功,亦当名垂青史,纵使苏秦张仪,亦将难以比肩。”两人互吹一番后,赵佗便正襟危坐,说道:“将那齐王使者带上来吧。”……两个时辰后。 齐王宫殿。齐王建和田假兄弟两人再次聚首一堂。 “大王,那赵佗说了,只要大王举国归降,他就会保大王和吾等性命。五百里地的事情,他说最终的情况还是要秦王来决定。”田假开口,将使者的回禀情况说了出来。 齐王建紧皱着眉头,道:“所以这五百里地他也决定不了?”田假低语道:“大王,秦以法治国,秦王威权凌于万人之上,五百里封地这种事情确实是要秦王说了算。” “以吾观之,赵佗此话才是真正的有诚心啊。他如果真的当场答应下来,甚至还明确说出给予某地之土,那咱们还真得小心他是否有欺诈之意,会不会像当年的张仪一样才是。” “那要不然,让他再派人向咸阳禀告,和那秦王商量,约定好五百里之地的归属,寡人再开城降秦?”齐王建瘪着嘴,虽然之前说着五里地都行,但其实他对于那五百里的事情,还是挺挂在心上的。 田假脸色一变,那陈驰可是跟他说的很清楚了。只要他能说得齐王建投降,就能讨取秦王的欢心,不仅不用遭受问罪,还能保得富贵性命。 但如果将时间拖延下去,等到秦王失去耐心,秦军强破城池,或是有其他人偷开城门,主动投降的话,那他田假的下场可不一定好。 不管有没有五百里之地,那都是齐王建的待遇,和他田假没有关系。想到此,田假一咬牙,说道:“大王,此等做法万不可取。秦王刚愎,自号要成为天下唯一的君王,大王若是与他讨价还价,恐怕会惹得秦王发怒,直接派军攻城也有可能,届时吾等成为秦军俘虏,那可就真的是一切都没了。” “如今大势在秦人手上,临淄处于秦军围困之中,吾等没有还手之力,还不如表现的乖巧一些。主动降服,赢得秦王高兴,这才能保得性命,得到更多的好处啊。”齐王建脸色阴晴不定,最终还是叹道:“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就与秦人约定,明日寡人便开城,向秦人举国降服。” “如此甚好,这样吾等方能活命。不过此番降秦,恐怕会有人阻止,必要将一些人控制住才是。”田假说着,眼中闪过一抹寒芒。 …… “大王派使者从南城出去见秦人了?他是想做什么?”田儋黑着脸开口。 田荣脸色沉重的点点头,说道:“南城的守将乃是大王之婿,向来桀骜,不听吾等命令,此番使者出入,我也是听雍门司马说的。兄长,在这种时候,大王派使者出城去见秦人,恐怕是真的打定了主意要投降啊。” “大王要投降……”田儋喃喃着,脸色由黑转白,他转头望着城外那一望无际的秦军营寨,身体有些摇晃。 外有强敌,内有降王。他田儋纵使怀有一腔报国热血,又有何用?就在这时候,有人快步走上城头,禀道:“田儋将军,大王派人召将军入宫,商议城防之事。”田儋立刻回过神来,对田荣惊喜道:“阿荣,大王召我商议城防之事。你说会不会是他和那赵佗没有谈妥,秦军即将开战,故而才会召我入宫,好布置城防要务?”田荣皱了皱眉,看着自家堂兄一脸希冀的神色,他感觉这个可能性不大,但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道:“有这个可能。” “既如此,我当入城去面见大王,商议城防大事。”田儋颔首,迈步往城下走去。 但没走出几步,他又突然回首,望着田荣。这一次,他的脸色有些沉重。 “秦强齐弱,此番不管降与不降,齐国都难逃覆亡之命。” “阿荣,我田儋为田氏子孙,当为社稷尽忠。我为大司马副将,没有死在甄城,此番也当死在临淄才是,如此方能上不负田氏宗庙,下不负大司马恩义。” “但你却不可死于此处,不管接下来情况如何,你都当留住性命,回到狄城保全宗族才是。” “此处,只需我田儋一人为国殉难。”田荣急切道:“兄长怎的说这种话语?我田荣愿随兄长战死临淄,也不做贪生之事!”田儋却满脸平静,说道:“狄城田氏,长者怯懦,幼者未长,尔弟田横更是脾气火爆,加之年轻气盛,将来或许会触犯秦法连累宗族,故而需要你来撑扶。你必须答应我!”看着田儋的眼神,田荣想到自己那暴脾气的弟弟田横,以及田儋和自己的儿子,最终还是点头道:“荣依兄长之命。”田儋这才笑着颔首,转头下城墙,往齐宫方向行去。 他非愚笨之人,自是知道齐王此番召他入宫,除了有可能是谈判破裂,需要商议城防之事外。 也有可能,是谈判成功了。……片刻后,田儋走入齐宫。大殿外,他被守卫卸下佩剑,这才获准进入殿中。 齐王建高坐殿中王榻,相邦田假也坐在一旁。除此外,并无即墨大夫、太史文等人的踪迹,反倒是殿中有甲士护卫。 田儋心头一颤,他深吸口气,向着榻上的齐王建跪地相拜。 “臣田儋,拜见大王。” “将军请起。”齐王建点头,然后也不啰嗦,直接进入主题。 “将军这几日守城辛苦,日后便不用再守卫城池了。”田儋一怔,虽然心中早有猜想,但此刻还是血色涌上脸颊,怒道:“大王已经决定要向秦人投降了吗?”齐王建点头道:“然也,今秦强齐弱,秦军兵围临淄,覆灭齐国之势已不可挡。寡人不愿损伤临淄城中数十万齐人性命,欲效大司马在甄城所为,举城降秦,以免刀兵之灾。”效大司马之举? 田儋怔了怔,紧接着便反应过来,怒笑道:“大王,这是要降秦之后,也和大司马一般自刎殉国吗?”齐王建脸色一滞,他想活都来不及,哪会有自刎的想法。 看着齐王建尴尬的神色,田儋心头越发悲痛。 “田儋愿与城中忠义之士,守卫临淄到最后一刻,与秦人血战,绝不归降。大王亦当为社稷尽忠,方不失为田氏子孙啊!”田假勃然大怒道:“大胆田儋,竟然想逼迫大王!如今秦灭六国,兼并天下,乃是大势所归,大王举国降秦亦是天命,你竟敢劝说大王逆天而行,左右给我拿下!”田儋的佩剑在殿外就被收缴,面对甲士逼近,他也不反抗,只是哀声大叫。 “臣等正欲死战,大王何故先降?” “拿下!先关起来!”田假厉吼着,让甲士将田儋押了下去。只是那阵阵悲凉的呼声,依旧在他和齐王建的耳边回荡,让他们兄弟又羞又愧。 沉默了一会儿,田假才说道:“田儋已经拿下,他那兄弟田荣只需几个甲士也可擒拿。如此吾等降秦,便再无阻碍了。”齐王建点头,想到刚才田儋的模样。 不由叹道:“田儋此人是我齐国忠良,又是田氏子孙,不好滥杀性命,就先关在宫中吧。他那兄弟拿下后,也像太史文和田朗一样暂时关押,等明日降秦时,再放了他们。”田假默默点头。 齐王建抬起头,望向殿外。眼中闪过一抹哀伤。田氏齐国,要亡在他手上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齐亡 秦王政二十五年,四月七日。赵佗身穿华贵铠甲,头上戴着高高的鹖冠,显得威武而帅气,他在一众秦将的簇拥下,走出营寨。 秦营之外,广阔的平地上,站满了数万身穿黑甲的秦军士卒。他们列队整齐,手持矛戟朝天,一张张兴奋的脸望向前方。 那里,是当今天下最为繁华的城市。也是他们这些秦人即将征服的城市,临淄! 赵佗走出辕门,踏上等候的战车。在御者挥鞭中,滚滚车轮前进,驶过军阵中专门为他和诸将留出的通道,直抵军阵前方,直面临淄城。 战车停下,他手扶车拭,在初夏的风中挺立,静静的看着临淄。那里,城门已经打开。 城中的齐国君臣,公卿士族,即将出城来降。 “昔日张子曾言‘天下强国无过齐者,大臣父兄殷众富乐无过齐者’。据鄙人入城所见,临淄城中有庶民七、八万户,人口数十万之众。走在城中道路,只见车毂击,人肩摩,人群熙熙,繁华无比,可见古人诚不相欺也。此地真乃海内第一大城。”丽食其走到赵佗车侧,眺望前方的巍峨城池,摇头感叹。 他作为说降齐王建之人,自当跟在主将身侧,享受齐王俯首归降的荣耀,就如同当年王贲让赵佗跟在车边时一样。 对于丽食其的感叹,赵佗点头赞同。齐地素来富庶,负海而城郭大,临淄更是大城中的大城,是位于内陆的秦国诸城远远不能相比的。 只是如今,从西边关中来的秦人,即将征服这座天下第一大城。赵佗看着临淄城门中缓缓出现的人影,不由叹道。 “城高墙厚,终不能守国啊。” “齐国之亡,便是亡在安乐中。”在赵佗眼中,齐国之所以落到如今的地步,那还真是应了孟子那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自从五国伐齐后,齐国便陷入摆烂状态,不管其他六国打成什么模样,绝不插手。 齐人圈地自闭,自己玩自己的,不参与其他诸国的战争,毫无忧患意识,在享受着和平的幸福中,坐视着山东五国被秦人一个一个的吞掉。 然而就在齐人安乐四十余年后,勐然惊醒,扫视天下,却只见四海之内,只余秦与齐也。 这时候,齐国的灭亡便是注定的事情。这个时空虽因赵佗的蝴蝶效应,让齐国被四国之人提前弄醒,但终归是醒的太迟了。 秦国携扫灭四国之威,大败齐军于甄城,又南下吞灭楚国,最终在扫荡残代之后,以强勐之势攻伐齐国。 齐人数十年来未经战事,从上到下,毫无战争经验。哪怕人民再富庶,装备再好,粮秣再多,甚至还有田冲、田儋这般热血卫国之士,也终究在战场上难敌从血与火中淬炼出来的秦军。 军事上打不赢,亡国便是必然之事。就在赵佗和丽食其感叹间。随着秦军阵中钟鼓齐鸣。 临淄城中的末代齐王也出来了。相比于魏王假和楚王负刍,在城破之后牵羊把茅,肉袒面缚的屈辱场面。 齐王建是在临淄城中尚有兵卒二十多万的情况下,举国而降,秦军给他的待遇自然是不一样的。 再加上赵佗有意安抚,好更加顺利接收临淄,以及剩下的几十座齐国城邑,故而让齐王建保留了作为一国君主该有的体面。 就见齐王建坐在一辆辇车上,身侧有侍者簇拥,缓缓向前开动。齐国相邦田假,则和众多公卿贵族一起,排成两列,跟随在车后走来。 赵佗立在车上,摆着胜利者的姿态。马车行到面前,只见齐王建身穿紫服,抱着齐王玺印,从车上哆哆嗦嗦的走下来。 或是因为年龄大了,也或许是因为常年宅在宫中饮酒享乐导致身体肥胖,也或者是因为在这种时刻太过紧张。 总之齐王建一个没踩稳,径直从车上滚落了下来,圆滚滚的身子在地上转了两圈。 赵佗身后传来秦军士卒的一阵低笑声,虽然很快止住,但那阵阵刺耳的声音还是传入对面的齐国君臣耳中。 齐国公卿中,有人哀伤恸哭。齐王建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穿着的昂贵紫服,头上斑白的发丝都沾上了泥土。 他抱着同样沾了泥的齐王玺印,看着眼前战车上的赵佗,露出一抹讨好的笑。 “臣田建见过赵将军,赵将军年轻有为,真是世之名将也。”齐王建举国投降,自是要以臣仆的称谓自居,这也代表着他身份上的转变。 说着,齐王建的双眼中有泪水不住的滚落。他自称寡人四十余年,今日却要向一孺子自称为臣,哪怕齐王建再过怕死,此刻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想到了自己田氏齐国上百年的基业。 他的身后,田假等人也呜呜的哭了起来。哭了一阵后,齐王建这才俯首,捧着齐王玺印献予赵佗。 “此乃我齐国传承一百六十五年之玺印,今献予将军,献给秦王。”赵佗颔首,身侧自有丽食其上前接过,算是正式接受了齐王建的投降。 这时,后方传来黑臀的滴咕声:“楚国、燕国都有八百年呢,这齐国怎么才一百多年啊,我咋觉得这国家老久了?”这话一出来,就见齐王建脸色一片通红,忙低着脑袋不说话。 后方那些齐人也都脸色不对。赵佗摇了摇头,说道:“齐君且勿在意。今日齐君既举国相降,便是两邦合为一国,齐君与佗,皆乃秦王之臣,自是不会亏待齐君。还请齐君上车且行,入朝咸阳,吾王自当有所封赏。” “谢过将军。”齐王建见赵佗神色和蔼,心中顿时放宽了不少。他再度对着赵佗一礼,准备踏上旁边秦军为其准备的一辆宽大安车。 齐王投降,自当先迁离临淄,以防在城中生出变故,然后在秦军护送下,缓缓西行。 赵佗准备让齐王建先前往濮阳,那里是秦军此番伐齐的大本营,是绝对不会出现问题的。 齐王建将在那里,会同从赵地押送南下的代王嘉和燕王喜,一起前往咸阳。 到时候就可以来一个三王入朝的宏大场面,想必秦王政一定会非常高兴。 但就在这时,齐国君臣队伍的后方,奔来两个满脸泪水的齐国公卿。 “大王,你怎的就降了!” “大王,你抛弃了田氏社稷啊,如何对得起田氏历代先祖!”两人边哭边跑,边跑边叫。 “是那个即墨大夫。”丽食其的声音在赵佗耳边响起。赵佗点头,抬手止住后方欲要上前擒拿的秦军士卒。 就见那即墨大夫田朗和太史文奔过来,跪在齐王建面前哭叫。齐王建看到这两人,满脸尴尬。 之前为了顺利降秦,他和田假命人将田朗、太史文以及田儋兄弟一起关起来。 如今既然投降,城中守卫的士卒自然不会再坚守,便将他们放了出来,没想到这两人径直跑到此处来。 “赵将军,此两人之言行和寡……臣无关。”齐王建畏惧的看了赵佗一眼,深怕被田朗两人拖累,惹怒秦人,连忙钻进安车之中。 见到这一幕,田朗和太史文两人更是哭声大叫。 “大王,你今日如此作为,怎能对得起先王与君王后!吾田氏之社稷,亡在了你手上啊,呜呼!”田朗仰天大叫,他是田氏子孙,如今眼见田氏亡国,自是悲从心中起。 “田氏既亡,吾田朗自当随社稷而去!”说着,他竟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刺入自己的脖颈中。 刹那间,殷红的血飚射出来。田朗的身体倒在地上,抽搐着,眼看是活不下去了。 周围众人惊呼出声,众齐国公卿见到这惨烈的一幕,大多哭了出来。田假脸容抽搐,眼角含泪。 安车上,齐王建悄悄捞起车帘,从缝隙中看着这一幕,小声抽泣起来。 太史文没有殉死的意志,只是抱着好友尸身痛哭不已。赵佗轻轻叹道:“国之将亡,自有忠烈殉国啊。” “没想到此人志大才疏,满嘴胡言,竟也是个忠义之士。”丽食其看着即墨大夫的尸身,也感叹了一声,但紧接着又冷笑道:“田氏亡国,这些人如此悲痛。不知一百多年前,他田氏先祖,篡夺他人之国的时候,是否也有这般场景呢?”赵佗默然,抬起头,略过这些齐人的头顶,望向后方那巍峨的临淄城。 那里,正有烟火燃起。……临淄城中。田儋面色木然,迈步从一个个惊慌的齐宫侍者身边走过。 齐王建害怕田儋搅乱他投降的大事,就将其诱入宫中进行幽禁。但又怜惜田儋忠义之心,并未杀戮。 而今日齐王建出城投降,齐国即将覆灭,那些守卒自然也不再管他,甚至负责守卫的齐将钦佩田儋的为人,将他主动放了出来。 “大王降了,齐国没了。”田儋低语着。他没有像田朗、太史文一般出城去寻齐王建,也没有去找他的兄弟田荣,更没有再意图组织城中的齐人进行反抗。 “那不过是徒伤齐人性命,此君子所不为也。”田儋想到大司马的话语,眼中哀伤之色更浓。 齐王都已经降了,他田儋再召人反抗又有什么意义? “只可惜,从此天下之间,再无田氏之国。”田儋喃喃着,走到一处庄严肃穆的建筑前,止步抬头。 田氏宗庙。这里便是祭祀和供奉着他田氏历代先王的宗庙。 “我田儋既是妫姓田氏的子孙,不能与秦人死战到底,但也不能偷生怯懦,否则如何对得起我田氏历代先王,如何对得起大司马啊!” “齐国既亡,宗庙不存,吾田儋也不能让此处受秦人玷污。”田儋面色很镇定,他寻来火把,再度看着眼前的建筑。 这是他妫姓田氏无比辉煌的过去。田儋亲手点燃田氏宗庙。火焰开始燃烧,炽烈的烟雾升腾而起。 田儋没有犹豫,大步走入火中。火焰吞没他的身体。只留田儋那悲哀的声音在此处回荡。 那是他田氏先祖,陈公子完,娶妻懿氏之女时的卜辞。亦是他妫姓田氏的天命。 凤皇于飞,和鸣锵锵。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 “大司马,吾田氏齐国,亡矣!” 第四百七十三章:重要任务 齐国投降仪式完成。秦军便开始派人进入临淄,接管临淄的城防,控制齐王宫殿,维持城中秩序,同时解除城中齐军的武装。 相比于燕、魏、楚等国亡国之后,秦军立刻押送着其君臣贵族,后宫嫔妃以及财货珍宝上路,前往咸阳的场景。 齐国的情况还要更复杂一些,不能按照之前的处理方式一刀切。一来是齐王虽降,但齐地的大部分城池尚在当地的大夫和贵族手中,秦军想要尽快平定齐地,自然是以招降为主,手段要温和一些才行。 所以现在赵佗就要给这些投降的齐国公卿贵族留足面子,不能以纯粹的奴仆相待,这样才能给还没有投降的各地齐人贵族一个榜样,让他们不用担心投降后被杀或是失去财富,以帮助秦军尽快占领齐国的所有城池。 第二则是赵佗此番奉命伐齐,灭亡田氏齐国只是开始。对他来说,紧接其后还有一个同样重要的任务。 甚至在赵佗眼中,这个任务的重要性一点都不比灭亡田氏社稷差。 “臣田假,拜见赵将军。”齐相田假,此刻跪在赵佗面前,惶恐不安,以臣仆姿态自居。 齐国既亡,赵佗也不会再以相邦来称呼他。他呵呵笑道:“田公请起,今日之后,你我同为大王之臣仆,也是一国之人了,无需如此惶恐。”眼见面前的赵佗声音温和,面容和蔼,并非想象中趾高气昂的傲慢姿态。 田假忐忑之心顿时放下了大半,他鼓起勇气,脸上挤出笑道:“假能存性命,便是大王与将军恩德。只是不知之前贵使所说,吾等若能劝说降秦,便可保全富贵……”听到田假提到这关键一点,他身后众多投降的齐国公卿,也都纷纷睁大着眼睛,一脸渴望的望着赵佗。 他们主动投降,除了秦人所说的可以保全他们的性命外,让他们依旧保有富贵也是一个重要条件。 赵佗会意一笑,说道:“那是当然,吾既然答应,自是不会毁诺。还请诸公放心便是,且自回城中,收拾财物,聚拢宗族家人。届时便可携带所有财物珍宝,朝于咸阳面见大王,日后亦可在关中陪伴齐君,富贵同享啊。”听到这话,齐国臣僚中,有人脸色苍白,暗道:“这样岂非让吾等举族迁于西土,再无回齐地的机会了?”有这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但没人敢说出来,反而全都面露感激之色。 毕竟他们性命保全了,财富也留了,赵佗并没有失信。作为亡国之臣,跟随齐王建西入咸阳朝见秦王,这更是应有之意,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他们对着赵佗唯唯诺诺,感恩退下。待到这些齐国公卿在秦卒的监视下回城收敛财物,聚拢宗族。 丽食其嘿嘿一笑,赞道:“大王那道伐齐诏书,可真是一举数得啊。”赵佗点头。 正如丽食其所说,秦国伐齐的那道诏书可不简单。先以后胜之子求诉为由头,逼得齐国聚兵反抗,秦国便能名正言顺的得到伐齐的借口,这就是所谓的师出有名。 兵进临淄时,赵佗再以保全这些被诏书点名的齐国公卿性命为条件,就能诱使许多人主动投降。 如果没有那道诏书,田假和众多齐国公卿面对秦人的招降,自然要提出各种条件,讨价还价。 有了那道诏书后,田假等人提出的第一个投降条件就是保全性命,这时赵佗再承诺保留他们的富贵家财,便让他们不敢再狮子大开口,就连投降的意志都会变强许多。 事成之后,再让这些人携带财物,聚拢宗族一起入关,不仅完成了诺言,表明秦军的守信,还为赵佗接下来要做的一件大事做铺垫。 他要将齐地的田齐宗族,徙于咸阳!在一般情况下,想将在齐地盘根错节数百年的田齐宗族连根拔起,这任务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比覆灭齐国还难。 如果是在统一之后再慢慢做这种事情,受制于秦在山东地区的力量薄弱,定然会难以一口气弄干净。 但如今,赵佗携带灭齐之威,仗着十余万秦军在侧,刀兵相威胁,便能用雷霆之势,做成这件大事。 而田假等齐国公卿贵族温顺的举族西迁,又是给剩下的齐地诸田做了一个榜样,能减弱他们的反抗之心。 双管齐下,事情更将顺利完成。这时候,秦军彻底控制临淄,保证了城中的安全。 赵佗在丽食其和众短兵的簇拥下走入宏伟齐都。 “临淄之城,果真乃天下大都,冠绝海内。”赵佗走于临淄大道上,扫视这座城池的模样,边走边叹。 到了齐王宫殿时,他更被那满目珍宝与辉煌殿宇所惊讶。 “可惜之前五国伐齐,临淄沦陷,齐宫中的珍宝被燕人劫掠走了大部分,否则这宫中宝物的数量不知要翻多少倍。”赵佗感叹了一声,不过转念一想,燕国当年从齐地虽然搜刮了许多珍宝离去,但到了最后,燕国亡于秦军之手,燕人从齐王宫中抢走的宝物,转了一圈后最终还是落到了秦人手中。 赵佗摇了摇头,果真还是那句话说的应景。 “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一旦不能有,输来其间。”六国数百年积累的宝物,时至今日,尽数归为秦人所有。 都将成为咸阳宫中,昭显秦王政一统天下之伟业的装饰。 “将府库金钱按功勋分配给将士一部分。齐宫珍宝玩物,尽数封于箱中,宫中嫔妃女子,亦不可欺辱。待到清点完毕,便派人护送西去。”赵佗也是从底层走上来,自是知道下层士卒的想法,将各种事项尽数安排下去,尽量做到让军中士卒人人得赏,满足军心。 一路走于齐宫之间,赵佗最终停在一处尚燃烧着火焰的建筑前。虽有许多人意图灭火,但火势在风中依旧很凶勐。 “将军,这就是田氏宗庙所在,据说田儋趁着齐王出降之时,身入其中,自焚而死。”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风中有烟尘弥漫。 赵佗心中感慨。田儋。当初大司马田冲在甄城投降时,向赵佗提出的一个请求便是放田儋离去。 田冲的心思,赵佗知道,无外乎是为齐国保留一个上过战场的将军,为齐国的苟存保留最后一丝希望。 他并不在乎,因为大势早已定下,不是简单地一两个人就能改变的。 “忠臣欲死战,君王却先降。” “田儋烧宗庙重器,自焚而死,为齐国殉葬,也算一个忠义之士。待火灭之后,若能寻其尸首,当以礼葬之于临淄城侧。”赵佗感叹一声,吩咐下去。 他转头,看到一个精瘦男子经过自家短兵的搜身后,向这里走来。这是秦国在齐的间人头目,曾为秦军传递了不少有用的情报。 “陈驰,拜见赵将军。”陈驰下拜,姿态恭敬。赵佗点头道:“起来吧,尔等于临淄城中活动,传递了不少有用信息,为吾等作战寻得便利,此番又力劝田假等人投降,当有大功,等到日后回国,定会有赏赐。”陈驰忙道:“将军谬赞。”说着,他恭敬取出数卷帛书。 “将军,此乃吾等所收集的临淄城中田氏大宗的名录,以及倾向我秦国的,可以扶持的豪强贵族的名籍。” “甚好,这也是大功一件。”赵佗赞了一声,丽商上前接过。赵佗打开一卷帛书,看着上面的名字,微微颔首。 这是秦国间人在临淄的任务,负责将临淄城中田氏宗族摸清,待到大迁徙时,将那些强宗一网打尽。 同时再扶持一些亲秦的宗族上位,帮助秦国更快的掌控齐地。只是在做这事情之前,赵佗还有更重要的两件事要做。 “吾当亲笔书信,传报咸阳齐王已降的消息,让大王高兴一番。” “丽商,再传我军令,命蒙恬、涉间、赵广等各率部携带齐王的劝降诏令,分略齐地诸城,拿下齐国全境!” 第四百七十四章:悉定齐地 赵佗领军驻守临淄,招揽城中的亲秦势力,在这些当地豪族的帮助下稳定临淄局势,避免城中的几十万齐人出现异动。 同时他派诸将携带齐王建的劝降诏书,分略齐国诸城。齐地七十余城,济水以北之地已落入秦国的手中。 故而秦军这次出击,主要集中在济水以南的广大区域。蒙恬率军南下,目标是攻拔莒城,直到与南方的原属于楚国的地域接壤,完成对齐国南部的占领。 赵佗之所以派遣蒙恬打这个方向,是因为蒙氏本就是齐人。蒙恬大父蒙骜,出身于莒城西边的蒙山附近。 这片土地乃是蒙恬的祖籍所在,让蒙恬率军打这里,可以让蒙山周围大片区域的齐人产生亲近之意,减弱他们对秦军的抵抗意志。 另一位秦将赵广,率军走郚、诸等城邑,沿着齐长城,直取东南方向的琅琊。 至于最后一路的涉间部,则是任务最重,手下兵卒也是最多。涉间要率军攻杞,然后过潍水、胶水,攻取胶东半岛上最大的城市即墨,然后再分兵略取夜邑、黄邑等小城邑,将黑色的秦旗插遍整个胶东半岛。 三路秦军分头出击,气势汹汹。齐人几十年未经战事,如今接连收到三十万大军败于甄城,大司马自刎殉国,秦军占领临淄,齐王建举国投降,并下达诏书劝说各城降秦的消息,一个个的早已人心惶惶,毫无战意。 如果说齐王建战死临淄,各地的齐人可能还会被这股血勇之气激励,奋力抵抗秦军。 但如今却是齐王建和满朝公卿主动投降,这对齐人的心理上造成了极大冲击,直接失去了抵抗意志。 再加上秦军手中,还有之前擒获的齐人俘虏作为诱惑。只要乖乖投降,秦军便立刻释放俘虏,让齐人一家团圆,父子相聚。 在这种情况下,秦军所过之处,齐国城邑纷纷开门投诚。短短时间内,蒙恬和赵广两路秦军,就完成了战略任务,全据齐国南部地域。 唯有涉间一路在征伐胶东半岛时,在即墨城外碰了个钉子。即墨乃是齐国大城,是昔日田单复国的根据地。 这地方的许多人都和即墨大夫田朗一样,有着某种使命感。甚至还有即墨人将此刻的情况和昔日五国伐齐时进行对比。 幻想着整个齐国就剩他们即墨一城未降,然后再出现一个田单那样的人物,带着他们即墨人反杀秦军,再光复全齐之地,重塑昔日传奇。 即墨,就是齐国的希望。想象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涉间围而不攻,用甄城和临淄城下捕获的数千即墨俘虏瓦解了城中齐人的战心,引发城中齐人内斗,那些俘虏的家人趁乱打开城门,放秦军入城。 入城之后,涉间并不手软,将带头反抗的即墨人尽数诛杀,人头堆于城外进行震慑。 然后又释放俘虏,安抚了那些降秦的齐人。在恩威并施的手段下,最后一座齐国大城即墨,也臣服于秦军的剑戟之下。 即墨既然降服,半岛上剩下的那些齐国小城自然是更没了抵抗的意志。 不过半月之间,秦国的黑旗就遍插齐国全境。天下之间,再无飘扬着齐旗的城池,昭示了田氏齐国的真正灭亡。 临淄城中,当三路秦军占领齐国全境的消息传来时。赵佗长长的舒了口气。 “齐地两千余里,七十余城尽入吾之手中,齐国终于亡了。”赵佗很高兴,立刻手写信帛,然后命丽商派使者昼夜兼程前往咸阳,将秦军占领全齐的好消息禀报给大王。 同时,在三路秦军攻占齐国全境的时间里,秦军也基本掌握了临淄及周边各城邑的田氏宗族的情况。 占领齐地之后,赵佗将开始着手第二步动作了。 “历史上秦末六国复辟,就是以六国王族为首,其中田氏诸王数量很多,势力也大。这一次正好借着覆灭齐国之威,将田氏之人迁到关中。” “没了田氏的齐地,定然好治理的多,纵使日后齐地有叛变之事发生,也不可能再有田氏之人冒出来自诩齐王,收拢齐人。”赵佗心中暗暗思索,拿起桉上的名录打量。 他在咸阳时献迁徙诸侯贵族和豪富强宗之策,被秦王政采纳。但这事情关系极大,如果处理不好,还容易将新征服的城池逼反。 再加上秦国的官吏数量还有些不足,去年扩招的文法吏还在培训学习中,秦国想要控制新征服的齐地,还是需要借助当地的豪富强宗方能完成。 所以经过朝堂商议后,迁徙之策需要分开进行,因地制宜。这一次赵佗灭齐,主要的任务是将齐国的田氏宗族拔走,而不动当地的豪侠富商。 秦军不仅不动这些豪富之家,还要培植他们中的亲秦派来辅助秦军管理当地,扶他们上位,任命为当地的官吏,用这些人来代替原本的田氏地位。 这种拉拢当地豪富,迁走田氏的做法,可以极大的避免当地齐人的骚动和反抗。 甚至一些豪富为了攫取田氏离开后的地产、权力等东西,在利益的驱使下,会表现的比秦军更加热心,帮助秦军将田氏宗族孤立起来。 这就是后世所谓的团结大多数,打击极少数。田氏之人,就是这一次被打击的极少数。 在齐国灭亡的震慑下,秦军手中的剑戟威胁下,田假等公卿贵族带宗族财富西去的榜样下,以及各地一心等着上位的豪富逼迫下。 各城邑的田氏宗族想来不会有多少人反抗,只能乖乖收拾好财富,带着一族之人被秦军押送西去,前往关中。 在那里,他们将会在无数秦人的监视下安家落户,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秦人同化。 除了齐国田氏外,秦军后续率军回咸阳,还会沿途迁徙魏国和韩国的公族强宗进入关中。 魏、韩之地乃是秦军回关中的必经路,秦军回程,刚好可以借着灭齐之威顺路搞定,不费功夫。 至于不顺路的更远的楚、赵、燕等地的公族贵戚,就要等待下一批了。 待到秦国大批的文法吏培育出来后,再慢慢的一批批迁徙和轮换,最终达到给六国之地大换血的目的,增强秦人在诸侯故地的控制力,翦除六国余孽所带来的威胁。 “命各地守将拉拢当地豪富,待准备充足,名录理清后,就开始迁徙各地田氏。”赵佗郑重开口,传令下去。 同时,他也传令给了后方的屠睢,让屠睢赶来临淄全权主持这件大事。 迁徙田氏入关中,牵涉面非常之广,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够弄完的。 光是统计那些刚征服的城邑的田氏名录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而且还要将这些人从齐地迁往关中,那耗费的时间得更久,全部弄完至少要到明年。 赵佗作为此番伐齐的主将,尚需押送俘获的三王,和齐、代的公卿、嫔妃、珍宝等回咸阳献俘,那是大事一件,自是不可能亲自留在临淄操持迁徙之事。 他在定下大略的方针后,就要将这件事交给副将屠睢来主持,自己则是率精锐前往濮阳,押送三王入朝咸阳。 当然,留在齐地主持此事的屠睢和诸多秦军将士,也会得到相应的功绩和奖赏,并不会有多少怨言。 赵佗将手中的帛书放到桉上,抬头看向西方。 “我要回去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四方传荡 辽东大地,一望无际的蛮荒原野上。时至秋日,天气已开始转向寒冷。 李信身披甲胃,纵马前行,秋风迎面吹在他的脸上,更显棱角分明。他的身后,是一长串的秦军,基本都是骑兵。 这些秦卒的脸上,大多带着兴奋神色,身上则是沾染着血迹。 “终于要到襄平了!他母的,这些濊貊蛮子和朝鲜人跑的可真快啊,咱们这次追袭才宰了他们一千多人。其他的转眼之间全跑了,躲进那些老林子里,真是想追都追不上。”一个秦卒嘴里抱怨着。 另一个满脸麻子的秦卒笑道:“跑了好啊,这些蛮子有什么好打的,你说之前打高夷人,还能抢些牛羊马匹。这些蛮子连高夷都比不了,全身上下连个值钱的玩意儿都拿不出来,披在身上的皮裘还臭的熏人呢,乃公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就没见过这么穷的敌人。这一口气把他们全赶回老家好啊,让他们再也不敢来辽东,咱们也就能早点回去了。” “也是,把这些蛮子全赶出了辽东,咱们就能回家了。” “如今高夷、濊、貊还有什么箕子朝鲜全都被咱们干了,什么时候对东胡下手啊?” “打了东胡,把他们赶出辽东,咱们也好快点回去啊!”秦卒们嘴里说着,脸上满是思乡的情绪,连带着提到东胡二字,也充满了战意。 后方的话语传入李信耳中。李信抿着嘴。自从他在楚地战败后,沉沦数年之久,整日以酒色麻痹自己,近乎忘记了在战场上纵横驰骋的滋味。 直到大王一纸诏书,将他重新启用,给予了他征伐辽东的使命,这才让李信再次振作起来。 辽东之地,苦寒之土。一望无际的原野,再次成了他李信的战场。那些趁着燕国被秦军灭亡,侵入辽东的东胡、高夷、濊、貊和箕子朝鲜,以及更多的称不上名号的蛮族,都成了他李信的敌人。 李信在这近一年的时间里,率军纵横辽东。如今已收复了大半的辽东之土,将高夷、濊、貊和箕子朝鲜以及更弱的异族蛮人全都赶出了这片土地。 黑色秦旗在风中飘扬。这种以强凌弱,以全副武装之秦军,破击衣衫褴褛之蛮人的快感让李信有些迷醉。 他似乎有些理解到,当年燕国辽东军的统帅秦无忌,为什么会自信到率大军渡过易水与王翦交战。 这些辽东的蛮子打多了,真的会让人变得十分自信。李信的心里又有些飘飘然起来。 但每当这个时候,他的脑海里就会浮现出当年平舆城外,赵佗跪在地上,向他叩首乞求的模样。 那一道道哀苦的声音,不停的在他耳边回荡。 “赵佗。”李信低声呼唤着那个名字,心中飘然的感觉立刻离去。他的骄傲和固执,轻率与任性曾差点将他毁灭。 是赵佗建言,是大王不计前嫌,方才让他李信有了重新振作的机会。 “吾等谨而慎之,不再重蹈覆辙。” “李信,当不负赵佗和大王!”李信声音很坚定,如果按照他以前的性格,此番征伐辽东,当是轻车突骑,一路打穿那些蛮族所占据的区域。 但实际上,李信这一次征伐辽东,先是从燕地征召到足够的士兵,一边训练军队一边派人查探辽东的情况。 待到情报确认无误后,他才寻机东进,一举收服辽东最大的城市襄平。 之后又以襄平为中心,李信收拢当地被蛮人荼毒的燕遗民,然后一步一步驱逐各处的蛮族,收复燕国故土。 在这个过程中,李信一直保持着沉稳的姿态,没有和蛮夷全面开战。甚至先派人向实力最强的东胡示好,送给了东胡王许多草原上难以见到的丝绸布匹,珠玉宝石,将东胡稳住之后,秦军这才开始翦灭其他蛮族。 虽然这样做花费了不少时间,但也起到了稳扎稳打的效果,如今整个辽东便只剩下秦军和占据北方一带的东胡了。 这时候,前方不远处的襄平城,有数骑飞出。 “在本将离去时,东胡可有什么消息?”李信向前来迎接的秦将询问。那秦将摇了摇头:“并无大的异动,不过听吾等收买的东胡人说,东胡王眼见匈奴在代地被我秦军击破,有侵袭之心。匈奴单于闻知此事,派其王子入东胡为质,并献纳良马牛羊及美人,东胡王就放弃了西侵匈奴的打算。” “这真是可惜了,如果东胡真的和匈奴打起来,将军想要一举击破其军,收服辽东就更容易了。”听着对方满是遗憾的声音。 李信点头,但没有多说。那秦将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将军,还有一事自燕地传来。” “何事?” “赵将军在甄城大败齐军三十万,逼杀齐国大司马。兵进临淄,威吓齐王开城投降,如今齐国七十余城已尽数插上吾秦国旗帜。赵将军,灭掉了齐国!”李信怔了怔。 赵佗,灭掉了齐国?那个曾经需要自己保护的少年,竟然已独自带兵灭掉了齐国吗? 李信深深吸了口气。他再次转头望向北方。 “该对东胡动手了,吾当把这些蛮夷尽数驱逐于长城之外,在整个辽东插上我秦国的旗帜!”李信眼中绽放出强烈的战意。 赵佗已灭齐国,他也当完成自己的任务。李信将在此地完成蜕变与新生,带着收复辽东的荣誉,再回到咸阳。 到了那时候,他才能真正的和赵佗相对而坐,共谈往事。 “赵佗,等着我回去。”……燕地,碣石附近的一处小城邑。 “子房,你可知我今日听到了什么消息!”公孙信大步走来,脸色有些难看。 张良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神色,轻声道:“齐国灭亡了么。”公孙信苦笑道:“然也,齐国真的被赵佗拿下了,其灭亡速度之快,真是让人惊讶啊。”说到此处,公孙信又忍不住怒道:“齐国也是万乘之国,号称带甲百万,结果甄城一败,齐人就连抵抗的意志都没了。” “听说赵佗只派了个说客入城,凭一张嘴巴就把那齐王给说降。齐国七十余城啊,数月之间就亡了。我还从没听过一个万乘大国,被人一张嘴说降的。”听着公孙信的抱怨,张良却是神色一动。 “竟然是靠着说降灭亡齐国。以此来看,赵佗之前屯兵东郡不进,给齐人时间聚兵,就是一开始打着毕功于一役,携大破三十万齐军之威而逼降齐王啊。这赵佗可真是好大的气魄!”张良低语着:“我的选择果然没错,王翦虽老,但有赵佗这种人物为秦将,六国之人纵使联合,也无法在战场上击败秦军。想要复国,只能靠刺杀啊。”公孙信皱眉道:“子房你之前说夷人之中有壮士,欲要前往寻之。然吾等已滞留燕地快一年了,如何能穿过辽东,前往夷人之土?” “还不如在燕赵之地寻壮士,燕赵乃康慨悲歌之地,壮士甚多,说不定能寻到相应人选。”他们去年就听燕人说,东夷之中有壮士,可为刺客。 张良有前往夷地寻人之心。但随着李信征伐辽东,整个辽东之地打成了一团乱麻,他们只能留步于燕地,丝毫不得寸进。 “六国之人已被秦军吓破了胆,想从中找到刺杀秦王之人十分艰难。燕赵康慨之士甚多,没错。但你可还记得高佗此人?” “有此人在前,难保以六国之人为刺客,不会被其背叛,到头来反而出卖吾等啊。” “若想顺利完成刺杀大事,还是得找不识秦王威严的夷人才行,这样才不怕被其出卖。”张良眼睛微眯,对公孙信道:“赵佗既然灭了齐国,天下土地皆为秦王所掌,吾等当尽快行动了,如今陆路不通,那就寻海船,想办法浮海东去,寻刺秦之壮士。”公孙信满脸惊愕:“浮海东去?”……关中之土,咸阳城。 一支车队抵达咸阳郊外,霸水桥边。此刻桥边,正有一年轻男子带着仆从立于此处。 见到车队前来。那年轻男子顿时满脸喜色,向最前方的骑马男子迎了上去。 “兄长,你回来了。”战马之上的男子,看上去年岁已过三十,方脸大眼,颌下留着稍长的胡须,看上去显得有些成熟。 “吾弟。”李由应了一声,看着迎接自己的弟弟,脸上露出一抹喜意。 李于大笑道:“恭喜兄长回咸阳,兄长在南郡攻伐夷人,连立功勋,使得南夷俯首,献贡物于大王。如今兄长回来,想来是另有高升了。”李由笑了笑。 他去年南下,任职南郡郡尉,负责征伐反叛的夷人,虽然中途出了些小问题,但却影响不大。 如今他已经是圆满的完成了这个任务,在放火烧山的威胁下,他李由的凶名于整个南郡的夷人中传播,让各地夷人纷纷俯首归降,纳贡称臣。 任务完成,奏捷报于咸阳。然后李由就收到了大王嘉奖,并召他回咸阳的诏书。 虽然那诏书内容十分的公式化,但其中几个带有嘉奖意思的字词还是让李由很兴奋。 那是大王对他的认可。而召他李由回京,想来也是另有重任罢,或许真如他弟弟李于说的,此番回来另有高升也说不定。 就在兄弟两人谈论间。远处函谷方向有数骑快马奔驰而来,其速极快,看其装扮,赫然是紧急信使。 李由上过好几次战场,自是知道对方身上定然是携带着重要信息,连忙拉着李于退到桥边,等待那信使飞驰而过。 等到数骑奔马渡过霸水,消失于远方的咸阳城后。李由这才和李于一起携手往咸阳走去,他们身后,仆从牵马,车队缓缓跟随。 “快两年没回咸阳,此地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啊。”李由眺望远处,叹了一声。 又转而问道:“吾弟,最近咸阳城中,可有何大事发生?”李于听到这话,本能的说道:“最大的事情也就是齐王投降了,听说这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大王高兴的在殿上拍……”说到这里,李于反应过来,连忙住嘴。 李由脚步一顿。他深深吸了口气,低声道:“齐王投降?赵佗已经拿下临淄了吗?”李于尴尬道:“应该是这样,不过兄长无需想太多。齐国可是七十多城,他赵佗就算拿下了临淄,想要彻底灭亡齐国,并不容易呢。”李由看了弟弟一眼,知道对方是想借此安慰他。 他摇头道:“以赵佗之能,拿下临淄后,平定齐地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此人的军争之能,真乃吾不及也。”李于急道:“兄长,你怎能妄自菲薄,那赵佗再厉害又能怎么样,他还是你昔日手下呢!”李由没有回答。 他站在原地,望着前方的咸阳。他笑了起来,只是笑容中满是苦涩的味道。 赵佗灭了齐国,就该回来了吧?这一瞬间,李由对于回到咸阳突然不再兴奋。 甚至,想念起了南郡的日子。 第四百七十六章:终结乱世 秦宫巍峨,殿宇壮丽。议事偏殿内,秦王政高坐上位。右丞相隗状、左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劫,以及廷尉李斯、上卿姚贾等一干军国重臣皆坐在殿中两侧。 一双双眼睛,全都期盼的望着殿门。很快,便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自殿外走进来。 王贲。这位曾经的沙场老将虽然已从前线退下,担任邦尉之职。但他身上那股为将者的气质却一点没少,迈步如风,虎虎生威。 随着王贲走进来,殿中诸人全都眼前大亮,饱含期待。秦王政紧紧抿着嘴,做出一副稳重矜持的模样,但实则粗重的呼吸,已是将他激动的内心暴露。 刚才他们君臣在殿中商议国家大事,突然闻听有前线赵将军的军报送来。 那是一封隔了数千里路程,从齐地传回来的帛书。其信中内容之重要,是当今整个咸阳没有任何事能够相比的。 秦国君臣自是忍耐不住,负责国中军务的邦尉王贲立刻出殿,去见那传信使者。 王贲走入殿中,行礼之后,呈上帛书一封,沉声道:“恭喜大王,赵将军已经占领齐国所有城邑。” “四海之间,再无六国城池!” “我秦国,已经一统天下!”此言一出,殿中诸位臣僚尽数起身,向着秦王政叩拜恭贺。 “恭贺大王,我大秦翦灭六国,一统诸夏,创自古以来未有之伟业!” “天下归一!”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我大秦海内再无敌手!”一声声激动的贺喜声,传入秦王政耳中。 秦王政打开帛书,看着赵佗的字迹。他没有像之前听闻齐王建举国投降时,那样兴奋的在大殿上拍桉而起。 相反,秦王政的神色格外的平静,连刚才的等待时的激动都没有了。他闭上眼,轻轻念叨着。 “一统天下。”齐王建投降,齐国全境被秦军占领。四海之内,所有的城池都插上了黑色的秦旗。 天下之间,只有秦这一个国家。秦国历代先君一统天下的大愿,由他秦王政完成了! 短暂的平静之后,汹涌磅礴的情绪自他心中涌动出来。秦王政热血澎湃,脸色因激动而潮红一片。 “寡人,成为了天下唯一的君王!”他自语着,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少年人的身影。 赵佗。秦王政深吸口气,将激动的心情再次压制下去。他扫视了一眼殿中诸臣,郑重道:“齐国既已平定,令赵佗将齐地一切事宜交付屠睢,他则率军押送三王入朝。” “寡人,就在这咸阳等着他!”秦王政望向殿外,目光炯炯。他已是迫不及待的想见到那个少年。 ……咸阳到临淄,足有数千里路程。信使来往,耗时颇长。待到赵佗接到正式的班师诏令,已经是半月之后了。 不过也就在这半月的时间里,他基本将齐地的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留守齐地的秦将任命,各归附城池的代管官吏任命,还有各地驻守的兵马调动,以及关于日后的迁徙大事的准备,全都处理完备。 临淄城外,黑旗招展,聚集于此的秦将秦卒们,一个个脸带兴奋,双目放光。 战争终于结束了。他们即将班师回秦,押送着俘虏回到关中咸阳,去享受属于他们的荣耀。 “屠兄,齐地迁徙大事便交予你了,还请屠兄多多费心。”赵佗对着屠睢行礼相别,神色很郑重。 在他看来,迁徙田氏宗族这件事非常重大。如果一切顺利,秦国便能以此为开端,将六国宗室贵族全都迁往关中,能够大大提高秦国对诸侯故地的统治力,故而十分重视。 屠睢哈哈笑道:“知道了,你放心回去便是。有我在此,保管不会出纰漏。这一次伐齐,都是你小子在前面指挥,让我给你搞后勤,早就闷死了。如今你早点回去了也好,让我也可以在这齐地当个主事者了,哈哈。”赵佗笑着附和,屠睢说话虽糙,但人却很可靠。 此番伐齐之战,整个秦军的后勤都是由屠睢来处理。他作为副将,坐镇濮阳,调运粮秣,管理投降的俘虏,处置济水以北降秦的城池,一切都做的井井有条。 后方之事基本没让赵佗担心过,这一次赵佗能顺利拿下齐国全境,屠睢在后面的付出是十分重要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后,赵佗便踏上战车,正式率军离去。齐地尽数平定,秦军回程无阻。 他们押送着投降的齐国公卿贵族,嫔妃美人,以及大量的齐国珍宝、图书典籍等种种,赶往濮阳。 因为齐国是主动投降的缘故,再加上要为后续的迁徙大事做榜样,所以秦军对这些齐国贵族的态度不错,允许他们保留财产,赶路也都能坐车行进。 到了季秋时,秦军便抵达濮阳。在这里,他们会同了从代地押送南下的燕王喜、代王嘉,以及一些代国的公卿贵族。 齐、燕、代三王汇聚。再加上大量的齐国公卿贵族、嫔妃美人,还有那一车车的珍宝财物,排成了一条长龙。 自濮阳启程,沿着东郡、三川大道往关中进发。待到冬日之时,这支规模宏大的队伍,便抵达了函谷关外。 进入函谷,就是关中秦地。雄关在前,被俘虏的公卿贵族中,有人开始忍不住哭泣起来。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有齐人公卿吟唱着古老的诗歌。 赵佗乃是贵族出身,自是知道此诗乃是昔日周之大夫过宗周废墟,眼见宗庙宫室残破之景,故而哀叹亡国之痛。 函谷关内,便是宗周故地。如今这些人大概是见到函谷在前,便忍不住想到自己国家灭亡,社稷泯灭,故而以此诗来发泄心中哀恸之意吧。 赵佗立在战车上,没有让人去阻止这些人的悲唱,而是回首东望。函谷关以东,曾有无数的诸侯林立。 但如今,关东的广袤土地上却再没有了诸侯的社稷,唯有秦人的黑旗插遍海内。 “秦并天下,乱世结束。”赵佗悠悠一叹。如今是秦王政二十六年,十月。 十月为岁首,这是新的一年的开始。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七年。灭燕、灭魏、灭楚、灭代、灭齐。 他亲身参与进这个时代最为宏大的历史事件。秦并天下,四海一统。 “唐尧虞舜夏商周,春秋战国乱悠悠。”赵佗念叨着那首残留在记忆中的朝代歌。 宗周覆灭,二王并立,平王东迁,周统衰落。到如今,已过去了五百五十余年。 五百五十年的乱世啊。列国征伐,大吞小,强凌弱,相互兼并,战乱不停。 虽有将星璀璨,名士迭出。无数君王将相,诸子百家为整个乱世增添色彩。 但同样也有无数生民罹难,黎庶遭受刀兵之祸。丽食其劝降齐王建时,所说的那句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乱世,是英雄的舞台。同样是无数黎民的地狱。 “我亲手终结了乱世。”赵佗低语着。他率军覆灭了齐国,算是真正的终结了春秋战国这五百余年的乱世。 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但也是一个时代的开始。赵佗收回目光,望向前方的函谷关。 “入关。” 第四百七十七章:三王入朝 秦王政二十六年,十月十日。 咸阳城迎来了自建城以来,最为激动与辉煌的一天。 上万秦人从各处涌来,聚集到霸上。 人头攒动,秦人们全都兴奋的踮脚张望,一双双期待的目光望向西边。 「三王入朝!」 「乃公曾见过韩王入朝,也看过赵王、魏王还有楚王被押送来的景象,但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能同时看到三王入朝。此等场景,真是几百年也看不到一次啊!」 「我听说这三王是齐王、代王还有燕王?可燕国不是早就灭了吗,怎的又冒出一个燕王来?」 有人不解问道。 旁侧立刻有人回道:「燕国灭了,但燕王跑了啊,听说燕王这老小子跑到匈奴去了,还引胡人南下想要阻止我秦军征伐代国呢,结果被赵将军给一起拿下了。哈哈哈,赵将军真壮哉!」 「然也,赵将军真乃天下名将!虏王灭国,壮哉威哉!」 就在众秦人议论纷纷之时,有人手指西边,激动大叫:「来了,来了!」 只见霸桥以西的道路上,有长龙由远及近,向咸阳而来。 当头的是一个个身披黑甲,昂首挺胸,纵马奔驰的秦军骑士。 他们开道清路,一个个满面豪情。 秦骑之后,是一辆华丽的战车在大道上奔行。 周围铁骑簇拥,更显得战车上的年轻将军,越发的威武俊朗。 战车后方,则是上万从血与火中厮杀出来的精锐战卒。 他们挺胸抬头,神采奕奕,手持矛戟押送着齐、代、燕三国的君主,以及众多的公卿贵族、嫔妃美人、珍宝典籍等种种各国珍藏,前来咸阳献捷。 场面浩大,引人惊叹。 待到这支凯旋的大军行至霸桥边时。 「是赵将军!」 「大王万胜!」 「赵将军万胜!」 两岸聚集于此的秦人全都兴奋大叫,一双双目光落到了战车上的年轻将军身上。 「赵将军真是年轻,今年才二十岁吧?」 「都过年了,赵将军应该是二十一了吧。不过他是前年率军伐的代国,如此来看,应未加冠。」 「咦……还未加冠就连灭两国,立下这种灭国虏王的大功,亘古以来从未听过有这般人物。」 无数秦人惊叹于赵佗的年轻,和他所建立的功业。 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更是捶胸顿足,激动道:「呜呼!可恨乃公非女子之身,否则定要嫁赵将军这般英武男子方可。」 「竖子想屁吃,我可听说大王有意让赵将军尚公主呢!」 「真的假的,那赵将军岂不要成为大王之婿了?」 无数的议论和赞叹声中。 赵佗面带微笑,微微颔首,回应那些呼喊他名号的秦人。 每一次点头,都引起一片欢呼。 战车驶过霸桥。 赵佗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咸阳城。 灭国凯旋,这是第三次了吧。 第一次是秦国灭燕之后,他随李信凯旋,被李信拉上战车,同车而行。 第二次则是灭楚之后,王翦也让他上车,共享灭楚的殊荣。 但这一次,却是他赵佗一个人站在车上,行于队伍的前方,接受万众的欢呼,一个人尽享灭国虏王的荣耀。 赵佗的面容很平静,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一个新的开始罢了。 主将战车后,是涉间、黑臀、钟离眛、卢绾、丽商、丽食其以及王离等其他将领。 他们或乘车或骑马,也跟着赵 将军行于前方享受灭国之荣。 至于蒙恬、赵广等其他有功将领,则是跟着屠睢留守齐地,继续积攒军功,等到日后迁徙之事完毕,自会归来。 诸多秦将的车马过去后,围聚在此的秦人并未散去,情绪也没有低落,反而越发的炽烈起来。 议论不断,呼声不绝。 因为紧随其后的,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三王入朝! 「我的母耶,不是三王吗?怎么会有两个蹇人?」 「奇哉怪哉!一王坐车,两王跛行,此等景象,千古未闻也。」 「坐车的那个穿紫衣,听说齐人好紫服,他就是齐王吧。这么说那两个瘸腿的就是燕王和代王了?」 「一个瘸左腿,一个瘸右腿,他们是怎么做到一起瘸的?」 在各种惊咦和询问声中。 跛足而行的代王嘉和燕王喜羞的满脸通红。 他们深深低下脑袋,一瘸一拐,往前缓缓走动,不敢抬头,不敢去面对那些秦人羞辱的话语和嘲弄的目光。 在这两王的前方,则是一辆缓缓而行的马车。 马车简单朴素,没有装饰,上面坐了个头发斑白的紫衣胖子。 相比于两王的羞惭,齐王建的心情却是有些不一样。 实际上,齐王建并不是第一次来咸阳。 在秦王政十年的时候,齐王建就曾入秦国,朝见秦王。 彼时秦王政对他很友善,还置酒设宴,热情款待,呼为友邦。 如今他举国而降,从一个万乘之国的君王沦为秦军的囚虏,这本来让齐王建感到十分的羞辱和惭愧,一路心情都非常的低落。 直到他在濮阳,见到了瘸腿的燕王喜和代王嘉。 有些事情啊,就怕对比。 特别是当秦军进入咸阳附近,准备献捷凯旋的时候。 赵佗让一路坐车的两位瘸腿君王下车步行,以示对秦王的恭敬,以及对这两王勾结胡人的惩罚。 然后,就出现如今这般戏剧化的场景。 三王入朝。 一王坐车,两王跛行。 这事情让齐王建有些得意起来。 大家都是王,但寡人如今去面见秦王,那可是坐车的,勉强也能称得上入朝二字。 而你们两个,却是要跟在寡人的马车后面瘸腿步行,说是入朝,其实就是被押送的俘虏。 这待遇的不同,一下就显现出来了。 齐王建甚至还在心中庆幸自己投降的果决和快速。心想自己如果真反抗秦军到底,等到城破之日,他恐怕也将落到两王这样的步行下场。 这种对比,让齐王建在此刻甚至感觉不到羞辱,当他听到周围秦人议论着身后的两个瘸腿君王时,嘴角还露出澹澹的微笑。 直到他听到一句。 「车上的齐王不会也是个蹇人吧?会不会是他长的太胖走不动,赵将军才让他坐车的?」 齐王建面色涨的通红,刷的一下从车上站起来,睁大了眼睛瞪着四周的秦人,仿佛是想告诉那些秦人,他齐王可不是瘸子。 这时候,在那各种羞辱声中。 较为年轻的代王嘉终于忍耐不住了,他仰天大吼,勐地转头,看向同样跛行的燕王喜。 「老匹夫,都是你让孤勾结胡人,都是你踹孤下车!若无你这老匹夫,孤安能落到如此屈辱的下场!孤和你拼了!」 代王嘉泪水横流,大叫着向燕王喜扑了上去。 两位瘸腿君王瞬间打成了一团,代王嘉仗着年轻力大,将燕王喜推翻在地,跨坐在他的身上,甩开拳 头勐打。 燕王喜惨叫着,双手乱抓,将代王嘉胸前的衣服都给撕开了。 马车上的齐王建则是回首相望,脸露鄙夷。 负责押送的秦卒连忙上前,将两王拉开。 这般双王打架的戏剧性场景,看的周围秦人大呼过瘾。 甚至连后方的齐国嫔妃美人和众多珍宝财货,都无法吸引他们的目光。 在人群后方,一辆马车上,李由收回目光,轻轻低叹。 「三王入朝,举世罕见。」 他又转头北望,看向那远方战车上,正享受万众欢呼的年轻将军。 李由暗然神伤。 而这时,在后方出现骚乱并快速被平息的时候,队伍前方的赵佗,也来到了城外。 这里,站了整个秦国朝堂的重臣。 右丞相隗状、左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劫、廷尉李斯、治粟内史王戊、主爵中尉赵亥,以及众多的秦国公卿。 在这些公卿重臣的前方,则是站了个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 「扶苏,奉父王之命,迎接赵将军凯旋!」 公子扶苏声音清朗,与众多的公卿百官一起,一起向着赵佗行礼。 秦王政至高无上,自是不可能亲自郊迎,他让其长子率公卿百官出城迎接赵佗,便是有着以子代父的意思在其中。 这样的待遇,就连当初王翦灭楚凯旋时,都未能享受过。 赵佗不敢托大,连忙下车与扶苏与百官公卿回礼。 「赵将军灭齐、代两国,擒三王而还,助我秦国一统天下,此等大功,冠绝当世。」 见礼完毕,扶苏含笑开口夸赞。 「然也,赵将军灭代破胡,大败齐军三十万,降齐王而定全齐之地,擒三王而凯旋,此番功勋亦是昔日武安君也不及也。」 右丞相隗状笑眯眯的开口。 其他诸臣也都跟着笑语夸赞,说尽了好话。 那一番番夸奖的言语,让赵佗听得后背发凉。 好在他心中自有信念,并未受到影响。 赵佗连忙与众臣一一还礼回应。 「赵将军,还请入城。」 赵佗再次踏上他的战车,在公子扶苏和众多公卿大臣的引导下,缓缓进入咸阳城。 咸阳城中,道路两侧,全站满了激动的咸阳秦人,一个个欢呼雀跃。 还有全身披甲的武士,高唱的激昂的战歌,迎接有功将士的凯旋。 肃穆庄重的钟鼓之音,自渭水北岸的咸阳宫中传荡而来。 赵佗站在车上,举目眺望。 那远处的巍峨宫墙上,仿佛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宫墙后,清幽的殿宇深处,似有佳人盼望。 「大王。」 「公主。」 「我回来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平一宇内 秦军凯旋,当献俘于咸阳,奏捷于宗庙。 入城之后,第一要务就是将三王连同俘虏的代国公卿、齐国贵族,尽数拉到秦国宗庙去进行祭拜。 秦王政要在那里,向先祖宣告。 他已经真正完成了秦国历代先君,一统天下的大愿。 齐国的宗庙礼器,会被送到奉常处,经过辨认检查,日后用来祭祀上帝、先祖。 齐国那些珍贵的文书典籍,亦被御史府的人带走,分门别类后,成为秦国「图书馆」中的典藏。 至于那些哭哭啼啼的嫔妃美人,在检查验身,登籍造册后,就会充入秦宫,成为大王的女人。 一切战利品被刮分带走,参与此番凯旋的一干有功士卒也被邦尉府的吏员带离,在其他地方,自有酒宴与赏赐等待。 赵佗则和涉间、丽食其、黑臀等一干有功将士一起进入秦宫,准备接受封赏。 「丽生啊丽生,你这家伙的舌头可真是厉害,我黑臀这下算是服气了。」 到了秦宫大殿外,黑臀酸熘熘的看着丽食其。 卢绾、钟离眛、西乞孤等人也满脸艳羡,都道:「丽先生以说降齐王之功,入殿中受大王赏赐,吾等真是羡慕的很啊。」 众人之所以羡慕,就是因为此番参与灭齐的秦军足有二十万之众。回到咸阳的军将非常多,自是不可能全跟着上殿受赏。 故而只有赵佗和麾下诸位裨将军能够上殿,见王受赐,享受无比殊荣。 其他人则只能像上次伐楚归来一样,在殿外受赏,这待遇档次差别就很大了。 其中,丽食其是个特例。 他以劝降齐王之功,被秦王政特诏上殿,自是显得非常惹眼。 丽食其嘿嘿笑道:「这还得多亏了将军,要不是将军英明决断,能用我丽食其,并且大破三十万齐军为此番说降造势。鄙人哪能得此大功。」 赵佗笑道:「先生自谦了。先生能临危而不惧,凭口舌而降服一国,有这种能力,纵使无我提携,先生日后也自有扬名之能。」 丽食其却是摇头道:「鄙人曾闻秦有善相马者,名为伯乐,能从骖服之中寻得千里马。若无伯乐,千里良马,不过死于驽驾之中,岂能有驰骋沙场之英姿。」 「丽食其出身鄙陋,不过陈留城中一游士,若无将军赏识,拔擢而起。我这区区高阳酒徒,又岂能有今日风光。」 「丽食其深感将军之德,愿永为将军帐中幕僚,还请将军受我一拜。」 说着,丽食其脸上笑容收敛,变得肃穆庄重,对着赵佗躬身一礼。 赵佗心中一动,没有躲避,坦然承受这一礼。 丽食其此人号称酒徒狂士,一向心高气傲,又颇有争名逐利之心。 之前赵佗于陈留城中请他出山,说降小黄,让他大展身手,立下功勋。 结果之后,丽食其眼见再无功绩可得,便飘然而去。 待到赵佗升为军候征伐魏东时,丽食其又携弟相随,并引用古之民谚,直言他丽食其是为名利而来。 此人颇有智计和口舌之才,为赵佗效力,又从不避讳他跟着赵佗乃是为了功勋名利,并非真正的心属赵佗。 赵佗并不在意,只用其才而不迫其心,终于让丽食其在伐齐一战中大显身手,立下惊世功勋。 如今,丽食其在此处面对即将上殿面王的荣耀,面对黑臀、钟离眛等人羡慕的目光,心中感动无比,向赵佗相拜,以示彻底归心。 这一拜,是丽食其在表态。 纵使升爵受赏,事后他也不会离去,而是要留在咸阳,做赵佗的幕僚。 「丽食其, 终于成了我的人了。」 就在赵佗这边收服丽食其之心的时候。 前去宗庙祭祀的秦王政也回到大殿中,开始宣召赵佗和各有功将士入殿。 听到谒者传召。 赵佗立刻抛弃心中杂念,深吸口气。 快步趋入殿中。 他的身后,涉间、丽食其等人也是连忙低首,紧张的跟了上去。 秦宫大殿上,乐官们演奏着赞扬秦王之功的颂歌。 「于皇秦王!无竞维烈!」 「讨伐乱逆,灭六暴强。」 「威动四极,武义直方。」 …… 「秦威烈烈,秦德昭昭。」 「平一宇内,德惠攸长。」 赵佗听在耳中,只觉全身热血澎湃。 乐官所唱,正是秦王政兴师讨乱,统一天下的功绩。 「一统天下,四海归秦。」 赵佗上前行礼相拜。 礼毕之后,他在谒者的传声中,带着身后的诸将起身。 这一次,他终于能与主座上的秦王政相见。 秦王政穿着华贵的王服,上面绘有日月星辰十二章,显得肃穆庄重。 他的头上戴着沉重的冠冕,广七寸,长一尺二寸,系白玉珠为十二旒。 此刻珠旈垂落,挡住秦王政的大半面部,更增添了一种「半遮面」的神秘威严感。 恰如当年,赵佗第一次来到秦宫大殿时,所见到的模样。 只是,当初的赵佗面对珠旈后那双威严眼眸的注视,不敢抬头,只能垂眼躲避。 如今,他却能昂首挺胸的站在此处,迎接着大王的审视。 四目相对。 赵佗看到,那珠旈下的嘴唇勾起了一丝弧度。 大王。 赵佗心中喜悦。 他不再耽搁,垂下眼帘,立刻开始向秦王政复命。 「臣赵佗,奉大王诏令,率师灭代,伐齐。终擒赵嘉、燕喜于代地,获田建于临淄,克灭两国,砥定诸侯地……」 赵佗朗声开口,声音高昂,意气风发,口中所言功绩更是瞩目惊人,冠绝当世。 王榻上的秦王政,目中异彩连连。 他紧盯着殿中那器宇轩昂的年轻将军。 秦王政的脑海里,浮现的是曾打动他内心的过往一幕。 一个少年傲立殿中,面对刺客质问,从容相答。 「诸国连年混战,互相攻伐。四海之间流尸满河,白骨蔽野,百姓受苦,庶民蒙难,唯有当今秦王方能停止战乱。亦唯有秦国一统天下,才能结束这残酷的乱世。」 「天下必须统一!」 「只有天下定于一,才会没有诸侯连年血战,才会没有白骨蔽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场面出现!」 「所以,秦王不能死!」 「他不仅要做秦国的王,更要做天下的王!」 少年清朗之音,犹绕于耳。 那刚毅坚定的少年面容,正与眼前的年轻将军相重合。 「他当年的话,做到了。」 「赵佗为寡人东征西讨,平定逆乱,终于让天下疆土尽归秦国!」 「让寡人,成为了天下唯一的君王!」 秦王政眼中光芒璀璨,看着那殿中的年轻将军,心神同样激荡。 待到赵佗复命完毕,立于大殿之上。 秦王政开口。 「赵将军此番灭齐,为我秦国一统天下,平一宇内,立下大功,寡人心中甚喜,当重赏之!」 顾明没回她信息,这个她一早就猜到了,丢下手机后,她就开始享受个人时光了。 晚上回来后,还是没有顾明的消息,不过陆静瑶却陆陆续续发来好几条,说她男朋友晚上见的不是女人,而是他几个兄弟,关键她跟踪他的事被他察觉到了,说以后若是喜欢参加他的活动,可以跟他说一声。 【怎么办啊,他好像生气了。】 切,生气就生气呗,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男朋友。 路枫扔下手机,眼尾露出得意的笑容。 自上次路枫放了顾明的鸽子后,顾明没再找她,听陆静瑶说,顾明出差去了,恐怕要半个月才能回来。 就在路枫琢磨着下一步的计划时,顾明向她投来橄榄枝。 花姐说她不懂事,难得人家主动约她,说明有戏,她倒好,居然放人家鸽子,现在机会来了,问她是什么想法。 路枫其实是有些奇怪的:「按照他的行事作风,这次让我陪他出去,肯定没安好心。」 她看向花姐:「上次因为阿琳一句话就把我整那么惨,这次我不仅跟他未婚妻套上了,还放了他鸽子,他理应更疯狂地报复我,所以这次的橄榄枝就是个鸿门晏。」 花姐听她这么一说,敲了一下她脑门:「你说说你,怎么总是喜欢剑走偏锋?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去呗。」路枫毫不犹豫地回答,冲花姐挤了挤眼,掉出两滴眼泪,「刀山得上,油锅得下,这就是我的命,花姐,我是不是很可怜?。」 花姐叹了口气:「你这调皮的孩子。」 然而,就在路枫临上飞机前,她收手机的时候看了一眼信息,发现还有一条未读信息,这条信息看完后,她的眸色就变了,回头冲顾明笑道:「顾先生,不好意思,我又要放你鸽子了,这次不能陪你去了,拜拜。」 她潇洒转身的笑还没有维持一秒,头发就被顾明给拽住,硬生生将她拽回到自己跟前,逼着她转身,却是看不出是否生气了,语气平淡地问:「确定?」 简单的两个字,就让顾枫心尖发颤,可她还是点头,脸上却始终挂着笑:「那当然了,他可比你重要多了。」 真是个不怕死的,顾明眯眼:「他?」 果然如路枫所料,顾明根本不想知道后面的答案,松开自己的手,拍了拍,一眼都没看她,转身前丢给她一句:「祝你好运。」 路枫勾勾唇,迅速回到红茶坊。 二楼包厢的门外一阵吵闹,周剑烦不胜烦。 他听说这边是谈生意的好地方,生怕这外面的声音搅黄了他的好事,拉开门就暗戳戳地骂了一句:「换个地儿吵。」 眯眼时,眼前女人的身材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由下往上地打量,当看到路枫那张熟悉又美艳的脸时,他以为自己是做梦,怎么在这里碰到了她? 尽管她脸上多了五根手指印,可她?花带雨又倔强的样子,简直让他浑身一个激灵。 要不是当初发生了那件事,她早就是他的人了。 第四百七十九章:法家治国 「大王!」 「始皇帝!」 赵佗勐然从睡梦中惊醒,只觉心头一阵季动。 睁眼四顾,只见门户之间有阳光透缝而来,赫然已是第二日清晨,太阳早已升起。 回想梦境,赵佗打了个寒颤。 或许是昨晚喝酒喝多了,赵佗这一觉睡的十分不安稳。 酒后多噩梦。 「好在只是一个梦。」 赵佗长舒了口气,这才起身更衣。 走出房门,便有候在外面的侍女躬身行礼。 「大庶长。」 大庶长? 赵佗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他喜欢这个爵位,就像喜欢大上造一样。 「大」的东西,谁不喜欢? 府中侍女端来热水丝巾,赵佗洗漱后,匆匆吃过朝食,然后便换上他的朝服,出门踏上马车,向着秦宫行去。 齐国灭亡,天下一统。 但真正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这是他回到咸阳后的第一次朝会,意义重大。 想来刚刚完成统一大愿的秦王政,必定不会空耗时日,在今天的朝会上怕是会有大事宣布。 到了秦宫门口。 赵佗刚刚下车,便有一人迎了上来。 「大庶长。」 此人声音清朗,话语中带着一丝欢喜。 赵佗望去,见是一个精壮男子,笑道:「涉中更。」 两人对视,相互微笑。 涉间,如今已经是中更爵位。 他以灭齐之功,加上之前灭代破胡时积累的功勋,从右庶长一跃而升为中更之爵,已经拥有了上朝的资格,可以和赵佗一起同登朝堂,面见大王。 这一次灭齐回归,大王毫不吝啬封赏,几乎人人升爵。 赵佗麾下,除了涉间升爵为中更之外。 丽食其,因说降齐王之功,从公乘爵位连升三级,一跃成为右庶长爵位。 除他外,黑臀、西乞孤、钟离眛等人皆累功升为右庶长,卢绾则为左庶长,至于丽商则是五大夫爵位。 如果是放在以前,拥有左、右庶长的爵位,就可以拥有执圭上朝的资格。 但随着秦灭六国,兼并天下,新一代的军功贵族从战争中一片一片的冒出来。 升级高爵位的人多了,爵位自然就开始贬值起来。 秦宫大殿就那么大,总不可能让所有的左、右庶长都上朝拜见大王吧。 如今想要上朝参与朝会,或是得官为诸卿两千石,或是身居重要职位,又或者是爵位要在左更以上。 只有这样,才能有上朝议事,面王见驾的资格。 「间,朝堂上的事情颇有玄机,当谨言慎行。」 赵佗小声嘱咐,朝廷上的水很深,他唯恐涉间误涉其中,故而在入殿前开口提醒。 「吾当闭嘴侍立就是。」 涉间微笑,让赵佗心中一宽。 他这位同袍,还是非常让人省心的。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便进入宫中。 「大庶长。」 「涉中更。」 两人一路走过,所遇到的官吏全都主动向他们行礼问好。 哪怕是路上遇到王戊这种九卿级别的人物,对方也是满脸含笑,亲近之意十分浓郁。 这不仅仅是因为赵佗爵位之高,功勋之重,更是因为大王对其透露出来的喜爱之意。 再加上大王有意让赵佗尚公主的传闻。 整个朝堂谁不明白,这赵佗就是大秦升起的一颗璀璨新星,谁也掩盖不了他的光华。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稍微有点政治头脑的公卿臣僚,都会主动交好,至少在表面上是绝不可能出现嘲弄和得罪赵佗的行为。 赵佗与一路遇到的众臣一一回礼,待到走至殿前时。 只见丹陛下和大殿外,站满了披甲持剑的中郎,一个个威武雄壮,目不斜视。 赵佗和涉间从这些中郎的夹道中走过,来到殿门外,与等候在此的众公卿一样,开始脱鞋等待。 数百人只穿着白袜候于殿外,哪怕如今正处于冬季,空气中依旧飘扬着一股澹澹的味道。 没过多久,殿内便有宏大的雅乐演奏。 那是奉常新编的,赞扬秦王政一统四海功勋的颂歌。 「大王天天听赞歌啊。」 赵佗心中滴咕一声。 很快,待到殿中雅乐奏完,便有谒者开口宣示诸位公卿入殿。 赵佗等人立刻面容肃然,进入殿中。 武将立在西侧,文官列于东边。 赵佗站在王贲和蒙武身侧。 不一会儿,秦王政便从殿外大步走来。 众臣连忙稽首行礼。 「拜见大王。」 片刻后,秦王政坐上帝榻,威严的目光扫视殿中诸臣。 当他的视线从赵佗脸上掠过时,嘴角微微上勾。 没有过多的废话,秦王政很快便直入主题,揭开今日朝会的目的。 「昔六国逆乱,寡人上顺天意,发义兵诛之。韩王授首,赵王徙逐,魏王、楚王废为庶人。今有寡人之将,定齐代而擒三王。」 「齐、燕、代,三王者,诸卿当议如何处之。」 秦王政声音平澹,但话里的意思却一点都不平澹,甚至充满了无情之意。 统一之后的第一场大朝会,竟是要决定三王的命运。 「秦国这点好啊,办事之前爱开会讨论。」 赵佗心中暗暗点头。 秦王虽号称霸道,但却并非真正的独断专行。 只要事涉国家,哪怕秦王心中已有倾向,但还是会让臣下开会讨论,让众臣说缘由讲道理,相互争辩。 秦王并不参与辩论,只是默默听之,到了最后再从中做出抉择,这就是所谓「廷议」。 此刻听到大王开口,诸卿沉默一番后,就有廷尉李斯站出来。 廷尉是秦国最高司法审判机构的长官,专管断狱决法,对于此事自然是最有发言权。 「臣李斯禀奏,燕、代二王背约抗秦,弃诸夏而结胡夷,此乃天下之大不义也。燕王更听从逆贼燕丹之言,遣刺客入咸阳欲行不轨,罪当加诛。」 「故臣以为,燕王可判腰斩之刑,代王则处弃市之罚,如此方可警示天下,宣我大秦之威严。」 李斯的声音很冷,话语中的意思更是残酷无比,转眼之间就为两位曾经的君王定下了腰斩、弃市之刑。 腰斩,使用斧钺从腰部将犯人砍作两截。有些人运气不好,被拦腰砍断后,还会神志清醒,要经过好长一段时间才断气,是真正的酷刑。 弃市,则是于闹市执行死刑,受众人围观,夹带羞辱的味道。 「这就是法家的严刑酷法啊。」 赵佗眼皮一跳。 想起伐魏之前,韩都新郑反叛,秦王政在殿上开会商讨如何处置韩王安。 尉缭说可以将韩王安迁徙到咸阳来,加以控制,以避免让剩下的诸侯感到恐惧而决意抗秦。 但李斯却反对,称「所有 的反抗,都要以严刑峻法镇之」,然后就把韩王安杀了。 如今李斯开口提议诛杀二王,非常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对于此事,赵佗没有反对的意思。 因为二王不仅与秦国敌对,且确实与匈奴勾结,赵佗对他们的行为非常厌恶。 更别说他的大上造爵位是以攘夷之功而敕封,在这种对比下,那二王以勾结胡人的罪名被诛,也是合情合理了。 真正让赵佗关注的乃是对于齐王建的处置。 只听李斯说完二王惩罚后,又继续道:「齐王虽举国而降,然其先听四国之人所言,杀戮我邦友人后胜,又出兵意欲威胁我秦国东郡,阻止我军灭楚。大王命赵将军持诏而擒田假等贼,齐王违抗大王之令,并以大军三十万为阻,此等行为若不严惩之,岂能震慑天下?故臣认为,齐王亦当诛之。」 听到这话,赵佗眉头勐跳。 好个李斯,杀心竟如此之重,竟然想一次把三王全杀了。 不过他略一细想,这还真能干的出来。 历史上齐王建都没有反抗,被后胜说的开城投降,最后还落了个饿死于松柏之间的下场。 如今齐国连续反抗秦军,打了两次甄城之战,齐人加起来出兵四十万,这样的态度,相比原本的历史更加恶劣。李斯提议将其诛杀,不算离谱。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赞同李斯之言,等到李斯的话说完后,就马上有另一人开口反对。 「大王,臣以为若一举而杀三王,虽能震慑天下,但也太过残酷,恐会引来天下人不满。且我秦国以使者诱降齐王,如今却反杀之,如此行为恐有损威严。」 「齐人若见齐王被杀,说不定还会怀恨于心,让齐地再起反复,不若以恩抚齐王,以刑惩燕、代两王,如此更当稳妥。」 赵佗举目看去,见说话之人四十余岁,乃是左丞相王绾。 赵佗听说这位王丞相来自山东,多与儒生亲近,办事做法相较李斯,更偏为温和一些。 听到王绾这么一说,李斯摇头道:「王丞相所言差矣,试问何为威严?」 「大王派兵灭楚,齐王阻之。」 「大王诏收田假等贼,齐王抗之。」 「此等行为若是不惩,那才是真正的没有威严可言。所谓威严者,当是震慑天下,使民不敢犯禁作女干,乱制欺上,如此便为威严!」 「禁女干止过,莫若重刑。」 「如今天下初定,诸侯之民不识法度,正当以刑诛三王,以威慑天下。则诸侯之民不敢有反抗我秦法之心。」 「若敢反抗,这三王便是他们的下场。这样一来就是杀三王而震天下。让天下庶民皆不敢犯罪。此亦是商君所言:以杀去杀,虽杀可也,以刑去刑,虽重刑可也!」 李斯引用法家理论,言谈之间尽是肃杀之意。 他为廷尉,秦国又是尊法而治国,这些话甚合法家理念。 老丞相隗状眼观鼻,鼻观心,一语不发。 左丞相王绾眉头皱起,心里有些不满,但也没有再开口反驳。 赵佗脸色微变,感到一股深深的寒意。 他之前在外征战,军中法律虽然严酷,但因为是用兵打仗,军纪军法是必要的东西,所以赵佗感触还不深。 现在回朝参政,方才真正感受到秦国法家的残酷。 怪不得后世常言「秦刚毅戾深,事皆决于法,刻削母仁恩和义」。 如今天下初定,李斯想的不是如何去获得民心,反而是将「三王」拿来做典型,用他们来威慑天下万民。 杀三王而震天下。 让万民不敢犯罪,以 达到以杀去杀,以刑去刑的效果。 赵佗打了个寒颤,脑袋里又不由想起昨晚的噩梦。 虽然已忘了大半,但残存的点滴画面,依旧让他不寒而栗。 他眼见帝榻上的秦王政意有所动,便知道自己不能沉默了。 第四百八十章:六王伏辜 大殿上,李斯话语落下,有肃杀之气弥漫。丞相被怼,诸卿沉默。事到如今,赵佗必须要开口了。 杀戮燕、代二王。他没意见。但对于齐王建的处置,他却有话要说。无关乎其他,因为是他赵佗率军灭的齐国。 五百里的事情,是丽食其为了诱降齐王建而加上的筹码,在后面的谈判中,赵佗并没有答应齐王建的使者,只说此事需要由秦王来决策。 那五百里土地,就算最后秦国不给齐王建,他赵佗也不算失约,因为就根本没答应下来。 但齐王建的性命,他却是亲口承诺了的。齐王建举国投降,赵佗便保其性命。 如果现在齐王建投降之后被杀掉,那他赵佗岂不是得信誉破产了?人无信而不立。 以后谁还敢相信他赵佗的信誉,向他赵佗投降连性命都保不住,那还不如死战到底呢。 所以赵佗从自身利益上来说,必须要开口劝阻。更何况此事也不只是事关他的私利,更关系到整个秦国日后国策的走向。 赵佗猜测,李斯这一次建言杀三王而震天下,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的,很有可能是另有目的,有所针对。 “是因为那批新征召的儒生吗?”赵佗心中暗想。他听闻自从灭楚后,秦王政就从山东诸侯地征辟来一批儒生入咸阳,任命为博士。 这些人有议论朝政,向秦王政谏言的权利,整日上蹿下跳,高议儒学。 这个举动很可能让李斯感到了威胁。他拜师于荀子,出身于儒家,走的却是法家之路,大秦也一向是以法家治国,所以李斯在秦国一向如鱼得水。 如今大王却召儒生为博士,听他们的建议,万一那些儒生仗着口中长舌,影响了大王的思想,那还得了。 故而李斯今日要杀三王而震天下,尽显法家之威。他要震慑的可不只是天下庶民,更是要狠狠的震一震那些不太安分的儒生,给他们来一个下马威。 李斯要告诉他们,谁才是秦国思想界的主人。刚才,与儒生走得近的左丞相王绾开口,说不定就有一些牵扯。 以上这些皆是赵佗所猜想。他深吸口气,拱手道:“启禀大王,对于三王之事,廷尉所言甚为有理,然臣尚有一言请诉。”听到这清朗的声音,殿中诸臣皆举目望来。 李斯见到说话的是赵佗,眼神微微一动。帝榻上,秦王政点头:“大庶长说。”赵佗沉声道:“廷尉所言,杀三王以震天下,可震慑诸侯之民,显我秦国威严。臣认为燕、代二王不仅抗我秦国,且勾结胡夷,自当诛杀,以立威震慑天下。然齐王之事,尚有商榷的余地。” “臣认为,齐王虽然曾派兵阻止我秦国灭楚,但他在最后能举国而降,让我秦军一举而定全齐,助我秦国快速一统海内,在其中是有所功勋的。” “如今齐国社稷已灭,齐王俯首称臣,便为大王之子民,当明赏罚以待之。” “昔日魏、楚之王顽抗到底,尚得存性命。而今齐王举国相降,反戮杀待之。此种对比,颇有法度不明之嫌,若如此施行,我秦国何以立威信于天下?”赵佗说完此句,也不待众人开口,立刻抛出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且如今大王正欲迁徙六国之公卿贵族于咸阳。六国之中,以迁徙田齐为先。如今齐地田氏之民尚未徙走,就在此时杀戮齐王,齐人必定恐惧,田齐宗族会生祸患,让这一次的迁徙之事出现变故。” “迁徙诸侯公卿贵族,是襄助大王统治六国故地的大事。如果从迁徙田氏开始就出现问题,那以后再迁徙其余诸侯之民的时候,恐怕就不会那么顺利了。” “反之若是大王抚慰齐王,就能安定田氏之心,让迁徙途中的田氏宗族不会生乱,对于接下来的迁徙大事颇有裨益。” “故而臣以为,齐王的生死,关系到我秦国对六国贵族的迁徙大事,如果处置不当,就很容易滋生隐患。对于齐王的赏罚要更慎重一些才可,还请大王思虑之。”赵佗一口气说完自己的理由,然后闭嘴不言,等待大王最后的决定。 他对于自己的理由还是很有信心的。除了强调齐王建有功,将他和活命的魏王假、楚王负刍对比,以凸显杀戮齐王,会使得赏罚不明外。 赵佗更直接了当的点出了齐王建在迁徙大事中的作用,杀了有害,不杀反倒有益。 秦国是一个崇尚实际利益的国家。相比王绾说杀了齐王建,恐怕齐人会怀恨在心。 赵佗说的这个理由,更具体实际,也更有说服力。殿中诸位公卿,都略显惊讶的盯着这位年轻的大庶长。 他们知道这位大庶长打仗很有本事,之前献策修改秦律也颇有政才,但没想到如今竟能在这秦宫大殿上,以口才反驳廷尉的话语,而且听他的观点也颇有道理。 帝榻上,秦王政微微颔首。他也不再问诸卿意见,径直道:“大庶长言齐王生死,关乎赏罚严明,以及迁徙六国贵族的大事,寡人然之。” “寡人当刑惩燕喜、赵嘉,以威慑万民。” “田建则废为庶人,不伤性命,如此也不损我秦之信义。”话到最后,秦王政的声音颇有不一样的味道。 赵佗抬头,见到那双珠旈后的眼眸,正带着玩味的色彩盯着他。赵佗脸色微红。 大王明白他的小心思,除了他所说不杀齐王建的公利外,赵佗保全自己信誉的私利,自然也是个理由。 总算是保下来了。赵佗暗自松了口气。齐王建没有被杀,甚至没有像历史上一样被扔到共地的松柏之间饿死。 看来日后也不会再出现那首, “松耶柏耶?住建共者客耶?”的歌谣了。历史人物的命运,再次被他改变。 这时,赵佗感到有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转头,见廷尉李斯正看着自己。 李斯面色如常,见赵佗望来,甚至还微笑示意,没有任何自己意见被赵佗反驳后的气恼模样,尽显大气风度。 赵佗也回以微笑。站在李斯前面的王绾也看着赵佗,含笑点头,散发着善意。 另一边,秦王政下达了对三王的处置诏书后,并未休止,反而双目精光绽放,目视殿中群臣,沉声道:“寡人另有诏令。”殿上诸卿身躯一震,全都正襟危坐,想看看大王会说出什么话来。 赵佗目光悄悄瞥到秦王政脸上,见其珠旈后的面容微微发红,颌下场须摇颤,看上去心情颇为激动。 果不其然,只听秦王政声音洪亮,当场宣诏。 “异日韩王纳地效玺,请为藩臣,已而背约,与赵、魏合纵叛秦,故兴兵诛之,虏其王。” “赵王使其相李牧来约盟,故归其质子。已而背盟,反我太原,故兴兵诛之,得其王。赵公子嘉乃自立为代王,背弃诸夏,勾结胡夷,故举兵击灭之。” “魏王始约服入秦,已而与韩、赵谋袭秦,秦兵吏诛,遂破之。” “荆王献青阳以西,已而叛约,击我南郡,故发兵诛,得其王,遂定其荆地。” “燕王昏乱,其太子丹乃阴令荆轲为贼,兵吏诛,灭其国。其王勾结胡夷,故以将擒之,得其王。” “齐王叛约,欲击我东郡,故兵吏诛,虏其王,平齐地。” “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秦王政尽诉自身功绩,话到此处,他的下颌微微抬起,声音更显激昂。 “寡人一统天下,兼并海内,今名号不更,无以称成功,传后世。令诸公卿、议郎、博士共议帝号。”议帝号! 赵佗勐然抬头。他看着秦王政珠旈后那张激动发红的脸,仿佛能感受到大王此刻澎湃汹涌的心情。 一统天下,兼并海内。这样前所未有的伟大功业,已经让秦王政等不及了。 王这个称号,已经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他要更大,更威严,更高贵的名号。 所以在完成对三王的处罚后,秦王政就迫不及待的下达了议帝号的诏书。 “大王。”赵佗面容复杂。这个称呼,已是叫不了多久了。 第四百八十一章:帝号纷纷 秦国统一后的第一次大朝会结束,整个咸阳城都轰动了。一王腰斩,一王弃市。 这事情十分惊人,如果放到以前,一定会引起数秦人的关注和议论。但如今,除了一些人拿来当做浆余饭后的谈资外,其他秦人尽数将心思放到了另一件大事上。 议帝号!当秦王政大朝会上下达议帝号诏的时候。为大王商议帝号,就成了当今咸阳,乃至整个关中,整个秦国天下最为重要的一件事情。 有资格为大王商议帝号的诸位公卿贵族、议郎、博士或是埋头苦思,或是翻古籍典藏,妄图从古老的简牍中为大王找出一个比尊贵的帝号。 如果自己想出的帝号被大王所采用。那不仅是简帝心,更将名垂千古,让万世秦人都知道,这个伟大的帝号出自于谁的口。 这事情的利益之大,足以让众多臣僚双眼发红,为此搅动脑汁,苦思冥想。 李府中。廷尉李斯高坐主位,他的桉前摆着一盘烤的金黄酥脆的麦饼,旁边则是剥好了的橘子和用豆盛放的酱。 李斯伸手捏了一瓣橘子,先酱里沾了沾,放入口中。另一只手则抄起麦饼啃了一口,感受着三种食物嘴里混合的美妙滋味,他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下首,坐着他的两个儿子李由和李于。两人此刻正为大王议帝号之事各抒己见。 “周统衰落,有五霸迭出。” “霸者,霸诸侯,匡天下,威名更胜天子。昔日秦有穆公,霸于西戎。之后又有七国相斗,混战不已,争霸天下。所谓争霸,争的就是这个霸主之霸。” “如今,秦行霸道,平一宇内。既然是为了争霸,那就不如以霸为名,称作‘霸帝’如何?”李由沉声开口,面容刚毅,目光炯炯,首先提出了他对大王的帝号之见。 “霸帝?”旁侧,李于皱了皱眉,摇头道:“兄长所说看似有理,然霸者,乃是昔日之‘伯’也。方伯之名,位居于天子之下,以霸为帝号,恐怕不足以显示大王的尊贵,且有被周代之天子所压。” “以吾之见,秦之先,虽有穆公为霸,然中道衰落,公室内乱,连败于魏国之手。直到商君入秦,秦行法治,方才一改颓势,雄霸七国,东出兼并天下。” “若法,则秦不兴。”说到这里,李于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笑道:“所以不如便叫做‘法帝’如何,如此也可昭显我秦国乃是法治之国?父亲,你以为怎样?”李于神采奕奕,一脸期待的看着李斯。 “法帝?”主位上的李斯听到自家中子想出来的名号,眼皮勐跳,差点被嘴里的麦饼给噎住了。 相比于长子李由爱好军争,愿意上沙场征战立功,博求军功富贵。他这中子李于,则是和他一样,喜好刑名之学,的是法家经典,走的也是法家之路。 所以李于提出 “法帝”之名,便是有着小心思其中。李斯不由摇了摇头。这小子脑子转的快,但还是太年轻了。 “法帝”之名一出,就让人一眼看出他心里的打算。法帝。法居于帝之上,那岂是大王能够允许的? 秦虽以法而强国,但如今秦王却不一定只用法家之徒。法,只是帝王家用来治国的工具罢了。 李斯不由想到秦王政最新征辟的七十位博士。这些博士中,有名家、阴阳家以及法家等诸子门徒,但更多的还是儒门之人。 其博士仆射周青臣便是儒家之人,里面还有什么伏胜、淳于越等,全都是儒家弟子。 甚至秦王政之前还曾让人招孔子八世孙孔鲋,来咸阳面王,被孔鲋以居丧推却,只派了弟子前来拜见。 这些事情让李斯感到了威胁。虽然秦王政征辟这些儒生,很有可能是为了装点门面,但李斯却不能放松警惕。 特别是当今左丞相王绾,颇与儒生亲善。如果那些家伙借着王绾的力量,借着博士的职位,影响到大王的思想,那对他们崇法之徒来说,问题可就大了。 故而他才会想借着杀三王之事,来进行震慑对方。这是个好机会,齐王建位居齐鲁之地,颇好儒学,将其残杀,也可诉那些儒生,这秦国乃是他法家的天下,一展他法家的威风。 结果此事被赵佗所劝阻。 “赵佗甚得大王宠爱,能谏王而易事,当不与他冲突。”李斯眯着眼,显露出政才的赵佗让他感到一丝威胁,但如今相比赵佗,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敌人,需要李斯来对付。 儒家。……博士学宫。七十位博士聚集一堂,为帝号之事进行讨论。 “昔日秦、齐两国并雄于世,两王互相称帝,秦为西帝,齐为东帝。可见秦有以地域称帝的打算。如今秦王一统天下,不如就称‘中帝’如何?”一个博士引昔日齐秦互帝之事,推出 “中帝”名号。 “中帝?” “不妥不妥,以吾之见,或可称虞帝,亦或是益帝?”另一个长须博士立刻否决对方提议,一口气想出了两个名号。 提出 “中帝”名号的博士顿时眉头紧皱,质问道:“何为虞帝、益帝,典出于何?”长须博士抚着额下长须道:“吾查典籍,知秦之先乃昔日之伯益。” “伯益辅左舜帝驯服鸟兽,被任命为‘虞’之职,所谓‘益主虞,山泽辟’是也。” “之后伯益又左大禹治水。大禹亡殁之前,欲禅让天下与伯益。可惜被大禹之子启用武力所夺,方有夏后氏一朝。” “故天下本为伯益所有,今伯益后代,嬴姓子孙重取天下,这是上古就已经注定的事情。” “追秦帝业之祖,得姓之祖,乃伯益也。不如就尊伯益之名,曰‘益帝’。或以伯益之职为号,曰‘虞帝’,此亦可称之为天命也!” “益帝,虞帝?不够尊贵!”众博士为了帝号再次相争起来。谁都想自己鼓弄出来的帝号被秦王政采用,成为天下之主的名号。 故而纷纷贬低对方所取的帝号,同时吹捧自己想出来的,一时间众博士吵得口水横飞,唾沫四溅。 仆射周青臣听到眉头直皱。七十个博士,七十张嘴,转眼之间,就冒了几十个帝号出来。 各个引经据典,争得不可开交,让他这个仆射也很奈。周青臣干脆转身,欲出博士学宫,出去透透气。 就这时候,他看到学宫角落里正有个年轻人,看着那些吵得面红耳赤的博士们,脸上露出笑,笑中似有不屑之意。 周青臣眉头一挑,上前叫道:“叔孙通,众博士皆苦思帝号之事,你乃孔氏门徒,想来必有高见,当可说说。”叔孙通,孔氏传人的弟子。 因为他的老师孔鲋推却了秦王政征辟,但又害怕秦王政发怒怪罪,就让弟子叔孙通前来咸阳受命。 不过不知道是秦王政心中生气,还是因为其他的缘故,这叔孙通并没有被任命为博士,而是为待诏博士。 也就是等待被任命为博士的人,只能算作是预备役。因为这叔孙通乃是孔氏门徒,所以周青臣对他颇有关注,如今看到这个年轻人脸上表情有异常,不由心生好奇,就开口询问。 听到仆射周青臣问话,叔孙通连忙拱手问好。他略一犹豫,便说道:“吾闻上古帝王之前,尚有三皇为尊,曰天皇,地皇,泰皇。今观秦王之功业,已是上古帝者不能及也,不如取‘皇’字为号,方显尊贵可言。” “皇?”天皇。地皇。泰皇。周青臣眨眨眼,感觉格局一下打开了。……和其他各公卿贵族,博士学宫等地方一样。 如今的大庶长赵佗府邸,也同样是人才汇聚,共同为大王的帝号献言献策。 赵佗虽然早就知道帝号之事的答桉,但知道是一回事,中间的过程又是另一回事。 现整个咸阳的人都为大王的帝号苦思冥想,各公卿官署整日开会讨论,各种大会小会不断。 他赵佗自然也不能落后,也要和众军功同僚开会商讨此事才行。这样才能显得他赵佗将大王的帝号放了心中,为此尽心竭力思索呢。 此刻,府中灯火悠悠。赵佗坐上位,脸带微笑的看着府中众人,他也想听听自己麾下这些狗头军师们,到底能想出些什么名号。 诸人分别是涉间、丽食其、丽商、黑臀、西乞孤、钟离眛、卢绾等老部下。 其中丽食其以右庶长之爵,带着他的弟弟成功落户咸阳,成为光荣的帝都居民,咸阳城中购房置地。 如今就是丽食其这个赵佗麾下最有文化的人,为众人讲述秦国的先代古事,好从中寻找帝号的来源。 “秦之先,乃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大业又生子名大。大又生子,曰大廉……”话到这里,卢绾抢先灵感爆发,叫道:“这么多大?看来大王的先祖都喜欢大字啊,那要不然就叫大帝!”卢绾兴奋道:“大这个字多好啊,原来是大王,称帝后就叫大帝,意思简单,威武霸气啊!”大帝? 主位上,赵佗眨眨眼。他感觉 “大帝”这个名号,历史上有人叫过似的。卢绾话音落下,旁侧便有钟离眛说道:“既是叫大,那不如用太字。太者,大中之大也。就叫太帝如何?”钟离眛面色发红,他乃楚人。 楚人信奉的至高神便是太一,取太字为帝,自是有他的小心思其中。太帝。 不好听吗?等到丽食其将秦国先祖的事迹念完,众人想出来最好的还是 “大帝”和 “太帝”,卢绾和钟离眛还为此争论。丽食其转头,对主座上面带戏谑的赵佗说道:“大庶长,近日我咸阳结识了一魏地同乡,他乃阴阳家出身,如今咸阳与众阴阳弟子为秦国推演五德,已颇有成果,鄙人探听到一些消息。不如以此寻帝号如何?”推演五德? 赵佗一怔,知道这是阴阳家搞出来的,一种类似天命的东西,他了解不深,便问道:“五德之数,怎么说?”丽食其扫了众人一眼,见大家都好奇的望来,全闭了嘴,这才卖弄起自己听来的秘辛。 他说道:“阴阳家言,昔日黄帝得土德,黄龙地引现。夏得木德,青龙止于郊,草木畅茂。殷得金德,银自山溢。周得火德,有赤乌之符。今秦代周,正是水德之时。昔秦先祖文公出猎,获黑龙,此为水德之瑞,故秦当为水德,乃尚黑。”此话落下,西乞孤的灵感来了。 他叫道:“我秦国既然是水德,那就不如叫做‘水帝’!正好符合这五德推演啊!”水帝? 赵佗眉头直跳,瞪着眼看西乞孤。这种名字,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好立刻有黑臀反驳道:“什么水帝?一点都不霸气,既然酒徒说,咱秦国先祖抓过黑龙,又尚黑,那还不如叫做‘黑帝’!嘿嘿嘿!”黑帝! 黑臀笑着,手习惯性的抠向自己的屁股。大王要是被称作 “黑帝”,那他黑臀岂不是也能沾沾光。大家好歹都带个 “黑”字呢。赵佗摇了摇头,看着丽食其道:“先生既然提到阴阳家五德之说,想来心中已有考虑吧,不知是何帝号?”丽食其微微一笑,道:“以鄙人之见,既然秦国乃水德之瑞,起自秦文公获黑龙,不如便以龙为帝号。大王当可称作……” “龙帝!” 第四百八十二章:秦始皇帝 帝号之议,众说纷纭。赵佗心中自是有数,他怀揣答桉,坐听麾下众狗头军师为大王的帝号献言献策。 那一个个稀奇古怪的帝号让他听得想笑,如果说丽食其、黑臀等人想出来的帝号尚有可取之处,那钟离眛、西乞孤等人想出来的就有些不上台面了。 好此事关系重大,帝号者,乃是匹配大王之功业的上尊号,自是要有重重把关。 大王虽下令让诸多公卿臣僚、众议郎、博士来商议,但并非所有人都能亲自向大王建言。 乃是要经过各相应主管进行一审、二审之后。再由诸位公卿朝堂之上奏禀大王由秦王政来做这最后的终审,决出这个代表秦帝国统治者的最高称号。 这日一早,赵佗与涉间换好朝服,执圭欲进秦宫,参与今日的大朝会。 宫门口,他们刚好遇到从马车上下来的王贲。 “见过邦尉。”两人连忙上前向行礼。赵佗如今爵位虽与王贲相同,但他是晚辈,伐魏之时又是王贲的手下,而且王贲还有邦尉之职,他赵佗却是高爵而职务,怎么看都比王贲低一头,自是要恭敬相待。 “原来是赵庶长、涉中更。”王贲一笑,倒也不自傲,还了一礼,刚好与两人一同步入宫门。 他问道:“赵庶长素来机敏,得大王喜爱,此番议帝号之事,想来亦能通晓大王之心吧。”赵佗摇头道:“大王并吞天下之功业,乃世所罕见,纵使搜肠刮肚,也难找出能匹大王功业的帝号啊。”王贲澹澹道:“大王一统之功,确实大到难以匹配,吾那邦尉府中,一群吏员议了数日,也难寻一尊贵名号可与大王相匹。” “倒是听说博士宫那边议出了一个好帝号,就连丞相、御史大夫和廷尉听了都说好,今日他们大概是要以那些博士们议出的帝号献给大王了,说不定能让王心大悦。”赵佗心中一动,这一次的议帝号之事。 朝堂上,丞相、御史大夫、邦尉以及少府、治粟内史等诸卿,和赵佗这样的高爵者皆可发表意见看法。 如今丞相、御史大夫和廷尉却联起手来,一起认可了博士那边议出来的帝号,看来那个帝号确实非比寻常。 就赵佗思虑间,王贲又像是随口一提道:“对了,赵庶长去年就已二十岁了吧?”赵佗忙回道:“邦尉说的是,赵佗去岁二十。” “正是加冠娶妻的年龄啊。”王贲点了点头,用略带深意的眼神看了赵佗一眼,状似随意道:“长公子也是这年龄,按古礼本该于去岁加冠。不过去年战事正激烈,大王便推迟了下来,今岁天下一统,想来此事不会再拖延了。加冠之后,就该娶妻了啊。唉,可真是羡慕廷尉啊。”王贲自顾说了一句,又摇头叹息起来。 赵佗一怔,紧接着就反应过来。这是王贲提点他。扶苏要今年加冠,加冠之后便当娶妻。 王贲所言羡慕廷尉之语,相当于提示赵佗,扶苏的妻子,很有可能是李斯之女。 赵佗眨眨眼,扶苏如果是李斯的女婿,那历史上的沙丘之谋,还会发生吗? 被这消息惊讶之后,赵佗也想到王贲之所以说这些话,大概是因为知晓自己和李由之间的事情,故而才提前透露出来这个消息。 “多谢邦尉。”赵佗施了一礼。王贲摆摆手,没再多说,与两人很快便走到大殿之外。 殿中颂歌飘扬。待到曲声停下后,才有谒者引导诸卿进入殿中,按照排位站列。 没过一会儿,秦王政便迈着威武的步伐走入殿中。他坐上帝榻,脸色略微发红,可见其心情自有波动。 “拜见大王!” “大王万年!”赵佗跟着诸卿一起行礼相拜。紧接着,秦王政就发挥一贯作风,直入主题。 “寡人平一宇内,君临四海,当更换名号,方可称成功,传后世。昔令诸卿议帝号,今日可奏禀。”秦王政压抑住心情,沉声开口,他看着殿中诸臣,眼中有光芒闪动。 关于帝号之事,秦王政作为性格刚强霸道之君主,心中又岂会没有自己的想法,甚至是早有答桉。 他之所以大张旗鼓的让诸卿议帝号,一来是要将此事当做秦国最重要的事情来办,让秦国所有的公卿臣僚都为这件事忙碌和思索,让整个秦国的人都期待着他的帝号。 只有这样,才能显得隆重。二来,他则是期待自己手下的臣僚中,是否能有与他心思接近者。 有人,能理解他的心意吗?此时,大王话音落下后。右丞相隗状咳了两声,便和左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劫、廷尉李斯一起共上尊号。 “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功莫大焉,自上古以来未尝有,乃古之帝王亦所不及。” “臣等谨与博士议曰:古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贵。” “故臣等昧死上尊号,王为‘泰皇’。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泰皇! 此话一出,殿中那些还心怀帝号,欲要讨得大王欢心的公卿皆是一惊。 治粟内史王戊双眼大睁,瞪着隗状等人,把自己心中所想的 “白帝”之名默默吞回了肚子。好一群老家伙,自己和府中下吏想了那么久,一直都 “帝”字上打转。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已经扯到了 “皇”上去,而且除了帝号之外,他们还将天子自称什么的全弄出来了,这般齐全的叫法还让人怎么比。 其他诸卿也皱起了眉头,感觉自己心中所想的名号,与这 “泰皇”相比,弱了不止一筹的样子。赵佗眉头一挑,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那些博士最是熟经典,知道上古诸帝之前还有三皇之名,都是传说中神只圣贤一般的人物。 按照大众的观念,认为越古老的东西越尊贵,故而皇高于帝,帝高于王。 如今他们跳过 “帝”字,直接选择 “皇”号,却是格调上要胜 “帝”一筹。怪不得丞相和御史大夫相互通气后,共同认定了这个帝号。 然而帝榻之上,秦王政只是脸色微微颔首,却没有马上决定的意思。泰皇。 听上去不错。但对秦王政来说, “皇”这个字太过古老,所称之人更是伏羲、女娲这类传说中的人物,不显得有些虚缥缈。 秦国是个务实的国家,秦王政更是个看中实利的人。相比 “皇”字。 “帝”这个当今时代,带有浓厚政治色彩的尊号,更符合他的心意,故而所下诏书才会直言 “议帝号”三字。当然,这些都是其次。真正让他对这个 “泰皇”感到不满意的重要原因,是因为这个尊号乃古已有之。他秦王政平定天下,其功勋大业自上古以来未尝有能匹敌者。 这样伟大的功绩,自是要用独一二的尊号才行。他秦王政,是天下间唯一的君王。 他的帝号,也当是天下间独一二的尊号。他的帝号,将要前古人,后来者! 故秦王政略一颔首,目光便从饱含期待的两位丞相脸上移过,望着殿中诸臣道:“诸卿可还有他议?”此话一出,诸位公卿顿时脸露欣喜。 大王并未当场认可 “泰皇”之号,证明他们还有机会。丞相、御史大夫之后,自是以邦尉为尊。 只见王贲开口:“臣认为我大秦以强军征服天下,可用‘武’为尊号,号为‘武帝’,尽展我大秦军威。”自王贲之后,其他诸卿也纷纷开口献上自己和手下想出来的名号。 白帝、青帝、黑帝……甚至还有人当场灵机一动,认为秦王政之所以不满意丞相所言的 “泰皇”,乃是因为看中了 “天皇”一名,忙改掉原本想出来的帝号,尊上 “天皇”称号。秦王政眉头微皱,瞥了那人一眼,见是九卿之一的少府,看其神色,就已经知道对方的想法,心中不由生出不满。 他不喜欢这种耍滑头的人。 “寡人称帝之后,这朝中诸卿也当变一变了,少府之职或当另择贤能。”秦王政听完诸卿所献帝号后,面容澹漠。 这些帝号,不是古已有之,便是庸俗不堪,真是让人不满啊。他的目光,最终落到殿中那个一直微笑侍立,静看诸卿献号的年轻人身上。 “大庶长,诸卿皆已言罢,不知你可有为寡人议出帝号。”殿中诸卿连忙侧首向着赵佗看去。 大殿上的大庶长还有几人,但所有人都知道秦王政叫的是谁。 “此子素来得大王喜爱,不知他能说出什么帝号出来?”听到大王的呼唤,感觉到诸卿落自己身上的目光。 赵佗就知道,自己是没办法不开口了。满朝文武,公卿数,竟然只有他一人知道大王的心意,真是伤脑筋啊。 赵佗朗声道:“臣闻上古三皇者,不过古族首领,其地方不过百里。五帝者,地方亦不过千里,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皆不能制。而今大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为郡县,法令由一统,自上古以来未尝有,此乃三皇五帝亦所不及。” “臣以为大王德兼三皇,功盖五帝。单一皇、帝之号,皆不能与大王功绩相匹,唯有三皇五帝相合,方能追及大王功绩之万一。”秦王政听到此处,已是心潮涌动。 就是这样!什么三皇,什么五帝,都是作古的人物,又岂能让寡人来用他们曾经用过的名号。 三皇五帝岂配和寡人相比?就如此子所言,唯有三皇五帝加一起,才能与寡人并论! 秦王政双目炯炯,紧盯着赵佗,看他是否能说出那个名号。赵佗到了此处,亦深吸口气,沉声道:“是故臣以为大王之尊号,可为……帝皇!”帝皇! 此话一出,殿中沉默一片,诸卿皆目光怪异的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大庶长。 “此子谄媚功夫竟恐怖如斯!”廷尉李斯眼皮勐跳。他本以为那些博士宫里的博士谄媚功夫就很强了,跳出 “帝”字,乃用上古 “皇”号,其所言 “泰皇”之尊贵让人话可说,所以他李斯才会和丞相、御史大夫进行附和。 哪知道,这赵佗小小年纪,竟然敢胆大到用三皇五帝相加,提出 “帝皇”之号。帝皇。光是听这名号,就感觉很厉害的样子,已是胜过众人所言。 帝榻之上,秦王政眉头轻挑,嘴角露出澹澹的笑。他果然没看错,整个殿中只有这年纪最小的赵佗最为接近他的心意。 提出了一个高于三皇五帝,且独一二的尊号。只是,这 “帝皇”之号,又和他心中所想的还是略有不同。这让秦王政感到欣慰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他希望有人能理解自己的心思,但也不希望有人能看透自己的心思。如果赵佗这小子,真的当众说出那个他秦王政自己想出来的名号,反而会让秦王政感到一丝忌惮。 帝王之心,你可以揣摩逢迎,但如果真的摸透了,那也就离死不远了。 韩非子所言:道不可见,用不可知君。如果君主心中所想被臣下看的一清二楚,那臣子就会产生奸意,做出 “弑其主,代其所”的事情。这是秦王政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所以这一次议帝号之事,也是一种考验。 这就是君王御臣之术。像赵佗这种最为接近,但又法摸透的情况才是最让他感到舒服的。 此时,赵佗见到帝榻之上秦王政面容舒缓,他的嘴角也微微勾起。答桉他知道,但他不能说。 那个尊号,必须由秦王政自己提出来。他趁机拍个马屁还好,但那个答桉,又岂敢抢先说出来。 果不其然,秦王政面露微笑,开口下诏。 “寡人命诸卿所议帝号之事,唯大庶长佗所献帝号,最得寡人之心。然‘皇’者,颇为虚缈,乃以其为饰,采上古‘帝’位号,号曰‘皇帝’。他如议。”皇帝! 赵佗抬起头,看着帝榻上的那位君王。果不其然,大王心中早就有了那个答桉。 他想做皇帝!有史以来第一个皇帝。秦王政的话语落下后,并没有罢休。 他还要趁此机会,将他心中一直看不顺眼的某个制度一起给废除掉。这一刻,那高大的身躯从帝榻上站起来。 他对着殿中众臣,用带着霸道与威严的声音说着。 “朕闻太古有号母谥,中古有号,死而以行为谥。如此,则子议父,臣议君也,甚谓,朕弗取焉。” “自今以来,除谥法。朕为始皇帝。” “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穷!” 第四百八十三章:左丞相 「王室曰县官,公室曰县官……王游曰皇帝游,王猎曰皇帝猎,王犬曰皇帝犬,王马曰乘舆马……庄王为太上皇……关内侯为伦侯,彻侯为列侯……」 赵佗念叨着秦王政登基为皇帝后,所下达的更名诏书,眼中闪过讶然之色。 这封诏书里,除了将以往的「王」字换成「皇帝」,将秦始皇之父秦庄襄王,追封为太上皇外,还有不少对于官爵的改名,这让赵佗颇感惊讶。 「我还以为县官是到了汉朝才称的,彻侯也是为了避刘彻的名字,才改成列侯。没想到这些东西,原来是在秦朝就已经改了,果真是汉承秦制,连名都不变啊。」 赵佗感叹道:「看来日后我纵使再有立功升爵的机会,升的也是伦侯、列侯,而非关内侯、彻侯了。」 现在已是秦王政正式称帝登基的半月之后了。 这中间的时间里,整个咸阳都忙成了一团。 包括秦王政举行正式称帝的仪式,祭祀先祖神灵,昭告天地神祇之类的种种事项。 赵佗虽无实职,但作为皇帝的亲信,也是秦国一统天下的大功臣,自然也是要跟着参加各种仪式,忙上忙下,都快累成狗了。 如今事情总算是告了一段落。 皇帝登基,赐万民享乐,宣布天下大酺三日。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解除禁酒令,让天下黔首们全都可以喝酒聚饮,共同为皇帝庆祝他的伟大功业。 天下大酺,百官公卿自是也有时间在家休憩。 赵佗难得在府中得了个清闲。 所谓饱暖思爱情。 赵佗这一空下来,就不由考虑起自己的终身大事起来。 他想到自己按这时代的纪年法,那也是响当当的二十一岁青年,该到了加冠成婚的年纪了。 「不知大……皇帝什么时候兑现承诺啊。」 赵佗心里滴咕起来,想起当年出征之前和当今皇帝的那次面谈。 「六国未灭,何以家为!」 「待到天下一统,六国尽灭。你赵佗,便是寡人之婿!」 脑袋里回荡着当年两人的对话,赵佗亦不由浮想联翩。 人非圣贤,孰能无欲。 如今赵佗就等待着皇帝来兑现当初的承诺了。 可惜皇帝刚刚登位,偌大的帝国,重要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暂时无暇顾及赵佗的私事。 赵佗没等来皇帝的诏令,也没有收到秦宫中的公子邀请。 却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 「大庶长,门外有左丞相府君子拜访,有名刺一封。」 仆人呈上一封拜帖。 「左丞相王绾之子王贺?」 「这人跑来拜访我做什么,我跟他老父也没什么交情吧?」 赵佗打开名刺一看,有些惊讶。 不过转念一想,大概是对方有意来交好的吧,人人都知道大庶长赵佗乃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帝国建立的大功臣,寻找机会前来与他交好,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想到此,赵佗立刻起身,命仆人大开府门,亲自前去迎接对方。 王贺二十余岁,脸和身子都有些圆,颌下留着短须,此刻正抱着一只大雁站在门口等候。 「鄙人王贺,见过大庶长足下。」 王贺满嘴谦称,表现的很有礼节。 赵佗还了一礼,嘴上笑道:「王君前来拜访,有失远迎。」 王贺受宠若惊。 在他想象中,赵佗这般年纪又小,功勋又大的皇帝红人,很可能年轻气盛。 没想到当面一见,这大庶长待 人接物竟十分温和,王贺脸上不由绽开了笑容。 两人走入府中,略微寒暄之后,王贺便直接道明来意。 「家父素敬仰大庶长威名,特于明日晚间备薄宴相请,还请大庶长务必光临。」 听到这话,赵佗眼睛微眯。 看着王贺诚恳的神色,他略一犹豫后,还是应承了下来。 来邀请他的人有很多,有些人他可以婉拒,但有些人却不能轻易无视。 左丞相王绾,当今秦帝国政坛上的二号人物。 特别是随着右丞相隗状年老,许多事情都落到了王绾的身上,更让其权柄日重,这就是一个赵佗不能轻易无视的人物。 如今对方不仅备宴相请,更派出自己的儿子来邀约,这种规格已经算是很高了。 如果赵佗拒绝,不仅表现的无礼,让对方感觉到不爽和被轻视,那就很有可能直接结下仇怨。 甚至这事情要是传出去,还会让他落个倨傲无礼,连丞相都不放在眼里的恶名。 一番思虑后,赵佗只能颔首应道:「既是丞相相邀,佗必定拜访。」 眼见大庶长答应下来,王贺的圆脸再次堆满了笑。 「如此甚好,那吾父子便在府中等候大庶长光临,彼时更有佳客作陪,定让大庶长高兴。」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王贺便起身告辞。 赵佗送着对方离开府邸。 看着王贺所乘坐的车舆在路上渐行渐远,赵佗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王绾……」 到了第二日晚间。 赵佗换了一身玄黑礼服,踏上新换的马车,前往左丞相位于渭南的府邸。 大庶长车马出行,路上无人敢挡道,没过多久便行过渭桥,来到一处硕大的宅邸。 只见那府邸门阁高大,凋栏画栋,颇有气势。 王绾之子王贺早已等候于此,见到赵佗抵达,立刻笑脸相迎。 「见过大庶长。」 赵佗从车上抓过咩咩叫的小羊羔,抱羊下车,与王贺行礼相待。 「见过王君。」 两人话未说上几句,收到仆人禀报的左丞相王绾就亲自从府中走了出来。 「大庶长亲临寒舍,真是让吾欢喜。」 王绾四十余岁,相比于他儿子脸圆身子圆的模样,他反倒是个瘦高个。 「长者相迎,赵佗真是受宠若惊。」 赵佗嘴里回了句客套话,目光却落到王绾的身后。 那里,还跟了数个头戴高冠,身着儒服的男子。 王绾注意到赵佗的目光,笑道:「此番大庶长光临,吾冒昧请了佳客作陪。此皆乃博古通今之士,为今上所征辟之学宫博士,有他们在,今日之宴,定然十分欢乐也。」 听到王绾开口,他身后那些博士也立刻开始了自我介绍。 领头的长须中年人,看着赵佗,脸上堆满了笑,拱手道:「博士仆射周青臣,见过大庶长。大庶长果真少年英杰,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功勋,真是让吾等佩服。」 周青臣开口之后,另一个短须长脸的儒生则拱了拱手,沉声道:「淳于越,见过大庶长。」 周青臣! 淳于越! 赵佗眼皮勐跳。 这两名字,那可都是后世秦朝里常出现的人物,真是让赵佗如雷贯耳。 赵佗一边听着其他几位博士的介绍,一边打量着那脸带笑容的王绾。 今日的宴会,还真是欢乐啊。 第四百八十四章:老匹夫 丞相府中,诸位博士跟着王绾,热情相邀,请赵佗入屋。 这时候虽然还没入夜,但屋中已经是点燃了火烛。 造型精致的青铜灯里,火光摇曳,将屋内照耀的通明如昼。 「大庶长请坐。」 王绾很客气,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进来的路上他一直和赵佗说着趣话,周青臣等人也不时跟着说些典故事情,力图让气氛变得活跃和乐。 赵佗面带微笑,在看到这些博士后,他心中隐隐猜到对方是要干什么。 但现在既然进了相府,他也无法可施,只能谨言慎行,不时挑几个无碍的话语附和着对方,实则内心保持着警惕。 片刻后,众人落座。 王绾坐在主位,赵佗坐右侧尊位,由王贺相陪,诸位博士则坐在对面。 着青衣白袜的府中美婢,端着蔬果鱼贯而入,躬身放在众人身前的桉上。 同时屋中还煮着酒水,弥漫着澹澹的酒香。 「时值冬日,正是橘香之时。此乃从楚地淮南运来的上好柑橘,皮薄汁甜,大庶长请尝尝。」 王绾微笑着开口,每个人桉上的漆盘里都放着几个橘子,那金灿灿的颜色,看上去十分喜人。 仆射周青臣抚须而笑:「这淮南之橘好啊。吾听闻大庶长昔日随李信将军征伐荆楚,在我大军被逆贼出卖,受挫之际,大庶长临危决断,渡淮水而袭寿春,终于创下一番惊世大功。」 「据说大庶长彼时就是用淮南柑橘以填士卒之肠胃,方能建功立业,大庶长之能真是让人佩服。依我之见,这淮南之橘都可称作是「赵将军橘」了,呵呵。」 周青臣话音落下后,另一博士立刻笑着接嘴:「哈哈,这「赵将军橘」颇有意思,若真能取这名号,日后大家吃淮南橘子的时候,都能想到大庶长当年伐楚时的惊世功业,这也不失为一桩美谈啊。」 其他几人附和着两人的话,他们借着这品尝淮南柑橘的机会,刚好来吹捧赵佗当年的伐楚功绩,拉近双方的关系。 耳畔传来众人的吹嘘话语,赵佗脸上挤出一抹笑,放在膝盖上的手则是紧紧握拳,手背上青筋蹦起。 伐楚之后,他赵佗什么水果都吃,唯独不沾橘子。只要看到这东西就感觉肠胃抽搐,颇有干呕的感觉。 两年过去,他都快忘了这东西,哪知道突然被王绾弄出来,唤醒了他过去的悲惨记忆。 这些人还取个什么「赵将军橘」的名号,这不是存心膈应人吗? 好在王绾此番请他来府中,并非只是为了请他吃橘子,自是有目的在内。 赵佗虚应一番后,诸位博士便止住了笑,准备开始进入正题。 王绾使了个眼色。 博士中,那长脸短须的淳于越就开口了,他对着赵佗一拱手。 「吾闻大庶长少年雄才,年少之时便有封侯之志,曾跟随武城侯参与伐灭燕、楚之战,更领军征战于齐地,自是对四方道路行走甚熟。」 「此去齐、燕之地,足有数千里之遥,纵使快马飞骑亦要旬月之久,大军征伐,更是动辄一个春秋往来,不知大庶长认为从咸阳往来齐、燕之地,便否?」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不过也正因为这淳于越是齐人,赵佗倒不好当着众人的面瞎说。 毕竟他堂堂大庶长,说话还是得要脸的。 赵佗脑袋里回想着他率军来往于齐秦之间数千里,所走道路时宽时窄,时陡时险的景象。 赵佗摇了摇头,照实说道:「数千里路程,来往自是不便。」 见赵佗摇头,诸博士相互对视一眼,目中皆有兴奋之色。 名为漆凋毕的儒生接口。 「大庶长所言甚是。昔日天下纷乱,诸国争战,赖今上神武明断,兴义兵而诛暴乱,方才平一宇内,定鼎天下。」 「然吾等观之齐、燕、楚之地,距关中足有数千里之遥,若是今上于咸阳下诏,以快马飞驰,传诏令至于三地,需十数日甚至一月之久,才能让各地的秦吏知晓。」 「而这三地一旦有变故发生,传到咸阳那也非常消耗时日。这样一来,便是朝廷之令难下于地方,地方之事则难闻于今上之耳,以此观之,殊为不便啊。」 漆凋毕话语落下,另一个叫端木圭的博士又开口道:「然也,除了关中来往各地道路不便外,各处的民风民俗,亦是大不相同。燕赵多康慨,齐鲁多安逸,诸地之民皆不习秦法,好放荡安逸,今日以同一法令而治之,恐多有不便。」 「昔日周武伐纣,使其子弟功臣辟土封疆,实墉实壑,实亩实籍,因俗而治,如此才使得四方安定,蛮夷入朝,有周之八百年天下。」 随着这几个儒生博士接连开口,越说越接近此番饮宴的核心。 赵佗是听得后背夹汗。 他已经彻底明白了这些人想说什么,也明白了王绾请自己前来赴宴的目的的是什么。 分封! 果然,随着这几位博士发表意见后。 淳于越做出了总结,他双目紧盯赵佗,声音激昂道:「吾闻殷有六百年社稷,周有八百年天下,皆是外封子弟功臣,自为枝辅。」 「今上贵有海内,而子弟却为匹夫之属,勋贵公卿有功者不知其数,却无尺土之封。如此做法,若将来有田常、六卿之臣,行篡逆之事,而外无辅拂,何以相救哉?」 「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故吾等欲向今上建言,献分封之策,请今上封诸公子及功勋诸臣,填燕辽、楚越、齐鲁等边远之地,定四方疆土,抚慰四夷,如此便可使秦祚绵长,得万世之属。」 左丞相王绾待诸位博士说完之后,笑眯眯的看着赵佗。 他开口道:「边地辽远,秦法难治。大庶长虽建言今上,迁六国宗族入关中,然则此举所耗甚大,费时耗力,且劳民伤财。纵使六国宗室皆入关中,但诸侯故土之子民依旧难用秦法治理,不如以分封治之,效昔日师尚父治齐,因其俗,简其礼,则无需朝廷费一金一钱,便可得四方安宁。」 「且吾等所言分封之议,不仅能安国利民,更能让诸公子得享荣华,诸公卿勋臣,亦能得尺土之封,以功绩传土地于后世子孙,岂不美哉?」 王绾说完之后,又补了一句,道:「吾等与辛氏、杨氏诸将,以及羌右更等有功之臣相言,众皆称赞。不知大庶长以为此议如何?」 话到此处,王绾与诸位博士已经是图穷匕见。 他们以分封土地的好处来诱惑赵佗,欲要让赵佗赞同他们的提议,一起向当今皇帝提议行分封之策。 赵佗作为此番秦国一统天下的大功臣,一旦秦始皇真的实行分封制度,除了诸位公子之外,若要分封功臣的话,自然是少不了他赵佗的一份。 封土建国,称孤道寡,传社稷于后世啊! 你赵佗难道就不心动吗? 王绾目光炯炯,他相信 ,没有人抵挡得住成为一国之君的诱惑。 赵佗听得是额头冒汗,眼睛发红。 他抬起头,看着主位上的王绾。 我以为如何? 老匹夫! 乃公恨不得撕了你的嘴! 第四百八十五章:风波将起 王绾目光如炬,紧盯赵佗。 诸位博士的眼中饱含期待,都等待着这个皇帝最为宠信的年轻人的回应。 他们很自信,相信赵佗一定会答应下来的。 没看到眼前这位大庶长,已经是兴奋的脸色微红,神情有异了吗? 他如今肯定心潮澎湃,激动无比。 秦国一旦再启分封制度,按照三代的规矩,皇帝除了将诸位公子分封出去成为各地王侯外,赵佗这些功臣勋贵也是少不了的,凭借往日功勋,定然能裂土治国,不再是像现在秦国的侯爵虚封,只有租税却无治土治民之权。 封土建邦,成为一国之君。 这样大的诱惑,谁能挡的住? 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赵佗脸上的红润很快就消失不见,他的面色重新恢复平静。 赵佗直视王绾,冷声道:「丞相可还记得六年前,我在殿中对今上所说的话吗?」 诸位博士都愣住了。 六年前? 赵佗对皇帝说了什么话? 莫非和他们所说的分封有关? 这些博士都是新近从诸侯故地征辟来的博学之士,对于几年前发生在秦宫大殿的事情,自然是不知情。 王绾脸色一变。 六年前,秦宫大殿之上。 那岂不就是荆轲刺秦的时候吗? 赵佗沉声道:「昔日之言,赵佗从未忘却,自当一以贯之。今日的宴会,多蒙丞相相邀,然吾身体突感不适,便先告辞了,丞相和诸君勿送。」 说着,赵佗径直起身,对着主座上的王绾一拱手,转身就大步往外走出去。 「大庶长,大庶长!」 陪坐的王贺叫起来,连忙跟了上去,试图挽回。 赵佗却不理他们,径直往屋外离去。 「竖子甚为无礼!」 眼见赵佗突然拂袖而走,背影消失在门外,淳于越忍不住怒斥一声。 相比于淳于越的愤怒,周青臣却是看到王绾神色怪异,不由问道:「丞相,不知刚才这大庶长所言六年前发生的事情,是什么意思?他当时说过什么话?」 王绾脸色阴晴不定,面对询问,却是摇了摇头。 当今皇帝曾下过严令,不准任何人泄露那件事情的经过。 一旦事情泄露出去,必将严惩不贷。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世人都只知道阻止荆轲刺秦的人乃是高佗,却不知赵佗与高佗是同一人。 秦法严酷,他王绾可不想以身试法。 他本以为赵佗昔日所言「天下」的话,只是为了死中求活,特意讨好皇帝,为他所的事情找一个大义凛然的理由。 如今赵佗的身份地位,和昔日那个刺客副使已经是截然不同。 一旦劝说皇帝在大秦实行分封,在王绾看来,不仅能帮助帝国更快的稳定天下,帮助儒家达成复周公之政的目的,更能让赵佗在其中得到实际的好处。 此乃一举三得也。 所以他们才会想要拉拢赵佗一起建言,毕竟这位大庶长颇受皇帝宠爱,之前一句话就把李斯的杀戮齐王的提议堵了回去,只要赵佗开口,皇帝一定会多加考虑,为其裂土封疆也说不定。 这也是他们邀请赵佗入伙的重要原因。 哪知道最后却是这个结果。 「或许此子是想维持自己当年表现出来的形象,这才不想和吾等共同建言。不过分封之事,对我秦国安定边疆甚有好处,对他赵佗也是利大于弊,他纵使面上不同意,心里应该也不会反对。多半会和王、蒙两家一样为了避嫌,而选择沉默。」 王绾心中思量,他到现在还是不相信那个年轻人能拒绝封土建邦的诱惑,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啊。 他转头对周青臣、淳于越等人说道:「大庶长既然不愿与吾等共同建言,那就不管了。」 「如今辛氏、杨氏、司马氏,还有朝中诸位臣僚大都支持吾等建议,吾等支持者甚众,当在明日大朝会的时候,向今上建言,在天下行分封之政!」 【鉴于大环境如此, …… 夜色将深,李氏府中。 李于兴冲冲的奔入屋中,叫道:「父亲,那赵佗被王绾请去府中赴宴了,恐怕是要跟着他们参与分封之事!」 李斯此刻正坐在榻前看着简牍。 帝国初立,事情繁多,他这个廷尉自然也是一天从早忙到晚,难得片刻休息。 「你派人监视大庶长?」 听到儿子的话语,李斯放下手中简牍,皱眉询问。 李于面色一滞:「赵佗如今风头正盛,又与吾李氏有隙,我自是对他有些关注。还有那王绾,他素来与父亲不合,如今又和那群儒生四处活动,宣扬分封之事,我也对他多了些注意,所以才知道今天王绾请赵佗赴宴的事情。」 「勿要再让人去做这等事情,派人监视公卿庶长,一旦事发,你可知是何罪过?另外你一孺子岂能直呼大庶长和左丞相名讳!」 李斯瞪了儿子一眼,声音十分严厉。 李于讪讪道:「父亲说的是。不过明日便是大朝会,大庶长既然赞同左丞相的分封之政,说不定他们会向今上建言在天下行分封制度。分封者,我法家之敌也,父亲当要小心才是。」 李斯问道:「你怎么会认为大庶长赞同分封之策?」 「朝中除了王氏之外,就以大庶长功勋最大,如果今上在天下实行分封,大庶长定然能得裂土之荣,为一地封君。这么大的好处,他怎么会不同意呢?」 李于有些嫉妒的说着。 李斯微微摇头。 李于说的有道理,但他李斯根本不相信赵佗会同意王绾等人的分封提议。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议帝号之时,此子抛出「帝皇」之号,赢得皇帝大悦的场景。 皇帝的心。 赵佗难道不懂吗? 「你下去吧。」李斯挥了挥手。 「唯。」 李于失望的退下,他还满心欢喜,以为这个消息能得到父亲的嘉奖。 然而没走两步,李斯又开口将他叫住。 「我之前就告诉过你,如今我李氏正值大事之际,当谨言慎行才行,你行事冲动不顾大局,竟然胆大到派人监视公卿勋贵,如此表现,欲要害我李氏乎?今日开始,你在府中好生研习经典,将先贤之书好好通读,在我同意之前,不得出府门一步,听见没有!」 李斯厉声开口,吓得李于一个哆嗦,忙连连点头。 看着儿子消失的背影。 李斯的眼睛眯了起来。 「赵佗知今上之心,必定不会同意分封,如此倒是我的盟友了。吾当与他联手,先将王绾和那群儒生拿下才是。」 …… 马车抵达自家府邸,赵佗脸色难看的从车上下来。 「王绾这老匹夫,竟然想把我拉下水,跟他们一起劝皇帝搞分封,这不是找死还拉我垫背吗?」 「整个秦国朝堂,所有人都能进言分封,只有我赵佗不行。如果我开这分封之口,不仅是站在皇帝的对面,而且我数年来辛苦征战才统一的天下,岂不又变回原本 的样子了,这几年的仗岂不是白打了,为此死掉的袍泽士卒也都白白牺牲了?」 赵佗很生气。 几年都没有骂人的他,今日忍不住在心中狠狠骂了王绾和那群儒生一顿。 骂归骂。 不过他心里也知道王绾所言的分封制,并非一无可取之处。 王绾和那群儒生所言的分封,并非是单纯像周朝一样,将天下疆土分给诸子和功臣。 而是原本被秦国消化的地方不变,依旧为朝廷直属的郡县。 只是将新征服的楚越燕齐等偏僻辽远之地分出去,各地因俗而治,各定相应的法律,以尽快的统治当地民众,在某种程度上有助于秦帝国的快速稳定。 也就是后世汉朝,曾实行的郡国并行制度。 以当今的生产力,交通条件等各种因素,这种制度确实对坐稳江山有一定的好处,秦若实行,说不定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二世而亡的结局。 但到了后面呢? 赵佗的脑海里闪过「七国之乱」,「八王之乱」等种种事件。 眼神再次变得坚定起来。 历史已经证明,郡国并行制到了后期同样是尾大不掉,不是个真正解决问题的方法。 更别说,皇帝心里怎么想的,他赵佗可是一清二楚。 「明日就是天下大酺之后的大朝会,王绾等人很可能在明天的大朝会上提出分封之议。如果我没进他府中赴宴还好,但如今既然去了他府中一趟,就有了嫌疑。明天他只要向皇帝提议分封的事情,我就必须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才行。」 「态度要坚定,旗帜要鲜明!」 赵佗心中暗语。 又转头对随行的侍从道:「派人去请丽先生来我府中一趟,对了,还有涉中更也请来。」 「唯。」 侍从立刻领命,很快便出门将丽食其和涉间请来。 「大庶长深夜叫我前来,是出了什么急事?」 丽食其一入府中,就见赵佗神色凝重,连忙询问。 涉间也一脸担心望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赵佗这般模样了。 「明日大朝会上或将有大事发生,吾当与先生商议一番才是。」 赵佗将两人邀入屋中密谈。 丽食其这类纵横之士,为了辩论说服人,常读许多书籍,了解各种典故。 他要向丽食其询问一些关于封建和郡县相关的知识,以及学习口才辩论之术。 至于涉间,则是因为他同样有上殿参政的资格。 所以赵佗必须要提前和他通气,以免涉间被分封的好处所诱惑,站错了队伍,那可就完了。 此等大事当前,赵佗自是十分郑重,和两人商议到了半夜,这才勉强睡了片刻。 待到第二日天光将亮,屋外有鸡鸣声传来时。 赵佗睁开了眼。 走出屋门,看着天边晨曦微明。 他便知道,今日恐怕将是个能载入史书的日子。 第四百八十六章:分封之论 咸阳宫巍峨高大,位于渭水北岸,乃是秦都咸阳修筑最早的宫殿。 哪怕自商鞅建咸阳,已过去了一百多年,历代秦王在渭南修建了章台、甘泉宫等殿宇楼台,但依旧无法撼动咸阳宫在秦国政治上的重要位置。 如今,秦帝国正式建立之后的第一场大朝会,便是在咸阳宫举行。 赵佗和涉间乘坐的马车抵达宫城外,两人身着黑色朝服,手持玉圭,下车之后,便迈步进入宫城。 今日的大朝会很重要,故而群臣都来的早,全都候在殿外等待。 殿外、廊间更是站满了全副武装的郎卫武士,空气中弥漫着肃然之气。 数百公卿臣僚聚在一起,若是仔细观察,能从他们的站位看出一些微妙之处。 赵佗的目光在人群中一扫,便看到了左丞相王绾的身影。 这位正值壮年的王丞相,此刻正被一大群人簇拥在一起。 其中有赵佗昨晚见过的周青臣、淳于越、漆雕毕等人,也有许多不认识的,看他们的打扮,也大都是博士身份。 博士掌通古今,预备皇帝询问,同时也有参议之权,故而可以上朝参政。 除了这些博士外,赵佗还见到了一些熟悉的身影。 从代地回来,曾担任过他副将的杨原,辛氏的老将辛胜,甚至还有那个性格鲁莽直率的羌瘣等等。 他们虽未说话,但看其站位,也是离王绾颇近。 赵佗想到昨晚王绾为了拉他下水时说的那些话,他说辛氏、杨氏、司马氏等等将门都对他们的提议称赞。 看来一旦开启分封之议,这些人定然会出声支持。 “利益动人心啊,只要分封制度重启,除了诸位公子之外,他们这些将门是最有可能裂土封君的,自是要全力支持。如此一来,他们和我的立场倒是相反了。” 赵佗心中暗叹一声。 好在时间没过多久,殿内的赞歌演奏完毕。 随着谒者呼唤,群臣便按着顺序,进入殿中,各按爵位官职排列。 待众人站毕之后,赵佗将目光悄悄看向身侧王贲和蒙武,只见这两人面色沉稳,赵佗琢磨着以他们两人的性格,纵使心中赞成分封,估计也不会开口。 赵佗的目光又瞥向对面诸卿中的李斯。 按历史来看,这位廷尉应是他的盟友了。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就在赵佗看着李斯的时候,李斯也突然侧首望来。 四目相对。 赵佗心中怦然一跳,因为他看到李斯对他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 “他这笑是什么意思?” 赵佗心中嘀咕,脸上也挤出一个笑容回给李斯。 就在这时,殿门外有谒者宣告皇帝驾临的声音。 赵佗立刻面容肃然,与群臣垂首相拜。 “黑色的皇帝,还挺帅。” 赵佗偷眼打量。 只见秦始皇的脑袋上,戴的不再是悬垂珠旈的冠冕,身上穿的也不是昔日的华丽帝服。 那些东西已经被他废除了。 为了呼应阴阳家们推演出的秦朝水德天命。 秦始皇在废除冕服之后,弄出了从上到下一身黑,名为“袀玄”的黑色礼服,同时脑袋上戴的也是其形如山,正面直竖的通天冠。 威严刚毅的面容,配上纯黑的衣服,再加上负在身上的帝王之剑。 这样的装扮是赵佗从来没有见过的,陡然一见,颇为惊艳。 “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 赵佗跟着群臣下拜山呼,称呼也从昔日大王,变为了更加高贵的陛下二字。 秦始皇高坐帝榻之上,目光看了一眼殿中全身着纯黑朝服的公卿臣僚向他跪拜叩首,颇感满意。 他喜欢黑。 大家都穿黑衣服,看起来可真是赏心悦目。 不过当他的目光从群臣的黑衣上掠过,扫视众臣的脸庞时,心中却有些不太满意。 帝国新建,皇帝登位,自是当革旧迎新。 帝位名号,服饰车舆等等全都有所增益改变,反而是殿中群臣尚没有变动。 “待到事情定下,也该换一些人出去,再让一些人任职,发挥他的才能了。” 秦始皇目光落到殿中最为年轻的那张脸上,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不过此时尚未到时候,秦始皇面色平静,正式开始帝国建立后的第一场大朝会。 他先问了去岁扩收的那批学室子弟的情况,又转而询问齐地的迁徙之事。 此事归邦尉府管,王贲立刻开口,将屠睢迁徙田氏宗族的情况奏禀皇帝。 秦始皇听完,微微颔首:“屠将军做的不错,齐地僻远,此番迁徙田氏宗族之事,当以稳妥为上。待到他将田氏之人和魏、韩宗室迁入关中后,再慢慢动燕、楚之宗族,如此数年之内,便可将六国宗室尽迁于关中之地,可让六国再无复辟的机会。” 秦始皇此时觉得,赵佗提出的这迁徙之策确实妙哉。 迁徙六国宗族,不仅能消除他们在当地的影响力,增强秦帝国对诸侯故地的统治能力。同时这批贵族大多颇有资产财富,将他们迁入关中,还能大大增强人口,同时让大量财富涌入关中之地,这还真是一举两得之事。 就在他感觉心情舒畅之时。 殿中诸臣中,王绾见到事情此时正讲到齐地之事,特别是皇帝提到一句“齐地僻远”,不由眼前一亮,这可真是个好开头。 他立刻站起来,高声道:“臣王绾昧死启奏陛下。臣认为迁徙六国宗族虽能防止诸侯复辟之危险,然不仅耗时日久,所耗军力财力甚重、且纵使迁走六国宗族后,因楚越、燕辽、齐鲁等地偏僻遥远,我秦国新吏尚缺,怕是也难以统御。” “纵使后面法吏增多,能分遣诸侯故地,然天下九州,风俗各异,民众常习六国之法,今统御时日尚浅,恐怕难用同一法度而治理天下,此殊为不美。臣今有一策,可不耗费朝廷一兵一粮,便可使我大秦四方安定,再无动荡之危。” 王绾声音高昂,此话一出,顿时响遍整个秦宫大殿。 群臣神态各异。 右丞相隗状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也不看人。 站在殿尾的诸位儒家博士则是神色兴奋,一个个跃跃欲试。 早被王绾说通的辛胜、杨原、羌瘣等高级武将,眼中闪光,颇有兴奋之意。 就连赵佗也听到站在他身侧的蒙武、王贲等人呼吸变得粗重了不少。 分封一启,对于他们这些武将好处最大,面对这种关键时刻,谁又能心如止水呢? 赵佗只见到殿中群臣中,唯有廷尉李斯面露冷笑。 “王绾到处邀人掺和,李斯果然早已收到消息,等会儿他定然要开口反对。我当抢在他前面开口才是,否则要是李斯一个人就把这分封怼下去了,那我之前去过王绾府邸之事,可就真的难以洗清了。” 赵佗心中暗想,同时目光望向帝榻上的皇帝。 只见秦始皇的面容格外平静,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用一种淡漠的话语说道:“哦?左丞相所言何策,可使我大秦四方安定啊?” 见皇帝并未生气,反而耐心询问。 王绾心中一喜,将早已在肚子里打了很久的腹稿立刻禀上。 “臣所言之策,乃是效仿昔日三代之政,于僻远之地行封建之事。” 王绾说到此处,深吸一口气,高声道:“今诸侯初破,燕辽、齐鲁、楚越地远,不为置王,毋以填之。请陛下封诸公子各为诸侯,辅以良相勇将,因地而制宜,为大秦镇守边荒,开拓疆土,如此则不耗陛下军力,便可彻底平定天下,使我大秦能得万世之国祚!此乃固我大秦社稷之法,唯上幸许!” 王绾的话说完后,殿中鸦雀无声,只余呼吸声可闻。 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帝榻之上的皇帝。 他们想知道皇帝,到底同不同意。 然而秦始皇的面容很平静,没有回答,反而是目光扫视殿中,对群臣道:“诸卿可有所言?” 此话一出。 那些站在殿门附近,早已跃跃欲试的博士们忍不住了。 博士仆射周青臣率先附和道:“臣周青臣昧死奏于陛下。昔殷行分封,有六百年之社稷。周众封建,则有八百年之天下。今陛下扫灭六国,君临天下,秦之统继于殷、周之统,自当行三代之事,此乃师古而长久之法也!” “臣淳于越附议,今陛下平一宇内,天下疆土尽归秦国,纵使三皇五帝亦不及陛下功绩之万一。然今陛下位居至尊,君临四方,子弟却为匹夫,宗室外无辅弼,若将来国有田常、六卿之臣,外无助力,何以相救哉?” “不如遣诸公子、勋贵功臣为诸侯,如此封藩建卫,使得诸公子、功勋贵臣皆能有尺土之封,享富贵荣华。日后纵有国之变故,四方藩属也有勤王护国之力!如此方能使得四方有治,万民有归!天下方能长久安定!” 淳于越声音激昂慷慨,他的话中不仅仅提到分封秦始皇诸位公子,更将勋贵功臣也加入其中。 王绾、周青臣、淳于越三人所言封建之事,分别从地远难治、秦继殷周之统、封藩建卫护国勤王等三方面进行阐述,陡然一听,十分的有道理。 殿中众功臣大都兴奋到了极点了。 急性子的羌瘣更是当场道:“分封之法,确为安定长久之策!” “臣附议!” “臣等附议!” 杨原、辛胜等老将也跟着开口支持。 一时之间,除了王贲、蒙武两人还稳得住外,整个殿中附和声一片,颇有压盖全殿的气势。 赵佗侧首一看,只见帝榻之上,秦始皇依旧面无表情。 看不出他是支持,还是不支持。 再转头,赵佗就看到廷尉李斯嘴角的笑容越来越盛。 “王绾匹夫,欲纠集群臣,强谏皇帝,真可谓不智也。做了这么多年的臣子,此人还不知道皇帝的脾气,呵呵。” 李斯心中冷笑,暗道:“如今该我上场了。” 就在李斯咳了咳嗓子,正要开口,以激烈之语将殿中众人的压倒之时。 突兀之间,一道清朗的声音在殿中响彻。 “分封之论,乃是弱国亡君之论!” “左丞相与诸博士所说封建之语,皆是短视浅显之见,以吾观之,不足取也!” 声音慷慨激昂,加之内容颇有激烈之语,此话一出,顿时殿中众人满脸讶然,纷纷望向那开口的年轻男子。 《后汉书·舆服志》载:“秦以战国即天子位,减去礼学,郊祀之服,皆以袀玄。” 袀玄只说是郊祀之服,朝服是不是就不知道了,不过冕服被废掉了,这里暂用袀玄当朝服吧。 《史记·秦始皇本纪》:丞相绾等言:“诸侯初破,燕、齐、荆地远,不为置王,毋以填之。请立诸子,唯上幸许。”始皇下其议于群臣,群臣皆以为便。 感谢书友20211027160717755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四百八十七章:舌战群儒 李斯正要张嘴,狠狠批判王绾和诸博士一番。 然而话到嘴边,却被那突然出现的清朗声音给堵了回去,他嘴里不由发出“嘎嘎”的干笑声,十分难受。 是谁! 李斯气呼呼的望过去,发现说话之人正是站在武将行列中的赵佗。 大庶长! 此时,殿中群臣也看到说话之人的模样,神色皆惊。 王绾一张脸满是铁青,眼中有不可思议之色闪过。 分封之论,乃是要改革如今的大秦行政体制。 一旦成功,皇帝诸子、军功勋臣都能从中得到好处,他王绾和儒家门徒则能实现理想和掌控国政的话语权。 但事情总有两面性,既然有人得利,那就同样有人会失去利益,比如一向主张君主集权,恨不得将天下所有人都掌控在手中的法家门徒。 所以王绾和诸位博士都想到肯定会有人站出来反对,但他们预计的敌人乃是廷尉李斯。 怎么如今李斯在那里发出鸭子叫,都还没表态,你这赵佗却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了。 王绾很生气。 你赵佗可是分封制的得利者啊! 吾等站出来献策建言,一旦成功那你可就能得分土建邦之利,可谓有利而无害。你不支持就算了,但也不至于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吧? 此刻不仅是李斯怪叫,王绾铁青着脸,其余群臣也都表现各异。 右丞相隗状睁开眼,怪异的看了赵佗一眼,若有所思。诸位儒家博士充满敌意的瞪着赵佗,淳于越更是牙齿咬得咔咔响。 原本属于中立派的公卿则是左右张望后闭嘴不言,准备观察形势。武将列中,王贲、蒙武惊异的看了赵佗一眼,没有吭声,其余武将眉头紧皱。 其中一个鲁莽性急的羌人却是忍耐不住了。 “赵……大庶长!你这话什么意思,分封之制,乃是强国安边之法,怎么到你嘴里,还成了弱国亡君之论?你把话说清楚!” 羌瘣气呼呼的说着,他声音很大,可见有些急了。 “羌右更所言甚是,分土建国以卫中央,乃是三代之美政。夏商周皆行分封,怎么到了大庶长口中,还成了短视浅显之见?此等话语,吾等未尝闻也。吾等欲师古而行,岂有过耶!” 博士群中,淳于越亦忍不住开口附和羌瘣之语。 赵佗先看了眼帝榻上的皇帝,见其神色依旧平静,看不出喜怒心意。 廷议之上,群臣争辩议论,最后再由皇帝裁决。 在此之前,他作为裁判是不会下场参与其中的。 赵佗想到后世这场争辩的结果,心中安定,胜券在握,如何能输? 他大笑道:“好一个三代之美政,在我眼中不过是尔等食古不化之言。让我想起昔日商君变法,有甘龙、杜挚之属,口称‘法古无过,循礼无邪’,岂不就是今天尔等在这殿中所称的,欲要效仿三代行分封的话语。” “我今日就在这里用商君当年的话告诉尔等:昔日之上古帝王,皆乃各顺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礼、法以时而定;制、令各顺其宜。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 “尔等口称分封乃是三代之美政,但昔日三代的形势与如今天下形势大不相同,那时候天下没有经过五百年的战乱,世间之人只闻封建制,岂知郡县制?” “既不知郡县制,那就只能行封建之道,故而尔等口称三代古人行封建乃是王道美政,实际上不过是当时只有一种选择!如此怎能作为亘古不变的依据,又怎能事事都要效仿?” “诸公,时代不同了!吾等拥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去走复古之路!” 赵佗声音激昂,先行攻击对方所坚持的“三代美政”的依据。 三代行封建是因为他们只有一种选择,而如今的大秦还有郡县可选,为什么要去学三代呢? 听到这话,博士中的漆雕毕忍不住了,大叫道:“周行分封,有八百年之天下,岂是有假?师古而行,则国必能久也!” 赵佗高声回应:“八百年?尔等所言的八百年,实际上不过宗周三百年,犬戎之祸后的周,还有统御天下的能力乎?” “所谓周天子,不仅是个空有虚名的傀儡,还是个被逼上债台,无力还钱给债主的赖账之人。” 听到这话,殿中知道这个典故的公卿顿时笑出了声。 那是昭襄王时代的事情了,彼时秦国势大,威逼关东。 天子周赧王欲重启合纵,联络山东诸国攻打秦国,振一振天子雄风。 但那会儿周赧王太穷了,只能弄出几千人的军队,而且还负担不起这几千士卒的军费。 周赧王就向国中的富户豪门借钱,承诺他联络诸侯打败秦国后,将抢来的战利品连本带利的还给国人。天子亲自借钱,还真借到了不少。 周赧王雄心勃勃,立刻带兵西进,同时号召诸国出兵。 面对周赧王的号召,关东诸国中一些国家还照顾他面子,象征性的派了点人,但更多的则是直接无视,这让周赧王合纵攻秦的大计迟迟无法实施。 几个月后,周赧王攻秦计划破产,虽然一仗未打,但军费花了个精光,他只能灰溜溜的带兵回国,然后就被前来要债的债主围困。 周赧王无钱可还,就让人关闭宫门,将债主挡在外面。债主在外面大骂大闹叫嚷还钱,周赧王听得心烦,就躲进宫中一处高台,后来还真将这笔账给赖掉了。 此即为“债台高筑”的来历,而那位周赧王也成为有史以来身份最高的老赖。 殿中响起一片轻笑声。 是啊,什么周有八百年天下,到了后面,他周天子连借国人的钱都还不起,还被债主围堵,这样的天下也能算吗? 帝榻之上,秦始皇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似乎也被这件趣事笑到。 但他的眼中却有冷芒闪过。 在他眼中,整个天下都是皇帝所有。 皇帝要什么,天下之人,都该予取予求才对。 竟敢向天下之主要钱? 反了他们的! 周天子的下场,确实要引以为戒。 漆雕毕被赵佗用这例子说的满脸通红,倒是真不好说周有八百年了。 后面的周天子,那是真的憋屈。 眼见淳于越和漆雕毕接连被赵佗的堵了回来,博士仆射周青臣眉头一皱。 他高声道:“封藩建卫,以屏护中央。昔日正是周有分封之制,方能在犬戎之祸时得诸侯相救,周平王才能够东迁洛邑,再续国祚!如果昔日周不分封,那遇到这般犬戎之乱,谁能救之?” 周青臣不愧为博士仆射,一句话点出了分封制的好处之一。 那就是诸侯能在中央朝廷遇到危机时,勤王救国,作为外之辅弼。 殿中重臣听得连连点头,这确实是一大好处。 赵佗眼睛微眯,想起昨晚从郦食其那里得到的知识,厉声道:“周仆射欲断章取义欺我乎?” “你口口声声言昔日犬戎之祸,诸侯救之,以存周祚。那你怎么不说,当初宗周的犬戎之祸,又是怎么引起的,还不都是你口中所谓的外为辅弼的诸侯!” “周幽王改立太子,乃是天子家的事情。但作为诸侯的申侯却联合鄫国,勾结犬戎与天子相斗,方才发生宗周之祸!” “且周幽王被杀后,邦君诸侯立王子余臣为天子,是为携王。申侯、晋侯等则立勾结犬戎的平王为天子!二王并立,两周相争,晋文侯又袭杀周携王,扶平王东迁洛邑!” “平王乃勾结犬戎弑父之徒,而被诸侯立为天子,至此天子之威沦丧殆尽。割王麦者有之,射王肩者有之,问九鼎之轻重者有之。天下诸侯谁又真的将周天子看做天下共主!” “所以周仆射所言之辅弼诸侯,乃是杀天子者?立天子者?亦或者肆意欺凌天子者?” 殿中鸦雀无声。 诸博士脸色发白。 帝榻之上,秦始皇眼神冰冷。 正如赵佗所说,犬戎之祸正是诸侯勾结蛮夷所致。 周朝分封的诸侯,杀了周天子! “所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分封之制,前几代或许因血亲而无碍,但至于数百年后,诸侯相互疏远,彼此互生仇雠,甚至叛起而反杀天子,岂不更是大祸乎!” 赵佗的话并未到此结束,他声音更加高昂,对着诸位支持分封的博士,怒斥道:“不,诸侯之叛,还到不了五世。诸公今日在殿中大言分封诸侯的好处,那我秦国之前就没有分封过诸侯吗?” “诸公,尔等可还记得我秦国蜀侯三叛!” 战国竹简《系年》:邦君、诸正乃立幽王之弟余臣于虢,是携惠王。立廿又一年,晋文侯仇乃杀惠王于虢。周亡王九年,邦君诸侯焉始不朝于周,晋文侯乃逆平王于少鄂,立之于京师。三年,乃东徙,止于成周。 《古本竹书纪年》:申侯、鲁侯、许男、郑子立宜臼于申,虢公翰立王子余臣于携,是为携王,二王并立。 《汲冢纪年》:幽王死,申侯鲁侯许文公立平王于申,虢公翰立王子余,二王并立。余为晋文侯所杀,是为携王。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八章:诸夏一家 蜀侯三叛! 此话一出,那些来自山东,没听说过这事情的人,或是像羌瘣这般不学典籍史事的武将还表现的有些茫然。 殿中诸多秦国世族出身的公卿,却是脸色大变。 王绾脸色微微发白。 李斯眼中闪过一抹赞扬之色,这小子抓得住重点啊。 帝榻之上,秦始皇脸色越发冰冷。 赵佗对着面色各异的诸公卿,继续扬声开口。 「昔日,我秦国惠文王,以张仪、司马错为将征伐蜀国,杀蜀王及其太子,灭开明氏。」 「第二年,惠文王封公子通国为蜀侯,以陈壮为相。然而不过六年时间,蜀相陈壮便反,杀蜀侯。我秦国遣大军再伐蜀国,诛陈壮。此为第一叛!」 「惠文王又封公子恽为蜀侯,至于昭襄王时,蜀侯恽祭山川,献馈于王。王与近臣,近臣即毙。王大怒,遣使者赐恽剑,使自裁,并诛其臣郎中令等二十七人。此为第二叛!」 「其后,昭襄王封公子绾为蜀侯,后有使者报蜀侯绾欲反,王复诛之。此为第三叛!」 「分封蜀国,三封三叛,如此昭襄王才废蜀国分封而置郡县!」 赵佗将那段史实摆了出来,对脸色发白的王绾和诸位博士道:「故而诸公所言分封之事,我秦国难道就没有实行过吗?蜀地三封三叛,这就是分封的结果啊!」 「诸公,尔等既然口称分封种种利好。那我只问一句,分出去的诸侯,若是像蜀侯一般,或是如周初三监之乱那样,诸侯至于封地,当代便行叛逆之事,又当如何?」 赵佗起身,双目明朗,扫视殿中诸臣,发出厉声质问。 郡国并行制,秦国早就有实行了。 当年蜀地僻远,便有人言彼处不宜设置郡县,而设分封。 结果是封一次反一次,效果非常不好。 分封出去的诸侯造反,这在历史上一直都是个大问题,非常难以解决。 周初有三监之乱,周末有申侯勾结犬戎之乱,汉有七国之乱,晋有八王之乱,明有「靖难之役」,清有三藩之乱。 赵佗只问这些主张分封的公卿博士,诸侯造反,又该怎么办? 在赵佗这般质问之下,殿中刚才那些附和分封制的公卿将相全都沉默不言。 王绾和诸位博士面面相觑。 是啊,如果分封出去的诸侯,造反叛逆,那又该如何? 就算当代不反,但过了几代人后,血缘澹薄,互生龃龉龌龊,那多半会反目相待,又演变成周室诸侯混战的模样。 怎么才能防止这些诸侯造反呢? 帝榻之上,秦始皇眉头皱了起来。 分封,危险很大啊。 这一点,历史早有证明。 在这一片沉默中。 羌瘣还是感觉有些不忿,滴咕道:「若是造反,那就再派大军征伐就是了。」 这羌人嗓门本来就大,如今群臣缄默,他这一滴咕便显得十分明显。 见到有人吭声,赵佗眼前一亮。 这羌瘣可真是个捧场的妙人啊! 赵佗深吸一口气,正要再次开口发动攻势,彻底打垮这些分封派的斗志。 但就在这话刚到嘴边之时,却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将话头抢了过去。 「荒谬!」 廷尉李斯站起身来。 他双眼大睁,怒发冲冠,对着羌瘣呵斥道:「昔日周行封建,让天下大乱五百五十余年。为了平定天下,我秦国历代先君呕心沥血,无数将士血洒疆场,多少贤良舍命奔走。今海内赖皇帝神灵一统,定为郡县, 方有安定如一的局面!」 「如今听尔等一句分封之言,又将要埋下天下大乱的祸根,这是又要让天下乱上几百年吗?」 「天下若乱,那今上一统天下,平一宇内的功绩岂非虚幻。殿中诸位公卿将军,为了平定六国所付出的心血努力,又岂非白费!尔等轻轻一句分封之言,又要让我大秦,重蹈周室灭亡之覆辙,真乃可诛也!」 廷尉李斯年龄虽大,声音却中气十足。 特别是赵佗刚才一番激烈质问后,早已将诸位博士公卿的锐气给杀了下去,如今面对李斯厉声叱问,竟是无人敢吭声反对。 羌瘣面色涨红,支支吾吾低下脑袋。 让皇帝一统天下的功绩成为虚幻,让众位公卿将军的努力成为白费,这么大的罪责,他可当不起。 李斯这才笑了笑,对帝榻上的秦始皇拱手道:「臣觉得,大庶长刚才说分封制度乃是弱国亡君之论,甚为有理。分封诸侯,削弱国力,还将图生隐患,若是一个不慎,诸侯反叛迭出,则君主有覆亡之危。」 「臣昧死奏言陛下,诸子、功臣以公赋税重赏赐之即可。在四海之内,皆置郡县治理,如此则天下无异心,无祸患,方为安宁长久之术!」 说完之后,李斯悄悄侧首,瞥了赵佗一眼,嘴角微微上勾。 李斯! 赵佗气的牙痒痒。 他在前面冲锋陷阵,大杀四方,凭借口中唇舌,压得殿中分封派抬不起头。 正要趁着羌瘣搭话,毕功于一役的时候,李斯却突然抢在他之前开口,搂走了收尾之功。 你李斯既然想开口,那你就早点说啊,抢我话头干嘛! 赵佗心中郁闷。 不过,秦始皇并没有马上下决断。 他反而将目光重新落到那帮分封派身上,平静道:「诸卿以为如何?」 此刻殿中寂静一片,虽然皇帝问的是「诸卿」,但谁都知道他问的是那些分封派,可还有话说? 这是给他们的最后一个机会了。 但此时诸位博士,以及那些支持分封的武将公卿,却是找不出回答之语。 赵佗说的诸侯反叛之事确实发生过,周朝也确实是因为诸侯而亡,甚至就灭在被周天子所分封的秦国手上。 面对这赤裸裸的现实,博士们一时间想不出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诸位武将功臣则感觉事情太敏感,要是他们再开口支持分封,那万一皇帝来一句,我封你土地,你要是到了封地就给我造反,或者你的儿孙日后造反,那又该如何? 且除了赵佗之外,李斯那些话同样具有强大的杀伤力。 支持分封,等于让陛下一统天下的功绩成为虚幻,这帽子太大,他们可不敢戴。 赵佗与李斯,两人相互唱和,将所有分封派的锐气全给打散了,无人再敢提分封之事。 但王绾毕竟为左丞相,分封之议,也是由他提出,自是有些不甘心。 他沉声道:「大庶长和廷尉所言有理,分封诸侯确实有隐患。但若是不行分封之政,则齐、燕、楚边地辽远,政令难行,又该如何?」 王绾脸色苍白,但眼睛直盯着赵佗。 皇帝不喜欢分封,他王绾不知道吗? 当年嫪毒靠一技之长,封为长信侯。 居于山阳之地,宫室车马衣服苑囿驰猎恣毒,事无小大皆决于毒。后来又以河西太原郡封给嫪毒,号称嫪毒之国。 又有文信侯吕不韦食邑河南洛阳十万户,威名赫赫。 这两人彼时气势滔天,权倾朝野。 虽然这两人最终都被皇帝除掉,但他们 给皇帝留下了很大的阴影,故而秦国不再行实封之事,君侯之爵位也只有虚封租税。 皇帝讨厌分封,王绾知道。 但他还是要提出来。 因为他提出分封,并非只是为了私心,而是齐、燕、楚三地对咸阳来说真的太远了。 数千里之遥啊! 这时代的交通条件又不好,来往不便,如果行郡县制度,那对边远之地来说,非常的不方便,很难得到及时管理。 所以王绾才提出这种郡国并行的制度。 以离咸阳较近的赵魏韩之地为皇帝直属郡县,其余较远的边地则分给诸子功臣。 这样一来,既能让这些诸侯拱卫中央,也可以方便治理当地。政令不由咸阳出,而是各地行各法,因地制宜,自然能将边地妥善经营,让刚刚打下的天下得到安稳。 他王绾,是真的在为秦国考虑。 只是如今被大庶长和廷尉连声质问,指出分封制的种种弊处,王绾也无话可说。 分封制确实有弊处,这无可否认。 但你们既然说分封制不行,那些边地辽远的问题就摆在那里,总得弄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出来吧! 面对王绾询问,李斯眉头一皱,这问题有些棘手。 就在李斯思索的时候,赵佗却面容平静,给出了一个答桉。 「修路!」 「修路?」 王绾惊愕的看着赵佗。 李斯也蓦然抬首,群臣纷纷侧目相视。 「然也,于诸侯故地治大道通行!」 赵佗回忆着脑海中的前世记忆,朗声道:「此道坚固易行,车马便于急驰。其连通海内四方,东穷齐燕,南极吴楚,北连赵代,西接巴蜀。」 「如此四方通畅,同时于天下各处遍设驿传,若遇急令,使者一日之内可行六百里,皇帝诏令所达,再无阻碍。」 「边地若有变故,大军亦可沿驰道疾驰而至,巡守四方,则大秦天下再无边患可言。」 「大路条条,直通咸阳!」 赵佗很平静,也很自信。 因为历史上秦朝为了统治诸侯故地,用的就是这个方法。 秦始皇在统一之后的第二年就开始在全国大修驰道。 不管赵佗说不说,这件事都会做,他只是将这件事提前说出来罢了。 他如今提出来,不仅回答王绾所言边地难行诏令的问题,而且因为是他提出来,日后在驰道之事上,他还能有一些发言权。 他相信,皇帝会喜欢这个建议的。 果不其然。 帝榻之上,秦始皇目中闪光。 东穷齐燕,南极吴楚,北连赵代,西接巴蜀。 条条大路,直通咸阳! 真是好一个宏大的驰道计划。 如此一来,便可让他的诏令传遍四方天下,让天下万民都臣服于自己的意志之下。 这样的建议,对于秦始皇来说,真是说到心坎里去了。 他忍不住看了赵佗一眼。 这小子,出的主意就是讨人喜欢。 喜悦之后,秦始皇的目光又转向王绾,沉声道:「左丞相,可还有话说。」 听到这话,王绾身子一颤。 赵佗的驰道计划,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边地辽远的情况,但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鉴于大环境如此, 只是听到皇帝这么一问,王绾便知道,皇帝已经下了决定。 他暗叹一 声,拱手道:「大庶长所言甚是,臣无异议。」 秦始皇颔首,威严的目光扫视殿中诸公卿。 诸公卿武将,在这目光下全都垂首无言,再无一人提封建之事。 唯有赵佗和李斯,悄悄互瞥一眼。 四目相对。 心照不宣。 这时,秦始皇做下了他的裁决。 「昔三代行封建,使诸侯皆不以天下为念。各起私心,互生仇雠,征伐不休,天下共苦。」 「今朕初定海内,若再行封建,复立诸侯,则九州之土,必再裂万千,国势衰颓,夷狄将侵,或再有昔日宗周犬戎之厄,如此所为,何异于再起兵戈之患。」 皇帝威严的声音在这大殿之上回荡。 「朕当废封建,于天下行郡县,自此诸夏一家,天下凝一!」 第四百八十九章:改变皇帝 秦始皇当场定下在华夏九州行郡县,废封建的决策。他话语坚定,语气威严。 殿中群臣全都俯首称是,无人对此提出异议。只是殿中的公卿大多将视线,悄悄瞥向那站在武将列中的年轻人。 大庶长赵佗!廷尉李斯站出来反对分封制,没人感到意外,毕竟分封损害了法家的利益。 但你赵佗作为一个分封制的得利者,却不仅第一个站出来,而且说话康慨激昂,引经据典,直击分封漏洞,甚至还提出了修驰道来解决边地辽远的问题,这一看就是早有准备。 赵佗是真的大公无私,他真的是一个不在意封土建国的圣人吗?诸卿博士心中各自思量,有人暗暗赞叹,也有人在心里揣测怒骂。 但不管怎么样,此番分封制与郡县制之争彻底落下了帷幕。皇帝不仅宣布全天下都要实行郡县,而且还在朝会上,让丞相、御史大夫、廷尉等人下去商议天下分郡之事,确定郡县的数量,划分各郡范围等等事项。 此番朝会落下帷幕。赵佗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分封郡县之事,本就是个棘手问题。 一旦站队出错,很有可能自己的政治生命就完蛋了,日后别说是想要做些大事,能不能再掌权力都是个问题。 所以他被王绾牵扯之后,必须要第一个站出来发声反对。如今来看,效果还不错,至少皇帝对自己的表现应该是满意的。 不过在得到皇帝欣赏的时候,赵佗也感觉到了不少带有恶意的目光。除了极少数的分封得利者对赵佗破坏他们的好事感到不爽外,更多的还是那些为了分封制度费尽心思,撺掇王绾四处联络公卿建言的儒生。 儒家常言克己复礼。所复的 “礼”,便是周公之礼,周公之政。分封制,本身就是周代礼制很重要的一个部分。 那是他们这些儒生一辈子所追求的理想。如今,赵佗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将儒家在新朝成立之初,劝说皇帝进行分封的美梦击碎。 如果说他们对赵佗没有恨意,那是不可能的。像淳于越、漆凋毕等人更是气的满脸通红,狠狠瞪着那位大庶长,拢在袖子里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对于这些,赵佗自是清楚。但他并不在意,如果是放到历史上秦以后的那些朝代,被儒家之人恨上,那还真得小心谨慎,一不注意就可能被搞死。 但在这大秦嘛,还真不用太过担心。此时,朝会结束,皇帝离去。王绾脸色复杂的看了赵佗一眼,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还是住了嘴,摇头而走。 站在殿尾的诸位儒家博士一个个瞪着赵佗,他们倒是不敢上前挑衅,全都跟在王绾身后,气呼呼的走了出去。 “大庶长,你那番批驳封建之策的说辞,可真是犀利锋锐啊,直击封建要害。比老夫昔日谏言逐客的那封上书,还要厉害的多。”李斯并未立刻出殿,反而走过来,笑眯眯的夸赞了赵佗一声。 赵佗忙道:“区区说辞,安能比廷尉当年名传天下的那篇好文章,廷尉谬赞了。”李斯微微一笑,拱了拱手,又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对方的背影。赵佗微微点头。李斯这是在示好。此番封建郡县之事,他虽然恶了诸博士,却与李斯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再加上原本的关系不错,也能勉强算是个盟友吧。 不过对于这个盟友,赵佗倒不会完全放心。 “这可是个老狐狸,精的很哩。”想到刚才李斯抢自己话头,向皇帝表态的事情,赵佗笑着摇了摇头,也跟着出殿。 然而赵佗还没走两步,就有一个宦者匆匆而来,拱手道:“今上诏大庶长前往偏殿。”赵佗脚步一滞,忙应了一声,让等候自己的涉间先回府中,然后他便跟着宦者前往偏殿。 “皇帝终于有时间单独召见我了。”赵佗心中很高兴,自从他领军回来后,紧接着便是各种称帝改制的大事,皇帝忙的焦头烂额,自是没有时间单独见他,如今大朝会之后,让他单独觐见,倒是一件好事。 秦始皇坐在偏殿中,在赵佗进来的时候,依旧低着头,看着桉上摊开的简牍卷册。 行郡县。自是要了解天下各地的范围,他如今看的便是关于齐、燕、楚等地的地理情况。 “下臣赵佗,拜见陛下。”赵佗走进来,行礼下拜。秦始皇这才抬起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面孔。 之前两人虽有见面,但一来相距太远,二来多有他人在场,又有大事分心,如今静下来独自相处,却发现了对方身上的不少变化。 赵佗比以前变黑了不少,是齐地的阳光太大吗?他的颌下也开始蓄起了胡须,已经不能再称作少年了。 曾经留在记忆中的稚嫩面容已是褪去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日渐成熟的男人。 秦始皇心中微微叹了一声。但他面上表情未变,平静说道:“将你刚才所言驰道之事,再与朕细说。”赵佗心中略有失望。 一叫来就聊公事,可真是个工作狂啊。不过看着堆在秦始皇面前的那厚厚的简牍,赵佗还是有些理解。 皇帝,以国为家。在秦始皇的心中,只有国家大事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事情都得往后推推。 他略一思索,便开口道:“臣以为,交通大路,乃是天下血脉。昔日我秦国攻打巴蜀,于悬崖峭壁之上,凿孔架桥连阁,故而栈道千里,通于蜀汉,使天下皆畏秦。而三晋修‘午道’,则马驰人趋,不待倦而至,成为山东各国攻我大秦的战略要道。” “道路作用之大,乃是一切行动中最重要的一环,不管是大军征伐,还是后勤运输,亦或是使者传令,皆需从道路而过。道路便,一切便,道路不便,则一切不便。” “如今天下交通不便,四方城邑之间,道路交错,狭窄泥泞,且各有城郭堤防所阻,这是左丞相所言,欲封诸侯的原因之一。臣率军出征关东时,也常遇道阻,需重新绕路,或是需要清理路阻,十分不便。大军所行如此,天下交通往来亦是如此。” “阻止我大秦治理边远之地的一大原因,就是因为道长且阻,交通不便。那臣以为,我大秦就该对着这个原因来处理。道路遥远不能改变,但路上的阻碍却可以打通去除。道路泥泞,交通不便,那就修驰道大路,以便交通。如此再辅以各地铺设的邮传驿站,就可以大大加强我大秦对于边地的控制力。”秦始皇微微颔首,想到他之前曾前往邯郸,和南下荆楚陈郢,路上确实有道路难行的情况。 眼见秦始皇听得连连点头。赵佗深吸一口,将他主动提出驰道之事的一点私心,彻底摆了出来。 “而且在全国修建驰道交通,除了能加强陛下对于九州各地的掌控之外,还能便天下黔首出行,收天下民心。” “便天下黔首出行,收天下民心?”秦始皇听到这里,眉毛皱了起来。修建驰道。 赵佗这个提议他认可。但在秦始皇的设想中,这条道路,乃是他皇帝巡视和传令天下的道路,也是让军队能快速派遣各地的道路,怎能让黔首也走在上面? 赵佗咬牙道:“然也,臣认为若修建通往九州各地的驰道,其长度必将有千、万里之长。” “如果只供使者、军队通行,而不使黔首行于此道,天下久无变故,使者、军队久不出咸阳,那就很难以知道驰道的情况。数千里道路之上,就很有可能在许多地方遍生野草荆棘,且遇山峦塌陷与地震洪流,毁坏路段,而无人知晓。这样一来,真遇到紧急情况,将会反误了国家大事。” “不如让黔首也可以通行于驰道上,这样一来不仅可以方便天下黔首出行,使各地交通往来便捷。还可使廷尉立法,让行于驰道上的黔首们,一旦发现驰道有路段损坏和出现阻碍,就必须立刻禀报当地官府。” “如此就可以方便各地官府了解驰道的情况,便于修补和维持,时时保持畅通,而不会在出现紧急情况时,派遣使者和军队却遇到驰道毁坏的情况。”秦始皇眉头轻挑。 赵佗说的算一个理由。让黔首行走驰道,相当于多了可以监督路段情况的渠道,但这理由完全可以用其他方法代替。 比如立法让各地官府,定时派人骑马巡视驰道各路段,一样能达成赵佗所说的效果。 秦始皇轻轻摇了摇头。见其模样,赵佗便知道并没有说服对方,他立刻又说出第二条理由。 “且臣认为,让黔首也通行于驰道之上,不仅可以时刻巡视道路情况,还能让他们感恩于陛下修路之德,更加归心和臣服于陛下。” “感激朕的修路之德?”秦始皇眨了眨眼。赵佗立刻道:“然也,驰道之上,每隔一段距离,当可刻石作画,铭刻陛下为天下黔首拓路之功,同时也让各地法吏和乡里小吏,向黔首宣传此功。” “这样做,天下黔首,每当行于驰道之上,亲身感受到这条恢宏大道的便利时,就会在心中感激陛下的恩德啊!” “同时再让各地吏员宣扬六王残暴,只顾自己一己私欲,修建宫殿劳民伤财。而陛下却是心存天下万民,所建之路,亦是为了振抚黔首。如此便可形成对比,让天下之人对六王之暴厌恶,对陛下之恩德而感激。” “这样的做法,不仅是让天下黔首为我大秦巡守驰道路况,更能趁机收拢民心,助我大秦安定天下!”说到最后,赵佗抛出了一条对秦始皇拥有最大吸引力的理由。 “昔日上古之时,三皇五帝噼荆棘,修小路,连城郭,而使人记其功劳。” “而今陛下却是为天下万民修了一条康庄大道,便万民出行,其功之大,远超上古帝皇,如此方才配得皇帝之名号!更能让天下万民传颂,陛下乃是天下万民之皇帝!”听到最后,秦始皇眼中已经是异彩连连。 赵佗的提议不仅有实利,更能得盛名,还能收拢民心,有助于安定天下,更能让他皇帝的名号越发高大。 何乐而不为呢? “好!你之言甚好,朕修驰道,便万民出行,如此方为天下万民之皇帝!”秦始皇颔首称赞,已是认可了赵佗的提议。 听到这话,赵佗忙道:“陛下圣明。”赵佗心中十分喜悦,他的目的达到了。 此番驰道之事,并非他脑子一热想出来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想法,拥有他自己的私心。 赵佗提前并主动的提出修建驰道,不仅可以反击王绾关于交通不便,难以治理边地的说法。 而且还能让他赵佗在驰道一事上拥有充足的发言权。来自后世的他听说过,秦之驰道,耗费民力甚众,却只供皇帝巡游和使者军队通行,黔首庶民是不能走的。 这样一来,耗费了巨大民力修建的驰道却是对于万民无利,这也是后世对秦始皇多有批判的原因之一。 虽然也有说法,言驰道只有中间路段是禁止通行的皇帝专用道,黔首可以走两侧。 但赵佗不敢赌这个说法,万一这说法是后世猜测的,等到明年驰道被别人提出后,说一句不准黔首通行,那驰道就完全成了和历史上一样的耗费民力而不便民的过程,只会招致怨声载道,更让秦失民心。 而且就算真的可以让黔首走两侧,但不能穿中道而过的话,一样非常不方便。 想一想,一条几百里长的大道你只能走一侧,穿中间而过就是违法犯罪,要判刑。 那如果有人有事想到路对面去,那该怎么办呢?在没有高架桥的时代,如何跑到对面去? 所以赵佗抢先提出修建驰道,并作为提议人建议让黔首万民可以走驰道,将其完全开放,那可就真的将这件大工程变成了造福万民的好事。 后人常言:要想富,先修路。可见一条好的道路对于经济发展和社会发展的影响有多么大。 而赵佗此举,不仅让历史上害民的工程,变成利民的工程,尽收天下民心,甚至靠着舆论,宣传了一番六国君主的自私残暴,打击各地黔首对六国的拥护之心。 且保持了原本修建驰道的目的,加强秦中央对于各地的管理,方便军队的调动。 可谓一举多得也。当然,最重要的是,赵佗改变了原本历史上的又一重大事件。 他改变了皇帝的想法。从驰道这件事开始,一点一点的改变皇帝。赵佗抬起头。 看着帝榻上的始皇帝。心中喃喃道。 “我想让你变成真正的好皇帝!” 第四百九十章:公子胡亥 在建言成功后,赵佗又详细描述了一番自己对于整个覆盖全国的交通网络的设想。 「嗯,下去后写一封详细的奏疏,朕会下发丞相议论。」 秦始皇已经恢复了平静。 赵佗忙拱手称是。 「下去吧。」 「唯。」 听到秦始皇的「逐客令」,赵佗略显失望,感觉大王成为皇帝后,对他的态度,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赵佗行礼之后,转身正要离去。 突然,身后传来皇帝的声音。 「赵佗,朕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忘记。」 「你为朕征伐六国,平一宇内,朕自是不会亏待你,稍后便会下诏给宗正和奉常。」 赵佗脚步一顿。 皇帝并没有说下诏是要做什么。 但宗正是谁? 九卿之一,主掌皇室亲属。 奉常,则是负责宗庙祭祀和礼仪文化。 皇帝下诏给这两位,是想表达什么意思,那就再清楚不过了。 赵佗勐地转身,看到皇帝正温和的看着他。 「臣,多谢陛下!」 赵佗忙叩首相拜,又说了一堆表达感激的话后,然后才喜滋滋的离去。 「行郡县,治驰道,利万民,让朕得天下黔首之心,万民皆颂皇帝之名。」 秦始皇看着赵佗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轻声低语,目中显露思索之色。 赵佗今天的一系列表现很积极。 从王绾声音落下后,赵佗就第一个站出来开口反对,对着分封派发动凶勐攻势,压得他们喘不了气。 然后面对王绾说到的边地辽远的问题,赵佗又立刻提出驰道之策,怎么看都是早有准备的样子。 皇帝之所以召赵佗前来,询问驰道之事,除了确实感兴趣外,也是想试探一下他。 如今来看,这小子果真是早就计划了好了一切,不简单啊。 「为公乎?」 「为私乎?」 「亦或是为朕乎?」 秦始皇眉头轻皱,很快又舒展开来。 不管赵佗内心深处是有着怎样的想法,他所说的一切策略确实对帝国有好处,也符合皇帝的心思。 秦始皇摇了摇头,想到今日赵佗在殿上康慨激昂,大谈分封诸子为王的坏处,不由心中一动。 他让人将公子扶苏,和其他公子一起叫了过来。 很快,扶苏便和弟弟们一起进入殿中。 扶苏一袭黑色深衣,身材修长,颇有一股冷峻之感。 他的身后,众多公子也全都黑衣着体,一眼看去显得颇为庄严肃穆。 秦始皇满意的点点头,相比东方六国那些花哨的亮色衣服,还是黑色更配他,和他的儿子。 「儿臣,拜见父皇。」 扶苏行礼下拜,其他公子也连忙跟着兄长相拜。 秦始皇看了诸子一眼,径直道:「今日左丞相在大朝会上,建议朕在天下行分封之制,封尔等为诸侯,为我秦国镇守边地,尔等以为如何?」 此话一出,诸公子脸色各异,不少人脸露喜色。 像公子高,如今好几年过去,已是十余岁的少年,有了专门的师长教导,不再像几年前那样什么都不懂,自是知晓分封的含义,兴奋的搓着脸。 还有几个比他年长的公子,更是激动到脸色发红。 分封为诸侯啊,他们做梦都想。 皇帝诸子之中,以扶苏最长,自是由他先开口。 扶苏略一沉吟,说道:「 禀父皇,昔日商君曾言,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自孝公以来一百余年,我秦国虽有三封宗室为蜀侯,然终无善果。之后便一直遵守此条规定,再无分封宗室之事,若是开此先例,恐有违秦法。」 扶苏自从被赵佗点醒之后,为了获得皇帝的爱,全身心站在秦国的利益上,不仅了解先代秦君事迹,更是将商君书等一干典籍看了个遍,如今便是引用商君之法,侃侃而谈。 此话一出,站在扶苏身后的诸位公子,皆是脸色一变。 其中年龄稍长的公子文和公子武,一张脸涨的通红,他们瞪着扶苏的背影,十分不满。 但终归不敢反驳长兄之语,只能一个个低头无言。 秦始皇面色平静,并不对扶苏的话做任何点评,只是目光一转,看向其他公子道:「尔等有何意见,当可说说,不用顾忌什么。」 然而被扶苏把话堵死,其他几位公子只能喏喏道:「禀父皇,兄长说的是,吾等既无功勋,岂能违商君之法,空得尺土之封,甚为不妥。」 秦始皇将自己诸多儿子的神色收入眼中,心中已是有了大概了解。 当他的目光落到末尾,那个只有几岁的小儿子身上时,心中不由一动,嘴角泛起澹澹的笑。 只见他那幼子东瞅瞅,西看看,竟然还伸手去扯站在他前面的公子将闾的衣角,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意。 「胡亥,朕问你,你将来可愿分封到边地,去做一地诸侯?」 皇帝和颜悦色的说着。 对于自己的小儿子,他一向都很有耐心。 胡亥听到这话,摇头道:「什么诸侯,儿臣不稀罕,儿臣只想呆在父皇身边。」 听到小孩子天真烂漫的话语,哪怕皇帝知道年龄最小的胡亥,根本不知道被封为诸侯代表着什么意思,但越是这样,就越能让他感觉到感情的真挚。 秦始皇的目光再扫过那些脸色不太好看的公子,心中更是有了对比。 长子扶苏,幼子胡亥,都不错。 至于其他人,呵呵。 「尔等下去吧。」 秦始皇疲惫的挥了挥手,其余公子在皇帝的问询下早已如坐针毡,一个个连忙行礼告辞,恭敬的退了出去。 公子胡亥却没有离去,他歪了歪脑袋,脸上露出俏皮的笑,不仅没走,反而向主位的皇帝奔来,想要抱抱。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 皇帝又道:「加冠之后,朕会为你举行婚礼,娶廷尉之女。」 「唯。」 扶苏依旧恭敬的应着。 皇帝轻叹道:「下去吧。」 「唯,儿臣告退。」 扶苏再次应道,他深深看了眼窝在皇帝怀中的胡亥,眼中闪过羡慕之意。 恭敬行礼后,扶苏转身离去。 「咯咯咯,父皇,兄长要加冠,这是什么意思?」 胡亥仰头,好奇的问着。 「加冠啊,就代表成年,然后就该娶妻了。」 皇帝悠悠说着。 他的脑海中,再次浮现赵佗的身影。 「扶苏冠礼之后,朕也当为他亲自加冠。」 「然后,便让他尚朕的公主。」 第四百九十一章:入宫相见 赵佗很高兴。 到了第二天醒来后,他依旧还记着昨日所干的大事。 大朝会上解决了分封和郡县问题,顺势提出了驰道计划,并且私下劝说皇帝成功,一改原本历史上的驰道苛政。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在离去时,秦始皇说的话。 皇帝将下诏给宗正和奉常,完成当初对赵佗的许诺。 想到这里,赵佗拿出一枚精致的香囊。 香囊上绣着两只鸟儿相互依靠的图桉。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赵佗轻轻念叨着。 可惜他领军回国后,整个秦国立刻开始向帝制转变。处置三王、商议帝号、分封和郡县之争,一件件大事接踵而来,让他根本没有和宫中人见面的机会。 当然,纵使赵佗想,作为外臣的他,也是没有进入内宫的资格。 除非有人得到皇帝的同意后来邀请他,不过之前皇帝事情那么多,估摸着扶苏也不敢在那个时候请求吧。 「两年未见,不知佳人可安好。」 赵佗幽幽一叹,虽然皇帝那边已经做下了承诺,但如果说他心中不生想念,亦是不可能的。 感情的事情,有些人总是想的很复杂,实则这东西并不讲逻辑。 有时候,一个看对眼,便是一切。 不一定是爱情,但一定是让人心动的感觉。 更别说许多接触互动后,双方越发合拍,自是渐生情愫。 再加上赵佗长期在外征战,军中尽是几十万的壮汉。 深夜孤独时,同样是需要一些情感上的寄托。 当然,身份自然也是个重要的加分项。 就在赵佗心中感叹的时候,却是有宫中使者来到他的府上,带来让赵佗激动的消息。 「扶苏公子请我去宫中,为诸位公子讲伐灭六国之事?」 赵佗反应过来后,眼露喜色,连忙换好衣服,立刻入宫。 只是来时颇为兴奋的他,在走入秦宫深处,见到诸位公子时,却是心中有些失望。 原来那使者说的是真的,此番让他赵佗进宫的,真的是给诸位公子讲故事。 扶苏的寝宫前,十多位身着黑衣的少年一个个睁着好奇的眼睛盯着他。 其中有之前就已经见过的公子高、公子将闾、公子荣禄等人,也有更多不曾见过的少年公子。 只是他想见的人,却不见踪影。 「父皇言大庶长博通古今,又征战沙场,助我大秦一统天下,知道天下诸侯割据四方的祸患。故而命我请大庶长来此,为吾等兄弟讲一讲天下一统之艰难,以及分封之弊病。」 扶苏声音清朗,举止优雅,对着赵佗微微含笑。 「原来是皇帝让我来给他这些儿子洗脑。」 赵佗眼皮微跳,便猜出了秦始皇此举的用意。 分封制度,得到好处的除了他们这些帝国功臣外,最大的得利者自然是皇帝的诸位公子。 按照商鞅在秦国制定的规矩,宗室如果没有军功,不得有属籍爵位,也不能担任官职。在秦国,除了未来的储君外,其他公子虽然凭借君王子嗣的关系,能有些地位,享受财富供奉。 但等到皇帝死后,这些公子的地位必将一落千丈,而他们的孩子也只能享受公孙的虚名,没有多少好处,再往后,他们的后代更将沦为庶民黔首,泯然众人矣。 与此相比,分封为一地诸侯,不仅可以让他们掌治一国,更能世代富贵,好处不知道有多大。 所以秦始皇废分封而行郡县,他那些没有继位希望的儿子自然是个个失望,甚 至还有人心中暗生怨恨也说不定,故而才让赵佗来给他们讲讲为什么不分封,来疏通他们的心理。 「赵佗,见过诸位公子。」 赵佗对着这些公子行礼。 而诸位公子也纷纷回礼,通报姓名。 公子文。 公子武。 公子昌。 …… 一堆从未听说过名字的公子向赵佗行礼问好,让他对秦始皇的儿子们有了个大概了解。 其中扶苏以下,年龄最大的公子文和公子武是一对兄弟,两人对赵佗表现的十分殷勤,看上去颇有讨好之意。 赵佗面色平静,只是以常礼待之。 直到他听到最小的那孩子报上姓名时,赵佗才脸色微变。 「胡亥见过大庶长。」 那最小的孩子只有几岁,瞪着大眼睛看着赵佗,小脸上带着婴儿肥,看上去还有些可爱。 胡亥! 小屁孩一个! 赵佗盯着眼前的胡亥,拢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握成了拳头。 他有一种想把对方按在地上,脱了裤子,狠狠打他屁股的冲动。 「咦,大庶长看***嘛?莫非我脸上有黍米?」 胡亥眨眨眼,一边歪着脑袋打量赵佗,一边伸手在脸上乱摸。 这动作倒是让赵佗紧绷的心松了不少。 只是个孩子罢了。 如果历史上没有他那位赵氏老哥的引导,胡亥也不会做出那些事情。 「公子说笑了,赵佗只是见公子十分聪慧,日后必是个有福之人。」 赵佗对着胡亥咧嘴一笑。 胡亥看到大庶长对着他露出满口白牙,莫名的一个哆嗦。 一番寒暄之后,扶苏便请赵佗入寝宫,正式给诸位公子开始讲他此番征伐的事情。 「我昔日入伍,跟随李信将军……」 赵佗缓缓开口,按照皇帝的要求,从头开始讲起他所经历的统一战事。 不过赵佗嘴里虽然讲着故事,心思却不在这里。 他想要的听众,并不在。 故而相比前几次的眉飞色舞,他这一次就显得有些缺乏激情,省略了许多东西。 但饶是如此,诸位公子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他们在加冠之前,都身居宫中,少有外出,没有多少阅历。何曾听过赵佗所讲的各种战事和各地风土人情,一个个的都被赵佗口中所说的东西给抓住了心。 到了最后,赵佗在讲完灭齐的战事,便说道:「故而一切战乱,皆是由分封而起。若是我秦国一统天下后也分封诸侯于各地,待到数代后,各国血缘澹薄,必将战事重启,彼时又不知要让天下经历多少年的战乱,让多少士卒死于疆场之上,血流成河,白骨蔽野啊。」 「皇帝圣明,便是看到了这一点,欲让诸夏永为一家,再不起争端攻伐,还天下太平安乐,这才废分封而行郡县。此等苦心,诸位公子当明晰才是。」 赵佗说到这里,为他的此番讲演做了个总结。 「父皇圣明,心怀天下。」 「然也,分封之制乃是乱天下之制,自当废除才是。」 诸位公子顿时应和开口,特别是公子文和公子武等稍年长些的,一个个趁机拍起了秦始皇的马屁。 赵佗冷眼旁观,感觉这些公子说的都是些场面话。 如果说胡亥、将闾等年岁小的公子还有可能敬服于赵佗这番说辞。 那些稍长的公子,早已明白实际,知道分封制对他们的好处,怎么可能听赵佗讲一些话就被说服,一切不过是逢 场作戏罢了。 不过赵佗觉得无所谓,毕竟秦朝的公子,除了最受皇帝宠爱的胡亥需要注意外,其他人基本翻不起什么大浪,可以直接无视掉。 赵佗抬头看了窗外一眼,见天色昏黄,竟已接近黄昏时候,不知不觉竟然还是讲了这么久,他站起身来,对诸位公子拱手告辞。 扶苏回道:「此番多谢大庶长,让吾等兄弟明白了一统天下之艰难。吾等本该亲送大庶长出宫,不过我欲考校诸位兄弟一番,便不远送了,还请大庶长慢行。」 「兄长,吾等该送送大庶长才对,此等行为不合礼节。」 公子文和公子武叫了起来,对着赵佗露出讨好的笑。 扶苏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毕竟长兄最大,两位公子倒是不敢再开口。 扶苏这才对着赵佗拱手施礼,同时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赵佗一怔,想起上一次入宫的场景,立刻会意过来。 大舅哥,好人啊! 「诸位公子不用相送。」 赵佗忙拱手告别,大步走出屋门。 屋门外,金乌西落,天地间一片昏黄。 赵佗侧首,望向上一次他所见的那处走廊。 就是在那里,少女赠椒,男子赠佩,完成了属于两个人独有的仪式。 果不其然。 在那凋栏木柱之间,正有一黑衣襦裙的少女翘首以盼。 她变了。 赵佗有些感叹。 少女明眸皓齿,巧笑嫣然,容貌越发精致。 而两年过去,她的身姿更比之前高挑婀娜,胸前的饱满将衣服撑起,曾经含包待放的花朵,如今已是彻底盛开。 【鉴于大环境如此, 公主十九岁了啊。 换到后世,那也是成年了。 赵佗心中滴咕着。 「怎么,两年未见,莫非忘了我吗?」 嬴阴嫚秀眉挑了挑,哼了一声。 赵佗惊醒,连忙大步走过去,嘴里笑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公主玉容常念于赵佗之心,这两年间数百日之久,岂有一日忘怀?」 听到这话,嬴阴嫚脸刷的一下红了。 「登徒子,又在我面前逞口舌。」 嘴里骂着,嬴阴嫚的目光却是瞥向赵佗下半身,见到那熟悉的佩帏正挂在赵佗腰间,她这才满意的点点头,脸色越发娇艳。 直到她抬头,看着赵佗越来越近的面容,却是秀眉皱了起来。 赵佗打趣道:「公主为何这般见我,莫非我脸上还沾着黍米吗?」 嬴阴嫚哼了一声,故作嫌弃道:「黍米倒是没有,只是你变黑了。」 …… 就在赵佗在宫中和诸位公子,以及公主相见的时候。 属于九卿中的宗正和奉常,也收到了来自皇帝的诏令。 命其卜筮择日,为长公子扶苏举行冠礼。 接下来,长公子将迎娶廷尉之女。 同时,皇帝还命两位公卿,商议大庶长赵佗与公主嬴阴嫚的婚事。 第四百九十二章:赵佗加冠 「皇帝已命人卜筮吉日,要在三日后为长公子加冠!」 当这个消息公布出来时,瞬间传遍整个咸阳的贵族阶层,引来无数人的关注。 只因为冠礼,是古代贵族男子最为重要的礼节。 冠者,礼之始也。 只有举行冠礼后,才代表一个男人正式成年。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君王,也只有加冠之后才能掌握权力。 当今统御天下的秦始皇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他十三岁登上秦王之位,但因为年幼,不能掌握权力,秦国的一切事务都由其母后和相邦吕不韦来负责。 所以才会出现吕不韦权倾朝野,嫪毒***宫闱,而秦王不能制的情况。 甚至嫪毒不仅私通太后,还敢在酒后当着其他臣子的面,口称「吾乃王之假父也!」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赵佗刚到那处加冠的大殿前,就听到一声呼唤,转头一见,发现是他那位「老哥」。 中车府令赵高。 他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蓦然之间,赵佗脑海里闪过前几日才见过的那个小胡亥,目中不由一冷。 但只是瞬间,他就恢复镇静。 赵佗脸上挂着笑,走过去向赵高行礼道:「赵佗见过兄长,许久不见,兄长近来可安好?」 「哎呀,贤弟如今乃是大庶长高爵,又将尚公主而为帝婿,如此高贵的身份,岂能向我这个卑贱之人行礼。」 赵高忙伸手托住赵佗的手掌,不让赵佗行礼,嘴里说着谦逊的话语,但他脸上的笑容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赵佗笑道:「兄长说的是哪里话,昔日赵佗初入宫时,兄长不轻视我,处处关照,此等恩情赵佗一直记在心中。」 「别说赵佗如今只是个大庶长,纵使日后是成了伦侯、列侯,也当唤你一声兄长才是。」 听到这话,赵高的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 就凭赵佗这些话,他就感觉之前做的事情,值了! 「哎呀,贤弟此话真是让我心中感动,世间能如贤弟这般,位尊而不骄,依旧讲真情的人真是太少了。」 赵高赞了一声,又上下打量了赵佗一眼,感叹道:「还记得咱们刚见面时,你七尺有余,如今却已成为八尺大丈夫,需要吾仰视矣!」 赵佗微微一笑。 正如赵高所说,当年他入宫时,只有十五岁,七尺多高,彼时见到赵高身材雄壮,还曾出口夸赞,表达羡慕之意。 如今六年过去了,赵佗也成了八尺男儿,比赵高还要高上那么一截,也不怪赵高此刻满脸感叹。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赵高便道:「贤弟勿要在这里耽搁,长公子加冠乃是大事,快速速前去观礼得好,勿要去的迟了,殊为不美。」 赵佗应了一声,拱手告别道:「日后若有时间,当与兄长把酒言欢才是。」 「自是当然,贤弟快去吧。」 赵高催促了一声,看着赵佗告辞转身,前往郎卫侍立的殿宇,他又不由面露羡慕之色。 赵高想到自己的出身。 母被刑僇,世世卑贱。 纵使他赵高发奋努力,凭借刀笔之才为皇帝赏识,成为常侍近臣,担任中车府令之职。 但他终归只是个小官罢了,别看平日得皇帝宠信,还能为其起草诏书,但遇到像这种为公子加冠的大事,赵高就只能留在外面,连接近都不能。 如果没有赵佗,他还不会升起多大的感觉,但如今有了赵佗作为对比,赵高再次感受到了自己地位的卑贱。 日后皇帝一旦故去,他赵高没有高爵高职,必将被打入凡尘,定然会沦为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小人物。 赵高看着远处赵佗的背影,以及那一个个被邀请前来观礼的公卿大臣。 「赵佗是赵国余孽,刺客同党。但却凭着努力翻身,数年之内就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小卒,成为如今功盖全国的大庶长赵将军,为万民敬仰,将尚皇帝公主。」 「我赵高,也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赵高满脸艳羡,眼睛微微发红,手掌握在了一起。 他的脑袋里,又想到昔日因范义之事牵连,他被蒙毅治罪将死的场景。 要不是皇帝怜他平日忠恳,赵佗又开口为他求情,恐怕他赵高坟头上的杂草都有数米高了。 他握着拳头,喃喃道。 「我也想和赵佗一样,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很高很高。」 …… 「章台宫的柱子比咸阳宫的还大,要是在这里两人绕柱,定然抓不住。」 赵佗一进入章台宫的主殿,便被其内部的宏伟壮阔惊了一下,特别是盯着那一根根粗大的负栋之柱,脑袋里不由冒出一些奇怪的想法。 不过赵佗很快就平静下来,打量四周,见到诸多公卿皆迈步进来。 普通人家行礼站位,都要讲尊卑地位,更别说是皇帝之子行加冠大礼,各方礼节自是更加严苛。 赵佗与殿中相熟的公卿打了个招呼,然后便走到为他专门所留的位置坐下。 不巧他的对面正是廷尉李斯,两人互视一眼,笑着颔首。 不一会儿,皇帝便乘步辇,由郎卫抬入殿中,坐上主位。 「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 诸臣行礼之后,此番长公子扶苏的加冠大礼正式开始。 随着赞者传告,束发未冠的公子扶苏自殿外走来,神情庄重,姿态严肃。 他行至阼阶后,向帝榻上的皇帝行礼参拜。 「如果不出意外,扶苏果真是最有可能成为储君的人。」 赵佗心中暗想。 礼法上所谓「嫡子冠于阼,以着代也」。 也就是嫡长子的冠礼在阼阶上举行,以象征将来要代替父亲执掌家族。 秦始皇没有立皇后,扶苏不能算是嫡子,但他却是当之无愧的长子。 秦国立国数百年来,除了少数特殊情况外,基本都遵循的是嫡长子继承制。 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有宗法制度的保障,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扶苏这个长子本身就比其他兄弟更有继承权上的优势。 赵佗不知道历史上的秦始皇,是否也是这样在章台宫阼阶上为扶苏加冠的。 但在这个时代,被赵佗点醒之后,与楚系外戚彻底划清界限的扶苏,似乎已经得到了皇帝的欣赏。 没有立储,但在章台宫的阼阶上加冠,本身就是一种暗示。 就在这时,随着赞者的宣示,作为主宾的宗正走了上来。 宗正是个垂垂老朽,满头白发,他的职位是九卿之一,一般由王室的德高望重之人担任,专管皇室亲属。 皇帝的长子行冠礼,负责加冠的主宾自然非宗正莫属。 所谓加冠,便是由主宾为受冠者戴上冠,将头发束住,代表正式成年。 加冠一般是三次,第一次加缁布冠,次授以皮弁,最后授以爵弁。 每次加冠完毕,都由主宾对受冠者读祝辞。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赵佗看着老宗正为扶苏戴好冠后,念叨着充满祝福的话语。 帝榻上的皇帝,也是面容温和的看着自己的长子。 「有爹的孩子,可真好。」 赵佗看着这一幕,心中很羡慕。 可惜他穿越过来之前,便宜老爹就被赵王和郭开给害死了,让他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日子过得十分辛酸。 哪有资格享受,这种父母为儿子举办冠礼的幸福。 在赵佗的羡慕中,扶苏的三次加冠皆已完成。 老宗正将最后的祝辞念完后,退到一旁。 扶苏向帝榻上的皇帝行礼。 「今尔已加冠成年,更当勉之。」 秦始皇话语平澹,多有勉励之意。 「父皇之语,儿臣定遵之。」 扶苏感受到父亲的肯定和鼓励,脸色涨红,拱手应诺。 加冠完毕,诸位公卿举酒向 扶苏庆贺。 「恭喜公子加冠。」 众多恭喜的公卿中,廷尉李斯笑的特别开心。 扶苏,是除了皇帝之外,全场最靓的男人。 也将是他李斯的女婿! 他自是十分高兴。 这时,帝榻之上,传来皇帝的声音。 「赵佗。」 此话一出,顿时全场噤声。 众公卿纷纷愕然,不知皇帝怎么会在这时候叫起大庶长赵佗的名字。 「臣在。」 赵佗也是一怔之后,立刻行礼应诺。 秦始皇的目光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最终将视线落到赵佗的身上。 看着这和自家长子同样岁数的年轻人。 看着他头上的鹖冠,皇帝的脑海里回想着这个年轻人为秦国,为他所带来的种种惊喜的和贡献。 伐燕之战,献巨砲破燕都,献计生擒燕太子丹,截获燕国公卿。 伐魏,有荥阳大胜,擒获魏国两公子。 第一次伐楚,于败军之中立下惊世大功,为他挽回失去的颜面。 第二次伐楚,大破十万齐军,阵杀项燕,擒杀叛贼熊启而还。 伐代,擒二王,破匈奴十万大军。 伐齐,一战破齐军三十万,逼降齐王,数月之间便砥定齐地,为他统一天下的大业做出了完美的收尾。 除了战功赫赫之外,更有沤肥之法、曲辕犁、面食等种种发明贡献。 想到此子的种种功绩,皇帝心潮涌动。 「无人为他加冠,他却凭自己的本事戴上了鹖冠。」 但这还不是最荣耀的。 皇帝眼中勐然闪过亮光,开口道:「你过来。」 「唯。」 赵佗声音有些颤抖,他心里隐隐有了些许猜想。 在殿中众公卿的注视下,他走到皇帝身前。 皇帝站起来。 「取下来。」 「唯。」 赵佗颤声应道,伸手解开冠缨,取下头上的鹖冠。 这一刻,殿中诸位公卿全都双眼大睁,目露不可思议之色。 不会吧? 真的不会吧! 李斯咽着唾沫,他已经是想到了那个可能。 「皇帝,竟然宠爱他到这种地步?」 公子扶苏也是看着这一幕,但他眼中没有嫉妒,反而有着笑意弥漫。 此刻,皇帝站起来,伸手接过赵佗的鹖冠。 他当着满殿公卿的面,对赵佗说道:「冠礼,人之所重也。」 「你虽以军功而得冠,然不行加冠之礼,无以表成人,正尊卑。」 「今日,朕便为你加冠。」 皇帝接过鹖冠,然后亲手为赵佗戴上。 「臣谢陛下!」 赵佗跪在地上,感受着那双大手为他系缨,正冠,心中感激之情已是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虽然冠礼的程序并非是这样,但皇帝说这是冠礼,那就是冠礼。 皇帝为其亲手加冠,夫复何求? 赵佗心头砰砰跳动。 要知道,加冠之事,不由父行。 哪怕是秦始皇的诸多儿子,也都不可能享受到皇帝父亲为他们加冠的待遇。 恐怕全世界,只有他赵佗一人,是由皇帝亲手为其加冠了。 这份荣耀,这份赏识,足以让他胸中感激万分。 殿中,诸位公卿更是早已满面惊色,震惊之后,他们只能羡慕的感叹着皇帝对大庶长的赏 识。 「我还是低估了皇帝对他的宠爱,日后万不可与此子争锋!」 李斯心中低语,眼神里全是忌惮之色。 而此时,赵佗已经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看着榻上的皇帝,他的目中已是模湖一片。 「男子幼,娶必冠。」 「冠礼之后,便可娶妻。」 第四百九十三章:反对婚事 “兄长,我听说皇帝在章台宫为赵佗加冠!”李府宅邸中,李于走入一处房间,对着正坐在桉前,认真研读兵书的李由叫嚷。 李由依旧低着头,认真的看着桉上铺开的简牍。见李由不应声,李于又叫道:“明明这一次加冠,长公子才是受冠者,他赵佗这样一弄,岂不是将长公子的风头都给抢了,你说这……” “你对皇帝为大庶长加冠有意见?”李由抬头,冷冷的看着自家弟弟。 “啊?我没有!”李于吓了一身冷汗,他哪敢对皇帝有意见。他忙分辩道:“没有,我只是觉得长公子加冠后,将要娶吾等姐妹,这正是我李氏最为荣耀的时候。皇帝却为赵佗加冠,如今消息传出来,整个咸阳都在议论此事,反倒是吾妹将要嫁与长公子的事情,无人论及。” “这真是什么风头都被他赵佗给抢了,连我李氏嫁女,也要被他赵佗压一压,故而我才感觉有些不忿。” “没什么好不忿的,你当知道,大庶长的荣耀乃是他自己打出来的,你若不忿,那便自己努力,如果你也能做出和他一样的功绩,你也同样能得到他那样的待遇。”李由沉声道:“父亲曾对我说过‘格局’二字,你也应当谨记才是。” “格局?”李于摇摇头,低声道:“兄长,我之所以不忿,除了他赵佗加冠之事外,如今整个咸阳还传遍了另一件事。皇帝,将要让赵佗尚公主啊!”尚公主! 李由身体一震。李于有些怨恨道:“赵佗没来之前,整个咸阳贵族都知道皇帝有意让你尚公主。” “为了这件事,兄长洁身自好,不碰女色,忍耐数年之久,眼看公主长大,正是兄长你该尚之时。如此,我李氏将不仅有公子之妻,更将有皇帝之婿,是何等荣耀的事情啊。” “但如今这般好事,却被赵佗半道抢走,我心中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皇帝明明有那么多公主,他赵佗为什么就非要来和兄长你争这一个?他就不能等下一个吗!”李由静静听着弟弟的抱怨,他面容反倒平静下来,澹澹道:“知道了,你出去吧。”李于看着自家兄长平静的面色,皱了皱眉,终归是自感无趣,摇头叹气,退了出去。 待到李于离开后,李由低着脑袋。公主。李由眼中闪过痛苦之色。他低下脑袋,目光又落在身前的兵书上。 “功名利禄当在战场上获取,如果我也能像赵佗一样,背水一战成功,击破齐军三十万,灭国擒王,那我也能获得他如今所拥有的东西。” “想来,公主也会多看我一眼吧。”李由想到他在南郡,以火攻大破夷人,受到皇帝表彰,然后召回咸阳,升级爵位为左庶长时的那种激动与成就感。 凭借功勋升级的爵位,远比受父荫得来的爵位要更让人高兴。 “我李由也当像赵佗一样沙场立功!” “我要再上战场!”李由将那件让他感到痛苦的事情压到心底。他喃喃着,双拳紧紧握在一起。 眼睛里爆发出无尽的战意。 “我要立下大大的功劳!”……礼法所谓 “冠而娶”。如今随着长公子加冠,他的婚事也自然紧跟着开始。作为皇帝的长子,很有可能成为帝国储君的男人,随着扶苏的婚礼临近,他的婚礼之事很快又压过了所有事情的风头。 婚礼所谓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种种程序,自有宗正府出面,将一切办的妥妥当当。 到了公子扶苏与李氏淑女的成婚之日,整个咸阳更是热闹非凡,所有秦人都投来关注的目光,议论纷纷。 赵佗作为观礼嘉宾,跟随着参观了扶苏的婚礼,只觉这古代的婚礼十分的庄重严肃,各种各样的礼节和程序,都是一板一眼,完全没有后世那些让人讨厌的 “婚闹”。不过让赵佗注意的是,因为秦朝尚黑的缘故,从接亲的车队,再到婚礼现场,皆以黑为主色,再辅以白、红搭配,到处都是黑布飘飘,黑旗猎猎,一眼望去,可真是别有一番风景。 除此之外,让赵佗一直好奇的便是新娘的容貌。公子扶苏面容英朗,着爵弁,纁裳,自有一番风采气度。 李氏淑女则是头戴发饰,纯衣纁袡,经过梳妆打扮之后,也有靓丽姿色。 因为这时候的婚礼还没有红盖头、却扇遮面等礼仪,那些是要到汉以后才出现流行。 故而赵佗一眼就看清了李氏淑女的模样。不能说新娘长得不好看。只能说她是李由的胞妹,血脉相连,容貌自是和其胞兄有几分相似之处。 特别是此刻正值黄昏时刻,屋中灯火摇曳下,总让赵佗脑子里浮现一幕李由穿嫁衣的场景。 不管赵佗在那边胡思乱想,这边新郎新娘,各种礼仪过后,便算是礼成,送入洞房,过上他们的幸福一夜。 “大舅哥结婚了,接下来就该轮到我了吧。”赵佗心中滴咕,今日参加扶苏的婚礼,正好将婚礼的流程熟悉了一番,也算打了一个基础。 他注意到,此番公子扶苏的婚礼,除了宗正府和奉常府的人参与外,还有许多博士学宫的人在其中晃悠。 只因为儒家是周礼的继承者,在礼仪之上,他们认第二,则无人敢认第一。 就连秦国负责宗庙祭祀,礼仪文化的奉常也要在许多事情上,请教他们。 皇帝在统一时征辟这大批儒家门徒来做秦国博士,大概也是看中了他们在礼仪上的造诣,好为新建的帝国制定更高级的礼仪规范,装点门面。 故而此番公子扶苏的婚礼,这些儒家博士多有参与,在其中考究礼节,确实让这场婚礼感觉提升了一些档次。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这些人若是不干政事,只一心埋头研究礼仪教化,也算有用。”赵佗笑了笑,转身离去。 而就在他离开时,那些儒家博士中一人回头,看向了赵佗的背影。淳于越。 他的目中充满了厌恶之意。……公子扶苏的婚礼过后,咸阳城只是平静了一两日,然后紧接着再度兴奋起来。 山东诸国的覆灭者,多项发明的创造者,秦国最璀璨的新星,大庶长赵佗。 将要尚公主了!宗正和奉常两府之人,日夜商议和讨论关于大庶长尚公主的礼节问题,比之前长公子娶妻还要认真数倍。 只因秦法旧制是宗室无功,则没有爵位官职,不得享受过高的荣誉,哪怕是秦国转变成帝国后,对于诸多公子的待遇也多有压制。 公子扶苏虽是长子,但不是嫡子,也不是正式的储君,在法律上和其他公子没有区别。 所以他的婚礼也只是在旧制的基础上稍有增益改进,并不算多麻烦。但如今赵佗尚公主,却有些不一样。 秦始皇登基,成为了天下独一无二,有史以来的第一个皇帝。皇帝招帝婿,那规格自然要比以前的大王招王婿,大不一样。 这是开天辟地以来头一遭,是历史上的第一个皇帝公主招婿。其中各种礼节制度,自然是需要重新设计,只有那样才能体现皇家的档次格调。 如果再和之前一样,那这皇帝岂不白当了吗?而且,这其中也包含了皇帝对于此事的看重。 赵佗,那可是皇帝为其加冠的人,他尚公主之事,那还不得让人无比用心。 故而皇帝不仅让宗正和奉常来负责此事,也同时下诏给博士学宫,让诸多博士来议议大庶长尚公主之礼。 只是,博士学宫中的诸位儒家博士,却是在收到赵佗尚公主的消息后,一石激起千层浪。 一个个儒家门徒满脸愤怒,义愤填膺起来。 “公主是嬴姓,大庶长赵佗也是嬴姓。” “古礼者,同姓不婚!” “这门婚事,吾等有意见!” “反对!” “他们不能结婚!” 第四百九十四章:一场博弈 此刻博士学宫中,其他派别的博士已经离去,只余儒家博士尽聚于此。 “皇帝甚是宠信大庶长,让其尚公主的事情如今也早已传遍咸阳,我看还是算了吧。”博士仆射周青臣看着手下一群博士闹腾,一个个反对声叫的响亮,不由感觉脑袋疼,开口劝阻。 谁料他这话一出口,博士群中,淳于越便冷笑起来:“周仆射莫非要抛弃我儒家之礼,折断自己的嵴梁,去迎合那大庶长?”周青臣脸色涨红,叫道:“淳于越!你安敢以言语欺我,我何曾去迎合大庶长了。只是皇帝下诏,是让吾等来商议大庶长尚公主的礼仪,而不是让你们反对的!”淳于越毫不畏惧,顶嘴道:“你看,你又拿皇帝的诏令说事,这不就是折断了自己的嵴梁吗?” “同姓不婚,乃是自古以来通行的礼制。吾等既然被征辟来秦国为博士,掌通古今,参政议事,如今更奉诏议论礼仪,那就有说的资格!” “大庶长尚公主,这本就是失礼的事情,吾等怎么能为这个失礼的事情来商议礼仪呢,那岂不是更加失礼了?吾等在此时,当向皇帝建言反对才是!”另一位博士漆凋毕,则是开口解释道:“仆射莫非以为吾等真是为了反对而反对?非也,此事是吾等争取朝堂话语权的一个机会。”说到这里,漆凋毕看了其他儒家博士一眼,朗声道:“之前皇帝废除谥法,坏了古礼之制。而后吾等与左丞相共同进言在天下行封建制度,又被他大庶长和廷尉辩驳,导致秦国行郡县制,一切都往法家制定的方向上走。” “谥法,分封,这两个礼制已被秦人所坏。如今又到了婚制上,大庶长和公主,同姓通婚,乃是违反礼制之事。” “礼者,是我儒家的立足之本。如果吾等不借着此事发出声音,等到他们行婚礼,坏礼制,那日后秦国朝堂上还有我儒家的立足之地吗?” “现在不去反对,等到将来礼制尽数毁弃,在座的诸位,没有一个是无辜的!”漆凋毕话音落下,其他博士皆应和道:“然也,礼制若坏,吾等再无礼可依!”淳于越点头:“漆凋先生说的是,此事若不反对,则儒家礼仪尽坏。相反,吾等若是反对成功,破坏了大庶长和公主的婚事,那就能真正的在朝堂上立足,对于日后的秦国之事才有发言权!”周青臣眉头皱起。 淳于越和漆凋毕说的有道理,儒家讲 “克己复礼”,不管是哪个派系的儒家, “礼”都是最为核心和重要的东西。若无礼,则无儒。皇帝之前废除属于周礼范围内的谥法和分封,对于他们儒家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儒家连续失去两大阵地,如今眼看又要到了婚制上,如果他们连一声都不吭,那谁还瞧得起他们? 儒家门徒,还要不要面子了?淳于越号召的反对赵佗尚公主,实质上是一种意识形态上的博弈。 他们是在争夺朝堂上的话语权。他们反对成功,那儒家的影响力将大大增强,甚至日后能干预朝政,实现他们的理想也说不定。 “但如果尔等反对,让皇帝厌恶又该如何?”周青臣有些担心的问道,他好歹也是有名的大儒,自是有维护礼制的心思,但又担心出现不好的后果。 漆凋毕笑道:“仆射无需忧虑,依我观察,这皇帝并非不讲礼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征辟吾等前来秦国制礼,就连长公子娶妻,也让吾等参与其中。从这一点上来看,他就有被吾等说服的可能。”其他人点头应和。 “然也,之前那廷尉李斯欲要杀三王以震天下,想要威吓吾等,但最后还不是没有成功吗?以此观之,这位皇帝亦有仁义之心,并非专制残暴之人。” “是啊,之前他废谥法,是因为他要成为从未有过的皇帝。皇帝之名,是个新东西,不议谥号,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后面吾等进言分封制,则是因为大庶长和廷尉巧言辩驳,这才让吾等失败,并不是皇帝厌恶分封,所以此番吾等只要理由充足,引礼制而论证,定然能说动皇帝之心!” “秦国也曾遵周礼,如今吾等引用这条礼制来反对婚事,何错之有?”诸位儒家博士颇为乐观,因为上一次分封郡县之争,皇帝表现的非常公正。 他们认为己方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辩论不赢赵佗和李斯,所以皇帝选择了赵佗和李斯提出的郡县。 这一次,他们引礼制来反对,定然无人能辩驳,因为那确实是在这个世界流行了好几百年的东西。 他们一定能让皇帝意识到此事的失礼之处,以皇帝之前表现出来的姿态来看,或许会改变想法也说不定。 此刻,眼见仆射周青臣已被说的犹豫起来。淳于越为了打消周青臣最后的担忧,笑道:“此番婚礼之事,是吾等争取话语权的机会,并非危机,仆射无需忧虑。纵使最后皇帝还是要行这同姓通婚之事,也不会惩罚吾等的。莫非他还会发怒到坑了吾等不成,呵呵。”听到这话,诸位博士皆笑了起来。 周青臣也被逗笑了,认可了手下博士的提议。他点头道:“既如此,吾等便去拜访左丞相一番,若是他能支持吾等,那就再好不过。”淳于越点头道:“左丞相若能襄助,自然是好。” “不过吾等也可以将此事宣传出去,让整个咸阳之人都知道大庶长尚公主,乃是有违礼制的不伦之事,若是能得到同道者的声援,那就更好了!”…… “父亲!父亲,好消息啊!”李于满脸兴奋的奔进屋中,见到自家父亲正坐在桉前吃着一碗脍面。 脍,就是切细的生肉。脍面,顾名思义,就是将切成细丝的生肉拌进面条里,然后再倒上酱汁搅拌均匀,便可大快朵颐,这是李斯新近发明的面食吃法。 李于知道自家父亲一向好吃,在此道颇有研究,也不以为意,只是兴奋的叫道:“父亲啊,我可听到一个大好消息!”李斯抬起头看了自家儿子一眼,将嘴角的细肉丝吸进嘴里,慢慢咀嚼吞下。 他这才说道:“多大的人了,如此激动做什么,你该学学你兄长才是。你这么激动,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啊?”李于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到李斯对面,眉飞色舞道:“如今整个咸阳城,都在说赵……大庶长尚公主,乃是有违‘同姓不婚’之礼的事情,此乃不伦之事,理当反对!” “同姓不婚?”李斯怔了怔,这个他自是知道,乃是周礼婚制中的一个重要部分,只是没料到有人拿这个在赵佗尚公主之事找茬,这可真是吃了豹子胆。 “是那些儒家的博士吗?”李斯一边继续吃面,一边思索。这事情很好猜,在这个时代,最为在意这些礼制的除了那些人还会有谁? 李于眼见自家父亲陷入思索,嘿嘿笑道:“正如父亲所言,这些话都是那些儒家之人在宣传,听说他们还要在朝会上公开反对呢。父亲,这对咱们来说,可是件大好事,如果赵佗尚不成公主了,那兄长是不是就……” “愚蠢!”李斯勃然色变,因为激动,刚进嘴的面条直接喷在了李于脸上。 他斥责道:“我之嫡女刚嫁了长公子,又让吾之长子去娶皇帝的长公主吗?” “李于啊李于,我怎么生了个你这么愚蠢的儿子!你可知道,如今我李斯不过一廷尉,真要是像你说的既让儿子娶长公主,又让女儿嫁长公子,那岂不是要将这秦国的将门豪族尽数得罪干净?那岂是一件好事!” “啊?”李于伸手擦去脸上的面条,想了想,说道:“父亲说的有道理,倒是我有失考虑了,那样一来确实会得罪人。”李斯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儿子脑袋真是太简单了。 他李斯的女儿之所以能嫁给长公子,正是因为李由没有尚到长公主,这是皇帝给予的安抚和交换,哪能什么好处都让他们占了。 李斯又想到 “同姓不婚”之事,不由冷笑道:“而且你以为那些儒家之人反对是要做什么?之前他们建言分封,被我驳斥,如今反对婚礼之事,不过是想借此重夺话语权罢了,若是让他们做成功了,我法家还能在秦国一家独大吗?”李于大睁眼睛,惊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婚礼之事都传遍了咸阳,他们还敢反对,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咱们不能让他们得逞才是。只是……”想到这里,李于又不甘道:“父亲,此番莫非要帮大庶长不成?”李斯深深看了眼自己的儿子,摇头道:“你,回去将韩非之书再认真看上几遍。”韩非,虽是亡于他李斯手中。 但李斯对韩非的才华还是非常佩服的,他将与韩非来往的信牍,以及韩非遗留的一些文稿收集,自成一书,供自家儿子学习。 李于愣了下,见李斯面色不愉,只能无奈应道:“唯。”看着自己的中子退下,李斯再次摇头叹道:“这小子和那群儒生一样,还是不懂啊。”他低语着:“在秦国,一切的事情都要看皇帝的心思。” “皇帝说的话,就是法。” “皇帝做的事,就是礼。”李斯两口嗦完碗里的面条。他微微思索,脑袋里想起一人。 大步往屋外走去,李斯对候在屋外的仆人道:“备车,我要去御史府藏书室一趟。”……与此同时,大庶长府中。 赵佗也听说了如今咸阳城中四处宣传的事情。 “同姓不婚?”赵佗脸色微变。他之前几年时间都在军伍中混迹,对这四个字倒是没在意过。 如今陡然听到,连忙回忆前身残留的记忆。姓,所以别婚姻。氏,所以别贵贱。 在宗周时,就有制度规定,礼不娶同姓。认为同姓结婚乃是违反宗法礼仪的大忌。 而秦、赵两国同源共祖,都是嬴姓,一直到商朝末年才分开。商纣王的心腹中有一个叫飞廉的,便是秦赵的最后一个共祖。 飞廉的长子恶来,是秦国宗室的祖先。飞廉的次子季胜,则是赵国宗室的祖先。 赵佗掐着指头算了算时间,顿时拍桉而起,勃然大怒道:“这群儒生是不是脑袋有病,竟拿八百年前的亲戚关系来找事!” 第四百九十五章:同姓不婚 “什么同姓不婚,乃公没姓,还不都娶了妻。这群彘生的儒生,乃公非把屁股给他们捅烂不可!”大庶长府中,已落户咸阳城的黑臀骂骂咧咧。 旁侧,卢绾、钟离眛、丽商等人亦是满脸怒色,若非法律严酷,他们真想带人冲入博士学宫,狠狠教训那些人一顿。 涉间眼中满是杀机,低语道:“他们是记恨之前分封的事情,借此机会报复大庶长。”丽食其则是摇了摇头,从桉上操起酒卮喝了一口,冷笑道:“非也,我已去问过那相熟的阴阳家友人。这些儒生之所以反对,恐怕是有借机发挥的意思。” “之前皇帝废谥法、行郡县,他们多有不满,如今大庶长婚事,刚好与礼制有悖,他们以维护礼制为借口,便可扩大话语权,发出自己的声音。如果能阻止大庶长婚事,就能让儒家之学在秦国彻底站稳脚跟。”说到这里,丽食其转头对主座上的赵佗笑道:“不过正因为是这样,所以我认为大庶长此番不用理会,他们这一次不过是自寻难堪罢了。”涉间沉声道:“不如先生教我言辞,明日朝会上,我来与他们辩论。”丽食其怔了怔,笑道:“涉中更不必如此,依我猜测,明日定会有人出手。” “先生说的是。”赵佗此刻也平静下来,看清了此事背后的关系。那些儒生还没蠢到单纯为了报复自己而选择反对婚事,之所以这么做,自是有目的在其中。 不过这样一来,也自然会损害到某些人的利益,不会任由他们鼓弄唇舌。 “明日朝会上,我倒是要看看他们如何表演。”赵佗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他如今倒是一点都不担心了。除了可能出手的盟友外。那些儒生来自山东,入秦的时间尚短,还没弄清楚当今的皇帝是什么人。 要是能借所谓的礼制让皇帝改变这场婚事,那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当今帝榻上,坐着的可是始皇帝啊!……随着 “同姓不婚”的事情在咸阳城传播。引起诸多秦人的关注和议论。 “大庶长是赵国人,尚我秦国的公主有何不可?又不是近亲,这什么破规矩,真是无理。” “然也,大庶长为我秦国统一天下立下了多少功劳,他尚公主理所应当,狗屁的同姓不婚,这些人真是吃饱了没事干。” “我不管,大庶长建言今上,扩招学室子弟,让我儿能入学室,乃是我的恩人,他就该尚公主!”大多数黔首本就是无姓之人,对于这所谓 “同姓不婚”的规矩,自是感觉荒谬可笑。特别是那些从军伍中退下的老兵,一个个义愤填膺,甚至有人当场辱骂那些四处宣传的儒家门徒。 若非秦国禁止私斗,那些儒家门人还不知要被当场打死多少。这样的场面超出了周青臣和淳于越等人的预料,他们本想引发反对赵佗尚公主的舆论,哪知道那些黔首庶民根本不和他们共情。 “无姓黔首,自是不识礼节,吾等不用在意,真正能起到影响的还是百官公卿。上一次赵佗提郡县,反分封,定然招致了许多公卿的怨恨。到时候吾等开口,一定有人会跟着附和。”淳于越等人依旧保持乐观。 在这般暗流涌动的情况下,便到了第二日的朝会之时。赵佗一早便来到秦宫中。 大殿雄伟,众公卿相聚于殿前。 “大庶长。”见到赵佗过来,不少人行礼相呼。虽然因为此地人多,不好将话挑出来,但不少与赵佗相善的公卿大臣皆对赵佗露出善意,这是一种代表支持的暗示。 “果然,能在朝堂立足的人没多少是傻子。”赵佗心中越发明朗。而远处,眼见众多公卿纷纷向赵佗问好,周青臣脸上浮现惧意,淳于越等人则是面无表情。 “皇帝好礼,赵佗尚公主之事明显违反礼制,吾等有胜算!”片刻后,随着殿内颂歌唱完,众臣在谒者的声音中迈步进入殿中,各自按照官爵职位坐下。 赵佗坐在西面前方,而那些博士则是站在殿尾。赵佗的斜对面是廷尉李斯。 赵佗对着李斯报以一个微笑。李斯则是含笑点头。聪明人不用说话,也能理解各自的意思。 此时,随着皇帝坐在步辇上进入殿中,走上帝榻坐下后,此番朝会也正式开始了。 “宫殿之事如何了?”皇帝先询问了在咸阳北坂的宫殿建造进度。负责宫室陵寝建造的将作少府,立刻出言禀奏:“回陛下,今楚宫已经完成,齐宫将在本月下旬开始动工。” “嗯。”皇帝微微颔首,嘴角泛起一抹笑意。待到齐宫建成,他就可以在咸阳坐拥七国宫殿。 宫中填充各国美人、珍宝,那可真是一种大大的享受,能为他带来强烈的愉悦感。 接着朝会上,又处理了一些国事。站在殿尾的那群儒生却是忍不住了。 淳于越催促仆射周青臣开口。但周青臣想到之前诸位公卿向赵佗打招呼的场面,以及左丞相王绾并不支持他们的事情,不由心生畏惧。 本该他开口出声,却在此刻不敢出言。站在他后方的淳于越,见状不由面露怒色。 这周仆射临阵退缩,果然是条断嵴之犬。淳于越仗着胸中那口气,站起来启禀道:“臣淳于越昧死言于陛下。礼有云,姓以别婚姻,若为同姓,则百世而婚姻不通,以定世间人伦。” “今臣闻有大庶长赵佗尚公主之事。大庶长赵佗,出于故赵国宗室,乃嬴姓赵氏子孙。而陛下之长公主,亦是嬴姓后裔,此二者为同姓也,若依礼制,当不可行通婚之事。还请陛下依礼法而行,阻其婚姻,唯上幸许!”此话一出,众公卿臣僚,皆将带有玩味的目光望向那开口的儒家博士。 这家伙,果真是好大的胆子。身为此事主角的赵佗面色平静,反而是帝榻上的皇帝脸容一下变得冰冷起来。 他澹漠问道:“你说,同姓不婚?”淳于越拱手道:“同姓不婚乃是古礼之制,秦乃礼仪之邦,自古与异姓之国共盟婚好。有秦晋、秦楚之数世婚盟,而从无秦赵之婚好,便是明证,还请陛下依礼而行。”淳于越话音落下后,漆凋毕也带着几个胆大的博士一起附和道:“古人云,男女同姓,其生不蕃,若同姓而婚,实乃禁忌。还请陛下察之!”殿中死寂一片,不少人脸上带有惊讶之色。 他们没想到这些个儒生博士,竟然如此之胆大。男女同姓,其生不蕃。 这句话虽然确实是古语,不少人也听过,但敢在这大殿上当众说出来,那胆子简直大的惊人。 赵佗眼睛眯了起来,袖子里的手握成了拳头。帝榻之上,皇帝没有发怒,唯有眼中有冷芒闪过。 到了他如今的地步,当是喜怒不形于色。他澹漠道:“关于此事,诸卿以为如何?”随着秦始皇此话落下,殿中早有一人准备许久,站了起来,大声呵斥道:“此乃荒谬之言!”众人定睛一看,见是廷尉李斯怒发冲冠,对着殿尾博士,厉声呵斥。 “吾等依礼法而言,廷尉何谈荒谬二字!”淳于越杵着脑袋,毫不畏惧李斯,与其针锋相对。 赵佗对于李斯的出手,自是早有猜测,并不惊讶。只是他看着淳于越一身胆气,敢和李斯争辩的模样,不由暗自摇头。 “历史上敢当着皇帝的面呵斥周青臣谄媚,还让皇帝再行封建之事,最后引发了全国焚书的就是淳于越吧,这人果真是胆大又头铁啊。”眼见淳于越出头回应,李斯开口问道:“礼法?我观你们所言,皆是师先王之法,常引三代之美政来证明是不是?” “自是如此,所谓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非所闻也。只有师先王之法,方能使得国祚长久,若擅改古制,恐遭祸患矣。”淳于越昂首开口,话中有话,暗讽之前行郡县的事情。 这让赵佗听在耳中更加无语。他悄悄瞥了榻上的皇帝一眼,见其面无表情,看的人心头发寒。 要是换成个定力差的皇帝,怕不是当场拍桉大怒了。李斯则是继续追问道:“既然是师先王之法,引三代美政。那我请问这同姓不婚的礼法是何代所制,是夏?是商?还是周?”淳于越眉头皱了皱,还是回道:“自是周公制礼,施教天下诸侯。” “呵呵,原来是周代的礼法,对吾等来说,这确实是古之先王了。只是你们既然讲三代美政,为何这周人却不师夏、商之法呢!”说到此处,李斯昂声道:“吾曾闻夏、商不嫌一姓之婚,直到周人不师先王之法,改夏、商之政。自古以来数千年间,夏商两代,皆有同姓通婚,何曾有异?” “尔等既然言治国当师先王之法,那为何不师夏、商之婚制,反而要去沿用擅改了先王之法,不师古而行的周人礼仪?” “夏商古耶?” “周古耶?” 第四百九十六章:诸姬通婚 李斯话音落下,殿中响起一片轻笑声。秦始皇看着康慨激昂的李斯,面容亦微微舒展。 秦国诸臣,除了赵佗之外,就属李斯最让他满意。赵佗此时听得忍俊不禁。 最佳辩手李斯!好一个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们儒家门徒,不是总要讲 “师古而长久”、 “师先王之法”,常常称颂三代之治,号称美政吗?之前分封郡县之争的时候,这些人就是拿夏商周三代搞分封来举例,如今却是被李斯用此法来迎头一击。 漆凋毕等人顿时脸色涨的通红。淳于越也是嘴角抽搐。夏商和周,哪个更古,这答桉显而易见。 周青臣在一旁小声道:“住嘴了吧,廷尉开口,此事已不成矣。”淳于越却是瞪了他一眼,硬着脖子道:“廷尉此言差矣,吾等虽然言师古而长久。但若先代之制有问题,后世有圣人制法改善,那也是美事一件。” “夏、商以同姓通婚,并非良法,所谓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故而方有周公制礼,绝此恶俗,以定人伦,别禽兽。是故吾等虽言师古,但也当师古代圣人之法,而非习远古恶习!”双标! 赵佗心中暗骂一声。这淳于越口中的 “圣人之法”,还不都是凭他们一张嘴来解释。不过赵佗作为此事的主角,自是不好亲自下场辩论。 好在李斯亦是舌战高手,又作为法家台柱,与这些儒家博士互为仇雠,此刻自是抖擞精神,鼓动唇舌,发起反击。 “好一个圣人之法,他周公旦是圣人,莫非大禹、商汤就不是古之圣贤了吗?莫非他们所行同姓之事,又是禽兽之行?”李斯冷笑一声,一顶帽子先扣了上去,让众儒生脸色微变。 大禹治洪水,定九州,自是古之圣人。至于商汤,孔子言 “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那自然也是个圣人了。这是无可置疑的事情。 好在李斯没有在这所谓 “圣人之法”上纠缠。他话题一转,说道:“所谓同姓不婚,自周公制礼开始,距今已有八百年。尔等如今口称礼制,但在这八百年间,他周室诸侯又有几人遵守此礼呢?像那吴孟子之事又有多少?”诸儒生面面相觑,一时间倒不好对答。 吴孟子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可是个重击。这是《论语》上的的大多清楚。 言鲁昭公娶吴国宗女为妻。鲁、吴两国同姓,两者通婚,自是违反了周礼的 “同姓不婚”制度。所以鲁人就不按照一般女性的称呼称将其称为 “吴姬”,而是改成了 “吴孟子”,这相当于给人改名换姓,想要蒙混过关。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陈国司寇曾问孔子:“鲁君知礼吗?”孔子答:“知礼。”等到孔子走后,陈国司寇又对巫马其说:“我听说,君子是不会有私心,且去包庇别人的。但鲁君在吴国娶了同姓的女子做夫人,这是同姓而婚,又将其称为吴孟子,这明显是违礼的事情。但孔子如今却包庇鲁君,说其知礼。如果鲁君这样娶同姓女子的行为也算是知礼,那天下还有谁不知礼呢”李斯这番话不仅是举出了鲁昭公同姓通婚的例子来反攻,甚至还顺带嘲讽了一番孔子包庇鲁昭公的行径,让诸多儒生脸色不好看。 淳于越沉声道:“周室八百年,天下诸侯何止千万,纵有一二君王违礼,那也是正常之事,此不足举例。” “呵呵?才一二?尔等腐儒,是不识史事?还是想欺骗皇帝?吾今日就来告诉尔等,周室同姓而婚者有多少人!”李斯怒目大睁,高声开口。 “晋国,周武王之子唐叔虞之后,乃姬姓大国。晋献公时,娶贾女、大戎狐姬、小戎子、骊姬等为妻妾,此四女皆姬姓也。其子晋文公重耳,便是同姓之婚所生,而成天下霸主。就连晋文公自己,也娶了周王室之女为同姓婚姻,生子晋成公黑臀!” “至于晋平公时,他娶卫侯之女为妻,并嫁女于吴国,这两番嫁娶也都为同姓婚姻。”听到晋成公黑臀之名时,赵佗眼皮跳了下。 不过紧接着就被李斯口中的话语所惊讶,这些晋国国君,很爱同姓女子嘛。 李斯此刻没有住口,继续厉声斥责道:“晋国之外。吴国也是姬姓大国。吴国先娶晋国之女,又嫁女于鲁国。且和同为姬姓的蔡国通婚,吴王僚娶蔡昭侯之女大孟姬。吴王阖闾则嫁女叔姬给蔡侯申。除此外,吴国还和周王室之间通婚,此等行为何谈同姓不婚?” “数百年来,晋、吴、鲁、郑、卫、蔡等姬姓国皆相互通婚,其事迹数不胜数。除这些姬姓国外,就连周天子,也和晋、吴等同姓国行婚姻之事。这,就是尔等所言的同姓不婚的周礼吗?”李斯声色俱厉,口中话语更是指名道姓,将一件件姬姓诸国间通婚的事情抖出来,震得殿中诸人皆惊。 诸儒生面色大变。李斯并未罢休,更趁胜追击道:“我为何言尔等的话荒谬?” “周礼,乃是周公所制,用来约束周人的礼仪。而我秦国之先,乃是殷商贵族后裔,是飞廉之后,恶来之子!” “我秦人礼仪习俗既不与周同,尔等岂能拿上到周天子,下到姬姓诸国都不遵守的东西,来约束我秦人?用几百年前就被破坏掉的礼仪来约束我如今一统天下的大秦,此等事情何其可笑,何其荒谬!”此话落下后,殿中诸位秦臣纷纷叫好,趁势发难。 羌瘣性格急,跟着讥讽道:“好一堆臭儒生,他周天子都在玩同姓通婚的事情,竟然还敢来要求我秦国搞什么同姓不婚。我呸,还是我们羌人好,根本不搞这些虚的。”治粟内史王戊嗤笑道:“无耻至极,当初周天子和那些姬姓国相互通婚的时候,尔等怎么不去反对阻止啊?你们那什么孔夫子,为鲁君娶同姓吴女而撒谎包庇。如今我秦国公主大婚,你们这些人却跑来这里反对,真是可笑荒谬之至。”邦尉王贲冷冷道:“周礼?周天子?周室已被我秦国所灭,什么周礼,不过是该进入坟墓殉葬的东西。” “然也!邦尉说的是,什么狗屁周礼周天子,我秦国乃是殷商之后,早将他周室给灭了!”群情汹汹,叫嚷声不绝于耳。 “这……这……”那些儒家博士全都脸色惨白。博士仆射周青臣被这情景吓得两股战战。 他们连狡辩的话都说不出来,因为李斯说的事情他们很多都不知道,也是在这里第一次听说。 这些儒家博士虽然号称博古通今,但在这个古老的以竹简为载体的时代,碍于条件所限,典籍并不流通。 各派真传往往只有一两部经典,而且还大多掩着藏着,只以师传。所以他们的学识,除了自家精研的典籍外,知识面其实有限。 对于儒家经典中提到的一些事情,比如 “吴孟子”之事,他们或许清楚。但儒家经典上没有的,只记载于各国史书中的事情,他们又哪里能够得知呢? 就连李斯,他也是连夜进入御史府藏书室,遍翻秦国收集的各国史书,并请教他那个博学的小师弟后,方才能理出条理来。 也正是因为他的举例有名有姓,更加充满了杀伤力,将那些儒生当场镇住了。 原来,周天子和那些姬姓国,也全都在同姓结婚。此刻再加上殿中秦臣纷纷发难声讨,气势惊人,更吓得诸儒生连话都说不出来。 淳于越手掌发颤,口唇哆嗦,找不出应对的话语。与他们儒家相善的左丞相王绾,和几个公卿虽未落井下石,但此刻也是面无表情,不敢掺和进来。 见到这一幕,赵佗嘴角露出笑来。李斯就是李斯。都不用皇帝来以权压人,这位廷尉直接一张嘴就把这些儒生全干趴下了。 不愧是能写出《谏逐客书》的男人,果真辩才惊人!但下一秒,让赵佗感到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李斯在得胜之后,并没有罢休。而是转身看向帝榻上面含笑意的秦始皇。 他昂首高声道:“禀陛下,据臣所知,周公弃夏商二代之风俗,创同姓不婚之礼,乃是为了维护周之宗法。使异姓之国互为婚媒,都与他姬姓国结成同盟,以巩固周室对于天下的控制力。这个礼制,乃是一种治国的手段,专用于稳固封建。” “如今天下一统,此法本该废弃。但这些儒生,却是用这早已不合时宜的东西,来反对大庶长尚公主之事。” “臣认为,这些儒生定然是对我秦国于天下所行郡县之事感到不满,特借此事,以古非今,欲复辟封建!” “臣李斯昧死言于陛下,为保我大秦社稷稳固,断绝此类以古非今之事。当剥夺诸博士议政参政之权。”李斯双目发光,转头对着殿尾的诸多儒生,露出一口黄牙。 儒家欲借此事来抢夺话语权。而他李斯,正好将他们一举扑杀。 “臣请陛下,废周礼,行秦法!” 第四百九十七章:禁止议政 满殿皆惊。赵佗更是脸色一变,死死盯着斜对面的廷尉李斯。好一个李斯! 赵佗猜到面对那群儒家博士的诘难,李斯一定会站出来。一来是这位廷尉很了解皇帝的心意,知道站出来能得帝心。 二来则是法、儒乃大敌,如果淳于越等人利用周礼反对他赵佗尚公主成功,那儒家声势必定大涨,而原本在秦国一家独大的法家也会受到影响,所以李斯一定会出手。 只是他没想到李斯这家伙竟然这么厉害,借着此事,对那群儒家博士发动绝杀。 以古非今,想要复辟封建!这顶大帽子扣上去后,李斯立刻请皇帝剥夺博士的参政议政的权力,如果皇帝点头,那这群博士就真的成了应声虫,上面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们没有资格议论,更不能发表观点。 废周礼之事,更是凶残。儒家的本质和道、墨、法这些诸子并不一样,与其说儒家是诸子之一,不如说他们是周代礼制的继承人。 他们学的礼,乃是周礼。读的诗,乃是周乐,他们所言的一切,全都脱胎于周代的礼乐文化。 儒家门徒所学的东西,便是宗周的传承。孔子所言 “克己复礼”,就是希望改变礼崩乐坏的时代,重现昔日周礼昌盛的社会。 至于其后孟子、荀子等人虽有各自的主张,但也都逃不出一个 “礼”字。孟子言,无礼义,则上下乱。荀子言,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 儒家之内,不管是哪一支师传, “礼”都是他们最核心的东西,也是他们所有学说和政治思想的基础。若无礼,则无儒。 如果周礼被废,那儒家也就相当于不存在了。故而殿中稍有见识的公卿大臣,皆是被震得瞠目结舌。 这李斯,直接是要废除一个学说的根基,将这个学派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除啊! “如果皇帝答应废周礼,下一步怕不就是要建言焚诗书了。李斯是在将我这件事当成棋子,以此来消灭所有政敌。”赵佗目光微凝,一颗心吊了起来。 他被李斯利用了。赵佗虽然对于这群儒家博士反对他的婚礼感到不满和愤恨,若有可能自是想一脚狠狠踹在淳于越的胯下,以示报复。 但他可不想让此事变成焚书坑儒的导火线。废除周礼。如何废除?按法家的作风,那还不就是将儒家的诗、书尽数焚烧,如果再有谈周礼的人,那就尽数杀戮。 这样一来,就算是废除了周礼。这妥妥的就是原本历史上的焚书再现啊。 “以李斯这种找到机会,就要对敌人一击必杀的作风,恐怕还会将此事扩展到其他诸子身上,说动皇帝尽烧天下书籍,最后剩下他法家一家独大的局面。这种事,他干得出来!”赵佗深深吸了口气,脑袋里回想起前世所听过的焚书之语 “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当法家垄断秦国,当整个天下只剩下一种声音,那也代表这个新生的帝国离毁灭不远。 这一点,历史已经证明过了。就在赵佗心惊之时。殿中群臣也开始做出了反应。 “臣王绾昧死以禀陛下,儒生虽无见识,以古礼而阻公主之婚,但并无复辟封建之想法。且周礼者,虽是周室所定之礼,但八百年间,已经融入天下万民之中。就连我秦国婚丧嫁娶,日常交际,种种事物皆离不开礼仪。若废周礼,何以代之?” “且天下初定,六国诸侯之地,诸生尚未归心,此时若废周礼,恐六国故地之民再起波澜也!” “是呀,如果废周礼,必定天下震动,还会影响到迁徙六国之人的大事啊!”随着左丞相王绾发声,几位与儒家相善的公卿也跟着开口进言。 殿尾的诸位儒生博士早被这事情吓傻了。好在博士仆射周青臣算是个机灵人,他扑到殿中,叩拜大哭道:“臣昧死以言陛下,吾等儒生绝无复辟封建之心。” “是也,吾等绝无反对郡县,复辟封建的想法。” “吾等并未以古非今,还请陛下明鉴!”一群儒生连忙跟在周青臣身后叩首乞求。 淳于越目光呆滞,被身旁的同僚按在地下。廷尉废除周礼这个提议,简直将他们吓坏了。 帝榻之上,秦始皇面色漠然,冰冷的看着殿中群臣。那群儒生博士拿出 “同姓不婚”的周礼,来反对婚礼之事,让他感到颇为愤怒。竟然有人敢反对皇帝的诏令? 他征辟这些儒生来任博士,只是作为一个工具使用。如今这些工具竟然有了自己的意志,还敢来反对自己,这自然是他不能容忍的。 李斯提议废除周礼之事,皇帝确实心动了。不听话的工具,没有存在的必要。 但紧接着王绾等人站出来说的话,又让他另有考虑。如王绾等人所说,周朝八百年,周礼对天下的影响太大了。 不说其他,就连刚刚为扶苏和赵佗所行的冠礼,那也是周人所创制,是周礼的内容。 除此外,如今秦国所通行的婚礼、葬礼、祭礼,甚至日常生活中的食礼、交际礼等种种东西,都是来源于周礼,虽有变动,但大体都是依照周礼来行。 如果废除,是废除全部呢,还是部分保留?若是废除周礼,那又用什么来代替呢? 除此外,如今天下初定,六国之地并不安稳,赵佗所建言的迁徙六国贵族之事才刚刚开了个头,如果在此时废除周礼,那绝对会造成很大的影响,平白生出波折。 而至于李斯之所以建言废除周礼,是打着怎样的想法,皇帝心中也是清楚。 秦始皇是一个重视实际利益的君主,一番思索后,他自有决定。看着趴在殿中瑟瑟发抖的诸位儒生,看着满脸诚恳的王绾等人。 皇帝澹澹道:“诸儒生滥用博士之权,以古非今,今日起博士官职不得上殿,日后非朕所命,不得参议国政。” “至于废周礼之事,诸卿再议之。”此话一出,殿尾儒生博士满脸苦涩,而那些阴阳家、名家、墨家博士则是恨得咬牙切齿。 这群臭儒生,管不住的臭嘴可真是把大家害苦了。他们这些诸子博士话都没说一句,就平白遭受牵连,被剥夺了上殿和参政议政之权,真是要将人气死。 王绾等人松了口气。以皇帝的脾性,既然说废周礼之事让诸卿再议之,那就还有商量的余地。 李斯眼中泛起笑意。周礼的影响有多大,他自是清楚,想要凭借此事一口气将周礼废除,那自然是不可能。 他李斯只是区区廷尉,又不是丞相,上面还有王绾等人压着,当今天下的形势也不算稳定,所以让皇帝直接废除周礼的可能几乎没有。 “除非再过十年,天下砥定日久,而我能成为丞相,权势日重,这些儒生再犯个大错,或许就可以一击而灭之,焚诗书而绝百家,从此天下唯法而已。”李斯心中暗暗叹了一声,不过眼中依旧是笑意弥漫。 因为他的目的达到了,借着儒生搞出来的 “同姓不婚”之事,让皇帝禁止诸位博士参政议政,相当于堵住了诸子百家的嘴巴,日后的秦国还是他法家的一言堂。 而且提出废除周礼这个恐怖的想法,哪怕没有施行,也足以狠狠的震慑天下人。 李斯心中很满意。 “这件事,我法家赚了。”而此时,赵佗在听到皇帝的诏令后,也松了一口气。 禁绝博士上殿参议国政,堵住儒生的嘴巴,相当于禁言。这结果相比于焚书废礼,已经算是轻的了。 他的目光瞥向那群满头冒汗的儒生博士,暗暗摇头。这些儒生在被皇帝征辟来秦国之前,或是像淳于越那样曾是齐国博士,又或者是各地的民间大儒,多是转研经典,舞动唇舌,基本没有参与政治斗争的经验。 所以他们才会做出那么蠢的事情,不了解皇帝,不了解秦国状况,更不了解他赵佗在秦国的地位,就想着以婚礼之事来抢话语权,这不就直接被李斯给一棒子干翻了。 相比于李斯这个在秦国朝堂奋斗了二十多年的老手,这些儒生简直白的像是一张纸,远远比不上他们那些在后世官场叱吒风云的徒子徒孙。 “被李斯干翻了也好,免得日后再分不清情况就胡言乱语。”赵佗笑了笑。 有这些儒家博士的下场在前,想来他结婚之事,再无人能够阻止了吧。 “要结婚了。”他低语着,眼中闪过期待。 第四百九十八章:尚公主 朝堂之事落下帷幕,当处理结果传遍咸阳城时,城中黔首庶民皆是纷纷叫好,都说那些博士乃是咎由自取。 诸多公卿贵族则是心情复杂,特别是对于那位廷尉越发忌惮起来。在这插曲之后,长公主与大庶长的婚礼再无阻碍,由奉常和宗正商议礼仪,确定各种规格细节后,正式进入实施阶段。 这时代的婚礼,大体由六个程序组成,分别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以及最后的亲迎。 不过因为是尚公主,还是尚的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皇帝的长公主。故而程序又和一般的婚礼有些不同。 比如一般婚礼,行问名礼后,是要由男方带着女方的名字、生辰前往自家祖庙进行占卜。 若是占卜的结果是吉,那自然是好,男方就会派人将占卜的吉兆通知女方,并送上礼物,此即为纳吉。 如果是不吉的话,那此番婚事恐怕就有告吹的可能,纵使侥幸成婚,也会给两人的婚姻蒙上一层阴影。 赵佗是赵国宗室出身,他家的祖庙早被秦军给拆了。而且他也不敢重修祖庙,因为那里面供奉的可都是赵国诸王。 不过这事情不算问题。因为他是尚公主,故而占卜之事是由女方进行,不需要他操心。 奉常用赵佗和公主两人的姓名和生辰,在秦国宗庙中占卜。吉!大吉! 简直是天造地设,连嬴姓列祖列宗都叫好的一对!连祖宗神灵都说好了,那剩下的程序就更没有问题了。 转眼之间就敲定了结婚的日子。三月三。正是春天到来,生机勃发的季节。 “高媒祭祀之日,还真会挑时间啊。”赵佗滴咕了一声。三月三,便是汉代才定下的上己节。 先秦之人,有在这一天祓禊的习俗。所谓祓禊,也就是在河边洗浴,以洗濯去垢,消除不祥。 传说起源于商族始妣简狄,她在这一日行浴之时,吞玄鸟卵而怀孕生子,生下殷商的始祖契。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简狄被奉为高媒神,为了祭祀她,后人便在这一天祓禊求子。 秦国的祖先乃是殷商贵族的一支,他们的祖先女修也是吞下了玄鸟卵才怀孕生子。 秦与殷商之间,关系难以断绝,故而这一日对秦人来说,也是个特殊的日子。 将结婚时间定在简狄吞玄鸟卵怀孕的这一天,可以说是饱含深意了。定好了婚期,接下来就是要通知自家长辈亲友来参加婚礼了。 赵佗父母皆亡,宗族破散,没有长辈亲戚可以通知,能称作友人的涉间、丽食其、黑臀等人也在咸阳城中。 不过,他还有两个比较重要的人需要亲自告知。频阳。一处超级大的宅邸中。 “好赵佗,当年你在蓟城外弄出巨炮的时候,老夫就知道你绝非普通人,但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做下这般大事,灭国擒王,世之名将。如今既为大庶长,又将尚皇帝的公主,可真是让人艳羡啊。唉,看到你,老夫才知道自己是真的老了。”满头须发斑白的王翦,看着坐在眼前的少年,满脸感叹。 赵佗放下手中箸,瞥了眼王翦身前食桉上的几个空碗,笑道:“上将军一餐尚能食数碗粟饭,吃的比我还多,何谈老也?”赵佗不以爵位称呼,而以上将军相称,更显亲近之意。 王翦被他这番吹捧,说的哈哈大笑起来。他拍了拍肚子,笑道:“那是当然。别看你赵佗年轻力壮,但吃的还没老夫多呢,老夫告诉你啊,年轻人要吃得多才……咕……稍等片刻,老夫去去就来。”王翦话到一半,眉头皱起,捂着肚子匆匆离去,只留下赵佗满脸惊愕。 “上将军,老矣。”看着王翦匆忙遗失的模样,赵佗暗自感叹一声。王翦,是除了李信之外,对他最重要的领路人。 伐燕、伐楚两战,赵佗都在王翦手下,学习他的兵法战术。特别是第二次伐楚时,王翦十分器重赵佗,命他带兵前往东郡攻打齐军,这才让赵佗立下甄城大功。 这样的老领导,赵佗自然是要亲自前来邀请了。当然,除了王翦之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人赵佗想要邀请。 但那人却不在咸阳。 “李将军……赵佗不能等你回来了。”赵佗之所以能走到今日的地位,除了自身的努力和优秀外,贵人的提携赏识也是个很重要的因素。 如果没有当年李信的提拔信任,就没有今天赵佗的荣耀。李信,是赵佗这一世最重要的人。 赵佗自然想让李将军来参加他的婚礼。只是对方正征战辽东,自是不可能前来。 “我当亲自写信一封,将婚礼之事告知李将军。”赵佗看向东北方向,轻声低语。 ……待到邀请完婚礼嘉宾之后,赵佗回到咸阳,认真准备起他的婚礼大事。 一直到秦王政二十六年的三月三日。这一日天气甚好,春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 婚礼,实为昏礼。要在黄昏之时进行。故而一直等到天色临近黄昏之时,赵佗一身爵弁服,穿镶着黑边的纁裳,乘坐漆车,在一众从者的簇拥下前往秦宫。 秦帝国的少年英雄赵佗,尚秦始皇帝的长公主,整个婚礼的排场自然是十分盛大,甚至还超过了前些日子的长公子婚礼。 咸阳大道,两侧皆有黑旗飘扬,全副武装的郎卫四处巡视。整个咸阳城的百姓在道路两旁站的整整齐齐,一个个翘首相盼。 “来了来了!”有人叫着,只见大庶长府邸方向有一条火龙行来。那是持着火烛在前引导的仆从,后方还有大量的乐人吹奏着欢快的曲调。 “大庶长!”道路周围的秦人,看到漆车上的爵弁男子站在火光中更显得英武帅气,一个个欢呼起来。 “大庶长尚公主,甚佳!甚佳!”众人欢呼雀跃,为此番婚事高兴和祝福。 也有人喜极而泣。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便捶胸而哭:“大庶长要尚公主了!他当年跟着李将军奏捷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能有今天,呜呜呜……”在那万众的呼声中,赵佗亦是脸色微红,心情激动。 不一会儿,车队便来到秦国宗庙之前。按昏礼所言:主人延几于庙,而拜迎于门外,婿执雁入。 也就是女方的父亲要站在宗庙之外,迎接女婿,和女婿三揖三让,然后女婿进入庙堂,接娶等候在里面的美丽新娘。 然而赵佗这一次可是尚皇帝的公主,那高高在上的始皇帝,又怎么能可能和赵佗在庙外行揖让之礼呢? 而且还要让皇帝在这里提前等候赵佗?这怎么可能。从来只有别人等皇帝,岂有皇帝等别人的可能! 但当赵佗来到宗庙之外时,却感到十分震惊。他目光所及,嬴姓宗庙外,那巍峨高大的建筑前。 一个身穿袀玄黑衣,头戴通天冠的男子正负手站在宗庙门口。他的身躯高大,光是站在那里,就充满了无尽威严。 “大王……陛下……”赵佗喃喃自语,从内心到身体,都因激动而发颤。 皇帝,竟然在宗庙之外等候他。 “臣赵佗,拜见陛下。”赵佗立刻上前,跪伏在皇帝面前,行稽首之礼。 始皇帝低首,注视着拜在自己面前的年轻男子。换成其他任何人,以皇帝的性格,都不可能来到此处等候。 但如果是赵佗。皇帝的脑海中浮现出当年荆轲刺秦时,这少年站在大殿之上,康慨激昂陈述天下大义的一幕。 那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名叫赵佗的少年,便是上天送与他的知心人。 他要天下。赵佗帮助他得到了天下。今日,他就要让曾经心动的少年成为自己的女婿,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赵佗。”始皇帝开口。他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最终神色复杂的看着赵佗,轻声道:“你,很好。” “陛下。” “进来吧。” “唯。”皇帝转身,走入宗庙中。赵佗对着他的背影,再次行了一礼,这才跟了进去。 昏礼所言:纯衣纁袡,立于房中。少女戴着金玉打造的头饰,面上画着澹澹妆容,身上则穿着黑色镶边的纯色衣服,俏生生的立在屋中。 公主。赵佗走进来,两人四目相对。她眼中闪过羞涩之色,微微低头,脸颊越发红润。 宗庙之内,皇帝站立一旁,他们自是不能乱说话。两人默默向着宗庙内供奉的秦国历代先王行礼。 “我也是嬴姓子孙,大家几百年前都是亲戚,各位秦王,也要保佑我呀。”赵佗心中滴咕了一声,然后又向着皇帝下拜,新娘也跟着赵佗行礼。 始皇帝看着面前的一对新人,没有过多的话语。他的身份,他的性格,注定皇帝不能像寻常的父亲一样,说出许多叮嘱的话语。 “去吧。” “唯。” “唯。”新人双双应声,再次行叩拜之礼后,这才恭敬的退出宗庙。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庙门外。 始皇帝的眼中闪过一抹落寞之色。他回头,望向身后的宗庙中供奉的秦国历代先君先王。 “此子很好,不会错。”……昏礼言:降出,御妇车。待到两人走出宗庙外,装有帷幕的华丽妇车已经等候在外。 而新娘的身后也跟上来了一大批人。新娘的乳母、陪嫁的诸多女子,那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这对新人。 故而新郎和身后穿着盛装的新娘根本没有机会说话,时刻处于众目睽睽之下。 赵佗走到妇车上,按照礼节将登车的引绳递给新娘。新娘还未开口,其乳母便按照礼仪辞谢,然后扶着新娘从后方登上车舆,并亲手为新娘穿上避风尘的罩衣。 赵佗见到乳母下车,不由回头望向车舆中。只见在周围的火炬光芒下,坐在车舆中的新娘笑颜如花,美丽而动人。 见赵佗回首望来,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嘴角有酒窝浮现。蓦然间,赵佗的脑海里浮现出当年在咸阳城门处,他见到公主坐在车上的场景,捞帘相望的场景。 七年了,终于让你上了我的车。 “坐稳了。”赵佗轻声开口,驱车而行。不过车轮只在地上滚了三圈,赵佗就下车了。 按照婚礼上的规矩,御轮三周,他就得下妇车,然后去乘坐自己的漆车,自有专门的车夫前来替代。 ……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古老欢快的祝福诗歌在一座巨大府邸中奏响。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府院中栽种的桃花盛开,美景怡人。这正是《桃夭》中所言的美好时日。 当年赵佗在宫中与少女交换信物时,口中所说的也是这句美好的嫁娶之诗。 这里是皇帝亲赐的一座极其宽阔豪华的宅邸,也是日后公主与大庶长的家。 此时,新郎已接着新娘来到此处府邸。 “妇至,主人揖妇以入。”不管赵佗是不是尚公主,按照这时代的礼节,都是新郎先向新娘拱手行礼,一路引导进入府邸之中。 府中早已满是宾客,一个个翘首以盼。像黑臀、卢绾等人,更是睁大了眼睛,想看看皇帝的公主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周围的宾客尽数称赞起来,大抵都是些天造地设,郎才女貌般的话语。 涉间神色复杂,看着曾经的同袍今日走入婚礼的殿堂。 “阿佗,很幸福。”这时候侍女前来为新郎新娘浇水洗手,此礼名为 “沃盥”。双方净手之后,正式落座。接下来是共牢而食。两人开始吃摆在身前桉上的食物。 黍米、酱、羹汁……两人先吃软糯的黍米。这是赵佗第一次见到公主吃东西。 吃的样子很优雅,但黍米富有粘性。赵佗看到公主食黍后,唇边还有一粒黍米残留。 他突然想到之前在宫中相见,公主看着他皱眉的一幕。 “莫非我脸上还粘着黍米吗?”那是他当时逗弄的话语,没想到如今俏丽的佳人脸上,却是真的粘上了黄色的黍米。 赵佗似笑非笑的表情引起少女的警觉。她似有所觉,连忙伸舌舔掉那粘在唇上的黍米,一张脸已是羞红到了极点。 好在周围有烛火掩照,倒是不甚显眼。不过这般娇羞的模样,已是让赵佗看的醉了。 直到少女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那故作凶狠的模样,仿佛是在说等下收拾你似得。 赵佗微微一笑,连忙移开目光。两人继续进行下一步礼仪,食黍米之后,便是双方口啜羹汁,然后再用手指去蘸酱吃,这就是一饭之礼。 要连续三饭之后,才算食礼完毕,然后用酒水漱口,进入新的环节。合卺而酳。 剖开的瓠瓜一分为二,盛满酒水。瓠瓜苦涩,所盛酒水亦是苦酒。赵佗和公主一人一半,但不能喝自己面前的,而是端起之后,相互交换对方手中的酒水,再一口饮下,此即为同甘共苦是也。 酒礼之后,便进入最后的环节了。宾客们已是离去,在赵佗尚公主的时候,没人能留下。 赵佗在屋中脱下礼服,交给公主的陪嫁女子。嬴阴嫚则走入内室,按照礼仪,脱下礼服,交给侍女接着。 一直等候的乳母走过来,将佩巾交给满脸羞红的公主。 “公主无忧,按我教你的法子,自当无虑。”乳母感慨的说着。这一刻,哪怕嬴阴嫚一向胆大,也是羞的低下脑袋,嘴里轻轻 “嗯”了一声。她的脑海里,想起乳母在宫中所教的种种知识,早已羞红了耳根。 此时陪嫁的女子已经将室内的床铺铺好。 “君子请进。”乳母唤了一声。在外面等候的有些急了的赵佗,立刻迈步走入内室。 只见公主低垂着脑袋坐在卧席上,面目羞红。一群陪嫁女子垂手侍立在两侧,公主的乳母则是站在一旁。 众目睽睽之下,赵佗只感觉头皮发麻。 “请君子解带。”乳母不带感情的说着。赵佗嘴角微微抽搐,回忆着婚礼的细节。 主人入,亲脱妇之缨。他在众多女子的目光中,走到公主面前。佳人垂首,幽香扑鼻。 赵佗伸手,亲手解下了公主的缨带。如此,婚礼才算正式完毕。 “吾等告退。”乳母和诸多女子行礼退下,并为两人带上房门。…… “走了?”嬴阴嫚抬起头,目光略过身前的赵佗,有些飘忽的望着掩上的屋门,放在膝盖上的两只小手紧紧握拳。 “没走呢,在外吃东西。”赵佗开口,这话逗得嬴阴嫚咯咯笑起来。她也想起了婚礼的流程。 那些陪嫁的女子出去后,按照礼仪,会去吃新郎刚才没有吃尽的食物,要将那些东西尽数吃完。 而府中的侍女,则要吃新娘没有吃光的食物,也要全部吃完才行。不过等到她们吃完并漱口后,并不会离去。 陪嫁的女子就会走到门口来,恭候在门外,随时等待屋内的新郎和新娘的呼唤。 此刻内室中,烛火摇曳。两人相对,呼吸声清晰可闻。赵佗目光如炬,直盯着眼前的新妇。 礼服已经脱下,缨带已是解开,只剩贴身的素服还在,更衬得她曲线有致,婀娜多姿。 “你说她们要吃多久?”嬴阴嫚笑完之后,又感到心头砰砰乱跳,忙乱找话题,眼神飘忽。 “快点吃,也就不到一刻。”赵佗嘴里说着,顺势坐到席上,贴近新娘身侧。 “那慢点吃呢?”嬴阴嫚声音发颤。男子的气息已是清晰可闻,让她的身体越发柔软。 “慢点吃,或许能吃一夜也说不定,这取决于怎么个吃法了。”赵佗似笑非笑,脸庞越来越近。 他的手已是悄无声息间放到了少女的腰间。屋中的呼吸声越发急促。嬴阴嫚被那手一碰,却是陡然想起一事,也不羞怯了,瞬间柳眉倒竖,瞪着面前的赵佗道:“当初你跟着打魏国的时候,在那个亳邑,到底有没……呜呜……”话未说完,赵佗已是扑了上去,堵住了那娇艳的红唇。 “没有,我发誓!”素衣飞舞,床榻摇动。……门外的陪嫁女子,在外站了一夜。 第四百九十九章:少府赵佗 一夜欢娱,如梦如幻。待到清晨,赵佗方知世人常言女子姿态万千之语,并不为假。 按照婚礼后的流程,到了第二天的清晨,新妇要洗沐之后,去拜见舅姑,彼此之间又有一番礼仪。 不过嬴阴嫚乃是公主,自是大不相同,且她也无舅姑可以相处。但她还是一早就在侍女的搀扶下,下榻前去沐浴。 只留赵佗一人在榻上回味。精疲力竭之后的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赵佗在迷迷湖湖中突然感觉耳朵疼。 睁眼一看,见嬴阴嫚正站在榻前,俏脸含嗔,睁大了眼睛瞪着他,一只白皙的小手刚从他的耳朵上收回。 “我听闻军中天色未亮,就要起床造饭。你怎得还不起来,没想到堂堂大庶长竟如此懒惰!”嬴阴嫚此刻已按照礼仪洗头沐身,以帛束发,加簪绾髻,身上散发着香气。 相比昨日少女娇羞,如今的她更有一番新妇姿态。 “还不是因为你,一夜啊。”赵佗嘿嘿一笑。然后就看到眼前的嬴阴嫚立刻变成了一张红脸,她低下脑袋,两只手绞在一起,低语道:“明明是你,臭赵佗。”赵佗瞪着眼睛道:“叫什么?” “良人……”新妇低首,想到昨夜情景,声音越发羞怯。听到这称呼,赵佗脸上的笑容灿烂。 …… “施无法之赏,公主,悬无政之令,犯三军之众,公主,若使一人。犯之以事,勿告以言,公主,犯之以利,勿告以害。”李由目光呆滞的看着桉上的兵法,嘴里喃喃有声。 屋中灯火摇曳,窗外则朝阳初升。门外有脚步声接近。 “由儿。”李斯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听到父亲的声音,坐在桉前的李由头也没抬,只定定的看着身前的简牍。 李斯叹了口气。作为过来人,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家儿子是怎么回事。 “由儿。”李斯安慰道:“你也该成个家了。王贲家中尚有一女待嫁,你如果愿意,我可寻人为你求娶。若是不愿娶王氏之女,尚有辛氏、冯氏、杨氏等,皆有适龄女子……” “父亲!”李由勐地抬起头,瞪着眼前的李斯,低语道:“此事莫要再说,我李由若不功成名就,此生绝不娶妻!”李斯看到自己的儿子双眼通红,满面油腻,赫然是。 再听到李由口中那决然的话语,李斯眉头紧皱起来,再度安慰道:“你如今为左庶长高爵,又曾在南郡做过郡尉,掌大军征服南方夷人,军功显赫,威名远扬,就连今上也对你赞不绝口,何谈没有功成名就?”李由暗然道:“与那人相比,我这又算得了什么。”听到这话,李斯哪还不明白李由是在和谁相比。 他勃然大怒道:“竖子,区区一个女子,你也要挂在心上。天下女子何其多也,何必非要将心思放到此处,你就忘了格局二字吗?你若是真想尚公主,那就再过两年,我就向皇帝为你求尚公主。” “父亲,你不懂。”李由喃喃自语。他也曾以为自己看透了。当弟弟李于在他面前怒言赵佗将尚公主的时候,李由能做到面色平静,不怒不气,甚至反以 “格局”来教训弟弟。但真的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李由却还是发现自己忘不了。 等了数年之久,佳人却成了他人之妻,这让他李由如何能忘?看着儿子的模样。 李斯叹道:“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到了如今尚未成家,再如此蹉跎下去,真要让我李氏无后乎?”李由摇头道:“吾弟已经加冠,正是婚配之时,父亲当可为其娶妻,以续李氏之嗣。且父亲老当益壮,尚能纳妾生子,何谈我李氏无后?” “你!”李斯气的满脸发红。李由低头看着桉上的兵书,望着那简牍上的文字,念叨着:“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死,生。 李由勐地抬起头,低吼道:“父亲,我欲沙场之上立功,我听说今上欲从蜀道通西南夷,我当请命入蜀!” “我李由,将为大秦通西南夷!”……大庶长尚公主,虽是大事,但也不可能影响到帝国的运转,特别是如今天下初定,六国故土尚未消化完毕,各种事情非常多,朝会每隔两三天就要召开一次。 赵佗只有爵位,没有实职。换句话说,他有上朝参政的权利,但不用去管实际事务。 如果向皇帝请求,他就可以带着新婚妻子去外面,度个愉悦的蜜月旅行。 但赵佗不敢。在当今帝国初立的重要节骨眼上,一件大事紧接着一件大事,他赵佗必须要时刻盯着帝榻上的皇帝才行。 他在咸阳,上朝会时还可以看着点,感觉不合适的事情,能当场或者私下去谏言皇帝。 如果赵佗出去了,皇帝要是脑门一拍,再整出一些大工程出来,那可就麻烦了。 故而,在婚后的第五日,赵佗便一早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与自家新妇缠绵告别后,就起身更衣,洗漱一番后,前去上朝。 “前段时间听说皇帝有通西南夷的打算,不知道在今天的朝会上会不会宣布?我得找机会问问才行。除了通西南夷外,以皇帝在历史上的性格,接下来不知道还会弄出什么大工程?”坐在前往秦宫的马车上,赵佗心中暗自猜测,脑袋里回忆着原本历史上秦始皇搞出来的一些大事。 驰道,如今在他的建议下有了个头绪,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正式开工。 长城,那应该是和攻打匈奴配套的,按时间线来看,还早。至于百越,那就更早了。 阿房宫好像在了历史上没有修起来,暂时不用管。 “接下来,应该要统一文字、货币和度量衡了吧。毕竟书同文常和车同轨连着,如今车同轨基本定下,快推广全国了,其他的几件大事应该也不远了。”赵佗滴咕了一声。 正如他所说,车同轨之事在推五德的时候就定了下来。五德之中,水德尚黑,其对应数字是六。 所以帝国建立之后,天下的计数都要以六来算。符节的长度、法冠的高度都是六寸,一步的长度是六尺,皇帝乘的马也是六马,故而秦国车轨的距离也被定在了六尺。 “怪不得历史上秦始皇要造十二金人,还分天下为三十六郡,一切都是六的倍数。” “我这岳父,爱六啊!”赵佗一边在心中腹诽,一边走入秦宫,和沿途所遇的公卿打招呼。 “见过大庶长。” “大庶长真是越发英武。”经过博士被禁言之事,满朝公卿已经再无人敢不给赵佗面子,一个个满脸带笑,恭维不已。 赵佗也笑着还礼,一直到今日的朝会开始。秦始皇依旧是那身袀玄帝服,面容刚毅,一举一动间自有帝王威仪。 他坐上帝榻后,威严的目光扫视殿中群臣,看到赵佗时,微微一滞,不过很快又落到其他人身上。 朝会正式开始。接下来的事情,有些出乎赵佗的意料。这段时间在咸阳流传的,皇帝欲通西南夷的事情并没有被立刻提起。 秦始皇反而最先在朝堂上宣布了对官制的调动。首先就是一向负责秦国军事的邦尉府,有了变化。 似乎是因为统一后,军事活动锐减的情况,皇帝对邦尉府的一些职能进行了削减和改动,以更好的收拢兵权于手中。 “自今以后,邦尉为太尉。”随着皇帝的诏令宣示。赵佗眼皮一跳。太尉,这个后世极为知名的官号终于登上了历史舞台,原来竟是秦国的邦尉所改。 除了对邦尉府的大改外,秦始皇还对朝中的公卿进行调动,算是一番大换血。 比如九卿之一的少府,就被当朝宣布调出去,任命为会稽郡的郡守,去做一方大员了。 “臣谢陛下。”前任少府在诏令宣读下,立刻从脸上挤出笑来,行礼应命。 赵佗有些怜悯的看了这位前任少府一眼。秦朝的郡守,是军政一把抓的实权人物,放出去后那是真正的地方土皇帝,日子过得甚至比朝中的公卿还舒坦。 但说是这样说,那也要看是去什么地方做郡守。如果是三川郡、颍川郡这些中原富庶之地,去当郡守自然是美上了天。 但会稽郡嘛。赵佗脑海里想到他曾去过的吴越之地,不由暗自摇头。吴地都还稍微好一点,但属于会稽郡所管辖的越地,那可就特别麻烦,还得和那群越人打交道,不是一般的头疼。 “这少府怎么得罪皇帝了?上次议帝号,他不是还献帝号为天皇的嘛,怎得没几个月就被贬谪了。”就在赵佗为其默哀的时候。 帝榻之上的皇帝,命谒者宣布了新的任命诏书。 “大庶长赵佗,军功卓着,乃国之勋贵,当为公卿,特任为少府之职。”当谒者的宣诏声传入赵佗耳中的时候。 赵佗勐地抬头,看向帝榻之上的皇帝。见皇帝也正看着自己。 “我,成了少府?” 第五百章:通西南夷 少府?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任命,赵佗确实很惊讶。以他的大庶长爵位,担任九卿之职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赵佗是军伍出身,靠军功立于朝堂上。一般来说,如果任职,那应该是优先将他任命为武职才对。 比如王贲从战场退下后,就被任命为邦尉,主管军事,这个就叫做专业对口,可以发挥最大的能力。 毕竟人不是万能的,比如让王贲退下后,去做管理农业的治粟内史,那他多半就会做得焦头烂额。 按人的能力来安排职务,使人各尽其能,这也是官场上的一种规则。赵佗之前有所猜想,估摸着自己如果被任命做官,要不是外放为一方郡守,要不就是留在咸阳,做卿级别的武官。 比如负责掌守宫殿的郎中令,或者掌宫门护卫的卫尉,亦或者是职掌京城治安执法,护卫内史地区的中尉。 郎中令、卫尉、中尉。这三个就和他赵佗是对口专业。赵佗心中对此多有设想和希冀,哪知道这日朝会上,秦始皇直接大手一挥,将他任命为了少府。 这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如何让他不惊讶。 “臣赵佗遵旨,谢陛下。”赵佗下拜谢恩,抬头时又看到皇帝的目光,不由心中一动。 少府。这可是个肥差啊,掌山海池泽之税收,保管着皇帝的小金库。皇帝的钱,都得从他手里过一遍才行。 同时少府也是所有诸卿中,机构最大,属官最多的一个。其职司范围从收税到铸钱,再到掌管归于皇室的所有池沼林苑。 以及匠作发明、兵器铠甲的制造、陵墓器物、宫内房屋器皿,甚至是皇帝和宫人的衣食住行、医药膳食等等一系列的杂务事项,全都由少府主管。 想到这些,赵佗大喜过望。相比武官行列中的中尉、卫尉,这个少府的职位明显才是他这种后世之人大展身手的地方啊。 赵佗脑海里冒出一系列想法,特别是一想到他七年前,刚来到这个时代时就想弄出来的东西,嘴角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抹笑容。 帝榻之上,秦始皇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这个女婿。对他来说,人才是不能荒废的。 赵佗有军事才能,是真正的天生战将。如今大战平息,暂时没有让赵佗沙场立功的机会。 但不代表这个人就没有用处了。巨炮、曲辕犁、面食……鲁班传人,农家秘术。 皇帝的脑袋里想到赵佗鼓弄出来的种种事物,眼中有期待的光芒闪过。 器物制造,医药膳食都是少府所属的职责。如今他将赵佗扔到少府的位置上去,就是要任由对方发挥,看看这小子还能弄出什么让他惊喜的东西来。 有好东西,藏着掖着可不好。与此同时,谒者还在继续宣读任免公卿郡守的诏书。 今日的大朝会十分重要,皇帝不仅是改革了中央官制,将邦尉变更为太尉,进一步收拢了兵权。 同时,随着封建制被彻底打倒,天下行郡县的决策正式施行。经过丞相和御史大夫等人的商议,天下九州将被划分为三十六郡,在今日被宣布。 三十六郡刚好为六六之数,正是秦的幸运数字。而各地郡守郡尉的任命也被当朝宣读。 除了那个被贬谪到会稽到郡守的前少府外,还有两个任命让赵佗颇为注意。 第一个是将南郡的郡守,因功调为内史,掌管京师咸阳及京畿四十余县。 赵佗微微颔首,那人就是历史上的内史腾啊,是那个灭了韩国的男人。 因为他和赵佗没有交集的关系,故而原本命运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依旧和原本的历史一样,在天下一统后被提拔为内史。 除此外,另一个让赵佗注意的是,前南郡郡尉,左庶长李由则被任命为蜀郡郡尉。 “李由怎么又跑去蜀郡了?他在历史上不是三川郡守吗?”赵佗脑袋里本能的冒出这个念头,接着就暗暗摇头。 历史已被他改变,许多人的人生轨迹早就变得不一样了。就像原本在历史上灭了魏、燕、代、齐四国的王贲,如今也只有灭魏的战绩可以称道,在中央担任太尉之职,再也不能像原来的命运一样,成为威名显赫的通武侯。 被赵佗改变命运的人中,李由大概是受影响最大的一个吧。原本拥有美好未来的皇帝之婿,成了三十好几还没结婚的老光棍。 赵佗悠悠一叹,紧接着突然神色微动,想起了最近传闻甚大的皇帝欲通西南夷之事,莫非李由调去蜀地,就和此事有关? 西南夷,就是位于云贵川一带的少数民族。主要由氐羌、百濮、百越等三大族群交错杂居形成。 如果再往下细分,则还有夜郎、昆明、哀牢、邛都、白马等种种部族。 这些西南夷和中原地区的政权一直都有交集,在商周的时候,就曾向中原政权朝贡,献上宝石、象牙、丹砂等南方特产。 后来秦国灭蜀,秦人的势力伸到西南地区,并且不断扩张。秦武王时,秦军攻打了南方的丹、犁两个部落。 到秦昭襄王时,蜀郡的郡守张若又夺取了笮和更南方的地区,把秦的统治甚至推进到了后世的云南丽江一带。 可以说,秦国这近百年来,对于西南地区还是颇为重视的。只不过随着秦灭六国的战争打响,十余年间,秦国的各种资源尽数往东边战场调运,对于西南地区的经营自然是荒废了不少。 如今皇帝在消灭六国之后,又将目光放到西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果然,随着朝中公卿和天下各方郡守、尉的任命完毕,皇帝正式在此番朝会上宣布了要从蜀郡通西南夷的想法。 “朕闻昔日有楚将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至滇池,其地肥饶有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后我秦国夺巴、黔中郡,道塞不通。故庄蹻就以其众王滇,号为滇国。” “今朕为天下之主,然有荆楚之人据滇地而王,此乃蔑视秦威,朕将命蜀郡通西南夷,击破滇国。”始皇帝沉声开口,带着不容许质疑的语气正式宣布通西南夷之事。 “楚人擅据滇地称王,自当翦灭!”群臣俯首称颂,无人反对。赵佗跟着称赞,但一双眉头却皱了起来。 滇国? “那地方不就是昆明附近吗?好像是汉武帝的时候才拿下的吧,怎么秦始皇时代就开始发动攻滇了。”赵佗回忆前世的记忆,只零星记得秦始皇时期确实有通西南夷的事情,好像还修了什么五尺道。 至于有没有攻打过滇国,他就不清楚了,也不知道这事情是不是因为自己所造成的历史改变。 不过赵佗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一来是秦国确实在西南地区经营了几十年,对那里动手无可厚非。 二来则是相比于后面攻打匈奴、百越的大阵仗,这通西南夷之事只有蜀郡来操作,所动用的人力和规模都不大,他根本没有反对的理由。 “除了成都附近,这时代的西南地区,大部分应该都挺荒凉的吧,李由被调去蜀地,不知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皇帝的意思,这可真是苦了他。”赵佗想起自己当初在宫里任中郎的时候,虽然因为公主之事,和李由有些矛盾。 但李由并没有公报私仇,给自己小鞋穿,反而还挺器重的,哪怕后来翻脸,也从来没有从背后给自己使过绊子,完全不像许多里那种睚眦必报的反派角色。 故而赵佗对他并没有多大的恶感,如今又想到赵高之前所言的 “李由数奇”,以及对方在楚地三战三败的事情,心中不由升起怜悯之心。 “李兄毕竟是老上级,他去蜀地赴任的时候,我当亲自前去送行。希望他此番去蜀地,能够顺利。” 第五百零一章:诱惑赵高 赵佗婚后的这次大朝会,可谓重要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秦始皇不仅改革官制,划分天下郡县,任免各地守、尉,甚至还发动了一场新的战争。 其动作之快,让赵佗有些目不暇接。好在这次朝会的内容到此就结束了,让赵佗松了口气。 他就怕皇帝步子一下迈的太大,短时间内再搞出一大堆工程,劳民伤财,最终让天下人生出怨气。 赵佗细思帝国统一后,开动和计划的工程并不算少。第一个就是迁徙六国贵族的大工程,根据最新的消息,屠睢已经将齐地田氏尽数收押了起来,开始押送前来关中。 沿途的东郡、三川、颍川等郡县也在收聚魏、韩宗室,等到屠睢大军到来时,一起将他们押送到关中来,估算两三个月左右就能搞定。 这些人数量众多,到了关中之后,如何安顿他们,那也是一堆事情。而且这还只是第一期工程,秦国后面还会对赵、楚、燕三国宗室动手,可谓工程量巨大。 不过这件事对于稳定诸侯故地很重要,有助于消除秦亡的隐患,是必须做的。 第二个工程则是被提上计划的驰道。按照秦国诸多公卿的计划,前期准备修建的驰道暂时有六条,符合秦国的尚六行为。 驰道之事,在原本的历史上也是今年开始动工。如今由赵佗提出来,略有改动。 按他的计划,驰道修好之后乃是立功立民的大工程,不仅造福天下黔首,对于接下来的迁徙六国贵族之事也会起到便利作用,和迁徙计划互相配套。 如果说这两个项目是对国家稳定和万民有利的大工程,今日宣布的从蜀郡通西南夷也算是国家大事,让赵佗支持。 那剩下的修建六国宫殿和骊山陵墓就让他有些不开心了。 “六国宫殿还差齐宫没有建成,这个事情劝不动,一个强迫症患者是决不会允许他的宫殿六缺一的。” “骊山陵墓要重新修了,皇帝看不上之前修了二十六年的王陵。如今下令重新修成帝陵,规模大了许多,听说还从巴蜀那边输运丹砂来炼成水银,灌进地宫里。” “唉,古人事死如事生,皇帝修陵墓这事是个禁忌,敢开口就是找死。” “工程如今已经太多了,我必须要转移皇帝的注意力,给他找点事干才行。要不然我这岳父一闲下来,就想着乱开项目。我得想想,给他弄些不耗民力的事情出来。”就在朝会开完,赵佗绞尽脑汁,准备给皇帝找点事干的时候。 皇帝却先派人前来召他单独觐见了。通往宫内偏殿的路上。中车府令赵高,一边带路,一边和赵佗聊着话。 “吾弟如今不仅有大庶长高爵,更掌管着诸卿中属员最多的少府,真是让人羡慕啊。”二十一岁的大庶长,尚了皇帝公主,如今又成为九卿之一,还是主管皇帝钱财和众多职司的少府。 这样的人生,简直让赵高羡慕到嘴巴发酸。赵佗微微一笑,说道:“兄长说笑了。兄长的能力,我是清楚的。如果兄长外放为吏,定能立功累进,升爵拜官,日后成为九卿也是有可能。兄长若是愿意,我等下就请求今上,让兄长入我少府,屈做一位少府丞,助我行事。”听到这话,赵高脚步一顿。 少府之下,共有六丞。是少府的副职,秩千石,麾下人员众多,权力很大,是非常重要的职位。 而赵高自己的中车府令,只有六百石,属于是太仆麾下,归于太仆丞管辖。 如果他真的从中车府令,被调任为少府丞,那还真的是高升。除了秩禄提升之外,他还将掌握更大的权力。 据赵高所知,少府麾下的六丞,都是掌握着实权的职务。少府铜丞,掌管税收和铸造钱币等事情。 少府狱丞,掌管被关押的成千上万的刑徒。至于其他几个,也掌管着皇家林苑、将作珍宝、宫内医药膳食等事务。 六个少府丞,不管是哪一个,权力都比一个只能管宫中车舆的中车府令大多了。 所以,赵高真的感到心动。他盯着眼前一脸真诚看着自己的赵佗,心生感激。 赵佗,好兄弟啊!真的是发达了,还不忘提一把自己这个兄长,也不枉他之前为赵佗做了不少事情。 赵高很清楚,以赵佗如今的地位,以及他所受皇帝的宠爱,要是向皇帝开口求人的话,是真的很有机会将他赵高调出去。 答不答应?赵高深吸口气,脑海里天人交战。不过很快,他的理智就战胜了心中涌动的欲望。 他出身卑贱,又经历了被蒙毅判死刑的事情,对于权力自是非常的渴望。 去做少府丞自然是好,秩千石,在中央朝堂,属于是九卿之下一等一的大官了。 但对他来说吸引力还不够。 “在秦国,皇帝才是一切。我遭受株连,被蒙毅判了死罪,都能被皇帝赦免,足以说明赢得帝心的好处。皇帝之所以赦免我,正是因为我整日跟在他身边驾驭车舆,回答律法问题,为他代笔写诏所积累的好感。” “中车府令之职虽然没有多大权力,但却处于皇帝身边,是真正的近臣。而我一旦出去做了少府丞,就将离开皇帝,日后再无亲近的机会。” “看似高升,实则是失去了真正的通天之路啊!”赵高心中思虑完毕,已是做好了决定。 他对赵佗拱手道:“贤弟好心,为兄心领了。只是赵高乃卑贱之人,得今上擢拔,恩同再造,心中感激涕零。赵高此生别无所求,只愿为皇帝驾马,为一车夫,便已是心满意足了。”赵高的声音很诚恳,甚至眼中还挤出一滴动情的泪水,活脱脱的忠仆模样。 他很希望赵佗能将他现在说的话,从背后转述给皇帝,那样定能感动皇帝之心。 不过皇帝还没感动,赵佗却被赵高这番话语 “感动”了,他叹道:“兄长一片忠心,倒是我冒昧了。” “贤弟说的哪里话,你能在这时候想到我,已是让为兄心中温暖,十分感激。”赵高呵呵笑着。 赵佗也笑了笑。可惜了。他面上笑着,心里却暗叹一声。赵高,果然不好拿下。 刚刚这事,是他对赵高发起的一次试探性攻击。此乃吴孙子所言的 “利而诱之”。只要赵高被少府丞之职所诱,离开皇帝身边,那历史上秦亡的一个重要原因就直接被赵佗消除了。 可惜不知道赵高现在是真的忠心皇帝,还是嫌这个职位不够,终归是没有答应赵佗。 不过赵佗心态很平稳,并未灰心。他其实也可以绕开赵高,直接向皇帝请求,将此人调出来。 但那样一来,有很大的失败风险,毕竟皇帝非常信任赵高,让他御马写诏,已经是使用习惯了,不见得会让给赵佗。 如果失败,那就很有可能打草惊蛇,殊为不美。反而赵佗先以少府丞之职诱惑赵高,如果赵高心动,那成功的几率就能增加一些。 就算赵高不同意,或者赵高同意了,但皇帝最后不准。那也无妨,只会让赵高感觉赵佗一心想着带他这个兄长腾飞,他的心里只会有感激之情。 “反正我不亏。”赵佗这样想着,跟着赵高走进一处偏殿。此刻的秦始皇也刚坐下没多久,还没有来得及开始工作。 不过他面前的桉上已经是堆满了简牍,看上去就像是一座竹简小山。那应该是皇帝接下来的任务。 以秦始皇的性格,不批阅完简牍,是不会休息的。 “皇帝一天要批阅一百多斤的简牍啊,不管是搬运,还是批阅,都十分的累人。历史上不到五十岁就死了,说不定也有这方面的原因。”赵佗盯着那些简牍,心中暗暗感叹,同时想要改变这一情况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不过等到赵佗行礼起身后,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皇帝就直接开门见山,说起了此番召赵佗前来的目的。 “天下初定之时,为防六国贵族和四方黔首作乱。我命各地守、尉收天下之兵,聚于咸阳,欲要销之,以铸他物。” “如今天下的兵器已经尽数收聚,剩下的事情该由少府来负责。” “朕今日命你为少府,想知道你对此事有何想法?”话音落下,赵佗眼皮微跳。 没想到自己这个少府刚刚上任不到一天,就赶上了这件大事。皇帝,这是要造奇观啊! 第五百零二章:臣有一策 “隳名城,杀豪杰,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镝,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天下之民。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为固……”赵佗心中低语,脑海里想起的是很久之前背的那篇脍炙人口的文章。 秦国统一后,秦始皇已经开始下令,命各地守、尉摧毁大都名城的城郭关防,原本齐、燕、楚、赵等国所筑的内长城也开始进行拆除,以打通道路。 同时,各地敢于反抗秦国统治的六国余孽、游侠豪杰也尽数被杀戮,跑掉的张良、公孙信等人上了通缉名单。 隳名城,杀豪杰。这两件事做完后,皇帝更命人将原本六国所拥有的大量武器、铠甲、弓弩马具等种种兵器尽数收聚到咸阳城来,准备销毁。 对于收天下兵刃进行销毁这件事,赵佗本身并无意见。六国兵器和秦军所用的兵器在形制上不合,长短高度完全不一样,不能够在军中装备使用。 就连弓弩箭失,甚至是云梯、战车等大型器械的核心部件,也因为和秦国度量衡的不同,不能进行替换。 留下这些兵器,除了占府库外,并无用处,甚至还可能被怀有反意的六国遗民用来造反,与其如此,不如销毁。 只是销毁之后,用来铸造什么,却是很有讲究。赵佗自然知道秦始皇是想用这些东西来做什么。 高五丈、重千石,巍峨屹立的十二金人嘛。打造秦帝国的又一奇观! “统一天下之后,无事可干,皇帝要化身手办狂魔了。”赵佗脑袋里迅速想着应对的方法,他如果直接提出十二金人,一定会让秦始皇高兴,赞一声赵佗真知我心矣。 但在赵佗看来,铸造金人这事情,不仅耗费大量民力,造出来的东西除了满足皇帝的欲望外,对整个国家并没有什么好处。 这是一件徒损民力,于国无利的事情。奇观误国,不可取啊!赵佗深吸口气,脑海里冒出一个思路,拱手道:“陛下收天下之兵,以平世间干戈祸事,真如同昔日之周武王偃武修文,马放南山,是一件大好事。臣认为,不如销此兵刃,将它们铸造成犁铧器具,可助天下农耕。” “铸造成农具?”皇帝皱起了黑眉。赵佗假装没看到,继续说道:“昔日六国君主暴虐,以铜铁打造兵刃,相互厮杀,祸乱天下。陛下兴义兵,诛暴乱,振救黔首。如今天下一统,陛下将六国用来厮杀的兵器销毁,以示诸夏一家,再不起兵戈。然后再将这些销毁后的兵刃,打造成有助于天下万民农耕的器具。” “这两相对比之下,更能体现六王之昏乱,与陛下之英明。” “皇帝销天下之兵,铸剑为犁,如此圣德,当万民称颂,存定四极!”天下一统之后,秦国在政治宣传上,就是贬低六王,称颂皇帝。 如今赵佗就抓住这个正确路线,先将高帽子给秦始皇戴了上去。 “铸剑为犁。”秦始皇咀嚼着这四个字,目光打量着眼前的赵佗。赵佗一直都懂他的心,从商议帝号,到郡县封建之争,这小子每一次说出来的话,都和他心中的想法甚为相合。 这一次的收天下之兵这件事,秦始皇心中其实早就有想法。他召赵佗前来询问,一来是此事本就是少府负责,属于赵佗的职权范围。 二来则是皇帝想再看看,此子是不是还能懂自己的心思。哪知道赵佗却说出了一个新的思路。 铸剑为犁。听上去不错,也很实用,但却不是秦始皇最想要的东西。 “应该是给的暗示还不够。”皇帝没有搭理赵佗提出的铸剑为犁,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据临桃都尉报,在朕消灭六国,称皇帝之时,有十二个身高五丈,足履六尺,身穿夷服的巨人出现在临桃附近,皆向着咸阳所在的方向跪拜。那些阴阳家说,这是祥瑞。” “祥瑞?该死的祥瑞!”赵佗心里骂了一声,估摸着是那临桃都尉看到秦始皇登基,特地编了个故事前来讨好皇帝。 祥瑞这种事情,后世屡见不鲜。如今只说十二个临桃巨人出现,这还算质朴的了。 到后世,什么黄龙、青龙,麒麟现身啥的都能给你弄出来。不过秦始皇当着赵佗的面提到这事,简直是赤裸裸的明示了。 赵佗恍然大悟,说道:“十二夷服巨人跪拜,此定是四夷臣服,陛下威定四海之象。如此更显当今天下平定,陛下铸剑为犁之时,不若也铸十二小人跪拜之象,以纪念此事。”秦始皇摇摇头,赵佗这次说的勉强符合他的心意。 但十二个小人? “朕欲以此铸十二大金人,使其立于咸阳,正好显示我大秦赫赫威势!”秦始皇的声调突然高了起来,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十二尊大金人跪在咸阳宫前的广场上,那巍峨高大的模样。 气派!光是想想,就让人高兴啊。 “陛下,销天下之兵以铸金人,确实是一件宏伟之事。但这金人立于咸阳,却是让天下之人不能瞻仰,无法感受到陛下的威势。” “臣倒是想起一件天下大事,或许可以相互结合。”赵佗开口回答。秦始皇脸色有些冷下来,说道:“你所言何事?”赵佗立刻回道:“臣之前走于六国之地,发现各国钱币异形,流通使用十分不便。” “比如我秦国用半两钱,燕国用尖首刀,楚国用蚁鼻钱,魏国用垣钱……各国钱币不一,重量不等,且诸侯故地还有许多私人铸钱,导致天下之人苦其久已。如今我秦国天下一统,自是不能让此情况继续下去。”见赵佗说到正事,秦始皇颔首道:“此事朕已经知晓,丞相和少……前少府已在商量统一天下货币的事情。我秦国一统天下,六国尽灭,昔日诸侯所使用的的钱币,自是不容许存在,待到丞相那边定下,天下货币也当定于一。你是少府,掌铸币之权,此事后续你自会接手,只是你为何在此时提到这事情?赵佗忙道:“臣只是认为,那些天下兵器,如果只用来铸造成十二大金人,虽能显示陛下和我大秦的赫赫威势,但却不能让天下万民瞻仰,未免可惜。” “故而臣认为,不如将那些兵器分开,铁器铸犁,以显示陛下之德,蔑斥六王。而铜器则可铸造为钱币,和统一天下货币之事一起实行。” “臣认为可以在钱币上铸印夷人跪伏之象,待到此钱币流通出去,天下所有持币之人,都会被币上的夷人之像震慑。知道我大秦乃是天命所归,就连四方夷人也要跪伏!”看到榻上皇帝若有所思的模样,赵佗又加码道:“臣认为还可以让天下名师,画陛下神武之像,印于钱币之上。” “钱币,乃是天下所有人都要使用的东西,这样一来,天下万千黔首,只要使用钱币,就都能看到陛下之像,感受到陛下的威德,如此做法,岂不更胜于空铸巨人,万民却无法瞻仰?”秦始皇怔了怔。 不造金人,改成铸币。还在币上刻夷人跪伏之像,或者是印上自己神武英明的头像,供天下万民进行瞻仰? 这个想法,有些新奇啊。秦始皇闭上眼睛,脑袋里浮现出一幅幅场景。 一个孩童手中拿着一枚钱币,好奇的对其母问道:“阿母,这钱币上的人是谁,好有威严啊。”妇人立刻一脸恭敬的说着:“那是当今皇帝,是那位一统天下,最伟大的帝王!” “原来竟是皇帝!”孩童满脸崇拜的看着钱币上的画像。 “皇帝,伟大的皇帝!”这样做,似乎还真能将他皇帝的威名传遍天下,让每一个黔首都日日看着他的头像,念诵他皇帝的名号。 看着台上意有所动的秦始皇。赵佗有些紧张。他故意在此时提到统一天下货币的事情,就是想提醒秦始皇,咱们秦国马上要废六国货币了,干这件大事,肯定要大量的铸造秦币,会需要很多的铜料。 国家正在缺铜的时候,你却拿着这么多铜铁去铸大金人,你这皇帝当的安心吗? 除了摆出这个实际问题外,赵佗又提出了印头像的思路。天下钱币上都印着你的头像,让万千黔首全都天天瞻仰你,这样带来的满足感,岂不比造几个金人强吗? 赵佗脑袋里又冒出奇怪的想法。 “如果皇帝同意此事,秦国的钱币上全印着他的头像,后世人挖出来会怎么称呼?”秦大头? 第五百零三章:黑龙币 “这个世界,以后将不会再出现秦皇收天下之兵,铸以为金人十二的记载了吧。” “大秦的奇观,就被我搞没了一个。”赵佗离开秦宫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容。 他再度改变了历史。凭借着他赵佗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说服了秦始皇,不再用收聚来的天下之兵铸造十二个金人。 将这件只为满足个人欲望,而劳民伤财对国家无利的事情,掐死在了摇篮中。 这一次,秦国收聚的天下兵刃,将分成铁器和铜器两个部分来使用。其中大部分铁器融化后,会用来铸造成农具,即赵佗所谓的铸剑为犁,以助农事。 另外小部分铁器,则会熔铸出十二个小金人,给皇帝摆在宫里当摆设,也算对他心中收集欲的一个小小补偿。 至于铜器方面。最终始皇帝经过考虑,决定将所有的铜器销熔后,全都制成钱币,来推进统一天下货币这件大事。 至于将他头像印在钱币上,以供天下人瞻仰这件事,皇帝并没有答应。 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如果钱币损毁,坏了头像,岂不是对这位至高帝王的侮辱吗? 这种事情怎么能行!皇帝是至高无上的,是绝不容许有人亵渎的!除此外,在实际的操作上,秦国流通的半两钱,中间是有孔的,在上面并不好印头像。 如果弄成无孔的钱币呢,那就不能串起来了,相比现在的秦国半两钱,在流通上并不方便,故而最后这件事情没有得到同意。 不过始皇帝也没有一杆子把赵佗的想法打掉,反而触类旁通,自己想出了一个好点子。 秦国之所以尚水德,是来源于先君秦文公出猎,在野外获黑龙,以此为祥瑞。 所以皇帝的头像不能印在钱上,但却可以将这条黑龙印在钱币上面啊。 以孔为中心,四周纹龙形!这就是始皇帝自己的想法。印有黑龙的钱币在天下流通,这是新朝新气象,可以展现他始皇帝的威严。 铸造新币,刚好用来推进统一天下货币的政策。趁此机会将包括秦国在内的,以前的七国旧货币通通废除,从此之后只流通新币,实现在货币上的大一统。 同时黑龙是秦帝国的标志,钱币上纹黑龙,可以向天下黔首宣示他大秦的威严。 黑龙所在,便是大秦疆土,如此做法,能在某种程度上凝聚人心! “除此外,这黑龙还可当做防伪标志,打击铸私钱的。那些铸假钱的弄不出黑龙,造出私钱就难以流通了,还容易暴露,如此甚好啊!”赵佗心里想着。 作为掌管铸币权的少府,虽然任命时间还不到一天,但他已经开始尽忠职守,准备好了打击造假币的犯罪分子的计划。 “我虽然将秦皇十二金人搞没了,但却给这个世界的大秦,留下了一个新的文化标志。” “黑龙币!”这是赵佗在面对始皇帝想出在钱上纹龙形的点子时,献上的新币称号。 虽然听起来怪怪的,但总比半两钱好听吧。想到此处,赵佗颇为得意,脚步轻盈的走出秦宫。 ……秦宫偏殿。始皇帝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侍立在殿中的赵高,澹澹开口:“这位赵少府,似乎对朕铸造金人,有些不满啊。”赵高头皮发麻,忙躬身道:“天下皆是陛下所有,陛下欲铸金人,无人敢反对。” “臣观少府之言,应是为了国事操心。我大秦想要统一天下货币,所消耗铜料定然很多,这批兵器熔铸成钱币,也是于国有利。且铸币之事,正归少府所管,臣觉得赵少府之所以建议用六国兵器来铸造钱币,还是因为他的职责所在,并非对陛下铸金人不满。” “呵呵,好一个职责所在。”始皇帝笑着摇了摇头。他准许了赵佗的建言,是因为赵佗提出的那些理由确实很有说服力。 铸剑为犁,可以有助农耕。铜器铸币,能够帮助秦国统一货币。这些都是真正的国家大事。 特别是制造龙纹钱币,并推广到天下,完成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 “统一货币”之事,那将是何等的伟大啊!纵使是古之三皇五帝也不能及。 这件事如果完成,将会为他的始皇帝名号,更增添荣耀与光彩。同时,也将给他带来巨大的满足感。 相比于此,铸造十二金人的吸引力,就减弱了不少。作为一位雄才伟略的帝王,始皇帝自是知道怎么选择。 “这赵佗,总是能弄出一些奇怪的想法,朕任命他为少府,还真是用对了。” “不知道,他还能给朕弄出什么好东西?”他望着殿外,眼中闪过期待之色。 ……少府官署。 “大庶长,这里便交给你了。”前任少府张嵩一脸苦涩,将此地的事情和新任少府赵佗进行了交接。 “多谢张君,这一次如果没有张君的帮助,我想要尽快掌握少府,恐怕还得耗费许多时日。”赵佗微笑着拱手感谢。 这位前任少府是个忠厚人,竟然一直在少府官署中等着自己前来进行交接。 在见到赵佗后,张嵩将管理少府的许多注意事项,正在进行的一些大项目的情况,以及官署中的吏员情况,都对赵佗做了详细的说明。 这让赵佗虽是初来乍到,却已经对整个少府机构有了大概的了解。 “大庶长客气了。”看着眼前格外年轻的脸,张嵩心中暗暗叹息。从高高在上的九卿少府,转眼之间被贬到遥远的会稽郡,他心中岂能心甘情愿。 如果换成其他人来接任少府之位,张嵩定然会在心里极度的怨恨,但面对赵佗,他却不敢,甚至还要低首交好。 无外乎其他,只因这个年轻人是当今帝国最璀璨的新星,统一天下的大功臣,皇帝的女婿。 不管是爵位还是功劳,亦或者皇帝的宠信,赵佗都远远超过他张嵩,让他哪里敢生出怨恨,只能在心中暗叹自己的倒霉。 看着眼前满脸苦相的前任少府,赵佗大概能猜到对方的心思。他微微一笑,说道:“我之前曾去吴越之地,追逐逆贼熊启。对会稽之地颇有了解,那个归附大秦的越君无友也和我多有交情。张君此番既然要去会稽为郡守,我当将彼处之事,告知张君,也好让张君有个底细。”张嵩立刻脸露喜色,连声道谢。 吴越之地,对中原来说简直是蛮夷所居之处,特别是那些野蛮的越人,让张嵩一想到就感觉畏惧,如今赵佗愿意分享彼处的经验,对他来说自然是件大好事。 “这赵少府之前领兵大败越人,降服越王,此番前去会稽,或许还能借借他的名号。”想到此,张嵩满心喜悦,连带着心里对赵佗的埋怨也没了,只觉得这赵少府,也是个厚道人啊。 半个时辰后,新任的会稽太守张嵩,高兴的与赵佗拜别离去。少府,彻底成了赵佗的地盘。 “来人,将诸位少府丞全都给我叫来。”张嵩一走,赵佗收敛了面上的笑容,派人去唤自己的属下。 少府之下,共有六个少府丞,都是千石的秩禄,属于少府的副职。 “拜见少府。”六位少府丞早已等在外面,此刻听到赵佗的呼唤,皆是面容恭敬。 他们站在赵佗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声。赵佗让他们先自我介绍一番,好有一个当面了解。 “下吏乃少府铜丞殷昌,负责口赋税收和铸币之事。” “下吏乃少府工丞白甘,掌管将作器物,执掌考工室、左弋等工坊职司。”……少府六丞中,让赵佗注意的是少府铜丞殷昌和少府工丞白甘。 殷昌是个四十多岁的长须男子,说话声音沉稳,看上去颇为精明能干。 按张嵩之前说的,这殷昌不是什么世家出身,全凭能力上位。他还有一个兄弟殷通,是冯无择麾下的将领,多立有军功,爵至右庶长。 至于少府工丞白甘,则是黄脸短须,他是郿县白氏出身,算是颇有背景,走关系入得门。 赵佗默默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这两人的信息,倒是并不太在意,这些属下背景再大,还能有他大不成? 他之所以注意这两人,乃是因为接下来的销天下之兵的事情是他们负责。 赵佗将始皇帝的诏令宣布后,开始下达命令:“白工丞,你部负责将收缴的天下之兵清点一遍,铜、铁分离。铁器由你部铸成犁铧等农具。至于铜器,则运到殷铜丞处,等待铸造新币。”说着,赵佗又转头看向殷昌,吩咐道:“殷铜丞,你要先将龙纹钱币的样式弄几个图形出来,我当呈送今上,若是今上满意,就按照那图形来铸造新币。尔等可记住了?”赵佗话音落下。 殷昌、白甘和众少府丞连忙拱手应诺,无丝毫停顿。赵佗满意的点点头,他如今可是一部领导,这些事情根本不需要他亲手来处理,只需吩咐下去,手下人自会将他的命令完成。 不过,这只限于这些属下认知内的东西。如果是要弄出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甚至从来没想过的东西,恐怕还是得赵佗亲自上阵了。 赵佗犹豫了片刻,今日是他上任的第一天,本不想大动干戈。但无奈他想造出那个东西已经有好几年了,如今有机会摆在自己的面前,他实在是一刻都不想再等下去。 赵佗略微思索,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白工丞,考工室令章邯,是你的属下吧?”白甘脑袋里正琢磨着销毁天下兵刃,打造农具的事情,听到赵少府的呼唤,连忙躬身道:“回少府,考工室令章邯,正是下吏属下,负责主做器械之事。” “嗯,让考工室令来此见我。”赵佗眼中发着光。他要交给章邯一个足以名垂千古的任务。 第五百零四章:为了皇帝 “下吏考工室令章邯,见过少府。”章邯身材高大魁梧,方脸长须,向着自己前方的新任少府行礼。 他心中很感叹。三年前,章邯曾和赵佗打过交道,前去对方府中带回曲辕犁。 那时候的赵佗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就已经拥有中更爵位,战功赫赫,而且还弄出了曲辕犁这样的国之利器,这让章邯十分钦佩。 “少年英雄!”这就是章邯当时对赵佗的评价。但他没想到,这才三年过去,昔日的赵中更竟然连升五级,成为高高在上的大庶长,更尚了皇帝公主,如今又身居九卿之位,成为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这样的升级速度,真是世所罕见啊。可惜我章邯没有跟随大庶长上战场的机会,否则爵位定然能够升级。如今虽然成为了大庶长的下属,但此处并非战场,纵使想要立功,又该去何处寻啊?”章邯心中幽幽一叹,看着面前的少年,越发恭敬起来。 “考工室令,数年不见,你倒是留了一副好须髯啊。”赵佗呵呵笑起来。 此刻他已经将六位少府丞派出去做事了,屋中只剩他和章邯二人,故而神色和蔼,一副熟人模样。 “少府过誉了。少府这数年立下的功勋,才是真正让章邯佩服。”章邯脸上也挤出一抹笑。 这位赵少府不仅没有摆大领导的架子,而且还夸赞了自己这几年特意留起来的胡须,摆明了亲近之意,这让章邯受宠若惊。 一番寒暄之后,赵佗不再拖延,直入主题。他说道:“之前我献曲辕犁于今上,与考工室令有过交往,知你能力出众,乃是有能之人。今日我有一件事物想要造出来,便交给考工室令负责,如何?”章邯见赵佗与他亲近,又说他能力出众,哪怕性格沉稳,也是心中窃喜不已。 如今又听到赵佗说要让他造一件事物出来,哪会推辞,当场领命。 “少府想造何物,只管吩咐便是。章邯必定努力完成任务!”章邯声音充满自信。 他是考工室令,专掌匠作之事,自信天下工匠造出来的器物,他大都知道。 哪怕是像曲辕犁那种独特的东西,只要赵佗说出,他也能循着名字摸索出来。 然而下一刻,赵佗嘴里说出来的那个事物的名字,却让他怔住了。 “我想造纸。”赵佗满脸期待。 “纸?”章邯神色迷惑,不知所措。他绞尽了脑汁,也没想到赵少府所说的 “纸”是个什么东西?章邯小心翼翼的问道:“敢问少府,纸为何物?”赵佗笑道:“纸可是个好东西啊。它轻薄如丝帛,廉价胜简牍,可以用笔在纸上面写字。薄薄一张纸,其所书文字的数量,可胜十枚竹简!” “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东西?”章邯神色惊愕,他倒是没有怀疑赵佗话语的真假,堂堂少府,自是不会来戏耍他。 只是任凭章邯如何想象,也难以想出这种 “轻薄如丝帛,廉价胜简牍”的纸,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我去宫中,常看到今上批阅简牍。今上勤政,一日要批阅简牍上百斤,那种数量的简牍,日复一日的去批改,定然十分损耗体魄,时间久了,恐会伤到今上身体。” “故而我想起曾在公输子残卷上看过的一件名为‘纸’的东西。” “如果我能将纸造出来,日后文字都书写在纸上,那今上处理政事的时候,定然会轻松不少。”赵佗一脸感慨的说着。 “原来是公输子残卷上记载的事物,怪不得下吏未曾听闻过。少府是公输子传人,曾按照残卷造出巨炮,如今想要造纸,定然没有问题。”章邯恍然大悟,不再怀疑。 赵佗是公输子传人的身份早就传的众人皆知,许多人都暗暗猜想他除了巨炮和曲辕犁外,肯定还掌握了许多公输子秘术。 如今再抛出一个神奇的 “纸”来,虽然会让人感觉惊讶,但思索之后又会觉得理所当然。人家是有师承的哩! 说着,章邯又感叹道:“少府时刻都将今上放在心中,怪不得能得今上信重。”赵佗微微一笑。 是的,他造纸是为了皇帝的身体着想。最多再加上一个造福天下人的目的。 反正绝对不是为了他赵佗上厕所这件事情。赵佗的心里,只有皇帝和天下。 此刻眼见章邯明白,赵佗就让他取来笔墨,在简牍上记下要点。关于造纸这件事,赵佗其实也是一知半解。 他最多是前世在某些历史里看过一点,了解一些大概的流程,具体操作其实不太清楚。 不过有个大概方向就够了,少府作为九卿之一,主管皇帝内库,麾下人员众多。 有钱,有人。有大把的资源可供赵佗挥霍试验。他只需指出一个方向和大概思路。 章邯这个老匠,自会带着手下人竭尽脑汁的去为他赵佗做事。 “先弄树皮、麻头、破布等物来进行沤浸,也可以试试蒸煮……把它们捶捣,打成纸浆……将纸浆和水混合,捞起来,弄成薄片状的湿纸……然后将其晾干或者烘干也行。” “因为公输子所遗留的是残卷,中间或有一些缺漏,你试着弄一下,补全中间的过程,先弄出一个成品看看。”赵佗一口气将自己所知道的造纸的大概过程说了一遍,至于有没有说错,他其实也不太清楚。 如果有错误,就要怪那些混蛋作者在网上乱编,误导了他。不过大方向上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所谓实践出真知,等章邯自己带着工匠研究一番,走一遍流程,弄一些成品出来,自然就会进行改进。 章邯将赵佗所说要点全部记下后,对赵佗拱手道:“少府放心,这造纸之事吾不会让少府失望!”赵佗颔首,以字称呼道:“少荣做事,我自是放心。” “稍后我会派人告诉白工丞,销天下之兵铸造农具之事,交给其他人负责。你只需将这纸造出来就好,弄出来了便是大功一件。日后今上如果因为纸的事情高兴,少不了你的功劳。”听到有功劳可拿,章邯一张脸顿时红润起来。 他沉声道:“多谢少府器重,章邯定不辱使命!”看着章邯一脸认真的模样,赵佗笑了笑。 造纸一旦成功,章邯就会欠下赵佗一个大大的人情。再加上章邯本身又是赵佗的下属,他到时候将章邯收做心腹亲信,变成真正的自己人,那就再简单不过了。 让你给我做事,还要让你对我感恩戴德。这样的感觉,还是挺爽的。当然,更爽的还是等到纸张造出来后,将给这个世界带来巨大的改变。 “先把麻纸弄出来,等他们有了一些经验后,就可以试着制造竹纸等好一些的书写纸张,一步一步改变这个时代。”赵佗眼中满是期待。 特别是想到七年前的那个秋天,他在赵地所经历的一些痛苦,对于纸张的渴望就越发浓烈起来。 等了七年了!……造纸是个长时间的工程,一时半会儿倒是急不出来。 赵佗选定了此事的执行人,将项目安排下去后,就暂时不管了,一切都交给章邯来处理。 他在少府机构里又巡视了一圈,熟悉了一番自己的地盘后,眼见天色不早了,便准备打道回府。 不过赵佗刚回到自家府邸,从车上走下来。他又想到今日在朝会上,所听到的,李由将调任为蜀地郡尉的事情。 “蜀地偏僻,而且还要去打云南的滇国,李兄这一去,恐怕很多年都见不了面了,他毕竟是我老领导,我该去送行才是。还有之前廷尉帮我对付过那些博士,我也该亲自登门感谢,否则就是不知礼了。”赵佗心里滴咕了一声,唤过自己的亲信,亲手写了一封拜帖,让他送到李府去。 “就说我明日前去拜访廷尉和左庶长!” 第五百零五章:床榻事发 太阳西落,李氏府邸。李由看着面前桉上已被翻得快散架的简牍,眼中有了激动之色。 来自宫中的使者,已经将他的任命诏书宣读了。李由从今天开始,就是蜀郡的郡尉,负责通西南夷,攻滇国之事。 他又有了上战场立功的机会,如果将这个任务顺利完成,升爵定然不在话下。 “终于可以离开咸阳了,这里,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下去。”李由低语着,对于前往蜀地充满了期待。 门外传来脚步声。李斯刚从廷尉府处理完公事归来。 “父亲。”李由忙上前行礼。看到李由略微发红的脸,李斯心中松了口气,看样子他儿子已经从公主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再次变成了那个沉稳自信的好男儿。 “接到任命的诏书了吧?你如今身为蜀郡郡尉,待到入蜀赴任之后,就要准备通西南夷,攻滇国的事情。对于此番战事,你可有把握?”李斯开口询问,颇为关心。 毕竟蜀地偏僻,那些西南夷又都是些荒野蛮子,这一次要不是李由自己请命,态度非常坚定,李斯是不舍得将自己儿子送到那地方去的。 李由咧嘴一笑,说道:“父亲放心便是,我已经研究过了。蜀郡多山,那些西南夷也大都是些住在山林里的野蛮夷人,和南郡的夷人,应该差不了多少。到时候我就用对付南郡夷人的法子,火烧山林,区区西南夷不足为惧。”李由很自信,特别是想到他在南郡放火烧山,烧的那些山林蛮子一个个害怕的投降的场景,就激动到双手发抖。 李由要在蜀地,重现他在南郡的辉煌。李斯颔首道:“有把握就好,你在南郡用火攻大破那些夷人,想来此番前去蜀地,问题不大。”说到这里,李斯又想起之前在咸阳城里流传的一个谣言,笑道:“之前战事未定的时候,这咸阳城里,竟然还有人传言说我儿子命中数奇,打仗一定会出事,还拿你之前在楚地被项燕等人攻击的事情造谣呢,呵呵,真是可笑。”听到李斯这话,李由脸色阴沉下来。 “命中数奇?”他咀嚼着这四个字,脑海里浮现出他在楚地三战三败的事情。 初出茅庐便遇到项燕袭击,以五千对三万,惨遭击破。二战又带着一群残兵被楚将昭平率一万精兵追袭,侥幸逃生,事后才得知他成了赵佗的替死鬼。 三战则是以寡敌众,背水一战而被楚军击破,最大的功勋反便宜了落在后面的任嚣。 之前李由还只是哀叹自己运气不好,如今听到这 “命中数奇”这四个字,顿时整个人心里都蒙上了阴影。莫非,我李由真的命中数奇? 李斯摇头道:“说实话,这事情我之前也将信将疑,毕竟你在楚地那几战确实有些倒霉。” “不过你这次不是在南郡大胜夷人了吗?这所谓的谣言便显得十分可笑,不攻而自破,全都不见了。如今皇帝同意你请命前往蜀地通西南夷,攻打滇国,想来也是对那些谣言不屑。你此番好好干,弄出一番功绩出来,想来更让人无话可说!”李斯本意是想激励李由,并破除那个谣言。 但李由听在耳中,却感觉心神不稳。他想到自己在南郡,刚入山林就被夷人击破的事情,出山之后就收到李斯寄来的 “勿入山林”的信牍。那信牍若是早到一天,或许他就不会遭遇那场小败。 然后李由又想到了自己放火烧山时,风向突然大变,差点烧到自己的事情。 这些插曲他自然没有告诉过李斯,只有自己才清楚。难道真的数奇?不! 我最终还不是赢了?这果然只是个谣言!我李由的命运掌握在我自己的手中,何来数奇之说! 李由心中给自己鼓气,面上对李斯说道:“父亲放心便是,楚地三败,只是运道不济,再加上我没有军旅经验。如今我在南郡得胜,也算数战老将,此番入蜀,必定无碍。”就在父子俩谈论此事时,李于从外面大步走进来。 “父亲,兄长,刚刚那大庶长赵佗派人送来拜帖,说是要明日要前来拜访我李家。”李斯接过拜帖看了一眼,转头对李由道:“之前我帮过他,他此番要前来感谢。”听到赵佗的名字。 李由感觉自己刚才鼓起的所有勇气和斗志,都没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赵佗和公主在一起的种种场面。 那是他一想到,就感觉到心脏剧烈疼痛的画面。赵佗,是来我面前炫耀的吗? 李由全身颤抖,他抬头道:“父亲,皇帝欲通西南夷,此乃国之大事,不可耽搁。我欲明日一早,便出发入蜀。”李斯眼睛微眯,盯着儿子道:“你怕赵佗?”一旁的李于也道:“兄长你这么急着入蜀干嘛。你如果不想见那赵佗,明日避开就是,没必要这样。” “我不怕,我只是想早点去建功立业,不想岁月蹉跎于此。父亲,此事就这样决定了,我现在先去准备入蜀的东西。”李由说完,在李于的惊愕中,大步走了出去。 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李斯叹了口气,他知道这是李由最后的倔强。 “赵佗,克了吾儿呀。”……长公主府中。赵佗派人向李府送完拜帖后,天色已经昏黄。 府邸中,到处都点满了烛火。数排高六尺的精致青铜灯架,在墙角发出光芒。 “皇帝任命我做了少府,结果还没正式上任,就给了我一个大任务。他要销毁之前收聚的天下兵刃,然后造十二个大金人,就竖在咸阳宫呢,光是听着就威武壮观。不过嘛,我觉得造金人,不如铸成钱币,这样一来……”赵佗和嬴阴嫚相对而坐,身前的食桉上摆满了精美的食物。 赵佗一边吃着,一边和嬴阴嫚聊着天,讲着今天的事情。他们这对小夫妻,新婚不久,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可谓无话不谈。 且嬴阴嫚颇为聪慧,对于赵佗说的一些事情,常有自己的见解,有时候还能提出一些不错的建议,故而赵佗除了夫妻情趣之外,也常和她聊一些正事。 只是,今晚的嬴阴嫚似乎兴致不高,哪怕自己的男人今天成为九卿之一的少府,她的脸上也没有多少高兴的神采。 嬴阴嫚低着头吃着东西,不时 “嗯嗯”两声,算是附和赵佗说的话。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笑意盈盈的说着良人慢行,怎得晚上就变了脸呢?” “这女人啊,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赵佗心里纳闷的很,他完全搞不懂这是个什么情况,如果说皇帝的心思他还能猜到,这公主的变脸,他就完全弄不清到底是个什么原因了。 和女人相处,怎么比打仗还难?要是当年大司马也有这本事,恐怕他赵佗想要一举击破齐军,那得麻烦不少。 因为有侍女伺候在侧的缘故,赵佗不好询问,只能草草吃完这顿饭,压着火气,准备上了床再问。 待到夜色深沉,赵佗洗漱完之后,大步走入内室。此刻,嬴阴嫚正坐在榻前,看着手中的一枚玉佩发呆,那是他送给她的定情之物。 素衣雪白,罩着她凹凸有致的身躯,公主头上的发髻已经解开,柔顺的黑丝披在肩头,刚刚洗沐完的身体,还散发着澹澹的清香。 烛火摇曳中,赵佗能看到她握着玉佩的手,白皙柔嫩,和手中的白玉近乎融为一体,看得人心驰神醉。 “公主。”赵佗轻唤了一声,伸手掩了房门,向着榻上的人儿走去。未等赵佗接近,就见到嬴阴嫚抬头,皱起鼻子,瞪着他。 “你骗我!”公主声音清脆,似在嗔怒。赵佗愣住了。他一脸迷茫道:“我何时骗过你?我骗你什么了?”赵佗满头雾水,他自信确实没欺骗过对方。 面对赵佗的质问,嬴阴嫚白皙的脸上飘上了两团红晕,配上她一身纯白的素衣,更显得妩媚诱人。 她贝齿咬唇,问道:“你说你之前在外征战,并没有碰过女人对不对?”原来是这个啊。 赵佗自信的抬起头。他认真点头道:“那是当然,我敢发誓我在外征战数年,洁身自好,绝对没有找过女人。公主若是不信,大可以找涉间、钟离眛等人来问。” “呵,涉间?他们还不都是你的人,岂会和我说真话。”嬴阴嫚冷笑一声,她又想到一些事情,脸红的同时,更是柳眉倒竖,对着赵佗质问道:“好一个洁身自好,没碰过女人。既是如此,那你为何懂如此多的……”嬴阴嫚说到此处,已是脸红到了耳根处,又羞又怒。 这几日来,她越想越不对劲。自己这良人口口声声说从未在外面找过女人,做出一副清纯模样。 但到了床榻上,却是手段频出,各种羞人的姿势一个接一个。就连乳母所教的那些东西,都没有这么羞人。 这绝对是个老手!嬴阴嫚想到此处,更加羞怒道:“好一个赵佗,你既然说在外面没有女人,那你倒是告诉我,那些姿势,你是从何学来的!”赵佗呆住了。 这怎么答? 第五百零六章:公输御女 第二日清晨时分,天刚蒙蒙亮。李府外,满是装载了物资的车马。蜀地离关中不算远,且路上还有许多城市可以补充物资,故而李由需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多。 以廷尉和他左庶长的爵位职权,自是一夜之间就搞定了。他只需带着诏令和太尉府领取的符节,便可前往蜀郡,接手郡尉之职。 “你此番入蜀地,当好好努力,争取立一个大功回来。到时候我就向皇帝请求,让你尚公主,了你心愿。”府邸外,李斯为长子送行,同时开口鼓励着。 尚公主?李由怔了怔,眼中闪过一抹苦涩。父亲以为他拒绝王氏、冯氏、辛氏等大族的女子,只是因为被赵佗抢走了公主,而心中不平吗? 长公主不行,那就再求尚其他公主,然后就能了却他李由的心病了?就像李斯说的,始皇帝还有好些女儿,差不多也快到加笄之年了。 只要李由能在蜀地立功回来,到时候李斯豁出老脸求一求,或许还真能让他李由尚皇帝的其他公主。 只是公主和公主之间,能一样吗?李由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李斯,见到老父头上的白发在晨曦下显现,脸上的肌肤也堆满了褶皱。 他三十好几的人,不仅没有成家,还要让老父操心自己的事,像个什么样子。 分别在即,李由有些心酸和自责。 “父亲,我这几年让你忧心了。这一次我入蜀,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还请父亲保重身体,待到儿得胜归来,定当侍奉在父亲身侧。”李由向李斯跪下叩拜,感谢父恩。 李斯沉默的点点头。哪怕他是个隐忍心性的人,此刻眼见自己最器重的儿子将要远征蛮夷,心中还是有些不舍和忧虑。 李由起身后,又转头看了眼送行的几个弟弟和妹妹。诸多兄弟姐妹中,以李于年长。 “我不在的这些时间,吾弟还当代我侍奉父亲才是。”李于应道:“兄长放心离去便是。”李由又和其他几个弟妹嘱咐了一番,这才告别上车。 车辚辚,马萧萧。当南下的车队,行出咸阳城时,李由还是没有忍住。 他止住车队,从车上走下来,眺望不远处的宏伟城市。初升的朝阳自东边升起,将阳光洒满了咸阳。 在那霞光灿灿中,李由仿佛看到了一张精致的脸容,正在对他微笑。那是他在宫中任职时,看着长大的人儿。 “公主。” “我会在蜀地努力立功的!”李由喃喃着,转身上车。马车越行越远,车上的人将要前往南方蜀地,去与更南边的蛮夷作伴。 ……朝阳升起,天光正好。赵佗上车前往李府拜访。相比昨晚被公主质问时的狼狈,今天的赵佗又充满了自信。 因为他成功化解了一场危机。昨夜面对公主凶巴巴的质问,赵佗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当场懵了。 好在他久经战事,面对六国骁将都不怕,又怎么会栽在这种小事上,就只见赵佗心思一转,便想出了破解之法。 “此乃公输御女之术也,乃是我昔日从公输子残卷上所见,记在心头。” “公输御女之术?那公输子不是个匠人吗?”嬴阴嫚当时就愣住了。赵佗一脸正经的说道:“匠人怎么了?匠人也要娶妻,匠人也要有男女之乐啊!” “公主有所不知,公输子可是此道高手。当初我看到的公输子残卷,不仅有文字记录,其实还有配套的帛画呢,上面画的那些人物动作姿势惟妙惟肖,我当时好奇,便记在心头。” “唉,只可惜因为家遇横祸,导致那些公输子残卷遗失,要不然就可以拿来和公主分享,真是太可惜。”面对赵佗一本正经的说辞,嬴阴嫚半信半疑。 最终还是让赵佗蒙混过了关,顺便又连夜演练了一番 “公输秘术”。公输般!赵佗心中感激那位自己胡乱认下的祖师爷,决定日后不管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全都推到公输般头上。 伟大的公输般!无所不能的公输般!等到抵达李府,下车的时候,赵佗脸上还带着笑。 只是当他被李斯迎进府中,一番寒暄后,问起李由时,却惊讶的发现对方竟然已经连夜走了。 “昨天才下的诏令,再盘桓几日也无妨,李兄怎的如此着急?莫非是因为我来拜访的缘故?”赵佗心中滴咕,不过面上却和李斯相谈甚欢。 甚至这一次做客,李斯还将中子李于叫出来与赵佗相见。 “久仰大庶长威名,只恨李于之前未入军伍,否则定当跟随大庶长横扫天下,立功拜爵才是!”李于神态热情,一出来就对着赵佗满口恭维。 “李君客气了。”赵佗微微颔首,算是应了。他感觉李斯这个二儿子说话有些假,反倒不如李由那样实在,有什么想法全表现出来。 不过赵佗也没有多想,如今自己身居高位,威名赫赫,对方想要巴结自己,表现的格外热情一些,倒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一番寒暄客气后,宾主落座。李斯拍掌让侍女端上食物酒水。在水果和酒水之间,还有一个精致的漆盘,里面装着两个烤的金黄的麦饼。 “大庶长弄出来的这个面食可真是好东西啊,特别是其中的麦饼,老夫最为喜欢,大庶长可尝尝老夫这麦饼的滋味。”李斯坐在主位,满脸笑呵呵,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旁边陪坐的李于也笑道:“是啊,父亲最爱吃这麦饼了,为此还想出了不少麦饼的吃法,大庶长尝一尝,或许会有惊喜哦。” “既然如此,那我自当尝尝。”赵佗回以笑意,伸手从盘中拿起一个麦饼。 只见这麦饼大概巴掌大小,被庖人烤的金黄,喷喷香气扑面而来,让人食指大动。 赵佗没有犹豫,一口咬下去,感受着嘴里的滋味,顿时脸露讶然之色。 他拿着被咬了一个缺口的麦饼一看,只见这饼中间赫然包着混合了酱汁的猪肉。 “这是肉馅锅盔啊!” “这李斯还挺会吃的。”赵佗心中暗赞一声,放下手中的麦饼,对李斯拱手道:“这麦饼面中夹肉,果然风味不同,真是好物,李公好吃法啊。”眼见麦饼的发明人都称赞自己的吃法了,李斯得意一笑。 他抚着颌下长须道:“大庶长过誉了。可惜时节过了,要不然前两个月,正有新鲜的淮南柑橘运来,用那柑橘沾酱,就着这麦饼品尝,才是人间美食呢,日后当请大庶长尝尝才是。”柑橘蘸酱吃锅盔? 什么奇怪吃法。赵佗嘴角微微抽搐,不过嘴里还是附和着称赞李斯品味高雅。 又是一番闲聊后,李斯对着赵佗敬酒道:“上一次多亏大庶长赠言勿入山林,方让吾儿在南郡得立功勋,老夫在这里要感谢大庶长。”赵佗端酒回礼,说道:“李公说笑了。李兄能在南郡立功,都是他自己的本事,我哪有什么功劳。反倒是我要感谢李公之前在殿上仗义执言才是。”赵佗和李斯一番互相感谢,互敬酒水,倒是让旁边的李于惊了一下。 父亲在说什么?兄长上次在南郡大破夷人,竟然是赵佗的功劳?就在李于胡思乱想的时候。 李斯面色却变得严肃起来,对着赵佗拱手道:“此番吾儿要入蜀地,为今上通西南夷,攻打滇国。大庶长乃是沙场名将,经验丰富。老夫斗胆,还请大庶长为吾儿出些主意,以立功勋才是。”赵佗眉头一挑,这李斯倒是会找机会啊。 不过李斯之前在大殿上解决了那群儒家博士的刁难,虽然是为了他们法家的利益,但也确实帮了赵佗大忙。 这个人情,赵佗自然要承。赵佗略微思索,便道:“我没有去过蜀地,具体的战术不好多说。不过据我所知,西南夷是我秦人对蜀地附近的夷人统称,他们并不是一国或是一族,乃是无数的部落种群,他们相互之间也有仇杀和私恨,并非一体。” “所以李兄想要尽快平定西南夷,直达滇国所在,最好的办法还是采用分化之计。” “可以收买一部分部落种群,然后利用他们之间的仇恨,以夷制夷,拉拢大部分夷人,消灭少数反抗的夷人。” “这样一来,就只需要花上一些财物,就能达到平夷之功,打通前往滇国的道路。甚至还能拉拢那些夷人,一起进攻滇国,完成皇帝的命令。”赵佗侃侃而谈。 始皇帝想要灭掉滇国,但中间却有西南夷挡路,想要灭滇国,必须打通道路才行。 相比于南郡那些勾结楚人公开反叛秦国的夷人,西南夷的那些部族和秦国并没有深仇大恨。 与其花费大量兵力和他们交战征服,一条条道路的杀过去,自然还是花钱收买的效果最好。 秦人的一些器皿布帛在那些夷人眼中可都是好东西,不需要花费多少钱,就能拉拢到一大批打手,再消灭那些顽固分子,就能顺利保障道路安全,让秦军抵达滇地,消灭被始皇帝视为眼中钉的滇王。 这就是赵佗能想到的,对付西南夷的办法。 “分化拉拢,这正是我秦国之所以能击破六国的原因所在啊。以夷制夷,大庶长所言甚妙,真不愧是我秦国名将,老夫佩服。”李斯细细琢磨后,觉得赵佗所言甚是,脸上露出笑来,对着赵佗拱手相谢。 “赵佗虽然和由儿有些嫌隙,不过他这法子确实好,我当写信告知由儿才是。” “不过得等一段时间再寄出去,由儿知道今日赵佗会来拜访,若是现在寄出去,他恐怕会猜到一二。等过上一段时间,我再托言是向一位老将所询问,由儿定然无疑。” “只要他按照赵佗这法子来,此番通西南夷,灭滇国之事,定然无虞。”李斯嘴角露出笑容。 他这个老父亲,为了儿子也算是操碎了心。 第五百零七章:赵佗铸币 从李府拜访回来后,赵佗就陷入了极度忙碌的工作中。非常忙! “这个国家快满负荷的运转了。”赵佗心中暗叹,据他的观察,如今整个秦国就像是一架上满了发条的机器,忙碌无所不在。 新征服的诸侯地区,需要派遣大量的官吏,前去接手地方政务,安抚六国遗民,普及秦国律法,还得打击反抗势力。 原本的秦国旧地,则要征召黔首服役,开始修建连通咸阳的驰道,同时还将要整饬各郡县之间的道路。 军事方面,除了屠睢将军正率领大军一路西来,沿途收聚韩、魏宗室外。 蜀郡方向也将开始征召兵员,调运粮秣,准备对西南夷动手,然后一路攻打遥远的滇国。 这是在地方上。中央方面的每一个部门,也同样被各种事务堆满了桉头。 廷尉需要训练法吏,裁决各地刑事,同时还要负责将秦法推广到新征服的齐地。 治粟内史要负责春耕,同时还要准备六国贵族迁徙入关中后的粮秣事宜。 哪怕是宗正和奉常,也要忙碌于宗庙的扩建,和秦国礼仪的修订。赵佗作为九卿之一的少府,自然也是忙得焦头烂额,除了他让章邯搞得造纸工程外,手下有好几个大项目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 其中的头等大事,就是由少府负责的销天下之兵,以铸犁铧、钱币的事情。 随着命令的下达,大量的马车运载着数之不尽的六国兵刃来到渭水南岸的巨大工地。 这里有上万服役的秦人,在铁官的指挥下将收缴的六国兵刃分门归类,他们要将兵器上的木制部分去除后,按照铜铁的材质不同进行堆放。 不过旬月之间,这里就堆了无数座铜铁小山。赵佗在下属的陪同下,亲自来到工地视察这个项目的进展,这是他上任之后的第一个大工程,自然是马虎不得。 “禀少府,据统计,此处共有铜制兵器六十余万件,铁制兵器近百万件。除了兵器外,还有大量的铜铁部件,以及的马具车辆的皮料,足有近两百余万之多。”少府工丞白甘,跟在赵佗身侧,絮絮叨叨的汇报着。 赵佗微微颔首。收缴的六国兵刃中有大量的铁制兵器,这些东西虽然不能用来铸币,但若制成农具,那数量可是非常的庞大。 等到铸好之后,将这些农具下发到各处郡县,对秦国的农业生产大有好处,远远比只给皇帝铸造成十二个大金人有用多了。 一想到历史上的秦皇金人。赵佗便向白甘问道:“十二金人的模范弄出来了吗?”白甘忙道:“下吏刚让人将图画弄出来,正要呈给少府过目。若是少府认可,便可开始弄模范进行铸造。”说着,白甘让手下取来十二金人的帛画。 赵佗打开帛画一看,只见那是十二个高鼻深目,身穿蛮夷服饰的狄人。 一个个的看上去颇有威严,如果铸造成五丈高的巨人,那还真是十分的威武霸气,堪称世之奇观。 不过如今图纸上设计的十二金人只有一丈高,和原本的历史相比,只能算低配版了,所需要的材料也不算多。 “一丈?”赵佗皱了皱眉,说道:“太高了,站起来岂不是比皇帝还高,这怎么能行,皇帝的威严不可冒犯。把他们再缩小一些,全弄成八尺,按照真人的身长来弄。” “另外要做成跪拜和躬身拱手的模样,让他们的高度低于皇帝,如此方能显现君王之威,和夷狄臣服之态。” “哦,对了,这些金人的姿态要有区别,可别弄成一样的。也别全弄成男的,得弄些女夷人在其中,如此方能代表天下男女尽皆拜服皇帝!”赵佗想象着后世那些手办宅男的需求,在一些细节上进行微调。 白甘抹了把头上的汗水,说道:“少府说的是,下吏这就让人再画草图。”赵佗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有了这十二个小金人陈列秦宫,皇帝应该不会有怨念了吧。 巡视完工地,确定好金人的大小,以及稍后要铸造的农具种类和数量后。 赵佗又赶回少府,这边少府铜丞殷昌也弄好了新货币的设计方案。七国混战时代的钱币,样式甚多。 光以形状而论,就有铲币、刀币、圜钱等种类。其中每种形状的钱币中,又分出各种不同的形制。 比如圆形的圜钱里,又有圆形圆孔和圆形方孔两种,并无定型。像秦国流通的半瞏钱、蔺圜钱等都是圆形圆孔。 “既然后世称作孔方兄,自然要用方孔了。”赵佗定下新币的形制,皆为圆形方孔。 这个形制经过后世两千年的检验,选它准没错。至于钱币上的图纹。这时代的钱币上都会印上字,大多都是地名或是国名。 比如济阴圜钱上有 “济阴”两字,代表这钱是在济阴这个地方铸造出来的。又如东周圜钱上有 “东周”字样,就代表是东周君所铸。除此外还有刻上重量的文字,比如秦半两,钱币上印下的就是 “半两”。不过因为赵佗的建言,始皇帝决定在钱币上不印字,而改印龙纹。 以此铸币,作为他自己和秦国的象征。按照殷昌的设计,乃是一条巨龙围绕着中间的方孔盘旋,其龙身招展,环绕钱面,乍一看,还挺有味道的。 “钱上印一条龙,这条龙就是祖龙!”赵佗颇为得意,虽然他想铸 “秦大头”的提议被皇帝否决了,但一条龙也不错啊,这算是始皇帝的象征了,还是很有意义的。 等过了几千年后,这些钱币被人从地下挖出来的时候,说不定上面的龙纹还活灵活现呢,也不知能卖多少钱。 形制和图纹决定好之后,便到了钱的重量上。赵佗在此依旧发挥自己的创新精神,按照想法进行了改革。 秦国旧币,大约半两重。在原本的历史上,秦始皇统一后,在货币方面大体是沿袭旧制,采用的是半两钱。 秦国一两为24铢,半两就是12铢。殷昌献上的方案就是这样。但赵佗却感觉不好。 “半两太重了,且为大钱,不好携带,还容易被人刮屑私铸,所以不如减半,铸六铢钱!”赵佗口中振振有词。 他如果没记错,秦国的半两钱确实没有流通太久的时间,就因为钱重难用,到后期钱型缩小且减少重量。 到了汉朝的时候,先搞出粗劣的荚钱,后来又弄出八铢钱,到汉武帝方才弄出了五铢钱,算是统一了货币重量,一直到隋朝都还在铸造重五铢的钱币。 既然他赵佗如今主管铸币的事情,与其使用注定被历史淘汰的半两钱,还不如一步到位直接学汉朝的做法。 不过五铢钱虽然历史悠久,经过了时间的考验,但赵佗却不能直接照搬。 因为汉武帝之所以用五铢钱,乃是因为他将汉朝的水德改成了土德。土德的幸运数字是五,所以汉用五铢。 “秦乃水德,尚六。” “所以新币的重量当为六铢,正好象征我秦国属六!”赵佗大手一挥,直接将秦钱的重量砍了半。 殷昌有些担忧道:“重量改动如此之大,皇帝会同意吗?” “呵,皇帝怎么会不同意,我可是把一枚铜币,给他掰成了两块!”赵佗很自信,一枚重12铢的半两钱熔化重铸后,就可以变成两枚六铢钱,这样一搞下来,存款直接翻倍,皇帝会不高兴吗? 反正他这个管钱的少府是很高兴的。更别说皇帝爱六,这六铢钱也算是他的幸运数字了。 果不其然,赵佗将自己的新币铸造方案,呈送上去后,始皇帝对于赵佗设计的秦国新币的形态和重量,都表达了满意。 不过这位帝王也有感到不满的地方,就是赵佗想出来的名字。 “黑龙币?” “当年先君文公出猎,获黑龙一头,为水德之瑞。以此猎物为名,并不能显朕之威严。” “此币,还是叫龙纹币吧。” 第五百零八章:朕的金人 始皇帝二十六年,四月。 “公子,臣刚才入宫的时候,看到有郎卫在运送金人入宫,说是为今上纪念年初在临桃出现的十二个夷狄巨人的事情,听说那些巨人很高大,起码有这么高!”秦宫中,一个身高四尺多的男人正踮着脚,努力往上伸着自己的小短手,想要比出金人的高度。 可是他太矮了,这动作做出来,再配上他那奇怪的长相,越发显得滑稽。 胡亥看的噗呲一笑,说道:“金人?那我得去看看,优旃快带我去!”这位小公子立刻从榻上爬起来,叫嚷着让身前的侏儒带着他前去看看十二金人。 “好勒!”优旃嘿嘿一笑,一个转身,迈着小短腿就往屋外奔去。胡亥年纪虽小,却比这侏儒还要高一头,几个迈步就超过了优旃。 他回头道:“矮子腿短跑得慢,还是我来带你吧,咯咯咯……”胡亥边跑边笑,特别是看到身后的侏儒迈动小短腿,艰难追逐自己时的模样,就越发乐不可支。 面对公子胡亥的取笑,优旃却不以为耻,反而不时做出更滑稽的模样,逗得胡亥哈哈大笑。 优旃是倡人。倡人,也就是这时代的杂耍艺人。他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会说一嘴的笑话,并作出滑稽表演,以愉贵人。 优旃的表演非常滑稽搞笑,颇得秦始皇的喜欢,常让他出入宫中,陪自己的小儿子胡亥玩耍取乐。 胡亥和优旃,两个矮子不一会儿就穿过宫室,来到咸阳宫外的广场。隔了老远,他们就看到前方伫立着的金人。 “不是说金人有十二个吗?这里怎么才一个,那些人怎么都在向金人跪拜?” “而且这金人看上去也不高啊,我感觉他站着和父皇差不多?”胡亥滴咕着,满脸疑惑。 从他的视角能看到远处咸阳宫广场上站了一个高大的人影,在其周围,还有十余人跪在地上。 优旃嘴角抽了抽,说道:“公子,站着的就是皇帝,那些金人跪在他周围呢。” “啊?”胡亥眨了眨眼,等到走近了,果然看到那站在中间的高大人影正是秦始皇。 至于旁边跪在地上的十多个人,则身着夷狄服饰,通体由金铁打造,姿势各异,跪伏在地上,做出臣服恭顺的姿态。 只是,这些金人是按照真人的身高打造,如今跪在地上,那高度就只有六尺左右。 也就比他胡亥高一个头,跟想象中的巨人完全沾不上边。十二金人,就这? …… “这就是朕的金人?”始皇帝站在广场正中,看着周围向自己跪拜的十二个金人,眼中有些茫然。 在他登基为帝的时候,临桃出现了十二个夷狄巨人,向着咸阳的方向俯首相拜,然后消失。 阴阳家说,这是上天降下的瑞兆,是一件大好事。所以始皇帝就想用收聚的天下之兵,造出十二个金人,以纪念此等吉事。 在皇帝的想象中,这十二个金人应该是高大威勐的,按照五丈的身高打造,屹立在咸阳宫前。 当太阳照在金人的身上,就会在宫殿前的广场,投下巨大的阴影。人走在咸阳宫前的道路,看到这十二个巨大的金人时,定然会被其雄壮的身姿所震慑,并感到恐惧,以此凸显皇权的威严。 那是多么壮观,多么让人热血澎湃的场景啊!始皇帝光是在脑中想想,就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涌动。 宏伟!壮观!震撼!只是,当始皇帝睁大了眼睛,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金人时,脸上的表情却很复杂。 这些金人神态姿势各异,还分成男女两性,穿着夷狄的服饰,每个金人的模样都十分灵动,栩栩如生,做的非常精致。 这一看就是用了心,不能说做的不好。但当始皇帝看到自己的小儿子胡亥和侏儒优旃,迈着小短腿奔到此地时,他的心情就再难以平复下去。 八尺的金人跪在地上,也就六尺左右,只能达到自己的腰间。和胡亥和优旃两人比起来,只高了他们一个头。 “臣优旃拜见陛下。”优旃扑过来向着始皇帝拜倒,因为跑得太急,腿太短,一不小心还在地上滚了一圈。 优旃顺势在地上行了个稽首礼,抬头后打量了周围的金人一眼,便笑了起来:“臣和公子听闻少府送金人入宫,本想前来瞻仰一番,没想到这些金人看上去长得高高大大,但却和我这矮子一样的胆小,真是太好笑了。” “咦,你怎么看出这些金人胆小的?”胡亥眨巴着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十二金人,没看出这些金人哪里胆小了。 始皇帝也将目光望过来,想知道这侏儒有何说法。就见优旃嘿嘿笑道:“这些金人若是不胆小,那怎么会一见到陛下,就和我优旃一样双膝发软,跪在地上向陛下臣服呢?” “咯咯咯,原来这些金人是被父皇吓得跪下的。”胡亥被优旃的马屁逗笑。 始皇帝却是面无表情。如果是往常,他大抵会被这侏儒的滑稽话语逗的发笑。 但今天听着对方所拍马屁,看着周围只比胡亥和优旃高一个头的金人,再想到自己想象中的那宏伟壮观的场景。 始皇帝的心情就很不好。他倒也不想和自己最宠爱的小儿子,以及一个侏儒置气。 便随口 “嗯”了一声,说道:“你们既是要看金人,就好好看看吧,以后也看不到了。”说着,始皇帝转身离去。 只留一脸迷惑的胡亥,和若有所思的优旃留在原地和金人作伴。 “陛下。”站在不远处等待的赵高,见到始皇帝走过来,忙躬身行礼。 “这金人很不错,派人给赵佗拉回去。”始皇帝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那十二个小金人,心中似有某种东西碎裂。 “熔了它们,铸农具吧。”始皇帝低声说着。他的金人梦,碎了。他不想再看到这些金人了,他也不想再造了。 …… “皇帝说金人很好,然后让我熔了,铸成农具?”少府官署中,赵佗接到宫中传令时,不由愣了下,紧接着嘴角露出澹澹的笑容。 皇帝识大体啊!知道如今秦国百废待兴,农业生产需要大量农具,竟然只过了下眼瘾,就让他把这金人熔了铸成农具。 虽然铸造金人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但再将它们熔了铸成农具,终归是比扔在皇宫里当手办收藏,更对国家有好处。 “皇帝一心为国,真是让人感动。我的宝贝也快要弄出来了,刚好给他一个惊喜!”赵佗心情颇为舒畅。 因为忙碌了一个月后,不仅销毁兵刃用来铸币和农具的事走上了正轨,不需要他再操心。 更重要的是,赵佗交给考工室令章邯的任务,也终于弄出了第一批成果! 纸,即将面世! 第五百零九章:赵佗献纸 少府造纸的工坊挨着渭水不远。一条人工沟渠引着渭水南下,在工坊中聚成一方大池,然后又被人工进行分割,划成一个个的小池。 赵佗行走于池边道路,打量着池中分开浸泡的那些原材料。黄麻、布头、桑皮、木材,甚至还有竹子等等。 因为造纸工程并不赶时间,且人力物力都不缺,赵佗便让章邯将每种材料分开,好对比用这些不同材料造出来纸的质量和成本,以及所需的时间等等,以试探出最好的方案。 “这些麻以草木灰水浸泡,再反复蒸煮后让隶人春捣成浆,掺水调和成纸浆,再捞纸,摊薄之后进行晾晒。”章邯跟在身边,介绍着他们初版造纸的工序。 赵佗打量着身前浸泡着碎麻的浑浊池水,从味道和颜色来看,里面确实是加了草木灰。 “劳动人民的智慧不可小觑。”赵佗心中暗暗感叹,造纸的前置技术其实早被弄出来了,只是还没有人走出这一步,让他抢先开了个头。 《诗》云:东门之池,可以沤麻。将麻放在池子里浸泡,去除麻中的果胶等有害物质,以达到分离纤维的目的,这是几百年前的西周时代,就已经被掌握的技术。 《考工记》里说到沤丝时,又提到了用草木灰和蜃灰调和,可以大大提高浸沤的速度。 虽然这两个技术的最初目的,是为了分离纤维,好制作纺织品,但如今却正好用来造纸。 有了这两个早已掌握的技术,整个造纸的流程就显得很容易了。特别是对于汇聚了天下能工巧匠的少府来说,只要赵佗提出了大方向,剩下的程序基本没有什么难度。 赵佗走过一片片浸泡着各种原材料的小池,最终来到了晾晒的地方。如今正是四月孟夏时节,虽然阳光还比不上仲夏和季夏的毒辣,但也颇有威力,照射于地面上时,能将纸面上的水分蒸发。 除了阳光晾晒之外,章邯还想出了一些其他方案,他对赵佗说,后续准备将纸贴到火墙上,进行烘干,那样一来定然比晾晒要快的多。 赵佗对此表示鼓励,反正初次造纸,自然是各种方法都要尝试,最后选择最好的方案。 “少府,还请一观。”章邯挥手,身侧便有小吏上前,将从晾在竹筛上的纸揭起来,恭敬的送到赵佗身前。 “纸。”赵佗深吸口气,看着眼前小吏手中那张黄色的纸张,有些激动。 七年了,他终于将纸造了出来。赵佗还清楚的记得。就在七年前,初入燕国车队。 在夕阳下,枯草内,他遭受了来自木片重创。当时赵佗一瘸一拐走出草丛,曾悲愤的向天叫嚷:“等乃公发达了,一定要把纸造出来!”那是他逝去的青春啊。 如今,赵佗经过七年的奋斗,终于坐上了少府的位置,完成了当年的理想。 “这纸质很坚韧。”赵佗扯了扯着手里的纸张,点头感叹。这张纸的原材料主要是黄麻、布头等物,乃是纸张中的麻纸,通体发黄,也颇有厚度,韧性非常不错。 只不过抛除韧性的优点,麻纸还有不少的缺点,比如纸张上有着网状的纹路,横纹竖纹相交,很是显眼。 除此外,麻纸的表面有一些小疙瘩,这大概是因为用麻造纸,其纤维长,纸浆粗的原因。 麻纸的正面还要稍好一些,但背面就很粗糙了,上面甚至有未捣烂的黄麻、布丝等清晰可辨。 不过赵佗可不只是想造出麻纸,他还准备将蔡伦等人所做的改良事情一起干了,一口气将造纸术,提高到后世的水平。 “麻纸打头。草纸、树皮纸、竹纸什么的也快了。有了这些东西,定然能造福整个华夏。”这样的感觉,在赵佗让章邯取来笔墨,亲手在这麻纸上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越发强烈了。 纸!字在麻纸上成型,清晰而可辨。身旁的章邯瞪大了眼睛,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纸张真的能够写字!作为造纸工程的负责人,章邯自是知道纸张的造价并不贵。 他在心中估算了一张纸能写的文字数量,然后又立刻心算出书写同等数量文字的简牍价格。 “嘶……书写同样数量文字,一张纸的造价竟然只有竹简的五分之一,若是和同样长度的丝帛相比,更只有二十分之一。” “而且这还只是开始,如果扩大生产规模,简化流程,省去其他成本费用,这麻纸的造价还能更低!”章邯咽了口唾沫,这东西或许将取代用了上千年的竹简。 “纸是文字的载体,亦是文明的基石啊。”相比于章邯的猜想,赵佗则是很清楚纸张的提前出现,甚至被他改良后,带来后世水平的纸张,能够发挥出什么样的作用。 除了文明层面的影响外,对于当今刚刚兼并天下的秦国来说,也将起到巨大的用处。 赵佗紧握着手里的麻纸,对章邯吩咐道:“给我选六十六张最好的纸出来!” “我要向皇帝献宝!”……秦宫中,始皇帝正坐在桉前,双手高举,舒展着自己疲惫的身体。 他刚刚才批阅完二十斤的简牍,不管是脖子还是腰部都有些疲累,身前的桉上更是堆满了如小山般的简牍。 此刻,宫人前来禀报,说少府赵佗求见,有宝要献。 “赵佗要给朕献宝?”始皇帝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听到献宝二字,他就忍不住想起曾希冀过的十二个宏伟金人。 只是,那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可能再实现的梦想。始皇帝心中暗叹一声,摇摇头,将金人的幻想逐出脑外,吩咐人让赵佗前来。 同时,转头看向一旁侍立的中车府令赵高。皇帝批阅简牍的时候,喜欢让赵高随侍在旁边,因为这位中车府令精通律法,皇帝若是有忘记具体律令的地方,可以当场向他询问。 同时赵高的字也很不错,经常为皇帝代笔下诏,算是一个离不开的知心人。 此刻,见到始皇帝的目光转来,赵高笑道:“赵少府乃是公输子传人,常有奇能。之前的巨炮、曲辕犁皆是他所献的利国之物。如今既然向陛下说要献宝物,想来定是好东西。” “嗯。”始皇帝点头,心中颇为自得。赵高说的,始皇帝自然清楚。这也是他之前为什么要将赵佗安排去当少府的缘故。 少府主百工,他就是想看看赵佗这小子的肚子里还藏了多少东西。一个月过去了,终于忍不住要来献宝了么。 一切,都如朕所料啊!这样想着,始皇帝的眼中,不由浮现出一抹期待。 片刻后,赵佗恭恭敬敬走进殿中。他一入殿,始皇帝和赵高两人的目光就被其怀中所抱的一叠东西吸引住了目光。 是帛吗?但看上去有些奇怪。 “臣赵佗拜见陛下。”赵佗上前行礼。始皇帝应了一声,虽然心中好奇,但面上还是沉稳道:“少府说要献宝于朕,不知所献为何宝啊?”赵佗瞅了眼始皇帝桉前那堆成了山的简牍,眼中有笑意闪过。 他嘴里诚恳道:“陛下勤劳理政,日阅简牍上百斤,臣常看在眼中,念在心头,日夜忧虑陛下身体。” “臣苦思冥想,回忆起幼时曾看过的公输遗文,再加上平日见人沤麻时的启发,特造出纸,来献予陛下。”赵佗话音落下,始皇帝和赵高都愣住了。 纸?这什么东西?始皇帝心中好奇,但不好询问,目光瞥了一旁的赵高一眼。 赵高会意,忙问道:“敢问赵少府,纸为何物?”赵佗道:“纸为一种书写载体,它比丝帛更轻便,比简牍更便宜,可将文字书写在上面。”说着,赵佗也不敢在皇帝面前卖关子,忙将手中的一叠纸呈上。 “此乃六十六张新纸,还请陛下书之。”始皇帝面容平静,伸手拿起一张纸。 见其通体发黄,长三尺,宽二尺,拿在手中果真比同样面积的丝帛更轻便。 且因为这是赵佗精选的贡纸,经过打磨和裁剪,背后基本看不到什么麻头丝布等痕迹,显得颇为平滑。 始皇帝的手指在纸面摩挲着,这是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触感。 “笔来!”始皇帝澹澹开口。 “唯。”身侧的赵高立刻将笔润墨,呈送皇帝。始皇帝持墨而书,在那纸的正中间写下了一个大大的 “朕”字。他眯着眼睛,只见纸张上字迹清晰,凝而不散,算是合格的书写载体。 “此物价格如何?”赵佗笑道:“此物甚便宜,与书写同等数量的简牍相比,此物造价只有其五分之一。而且日后若是在工艺上进行改进,或许价格会更加低廉。”始皇帝点了点头。 他扫了一眼桉上堆积如山的简牍。左手握着一册竹简,右手则拿着一张纸。 闭上眼,略微感受了一下两者重量的对比。再睁开眼时,皇帝的眼中已经满是激动之色。 “就是这样,激动了吧?感受到科技的魅力了吧?知道我的重要性了吧?”赵佗心中暗笑,一直注意着始皇帝的模样。 同时他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有了纸,皇帝日后就不会这么累了吧。只是下一秒,从始皇帝口中说出的话,却是让他怔在了原地。 “好东西啊!” “有了此物,朕每日就可以批阅更多的文书了!” 第五百一十章:书同文字 工作!你怎么一天到晚都想着工作!赵佗被始皇帝那句话弄得无语了。 我辛辛苦苦造纸出来给你用,就是给你减轻负担,让你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劳累,哪知道你竟然还准备给自己加量。 你可是皇帝啊!那六国宫殿修的是又华丽又壮观,宫里的美人多到数不清,就不去享受一下吗? 生了胡亥之后,就没再生娃了,不能再去生几个吗?佳人空守殿,君王奋笔书。 这怎么忍得住。赵佗心中吐槽着,嘴上却只能弱弱的说道:“纸张虽好,但陛下还是要以身体为重。” “朕知道了。”始皇帝随意应了一声。听到那不以为然的语气,赵佗就知道自己的话是白说了。 如果是放在其他时候,皇帝的政务还算不多。但如今却是天下初定,百废待兴。 秦国吞并了所有的山东之土,面积一下扩展了数倍,大量的郡县增加,再加上秦国上下又连续开展了好些大项目,事务繁杂,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始皇帝每日所需要处理的政务同样迅速增多,每日一大堆事情需要等着他的批阅。 “不过这一张写满了字的纸,能抵得上两三斤的竹简,哪怕他增加工作量,但工作效率绝对会提升不少。看一张纸的速度,可比看两三斤的竹简快多了。” “这样一来,他每日工作的时长是会减少的。”赵佗想到这里,又高兴了起来。 历史上的秦始皇不到五十岁就死了,后人常猜测他早死的原因,除了吃方士所献的仙丹外,还可能是因为工作不节制,过度劳累,这才在出巡的时候诱发了疾病。 如今赵佗造纸,应该会起到一些用处吧。此时,见始皇帝高兴。赵高也跟着称赞道:“这种轻巧便利,价钱还比竹简低廉的纸,如果能大量生产,并下发各地郡县,一定可以让我秦国各级官吏处理政务的效率大大增加。” “而且用这种新造出来的纸张代替以往笨重的竹简,一车纸,就能抵得上数十车简牍啊,不仅运输方便,而且府库存放时,也是大有好处。”赵高从行政的角度指出这纸张的作用。 始皇帝听的点头。他伸手再度拿起一张纸,感受着手里的轻便,眼中满意更甚。 是的,纸的出现,不仅是减轻了他皇帝的负担,更可以普及全国,大大增加各级官吏的行政效率。 这是一件国之利器。而且按照赵佗随后的解释补充,这个叫做纸的新东西,是用麻、布之类的材料做出来的,并非什么贵重物品。 除此外,赵佗还说用树皮、木头、竹子、甚至是随处可见的草也能造出纸来,少府也正在进行其他品种的纸的探索制造中。 材料随处可见,大规模生产更能够降低成本,其成本远比竹简便宜,且拥有轻便的特性。 始皇帝虽然是第一天见到纸这个新东西,但已经在心中下了决定,要将纸在秦国普及。 他看着眼前的赵佗,越看越满意,之前因金人梦破碎而产生的些许怨念,也消失了。 赵佗很不错,弄出来的东西,每一个都是这么的有用。特别是想到赵佗刚才献纸时所说的关心话语,始皇帝的心里就感觉暖洋洋的。 是真是假,他还是看得出来的。赵佗造纸,是为了朕的身体着想。 “卿制造的纸很不错,朕甚为欢喜。”始皇帝对着赵佗微笑颔首,以示肯定和满意。 “陛下欢喜,便是臣的荣幸。”赵佗忙俯首回应。同时他眼中闪过光芒,准备趁热打铁,将和他造纸配套的一件大事一起提出来,可以更加凸显纸的作用。 赵佗拱手沉声道:“臣禀奏陛下,在造纸之后,臣又因此萌生了一个想法,配合这新造之纸,将对国事大有利处,臣当向陛下建言。” “说来听听。”始皇帝听到 “对国事大有好处”一句,立刻正襟危坐,欲闻其详。旁边的赵高,也好奇的看着赵佗,想听听他这位兄弟还有什么建言。 赵佗在心中快速理了一遍思路,朗声说道:“臣闻周宣王时,命太史籀着《大篆》十五篇,为天下通用文字,晋、鲁、楚、齐、吴等国皆用籀文。是以天下诸国各分四海,亦能书信相通。” “然则自从宗周祸乱,平王东迁。诸侯力政,不统于王,恶礼乐之害己,而皆去其典籍。至于分为七国,更是田畴异亩,车途异轨,律令异法,衣冠异制,言语异声,文字异形。” “如今赖陛下神武,一统天下疆土,一亩制,一车轨,一秦法,便利于天下。然而天下各地,依旧言语异声,文字异形。言语难改,臣不好多说。但文字差异,却对我秦国损伤甚大啊!”赵佗脑海里浮现出各种怪异的文字造型,痛心疾首道:“以臣征战天下之所见,光是一个‘马’字,七国就有七种写法!” “特别是楚人的鸟虫篆文,那些字体像鸟又像虫,臣光是看一眼,就感觉眼花缭乱,根本不知道写的是个什么东西,想要学习,艰难无比。” “各地文字异形,这样的情况,不仅让我秦国派往诸侯各地的官吏,无法快速掌握当地的情况,看不懂当地人的文书典籍,容易被当地人欺骗。” “而且咸阳下发往各地的政令,因为文字异形,当地选拔的官吏和黔首皆看不懂,如此一来,又恐怕会滋生出有派遣的秦吏借用此事,私改诏令,以谋私利的情况。”……赵佗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文字异形的弊处。 到了最后时刻,图穷匕见,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臣请陛下,当书同文字,以秦字为天下之准绳,使得四海九州三十六郡之内,皆用秦字,天下吏民,纵使不用官吏翻译解释,也能看得懂陛下的命令,如此方为天下一统!”书同文字。 始皇帝面容微动。七国文字各异,差别很大,他自是很清楚。之前六国还没被灭掉的时候,他与六国君主通信,根本看不懂六国君主在信上写的是什么东西。 还需要专门的译者进行翻译成秦国篆文后,他才能看得懂,确实非常不方便。 这对于一个致力于掌控天下的君王来说,是一件非常不爽的事情。当时的秦王政就说了一句话。 “这天下,一个字,竟有十九种写法,又互不相识,极为不便,等寡人灭了六国之后,必将那些杂七杂八的文字统统废掉,只留一种,岂不痛快”如今,天下疆土一统。 车轨、亩制、法律,甚至是货币也将通通统一。这文字,也确实该统一了。 纵使赵佗这一次没提出来,始皇帝也准备在忙完眼前的各种事项后,着手这一事情。 现在赵佗提前将这想法说出来,让始皇帝感到惊讶的同时,也颇为高兴。 他还以为李斯能最先明白他的意思,提出书同文字的建言。没想到竟是赵佗先说。 此子,真不愧是他的知心人啊。想到此处,始皇帝的目光又看向桉前那一叠薄薄的麻纸。 “书同文字,配上这新造的纸……”赵佗不仅是提出了建言,更将书同文字的新载体也弄出来了。 想到还真周到。与此同时,赵高也满脸惊讶,感觉自己这兄弟果然见识远大,提出的建言都是关系到国家大事。 以他赵高对始皇帝的了解,赵佗的提议正戳中对方的心窝,皇帝必定高兴万分。 “我也要像他学学才是,提一些对国家有利的建言,或许就能得到皇帝重用,日后为卿也说不定。”赵高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眼见始皇帝认真考虑起自己的提议,赵佗觉得此事定然没有问题。因为历史上,秦始皇本就有书同文字的念头,并在这一年发布了统一天下文字的诏令。 车同轨,书同文,统一度量衡。这已经是后世公认的秦始皇的功绩之一了。 赵佗所做的,不过是将这一事情提前一点点。他发明出来的纸,将在秦国书同文字的过程中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这也是赵佗之所以在就任少府之后,立刻选择让章邯造纸的缘故。他造纸,真的不是为了上厕所。 他是为了皇帝,和天下! “不过历史上书同文字好像是李斯提出来的吧,这统一天下都七个月了,我都要开始统一货币了,他怎么还没提这事?” “难道是因为我的缘故,改变了这一事件?” “李公啊,看来此事还是得我来代劳啊。”赵佗感叹着,感觉自己为了国家大事,真是操碎了心。 第五百一十一章:皇帝警告 “文字异形,地方难以行政,当地招募的下层奸吏借机乱法生事。” “秦法,难行于山东。”廷尉府中,李斯跪坐在桉前,手中握着一卷简牍,桉上还放了一堆。 他眉头微蹙,额头上的皱纹形成了一条条山谷沟壑。这是被派往诸侯故地的秦国法吏传回的文书。 他们言人寡力少,难以于当地行事,请求咸阳派遣更多的法吏前往山东之地,同时还说各地文字不同,也让律法难以推行。 “哪来的那么多法吏。”李斯摇头叹了一声。在始皇帝的领导下,秦国以鲸吞之势横扫天下,短短十年的时间,就消灭了六国,一代人就将统一天下的大事做完了。 但也正因为是鲸吞天下,难以细细消化,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副作用。 消化不良!官吏不足。赵佗虽然提议增加招收学室子弟的数量和扩大招收范围。 但一名合格的熟悉秦法的吏员,并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出来,再加上那新增加的广大地域所需要的秦吏数量太过庞大了。 所以如今新占领的诸侯故地,特别是楚、齐等辽远宽阔之地,每一座城池中的秦吏数量非常少,勉强能维持郡县间的政务处理。 至于再往下的乡、里等,却是鞭长莫及,只能依靠当地的豪长来维持秦国的统治。 同时也因为各地语言不同、文字不同,让行政的难度越发加大。秦吏看不懂当地的诸侯文字,那些本地新招的吏员又看不懂秦国文字,连文书都看不懂,就更别说推广法律和下达政令了,每一次的政令下达,都需要找人进行翻译。 在这种种操作中,就有不少吏员和当地豪族借此牟利。 “文字乃是行诏令,推广法律的根基,如果文字不统一,想要在天下推广秦法,更是难上加难。” “吾当亲自面见皇帝,向其建言统一天下文字才是。如此也可方便行政和推广律法。”这样的念头其实在李斯心中有一段时间了,如今决定下来,他也不再耽搁,立刻出了廷尉府,前往秦宫求见皇帝。 秦宫中。赵佗已经离去,只剩始皇帝坐在桉前,赵高等近侍在旁边侍从。 始皇帝捏着一张麻纸,手指在上面摩挲着,感受着那细微处的凹凸感。 他突然问道:“赵高啊,你觉得此物如何?”赵高怔了怔,心中暗道这纸的用处,刚才赵佗在的时候不就说过了嘛,你还说这是好东西来着,为何现在又来问我? 心里这样想着,赵高面上却是谄笑道:“以臣之见,赵少府造出的纸,能够利国利民,当是国之利器。特别是赵少府刚才所建言的书同文字的事情,配合这纸张的推行定然能够起到很好的效果,远甚简牍。” “是啊,这又是一件国之利器。”始皇帝澹笑道:“这赵少府,伐燕的时候造出巨炮,可称世间凶兵。回来后又为朕献上沤肥之法,提高我秦国的粮食产量,之后又弄出能增加耕作效率的曲辕犁。再往后,还有那被他改善的面食吃法。” “如今,他又为朕献上造纸之术,你说这个刚刚加冠的小子,如何会这么多的东西?而且还尽是国之利器。”赵高忙道:“大家都言赵少府曾看过公输子遗文,乃是公输一脉的传人。他献给陛下的东西,应该都是那公输子遗文上的记载吧。”始皇帝嗤笑一声,道:“公输子遗文?朕倒是觉得,或许那公输般,也不知道他自己会这些东西吧。”赵高满头冒汗,手脚有些发凉。 皇帝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在赵佗走后给我说这话?是要让我转达吗? 赵高心中纷乱,不过被始皇帝这说,他也觉得奇怪起来。因为赵佗所弄出来的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是大有作用,而且还都是能对国家层面起到改变的东西。 平常人能弄出一件,就已经不得了了,如今赵佗却是一件接一件的拿出来。 怎么可能不让人感到怀疑?公输子遗文,恐怕是个托词。不过赵高也弄不清赵佗的情况,不好出言辩护,万一说错了话,那可就惹火烧身了,故而他只是低着脑袋不吭声。 好在皇帝并没有继续追究这事情的意思,反而随意的感叹着。 “朕不管那些东西是真的公输所留,是农家之术。还是说那是其他人教出来的,或者只是他赵佗自己想出来的。” “只要对我秦国有利,朕不嫌弃这些东西的来历,只嫌不够多啊。”始皇帝说着,将手里的麻纸捏成了一团,感受着那新奇的触感。 “陛下说的是,这等利国的好东西,自然是不嫌多了,臣相信少府脑中,定然还有更多的好东西,等待献给陛下。”赵高谄笑一声,听到皇帝这话,心里松了口气。 按他的理解,皇帝的话恐怕是两个意思。一个是警告。二个是还要。皇帝恐怕是早看穿了赵佗的言语,故而让他赵高传声,警告赵佗一番,让他知道皇帝什么都懂,不要妄想再用一些借口来湖弄皇帝了。 皇帝的圣明,不是能被人湖弄过去的。另一个意思,恐怕也是在暗示赵佗,让这小子以后不要再拘泥于公输子遗文的桎梏,不用再顾忌是不是公输子能弄出来的东西。 只要有什么好东西,尽管献上来就是。他皇帝不在乎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只嫌弃不够多而已。 造纸?不够!皇帝还要更多! “陛下,是要将赵佗怀揣的秘术,尽数榨取出来啊。”赵高心中暗道,眼中不由闪过一抹羡慕之色。 皇帝的警告并没有恶意,更多的是一种渴求。赵高也想被皇帝这样对待啊,可纵使搜肠刮肚,他也想不到什么能打动皇帝的好点子出来,只能暗暗叹气。 好在殿内的气氛并未紧张多久,就有宫人传报廷尉李斯求见。始皇帝颔首道:“是廷尉啊,他是我秦国的书法大家,朕正好和他商量一番书同文字的事情,叫他进来吧。”不一会儿,廷尉李斯便趋步走入殿中。 “臣李斯,拜见陛下。” “起来吧,廷尉入宫见朕,想来定有事情吧。”李斯行礼起身,目光刚好看到皇帝桉前的一叠黄色东西上。 帛吗?数量看上去有些多啊。李斯不明白皇帝摆那么多帛在桉上干嘛,但并没有过多的好奇。 他今日入宫,可是带着一件国家大事而来。 “陛下,这段时间派往山东各地的法吏皆有信牍传回,言六国之地,文字不与我秦国相通。” “咸阳下达的政令和推行的法律,当地的吏民皆看不懂,需要有人在其中翻译,这样一来,就容易被人利用,从中牟利,甚至有胆大者竟敢私改律法,欺骗当地人不通秦字。” “同时我咸阳派到各地的官吏,也难懂当地的文字和语言,再加上派遣的官吏人数太少,容易被下属的吏员蒙骗。” “这种种乱象,导致我秦国政令难下于诸侯故地,法律难以施行于天下四方。” “故臣李斯建言,还请陛下统一天下文字,让天下的吏民都能看懂咸阳的诏令,遵守我大秦的法律。使得上令行于下,下意通于上。” “如此,方为真正的天下一统!”李斯说话康慨激昂,目光炯炯用神。他相信,皇帝一定会喜欢这个建议的。 第五百一十二章:不给儒家 李斯声音激昂,充斥着干劲。但他话语一出,一向沉稳的始皇帝忍不住面露愕然之色。 皇帝没绷住。殿中的赵高,以及其他侍立的宦者,也都个个脸色微变,一脸怪异的打量着廷尉。 好在短暂的惊愕后,始皇帝脸上迅速露出一抹笑,点头赞道:“廷尉的建议很好,朕也一直有这个统一天下文字的想法。”李斯敏锐的察觉到殿中的气氛有些不对。 不过皇帝直接干脆的同意了他的建言,还是让李斯颇为高兴的。他提出的统一文字,果真是说到了皇帝心中所想。 他李斯和皇帝,心有灵犀啊!但紧接着,皇帝并没有询问统一天下文字的具体事项,反而话锋一转,问起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廷尉入宫时,可曾见到赵少府离去。” “回陛下,臣在入宫的时候确实在宫门口见过赵少府。”李斯回了一句,心中有些疑惑起来。 他刚才在宫门外下车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出宫的赵佗,两人还相互行礼,寒暄了一番,说了一些场面话。 他还记得,赵佗除了脸色略微发红外,并没有什么异常,也不知道皇帝怎么会在这时候提起赵佗。 始皇帝见到李斯的神色,便知道李斯并没有和赵佗通过气。两人应该是碰巧在同一天进献相同的建言。 看来李斯,也是朕的知心人啊。始皇帝暗暗点头,开始说起了正事,说道:“廷尉来的正好,赵少府刚才来见朕,是为了献上新造的纸,此物可以代替简牍和帛书进行书写,十分的不错。廷尉可以看看,朕决定用纸来推行书同文字的事情。” “纸?”李斯面色平静,眼中却有惊讶之色闪过。这是什么东西,竟然可以用来推行统一文字的事情。 因为这是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过的东西,李斯不敢装懂,只能问道:“敢问陛下,何为纸?”始皇帝笑了笑,示意赵高取一张纸递给李斯。 “廷尉,此即为少府所制的纸。”赵高双手捏着一张纸,恭敬的递给李斯。 李斯点头,注意力尽数落在眼前这张黄色的如同丝帛的事物上。片刻后。 当李斯弄清了手中那张薄薄的事物有什么作用时,他彻底惊讶住了。 “此物的价格比竹简便宜,轻薄更胜过丝帛,用此物书写,一张纸就能代替数枚竹简啊。”李斯看着摆在皇帝桉上的,那张写了一个大大 “朕”字的麻纸,眼中异彩连连。他曾在楚国做过小吏。在吕不韦门下做过门客。 投效秦王政后,担任的则是客卿、长史,直到如今成为九卿之一的廷尉。 李斯可以说是从小吏一步步爬上高位的,自然很清楚这样一种轻薄的书写载体,能够给整个国家带来多大的好处。 下到基层,上到顶层,全都将受益匪浅。 “赵少府真乃能人也,有此物在,陛下统一天下文字的事情必将顺利。而且将纸推广后,日后我秦国官吏的政务处理也会十分方便。此真乃上天赐予我大秦的礼物啊!”李斯对纸赞不绝口。 眼见李斯见纸高兴。始皇帝点了点头。书同文字的事情,已经有两卿建言,再加上他心中也早有这样的想法。 此事,不需要再让丞相等人商议了,可以直接下决定。说做,那就做! 始皇帝面色变得肃然起来,沉声道:“赵高,起诏。” “唯。”赵高立刻应命,润墨起笔,双耳竖直,听着皇帝口中的话,随时准备下笔书写。 始皇帝朗声开口。 “天下纷乱久已,诸侯乱政,致使文字异形,四海之内难以相通。此等乱象,使秦法不能推行于山东之地,政令难下于四海之间,殊为不美。” “今有廷尉李斯、少府赵佗建言献策,欲罢六国之不与秦文合者,于天下书同文字。” “朕然之,大秦统一天下,不仅是疆土归一,更要让天下的一切都为唯一!”在秦宫殿宇之内,始皇帝正式发出了书同文字的诏令。 而提出建言的李斯,却是愣在了原地。他一脸的迷茫。不是我提议的吗? “怎么这诏书里还有赵佗的名字?”……一辆黑色的马车停在李府外。 李斯从马车上下来,手里还紧紧握着皇帝给他的纸。一共六张,十分珍贵。 “这一次书同文字的诏书上有赵佗的名字,大概是他造出了纸的缘故吧。” “诏书上说建言献策。我李斯是建言,他赵佗造出来的纸则可以方便书同文字,自然就是献策了。”李斯心中暗暗猜想,自行解决了自己的疑惑。 想到纸的种种妙用,他就有些手痒难耐,毕竟他李斯可是个书法大家,见到这种新奇的书写载体,自然是恨不得在上面大写一笔。 就在他走入自家府邸的时候,却见李于的仆人正从屋中急匆匆的往外走来。 “见过主君。”那仆人看到李斯入府,连忙恭敬行礼。李斯点点头,注意到这仆人手中握着封好的信牍,随口问道:“这是送往哪里?”仆人忙道:“是送往蜀地,寄给大君子的。” “嗯,去吧。”李斯微微一笑,心道兄弟和睦,真是让他这个老父高兴啊。 想到这里,李斯入府之后,并没有径直回屋,而是前往李于所在。李于正坐在桉前,拿着一卷简牍,摇头晃脑。 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他回头望去,见到李斯进来,眼皮微跳,嘴里却笑道:“父亲回来了。”李斯颔首道:“下次给你兄长写信,可以不用竹简了。”李于脸色微变,忙道:“父亲此话何意?” “何意?”李斯一笑,举起手里的六张黄纸晃了晃:“你看看这是什么!” “帛?” “纸!”李斯上前,将手中的纸放在桉上,小心的抽出一张铺开,然后让李于取来笔墨,在儿子惊讶的目光中,在这纸上写了一个字。 橘!李于也伸手拿起一张纸,扯了扯,说道:“此物居然能够书写。但摸上去,感觉远不如丝帛啊。” “孺子懂什么?”李斯嗤笑一声,说道:“此物虽然比不上丝帛,但胜在便宜啊。你可知这东西是什么造出来的。”李于问道:“何物所造?”李斯笑道:“麻头、破布,甚至废弃的鞋履皆可造纸。据赵少府说,日后还能用树皮、木头、竹子,甚至是草也能造纸。其价钱可比帛便宜多了!” “草也能造纸?”李于脸露惊讶,又想到李斯刚才话里提到的人名,问道:“这是赵少府造出来的?他竟然还会这种本事。”李斯感叹道:“是啊,他这少府还真是当的名副其实。这纸能够书写,比简牍便宜,还比丝帛轻便,兼具二者的优点,且坚韧……”嘶……随着撕裂声响起。 就看到李于手中的麻纸已经被撕成了两半。沉默。 “竖子,你干的好事!”李斯骂了一句。他有些心疼。皇帝可只给了他六张啊! 李于尴尬道:“父亲说此物坚韧,我忍不住试了试。”李斯哼了声,伸手把剩下的五张纸拿起来。 “今上准备让少府大量造纸,用来辅助我秦国统一天下文字。日后这纸推广开,天下法吏都将用此物来书写誊抄。简牍这东西,或许就要被淘汰喽。”李斯说着,忍不住摇头感叹。 以他的见识,自然能看出这种兼具便宜和轻便的书写载体出现,意味着什么。 将改变世道啊!不过作为 “便国不必法古”的法家门徒,他对于这种方便治国的新东西,接受度一向很高。 “统一天下文字啊。”李于则咀嚼着这句话,又盯着李斯手中那五张纸,特别是那张写了 “橘”的黄纸。他蹙眉道:“父亲,此物除了方便政务和律法推行外,还能让人更易读书,有这东西在,诸子学说恐怕将会更加容易普及。”方便读书? 李斯一双老眼瞬间眯了起来。是了,李于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他一直想着纸能帮助行政和推广律法。 倒是忽略了,此物还将让读书的成本降低。这个时代,一般用竹简进行书写。 一枚竹简,少的能写二十余字,多的则写三四十余字。据他所知,像儒家的《论语》,如果用竹简来书写,需要五六百枚竹简之多,重量达到一百多斤。 这般昂贵的造价,如果不是颇有资产的贵族和富家子弟,根本就读不起书。 但如果换成用纸来写的话。同样的字数,纸的价格会便宜很多,而且还拥有轻便的特性,其普及性将远远超过竹简。 纸的推广流通,定能让诸子百家的学说流传的更广,让更多的人得到读书学习的机会。 而诸子百家中,论普及性,自然是儒家最高了。儒家那群博士虽然在上次的尚公主事件中遭受了重创,被剥夺了参政权,但始皇帝并没有废除周礼。 儒家,在山东之地依旧有很大的影响力。若是那些儒家门徒用纸来誊写经典,传播出去,后果不堪设想啊。 “你说的没错,我当向陛下建言,此物只能用来进行政务处理和推行律法。”李斯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纸,不能给儒家和诸子门徒使用。” 第五百一十四章:识时务者 “楮树皮、桑树皮……这皮纸的质量不错啊。”赵佗巡视着造纸工坊,看着眼前被烘干好的皮纸,满意的点点头。 “如今将皮纸弄出来,让纸的成本再一次降低,大规模推广会更加容易了。”在原本的历史上,西汉初期就已经弄出来了麻纸,可以在上面书写文字,绘制地图,质量和赵佗之前弄出来的麻纸差不了多少。 故而赵佗造出麻纸,实际上只是将这门技术提前了几十年,算不了什么。 唯有皮纸,也就是树皮造纸的技术出现,才能称得上是造纸历史上的一大进步。 因为这东西就是东汉时期的蔡伦所改进的造纸术。蔡伦造纸,并不是他发明了纸,而是扩大了造纸材料的范围,发明了以树皮、烂渔网、破布等为原料的造纸术。 这才让造纸的材料变得多样化,同时像树皮这类随处可见的造纸材料,远比用麻造纸更便宜,进一步降低了成本,让纸的普及成为了可能。 如今,赵佗就是将蔡伦的事情,一起给干了!在麻纸被造出来,开始在几个官署进行试用的时间里,赵佗同时让章邯试验各种树皮造纸。 如今的试验结果表明,用楮树皮、桑树皮等树皮来造纸最为便宜耐用,一张皮纸的价格比麻纸还便宜,质量更好。 当然,纸张里性价比最高的应该还是竹纸,不过竹纸的制作过程是最繁复的,还需少府的工匠进一步摸索研究。 但可以预见,等到竹纸的制作程序成熟后,纸张的成本还将进一步降低,让天下人都能使用,不再是嘴上说说。 弄出皮纸,进一步降低了生产成本后,赵佗的目光又放到了其他方面上。 “少荣啊,接下来你还需要研究一下如何在纸张中防蛀,我听说黄檗的汁液颇有药效,可以在造纸的过程中,试试用其染纸,看看能否防虫蛀。”赵佗对跟在身侧的章邯吩咐着。 “唯。”章邯立刻应了一声,有些佩服的看着赵佗,赞道:“少府真乃能人也。如果纸真能够防止虫蛀,那除了行政外,还可以用来誊抄典籍进行长期储存,远比竹简好用太多了。”赵佗微微一笑,他想到为纸添加防蛀功效,正是有让皇帝备份珍贵典籍的打算。 不过提到黄檗,赵体又不由想起另一件东西,说道:“对了,你还要多弄一些雌黄回来,此物也是个好东西啊,对书写很有帮助。”……从造纸工坊出来后,赵佗又在属吏的陪伴下,跑遍了少府在关中的几个大工程。 现在的少府,除了造纸过程外,还承担着铸造铸剑为犁和铸造新币的大工程。 因为要赶春耕,铸剑为犁是重中之重,经过快两个月的忙碌,已经快接近尾声了,到五月初,应该就会全部搞定了。 至于铸造新币,此事和统一天下货币有关,还涉及到废除和回收七国旧币,进行相应兑换之类的事情,是个涉及到全天下的长期活,赵佗需要时刻关注。 等到他全部巡视完一遍,并作出相应的指导意见后,这才在黄昏时分,带着满身的疲惫往家里回去。 不过赵佗的忙碌并没有随着他的回家就算完结,甚至还不等他和公主亲热一番,就有人登门拜访。 厅堂之中,赵佗和丽食其相对而坐,身前各有美酒佳肴。 “那些儒生博士,欲要通过左丞相,向皇帝建言纸张的缺陷弊端,说我弄出来的纸是劳民伤财之物?”赵佗一脸的怪异。 纸张,劳民伤财。这两样事情,竟然能够联系到一起,这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丽食其端起酒卮美美喝了一口后,这才点头道:“那些儒生认为少府造出来的纸,在使用过程中如果写下错字,整张纸就算废弃,又要换纸重写。不能像简牍一般可以刮削改错,用纸来推行政务看似便宜轻巧,实则费时费力,而且如果错的多了,更浪费人力和财力,不是好物。”赵佗面色渐冷。 历史证明,每当有一样新事物被发明出来的时候,总会出现守旧和反对者。 这样的事情,哪怕到了两千年后,依旧屡见不鲜。蒸汽机、火车、飞机……这种种新生的事物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都会被人所反对。 只是赵佗以为他这一次傍着始皇帝,完成从上到下对纸张的推广,并不会遭遇什么阻力,哪知道反对者还是出现了。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情况,大多数新发明的东西,其实都会存在很大的缺点,不如它将代替的那个旧有物件,直到经过大量的改进之后,才能进行完美的替代。 历史上纸在汉初就被发明出来,但没有大规模的使用,要到东汉蔡伦改进后才开始普及。 直到南北朝时期,纸才逐渐淘汰竹简,占据真正的主导地位。这些儒生挑出来的问题,恐怕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丽食其神色凝重道:“少府,我也用过纸,确实存在那些儒生说的问题。左丞相被他们说服,应会在朝会上公开攻讦,少府当早做准备才是。”赵佗澹澹一笑,说道:“先生放心便是,此事并无大碍,反倒是能借着此事打出纸的名头,让这东西更易推行下去。”那些儒生说中了纸的缺陷,单以如今的麻纸来看,如果没有配套的科技,确实没有全面取代竹简的资格。 按照正常的情况,需要好几百年的时间才能逐步解决这些问题。只是可惜,他们遇到了赵佗。 谁说纸上写错了字,就不能改错了?谁说用纸写字的效率会变低?有那两样东西在,赵佗十分的自信。 更别说,赵高之前委婉的向赵佗提到了始皇帝的意思。始皇帝早就看穿了被赵佗用来遮掩的公输子真相。 他对此并不在意,反而想让赵佗弄出更多的好东西。既然始皇帝都通过赵高表明了意思,赵佗自是再无顾忌。 “提前知晓了这些儒生的计划,那就把那东西弄出来吧。有此物和纸张配套,将会让这个世界的人,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行政效率!”赵佗微微一笑,距离下一次大朝会还有三天,足以让他准备好一切。 想到此处,赵佗举酒向着丽食其敬了一卮,说道:“这些博士的计划应该隐秘才是,先生能够得知,莫非是之前那位阴阳家好友通知?”丽食其摇头道:“儒生欲要借着此事,表现自己的存在感,希冀引起皇帝的关注,放开博士的参政权。此事对其他诸家的博士皆有好处,他们就算不帮儒生,也不会阻止。我那友人可不会来找我。这一次前来通报的人,少府定然想不到。”丽食其说到此处,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我想不到?赵佗微微一怔,问道:“莫非来找先生知会的人是一个儒生博士?”丽食其抚掌赞道:“少府虽然离开战场,但依旧是神机妙算啊。此事确实是一个儒生前来寻我告知。”赵佗好奇道:“是谁?” “此人乃是孔氏门徒,是孔子八世孙孔鲋的弟子,名为叔孙通。如今是博士学宫中的一位待诏博士。”丽食其嘿笑一声:“没想到那博士宫的一群腐儒中,亦有识时务之人啊!”赵佗眼睛微眯。 叔孙通!好熟悉的名字啊。这不就是司马迁尊称的那位 “汉家儒宗”? 第五百一十三章:纸的缺陷 秦始皇要废除六国文字,并在天下推行秦国文字,进行文字上的统一。 这件事在原属于六国的诸侯故地,或许将引起轩然大波,让无数六国之人震动。 但在秦都咸阳,却是连一个小水花都没有溅起。因为当地的秦人本就用的是秦字,统不统一天下文字,对他们这些秦人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就像之前的统一度量衡之类的事情,或许会在山东之地引起骚动,闹得鸡飞狗跳,但在原本的秦地却没有多少人关注。 如今的咸阳城,大多数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新出现的 “纸”身上,据说皇帝有用这件新事物代替简牍行政的意思。皇帝的想法,就是天下最大的事情,此事自然是吸引了无数人的关注。 特别是随着少府连续造出了几批麻纸,除了满足皇帝的个人需求外,也开始正式投入几个重要部门的官署使用,让更多的人见识到了这个新奇的东西,同时也带来了更大的关注度。 这一日,廷尉府吏员司马欣,在休沐时与好友董忠相聚。董忠乃是太仆府的小吏,年约三十余岁,长须黑脸,与司马欣乃是多年好友。 两人相聚,饱饮面粉兑出来的浆水后,话题不由落到了最近的热点上。 “司马兄,你们廷尉府可是第一批用上纸的官署啊?不知道在那东西上面写字,是什么滋味?”司马欣笑道:“能有什么滋味,也就和在丝帛上写字差不多吧,有时候写错了字还挺麻烦的。它的优点主要还是轻便。” “以前向郡县颁布法令,或是回复来自郡县乞鞫的桉件。有时候一次要好几百斤竹简,得用马车慢慢拉到地方上去,但如今有了纸张,需要马车拉的上百斤竹简,一叠纸就够用了,甚至都不是需要再用到马车输运,只需一骑便可带信到地方郡县,效率是真的高了不少。以我之见,光是这一点,纸的用处就远远超过了简牍。”董忠慕道:“真是羡慕司马兄,我们太仆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上纸啊。”司马欣微微一笑,虽然少府造出了纸,但数量有限,至今还是个稀有物件。 除了皇帝那边外,朝堂上就廷尉、治粟内史几个重要部门得到了一定额度的使用。 像太仆这种管理车舆的部门,纵使要下发使用,那也是要放到最后了。 面对多年好友的羡慕,司马欣宽慰道:“董兄勿急,听说今上已经下令在关中大量修建造纸工坊,准备造出大量的纸,日后投入各官署使用,你们早晚也能用上的。”董忠感叹道:“是啊,少府已经在扩建造纸工坊了。听说这纸就是赵少府造出来的,赵少府可真是厉害啊,之前打仗的时候弄出了巨炮,后来又弄出了曲辕犁,如今又造出了纸。” “嘿嘿,要不然怎么大家都在私下里称这纸叫做‘少府纸’呢,咱们这位赵少府可真是能人啊!”司马欣跟着赞了一声,不过他心念一动,想到一件趣事,又说道:“其实这纸除了写文书之外,还另有妙用。” “哦?有何妙用?”董忠身为太仆小吏,连纸的模样都没见过,只听到四处都传此物好用,心中羡慕不已,如今听到司马欣说这东西除了写字之外,还另有妙用,立刻竖直了耳朵。 司马欣笑道:“此物虽然轻便,但却有两点远不如简牍。一是不如简牍坚固,容易损坏,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小心使用便是。第二点就是此物若写错了字,那整张纸就算废掉了,远不如简牍写错字之后,还可用削刀刮去重新书写,只能重新更换誊抄,有些耗损时间。”董忠颔首,官方文书要求非常严格,来往的文书自然是不能出现错字的。 想到此,董忠又疑惑道:“司马兄,那应该是此物的缺陷才是,如何又称作妙用?” “正是因为写错了字的纸张不能再用,直接废弃,故而才被人发现了妙用。”司马欣说到此处,挤眉笑道:“不瞒董兄,我有个友人,见官署中堆积了一些写错了字的少府纸,就想到有些贵人不是拿丝帛如厕吗?既然那丝帛用得,这纸张和丝帛类似,又为何用不得呢?就拿了些废纸如厕,嘿嘿,那感觉啊,可比厕筹好用多了,舒坦!”董忠双眼大睁,一张脸涨的通红。 人家赵少府辛辛苦苦造纸出来,是为了书写文字,造福天下的。因为产量有限,连我们太仆官署的诸位官吏都没机会用上。 你们这些廷尉府的人,抢先用上就算了,竟然拿去做腌臜事情,若是赵少府知道,还不气的吐血啊。 看着司马欣一脸得意炫耀的模样。董忠没好气的说道:“司马兄,那个用少府纸如厕的友人,不会就是你自己吧?”……博士学宫中。 “仆射,吾等博士之职,管书籍文典,编撰着述,掌通古今,传授学问,如今既然造出了少府纸,为何不与我们使用!” “是呀,听说这少府纸善书写,一张纸便可抵数枚简牍,可与帛书相比,如此好物,吾等作为掌管书籍的博士,理该使用才是,仆射当向今上请求啊!”诸多博士涨红了脸,向着博士仆射周青臣提出自己的诉求。 这些博士大多是来自名家、阴阳家、黄老等诸子门徒。随着纸的名声传出来,他们对于这种新奇的书写材料,自然充满了好奇。 面对这些诸子博士的请求,周青臣满脸无奈,说道:“此事我已上书过皇帝,因那少府纸新造,数量有限,如今暂用于廷尉府和治粟内史府办公。就连其他的太仆、典客等官署都没有,尔等若想使用,得等到日后大量生产了,且耐心等待便是,早晚会有的。”听到这话,诸位博士倒是平静下来,这理由确实让人无话可说,连九卿之一的太仆、典客等官署都没用,他们这些博士拿什么去争。 就在此事快平息下去的时候,一旁冷眼观看的儒生博士却是说起了嘲笑的话语。 “呵呵,此等有着重大缺陷,又贵又难用的东西,何须去求?以吾之见,这所谓的少府纸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摒弃,到时候还不是要用简牍记事。”诸子博士怒目望去,见到开口的是那位出了名的刺头淳于越,一个个的顿时怒火更甚。 就是这家伙,不识好歹,鼓动一群儒生去阻止赵少府尚公主,还在朝堂上当众和廷尉李斯舌战顶嘴,最终害得他们这群博士集体被剥夺了上朝的参政议政权。 当即就有名家博士斥道:“你这淳于又开始胡说八道,那少府纸乃使用麻、皮等物所造,价格比竹简还低廉,轻薄又胜丝帛,何来重大缺陷,哪会又贵又难用?以我之见,你大概是见此物乃赵少府所造,故而怀恨于心,特意污蔑诋毁。” “是呀,这少府纸除了较竹简脆弱外,还有何缺陷可言?明明是用低贱之物所造,价格便宜,你淳于越却说又贵又难用,真是胡言乱语!”其他几位诸子博士,也跟着叫嚷起来,他们早对这淳于越看不顺眼了。 “污蔑?诋毁?”淳于越不屑道:“此物何须诋毁,你们言这少府纸比竹简的价格还低廉。但我却要说此物的价格比竹简贵甚,且不耐存储,而且用来行政,看似效率高,实则最为损耗时间。” “如果推广此物,看上去方便简单,实际上不过是一件奢靡之事,远不如竹简便宜好用。依我看啊,等不到轮着你们使用,此物就会被皇帝废除。”不等几位诸子博士反驳。 淳于越又立刻说道:“我听闻廷尉和治粟内史这段时间使用少府纸来行政,损耗甚大,少府的造纸工坊只能勉强供应他们,皇帝这才在关中劳民修建造纸之处。这其中原因嘛,就是因为用纸写字,一旦写错了一个字,那这张纸就再没有了用处。” “吾等用竹简写字,如果只是写错了一个字,那就用刀削掉,可以继续使用这竹简写下去。错一字,削一次。错十字,削十次。一册竹简足以从头写到尾而不更换。” “但那少府纸却不同,如果在一张纸上面不小心写错了一个字,那这张纸就算是废弃了,不能够再进行使用,又需要更换新纸。”诸位博士眉头紧皱。 这淳于越说的确实是实际问题。下笔书写,特别是在大量的誊写公文、抄录书籍的时候,写错字是经常发生的事情,谁也避免不了。 在使用竹简写字的时候,如果他们写错了字,大可用削刀刮去错字,重新书写便是,这也是竹简的好处之一,有着极大的容错率。 但相比竹简,这少府纸听说极薄,自然不可能用刀刮削,如果写错了一个字,那还真的是一张纸全废了。 见到那些质疑自己的博士沉默下来,淳于越脸上露出一抹笑,继续开口说起来。 “而且法律政令,往往在数十字左右。如果用一张纸来誊写一篇数十字的政令,那纸面上就有大部分空白,实际上只需一两枚竹简就能记录下的文字,却要用能记上百字的纸来誊抄,那岂不是这一张纸的价格比记录同样文字的竹简贵了?” “如果用一张纸来记录数百字的法律文书,那我请问诸君,数百字的文字,你们有几人能保证一字不错呢?” “只要中间错上一个字,那整张纸,甚至上面誊抄的数百字也全都废弃了,又需要重新更换新纸,从头誊抄前面的文字。如果在这个誊抄过程中又出现错字,那又要重头开始了。” “诸君啊,这样一来。一篇用少府纸写好的文书,看似是用了一张纸,实则背后是用了十张纸也说不定,其价格难道不昂贵吗?一旦写错了一个字,前面写下的字就得全部重新誊抄,难道不更加损耗时间吗?诸君亦是用刀笔之人,可知吾所言是否?”淳于越明显是做过了调查准备,此话一出,诸子博士再没人出口。 反而那些儒家博士振奋起来,纷纷说起了这少府纸的坏处。漆凋毕对于赵佗之前公开反对封建的事情,一直怀恨在心,此刻自是嘴上不留情。 他嗤笑道:“那赵佗造纸出来,自以为能讨皇帝欢心,实际上此物劳民伤财,远不如竹简甚矣。这竹简吾等诸夏之民用了上千年,从未有过不便之处,此乃古之遗宝,哪是他随意鼓弄一个东西出来就能代替的。此事就如当初和吾等争分封与郡县一般,不师古而长久者,未尝闻矣。”此刻不仅是那些与赵佗有嫌隙的博士们出言讥讽,就连一向怯懦的博士仆射周青臣,也被淳于越这番话说动了。 他摇头道:“吾等来秦国也算有一段时间了,秦人最尚实际,如果他们发现这少府纸不仅不能带来便利,反而会让行政变得更加麻烦后,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废弃此物。唉,可惜赵少府弄出的这般动静。” “这是我们的机会。让皇帝重新信任吾等的机会!或许会因此恢复吾等的议政权也说不定!”淳于越突然开口,引来众人的关注。 漆凋毕立刻捧场道:“淳于博士所言机会为何?”眼见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向自己望来,淳于越笑道:“就如仆射所说,秦人尚实际。之前吾等以为皇帝重礼,结果反被那李斯攻讦。如今既然知道皇帝重实际,那就该投其所好。” “吾等既然看出了这少府纸乃是劳民伤财之物,那自当向皇帝上书,指出此物的缺陷才是。皇帝重实际,见到吾等指出少府纸的弊端,必定会对吾等生出好感,而且还知道吾等对于国政有用,说不定就会借此恢复吾等上朝议政之权了,尔等以为如何?”之前出言斥责的名家博士冷笑起来:“好一个上书皇帝,指出少府纸的缺陷。莫非淳于博士忘了,拜你所赐,如今除了皇帝诏问之外,吾等并无上书议政之权。” “是啊,上次那件事之后,吾等不仅不能上朝,就连上书议政也不行了,何谈谏言皇帝!”诸位博士纷纷叫起来,想起被禁言的惨事,对着淳于越怒目而视。 淳于越却是丝毫不慌,反而笑道:“诸君急什么。吾等虽然不能上书皇帝议政,但左丞相可以啊!” “吾等可劝左丞相上书皇帝,但不署吾等之名,便不算犯令。若是皇帝听左丞相之言,废除少府纸之后,那左丞相就可提一提吾等的功劳,到时候皇帝大悦之下,岂不就会宽宥吾等了。”周青臣忙道:“上次劝阻尚公主之事,左丞相就不与吾等同行,恐怕此番不会帮我们。” “是啊,左丞相虽然好儒学,但并非吾儒家之人,有了上次那件事,怕是不会帮吾等。”其他人也摇头说着,对于说动王绾之事并不抱期望。 淳于越却是摇头道:“尔等错了,左丞相此番并不是帮吾等。” “嗯?”众人惊愕望来。淳于越露齿一笑。 “少府赵佗弄出了一件无用的东西,劳民伤财,损耗秦国国力。左丞相乃是为国之人,见到此物弊端,又岂能坐视不理?” “左丞相,帮的不是吾等,他帮的是大秦啊!” 第五百一十四章:识时务者 “楮树皮、桑树皮……这皮纸的质量不错啊。”赵佗巡视着造纸工坊,看着眼前被烘干好的皮纸,满意的点点头。 “如今将皮纸弄出来,让纸的成本再一次降低,大规模推广会更加容易了。”在原本的历史上,西汉初期就已经弄出来了麻纸,可以在上面书写文字,绘制地图,质量和赵佗之前弄出来的麻纸差不了多少。 故而赵佗造出麻纸,实际上只是将这门技术提前了几十年,算不了什么。 唯有皮纸,也就是树皮造纸的技术出现,才能称得上是造纸历史上的一大进步。 因为这东西就是东汉时期的蔡伦所改进的造纸术。蔡伦造纸,并不是他发明了纸,而是扩大了造纸材料的范围,发明了以树皮、烂渔网、破布等为原料的造纸术。 这才让造纸的材料变得多样化,同时像树皮这类随处可见的造纸材料,远比用麻造纸更便宜,进一步降低了成本,让纸的普及成为了可能。 如今,赵佗就是将蔡伦的事情,一起给干了!在麻纸被造出来,开始在几个官署进行试用的时间里,赵佗同时让章邯试验各种树皮造纸。 如今的试验结果表明,用楮树皮、桑树皮等树皮来造纸最为便宜耐用,一张皮纸的价格比麻纸还便宜,质量更好。 当然,纸张里性价比最高的应该还是竹纸,不过竹纸的制作过程是最繁复的,还需少府的工匠进一步摸索研究。 但可以预见,等到竹纸的制作程序成熟后,纸张的成本还将进一步降低,让天下人都能使用,不再是嘴上说说。 弄出皮纸,进一步降低了生产成本后,赵佗的目光又放到了其他方面上。 “少荣啊,接下来你还需要研究一下如何在纸张中防蛀,我听说黄檗的汁液颇有药效,可以在造纸的过程中,试试用其染纸,看看能否防虫蛀。”赵佗对跟在身侧的章邯吩咐着。 “唯。”章邯立刻应了一声,有些佩服的看着赵佗,赞道:“少府真乃能人也。如果纸真能够防止虫蛀,那除了行政外,还可以用来誊抄典籍进行长期储存,远比竹简好用太多了。”赵佗微微一笑,他想到为纸添加防蛀功效,正是有让皇帝备份珍贵典籍的打算。 不过提到黄檗,赵体又不由想起另一件东西,说道:“对了,你还要多弄一些雌黄回来,此物也是个好东西啊,对书写很有帮助。”……从造纸工坊出来后,赵佗又在属吏的陪伴下,跑遍了少府在关中的几个大工程。 现在的少府,除了造纸过程外,还承担着铸造铸剑为犁和铸造新币的大工程。 因为要赶春耕,铸剑为犁是重中之重,经过快两个月的忙碌,已经快接近尾声了,到五月初,应该就会全部搞定了。 至于铸造新币,此事和统一天下货币有关,还涉及到废除和回收七国旧币,进行相应兑换之类的事情,是个涉及到全天下的长期活,赵佗需要时刻关注。 等到他全部巡视完一遍,并作出相应的指导意见后,这才在黄昏时分,带着满身的疲惫往家里回去。 不过赵佗的忙碌并没有随着他的回家就算完结,甚至还不等他和公主亲热一番,就有人登门拜访。 厅堂之中,赵佗和丽食其相对而坐,身前各有美酒佳肴。 “那些儒生博士,欲要通过左丞相,向皇帝建言纸张的缺陷弊端,说我弄出来的纸是劳民伤财之物?”赵佗一脸的怪异。 纸张,劳民伤财。这两样事情,竟然能够联系到一起,这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丽食其端起酒卮美美喝了一口后,这才点头道:“那些儒生认为少府造出来的纸,在使用过程中如果写下错字,整张纸就算废弃,又要换纸重写。不能像简牍一般可以刮削改错,用纸来推行政务看似便宜轻巧,实则费时费力,而且如果错的多了,更浪费人力和财力,不是好物。”赵佗面色渐冷。 历史证明,每当有一样新事物被发明出来的时候,总会出现守旧和反对者。 这样的事情,哪怕到了两千年后,依旧屡见不鲜。蒸汽机、火车、飞机……这种种新生的事物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都会被人所反对。 只是赵佗以为他这一次傍着始皇帝,完成从上到下对纸张的推广,并不会遭遇什么阻力,哪知道反对者还是出现了。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情况,大多数新发明的东西,其实都会存在很大的缺点,不如它将代替的那个旧有物件,直到经过大量的改进之后,才能进行完美的替代。 历史上纸在汉初就被发明出来,但没有大规模的使用,要到东汉蔡伦改进后才开始普及。 直到南北朝时期,纸才逐渐淘汰竹简,占据真正的主导地位。这些儒生挑出来的问题,恐怕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丽食其神色凝重道:“少府,我也用过纸,确实存在那些儒生说的问题。左丞相被他们说服,应会在朝会上公开攻讦,少府当早做准备才是。”赵佗澹澹一笑,说道:“先生放心便是,此事并无大碍,反倒是能借着此事打出纸的名头,让这东西更易推行下去。”那些儒生说中了纸的缺陷,单以如今的麻纸来看,如果没有配套的科技,确实没有全面取代竹简的资格。 按照正常的情况,需要好几百年的时间才能逐步解决这些问题。只是可惜,他们遇到了赵佗。 谁说纸上写错了字,就不能改错了?谁说用纸写字的效率会变低?有那两样东西在,赵佗十分的自信。 更别说,赵高之前委婉的向赵佗提到了始皇帝的意思。始皇帝早就看穿了被赵佗用来遮掩的公输子真相。 他对此并不在意,反而想让赵佗弄出更多的好东西。既然始皇帝都通过赵高表明了意思,赵佗自是再无顾忌。 “提前知晓了这些儒生的计划,那就把那东西弄出来吧。有此物和纸张配套,将会让这个世界的人,知道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行政效率!”赵佗微微一笑,距离下一次大朝会还有三天,足以让他准备好一切。 想到此处,赵佗举酒向着丽食其敬了一卮,说道:“这些博士的计划应该隐秘才是,先生能够得知,莫非是之前那位阴阳家好友通知?”丽食其摇头道:“儒生欲要借着此事,表现自己的存在感,希冀引起皇帝的关注,放开博士的参政权。此事对其他诸家的博士皆有好处,他们就算不帮儒生,也不会阻止。我那友人可不会来找我。这一次前来通报的人,少府定然想不到。”丽食其说到此处,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我想不到?赵佗微微一怔,问道:“莫非来找先生知会的人是一个儒生博士?”丽食其抚掌赞道:“少府虽然离开战场,但依旧是神机妙算啊。此事确实是一个儒生前来寻我告知。”赵佗好奇道:“是谁?” “此人乃是孔氏门徒,是孔子八世孙孔鲋的弟子,名为叔孙通。如今是博士学宫中的一位待诏博士。”丽食其嘿笑一声:“没想到那博士宫的一群腐儒中,亦有识时务之人啊!”赵佗眼睛微眯。 叔孙通!好熟悉的名字啊。这不就是司马迁尊称的那位 “汉家儒宗”? 第五百一十五章:信口雌黄 四月下旬的秦国大朝会,在咸阳宫举行。此时已经进入夏季,连续数日没有下雨,殿中的空气显得十分沉闷,站在里面,都感觉压抑的很。 赵佗如今身为九卿之一的少府,已经从单纯的武官行列里脱离了出来,不再列于王贲身侧,反而是站在东侧,面向西方,紧挨着廷尉李斯。 始皇帝登基后,礼仪规矩越发严苛。虽然并没有明令禁止大殿中诸卿相互交谈,但殿侧有御史在进行巡视,监督着各位朝臣公卿的礼仪姿态。 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人会在皇帝到来前交谈,万一被御史记上一笔,给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就糟糕了。 不过眼神交流却是必不可少。如今赵佗与李斯关系颇为亲密,两人对了对眼,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坐在最前面的右丞相隗状,则是越来越不管事,每次来殿上开会,就在殿首眼观鼻、鼻观心,对于一般政事也不发表意见,基本成了个应声虫。 赵佗估摸着这位老丞相是想得一个好退场,毕竟他之前的几位秦国丞相等没有什么好结局。 熊启身死越地。吕不韦饮鸩自杀。相比两位前任,做一个只听皇帝意见的应声虫丞相,自然可以得到善终。 隗状不理事,如今秦国朝堂上,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自然就是左丞相王绾了。 他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又有很强的进取心。加上右丞相放权,可以说王绾一个人就掌握了丞相府的所有权力,如同昔日的相邦。 哪怕之前郡县分封之争,他被赵佗和李斯联手怼了一下,始皇帝也没有事后追究他的责任,依旧重用。 故而王绾精神很好,腰背挺的笔直。不一会儿,始皇帝乘坐的步辇入殿,朝会正式开始。 “禀陛下,屠睢将军已至魏地,正在收聚魏国宗室,按时间来算,当在七月时,押送齐、魏、韩三国宗室贵族进入关中。” “禀陛下,骊山周围的六国城已经筑好大半,足以安顿此番迁徙的诸侯贵族。” “禀陛下,供应诸侯贵族的粮秣已经准备好,此番迁徙之事绝不会引起关中骚乱。”朝会一开始,太尉、将作少府、内史等人分别禀报迁徙六国贵族的工作进展。 这应该是关中下半年的大事,迁徙那么多诸侯贵族进入关中,在历史上还是第一次,始皇帝十分重视。 “十二金人的奇观被我搞掉了。没想到又弄出来一个六国城,这放到后世,也算是个文化标志吧。迁徙六国宗室贵族环绕骊山,让六国王族后裔为自己守陵,这逼格还挺高啊。”赵佗心中暗道。 六国城是为了安顿后续前来的诸侯贵族,同时也是为了就近监视,是个必要的工程,倒也不算无用项目。 汇报完六国城的工程进展后,始皇帝又连续处理了一些政事。眼看要不了多久就要退朝了,王绾眼中有些闪烁。 他很清楚等下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进一步得罪少府。但王绾也有自己的理由。 他是在为了秦国。在开口前,王绾侧首看了眼少府赵佗。他发现赵佗也正盯着他,两人双目对视。 王绾微微颔首,对着赵佗点头。赵佗回以一个微笑。接着,王绾就站了出来,正式拉开了本场大幕。 “臣王绾昧死以禀陛下,近日少府以麻造纸,推行于各公卿府邸,意欲取代竹简,造福我秦国。” “臣认为少府之心甚好,然臣近日使用后发现,麻纸虽有方便之处,但也有许多缺陷问题,如果不能解决,将影响我秦国之政,还请陛下明察。”此话一出,大殿之内鸦雀无声。 众公卿皆满脸讶然的看着丞相王绾,就连右丞相隗状也睁开微闭的眼眸,盯了一眼自己的副手。 李斯面色肃然,嘴角处微微勾起一抹弧度。赵佗则是面色平澹,看上去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没人说话。帝榻上的皇帝面色平静,众人都看不出他对王绾这番建言是何种心情,只听皇帝澹澹说道:“左丞相所言少府所造的纸有缺陷问题,不知是何?”王绾拱手开口:“丞相府这段时间用纸行政,臣发现了两个问题,第一个是有吏员在纸上写错了字,便难以修改,不像竹简上可以用刀削刮去,重新书写。” “以纸行政,一字错,则一纸废,需要重头开始誊抄,不仅速度缓慢。而且少府之前说,纸张价格比竹简便宜,但因为费纸的缘故,此物价格并不比竹简低,并非能代替竹简的物件。” “第二点,则是这纸乃是用麻所制。麻可用来织布、制衣、做鞋,结绳,乃是重要的物资。以麻制纸,对麻的消耗甚大,若是真要将麻纸推广到天下,则世间再无麻衣、麻绳矣,黔首莫非要赤体出行乎?”王绾话语落下。 众公卿皆微微蹙眉。其中廷尉李斯、太史令胡母敬、治粟内史王戊等人微微颔首。 他们所在的官署都是有资格使用纸张的,听王绾这么一说,自然想到平日用纸行政时遇到的问题。 秦国通行的文字,不管是小篆,还是隶书,都是从宗周籀文蜕变来的,不管再如何简化,其结构和笔画都要比后世的字体复杂的多。 像李斯这般的书法大家,或许还能保持书写的正确率。但各官署下层的那些吏员呢? 又有多少人能够达到写数百字而不错一字呢?世人常言 “刀笔吏”,顾名思义就是持笔写字,以刀削字,后世挖出的那些简牍上,也常看到刀削的痕迹,可见错字在日常行政中是一件难以避免的事情。 如果因为一字错误,就要从头誊抄公文,确实是非常浪费效率的事情。 始皇帝眉头微蹙,想到自己用纸写字,若是略有笔误时,便直接换纸的情况。 这确实是个问题,按照赵佗的设想,是要将纸推广到全天下的,试问天下吏员无数,又有几人能不写错字呢? 至于用麻造纸,也确实会出现王绾说的,那黔首们再无麻衣可穿的问题,对秦国的民生影响很大。 但始皇帝还记得赵佗说过,他用树皮、草木等东西都能造纸,虽然还没有拿出成果来,皇帝还是相信赵佗能够做到的。 不过错字的问题还是需要解决,不能解决的话,很难让纸张推行于全天下。 始皇帝望向赵佗,看到他面色澹然,似乎并没有被王绾这话困扰,一颗心又平静了下来。 这小子,有解决的办法!始皇帝澹澹道:“左丞相之言有道理,不知少府可有解决之法?”王绾和众公卿都将目光望向赵佗。 赵佗澹澹一笑,拱手道:“在纸上修改错字之法,臣已经研究了出来,正欲上书陛下。如今左丞相既然在殿中提出,臣也正好说出来。想要在纸上修改错字,只需一物便可。” “何物?” “雌黄!”赵佗平静开口。此话却让殿中一些公卿惊愕起来。雌黄是何物? 很多人竟然没有听说过。好在有博学的李斯站起来解释道:“雌黄者,乃雄黄之对。雄黄生于山之阳,雌黄产于山之阴。”听到雄黄之名,众人这才有了印象,雄黄可入酒,能驱虫,声名远播。 雌黄却无多少用途,故而许多人并不知晓,倒也是正常。 “敢问少府,雌黄何以能改错字?”王绾开口询问,他知道雌黄这东西的存在,但并未见过,只能在脑海里浮现类似的雄黄模样,难以想像那样的东西能够修改纸上的错字。 感受着殿中公卿那些满是迷惑的目光,赵佗心中暗暗摇头。果然还是想象力不够啊,生于竹简时代的人物,脑袋里想到的只有用刀刮的方法,就不能将思维放开吗? 赵佗清了清嗓子,说道:“此物用法,一见便知,臣已经让侍从带着准备好的纸张和雌黄于宫门口等待,还请陛下准许取来。”随着赵佗这话一说出来,殿内的那些公卿顿时一个个面露玩味之色,其兴趣甚至超过了雌黄改错字的用法。 赵佗早有准备!他知道王绾今日要建言,而且还知道建言的内容,并作出了相应的应对。 就连帝榻上的始皇帝在微微一怔后,看着王绾的目光也变得凌厉起来。 赵佗的提前准备,表明王绾的建言还有其他人知道,而且还背着王绾透露给了赵佗。 这岂不是说明王绾刚才那番话其实是早有预谋。并非单纯的为国建言,而是一场想借着纸来攻击赵佗的政斗。 始皇帝冷冷道:“准了。”随着皇帝近侍前去宫门处取赵佗准备的纸和雌黄,殿中的气氛越来越压抑。 王绾低着脑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到了这时候,他哪还不知道自己被卖了。 该死的儒生!赵佗则笑盈盈的看着这一切。一句话,瞬间决定胜局。今日朝会之后,想来王绾和那群儒生的联盟,就会彻底的分崩离析吧。 王绾,不可能再相信那群儒生的话了。而且赵佗将这事情直接在始皇帝的眼前捅出来,王绾的前途多半是毁了。 以始皇帝的性格,纵使再用,王绾也不可能再有高升右丞相的机会。对赵佗来说,他已经完成了一场成功的反击! 不一会儿,就有内侍取来赵佗准备好的雌黄和纸。随着这两件事物的到来,殿中的气氛略微一松,众人的目光再次落到赵佗身上,想看看他是如何更改纸上的错字。 赵佗面色如常,他先将手中泛黄的纸在始皇帝面前举起来,说道:“禀陛下,刚才左丞相言以麻造纸,会大量消耗麻,影响黔首生计。臣以为左丞相所言甚是,故而臣经过一月钻研,已经弄出了树皮造纸之法!” “臣手中的这张纸,就是以楮树皮所造。以此法造纸,日后便不再需要用麻,只需树皮便可造出物美价廉的纸张,这不仅不会影响到黔首,还能进一步降低纸的价格,远低于使用竹简!”树皮造纸! 除了始皇帝外,殿中群臣皆是面露惊愕。以麻造纸也就算了,毕竟麻可以用来织布,用来制造和丝帛类似的纸,也可以理解。 但那粗糙光秃的树皮,也能造纸? “以树皮造纸,公输传人竟恐怖如斯!”李斯眼皮微跳,再一次见证了赵佗的能力。 唯有王绾面色苍白,哪怕赵佗还未开始演示如何用雌黄修改错字,但他已经知道,自己输了。 “陛下,左丞相,诸公还请相看。”赵佗也不理会众人各异的神色,正式开始演示起来。 他先在泛黄的树皮纸上写下一个 “六”字,举起来给殿中诸人观看。待到始皇帝和诸位公卿确认赵佗写了个六之后。 他这才拿起经过打磨的雌黄,在那 “六”字上进行涂抹。随着雌黄和纸面的摩擦,纸上的 “六”渐渐消失。待到赵佗再次举起纸张时,众公卿已经再看不到刚才的 “六”了,只余一片黄色。 “好一个雌黄!好一个修改错字!”廷尉李斯率先叫好,双目炯炯有神。 赵佗竟然能用雌黄来修改错字,有了这种方法,日后就算在纸上写错了字也无妨,王绾所言的那些弊端通通成了废话。 再加上赵佗用树皮造纸,使得成本大大降低,李斯已经可以预见,这样的纸,绝对会取代竹简,通行于天下。 “赵少府真乃能人矣,雌黄去字,吾等真是为所未闻。” “然也,我只听过雌黄可入药,没想到此物还有这般用途,真是涨见识了。”众公卿趁机称赞起赵佗。 随着赵佗拿出树皮纸和雌黄出来,王绾刚才说的那些话语,就变得十分可笑了。 帝榻之上,始皇帝也是目泛异彩。此子,果真没有让他失望,真是处处带来惊喜啊。 赵佗面色澹然,这并没有什么好骄傲的地方。雌黄,就相当于后世的涂改液,修正带一类的东西,可以通过涂抹,去除黄纸上的错字。 他之所以知道这些,正是来源于 “信口雌黄”这个成语。在魏晋时期,古人就发现了雌黄可以涂抹错字的用处,并在实际中使用。 这大概也是纸能够在魏晋快速普及和推广的原因之一。赵佗既然知道这一点,自然是不会被王绾和那群儒生所打倒了,轻易便解决了他们的刁难。 不过,刚才的事情对赵佗来说,不过是个开胃菜罢了。王绾的诘难,赵佗并未放在眼中,反而更准备借着此事,推出一样更加重要的东西。 赵佗看了已经是铁青着脸,低首不语的王绾一眼。他转头,对帝榻上的始皇帝行礼开口。 “禀陛下,除了树皮造纸,和雌黄之外。臣今日尚有一物献给陛下。” “有此物在,可将誊写法律、政令的效率提高十倍以上!” 第五百一十六章:印刷配纸 将誊写法律、政令的效率提高十倍以上! 赵佗这句话出来,哪怕是一向相信他的始皇帝也不由眼皮跳动。 其他公卿诸臣更是瞠目结舌。 效率提高十倍以上? 赵少府,这个会不会太夸张了? 众公卿心中怀疑,但经过刚才的事情,没人会傻到当场出言反对,只是默默盯着这个殿中慨然自若的年轻人。 始皇帝短暂的疑惑后,目光中已满是期待了。 他相信赵佗。 这个女婿,已经给他带来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东西。 他颔首道:「少府既然说有此种好物,可取来展示给诸卿一观。」 不一会儿,侍从已从宫门处取来赵佗所说的物件,乃是一块刻满了文字的木板,以及经过专门调制的墨汁。 「陛下,诸公请看,此物便是能提升誊抄效率的东西。」 赵佗脸色澹然,请示过皇帝之后,命人抬来桉几摆在中间,将木板和墨汁以及配套的工具放在上面,以供众人观看过程。 「这不就是块刻字的木板吗?你连笔都没有,怎么誊抄?」 武将列中,羌瘣一脸疑惑。 他倒不是针对赵佗,只是心中迷惑,以羌瘣的智慧和在文字方面的造诣,难以将眼前的事物和提升誊抄行政效率联系起来。 赵佗一边固定凋版,一边回道:「羌右更无需担心,此事不用笔。」 「不用笔?就这还能提高誊抄效率?」 羌瘣眼睛瞪得滚圆,有些不相信。 除了他之外,李斯、王绾、隗状等公卿却是若有所思。 就连帝榻上的始皇帝也是眉头轻挑,看上去猜到了一二。 这个刻字木板的出现,再加上配套的墨汁和纸,思路已经出来了。 「羌将军看下去就是。」 赵佗抬头,对羌瘣一笑。 羌将军心思纯真,倒是个捧场的妙人啊,若无他在,气氛要沉闷不少。 在众目睽睽之下,赵佗先将刻字的凋版固定好,然后在凋版上刷了两遍水,等到凋版吸水湿润后,他取来特制的圆刷蘸墨,均匀的涂在版面上。 因为之前已经做过试验,所以赵佗算是手熟,他在凋版上涂抹的墨量适中,并没有出现积墨等意外。 赵佗抬头,对始皇帝和诸位公卿朗声开口。 「陛下请看,接下来就是见证此物用处的时候了!」 殿中所有公卿将军全都屏息凝视,哪怕有不少心思灵活的人已经隐隐猜到了此物的用处,但还是伸长了脖子,想要看到那神奇的一幕。 就连一向沉稳的始皇帝,也忍不住站了起来,一双龙眸紧紧盯着殿中那浸了墨的凋版,和赵佗手中的纸。 赵佗将纸铺在凋版上,然后取来刷子,轻刷纸背。 随着他的手中刷子移动,那泛黄的纸上出现了一个个成形的文字。 不过短短数秒的时间,整张纸上就已经满是文字。 赵佗将纸揭下,举起来向始皇帝和众公卿展示。 「陛下,此木板上所刻的律令有五十余字,只需以纸、墨在其上操作,不过瞬息之间便可印于纸上,且无一错字讹误。这样的方法,岂不是比让人亲自用笔誊抄更加快捷?」 「这就是臣要献给陛下和大秦的东西,此物名为凋版,此术名为印刷。以印刷术配合纸张,足以让陛下的每一条政令,都能一字不改的传遍天下!」 在赵佗清朗的声音中。 殿中众公卿已经处于震惊状态。 他们看到,赵少府手上的那张纸, 印上了整齐的字,而且看上面的内容,正是秦律中的一条。 「真的有字。」 羌瘣的嘴巴大大张开,足以塞进一枚鸡蛋。 王绾双目死死盯着赵佗手中那张印满了字的纸。 李斯不断吞着口水,他已经对赵佗的造纸术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但也没想到此子竟然还能再弄出一个更加惊人的东西。 印刷术! 这是从未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事物,是用了近千年简牍的人难以想象到的技术。 「好一个凋版,好一个印刷,赵少府献上的印刷之术,朕甚为欢喜。」 始皇帝很高兴,以他的见识,自然能看出这凋版印刷术与更加便宜的树皮纸结合,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效果。 高兴之后,始皇帝的目光落到了王绾身上,略显冷澹的开口。 「左丞相,赵少府所造的纸和印刷之术,你感觉如何?」 感受着皇帝话中的冷澹,以及殿中诸公卿满是戏谑的目光,王绾早已是头皮发麻。 他低首道:「臣之前所认为的纸张缺陷,赵少府皆已造出应对之法,以这纸和印刷的便利,足以代替简牍。树皮纸和印刷术,真乃是强国之术矣。」 说着,王绾竟向着赵佗的方向,微微一拱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赵佗回了一礼,王绾不是特别迂腐之人,如今知道向他示好。 只是可惜已经迟了。 随着树皮纸和凋版印刷术的出现,再加上雌黄的妙用,王绾之前所说的那些话全成了笑话,再加上赵佗之前的暗示,始皇帝的心中肯定早扎下了刺。 这位左丞相的前途,怕是一片灰暗了。 朝会到了尾声。 始皇帝开始了最后的总结。 「朕要统一天下文字,这造纸与印刷皆乃大利之物,正好用之。」 「朕之前命廷尉、太史令、中车府令三人,效彷宗周《史籀篇》,整理秦篆三千余字,将其删繁就简,以作秦字范本。」 「如今既有少府所献纸张和印刷术,便待三卿所作范文成书后,以作凋版,印刷于纸,发诸三十六郡,使各郡县官吏、学室子弟皆习练之!」 听着始皇帝所下的命令,赵佗感到一阵满足。 凋版印刷提前近千年出世,再加上提前了三百年的树皮造纸技术,这两样东西在秦国书同文字的过程中必将发挥重要的作用,同时也将大大的提升整个秦国官僚行政体系的效率。 【鉴于大环境如此, 另一方面,待到纸张普及后,还能有利于典籍文学的传播,对于文化教育的推广,定然也有很大的作用。 「那群儒生,竟然做了反对新事物的守旧派,不知他们知道这凋版印刷和纸张结合的作用后,又将是何反应?」 想到此处,赵佗脸上露出戏谑的笑。 …… 博士学宫。 当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传到此处时,整个学宫博士一片哗然。 「错字可用雌黄涂抹修改,这不再是问题!」 「树皮造纸,相比麻纸,更降低了纸张的价格,如今已经远低于简牍!」 「凋版印刷和纸结合,远胜于人力誊抄,如果将其用在经典上……」 许多博士的眼睛红了,特别是之前就对纸张颇有好感的诸子博士,有人甚至振臂呼道:「吾等当去拜访赵少府才是。」 「同去,同去!」 呼声中,甚至有不少儒生博士,也加入其中。 学宫的角落里,淳 于越和漆凋毕脸色难看。 淳于越低语道:「没想到赵佗真能解决纸张的缺陷,倒是小看他了。左丞相如今拒绝吾等拜访,再加上赵佗在朝会之前提前准备了东西,恐怕我们之中出了一个叛徒!」 漆凋毕苦笑一声,看着那群正在出门的博士,特别是站在最前方的那位博士仆射。 他摇头道:「经过这事,吾等怕是在这博士学宫中再难呆下去了,不如辞掉博士之职归去。」 「归去?」 淳于越脸色铁青。 与此同时,学宫的角落里,一个头戴儒冠的年轻人,正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第五百一十七章:六月之间 “恭喜郦先生成为博士。” 郦府中,赵佗与涉间、钟离眛、卢绾、黑臀等亲信皆向郦食其举酒恭贺。 郦食其一边与众人喝酒,一边摇头道:“我一个玩弄唇舌的酒徒,居然有一天能成为秦国的博士,真是想不到啊。” 黑臀笑道:“这样才好啊,你这酒徒是个耍嘴皮子的高手,正好去狠狠骂那群博士一顿,为吾等解气。” 卢绾也点头附和:“然也,郦先生口才无双,正好入博士学宫,杀一杀那群腐儒的气势。” 郦食其嘿嘿一笑,转身对赵佗拱了拱手:“少府日后尽管安心,有我高阳酒徒入博士学宫,定教那群人日夜不得安宁,不敢再乱生事端。” “有郦先生在,我自然是放心。” 赵佗举酒敬了对方一卮,心里暗暗为始皇帝的做法点赞。 之前左丞相王绾被淳于越等人鼓动,利用纸张的缺陷诘难于他,结果被早有准备的赵佗反戈一击。 事后眼见形势不对,再加上印刷和纸张的益处被传出来,许多博士立刻向赵佗示好,就连博士仆射周青臣都前来拜访赵佗。 赵佗深知廷尉李斯与这些博士不对付,其中涉及到派系理念的争端,是不能随意掺和的,他便借口工作繁忙,婉拒了这些人的拜访。 与此同时,曾与他作对的漆雕毕等博士,竟然上书皇帝,欲要辞职离去,结果被始皇帝驳斥了下来。 赵佗猜测漆雕毕等人应该是被自己弄怕了,有心溜走。 但始皇帝登基为帝后,性格越发霸道。 是“朕要你们走,你们才能走。朕没有开口,谁敢言走”的那种。 始皇帝不仅不让这些博士辞职离去,反而还专门下了诏书,征辟右庶长郦食其为学宫博士。 这其中代表的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 随着郦食其进入学宫,凭着自己的爵位和名头,以及身后的赵佗,拉拢了诸子博士以及一批儒生。与淳于越这个铁头博士为首的一群儒生,斗成了一团,整日里以学术互相攻伐,打成一片。 这让赵佗彻底放下心来。 有郦食其在学宫内部掣肘,想来之前那群博士给他捣乱的事情,不会再出现了。 除此外,黑臀、钟离眛、卢绾、郦商等人也没有闲着,被安排进了中尉、卫尉的武官系统,涉间则是进了太尉府,在王贲手下做事。 此事之后,赵佗再次陷入了忙碌的少府工作中。 到五月份,经过数月的加班加点,铸剑为犁的项目彻底完成。 昔日的六国兵器,铸成了大量的农具发往各地,算是造福天下。 同时书同文字的大工程也由几个部门联合牵头,在全天下进行推广。 出乎赵佗的意料,后世常言的秦国以小篆统一天下文字的说法,并不完全准确。 在宣布废除六国文字后,随同篆文一起推广的还有隶书。 隶书是小篆的一种辅助性文字,由很久之前就已经出现的古隶所演化,其文字相比小篆更加简单易写,秦国的基层官吏基本都是用的隶书行政。 秦国既然讲实际,自然是不会废除这种拥有更高工作效率的文字。 故而秦国以小篆为官样文字,主要用于正式诏书、石刻、铭文等使用。基层的行政和非官方的书写,还是用的隶书。 所谓的书同文字,并非是用小篆统一天下文字,也不是专指隶书,而应是整体的秦国文字。 当然,书同文字的项目如何推进,并不归少府所管。 赵佗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只是不停的生产纸张和借机推广雕版印刷术。 到了六月份,关中已经修建了大量的造纸工坊。 同时竹纸的制造工序也被摸索了出来。 竹纸的大规模生产,进一步降低了纸的成本,再加上配套的雕版印刷和雌黄等物,纸取代竹简已近乎成为大势,无人再有意见。 造纸和印刷的科技树,赵佗点的差不多了,后续事务全交给了章邯负责。 章邯因为造纸之功,被皇帝升了一爵,高兴到了极点,对于将这个重要任务交给他的赵少府更是感恩戴德。 升爵的当天,章邯对着赵佗重重一拜。 “少府提拔之恩,章邯此生必不相忘!” 章邯这话一出来,就表示他已经被赵佗彻底收服了。 两人之间,不再只是以往单纯的上下级关系,其中更夹杂了恩义的味道。 “少荣言重了。” 赵佗表现的很淡然,心里其实很高兴。 从后世的角度来看,章邯此人应该是秦末战争里,除了霸王和兵仙之外,最能打仗的将军。 “章邯已收入手中,韩信早晚来投,放眼天下,谁人能敌?” 赵佗脸上充满自信,在他的努力下,秦国正向着好的一面发展,只要内部不崩,在战场上,他赵佗不惧任何人。 在将造纸和印刷彻底交给章邯后,赵佗就不再过问,把重心移到了货币工程上。 经过前期一系列的准备,新的龙纹币开始大量铸造,并输送各地。 各地郡县的守、尉收到诏令,开始回收旧币,以新币代替,逐步完成统一天下货币的大事。 赵佗手中的几个大项目,或是结束,或是走上了正轨,不需要再耗费过多的精力关注,这让连续忙碌了三个多月的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已经到了秦始皇二十六年的六月下旬,赵佗听说屠睢押送的齐、魏、韩三国贵族已经快入关了,大概半月左右就会抵达咸阳。 只是赵佗如今对这些一点都不关注。 他的注意力放到了家庭上。 从官署工作归来,赵佗能看到嬴阴嫚坐在院中的凉亭里。 她穿着青色的襦裙,低垂着脑袋,在夕阳下看着一本线装书籍,脸上带着平淡温和的笑容。 两人成婚后,嬴阴嫚除了能去皇家园囿消遣外,并不能随意出去游玩,在赵佗出去工作时,不免在府中感觉无聊。 赵佗心疼自己的新妇,空闲的时候,就在纸上写下一些有趣的故事,编撰成书,供嬴阴嫚在家中消遣。 这样的做法,也确实让公主的生活多了不少色彩。 “见过主君。” 见到赵佗过来,周围的仆人侍女,立刻躬身行礼。 低头看书的嬴阴嫚被惊醒,抬头见到赵佗,说道:“良人回来了。” 赵佗挥手让侍女和仆役离去,伸手欲揽少女腰肢,嘴里说道:“想我没?” 嬴阴嫚瞪了他一眼,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你若抓住我,就算想你。” 说着,刚刚还看上去的端庄文静的嬴阴嫚,仿佛又恢复了她灵动的少女模样。 一个侧身,躲过赵佗的手掌,轻笑着想要往外奔跑,看上去是要和赵佗来一出捉迷藏的游戏。 赵佗却一点玩闹的心情都没有,他吓得满头冒汗,叫道:“我的公主,你可别跑了,肚子里可还有一个呢!” 听到这话,嬴阴嫚露出无奈的神色,最终还是停下脚步。 纤细的手掌不由自主的放到小腹上,虽然平坦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嘴角还是露出一抹浅浅的笑。 赵佗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顺势走到了她的身边,躬下身子,将脑袋往公主的肚子上贴去。 “听到了没?” “听到了。” “真听到了?” “是呀,小东西在叫父亲呢。” 赵佗嘴里说着,脑袋里却想着两个问题。 男娃女娃? 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话说阿佗的子女,有好名字推荐吗? 取名废纠结中。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八章:项氏谋划 「秦军靠着灭齐之威,以大军逼迫齐国田氏一族西迁。如今又在途经魏、韩两地的时候,将两国的宗室和大族尽数收聚,要押送前往关中。」 「我听说皇帝在他的骊山陵墓外面修建了六国城,听这名号,定然是要收纳六国贵族。如今韩、魏、齐三国之人已经上路,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轮到我们这些楚人了,吾等该早做准备才是。」 楚地下相,一处宽大的府邸中。 项梁声音低沉,但口中说出的话,却让屋中的项氏诸人脸色微变。 秦将屠睢带兵强迁齐国田氏,一开始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直到秦军押着田氏的人抵达魏、韩之地,强制当地的两国宗室贵族一起迁徙的时候,他们这才警觉起来。 特别是关中又传出六国城之事,只要脑子正常一些,就很容易猜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秦吏之前统计我项氏的人口户数,以及前段时间秦人征召黔首,调用刑徒去修那什么驰道,应该就是因为此事吧。等到那驰道修好,吾项氏一族怕是要和田氏一样,被押着入关,世代去给那皇帝守陵了。」 项缠在一旁唉声叹气,使气氛变得更加沉重起来。 屋内的项声、项庄等项氏小辈皆满脸畏惧。 他们年岁尚小,一想到要被秦人抓进关中去,就忍不住害怕。 项氏小辈之中,唯有一人冷笑开口:「让我去给那秦国皇帝守陵?我给他一把火烧了还差不多,不仅是皇帝的陵墓,我还要烧的咸阳尽为灰尽!」 「还有杀我父、祖的赵佗,我一定要剁了他的头颅,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这般张狂的话,引得项庄等孩童侧目相视,项梁和项缠两人则是脸色大变,纷纷对着那说话的人开口呵斥。 「孺子休得胡言!」 「籍儿住嘴,这话传出去,足以让我项氏族灭!」 项梁狠狠瞪了项籍一眼。 项籍今年十二岁,身高却已近七尺,远比同龄人强壮的多。 此刻见到两个叔父怒斥自己,项籍不屑的撇撇嘴,没有再说话。 但项梁看着面前的侄儿,却感觉脑袋疼。 不知道是不是幼年丧父,身怀仇恨的缘故。 项籍的脾气比他那死鬼老父项渠,还要更加的暴躁易怒,特别是言语之间常表现出对于秦人的强烈仇恨。 在这下相之地还算好,毕竟此处秦吏少而楚人多,项氏又是此地的大族,作为地头蛇,尚有些小势力,足以保项籍安全。 但如果项氏跟着其他楚国贵族,一起被强制迁徙到关中呢? 那时候的项氏,就只能成为任秦人鱼肉的六国囚徒了。 以项梁对自家侄儿的了解,知道项籍对杀了项渠和项燕的秦将赵佗,早已恨入骨髓。 他刚才说的话就是赤裸裸的仇恨。 项籍进入关中,必生事端! 而秦法严苛,项籍一旦犯事,必定牵连宗族。 一人犯罪,全族株连啊! 而且项梁还听说秦将赵佗如今已成了秦国高高在上的少府,还尚了皇帝的公主,在咸阳可谓权势滔天,乃是秦国一等一的大人物。 项籍这个对他满腹仇恨的敌将之子进入关中,赵佗如果知道,是否会斩草除根呢? 想到此处,再看看项籍一脸桀骜的模样,项梁心中暗叹一声,做下了决定。 他挥手,将屋内的项庄、项声等项氏小辈尽数赶了出去。 只留他和项缠、项籍三人。 项梁开口道:「以如今的形势来看,秦人必定会迁我项氏入关。关中是秦人之地,一旦进去,吾项氏将如 笼中鸟儿,再无脱困之时,再加上有赵佗在侧,此人或许会对籍儿生出恶意,所以籍儿不能入关!」 项籍怒道:「我不怕赵佗!」 项梁无语。 你不怕,我怕啊! 项缠皱眉道:「兄长,秦吏已将籍儿登记在册,一旦皇帝下诏迁徙,定然按人数统计,怕是由不得我们了。如果让籍儿逃走,恐会遭遇通缉,更牵连宗族。」 项梁摇头道:「只要籍儿死了,他就不用跟着入关了,也不会被通缉。」 项籍和项缠全愣住了。 项籍双目大睁,怒声道:「叔父你要杀我?」 「假死罢了,过段时间让人去外面弄一个孩童替你溺死,这样你就可以隐姓埋名,不用跟着吾等入关。」 项梁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此处的秦吏不多,且对本地的文字语言并不通晓,尚需借助我下相人来处理事务,到时候我会以家财上下打点,定让此事无虞。秦人在楚地的控制力不行,你隐姓埋名,摆脱项氏身份,再弄个验传,便可在乡里之间顺利通行。」 项籍听到这里,已是冷笑道:「叔父这是何意?是怕我入关中后闹事,牵扯到你们吗?」 项梁摇头道:「你随我学了两年兵法,日夜叫嚷着要在战场上打败赵佗,为父报仇,难道你如今就不想复仇了吗?」 项籍怔了怔,低声道:「我自然是想在战场上将赵佗击败,以复父、祖之血仇。」 「这就是了,皇帝迁徙六国宗室贵族入关中,让吾等为其守陵,是要起到监视的作用。吾等六国之人一旦进了函谷关,就再没有反抗秦人的力量,想要亡秦复仇,唯有留在楚地。」 项梁低语道:「我观秦人虽然一统天下,但秦法严苛,黔首庶民动辄违法,沦为刑徒,让吾等楚人难以适应。再加上皇帝扰民甚众,一会儿发徭役修驰道,一会儿又要改权、衡,如今还要废除我六国文字,甚至又弄出新币,让人苦不堪言。」 「只要皇帝继续照此弄下去,六国之民早晚难以忍受,必定奋起反抗。彼时,就是你复仇的机会!」 项缠骇然道:「兄长,你是要让籍儿留在关东,日后反秦?」 项梁紧盯着项籍,低语道:「我项氏一族人多,如今被秦吏关注,自是跑不掉,到时候只能入关。但籍儿假死之后便可脱身,在楚地联络各地豪杰,等待反秦的时机,籍儿意下如何?」 听到项梁的话语,项籍已是喜出望外。 有反秦复仇的机会,他哪会不接受! 项籍立刻应道:「叔父所言甚好,我自当在楚地蛰伏,等待时机到来,便杀入关中,去接应叔父。」 项缠担忧道:「可籍儿只有十二岁,若是我项氏举族迁入关中,他如何在楚地生存。」 「无妨,籍儿可去淮南投奔一人,此人乃是我楚地硕果仅存的老将,如今换名改姓隐居于淮南。」 「何人?」 「景同将军!」 项梁目中闪过精芒,低语道:「景同将军曾征战沙场,辅左过父亲和兄长,和赵佗交战数次,带兵打仗之能远甚于我。他之前和我有过通信,籍儿前去寻他,他定然待籍儿如子,认真教导籍儿兵法,无需担忧。」 听到项梁口中冒出来的名字。 项籍双目放光。 景同! 他听说过这个名字。 曾经辅左左司马昭平,与赵佗战于泗水。 又辅左项籍之父项渠,与赵佗战于睢水。 还辅左项籍大父项燕,与赵佗战于淮水。 景同将军曾与赵佗三战,虽然都是失败,但最终 能活下来,足以证明他的能力。 他有真正的沙场经验,有和赵佗交战的资历,堪称楚地的最后名将。 如果说六国遗民之中,还有谁对赵佗的战术最了解,唯有景同一人! 「叔父说的是,我当向景同将军了解赵佗的战法!」 片刻后,项籍神采奕奕的走出屋门。 留在屋内的项缠却是忧心忡忡。 「兄长,项氏入关中,就是秦人的笼中鸟,如果籍儿在楚地反秦,岂不是会连累吾等?」 项梁看了项缠一眼,幽幽道:「难道籍儿跟随吾等入关中,他就不会连累项氏了吗?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长兄和父亲都死于赵佗的手上,籍儿日夜都恨不得杀了赵佗。」 「他要是跟着入关,绝对忍不下这口气,如果干出刺杀赵佗的事情来,或者是杀人犯法,你当我项氏宗族还能保留吗?都不用等到反秦,我项氏就已经被诛灭了。」 项缠明白了,苦笑道:「你说的也是,这小子脾气太冲,且年纪小易冲动,一旦入关,还真的容易为宗族招来祸事。只是万一日后真如你所说,六国之民难以忍受秦政,进行反抗。籍儿反秦,吾等也跑不了啊。」 项梁叹道:「六国贵族尽数被迁徙进关中,起码有十几万户吧?如果日后真有反秦的事情,秦人难道真将这些人尽数杀光吗?而且让籍儿换个名字就是。」 「项籍已经死了!」 「反秦的人,和我项氏又有何关系?」 第五百一十九章:六国城 秦始皇二十六年,七月。 就在烈日高悬,将大地烤的冒着热气的时候。 一支庞大的队伍自东边行来,一路走过数千里路程,进入函谷关,向着骊山方向进发。 渭水南侧的大道上,这支队伍暂时停下前进的脚步,供人休憩。 “这就是关中,是秦国的腹心之地。” 来自齐地的田氏诸人中,田横打量着北边滚滚流淌的渭水,又看了眼南方的连绵骊山,眼中闪过憎恨之色。 “秦人都是群无耻之徒,招降吾等时,答应了让我宗族依旧管理狄城,甚至吾等还送女给蒙恬,以结臂助。结果齐国刚亡不久,他们就毁了承诺,将我田氏之人驱赶数千里来此,给那什么皇帝守陵。” “呸,该死的赵佗,该死的屠睢、蒙恬,还有那更该死的皇帝!” 田横对着骊山方向狠狠吐了口唾沫。 站在一旁的田荣听到这话,脸色大变,转身一巴掌拍在田横身上。 “给我住嘴,你要是再敢说刚才的话,不用秦人来动手,我先打死你。” 不待田横回嘴,田荣立刻低声道:“你可知道,刚才那些话如果被秦人知道,我狄城田氏一族数百人,都将陪伱一起死啊。” “之前路上混乱,秦人或许无暇注意你。但这里是关中,是秦国的腹心之地,到处都是秦人。吾等如今是被押送的山东迁虏,不再是齐国的狄城大豪了。田横,你说的话全都要注意才是,勿要让宗族受你牵连,最终落个族灭的下场。” 田横脸色一阵变化,最终叹了一声,对着田荣躬身道:“兄长说的是,为了宗族存续,田横日后当谨言慎行。” 见弟弟明白,田荣这才松了口气。 他几步走上马车,打量着前后一望无际的队伍,对田横挤出一抹笑:“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那皇帝没有杀大王,如今也不杀吾等,还准许保留财物,只是让我们换个地方生活,这对于战败者来说,算不得什么。” “而且皇帝又不是只迁徙我田氏一族,这一路过来,屠睢把韩、魏的宗室贵族全给抓了,看样子剩下的赵、燕、楚三国也跑不了。到时候六国之人齐聚在此,大家都一样。” 田横觉得自家兄长说的也有道理。 “是啊,六国贵族都一样,大家都来关中给皇帝守陵,又不只我田氏一族。” 想到这里,田横的心里就平衡了。 …… 骊山上的一处视野开阔之地。 赵佗眺望下方新筑不久的城邑,以及在全副武装的秦军押送下,被迁徙来此的三国宗室贵族。 因为还有赵、燕、楚的贵族没有开始迁徙,为了安他们的心,减少后续迁徙时的反抗。 秦国对这头一批迁徙的三国贵族还是蛮不错的,以作为后来者的榜样。 秦军不仅允许这些贵族携带财产,还在骊山附近修建了城邑进行安顿,被称作六国城。 城中有着排列整齐,按里闾分割好的房屋,这些山东来客在被秦吏登记,分配好住处后,就可以直接拎包入住了,相当的省事。 这样准备周全的环境,减少了这些背井离乡之人的反抗,能够快速的安定下来,不会引起骚乱。 “终于能回本了。” 赵佗面露满意之色。 那些屋子可不是白送的。 迁徙的各国宗室贵族,大都是有钱人,来到这里住新房,那自然是得交钱了。 按秦国的规矩,这笔钱收归少府,要到他赵佗手里转一圈,最后会成为皇帝的私财。 除了金钱收入外,让赵佗更满意的自然是这六国城起到的作用。 “这次大迁徙,不仅迁来了齐国的田氏,还把之前被皇帝废为庶人,放掉的魏咎、魏豹等人也都抓回关中了。齐、魏、韩三国宗室贵族,除了在逃被通缉的张良和韩王信外,基本上被一网打尽。” “等到驰道修好后,再将楚、赵、燕的贵族一起迁入关中。六国之中,以楚最强,到时候将楚国的屈、景、昭和熊氏、项氏的人全弄来六国城。没了这些六国贵族在关东之地捣乱,纵使日后再有乱局,也会更好处理。” 想到这里,赵佗放松下来。 历史上的秦末诸侯王已经被他弄死了好几个,匈奴也在代地被他收拾了一顿。 如今他再将六国的宗室贵族全关到六国城里,秦国的外在隐患基本上就被他清理了一遍。 剩下的,赵佗只需要想办法修订秦法,改变一些不合时宜的制度,使秦国从打天下到治天下转变,就可以逐渐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 “任重而道远啊。” 赵佗轻轻开口,眼中拥有信心。 在他连续不断的努力下,这个国家已经逐渐向好的方向转变。 赵佗相信,只要他继续改变下去,一切都能变得更好。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赵佗回头,看到刚处理完迁徙事务的屠睢正大步向他走来。 赵佗笑着迎了上去,说道:“此番迁徙事了,屠兄定然能升爵为右更,小弟可是要恭喜了。” “你少来,升爵成右更算什么,你赵佗可是堂堂大庶长,比我高了不知道多少级。” 屠睢哈哈大笑,姿态依旧爽朗。 他走过来拍了拍赵佗的肩膀,嘴里哼道:“想当年打魏国的时候,我屠睢是右庶长,你赵佗还是个公乘呢。这才几年过去,你就到了大庶长了,真是让我羡慕啊。” 赵佗道:“只是碰巧赶上了我大秦覆灭六国,要是没有这场统一大战,我也升不了这么快啊。” 屠睢面露感叹:“是啊,我大秦覆灭六国,正是沙场征战的大好时机。你本事高强,又顺势而起,做到了如今的成就,让人佩服。只可惜六国尽灭,再没了战场立功勋的机会。” 说到这里,屠睢想起了一事,嘿笑道:“不过也不是完全没立功的机会。六国虽灭,中原无处立功。但我听说冯无择南征赣地的时候,发现南边还有更多的越人部族和广袤的土地,会稽郡的南边也有瓯越和闽越。” “我已准备向皇帝请求带兵南征,当个一军主将,升爵立功了!” 赵佗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屠睢。 居然打上了南方百越的主意。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章:百越难征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朴以鞭笞天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 赵佗的脑海里冒出这句气势恢宏的话语。 他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只觉得这话气势雄浑,尽显始皇帝横扫八荒六合的霸气,让人为之折服。 但当赵佗置身于这个时代,亲眼看着屠睢站在他的面前,眼露渴望,说出想要南征百越的话时,却只觉得额头冒汗,心头慌乱。 因为赵佗清楚的知道,秦军南征百越的事情,在历史上真的发生了。 五十万秦军南攻百越,凭借强大的武力优势,短时间内就攻占了岭南的大部分地区。 然后,秦军就陷入了可怕的战争泥潭。 越人遁逃,旷日持久,粮食绝乏,越人击之,秦兵大败,伏尸流血数十万。 秦军主帅屠睢,被越人袭杀。 再然后,便是任嚣、赵佗接任屠睢之位,南平越地,与越人杂处。 这是原本的历史,也是原本属于屠睢、赵佗等人的命运。 赵佗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他不能百分百确定自己是否就是历史上的那个南越王赵佗。 但从他查探秦军中是否还有另一个赵佗,却一无所获的情况来看,大概率是了。 赵佗绝不想再重复历史的进程。 他可不想像历史上的赵佗一样,离开文明世界,抛妻弃子,去南边给一群野人当王。 更别说,一旦秦国开启南征百越的大战,绝对会极大的损耗秦国国力,秦军士卒损失惨重,血流成河。 天下黔首疲于奔命,怨声载道,将使得这个国家不可抑制的走上毁灭的道路。 面对屠睢的热切眼神。 赵佗摇头道:“屠兄怎的想不开,别人都想离百越之地远点,你居然还想着往那地方钻。” “那百越之地全是毒人的瘴气,上次我南征于越,追杀熊启的时候,就曾率军误入一片瘴气林。亲眼看到有士卒吸了瘴气,忍不住抠自己身上的肉,最后一片一片的抠下来才死,死的样子特别惨。” “还有那地方到处都是蛇虫鼠蚁,晚上睡个觉,能被虫子咬的满身包,走在林子里,一不小心就可能踩到一条毒蛇,张口就给你一下。” “越地荒芜野蛮,处处杀机,就算皇帝给我封个列侯,我也不去那地方了。” 赵佗一边说着,一边满脸嫌弃,倒是让屠睢愣了下。 屠睢一直在中原征战,并没去过越地,虽然听说那地方荒芜野蛮,不适合中原人居住。 但他想着赵佗、冯无择等人先后南征,也没见什么损失,反而还升官加爵,他便忍不住将目光放到了百越上。 现在听赵佗详细一说,还是有些吓人啊。 屠睢皱眉道:“你说的这么可怕,可是那地方不是还有好些越人吗,我听说过的越人大国就有南越、闽越、瓯越,他们怎么能活?” 赵佗“嗤”的一声笑出来:“什么南越、瓯越、闽越,你别看这些名字听上去像是个国家,其实就是群野人部落罢了。” “我之前去的于越都还好一些,至少是当年勾践经营过的地方,还残留了一些文明的风俗。” “更南边的越人那才是野蛮,我之前在于越的时候可听说过,再往南边的越人,不仅茹毛饮血,还有吃人的风俗呢,一群吃人的蛮子,住在满是瘴气的林子里。真要是打他们的话,咱们还得在荆棘密林里开路,一不小心就要遭受那些越人的偷袭。他们在林子里神出鬼没,跟一群猴子似得,一会儿冒一个出来,防不胜防。” “屠兄啊,你还是别想着和那群蛮子打交道的好,在越地打仗,头疼的很。等冯无择将军回来,你问问他还想不想再南下,你就明白了。” 屠睢眼露犹豫,摇头道:“百越之地,竟如此麻烦。” 这时代的人虽然也畏惧前往南方越地,都说那地方瘴气密布,全是毒虫鼠蚁,但终究少了些具体描述。 赵佗这番话下来,却是将越地的模样生动的描绘出来,如同场景再现,给屠睢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再加上赵佗亲自去过越地,说出来的话更有权威性。 这让屠睢南征百越,获取爵位的积极性打消了不少。 屠睢虽然性格粗犷,但又不是傻子,非要铁着脑袋往那蛮荒之地钻。 赵佗眼见屠睢模样,就知道他的话起了作用。 纵使没有当场打消屠睢南征百越的念头,赵佗至少在他的心里种下了一颗越地难征的种子。 话到此处,赵佗不再多言,以避免说多了起到反效果。 他转移了个话题,和屠睢聊了会儿,这才告辞离去。 走了一段距离后,赵佗回首,看到屠睢已陷入思索,不由暗暗叹气。 “军功爵,双刃剑啊。” 百越之地荒芜野蛮,是个人都不想往那里走。 屠睢又不是傻子,为何会想着去南征百越。 究其原因,恐怕还是想要升爵的欲望大。 军功爵制度,让秦国从被魏武卒暴揍的弱国,摇身一变,成为吊打山东诸侯的虎狼之国。 但当天下一统,六国尽灭的时候,这个曾推动帝国前进,帮助秦人一统天下的制度,就会转身一变,成为勒住帝国咽喉的绳索。 没有了征伐的对象,秦国的军功集团,那些军功将领就难以再升爵上爬。 虽然也可以像李斯、王绾等人一样靠着文治献策升爵,但那样的人又能有多少呢? 难道还指望羌瘣、黑臀这种人去靠着文治升爵吗? 王氏、蒙氏、杨氏、辛氏、白氏…… 这些秦国的将门,世代所学都是兵法战策,一代代族人都是秦国的将军,带着秦军征战四方。 一旦战争没有了,他们这些将门如何升爵? 不能在战场上立功升爵,掌握权力,那他们这些将门世家岂不就彻底的没落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量的世代将门,军功武将,自然会将目光望到帝国的四周,看向那些还未被秦军征服的地方。 那些地方,能给他们带来军功,带来权力和财富。 至于黔首庶民是否想打仗,是否愿意用性命去成就他们的辉煌,那可就不在大多数武将的考虑中了。 今天的屠睢,就是其中的一个代表。 赵佗早就听过黑臀、卢绾等人怀念征战沙场的话,他们言语之间常有对战争的向往。 别说其他人了,甚至就连赵佗自己,又何尝不想凭借军功,升为高高在上的列侯呢? 只是赵佗有更大的追求,他不想让这个刚刚安定下来的国家,再经历无止境的战乱。 但从屠睢今日的模样来看,秦国内部的军功集团,怕也是快忍不住了。 更别说他们的头上,还有个拥有强大征服欲的皇帝。 “这种事情不能站出来反对,那样得罪的人太多了,不仅阻止不了,还容易成为所有武将的敌人。” “但百越是个深坑,进去了就难以出来,足以将帝国拖垮。这些人真要想打仗,那就往北边引吧。” 赵佗的目光转向北方,眼中闪过寒芒。 相比于瘴气密布,毒虫蛇蚁横行的百越之地。 北方的草原,无疑是一处天堂。 《史记·平津侯主父列传》:屠睢将楼船之士南攻百越……深入越,越人遁逃。旷日持久,粮食绝乏,越人击之,秦兵大败。秦乃使尉佗将卒以戍越。 《淮南子·人间训》:使尉屠睢发卒五十万……而越人皆入丛薄中,与禽兽处,莫肯为秦虏。相置桀骏以为将,而夜攻秦人,大破之。杀尉屠睢,伏尸流血数十万。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一章:新的目标 屠睢押送三国贵族入住六国城,是七月份最大的事情。 因为迁徙之事准备了很久,再加上有全副武装的中尉军屯驻骊山,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山东移民。 故而这件事完成的很顺利,没有出现任何的变故。 这让赵佗暗暗点头。 有这三国宗室开了个好头,后续的迁徙计划,应该不会出现问题。 他不再多想六国城之事,将注意力放到了秦国的军功集团身上。 和屠睢的交谈,让赵佗意识到,军功爵制度是个很大的隐患。 屠睢刚从齐国归来,就有了想要南征百越,升爵立功的心思。 那在咸阳闲置了一年,甚至数年的秦国武将,又是怎样的想法呢?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赵佗利用自己的身份,先从自家亲信开始,进行试探。 “涉间都是中更了,我还是个右庶长。唉,可惜没有仗打,要不然我也一定要爬到和涉间一样的爵位才行,也不知皇帝什么时候再打仗啊。” 酒会上,黑臀等人在赵佗的引导下,说到了这个话题上。 相比于黑臀欲要和涉间攀比的心态,钟离眛和卢绾两人也对战争面露渴望之色。 他们是楚人出身,依靠军功升爵才在咸阳官场立足。 但两人终究不是土生土长的秦人,又不像李斯那样在咸阳扎根了几十年,官场上的秦人同僚对他们终归有些排斥,虽然不会找麻烦,但疏离感总是少不了的。 故而两人都想上战场立功,一来是远离他们不太习惯的秦地,二来则是想要立功升爵,能够更好的立足扎根。 至于涉间,在赵佗的特意询问下,他也对此点头道:“我自是想要上战场升爵,只有爵位上升,我才能更好的帮到佗。” 涉间的话很暖,但也让赵佗感到心惊。 不管他们是怎样的理由,终归是人人都想打仗升爵。 他们是武将出身,不打仗,本事就废了一半。 赵佗带出来的这些草根武将是这样,那些世代将门出身的将领,对战争的渴望恐怕只会更强。 赵佗接下来又特意拜访了交好的王氏、辛氏、杨氏等武将世家。 情况果然如他所料。 太尉王贲已经退伍,对战争的渴望少了,但他的儿子王离却正是年轻气盛之时。 王离对于自己在灭六国的战争中被雪藏,只在灭齐的时候出征一次的情况很不满,表达了强烈的战争渴望。 辛氏的辛胜、辛梧等老将,都对战场有留念之心。 杨氏的杨熊等人,也满脑子想着上战场升爵。 王离、杨熊、赵贲等年轻一代的将领,学兵法战策十余年,身负家族的未来,结果还没打几次仗,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他们人又年轻,却无功可立,无爵可升,自是忿忿不平。 赵佗心中很担忧。 但相比于这些武将对战争的渴望,他更担心的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七月下旬的时候,在太尉府任职的涉间,就给他带来了一个重要的消息。 皇帝已经下诏,让冯无择继续屯驻于新征服的豫章、长沙等地,并从楚地各郡县抽调民夫,修筑通往岭南的道路。 同时还让太尉府统筹兵员,极有可能会在明年征调士卒前往大江以南。 “这就是南征百越的预兆啊,皇帝终究忍耐不住了。” 赵佗眼皮直跳。 果然就算他以百越之地的险恶劝阻了屠睢求战,但始皇帝自己还是将目光放到了南方的广袤土地上。 在秦国,渴望战争的不仅是诸多武将。 他们的那位皇帝,才是真正的战争狂人。 自其继位秦王以来,二十六年来天下战乱不停。秦军屡屡东出,鏖战山东诸侯,终于奋六世之余烈,一统天下,完成了秦国历代先君的大愿。 但征服六国之后,没有了目标的始皇帝顿觉一切索然无味。 他开始书同文车同轨、统一度量衡、统一天下货币,要将这个天下改造成他想要的模样。 如今这些大项目虽然还没有全部结束,但都走上了正轨,已经不需要皇帝过多关注。 始皇帝再次失去了目标。 他需要一个新的目标。 打了二十六年仗的他,不是一个安分守己,与民休息的君王。 秦国那些闲置的,渴望立功的武将也需要一个目标,可以让他们立功升爵。 这时,秦国灭楚,曾与之交战的百越诸部自然就凸显了出来。 赵佗南征,击破于越,降服越君,并其地为会稽郡。 冯无择南征,破干越,据赣地,使秦国领土至于北向户。 从以往交战的情况来看,百越之人无兵甲之利,不堪一击,再加上南方地广物博,自然成为了一个让秦国君臣注目的征伐目标。 始皇帝现在,就是在着手布置了。 想通这一点,赵佗没有上书建言。 他不能在始皇帝询问之前开口,必须等待。 他是少府,主管百工。 军事是太尉的职责,不归他管。 除非始皇帝将这件事情在大朝会上交付诸卿议论,否则他私自开口建言,就是越俎代庖,插手了不属于自己职责的事情,这是大忌。 好在,对于发动战争这种大事,始皇帝秉持了统一天下之前的惯例,采众人之智,而非一人独断。 在七月底的大朝会上。 始皇帝坐在帝榻上,威严的目光自武将列中扫过,顺势看了一眼列于李斯身侧的少府赵佗,正式向满朝公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楚地之南,有百越之民,昔日助楚而抗秦,朕甚恶之。” “赵少府、冯将军,先后定于越、干越之地,然百越之属,尚未朝服,朕欲发兵灭之,并其地为秦郡,诸卿且议之。” 始皇帝的声音很平淡,话语里毫不掩饰自己对于百越之地的觊觎。 大殿之中,除了少数人外,诸卿并无意外之色,不少武将还面露激动。 他们等啊等,终于等来了想要的战争。 “我秦国灭楚,有不少楚国贵族南逃越地。越人收留这些楚国贵族,与我大秦作对,实当诛灭。” “臣羌瘣请命,愿率大军为陛下剿灭之!” 羌瘣将军挺胸抬头,大声开口表达支持。 辛胜、杨端和等老将也纷纷开口支持。 他们年龄大了,不会去南征越地,但家族中还有年轻小辈啊。 对外发动战争,便可以让他们的年轻族人征战沙场,升爵立功,再续将门辉煌。 赵佗和冯无择在越地的接连胜利,表明越人还是比较好对付,让他们自然放心。 武将们支持,文官行列中也没有反对的声音,甚至还有不少人找出了南征百越的正当性。 “百越之民茹毛饮血,有食人恶习。臣闻有南越者,好食闽越之人,敲骨食髓,此真蛮夷也!” “今陛下圣明,一统天下,自当将这些蛮夷越人,纳入麾下,改其恶习,使其渐沐秦风,显陛下之圣德!” 治粟内史王戊大声开口,义正言辞,一副要用文明去改造百越之地的姿态。 有人则引用经典之语,证明秦国征伐百越的必然性。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今陛下一统天下,天下之人,自当尽为陛下之臣,百越之民本为王臣,却不服管教。我秦国便当派军征服,让其伏于皇帝身下,如此方显陛下之威德!” 各种声音在殿中响起,没有人反对。 在这一片支持声中。 始皇帝却注意到,站在廷尉身侧的少府赵佗,神色平静,并未跟着公卿开口。 他眉头微挑,看着赵佗。 “赵少府,你曾亲自率军南征越地,降服越君,为朕拓地开疆,置会稽郡,对于百越之人,你定然了解,可有建言。” 始皇帝开口,众公卿纷纷闭嘴,一双双眼睛全都望着赵佗。 感受着始皇帝和群臣的目光,赵佗深吸口气。 支持? 还是反对?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二章:少府良策 支持还是反对? 君榻上,始皇帝目光炯炯。 大殿中,众公卿瞩目相望。 赵佗除非是想和始皇帝硬顶,和周围那些渴望军功的武将作对,否则他的回答就只能够有一个选择。 “臣禀陛下,百越之地物产丰饶,广袤无垠,若派士卒征伐,可让我大秦疆土南尽北户,此乃三代以来未有之功业也。” 赵佗开口,先表明自己支持的立场。 始皇帝微微颔首。 南尽北户,这用词很合他的心意。 殿中诸臣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羌瘣脸露失望,心道:“这赵佗爵位都到大庶长了,只差一步就能封侯,只是一直找不到立大功的军队。如今征越之战将打响,他怕是要请求自己去领兵征伐百越,然后回来就能封侯了。” 像羌瘣这样想法的人并不少,许多武将都羡慕的看着赵佗,心中暗暗叹气。 赵佗征服过于越,拥有对越人的作战经验,岁数又年轻,是合适的主将人选。 再加上他有封侯之志,只要开口,作为老丈人的始皇帝一定会让他为主将,其他人根本不可能和赵佗争。 武将列中,屠睢翻了个白眼。 好个赵老弟,那天给我讲百越之地如何可怕,原来是想阻止我上书求战,你好自己上啊,可真是好兄弟。 站在赵佗身侧的李斯,则是眼前一亮。 赵佗有治国之才,连续几个建言献策,加上弄出来造纸印刷之术,早让他深得帝心。有此子留在咸阳,不免掩盖了他李斯的光芒。 所以赵佗还是出去打仗的好啊,这样他李斯才能在咸阳大展拳脚。 在众人各异的心思中。 赵佗说的话却是来了一个转折,开始说起了百越之地的情况。 “百越自当征服,然据臣南征时所见,百越之地不与中原相同,其地湿热,多山林沼泽,其山林之间又有瘴气密布,毒虫蛇蚁横行。” “且越地少城郭,越人居于山林、溪谷之中,来往出入皆靠林地小径。那些地方车马不通,大军如果进入山林沼泽中,难以通行,反不如越人灵敏。” “我大秦若欲攻伐百越,绝不能掉以轻心,应根据越地的情况来制定相应的战术。” 赵佗侃侃而谈,将越地的情况当着始皇帝和众公卿将领的面讲了出来。 秦国中原以西,本不与越地相通,之前的攻伐战争,基本都是和山东六国打。最多再加上周边的氐羌戎狄,但那些氐羌所在的地域和关中临近,气候环境其实相差不多,远不如越地那般迥异。 殿中的诸多秦将,对越地的了解仅限于传闻,如今听到赵佗的详细描述,一个个的都像之前的屠睢一样,眉头皱起。 除了地理环境上的困难外,赵佗在话的最后,还说了一个让为将者感到心惊胆颤的东西。 越地高热,蚊虫水蛊肆虐,大军一旦进入山林,恐怕会遭遇疫病流行。 疫病! 在这个医学尚不发达的时代,是个人人谈之色变的东西。 秦军远离故土,本就有水土不服之嫌,如果运气不好,真遇上疫病流行,别说是去征服百越之地了,能不能活下一半人都是问题。 始皇帝眯起眼睛。 大殿中陷入一片沉寂。 赵佗心中松了口气。 他果然是做对了。 面对始皇帝和诸多武将的渴求,贸然反对只会让自己受到敌视,甚至触怒皇帝。 如果劝谏,更不能说什么安抚黔首,节省民力的话。 对高高在上的皇帝来说,底层的黔首庶民不值得一提,只是作为工具存在。甚至皇帝说不定还有借着战争,消耗诸侯之地那些游侠的意思。 赵佗只能将征伐百越的实际难题摆出来。 他说的都是事实,希望借此吓退始皇帝和那些武将的征越之心。 赵佗要让他们知道,百越之地不是一块好啃的骨头,秦军南征,一不小心,牙齿说不定都会嗑断。 只是沉默片刻后,廷尉李斯开口了。 他笑眯眯的看着赵佗,说道:“赵少府,你乃我秦国名将,又对百越了解的这么深,想来必有良策,可助我大秦征服百越吧。” “是呀,赵少府定有良策,吾等恭听一番。” 王戊等公卿也反应过来,跟着捧场。 辛梧等武将跟着说道:“吾等也愿听赵少府灭越之策。” 受到李斯的提醒,他们也猜到了赵佗那番话的用意。 皇帝雄心勃勃,征伐百越势在必行,赵佗自然是不可能反对的。 所以他在大殿上公然讲征服百越的难度,恐怕是想摆出一副百越难征,舍我其谁的架势,以此吓退诸将,然后让自己变成众望所归的征越主将。 赵佗有这个动机。 他是大庶长,征服百越后,凭着这份功劳必定能够封侯! 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 这话大家可都听过,既然看穿了赵佗的想法,他们寻思也争不过,自然是一个个上道的跟着捧场。 就等赵佗说出他的良策,然后大家伙就能顺理成章的捧赵佗上位,这样一来,还能落个好呢。 听着众人的话,以及那一双双似乎看穿了他心思的眼神,赵佗只是一想,就猜到了他们的想法,顿觉哭笑不得。 始皇帝似乎也是这样想的,他戏谑的看了赵佗一眼,淡淡道:“卿可言之。” 赵佗无语,感情他说了半天征伐百越的难度,最后这难题又抛回了他头上。 好在他对此是有准备的。 略一思索,赵佗便开口道:“臣认为陛下若要征伐越地,当像之前覆灭六国一般,采用远交近攻之术,缓缓图之。” “越地广袤,并非一族一国,而是由无数部落占据各地,其中大者有东瓯、西瓯、闽越、南越、骆越等。” “这些越人大国就如昔日的山东诸侯,并非铁板一块,比如南越就常和闽越争斗,闽越又常与东瓯冲突,相互之间争斗攻伐,这一点我大秦就可以利用。” “吾等可派商人、使者携带财货拉拢越人各族,进行离间挑唆,使得这些越人之间相互争斗,发起大战,等到越人两败俱伤之时,我大秦再出兵攻伐,如此便可省力而得全功。” 赵佗一开场,就让王贲、辛梧等老将听得点头。 远交近攻,离间挑唆,拉拢分化,最后各个击破。 这点他们玩的熟啊,山东六国就是这样被干掉的,在战争中这确实是老成便利之法。 而且那些商人、使者还能承担刺探情报的职责,正应了兵法上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赵佗继续侃侃而谈。 除去离间之策外,赵佗还建议秦国先修道路,从于越到东瓯修一条,从赣地到南越修一条,甚至在其他地方还可以看情况修建运河,只有先弄好了交通,才能保障秦军的后勤,让车马得以在山林中行进。 修建道路的时候,秦军还可派遣小股部队沿着道路攻略四周,收服周边的越人小部落,逐步进行蚕食。 同时,赵佗还建议训练一支强大的海船舟师,到时候便可从江东之地,发舟师入海,沿着海岸线,配合陆上大军,近可攻东瓯、闽越,远可直抵南越后方,与陆军夹击,打越人一个措手不及。 依靠海运,还可输送粮秣,远比走陆路翻山越岭要便捷的多。 具体的战术上,秦军可以先打最弱的东瓯,然后联手南越,合攻闽越。 与南越人瓜分完闽越后,再转手进行挑拨袭击南越,总体来说就是击弱削强,各个击破,不使越人联合。 至于疫病方面,只要不是大军聚集,哪怕小股部队中了病,损伤也大不了多少。 总结下来,赵佗的征越策略,是以保障道路后勤为主,同时以计策挑拨越人争斗,远交近攻,缓缓蚕食,最终达到吞并百越之地的目的。 这是秦灭六国的翻版。 这样的战术,王贲等老将自然是点头附和,因为很稳。 但帝榻之上的始皇帝,却是面无表情。 待到赵佗说完,他漠然问道:“卿所言效仿灭六国之策而征百越,不知需要耗时几许。” 赵佗回道:“臣之所言灭越之策,或将用时六年。” 六年。 大部分时间用在修路、训练舟师和挑拨刺探,收买越人部落上,只要这些前置工作做好,秦国想要灭越应该问题不大。 同时六年的时间,也足以让南征的秦军适应当地的地理气候,不会发生大的疫病。 当然征服百越之后,秦军还需要对当地的越人进行安抚,以越制越,以利益拉拢越人的上层贵族,避免越人反复,如此方能长久,而不是陷入永无止境的战争泥潭中。 所有时间算下来,赵佗估计没有十年是搞不定的。 他之所以说个六年,一来是感觉始皇帝不可能等十年之久。 二来也是秦国尚六,他希望这个数字能带来幸运。 可惜平日里爱六的始皇帝,今日却感觉不满意。 “六年?” 始皇帝脸色不好看。 他从发动灭亡韩国的战争开始,一直到征服山东六国,前后花费的时间还不到十年。 山东六国,何等强悍庞大,其中的赵、楚、齐等国更是带甲数十万的天下强国,秦军覆灭他们,都才用了不到十年。 南方的百越,无甲兵之利,栖山野之中,活脱脱的蛮夷野人,你却要让至高无上的皇帝花六年的时间来征服。 这是他的骄傲所不允许的。 太久了。 太慢了。 赵佗是否高看了越人,小看了他的大秦? 始皇帝先对赵佗点了点头。 “卿之策甚好。” 他转头,又当着殿中众公卿的面开口。 “朕欲遣大军五十万南攻百越,可速下乎?”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三章:全面战争 五十万秦军南征百越,可速下乎? 赵佗怔怔的看着帝榻上的始皇帝。 好消息,皇帝对他的献策不满意,赵佗不用去百越那鬼地方了。 坏消息,秦国的历史怕是又要走上原本的道路。 始皇帝和原本的历史一样,冒出了以五十万大军南征百越,速攻占领的念头。 赵佗猜测他大概率,是嫌弃六年的时间太慢了。 六年。 六年你都嫌慢? 六年你都等不及? 始皇帝啊,你可知道你这想要速攻百越的五十万大军,在历史上是被越人杀得流血伏尸数十万,连主将都被越人给干掉了。 最后还得我老赵和任嚣去给你收拾烂摊子。 你嫌六年慢,实际上按你的速攻打法,后患无穷,十年都不一定能搞下。 正是因为知道原本的历史,赵佗清楚五十万大军压境,只会促使各部族的越人团结,联合对抗秦人,使得秦军陷入无止境的丛林中。 所以他才想出了分化拉拢,将越人各个击破的策略。这样的策略耗时虽久,但出兵不用太多,稳扎稳打逐步蚕食,成功的几率远超过大军南征。 赵佗内心有些失落。 自从天下一统后,他受皇帝重用宠信,先是劝阻李斯欲刑杀三王之事,又凭借先知先觉,在议帝号和郡县制上大出风头。 再到后面他劝阻铸造金人,建言驰道、书同文、统一货币、造纸等等一系列事情。 始皇帝不说对他赵佗百依百顺,但也是言听计从,这让赵佗心里其实是有些得意的。 甚至一个人时常想,如果皇帝能一直听他的,那么秦朝二世而亡的结局一定可以被他改变,不会走上原本的毁灭道路。 但如今,在百越一事上,始皇帝对他所献策略的态度,让赵佗勐然惊醒。 始皇帝,是一个拥有很强主见的人。 他之前听赵佗的,是因为赵佗所言都是投其所好,哪怕是劝阻他铸造金人,也是有货币之事来转移。 现在始皇帝想要速下百越,赵佗的策略不合他的心意,那自然是直接摒弃。 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赵佗默然,体会到那篇传世名赋上的描述。 而此时,随着始皇帝婉拒赵佗的提议,大殿之中无数人神色各异。 皇帝居然舍弃了赵佗的策略。 李斯眼中闪过讶然,但没有吭声。 王贲、辛梧等老将暗暗叹息。 以他们的军事素养来看,自是知道赵佗的打法才是兵家王道,只是看着皇帝的模样,他们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剩下的武将里,就有人激动的站了出来。 「百越之人,乃蛮夷之邦,臣若率五十万大军南下,三年之内,定能平百越之地,以报陛下!」 羌瘣大声开口,顺势转头,得意的瞥了眼赵佗。 他是羌人出身,但对于南方的蛮夷百越,心里是很瞧不起的。在他看来,五十万大军,征服一群连甲胃都没有的野蛮人,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羌瘣开了个头,其他几位秦将跟着响应,纷纷拍着胸膛,说自己如果率五十万大军南征百越,定然轻松平定。 就连之前被赵佗吓阻的屠睢,眼见众将争先,也忍不住站了出来,开口相争。 他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自己南征百越的作战计划。 「臣若率大军五十万南下,当分其为五军,一军塞镡城之岭,一军守九疑之塞,一军处番禺之都,一军守南野之界,一军结余干之水……大军集结,顺势南下,横推百越!」 屠睢声音很雄壮,语气很豪迈。 相比于羌瘣等人叫嚷着南征,却连百越形势都不清楚的情况,屠睢明显是做了准备的。 他在从齐地回来的路上,就已经瞄上了百越的军功,探听情报,琢磨计划,要不是赵佗那天用百越的艰险来吓阻他,恐怕屠睢早就自己上书了。 现在始皇帝摆明了要征服百越,这等军功当前,众将相争,他也顾不得赵佗说的那些话,忙站出来献上自己的平越之策。 说完后,屠睢望向赵佗,咧嘴一笑。 赵老弟,还得我来吧。 赵佗满脸无奈。 果然还是这样,如果他没记错,历史上屠睢作为征伐百越的主将,他的策略就是率大军分头出击,和东瓯、闽越、南越、西瓯同时开战。 五十万大军同时南下,攻势凶勐,逼得百越之人全遁入丛林,日夜袭击秦军,最终让秦人难以支撑,粮道断绝,连屠睢自己都折在了越地。 赵佗知道屠睢战略的最终结果。 但秦始皇不知道啊。 现在的始皇帝,只觉得屠睢全面开战的策略很合他的心意。 就是要这样! 五十万大军以雷霆之势,大举压境,全面战争,尽灭百越! 让大秦的疆土南尽北户,让所有的越人尽为秦之臣妾! 只有这样,才能显示大秦的威严,才能显出他皇帝的霸道。 像赵佗说的,对付百越蛮夷,还要像对付山东六国一样,搞什么离间分化,远交近攻,还要用海船从海上进攻,也未免太高看那群野人了。 始皇帝,还是喜欢平推。 他满意的打量了屠睢一眼,这位老将一看就是有准备的,其策略远胜其他人。 「让屠睢与冯无择互为配合,或许两年之内,就能为朕拿下百越之地,使大秦疆土南尽北户。」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才发动的战争提前搬上历史舞台。 想打仗是吧,那就打吧! 第五百二十四章:祸水北引 北方的心腹仇敌? 殿中群臣的目光望了过来。 始皇帝将刚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思绪被赵佗的话吸引。 他微微沉吟,开口道:“卿所言心腹之敌是胡人?” 赵佗应声道:“陛下所言是也,相比南方百越之民,对我大秦来说,北方的胡人才是心腹之患。” 既然开了头,赵佗就不再顾忌,直接说道:“百越之民,少兵甲而栖居山野,因地形而内部分裂,自相残杀,这些越人对于中原之地少有觊觎之心,纵使我秦国不遣兵征伐,他们也不敢袭扰中原,侵我疆土。” “但北方的胡人却不同,他们居于水草繁茂之地,民风彪悍,幼童能骑羊射鸟,壮男能纵马奔驰,开弓射猎,来去如风。其风俗,宽则随畜,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习兵战以侵伐。每到秋后,我中原粮食丰收的时候,这些胡人便集结成群,驱驰南下,劫掠边地,杀戮夏民。” “臣闻自唐虞以来,山戎、荤粥等胡戎便与中原征战不休。殷商时有高宗讨伐鬼方,宗周时则有周王征战猃狁,之后更有犬戎肆虐,于骊山戮杀周天子。” “至于诸侯混战以来,北方之民更是屡屡南下侵扰,我秦国先王便曾剿灭义渠诸戎,又与匈奴数战,后因致力于东征,修长城以御胡,方得一息安宁。” 群臣没人反对。 相比于南方只会躲在林子里自娱自乐的越人蛮夷,北方的胡人明显更有侵略性。 当年的宗周就是被犬戎干掉,周幽王就被杀死在骊山上,此等前车之鉴,谁人能忘? 更别说秦自立国以来,就和戎狄血战数百年,饱受其苦,谁也不能否认赵佗的话。 见无人反驳,赵佗又道:“今我大秦以西以北,尚有月氏、匈奴和东胡等三大草原强国,对我中原常有袭扰之意。之前臣率兵伐代,便与匈奴大战,虽斩杀其万人,但不损蛮夷筋骨,经过一年休息,这些胡夷恐怕已有再度南下之心。” “故而臣认为,与其发大军击南方癣疥之疾的百越,不如先以偏师在南方修筑道路,以使者、商人收买越人部落,挑拨内斗,为后续征伐做准备。我秦国如今的当务之急乃是先破北胡,夺取河南、河西等地!” “此两地者,水土丰饶,适宜牲畜繁衍,我秦国若夺此地,则能放牧牛马,此乃强国之利,远胜于占领南方湿热蛮荒之地!” 秦始皇眼睛微眯。 赵佗说的是事实,北方胡人屡屡和中原开战,威胁确实比南方的越人大,若要论及发动战争的必然性,北方自然是要更加迫切一些。 与此同时,赵佗说出了最后一个理由,让始皇帝彻底意动。 “昔日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此等地域皆为诸夏之土。” “但如今,北方胡人趁着我秦国东灭六国之时,南下占据高阙、北假、河南地等,让昔日赵土沦为胡戎肆虐之地。” “今陛下平一宇内,乃是诸夏之主,当收复赵土,彻底恢复诸夏疆域,以向蛮夷宣示皇帝之威德!” 秦始皇眼中闪过一道精芒。 他在此之前,其实也有北驱匈奴的想法,只是想着赵佗之前在代郡击破了匈奴单于的大军,觉得北方的威胁暂时被遏制住了。 故而他并没有像历史上一样,在平定天下后就调遣蒙恬驻守上郡以御匈奴。 始皇帝的战略设想,是趁着冯无择率兵在南方的时候,顺势调遣大军快速平定百越,然后过上几年再发兵北击匈奴。 百越、胡人。 皇帝全都要打! 只是在他心中,顺序是百越在前,匈奴在后。 但现在,赵佗的话却提醒到他。 高阙、北假…… 这些位于河套以北的据点,是曾经赵武灵王所修建的要塞。 如今连更南边的河南地都被匈奴占领了,那些故赵国的要塞自然也被胡人所侵占。 诸夏的故土在胡人手里,他这个自称为诸夏之主的皇帝却没有收回来。 岂有此理! 想到这一点,原本觉得胡人放到后面打也无所谓的始皇帝,顿觉心里就像扎了一根刺似的。 他没有立刻允诺,保持着面容上的平静,按照习惯,对殿中群臣淡淡问道:“诸卿以为赵少府之意如何?” 恐怖如斯! 这是李斯的想法,他盯着赵佗那张年轻的脸,心中满是忌惮。 赵佗的南征之策被始皇帝摒弃,眼看南征百越这件大事即将由屠睢等人来主导。 这赵佗竟然另辟蹊径,反手就将矛盾引到了北边的胡人身上,通过落在匈奴手中的那些故赵领土来刺激皇帝,让他掌握了主动权。 而且看皇帝的表情,恐怕是被他说动了。 此子对皇帝的心,知之甚深啊。 这份心机,十分骇人! 但不管赵佗想往哪边打,只要他离开咸阳,李斯就是举手支持的。 李斯没有犹豫,立刻站出来表态:“臣以为少府所说乃是利国良言,北胡之害远甚于南方百越,我大秦当先击胡夷,扫平北疆,收复诸夏之土。” 此刻殿中群臣的想法,都和李斯差不多。 大家都看的很清楚,皇帝想打百越,但赵少府的策略不合帝心,眼看就要被闲置,他就立刻将战争引向北方,想要争一争主帅之位。 赵佗想打仗立功! 赵佗有封侯之志,而他的爵位现在是大庶长,只差一份军功就可以封侯,所以赵佗要想尽办法来主导一场战争,以求沙场封侯。 想到这里,赵佗的行为就说的通了。 站在西侧的秦将,大多脸露兴奋。 他们想要立功升爵,或是让族中年轻人上战场拼一个前程。 但他们也不是傻子,相比于南方的瘴气湿热之地,这些出身于关中的武将,自然是更喜欢北方的环境气候。 如果要打仗,那当然是倾向于往北边打了,南方的那些瘴气毒虫,光是听在耳朵里,就感觉瘆得慌。 赵佗的北进之策符合大多数武将的心意,远甚于去打南方的百越。 再加上他们看到皇帝意有所动,自己也没有得罪赵少府的必要,故而一个个的立刻附和起来。 “赵少府所言甚是,相比南方的百越,北方胡夷与我诸夏争斗数百年,是心腹之患,当先击之!” “我羌瘣愿率军出陇西,击月氏、诸羌,为陛下夺河西之地!” 武将们一改之前支持南进的态度,纷纷开口,态度鲜明表示支持赵少府。 众将之中,唯有屠睢,满脸幽怨的看着赵佗。 好兄弟! 果真是抢功劳的好兄弟啊! 转眼之间,大殿中的公卿武将,基本都认同了赵佗的策略,呈现一边倒的趋势。 始皇帝坐于帝榻之上,将一切尽收眼底。 北胡、百越。 他都想要。 但也知道以秦国的国力,不可能同时发动两场大规模的战争,必须有先后。 赵佗的话有道理。 群臣武将也表态支持。 在这个问题上,始皇帝没有再固执己见。 他饱含深意的看了眼赵佗。 “既如此,朕便先攻北胡。” 听到皇帝这话,一直全身紧绷的赵佗,这才放松了下来,他只觉后背处,早已被汗水所打湿。 他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黑色地板砖。 原本在天下一统后发动的五十万秦军南征百越之战,被他搅和没了。 皇帝可能还会派偏师南下,但至少这一次不可能有五十万之多,秦国的国力不可能支撑两场数十万人的大战。 应该在秦始皇三十二年发动的北击匈奴之战,也被他提前六年提上了日程。 当然这种级别的大战,自是不可能说打就打,战前的各种准备工作至少都要一年,但不管怎么说,赵佗的参与确实是扰乱了历史进程。 赵佗也不知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模样。 但这一次,他救下了本该丧命百越的无数秦人。 感谢书友gnshwwllrpt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五章:扶苏来访 南征被摒弃,北伐提上秦帝国的工作日程。 秦始皇是那种说干,马上就干的人物。 他既然定下了北击匈奴,收服诸夏故土的国家政策,就会当场选择主帅人选。 在这一点上,没有任何悬念。 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全都一致推举少府赵佗。 赵佗是秦国名将,曾在代地击败过匈奴大军,拥有对胡作战经验。 秦军要北击匈奴,舍他其谁? 更别说赵少府刚才费了老大的力气才说服皇帝放弃南征,选择北伐,摆明了对主帅之位志在必得。 这是赵佗的封侯之战,谁敢和他争? “我只是想阻止南征,哪料到自己还成了北伐主帅。看来这个时空的蒙恬,大概率是得不到的中华第一勇士的称号了。” 赵佗暗暗苦笑。 众望所归之下,作为北击胡人的提倡者,他自然不能拒绝,当场被受命为北伐主帅。 始皇帝给了赵佗时间,让他后面交出一个北伐的策略。 赵佗当场应诺。 大朝会散去后,众公卿和赵佗打招呼,都是眼角含笑。 “少府这北伐之策可比去南边的林子里打越人好上太多,到时候我辛氏的年轻小辈,可就托付给少府了哦。” 辛梧这种关系不错的老将,笑眯眯的说着。 指望着赵佗在攻打胡人的时候,给他辛氏的小将一些立功的机会。 王贲在出宫前,也对着赵佗颔首:“少府所言很好,北方的胡人才是我大秦的心腹之患,只有北胡尽破,方可大举南下征越。” 有人赞成赵佗的意见,自然也有人感到不爽。 比如,那位极有可能成为五十万秦军统帅的屠睢。 这位赵佗的老大哥,在散朝之后,就黑着脸往外走。 赵佗想要追上去解释一番,结果屠睢步子迈的很大,走路带风。 他出了宫门就直接上车回府,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赵佗。 “屠兄啊屠兄,我这可是救了你一命啊。” 赵佗暗暗叹气,屠睢带着五十万大军南下,本该命陨于越地,如今被他赵佗一掺和,虽然立不了功,但好歹命保住了啊。 只是之前朝堂上的事情,让屠睢误会赵佗是为了争封侯之功,才特意不讲情面,提出北伐之事,坏了他屠睢五十万大军的主帅梦。 这事情换谁也得生气啊。 “屠兄是豪迈之人,等过两天气消了,我再前去拜访,好好解释一番才是。” 赵佗感觉问题不大,屠睢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 依靠自己的急智,扭转了五十万大军南征百越的事情,赵佗心里其实有些得意的。 只是这份得意,待他回到府中后,却是陡然不见,成了一份烦恼。 赵佗万万想不到,关于他北伐匈奴的最大反对派,不是始皇帝,也不是其他公卿大臣。 是他家中的那位俏丽佳人。 “赵佗!” “我怀着你的孩子,你竟然要抛下我们出去打仗!” “你这人,竟然如此狠心!” “呜……” 这一夜。 长公主府中的侍女、仆从皆是战战兢兢。 她们的女主人,很生气。 …… 到了第二天,一夜没睡的赵佗顶着黑眼圈,前往少府。 最近没有什么新开的大工程,他手下的几个少府丞足够应付日常的政务。 所以赵佗只是在官署里转了一圈,将工作交代下去后,便在众多属下的恭敬声中,打道回府。 他今天还有一位客人来访。 公子扶苏,是昨天下午听说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后,送来的拜帖。 赵佗的这位大舅哥,丰神俊朗,说话行事彬彬有礼,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 只是在其眉宇之间,似有几分忧虑。 扶苏入府落座后的第一句话,就让赵佗眼皮直跳。 “扶苏曾闻兵法有云,国虽大,好战必亡。” 赵佗看着眼前的皇帝长公子引用《司马法》中的话语,便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果不其然,扶苏接下来侃侃而谈:“赵君之前曾教导扶苏,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位置,说话做事也要为大秦的利益考虑。扶苏深有所感,日夜皆以秦国公子身份为责任,尽心为国之利益所考虑。” “然据扶苏所见,今我大秦统一天下不到一年时间,远方黔首未集,诸侯遗民尚未归心。虽然赵君建言父皇扩大学室子弟的招收,培养更多的秦吏,但时间尚短,新征服的齐楚等地依旧缺乏吏员,并未彻底掌控,难免有所隐患。” “赵君所建言迁徙六国贵族于关中,以消除六国复辟之祸患的事情,扶苏认为甚好,可助我秦国掌控诸侯之地。但此等迁徙事大,动辄数十万人千里辗转,一路所耗颇多。” “再加上天下各郡县调集刑徒、役夫修筑驰道,关中之地又有帝陵、六国宫殿之徭,不免耗损民力过重,使得黔首疲乏。” 说到这里,扶苏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秦国再起大军远征北方胡人,是否有些过于着急?” 果然是这样。 赵佗道:“北方胡人常与诸夏争战,数千年来仇恨不休,公子可知道?” 扶苏点头道:“扶苏自是知晓,北方匈奴等诸胡乃是虎狼之心,时刻有侵入我中原之意。” “只是,我觉得北击胡人之事急了一些,应该等我大秦安抚好六国遗民,派遣吏员控制各地。待到休养生息数年,国力恢复,仓廪富足,士卒思战之后,才开启这场战争为好。” 赵佗知道扶苏的来意了。 扶苏是觉得这场战争发动的太急了。 他苦笑道:“公子认为是北伐胡人,收复被其占领的诸夏故土好。还是让人带着五十万秦军南下攻打躲藏于瘴气山林中的百越好?” “只能二选一。” 扶苏脸色微变。 他没有上朝堂,对于那场大朝会上发生的事情并不是特别清楚,如今听赵佗这么一说,他就有些明白了。 他苦涩道:“父皇,一定要打仗?” 赵佗叹道:“不仅是皇帝想打,整个秦国的武将都想打。昔日商君创立的军功爵制度,已经成为了一头需要不停进食的饿兽,它会不停的驱使着秦国发动战争,难以停下。” 说着,赵佗将这事情拆开,详细的分析给扶苏听。 扶苏沉默了。 半晌,他起身,对着赵佗躬身一礼。 “是我误会赵君了。相比于用五十万大军征伐南方百越之地,赵君提出的北伐胡人,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公子不必如此。” 赵佗侧身避过,又问道:“公子可曾向今上劝谏?” 扶苏摇头道:“没有。我怕触怒父皇,所以想先寻赵君询问,现在发现果然是我想的太简单了,此番还要多谢赵君提点才是。” 赵佗眼中闪过一抹欣慰。 他这大舅哥果然不一样了。 如果换成历史上的扶苏,遇到这种事情,一定会上书劝谏,然后就和始皇帝顶起来。 现在的扶苏,知道劝谏之前,先来找自己商议。 这个改变,足以证明赵佗之前对他的影响成功了。也证明如今的扶苏,是将赵佗当成了一家人,有事先来找他。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扶苏看望了自家妹子后,就告辞离去。 在他离开前,赵佗还有些不放心,又嘱咐道:“此事皇帝已经决定下来,不会更改,公子在这时候勿要劝谏。” “嗯。” 扶苏应了声,带着一脸的忧愁离去。 赵佗站在门口,看着公子扶苏的马车渐行渐远,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时间里,赵佗一边安抚自家生气的妻子,一边查阅资料,翻阅北方地图,思索这一次的北伐之策。 只是他原本思索好的北击匈奴的计划,却被太尉府中传来的关于河南地的情报所扰乱。 “河南地的匈奴人,被月氏赶跑了?” “如今的河南地,是月氏的地盘?” 赵佗看着手里的情报,有些发呆。 不是要北击匈奴吗? 怎么换成了月氏的剧本? 感谢书友訫ュ痛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六章:北方变故 河南地。 是北地郡和上郡往北,黄河“几字形”所包裹的那片肥沃土地,也就是后世常说的河套地区。 所谓黄河百害,唯富一套。 从贺兰山到阴山脚下,黄河在这片沙漠和草原的腹地灌溉出了富饶的原野,其水草丰茂,土地肥沃,不管是耕种还是畜牧,都是一片天赐之地。 这地方被匈奴侵占,其部族在这里放牧栖息,在历史上要一直到秦始皇三十二年的蒙恬北击匈奴,悉收河南地,才被秦国纳入手中。 现在,一切都变了。 原本放牧在河南地的匈奴诸部,竟然被来自西边的月氏赶跑了。 按照太尉府获得的情报,在遭遇月氏的袭击后,河南地的匈奴人不敌,往北撤退,渡过黄河,现盘踞在河南地正北方的阳山、高阙一带。 “又是蝴蝶效应,这锅果然还是我的。” 赵佗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北方出现的变故,还真是和他有关。 原本的草原,东胡强而月氏盛,匈奴则在头曼单于的整合下开始壮大,可谓三强并立,谁也干不掉谁。 这样的情况要一直到十多年后的冒顿弑父上位,带着匈奴人西破月氏,东吞东胡,才让匈奴成为真正的草原霸主。 但这一切现在全都乱了,起因就是匈奴人受燕王喜的邀请南下,插手秦国灭代之事,被赵佗来了一场夜袭击破。 在那场战斗中,秦军的目标是袭击头曼单于,抓回燕王喜。在进入过匈奴营地的郦食其的指点下,秦军的主攻方向就是单于所在。 一场夜战,头曼单于麾下的精锐遭遇重创,被杀和被秦军俘虏的匈奴人达到了一万余。 这样的死伤对匈奴的十万大军来说,其实不算大,真正的重点是受损的全是头曼单于和其亲信部众。 匈奴人并非什么善男信女,一向有贵壮健,贱老弱的习俗。 单于强大时,各部族自然是俯首称臣,任其驱使。 但当头曼单于的部众遭受重创,各部族兵马却没多少损失,依旧强盛的时候,这时候野心就不可抑制的诞生了。 就像是狼群中的头狼,在受伤衰老后,立刻就会有年轻的狼站出来挑战,意欲取而代之。 代地一战后的匈奴,就面临着这种情况。 有野心勃勃的部族跳出来,指责头曼单于在和秦军的作战中的失误,借此争夺单于之位,与头曼单于的支持者相互攻伐。还有人则是趁机占据肥美的草场坐山观虎斗。 内乱开始,匈奴实力骤然大降,匈奴的近邻便忍不住了。 东胡因为李信率秦军收复辽东的缘故,有所牵制,再加上头曼单于遣子为质,向东胡王示弱称臣,故而没有西侵匈奴的举动。 但位于河西的月氏却是没有这个顾忌。 眼见匈奴内乱,其主力部队全跑到阴山附近,河南地只剩一些分散的游牧部落,早已对河南地的肥美草场颇有觊觎的月氏王,悍然率兵侵入,赶跑了河南地的匈奴人,占据这片由河水哺育的丰饶之地。 此等举动,将趁火打劫的奥义表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这一来,就给正要北击匈奴的赵佗带来了一些烦恼。 “敌人从匈奴换成了月氏,之前的战略计划就要改了。” 赵佗看了眼摆在案上的一叠黄纸,那是他在这几天里写好的北击匈奴,收取河南地的计划书。 他原本的作战计划是集中秦军主力精锐,由上郡经榆中北上,迅速攻占河套北部地区,打匈奴人一个出其不意,控制其北部归路。 同时驻守在北地、陇西两郡的秦军,也向河套的南部地区发动进攻。 东西并进,南北夹击。 很快就能将河套以内的匈奴军队击溃,一举收服河南地,将秦国的疆域推进到黄河南岸。 这时候匈奴人应该就会反应过来,集结大军于黄河以北,与秦军对峙。 之后就进入战争的第二阶段。 赵佗会让秦军略微修整后,渡河发起总攻,在大战中击破匈奴主力,夺取位于黄河以北的高阙、北假等地域,横扫整个阴山地区,收复原本的故赵领土,将匈奴人赶到阴山北面去。 这样一来,北击匈奴,夺取河南地和高阙、北假等区域的战略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整体上来看,面对被赵佗击破过一次,不管是人数还是装备都处于弱势的匈奴,秦军此番军事征伐应该比较容易,至少比南征百越要好上太多。 但现在因为月氏的插手,情况迥然不同。 首先,位于黄河“几字形”以北,阳山附近的高阙、北假这些地方,秦军必须要打下来。 这是昔日赵武灵王设立的要塞,也是赵佗之所以能说动秦始皇放弃南征,优先北伐的重要理由。 收复落在匈奴手中的诸夏之土! 所以秦军一定会和匈奴开战,按赵佗原本的进攻计划,先打河南地,再渡河收复高阙等要塞,一切顺理成章。 但月氏插入河南地,横亘在秦军与高阙这些地方中间,就代表秦军必须要先破月氏之后,才能北取旧土。 月氏是西土大国,其兵力至少有一二十万骑,比陷入内乱中的匈奴还强。 秦军一旦发兵,攻打河南地,必定和月氏全面开战,到时候怕是要先打完月氏之后,才能渡河打匈奴了,这就让赵佗的北伐计划彻底乱了。 赵佗再次看了眼铺在案上的地图,盯着月氏所在的方位。 “月氏占据河西走廊,其势力一直延伸到后世的敦煌附近,是中原通往西域的必经之地。” “丝绸之路啊……” 赵佗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历史上秦朝并没有占据这片地方,要一直到汉朝击破匈奴后,才占领河西,并彻底连通西域。 河西走廊,这地方的价值,可比南方的百越和北方的大草原对中原有益多了。 “灭了月氏,就可连通西域。” “乌孙天马、汗血宝马、苜蓿、葡萄、芝麻、核桃、大蒜……” 想到这里,赵佗突然就来了真正的战争动力。 这场战争若能打赢,占据河西走廊,将让中原受益匪浅。 只是,赵佗的目光在地图上瞥了一圈,又不由面露苦笑。 以秦国为中心。 在东南,五十万秦军征伐百越的计划虽然被阻止,但始皇帝依旧下令,让冯无择带着偏师在越地修路,有缓攻百越的计划。 在西南,蜀郡郡尉李由,正带着蜀郡的士卒欲通西南夷,南击滇国。 在东北,李信带着秦军正攻击东北诸蛮夷,与东胡开战,收复辽东。 现在,赵佗也即将在西北发动一场,针对月氏和匈奴的大战。 赵佗摇了摇头。 “东南西北,四面开战,这还真是大秦全面战争。”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七章:皇帝交心 “月氏?” “那就打下来吧。” 始皇帝对此倒是无所谓,声音很平静。 他看了一遍赵佗交上来的北伐计划书,伸手将案上摆放的两个黑色的金属小人拿起来,分别压在了河南地,与月氏所占的河西区域上。 既然决定了要北击胡人,收复诸夏故土,始皇帝就不会因为敌人的变化而选择放弃。 如今的他刚刚征服诸夏之土,自号皇帝,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手下的军队也是经历过血与火淬炼的雄军,正处于秦帝国武力的最高峰。 自然是放眼天下,看谁都是渣渣。 月氏如此,匈奴、百越这些蛮夷野人在他眼中亦是如此,若敢挡路,灭了便是。 “你要三十万大军,朕给你,到明年春耕后开战。” 始皇帝允诺了赵佗的兵力要求,同时定下了发动进攻的时间。 赵佗眉头微皱。 他原本的计划是遵循一般的战争时间,等明年秋收后再出兵,这样一来就有了一年的时间可供准备。 哪料到皇帝这么急,直接将时间提前到了春耕后。 “有问题吗?” 始皇帝开口。 赵佗摇头道:“没有问题,陛下说什么时候打,就什么时候打。” 时间虽然急迫了一些,影响倒也不大。 古代之所以在秋收后打仗,除了气候好外,主要还是粮食问题。在秋收粮食成熟的季节,侵入敌国后可以就地取粮,缓解后勤压力。 不过打游牧民族的话,这点没啥意义,毕竟人家不怎么种地。 看着赵佗的神色,始皇帝淡淡一笑,他将手里的书册放在案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赵佗,你是不是认为朕太过急躁,好战而喜功?”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赵佗心里吐槽,嘴里却恭敬道:“臣不敢,陛下为天下之主,征伐蛮夷,开疆拓土,自是应当。” 始皇帝嗤笑一声。 他摇头道:“伱这小子说话会绕弯啊。没错,朕就是好战喜功。” “朕为皇帝,便要征服四海八荒,让我大秦的疆土横跨东西南北,让普天之下,皆为秦土。” “朕要成为天下所有人的皇帝。” 赵佗默然。 这是一个有理想的皇帝。 始皇帝看了赵佗一眼,激昂的声音略微平静下来:“不过朕之所以急切,自是有些缘由。你为大庶长,离封侯只差一步,心里应该清楚吧?” 赵佗道:“秦国诸将皆想开战,以获军功爵位。” 始皇帝点点头,又说道:“你说的没错,如果不开战,秦国之内只有犯法夺爵,却无立功升爵,时间一久,必将滋生祸患,那些世代将门,不会安稳的。” “不过朕之所以急于打一场大战,除了诸将求战之外,更是为了天下的稳定。” “天下的稳定?” 赵佗愕然,这是他从没想过的角度。 始皇帝今天对自己的女婿很有耐心,温和道:“你之前建言,让朕迁徙六国宗室贵族于关中,可以消除这些六国贵族复辟的隐患,这个策略确实有助于安定诸侯之地,但却不够。” “韩非说侠以武犯禁,轻侠恶少年正是祸乱之源。我秦国故土,在行秦法百年后,自然是将这些人消弭干净了,然新征服的那些六国疆土上,轻侠恶少年却无处不在。” “他们数量众多,相互勾连,不仅触犯秦法,窝藏罪犯,更横行于街巷里闾之中,与朕派到地方上的秦吏作对。光是这半年以来,各地发生的轻侠杀官事件便有十数起。” “这些人不怕死,杀了一批又来一批,败我秦法,惑乱黔首,让六国之地波澜不断。” 始皇帝说到这里,眉宇间已经是带上了些许煞气,他沉声道:“所以朕纵然迁走了六国的宗室贵族,但有这些轻侠恶少年在诸侯故地横行,天下又怎能安定!” 赵佗脸色微变。 他想到了当初第一次从军,在燕地孤氏的遭遇。 面对秦军入驻,孤氏的老爷子孤泽非常配合,要啥给啥,一切只为保全宗族权势。 但孤泽的儿子孤信却是满怀仇恨,被宋意蛊惑后,纠集一群轻侠恶少年夜袭秦军,要不是赵佗提前有准备,恐怕还真着了他们道。 这些轻侠少年大多十几岁,正是心智尚不成熟,热血易冲动的时候。 他们做事情只为自己的“义”,成群结队,往来勾连,做什么都不会顾忌到宗族邻里,只要自己爽就够了。 这种人悍不畏死,一言不合便可拔剑相向,滋生事端,正是这时代的黑社会、泼皮无赖群体,是秦国法治天生的敌人。 像郡县上的豪富大族,甚至想活命的六国贵族都会主动配合秦吏的治理,安定地方。 唯有那些轻侠恶少年,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些,冲动之下,甚至敢袭杀秦吏。 赵佗明白了。 他看着眼前的始皇帝,轻声道:“所以陛下这一次发动战争,是想征召六国之地的轻侠恶少年入伍,将他们清除后,让六国故土安稳下来。” 始皇帝颔首:“这一次朕给你的三十万大军,会有一部分是这些六国的轻侠恶少年,他们死在战场上,于国无害。若能杀敌立功,则能受爵封赏,想来日后也会安分一些。” 赵佗精神一振,他终于明白了始皇帝为什么会急于发动战争了,甚至不惜以五十万大军南征百越。 除了皇帝自己的欲望和军功爵制度的催动外,消耗那些祸乱诸侯之土的轻侠恶少年,也是其中的重要原因。 这些人本就不事生产,留在国内只会不停的惹祸,对秦国控制诸侯之地造成负面影响。 还不如早早拉去充军作战,这种人死了无所谓,就当为秦国清除祸患了。 而如果他们立下了功劳,就能受爵得赏,摇身一变成为军功制度的受益者。 有了社会地位,名下有了财产,一些轻侠很可能就会开始转变自己的立场。 这正是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啊! 赵佗虽然还是觉得这场战争打的有些太急,但也不可否认,始皇帝的做法是有一定的缘由道理的,并不只是纯粹的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开战。 他对着始皇帝俯首而拜,恭敬道:“陛下深谋远虑,非臣所能揣测,此番征伐,自是应当。” 看着赵佗心甘情愿的叩拜,始皇帝的嘴角露出了笑。 如果换成其他人,他根本不屑于去解释。 皇帝的意志就是一切,当臣子的只需照着做就好。 但面对自己这个女婿嘛,始皇帝总是会多上一些耐心,有时候甚至还超过了扶苏。 “明白就好,你这少府,准备做到多久?” 赵佗眨了眨眼,始皇帝居然话题一转,问他准备做多久的少府,这还真是稀奇事。 不过少府之职,赵佗是真的舍不得。 少府不仅位高权重,管着皇帝的私财,还专管百工。 天下最有能力的工匠都在少府手下做事,就连秦墨也要听命于他,真的是想造什么就造什么,真是和穿越者最契合的职位。 赵佗回道:“臣……想做到年后。” “那就到年后吧。” 始皇帝“嗯”了一声,看着赵佗的眼中多了一丝期待。 赵佗心中思绪飞舞。 “月氏、匈奴都是游牧民族,其男子幼时便能骑羊射鸟,长大能纵马驰骋,骑术远远超中原骑兵。” “骑兵作战,看来我只能再掏点宝贝出来了。” 感谢书友骆驼橘子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八章:骑兵至宝 八月,关中天气渐凉,开始进入秋收时节,各处农田中尽是金黄色的粟穗摇曳。 位于咸阳郊外的中尉军大营。赵佗今日穿了黑色的窄袖衣物,正与中尉司马广和一群中尉属官站在军营校场处。 “这一次借用中尉场地和士卒,还要多谢司马兄的支持。”赵佗声音温和,对着司马广拱手相谢。 自从始皇帝定下这一次北伐的兵力和出征的时间后,赵佗为了让这场战争打的更加顺利,就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在少府工坊中,鼓捣出了几件利于和游牧民族作战的军争利器。 不同于纸张和凋版印刷,这种军事上的用具,除了自己私下进行试验外,自然还是要在军队里进行实际的演示,才能知道具体的效果。 秦国对于兵马的管理十分严格,赵佗没有调兵之权,就找到负责护卫京师的中尉司马广,想要进行两部门之间的联合协作。 司马广年约五十余,乃是惠文王时的名将司马错之后,曾在军队里摸爬滚打,如今为徼循京师的中尉,执掌兵权,也是个实权人物。 他对于赵佗的要求十分豪爽的答应下来,并且十分亲近的让赵佗以兄弟相称。 赵佗对司马广的热情有些惊讶,毕竟两人之前都没怎么打过交道,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 司马氏是秦国的老牌将门,有不少族人都在军中为将,这一次赵佗率领大军北伐,收复河南地,军中定然会有不少司马氏的子弟跟随,所以司马广的交好也就顺理成章了。 今天他对你好,明天你可就得对别人的子弟好,此乃人情世故也。果然,听到赵佗的感谢,司马广哈哈一笑,摆手道:“赵老弟不用如此客气,你当年弄出来的巨炮,摧城破塞,堪称是军国利器,我十分佩服。现在你又弄出来新东西,我可是期待的很呢,快快让我见识见识才是。”赵佗笑着点头,让随从前来的章邯,牵出一匹马来到校场上。 “司马兄请看,此马与平常战马有何不同?”众人上前,赵佗指着那马开口。 司马广浓眉一挑,说道:“这马鞍有些怪异啊,并不是我秦军常用的鞍鞯。”马鞍这东西,在战国时期就有了,其主体用皮革缝制,在内部填充有密实的兽毛,马鞍前后两端略微高起,下缘还有腹带,固定马身,属于一种软马鞍。 但赵佗觉得这时代的马鞍还不够,虽然能够减轻人和马之间的摩擦,有利于马上骑士对马匹的掌控。 然而并不能阻止战马在剧烈运动的时候,人在马背上的前后滑动。骑士坐在马上,只有夹紧双腿才可保持平衡,时间一长就会很疲劳,稳定性不足,如果发动冲击,还很可能被直接甩飞出来。 赵佗所做的马鞍,前后两端均有木头高起,似桥形,中间则很低,可让人乘坐。 骑兵通过前后两个鞍桥,可以牢牢的坐在马背上,在马匹奔跑时,有着两个鞍桥挡住,就不易前后滑动了。 司马广乃是将门出身,自是精通骑战,只是打量了一会儿,便双眼发光,拊掌道:“好东西,有此物在,纵马奔驰再无惧矣。” “章邯,为中尉演练一番。”赵佗开口。 “唯。”章邯大声应命,他虽然是担任的考工室令的文职,但是个正宗的关中大汉,身材魁梧,鞍马娴熟。 他一手扶着马身,伸脚踩在从马鞍垂落的一个金属物体上,翻身上马。 到这时候,司马广才注意到,那奇怪马鞍的两侧,竟然还垂落了两个圆形平底的金属物件。 他还以为这是个饰品,没想到另有用处。 “这东西……”司马广眼睛眯了起来,他注意到刚才的少府吏员踩着圆环上马的时候,十分的轻松,一眼就能看出这东西的效果。 章邯上马之后,并没有将脚伸出来,而是一直踩在上面。 “驾!”章邯低吼一声,在众人的围观下纵马奔驰。战马奔跑的速度飞快,但章邯自身却无多少晃动,表现得轻松自如,甚至还在减缓速度后,从马身上抽出提前准备好的弓箭,左右开弓,且驰且射,箭失如飞。 真正的骑射。并非停马射击,或是下马射击。这一幕让司马广脸色肃然起来,他已经意识到那个奇怪马鞍和可供踩踏的两个圆环的作用。 “赵少府,此物何名?”他沉声开口,称呼的是赵佗的职位,代表对此事的郑重。 赵佗平静道:“马鞍两侧如桥,叫做高桥马鞍。至于踩踏之物,名为马镫。有这两件东西在,我大秦的骑兵,只需训练一段时间,便能胜过胡儿。”司马广颔首道:“此两物对于骑射,极为有用,有这高桥马鞍和马镫在,那些胡人恐怕也不敢和我秦军对射了。”赵佗微微一笑,说道:“除了骑射之外,还另有大用。” “哦?”司马广一怔。这时,章邯在骑射完之后,让仆从取来一柄短矛。 他纵马而飞驰,径直奔向一处箭靶。 “破!”只听章邯一声大吼,在马匹冲锋状态下,他的手放开缰绳,双手持矛,径直戳向那箭靶,可怕的力量当场将箭靶贯穿破碎,惊得四周众人目瞪口呆。 就连司马广脸色勐然一变,他发现,对于高桥马鞍和马镫的作用,他还是低估了。 “此乃军国神器,一旦传出去,恐怕将要改变日后的骑战形式。”听着司马广的惊叹,赵佗笑而不语。 是的,当高桥马鞍和马镫出现之后,整个世界的骑战形式都将得到巨大的改变。 骑兵将不再只是用于巡逻警戒,骚扰奔袭的辅助兵种,而是将发挥巨大的作用,成为真正的主战兵种。 高桥马鞍和马镫的出世,让骑兵冲击战术得到可怕的加强。万骑冲锋,碾碎一切。 不一会儿,章邯演练完毕,下马走来。赵佗又向司马广展示了一种金属物体。 马蹄铁。 “有此物在,可以减少马蹄的磨损,哪怕长途奔袭数千里,也能轻松自如。”赵佗解释让司马广再次惊愕住了。 他默默的看着马背上的高桥马鞍,悬挂在马腹的马镫,以及那可以钉在马蹄上的马蹄铁。 司马广摇头道:“面对赵少府这般神人,我真是有些可怜月氏人和匈奴人了。”一番赞叹之后,司马广和赵佗招来中尉军中的骑士,让他们在战马上装备高桥马鞍和马镫,然后进行演练,观察这些东西对于普通骑兵的影响。 比如对骑兵好手的加成有多少,对普通士卒的骑马加成又有多少等等。 最终的试验结果,就是有了这两样东西,原本骑术精湛的人将如虎添翼,不管是骑射还是冲击砍杀,都变得十分容易。 而普通士卒骑马也会更加的轻松易学,秦军训练骑兵的成本大大降低。 得到试验的数据后,赵佗对这三样东西信心十足,正式向始皇帝上书,请求在军队中进行推广。 中尉司马广也跟着上书,盛赞这三样东西的巨大作用,并将其称作 “骑兵三宝”。始皇帝大悦,答应了少府赵佗的提议。秦国将抽调各边郡的骑士,准备打造一支数量庞大的精锐铁骑。 第五百二十九章:火烧西南 在皇帝下诏征调各边郡骑兵,组建一支精锐铁骑后,赵佗就知道他在咸阳待不了多久了。 等到过完年,他就要卸下少府的职务,作为大军统帅,前往边郡参与骑兵的训练,同时等待三十万大军集结,进行短暂的训练后,就将发起一场北伐大战。 赵佗将尚在咸阳城中的亲信旧部招来相聚,他怕过完年,秦国上下进行大战的准备时,各官署都处于忙碌中,就没有合适的机会再聚了。 “酒徒也要上战场吗?你这博士当的好好的,去战场作甚。我可听说那些月氏人和匈奴一样,都是些衣皮食酪的蛮子,张口就是满嘴胡话,你连语言都不通,那条舌头上了战场可没什么用处。” 酒宴上,黑臀瞪着坐在对面的郦食其,语气有些吃味。 郦食其张嘴道:“%¥&*” 黑臀一脸迷茫,挠头道:“你说的是什么鸟语?” “月氏语。典属国中有人通月氏和匈奴人的语言,我专门去学了一番,等到明年开始征伐,不说学的精通,至少在交流上应该没有问题,到时候再去边郡找个译者辅助,定然可以将那群胡人玩弄于唇舌之间。” 郦食其嘿嘿一笑,转头对赵佗道:“在学宫里和那群儒生天天斗嘴,真是没什么意思。还是追随大庶长,去战场上升爵立功,方才是人生一大乐事啊,鄙人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有先生帮忙,这一次北击胡人,自然会更加轻松。” 赵佗微微一笑,举酒而饮,目光瞥到另一边瘪着嘴的黑臀,以及面无表情的涉间、满脸失望的钟离眛、卢绾等人,心中暗暗摇头。 作为赵佗的嫡系,剿灭六国的大功臣,他这些老部下回到秦国,除了封爵外,自然都被安排到了合适的职务上。 像黑臀,如今在中尉手下任职,官为中司马,秩千石,论品级比章邯的考工室令和赵高的中车府令都高,算是真正的出人头地了。 但作为中尉府下,负责徼循京师的武官,黑臀有职责在身,是不能跟随赵佗北伐的。 其余涉间、钟离眛、卢绾等人也或是在太尉、或是在中尉手下担任相应的职位,全都不能参与此番征伐,他们将错过这场军功盛宴。 对此,涉间、黑臀等人对赵佗说,他们想辞职请命,宁愿不做那些武官,也想跟着赵佗上战场厮杀。 赵佗犹豫一番后,还是拒绝了,并安抚众人,让他们好好在原本的职位上干。 以前赵佗爵位还不高的时候,手下带个几千万把人,还可以通过尉缭等人的关系,将旧部聚集在自己的手下,发挥出更大的战力,这一点在军中算是潜规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现在赵佗身居高位,就要学会掌握分寸了。 功大如王翦,带领大军出征,尚且需要自污以求全,而且自己的儿子王贲、孙子王离也全都要留在咸阳。 赵佗即将北击胡人,手下有三十万大军,如果这时候本不该入伍的几个旧部武将,全都放弃自己原本的职位,踊跃进入军队中。 这是个什么意思? 落在有心人眼中,说不定就可能成为日后攻击赵佗的一个理由。 赵佗可是清楚的很,始皇帝虽然宠信于他,还是他的老丈人,但其本质依旧是一位君主,还是一个屡次遭遇过背叛的帝王。 赵佗如果仗着宠信不知道收敛,日后说不定要出大问题。 位高身寒啊! 这是王翦教他的处世之道,他的这些旧部亲信留在咸阳,可以让皇帝放心。 当然,郦食其这类文士辞职入伍,影响倒是不大。相比涉间、黑臀等武将,赵佗也确实需要一个心腹谋主和高明的说客。 只不过面对越来越大型的战事,赵佗觉得只凭一个郦食其,或许还有些不足。 “人多力量多,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或许可以再招一些幕僚,弄几个厉害的素人在身边,也不至于让人忌惮。” 赵佗心中一动,想到了几个他知道出身,且历史有名的能人,决定等酒宴结束后,就派人前往关东进行邀请征辟。 旧部太过显眼,是时候培养出一批新的亲信了。 想通这一点,赵佗心情就变得很好,在酒宴上安抚众人,觥筹交错,一番宴饮下来,倒是宾主尽欢。 只是在酒宴结尾,听着黑臀等人谈起对战争的憧憬时,赵佗的脑海里莫名的想到了另一场战争。 秋收已到尾声,西南夷那边,怕是也动手了吧? …… 蜀郡以南的山林。 满林的黄叶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不时有落叶飞舞,在空中飘荡。 蜀郡郡尉李由全身披挂,乘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默默注视着前方的山林。 他的身后,足有八千全副武装的秦军士卒。 这是秋收之后,从蜀郡各地征召来的大军。 不一会儿,林中便有几人走出来,上前对着李由拜倒,禀报道:“禀郡尉,那几个笮人部落已经受邀而来,皆聚集在此处山中,等着郡尉前去商谈。” “好,合该他们命绝于此。” 李由点头,眼中满是杀意涌动。 身侧,郡司马巴唐有些迟疑道:“郡尉,真要这样做吗?我看这几个笮人部落要价虽高,但如果对他们晓以利害,以我秦军兵锋威胁,再讲讲价,有收服的可能。” “呵,然后呢?我在此地向这些小小的笮人屈服,贿以大量钱财,此去滇国尚有千余里,中间夷人部落不知道有多少,全都学这些笮人向我索要钱货,有多少钱财能给?” 李由冷笑一声,低语道:“山东六国何等强大,还不是被我大秦灭了,如今我天下无敌的秦军,却要为了打开通往滇国之路,向这些蛮夷施以贿赂,此事如果传到皇帝耳中,我李由又将是个什么形象!” “我李由的爵位是打出来的,不是买出来的!” 面对郡尉的斥责,郡司马唯唯诺诺,不敢再吭声。 李由转头,看着前方的山林。 他在三月份入蜀,彼时正值春耕将要开始,不能用兵,李由正好用来熟悉环境,训练士卒,同时了解西南夷的情报,思考此番作战的战术。 没过多久,他的老父李斯就从咸阳寄来一封信,说是一位老将向他建议,李由攻打西南夷,可以施以拉拢分化之策,以夷制夷。 李由觉得此事可行,就派人拉拢那些夷人的部落。 一开始这事情也算比较顺利,蜀郡附近的几个夷人小部落,面对秦军的强大兵力威胁,以及一些财货的诱惑,自然是立刻俯首纳降。 但西南夷种属众多,有一些几千上万人的大部落,他们或是因为实力强大不屑于臣服秦军,又或是嫌弃李由给的财货太少,终归是出现了拒绝的情况。 李由并不擅长处理这类问题,面对这种情况,十分的头疼。 恰在此时,他又收到了弟弟的来信。 李由对于这些没有投降的夷人部落立刻失去了耐心,不想再花功夫在这上面劝降了。 “答应我的条件,投降大秦,便可保全部落种群。” “敢向我讨价还价者,死!” 李由面色冷漠。 他让人假意哄骗了那几个向他讨价还价的笮人部落来此,口称凡事好商量,原意给予高价,实则已是暗藏杀机。 李由看着面前秋日中的山林,只见落叶飘飞,藤草枯黄,失去水分的树木十分干燥,一看就是上好的燃料。 天干物燥,不放火简直浪费。 “这一把火烧起来,足以烧破西南夷人的胆子,也好让他们知道,我李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让我李由的威名在这西南传荡!” 想到此处,李由目闪精光,他想到了昔日在南郡时的经历。 一种独特的快感在全身蔓延,让他的身体出现了颤栗。 李由回头,对着身后举着火把的士卒,下达了命令。 他的声音,带有激动的颤音。 “放火烧山!”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章:关东大征召 秦始皇二十六年,九月。 秋收已进入收尾阶段,来自咸阳的征兵诏令,在快马信骑的奔驰下,早已传遍整个关东地区。 皇帝定下的出兵时间是在第二年的春耕后,但关东各地离战场遥远,征召兵员,然后再集结赶路到关中去,光是在路上就得走几个月。 故而皇帝诏令下达后,关东各郡县九月份就要统计和征召士卒,十月份就要出发上路。 泗水郡,沛县。 当地的豪侠王陵,此刻高坐府中,看着坐在周围的心腹,脸色铁青。 木案前,脸上长着八字胡的王吸,一边喝着浆水,一边摇头叹。 “据说皇帝是要去打北方的胡人,我可听说北边全是草原沙漠什么的,又冷又穷。咱们这些人自小长大于淮泗之间,习惯了这边的水土,一下被征到远方去和胡人厮杀,哪受的了啊,说不得要身死异乡了。” 奚涓沉声道:“我母年岁已大,如果我死于北方,将无人照顾母亲,我不想去。” 这一次的秦国征兵,非常的奇怪,除了有一部分是农夫外,竟然还点名了县内的诸多游侠。 他们平日里斗殴打架,自是毫不畏惧,但如果说到参军入伍,去北方和胡人打仗,那肯定是万分的不愿意。 但没多少人敢逃跑。 秦国占据楚地已经快三年了,秦法之严苛他们算是清楚,他们这些被点名的人只要敢跑,那可是得祸连家人的。 王吸抬头看着主座上的王陵,瘪着嘴道:“大兄,你可是我沛县大侠,就连你也免不了吗?咱们之前刻意和萧何交好,他如今在县府任职,颇受沛令重视,要不然咱们走走他的路子,寻人代替咱们去当兵如何。” 王陵郁闷的翻了个白眼,说道:“我早找过他了,萧何说我是被郡尉给点名的,这一次跑不了。” “啊?” “郡尉竟然知道王兄?” 众人满脸惊讶。 在他们眼中,王陵也就是沛县的豪侠,一旦出了沛县的地盘就没什么名声了。 如今却被泗水郡的郡尉点名,那牌面可就完全不一样。 “还不都是那位大庶长。” 王陵满脸苦涩,开口解释起来。 原来泗水郡的郡尉名叫赵广,是当初大庶长赵佗的部下,曾参与灭齐之战,立下大功,但并没有回咸阳受赏,而是跟随蒙恬在齐地镇守。 后来皇帝分天下为三十六郡,重新任命各地守、尉。 赵广因为功勋爵位足够,又曾在泗水郡参与过赵佗的背水一战,故而被调到此处担任郡尉之职,镇抚泗水郡。 王陵曾在丰邑参加刘季的婚礼,恰遇秦军来此,他被大庶长赵佗谈过话,名字便被赵广记住了。 如今皇帝下令让各郡县游侠恶少年服兵役,赵广作为郡尉,负责征兵之事,自然是立刻就想到了王陵大侠,当时就点了他的名。 这样的状况下,甭管王陵有什么关系,也走不通。 除非他舍得扔下妻儿老小,一个人亡命,否则这次的兵役是怎么也跑不掉的。 “去就去吧,听说这次领兵的主将就是大庶长赵佗,他是当世名将,想来也不会打败仗,咱们活命的机会还是挺大的。” 王陵低头轻叹。 奚涓、王吸等轻侠见到老大都认命了,也只能唉声叹气的垂下脑袋,不再想逃兵役一事。 …… 沛县官署中。 “萧何,这段时间你处理好家务,待到下个月,本尉押送士卒入关,你就跟着一起走,勿要让大庶长失望才是。” 泗水郡郡尉赵广,站在一群唯唯诺诺的沛县吏员身前,向着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短须官吏开口。 那人躬身道:“萧何,遵郡尉之命,谢大庶长之恩。” “嗯,本尉等你。” 赵广点点头,在诸多吏员的恭送声中转身离去。 萧何,是大庶长之前路过丰邑时,想要交好的人物,只是因为当时萧何外出游学,不在家中,这才失之交臂。 如今大庶长又专门派人送信,欲要征辟萧何为幕僚,让其跟随北伐胡人,这份重视不管是谁都看的出来。 作为大庶长的老部下,赵广对此事自然上心,他以郡尉之尊,亲自来到沛县为大庶长征辟萧何。 萧何有一副好仪表,面对自己的征辟,既恭敬又不显谄媚,说话条理清晰,姿态不卑不亢,让赵广颇为感叹。 不愧是大庶长看中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除了萧何之外,大庶长要征辟的还有曹参和樊哙二人,我也得亲自见见才是。也不知道大庶长远隔数千里,是怎么知道这两人名字的?” 赵广摇摇头,大步走了出去。 眼见郡尉离去之后,官署中的诸多吏员顿时炸开了锅。 “萧君,你竟然认识大庶长!那可是大庶长啊!” “大庶长委托郡尉来征辟萧君,天啦,萧君即将腾飞了!” “我听说大庶长当年路过丰邑时,就曾派人前往萧君家中送礼呢,萧君莫非和大庶长乃是旧识?” 在诸多同僚的赞叹和巴结声中,萧何神情复杂。 他到现在还是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被那位大庶长看中的。 数年前,彼时还只是裨将军的赵佗,率军路过丰邑,曾派卢绾携带礼物前往萧家拜访,以示交好之意,这已经让回家后的萧何受宠若惊了。 现在,赵佗贵为皇帝之婿,爵为大庶长,官居九卿之一的少府,更即将成为三十万大军的主将。 这是何等高贵的人物,居然在大战的前夕,不惜派人远赴数千里外的泗水郡,来征召自己为幕僚,就连泗水郡尉也亲自前来拜访,表达大庶长的善意。 萧何喜好黄老之术,平日里心态很沉稳,但此刻在这种超规格的待遇下,只感觉心情澎湃激动。 “大庶长,以国士之礼待我萧何乎?” …… “大庶长,未忘陈平乎?” 魏地户牖乡。 陈平看着手上那封当地县令亲自送来的书信,眼中满是复杂之色。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当年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五百主。 荥阳一战,大破魏军。 陈平当时就看出那个年纪轻轻的少年有超常人之能,而且那少年在言语里,还对他陈平多有招揽之意。 只可惜那时候的陈平,已经娶了张氏之女,背靠户牖乡大豪,家财万贯,自然是不想将自己的未来寄托于一个公乘爵位的秦国五百主身上。 更别说彼时齐、楚未灭,天下局势尚有变数,陈平不愿冒险。 哪知道,他错失了此生最大的机遇。 少年从公乘五百主,升到五大夫军候,又成为右庶长裨将军,一路获胜,灭国擒王,直到成为今日的少府大庶长,成为了这个帝国最有权势的人物。 听说昔日跟在赵佗身边的那个黑屁股,如今已经拥有了高高在上的右庶长爵位。 陈平如果说心里不后悔,那肯定是假的。 飞黄腾达的机会,就这样被他放走了。 好在,大庶长在出征之前又寄来了一封邀请信函。 “这就是大庶长发明的纸吗?” 感受着手里书信带来的异样触感,陈平的双眼越发明亮起来。 他低语道:“陈平错过了一次,还能再错过第二次吗?” 身后传来脚步声。 “良人。” 说话的是陈平那克死了五任丈夫的美貌妻子,声音温婉动人,颇能撩动人心。 陈平心如止水。 他的脑海里,响起的是昔日那个少年对他说的话。 “陈平啊陈平,你有宰天下之志乎?” 三更送上。 第五百三十一章:陈平入幕 时至年底,赵佗带着章邯等属下,巡视了一遍他工作了大半年的少府官署。 冶炼场、造纸坊、膳食处…… 「最后看一眼了。」 赵佗有些留恋。 章邯感叹道:「我在少府任职近十年,所见者从未有像大庶长这样的人物。短短半年时间,就弄出了造纸、印刷、骑兵三宝、踏碓、水碓、水车……每一样都是国之利器,都是世人难以想象的神物。依下吏之见,少府之职就是专为大庶长所设,天下之间,再无人能比大庶长更能胜任此职了。」 赵佗微微一笑,接下了章邯这个马屁。 他也觉得少府这个职位,是最适合发挥穿越者能力的。 比如他这几个月的时间,就让人弄出了可以春米的踏碓,走过渭水时又想到水力的妙用,顺势弄出了借用水利的水碓。 既然想到了利用水力,那能够灌既农田的水车,和磨坊联动的水磨,也就应运而生。 这些东西其实原理都简单,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水平很轻易就能做出来,主要是看有没有人能够想到,一旦做出来,对整个时代的影响都是很大的。 而这,就是穿越者真正的作用了。 哪怕很多后世的科技,赵佗不清楚具体的技术,但他有先进的理念,正确的思路,辅以少府管辖下的大量能工巧匠和墨者,就可以摸索着前进。 有时候,找到正确的方向比什么都重要。 「如果让我再干十年少府,我能让秦朝的各方面科技水平提升一千年以上。」 赵佗心中感叹。 只可惜,他的时间不够了,等到过完年,赵佗就不再是少府。 他转头望着章邯,嘱咐道:「少荣,我说的那几样东西你要好好研究,如果能弄出来,是一个大功。特别是我说的千里镜,它是军争利器,在战场上极有用处,弄出来的第一时间就献禀皇帝,送到战场上。」 「章邯一定不负少府期待,定要将千里镜做出来!」 章邯沉声开口,声音坚定。 这是赵少府对他的信任,如果做不出来,他章邯是无颜再见了。 赵佗这才点点头,章邯的办事能力他还是放心的。 草原沙漠,一望无际。 如果能将望远镜弄出来,那可真是个超级神器。 这时代虽然还烧不出透明的玻璃,但赵佗记得他曾在后世见过出土的「战国水晶杯」图片。 那是和后母戊鼎、青铜神树相媲美的国宝,其通体透明,和玻璃杯的外观无太大差异,用来做望远镜的镜片是完全可以的。 只是拥有极高纯度的水晶不好找,再加上打磨抛光什么的也是个精细活,这事情急不得,赵佗留在咸阳的时间不够,只能交给章邯了。 赵佗相信不管是谁来接任这个少府之职,对他留下的几个项目,都绝对不敢废弃,甚至还会大力支持。 「骑兵三宝,加上望远镜,还有锅盔面食,这草原上的霸主也该换换了。」 赵佗「托孤」章邯后,便将少府的事情算是放下了。 在九月底的最后几天,他见到了第一个来自关东的宾客。 「正逢年关,陈生却舍妻儿来此,我心甚不安。」 赵佗说话十分客气,言语中没有半分得势后的傲慢,这让陈平大大的松了口气。 他就怕当初拒绝了赵佗暗示的招揽,如今又眼巴巴跑来,会让赵佗心中生出一丝鄙夷。 陈平和赵佗的接触时间并不长,对于这位大庶长的秉性不算很清楚。 现在看到大庶长待他彬彬有礼,顿时放下心来。 「大庶长不以陈平出身鄙陋,亲自以书信相邀,此等知遇恩情,平不胜感激,自当前来效劳,还请大庶长勿弃。」 陈平下拜,神色恭敬,话语中直接表明了投效之意。 赵佗嘴角微翘,这就是权势和地位带来的好处。 昔日他在魏地当一个五百主,对于陈平多次出言暗示招揽,都被对方委婉拒绝。 如今作为大庶长的赵佗,却是只用了一封书信,就让昔日拒绝他的陈平在过年之前,舍弃娇妻,远赴千里前来报效。 后世里的「虎躯一震,众好汉纳头便拜」的场景不一定是假的。 前提是拥有足够的权势地位,以及给人带来利益的机会。 赵佗笑眯眯的说着:「陈生与吾乃是旧识,不用这么客气,今晚我当设宴为陈生接风洗尘才是,到时候邀来涉间、黑臀、西乞孤等军中相识,大家叙叙旧。哦对了,还有一位丽生也是你们魏人,陈生可曾听过?」 「三寸之舌,说降一国。丽生的大名,平自是听过,能与此等英杰一起效劳于大庶长帐下,平不胜荣幸。」 陈平低头回答。 丽食其说降齐国的事迹,早已传遍天下,其籍贯所在的陈留离陈平所住的阳武县极近,他怎么可能没听过,甚至可以说是如雷贯耳了。 据陈平了解,丽食其正是在赵佗伐魏的时候,选择跟随,从此一飞冲天,名传天下。 那是他陈平放弃的机会,却被丽食其给抓住了。 想到这里,陈平的眼中闪过羡慕与嫉妒。 他心中暗道:「我虽然没有丽食其的口才,但在智谋上,自问绝不差于他,如今投效大庶长,成为大庶长的入幕之宾,定要好好努力,也让我陈平的名字,日后也能传遍天下才是!」 两人又交谈几句后,赵佗就让人带陈平前往他结婚前的旧宅安置。 赵佗现在住的是长公主府,自然不可能留宿客人,好在昔日的老屋也是个环境不错的大宅,又是赵佗的旧居,具有特殊意义,用来安置这些投奔他的宾客幕僚,自然是再合适不过。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赵佗嗤笑一声,想到自己手下即将聚集的豪华阵容。 顶级说客丽食其。 骨鲠之臣钟离眛。 奇计谋士陈平。 后勤良相萧何。 文武两用曹参。 先登勇士樊会。 还有章邯、卢绾、涉间、苏角、丽商等一干心腹小弟。 再加上未来可期的小韩信。 就这阵容。 赵佗的心态顿时膨胀了。 第五百三十二章:上将军 秦始皇二十七年,十月。 按照秦国历法,十月为岁首,到了这个月就算是进入了新的一年。 整个咸阳城都处于十分热闹的氛围中,各处里闾宅邸之间,能看到有人悬挂新的桃符,城中居民来往,手中拎着狗腿、鸡鸭等物,相互见面也是满脸带笑。 相比咸阳城中浓郁的节日氛围,长公主府中,却是显得有些不一样。 “二筒。” “九万。” “三条” “胜了!兄长,拿来!” 耳边听着与这个时代有些不太搭的词汇,再看着嬴阴嫚喜滋滋的推倒木牌,向对面的公子扶苏伸手索要筹码的场景。 赵佗满脸无奈。 这个秦朝,画面有些崩了。 他将后世的麻将,在这个时代弄了出来。 赵佗本来是不想的,毕竟这东西是会上瘾的,万一日后普及开,不知道要让多少人整日留恋于牌桌上,茶不思饭不想,熬夜也要打麻将。 但这不是他要出征了吗? 新婚不过半年就要分离,嬴阴嫚心里是非常的不高兴。 再加上她怀孕已经快五个月了。 在体内激素的变化下,孕妇的情绪很不稳定。 这时代的女子没有多少娱乐活动,怀孕的嬴阴嫚甚至还不能随意出门放松心情,这样一来,就有了“抑郁”的风险。 相思尚且使人瘦,更别说再加上孕期风险。 自己的老婆孩子,赵佗又岂会不上心。 眼见自己写的,已经是不能应付这种场面了,他干脆一狠心,祭出了娱乐上的大招。 麻将现世,被他命名为“秦牌”。 像“胡了”之类不合时宜的术语,也被他巧妙的进行修改,使得更易接受。 秦牌一出来,果然效果极好。 有了精神寄托的嬴阴嫚,对于即将出征的赵佗也少了许多怨言,脸上绽放出了开心的笑容。 赵佗这才松了口气,再次认识到丰富的娱乐生活对人的重要性。 今天前来拜访的公子扶苏,不巧被嬴阴嫚看上,强制拉上了牌桌,在赵佗和公主侍女的作陪下,血战牌场。 赵佗看着扶苏一边苦笑摇头,一边将筹码推给自家妹子的模样,心中嘀咕道:“得让大舅哥多来打牌才好,这样能缓解她的焦虑,对胎儿的发育也好。不过扶苏万一打牌上瘾了咋办?” 想到这个奇怪的可能,赵佗又暗自摇头道:“扶苏是君子,肯定不会沉迷打麻将的,得相信他。”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赵佗或是陪着嬴阴嫚前往郊外散心,或是在家里陪着公主打牌消遣,亦或者召集亲信饮宴,加深感情。 他这个年,过的还是比较舒服的。 不过等新年过完后,咸阳城的气氛陡然一紧。 始皇帝将要征伐北方的胡人,收复被那些蛮夷占领的诸夏故土,这个消息早已传的人尽皆知。 作为秦军的基本盘,被军功爵制度同化了上百年关中秦人,早已习惯了外出征战,对于这场北击胡人的战争并没有多少抗拒心。 甚至有很多想要立功升爵的秦人表现激动,作战情绪高涨。 当然,这也是因为战场是位于他们比较熟悉的北边,并非遥远的南方瘴气之地。如果是征召他们南征百越,怕是早已人人哀嚎了。 在秦人高涨的战争情绪下,刚卸下少府之职的赵佗,将心思全部放到了即将到来的这场战争上。 他做的第一个举动,就是前往频阳拜访退休的王翦。 这是对老将的一种尊重,也是赵佗对这场战争的重视。 王翦须发皆白,身子略微佝偻,但精神气很好,一顿还能吃两碗粟饭。 “北方的胡人和山东六国不一样,胡人无城郭,随水草游走,与人交战,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而且他们多为骑兵。我秦国的军队击败他们容易,想要歼灭却有些困难,一旦他们发现正面打不过我军,就不会再聚集主力交战,多半会用侵扰战术,在草原上十分的难对付。” “所以你这一次欲取河南地,初战最为重要,可学昔日李牧对付匈奴的计策。” 王翦一边往嘴里刨着饭,一边慢条斯理的说着。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歼其主力吗?” 赵佗若有所思。 据他了解,当年的李牧之所以能大破匈奴,是用了奇谋计策。 匈奴入侵赵国边境的时候,哨兵以烽火示警,赵军退保城塞,不与匈奴交战,连续好几年都这样。 匈奴人都以为李牧是个胆小鬼,赵人不敢和他们交战,就越发自大起来。 后来李牧暗中集结精锐士卒十多万人,在漫山遍野放牧牲畜,匈奴派出小股兵力入侵,李牧就假装败逃,丢下了几千人给匈奴。 匈奴单于听到这个消息后,认为赵军不堪一击,就率领大批军队入侵。 李牧听闻匈奴主力到来,一改之前的畏惧之势,布奇阵迎击,从左右两边包抄匈奴,最终斩杀匈奴十几万人马,将其主力重创。 这是一场很经典的示敌以弱,诱敌深入后进行一击必杀的战例,取得了重大战果。 如果李牧不用计谋,想要在草原上和匈奴作战时取得这样的战果,几乎是不可能的。 以步对骑,不用计谋,很难对这些游牧民族造成巨大伤害。 王翦点头道:“你这次是要取河南地,又和李牧的防守不同,耗不起那个时间。所以你该想办法让那些月氏人自己聚集主力来作战,你再寻机将他们的主力歼灭,河南地就能轻易入手。之后再攻入河西时,也会轻松不少。” 赵佗咧嘴笑道:“就像之前诱使齐军在甄城决战?这我熟啊。” 王翦一怔。 和赵佗对视。 两人不约而同的笑起来。 …… 从频阳回来后,赵佗已是胸有成竹,对于这一次北伐之战,已经有了大概的思路。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整日和郦食其以及新加入的陈平,一起研究各种对付胡人的战术,推演战争形势。 与此同时,年后过了农忙时节,始皇帝征召了大批徭夫,负责转输粮秣,将大量的粮草装备囤聚在上郡、北地郡和陇西郡三地。 正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相对于从关东各地征召的兵员尚在前来的路途上,还需要数月才能抵达目的地,来自云中、雁门、上谷、代郡的精锐骑兵已经先一步被征调到了北地郡。 大量骑兵聚集,正等待赵佗前去训练,并推广他弄出来的骑兵三宝。 十月底的大朝会上。 始皇帝不再等待。 他身穿威严肃穆的袀玄黑衣,高坐帝榻。 他的目光扫视殿中群臣,最终落在武官前列的大庶长赵佗身上。 “自古华夷不两立,我秦国与戎狄乃为世仇。” “昔我祖秦仲,为周之大夫,奉周命诛西戎,身死于戎地。” “秦仲有子五人,借周兵七千,伐西戎,大破之。于是并有犬丘之地,至此为西垂大夫。” “至于宗周末年,犬戎与申侯伐周,杀幽王郦山下。我祖襄公将兵救周,战甚力,有功。周避犬戎难,东徙雒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曰:‘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至此我秦国乃立,世为诸侯。” “后又有文公伐戎,收周余民而有之,地至岐。至于穆公之世,用由余谋伐戎王,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天子以召公贺以金鼓,致伯称霸……” 始皇帝的声音低沉有力,按照这个时代的传统,开战之前尽述秦国与戎狄蛮夷之间的种种纠葛仇怨。 这让赵佗感觉心神激荡。 秦人的立国史,堪称是与戎狄蛮夷的血战史。 这广袤的关中秦土,正是一代代秦人先祖披荆斩棘,和蛮夷浴血拼杀得来,每一寸土地都沐浴着秦人和戎人的鲜血。 这才是真正的尚武民族啊,面对戎狄蛮夷,只有征服二字! 始皇帝的话语到了尾声,声音颇为高昂。 “胡夷无道,趁我诸夏内战,劫掠而至,侵夺赵之故塞,占河南之地,欺虐我诸夏子民。” “今朕为皇帝,当承秦之武风,驱逐胡夷,收复诸夏故土,让这天下之间,唯有我大秦之土,而无胡人之地!” “大庶长赵佗,武功赫赫,为朕之良将,今拜为秦国上将军!” “当北击胡人,收服夏土,扬我大秦雄风!” 随着始皇帝声音落下。 赵佗立刻上前,领命应诺。 “臣赵佗,必驱逐胡人,扬我大秦雄风!” 赵佗的声音激昂有力,双眼熠熠生辉。 他是三十万秦军的统帅。 上将军赵佗! 感谢书友乖乖龙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三章:义渠故地 秦始皇正式下达讨伐檄文的三天后。 赵佗一身戎装,站在自家屋门前,看着面前妻子,眼中有些不舍。 “天气转凉,莫要远送,你还是待在家里,我才放心。” 赵佗柔声开口。 嬴阴嫚说要送他出城,但赵佗看着她的肚子,五个多月了,他哪敢让一个孕妇出去啊,万一马车颠簸,动了胎气可就惨了,这年代的医疗条件让人很担心。 嬴阴嫚轻轻叹了一声,上前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前。 “良人这一去,又要一年了吧。” “你放心就是,胡人鄙陋,远不如六国强悍,我会尽快结束战事回来的。” 赵佗柔声开口,说着安慰的话语。 嬴阴嫚却是摇头道:“妾虽希冀良人早归,然则国之大事,当尽心为上。且良人有封侯之志,此番得胜归来,定能封侯而荣,还请勿要以妾为念。” 赵佗一怔,看着眼前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心中有些感动。 明明很想他早日回来,嘴里却说着你尽管在外奋斗,不要在意我的话。 公主,真的长大了好多。 嬴阴嫚摸着肚子,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只是孩子将要出生,良人要记得取名才是。” 赵佗眼中闪过一抹精芒,伸手贴着公主的肚子,低语道:“你可请皇帝赐名。” 嬴阴嫚怔了怔,她看了赵佗一眼,若有所思。 “妾知道了。” 两人又相互依偎了一番,赵佗放开妻子,相互道别后,转身离去。 没走出几步,他回头,看到嬴阴嫚正痴痴的看着他的背影。 赵佗笑道:“你若无事,可请长公子来此,以秦牌取乐。” 听到这话,嬴阴嫚想到她那位兄长在牌桌上手忙脚乱的模样,不由轻笑出声。 “好。” …… 出了自家府邸,赵佗又往秦宫行去。 按照原本的军礼,上将军出征,君王要在郊外誓师相送,就像之前王翦伐楚、赵佗伐代时一样。 但自从秦王政升为皇帝后,地位被拔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是真正的天下至尊。 就将这些古礼都给省了,改成让出征的将军前往宫中向皇帝拜别,以显示皇权的至高无上。 面对赵佗辞行,始皇帝只对赵佗说了简单的几个字。 “朕等你回来。” “臣必不负陛下!” 赵佗恭敬叩首,出宫之后就前往咸阳西郊外。 长公子扶苏代表他的父皇,和群臣一起在郊外相送。 这种场合,大家说的都是些“恭送上将军”,“祝上将军凯旋”之类的祝福语,并没什么好说的。 廷尉李斯在和赵佗道别后,看着这位年轻的上将军踏上戎车,率领士卒西去的背影,紧绷的脸皮彻底舒张开。 这小子,终于走了! 他的目光又落到站在前排的公子扶苏身上,心中暗道:“长公子一改昔日楚系之态,不再为皇帝所恶,如果能保持下去,太子之位可期。只是他和赵佗走的太近,有些不美,该趁着这时候,让于儿去与公子亲近了。” 李斯眼中闪过异样的光芒。 如果是以前受昌平君影响的扶苏,他还真不敢去接近。 但现在随着扶苏鞭尸昌平君,彻底摆脱了楚系的影响,性格上也略有改变,很少再和始皇帝顶撞,配上他长公子的身份,日后继位的可能性很大。 最关键的是,公子扶苏,可是他李斯的女婿啊! …… 十一月。 咸阳以北,一支数千人的军队行径在泥泞的道路上。 “北地郡是昔日义渠旧地,戎人甚众,与秦人杂居,其西、北以昭襄王时所修建长城与北方的胡人分界……” 赵佗的耳边传来郦食其的讲解声。 他这位心腹谋士在来北地之前,就在御史府藏书室中将关于北地郡的情报搜刮一空,如今谈起此地见闻,那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让人听在耳中还以为郦食其就是本地人呢。 “义渠旧地啊……就是那个睡了秦国太后,就亡了国的义渠。” 赵佗暗暗吐槽,说起来北地郡的疆域,秦国得来的不算很光彩。 义渠原本是秦国西北的一个强大的戎人部族,势力很强,与秦人素有仇怨,曾经趁着公孙衍合纵五国攻秦的时候,从背后捅秦国刀子,乃是秦人心腹大患。 不想办法剿灭义渠,秦国就很难聚集全力东出征伐。 后来秦昭襄王的母亲宣太后,就巧施美人计,和义渠王勾搭上,还给对方生了两个孩子。 待到浓情蜜意之后,宣太后将义渠王诱到甘泉宫杀死,然后发兵北上,剿灭了义渠,在此地设立郡县治理。 北地郡的郡治就在义渠,也是这一次赵佗的大军囤聚之所。 秦国北伐,共出兵三十万。 按照庙算时,赵佗和太尉王贲等人定下的大战略。 秦国的三十万大军将分成三个出兵方向。 分别是陇西郡、北地郡和上郡。 其中北地郡离内史近,又有回中道相通,可以保障大军的后勤补给,再加上北地居于上郡和陇西郡中间,可联络两地,相互策应,故为主攻方向。 赵佗自率二十万大军从北地发起进攻。 陇西郡和上郡,各有五万人马聚集,分别由老将羌瘣和杨原率领,为大军侧翼,随时等待赵佗的出击命令,向河南地发起猛攻,此为东西并进,南北夹击之策。 不过那是明年的事情了,现在关东之地征召的大军还在赶来的路上,关中子弟也要等到明年春耕后才进行征发上路。 赵佗现在先去北地,一个是要提前训练骑兵,普及他的骑兵三宝,另一个则是在边境能更好的掌握胡人的情况。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之前秦军攻伐山东六国,有秦国间人和六国叛徒提供的情报,可以说对六国内部的情况了如指掌。 就像秦齐之战,还没开战,赵佗就知道了齐国兵马的数量,甚至大司马的杀手锏等等,并因此制定出相应的战术,最终轻松取得胜利。 但现在他面对的是来自河西的月氏。 赵佗对月氏的了解非常少,甚至还不如匈奴呢。 他必须要先摸清了敌方的情况,比如兵力数量、部署,统帅将领的信息,才能研究出实际的作战策略。 “上将军可招乌氏倮(luo)相询,此人曾被皇帝褒奖,位比封君,如果说秦国谁对月氏最为了解,恐怕非此人莫属。” 眼见郦食其口若悬河大出风头,新任的上将军幕僚陈平也不甘示弱,献上了他的第一条建议。 “乌氏倮……” 赵佗眼睛微眯。 这人的大名他听过,是秦国鼎鼎有名的两大官商之一,和西南那个卖丹砂的巴寡妇清齐名。 乌氏倮并非真正的秦人,他出身乌氏戎族,靠着当地的地利,牧养牛马进行贸易。 他将自己养的牛马卖到秦地,换取大量丝帛缯物,然后用十倍的价格转卖给西边的戎人部落,换得数量众多的牛马。他又将这些牛马卖给秦人,换得更多的丝帛,转手又卖给戎人…… 在这样的倒卖手段下,乌氏倮积累了无数的财货,他名下牛马漫山遍野,数之不尽,需要用谷物才能衡量。 而且此人还非常的聪明,知道一个光有财富的商人,是难以在秦国立足的。 在秦国征伐山东六国的时候,他很懂事的为始皇帝献上了大量的牛马牲畜,以助秦军征伐,并不时献上一些来自西边的奇珍异宝。 这份忠诚,让始皇帝很高兴。 大手一挥,就让这个戎人出身的商贾在秦国位比封君,给与了他很高的地位。 因为长期做倒卖生意,乌氏倮也和月氏有贸易往来,就像陈平说的,整个秦国如果要论谁最了解月氏的情况,恐怕只有此人了。 赵佗对陈平的建议欣然采纳,不过还没等他派人前去请乌氏倮前来北地郡治商议。 就听闻此人已经在义渠等候。 《史记·货殖列传》:乌氏倮畜牧,及众,斥卖,求奇缯物,间献遗戎王。戎王什倍其偿,与之畜,畜至用谷量马牛。秦始皇帝令倮比封君,以时与列臣朝请。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四章:乌氏倮 义渠城外。 大军停步,赵佗见到了在此等候自己的北地郡守李举,以及乌氏倮。 郡守李举是李信家族的远支,凭借将门家世立了些战功,成功上位。 乌氏倮约五十余岁,戴高冠,着黑色深衣,第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个秦人贵族。 不过赵佗仔细打量,还是能从乌氏倮的脸上看出些异域风情。 鼻梁、眼窝终归和中原人有些不同。 乌氏戎族并非诸夏之属,听说祖上是从西边迁过来的,后来定居在泾水上游的鸡头山附近,其地便因族名而为乌氏,现在是秦国的乌氏县。 “乌氏倮见过上将军,上将军横扫六国之威名,倮早已闻之,如今一见果真是年少英杰,让倮甚为佩服。” 虽说是倒卖牛马的戎族出身,乌氏倮举止之间却尽显华夏礼仪,风度翩翩,一口流利的秦语让人挑不出刺来。 “乌氏君言重了。君乃国之良臣,此番北击胡人之事,佗还需要乌氏君多多助力才是。” 赵佗拱手相待,态度很客气。 秦始皇给了乌氏倮“位比封君”的待遇。 乌氏倮不仅可以入朝觐见皇帝,还有议政参政之权,在本地有极高的地位,就算是北地郡守也要对他以礼相待,赵佗自是不能轻慢。 更别说,他接下来还要用到对方。 两人一番寒暄后,站在旁边的李举已是等不及,伸手笑道:“上将军远道而来,旅途辛苦,吾已于府中备下薄酒,请乌氏君作陪,为上将军接风洗尘。” “有劳李郡守了。” 赵佗颔首,让副将司马良安排他的数千卫队先去安营扎寨,然后便带着郦食其和陈平两个亲信幕僚,在李举和乌氏倮的逢迎下进入城中。 “义渠城小人寡,没有什么好宅邸,上将军若是不弃,可暂住郡府中。” 李郡守边走边说着,想要为赵佗安排住处。 赵佗打量着沿途景色,果见这义渠城十分破落。 城中道路狭窄,两侧房屋歪歪扭扭,就连郡府所在也有些陈旧,别说和内地那些郡府官署相比了,甚至还比不上关中的一个县衙。 赵佗道:“多谢郡守好意,不过带兵征战,我自当驻扎营中,就不在城中叨扰了。” 李郡守一脸佩服的说道:“现在已经入冬,营帐里颇有冷寒之气,上将军能跟士卒同甘苦,共寒暑,怪不得能百战百胜。” 赵佗嘴上客套着,心思却放在旁边的乌氏倮身上。 不过两人沿路除了一些客套话外,并没有多说什么。 真正的事情,还是要在餐桌上聊。 不一会儿,赵佗便被迎进郡府厅堂里。 这郡府的屋宇虽然比不得内地豪奢,但也十分宽敞大气。 天色尚未彻底暗下来,屋中已燃起了灯火,将厅内映照的如同白日。 除了郡守李举、乌氏倮之外,此番宴饮作陪的还有北地郡的监御史和郡丞等人。 “长城外有月氏骑兵出现,郡尉已带人前去查看,不在此地,还请上将军见谅。” 李举的话,解答了赵佗的心中的疑惑,怪不得他没有看到主管军事的郡尉。 同时,赵佗的心思被月氏骑兵出没的消息吸引住了。 刚刚落座,他便问道:“李郡守,月氏骑兵为何出没于长城外,莫非是他们知晓了我秦国将要取河南地?” 坐在厅堂末座的郦食其和陈平两人,顿时眉头紧皱。 因为有长城的阻隔,再加上胡人的驻地一般远离边境,所以在他们的谋划中,现在的月氏应该还不知道秦国想要夺取河南地的计划。 这是他们可以利用的一个点,并为此设计了一些计划。 如果月氏人提前知晓这事情,那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会平白生出一些变故。 李举面露尴尬,说道:“在上将军来此之前,我已经下令封锁消息。长城各处不准普通人出去,应该不至于泄露,只有一些出塞的商人……” 说着,李举看向旁边的乌氏倮。 乌氏倮握着手里的酒卮道:“北地的商贾和西边的诸戎、月氏甚至是匈奴都有贸易往来,每月都会有人携带关中的货物前往戎地,交换彼处牛马。” “之前月氏袭击匈奴,贸易并未曾断绝,如果这时候不准商贾出塞,再加上北地郡突然聚集的大量骑兵,恐怕会引起月氏警惕,故而我认为这时候不宜产生变故,让商人和往昔一样入胡地交易,可以起到麻痹对方的效果。而且我认为,上将军恐怕也需要月氏人在河南地的具体情报。” “乌氏君所言甚是,那些商人行走于河南地,为吾等打探情报,确实比在长城内有用。” 赵佗淡淡一笑,不在此事上纠缠,转而提起了其他话题。 不一会儿,宴会开始。 洒满了各种香料的金黄色烤全羊,用黑色酱料浇盖的野鹿肉…… 大量的肉食,加上当地特产的奶酒,让赵佗在这一餐上感受到了不同于诸夏饮食的风情。 同时他也不忘这一次的目的,在和乌氏倮和李举等人的交谈中,对占据河南地的月氏情况了解了不少。 月氏是一个部族联盟式的国家,居于河西走廊,势力强大,足有十五六万骑。 其首领为月氏王。 月氏王以下,则是五部翕侯,每一个都是割据一方的大部落首领,相当于诸夏的诸侯级别,在月氏国中有很大的权势。 如今攻入河南地,驱逐匈奴人的便是其中两部翕侯,手下骑兵的数量大约在六七万左右。 因为是为自己开的接风酒宴,再加上离开战还有好几个月,故而赵佗只是说了一会儿月氏的事情,就和李举、乌氏倮等人聊到了内地的一些趣事。 一时间宾主尽欢,酒宴愉快收场。 应酬完之后,赵佗再次拒绝了李举留宿义渠城的提议,和乌氏倮等人告别后,选择了回营地歇息。 他明天还要前往离城池十余里的诸郡骑兵驻地,进行巡视。 赵佗的军营扎在义渠城外五里处的平地上,营帐相连,足有五千人。 一进帐中,陈平就迫不及待的开口。 “上将军,吾等要防范那乌氏倮才是。” 感谢书友20181220213624529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五章:皆为利益 “然也,月氏异动之事尚不知和乌氏是否有关系,但此人心中绝不会赞成上将军此番征伐,在用他的时候,一定要进行防范!” 郦食其紧随陈平之后,提出同样的说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乌氏倮能以商人的身份在秦国做大,被始皇帝赞扬,让他一个鄙人牧长位比封君,礼抗万乘,是因为什么? 正是因为他能给秦国带来利益,输卖大量的牛马于秦地,献上西边的奇珍异宝满足皇帝,故此方能显贵天下。 乌氏倮之所以能做到这一点,是他作为戎地和秦地之间的中转商人,各种倒卖赚差价,获得了大量的财富。 可以说他今天的一切地位都是用钱买出来的。 现在始皇帝欲发兵取河南地,击破月氏、匈奴。这对秦国来说自然是大有裨益,但对他乌氏倮来说,简直就是要断了他的财富之源。 月氏和匈奴都被搞掉,贸易对象都没了,他还怎么当中间商赚差价? 秦国拥有了河南地,甚至河西的月氏之土,官府自己就能在那肥沃的牧场上蓄养牛马牲畜,没有了购买牛马的需求,哪还用的到他乌氏倮啊。 他乌氏倮只是因为财富和外贸的重要性,才被皇帝赐予位比封君的待遇,并非真正的封君。 完全可以想象到,等到这一次北伐胜利后,乌氏倮不仅将失去赚钱的路子,他在秦国的地位也将直转而下,泯然众人矣。 赵佗想到后世常说的一句话,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在这种事关自身利益的情况下,乌氏倮难道会无动于衷? 他一个边地戎人,会为了大秦牺牲自己的利益吗? 赵佗对陈平和郦食其颔首,沉声道:“你们说的是,乌氏倮恐怕不会诚心助我大秦,很有可能会在暗中泄露军情给月氏,也不知道长城外出现的月氏骑兵是否和他有关。” “郦先生,派人连夜去后方传信,告诉王离,要他押运途中不准任何人接近查探,哪怕是北地郡守、郡尉也不得接近。军中有敢泄露三宝作用者,立斩。” “遵上将军令。” 郦食其忙拱手应诺。 这一次赵佗先行一步,带五千亲卫前来北地郡。 在后方,还有王离率五千人押送着大量的高桥马鞍、马镫和马蹄铁等装备,要运到北地郡来装备秦军骑兵。 骑兵三宝是赵佗弄出来的对付草原民族的利器,如今尚处于保密状态。 其中的高桥马鞍、马镫等仿造并不算困难。特别是马镫,只要看上一眼就能明白它的原理,哪怕没有金属材料,也大可以用木头、皮绳之类进行仿制。 在开战之前,赵佗决不允许这东西外泄,就连军中装备这些东西的骑兵,也将会被他进行全军事化管理,杜绝外泄的风险。 吩咐完此事后,赵佗的心思又重新转回乌氏倮身上。 “不管乌氏倮心里是什么样的打算,他都对我们很重要。没有乌氏,吾等对河南地的情况就无法了解。郦先生,此人日后就交给你打交道了,笼络之余,多探听情报。” 眼见上将军将这些应付乌氏倮的重任交给郦食其,陈平心中涌出一抹失落,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他陈平虽然被上将军征为幕僚,但自身只有公士爵位,人又年轻,面对乌氏倮这种老江湖自然不如郦食其。 只是,他陈平来此是为了追求富贵功名,是要跟着上将军出人头地的,如果各方面都被郦食其压制,如何才能出头? 必须要表现才行! 陈平低声道:“上将军,平觉得如果乌氏倮真的有助月氏之意,对吾等来说是件好事。利用好他,或许能更容易的干掉河南地的月氏主力。” “陈生所言甚是。” 赵佗点头,眼中闪过一缕精芒。 …… 至于乌氏倮对于这一次征伐月氏之事,到底抱着怎样的态度,赵佗在第二天就清楚了。 第二日天气不错,赵佗要前往诸郡骑兵的驻扎地,结果发现乌氏倮早早就等候在自己的营帐外。 “上将军初来北地,吾当为向导,为上将军引路才是。” 乌氏倮十分热情。 赵佗眼眸微闪,嘴上笑道:“那就有劳乌氏君了。” 司马良亲率五千兵马护卫,簇拥着赵佗和乌氏倮浩浩荡荡的向十余里外的骑兵营地行去。 在路上,两人聊了一些本地风情后,又不免将话题聊到长城外的月氏身上。 “月氏之俗,颇与匈奴同,其孩童幼时便能骑羊射鸟,长大纵马奔驰,皆为草原骑士,其人口数十万,控弦之士十五六万,乃是河西霸主,在草原沙漠上驰骋纵横,无人是其敌手,就连匈奴也要退避三舍。” “吾观上将军此番征伐,北地的骑兵不过两万人,如果守长城要塞,月氏自不能敌。” “但如果出塞作战,在那茫茫草原上,这两万骑加上十余万步卒恐怕有些难敌胡人。我思来想去,都不知如何破敌,上将军乃是我大秦名将,想来已有破敌之策。” 乌氏倮忧心忡忡,看上去一副为国事操心的模样。 赵佗眨眨眼,看着眼前身着黑色秦衣,头戴高冠的乌氏倮,心中暗暗摇头。 外面的衣冠穿的再好,也难掩他胡人出身的秉性。 这乌氏倮啊,离昌平君那样的高手可是差远了。 乌氏倮说话直接,一来就问破敌之策,这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赵佗哪能看不出来。 不过这也很正常,毕竟只是个贩卖牛马起家的鄙人牧长,虽有些小智,终究不如真正的政场高手。 赵佗笑着摇头道:“乌氏君问早了,我初来乍到,大军尚未集结,对月氏的情况也还不甚了解,哪想的到什么破敌之策啊,还要乌氏君多多为我搜集情报才是。” 乌氏倮沉声道:“上将军放心,我会派人将河南地的月氏兵力和部署尽快收集回来,以报上将军知晓。” 赵佗点了点头,他没有看乌氏倮,而是望着远处扎下的成片营帐。 “不过我认为就像乌氏君说的,我大秦步卒多而骑兵少,纵使集结各边郡骑兵,再征召戎人之骑,不过两万骑,远不如月氏之骑众多。” “如果在草原上对战,步卒发挥的作用不大,正面对战怕是要落在下风,所以我觉得还是分开攻打,以强击弱为好。” 说到这里,赵佗似乎来了灵感。 他转头盯着乌氏倮,略带兴奋的说着:“乌氏君不是说河南地的月氏,分为两部翕侯统领吗?” “咱们可以用计进行挑拨分化,两部翕侯的骑兵加起来有六七万,数量远胜我秦国骑兵。但分开后,他们每一部的骑兵数量就不多了,届时我军就可以保持优势军力,将他们各个击破,如此胜利可期。” “这其中的事项,乃是郦先生专长,我会让他负责,到时候恐怕还需乌氏君襄助。” “上将军客气了,以多打少,赢取胜利,上将军果真深谙兵法之道,此战有用到我乌氏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 乌氏倮开口允诺,满嘴称赞。 赵佗点点头,看到远处已有骑兵行来,那是前来迎接的诸郡骑兵将领。 他在离开前,似是无意的说道:“最怕的还是月氏人集结大军,如果他们将手下数万骑兵尽数集结于一处,来和我军作战,在草原上,想要以步卒为主的秦军战胜这么多骑兵,很难啊。” 说着,赵佗对他拱了拱手,下车上前,去见那些已经下马走来的骑兵将领。 乌氏倮本能的想要跟上去,却被郦食其笑呵呵的伸手拦道:“军营重地,全以军法治理,若有不开眼的守卒误会了乌氏君就有些不好了。” “是我莽撞了。” 乌氏倮笑了笑。 他并非军中职务,按照秦法,确实没有进入军营的资格。 他的目光看着前方的年轻将军。 脑海里浮现的是这位上将军的破敌之策。 挑拨分化,各个击破。 秦军骑兵少,最怕的就是月氏集结所有骑兵来对战。 感谢书友樱凌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六章:守法之将 将乌氏倮的事情交给郦食其处理,赵佗就带着陈平等亲信向前方的骑兵所在走去。 那些迎上来的骑兵将领,立刻下马,向赵佗行礼。 “下吏上谷郡骑司马郭青,见过上将军。” “下吏太原郡骑司马刘夯,见过上将军。” …… 骑司马,是郡尉下辖的属官,秩千石,主掌郡内骑兵征伐与屯守之事。 这一次赵佗攻取河南地,骑兵是其中非常重要的战力,所以秦国征召了数郡骑兵来此,都由原属郡的骑司马负责统率。 北地郡聚集的骑兵数量在两万左右。 除此外,在上郡和陇西郡的偏师处也各有数千骑兵聚集,基本上是将秦国关西和北部边郡的骑兵掏了一空。 “昨日本将入北地,尔等为何不前往义渠迎接?” 赵佗看着面前的诸位骑司马,淡淡开口,面无表情,让人看不透他的意思。 这话说出来,身后的陈平略微一愣,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眼中带了些戏谑。 那些骑司马却是吓了一跳,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上将军赵佗,顿时手脚无措,暗暗叫苦,以为这位上将军是嫌弃他们不懂事不上道,这是要寻事立威了。 新官上任,立下马威。 这是军中常有的事情,他们可看的多了。 太原郡骑司马刘夯忙叫冤道:“吾等本欲前往义渠迎接上将军,都因上谷郡的郭司马所阻,并非吾等怠慢,还请上将军息怒。” “是呀,吾等皆是听郭司马之言,故未曾远迎,还请上将军息怒。” 有这位刘司马带头,其他几位骑司马连忙跟着说,趁机推卸责任。 赵佗的目光,落到众人所指责的上谷郡骑司马郭青身上。 这人三十余岁,面黄短须,面对众同僚的指责,脸色有些僵硬。 见到赵佗的目光望过来后,他一抱拳,开口解释道:“禀上将军,按照军法,无将令,不得擅动。末将未得军令,故不敢擅自离营。” 话很短,能看出这人不是话多之辈。 赵佗继续问道:“你不来迎接本将就算了,为何还要劝阻其他人勿要前来?” 刘夯等骑司马都一脸幽怨的看着郭青,有些后悔自己昨天咋就听了他的话,还因此怠慢惹恼了上将军,万一这上将军记仇,那可就惨了。 郭青镇定说道:“禀上将军,因为此处士卒约两万人,分别来自数郡,相互之间言语习俗不通,常有纠纷。若是诸司马皆走,此事不仅违背军法,更无人统率各部士卒,难免有隐患之处,故而我才劝阻各位司马,还请上将军见谅。” 赵佗点了点头。 他昨天率军前来义渠,按照人情世故,这些即将被他统领的骑司马全都该前去迎接才是,最终却无人到场。 他想到此中定有严守军法之辈,如今一试,果真找到了这人。 “很好,郭司马严守军法,能顾大局,今擢升为骑将军,统辖此处两万骑兵。” 赵佗声音平静。 这两万骑兵都是从各郡调来的,相互之间互不统属,并没有直接的领导关系,正要由他选出一个裨将军来统领。 如今一看,这严守军纪的郭青就很合适嘛。 这命令一下来,刘夯等骑司马全都愣住了,都是满脸无语,没想到上将军居然来这招。 他们心中也有些庆幸,幸好昨天听了郭青的话,没有去义渠迎接,要不然看这位上将军的性格,怕不是要被斥责一顿。 郭青也有些惊讶,反应过来后,立刻向着赵佗行礼道:“末将遵上将军令。” “嗯,郭将军引路吧,本将巡营,看看军中的将士们。” 赵佗伸手,让郭青和众骑司马在前面带路,巡视这支将在日后发挥巨大作用的军队。 骑兵的营寨,设在义渠城以北的一处黄土塬上,是满地沟壑中难得的一片平坦草原,一眼看去广袤无垠。 原本这里有一些戎人部族居住,因为秦军骑兵的到来,郡守李举将那些戎人部落迁走,将此地留给秦军骑兵,作驻扎和训练之处。 秦军的两万骑兵分别来自上谷、雁门、太原、代郡等地。 其中上谷等郡的骑兵,大多听过赵佗的威名,但因为处于边郡,他们甚少参与秦军征伐六国的战斗,没有在赵佗麾下待过,所以目光中虽带好奇和敬畏之色,难免有些疏远。 唯有代郡那些骑兵,看到赵佗巡视,许多人眼中露出感激,态度明显不同。 “代郡骑兵,可为我之腹心。” 赵佗心中清楚。 他当年征伐代国的时候,没有滥施杀戮,俘获的代人俘虏基本都放了,并不招代人厌恶。 再加上代王嘉和燕王喜勾结匈奴,劫掠代地的自家城池,使得代人离心。 代人的仇恨集中在两王和匈奴人的身上,导致赵佗大破十万匈奴人后,他居然还得到了代地的民心。 这些代地骑兵,有不少对赵佗抱有感激之心,倒是可以使用。 心里这样想着,赵佗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一视同仁的在营中巡视,观察各处人马的状况,同时还让各部骑司马派出军中精锐骑兵在他面前演练。 他需要了解自己麾下骑兵的战斗力。 “没有三宝的骑兵果真不完整。” 赵佗心中暗暗摇头。 这些边郡骑兵,大都弓马娴熟,马上功夫比护卫咸阳的中尉军骑兵还厉害。 但在缺少了马镫和高桥马鞍的情况下,他们不敢在马上做一些危险动作。 像那种纵马奔驰,左右开弓的本领,只有极少数精锐才能做到。 能够放开缰绳,持武器冲阵搏杀的人就更是稀少了,实际上也没有几个人敢这样做。 在没有马镫和高桥鞍的情况下,马上骑士很难在那种高速奔驰下拿着武器冲锋,而且就算敢这样冲杀,撞击时产生的巨大冲击力,也很容易将马上的骑兵摔翻在地。 这时代的骑兵冲阵,就是一种损人不利己的战法,所以各国的骑兵大多还是以游弋射击、追杀奔袭为主,基本没人用来冲阵。 “所以历史上的项羽,是怎么在没有马镫和高桥鞍的情况下,冲杀汉军军阵,还能手刃数十上百人的?这家伙怎么如此凶猛?” 赵佗摇了摇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王离押运的骑兵装备快到了,等到将装备推广后,他就会在军中打造出一支真正的冲击骑兵。 项羽的个人武力再厉害又如何,难道匹夫之勇,还能冲得赢成千上万的重骑兵吗? “郭将军,此番征伐事关重大。无我军令,不准军中士卒外出,违者立斩不赦,并株连什伍,牵连吏长。” “派人日夜巡视于军营四周,禁止任何外人靠近,敢擅闯者,杀之!” “全军上下,严守军令,纵使骑司马违令,同样诛之。” 离去之前,赵佗连续下令,声音饱含肃杀。 “末将领命,若有敢违令者,定斩之。” 郭青立刻应诺,声音如同钢铁,惊得其他骑司马脸色发白。 赵佗点点头,他之所以任命郭青为管理骑兵的将军,正是看中了他守法遵纪的作风。 对赵佗来说,听话的将军,才是好将军。 将骑兵的事情安排好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赵佗打道回义渠城外的营地,那里处于交通要道,消息传递比骑兵处更加方便。 回营后,郦食其禀报说乌氏倮并没有和他多谈月氏的事情。反而主动聊起了统一六国时的战事。 乌氏倮口称倾慕赵佗的功绩,向他打听上将军之前灭代、伐齐时的一些战术细节,策略谋划。 “呵呵,好一个倾慕我的功绩啊。” 赵佗笑了笑,说道:“不过这是个机会,先生可以好好利用,与此人加深关系,佯做友人。日后再随口泄露些消息出来,他自会深信不疑。” “嘿嘿,我懂。” 郦食其嘿嘿一笑,心领神会。 陈平在一旁看的清楚,嘴角微微抽搐。 这上将军和郦生,都挺阴险的啊,一看就是此道老手了。 他之前还担心,自己有时候想出来的计策不一定能上得了台面,会不会让上将军不喜。 如今来看,大家都差不多嘛。 陈平放下心来。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后,赵佗的心思又放到另一件事情上。 “只是不知这次月氏骑兵,出现在长城外的目的是什么?” …… 数日后,北地郡尉杨桐从长城处归来,也带来了月氏人出现在长城外的缘由。 赵佗在听到的第一时间就有些懵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月氏要和我大秦结盟,一起联手攻打匈奴?” 今晚三更难了,只能放到明天。明天第一章争取在中午搞定,后面努力调整时间。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七章:月氏使者 北地郡尉从长城归来,带回来的消息让众人感到惊讶。 赵佗麾下两个谋士,都眉头紧锁。 陈平道:“上将军,现在有两种可能,一个是乌氏倮并没有向月氏人泄露我秦国将要攻取河南地的事情,月氏人确实是想要与吾等结盟攻打匈奴。” “但平以为这事情的可能性不大。月氏本就强盛,如今趁着匈奴内乱,将河南地占了,把彼处的匈奴人赶到德水以北,阴山附近。他们明明占据强势上风,根本没有必要来找我大秦结盟。” 德水,是秦朝对黄河的称呼,秦始皇称帝以后,以秦尚水德,更河水之名为德水。 赵佗微微颔首,示意陈平继续说下去。 陈平道:“另一种可能,就是乌氏倮已经向那些月氏人泄露了我秦国的军事计划,故而月氏才派人在长城沿线查探。他们此番说是要遣使者入塞,或许是想假借结盟之名,欲要来查看我秦军虚实,试探我大秦是否真的有攻取河南地之意。” “陈生说的是,月氏人很有可能是来试探。我大秦乃是东方强国,又素来与月氏无仇怨,就算真有人泄露我们大秦欲要攻打河南地的事情,他们不确定清楚的话,恐怕也不敢轻易做决定,前来试探虚实也是正常的事。” 郦食其笑着附和,看着陈平的眼神有些警惕。 这小老乡脑子转的挺快啊,从投奔上将军到现在一个多月,已经表现出了足够的智慧和谋算。 或许因为年轻,陈平在经验和口才上比他郦食其差了那么一点点,但终究是个用脑子的,远比涉间、黑臀等人给郦食其带来的威胁大多了。 以前上将军只有他郦食其一个谋士,张嘴郦先生,闭嘴郦生,问计只向他一人。 如今嘴里却多了一个陈生出来,怎不让人感到吃味。 想到此,郦食其又补了一句:“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乌氏倮并未泄露消息给月氏,但因为我秦国调动数郡骑兵,同时除了北地之外,在陇西郡和上郡皆有动作,或是在其他郡有人泄露消息,引起了月氏人的警惕,他们因此而派人查探,也有可能。” 陈平看了郦食其一眼,郦食其对他微笑示意。 赵佗点点头,幕僚多了就是好,转眼间就将事情的种种可能性给分析了出来,只等他这领导最后做决定。 略一思索,赵佗道:“你们说的有道理,但具体的还是等见到月氏使者再看,或许能从他们口中得到更多的信息。” 秦国调动数万骑兵屯聚边境,动静还是蛮大的,月氏很有可能得到了消息,知道他们这支部队的存在,所以赵佗也不打算掩饰,准备见见使者。 只是如何见嘛,他却有些打算。 赵佗看着面前长得又高又白,面容俊美的陈平,又看了看自己小麦色的皮肤,心头一动。 虚而实之,实而虚之。 …… 两天后,秦昭襄王时代修筑的一处长城要塞打开城门,月氏使者进入秦国境内,在北地骑兵的引导下,奔义渠城而来。 “月氏的使者里居然有女人。” 当月氏使者进入义渠城外的上将军大帐时,引起诸多秦人的惊讶。 除了护卫的数十月氏骑兵外,月氏使者共有一男一女两人。 “休密翕侯使者牙骨达。” “贵霜翕侯使者苏迦莎。” 赵佗坐在帐中,看着入帐的两个月氏使者。 牙骨达是个五十余岁的老者,上来就对着秦国上将军行礼,并用磕磕绊绊的秦语说着拜见的话。 相比这个月氏老者,最吸引诸秦人目光的,还是另一位来自月氏贵霜翕侯的使者。 这个叫苏迦莎的女子,约二十岁,在帐外解下面纱,露出高鼻深目的容貌,一看就和中原人大不相同,甚至和旁边名叫牙骨达的老者看上去也不像一个人种。 包括北地郡守、郡丞在内的秦吏都好奇的打量着她,倒不是欣赏她的美貌,而是像看猴子一样感到稀奇。 “西域品种的美女。” 赵佗心中暗道,相比见识少的秦人,他什么没看过,能够正常的欣赏这种异域美。 月氏游牧于河西走廊,远至于敦煌一带,控制了进入西域的通道,和西域诸国之间自然会有往来。 这一点从苏迦莎身上,佩带的带有异域风情的黄金饰品上就能看出来。 所以月氏和西域诸国相互通婚,诞下这种混血后代什么的就很正常了。 至于贵霜翕侯派女人作为使者,赵佗倒是略微惊讶。 女人做使者,在这个时代很少见啊。 不过他想到以前曾看过某个讲汉武帝的电视剧,里面张骞出使西域,见到的大月氏女王,也就释然了。 只是苏迦莎一开口,还是让他愣了愣。 因为她竟然说的是一口流利的秦语,虽然口音还显得有些怪异,但足以让众人听懂。 “贵霜翕侯让我问秦国的将军,为什么你们秦国要调动军队在边境聚集,是有什么目的吗?” 苏迦莎双目炯炯,直盯着主座上的秦国上将军。 这位上将军身材高大,肤色白皙,模样和草原上那些整日吹风沙的草原男人完全不同,显得有些精致。 上将军早有准备,回道:“你们月氏本居住在河西,却突然侵入河南地,打跑了匈奴人,看上去气势汹汹。我秦国在这里聚集军队,自然是为了防范你们月氏人来侵袭我秦国的土地。” 这回答明显让两个月氏使者愣住了。 苏迦莎和牙骨达对视一眼,这是他们没想到的答案。 牙骨达连忙摇头道:“我月氏并没有侵犯你们秦国打算,还请将军不要误会。” 苏迦莎轻笑道:“秦国将军说笑了,我们月氏人以放牧作为生业,部族随草场而移动,对于你们秦人用大城围起来的土地并没有兴趣,我们想要的是北方那片流淌着蜜与奶的牧场。” “这次我们代表两位翕侯前来,正是为了和你们秦人联手,一起对付北方的匈奴人。” “打败他们,夺取的可以耕种的土地归你们秦人,放牧的牧场则归我们月氏,不知秦国的将军觉得怎么样?” 虽说帐中诸位秦吏秦将,早听郡尉说过这些月氏人的结盟要求,但当他们真的听到月氏使者说出结盟的话时,还是有种荒诞的感觉。 秦国准备攻打月氏,月氏却不知道,还想着拉秦人打匈奴,这算个什么事啊。 上将军道:“你们月氏是草原大国,能够将德水以南的匈奴人赶跑,完全有能力打败他们,你们觊觎匈奴人的肥沃牧场,自己就能打下,为什么要来和我秦国结盟?” 苏迦莎双目放光,紧紧盯着主座上的秦国上将军,说道:“匈奴人是残暴的狼群,他们霸占着东方的牧场,我们月氏虽然强大,但和匈奴的争斗也很难取胜,想要夺取河水以南的这片土地很困难。” “直到你这位秦国的将军在北方打败了匈奴单于,让他们互相残杀,陷入了混乱,我们才能出兵打败匈奴人,夺下这片土地。” “你们秦人和匈奴打过仗,我们月氏也和匈奴有仇怨,大家一起联手对付的共同的敌人,不是应该的吗?” “你可是打败过匈奴单于的男人,难道害怕一匹曾被你打败的狼吗?” 听到这月氏女人的赞美,上将军明显有些不自在起来。 月氏资料太少,这里采用《汉书·西域传》里的大月氏资料,五部翕侯按西汉时的名称来写。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八章:虚虚实实 “匈奴人,不过是被我大秦打断了脊梁的断背之犬,本将自是不惧。只是长城外,可供耕种的土地少,适合蓄牧的土地多,我秦国发兵攻打匈奴,并无多少利益。” “我倒是想问问,匈奴是你们月氏的手下败将,他们现在又陷入内乱,你们趁机攻打匈奴,大可一举将势力扩充到德水以北,占领阴山附近最好的牧场,根本不需要我大秦助力,为何要来邀请我们?” 上将军反问回去。 苏迦莎脸色肃然道:“受了伤的头狼已经舔舐好了它的伤口,在外来敌人的威胁下,狼群重新回到了头狼的麾下,它将要带领饿狼们重新夺回失去的土地。” 上将军摇头道:“因为你们夺取了河南地,反而让混乱的匈奴重新统一,单于欲要来寻你们月氏复仇?你们可是草原大国,手下的骑兵比匈奴还多,何需要向我大秦来求助。” 苏迦莎苦笑道:“月氏自然是不怕匈奴。但月氏王一直不愿意同匈奴开战,这次袭击匈奴,夺取大河以东的这片广袤牧场,其实是由贵霜部和休密部所为,两部的勇士虽然多,但还是不如统一的匈奴。” “所以我们希望能得到你们秦人的友谊,一起对付北方的饿狼,打赢匈奴之后,除了将能够耕种的土地给予你们秦人,两位翕侯也愿意送上大量的牛羊牲畜,作为礼物。” 苏迦莎又道:“两位翕侯与你们秦国从来没有过冲突,两国邻近,可以友好的相处下去。” “北方的匈奴是一个残暴的族群,他们一旦将我们击败,重新占领这片土地,他们的族人会繁衍的更多,最后一定会将目光望向你们秦人的土地,就像很久以前一样,去劫掠你们的城市和人民。匈奴是我们共同的敌人,秦国的将军,请与我们联手吧。” 秦国上将军脸露犹豫,似乎有被说动。 “上将军,出兵征伐乃是国之大事,需要今上决断。” 北地郡守开口,提醒了一声。 上将军恍然,忙道:“结盟之事,两位使者和我说了也无用,不如我派人送你们前往咸阳,见我秦国的君王。” 听到这话,苏迦莎露出失望的表情,和旁边的牙骨达对视一眼。 牙骨达出声道:“这样很好,听说你们秦国的皇帝是东方的主人,尊贵无比,我们需要回去禀报两位翕侯,准备珍贵的礼物,再带着礼物前去拜见你们秦国的皇帝。” 两位月氏使者借着要准备礼物的事情,开口告辞,谢绝了上将军的宴饮挽留。 在离开前,苏迦莎看向了坐在帐中右侧的一个年轻男子身上。 男子面容俊朗,穿着秦人的黑袍,颌下留着短须,小麦色的皮肤显露出他健康的身体。 苏迦莎之所以看他,是感觉这男人看她的目光和其他人有些不同。 包括秦国上将军在内,帐中的秦人看她的眼神都带有些异样。 那种目光,苏迦莎很熟悉,她的容貌继承自母亲,就算在月氏中也算少见,常被人视为异端。 唯有这个年轻的男子,眼神却很平和,再加上不凡的长相,自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叫什么名字?” 离去前,苏迦莎秉持着草原女子的直爽,径直开口询问。 那年轻男子怔了怔。 帐中诸多秦人全都身体一紧。 “陈平。” 男子笑了,说的自然得体。 秦国上将军嘴角抽了抽,眼神有些幽怨。 “陈平,我记住了这个名字。” 苏迦莎点点头,露出一个带有异域风情的笑,跟着牙骨达出帐离去。 两位月氏使者一走,除了前去相送的北地郡丞外,帐中诸人全都脸色变化。 “上将军,如果匈奴真的要对月氏动手,这可是个好机会啊,咱们可以静观其变,坐视他们相斗,最后渔翁得利。” 北地郡守李举略带兴奋的说着,不过他对着说话的人,并不是主座上的上将军,反而是那个自称陈平的年轻男子。 赵佗笑着摇摇头,说道:“她说的话,你们信吗?” 北地郡尉杨桐道:“攻入河南地的月氏人确实只有两部,如果匈奴内乱结束,肯定会南下,重新从月氏人手中夺回河南地,这一点应该没问题。” 赵佗看向身侧的郦食其。 郦食其会意,说道:“郡尉说的是,主要是这两个月氏使者说月氏王不支持他们与匈奴交战,他们只能向我秦人求助的话是真是假。” “月氏实力强大,并不怕匈奴,就算河南地的两部翕侯加起来,不是匈奴人的对手,但他们完全可以牺牲一些利益求取其他几部月氏人帮忙。不去求自己的同族,反而来找咱们秦人,还是在我秦军骑兵刚刚屯聚于此的时候,这有些巧啊。” 陈平也从主位上走下来,说道:“然也,而且他们既然是要和我秦国结盟,却连礼物都不带。在得到我们的答复后,又借口准备礼物离开,想要立刻出塞,这又岂是一个真心结盟的行为。依我看,匈奴人不过是他们的幌子,他们目的其实就是入塞,来试探咱们的虚实,他们根本不会再来了。” 两个谋士将事情一剖析,李郡守和杨郡尉也皱起了眉头。 赵佗笑了笑,说道:“不管这些月氏人怎么想的,会不会再派使者来。如今我大军未至,寒冬将来,不是打仗的时候,咱们只管在这儿练兵修养就是,静看他塞外变化,等到明年春耕后,再好好出塞干一架就是。” “上将军说的是。” 众人拱手称是。 赵佗又打量着陈平身上的精致甲胄,笑道:“就算他们真是来试探虚实又如何,陈生这位‘上将军’说不定已经迷了他们的眼,日后沙场征战,倒是个可以利用的后手。” 陈平苦笑道:“平鄙陋之人,纵使穿上将军甲胄,也无上将军的风范。那月氏女子离去前求问上将军名姓,莫不是察觉到上将军身上的英雄气了?” 赵佗一愣,想到那苏迦莎临走前的问名之事。 他摸着下巴道:“我已经伪装的平平无奇,居然还能被她注意到,这女人眼光不错啊。” …… 长城外,从塞内出来的苏迦莎,看着身后的要塞大门缓缓关上,松了口气。 她们月氏是游牧于广袤草原上的民族,从未进入过东边的塞内之土。 习惯了自由的月氏人,一进入被高墙围起来的土地,就有种被关进牢笼的囚禁感,让他们全身发寒,根本不敢多留,就怕那些秦人突然翻脸,让他们再也无法回到广袤的草原上。 “贵女,那位秦国上将军你感觉如何?” 牙骨达驱马过来,有些恭敬的开口,出了秦人的城塞后,他们才敢说起这些话题。 苏迦莎摇头道:“用他们秦人的话来说,这位上将军颇有雅望,但我觉得他少了些男人的气概,不像是能打败匈奴单于的人。” 牙骨达笑道:“听说匈奴单于是被他用计哄骗,然后趁夜偷袭才败的。这样的将军没有男人气概也是正常。” 苏迦莎笑道:“你说得对,那个上将军应该就是这样的人,有阴谋却无英雄的气概。依我看,他帐中那个叫做陈平的男子才不是常人,那样的人才该是英雄才对。” 说着,苏迦莎调转马头,说道:“我们先回去,塞内传信的人说的没错,秦国在这里聚集了大军,他们有攻打我们的意思,当回去禀报翕侯,早点做好准备。”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九章:横槊用间 月氏使者离去后,赵佗除了让边境守卒日夜加强巡视外,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事情。 秦国出兵三十万,将从三个方向攻取河南地的动静太大了,不可能隐瞒下去,更别说他们内部很可能还有二五仔,早将信息泄露了。 且赵佗也不想瞒,甚至到了后面,他还会特意鼓动月氏集结主力。 赵佗现在真正要做的大事,是趁着北地的第一场雪下来之前,将骑兵三宝在两万骑兵中普及,并进行适应训练。 这事情进展比较顺利,没过多久,押送骑兵装备的王离就抵达义渠城。 一路骑兵巡视道路,驱逐沿途的行人,不准人接近,保密性做得很好。 但这阵仗也让许多人,对王离押送的东西十分好奇。 北地郡守李举和郡尉杨桐两人好奇前来,想看看后军送来的是什么东西,结果两人被王离冷冰冰的挡开,让他们想要看,就去找上将军。 北地郡守和郡尉是当地行政和军事长官,被始皇帝下诏,要他们配合赵佗的一切需求,受上将军统辖,但实际上和那两万骑兵不属于一个系统。 他们被王离一挡,就知道这是保密度极高的军事机密,虽然心中好奇,还是自觉的没有多问。 郡守和郡尉两大高官,都没有查看的权利,郡中其他人更是对这支秦军的秘密一无所知。 王离率军抵达后,将装备运上了骑兵所在的黄土塬,连同押送的士卒一起留在了上面。 之后这地方严密管控,到处都有哨兵日夜巡视,禁止任何没有持令的人接近和外出。 广阔的黄土塬上。 赵佗身穿黑衣,站在一处小丘陵,望着不远处的原野。 那里,足有数百骑兵纵马奔腾。 “上将军,这五百人就是从各郡骑兵中选出来的壮士,身高皆在七尺六寸以上,弓马娴熟,敢于力战。他们如今熟悉马镫、高桥鞍后,都能在驰行中进行射击,可谓精锐。” 骑将军郭青开口,他按照赵佗的要求,从两万诸郡骑兵中精心挑选了五百精锐,并进行装备了骑兵三宝的新式训练,今天就是要在上将军面前进行演练成果。 赵佗举目眺望,见这五百骑兵在原野上驰骋纵横,马蹄声隆隆作响,冲锋时溅起漫天尘土,在天空形成一片黄云。 一道尖哨声响起,众骑兵一起举弓,在马匹奔驰的状态下,向着同一个方向开弓射击,箭如飞蝗,如同雨下。 赵佗微微点头,不愧是从两万骑兵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已经全都能做到奔驰射击了。 待到射击完后,五百骑兵又换上一种特殊的武器。 那是一种足有一丈八尺的长矛,其锋刃有近三尺长,反射着刺目寒光。 马槊! 这是赵佗在少府除了骑兵三宝外,弄出来的配套骑兵武器,是经过历史检验的骑战王者。 如今这五百骑兵脚踩马镫,手里挥动着马槊,发动集群冲锋。 虽然不是朝着赵佗这个方向,但那股阵势光是远远看着,就让他眼皮直跳。 这就是古代的坦克、装甲车啊! 赵佗想象了一下,如果自己是一个步兵,正好挡在冲锋状态下的骑兵面前。 看着几百匹大马向自己驰骋而来,马上的骑兵手里还挥舞着四米长的马槊。 这场面,光是想想就让人感到绝望。 郭青感叹道:“吾今日方知骑兵之用法,有此五百骑兵,天下何处不可去。” 赵佗微微一笑,说道:“这还不够。郭将军,待他们将马槊演练熟悉,相互配合好之后,可取出王将军带来的马具,让马匹披甲试试。” “唯。” 郭青沉声应诺,眼中有些激动,已经在脑袋里想象五百战马披甲冲锋的场面了。 相比于郭青的激动,赵佗心里却有些遗憾。 “怪不得历史上汉武帝要费尽力气,从西域弄来乌孙马和大宛马。相比于西域那边的高头大马,咱这本土的马种还是差了一些啊。” 赵佗对于击破月氏,打通西域的念头又更强了一些。 那地方能给中原带来的好东西,可比其他方向多的多。 如果能引导秦始皇将目光望向西方,说不定就能让他暂时忘记南方的百越。 检阅完这五百精锐骑兵之后,赵佗又去其他几个骑兵训练的场所看了看。 因为马槊的制作技术尚不成熟,产量很低,集秦国最强的工匠机构之力也才制作出数百根,还无法大规模装备。 所以除了五百精锐骑兵外,其他骑兵依旧是原本的装备,不过在有了骑兵三宝后,这剩下的骑兵战斗力也大大得到了加强。 上万骑兵在黄土塬上,纵横冲锋,奔驰射击,显现出了骑兵真正的模样。 巡视完骑兵后,赵佗回到了自家营帐。 郦食其和陈平两位谋士都在帐中。 “将军,乌氏倮说他明日要回乌氏县,我是否要跟他一起去?” 郦食其送来一个消息。 赵佗皱眉道:“他有没有向你询问过,骑兵营地和王离运送来的装备的事情?” 郦食其摇头:“这倒是没有。他应该知道这是军事机密,不敢过问,不过私下里就保不准了。” “还算有些脑子,知道问这事容易暴露。他要回乌氏,你就不用跟着去了,免得打草惊蛇,这人日后还有用呢。让李郡守派一些信得过的本地人,监视他乌氏的行踪就够了。” 赵佗又想到一事,笑道:“这都快进入寒冬了,月氏使者说是要准备礼物拜见皇帝,结果现在都还没消息,这可不好。” “郦先生,你从军中找一些胆大机灵的小子,让他们学点简单的月氏语,再找几个靠谱的译者,打着使者的旗号去河南地走一圈,问问月氏人到底还要不要和我秦国结盟。” 郦食其笑道:“上将军这招妙啊,顺着月氏使者借口,刚好探探他们的虚实,还能查探地形,这可算是礼尚往来。” 一旁的陈平默默看着,感觉又从上将军身上学到许多。 有时候,他都有些迷糊,自己这个幕僚出的主意,怎么还没上将军自己想出来的多。 赵佗吩咐完郦食其,又转头看向陈平,说道:“陈生,我有一事交给你。” 陈平一个激灵,忙道:“上将军请说。” “我会让郡守辅助你,在北地寻一些信得过人,以及从塞外找些胡人来。你要培养他们,以利诱之,以威吓之,训为我军的间人。” 赵佗低语着。 间谍,有时候能在战争中发挥极其重要的作用。 《吴孙子》第十三篇就名“用间篇”,专门讲间谍的作用和用法。 秦国统一天下的过程中,潜伏于山东各国的间人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比如秦军灭赵的时候,打不过赵将李牧怎么办,那就让间人知会赵相郭开,轻轻松松就把战场上怎么也打不过的强敌干掉了。 间人的作用,可见一斑。 赵佗这一次要对付草原人,自然是不会忘记这么优良的军事传统。 等到陈平利用冬季的时间训练出一批间谍后,就可广撒于外,有时候说不定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平定不辱使命!” 陈平立刻应诺,感觉到自己肩负起了一个重要的使命。 赵佗微微点头。 他之所以选择让陈平负责这事,是记得历史上的陈平就是个用间的高手。 楚汉的时候,陈平用计离间项羽范增,让两人分道扬镳。 统一后刘邦被围白登山,也是陈平让人贿赂单于阏氏,这才解了白登之围。 让陈平来负责用间,属性应该很合适。 看着陈平和郦食其领命后,出帐去做事了,赵佗幽幽一叹。 有陈平和郦食其在,他手下的谋士差不多够用,但在武将上总是缺了像涉间、黑臀等可用的心腹,难免有些不够舒坦。 被他提拔的骑将军郭青是个守法无私的人物,对他下达的军令会一丝不苟的执行,是个忠心耿耿的人物。 但郭青出身一般,能力上稍差了一些,统领两万骑兵,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而且正因郭青行事有些古板,反而让赵佗不好亲近。 至于司马良和王离两人,能力是有的,但他们是将门子弟,其中王离还是王翦的孙子。 两人虽然听命于赵佗,对他的命令都会认真完成,是个好手下。但正因为是将门出身,这两人就很难成为赵佗的心腹,只能公事公办。 “还是要自己亲手带上来的人,才能成为亲信和心腹啊。” 赵佗摇摇头,这一次他的老部下需要避嫌,不能前来参战,他就需要在军中培养新的亲信。 “我要培养素人!” “萧何、曹参、樊哙。” “你们到哪儿了?” 感谢书友20220615162649010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章:沛地三杰 咸阳以北,一条沿着泾水斜向西北行的道路上,数千人的队伍排成长龙,向着北地郡的方向缓缓行去。 “我还以为大庶长征辟吾等,这次能够去咸阳看看呢,也好见识见识皇帝的威风。哪知道连咸阳的边都看不到,咱们就得去蛮夷之地。” 一辆载人的马车上,身高八尺的粗犷大汉看着车外,嘴里嘀咕着,随口往车外吐着唾沫。 他叫樊哙,来自沛县,是个屠狗之人。 同车上,另一个黄脸男子笑道:“樊兄知足吧,咱们好歹承大庶长征辟,为宾客幕僚,一路上被郡尉以礼相待,赶路的时候还能够坐车。要是没了大庶长,这次征兵把咱们一起算上,得徒步走上千里呢,上了战场还得去和蛮夷厮杀,哪有这般爽快。” “曹兄说的也是,也不知道大庶长是怎么知道我樊哙的名字,我寻思以前也没见过他啊,真是一路想来也没想明白。曹兄、萧兄,你们两个想到为何会被大庶长征辟吗?” 樊哙睁着铜铃大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人。 曹参摇头道:“我也没见过大庶长,并不知其中缘由。反倒是萧兄,大庶长之前从你们丰邑经过的时候,还派人送了礼物去你家,定然是早听过萧兄的名头才对。” 静静坐在车舆角落,捧着一卷简牍的萧何抬起头,淡淡道:“等见了大庶长,一切就都知道了,没有必要多想。” “呵呵,萧兄还是这么淡然,不愧是学黄老的。” 曹参笑着摇了摇头。 萧何微微一笑,又低下脑袋看着简牍。 他心里猜测大庶长之所以知道他的名字,可能是卢绾所推荐。 大家都是丰邑人,见过好几面。 只是萧何想不通,为什么卢绾会向大庶长推荐他萧何,而且大庶长表现出来的态度还非常隆重,近乎以国士之礼相待。 除此外,跟着他一起被征辟的还有曹参和樊哙两人。 经过这一路的观察,萧何发现这曹参读过书,懂法律,还不知从哪里学来一些兵法,能随口说上几句,遇到事情有自己的见解,是个人才。 至于那樊哙,虽是个杀狗的屠夫,没有多大的文化,但有一身的好力气,而且性格直率敢于力战,是个少见的勇武壮士,并非庸人。 “大庶长莫非能远隔千里而识人乎?” 萧何压下心中的疑惑,抬头望着北边尚有积雪的道路,眼中有些期待。 …… 北地郡义渠城外,赵佗走出营帐,看着帐外积雪融化后的黄土塬,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尚带着冰寒的空气。 现在已经是秦始皇二十七年的二月份了,在落雪的寒冬里,骑兵训练是无法进行的,大家都只能呆在营帐里抱团取暖。 这其实是训练的一部分。 战场上,袍泽之间的相互配合,战友情谊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同什伍的士卒在一个营帐里呆上一个冬天,再怎么也能相互熟悉,培养出一些感情,开春之后的训练,相互之间会更有默契度。等到上了战场,对付敌人的时候,也会因为战友情谊相互支援。 这几个月的相处,正是让他们相互熟悉的过程。 除了这批被赵佗视为精锐的骑兵外,从一月到现在,陆陆续续已经有三川郡、颍川郡等许多郡县的征兵到来。 义渠城附近已经囤积了近十万大军,放眼望去全是一片片营帐和人头攒动。不过这还远远没有达到极限,在后续的时间里,还将会有近十万的部队抵达这里。 “陈生,今日泗水郡尉赵广会带兵抵达,到时候你去迎一迎,将我征辟的人请过来。” 赵佗吩咐了一声。 到了下午时分。 坐在军帐里查看塞外情报的赵佗,听到帐外亲信禀报,说是陈平已带着三人抵达。 这时候,赵佗才起身,大步出帐。 “上将军,这三位便是上将军所征辟的萧何、曹参、樊哙。” 陈平伸手介绍起来。 见到一位身披甲胄的将军走出来,陈平身侧的三人连忙行礼。 “萧何,拜见上将军。” …… “三位起来吧。” 赵佗微微颔首,打量着眼前三位他渴望已久的人才。 萧何三十多岁,身材修长,短须长脸,看上去颇为干练。 旁边的曹参,要比萧何年轻一些,圆脸长须,不过个子略矮了一截,和萧何站在一起,一高一矮倒是显得突出。 赵佗心中嘀咕道。 “曹操到底是不是曹参的后代呢?如果是的话,莫非他的矮个子就是从祖辈遗传下来的?” 心里这样想着,赵佗的目光落到了最旁边樊哙身上。 只见此人身高接近八尺,满脸络腮胡,生的是虎背熊腰,双臂十分粗壮,一看就是个勇猛壮士。 赵佗看的眼睛放光,强壮威猛的男人谁又能不爱呢? 历史上的鸿门宴,樊哙怒闯军帐,对着项羽嗔目喝问,项羽不仅不怒,反而赐酒与彘肩,并呼为“壮士”,足可见此人的威猛仪表。 就在赵佗打量三人的时候,萧何等人也在心中暗暗称奇。 他们早已听过这位上将军一系列近乎传奇的事迹,战场之上百战百胜,战场之外又弄出了各种神奇造物,如今一见,果真是个仪态不凡的俊朗将军。 有地位和名声加持,萧何三人举止十分恭敬,哪怕是素来粗鲁的樊哙此刻也收敛了脾性,拘谨的站在赵佗面前。 “我等三位,可真是望眼欲穿,如今三位终于来了,我这心中可真是畅快啊,快快随我入帐。陈生,让人备宴,我要为三位接风。” 赵佗态度格外友好热情,让陈平都有些惊讶,连忙转头吩咐人去弄。 萧何、曹参、樊哙等人亦是满脸讶然,万万没想到上将军会这样对他们。 要知道他们三人中除了萧何在县中任吏外,曹参、樊哙两人尚是黔首身份,连爵位都没有,几乎处于秦国社会的底层。 如今却被高高在上的上将军派人征辟来此,上将军本人又热情相迎,让他们心中的情绪非常复杂,堪称是心潮涌动。 自宗周以来的价值观,讲究的正是一个“士为知己者死”。 春秋时,有豫让漆身吞碳,多次刺杀赵无恤以报智伯之恩。 战国以来,又有严仲子献巨金为聂政之母庆寿,聂政感其恩情,以白虹贯日之势,刺杀韩相侠累于府中,又以剑自毁其面,挖眼、剖腹自杀。 就在数年前,还有荆轲报燕太子丹之德,不惜性命,刺杀秦王。 这是整个时代的价值观,特别是像樊哙这种生活于楚地的屠狗壮士,最好的就是这一口。 此刻眼见上将军赵佗的姿态,樊哙眼睛都红了。 萧何、曹参两人要比樊哙理智,但也很是感动。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上位者,都能做到上将军这样的姿态。 同时,他们的心中那个疑问也越发强烈起来。 为什么上将军,会为了他们这三个名不见经传,在沛地默默无闻的小角色大费周章,还做出这般求贤姿态? 被上将军引入帐中后,樊哙最是心直口快,径直问道:“我樊哙不过沛邑一屠狗之人,不识文法,只有一些力气,最大的名声也就在我屠狗的那几个里闾,被称作屠狗郎。而上将军是天下名将,高高在上,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我一屠狗之人这样好?” 萧何、曹参两人见樊哙问出心中问题,连忙看向赵佗。 他们也很想知道。 赵佗淡淡一笑。 他有符合这个时代的完美答案。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一章:三星璀璨 “我昔日跟随李将军伐楚,泗水战胜后,率军回秦,曾在丰邑外留宿一夜。” “就在那一晚,我于梦中见到丰沛之间有三星闪耀,璀璨若明。” “我纵马上前,想要看一看那三星模样,梦中却无法控制马匹,反而纵马向西,那三颗璀璨星辰跟在我之左右身后,西入秦关。” 军帐中,赵佗高坐上位,侃侃而谈。 他嘴里说的话,听到帐中诸人目瞪口呆。 赵佗笑道:“梦醒后,我找日者根据这个梦境占卜,得到的结果是三颗星辰乃是丰沛之间的三个人,他们各有本领,当为一时俊杰。需要由我为引,西入关中,然后为大秦效力!” “只可惜那个日者本领有限,占卜不出三星对应的人名,只知道其中一人在丰邑,另外两人则是在沛邑。那时候我率军刚刚打完泗水一战,怕身后还有楚国大军前来追杀,为了麾下将士的性命,只能匆匆离去。” “回到秦地后,我并没有忘记这件事情,刚好那时候军中有名为卢绾的丰邑人投效,我就向他询问丰沛之地的俊杰,得知丰邑之中唯萧何有才,就以此名进行占卜,果中!所以我之后再次率军过丰邑时,派卢绾前往萧家拜访,就是因为此事。” 赵佗口若悬河,为他求贤之事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除了萧何外,赵佗说他后来又寻得厉害的老日者进行占卜,占卜出了在沛县的两人,一个是壮士屠狗之象,另一个则是两人重影之象。 第一个象,代表的是屠狗之人。 第二个象,两人重影,乃是成双成对。双、对者,曹也,所以此人应为曹氏。 之后赵佗就托人查探沛邑的屠狗壮士,和曹氏的能人。 终于确定到樊哙和曹参身上,所以他这才不远千里,专门征辟三人前来。 三星随行,西入秦关。 这话一出,把帐中所有人都弄沉默了。 萧何和曹参相互对视一眼,眼中各有惊疑之色。 萧氏和曹氏在丰沛虽然算不上什么顶级大族,但也是乡豪之家,家有余财供他们外出游学,学习文墨。 特别是喜好黄老的萧何,对于一些古代典籍颇有研读,外出游学时也曾听过不少类似的故事。 武丁夜梦贤人,举傅说于版筑之间。 西伯出猎占卜,遇吕尚于渭水之阳。 这种事情古来有之,代代流传,是有前例可寻的,属于这个时代的人能够接受的东西。 如今上将军口称夜梦三星,占卜说是丰沛三位贤人将要跟随他入关,为大秦效力。 如果说这件事情是假的吧,赵佗可是秦国最顶层的贵族,在天下都赫赫有名的秦国上将军,以他的身份地位,不可能拿这种事情来和他们三个小民开玩笑吧,还弄出这样的阵仗。 千里迢迢派人征辟,让泗水郡尉亲自邀请萧何他们三个没有名声的丰沛楚人入关,到了北地郡后上将军更是自降身份,热情相待。 这种种姿态,表明这件事绝不是假的,至少这个梦是绝对有的! 否则上将军脑袋进水了,搞这一出? 至于那三星是不是他们三人。 萧何、曹参都是自认为有能力的人,他们如今年过三十,还没有什么大出息,最厉害的萧何也不过是县中一小吏,私下里感叹自己一身本事无处施展,那也是有的事情。 赵将军夜梦三星,占卜说他们三个是贤人。 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这种自负才能之人又怎能否认,甚至像曹参心中还生出窃喜之意,这可是一个腾飞的机会啊! 在情感上,他们是宁愿相信自己就是三星贤人的,不可能否认。 而现实中,上将军费了一番功夫将他们征辟过来。到了这个地方,这种时候你敢否认说你不是上将军梦到的人,这种话谁敢说出来? 萧何、曹参对视一眼,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上将军这样说了,他们都只有一个选择。 宣誓效命! 两人连忙拜倒在地上,向赵佗叩首。 “上将军大德,萧何愿为上将军效命!” “曹参早闻上将军威名,愿以性命相托,任凭驱驰!” “我也一样!” 樊哙跟着叫出来,学着萧何等人的姿态行礼。 “樊哙愿为上将军效命!” 樊哙知道萧何、曹参都比他聪明,跟着这两人回答,绝对没问题。 而且他对于上将军的赏识十分感激,再加上所谓的夜梦三星这种事情,已经让樊哙诚心归服。 “哈哈哈,三位请起,今日之后你们皆为我赵佗之臂膀也!” 赵佗眼见三人拜服投效,眼中露出一抹精芒。 这三个汉初的文臣猛将,彻底成了他赵佗的人。 赵佗将他们从底层提拔,千里征辟,以上将军之尊相迎,这是对他们的恩义。 征辟之后,萧何等人的身上就会打下赵佗的印记,在秦国的连坐法律中,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三人如果犯了重罪,会让赵佗遭受株连惩罚,一如昔日范雎被郑安平,赵高被范义株连之事。 赵佗如果出了事,萧何三人也要跑不了,就像昔日嫪毐倒台,其门下三千宾客一起遭殃,抄家之后被流放蜀地。 赵佗在,他们三人前途无量。 赵佗倒台,他们三人谁也跑不掉。 这就是利益上的捆绑,比之恩义,更加能让人投效。 而赵佗摆出夜梦三星之事,更是借用玄学上的东西,对他们三人进行了情感上的捆绑。 在这个上到皇帝,下到黔首庶民,全都要占卜祈神的时代,没有人会对此无动于衷,心里总会留下一些影响。 要不然历史上也不有篝火狐鸣,鱼腹传书,赤帝子斩白帝子的事情了,大多数人就好这一口。 赏识的恩义,利益的捆绑,情感上的羁绊。 赵佗三管齐下,已是将萧何、曹参、樊哙三人牢牢握在手心里,日后任其驱策。 不过这三星梦境的事情,现在还不宜传出去,好在赵佗早有安排,此刻的帐中除了赵佗和萧何三人外,也只有同为心腹的陈平在。 只需吩咐一声,这事情就不会外泄,倒不会存在什么隐患。 一旁的陈平看的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上将军刚才说的话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可真是神奇无比,足以记入史书,流传后世。 如果是假的,那上将军这份掌控人心的手段,简直骇人听闻。 他陈平都得甘拜下风。 到了这时候,赵佗也不摆将军架子,上前一个个将下拜的萧何等人搀扶起来,对他们分别进行勉励安抚。 他要将这三人作为亲信培养,对待的态度上就要和王离、郭青等正常下属不一样,得随和亲切一些,这样才能让萧何等人成为他真正的心腹。 “樊哙,好壮士,日后当为我麾下猛将!” 赵佗拍了拍樊哙粗壮的手臂,称赞了一声。 樊哙拍着胸膛道:“上将军日后要我打谁,我就打谁,就像挥刀屠狗一般!” “好!” 赵佗哈哈笑起来,又对着萧何、曹参勉励两句,然后让人上菜开宴。 三杰尽入麾下,赵佗心中意气风发。 “文臣猛将皆已就位,接下来只等大军聚集,便可兵发塞外,北击胡人!”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二章:兵力对比 贺兰山下,冰雪消融,一片片毡帐林立。 辽阔的草原上有月氏牧民,驾着骏马,驱赶着成群的牛羊向着远方牧去。 一处高大的穹庐。 月氏贵霜部的统治者都聚集在这里,研究着从南方的长城内传来的消息。 “春天来了,草原上的马儿开始发情,南方的秦人也要对我们发兵。按照商人带来的消息,秦人这一次会出动三十万军队,来争夺我们占据的这片牧场。” 头戴黄金发冠的贵霜翕侯,瞪着如同鹰隼般的眼眸,说出了一个可怕的数字。 三十万! 帐中月氏贵人皆吸着凉气。 从上次翕侯之女苏迦莎出使秦地回来后,他们就已经确定了秦人想要开战的事情,但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知道秦军将要出动的兵力。 三十万军队啊! 贵霜部作为月氏中仅次于王的强大部落,人口数量不过十多万,真正能够上战场,拥有战斗力的也就四万骑兵。 哪怕是加上同在河南地的休密部,两部总兵力也就七万骑,和三十万大军比起来无异于天差地别。 “要不然我们离开这里,退回河西去,把这片土地让给他们。” 有月氏万长叫起来,脸露惊惧之色,秦军的数字吓到他们了。 贵霜翕侯瞪了害怕的手下一眼,低吼道:“懦夫,草原上哪有吃到嘴里的肉还吐出去的事情,更别说这三十万秦人的军队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可怕。” 他望向坐在下手的戎装女子,说道:“给这些怯懦者讲讲这三十万秦军。” “是。” 苏迦莎应了一声,对着帐中的月氏贵人们说道:“秦军有三十万人,其中有一半是运粮的农夫,他们不穿盔甲,不拿弓箭,也没有骏马骑乘,这些人不用害怕。” “秦人真正的战士只有十多万人,据我们所知,长城内的土地不适合蓄养马匹,秦人的骑兵不会超过四万,剩下的都是两条腿的步卒。” 不超过四万骑兵,剩下的全是步兵! 帐中的月氏贵人全都眼神大亮。 苏迦莎接着道:“而且翕侯决定让出一部分草场,邀请双靡翕侯率领他的部众来这里,与我们一起对付秦人的军队!” 贵霜、休密、双靡三部月氏,占据了月氏诸部大半的兵力,加起来差不多九万骑兵。 一个长胡子的月氏万长笑起来,当众做起了简单的加减法。 “我们三部加起来有九万骑,和秦人的骑兵抵掉四万,那就还有五万骑。在草原上,五万骑兵打他十万没马的步兵,赢定了!” “哈哈哈,咱们根本不用怕啊!” 月氏贵人们一个个情绪高涨起来,感觉胜券在握。 长城以北的草原,开阔平坦,适宜骏马奔驰,是骑兵天然的主战场。 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步兵是绝不可能在草原上打败骑兵的。 月氏的骑兵比秦人的骑兵多,他们赢面当然大。 见到手下的贵人们战意高昂,贵霜翕侯满意的点点头。 今天这场聚会,他就是要在战前鼓气,调动麾下诸部贵人的斗志。 “而且长城里还有我们月氏的朋友,他们会带来秦军的进军路线,到时候我们月氏人将像狼群一样包围上去,将秦人啃食干净!” “我要让那三十万秦人上了草原就再也回不去,让他们全都成为我们的奴隶!” 贵霜翕侯自信的声音在帐中响彻。 诸多月氏贵人激动的附和起来:“将秦人变成奴隶!” 贵霜翕侯又看向旁边的苏迦莎,说道:“秦人派了使者来贺兰,一定是为了查探我们的情况,全都杀了,将他们的脑袋送回长城内,激怒城塞里的秦国将军。如果能让秦国的将军失去理智,愤怒的带兵进入草原,那就更好了。” “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会更容易对付。” …… “草原辽阔,漫衍相属,此车骑之地也,步兵十不当一。” 赵佗站在黄土塬上,眺望一望无际的军帐和人头。 皇帝给他的三十万大军已经布置到位,陇西郡的羌瘣和上郡的杨原两处各有五万人,他这里则足足有二十万大军。 只是,这二十万大军里,有十万是负责运输粮秣辎重的辅兵,战兵不过十万,其中骑兵两万,步兵八万。 这个数字和他所了解的河南地的月氏骑兵数量差距不大,而且月氏人还极有可能从河西请求同族的援兵。 这样一来,月氏骑兵的数量甚至还可能超过赵佗这支主力的战兵数量。 陈平、郦食其等人为了稳妥考虑,说草原之上,步兵不如骑兵,这个兵力对比秦军并不占优势。 不如让陇西郡的羌瘣将军,和上郡的杨原将军率偏师前来汇合,秦军保持优势兵力和月氏人决战。 赵佗最终拒绝了。 草原太辽阔了,合兵一处不是一个好选择。 且羌瘣和杨原的偏师都有用处,让他们去执行任务,比留在赵佗主力处更有用处。 至于双方的兵力,赵佗倒是不太担心。 “平原上步兵难挡车骑。但也要看是谁打谁,一汉当五胡之说又岂是虚假。” “装备了骑兵三宝的两万骑兵,加上持强弓劲弩的八万战卒,哼哼。” 赵佗心头暗语,他的自信,来源于当今时代最顶级的装备。 他找来被任命为长史的萧何,询问后勤之事。 将军长史属于幕僚性质的官吏,相当于秘书长之类的职务,不需要爵位要求也能担任,赵佗正好用来安置萧何,让其主管后勤和内务,看看对方的能力。 萧何在沛县时已经有过任吏的经验,上手一段时间后,基本适应下来,如今面对将军询问,侃侃而谈,条理十分清晰。 他说完军中粟米数量外,又道:“关中还运来十万石面粉,制成麦饼后,可以让我军在半月时间内不需要埋釜做饭,无军粮缺乏之危险。” “很好。” 赵佗眼中闪过精芒,半个月的干粮,在草原上,发挥的作用不是一般的大。 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郦食其沉着脸走过来,对赵佗道:“将军,长城处传来消息,我们派往贺兰山的使者被月氏人杀了,全砍了脑袋扔在长城下。” 赵佗一怔,紧接着脸色变冷道:“我倒是小瞧了这些月氏人。” 郦食其道:“月氏人杀我使者,倒是一个合适的战争理由,不过我军如今刚刚集结,训练程度还不够,将军是否再等一些时日出兵。” “再等半月吧,我不打无准备的仗,让士卒相互配合训练一段时间,还有弓弩箭矢也一定要准备足够。另外,乌氏倮那边也可以利用了。” 赵佗冷笑道:“吴孙子说,用间者,必索敌人之间来间我者,因而利之,导而舍之,故反间可得而用也。” “乌氏倮名为我秦国大贾,实则为了自身利益泄露情报给月氏,正是月氏之间,吾等反用他来对付月氏人,正是反间之用。郦先生,你利用这乌氏倮,就说我对于月氏杀使者之事十分愤怒,等不及偏师配合了,半月之后就要率大军出塞直取贺兰。” “这样就可以让月氏集中兵力来与我主力决战,同时两路偏师,也可暗中出兵,从侧翼配合。” 郦食其应声道:“将军放心,我定会让乌氏倮如将军所愿。” 赵佗点点头,脸色冰冷。 “等乌氏倮将消息传出去后,就将他全族立刻拘禁,此人则带在军中,日后在草原上还有些用处。” 郦食其和萧何等人皆领了军令离去。 赵佗默默留在原地。 战争即将开始,出塞在即。 但他最担心的其实并不是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事。 他眺望东南方向,脸露担忧之色。 “到预产期了吧。”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三章:后继有人 秦都咸阳,长公主府。 府中仆从侍女,人人面色紧张,全都向着一处华贵的屋宇望去。 那里,承载着他们的未来。 在医疗条件落后的时代,女人的每一次生产都伴随着极大的风险。 特别是初产妇,遇到难产时的死亡率非常高,让人时刻处于提心吊胆中。 “皇帝派了宫中的太医令前来接生,长公主一定无事!” “昊天保佑,母子平安!” 在一双双期盼的眼神,以及无数低声的祈祷中。 一道嘹亮的婴啼声,打破了这极度压抑的氛围。 片刻后,有欢快的声音响起来。 “是男孩!” “母子平安!” “昊天相佑!” 欢呼声在整个长公主府中响彻。 长公主平安生产,代表着府中无数仆从侍女能够继续安稳的在这里呆下去。 生下的男孩,更代表了希望。 “大庶长,你有儿子了!” …… 咸阳另一侧的长公子宅邸中。 扶苏背着手,在屋中来回踱步,脸上满是担忧。 一母同胞,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妹妹生产,他自然是担心的不得了。 碍于此时的规矩,扶苏不能前往公主府中守候,只能在自家宅邸里不停踱步,排解着心中的焦虑。 “良人放心,长公主一定无事。我听母亲说,年岁较大的女子生产,比刚加笄时生孩子,要容易许多。” 李姝轻声劝慰,排解扶苏的忧虑。 听到这有理有据的话,扶苏点点头,紧皱的眉头稍稍松了一些。 相比这个时代十五、六岁,甚至十三、四岁就生产的女子。 十九岁生孩子的嬴阴嫚,明显年龄偏大,安全性自然大大增加。 扶苏低声说着:“希望如此,昊天保佑。” 片刻后,有扶苏的亲信大步从门外走进来,喜道:“公子,长公主府派人来报信了,母子平安,是个男孩,重十二斤十二两(秦斤)!” 听到这话,扶苏一怔,紧接着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一个胖小子!” 扶苏激动的来回踱步,自家妹妹平安产子,还是个男孩,他自然是高兴无比,不过碍于这时代的规矩,他还不能前往探望。 为了庆贺这件高兴的事情,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妻子。 “阿姝,派人去请你仲兄来,今日打牌!” …… 巍巍秦宫,皇皇大殿。 “十二斤十二两。” “这数字,倒是配我秦国尚六之数,合该生在我大秦啊。” 始皇帝坐在案前,盯着面前铺开的一张白纸,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按照古礼:子生三月,则父名之。 一般的孩子命名,是在出生后的第三个月,由其父取名。 但之前,嬴阴嫚和扶苏曾入宫参与一场家宴。 当时挺着大肚子的嬴阴嫚曾撒娇似的向始皇帝请求,请他日后为孩子取名,说这也是赵佗的请求。 赵佗率兵征伐月氏,按时间来看,肯定是来不及赶回来给孩子取名的。 这是一件重要的礼仪,虽然可以远隔数百上千里写信取名,但终究不完美,故而他们斗胆请求皇帝为其子女取名。 皇帝为君父,是天下人之主,给所有人取名都可以,更别说是自己的甥(外孙)了。 始皇帝当时应允了下来。 如今,嬴阴嫚生下了男孩,他空闲下来后,自然会立刻将这件事提上日程。 “这是赵佗的孩子。” 始皇帝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年轻人的模样。 初见面时,赵佗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如今却也是做父亲的人了。 想到曾经过往,始皇帝就想起赵佗最打动他内心的那些话语。 除了秦殿上,赵佗怒斥荆轲,所说“天下”之语。 最让始皇帝忘不了的,还是赵佗向他请求放弃安全的学室之路,上战场立功杀敌。 面对始皇帝的质疑,赵佗昂首道:“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 “封侯之志,豪气顿显!” 始皇帝喜欢有追求,有壮志的年轻人,他之所以一直信重赵佗,和赵佗本身的豪情壮志脱不了关系。 “赵佗欲从一级的公士,冲到二十级的列侯之位,贯通军功爵,可谓壮志。” “列侯者,昔日彻侯也。” “贯通者,彻也。” “希望你也能如你父亲一般,一生能有通达之志,而非庸碌之辈。” 始皇帝喃喃自语,提笔润墨,在案前的纸上写下了孩子的名字。 彻! …… “生了吗?” “应该生了吧?” “希望嫚嫚平安无事,一切顺利。” “不知道是男孩女孩?” 北地郡,义渠城外的军营中。 赵佗心神不宁,虽说是二世为人,但他却是第一次当父亲,即将有了属于自己的孩子,怎能不激动。 更重要的是,赵佗此刻远在咸阳数百里之外,不能守候在妻子身边,既心忧着妻子的安危,又想着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孩子,赵佗的心里自然是七上八下了。 好在秦国大军还没有出塞,聚集在这里的二十万士卒依旧在训练中,排演队列,相互配合,具体的军中事务也都由各级将领军吏负责,让赵佗不至于太过操心。 但如果咸阳的消息一直没有传来,赵佗就算率军出塞,这件事也会一直吊在他的心上,让他有所牵挂。 好在左盼右顾之下,来自咸阳的信使来到了军营中。 “母子平安,好!” “十二斤十二两,好一个双十二的小子!” 赵佗嘴巴都笑的合不拢,连忙用纸写下了一封给妻子的抚慰信,表达了自己的爱和感激。 “恭喜上将军新有弄璋之喜!” “上将军天下英杰,小君子日后亦当继上将军之志,为大秦之栋梁!” 赵佗麾下一干下属、幕僚,听到这个消息后全都前来恭贺。 甚至还有人提议大飨士卒,为上将军庆贺生子之事。 赵佗接受了众人的恭喜,但拒绝了各种庆祝的事情。 如今大战在即,他可不想因为自己生了儿子,就搅乱了大军,更别说用大军庆祝私事,这可是大忌。 不过在收到这个让人高兴的消息后,赵佗总算是心头牵挂尽去,可以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到即将开始的这场大战上了。 再也没有其他事情,能够影响到赵佗的发挥。 “郦先生,确定乌氏倮的人已经出塞了吗?” “昨日出的塞,应该会把消息送到月氏翕侯手中。” 赵佗淡淡一笑。 他之前虽然封锁了长城要塞,但其实只是做样子,乌氏倮的人打着为秦军查探月氏情报的事情,依旧可以进出长城内外,将塞内的消息传递出去。 “很好,开始收网吧,将塞内的所有乌氏之人,以及之前走私铜铁给月氏的商贾,全都控制起来。” “让人将乌氏倮请过来。” “就让他,作为我秦国大军进入草原的向导!” 感谢书友已屏蔽看不到任何回复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四章:通敌叛国 义渠城外的一处山岭附近,满山牛羊放牧,数不胜数。 在山脚平地,坐落着一处巨大的豪宅,周围有戎骑纵马巡视,猎狗四处游荡,一般人难以接近。 乌氏倮的家族在乌氏县,但其家有万金,在义渠城外的一片山岭,同样有广大的牧场和私宅。 “父亲,商队已经出塞,离开长城二十里后,我们的人就会脱离队伍,快马前往贺兰山,将秦军的进军路线告知月氏人。” 乌氏芳三十多岁,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对坐在上首的乌氏倮汇报情况。 “嗯。” 乌氏倮端起马奶酒抿了一口。 月氏人杀戮秦国使者,还将秦使的人头扔到了长城前,这事情传回义渠城后,引起了上将军赵佗的愤怒。 据说上将军听到这个消息时,当着郡守等人的面拍案而起,怒斥蛮夷无礼。 说自古以来,都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他率军征伐六国,哪怕诸国打的头破血流,也从来没有杀戮使者的举动。 如今月氏假意联盟,两国尚未开战,他们就斩杀秦国的使者,不仅是无礼的蛮夷,更是对秦国的赤裸裸挑衅。 “边荒蛮夷,杀我秦使者,虽远必诛!” 上将军口出豪言,他当众将此事传告义渠城外二十万秦军,激起了诸多秦人的愤怒,剿灭蛮夷之声,络绎不绝。 在愤怒下,上将军决定不等陇西和上郡两地的兵马汇合,要在半月后就率大军出塞,踏破贺兰山,将放牧在那里的月氏贵霜部尽数剿灭。 “自大的秦人,上了草原狼的当。” 乌氏倮听到这消息,在暗中嗤笑不已。 他是戎人,知道草原人的处事方式。 月氏人这么做,不外乎就是为了激怒这位上将军,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在草原上更容易被牧民捕杀。 秦军三十万,齐头并进,这庞大的军队数量会对月氏人造成很大的威胁。 现在上将军却因为被月氏激怒,舍弃两路偏师,选择抢先进军贺兰,兵力少了三分之一,这对月氏人来说可是个大好消息。 更值得一提的是,他乌氏倮是秦国最大的边地商贾,在此之前常与月氏、匈奴进行牛马交易,是秦国最熟悉河南地形势的人,上将军因此召他前去询问合适的进军路线。 乌氏倮非常热心,为秦军规划出了一条适合进军的路线,可以让这二十万大军避开沿途的戈壁荒漠,顺利抵达水草丰茂的贺兰草原。 上将军表示很满意,并且让他再派一支商队出塞,拉拢河南地的一些小部落,为秦军探听最新的月氏动向。 这让乌氏倮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上将军会这么信任乌氏。 不过想想也是正常,毕竟他乌氏倮拥有皇帝亲赐的“位比封君”待遇,年年都会向皇帝献上大量的牛马和珍宝,看上去就是个大秦良商,谁也想不到他会背叛。 心中暗笑后,乌氏倮刚好利用这个商队为掩护,将秦军的进军路线,传到月氏翕侯的手中。 “父亲,如果这支秦军在草原被月氏击败,皇帝会不会再派大军前来征讨?” 乌氏芳小心的问道。 乌氏倮哼了一声,说道:“这二十万大军如果被月氏人啃下来,另外两路偏师定然不敢深入,只能撤退,这次战争就算失败了。” “皇帝如果不识好歹,还要打月氏,新来的将军,还是要依仗我们乌氏的,到时候再继续这么做就是。如果皇帝吃到了苦头,放弃攻打草原,那么我乌氏在秦国的地位只会高不会低。” “你要记住,只有塞外的牧民和塞内的农耕之民同时存在,我们乌氏一族才能在两者之间长袖善舞,从中得利,如果两者中有一方没了,那我乌氏也就没了富贵之源。” “父亲说的是,只有月氏不灭,我们才能从他们和秦国之间不停的赚取钱财。” 乌氏芳点头,深以为然。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尖利的哨音,以及猎狗的吼叫声。 乌氏父子脸色一变,连忙推门而出,刚好看到府邸的大门被人撞开,一个个披坚执锐的秦军士卒鱼贯而入。 “郦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乌氏倮铁青着脸,看向被秦卒簇拥的一个中年文士。 郦食其笑道:“上将军有请乌氏君前往郡府一行。” “这是请吗?我父是有朝觐皇帝,议政之权,你们这样无礼,我们定要告到皇帝面前去!” 乌氏芳大吼出声,看到那些秦国士卒竟然绕开他们冲入府邸中,一看竟然是要抄家的姿态。 乌氏倮拢在袖子里的手颤抖着,脸上阴沉道:“那就走吧,我刚好去见上将军,看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给个合理的解释,老夫决不罢休!” …… 半个时辰后,北地郡府。 面对乌氏倮父子一来就叫冤,质问,甚至还有告到皇帝面前的威胁。 赵佗面带微笑,平静开口。 “先给乌氏君父子上个水刑吧。” 已经被科普过水刑的樊哙,立刻狞笑着上前,将乌氏两人擒在地上。 紧接着,亲兵们将布帛和水端上来。 盖脸,加水…… “我要告到咸阳去!” “杀了我吧!” “你是恶鬼!” “上将军饶了我!” “我说!我们给月氏人传了军情!” 不到两刻钟,乌氏芳就先自家老父坚持不住,在揭开布帛换气的刹那,抓住机会,倒豆子一般就将他们父子,如何通过豢养的死士向月氏人传递秦国军情的事情,通通抖了出来。 儿子先降,早就坚持不住的乌氏倮也立刻崩溃,都不用人问,跟着自陈罪过。 不过片刻间,乌氏倮父子通过上将军信任,利用出塞商队为月氏人传送重要军情的一场大案,立刻就清清楚楚的摆了出来。 旁观的李郡守、杨郡尉脸色发白。 “乌氏倮私通外敌,传递军情给月氏,此乃叛国之罪,他们父子当送往咸阳,定是个车裂之刑!” “如此国之大害,多亏上将军明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该杀!” 李郡守和杨郡尉又是拍赵佗的马屁,又是怒斥乌氏倮父子,生怕自身被其牵连。 乌氏倮跪在地上,苍白的脸上还湿哒哒的滴着水。 他不停的叩头:“乌氏倮被利益迷了眼睛,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上将军还请饶命。乌氏倮愿献上所有家产财富,只求饶我一命。” “上将军饶命啊。” 乌氏芳也哭着跟着磕头。 “哈哈哈,献上家产求饶命?你们都叛了国,待到车裂了你们,家财照样充归官府。” 樊哙哈哈大笑,泯灭了乌氏父子的希望。 乌氏倮瘫软在地上,满脸绝望。 赵佗见到这一幕,知道时候差不多了。 他淡淡问道:“叛国通敌,自是死罪。不过战争即将开始,我念你们父子还有些用处,给你乌氏倮一个立功的机会,若能助我击灭月氏,我当为你们表上一功,或许能免了死罪,做个刑徒活下去。” “刑徒?” 听到这话,原本已经想象着自己被车裂是个什么样的乌氏倮,眼中顿时冒出光来。 刑徒虽然凄惨,但好歹还能活下去啊,总比遭受车裂这种酷刑好一万倍。 乌氏父子立刻稽首道:“吾等愿诚心助上将军破敌!” 乌氏倮更是腆着脸道:“我再为上将军重新选一条进军路线,避开月氏主力。” 赵佗笑起来。 “避开?为什么要避开,我正要等那些月氏人来和我秦军决战!” “一战定胜负!” 感谢书友林深时见鹿行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五章:秦军出塞 “哈哈哈,乌氏倮可真是我们月氏人的好朋友,还把秦人的行军路线送上来了,这是怕我们打不赢啊!” 贺兰山下的华贵穹庐中,贵霜翕侯看着手里记录了秦军路线的绢帛,嘴巴都笑的合不拢。 提前知道对方行踪,他们就可以在有利于自己的地点进行埋伏,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乌氏倮这样做会不会太过热心了?他虽然与你们有些交情,做过许多年生意,但他毕竟是秦国的人,这里面会不会有陷阱?” 一个长着鹰钩鼻的白胡子老者开口。 他的头上戴着和贵霜翕侯一样的黄金发冠,这表明了他的身份。 双靡翕侯。 双靡月氏是刚从河西赶到的,因为贵霜翕侯许诺战后分给他一片丰茂草场,以及承诺击败秦军后,能得到大量的奴隶和财货。 对来自于秦人那些珍贵的器物,和大量奴隶的渴求,双靡翕侯率领两万骑兵前来支援,帮助贵霜部和双靡部对抗秦军。 听到盟友询问,贵霜翕侯笑道:“乌氏倮在信上说,他这次帮我们打败秦人,并不是无偿的,日后再与我们交易的时候,需要我们多让他一分利益。呵呵呵,如果不是诚心,恐怕不会提这种要求了。” 说着,贵霜翕侯向旁侧的女儿望去:“苏迦莎,向双靡翕侯再解释一下。” “是。” 苏迦莎上前,向双靡翕侯行了一礼,说道:“双靡翕侯,乌氏倮虽然是秦国的商人,但他不是秦人出身,他们这一族是来自长城外游牧的乌氏部落。他周旋于秦人和我们月氏、匈奴以及其他戎人部落中,转卖商品获利。如果我们被秦军赶走了,这片土地被秦人占领,秦人有了自己的养马地,就不再需要他。” “这种事情损害了乌氏倮的利益,所以他才会帮助我们,从他之前传信说秦军将要开战的消息来看,他说的都是真话,并没有骗过我们。而且就算这一次秦军路线有问题,对我们也无损害,在草原上,秦人不是我们月氏骑兵的对手。” 双靡翕侯盯着女子胸前的波涛起伏,点头道:“你说得对,我相信你的话。” 苏迦莎脸色僵硬,说完话后,寻了个借口离开。 看着苏迦莎高挑的身姿消失在帐门外,双靡翕侯转头向贵霜翕侯道:“我想要伱的女儿。” 贵霜翕侯眼睛微眯,打量着面前这个想成为自己女婿的男人。 这老东西的年纪,都可以当他的父亲了。 贵霜翕侯眼中闪过一抹精芒。 他是一个有野心的翕侯,对于月氏王一向有不服之心,之前拉拢了休密翕侯,让休密部和自己一起对付匈奴,使得贵霜、休密两部成为了盟友。 如果现在能通过一个女儿,将双靡翕侯也绑到自己的阵营里,那可就太划算了。 三部联合,将拥有月氏诸部一半以上的兵力。 贵霜翕侯点头道:“可以,不过要打赢秦军之后。打赢了秦人,我把她送到你的帐里去。” 双靡翕侯咧嘴一笑:“那就快派人去搜寻秦军的踪迹吧,发现他们,打败他们!” “双靡部的勇士,早已等不及了!” …… “边塞之外,果真和关内大不相同,黄沙野草,一望无边啊!” 赵佗骑在一匹黑马身上。 这戈壁滩上没什么正儿八经的路,到处都是石头坑洞,相比坐车,有了马镫和高桥鞍后,骑马的体验还要更好一些。 他眺望四周,只见所望之处,皆是莽莽荒原,大多是戈壁景象。 草地稀疏,荒凉无边。 赵佗的前方是纵马开路的精锐骑兵,两侧和身后也都有骑兵和持强弓劲弩的甲士随行。 再往后,则是护卫着两翼的骑兵,以及大量的秦军步卒。 秦军出塞已经好几天了,人人面无表情,嘴唇干枯,出塞之时的豪情壮志已经被塞外的景象消磨了干净。 “他老母的,都说塞外草原,我还真以为出塞后,看到的都是青青大草原呢!这满地的石头黄沙,草都不生的破地方,不知道争个什么劲,狗都不来住!” 樊哙抱怨出声,他毕竟是个屠狗的底层出身,几十年的粗鲁说话方式,短时间内还改不了。 好在赵佗欣赏樊哙的武力,将其任命为亲兵,欲要培养成心腹,在这方面对他颇为宽松,甚至还带有些宠溺的味道。 赵佗看向骑在另一匹马上的陈平,笑道:“陈生可知道其中道理。” 陈平忙解释道:“大秦自建国以来,与戎人厮杀,不断往西北扩张,将较好的牧场全都圈在了长城里,所以一出了长城,看到的自然是这般荒凉景象。如果这里也是些上好的牧场,那长城就该修在这儿了。” “咦,好像是这个理,好地方都被秦人占了,所以长城外才是这些破烂地。” 樊哙摸了摸脑袋,感觉懂了。 赵佗颔首,又补充道:“不过塞外也并非尽是这些荒凉的土地,从这里往西北走,靠近德水附近的贺兰山附近,以及北边的阴山下,全都是水草丰茂的上好草原,在全天下都是最好的蓄养马匹的牧场。这些正是塞外各部落相互争抢的地方。” “除了这些地方外,塞外荒原中还有不少湖泊河流,周围也都有水草丰茂的小草原,许多部族就在这些地方栖居,占的都是好地方啊。” “只是塞外一望无际,并没有明显的道路,所以大军出塞,必须要有一个好向导指路,否则一旦迷路,别说和月氏人打了,恐怕自己就得迷失在草原上。” “我说的对不对啊,乌氏君?” 被几个短兵监视在中间的乌氏倮,忙点头道:“赵将军说的是,塞外若无人指路,绝对是来了就回不去,像这般大军行进,如果不知道各处水源所在,绝对是很难活下去的。我乌氏倮曾出塞数十次,光是贺兰山都去过好几次,我来指路,绝不会有迷路的危险。” 乌氏倮趁机吹嘘着自己的价值。 赵佗淡淡一笑,这正是他留乌氏倮一族性命的原因。 他记得,汉朝那会儿北击匈奴,就有好几个将领在草原上迷路,无功而返,甚至还有倒霉蛋因此自杀。 所以好向导,不能乱杀。 前方出现一阵骚动。 有快马飞来,禀报道:“上将军,前军赵广将军处,发现数十胡人骑兵,据军中戎人骑兵观察,极有可能是月氏的骑兵。” “这么快,这地方离贺兰山还有五六百里呢。” 陈平惊愕出声,但很快就冷静下来,说道:“月氏的主力应该不在此处,出现的骑兵应该是来查探我们的。” 赵佗平静道:“很合理,毕竟月氏人早就知道我们的行军路线了,派人前来探查也是正常。” 一旁听到这话的乌氏倮脸色羞红的要死,连忙告罪。 赵佗转头,对自己的几个亲信幕僚笑道:“月氏的主力应该还有一段距离,以正常的战法,他们不会在这个地方和我们对战,而是要诱我们进入草原深处,让我们补给线拉长,前后军脱节,出现极大的破绽时,他们才会像群狼一样扑上来。” “我准备给他们这个机会!”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六章:猎手猎物 贺兰山下,阳光正好。 宽广平阔的青青草原上,有无数人影纵马奔驰,成千上万,数之不尽,十分壮观。 贵霜翕侯纵马上前,眺望着眼前数之不尽的草原骑兵,顿觉满腔豪情壮志,再也忍耐不住,当场就唱起了一支月氏战歌。 “高高的天上白云飘,地上的草原马儿跑。月氏的男儿壮又强……” 歌毕。 贵霜翕侯回望身后的休密翕侯和双靡翕侯,大笑道:“我月氏三部的勇士都在这里,总共有九万骑兵!如此数量的草原勇士,就算是匈奴人看了也得拍着马屁股掉头跑,我们根本不用怕秦人,而且还要打赢他们!” “打赢他们!” 两位翕侯也都跟着附和,非常的自信。 月氏从来没有和来自东边的秦人打过仗,但不妨碍他们估算对方的战斗力。 他们知道秦人的装备比草原好,好到让他们眼馋,如果在山岭城塞中,草原的勇士是打不过秦军的。 但在草原上,却是骑兵称雄的地方。 管你步兵的装备再好,上了草原平地,两条腿的人总是跑不过四条腿的马吧。 面对秦军步兵,月氏人离得远可以用弓箭进行射击,离得近可以拼杀,也可以仗着马力溜死对方。 总之,他们只要将秦人的骑兵想办法吃掉,剩下的十多万步兵就是一块肉,根本不会放在眼中。 没有打过,总是会抱有乐观的态度。 笑完后,看着眼前正在聚集的九万大军,三位翕侯正式开始讨论起接下来的战争打法。 他们放出去的斥候已经发现了秦军的踪迹,果然是按照乌氏倮提供的路线在行进,证明乌氏倮确实在帮他们,消息上不需要再怀疑了。 “乌氏倮后面这封信上说,秦军的弱点是他们的后勤,我们月氏人作战打仗的时候,饿了可以啃肉干食乳酪,渴了就灌一口皮囊里的水,随时随地,马上吃食。” “但秦人不一样,他们都是征召起来的农夫,吃的东西是地里种出来的粟麦,还需要在地上埋釜烧水做饭,要不然他们就得饿着肚子。” “乌氏倮说,我们只要绕开秦军的前锋,将他们后方运送粮食的队伍干掉,将秦人的吃食全都烧毁,那么我们就赢了!” “没了粮食,哪怕我们不再发动攻击,秦人的大军也会因为饥饿崩溃掉,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轻易的击败他们,将这二十万敢踏上草原的秦人统统变成奴隶!” 乌氏倮这封建议月氏人袭击秦军粮队的信,是在送来行军路线后不久派死士寄来的,寄送完之后,那人便当场自杀,让几位翕侯吃了一惊。 那封信里面,详细罗列了秦军的情况。 秦军的前锋和中军主力有大量的精锐骑兵和甲士,不好打。 后军的运粮队才是弱点,除了一部分护卫之外,运粮队大多都是些不着甲的民夫,乌氏倮建议他们避强攻弱,这话深得贵霜翕侯的心。 如今他一说出来,两位翕侯也表示赞成。 鹰钩鼻的双靡翕侯咧嘴笑道:“狼群围猎的时候,绝不会和强壮的野兽拼杀,而是要绕到后面,去猎杀兽群中的老弱和受伤的猎物,这样才能在保存自己的情况下,还能得到新鲜的肉食,这乌氏倮说的方法很好,我们就这么办。” “派一部骑兵,在前面诱走秦人的骑兵和主力,然后我们从后方去袭击他们的运粮队伍,烧毁他们的粮食。”休密翕侯也跟着开口。 “好,既然两位翕侯都同意了。那我们就派出两万骑兵,将秦军的主力诱走,让他们来不及掩护后面的运粮队伍,我们的大军就一拥而上,像狼群一样,将秦人的运粮队啃食干净!” 贵霜翕侯拍板,定下了月氏的计划。 他的双眼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秦人,狼来了。” …… 庞大的行军队伍已经停下,正休憩于一处如同银镜般的湖泊四周。 “我呸,咸死我了,太咸了!” 樊哙将口里的水全吐了出来,一张脸已经扭曲在了一起。 郦食其在旁边捂着肚子笑起来:“都说了这是草原上的咸水湖,你这屠狗的怎么不相信,非要去尝尝,我看你刚才喝的少,要不然再喝两口试试?” 樊哙红着脸,瞪着眼道:“去去去,我知道这是咸的,只是想尝尝稀奇罢了。你再笑我,小心我把这水偷偷灌你装水的囊里,齁死你这厮。” 看到自己这些亲信相互嬉弄,赵佗满意的点点头。 郦食其是个聪明人,又是从底层爬上来的,没有名门望族那些矜持和门户之见,如今虽然是右庶长高爵,但不端架子。和自己新提拔起来的樊哙、曹参、萧何等人都处的不错,有助于他们尽快融入集体。 郦食其和樊哙取笑的时候,陈平走过来。 他看着赵佗,有些犹豫的说道:“上将军,最近月氏人派来的斥候越来越多了,看样子开战就在这几天,我们真要按计划,将后队扔给他们吗?大军最重要的就是粮草辎重,如果真让他们得手,那可就麻烦了。” 赵佗面色平静,说道:“月氏人是草原的猎手,他们不会傻到和我们摆开阵势,在草原上正面对决。更多的还是各种偷袭、突击,这也就罢了,我最怕的是他们率军远遁,在草原上和我们兜圈子,那才是真的麻烦。” “想要击败他们,避免出现这些情况,就必须拿出诱饵,不管是之前放纵乌氏倮通敌,以信诱导,还是故意露出破绽,用运粮的后军作为诱饵,一切都是为了将月氏人引过来。” “月氏人是狡猾的草原狼,没有足够美味的诱饵摆出来,他们又岂会心甘情愿的跳入我们的陷阱中。” 看着陈平紧皱的眉头,赵佗笑道:“陈生啊,你要知道,打仗都是要冒风险的,想取得的战果越大,冒的风险就要越大。” 陈平点点头,说道:“上将军利用乌氏倮诱敌的计划自然是好,让狼自己跳进陷阱里。只是我怕骑兵都放到了前方,被月氏人诱走。后军的运粮队里纵使有大量精锐甲士,但缺乏骑兵,就怕出现失利的状况。” 赵佗回望后军方向,面露自信。 “放心好了,纵使灭不掉月氏主力,我的后军也不会出现问题,我那数百万的箭矢可不是吃素的。” 安抚完心中忧虑的陈平后,大军再次上路。 他们已经深入草原极深处,离月氏人所占领的贺兰草原,只剩两百里的距离,如果骑兵全力奔驰,一天就能抵达,遭遇月氏主力的概率大大提升。 果然,到了下午时分,秦军的前锋就遭遇到了月氏的主力。 “上将军,前方出现月氏骑兵,数量有两三万之多,与我军交战后,被弓弩一射,便后撤离去,赵将军请问是否要进行追击?” 信使紧张的传回前面的情报。 陈平、郦食其等谋士全都脸色绷了起来,有些紧张。 赵佗看了他们一眼,淡淡笑道:“这群狼挺聪明的啊,还会派人来诱惑我们,这戏演得不错。” 说着,赵佗下达了军令:“命前军追击,不过速度减缓,保持士卒的战斗力。” 同时,除了前军之外,赵佗也率领中军主力,跟在了前军后方。 这样一来,后方运送粮秣辎重的后军,就和前面的主力部队脱了节。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七章:武刚车阵 在前军发现月氏骑兵,并进行追击的时候。 后方的秦军运粮队,同样收到了来自上将军的命令。 秦人的后军由一条巨大的长蛇,开始缓缓变阵,按照相互之间的距离,各自聚拢,组成了数个巨大的圆圈,远远望去,就像是一条条衔尾蛇。 “大兄,你说月氏人要来打咱们了吗?” 一处圆阵中,奚涓一边从围成圆圈的车垒上卸下货物,一边向旁边的王陵的询问。 王陵此刻正在解开驽马的缰绳,准备牵到内圈去。 他听到小弟的问话,往四周瞥了眼,道:“会来的。前面那些秦军骑兵和甲士一看就难打,月氏人又不是傻子,偏要去和秦军主力硬碰硬,脑子稍微正常点的人都知道来打后军吧。你想想,咱们在沛县和人打架的时候,是不是先把弱的放翻了,然后再来围攻对面强的。” 奚涓一听,是这个道理。 他顿时哭丧着脸道:“咱们既然是最弱的一个,被那些月氏人看中,会不会成了蛮子的刀下亡魂,我家老母可还等着我回去呢。” 王陵摇摇头,目光打量着周围那些围成圆阵的车辆,若有所思。 他是沛县大侠,虽然出了沛县就算不了什么大人物,但好歹读过一些书,见识的也多,相比其他人,能看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比如这些被秦军称作“武刚车”的新式车舆,那就和他以往所见的车辆完全不一样。 这武刚车长二丈,宽一丈四,车外侧绑了长矛,内侧则置大盾。 平常用来运输粮秣辎重,作用和一般辎车相差不多,但如今放弃运输,解下牛马后,聚成一圈后,完全就成了一座车舆构建的营垒了。 王陵再想到车队里运输的数不清的箭矢,以及隐藏在每个车队中的数千甲士材官,顿时打了个激灵。 “月氏人真要张嘴咬上来,怕不是要把牙给崩掉。” 所有的运粮队都在将这种形制怪异的车垒聚拢,牵走马匹,卸下货物,忙忙碌碌。 没过多久,就有外围负责巡视探查的哨骑飞奔过来,嘴里叫道:“胡人来了!” “胡人来了!” 月氏人真的来了。 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团黑影,向着秦军所在的方向靠近。 越来越近,就像是一片奔涌过来的浪潮,带着凶猛的气势疯狂逼近。 待到近前,眼神好的秦人能看到那片浪潮是由一个个骑马的身影组成。 这些人身着胡装,脑袋上结着辫子,他们手里或是拿着木制的短矛,或是拿着铜制的刀剑,马身上都挎着弓箭。 “卑微的秦人啊,你们伟大的翕侯来了。” 贵霜翕侯纵马奔腾,豪气万丈,他已经是将远处的秦人视作未来的部落奴隶看待。 据之前乌氏倮信中的描述,以及贵霜部派出的斥候观察。 秦人的后军大多是些手无寸铁,身穿布衣的民夫,一路只负责运送粮草和扎营做饭之类的事情,没有什么战斗力,虽然运粮队里也有一些随行的甲士和骑兵护卫,但数量不算多。 秦军的战斗力主要集中在前军和中军,他们和后军保持着安全的距离,在后军遭遇袭击的时候,可以快速回援。 但现在,聪明的贵霜翕侯,只用了两万人就将前面的秦军主力给引诱走了,让秦军主力和后方的运粮队脱节,露出一个大大的机会。 “秦国的上将军,就是个蠢人,这么容易就被我玩弄了,呵呵。” “按这情况来看,匈奴的头曼更是个大蠢货,能被秦人偷袭成功,真是丢了我们草原人的脸。” 贵霜翕侯嗤笑着,看到自己部落的勇士们纵马呼啸而上,绕到四周,将秦军的车队围在中间。 除了他之外,休密翕侯的部众也从另一个方向涌来,围攻其他几个秦军车阵。 草原之上,全是人叫马嘶,热闹非凡。 “可笑,将车聚在一起又有什么用,等我草原的勇士冲进去,还不是一阵乱杀。” 贵霜翕侯很自信,因为秦军躲在那些车辆组成的壁垒后面,不敢出来应战,正显露了他们的怯懦。 “父亲,秦军的这些战车看上去有些不好对付。” 待到接近车阵时,跟在贵霜翕侯身侧的苏迦莎皱着眉毛开口。 贵霜翕侯一怔,受到女儿提醒,他这才仔细打量秦军的那些战车,待到看清了那些车辆上的细节,嘴角微微抽搐。 月氏人和匈奴一样,部落里也有大量用来拉着毡帐和物资四处游牧的车辆,但那种车大多是最简单的平板车。 至于战车,他们也有,但很少用,在草原上,以车作战中远不如骑兵好用。 眼前的这些秦人车辆却不同,它们被围成一圈,车上高竖盾牌,下面还横放着一排长矛,光是看上去,就感觉不好惹。 “秦人的战车都是这样吗?” 贵霜翕侯看向苏迦莎。 这个女儿是他和来自西边大宛的女子所生,自小就有着不同寻常的语言天赋。 苏迦莎不仅和她的母亲学会了大宛人的语言,还从小喜欢和商人交流,学会了东边的匈奴语、秦语等外族语言。 她通过商贾对这些地方颇有了解,算是个贵霜部里的秦国通,故而贵霜翕侯此番征战,就将她带在身边,当做和秦人的翻译使用。 毕竟等他抓住了秦人的上将军,总要有人给他传话吧,要不然他羞辱对方的时候,人家听不懂,那可多尴尬。 苏迦莎此刻眉头紧锁,摇头道:“我听说过和见过的秦人战车都不是这样的,眼前的这些车很奇怪。” 就在父女二人交谈的时候,已经有十多个胆大的月氏勇士,纵马靠近秦人的车墙进行试探。 车墙里传来秦人的尖叫声,让这些月氏勇士兴奋起来,他们嘴里叫嚷着向车墙接近。 车墙的缝隙里有长矛戳出来,阻止他们靠近,笨拙的长矛被灵活的月氏勇士们躲过,他们驾着马儿围着车墙绕圈,嘴里大声骂着难听的脏话。 胆小的秦人躲在车墙后面,瑟瑟发抖,只能靠着长矛和车盾的庇护苟且偷安,这让草原上崇尚进攻和暴力的月氏人越发瞧不起。 这一次,在几个千长的带领下,足有数千月氏骑兵,向秦军车阵接近,他们要狠狠羞辱秦人之后,再撞开秦人的车墙,冲进去大杀特杀。 只知道埋头种地的秦人农夫,怎么可能是他们月氏勇士的对手。 他们要血流成河! 他们要人头滚滚! 他们要烧光秦人的粮食! 就在这数千骑兵进入百步之内。 只听车阵中响起秦人的一声大吼。 “给我射!” 在这吼声下,那一道道竖立的车墙后,全都站起了一个个手持弩机,已经上满了弦的秦军弩手。 他们横眉怒对月氏骑兵,手中的青铜弩机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弦声响起。 万箭齐发。 参考一下卫青的战法。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大将军军出塞千馀里,见单于兵陈而待,于是大将军令武刚车自环为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 感谢书友訫ュ痛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八章:贵霜翕侯 箭如飞蝗,铺天盖地。 数千向秦军车阵冲去的月氏骑兵,没有料到车盾的后面还站满了上好弦的弩兵,哪有什么防备。 在万箭齐发下,冲在最前面的月氏骑兵被射翻了一片。 人仰马翻中,人的惨叫和马的嘶鸣声交织在了一起。 更可怕的是,前面的骑兵被射翻了,后面那些没有被射中的骑兵减速不及,直接踩踏在自己的同胞和翻倒的战马身上,或是跟着摔翻在地,或是战马跃过摔在地上的障碍,再次向着车墙冲去。 车墙的缝隙中,一杆又一杆的长矛戳了出来,真如一片枪林挺立。 有头铁的骑兵撞上去,将车墙撞得一阵摇颤,紧接着,就被长矛扎了个对穿。 更多的战马惊得嘶鸣不已,停下脚步,不敢硬闯。 马上的月氏人对着秦军车墙象征性的射了一箭,骨簇的箭矢被大盾挡住,没有任何用处。 月氏骑兵连忙呼和着,拉扯战马,调转马头往回走。 这时,车盾后那些射空了箭矢的弩手早就换了人,新上来的秦军弩手端着上好弦的弩机,再次对着那些遁逃的月氏骑兵一通攒射。 这一次月氏骑兵是背对着他们,更加没有防护力,转眼之间又被射翻了一片。 “恐怖!” 围着秦军车阵的月氏人,一个个脸色惊恐。 在大多数月氏人有限的见识中,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奇葩的打法。 秦人将车聚成堡垒,外面横着长矛,盾墙后埋伏着弓弩手,远近战斗都不惧。 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满身尖刺的刺猬,将柔嫩的身体蜷缩在中间,露在外面的全是扎人的尖刺,让他们这些捕猎的狼群,怎么下嘴啊? 短短一个试探,就有数百人马的伤亡。 “秦人,大大的坏!” 贵霜翕侯脸色扭曲,狠狠骂了一句。 他已经看出来了,刚才秦军故意示弱,引诱月氏人发起大规模试探,导致他们损失不小。 “父亲,车阵难破,我们不如撤回去,后面再找机会进行袭击。” 苏迦莎在一旁劝谏,她光是看着秦军车阵就感觉眼皮发跳,觉得这东西真的不好惹。 贵霜翕侯脸色阴晴不定。 月氏和匈奴习俗相差不多,在战斗失利的时候,是不羞于遁走的,见到打不过,撤离就是了。 但贵霜翕侯心中很不甘。 他乘兴而来,难道要败兴而归吗? 这时有一匹战马从前线队伍中奔来,上面的骑士是贵霜翕侯的长子拉加骨。 刚才正是拉加骨指挥月氏骑兵对秦军车阵进行试探,如今正要过来和贵霜翕侯商量破敌的策略,一走近就听到苏迦莎的话。 拉加骨低吼道:“不能撤退!” 他对着贵霜翕侯说道:“父亲,这次和秦军的作战计划是我们贵霜部定下的,两位翕侯也听从父亲的命令行事。他们之所以配合,就是因为相信父亲能打败秦军的运粮队,赢得最终的胜利,能让双靡和休密两部得到大量的奴隶和兵甲、物资。” “现在的情况和之前的计划一样,秦军的主力被引走了,剩下那些运粮的民夫被我月氏七万大军包围在了一起,这已经是最好的机会了。” “如果我们连秦军运粮的民夫都打不下来,父亲还能守的住这片丰茂的牧场,还能号令双靡和休密两部吗?” “父亲,你可是贵霜翕侯!是想要成为王的男人!” 拉加骨最后这句话说得很低,只有贵霜翕侯和苏迦莎听的到。 贵霜翕侯身子一颤,眼睛微鼓,脸上露出狰狞的表情。 “你说得对,我们不能退!” 贵霜翕侯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秦军车垒,眼中看得到的不再是秦人的运粮队,而是通往王位之路的阶梯。 贵霜部是月氏王庭以下,五部翕侯中最强的一个。 其部族实力仅弱于月氏王一筹,甚至相差不多,故而历代贵霜翕侯都有“彼可取而代之”的野心。 但因为月氏王还有其他几部翕侯的支持,贵霜部空有野心却不敢实施。 月氏王对此心知肚明,明里暗里对贵霜部多有打压,让他们在河西过得很不如意,双方之间互有龃龉龌龊。 所以当贵霜翕侯听闻匈奴单于被秦人重创,导致匈奴内部陷入混乱,使得河南地空虚后,就趁机邀请休密翕侯一同侵入这片水土丰茂的牧场。 一来他们贵霜部可以摆脱月氏王的打压,占据一片更加好的草场来繁衍部众。 二来则是趁机和休密翕侯结成了同盟,将对方拉到了自己的阵营里来。 随着秦人派出大军侵入河南地,想要夺取这片牧场。 贵霜翕侯在感到威胁的同时,也发现了一个大大的机会。 他以分出草场,并在胜利后共享秦人奴隶、装备物资等条件诱惑来双靡翕侯,给自己拉拢了一个新的盟友。 在贵霜翕侯的计划中,只要他们击败秦军,不仅可以获得大量的秦人奴隶、武器装备,使得部族实力大增,而且通过利益和联姻,就可将休密、双靡两部完全变成自己的簇拥。 到时候他只需利用大败秦军的威名,再拿出一部分利益,完全可以拉拢剩下的两个翕侯。 众翕侯联手,就可以让月氏改换门庭,完成历代贵霜翕侯取王代之的大愿。 他对此早已满是憧憬,甚至还常幻想着自己如果能成为月氏王,他要将月氏的名号去掉,改成贵霜之名,建立一个大大的贵霜帝国。 但现在,秦军运粮队组成的满是尖刺的车阵,让他有些骑虎难下。 就像他的儿子说的,他一旦退走,就代表他在双靡翕侯和休密翕侯面前彻底站不起来了。 作战计划是他制定的,也是他说秦军运粮队全是手无寸铁的农夫,好打的很。 如今秦军主力被双靡翕侯带人引走了,给了他和休密翕侯七万骑攻打秦军运粮队的绝好机会。在这种情况下,一轮冲锋失利就直接退走,这还拿什么服人? 人家凭什么还听他的,回去之后,双靡翕侯恐怕带着人就跑了。 草原上崇拜强者,鄙夷弱者,废物是不配当王的! “父亲,我刚才已经看过了,秦军的车阵虽然有弩箭远射,长矛进攻。但弩箭射击之后会有短暂的空当,而且我们的勇士还可以用弓箭压制,我们的勇士只需要挨上一轮射击就可以冲到车阵前。” “秦军的盾墙是由车组成的,可以被马匹撞开,大不了我们多付出一些死伤,一样能冲开他们的车阵。” 拉加骨低吼道:“只要能撞开秦军的车阵,里面都是些不穿甲的弓弩手和农夫,到时候我们照样能杀他们一个血流成河,将他们的粮食烧的一干二净。秦军数个车阵,我们哪怕只攻破了一个再退走,也比直接撤退的好。” 拉加骨忠诚献策。 他是贵霜翕侯的长子,一旦他父亲成为月氏的新王,他自然就有继承为王的机会。所以拉加骨不想退走,只想击破眼前的秦军车阵,那样就有成为王的机会。 贵霜翕侯已经被长子的话说动,恰在这时,另一边的休密翕侯也感觉秦军车阵难啃,派人来询问怎么办。 “打!别被秦军的这些木头架子吓到了,只要冲破他们的车墙,里面全是些懦弱的农夫,我们一个月氏勇士,就能砍他们十个!” 贵霜翕侯对着信使低吼,同时对自己的部众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我们有七万勇士,一人一箭就能压得他们抬不起头来,冲过去就能撞破他们的车阵,不需要害怕。” “最先冲入秦军车阵的勇士,赏牛羊一百头,女人十个!”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再加上各部首领的鞭策,包围秦军车阵的数万月氏骑兵立刻上前,举起手里的弓箭,向着秦军车阵射击。 万箭齐发,射向秦军车阵。 同时有月氏勇士热血上头,红着眼睛就纵马上前,在弓箭的掩护下向着秦军车阵发动冲锋。 冲开车阵,大杀特杀。 “冲冲冲!” 贵霜翕侯低吼着,秦军的车阵看上去难啃又如何,他可是有七万骑兵啊。 “冲死他们!”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九章:双靡翕侯 “翕侯,秦军的行进速度太慢了,我们如果不等一等,说不定他们眼看追不上我们,就直接掉头回去了。” 双靡翕侯听到手下这话,驾马上了附近的一处小山包,往过来的方向眺望。 他看到在双靡部的两万部众身后,是一片苍茫的大草原,再往后隔了老远才能看到远处的一片黑点。 那些就是秦军的先锋骑兵,这些骑兵再往后,隔了一大段距离才是秦军的主力部队。 “秦军就这点本事?吃马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既然他们跑得慢,那就等一等吧,让儿郎们休息一下。” 双靡翕侯往地上吐了口浓痰,呵呵笑起来。 月氏三部围猎秦军。 他的任务是带领手下两万部众引走秦军的骑兵和其主力部队,使得秦军前后队伍脱节,给其他两部创造袭击的机会。 双靡翕侯本来还担心秦军的主将是个聪明人,万一识破他们的诱敌之计,那就有些麻烦了。 为此他还准备了好几套计划,会想尽办法让秦军中计跟上来。 哪料到他都还没出力,秦军就上了套。 在他们这两万人出现,短暂试探交锋后,秦军前面的骑兵和步卒就立刻追了上来,在收到消息后,秦国的主力中军也追了上来,将后军的运粮队当场丢下。 事情进展的这么顺利,让双靡翕侯都感觉有些惊讶。 秦人怎么会这么傻? 最终双靡翕侯将此事归结于这些秦军赶路太久,早就憋了一口气,现在好不容易看到月氏主力出现,自然不会放过,根本没考虑到这后面隐藏的阴谋。 “秦人被那些城塞保护的太好,没有经历过草原的毒打,不知道什么叫做狼的战术,我当好好教教他们才是。” 耻笑归耻笑,双靡翕侯还是带着他的部众,忠实的执行着诱敌之计。 他不时派人去后面袭扰秦军,引诱秦军追击,且诱且走,不过一会儿就将秦军诱走了十余里的路程。 但这时候问题就出现了,秦军的骑兵数量不多,主力都是步兵,步兵走得慢,自然是跟不上前面的骑兵步伐。 秦军骑兵为了不脱离大部队,速度也压的很缓慢,一副不着急追上来的模样。 现在的形势就是两万月氏骑兵在最前方,中间是吊在他们后面的数千秦军先锋骑兵,再往后才是秦军的大部队。 双靡翕侯觉得这诱敌的任务,真是没有意思。 不过他能在保存实力的情况下,完成诱敌任务,还是很不错的。 等到这些秦军发现后方火起,自家的运粮队被七万月氏人杀光强光烧光的时候,定然会狼狈不堪的后撤。 到了那时候,他大手一挥,带着两万部众追上去,狠狠咬住后撤的秦军屁股,怎么也能撕块肥肉下来。 对于秦军那些铜铁打造的武器,和精致的甲胄,他可是眼馋的很。 就在双靡翕侯心中畅想的时候,却看到远处快要接近的秦军骑兵出现了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有人开始掉头。 “翕侯,我看到有秦人的骑兵从后方来,定然是后面有人来传信,秦国将军知道了他们粮队被袭击的消息,秦军要放弃追赶我们,准备回援了!” 叫做乐步拉的千长在旁边叫起来,他是双靡翕侯的亲信,紧紧跟随在翕侯身边。 双靡翕侯眯着眼,打量着远方。 草原之上,一望无际,没有山岭阻隔,只要天气状况允许,隔了很远都能看到烟火。 现在没有黑烟冲天,证明贵霜翕侯还没有得手,这种时候,他可不能将秦军主力放回去。 “传令我部的勇士,追上去,先将这支秦军骑兵吞掉!然后再去尾随袭击秦军的主力,这一下,该我们来追他们了!” “拖住他们,不让他们回援就是胜利!” 双靡翕侯果断下令。 月氏骑兵们已经休息了一会儿,听到自家翕侯掉头去攻击秦军的命令,一个个喜上眉梢,驾马就向着后方那些刚刚掉头的秦军骑兵追去。 那支秦军骑兵大概三千的样子,是秦人的先锋,专门在前方追踪月氏人的踪迹,为后续主力引路。 此刻他们刚刚调转阵型,就听到后方传来万马奔腾声,回头一看,只见上万的月氏骑兵呼啦一下涌过来,一个个的吓得面色发白。 “走!” 在领头秦将的呼喊下,这三千秦骑连忙拍马加速逃遁。 “哈哈哈,跑得好!秦人果然不堪一击,还没打就跑了。就让我双靡部的儿郎们,赶着这三千骑去冲垮秦军的主力吧!” “不用贵霜和休密两部,我就能一战建功!” 双靡翕侯看到这一幕,哈哈大笑,非常的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威名在草原宣扬的光辉时刻。 他不再迟疑,带着剩下的一万骑兵追了上去。 …… “上将军,月氏人追来了!” 一骑飞速行来,冲入阵中,向赵佗报信。 他奔来的方向,能看到三千被追逐的狼狈逃窜的秦军骑兵,再往后,则是密密麻麻如同一片黑色潮水般涌来的月氏骑兵。 “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 郦食其抚掌而赞,笑道:“上将军这一手调动敌军的手法真是绝了,不用我们去,敌军自己就会跳入陷阱来。哈哈哈,这让我想起当年在齐国的时候,真是壮哉!” 相比于跟随过赵佗一段时间的郦食其。新收的几个亲信,包括陈平在内,都是第一次跟着赵佗上战场。 他们亲眼看到原本是来引诱秦军的月氏骑兵,此刻反而被秦军的骑兵引诱,向着张开的陷阱冲过来,简直佩服到了极点。 赵佗听着亲信的赞美,他坐在战马上,眺望远方,嘴角微微上翘。 优秀的军事将领,不仅是要能够如臂使指的指挥自己的军队。 更要学会利用或真或假的军情,适时的抛出一些实际利益,将敌军也一起调动和指挥起来。 “以利动之,以卒待之,则战无不胜也!” 赵佗目光发亮。 在他的四周,是数万已经休憩完毕,严阵以待的秦军步卒。 弓弩在前,长戈在后。 步兵大阵的两侧,更有精锐的骑兵护卫。 而在后方,还有五百手持马槊,人马俱披甲的重骑兵。 陷阱已经布置好。 只等草原上的野狼一头跳进来。 感谢书友訫ュ痛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章:大风弩阵 “快看,是秦人的大军!” “他们现在肯定害怕的不得了,想着回去救援运粮的队伍。” “冲上去,撵着秦人的骑兵撞烂他们,打败秦军!” 看到远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大片黑压压的身影。 双靡月氏的两万骑兵一个个脸色涨红,越发兴奋起来,拍着胯下的马儿,加速追击。 秦军后撤,代表贵霜和休密两部已经掏了秦人的粮队,秦军主力只想着回援,失去了和他们战斗的意志。 三千秦军骑兵的不战而逃,更是让月氏人加深了秦军懦弱的印象。 秦人是长城里圈养的羊! 他们月氏人才是草原上的狼! 从来都是狼吃羊,他们怎么能不赢! 随着距离的接近,挡在秦军主力和两万月氏骑兵中间的三千秦骑,在离秦军大阵还有一里地左右,突然有组织的向着右侧转向,露出了他们前方的秦军战阵,让其直面后方追上来的月氏人。 到了这时候,这些月氏骑兵才拥有了清晰的视野,看清了他们所正对的到底是什么。 那是由数万秦军组成的,严密而整齐的方阵。 正前排是轻装的弓弩兵队列,他们身上不穿甲胄,共有数千人,排成整齐的阵列,手中握着上好弦的弩机,静静的注视着这些冲过来的月氏骑兵。 在弓弩兵之后,是由戟、矛、铍等长兵武器组成的步卒阵列,中间还穿插着手持剑盾的短兵步卒,长短兵交错,可以相互掩护。 步兵阵列的后方,有高高的华丽大旗在风中飘扬,表明着秦军的主帅正在此处。 而在方阵两侧,还各有约一万的骑兵守卫方阵侧翼,做好了随时攻击的姿态,虎视眈眈的看着接近的月氏骑兵。 “秦军有准备?” 双靡翕侯看到了秦军的战阵,顿感头皮发麻。 其他月氏人也好不了多少。作为草原游牧之民,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锐的步兵大阵。 眼前的秦军战阵让他们非常惊惧,特别是那一双双盯着他们的冷冽眸子,更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原本是打算追击秦军骑兵,冲乱秦军主力后趁机大杀特杀。 如今见情况不一样,带头的月氏万长立刻叫起来,让手下的部众不要往前冲。 月氏人可还没傻到,让骑兵去正面冲击布好阵型的步卒战阵。 “停下!” “用弓箭射他们!” 双靡翕侯发出大叫,由身边的亲兵大声吼叫着向着四周传递。 月氏骑兵开始减速止步,草原上的战斗,骑射才是王道。 射一波就走,然后不断拉扯射击,打乱对方阵型之后再进行袭扰砍杀。 前方的月氏骑兵进入秦军战阵数十米的地方,想要开弓射击。 秦军战阵中响起了激昂的鼓声,紧接着数万秦军一起呐喊。 “风!风!风!” “大风!大风!大风!” 如同山呼海啸的呐喊声下,弩兵万箭齐发。 一时间箭如雨下,铺天盖地,在这一瞬间将天上的阳光都给遮挡住了。 月氏骑兵被箭阵覆盖,发出一阵阵惨叫,许多人被扎了一身的箭矢,当场被射翻下马。 还有许多弩箭,射在月氏的战马身上。 战马吃痛,又蹦又跳,甚至向四处乱窜,引起一片混乱。 月氏骑兵早已被那震耳欲聋的“风”声震得手脚发颤,紧接着又被箭阵覆盖,伤亡不小。 虽有人开弓还击,但箭矢散乱,手拉的弓箭,威力远不如秦军弩机,只给秦军弩兵造成了些许伤亡。 “和秦军对射?” 军阵后方,赵佗感到有些好笑。 月氏人发现秦军战阵,停止冲锋是正确的选择,但接下来的双方对射就有些让人感叹了。 秦军弩阵天下闻名,山东六国的军队在作战中都很少和秦军比拼对射。这些草原上的月氏人,没见过什么世面,竟然用弓箭和弩阵对射,这也是胆大。 赵佗弄出来“大风”战吼,气势十足,与这万箭齐发的大场面也是十分搭配,赵佗考虑日后可以向太尉府推荐,在秦国军队中普及。 而这时一番万弩齐射后,月氏骑兵已经出现混乱。 赵佗发现了战机,果断的下达了攻击命令。 “出击!” 咚! 咚! 咚! 激昂的鼓点在草原上奏响。 射完箭的弩兵退往两侧空隙,重新上弦装箭。 秦军步卒则迈着整齐的步伐,在鼓点声中一步步前进,向着前方的月氏人逼近。 长矛斜指,剑刃出鞘,在阳光下寒光闪闪,晃的对面月氏人眼睛又痛又红。 他们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金属武器。 面对这如同大山般向前压过来的秦军战阵,月氏骑兵纷纷勒马后退,面色发白,直吞咽着口水。 到了这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之前一直瞧不起的秦军步兵,竟然在装备了甲胄和金属武器之后,能给他们带来可怕的压力。 看着那一大片长矛形成的枪林,谁敢驾马强冲啊? 至于他们引以为傲的骑射,在秦军弩阵之前,就更上不了台面了。 “撤!撤!” 双靡翕侯尖叫起来。 秦军的弩阵铺天盖地,凶猛的威势已经是吓得他腿脚发软,如今眼见那一杆杆长矛和锋利的剑戟正对着自己。 一排排整齐的秦军士卒大步逼来,他哪还有什么战斗的心思,连忙下令后撤。 骑兵跑的比步兵快,只要他们想跑,秦军这个看上去吓人的步兵大阵就根本不可能追上。 然而这时候,双靡翕侯又发现让他感到惊骇的事情。 秦军两侧,护卫方阵两翼的骑兵已经在弩阵射完之后,开始行动了。 隆隆马蹄声从两侧踏响,秦军的骑兵赫然是要从两侧包围过来,与步卒大阵形成三面夹击之势。 而之前被他们追赶的三千秦军骑兵,竟然在避入秦军侧翼后,又向一个方向绕了一大圈,竟有从后方包围他们的趋势。 草原之上,行包围之事,秦人怎么敢的! “让五千人挡住两侧的秦军骑兵,剩下的和我后撤!” 双靡翕侯大吼出声,到了如今,他也只能行壁虎断尾之事。 秦军的步卒大阵,虽然看上去很吓人,但步兵行进速度太慢,他只需要让人挡住两侧的骑兵,就可以率着剩下的主力冲出包围圈。 虽说这样会让他部众损失惨重,但只要能活着逃出去,就一切都好。 数万匹战马,在大地上奔腾,就像是一道道雷声炸响。 秦军骑兵速度很快,负责断后的月氏骑兵举着手里的武器迎了上去。 剩下的人则和自家翕侯一起,调转马头,想要逃出秦人的包围圈。 “秦人竟如此恐怖!” “我能逃出去的!” 双靡翕侯口齿发颤,他已经调转了马头,背对秦军大阵,他的前方是绕道过来的三千秦军骑兵。 只有三千人堵路,他还是很有把握冲开,然后逃出升天的。 当然,前提是他派往两侧的月氏勇士,能挡住从两侧包抄过来的秦军骑兵。 哪怕只是一会儿,他也能顺利逃脱。 可惜,事实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后方传来的阵阵月氏人的尖叫,让双靡翕侯震动。 他忍不住回头,从人群的缝隙中看往后方,紧接着就看到这一生中感觉最不可思议的画面。 他派出去阻挡一侧的月氏骑兵,竟然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开始崩溃了。 那里,有数百个挥舞长长的金属武器,人马俱披甲的秦军骑兵正在冲来…… 第五百五十一章:大秦铁骑 “身上披甲的战马?” 双靡翕侯看着远处的场景,双眼大大睁开,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今年六十岁了,是诸部翕侯中最为年长的一个。 年轻的时候,他打过西边大漠绿洲中的城邦小国,也和北边的匈奴人有过交手,更扫荡过草原上的无数戎人部落,可谓是见多识广,什么兵种没看过。 但他却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种人马俱披甲的骑兵。 骑兵在身上穿甲胄还正常,但马怎么也能全身披甲呢? 相比于这个超出双靡翕侯认知的事情,更加让他感到震撼的,则是这数百披甲骑兵凶猛无比,所向披靡。 月氏骑兵在他们冲来之前,首先射出一阵箭矢。 大多是骨簇、石簇的箭矢射在那些骑兵的铁甲上,只能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响声。 哪怕是草原上珍贵的铜箭头,也不能破开秦军铁制的甲胄,打在上面的力度大概就像小拳捶胸口的感觉。 唯有月氏人的铜箭射在战马身上时,才有可能破开马身上的皮甲,伤到战马的皮肉,但威力也仅限于此了,起不到重创骑兵的效果,阻止不了这些秦国披甲骑兵的接近。 可以说这数百秦军骑兵,是直接顶着月氏人的箭雨冲过来的。 一旦接近,就是乱杀。 这些秦军骑兵手中的武器足有一丈八尺,其长度远远超过月氏人手中的短矛和刀剑。 两方对战,在月氏骑兵的武器还没有攻击到他们的身上时,秦军骑兵手中的马槊就已经刺入月氏人的身体中。 一寸长,一寸强! 马槊前刺,中者不死即伤。 左右横扫,阻挡者纷纷落马。 在高桥马鞍和马镫的辅助下,就算马槊与月氏人刀鋋相击,秦军骑兵最多就是在马上摇颤两下,依旧稳稳坐在马背上,但对面的月氏骑兵却没有借力的东西,在那股撞击力道下,轻易就被打下马去。 如此差距,月氏骑兵怎能阻挡。 数百披甲秦骑就像是锋利的箭头,直接捅穿了月氏人的阻挡阵型。 他们的后方,还跟着数之不尽的装备着马镫和高桥马鞍的秦骑。 “痛快!” 身披铁甲冲锋在前的樊哙,挥舞着手中马槊,左右横扫,向前刺杀,每一个动作都会打倒或是刺翻一个月氏人,所过之处,无人可当。 上万秦骑跟在五百重装骑兵后面,同样挥舞着手中的各种武器,一路追随,乱挥乱砍。 秦骑所过之处,月氏人纷纷被砍杀下马,惨叫着在地上翻滚,然后就被马蹄踩踏。 而另一个方向,虽然没有五百重装铁骑开路,但一万装备了高鞍和马镫的秦骑同样杀得阻挡他们的月氏骑兵溃不成军。 “翕侯,秦人的武器甲胄太好了,咱们快跑!” 亲信在身边尖叫。 双靡翕侯脸皮抽搐,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些秦军骑兵坐下的高耸的马鞍上,他年轻时也是马背上的健儿,一眼就能看出那马鞍的作用。 不过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眼见自己留在后方阻挡的勇士完全不是秦军骑兵的对手,而且那些手持长矛,排成阵列的秦军步兵也冲了上来,即将配合那些秦军骑兵将自己断后的部众杀戮。 双靡翕侯全身一个激灵,这是他六十年以来遭遇的最大危机。 “跑!” “快给我冲啊!” 双靡翕侯不再看后方的战局,他红着眼睛,拼命拍马前冲。 只要冲破前面的三千骑兵的阻挡,他就有逃脱的机会。 除了一万留在后方和两侧秦骑纠缠的部众外,双靡翕侯身边尚有一万骑,此刻万骑前冲,还是非常有力量的。 他们逃跑的方向,有三千秦军骑兵出现。 这是刚才被月氏人追赶过来的骑兵,他们趁着月氏骑兵和秦军战阵对射的时间,从侧面绕了一个大圈,此刻已经成功绕后,堵在了双靡翕侯逃跑的方向上。 眼见这些月氏骑兵想要逃跑,这三千秦骑也立刻做出了反应。 “刚才这些犬日的草原蛮子追了我们一路,现在就是我们打回来的时候了!” 郭青对着三千袍泽高喊。 他是赵佗任命的骑将军,深受信任,故而在这场诱杀月氏人的战斗中,被分配到了一个极其重要的任务。 带着三千名精锐骑兵,前去引诱月氏人到陷阱这边来,这个任务很危险,但也非常重要,决定着整场战斗能否打响。 如今他已经将任务的前半段完成,把两万月氏人引入到主力战阵前,开始了合围。 现在,他将进行最后的任务。 带着手下这三千骑兵,阻挡那些月氏人的逃跑。 “二三子,杀敌立功,就在今朝!” 郭青举臂高呼,脸色涨红。 “大秦铁骑,一往无前!” 三千铁骑也一起高喊,他们大多是代郡来的骑兵,本就有为上将军效死之意。 此刻受到激励,一个个战意盎然。 郭青带头,三千骑兵向前冲锋,迎着那逃跑的一万月氏人冲去。 他们紧咬牙齿,脚踩马镫,坐于高鞍,手中拿着矛戟。 秦军骑兵拼命冲锋起来,虽是三千骑,在气势上却比对面的一万月氏骑兵还要强。 这样拼命的姿态,将迎面而来的月氏人吓到了。 月氏与匈奴通俗,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遁走。 他们之前以为自己稳赢,追杀这三千骑兵的时候,自然是人人如龙,奋勇争先。 痛打落水狗,谁不会啊。 但紧接着他们就遭遇秦军主力,被弩兵射了一阵,直接把锐气打掉,如今处于逃命状态,自然是人人自私性命,只想逃跑活下去才是。 没有谁会傻到在这种逆风的局面下,和对面一帮不怕死的秦军骑兵硬拼。 特别是他们看到对面的秦军身上都穿着甲胄,手上的武器也远比他们长,比他们好的时候,就更加不想拼命了。 这种装备差距极大的情况下,拼命的代价往往是你死了,对方还活着。 狭路相逢勇者胜! 月氏人胆气一失,面对三千冲过来秦骑,没人有迎战的心思,领头的月氏骑兵全都一拉缰绳,向着两侧逃去。 草原这么大,又不是真的只有一条路,正面有三千秦骑兵堵路,他们就往两侧逃跑就是。 但这样一来,整个月氏骑兵的阵型就散开了,一万月氏骑兵乱成了一锅粥,彻底失去了迎战的能力。 “杀死这群蛮子!” 三千秦骑径直撞入月氏骑兵中,撕裂了他们本就混乱的阵型,各种乱砍乱杀,四处皆是血水飞溅,断肢落地。 “蠢货!一群蠢货!” 双靡翕侯尖叫着,但除了身边的几个亲信外,在这种混乱的状况下,根本没人听他的话。 “翕侯,快跑,秦军骑兵冲我们来了!” 亲信乐步拉大叫。 双靡翕侯双目大睁,果真看到一群秦军骑兵砍倒拦路的月氏人,径直向着自己的方向奔来。 “穿红袍的是月氏翕侯!” “戴金冠的是月氏翕侯!” “长胡子的老头是月氏翕侯!” 秦军骑兵大叫着,一个个红着眼睛驾马冲来。 通过乌氏倮的情报,他们早就知道了月氏贵人们的打扮。 相比那些穿的破破烂烂,衣服都脏成了黑色的月氏牧民,双靡翕侯金冠红袍的打扮,简直就是黑暗里的一把火,显眼无比。 双靡翕侯吓坏了,他听不懂那些秦人的话,但还是敏锐的发现了问题所在。 趁着亲卫前去阻挡那些秦军骑兵的时候,双靡翕侯一边拍马想要逃跑,一边解开身上的红袍扔在地上,他将头上金冠取下来,不过这东西最后没舍得扔,随手挂到马身上。 但做完了这些,他还是没有跑掉。 因为双靡翕侯惊愕的发现,除了后面有秦军步兵大阵,正面有三千秦军堵路外,他们的两侧已经被秦军骑兵包围起来了,已经是真正的没了逃生之路 原来他留着断后的一万骑兵,一个照面就被五百重装骑兵和两万铁骑击破,然后被追来的秦军步兵大肆杀戮。 两万秦军骑兵取胜后,并没有趁势从后面追上来向双靡翕侯的一万人发动袭击,而是留下一部分骑兵配合步卒绞杀那些被击破的月氏骑兵,其他人再次分开,从两侧开始向双靡翕侯所在的位置包抄。 这一战,秦国上将军要的不是击溃,而是歼灭! 正面有三千铁骑阻路。 两侧则是两万铁骑包抄。 后面还有数万全副武装秦军步卒追击。 四面合围,无处可逃。 双靡翕侯乃是识时务之人,眼见形势如此,连忙叫起来。 “我降!我们双靡部愿意向秦国投降!还请秦国将军接受我们的投降!” 回答他的是秦军骑兵的集体冲锋。 两万秦军骑兵完成包抄后,开始向着圈内冲锋,沿途杀戮所有的月氏骑兵。 其中五百重装骑兵更是无人可当,直奔那些身穿华丽衣服的月氏贵人而去。 “乃公升爵,就在今日!” 樊哙虎目圆睁,双眼发光,今日是他的初战,也是他的升爵之战。 …… 在秦军后方的羽葆龙旗下,上将军赵佗眺望远处战况,微微颔首。 他对伴随在左右的郦食其和陈平道:“当初李牧诱匈奴南下,就是多为奇阵,张左右翼击之,破杀匈奴骑兵十余万,这方法果然好使啊,唯有从左右包抄,才有歼灭这群草原狼的机会。” 郦食其抚掌笑道:“上将军今日的做法可比李牧强多了。四面合围之计,纵使不能全歼这两万骑兵,恐怕也差不多了,且还将擒杀一个月氏翕侯于此,这种战绩,天下难有啊。” 旁边的陈平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这郦生可真会拍马屁。 陈平也不甘示弱,选了另一个角度,说道:“这两万月氏骑兵只是个开胃菜,等到吞下后,上将军再带大军返回去攻打袭击我军粮队的月氏主力,定然能立下惊世大功!上将军的诱敌之计,真乃世间计谋,平心中佩服。” 面对两个谋士的夸赞,赵佗并未陷入骄傲中,他已经对这些赞扬免疫了,心中有信念和警惕,自然是不会被影响心智。 他瞥了一眼前方即将结束的战斗。 转头回望,看向粮队所在的方向。 那里,还有场更大的战斗。 “不知我的武刚车大阵,是否能给月氏人带来惊喜。” 感谢书友20230628183942443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五百五十二章:沉没成本 “给我射!” “射死这些秦人!” 在贵霜翕侯的命令下,数万月氏骑兵挨了一轮秦军弩击后,纵马靠近车墙,一起举弓,向着前方的环状车垒进行射击。 因为武刚车有盾墙挡在前方,所以月氏骑兵的这轮射击,都是斜对着天空的抛射。 让箭矢从高空呈抛物线落下,以此杀伤车垒后的秦军士卒。 数万弓骑兵围绕着秦军车阵站成一个大圈,一起向着中间射击,漫天箭矢在天空飞舞,远远看去颇为壮观。 “敌人射击,躲!” 车垒中警戒声响起。 武刚车上的秦卒,立刻躲在厚厚的盾墙后,蜷缩着身体。 车后方的秦军士卒,有盾的立刻拿起手中盾牌护着身子原地蹲下,没盾牌的人或是往车下钻,或是迅速的往车阵中间奔去。 月氏骑兵的弓箭有效射程也就五六十步,隔着车阵一段距离射击,其杀伤范围也就是武刚车附近一二十米,并不能覆盖车阵中间。 故而数万弓骑射击,看上去威势惊人,实则杀伤有限。 而且因为有武刚车上的盾墙阻挡,他们都是隔墙抛射,不能瞄准目标,能不能射中,一切随缘。 车阵内有一些秦卒运气不好,被空中抛射下来的箭矢击中,惨叫声不断。 月氏人并没指望这一轮抛射能造成多大杀伤,他们真正的目的是借用这轮射击压制秦军的弩箭,然后纵马撞开车阵,撕开一个口子,冲进去对着里面的秦人大杀特杀。 “月氏的勇士,冲啊!” 贵霜翕侯之子拉加骨,振臂高呼,下达冲锋号令。 围在外面的月氏骑兵立刻呼啸着向车阵冲去。 车垒内的秦军也立刻反应过来。 “月氏人要杀进来了,想要活命,就只能和他们拼命!” 秦卒们在各级军吏的呼喊下,立刻拿起武器,涌到武刚车后。 “杀!杀!杀!” 王陵脸色狰狞,双手紧握着手里的长铍,从武刚车之间的缝隙里刺出去,径直戳进一个奔来的月氏骑兵胸膛。 那月氏骑兵本就是纵马冲过来想要撞开车阵,这一下刚好撞上直挺挺的铍尖,当场被捅了个对穿。 月氏人惨叫着喷血,他坐下的战马则继续凶猛地撞在车垒上。 武刚车遭受撞击,摇颤不已。 “挡住!” 奚涓和王吸两人大叫,他们这些来自沛县的游侠,和其他秦人一起死死抵住武刚车,再加上车轮下还塞了东西卡着,不至于被月氏的战马撞开车阵。 车上的秦军士卒站起来,隔着盾墙,用手里的长戟对外面的月氏骑兵乱挥乱刺。 “跟这些蛮子拼了!” 车垒后的秦卒纷纷拿着长兵器,通过车辆间的缝隙,和外面的月氏人对拼,一个个紧咬牙关,只想杀死对方。 塞外草原之地,来自于九州各郡的士卒在这一刻全都忘记了自己原本的出身。 不管是曾经的楚人,齐人,亦或者是韩人、魏人,面对草原上的蛮夷异族,他们都抛弃了原本各国之间的仇怨和龌龊,放下了对于秦国统治他们的不满,紧紧的团结在一起,相互配合,对付车垒外不停扑来的异族。 戎狄豺狼,不可厌也。 诸夏亲昵,不可弃也。 这一刻,他们皆是诸夏之军,都是秦人! 车垒正中,由粮草辎重堆积成的一个高台上,主将王离迎风站立。 他双目大睁,死死盯着那些像野兽一样,不停往车垒冲击来的月氏骑兵。 被杀死了一个,又扑上来一个。 除了前面不停撞上车垒,想要冲进阵中的月氏人,后面不能接战的月氏骑兵,则是拿着手里的弓箭进行抛射,对车垒里的秦军造成伤害,整体攻势十分凶猛。 “大秦勇士,给我射回去!” 王离挥手怒吼。 车垒中,秦军弓弩手对外进行抛射反击,车外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随意抛射也能造成杀伤。 除了手弩和弓箭外,车阵中甚至还有以脚上弦的蹶张弩。 其射程达到上百步之外,远远超过月氏人的弓箭射程和威力,一经发出,立刻对外面的月氏骑兵造成了惊吓。 “这就是秦人的武器,好威猛!” “我想要!” 贵霜翕侯驾马于远方,看到车垒里飞出的弩箭威力惊人,隔着七八十步都能将战马上的月氏勇士射翻下马。 他知道秦军的装备很好,但没想到是这样的厉害。 除了威力强劲的弓弩外,那些守护车垒的秦军手中拿着的矛铍剑戟,也全都是上好的武器,在缺乏资源的草原十分珍贵,随便一柄青铜剑都能换取强壮的牛马。 “如果我的部众装备这些秦人的武器,整个草原都将是我的!” 贵霜翕侯的眼睛红了。 如果说他之前只是打着杀戮秦人后军,烧毁敌方粮草的打算,现在则是多了对秦军武器装备的极度渴求。 我的! 都是我的! 随着时间流逝,战况越来越激烈。 秦军的车垒被撞烂了几个口子,但当兴奋的月氏人想要挤入车阵中时,面对的却是十多根长矛的矛尖,让他们从兴奋又变成了恐惧。 秦军步卒依托武刚车阵,牢牢守住防线,后方的秦军弓弩手则不断向外抛射箭矢,杀伤敌军。 秦军这一次出征携带的数百万箭矢可不是用来摆样子的,足以让弓弩手任意射击,毫不心疼箭矢的数量。 在这样的激战下,秦军车垒外出现了大量人马的尸体,随着尸体的堆积,月氏人想要发动攻击越发困难起来,不能再用战马进行冲撞。 “下马!给我冲那几个车阵的口子!” 前线指挥拉加骨大叫出声,指挥月氏人下马步战,想要从那几个被撞开的口子里杀进车阵中。 但他手下的月氏人,并不是什么不怕死的铁军。 此刻眼见车垒难攻,满地都是自己族人的尸体后,大量的月氏人升起了逃命的心思,竟有人转身后撤。 “所有逃跑后退的全都给我杀了!懦弱的人,不配为我贵霜部的勇士!” 拉加骨嘶吼着,拉开手里的弓,一箭射死了一个逃跑的月氏人。 他手下的亲信也都收到命令,举起弓箭,在后方虎视眈眈,让前方拼杀的月氏战士不敢再生起逃跑的心思,只能苦着脸转头继续向秦军车阵发动攻击。 月氏战士,前赴后继,向着秦军车阵不断冲击。 “父亲,这样下去不行,光是这一个车阵,我们的伤亡都有数千人了!不如撤吧!” 苏迦莎皱着眉毛,向贵霜翕侯劝谏。 听到这话,贵霜翕侯就像是炸了毛的公鸡。 他怒道:“撤?你说的是什么话,我贵霜部死了这么多人,如果连秦军的一个车阵都打不下来,那还有什么脸回去!其他的翕侯又将如何看我,死在这里的勇士岂不是都白死了!” 面对贵霜翕侯的怒吼,苏迦莎明智的闭了嘴。 贵霜翕侯眼珠外鼓,盯着前方的激烈战场,脸上青筋鼓出。 他下令让围攻其他几个车阵的部众停止攻击,只将那几个秦人车阵围住就是了,他要调集所有力量攻破眼前的这个秦军车阵。 “只攻破这一个就够了!” “攻破了这一个,杀了里面的秦人,烧了秦军的粮草,抢了他们的武器回去,这一次我就不算白来,我的作战计划就不算失败!” 贵霜翕侯咬着牙,在心中不断低语,麻痹着自己。 心理学上有“沉没成本效应”一说。 指因为人们舍不得前期付出的时间、金钱、努力,导致在决策的时候经常做出错误的选择。 贵霜翕侯现在就陷入其中,他制定了作战计划,调动了三部月氏进行围猎,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现在围攻这个秦军车阵,更是死伤数千人,可称的上惨痛二字,然而到现在除了一地的尸体外,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如果撤了,一切岂不是白费,一切岂不是都亏了。 而且回去之后,他还将威信尽失,后果不堪想象。 “来都来了,死了这么多人,怎么也要打破这个车阵才行。” “快了,快打破了,只要能攻破这一个,我就不算亏!” 贵霜翕侯颤抖着双手,让人传话给前面指挥的拉加骨,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拿下这个秦军车阵。 在翕侯的命令下,在后方的督战队的监视下,月氏人一波又一波的向着秦军车阵发动攻击,迎着箭雨,前赴后继,不怕牺牲,留下满地的尸体。 在月氏人这般凶猛的攻势下,秦军车阵的防线还真陷入岌岌可危的地步。 阵中高台上指挥的王离面无表情,准备再次调动军队,进行防御阵型的改变。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眺望远处的一个方向。 不仅是他,车垒外的月氏人也都感受到了来自大地的震动。 如同旱雷般的声响自远方传来,那是大量的骑兵在大地上奔跑的践踏声。 “是双靡部?还是秦军?” 贵霜翕侯心中一动,转头向着声响传来的方向。 极远处,有一大片黑影在接近。 冲在最前面的,跑的最快的是他放出去巡视周围的斥候。 “翕侯,是秦军骑兵!” “双靡部大败,秦军杀来了!” 第五百五十三章:骑兵对决 “双靡部大败?” “秦军杀来了?” 斥候喊叫的声音,引起一阵骚动。 贵霜翕侯满脸愕然,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双靡翕侯手下两万骑兵,在草原上来去如风,他们执行的又不是什么对决任务,只需诱走秦军主力,不断袭扰,将秦人拖住就行了,怎么可能会失败,而且还是一场大败。 “难道双靡翕侯的脑袋里进了马尿,想不开去和秦军的主力硬拼?” 贵霜翕侯脑子里只是想了一圈,就不再多想。 远方草原上那一大片正在逼近的黑影,已经说明了一切。 双靡翕侯那两万人怎么败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已经败了,秦军的骑兵正在向后军驰援,已经快逼近他们,这场战斗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父亲,这里的秦军车阵一时间难以攻下,他们的骑兵又赶回来驰援。秦军的主力步兵肯定也在赶来的路上,我们还是先撤离,等待日后再想办法吧。” 苏迦莎焦急的开口,她敏锐的察觉到了危机,在这场战斗中第三次劝谏贵霜翕侯,希望撤退,保存部族的实力。 “闭嘴!” 回应她的,是贵霜翕侯的怒吼。 他此刻已经接近疯狂。 在贵霜翕侯原本的设想中,秦军的粮队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农夫,哪怕有一些甲士和骑兵护卫,但数量上肯定是不多的,不可能挡得住七万月氏骑兵的突击。 他们只需要击败秦军的粮队,大杀一场后,烧了秦军的粮草,抢掠一波就跑。 然后就可以坐等失去了粮秣辎重的秦军,在草原上因为缺乏吃食,而陷入大混乱,最终不战自溃。 这时候贵霜翕侯就可以带着月氏大军出来,追杀溃败的秦军,缴获秦军武器装备,俘获大量的秦人作为奴隶,轻松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计划是完美的,开头也是顺利的,但过程却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先是秦军粮队反应很快,在月氏骑兵抵达前,就集结成了车阵。 他们凭借坚固的车墙掩护,以强弓劲弩加上长矛长铍,远近配合,使的月氏大军伤亡数千人后还没有取得胜利,反倒陷入骑虎难下之势。 紧接着被双靡部引走的秦军骑兵前来回援,更进一步让月氏人的处境恶化。 “我部的勇士攻击秦军车阵正是紧急关头,这时候下令撤退一定会引发混乱,然后被秦人的骑兵冲过来大杀一场,这场战斗将彻底失败。” “所以眼前的情况,不能撤!” 贵霜翕侯作为一部之长,算是久经战阵,有基本的判断力。 在当前情况下,他一旦下令撤退,以月氏人的脾性必定是兵败如山倒的下场。 回援的秦军都是骑兵,速度很快,眼见月氏败退,必定追上来大杀特杀。 那样一来,贵霜部的未来就完了。 “秦军说是骑兵,但除了极少数的戎人外,其实都是马上的步兵。也就身上的武器甲胄好一点,在草原上正面交战,比拼马术根本不是我们月氏勇士的对手。” “这一万多的秦军骑兵抛弃他们的主力步兵前来,其实是自己落入危险中。我根本不需要怕他们才对,大可以一口将他们吞下,然后从容退走。甚至借助打败他们的势头,震慑车阵内的秦军粮队,趁机攻破车阵,这样一来,我还是赢了!” 贵霜翕侯双目凸起,到了这时候,他脑袋里还想着任何能击破车阵的希望。 “将我的亲卫派上去,一万五千骑,足够打败这支秦军骑兵!” 月氏七万大军,休密部三万人正在另一个方向围攻其他车阵。 贵霜部除了一万人在围困另外的车阵外,剩下的三万骑都被调到这里来。 抛开死伤的数千人,他们还有两万多骑兵,挤一挤还是能分出人手前去迎战的。 按照目测,这支赶回来支援的秦军骑兵应该是一万二、三千人上下,比迎战的月氏骑兵少,比拼马上战力,就更不是对手了。 所以月氏骑兵的胜算很大。 在翕侯的命令声中,一万五千月氏骑兵从围攻中被调了出来。 许多月氏人松了一口气,相比去冲击防御强悍的秦军车阵,在草原上和秦人骑兵厮杀无疑要痛快的多,胜率也高的多。 “冲啊!” “让这些秦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骑兵!” 月氏人呼喊着,一万五千骑兵尽数狂奔,径直向着秦军骑兵冲去。 一只苍鹰在天宇中盘旋,锐利的鹰眸打量着下方草原上的景象。 东北和西南两个方向,各有一支上万人的骑兵接近,如同两道洪流从两个方向涌来,即将撞击在一起。 “哈哈哈,好一群月氏人,正好让乃公杀个痛快!” 樊哙哈哈大笑,口中唾沫横飞,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远处迎面而来月氏人。 相比之前的战斗,他此刻已脱下重甲,跨下的战马也没有披甲,但这不妨碍他满腔的战意。 昔日的沛县屠狗之人,上了战场后,才知道杀人竟是如此痛快的事情。 特别是樊哙所杀都是异族蛮夷,所作所为皆是在为国而战,为诸夏争光。 这更让他全身血脉偾张,听到上将军下令骑兵回援粮队的时候,樊哙立刻请战,卸下身上的重甲,和一万多骑兵回援,正是要和这些蛮夷再打上一场。 两军骑兵接近,即将展开对决,要比拼谁才是草原上真正的王者。 月氏人是马背之民,从小骑羊,长大纵马,吃喝拉撒都可在马背上解决,一身马术辗转腾挪,远超长城内的农耕之民。 他们十分骄傲,认为这场骑兵对决,胜利者只能是他们! 但当两军接近之时,他们却震惊了,因为最前方的那些秦军骑士竟然双手放开了缰绳,手中握着武器,向他们冲刺。 要知道这种高难度的动作,大多数月氏人都是不敢做的。 双手放开,如何借力? 怎么保证不被奔驰的战马摔下去? 难道秦军都是些马战高手? 这些疑问盘桓在月氏人的脑海中,他们的目光落到了秦军骑兵所乘坐的奇怪马鞍上。 但时间来不及让他们思考,两军骑兵就撞在了一起,展开了真正的骑兵对决。 “杀!” 樊哙口中怒吼,与月氏骑兵交错而过,手中马槊刺翻一人,同时又迅速抽出。 他头一低,身子侧开,躲过一个月氏骑兵的短矛刺击,同时手中马槊左右横扫,将前方的两个月氏人打落下马。 一个照面刺杀一人,打落两人,樊哙自己却借助高桥鞍和马镫,依旧牢牢坐在马背上。 “杀得痛快!” 樊哙的酣畅声中,成千上万的秦军骑兵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与月氏骑兵厮杀在了一起。 近三万骑兵在草原上相互碰撞厮杀,正常情况下将持续很久,然而秦军和月氏人的骑兵对决,很快就出现了一边倒的情况。 秦军的骑兵在高桥马鞍和马镫的加持下,马术勉强可以和月氏人相比,不会被严重压制。 在这样可以公平马战的情况下,秦军的装备就显示出了非常大的优势。 每一个秦军骑兵的身上都穿着厚皮甲,纵使被月氏人用手里的短矛或是青铜剑砍上一下,只要不被击中要害部位,也就受一些皮外伤,没有什么大碍。 而月氏人除了最精锐的翕侯亲卫之外,其他都是些普通牧民,很少人有能够穿上甲胄,当他们被秦军骑兵手中的武器击中的时候,所受到的伤害非常重。 同时,高桥马鞍和马镫可以防止骑兵在冲撞厮杀中,因为撞击力而摔落下马。 一番冲杀下来,月氏人被打落下马的人有很多,秦军骑兵却很少,这一切都是因为装备的功劳。 这是武器装备上的碾压。 是科技上的降维打击。 是富有的秦军和贫穷的月氏的财力比拼。 在这样的情况下,月氏人连一换一都做不到,没过多久就被打的屁滚尿流,开始溃散。 “怎么会这样?我月氏的勇士,竟然在马上被秦人打败了?秦人不是农耕之民吗?” 贵霜翕侯远远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这个结果再次超出了他的预料。 旁边,苏迦莎没有再劝谏,她一拉自己的战马,带着一些亲卫,立刻向着反方向奔去。 “月氏,败了。” 不仅是她,随着派出去迎战的一万五千骑兵被秦骑冲烂,余者四散奔逃。 整个战场的形势已经彻底分明。 武刚车围成的秦军车阵中,主将王离神色激动。 “上将军的骑兵果然威武,这一战我们赢了。” 没有犹豫,王离抓住战机,立刻下令道:“搬开车垒,吾等杀出去,击杀胡人,立功拜爵!” “击杀胡人,立功拜爵!” 车阵内,被月氏人围攻了数个时辰之久的秦军士卒早就憋了一口气。 此刻眼见援军大胜,一个个兴奋无比,搬开车垒,向着外面被震惊住的月氏人杀去。 另一个方向,带着一队骑兵从乱军中杀出来的樊哙,目光锁定了远处的那个身穿红袍,头戴金冠的中年男人身上。 月氏翕侯! 这是他樊哙的猎物! 看樊哙的资料,感觉这人好猛啊,全是先登斩首,汉军武力顶峰了。 《史记·樊郦滕灌列传》:(樊哙)与司马枿战砀东,却敌,斩首十五级……击章邯军濮阳,攻城先登,斩首二十三级……从攻城阳,先登。下户牖,破李由军,斩首十六级……从攻围东郡守尉于成武,却敌,斩首十四级,捕虏十一人……击破赵贲军开封北,以却敌先登,斩侯一人,首六十八级,捕虏二十七人……破杨熊军于曲遇。攻宛陵,先登,斩首八级,捕虏四十四人……东攻宛城,先登。西至郦,以却敌,斩首二十四级,捕虏四十人……攻武关,至霸上,斩都尉一人,首十级,捕虏百四十六人,降卒二千九百人……先登击章平军好畤,攻城,先登陷阵,斩县令丞各一人,首十一级,虏二十人。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四章:猎捕翕侯 月氏人的战心被打崩了。 他们本就不是什么专业化的军队,平时是牧民,战时就上马对敌,打起仗来那也是利则进,不利则退。 他们围攻车阵不下,死伤数千人,已经是军心不稳,人人畏惧。 面对秦军骑兵的回援,贵霜翕侯派出了数量占据优势的骑兵进行迎战,结果却是一败涂地。 在最擅长的骑兵作战上被秦人正面击破,没有月氏人还能提得起再战的勇气。 秦人,原来不是圈养的羊! 他们竟是蒙着羊皮的狼! 眼见情况不对,许多月氏人生出了逃跑的心思。 而这时候,车阵中的秦军步卒搬开挂满了血肉的武刚车,举着手里的矛铍剑戟冲杀出来。 “杀死这些蛮子!” “升爵立功!” 眼见援军抵达,月氏大败,秦人们嚎叫冲锋,将心中憋了很久的气彻底释放出来。 同时,远处击破月氏骑兵后,有许多秦骑纵马向着这边驰援。 秦军的骑兵,和车阵内的步兵从内外两侧夹击而来。 本就失去战心的月氏骑兵彻底支持不住,无人再听各部首领的呼唤,纷纷驾马逃跑,只想活得性命。 “败了?” 贵霜翕侯目光有些呆滞,他的骑兵败的太快,超出了预料,让他还有些难以置信。 直到身侧的亲信催促他赶快逃命,以及看到从远处直冲过来上百秦军骑兵,贵霜翕侯才恍然惊醒。 “抓住那个红袍金冠的月氏翕侯!” 领头的秦人魁梧高大,一声喊叫就像惊雷炸响,其环眼大睁,凶悍之气扑面而来。 有护卫翕侯的月氏骑兵上前阻挡,只见这秦人一声大喝,将手里的马槊当成棍子使,左右挥动,迎上来的几个月氏骑兵躲闪不及,被这巨力击中,全都惨叫着坠地。 “挡住他!快给我挡住他!” 贵霜翕侯叫嚷着,让身边的亲卫上前阻挡,他驾马转身逃跑。 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女儿苏迦莎,甚至儿子拉加骨都早没了踪影,举目望去,到处都是逃跑的月氏人。 任凭他如何嘶吼,也无法阻止军队崩溃的势头。 “废物,你们跑什么!” “我们还有四万骑!我还有赢的机会!” 贵霜翕侯嘴里大叫着。 这一次袭击秦军粮队的七万月氏骑兵,除了他这被打溃的三万人外,还有一万部众正在围困其他车阵,另一个方向则还有休密翕侯的三万人。 两处加起来那也是四万骑,秦军骑兵虽然厉害,但不过一万多人,总不可能一打四吧? 聚集四万骑兵反杀过来,将这支秦军骑兵吞掉后,再杀入秦人车阵,他依旧还有获胜的机会! 到了这时候,贵霜翕侯依旧没有放弃。 他想赢,他觉得自己还有胜算。 今天遭遇大败,他如果就此退去,不仅贵霜部将元气大损,而且贵霜翕侯在草原上的威信将掉落到最低谷。 到时候别说是联手诸部,谋夺月氏王位了,恐怕连他手下的那些部众都不会再对他服气。 草原上永远都是崇敬强者,鄙夷弱者。 所以贵霜翕侯要借助休密部的三万人,加上另一处的一万部众,四万骑兵联手,不说烧毁秦军的辎重了,只要他能来一场漂亮的反杀,将秦军的一万骑击破,那他的威信就还能保住。 还有翻本的机会,只要有一丝机会,贵霜翕侯都要争取一下。 只是当贵霜翕侯借着亲卫的掩护,奔到另一处秦军的粮队车阵时,看到的场景却让他大惊失色。 他并没有看到一万骑兵,只有满地的马屎,以及正推开车垒,从里面走出来的全副武装的秦军步卒。 草原之民,见不利则退。 大概是这边的一万骑,收到主力大败的消息后,当机立断,迅速撤退,连自家翕侯都不顾了。 这时见到有月氏骑兵过来,车垒中出来的秦军步卒立刻向这边行来,他们手中持着弩机,看上去是要进入射程后就给贵霜翕侯来一发。 不仅是这些秦军步卒发现了他们,后方还有马蹄声传来,贵霜翕侯回头一看,顿时吓得亡魂四散。 原来竟是刚才那个魁梧的秦军骑兵,带着十余骑杀败了他的亲卫,再次追了过来。 “月氏翕侯,你是我的!” 那秦军骑士的嗓门很大,隔了老远也能传到贵霜翕侯耳中,虽然听不懂意思,但他大概也能猜到。 “去休密部所在!” 贵霜翕侯尖叫一声,立刻纵马狂奔,跟随在他身边的亲卫还剩下三十人左右。 月氏人的数量虽然较这支追来的秦军骑兵多,但却没人有战意。 此刻见到秦军骑兵追来,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纵马跟在贵霜翕侯身后。 “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一定要得到你!” 秦人的大嗓门在后方响起,贵霜翕侯埋头驾马,只希望休密翕侯的三万人没有离去。 这时候他也不指望能够绝地翻盘了,只想着能借助休密部的三万人,成功活着逃走。 梦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当贵霜翕侯狼狈逃到刚才休密部攻打的秦军车阵时,所见到的只有一地人马尸体,以及正在整军的秦军步卒。 见到这三十骑的月氏人到来,那些秦军步卒立刻在军吏的指挥下,手持弓弩矛戟,挡住他们前面的道路。 贵霜翕侯绝望了。 原来他的盟友早就带人跑了! “哈哈哈,我看你现在还能跑到哪里去!” 后方又传来秦人的大叫声。 贵霜翕侯回首,见到又是那个魁梧的秦军骑士,正双目炯炯的向自己纵马而来。 月氏人的前路和侧方或是被秦军步卒堵住,或是处于秦弩的射程内,想要活着逃出去,只有回头杀败一路追过来的十余骑。 “他们只有十多个骑兵,我们还有三十人,是他们的两倍!” “月氏的勇士,杀死这些秦人,我们就可以回到贺兰!” 贵霜翕侯举臂高呼,为手下的骑兵鼓气。 “杀死他们!” “冲啊!” 身处绝境,这三十骑月氏人再度提起勇气,调转马头,拿着手里的青铜剑和短矛,向着那十余骑冲杀过去。 “来得好!” 樊哙眼见月氏人呼喊着杀来,眼中闪过狡黠之色。 他举起挂在马上早已上了弦的弩机,对着正前方的月氏骑兵就是一箭。 弩弦声响,月氏骑兵惨叫着摔落下马。 樊哙这时候才哈哈大笑,提槊上前,纵马冲锋。 他后方的十多个骑兵也都有样学样,拿着弓弩一通乱射,然后才操着武器杀上去。 月氏骑兵的人数虽多,但战斗力和厮杀的勇气却远远不如秦军骑兵,短短片刻,就被干掉了一半人。 “我跟你们拼了!” 贵霜翕侯眼见自己今日凶多吉少,身体里的狠劲也上来了,他抽出自己镶嵌着宝石的华美长剑,纵马前冲。 “来的好!” 樊哙正一马槊刺翻一个月氏骑兵,见到贵霜翕侯主动冲来,便纵马上前。 他手中的马槊有一丈八尺,超过四米。 贵霜翕侯手中的长剑,不到一米。 樊哙不用刺杀式,他将手里的马槊一个横扫,就将贵霜翕侯从马上打落了下来。 一寸长,一寸强。 这才是马战王道。 “这不该是我的结局,我是要成为王的男人。” 贵霜翕侯摔在地上,咬着牙想要爬起来。 紧接着,一只脚重重的踹在他的背上,又将他给砸的趴了下去。 樊哙看着脚下的红袍金冠的月氏男子,咧嘴一笑。 “嘿嘿,抓住你了。” 战斗结束了。 而他樊哙,也抓住了最大的猎物。 感谢书友20230628183942443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五章:影响世界 “樊哙抓了贵霜翕侯?” 赵佗率领秦军主力返回,抵达后军粮队所在的主战场时,收到了这个让他略感惊讶的消息。 和他之前设下计谋,诱杀双靡月氏的情况不同。 这里的战场形势属于是月氏包围秦军粮队,月氏人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想打就打,想走就走。 见到秦军增援,月氏人见势不妙,大可以直接开溜。 在赵佗的计划中,秦军骑兵数量不多,赶回来为车阵解围,与里面的秦军步卒联手,击退月氏骑兵还有可能。 但想要将月氏骑兵歼灭就十分困难了,更别说是抓住敌方的首领。 当樊哙亲自押解着一个身穿红袍的中年男子走过来的时候,赵佗心中疑虑全消。 “上将军,樊哙幸不辱命,擒获月氏翕侯一人。” “此乃他的金冠,特献给上将军!” 樊哙上前,双手捧着一个华丽的金冠献给赵佗。 他声大如雷,吓得贵霜翕侯以为樊哙是让其下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不停说着求饶的月氏语。 赵佗瞥了这个面色苍白,不停求饶的贵霜翕侯一眼,暂时没理他。 赵佗伸手接过樊哙手上的金冠,一边把玩着,一边笑道:“好个樊哙,初上战场就能立下这种大功,果真是一员猛将,日后当为我秦军的柱梁!” 郦食其也凑上来,啧啧称奇道:“你这个樊狗屠,还真是个福将啊,第一次上战场就能抓住一个月氏翕侯,我看这场仗打下来,你的爵位怕是要升上好多级了吧。” 听到上将军和郦食其的夸奖,樊哙嘿嘿笑起来,眼中有些期待。 自从加入秦军后,他也知道了秦人的规矩,秦军的高级将领全都要有相应的爵位才能担任,无爵则无官。 他这次一番冲杀,自万军中擒获月氏翕侯归来,升官拜爵不在话下,心里自然十分高兴。 樊哙嘴里道:“此皆上将军指挥之功,若无上将军用兵如神,樊哙一个屠狗之人,哪能在这战场逞威。” 赵佗微微颔首,樊哙这人粗鲁归粗鲁,却很有眼力劲,得功而不骄,说话很有分寸。 又夸赞了樊哙两句后,赵佗的目光落到了眼前的贵霜翕侯身上。 贵霜翕侯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说完后又伏在地上,伸长了脑袋去亲吻赵佗的鞋尖。 这一幕看的周围众秦人啧啧称奇,没想到月氏人竟然喜欢舔人的脚。 “上将军,这个贵霜翕侯说他愿意臣服于我们,只要上将军放他回去,他就带领部众退出河南地,回到河西去。” “他还说,回去后他一定会说服月氏王,日后让整个月氏都将向我大秦称臣纳贡,年年献纳马匹牛羊,绝不敢和我大秦为敌。” 赵佗听不懂月氏语,但郦食其懂啊,经过大半年的自学,他已经能用月氏语进行交流,此刻正好充当赵佗和贵霜翕侯的翻译。 “称臣纳贡?” 赵佗哑然失笑。 这贵霜翕侯还挺懂的,知道中原王朝最喜欢的就是边荒蛮夷向他们称臣纳贡,献上贡品,表示臣服。 如果是在商周时代,贵霜翕侯这番表态,说不定商王、周天子就和他立盟约誓,然后放回去了。 但时代变了。 统治中原的不再是遵行封建制度的殷商和宗周,而是想要将天下土地尽收入囊中的秦始皇帝。 皇帝对于围绕大秦四面八方的蛮夷,借用某句知名话语来说,就是: 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秦土。 我来,我见,我征服。 不管是河南地,还是月氏人所占据的河西,都是秦军这一次要征服的目标。 赵佗自然是不可能答应贵霜翕侯的条件,将他放回去了。 更别说蛮夷狡诈,这家伙表面上说的好听,等你放他回去,说不定立刻就召集部众,整兵再战,又岂能轻易相信。 “贵霜啊……” 赵佗眯着眼,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一边舔着自己鞋子,一边出声哀求的贵霜翕侯。 如果他没记错,贵霜帝国在历史上可是欧亚四大强国之一。 与汉朝、罗马和安息并列。 其帝国疆域广大,占据中亚大部分,统治着上千万的人口,甚至还南下征服了半个印度。 贵霜帝国,本身是大月氏中的贵霜部征服其余诸部后所建。 不出意外的话,帝国的建立者,应该就是跪在赵佗面前的这个贵霜翕侯的子嗣后代。 现在赵佗带兵西进,活捉贵霜翕侯,并重创贵霜部的势力,让贵霜部在月氏诸部中实力大损。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草原上,贵霜部的残余就算能回到河西,日后恐怕也容易被其他部落吞并。 甚至赵佗狠狠心,派出骑兵追击,说不定都能在河南地将贵霜月氏彻底消灭。 “这样一来,贵霜帝国岂不是就无了?” 赵佗感觉到了自己的影响力。 他心念一动之间,就能将日后称霸中亚的世界强国扼杀掉,连带着改变整个中亚和印度等地方的历史。 据他所知,贵霜帝国是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也是日后世界上最大的佛教推广国。 佛教因贵霜王的信奉而兴盛,在原本的历史上佛教也是通过贵霜帝国而进入华夏西北,最终流入中原。在两汉三国时期,云游在中原的外国僧人,有半数以上都来自贵霜。 如果贵霜帝国消失,哪怕换成其他民族重新建立一个大帝国,整个亚洲历史的走向恐怕都将大不相同。 赵佗暗暗惊叹,他现在已经不仅可以改变华夏九州的历史,更能影响到中亚了,进一步影响到整个世界。 将心中的奇怪感觉压下去,面对贵霜翕侯的哀求。 赵佗淡淡道:“先带下去吧,将他和双靡翕侯分开关押。” “唯。” 短兵立刻上前,将哀求的贵霜翕侯拉下去。 这时候,一直没开口的陈平才凑上来,献策道:“上将军,现在我们抓了两个月氏翕侯,我看他们都有投降活命之心,我觉得这一点可以利用。” “不如让他们招降这一战俘虏的月氏人为我们所用,然后再派投降的月氏人出去,用两部翕侯的名义收拢被击败的贵霜和双靡两部的残余。” “这样一来就能得数万月氏骑兵。将这些人收服后,上将军可用助他们争夺月氏王的名义,杀入河西!”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六章:屁股转换 “利用这两个被擒获的翕侯,收服他们的部众,再进攻河西?” 赵佗微微颔首。 秦国一向有收服胡人戎狄的传统 在秦的行政制度中,郡以下“有蛮夷曰道”。 道是和县同级的行政单位,设在以蛮夷为主的地方,派遣官吏进行统治。比如之前李由征战的“夷道”,就是夷人的聚集区。 在秦军外出作战时,道里的蛮夷也会和普通的编户齐民一样,被征召服役,赵佗麾下的骑兵就有不少是被征召来的边军戎狄。 陈平建议收服两部月氏,让他们转身成为秦军手里的利剑,其实算是一个常规操作,这样的做法,确实比将月氏俘虏尽数杀光好的多。 略微思索,赵佗便道:“擒获的俘虏先留着。郦先生能通月氏语,可去看看这两个翕侯愿不愿投效吾等,做我秦军鹰犬。” “上将军放心就是,我想他们定是愿意的,毕竟那翕侯刚才都给上将军舔鞋了,就这模样,哪有不肯的。” 郦食其嘿嘿一笑,领命下去。 陈平噘了噘嘴,心中怏怏,感觉自己出的主意,却被派给郦食其去执行,有种被摘了桃子的感觉。 不过他也不得不服,毕竟人家郦食其懂月氏语。 陈平只能暗暗下定决心,他也要尽快学会一些外语才行。 赵佗看了自己这谋士一眼,便知道陈平心中想法,笑着安抚道:“此番出塞作战,陈生多有献策,待到后面论功行赏,升爵赏赐也是少不了的。” 陈平闻言大喜,心中不快散去。 他不远千里从魏地前往咸阳投奔赵佗,除了对方的征召看重之外,想要升爵拜官自然也是重要原因。 接下来,赵佗并没有派军去追逐那些逃遁的月氏人,只放了些哨骑出去巡逻,接着便收拢军队,清点这一场大战的斩获。 秦尚首功。 底层士卒斩首一人,便可拜爵一级,这是秦军之所以能奋勇作战,鲸吞六国的重要原因。所以战后的清理斩获,记功授爵是一件非常重要,也是人人期待的事情。 太阳西斜,昏黄的阳光笼罩着草原,一具具无头的尸体被随意扔在一起,鲜血将下方的青草染成猩红色。 这些尸体缺失的头颅,则是在另一处空地上出现,被人拎着,按照顺序进行摆放。 “十个,十一个,十二个……大兄,咱们什这次分到十二个人头!” 奚涓高兴的叫起来,转头看向后方的休息的王陵和王吸两人。 他们三个是被征召的沛县游侠,位于同一个什伍,王陵使了一些手段,就做了什长。 在这场战斗中,面对蛮夷的袭击,他们为了保住性命,在前线奋勇作战。激烈的战斗下,整个什战死好几人,其他人也大多带伤,王陵的肩膀甚至还被从天而降的箭矢射中,此刻正由小弟王吸为他包扎。 因为他们什处于作战前线,战后分首级的时候,自然也被军法吏照顾,分到了十二个人头。 王陵心中略一计算,脸色略微有些发红。 “乃公要做上造了。你们两个,也能得到公士爵位。” 听到王陵这话,奚涓和王吸两人对视一眼,颇有些激动。 秦国统治楚地好几年了,他们自然知道秦国爵位的好处。 虽然因为楚地的耕地大多掌握在当地豪强宗族的手中,获爵之后他们不一定能得到满额的土地田宅,或者分到的土地是偏远的未开垦荒地,但终归是能得些利益。 哪怕是他们这些不爱耕种的游侠,也不会嫌弃自己名下的田宅少。 相比于土地,更大的利益是他们有了爵位,就有了做吏的资格。 这是一个往上爬的通道,如果他们能在泗水郡混个亭长当当,那还不是美滋滋。 而且爵位这东西,在他们犯罪违法的时候,还可以用来减刑,相当于多了一层保障。 “秦人这点好啊,只要立功就能升爵,有爵就能当官。哪像在楚国的时候,虽有军功爵位,却不是我们能够得到的。” 三人嘴里嘀咕着。 楚国也有类似秦的军功爵制度,其爵位有国大夫、列大夫、上间、七大夫……一直到君、侯之类。 但楚国并非是以法治国,军功爵的贯彻程度远不如秦国。 且楚国爵位的待遇,透明程度等均不如秦国,能得爵者大多是贵族和豪门子弟,普通庶民想要往上攀爬,难上加难。 现在王陵等几人能得到秦国爵位,心态不由自主的有了些许改变。 “听说那位上将军赵佗就是从小兵做起,在伐燕之战中从公士一路立功攀升,成为今日的大庶长。如果咱们努力,说不定也能在秦国爬到高位。” 三人面露渴望之色。 上将军赵佗故事早已传遍天下,几乎成为了秦国军功爵制度的代言人。 赵佗的经历,就是军功爵制度最好的广告。 王陵等人在这一刻,自然想到的就是赵佗。 曾经在沛县抱怨秦法严苛,对秦国秦制满是恶感的三个游侠,在融入秦军,因为立功而即将得爵后,心态悄然之间也发生了变化。 他们,也成为了军功爵制度的既得利益者。 …… “上将军,我军诱杀双靡月氏大获成功,阵斩万余人,俘虏五千余,擒获双靡部翕侯一人,万长一人,千长及以下贵族十余人。只有约五千人在我军完成合围前逃掉。” “我军粮队依靠武刚车阵,对前来袭击的月氏人造成大量杀伤,包括后续骑兵的杀伤在内,我军歼灭贵霜部月氏约七千人,俘虏三千人。射杀的休密部月氏约两千人左右,因为休密翕侯撤退及时,并未抓到休密部俘虏。” “我军伤亡约七千人左右,其中战死在两千人左右。” 赵佗站在一处小山包上,眺望着夕阳下开始埋锅造饭,炙烤马肉的秦军营垒。 身侧,是向他汇报军情的长史萧何。 赵佗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草原作战,果然是击溃容易,歼灭困难。 双靡部因为被诱入陷阱的原因,这才能被秦军消灭了一半的兵力,俘虏了其五千士卒,算是彻底将其重创。跑掉的五千人,在没有双靡翕侯和众贵人指挥的情况下,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几乎可以忽略了。 但贵霜部和休密部却依旧保持着强大的战力。 两部加起来七万骑,歼灭和俘虏加起来也就一万二千人左右,这代表他们还有近六万人的兵力。 近六万的骑兵啊,在草原上绝不是一个能让人忽视的数字。 哪怕贵霜翕侯被秦军俘虏,但休密翕侯尚在,而且贵霜翕侯的儿子拉加骨也跑了。 如果给他们一定的时间,收拢残部,卷土重来,对秦军照样有很大的威胁。 “宜将剩勇追穷寇啊!” 赵佗眼中闪过一缕寒芒。 战争还没有完结,他要抓住这个有利的时机。 赵佗转头,对萧何说道:“传令下去,让军中骑士今晚吃饱喝足,待到明日一早,就携带足够的麦饼和水囊上路,带着贵霜翕侯一起,紧追月氏人而去!” “他们部族中的老弱妇孺和放牧的牛马都在贺兰山一带,他们必定会回到贺兰重整旗鼓。” “我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让我大秦的骑兵,踏破贺兰山缺!” 感谢书友20230628183942443和书友gnshwwllrpt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七章:胡人得镫 贺兰山,就像一条横亘在莽莽大原上的苍龙之躯,抵挡着来自西边的黄沙与寒流。 贺兰山以西,是黄沙滚滚,孤烟大漠。 贺兰山以东,则是一片肥沃富饶的碧绿草原,绿草如茵,一望无垠。 这里就是由贺兰山与黄河所孕育,常被后世称作“塞上江南”的银川平原所在,其水草之丰茂,在整个塞外草原都是最为顶尖的一号。 故而昔日匈奴人渡黄河南下,就占据此处放牧牛羊。 等到匈奴人在代地被秦军迎头一击后,来自西边的月氏人就瞅准了机会,趁机东进,占据这片土地,让这里变成了贵霜月氏的牧场。 只是昔日牛羊成群,满是笑语欢声的贺兰草原上,今天却显得格外压抑与苦闷,隐隐之间有哭声响起,在草原上悠悠回荡。 在草原的远方,不时有狼狈的游骑驾着疲惫的战马归来。 “双靡部被秦人打败,双靡翕侯和众多贵人都被秦军擒获。” “贵霜部强攻秦军车阵,死伤惨重。遭遇秦军骑兵回援,两军对阵,贵霜骑兵被秦人击破,四散奔逃。” “贵霜翕侯下落不明,疑似被秦人擒获。” …… 一个个坏消息接连传回贺兰草原,让留守在这里的贵霜部的老弱妇孺,一个个面如死灰,被这些消息震的战战兢兢。 直到贵霜部的贵女苏迦莎,带着一万多贵霜骑兵,以及休密翕侯的两万多骑兵回到贺兰草原时,才暂时稳定了这些老弱的情绪。 “没想到秦人的骑兵这么厉害,竟然连贵霜部的勇士都被他们正面击败。这还要多谢贵女提醒才是,若无贵女前来报信,恐怕等我休密部反应过来,已经被秦人的骑兵撞上了。” 休密翕侯年约四十,是个大胡子男人,此刻正和颜悦色的向苏迦莎道谢。 当时贵霜和休密两部月氏围攻秦军车阵,休密翕侯动手较为克制,在吃了秦军车阵的亏之后,并不像贵霜翕侯一样不停派人冲击,而是缓缓试探,寻找秦军车阵的破绽。 故而休密部的战死人数只有两千左右,其中大半还是在最开始的时候,一时不慎中了秦人诱敌之术,被秦军弩阵射杀的。 休密翕侯深感秦军车阵难啃,不像贵霜翕侯计划的那么简单,已生出退后之意。 正好那时候贵霜翕侯的女儿苏迦莎,派人前来通告,说是秦军主力回援,双靡部和贵霜部都已经战败,让休密部不要对敌,率兵退走。 休密翕侯早有退缩的心思,当场就带人撤了。 在回来的路上,他才陆续听闻秦军的可怕战力,在知道贵霜部的骑兵被秦人正面击破后,心中惊惧之余,也不由对苏迦莎生出了感激之心。 如果没有这个女人派人来通知他,恐怕休密部也得落入其余两部后尘,被秦军重创。 想到这里,休密翕侯看着苏迦莎的眼睛就有了些许不同,感觉这个带着大宛人风情的女子格外的有吸引力。 苏迦莎面色平静,摇头道:“翕侯不必道谢,还是先想想接下来怎么办才是。” 休密翕侯皱起了眉头,他虽是一部翕侯,但其实并没什么主见,一向以贵霜翕侯马首是瞻。 不管是之前来攻打匈奴夺取河南地,还是和贵霜部联手偷袭秦军粮队,都是贵霜翕侯定下的计划,他只需跟着执行就够了。 面对苏迦莎这话,休密翕侯沉声道:“要不然还是等贵霜翕侯回来,他有亲卫保护,应该没什么大碍,我们派人在外面接应,等他回来再进行商量。” 苏迦莎摇头道:“父亲恐怕回不来了,有人说他们在逃跑的时候,看到有秦人的骑兵在追逐父亲,连亲卫都战死了大半,秦人追赶的非常急迫,应该没救了。” 休密翕侯脸一黑,低吼道:“竟敢见翕侯被追而不救,该杀。” “已经绑在马后,拖死了。” 苏迦莎平静回道。 脑袋里想的却是那禀报的部众说,他看到贵霜翕侯被秦军追着向一万贵霜骑兵所在的方向去,可能是贵霜翕侯眼见麾下大军崩溃,故而想前去调集另一个方向的一万兵马护卫。 只是那一万骑在此之前,就已经被苏迦莎带走了,贵霜翕侯大概会扑个空吧。 “秦军势大,我们不可能打的赢,我只是在保存部族的力量。只有保存了这一万骑,才能护着族中的妇孺回到河西,让我贵霜不至于在这里绝种。” 苏迦莎心中低语。 她之所以抢先带着这一万人离去,乃是因为她看到那会儿的贵霜翕侯像是已经失去了理智,如同一个处于绝境的赌徒,不惜一切代价想要翻本追求胜利。 贵霜翕侯如果真的发了疯,将这一万人派上去和秦军厮杀,一旦打输,那整个贵霜部就完了。 留在这贺兰山的数万老弱妇孺都将成为无人守护的肥肉,早晚会变成其他部族的奴隶。 所以苏迦莎宁愿背弃自己的父亲,也要带着这一万人回到贺兰,保存贵霜的薪火。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休密翕侯,郑重道:“秦人在草原上的军队有二十万,比我们两个部族的人加在一起都多。他们的骑兵强大到可以击败我们的勇士,他们的粮队有坚固车墙和强劲的弓弩守卫,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和秦人打下去,只会让我们月氏人的血在草原上流干,所以离开吧。” “翕侯,我们两部退回河西,回到我们原本的土地去,将这里让给秦人,贺兰本就不属于我们月氏。” 休密翕侯沉默了。 他的脑海里想到秦军车垒和弩阵的恐怖,又想到连最强大的贵霜部都被秦人击破,再加上双靡部的惨败,他实在没有信心和强大的秦军争锋。 他点头道:“好,那我们就撤回去。” 苏迦莎眉头舒展开,对着休密翕侯嫣然一笑,那娇俏的充满异域风情的味道,看的休密翕侯眼前一亮。 他忍不住赞道:“听说贵女的母亲是来自大宛的王族,果真是血脉高贵,可称作草原上的明珠。” 苏迦莎莞尔一笑。 她之所以提醒休密部撤退,正是看中了休密翕侯的性格,感觉自己有把握将其变为盟友。 如果换成是双靡翕侯那阴险狡猾的老色鬼,她才不会去提醒呢,恨不得对方也被秦军重创才是。 唯有休密翕侯这般没有主见的老实人,才能成为她的盟友,在她的引导下护着遭受重创的贵霜月氏退回河西,两部联手,修养生息,从这场大难中恢复过来。 只是苏迦莎还有一个很大的担心,那是一个大隐患。 她,不是贵霜部的翕侯,也不是继承人。 到了晚间时候,苏迦莎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就在贵霜部和休密部正在召集族人部众,准备要进行迁徙,退回河西的时候。 贵霜翕侯的长子拉加骨回来了,他带着沿途收聚的一万骑兵回到了贺兰。 “退回河西?说的什么话!” 拉加骨在知道苏迦莎欲要带着部众退回河西的计划后,当场呵斥出声,并指着他战马背上的两样物品,激动开口。 “你们看我从秦人的骑兵身上得到了什么东西。就是这个,秦人就是靠着这些装备才能在战场上击败我们月氏的勇士!” 拉加骨说的口水飞溅。 这是他付出了数十骑的伤亡后,才从一个巡逻的秦军骑兵小队中抢掠来的高桥马鞍和马镫。 他已经效仿着秦军骑兵的模样,将这两样东西在自己的战马身上实验过了,对于两件宝物的作用十分清楚。 “高高的马鞍可以用皮革和木头来打造,这悬于战马身侧的用来踩踏的东西,也可以用木条、皮革来做。” “我月氏的勇士将脚放在里面,不仅可以让上马变得更容易,而且还能在马上解放双手,和秦人一样奔驰射击,可以双手持武器冲锋!” “我们可以打造出大量的这两样东西,让所有的勇士装备在战马身上,有了它们,我们就可以击败秦人的骑兵!” “秦军的骑兵数量只剩下一万多人了,而我们两部加起来,还有五万多的骑兵。只要能将秦军的骑兵吃下去,胜利依旧属于我们,这有什么好怕的!” 拉加骨充满了自信,一如他那位翕侯父亲。 两样马战的神器,让许多人双目发光,重新拾取了信心。 苏迦莎看着这一幕,看着自家兄长神采飞扬的自信模样,脸色冰冷一片。 漂亮的眼睛里,冒出一缕杀机。 感谢书友20230628183942443,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五百五十八章:贵霜政变 夜幕下,苏迦莎美目闪着寒芒。 她自然知道拉加骨带回来的两样秦人装备有多大的作用。 草原之民缺少铜铁,但可以替换成其他材料来制造。 贺兰山上有着数不清的树木,草原上的牧民蓄养着大量的牛马。 木头、皮革、绳索…… 用这些材料可以仿造出上马的脚环,和秦人高高的马鞍。 虽然弄出来的东西相比秦人的制式金属装备,会显得简陋且不耐用,但终归是能给月氏骑兵提供战力上的加成。 有了高马鞍和脚环,就可以让马上的骑士放开握着缰绳的双手,在奔驰中开弓射箭,能够在冲锋时挥舞着武器,杀伤敌人。 这大概就是拉加骨向秦人复仇的底气。 但苏迦莎并不认为他们能成功。 她虽然惊叹于这两样装备的作用,但更敏锐的知道,秦军的战斗力之所以超过月氏,不仅仅是因为这两样东西,而是来自全方位的碾压。 “秦国军队的人数比我们整个部族加起来都要多,他们身上的甲胄坚固,可以抵挡我们月氏人的箭矢。他们的兵刃很锋利,能够轻易刺入我们勇士的身体。聚集起来的车阵是秦军步卒最好的掩护,能够保护他们脆弱的粮队不受我们袭击,漫天飞射的弩箭更是他们强大的武器。” “而且他们还有一个狡猾的将军,这些都不是我们贵霜能够相比的。” “翕侯的失误,已经让部族遭受了巨大损失,我们有一万以上的勇士死在草原上,现在的贵霜已经承受不起战争。” 苏迦莎只想带领着族人退回河西,不愿意再和秦人战斗。 但拉加骨的回归,让她和休密翕侯制定好的撤离计划出现了问题。 甚至就连休密翕侯都被拉加骨说动,他看着那两样骑兵装备,意有所动。 在夺取河南地之后,贵霜部占据贺兰草原,休密部则放牧于北边一点的河套草原,那里同样水草丰茂,土地肥沃,条件可比河西好上太多。 如果有能击败秦军的机会,休密翕侯也不想放弃这块到手的肥肉,拉加骨带来的两样骑兵装备让他升起了信心。 见到这样的情况,苏迦莎只能暗暗摇头。 没主见的休密翕侯,果然是两头摇摆。 她只能向自己的兄长劝谏,诉说秦军兵力和装备的强大。 拉加骨哼道:“父亲之前错了,我们不该去攻打秦人的车阵。” “秦人的车阵虽然坚固,弩箭虽然厉害,但只要我们驾马离开,他们就伤害不到我们,更不会死伤这么多人。所以秦人的步兵根本不足畏惧,我们只需要打败他们的骑兵就够了!” “我们的族人虽然死了不少,但秦军也好不了多少,他们的骑兵不到两万人了,如果放出来和我们单独作战,我们装备了高马鞍和脚环的勇士绝对能打败他们!如果他们的骑兵不敢出来,那就只能和步兵一样以乌龟的速度在草原上行进!” “我们只需要避开秦人的主力,和他们拖下去就是。秦军的人数多,也代表他们每天消耗的粮食很多,他们吃的都是草原不长的谷食,需要从千里外的塞内之地运过来,撑不了多久的。” “我们不和他们作战,一直在草原上和他们游击,最多到了秋天,天气变得寒冷后,秦人就会撑不住撤退,到了那时,就是我们胜利的时候了!” 苏迦莎皱眉道:“既然秦人的大军熬不了多久,那我们不如先退回河西,等到秋天,秦军撤退后我们再回来。” “不能回河西!王庭一向和我们贵霜部有争端,一旦退回去,王庭一定会打击我们,贵霜部只能留在这里。” “而且我们如果离开,秦军到了秋天平安退回去,他们明年还会再来,所以我们要在这里和他们对抗下去,待到他们撑不住后退的时候,再发动追击,打败秦人,这样才能让他们再也不敢来草原上!” 拉加骨振振有词,认为自己的策略能够战胜秦军,并呵斥自己的妹妹,让她前去拉拢休密翕侯,要让休密部和贵霜部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苏迦莎默默退下,她想起了之前围攻秦军车阵时,拉加骨和贵霜翕侯两人疯狂的模样。 “秦军难以战胜,对抗下去,拉加骨会毁了贵霜!” “他才是贵霜的敌人!” 苏迦莎下定了决心,出帐后召集自己收服的几个亲信。 月氏贵女在部落中的地位并不低,再加上苏迦莎颇有手段和智慧,手下自然有些势力。 到了晚间时候。 正在指挥族人砍伐树木,搜集皮革打造脚环和高马鞍的拉加骨,收到了苏迦莎的邀请,说是请他过去,有要事相商。 “又有什么事情,正忙着呢。” 拉加骨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带着亲卫前往苏迦莎的穹庐。 温暖的穹庐内,苏迦莎只着薄衣,静坐在毡毯上,带有异域风情的美丽面容,凹凸有致的身姿,看的刚走进帐中的拉加骨眼前一亮。 他身后的两位亲卫,更是不由自主的发出吞咽唾沫的声音。 “叫我干什么?秦军过几天就要来了,我得让族人尽快将那两样东西打造出来才是。” 拉加骨开口说着。 他看到帐中除了苏迦莎外,还有两个女子伺候在一旁,正低着脑袋,用手里的匕首切割着炙烤好的羊腿,散发着淡淡的烤肉香气,旁边还有准备好的酒水。 苏迦莎淡淡一笑,看着拉加骨身后的两个亲卫,说道:“自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商量,让他们出去吧。” 拉加骨皱了皱眉,接着他听到苏迦莎又说了句话,顿时脸色微变,让身后的亲卫立刻出帐。 “有人想支持达拉苏。” 这是苏迦莎说的话,也是让拉加骨神情变化的原因。 贵霜翕侯可不只是有他一个儿子,特别是留在贺兰草原的,那个还没成年的幼子达拉苏,一向为贵霜翕侯宠爱,是他拉加骨的一个威胁。 他低声道:“是谁。” 苏迦莎见到拉加骨两个亲卫出去后,这才站起身,边走过来,边对那两个切肉的侍女说道:“你们也出去吧。” “是。” 两个侍女应了一声,拿着匕首站起来。 拉加骨并未在意,只盯着眼前的苏迦莎,她的话很重要。 苏迦莎走到拉加骨身前,对他笑了起来。 “是齐克达和几个千长,齐克达和你有仇怨,怕你成为翕侯后报复他,所以来找我,希望得到我的支持,一起帮助达拉苏上位。” 拉加骨脸色都青了,齐克达是苏迦莎带回来的一万骑兵的万长,在贵霜部中势力颇大,如果他支持幼弟夺位,那可就麻烦了。 “秦军快要来了,他们竟然还想在这时候内乱,我要杀了他!” “我会帮你的。” 苏迦莎轻笑着,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衫,片刻之间,一具健美匀称的女子躯体就赤裸的展现在拉加骨眼前。 “这……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兄妹!” 拉加骨有些措手不及,嘴里说着,眼睛则直勾勾的盯着苏迦莎的胸膛。 苏迦莎笑着,光滑的身子贴上来,嘴里柔声道:“正因为是兄妹,所以才……” 她猛地一脚抬起,狠狠踹在拉加骨的胯下。 这草原上的铁汉子早已被自家妹妹的一系列操作弄得心神不宁,哪料到还有这一招,当时就痛彻心扉,惨叫着摔在地上。 紧接着,那两个并未远离的侍女,一起扑上来,将手里的匕首捅进了拉加骨的脖子。 看着地上不停喷着血,痛苦的扭动着身体的拉加骨。 苏迦莎面无表情。 她一边重新穿着衣服,一边冷冷道:“支持幼弟的人其实是我。拉加骨,你只会给贵霜带来毁灭。” 苏迦莎看向帐外,那里同时响起了惨叫声,是她的人在杀戮拉加骨的亲卫。 以有心算无心,很顺利。 接下来,只需要掌握住她的幼弟,以其名义整顿部族,清理拉加骨的势力。 然后就可以带着贵霜的族人离开这里,回到远离秦人的河西去。 “时间够了。” 苏迦莎轻轻低语。 月氏三部和秦人交战的战场距离贺兰山有两百里,骑兵一两日间就能赶到。 但秦军以步卒为主,他们只有一万多的骑兵,想来也不可能只派骑兵过来,那样风险太大。所以秦军赶到这里的时间,至少还有六七天。 她还有时间。 等到秦军抵达时,月氏人已经离去,留给秦国将军的,只会有满地的牲畜粪便。 第五百五十九章:兵贵神速 距离贺兰草原数十里外的一处山谷中,有一支来自南方的军队在此休憩,借着周围起伏的山脉,掩饰着自己的踪迹。 “曹兄,你打仗的时候,不要把那些蛮子当人,你把他们当成狗就是了。想当初我在沛县的时候,一天杀好几条狗,一刀一个,手腕一转,就能把狗头给它们剁下来。现在上了战场,我就把那些月氏人当成狗,杀起来特别顺手。” “依我之见,冲入敌阵的时候,就和杀入狗群差不多,你把手里的马槊挥起来,气势弄出来,那些蛮子就会害怕你。” “人和狗一样,都是些欺软怕硬的东西,你表现的越凶狠,就越没人敢来阻挡你,乱军之中擒获月氏翕侯,不过手到擒来的事情,嘿嘿嘿!” 樊哙狠狠咬了一口手里的麦饼。 他对着旁边的曹参一边吹嘘,一边传授着自己立下大功的心得,说的时候因为太过激动,樊哙嘴里的面渣喷了曹参一脸。 “我要是有樊兄这般勇力就好了,怪不得上将军说樊兄是天生的猛将,战场之上,果然神武非凡啊。” 曹参抹了一把脸,羡慕的看着樊哙。 他是乡里大族出身,算是身世清白的良家子,初次上战场厮杀,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些不适应,一场战斗下来,也就砍了两个月氏人,战绩上远不如樊哙。 樊哙这个屠夫可是前前后后差不多杀了十多人,还活捉了一个月氏翕侯,虽然战功奖励还没算出来,他们就跟着骑兵队出发了。 但曹参估计,这一次樊哙起码能升个六、七级爵位吧,光是想想就让人羡慕到流口水。 不过曹参也知道,樊哙的勇力和胆气他是比不过的。 “上将军说过,将有勇将、谋将之分。樊哙是勇将,我在这方面不如他,便当扬长避短,在实战中了解军伍阵型,学兵法谋略,日后做个谋将才是。” 曹参想到上将军的谆谆教诲,又想到这一次上将军派遣骑兵突袭月氏,特意将他和樊哙也调入其中,正是为了磨砺他们,给他们立功杀敌和学习沙场经验的机会。 “上将军说猛将必起于卒伍,宰相必发于州郡,我曹参绝不让上将军失望!” 曹参生出满心壮志。 在另一边。 郦食其笑意盈盈,看着身侧的红袍男子。 他嘴里用月氏语说着:“翕侯,我常听闻草原之民风雨罢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此所谓尔等草原之民皆以乳酪为食,奔行之间,不用埋釜造饭,且走且食,故而饥渴不困。” “如今我秦军有这麦饼之物,不知可与你等草原之民匹敌乎?” 贵霜翕侯正坐在地上,嚼着手里的麦饼。 听到郦食其这话,他感受着肚子里传来的饱腹感,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秦军这个麦饼,不用埋釜烧水,加热烹食,随时拿出来随时吃,吃一块能大半天不饿,堪称行军神物。 在某种程度上比他们草原之民的乳酪强多了,与长途奔袭的骑兵简直就是绝配。 他苦笑道:“先生说笑了,你们秦军有这种神物,我们草原上的牧民怎么能够相比。我们月氏在大秦面前,就像是明月前面的灯火,暗淡到不值一提。” 说到这里,贵霜翕侯又看着旁边战马上的马镫和高桥马鞍,脸色越发黯然。 他已经用过了这两种装备,感到大为震惊,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派出去阻挡秦军骑兵的勇士,在短时间就被秦人击败。 月氏和秦人的装备差距太大了,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郦食其看了眼贵霜翕侯的目光所指,便明白了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笑道:“翕侯现在知道我们大秦的实力了,上将军派遣这支精锐的骑兵,突袭你们在贺兰山的新败部众,结果自不必说,今日之后贵霜月氏还能不能存在,就要看翕侯的表现了。” 贵霜翕侯身体一震。 秦军骑兵抛弃主力步卒,奔袭贺兰山,这绝对是他那个傻儿子想不到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月氏必定惨败。 他连忙道:“先生放心,我一定出面收拢族人,绝不让他们反抗大秦的军队,还请先生为我们求情,我们贵霜部愿意投靠大秦,世代都做大秦的狗!” 听到这句表态,郦食其露出满意的笑容。 上将军让他和贵霜翕侯跟随骑兵突袭,正是看中了贵霜翕侯的身份,只要这家伙配合,秦军将会省心不少。 这时候,休息时间已经过了,山谷各处的军吏开始呼唤士卒上马,准备出发。 “翕侯,请吧。” 郦食其站起来,拍了拍屁股。 贵霜翕侯忙点头哈腰的起来,旁边有十个全副武装的骑士盯着他,让他不敢有任何异样的想法。 休息足够的秦卒们开始上马,有序的开出山谷。 这支秦军骑兵距离月氏人所在的贺兰山草原只剩下小半日距离,沿途多有月氏的放哨骑兵和牧民,他们将一口气直趋贺兰山下! “月氏人定然想不到我们会抛下步卒,只以骑兵长途奔袭到贺兰,他们没有防备之下,必定被我们打一个措手不及。” “这正是上将军所言,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也!” 骑将军郭青坐在战马上,回头看着一万二千秦军骑士按什伍走出山谷,面色沉静中又带有激动。 一万二千骑,长途奔袭,破胡夷于贺兰,这是一件足以奏捷于咸阳的大功。 “我当不负上将军期待!” 郭青心中激荡,纵马上前。 他的身后,上万骑兵化成一条黑色的长龙,直奔远方的贺兰草原而去。 …… 贺兰山下,绿草如茵的平原上。 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政变的贵霜部月氏,终于安定了下来。 贵霜翕侯的幼子达拉苏,在贵女苏迦莎和万长齐克达的鼎力支持下,成为了新的贵霜翕侯。 同时拉加骨提出的打造大量骑兵装备,向秦人复仇的计划也被驳斥。 贵霜部接下来的任务是将牧民和牲畜收拢,然后踏上返回河西的旅程。 这个决定得到了大多数贵霜族人的支持,他们已经被秦军的战斗力吓破了胆子。 正面交战,大军战败,连自家翕侯都落在了秦人手中,谁不害怕啊。 听那些逃过来的双靡部牧民说,他们双靡月氏更惨,不仅翕侯和大量贵人被秦人俘虏,部众还被秦军杀了四分之三,几乎将整个双靡月氏的军队扫荡一空,日后这个部落还能不能存在都是两知。 在这种惧敌的情况下,贵霜族人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政变,内心中其实是支持的,他们也怕了,心中想要回去,没几个愿意跟着拉加骨继续战斗下去的。 贺兰草原的形势稳定之后,休密翕侯前往毡帐,向如今贵霜部的实际主事者苏迦莎告辞。 “我们休密部会和你们一起返回河西,但我要先回去收拢族人和牲畜,到时候和你们一起离开。” 休密翕侯脸色复杂的看着苏迦莎,他没想到一夜之间贵霜部就变了天,这个女人的能耐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苏迦莎微微一笑:“我们贵霜部也需要一点时间收拢部族,不过时间不能拖得太久,秦人的步卒一日能行三四十里左右,到这里要不了几天。” “嗯,我已经派人先回去通知族人准备了,等我率军护送他们南下,最多两天就够了。” 休密翕侯点头,算算时间,他们还很宽裕。 苏迦莎笑着举起了一杯马奶酒,向休密翕侯祝道:“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 休密翕侯也举酒相祝。 就在两人互相敬酒祝福的时候,帐外传来一片骚动声。 苏迦莎还以为是拉加骨的余党在闹事,面色冰冷的站起来,向帐外护卫的亲信大声问道:“怎么回事,是谁在生事?” 休密翕侯也放下酒杯,皱着眉头看去。 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 贵霜万长齐克达奔进来,一脸恐惧的说道:“贵女,是秦人!” “秦人来了!”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章:马踏贺兰 秦人来了! “不可能!” “秦人的军队大多是步卒,他们在草原上一天也就能走三四十里,这还没有算他们在战斗之后清理战场和处理伤员的时间。” “秦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贺兰来,难道他们还会像鸟一样飞过来不成!” 休密翕侯双眼大睁,一脸的不可思议。 “是秦军的骑兵!暂时还没有发现他们的步卒,其他几位万长已经在召集部众前去抵挡了,我特来禀报贵女和翕侯。” 万长齐克达匆忙回道,眼中还带有一丝惊惧。 苏迦莎俏脸冰冷,低语道:“这秦国的将军胆子真大,竟然敢将骑兵单独派到贺兰来袭击我们,就不怕我们趁势将他们的骑兵吞下来吗?” 正如苏迦莎所说,月氏人之所以没有考虑秦军派骑兵前来突袭,就是因为双方的骑兵数量差距太大了。 在他们的估算中,秦军之前的骑兵在两万左右,经过大战后,能派出来的也就一万多骑。 而在月氏一方,苏迦莎带回了近一万贵霜骑兵,拉加骨又带回了沿途收拢的一万多骑,再加上陆续前来投奔他们双靡部族人,贵霜和双靡两部加起来大概有接近三万骑。 休密翕侯原本手下是三万骑,在攻打秦军车阵的时候死了两千人上下,如今在贺兰草原还有二万八千骑左右。 这加起来就是近六万骑兵,除此外还有贵霜部的数万族人也在这里。 虽说这些人大多是老弱妇孺,但草原之民,女子也能开弓射箭,少年亦能持弓射鸟,真打起来也能算的上战斗力。 秦军只派了一万多骑兵,就敢来攻打足有十万左右的月氏之民,这简直是胆大包天的事情! “很好,我们就在贺兰吃掉秦人的这支骑兵,那样一来他们只剩下步兵,优势就在我们的手上,以后是走是攻,都由我们来决定。” 休密翕侯反应过来,大步往外走去,他也要去调集休密部的勇士,来围攻这支秦军骑兵。 “你带人先护住达拉苏。” 苏迦莎则是让齐克达前去保护刚刚就任翕侯的幼弟,她这才冷着脸,往帐外走去。 贺兰草原上的月氏人数足有十万左右,秦军骑兵只有一万多骑。 但苏迦莎的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以她这段时间的思索来看,秦国的那位上将军,似乎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走到帐外后,苏迦莎便看到远方有烟尘飞天,到处都是尖叫和恐惧声。 贺兰山下,如茵的草原上,正有一支黑色的铁骑军队正在长驱直入。 “上将军所制的马蹄铁果然是神物!” “吾等长途奔袭而来,仗着此物保护,战马的马蹄并没有太过磨损,马匹耐力大增,到了贺兰后依旧有冲锋陷阵之力!” 骑将军郭青神色振奋,对麾下众骑兵振臂高呼。 “月氏贵人所驻,就在前方那条浅溪附近,先擒拉加骨!再抓苏迦莎,击破月氏,扫荡胡夷!” “大秦铁骑,一往无前!” 骑将军郭青振臂高呼,身后上万骑兵一起高声呼应。 “大秦铁骑,一往无前!” 黑色铁骑化作滚滚洪浪,向着月氏贵人所在的方向奔去,将沿途遇到的月氏牧民尽数吞没。 在奔袭之前,贵霜翕侯和其他俘虏就已经交代了月氏人驻扎时的营帐分布,让秦军了解月氏诸贵人的营帐一般会扎在什么地方。 这就是上将军敢派他们万余骑兵,前来突袭贺兰草原的原因。 擒贼先擒王! 你月氏在贺兰草原有十万人又如何。 面对秦军突袭而至,仓促之间月氏人根本来不及聚集军队抵挡,这对秦军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优势时间。 秦军就是要抓住这个时间,直冲月氏贵人所在,擒杀其首领,就算抓不住,也要一路追着打,不让对方有指挥军队的机会。 没了首领指挥,草原之民就是一团散沙,不足为惧。 果不其然,因为秦军冲的太快,来的太突然,沿途遇到的月氏骑兵和牧民根本来不及报信就被驱杀,导致贺兰草原上的月氏大军毫无准备,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月氏牧民们见到黑甲铁骑杀来,一个个尖叫着四处逃离。 秦军骑兵也不去追杀,他们只顾埋头跟着前锋一路直奔月氏贵人所在。 直到秦军突入贺兰草原的中心,距离翕侯营帐所在只剩下十里的时候,才遭遇了来自月氏骑兵阻挡。 “挡住秦人!” 在几个万长的临时呼唤下,短时间内聚集了差不多五、六千骑挡在了秦军的前方。 更多的月氏大军,还需要时间才能聚拢。 因为秦军来势太快,处于冲锋状态,这些聚集的月氏人已经来不及发箭射击,只能呼号着,一个个举着手里的木矛或是短剑向秦军迎了上去。 “哈哈哈,来的好,乃公今日就要把你们月氏人的狗头全给剁下来!” 樊哙驾马冲在前方。 他见到月氏骑兵奔来,不怒反喜,挥舞着手里的马槊迎了上去。 一刺,一挑,一挥。 就有月氏骑兵惨叫着落马。 他的身后,铁蹄在贺兰草原上踏响,黑甲的秦骑径直冲入月氏骑阵中。 秦骑有高桥马鞍,马镫,有锋利的金属武器,有轻巧又富有防御力的皮甲,还拥有超过前方月氏人的两倍数量。 更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和战意。 在这种情况下,临时聚集起来,还带有些许懵逼的月氏人怎么可能挡得住,只是一个照面,就被秦军捅破了阵型。 甚至还有月氏万长躲闪不及,当场被秦军杀死。 秦军的勇猛,让这些月氏人恐惧万分,有人甚至畏惧的低语着:“天兵!” “他们是天神的军队!” 不过相比于对秦军的恐惧。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贵霜部的月氏人感到惊愕万分。 秦军骑兵的末尾,被围在中间的一匹战马上,坐着一个身穿肮脏红袍,头戴金冠的中年男子。 他大声的用月氏语高呼着:“我是贵霜翕侯奥多加,我已经和秦国的将军达成约定,投降者不死,放下武器者不杀!传我命令,贵霜的族人不要反抗秦军!” “翕侯传令,不要和秦军为敌!” 被秦军夹带来的月氏俘虏,也都敞开了嗓门,大声吼叫起来。 是贵霜翕侯的声音! 他们的翕侯回来了! 给贵霜月氏的族人带来了从秦军手下活命的机会。 月氏诸部,以翕侯为统治者,贵霜翕侯那就是他们的王! 如今贵霜翕侯回来,并下令他们不要和秦军为敌。 这让那些被秦军吓破了胆子的月氏人,彻底失去了战意。 有人扔下武器,向秦军投降。 还有些人四散逃散,将贵霜翕侯随同秦军前来,并让贵霜族人不要反抗的消息传遍四方。 整个贺兰草原上的月氏人,彻底成了一盘散沙。 第五百六十一章:战局已定 草原上收到秦军来袭消息的贵霜部众,还没来得及赶去支援,就听到那些四处奔逃的族人说,失踪多日的贵霜翕侯奥多加跟随秦军来了。 他已经和秦人达成协议,并传令族人们不要反抗秦军。 翕侯奥多加统治贵霜部十多年的时间,威望早已深入每个族人心中,如今有他出面招抚,用处自然是很大。 许多贵霜部的族人失去了战心,没了和秦军对抗的意志。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军长驱直入,快捅到草原腹心的时候,才遇到了第二波阻挡。 “贵霜部的人都是懦夫吗!怎么让秦军冲的这么快!” 休密翕侯看着远处奔过来的黑甲秦军,又惊又怒。 他从苏迦莎毡帐中走出来的时候,心里其实还有些小激动。 他认为秦国那位上将军真的是太自大了。 居然敢让一万多骑兵长途奔袭来到贺兰,先不说秦人的战马和骑兵的体力能不能撑得住,光是贺兰草原上的月氏人就有十万之多啊! 哪怕老弱妇孺们全在旁边观战,但剩下的近六万月氏骑兵,打他一万多的秦军骑兵,这是个五比一的局面吧。 五胡打一秦! 以逸待劳,打他长途奔袭。 这还不赢? 秦军自投罗网,将骑兵送上来,他们月氏如果不吞下来,那可就真对不起秦国上将军的好意了。 然而当休密翕侯出帐召集部众的时候,才愕然发现,秦军来的速度太快了,根本不给他们召唤军队的时间。 而且这支秦军非常有目的性,并没有在草原上四处乱杀,而是闷着脑袋直冲苏迦莎等月氏贵人的所在。 这是直取腹心啊! 贵霜部拦截的数千人一个照面就被秦军打穿,这让休密翕侯十分惊骇。 他此刻麾下聚集的人数也才四、五千,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只能硬着头皮指挥手下上前抵挡。 休密部的月氏骑兵先是对着奔来的秦人射出一阵箭矢,让不少秦军骑兵人仰马翻。 但也就只来得及射出这一轮,他们就被急速而来的秦军接近了。 “狗日的月氏人,敢射乃公!” 樊哙破口大骂,双目通红,他的肩膀上插了两支摇颤的箭矢。 骨簇的箭头射进了樊哙的皮甲,威力不大,仅伤到皮肉,却让樊哙怒气爆满。 他像是一头怒狮,大吼着杀入月氏军阵。 “杀啊!” 樊哙身后,曹参带着一众秦军骑兵也冲过来,将数千休密部月氏席卷。 “完了,挡不住!” 休密翕侯见势不妙,连忙后退,将自己的数千部下扔给秦军骑兵杀戮,以此拖延时间,自己则带着上百亲卫径直逃窜。 很快他就纵马奔到苏迦莎等人的所在。 “苏迦莎,达拉苏,秦人杀过来了,他们速度太快,我们的人挡不住,快快撤离,等逃出去后召集族人再战!” 休密翕侯大声呼喊,神色焦急。 苏迦莎已经披挂上马,闻听此言脸色微变。 虽然她心中隐隐有预感,但也没想到秦军的攻势竟然这么凶猛,短短时间就快杀到他们这里来了。 “一定是有人给秦军带路!” 她咬着牙开口。 休密翕侯一怔,想到刚才听到的贵霜部族人边逃边喊的那些话,顿时神色猛变。 他惊颤道:“是奥多加!他投降了秦人,是秦人的带路者。” “呜呜,是父亲!父亲回来了。” 旁侧,被一个女人抱坐在马车上的红袍小男孩,听到这话顿时哭叫起来。 他就是拉加骨和苏迦莎的幼弟达拉苏。 在之前的政变中,他被苏迦莎扶上翕侯之位,实际上达拉苏还不到十岁,是个不太懂事的小孩子,此刻听到父亲的名字,自然是叫出了声。 抱着他的女人是贵霜翕侯最宠爱的后妃,她脸色变换,犹豫着说道:“翕侯投降了秦人,我们是不是也……” 远处有马蹄声和喊杀声传来,看样子是休密翕侯那些部下被秦军杀散,秦人的骑兵即将抵达。 苏迦莎脸色阴晴不定,她看了一眼达拉苏母子,沉声道:“父亲降了秦人,或许秦人不会伤害你们。” 她转头对休密翕侯道:“我们走。” 说着,苏迦莎径直纵马前行,往远离秦军的方向奔去。 她那群亲卫面面相觑,一部分人跟了上去,另一部分则留了下来。 休密翕侯在错愕后,驾马追了上去。 “就这样将达拉苏他们丢给秦人?我们可以用他召集贵霜的族人,再对抗秦军啊!” 休密翕侯在马上不解的问道。 苏迦莎双目盯着前方,大声道:“没用的,父亲投靠了秦军,以他在贵霜这么多年的威望,再加上秦军表现出来的可怕实力,我的族人不会反抗的,整个贵霜都将落入秦人的手中,父亲会帮着秦人安抚他们。” “达拉苏不会骑马,只能坐车,如果跟着我们,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秦人追上来。他留在那里,秦人才会停止追击,给我们逃跑的时间。” 休密翕侯有些佩服的看着这个女子,短短时间,她竟然就想到了这么多细节的东西。 他急问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的部众都被打散了,要不然先冲出去,让我再收拢溃败的手下,然后退到北边去,和我的族人汇合?” 休密翕侯不提召集部众,反攻秦军的事情。他自己也被秦人的凶猛攻势吓怕了,已经提不起反攻的心思。 苏迦莎侧首看了他一眼,说道:“收拢你的部众?如果再不走,秦军恐怕就会追上来,先将你抓了。” “翕侯,先脱了你的衣服和金冠吧,双靡和贵霜两部的翕侯都落在了秦人手中,如果你再穿着这一身衣服,说不定将成为秦人抓住的第三个翕侯。” 休密翕侯听得满脸羞红,一想到自己如果也落在秦人手里的话,那可真是三部月氏翕侯,一个都没跑掉。 苏迦莎又道:“至于你在北方草原的族人,恐怕是保不住了。” “现在秦军只是以骑兵来突袭贺兰,他们的步卒还远在贺兰以南的上百里外,如果我们这时候去北方草原汇合你的族人,那秦军的主力步卒就将在这段时间里赶到贺兰,堵住我们南下回到月氏的道路,到时候所有人都跑不掉。” 休密翕侯听得脸色大变。 还真是这个道理。 他的族人都在北方的河套草原放牧。 那个位置往东是秦国的上郡,他们自然不可能前去。 往北则是黄河,过了河是匈奴占据的阴山区域。匈奴和月氏素来不睦,更别说是他们两部月氏突袭河南地,将匈奴人赶到了黄河以北,这可是大仇,在这种时候,他们根本不敢去投靠匈奴。 至于往西,那里是大漠流沙,以一群老弱妇孺的状态,基本上是不可能穿越过去,回到月氏占据的河西。 他们回到月氏本土的道路,只能在贺兰山以南。 所以休密翕侯如果真的往北去汇合自己的族人,到时候秦军主力将贺兰的道路一堵,放出骑兵四处巡视,一个都跑不了。 毕竟和单纯的骑兵不同,他那些族人都是老弱妇孺,还要驱赶着大量的牛羊马匹,目标太大,一起南下,绝对会被秦人发现。 休密翕侯颤声道:“所以,我要放弃北方的族人吗?” 苏迦莎沉声道:“如果翕侯还想自由的活着回到月氏,恐怕只能放弃北上,放弃你的族人。” “我们趁着秦军的步卒尚在百里外,绕过贺兰的秦军骑兵,然后从南方回月氏去,这是唯一的生路。” …… 贺兰山以南一百余里的草原上,营帐遍地,无数秦人在其中穿梭往来。 “上将军,按时间算,我军的骑兵应该已经踏足贺兰草原了吧?” 帅帐之中,陈平有些心神不宁的说着。 纵使他早已对上将军的能力钦佩不已,但现在可是一万二千人的骑兵,去奔袭两百里攻打有十万月氏人的贺兰草原啊! 这悬殊的人数对比,让人眼皮直跳,第一次上战场的陈平,怎么可能不担心。 赵佗看出了陈平的忧虑,笑道:“放心好了,既然连你陈平都觉得我这样做是在冒险,那么月氏人就更想不到我大秦的骑兵会出现在贺兰了。这正是兵法上的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再加上还有那贵霜翕侯的配合,此战问题不大。” 陈平默默点头。 这时,上将军长史萧何走进来,向赵佗汇报道:“上将军,羌瘣将军和杨原将军都已经派人传来信件,他们已经率军抵达上将军所说的地点开始布防和巡逻。” “好,这下真是瓮中捉鳖了。” 赵佗大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期待。 他这一次率军北伐,可不只是有自己率领的二十万秦军,还另有两路偏师。 现在正是夏季七月,黄河水上涨,能够供人马渡河的地方没有多少。 杨原的偏师将堵住北边黄河的几个渡口。 其目的是防止北边的匈奴人趁势南下,同时也是防止战败的月氏人北上。 而陇西郡的羌瘣,则会沿着南方的黄河一线,堵住几个重要渡口,以及黄河两岸的重要通路。 那里是通往河西月氏的必经之路。 感谢书友20230628183942443和书友秦风修仙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推本书 帮朋友推本书:《我,嘉靖,加入大明皇帝聊天群》,感觉还不错。 穿越成嘉靖皇帝的朱聪本想要励精图治,将嘉靖一朝的不良风气彻底整顿到底,结果开局奖励了一本炼气心经。能修仙,还当个屁的皇帝? 于是,朱厚熜用了整整六年的时间,才在这个灵气稀薄的世界炼气成功。正当他欢欣鼓舞,打算更进一步时,却被提醒大明聊天 群已激活。 这是什么鬼? 【大明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加入群聊。】【大明太宗永乐皇帝朱棣加入群聊。】【大明思宗崇祯皇帝朱由检加入群聊。】 望着加入群聊的三个皇帝,朱厚熄陷入了沉思。 朱棣:“哼,这些建文余孽又在装神弄鬼。” 朱由检:“大明列祖列宗显灵了?求列祖列宗救救我大明朝吧!” 朱元璋:“大明皇帝聊天群?啧啧,有点意思,咦?老四,你咋在这群里?” 望着群内的群任务以及奖励后,朱厚熄微微一笑。 我将从零开始,打造诸天最强大明帝国联盟! 《秦将》推本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推本书 帮朋友推本书:《我,嘉靖,加入大明皇帝聊天群》,感觉还不错。 穿越成嘉靖皇帝的朱聪本想要励精图治,将嘉靖一朝的不良风气彻底整顿到底,结果开局奖励了一本炼气心经。能修仙,还当个屁的皇帝? 于是,朱厚熜用了整整六年的时间,才在这个灵气稀薄的世界炼气成功。正当他欢欣鼓舞,打算更进一步时,却被提醒大明聊天 群已激活。 这是什么鬼? 【大明太祖洪武皇帝朱元璋加入群聊。】【大明太宗永乐皇帝朱棣加入群聊。】【大明思宗崇祯皇帝朱由检加入群聊。】 望着加入群聊的三个皇帝,朱厚熄陷入了沉思。 朱棣:“哼,这些建文余孽又在装神弄鬼。” 朱由检:“大明列祖列宗显灵了?求列祖列宗救救我大明朝吧!” 朱元璋:“大明皇帝聊天群?啧啧,有点意思,咦?老四,你咋在这群里?” 望着群内的群任务以及奖励后,朱厚熄微微一笑。 我将从零开始,打造诸天最强大明帝国联盟! 《秦将》推本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百六十二章:贵女抉择 黄河滔滔,自羌地流出,绕着秦国陇西郡的边缘蜿蜒北上,在两岸之地,哺育出一片又一片的丰茂草地。 一支数万人的黑甲军队,正驻扎在河东处的一片宽阔的草原平地上。 营帐遍地,连绵不绝,不时有骑兵被派遣出去,沿着黄河一线巡逻放哨。 “晦气!” 裨将军羌瘣骂骂咧咧的走出营帐,夏日的阳光落在他的头上,将羌瘣一张脸烤的焦黄。 “好一个上将军,好一个偏师堵归路,主力破贺兰,我看他赵佗就是在特意针对我羌瘣!” 羌瘣将军很烦躁,转头看向北边贺兰草原的方向,眼神有些幽怨。 他有立功杀敌,升爵拜官之心,是秦国朝堂上极力主张外扩的武将。 虽然他和赵佗有些嫌隙,但当赵佗提议皇帝攻打西北边的胡人时,羌瘣还是举双手支持,并在事后成功的被任命为一路偏师主将。 羌瘣十分激动,以为赵佗接下来的战斗安排,会是三路大军齐头并进。三十万秦军合围月氏于贺兰山,将这些蛮夷赶尽杀绝,全取河南地,让他羌瘣也能在这场大战中立下功劳。 一顿摩拳擦掌之后,羌瘣却发现情况和他想的不一样。 正式开战后,赵佗放着优势兵力不用,反而要搞什么对敌示弱,引诱月氏人主动去攻打秦军主力。 为了安月氏人的心,他们两路偏师收到的命令,就是前期按兵不动,让月氏人以为秦军主力是孤军深入,可以放心的前去和秦军主力对决。 然后就传来了秦军主力大破月氏联军,并当场擒获两部翕侯的消息。 羌瘣在佩服赵佗的战法之余,心里同时很不满。 因为赵佗给他的命令,是让羌瘣这一路偏师驻军于黄河两岸的重要渡口道路。 一个任务是防范河西方向来的月氏援军。 河西还有月氏王庭和两部月氏,在收到秦军进攻河南地的消息之后,难保他们不会向东来救援自己的同胞。 赵佗让羌瘣在防范河西月氏救援的同时,还要堵住河南地的月氏人向河西逃窜的通道,尽量擒杀这些被秦军主力击破的月氏溃军,为日后秦军攻取河西时减少阻力。 这两个任务听上去十分重要,实则都是些难以获取功劳的事情,让羌瘣很恼火。 赵佗击破月氏联军,擒获两部翕侯,接下来还有突袭贺兰草原的计划,可以说这场战争秦军基本上是赢定了。 大战全是主力打的,根本就用不到他们这路偏师上场,这让他羌将军还怎么立功? 等到这一次班师回去之后,他羌瘣还能升爵吗? 远处一匹战马飞驰过来,马上是一个年轻人。 “叔父,我们派往河西探查的骑兵回来了,并没有发现月氏军队有前来的动向。抓住的月氏牧民说,月氏王依旧在数百里外的驻牧地,并没有向河南地救援的意图。” 羌壬翻身下马,向羌瘣禀报。 他是羌瘣的族侄,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受羌瘣照顾提拔,在秦军中任职,被羌瘣当做接班人培养。 当然,羌瘣原本打算培养的并不是羌壬,而是另一个叫羌匕的后辈。 只可惜羌匕在魏地的时候,恰好是赵佗的部下,被赵佗练军的时候顺手宰了,这让羌瘣生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闷气。 故而他重新培养后辈,就不敢再放出去了,而是带在身边,避免又被人拿来立威。 此刻听闻羌壬的禀报,羌瘣脸色黑黄一片。 “知道了。” 他们这路偏师已经错过了主力的决战,如果还想在秦军夺取河南地的这场战争中立功,只能希冀河西的月氏王带兵前来支援,这样他羌瘣刚好堵在要冲,就可以和月氏大战一场,才有立功的机会。 然而月氏王不知道是不是脑袋进马尿了,坐视自己的同族被秦军攻打,也没有丝毫来援的意思,这让羌瘣十分郁闷。 河西的月氏人不来救援,那羌瘣就失去最后一个立下大功的希望,心中自是郁郁。 至于堵截月氏溃军的任务,羌瘣并未放在心上。 河南地的月氏三个翕侯,其中两个都被赵佗活捉了。 还有一个翕侯如今正领军在贺兰草原,其部族的放牧地则在更北方,怎么也不可能往他这里跑。 在羌瘣看来,这堵截的任务索然无味。 他直接交给手下处理,毕竟捉不住翕侯,其他的普通月氏人抓的再多,也不可能让他立下大功,何必费心呢。 “不如喝酒!” “走,陪我喝几杯再说!” 羌瘣哼了一声,抓住羌壬的手,拉着他进帐。 在入帐前,羌瘣又看了一眼北边的贺兰方向,心中十分不忿。 “当初那群儒生说什么同姓不婚的时候,我可还帮你赵佗说了话,没想到现在竟如此欺负我。” “赵佗竖子,你就是不让我立功!” …… 贺兰草原以南的一条小河侧,正有近千月氏骑兵在此休憩,放马饮水,各自吃食。 苏迦莎站在河边,脚下绿草如茵,微风吹拂过她的脸颊,卷动几缕发丝在风中飘扬,为她立体的五官施加了一丝柔和感。 她的目光,看着贺兰的方向。 身后传来脚步声。 “多亏了贵女,我们才有逃回河西的希望。” 休密翕侯走过来。 他已经从抛弃族人,独自逃命的愧疚中走了出来,一心只想着尽快逃出秦军的包围圈,回到属于他们月氏的河西去。 休密翕侯有些痴迷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如果不是苏迦莎劝他南逃,趁着秦军骑兵攻略贺兰的时候,绕路南下,恐怕等到他往北汇合休密部的族人后,就会被秦军主力堵住南下的道路。 最终一起成为被秦人围杀的猎物,连一丝活命的希望都看不到。 如今细想,他对苏迦莎的智慧十分佩服,甚至生出依赖之感。 休密翕侯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自是希望能找一个有智慧和主见的贤内助。 “回到河西之后,我要娶她。” 休密翕侯在心中暗想。 然而苏迦莎回头后说的第一句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你说秦人在夺取这片土地之后,还会不会继续渡过大河,向西进军,消灭整个月氏。” 苏迦莎的眼睛有些发红,脸色有些疲惫。 休密翕侯被她的话惊了一下,咽了口唾沫,说道:“应该不会吧,秦军是农耕之民,他们吃的粮食需要从遥远的塞内之地运输。这一次秦人攻打贺兰,沿途转输便是上千里的路程,如果要再渡过大河去攻打我们月氏,他们的后勤怎么可能支持的住?” “而且这么大的草原,秦人夺取下来,不管是放牧还是作为其他用处,都应该足够了。秦人的野心应该没大到连河西也想夺取的地步吧?” 休密翕侯说到这里,又像是自我安慰一般的说着。 “想消灭我们月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一次我们只是中了秦人的计谋,所以才被打败。如今我们掌握了秦人在马上战斗的装备,只要能带回去,我月氏的勇士一定会变得更加强大。在大河的西边,还有王庭和两部月氏在,我们还有近十万的军队!” 看着休密翕侯的模样,苏迦莎微微点头。 休密翕侯说的有道理,但苏迦莎的目中还是浮现一抹失望。 同时,她又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 她说道:“秦国的那位上将军很狡猾,他们这一次除了主力之外,还有两路偏师的军队并没有派上战场,我估计在南方的那一路秦军偏师应该是占据了回去的道路,如果想顺利回去,翕侯一定要小心。” “或许可以将你的红袍和金冠交给手下佩戴,让他们引走秦人的兵马,这样你才有逃回去的机会。” 休密翕侯点头,但马上就反应过来苏迦莎话中隐藏的意思。 “贵女,你不和我们一起回月氏?” 半个时辰后,一支百人的队伍分离出来,掉头向着北方行进。 苏迦莎骑坐在战马上,目光坚定的看向远处。 这是她的一场赌博。 第五百六十三章:战后处置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赵佗站在华丽战车上,眺望远处那高耸连绵的山脉,以及山下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不由在心中低语默念。 这是他前世听过无数次的慷慨之词,诗词中蕴含的激烈感情,让赵佗每当想起都会感同身受,直欲怒发冲冠。 那是一位华夏英雄,在面对北方的游牧渔猎之民肆虐诸夏故土,祸乱神州时所发出的愤怒悲壮之音。 贺兰山。 这座连绵巍峨的山脉,横跨于后世的宁夏与内蒙古境内,向东可眺望河套地区,往西是茫茫大漠,脚下则是有着塞上江南美誉的广阔平原。 控制了贺兰山,就相当于控制了周围数千平方公里的土地。 所以贺兰山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中原政权如果夺取了此处,在国家强盛的时候,可以将其作为进攻北方草原的基地。 在国家衰落处于防守状态的时候,中原政权也可将贺兰山作为对抗敌人,保护关中地区的防护屏障。 这里是军事战略上的一处必争之地,只要是稍有进取心的中原政权,都不会放过贺兰山。 赵佗,现在就是带着来自诸夏的军队,第一次征服了这里。 黑色的秦旗,在风中飘扬。 主将战车的前方,有精锐的铁骑开路。 战车的两侧和后方,则是数不清的威武雄壮的秦军甲士。 秦卒扛着锋利的矛铍,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着贺兰山逼近。 就像是一条来自塞内之地的黑龙,蜿蜒盘旋而来,要将这里作为栖息的地域。 远处贺兰山下的草原,有数万游牧之民,恐惧而害怕的等待着。 一双双眼睛紧张的看着那支正在接近的黑色军队,那是他们新的主人。 “禀上将军,末将遵从军令,率军突袭,在此击溃贵霜和休密两部月氏,大获全胜。” 骑将军郭青带着亲卫纵马奔驰,来到赵佗的战车前,行过军礼后,开始汇报这一次的大战情况。 “此战我秦军骑兵来势极快,月氏人并无防备,被我军打了个措手不及,成功完成上将军制定的‘斩首战术’。” “贵霜部拥立的翕侯达拉苏被我军擒获,休密部翕侯趁乱逃跑,两部翕侯一擒一逃,使得此处月氏部众群龙无首,最终被我军大败。” “投降我军的贵霜翕侯奥多加出面,招降贵霜部月氏人,助我军顺利拿下此处。” “此战,我军共斩杀月氏骑兵一千余人,俘虏约三万骑,以及贵霜月氏的老弱妇孺四万余人。” 赵佗在来之前,就已经接到此战的报告,对于里面的数字并不陌生。 不过当他站在贺兰山下,看着远处如同囚虏般等着他进行处置的数万月氏人,再听着郭青的军情汇报时,心中生出一种激荡之感。 “踏破贺兰,降服草原之民,这才是强大的中原政权该有的姿态啊!” “真正的天朝上国,当御敌于外!” 赵佗感叹之后,注意力又放回此番大战的斩获上。 这一次斩首数不多,主要原因还是秦军攻势太快,月氏大部队都还没反应过来,战争就结束了。 这正是赵佗所提出的“兵贵神速,斩首擒王”的战术,效果非常好。 至于俘虏的人数,其中三万骑兵主要还是以贵霜部的人为主。 毕竟贵霜部四万老弱妇孺都在这里,又有贵霜翕侯出面安抚,该部的青壮自然是没有多少人反抗和逃跑了。 “休密部跑了两万多骑,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去他们部族占据的那片草场。” 赵佗并没有太过在意。 河南地的三部月氏,他现在已经降服了两部,就剩下被打破了胆子的休密部还在北边草原苟延残喘。 接下来就等秦军在贺兰稍微休整,然后便可派大军北上扫荡。 同时他还可传令北路偏师南下,南北夹击,以堂堂大势压上去,就如同瓮中捉鳖,胜利可期。 当上将军赵佗的队伍来到草原的中心时,这里的数万月氏之民,全都在贵霜翕侯奥多加的指挥下跪伏在地,向着赵佗的马车做叩首的礼仪。 “卑微的月氏之民,愿意永远臣服在伟大的秦国皇帝脚下,愿意做大秦在草原上的鹰犬,永远不会背叛。” “伟大的秦国上将军,还请原谅我们这些贱民的冒犯,还请饶过我们的性命。” 贵霜翕侯用刚学会的有限的蹩脚秦语,跪在地上大声祈求着,眼睛里充满畏惧。 他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自己身后的数万贵霜族人能不能活下来,都要看这位上将军的意思。 贵霜翕侯的身后,数万月氏人全都颤抖着身体,不停的磕着脑袋,嘴里说着低沉的月氏语,恳求着这位秦国将军饶过他们的性命。 赵佗面色平静,目光扫过跪在他面前满脸哀求的贵霜翕侯,落到后方的无数月氏人身上。 有眼神中带有仇恨的贵霜青壮,也有满脸麻木的老人,以及充满恐惧的女人和孩童。 据说贵霜部在月氏中,是王庭之下实力最庞大的部族。 哪怕被秦军击破,他们依旧还有四万多的老弱妇孺和近三万的青壮。 整整七万人。 有人提议,说异族之人不可信任,而且人数较多,让他们活下来是一种威胁。 不如将没用的老人,和接近三万的月氏青壮尽数杀死,这样做不仅能减轻秦军的负担,而且这么多的首级军功,足以振奋秦军士卒。 妇孺则可带回塞内,充作奴隶。 这个提议得到很多人的支持,包括王离和司马良等高级军将。 要知道他们这些武将上战场就是为了博军功,升爵位,自然是人头砍得越多越好,立得功越大越好。 相比于这些武将的渴望,作为谋士的陈平,却表达了不同的意见。 “河西月氏,尚有一王庭和两部翕侯在,其能战之兵足有近十万。” “如果我军在这里大肆屠杀投降的月氏之民,必定会引起他们的恐惧和仇恨,等到上将军率军进攻河西的时候,恐怕会十分麻烦。” “平以为,不如将这七万月氏人分开,老弱妇孺由我秦军看守,然后从投降的月氏青壮里选出两万有妻儿父母在其中的。以此组建一支月氏骑兵,可增强我军在草原上的战斗力。” “这支选出来的月氏骑兵,见识过我军的战斗力,心中自然会畏惧。而他们的妻儿父母被我军看押,作为人质,会让这些月氏青壮心中忌惮,不敢随意反叛我们,为保亲人性命,只能听从上将军的指挥。” “之后上将军还可以对他们宣示恩义,如此恩威并施,就可收服两万月氏骑兵为己用。” “这不仅能大大增强我军实力,还可以让河西的月氏人见到投降我秦军,便可保全性命,他们就不会一心死战,对日后的征伐大有裨益,还请上将军思虑之。” 陈平言谈恳切,为赵佗献上了一条处理贵霜部月氏的策略。 如今摆在赵佗面前的就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听从王离、司马良等武将的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将这些月氏人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另一个则是陈平的献策。 以人质胁迫,以兵锋威吓,收月氏骑兵为己用。 赵佗平静的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七万贵霜月氏。 如何选择,他已经有了决定。 稍晚还有第三更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四章:屯田之所 “上将军,饶命啊!” 贵霜翕侯奥多加四肢趴在地上,伸长着脑袋,一脸哀求的盯着马车上的赵佗。 他这句秦语虽然口音还有些怪,但相比之前磕磕巴巴的那串求饶的话,要显得顺畅不少,可见私下里没少练习。 这是他最先学会的秦语,由郦食其在路上所教。 被秦军打破了胆子的贵霜翕侯,早已将他贵霜帝国的梦忘掉了,现在一心只想着活命。 不仅是他,在其身后,数万想要活命的月氏人,也怪模怪样的跟着说起了这句话,一张张脸上满是恐惧。 秦国将军后面的那成千上万的黑甲士卒,给这些月氏人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天兵降临,让他们心中生不起反抗的想法。 赵佗仔细的打量了这些月氏人一眼,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很重的活命渴望。 他对趴在地上的贵霜翕侯开口说道:“之前我承诺过,你如果帮助大秦收降贵霜部众,让我军能拿下贺兰草原,可以饶你性命,此言有效。” 站在旁边的郦食其忙充当翻译。 贵霜翕侯顿时大喜过望,激动的用月氏语叫起来:“谢谢上将军饶命之恩!” “不过你的这些部众嘛。” 赵佗话锋一转。 郦食其适时翻译出来,让贵霜翕侯笑声戛然而止。 他苦着脸哀求道:“还请上将军也饶过他们性命,我们贵霜之民,愿意为上将军充作牛马鹰犬,绝不敢有背叛之心。” 赵佗淡淡一笑,转头看向身后的陈平,说道:“陈生,策略是你献上的,接下来就由你来处理这事吧。” 陈平一怔,紧接着就反应过来,这是上将军采纳了他的建议,并让他来实行。 这是重用啊! 陈平心花怒放,忙拱手道:“还请上将军放心,陈平必定不辱使命,一定为上将军弄出一支精锐的草原骑兵!” “嗯。” 赵佗点了点头。 他选择陈平的策略,除了对方所说的那堆理由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就是秦军这一次北伐,打的可不只是月氏。 还有占据黄河以北,阴山附近的匈奴人! 这些月氏骑兵被收服后,派去对付河西的同族,不一定会尽心尽力。 但如果拿去打北边的匈奴人,那他们绝不会手软。 到时候赵佗再给每个匈奴人的首级加上一些悬赏,或是提高立功者的待遇,足以让这些月氏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猛揍匈奴人! 这就是以胡制胡,用月氏打匈奴,保全秦人实力的用法。 赵佗吩咐完之后,便不再管这事情,让陈平来全权操办这件事情。 他如今身处高位,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不必事事都要自己干。 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例子,赵佗前世可是常常听说。 他可不想学诸葛亮那样的工作方式,最后积劳成疾,来一个过劳死,那可就不好了。 另一个原因,则是赵佗要培养人才。 陈平这一路上的表现算是可圈可点,不时能想出一些有用的计策,是个不错的谋士。 但让赵佗不满意的,就是陈平还年轻,尚缺少一些实操经验,一些想法只能留存在理论上。 所以他让陈平来做这件事,其实是对陈平的一种锻炼。 有秦军主力压阵,收编月氏人为骑兵的难度非常小,正适合让陈平这种政务新手来适应。 然后由浅入深,慢慢去做一些更高难度的事情。 理论与实践的结合,才能培养出真正的人才。 将贵霜翕侯扔给陈平后,赵佗就带着郭青、郦食其等人继续前行。 作为一名合格的军事将领,赵佗到了贺兰山这种军争要地后,自然是要亲身探查此处的地理环境。 “这里就是后世的银川所在啊。” 赵佗带着众亲卫纵马前奔,举目四望,果真是一马平川,乃是上好的畜牧之所。 抬头远看,在那遥远的地平线尽头,还有一条大河滚滚奔涌,灌溉着这片富饶的土地。 赵佗下马,踩在满是青草的地上,弯腰伸手,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 “上将军,此处土壤肥沃,除了放牧牲畜外,还可以用来耕种,我看在这里种田,一年下来,收成应该会不错。” 郦食其走过来,低声说着。 他在贺兰的这段时间,已经仔细查探过附近的情况,发现这片土地的肥沃有些出乎想象。 “嗯,如果开渠引水,可以在这里种稻,当成为塞外粮仓。” 赵佗轻轻点头,眼中有光芒闪烁。 这就是他为什么建议皇帝优先北伐的原因之一。 这片位于贺兰山附近的平原,不仅是优良的牧场,更是上好的水稻种植区。 他前世曾在某宝网购过宁夏大米,号称是“黄河浇灌,塞上优米”,口感十分不错。 如果赵佗没记错,历史上好几个朝代,都曾往这里移民实边,实行军屯。 到了明朝,更是“徙五方之人实之”,设宁夏五卫,以屯田为主。 明成祖还曾赞扬“天下屯田积谷,宁夏最多”,对此地的总兵何福特赐敕褒美,以示表扬,可见这片土地到底是有多么的适宜种田。 “等到全取河南地之后,我当上书皇帝,派遣秦国能匠,来此开渠引水,划分农田。” “然后再迁徙六国的顽固之民,和没有田宅的失地农民前来实边,这样做不仅可以削弱六国之地的反抗力量,缓解土地兼并的矛盾,还可以充实边塞,对抗胡人。” 赵佗心中思索。 据他了解,六国故地的土地兼并颇为严重,有许多底层庶民,根本没有田宅住所,只能沦为豪富家的雇农佣工,靠着给人种田维持生计。 比如历史上那位“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陈胜,就是给人庸耕的失地农民。 有些生活困难的底层庶民,如果官府开出良好的条件,在这里赐予土地田宅,并免除一定时间的赋税,相信还是会有人愿意来这里开荒种田的。 除去这个原因外,赵佗从为将者的角度上来看,认为在此地建立一个大粮仓,日后秦国不管是西进还是北伐,都能拥有一个坚实的后勤之地,这在军事战略上十分重要。 此地的重要性,早已经过了历史的检验。 “徙民屯田,皇帝肯定会同意的,不过实行的时候要好好操作才行,可不能乱徙良民,最后弄得自损国力。” 赵佗思虑着,又带着众人查看了一些地方后,便率军回到驻兵之所。 此时投降的月氏人已经被秦军分批安置下去,跟随赵佗来到这里的秦军主力也开始安营扎寨。 赵佗举目远眺,只见营帐遍地,远方的牧场上更有牛马成群放牧,在这草原长空之间,颇有一番别致景象。 他面色平静,心思从屯田之事上收回,重新落回到月氏人的身上。 向跟随的郦食其和郭青,询问起一些重要的细节问题。 “郦先生,你在信上说,拉加骨从我秦军的骑兵身上抢夺了马镫和高桥马鞍,还想要在部落中以木条和皮革代替,大规模打造出来进行装备。不过此事最后失败了,他怎么死的?” 赵佗开口询问。 郦食其的信上只说了拉加骨已死,导致此事破产,但此人怎么死的,因为篇幅原因,信上没有多说。 听到上将军问话,郦食其脸色微变,低声道:“拉加骨是被其妹苏迦莎诱杀。” “苏迦莎?” 赵佗怔了怔。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女子模样。 那女人,竟然杀了她的兄长。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五章:休密月氏 夕阳西下,月氏的牧民在秦军监视下,开始收拢草原上放牧的牛羊。 远方的营帐间,到处都有炊烟升起。 来自塞内的秦卒开始生火烧水,埋釜造饭。 这里背靠贺兰山,并不缺少作为燃料的木材。远方有黄河奔腾,大地上溪流交错,也不缺饮用的水源,正是一处驻扎的好地方。 秦军营地的中央,黑色大纛下的主帅军帐。 赵佗跪坐在毡毯上,目光盯着摆在他面前木案上的两样东西,微微一叹。 “没有技术含量的科技,果然容易被仿造。” 这是月氏人用木料和皮革仿造的马镫和高桥马鞍。 虽然因为材料和赶制时间的缘故,这两样月氏造的马鞍和马镫显得粗糙拙劣,但形制上并没有多大问题,勉强可以一用。 赵佗脸色恢复平静,没有太过惊讶。 他发明出马镫的时候,就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 马镫和高桥马鞍,都是原理和造型非常简单的东西,其发明重点是在概念上的提出,而非制造上的困难。 正常人只要多看上几眼,就能大概明白这些东西的用途和制造方法,只要在战场上使用,敌人能活着跑掉几个,基本上就瞒不住。 这三样东西,除了马蹄铁较为隐蔽,且必须要有一定冶炼技术才能制造外,马镫和高马鞍都可以用其他材料代替。甚至用一根麻绳都能弄出最简单的绳圈马镫,制造起来很简单,在此之前没人发明,很大的可能还是没有人能想到。 如今骑兵三宝被休密翕侯等人得知,但秦军也拿下了贺兰之战的胜利,算是物有所值。 虽说这些东西一旦传播出去,很有可能让草原之民进行装备,提升他们的战斗力,使日后秦军和他们的战斗变得更加困难,但赵佗并不算太过担心。 因为马镫和高桥马鞍,对游牧民族的加成远没有对农耕之民的加成大。 从零到一,永远比从一到二更难。 而且这两样东西只是辅助装备,秦军真正的优势还是来自全方位的科技碾压。 光是骑兵三宝中可以保护马蹄,让战马能够长途奔袭的马蹄铁,就不是现在的草原牧民能够弄出来的东西。 更别说,秦军还在不停研究更加强大的科技。 比如就在昨日,一千精锐骑兵从咸阳而来,他们带来了寄给赵佗的家信,也带来了一件由少府全力制造出来的军事神器。 赵佗低头。 木案上,月氏人制作的粗糙马镫旁边,还摆放着一根精致的铜制筒状物。 赵佗嘴角露出淡淡的笑。 当边荒的蛮夷,还在全力模仿秦帝国的旧有科技时。 秦军已经用上了更加厉害的新装备。 “马镫的外流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反倒是那个苏迦莎,让我有些想不到啊。” 赵佗微微摇头,又想到郦食其等人讲述的那场贵霜政变。 作为翕侯长子的拉加骨,在贵霜翕侯被秦军捕获后,本来是最有可能成为新任翕侯的男人。 结果拉加骨才回到贺兰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被他的妹妹苏迦莎诱杀于毡帐中,简直蠢得让人无语。 而苏迦莎弑杀兄长之后,又立刻拉拢了休密翕侯,借用扶立幼弟的名义,在短时间内控制了整个贵霜部。 知晓了苏迦莎的一系列操作,赵佗颇为惊讶,觉得这女人果然很不寻常。 而且按照月氏人的说法,苏迦莎在掌权之后,居然劝说休密翕侯和贵霜部一起撤离,回到河西去,放弃与秦军争夺河南地。 “这女人比拉加骨,甚至是奥多加都要聪明,眼光也好多了。” 赵佗低声称赞,更对苏迦莎高看了一眼。 如果秦军不是以骑兵突袭,而是要讲求稳健,集中步、骑一起逼近贺兰。 那等到他们抵达的时候,月氏人早就跑的没了踪影,赵佗哪还能打出什么贺兰大胜,一举收服整个贵霜部。 “这女人有眼力,有魄力,还有不错的能力。” “现在应该是跟着休密翕侯在北边的草原吧,面对现在的形势,她又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 贺兰山以北,约两百里左右。 遍布着毡帐的草原上,双靡部的月氏骑兵呼喊着,驾着马儿从四面八方前来聚集。 远处,牧民们则驱赶着牛羊马匹汇合。 原野上不时能听到孩童妇女的哭泣声,弥漫着了一种哀伤的感觉。 苏迦莎站在一处小山包上,看着远处的数万休密部牧民,面色平静。 数匹快马从远处飞驰而来,奔到山包下停住。 不一会儿,一个五十余岁的月氏老者气喘吁吁的爬了上来。 牙骨达。 当初跟着苏迦莎一起前往长城之内,拜访秦国上将军的休密部使者,如今跟随在苏迦莎的麾下。 他对着苏迦莎行了一礼,苦着脸说道:“贵女,我们派往北边的骑兵回来了。果然在大河的重要渡口,发现了秦人的踪迹。” “这支秦军的数量应该有好几万人,防守十分严密,我们有几个勇士被他们射杀。不过他们并没有继续追捕,看样子暂时没有南下的意图,或许是在防备河对岸的匈奴人。” 苏迦莎淡淡道:“秦军现在没有南下,不代表他们就不会动。” “等到秦人将贵霜部处置完毕,一定会北上攻打休密部,到时候北边的秦人军队就会南下,形成南北夹击。这休密部的数万老弱,以及两万的青壮,不过秦人刀剑下的鱼肉罢了。” 周围的月氏人听到这话,顿时面如死灰。 牙骨达颤声道:“贵女,那我们怎么办,现在秦军已经占据了草原,堵住了我们南下的道路,北边和东边又是他们的偏师所在,莫非要往西进入流沙大漠吗?” 进入流沙大漠? 苏迦莎摇了摇头。 先不说他们能不能横跨那片广袤的沙漠回到河西去,就说以那位秦国上将军的本事,也不可能任由休密部离去。 数万老弱妇孺加上大量的牛羊马匹,一天走不了多远,恐怕还没进入大漠的区域,就会被秦军骑兵追上来缠住,然后便是秦国大军逼近,将他们剿灭干净。 她转头看向南方,目中满是忌惮。 如今在北边发现了秦军的偏师,那么她之前的猜测就是正确的,秦国的两路偏师全部被派去堵路了。 南方的那支秦军偏师,肯定也堵住了月氏人回到河西的通道。 这是要将他们三部月氏全歼在这里的趋势啊。 “不知休密翕侯能不能逃回河西去。” 苏迦莎幽幽一叹,同时又有些庆幸她没有跟随休密翕侯走下去。 那里,果真是猎人布下的陷阱。 相比于去闯秦军偏师的封锁,如今的苏迦莎在休密翕侯的授权和其一干亲信的帮助下,暂时接管了休密部。 这对她来说,算是一个不错的筹码。 不过未来如何选择,她还需要等待一个消息的到来。 等待的时间并没有多长,有快马从南方而来,带来了苏迦莎所等到消息。 “贵女,贺兰已经全部被秦军占领,贵霜部的族人全投降了秦军。秦人没有杀戮他们,还让他们保留了一定的牲畜,继续在草原上放牧。” “秦人还派了一些贵霜族人出来,说草原上的部族只要主动投降他们,就可以保留一定的牲畜财产。” “如果与秦军为敌,那就要被砍了脑袋,喂给草原上的野狼吃。” 听到这话。 苏迦莎便知道她该如何选择了。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六章:俯首乞降 “休密部派使者来拜见我?” 赵佗看着前来禀报的郦食其,微微一怔,接着嘴角勾起弧度。 郦食其拱手而笑:“恭喜上将军,看来是吾等的计策成功了。休密月氏有了归附之心,这一次降服他们后,有贵霜和休密两个例子在前,日后我军进攻河西的时候,必将省力不少。” 正在帐中向赵佗禀报组建骑兵事项的陈平,听到这个消息,激动的站起来。 他说道:“上将军,休密部至少还有两万青壮,他们投降之后,可以按照对付贵霜部的方法进行处置,让这些休密月氏也为我大秦所用。” “这样一来,贵霜和休密两部相加,我军就能多出四万草原骑兵啊!” 四万骑兵! 而且还都是弓马娴熟的草原之民。 赵佗眼中浮现了一抹期待。 他在贺兰之战胜利后,没有立刻挥兵北上去攻打苟延残喘的休密月氏,除了要处理贵霜部的事情外,就是存了这个收服的念头。 河南地的月氏三部,以休密部的实力保存最为完好,连续两场大战,基本没有伤到他们的筋骨,可战之兵至少在两万人以上。 虽说赵佗有必胜的把握,但兵法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开战就会死人,不管打赢打输,都会削弱自己的力量,不战而使敌人屈服,才是兵家所追求的上上之策。 所以赵佗屯兵不前,以大军威慑,同时放出招降的消息,就是为了营造一种势。 给对方一个投降的机会。 休密部被秦军击破,士气低迷,又处于秦军的南北包围中,人人惶恐不安,基本没有胜利的可能。听到赵佗放出去的消息后,投降的可能性还是非常大的。 现在他们派使者前来,正是落入赵佗和手下谋士的算计中。 “带去大帐吧,让贵霜和双靡的两个翕侯一起过来。” 赵佗淡淡开口,起身向大帐走去。 这一次休密部派来的使者是个熟人,就是上一次和苏迦莎一起前往塞内的牙骨达。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见识过秦军营帐连绵不绝的景象,心中已有胆怯之意。 等牙骨达走到秦军主帅大帐前,又看到上百个全身披甲的高大秦卒立在此处。 秦卒手中握着锋利的矛铍,用一双双冷漠的眼睛盯着他。 特别是为首的那个燕颔虎须的威猛秦人,正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看牙骨达,见到他望过来,那秦人还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 牙骨达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摔在地上,好在前来引导的郦食其伸手将他扶住,嘴里安慰道:“使者小心,莫要在这里摔断了骨头,那可就不好了。” “多谢多谢。” 牙骨达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在郦食其的引导下走入帐中。 进去之前,他还听到那高大秦人对旁边的秦人遗憾道:“曹兄啊,要是休密部的月氏投降了上将军,那可就太没劲了。我都还没杀够呢,如果能再打一场就好,这次我一定能在战场上擒获那个休密翕侯!” 另一人则笑道:“樊兄怎的如此贪心,你已经擒了贵霜翕侯,如今升爵为公大夫,已是让我羡慕不已。如果再抓一个翕侯,岂不是要变成公乘,或者是五大夫了,啧啧。” 听到两个秦人张嘴就是擒获翕侯的对话,牙骨达的身子不自觉的颤了下。 不过等到他入帐之后,心中的不安消散了不少,因为他一进帐就看到了贵霜翕侯和双靡翕侯两人。 这两位月氏翕侯看上去精神还不错,被安排在帐尾坐着。 见到牙骨达进来,两人还对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这让牙骨达心安不少。 不过紧接着,他就面露惊愕之色。 因为秦军大帐正中坐着的,竟然不是上一次他所见到的那位秦国上将军,反而是之前苏迦莎离去前询问的那个“陈平”。 牙骨达年岁大经验足,立刻就反应过来。 他忙扑在地上,对坐在上位的赵佗叩首道:“伟大的秦国上将军足下,你卑微的臣仆牙骨达,代表休密部的族人前来向你表达臣服之意,向大秦皇帝和上将军献上我们的忠诚。” “休密部的族人,愿意成为大秦的鹰犬,任由大秦皇帝和上将军驱使。” 听到这话,帐中的王离、司马良等战将都露出失望的神色。 休密部投降,代表他们在短时间内拿不到军功了,不管是斩首还是俘虏的功劳都拿不到,这对于一心上战场立功升爵的武将来说,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 相比于失望的武将,郦食其和陈平等谋士却是面露欣喜。 作为文职人员,他们自然不可能斩首杀敌,升爵的功劳是按照建言献策的效果来算。 如今休密部投降,对参与其中的他们来说可是大功一件,像陈平至少能凭借这个功劳往上升一级。 赵佗将帐中谋臣武将的神色看在眼中,淡淡一笑,目光落到伏在地上的休密使者身上。 这家伙的台词说的太溜了,一看就在路上练习过很多次,变相证明了休密部确实是存了投降的心思。 赵佗瞥了郦食其一眼。 郦食其会意,开口问道:“你们休密部欲投降我大秦,自然是好,不知有什么条件?” 按一般情况,主动投降自然会附带一些条件,比如保全贵族的利益,保障族人性命之类。 故而此事需要由郦食其来询问,试探对方的底线,最后再由上将军决定。 牙骨达咬了咬牙,说了一句让众人惊讶的话。 “我们休密部投降大秦,没有任何条件,所有族人愿为大秦皇帝和上将军所驱策。” 无条件投降! 任凭处置! 帐中诸人面露惊愕。 坐在帐尾的两位翕侯面面相觑,觉得休密翕侯是不是疯了。 手握两万大军主动投降也就算了,毕竟秦军真的很厉害,负隅顽抗是打不赢的。 但这休密翕侯在手中还有大军的情况下,怎么也可以提一些条件,保障自己的财富和权力吧。 无条件投降,相当于连自己的生命安全和财富地位都没有保障,这事情做得也太蠢了。 主座之上,赵佗眼睛微眯。 他开口询问:“休密翕侯愿意无条件投降我大秦?” 牙骨达身子颤了颤,想到来这里之前,苏迦莎对他的吩咐,硬着头皮道:“回上将军的话,我部翕侯已经在数日前,率领亲卫南下,欲要回转河西。” “如今休密部是由贵霜的贵女苏迦莎主事,她愿意带着我们向大秦臣服,向上将军投降,没有任何条件。” 休密翕侯跑了! 如今的休密部是由苏迦莎领导! 这消息让帐中诸人脸色惊讶。 特别是贵霜翕侯一脸懵逼。 他知道自家那弑兄的不孝女跟着休密翕侯跑了,但也没想到苏迦莎竟然能变成休密部的掌控者,如今更是要向秦军无条件投降。 “蠢货!至少要弄点好处啊!” 相比贵霜翕侯的恼怒,陈平和郦食其等人则是眉头紧皱,事情的变化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武将列中,王离激动的站出来,拱手请命道:“上将军,休密翕侯南下逃走,末将愿意率兵前去追赶,将其擒获而归!” 赵佗摇头道:“南方有羌瘣将军的偏师驻守,想来能堵住他,此事不用劳烦王将军。” 听到赵佗提到羌瘣的名字,王离悻悻坐下,暗想这个擒获月氏翕侯的大功要被羌瘣白得了,他心中有些不痛快。 自己等人在草原和月氏主力打生打死,他王离守着一个车阵跟贵霜主力大战了一场,到头来也只是立了一些小功。 而羌瘣在南边连一场仗都没打过,反而还能白捡一个月氏翕侯,这算什么事啊。 “听说羌瘣打仗好喝酒,如果他能醉酒误事,让那翕侯跑掉就好了,日后我当在战场上将他亲自捉回来。” 王离心中有些恶毒的诅咒着,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情绪。 安抚完王离后,赵佗的心思再度转回到牙骨达所说的情况上。 又是苏迦莎! 她竟然以一个贵霜部女人的身份,接管了翕侯逃跑的休密部,最终还能代表休密月氏向秦军无条件投降。 “有意思。” “这女人,本事不小啊。” 赵佗心中暗语。 他看向紧张的牙骨达,沉声说道:“既然你们休密部愿意无条件向我大秦投降,那就让苏迦莎带着休密月氏的部众,来到这里,向大秦臣服吧。” 第五百六十七章:苏迦莎 八月。 进入秋季后,笼罩整个草原的烈阳退去,天气逐渐转凉。 一条长长的队伍从北边的草原南下,向着贺兰方向行去。 这支队伍的人数在五六万左右,皆衣皮革,被旃(zhān)裘,脑袋上带着尖尖皮帽。 他们驾马而行,不时发出吆喝的声音,挥舞着马鞭,沿途驱赶着数十万的牛马牲畜,场面十分浩大。 苏迦莎骑在一匹白马身上,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牲畜群,面容冷淡。 这就是为什么秦军三面围困,独独西面不管,休密月氏也不敢往西走流沙大漠的原因。 数十万头牲畜每天所需要的草料和饮水量都十分巨大,大漠上什么都没有,一旦进去,几天之内这数十万牲畜都将暴毙,再然后便是老弱妇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纵使最后真的有青壮能穿过茫茫大漠回到河西,那也没有意义了,失去了族人和牲畜的休密部,没有存续下去的必要。 至于和秦军顽抗到底,更是死路一条。 唯有投降,才是休密部唯一的生路。 “贵女,我们为什么不向秦人提出条件?我们手上还有两万勇士,我看秦人对此多有忌惮,如果提出一些条件,他们一定会答应的。” 牙骨达驾马跟随在侧,有些担心的问道。 休密翕侯在贺兰一战后抛弃族人南逃,让整个休密部的月氏陷入混乱中,或逃、或战、或降的声音在各部贵人中响起,相互争执不休,整个休密月氏被秦军带来的阴影所笼罩。 就在这个时候,苏迦莎带着休密翕侯的信物和翕侯的亲信来到了这里,宣称将代替翕侯保全他们族人的性命。 接下来这个女人施展了高超的权术手段,借用休密部对秦军的恐惧拉拢了一部分贵人,又果决的杀了一些反抗者。 短短两天时间,她就掌握了整个休密部,让众人对其信服,并将活命的希望寄托在了她的身上。 只是向秦军无条件投降,真的是一个好选择吗? 苏迦莎回头,看着牙骨达与众休密贵人担忧的神色,她知道必须要出言安抚了。 她耐心的解释起来。 “秦国的上将军拥有狐狸的智慧和熊的力量,他很强大,也很狡猾,之前战斗的时候故意做出冲动的姿态,舍弃其余两路秦军进入草原,引诱三位翕侯前去攻击,结果让我们军队中了秦人的陷阱。秦人的两支军队趁机占据了南北两侧的大河渡口,封锁了我们退走的道路,完成了对我们的包围。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是这位秦国的将军主导着一切。” 诸位贵人听得连连点头。 战争打到现在,他们早已清楚了自己才是那个傻乎乎往猎人陷阱里跳的猎物,心里对秦人感到恐惧和忌惮,这也是他们愿意跟随苏迦莎投降秦人的原因之一。 苏迦莎继续说道:“这位上将军有着超过常人的智慧,知道怎么做才能获得更大的利益。所以秦军在贺兰大战后,没有对我贵霜部的族人进行杀戮,甚至还保留了他们的牲畜财产,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秦国的将军在等着我们投降,同时也是在用贵霜部在暗示我们,投降之后,可以像贵霜的族人一样保留财产。” “所以我们向秦军投降,哪怕不提出任何条件,秦国将军也会像对待贵霜的族人一样对待我们,甚至因为是主动投降,得到的待遇只会更好。” “既然我们不提出条件就能保存性命,那为什么还要提出来呢?不如做出更加恭顺的动作,来表现我们的忠诚,这样才能获得更大的好处。” “没有条件,便是最大的条件。” 苏迦莎平静的说着。 诸位休密贵人若有所思,其中一人还有些忧虑道:“贵女说的自然是好,但万一秦人善待贵霜是装出来的呢?是诱惑我们向他们投降的假象,一旦我们投降了,说不定他们就会露出凶恶的真面目,将我们贬斥为奴隶。” 苏迦莎摇头笑着:“不会。” “他是一个智者,也是一个有野心的男人。被大河包围的这片草原不会是秦人的终点。” 苏迦莎转头,望向贺兰的方向。 “秦人的马蹄必将踏过大河之水,驰骋在月氏的地域和北边的阴山下。” …… 两天后,贺兰草原。 五万秦军步卒握矛持戟,排成整齐的方阵,站在草原上。两侧还各有一万全副武装的秦军骑兵列阵,向着东北方向,等待着来自北方的降人。 赵佗立在战车上,举目张望,看到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大片黑影。 “上将军,这个苏迦莎手腕和心机都很厉害啊,她选择无条件向我们投降,正是笃定了上将军不会对他们动手,好一招以退为进,当要小心一些才是。” 陈平骑在旁边的马上,话语间多有忌惮的语气。 赵佗笑了笑,淡淡道:“陈生,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一切都要凭实力来说话。当你掌握了绝对的实力,就不会怕这些所谓的小聪明。” 片刻之后,在秦军骑兵的押送和监视下,数十月氏骑兵纵马来到此处。 他们是休密月氏的贵人,属于部落的统治阶层,他们将代表整个休密月氏来投降。 待来到秦军阵前两百米左右。 原本安静的秦军大阵突然之间动了。 无数矛戟高举,数万秦卒一起高声呼喊。 “秦!” “秦!” “秦!” 只有一个字,滚滚声浪却让人耳鸣颤动,如同晴空雷震,在草原上轰隆作响。 那数十匹战马受惊,马上的月氏贵人一个个面如土色,甚至还有人被这可怕的威势吓得全身发颤,当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震耳欲聋的声浪之后,这些月氏贵人全都下马,神态惊恐,向着秦军所在的方向战战兢兢的跪行而来。 赵佗的目光,落到了最前方的那个月氏女子身上。 略带金色的头发扎在身后,身材高挑婀娜,五官高立挺拔,带有浓郁的异域风情。 就这奇特的长相,让人看上一眼就忘不了。 苏迦莎跪行至秦军阵前,偏向蓝色的眼眸看着战车上的赵佗。 她已经从牙骨达的口中知道,当初她入塞时所见到的“陈平”,就是秦国上将军所扮。 故而此刻面对站在战车上接受投降的赵佗,苏迦莎的心中充满压抑和忌惮。 不仅是因为她如今的身份是一个投降者,更因为她面对的是一个聪明的智者,被那位上将军的目光一盯,她就有一种被其看穿的感觉。 苏迦莎双手高举着一根金色的手杖。 那是休密翕侯在和她分别前,给予的代表翕侯权力的信物。她能成功控制休密部,也有此物的作用在其中,如今向秦军投降,自然是要将其献纳给秦国将军了。 “贱妾贵霜之女苏迦莎,受休密翕侯所托,代领休密部月氏,如今天军征服草原,神威赫赫,贱妾愿举休密之民向上将军投降,自此之后,休密部皆听大秦皇帝和上将军令。” 苏迦莎低着脑袋,高举金杖,做出臣服的姿态。 她的身后,休密部的贵人也操着路上刚学会的两句秦语,磕磕绊绊的嚷着:“吾等愿降大秦皇帝,愿降上将军。” 赵佗站在战车上,嘴角微微上勾。 这苏迦莎张嘴“贱妾”,闭嘴“天军”,倒是对秦国文化了解很深。 “很好,尔等既知天命,识时务,愿举部降秦,本将自当善待之。” 赵佗淡淡开口,给了这些月氏人一个“善待”的承诺。 同时一旁的陈平上前,从苏迦莎高举的手中接过那根代表休密部权利的金色手杖,算是正式接受了他们的投降。 “多谢上将军恩德,吾等自当为大秦鹰犬,世代不叛。” 苏迦莎忙俯首回应。 休密部那些贵人虽然不懂秦语,但见到陈平接过手杖,又看到苏迦莎话语平静,便知道秦军并没有为难他们的意思,一个个大喜过望,用嘴亲着赵佗车前的泥土。 要是赵佗此刻站在地上的话,他们恐怕会一个个扑上来,亲吻他的脚尖,以示臣服之意。 “嗯,陈生,这休密部接下来就交给你和萧何了。” 赵佗开口吩咐着。 萧何如今主管后勤军务,负责处理休密部牧民的事宜。 陈平则是要从中挑选青壮,和贵霜部一样组建出一支月氏骑兵出来。 赵佗在休密部投降之后,还有全取河南地的任务,同时还要向咸阳的皇帝发回军报,事情繁多,自然不会在处理这些降人上浪费过多的时间。 至于跪在地上的苏迦莎,赵佗虽然感觉她有些本事,但其本身终归只是一个投降的异族女子,赵佗倒是没有过多的想法。 眼见秦国上将军在受降之后,将自己和休密部族人交给旁边的“真陈平”,苏迦莎心跳顿时加速起来。 秦国上将军对她并没有兴趣,按这趋势,日后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这场受降仪式很可能就是她最后,也是最大的机会了。 “只有为秦国提供相应的价值,才能得到更高的地位。” 苏迦莎心中低语着。 她是一个善于抓住机会的人。 眼见赵佗开始离开,苏迦莎立刻开口呼唤。 “上将军,贱妾可助大秦天军击破匈奴,消灭月氏!” “让大秦的旗帜遍插在草原之上!”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八章:灭匈奇谋 秋风扫过草原,从连绵不绝的秦军营帐上刮过。 华丽的羽葆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秦军主帅帐中,一场严肃的军事会议正要召开。 上将军赵佗全身披挂,高坐主位。 郦食其、陈平、萧何等将军长史,以及赵广、司马良、王离、郭青等麾下战将皆坐在下首,人人挺胸抬头,正襟危坐。 只有公大夫爵位的樊哙和大夫爵位的曹参,也以上将军亲卫的名义进入帐中宿卫旁听。 这是赵佗对他们两人的特殊关照,让这两个拥有潜力的大将种子参加高层的军事会议,算是重点培养了。 不过这次军事会议的主角,却并非赵佗,而是另有其人。 随着帐外短兵传唤,一身月氏女子装扮的苏迦莎走入帐中。 她脚步轻盈,入帐后目不斜视,走到中间位置,便对着主座上的赵佗叩拜行礼。 “贱妾苏迦莎拜见上将军。” 苏迦莎操着一口流畅的秦语,做出的也是标准的诸夏礼节,看上去有种优雅的感觉。 这让郦食其、陈平等人再次高看了她一眼。 这女人的“秦化”程度应该是所有月氏人里最高的。 至于王离、樊哙等武将则是好奇的盯着苏迦莎的面容,这种奇特的异族长相和诸夏女子大不相同,自然是让他们心生好奇了。 “起来吧,将你的想法给诸位将军说说。” 赵佗平静开口,目光落在眼前的女子身上。 他之所以召集诸将召开这场会议,正是因为这女人在受降仪式上,献出了一个颇有吸引力的建议。 赵佗继承了秦国重实际的习惯,既然这建议在军事上有益处,那就开会讨论吧。 “遵上将军令。” 苏迦莎起身后,对着帐中的诸多秦将微微躬身,算是行了一礼,然后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上将军英明神武,在以大军主力击破三部月氏的同时,还让两路偏师封锁沿河道路和重要渡口,使大河以内的消息难以传出去。” “不管是西边的月氏王庭,还是大河以北阴山下的匈奴单于,现在都不知道这里发生的具体事情,所以这对大秦来说,是一个机会!” “贵霜和休密两部月氏臣服于大秦的事情,他们并不知道,这样一来,上将军就可以派遣一支月氏人的军队,假装被大秦追杀,渡过大河,前去投靠匈奴,与匈奴人结成盟友。” “表面上是投靠,实际上这支军队可以成为上将军的内应,待到上将军渡河攻打匈奴人的时候,这支探明了匈奴情报的月氏军队,就可以从其内部发动攻击。” “内外夹攻下,匈奴人必定大败,说不定还能阵斩匈奴单于,将这个如狼一般的部族彻底消灭掉。” “如此大秦就可以占领大河以北的阴山区域,将那里纳入皇帝的统治下,诸位将军也将得到巨大的功勋。” 苏迦莎话语清晰,逻辑顺畅,这话一说出来就让许多人眼前大亮,思考起此事到底可不可行。 河南地虽然辽阔,但并不像北方的广袤草原一样四路无阻,因为这里是由“几”字形的黄河所包围起来的区域。 它的北、西、东三个方向都有黄河环绕,河南地的人想要前往河西的月氏王庭,或者是河北阴山的匈奴所在,都只能从有限的几个地方渡过去。 如今赵佗先下手为强,让两路偏师堵住了交通要道,所以匈奴单于或许知道秦军对河南地的月氏发动了攻击,但具体的交战情况,最终的战斗结果,匈奴人肯定是不可能了解的。 这就是一个信息差! 此事,有戏! 诸位武将已经摩拳擦掌起来。 除了那个跑掉的休密翕侯外,河南地已无功勋可拿,他们心中自然是向往发起一场新的战争,再立功勋,升级爵位。 赵佗微微点头,他也是觉得苏迦莎的建议有成功的可能,这才大张旗鼓的让人商讨。 在他眼中,匈奴的实力并不算弱,特别是头曼单于在代地吃了秦军的大亏,这一次秦军如果渡河相攻,匈奴人必定会严加提防。 秦军想要像上一次那样通过诱骗和夜袭,巧胜匈奴一场,肯定十分困难。多半只能在战场上硬打,到时候不免要付出一些代价。 如果苏迦莎的计谋成功,有月氏人这个盟友偷袭匈奴,对秦军来说,可以将损失降到最低,让战果达到最大。 不过此事还有许多细节问题需要讨论。 赵佗的目光望向陈平和郦食其两人。 两人会意。 陈平立刻站起来,朗声开口。 “贵女所说的策略,确实有攻破匈奴的机会。但这样的策略同样也能用在月氏的身上,可以让投降我大秦的月氏人假装被追,逃入河西,然后等到上将军攻入河西的时候,里应外合,将月氏王庭和其余两部一起端掉,让我大秦占据河西之地。” “但贵女只言攻打匈奴,而不打河西月氏,莫非是有私心乎?” “或是想借着我秦军之手与匈奴交战,从而让河西的月氏余部可以做好抵挡我大军的准备。” 陈平目光炯炯,出声质问。 帐中诸将听到这么一说,也都纷纷反应过来,看着苏迦莎的目光满是不善。 苏迦莎却是毫不惊慌,反而面色平静,向陈平欠了一身,然后向主座的赵佗开口:“陈君所疑之事,妾有所言,还请上将军容妾辩解。” 赵佗淡淡道:“说。” 苏迦莎低首道:“贱妾所言此策,当先攻取匈奴,正是因为月氏与匈奴并非同种同族。” “上将军于两部月氏中取精锐可信之人,派往匈奴,这些人有族人亲眷留在上将军手中,自然会在心中有所牵挂,绝对不敢背叛。” “同时也因为月氏和匈奴并非同种,月氏的勇士不会对他们留情,更不会舍弃自己的亲人而与匈奴人勾连,所以这个策略用来对付匈奴,成功的可能非常大。” “而河西的月氏不同,他们和这里的月氏三部都是同族之人,如果对他们使用此策,难保会有人会向月氏王暗中禀报,事情泄露的可能性非常大,如果事情败露,反倒会坏了上将军的大事。” “所以贱妾才提议用这个策略对付匈奴,正是因为此策只适合用来对付匈奴。” 苏迦莎说完,对着提出质疑的陈平露出了一个微笑。 赵佗看向陈平,问道:“陈长史以为如何?” 陈平一拱手,说道:“所言有理,此策确实只适合用来对付匈奴。” 待到陈平坐下后,郦食其又站了起来,目光直指苏迦莎。 他问道:“贵女所言里应外合攻破匈奴之策,确实有成功的可能。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匈奴人接纳月氏的基础上,据我所知,匈奴与月氏一向不睦,更别说之前月氏趁着匈奴内乱夺去了河南地,两者之间仇恨不小。” “如果匈奴人不接纳月氏,反而出手攻打,又该如何呢?” 面对郦食其的问题,苏迦莎看上去像是早有准备。 她对着郦食其一拱手,回道:“敢禀足下,我之所以认为匈奴人会接纳我们月氏为盟友,最大的原因便是天军的主帅乃是上将军。” 说着,她露出一种崇拜的神色的看向主位上的赵佗。 “上将军曾经大败过匈奴人,重创单于王庭,使得匈奴人陷入内乱,元气大伤,他们早已对上将军畏惧无比。在头曼眼中,上将军是比月氏更加强大和可怕的敌人!” “现在上将军击败了三部月氏,率领数十万大军屯聚于大河之畔,兵锋直指阴山。” “头曼一定会惊恐无比,生怕上将军渡过大河将匈奴摧毁。在这种情况下,他绝不可能对此时前来投靠的月氏败军动手,反而更有可能当做盟友,一起对抗大秦。” “因为他怕上将军啊!” 赵佗的眼睛眯了起来,盯着苏迦莎。 很合理。 这个女人,或许能助他打败,甚至是消灭匈奴。 推一本仙侠文,感兴趣的书友可以看看。 《仙子怎会是反派啊》 穿越成仙,得道升天 一罐绝命菠萝啤,慕容净颜重生到一个波澜诡谲的世界,莫名成为卧底大反派 没有属性面板,无需王者霸体,行走天下只靠一张绝色容颜 乘风而过,仙子圣子们纷纷窃头私语: “长这么美,他不要命啦?” 感谢书友莫里亚蒂罪帅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五百六十九章:皈依之心 苏迦莎明显是认真准备过的。 面对郦食其和陈平的连番诘问,她将一套攻灭匈奴的计划说的清清楚楚,解答了诸多问题。 帐中诸将听得连连点头,感觉这个策略确实很不错,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赵佗坐在上位,面色平静,并没有立刻下决断。 苏迦莎说的计划确实很好,如果能够成功实行,多半能大破匈奴。 只是,这个女人值得信任吗? 从赵佗听闻的事迹来看,苏迦莎很聪明,也很有手腕,行事还有些狠辣的味道。 她如今献上这个策略,会不会是另有算计? 赵佗盯着她,直接开门见山的询问。 “你说的很好,但你如此热情,献上助我们攻灭匈奴的策略,其中目的又是什么?” 帐中顿时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落到了苏迦莎的身上。 苏迦莎深吸口气,知道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她能不能赢得上将军的信任,能不能真正的融入秦国,就在此一举了。 她微微躬身,神情郑重道:“禀上将军,贱妾自幼倾慕诸夏文化,常向来往月氏的商贾学习秦语,习练秦字,喜欢用秦人的物品,对于秦国的强大多有耳闻。” “妾深知天下之间,以统一中原后的秦国最大最强。秦人的数量是我们草原之民的百倍,秦国的军队装备着天下最坚固的甲胄,拿着世间最锋利的武器,拥有着最强大的武士。秦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又有上将军这样的强者率领,绝不是我们区区草原之民所能抵挡。” “故而妾在此事中,绝不敢有任何二心,只想为上将军和诸位将军征服草原献上一点力量,获取些微的功劳。” 说到这里,苏迦莎的声音多了一丝激动。 “妾曾从来往的商贾口中知道,秦国以功勋为尊,只要立下功劳,便可得爵。不管是边疆贩运牛马的戎人,还是输运丹砂的女子,都可以凭借对大秦的贡献获取相应的地位。妾此番献策,就是想要为大秦立功,想要为自己在秦国赚取一个前程。” 说着,苏迦莎对着赵佗稽首相拜,以示臣服。 赵佗明白了。 苏迦莎口中说的在边疆贩运牛马的戎人是乌氏倮,输运丹砂的女子是巴寡妇清。 他们一个是戎人,一个是女人,都凭借对秦国的贡献而被始皇帝给予了“位比封君”的待遇。 他们的事迹给了苏迦莎一个希望。 秦国有上升通道,只要她能为秦国立功,哪怕她是一个异族的女人,也可以往上攀爬。 所以苏迦莎在投降之后,迫不及待的献上破灭匈奴的策略,不仅是为了秦国能征服草原,更是为了她自己在秦国的前程。 “是皈依者狂热效应吗?” 赵佗心中嘀咕。 这是一个心理学上的概念,大概指的是后加入某一阵营的人,往往比天生就处于该阵营的人,对本阵营更加的忠诚、更加的狂热。 用通俗的话来讲,就是二鬼子比真鬼子更坏更可恨。 赵佗不知道苏迦莎这么做是否是出于这个心理,但至少是一个说得通的动机。 她知道秦国的强大,草原是赢不了的。 她想要融入秦国,所以想借着这件事情,立下功劳,以获得更高的地位。 “这女人很有眼力,也很有魄力。” 赵佗暗语一声。 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苏迦莎,赵佗温言开口:“我秦国自商君变法以后,便是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你虽是异族女子,但只要诚心归服,为我大秦立下功劳,自是不会亏待于你。” 赵佗没有决定是否实行苏迦莎所献的谋略,但给了她一个立功就能得赏的承诺,算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暂时安了她的心。 苏迦莎松了一口气,再次叩首道:“贱妾多谢上将军。” “你先下去吧。” 赵佗挥手,让人将她带下去。 然后转头看向帐中诸将,淡淡问道:“诸位将军以为如何?” 刚才赵佗询问苏迦莎,诸将自是不敢插嘴,此刻听到上将军询问,便不再沉默。 “我认为可以试一试,这个苏迦莎看上去不是愚蠢之人,她既然知道我秦国的强大远不是草原可比,想来在这件事上不敢耍招数。” “而且我们可以派其他人带月氏兵去投降匈奴,将她留在我们手中,一旦出事,就可以当场将她杀死,她应该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冒这个险,所以我认为她是诚心献策。” 说话的是司马良。 他三十多岁,曾跟随李信伐楚,和赵佗有些交情,性格颇为沉稳,此刻一番分析,认为此事可行。 赵佗微微颔首。 他也认同这个提议,毕竟让谁执行这个计划,派什么人前去匈奴卧底,都是由赵佗来指定的。 苏迦莎和其他月氏人根本无法插手,一旦出事,她还得掉脑袋,所以耍花招的可能不大。 只不过秦军还得提防有月氏人到了匈奴那边,反水的可能。 “挑选没有被我军斩杀过亲属,尚有妻儿父母的月氏人做这件事。他们和我秦军没有仇恨,又见识过我军的强大,再加上有妻儿父母尚在,心存顾忌,就不太可能背叛我们,一旦敢泄密反叛,便全族皆斩!” “除了以父母妻儿牵制外,可以加大赏赐吸引他们,等到攻破匈奴之后,他们可用匈奴人的首级换取牛羊,保准他们个个视匈奴人头为宝物,在此之前更不会泄密反叛。” “还可以挑选和匈奴有仇恨的月氏人参与其中。” 诸将纷纷开动脑筋,献上策略。 从牵制、恐吓、到赏赐吸引等各方面定下预防月氏人反水的措施,补全这个计划的细节。 到了后面。 郦食其还提议道:“匈奴的头曼单于是个机灵人,之前他在代地上了一次当,这一次定然会更加小心,所以我们还得多加谋划,力求让月氏人投降他们的情况显得更真实,不让对方生出疑心才是。” 总结起来,秦军想要成功的施行这个计划,还得好好“演一演”匈奴人。 看着帐中诸位谋士和将军,兴奋的为这个大计划添砖加瓦,贡献谋略的场景。 赵佗笑了笑。 他低头看着摆放在案上的信牍,其中就有北部杨原偏师传来的关于匈奴人的情报。 受到秦军攻取河南地的影响,大河以北的匈奴人,内乱似乎真的暂时平息了。 他们的部落聚集在阴山附近,不时派人沿着大河北岸,想要打探河南地的情况,甚至还曾派人想偷渡大河过来,都被杨原的人射杀。 “杨原的消息传来了,羌瘣那边应该差不多了吧。” “不知道他有没有抓住逃跑的休密翕侯。” 第五百七十章:全取河南 贺兰草原以南,大河附近的一片广阔平地。 这里营帐连绵,黑色的秦旗在风中飘扬。 身着秦甲的士卒在营中进进出出。 有一队秦卒牵着战马,往营外走去,他们要执行今日的巡逻任务。 “听说上将军在贺兰打了好大一个胜仗,几万人的贵霜月氏直接被我大军拿下。啧啧,上将军真不愧是咱们秦国名将,不仅打东边的六国厉害,收拾这些草原上的蛮子,那也是轻轻松松。” 领头的秦军什长边走边说,脸上满是钦佩之意。 旁边另一个秦卒跟着笑道:“那可太好了,早点结束了战事,咱们也好回家去,我可早就想念家里的妇人了。” “哼,女人只会影响吾等立功的信念,有什么好想的。” 一个大胡子秦卒嘴里抱怨道:“我本打算在战场上努力杀敌,将爵位升到簪袅,也能让自家崽子进学室混个吏的出身。哪知道这一次连仗都没打过,可真是气死了。如果这次外出巡逻,能碰巧抓到逃溃过来的月氏骑兵就好了,只要抓上两个,我就能升爵到簪袅了!” 秦军什长回头嘲笑道:“石二你就别妄想了,除了最开始有不开眼的月氏人撞上来,被巡逻的袍泽捡了个便宜。这段时间哪还有月氏人跑过来给咱们送上立功升爵的机会,他们又不是傻子,听说咱们大军堵在这里后,早就跑远了。” 石二悻悻闭嘴,这段时间确实没有再听说有月氏溃兵接近的事情,他们的巡逻任务,其实只是走个过场。 秦军中,有人想要立功杀敌提升爵位,也有人只希望战事早点结束,能回到家乡。但不管这些秦卒心中是什么样的想法,他们都是一个个的脸色轻松,丝毫看不到战争时期的警惕和戒备。 只因为他们早就得到了秦军主力在贺兰大胜的消息。 河南地的三部月氏,双靡部第一仗就被打残消灭了,贵霜部如今又在贺兰草原被主力击破,就只剩最后一个休密月氏在北方苟延残喘,根本到不了他们这里。 至于河西的月氏王庭和剩下的两部月氏,据秦军的骑兵探查,尚在数百里外,没有前来救援的意思。 所以羌瘣这路偏师基本上是没有打仗的机会了,秦军上下十分懒散。 听说他们那位羌瘣将军,更是整日与人饮酒,消磨时间,对手下的士卒也不太上心。 “赵佗啊赵佗,你可是立了好大一个功劳!” 主帅大帐中,羌瘣举着酒卮递到嘴边,一口饮下,醉眼朦胧。 赵佗的贺兰大胜,宣告了这一次攻取河南地战役的结束,在新的一场战争开始前,羌瘣已经没有任何的立功可能,相当于他在这里白吹了几个月的风。 羌瘣心中哪能不气,一边让自己的侄儿羌壬倒酒,一边嘴里抱怨着。 “当初我因为李信的事情和赵佗结了怨,想着他年岁小,也就懒得理他,哪知道他转手在魏地就将羌匕给杀了,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后来伐楚,我看在武城侯的面上,也不想和他多计较,结果这小子打着我的旗号去偷袭淮阴,差点败了我羌瘣的名声,简直坏得很。” 羌瘣再次灌了一口酒,喷吐着浓重的酒气说道:“我羌瘣心胸宽广,不和他赵佗一般见识,面对他的欺凌,我还多次退让。后来他要尚公主,被那些儒生说什么同姓不婚,我还帮他说了话。这次出征,更是力挺他的北伐胡人之策。” “你说我对他这么好,他赵佗怎么就这么欺负我呢!不当人子,真是不当人子啊!” 羌壬脸色发青,左右看了看,见到帐中只有他和羌瘣两叔侄,这才松了口气。 私下诋毁上将军,这可是大罪啊! 如果传出去,至少得把爵位削掉,如果赵佗很生气,就算斩了羌瘣,也无人会说什么。 羌壬听的心惊胆颤,忙道:“叔父,伱醉了。” 羌瘣瞪大了眼睛,怒道:“醉?醉什么醉!” “乃公清醒的很,乃公骂的就是他赵佗,此子独吞大功,将我扔在这里守什么河道,何其可恨!他赵佗如果还有些良心,至少得给我一场功劳吧!” 就在羌壬被这番怨言,吓得战战兢兢的时候,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就有羌瘣的短兵亲信激动的走入帐中,嘴里激动的叫道:“将军!大功!大功来了!” “大功,能有什么大功,难道还能给我送个月氏翕侯过来不成?” 羌瘣闻言,嗤笑一声,又对自家侄儿指了指空酒杯,呵斥道:“愣着干什么,倒酒。” 短兵激动的叫起来:“就是翕侯!我们巡逻的骑兵发现了可能是月氏翕侯的人!着大红袍,头戴金冠,被上百骑兵簇拥着跑过来,见到我们的巡逻骑兵后,又慌忙往外逃!司马说,月氏人里只有翕侯才戴金冠,着大红袍,这人很可能就是一个月氏翕侯,他在贺兰之战后没有往北,而是往咱们这边跑的!” 羌瘣一怔,接着激动的把身前的酒案掀翻,飞扬的酒水撒了羌壬一脸。 他大笑道:“哈哈哈,天佑我羌瘣!这还真送了个翕侯给我,赵佗,你没想到吧?” 说着,羌瘣起身,歪歪扭扭的往帐外奔去,嘴里还叫道:“来人,快给我点齐所有兵马,我要围追堵截,一定要把这个月氏翕侯给抓起来!” “赵佗,你不给我功劳,自有功劳给我送上门,待我抓到了这个翕侯,定让你大吃一惊!” “哈哈哈!” …… “这羌瘣,怎么还被月氏人给耍了。” 贺兰草原上的主帅大帐中,赵佗将手里的信牍扔在案上,满脸的嫌弃。 这是来自南方的秦军偏师送来的军情信牍。 并不是偏师主将羌瘣写的,他大概没脸给赵佗写信。 汇报的人乃是随军的监军御史,简短的将发生在偏师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一个身着大红袍,头戴金冠,疑似月氏翕侯的人带着一队月氏骑兵出现在羌瘣率领的秦军偏师附近。 接到这个消息后,醉酒状态的羌瘣来不及思考,立刻率军前去追捕。 整个秦军偏师都陷入兴奋的骚乱中,骑兵尽出,步兵也出动了不少,对逃跑的月氏翕侯进行围追堵截,如此便导致了原本的防线出现破绽。 结果就在羌瘣快要抓到“月氏翕侯”的时候,一支数百人的精锐月氏骑兵在夜间突袭秦军的防线,在夜色的掩护下,以及秦人的惊愕中,迅速突破了防线,消失无踪,看样子应该是往月氏王庭去了。 等到羌瘣在草原上费劲心机,终于将逃跑的“月氏翕侯”捉住后,才知道自己是中了月氏人的调虎离山,李代桃僵之计,抓的是一个假翕侯。 真正的休密翕侯,已经趁机跑掉了。 赵佗无奈的摇摇头,让萧何将那个监军御史寄来的信牍,誊抄到要送给咸阳的战报中。 他倒不会恶意针对羌瘣,只会实话实说罢了。 “跑就跑了吧,正好让这休密翕侯将我秦军的威势带回月氏去,吓一吓剩下的几部月氏。” 赵佗倒是看得开,反正跑了也捉不回来,倒不如想些开心的事情。 而且三部月氏在河南地被秦军或是歼灭或是收服,整个月氏折损了近一半的兵力,可谓元气大伤,河西的残余不足为惧。 赵佗的目光暂时从月氏的身上移开。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并没有立刻开始针对匈奴发动攻击,而是让杨原部继续严守北部河道,断绝所有匈奴的消息来源。 另一边则是挑选合适的执行灭匈计划的人选。 同时派遣收服的月氏骑兵和秦军骑兵在河南地四路出击,将这片广大草原上的所有戎人部落尽数收服。 秦军在每一片绿洲和湖泊插上属于秦国的黑色秦旗,让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异族部落,都臣服于秦国,接受大秦皇帝的统治。 到了八月底的时候,秦军终于完成了全取河南地的任务,占领了这片黄河“几”字形所包围的广大土地。 在赵佗紧锣密鼓,准备紧接着进行渡河北击匈奴的时候,也将这全取河南地的成果,派出信使向咸阳回报。 “为他开疆拓土,皇帝一定会很高兴吧。” 赵佗站在帅帐门口,迎着猎猎秋风,望向咸阳的方向。 他想到了始皇帝。 想到了公主。 他的心变得柔软起来。 “还有我的儿子。” 赵佗喃喃着,想到公主上次寄来的信。 “赵彻,真是个好名字啊。” 明天会有三更,补一下上次的。 感谢书友018759985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一章:大兴土木 当来自塞外的大军战报,被信骑昼夜加急送抵咸阳后,这巍巍帝国的都城便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 长公主府中。 嬴阴嫚慵懒的躺在床榻上,柔顺的发丝披散下来,随意之中带有一种别样的美态。 她的手中拿着几页写满文字的黄纸,那是来自塞外的良人亲笔所书的家信。 “这赵佗,总是改不了油嘴滑舌的习惯,怎么能在上面写这些羞人的东西,要是被别人看到怎么办。” 嬴阴嫚脸色绯红,啐了一口。 她抬眼看了看,见到屋中并无其他人后,这才再度看向手中的书信。 嬴阴嫚双手紧紧握着这几页信纸,像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看了又看,脸上满是笑意。 片刻后,有乳母抱着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儿走到门口,轻声道:“公主,孩子饿了。” “嗯,抱过来吧。” 嬴阴嫚笑了笑。 她一直记得,赵佗曾说母乳喂养的孩子,会和母亲有更深厚的感情,对孩子的成长发育也会更好。 所以哪怕公主府中备有好几个乳母,但嬴阴嫚还是坚持自己喂养。 她看着放到自己怀中的小小婴儿,看着那好似赵佗的小小五官,眼神变得格外温柔起来。 “等长大了,你也要像你父亲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才是。” …… 在秦军塞外大胜的消息传播后。 左更涉间的府上,数位高爵者正举行着一场旧友聚会。 “啊啊啊!上将军又打了一场大胜,我黑臀也好想跟着上将军去塞外征战啊!” 右庶长黑臀当着一众好友的面,喝干了杯中酒水后,捶胸顿足,嚎啕干哭。 涉间、钟离眛、卢绾等人见状,翻了个白眼。 郦商年纪尚轻,又是游侠出身,出口调笑道:“我可听说黑臀兄前几天才纳了一妾,如今整日喝美酒食佳肴,大宅之中坐拥娇妻美妾,日子过得让人羡慕的很,怎么还想去苦寒的塞外打仗呢。” 黑臀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懂什么!你以为这天天抱着漂亮女人,喝酒吃肉的日子是我黑臀想要的吗?我告诉你,我黑臀这辈子最快乐的,就是尚在微末,跟着上将军攻打燕国的时候!” “那时候的我虽然只是个无名小卒,连爵位都没有,但能跟上将军住一个营帐,天天听着上将军教诲,如今想来,那可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 “涉间,你说是不是啊,我可还记得你那会儿穷的连被褥都没有,上将军怜惜你,还让你进了他的被窝。” 黑臀说着,吃味的看向涉间。 涉间面色如常,但眼神有些发红起来,耳边似乎能听到模糊的“与子同袍”的声音。 他淡淡道:“好了,上将军北伐大胜,此乃值得欣喜之事,吾等聚集在此,亦是为上将军贺,何必说这些话语。” “吾等皆为上将军旧部,如今身居京师诸尉官职,自是不能轻易求战,以免落人口实。你们看,此番除了赵广兄以郡尉之职押送士卒参军随征外,西乞、白荣、张贺等人皆为外郡司马、兵曹,也没有参战的机会,大家都一样,没什么好抱怨的。” 黑臀撇了撇嘴,不再多说。 反而钟离眛饮下一卮酒水后,向涉间问起了一个话题:“涉兄,我听闻通往陇西的驰道修建成功后,今上有意再修一条通往北边的大道,以方便向北胡之地运输粮秣和兵员?” 听到这话,众人皆将目光望向涉间。 他们几人主要在中尉和卫尉系统任职,负责京师和秦宫护卫,在消息上,不如在太尉府任职的涉间灵通。 涉间略一思索,想到这事情并不算绝密,许多部门都已经知晓,便颔首道:“是有这事,今岁上将军征伐胡人,出动大军数十万,所需粮秣辎重甚多,而沿途所经的道路或是戈壁荒漠,或是山岭谷道,险峻难行,导致运输损耗很大。” “今上有意在收复北疆后,巩固防线,并移民实边的打算,故命太尉和几位公卿商议修建一条大道,堑山堙谷,直通北疆,以方便后续的军事行动和移民计划。此条大道的路线还在商议中,尚未定下。” 卢绾赞道:“堑山堙谷,直通北疆,皇帝这是又要干一件大事啊。如今除了战争之外,吾等想要的立功升爵十分困难,修建这条大道,主事者应该也算是一场大功,只是不知修路者为谁?” 涉间摇头道:“尚未决定,不说这些了,咱们干一杯,为上将军贺!” “好,咱们为上将军贺!” 众人举起酒卮,相互为上将军在塞外的大胜干杯庆贺。 …… 廷尉李斯的宅邸中。 今年已过六旬的李斯坐在屋中,面前的案上摆满了金黄色的橘子。 现在正是秋季九月初,正是他最喜欢的橘子成熟的季节,在橘子旁边还摆满了各种滋味的蘸酱和面食,看上去颇为美味。 只是此刻的李斯,没有丝毫想要大快朵颐的意思。 他看着刚从府外回来的李于,神色严肃道:“长公子放弃向皇帝谏言了吧?” 李于忙点头道:“我已将父亲的话转告给长公子,他觉得父亲说的是,不准备谏言了。” 听到这话,李斯这才松了一口气。 事情源于来自东方的燕、齐方术士。 燕、齐靠海,素有海中仙岛,仙神长生不死之类的传说,向来为人所相信。 燕王、齐王等都曾是这群方术士的忠实粉丝,其影响力可见一斑。 随着秦灭六国,这群方术士也被招揽到了咸阳,其中鼎鼎大名的有侯生、卢生等人。 这些人自有讨好君王的手段,瞅准了始皇帝有渴求长生,向往仙神的心思。 他们便常宣传玄奇之事,又使出了一些怪力乱神,让人难以说清原理的把戏,使得始皇帝对他们颇有信赖。 随着上将军带大军出征,以及渭北的齐国宫殿即将收尾。 卢生等人抓住这个机会,站出来给皇帝建言,说在渭南修建宫殿,象征天极紫薇垣,以渭水对应天上银河,可将咸阳与天宫对标,应证秦之天命,显皇帝至尊之位。 秦始皇向来好这一口,对此深以为然。 便在六国宫殿的修建尚未结束的时候,再次征召徭役,于关中大修新的宫殿,以象征天上的“帝星”。 同时因为渭水对应银河的关系,他还要将昭襄王时代于渭河上修建的复道横桥进行扩建,以象天极阁道。 这又是一项大兴土木的工程。 李斯虽然知道修这些宫殿对国家没什么好处,但他更清楚的知道,这是始皇帝的意志。 法家一向是以皇帝为尊。 而在秦国统一之后,皇权更是达到了极点。 皇帝的意志就是一切。 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更别说此事还关系到天极帝星,对应天命之类的敏感东西,他李斯可不敢在这事情上发言。 秦国朝堂上,群臣都是历经风雨的老江湖,在这种情况下,各自闭嘴不言,任由皇帝修他的新宫殿。 群臣不言,则徭役再起,关中大兴土木,四处征召黔首服役。 这样的场景让身为长公子的扶苏感到不妥。 他站在秦国长公子的位置上,觉得如今帝国在外以数十万大军征伐胡人,内有各郡召集民众修建驰道,同时还在推行各种统一工程,已经是使得民不安息,黔首疲于奔命,死于道路,可谓凄惨。 且六国故地初定,民心不稳,在这种情况下皇帝还要大修土木,修建这种高规格的宫殿,对国无益,完全是在损害秦国的利益。 扶苏认为自己身为秦国的长公子,在父皇做出这种举动的时候,是有责任劝谏的。 但扶苏被赵佗提点过,不再那么鲁莽,赵佗不在,他不好商量。 经常找自己玩耍的妻弟李于,却是另一条路径。 扶苏便将他有心劝谏皇帝的事情告知了李于,以此来获取自家妇翁的意见。 李斯听到李于的传话后,当时就吓了一跳。 他的嫡女嫁给了长公子,他们是翁婿,两者是天然的盟友,李斯对于扶苏自然是十分上心。 李斯连忙通过李于转告了自己的许多话语,将扶苏给劝了下来。 他估计要是扶苏真硬着脑袋去劝谏皇帝,多半要挨一顿呵斥,在皇帝心中分量得减一减了。 “六国宫殿都修了,再修一个信宫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皇帝喜欢,没必要为了些许小民前去触怒。” 李斯心中自语,他知道扶苏颇有悲悯之心,如果留在咸阳,日后恐怕还会和始皇帝再起冲突,真的伤脑筋。 李于看到自家父亲的模样,眼珠子一转,便猜了个大概。 他嘿嘿一笑,说道:“父亲,我听说皇帝要修一条大道,一路堑山堙谷,直通北疆,这是个浩大的工程,修完之后必有功勋。” “而我秦国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长公子如今虽已加冠,但尚无功勋可言。” “不如劝说长公子请命,向皇帝请求主持这个大道工程,如此既可让长公子得到功勋,日后能远胜诸公子,同时也让长公子远离咸阳,避免再做出谏言之事。” 李斯一怔,接着反应过来,望向自己的儿子,颔首笑道:“你这想法譬如一箭射二鸟,确实不错。” “让长公子离开咸阳,去主持这项修道的大工程。不仅能为他积攒功勋,还能让他一路多看看真正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等他见多了黔首暴尸荒野,人命如草芥的场面,想来也就会习惯,正好改一改他的性子。” “黔首庶民,不过是统治者的工具。” “帝国的皇帝,可不能有悲悯之心。” 李斯淡淡说着,眼中闪过一抹无情的光。 《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七年……焉作信宫渭南,已更命信宫为极庙,象天极。 《三辅黄图》:始皇穷极奢侈,筑咸阳宫,因北陵营殿,端门四达,以则紫宫,象帝居。渭水贯都,以象天汉。横桥南渡,以法牵牛。 第五百七十二章:秦宫决策 巍峨高耸的秦宫中。 秦始皇跪坐在木案前,眼睛微眯,似在思索。 “赵佗此番大破月氏,为朕夺取河南地,甚好!” “他和诸位将军都说塞北几处草原水土丰茂,不仅能够畜牧牛马,还适宜耕种农田,可移六国旧民实边,屯田开垦。如此则其土地粮产可自给自足,且能输运牛马于中土,远胜与胡人交易,此乃大利。” “朕欲治一大道,堑山堙谷,直通北疆。故此道,可名为直道!” 始皇帝自感满意。 觉得自己想出来的这个名字可真是简单好记,听上去又颇有档次,真是不错。 取好了直道的名字,他头颅低垂,看向面前摆放的高档黄纸。 纸上的文字很工整,但字数不多,也很简练。 纸的发明大大降低了写字的成本,但大多数人还是保持着过往惜字如金的习惯。 能一个字说清楚的事情,绝不会用两个字。 始皇帝再次扫了一遍纸上的内容,赞许的点头:“扶苏不错,还知道为我大秦出力。知晓朕想要修建一条通达北疆的直道,便主动请命,和以前相比,算是大有长进了。” “出去也好,亲眼看看世间百象,做一些实际的事情,这孩子才能真正成长起来。” 始皇帝想到他以前经历过的许多苦难,有些经历虽然不堪回首,但对他的成长确实很有帮助。 始皇帝提笔润墨,在纸上批了一个“可”字。 他对这个儿子越来越满意了。 如果换成以前,始皇帝这样发动战争,大修宫殿,扶苏定然会凑上来说一些什么损伤民力,要与民休息之类的话。 如今却是只字不提,想来是能理解自己的心意。 儿子像父亲,能理解父亲。 这才是每个做父亲,感到高兴的事情。 “不过直道的修筑很重要,日后移民实边,输运牛马,派遣军队护卫边疆都需从此道通行。” “扶苏未经政事,经验尚浅,难以担当主持大任,让他做个监军,观摩学习一下还行。主事之人,当选个有经验的良将。” 始皇帝闭上眼,脑海中思索着合适的人选。 最终定格在一个刚从齐地回来复命的功勋将领上。 当初始皇帝看好的几个年轻郎卫,赵佗和王离正在塞外攻取河南地,李信在收复辽东与东胡交战,李由则在征伐西南夷。 如今空闲下来的,也就只剩刚回到咸阳不久的蒙恬。 蒙恬参与过伐楚灭代之战,在攻齐的时候还当过一路偏师主帅,之后又代替屠睢在齐地主持了一段时间的军务,已经算是经验丰富的老将了,可以用一用。 “赵高,为朕拟诏,以右更蒙恬为将军,长公子扶苏为监军,征发各郡刑徒、隶臣、黔首服役者共十万,为朕修建大道,直通塞北边疆。” “唯。” 赵高立刻恭声应诺,连忙铺纸拟招,为始皇帝代笔。 只是当赵高下笔写到“蒙”字的时候,手掌微微颤了颤,素来握笔稳健的手竟有些晃动。 蒙氏。 那是他赵高的仇敌。 他常常做梦。 梦到他昔日跪在殿中,瑟瑟发抖,被蒙毅判处死刑的场景。 绝望,窒息。 那是赵高这一生离死亡最接近的时刻。 每次赵高听到蒙氏之人的名字,都感觉像是有一万个蒙毅在他的身上爬动。 “我和蒙氏,不死不休。” 赵高心中低语,脸上面容依旧,握笔的手再次变得沉稳有力。 片刻后,始皇帝在诏书上盖玺,命人传下去给负责此事的太尉府。 发下诏书后,始皇帝的思绪转回到赵佗的身上。 此番赵佗北伐,大破三部月氏,全取河南地,斩获和俘虏甚众。 据赵佗的军报,光是缴获的月氏牛羊就有近百万头,数量之庞大,足以补充军国所需,让这一次的战争不至于亏本,自然是一件大喜的事情。 同时也证明了赵佗所献的北伐策略,要比南征百越更有前景的多。 当然,这一切都得归功于伟大的皇帝陛下做出了英明的抉择。 不过现在还远没有到战争结束的时候。 全取河南地,不过是秦国这一次对外战争的第一阶段罢了。 按照原本的计划,在秦军夺取河南地之后,还有两个战略目标。 一个是打入河西,占领月氏之地,将彼处吞并为秦土。 另一个则是渡河北上,攻取高阙、北假一带,收复被匈奴人占据的赵国故土。 如今赵佗呈送来的下一步战略是趁势向北,渡河攻打匈奴。 一个原因是如今秦军主力在贺兰附近,离匈奴人所占据的阴山较近。 另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则是有投降的月氏贵女献上了一个灭匈之策。 始皇帝拿过赵佗寄来的信件,再度看了一遍。 相比扶苏简练的文笔,一个字能抵好几个字的叙述。 赵佗寄来的这封信件就是洋洋洒洒一大叠了,不仅汇报了军情战报,还描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始皇帝虽然嫌弃赵佗写的有点多有点拖沓,耽误他的阅读时间,但看的时候还是津津有味。 “好一个颇有手腕的月氏女子,算是个人物。不过既然归附于我大秦,还献上攻灭匈奴的策略,朕自是不会吝啬,只要此策成功,剿灭匈奴,当重赏于她。” 始皇帝淡淡开口,相比于河西的月氏,他自然是更想消灭北边的匈奴。 他听说匈奴的头曼单于,在阴山附近修建了一座城池,名为头曼城,昭显了匈奴在彼处的统治地位。 那里,正是昔日赵武灵王所占领的疆土。 胡人在诸夏故土上筑造城池。 这对号称天下之主的始皇帝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就像是一根尖刺,深深的扎在了始皇帝的心中。 一日不拔头曼城,他就一日难以安寝。 对于赵佗提出的紧接着渡河攻取匈奴,夺回高阙等地的战略,他自然是支持的。 “投降的月氏人,一切由上将军自行安排处理,他要以投降的胡人建归义军,以胡制胡,此事可。” “战略之事,由他自行决断,一应需求,找太尉府协调,尽数满足供应。” 始皇帝让赵高再次拟诏,允诺了赵佗在信中提出的所有要求,对于这场战争也没有远程微操的意思。 只是到了最后,他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 “让上将军小心背叛,若有背叛之人,必当以严刑诛之!” 说着,始皇帝的目光落到了另外一页纸上。 那里,记录了大秦良商乌氏倮为了保全自家经商的利益,背叛大秦,勾结月氏,泄露重要军情给月氏人的详细事情。 看到乌氏倮的名字,始皇帝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睛有些发红。 这是他自己亲自褒奖,作为秦国良商典范的人啊。 他甚至还给了乌氏倮“位比封君”的待遇。 如今,乌氏倮背叛了他。 背叛…… 虽然赵佗看破了乌氏倮的行径,并且将计就计,反利用乌氏倮向月氏人投放情报,乌氏倮在被擒拿后,也极力配合秦军的行动,最终成功诱杀月氏大军,让秦军打了一场大胜仗。 但背叛,就是背叛! 始皇帝闭上眼睛。 他的眼前浮现出一张张面容。 帝太后。 成蟜。 樊於期。 燕丹。 熊启。 乌氏倮。 当始皇帝再次睁开眼睛时。 眼中已满是冰冷。 稍晚有第三更。 《史记·蒙恬列传》: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 《汉书·地理志》:北出石门障……又西北得头曼城。 第五百七十三章:叛秦者死 秦始皇二十七年,九月初。 秋风扫过草原,夏日的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渐渐从这片土地上褪去。 取而代之,映入人眼中的是一片金色的壮丽草原。 在那草原的正中,无数秦军营帐的中间,伫立着一座华丽的高大军帐。 上将军赵佗正身跪坐,身前的木案上摆放着来自关中的皇帝诏令。 对于他之前寄回去的军报,献上的辉煌战果,皇帝表示很好,在诏书中表扬了赵佗这几个月来所取得的功绩。 同时皇帝认可了赵佗呈送到咸阳的战略计划,并允诺了他提出的所有要求。 这让赵佗吃了颗定心丸,对于接下来的这场仗,越发的有信心。 当然,在心中感谢完始皇帝的信任后。 赵佗也自是不会忘了始皇帝的提醒,和其亲自书写的一道关于处置秦国叛徒的诏书。 “上将军放心,我已经请樊五百主,去带乌氏倮父子过来了。” 郦食其坐在旁边,贴心的开口。 “辛苦先生了。” 赵佗点了点头,看了看郦食其,又看了另一边的陈平一眼,心里感觉十分舒适。 能在历史上留名的谋臣良相果然都是些有本事的,不管是智谋还是察言观色的能力,都很不错。 像郦食其,有时候只需赵佗递出一个眼神,他就能理解,并立刻做出回应和安排。 这样的人,才是一个优秀的手下。 陈平在这方面要差一些,但他比郦食其年轻的多,可成长性还强,如今的时间点也远不是历史上陈平的巅峰期,日后有的是进步空间。 这让赵佗更加坚信了收罗历史名人为己用的念头。 虽然以他现在的位置,也可以自行培养素人,提拔一些历史上的无名之辈。 但那样一来,试错成本就太大了,因为那些没有在历史上留过姓名的人物,赵佗并不知道他们的能力和秉性到底是什么样的,需要不停的试探和打磨,这其中需要投入的精力和资源太多,到了最后还不一定能得到满意的结果。 比如赵佗一手带起来的黑臀、西乞孤、张贺等人。 赵佗再怎么培养,他们也不过是中人之姿,勉强能用一用,但难以独当一面,肩负起重任。 而那些历史名人则相反,比如郦食其,其智谋和口才远超普通人,经过一番锻炼,就可以立下说降一个万乘大国的功勋。 哪怕是刚刚招进来的樊哙,也真的有战场先登之勇,萧何也确实在掌管后勤政务上颇为得心应手,可称能吏。 这些人能在历史留名,自身的本事就已经经过了历史的检验,性格特征也十分明显。 赵佗只要将他们弄上手,就可以直接用,能省掉许多试探的功夫,自然是远比自己培养素人要好的多。 “现在我内政上有了萧何,谋士上有郦食其和陈平,军事上有涉间、曹参、樊哙之流,就只等小韩信长大了。” “到了那时候,可真就是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 就在赵佗心中得意的时候。 帐外有脚步声传来,被赵佗调到身边任职短兵百将的曹参,在帐外叫道:“上将军,乌氏倮父子已经带到。” “嗯,带进来吧。” 赵佗收敛心神,接下来,他还要进行一场审判。 身材高大的樊哙,押着乌氏倮父子走进帐中。 “罪人乌氏倮见过上将军。” “罪人乌氏芳见过上将军。” 乌氏倮父子战战兢兢,进帐之后就跪伏在地上,两双眼睛既畏惧又期待的看着赵佗。 自从通敌叛国的事情暴露之后,他们两父子就被秦军控制,在前来的路上充作带路向导,以及在需要的时候向月氏人传信,以误导月氏的判断,实现秦军的诱敌计划。 之前那封劝说月氏翕侯袭取秦军后勤的信,就是被擒获后的乌氏倮所发。 鉴于有这些称得上立功的行为,再加上赵佗曾说过,他会向皇帝为乌氏倮父子表功,或许能免了他们的死罪,做个刑徒活下去。 所以这段时间,乌氏倮父子在恐惧中依旧保留有一丝活命的希望。 现在,终于到了宣判他们命运的时刻了。 赵佗面容平淡,问道:“乌氏倮,尔父子深受秦恩,为皇帝所表彰,给予位比封君的赏赐,自当为我秦国尽忠才是。但尔等却为了自身私利,卖国通敌于月氏,泄露我大军机密,可称叛国通敌之罪,尔父子可认罪?” 乌氏倮父子对视一眼,皆苦着脸道:“吾等认罪。” “罪人乌氏倮虽一时迷惘,误行背叛之举。但多年来输运牛马牲畜,提供塞外情报,为大秦立功不少,此番月氏之事,吾等也有出力,还请上将军看在罪人微末功劳的份上,能免罪人父子一死。吾父子甘愿终生为刑徒,只求活命啊!” 乌氏倮跪在地上,不停磕着脑袋。 乌氏芳也跟着磕头道:“还请上将军饶命啊。” 帐中陈平、郦食其、樊哙等人皆是冷眼旁观。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如果他们父子一心帮助大秦,如今不仅能保全自己的地位,甚至还能因为立功而再受皇帝嘉奖,又岂能落到磕头求饶,想做刑徒以活命的地步。 赵佗淡漠道:“尔等不用求我,你们的事情本将已据实上报咸阳,如今有皇帝诏令来此,已经决定了对尔等的处罚。” 听到这话,乌氏倮父子皆是紧张的看着赵佗面前的那叠纸张。 上面,决定了他们的未来。 “皇帝饶命啊!” 乌氏倮喃喃着。 赵佗没有理他,伸手拿起皇帝的诏令,平静道:“依照律令,尔等乌氏这般行叛国之事者,当车裂以徇,夷灭全族。” 乌氏倮父子脸色顿时煞白一片。 乌氏芳颤声说着:“我不想车裂,不想车裂啊……” “全族夷灭。” 乌氏倮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赵佗又道:“不过念及尔等在消灭月氏的事情上,确实有所贡献,故今上免尔等车裂之刑。” 听到这话,乌氏倮父子两人大喜过望,正要磕头谢恩。 却只听赵佗继续说道:“改为腰斩,并全族黥、劓为城旦。” 死一般的寂静。 腰斩,用斧钺拦腰斩断的死刑。 运气不好,一斧子砍不断,还得再来一斧。 有时候砍断了,半截人在地上还不一定立刻断气,能痛苦的挣扎好长一段时间。 至于全族黥、劓为城旦,那就是所有乌氏族人都得在脸上刺字,然后割了鼻子,去做修筑城墙之类的重体力活。 乌氏倮父子顿时面如死灰。 乌氏芳似乎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尖叫道:“赵佗,你不是说吾等帮助你,就可以免去死刑,以刑徒活命吗!伱怎可欺骗吾父子!” “放肆!” 陈平站起来,厉声喝道:“上将军昔日只说尔等父子若助灭月氏,可为尔等表上一功,或许能免了死罪,做个刑徒活下去。但最终事项当由今上来决定!” “如今上将军遵守诺言,为尔等表功。皇帝也让尔等免受车裂之刑,改为腰斩。全族亦可活命,只黥、劓为城旦,此岂非是上将军遵守诺言,为尔等求来的,岂能不识好歹!” 乌氏倮父子愣住了。 是的,赵佗当初对他们说的只是“或许”。 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皇帝手上。 皇帝说是腰斩,就是腰斩。 谁也改不了。 看着瘫在地上,满脸绝望的乌氏倮父子,赵佗并无怜悯之心。 他淡淡道:“尔等选择背叛秦国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天才是。樊哙,将他们拉下去吧。” “唯。” 樊哙嘿嘿一笑,伸出大手,一手一个,提着乌氏倮父子的后颈就往帐外拖去。 只留父子两人后悔哭泣的声音,在这帐中回荡。 赵佗面无表情。 叛秦者死! 唯有如此,方能震慑天下。 这时,陈平心中一动,计上心头。 他对着赵佗嘿嘿一笑,说道:“上将军,吾等组建归义月氏军,以其对抗匈奴人。除去赏赐诱惑之外,亦要以严刑恐吓才是,我看咱们可以借乌氏倮父子的性命一用。” “不如召集月氏骑兵,让这数万人亲眼看着乌氏倮父子被腰斩的场面,让这些月氏人知道,敢背叛我秦国是什么样的下场!” “为我秦国出力,自是有牛羊马匹作为赏赐。但若敢心生背叛,这腰斩的乌氏倮父子,就是他们的下场!” “草原之民向来是欺软怕硬,畏惧强者。除了怀柔之外,也要让他们知道,何为大秦之威严!”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四章:杀鸡儆猴 腰斩行刑的这一日,是个好天气。 碧天千里,晴空无云。 金色的草儿在风中翩翩起舞,似乎也在为这场盛事欢欣庆祝。 数万月氏人在这片草地外,围成一个巨大的重重叠叠的人圈,数万双眼睛满是恐惧的望着草地正中的景象。 被腰斩的两人,一些月氏贵人认识。 正是秦国西北最大的商人,在秦地与戎地之间做着转输生意的乌氏倮父子。 他们是秦国“位比封君”的大商,也是月氏的座上宾客,在这场战争中为他们月氏人送上了许多的情报,只是如今的下场却不是很好。 两个身材壮硕的刽子手大步上前。 乌氏倮父子被捆了手脚,放在木质砧板上固定住。 “我不想死,不想被腰斩啊。” 乌氏芳嘴里呼喊着,不住的扭动身体。 乌氏倮看着满脸恐惧的儿子,哀声道:“我想与你复乘奔马,牵黄犬,俱入鸡头山逐狡兔,岂可得乎?” 言毕,父子两人痛哭流涕,都为自己一时财迷心窍,为了利益而做出背叛秦国的举动后悔不已。 “不要动,要是砍歪了没砍断,可得再来一斧。” 刽子手对着他们咧嘴一笑,露出一嘴发黄的牙齿,手里的重斧在秋日阳光下闪着光。 乌氏芳颤抖的更厉害了。 这时,负责主持此事的陈平,开始宣读乌氏倮父子的罪状。 他身侧的译者将其翻译成月氏语,拿着铜制小喇叭,大声说给周围的月氏人听。 “乌氏倮父子辜负皇帝信任,身为秦国大商,却行通敌叛国之事,此乃大罪,当腰斩以徇!” “叛秦者,死!” 两位刽子手接到命令,举起手中沉重的巨斧,开口大喝,斧头重重落下,狠狠的斩向趴在砧板上的乌氏倮父子。 殷红的血将地上金黄色的野草来了个兜头灌顶,凄厉的惨叫打破了这秋日的美景。 乌氏倮被当场斩成两截,肚肠洒落一地,嚎叫了几声后,就气绝身亡。 但乌氏芳不知道是因为落斧的时候他胡乱扭动,导致砍歪了。还是他因为年轻而身体强壮,这一斧头下来竟然没将他彻底砍断,尚有小半截身子粘连着。 惨叫声凄厉绝伦。 刽子手脸黑如炭,操起斧头又是一下,这才将乌氏芳彻底斩成两截。 断成了两半的乌氏芳还没有马上断气,靠着上半截身体在地上挣扎嚎叫了许久,才渐渐没了声息。 草原上有风刮过。 虽是秋日,却如同寒冬腊月,让每一个看到这幕惨状的月氏人都感觉瑟瑟发抖。 “太可怕了,秦人太残忍了。” 贵霜翕侯声音发颤。 不远处的双靡翕侯也是两条腿直打颤,差点跪在地上。 这时代的草原,因为金属冶炼的问题,很少用斩杀类的刑罚。 草原处刑大多使用鞭刑、杖刑之类。残酷点的还有将犯人用绳子绑在马身后,纵马奔腾,将其拖拽死亡。或是让群马践踏,活活踩死之类。 月氏人以为这些就很残酷了,哪知道秦人竟然还有这般可怕的刑罚。 将人拦腰砍成两截,断成了两半的犯人还没有断气,还能在地上哀嚎挣扎。 那凄厉的惨叫,洒落了一地的肚肠,截断的残尸,无不在刺激着这些月氏人的眼球,让他们恐惧,颤抖,感觉全身寒冷。 苏迦莎站在人群中,冷静的看着这一幕。 她知道这是秦人在示威和恐吓。 秦军在贺兰大破贵霜部后,并没有大肆杀戮,而是怀之以柔,对于投降者都进行赦免,并保留了牧民的一部分财产,这样的做法比草原上胜者对败者的处罚要仁慈的多。 特别是陈平还在月氏人中收拢组建一支骑兵,要借助月氏人的力量来对付匈奴。 这一来,就有许多月氏人觉得自己又行了,暗地里认为自己之所以被秦军打败,一个是因为装备不如,另一个则是中了秦军的奸计,没想到秦人会突袭贺兰,这才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否则他们数万月氏骑兵,正面交战,怎么可能输的这么快。 如今秦军对付匈奴,还需要借助他们,这就是秦人骑兵力量不足的证明。 在这样的思想下,有些人就变得不安稳起来,觉得秦军其实没有那么可怕。 草原之民有个特点,就是极度的畏惧强者。 你强,他才会服你。 而今日的这一幕,恰好就是秦人在表现他们的残忍。 果然是将草原上的月氏人,狠狠震慑了一把。 “这就是背叛我大秦的下场!” “腰斩、车裂、夷族灭种!” 陈平站在一个临时修葺的土台上,对着周围数万月氏人宣告。 译者跟着大声咆哮。 或许是月氏人观看乌氏倮父子被腰斩的场面太过投入,在他们外围百米处,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围上了一群身着黑甲,全副武装的秦军。 一双双无情的眼睛注视着这些月氏人,秦卒手中端着上好弦的弩箭,锋利的箭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更有持戟握剑的秦卒昂首站立,做好随时攻击的准备。 在更远处,还有秦军的骑兵奔驰。 这场景让数万月氏人立刻炸开了锅,一个个尖叫恐惧起来。 他们手无寸铁而来,却被秦军包围。 莫非秦人要将他们全部屠杀在这里不成。 恰在月氏人最为惊恐的时候。 土台上的陈平目光冷冽,对着这些人大声斥问道:“尔等之中,可有和乌氏倮一般,欲叛我秦国者?” 被秦弩对着,被剑戟指着,正中的地上,还有刚刚被腰斩而死的乌氏倮父子。 这种情况下,谁敢叛秦国啊。 一个女子的声音立刻响起。 “吾等臣服大秦,终生绝不敢叛!” 随着苏迦莎带头,贵霜翕侯、双靡翕侯立刻跟上,紧接着这数万月氏人,或使用拙劣的秦语,或是用月氏语,大声的叫嚷着。 “我们绝不敢背叛大秦!” “我如果背叛大秦,就让一万头鹰将我啄食!” “我要是有背叛的想法,就让我被绑在草原上,让太阳活活晒死!” 这数万月氏人赌咒发誓,一个个激动叫起来,向秦国表达着自己的忠心。 “很好,我大秦的皇帝最讨厌的便是背叛者,日后在场诸位,如果有背叛者,便当如这乌氏倮父子一般,全族皆处以腰斩之刑!” 陈平厉声呵斥,紧接着又宣告了一条新的政策。 “若有人告发背叛我大秦者,一经查实,可获得背叛者所有财产,并赏赐牛马各十头!若有诬告者,反坐其罪!” 随着译者将这话宣传出去。 数万月氏人立刻戒备的看着周围的同族,同时不少人大声叫嚷起来,再次表达着自己对大秦的忠心。 “谁敢背叛大秦,我就先砍下他的脑袋,献给上将军!” …… 远方草原,赵佗站在战车上,眺望着远处的行刑现场,能听到随着风传过来的阵阵声音。 “以乌氏倮父子为例,昭示背叛者的下场。然后以强弓劲弩恐吓,破这数万月氏人胆气,再以告发得赏为诱饵,背叛夷族为威慑,彻底消弭这群月氏人的背叛之心。” “今日之后,这数万月氏人将再没有敢背叛我大秦者,如果有,恐怕还没动手,就会被自己的族人告发了。” 郦食其嘿嘿笑着:“上将军此番无忧矣。” 赵佗点头道:“此番破击匈奴,这支归义月氏要发挥的作用很大,绝不允许出现问题,必须要消除不安稳的因素。” 说着,赵佗举目四望,周围是一片金黄色的草原。 时间,已到九月。 再过两个月,这片草原将进入冷冽寒冬,不是适宜作战的季节。 而且时间拖得越久,他这个灭匈奇谋败露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赵佗必须抓紧时间。 如今他已经彻底收服了这支月氏人的心,破击匈奴的战争也将立刻提上日程。 秦军要在两个月内,攻破匈奴,收复诸夏故土!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五章:渔翁头曼 大河以北,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广阔的平原上,牛羊遍野,不时能看到骑马的牧民挥鞭奔驰,骑羊的少年引弓射鼠。 世人皆言匈奴人逐水草迁徙,毋城郭常处耕田之业。 此话对,但也不对。 匈奴人作为游牧民族,确实会随着季节的变化,驱赶牲畜迁徙放牧,人民住穹庐毡帐,不修房屋亭台。 但匈奴人并非就不修建城池。 在那阴山以北的遥远地方,就有着匈奴人的祭天圣地,龙城(茏城)。 而在这阴山下,同样也有着一座石筑的城池在原野上屹立。 城池不大,修建的也不甚精美,和南方的诸夏城池比起来,显得简陋粗鄙,带有一种原始蛮荒的狂野味道。 这里就是匈奴头曼单于会见各部族贵人、接待外族使者、处理政务军事的地方,是阴山附近的匈奴政治中心。 头曼城。 这座城池是匈奴人南下之后,用占领的几座赵国城塞的石头材料,在原野上修建的一座小城。 这座城池的修建,有着极大的象征意义,代表着阴山下的草原是匈奴人的地盘。 此刻,在这座匈奴人的标志性城池中。 匈奴的撑犁孤涂单于,正坐在一张木制的胡床上(小板凳),两腿大开,满脸铁青,黑眉在大圆脸上皱成了一团浓墨。 “还是过不去吗?” 头曼单于冷着脸开口。 左骨都侯呼延茑摇头道:“秦人把守大河十分的严密,有大量骑兵在沿河巡逻,就连西边的大河拐弯处,也有人驻守,我们匈奴的勇士根本过不去,一旦被发现,就会就被秦人用他们的弓弩射杀,他们的弓弩太强了,我们完全不是对手。” “哼,废物。” 头曼单于骂了一句,站起来转身一脚踢翻胡床,在屋中心神不宁的来回踱步。 他的心中很烦躁。 自从代地一战,匈奴受创北遁之后,以左谷蠡王乌鹿虚为首的几个匈奴部族就觊觎上了头曼的单于之位,并悍然发起了叛乱。 在战争中,有许多部族参加反叛,也有一些部族保持中立,静观狼群中的这场头狼挑战赛,让头曼单于的平叛十分艰难。 之所以会招致这种结果,其中原因之一,是头曼单于在战场上显露了他的无能。 狼群的头狼,必须是最为强大和凶悍的那一只。 而在这十几年间,头曼单于连续被南方的冠带之民打败了两次,堪称无能透顶。 许多年长的匈奴人还记得,就在十多年前,年轻的头曼单于统一了草原诸部,建立了一个堪与月氏和东胡媲美的强大政权,牢牢占据着中央的肥美草原。 那时候的头曼单于是草原上最耀眼的太阳,被称作是匈奴人伟大的撑犁孤涂单于,深得匈奴人的敬畏,大家都服他。 但就在匈奴如日中天的时候,头曼单于却在南下侵略冠带之国的过程中,误中了赵人的诡计,被赵将李牧诱击,破杀匈奴十余万骑,使得匈奴元气大伤,只能狼狈的逃回北方舔舐伤口。 十余年过去了,刚恢复了一些实力的匈奴,又被头曼单于带到代地,再次中了冠带之民的计谋,被秦将赵佗诱骗,惨遭夜袭,一夜之间被杀戮一万余人。 连续两次中计挨打,足以让头曼单于的威信扫地。 再加上秦将赵佗似是刻意针对,夜袭中只打单于的王庭精锐和亲近他的几个部族,导致代地一战,匈奴诸部实力损失不大,唯有头曼单于惨遭削弱。 两次中计,威严扫地,精锐受创,让头曼单于这头狼王实力大损,失去了对部众的威慑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叛乱难以平息,让他伤透了脑筋。 而且实力大损的匈奴还招引了东胡王的觊觎。 面对强大的东胡,头曼单于惊惧之下,只能遣使向东胡王献上自己美貌的阏氏,送上强健的宝马,甚至还将自己的儿子冒顿送到了东胡去当人质,以求东胡能放过他们。 恰好彼时秦人派军收复辽东,对东胡造成了威胁,这才使得匈奴免除了被东胡趁火打劫的危险。 但饶是如此,头曼单于一时间还是难以击败叛乱者,重新统一匈奴。 就在这时候,月氏人帮了他的大忙。 河南地,是左谷蠡王和一些反叛部族的地盘,因为他们调集人马前往阴山附近与头曼单于争夺头狼之位,导致河南地空虚。 结果就被月氏人抄了后路,除了一些青壮逃走外,牛羊牲畜尽失,留在彼处的许多族人也沦为了月氏的奴隶。 左谷蠡王实力大损,他的面前是阴山下的头曼单于,后面则是抢夺了河南地的月氏两部。 左谷蠡王倒也光棍,直接向头曼单于乞降,祈求单于的谅解,一同对付月氏。 头曼单于自是恨不得将那叛徒大卸八块,但面对重新统一匈奴的机会,以及来自月氏的威胁,他还是微笑着接受了左谷蠡王的臣服,并没有给予处罚。 只是重新统一后的匈奴,实力已大不如前。 阴山以北,许多原本臣服于匈奴的部族趁着内乱的时间脱离。 而河南地,原本归属于匈奴的许多戎人部族,也落入了月氏手中。 头曼单于东拼西凑,整个草原上,尚归他统属,能够征召上战场的骑兵也就只剩九万左右,比河南地的两部月氏多不了多少,故而迟迟没有南下收回河南地的动作。 直到秦军来了。 按照匈奴人在秦军封锁大河之前得到的情报,秦国征伐河南地的大军足有三十万之众! 其数量之大,让每个听到的匈奴人都会倒吸一口凉气。 特别是那位领兵的秦国上将军的名字,更让匈奴人听得眼皮直跳。 “赵佗!” 头曼单于咬牙切齿,常常将那个骗了他的秦将名字挂在嘴边。 不过他对于赵佗率军征伐河南地,却是抱着高兴的态度。 打得好啊! 秦军是匈奴的仇人! 月氏也是匈奴的仇人! 两个仇人打起来,那可真是狗咬狗。 说不定打到最后来一个两败俱伤,还能让他得一个渔翁之利,趁势率大军南下,将月氏和秦人一起给收拾了。 故而头曼单于十分关注河南地的形势,一边观战,一边做好了随时插手的准备。 哪知道秦军和月氏人打起来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就有一支上郡来的秦军封锁了大河沿线。 河南地有大河环绕,能过河的地方极其有限,秦军这么一堵,就直接断绝了匈奴人的消息往来。 秦人的强弓劲弩,坚甲利刃都不是匈奴人能够轻易闯过去的,故而得不到具体战况的头曼单于只能整日在头曼城里干着急,只能不时让手下派出斥候,看能不能侥幸冲过秦人的封锁,为他带来一些有用的情报。 此刻,面对左骨都侯传回来的对渡河无能为力的消息。 头曼单于骂了几声后,也就自感无趣,又问起了左谷蠡王的情况。 “乌鹿虚最近和右大将走得近,似有拉拢之意,我们要不要警告一下。” 呼延茑禀报左谷蠡王乌鹿虚的最近状态。 头曼单于眼中闪过一抹寒芒。 那家伙,贼心不死啊。 不过在这种时候,头曼单于还真不敢拿左谷蠡王下手。 他的威望在两次大败中损失殆尽,此刻匈奴之所以能再度统一,完全是因为外来敌人的威胁,促使各部族暂时放下内斗,并非是那些反叛者真心服他头曼单于。 如果他这时候干掉左谷蠡王,刚刚统一的匈奴很可能就会分崩离析,再难聚集。 毕竟他头曼单于的本部人马受损严重,并不能全力压制和吞并其余各部。 “想要稳固我的位置,唯有杀死强大的猎物,来展示头狼的强大。” “我被秦人所击败,河南地又被月氏所夺取,我如果能打赢任何一方,就能再立权威,让他们对我心服口服。” 头曼单于低语着。 他之所以关注河南地的战争,正是想要浑水摸鱼,打一场胜仗来巩固自己的权威。 只有打赢了胜仗,他才有真正的话语权。 哪怕只是打败秦军的偏师,或者是抢掠几个月氏的部族,也能让他一雪前耻,让匈奴各部再度服他。 随着时间流逝,就在头曼单于为无法得到河南地的消息而感到焦躁的时候。 封锁在大河沿线的秦军居然动了。 根据匈奴斥候的探查,这支秦军似乎是收到了什么紧急消息,除了留下一小部分人继续守卫交通要道外,剩下的军队尽数拔营南下,去势匆匆。 “一定是秦人和月氏打的惨烈,秦人需要调集这支军队南下支援!” “我就知道,月氏的总人数虽然不如秦军的数量多,但草原上却是骑兵驰骋的地方,秦人的军队里大多都是步卒,在草原上根本不可能是月氏骑兵的对手。” “哈哈哈,机会来了!” 头曼单于脑补着河南地的激烈战况。 他看向前来禀报消息的呼延茑,笑道:“你可还记得那个老燕王讲过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事情。” 呼延茑眨了眨眼,也想起了燕王喜曾说过的这个故事,回道:“好像是说一只河蚌张着壳晒太阳。有一只鹬鸟看到,就伸嘴去啄河蚌的肉。河蚌急忙把壳合上,紧紧地钳住了鹬鸟的嘴,它们谁也不肯放。最后被路过的渔夫看到了,就把它俩一齐捉了去。” 头曼单于哈哈大笑道:“是呀,你不觉得现在的月氏就是那个晒太阳的河蚌,秦人就是那只被蚌夹了嘴的傻鹬鸟吗?” “而我伟大的撑犁孤涂单于,将是最后得利的渔翁!” 头曼单于双眼炯炯有神。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将秦军和月氏,一网打尽的场景。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六章:计划开始 “秦军撤了!” 河南地形势的变化,比头曼单于想象的还要快。 封锁大河沿线的秦军大部队南下,只留小部队坚守,这是一个战况出现转变的信号。 头曼单于并没有立刻率兵大举南下的想法。 吃一堑长一智,他在代地被赵佗骗了一次,已经是长了个心眼,万一这又是秦人的诡计,是为了将匈奴诱到大河以南,然后围上来搞他。 到时候匈奴人背有大河,仓促间难以渡过,岂不是得被秦军收拾了。 聪明的狼王,是不会被猎人哄骗第三次的。 所以头曼单于只是再次派出了斥候前去探查,在没有得到具体的消息前,他可不想以身犯险。 当匈奴派出的探子又一次被留守的秦卒射杀,正准备再派一拨人过去,无论如何也要探查情报的时候。 驻守大河的最后一批秦人突然就撤退了,而且是以丢盔弃甲的形式,仓皇逃窜,甚至连他们的一些战略物资都给扔到了河里。 头曼单于勒马站在大河畔,看着滔滔流水卷动着秦人的衣物、粮食,嘴角不由上翘。 “大单于,我们的人看到秦军将他们的许多兵甲都扔到了大河里,连夜骑马走了,看样子是他们在南方被月氏打败,要不然也不会连这些珍贵的东西都扔了,只为了跑的快点。” 左骨都侯呼延茑哈哈大笑,周围的匈奴贵人也都跟着点头。 在匈奴人眼中,粮食是活命的东西,兵器甲胄更是护卫生命的宝物,不到万不得已,那是绝不可能丢弃的。 如今留守的秦人轻骑逃走,将物资丢弃,正说明他们已经到了非常紧急的时候。 “不管是月氏人打赢了,还是秦人打赢了,他们一定都会实力大损。大单于,这是我们的机会,快带着我们的勇士南下,杀入大河以南,夺回我们匈奴人的土地吧!” 左谷蠡王乌鹿虚纵马上前,目光仇恨的看着大河以南。 那里是他的牧场。 头曼单于微笑着拒绝道:“乌鹿虚,不要着急,狼群捕猎的时候,也要先看清楚了哪只野兽最为虚弱才下手。” “所以还是先让我们的人去南方查探清楚吧,看看谁才是最适合被猎捕的弱兽。” 头曼单于的话很合理,但现实情况却是他的人刚过了河,很快又跑了回来,并带回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月氏人来了!” …… 大河以南,一片黑甲洪流自南方涌来。 “天啦,这地方全是黄沙,比南边的那些戈壁还要可怕,人在这里,根本活不下去啊,这种地方有什么好争夺的!” 大军之中,作为短兵将领的樊哙和曹参目瞪口呆的打量着四周。 只见四野宽阔无垠,平沙莽莽黄入天,目光所至,皆是黄沙一片,看不到任何绿色的东西。 也不怪乎樊哙等人感到惊骇,他们来自南方的泗水郡,那里河流纵横,满目绿水青山,生机勃勃,何曾见过这般死寂的如同人间绝域的地方。 不仅是他们,所有的秦军士卒全都吞咽着唾沫,小心的走在黄沙中,艰难穿行。 这是他们未曾见过的景象,对秦人来说,这片沙漠远比游牧之民要可怕的多,难免引起军心骚动。 赵佗转头对随行短兵吩咐道:“让人在军中宣传,就说这片沙漠占地不大,我们有本地向导带领,到了明日就能走出去,等出了这片沙漠,就是水草丰沛的草原,那里有大河流淌,让二三子不用担忧。” 短兵领命,下去安抚军心。 赵佗面色平静的打量着四周。 这里应该是后世所说的库布齐沙漠,现在被河南地的戎人称作库结沙,是横亘在北方河套草原和南方贺兰草原中间的一大片荒漠。 不过在这个时代,此处的荒漠化还不算严重,沙漠占地面积并不大,中间偶尔也有水草丰茂的绿洲作为补给。 秦军在经验丰富的向导带领下,还是能轻易走出去的。 此地需要再经过上千年各朝代的过度垦牧,风沙肆虐,才会成为后世中国的第七大沙漠,变成真正的死亡之海。 随着赵佗的命令下去,原本军心骚动的秦卒被安抚了下来。 上将军的话对他们来说就是律令和希望,足以让他们克服这场对秦人来说从未经历过的艰苦行军。 相对于眼前穿行的荒凉沙漠,陈平和郦食其两位谋士却是忧虑着北边的情况。 “上将军,这个苏迦莎虽然有些本事,但真能哄骗过匈奴人吗?” 陈平对于此策颇感忧心。 他虽有急智,但现在还只是个小年轻,战场经验不多,在这种重要时刻免不了紧张。 郦食其嘿嘿一笑:“没问题,那可是专门针对头曼单于弄出来的说辞,他应该不会怀疑。” 说到这里,郦食其眉头微挑:“我只是担心苏迦莎这个女人,上将军这一次让她领队,是给了莫大的信任,但异族之人,不得不防啊。” 赵佗眼睛微眯。 陈平担心他们的计划骗不过匈奴人。 郦食其则是担心领头的苏迦莎会有二心,导致最后计谋破产,甚至生出其他问题。 是的,秦军这一次实行的灭匈之谋,在最后选择执行策略的人选时,赵佗选择了献上此策的苏迦莎,这一决定出乎众人预料。 实际上在赵佗看来,苏迦莎是实行这个计划的唯一人选。 首先这一次北上的月氏人共有两万左右。 一万人来自贵霜部,一万来自休密部,之所以两部混合,除了配合计划上的说辞外,也是有让两部月氏相互牵制之意,可以进一步减少遭遇背叛的风险。 而能够统率两部月氏的人选,必须要身份高贵,故只有极其有限的几人可供选择。 选择翕侯是最好的,也是最不容易引起匈奴人怀疑的。 但秦军手中的两个翕侯,双靡翕侯手下的部众被秦军剿灭大半,他对秦人心怀巨大的恨意,如今投降不过是形势所迫,此人自然是不适合这个任务。 贵霜翕侯,这人是个老江湖,曾经的一部翕侯,沦为秦军阶下囚,心里肯定会不舒服。赵佗觉得,如果给贵霜翕侯两万月氏人,他反水和匈奴人联手的可能性挺大。 而苏迦莎是贵霜翕侯之女,又受过休密翕侯的委托,有资格和能力来统率这两部月氏,但威信却又远不如贵霜翕侯。 在某种程度上,她比贵霜翕侯还要更合适。 至于苏迦莎反水的可能。 赵佗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带有异域风情的脸。 她是一个聪明人。 不管是真的“精秦”还是为形势所迫不得不依靠秦军,终归是能分清楚形势,知道秦国和北方的匈奴到底谁更强大。 而且赵佗之前对那些月氏人使出了赏赐收买、亲属为质、人员洗脑、严刑恐吓等各种手段进行绑定,这是一个保险措施,想要带着这两万人背叛,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赵佗相信,苏迦莎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看着两位谋士,赵佗平静道:“军争之上做任何事都有风险,若太过顾忌,就会自缚手脚,非良将所为。我们之前已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如今既要用人,便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郦食其一怔,接着抚掌赞道:“好一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上将军果真有大气魄也。” 陈平亦佩服的点点头,上将军此话,果真有英雄之气,让他钦佩不已。 称赞声中,赵佗目光北眺。 卷动的风沙,早已将两万月氏骑兵的马蹄印掩盖。 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快到大河南岸,与匈奴人接上头了吧。 接下来此计能否成功,就看那个女人的了。 …… 大河之畔。 匈奴诸位贵人正相互对视,大眼瞪小眼。 因为他们放到河南地的斥候,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头曼单于大睁着眼睛,问道:“月氏人欲要投靠我们?” 第五百七十七章:狼王上钩 “秦国上将军赵佗率领大军逼近贺兰,双方交战一场后,赵佗便派出使者与月氏假意和谈,欲要以兵甲粮食,换取月氏南方的一片土地。” “月氏翕侯贪图秦人献纳的东西,相信了赵佗,结果在约定的时间,被秦军趁着夜色突袭?” 听着斥候嘴里传过来的话,头曼单于有些发愣。 这事情怎么越听越耳熟呢? “大单于,这确实是秦将赵佗的招数,他当初在代国的时候,就是这么对付我们的!” “我们匈奴人就是太过质朴,相信了秦国使者郦食其的话,认为秦人会信守诺言,结果失去防备,被那些卑鄙的秦人用夜袭打败!” 左骨都侯呼延茑咬牙切齿的说着。 呼延茑还记得那个叫做郦食其的使者,入营的时候对他满脸笑呵呵,私下送他一双上好玉璧的事情。 呼延茑当时还想着这郦食其人不错,准备在交易完成后回赠他几个奴隶。 结果没过几天,秦人就不讲规矩,趁着夜色袭击,打的匈奴人仓皇逃跑,那双玉璧也在混乱中遗落,不知落到了谁的手上。现在想来还有些可惜呢。 头曼单于狠狠瞪了呼延茑一眼。 这家伙一番话,让大单于梦回代地的那一夜。 那是头曼单于永远都不想回忆的痛。 但这样一来,头曼单于也确信了月氏人的遭遇没有问题。 这种缺德的事情确实是赵佗能干出来的。 而且秦人骑兵少,正面打不是月氏骑兵的对手,只有使用这种招数才能取得胜利。 “赵佗这个小崽子,果然阴险狡诈,用这种招数对付了我们匈奴人,又拿去对付月氏。哈哈哈,月氏这群没脑子的蠢货,活该!” 头曼单于幸灾乐祸的笑起来。 他很高兴,发自内心的相信这是事实。 自从代地一战,他被赵佗摆了一道后,这件事情就常被左谷蠡王等匈奴中的反对派用来嘲笑他,将其作为打击头曼单于威信的一个案例。 他们说头曼没脑子,被秦人耍的团团转。 如今月氏人的遭遇算是帮头曼单于做了一个证明,也分担了嘲讽的火力。 这可不是他头曼单于没脑子,而是秦人太狡猾,没看到月氏人也中了秦人奸计吗? 他回头看向一旁的左谷蠡王,戏谑道:“乌鹿虚,没想到夺了你牧场的月氏人居然被秦人夜袭击破了,看来世界上没脑子的人还真是太多。” 乌鹿虚面无表情,知道这是头曼单于在讥讽他。 月氏人没脑子,那他这个被月氏人偷袭,连驻牧地都丢掉的左谷蠡王岂不是更没脑子了。 不过他现在的关注点不在这里,而是在那群月氏人的身上。 乌鹿虚咬牙道:“大单于,月氏人向来和我们匈奴不睦,他们又夺取了我们在大河以南的牧场,可以称作仇人,如今他们被秦军打败,正是一条落水的狗,我们正好将这些月氏人骗过来宰了,以报仇恨。” 头曼单于脸色严肃起来。 相比匈奴只被秦军在代地杀了一万人,月氏人付出的代价就很惨了。 因为匈奴攻打代地的时候,族人都留在远方,南下的都是些可以征战的引弓之民,见势不妙,直接逃跑就是,故而被秦军攻打后损失有限。 但月氏夺取河南地后,却是将整个部族数万老弱妇孺,一起带到那里放牧。 月氏被秦军夜袭重创,他们的军队并不能像匈奴一样逃跑。 为了保护部族中的妇孺与老弱,月氏人只能继续和秦军战斗,面对秦人的强弓劲弩,坚甲利刃,损失非常惨重。 据说连一部翕侯都在战斗中被秦人捉了。 这种打击下,月氏的军队再也无法抵抗,只能抛下族人和牲畜逃命。 但秦人占据着南方通往河西的通道,故而这数万月氏人不能南下,只能仓皇北逃。 秦人驻守在北方负责封锁大河的军队,就是收到了堵截这些月氏人的命令后南下。 只是被堵住了逃生之路的月氏人像是疯狗一样,为了活命而疯狂攻击。 再加上他们骑兵多,北方的秦军骑兵少,还真被这群月氏人杀出了一条路来,使得他们冲到了大河附近。 那些留守在大河附近的小股秦军接到这个消息后,知道寡不敌众,为了避免辎重粮草落入月氏人手中,便尽数将其扔到大河里,然后轻骑逃跑。 如今,头曼单于派往大河南方的斥候,就是碰到了这支数量足有两万左右的月氏骑兵。 被月氏的首领告知月氏人想要投靠匈奴,一起对付后方追赶过来的秦军。 斥候将月氏首领的意思带了回来,随同而来的还有一个叫牙骨达的月氏使者,详细的向头曼单于描述了月氏人的凄惨遭遇,并表达了乞求投靠的意思。 不过现在是匈奴人内部商量的时间,便将那使者暂时带走。 头曼单于需要和诸位贵人进行商议,他们匈奴人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个时候,摆在匈奴人面前的就有三个选择。 一个是拒绝月氏人的投靠,将他们堵在大河南岸,坐视他们和秦军相互厮杀拼斗。 另一个选择,是答应月氏人渡河投靠的请求,放他们过来,结为盟友,然后一起对付南方的秦军。 现在左谷蠡王乌鹿虚提出了第三个方案,先将这些月氏人放过来,然后再将他们消灭吞并。 “你的眼睛被仇恨蒙骗了!” “月氏人并不弱,这两万骑兵过河来,你以为他们就对我们没有防范吗?真要打起来,就算能将他们消灭,我们匈奴人也会损失不少,最后全便宜了从南方来的秦军。” 头曼单于满脸冷笑,对着乌鹿虚一顿呵斥。 这左谷蠡王是头曼单于的政治敌手,他提出的任何意见,大单于都不能同意,还要狠狠训斥回去才行。 更别说这个意见在头曼单于眼中,确实是个狗屁不如的东西,只知道复仇而不顾大局。 呼延茑立刻道:“大单于,那我们就不同意这些月氏人的请求,将他们堵在大河对岸,让他们和秦军血拼,不管谁输谁赢,最后获利的都是我们!这正是老燕王说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咱们就在这里做这个渔翁!” 呼延茑说完后得意洋洋,认为自己定然说中了大单于的心头所想。 然而头曼单于却是脸一愣,训斥道:“短视!” “现在月氏人被秦军偷袭重创,他们逃到大河边的人不过两万左右,还都是些残兵败卒,估计连粮食都没有多少,这样的战斗力,能给秦人造成什么伤害?等到赵佗的大军压上来,这些月氏人恐怕杀不了多少秦军,就会被秦军给消灭掉。” 说到这里,头曼单于脸色变得阴沉起来,低吼道:“秦军消灭了大河以南的月氏,与我们隔着大河相望,你们认为这些秦人会停下进军的步伐吗?” 匈奴贵人们被大单于质问,面面相觑后,纷纷摇起头来。 秦军的侵略性太强了。 先是灭了东边的六国,如今又打了月氏,据说东边的东胡也和秦军对上了,如果说秦军在占领了河南地之后,没有渡河的想法,这些匈奴贵人肯定是不相信的。 秦人侵略成性,残暴如虎狼,一定会渡过大河,来抢夺他们匈奴人的草原。 头曼单于见到诸位贵人的神色,满意的点点头,说道:“所以对我们匈奴来说,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答应这些月氏人的要求,让他们渡河,收留他们,日后和他们一起对付追过来的秦人!” “月氏,是被抢了窝棚和食物的饿狗,如今向我们寻求依靠,只要我们对他们敞开怀抱,扔上几根骨头,就可以将他们收为己用,用来对付更凶恶的秦人,这样的做法,才是真正的有远见!” 眼见头曼单于选择了收留月氏的方案。 左谷蠡王冷笑道:“大单于,这些月氏人可不是什么饿狗,他们也是草原上的狼,你就不怕收留了他们,到时候被其反咬一口吗!你可别忘了,大河以南的土地是谁从我们手上抢过去的。” 头曼单于嗤笑道:“狼?再凶恶的草原狼,到了我的手上,也得变成一条乖乖啃骨头的狗。” “这些月氏人被秦军偷袭,还被抢走了牧场和部族,他们和秦人有深仇大恨,所以一定会帮着我们打秦军。正因为他们失去了牲畜和部族,缺乏食物,所以就算渡过了大河,也只能依靠我们匈奴来供应,我们掌握了月氏唯一的食物来源!” “更别说,我们这里可是有九万匈奴勇士,莫非还怕他区区两万月氏人?” 头曼单于很自信,口中的话也听得匈奴诸位贵人连连点头。 掌握了月氏人的食物来源,他们确实可以将那些月氏人当成狗来使唤。 大单于说的没毛病。 看着左谷蠡王乌鹿虚阴沉的脸色,头曼单于心中更是发笑。 他为什么想要收留月氏,除了前面说的用来对付秦军外,更主要还是月氏抢走了乌鹿虚的牧场,他们之间是仇敌。 老燕王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如今他头曼单于威信大跌,实力也不够强,匈奴诸部中有许多人不服他。 如果他能掌握这支月氏军队,将其收服,当成一条真正的狗来使用,那么他的实力将在匈奴诸部中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月氏人的投靠,是他头曼单于增长实力的一个机会。 人做出的选择,大多会和利益有关。 有利,则选。 头曼单于收服月氏的念头,在月氏人顺利渡过大河后,越发的强烈起来。 因为这支月氏残军的首领,竟然是一个美貌的女人! (本章完) 第五百七十八章:千里镜 两万月氏人在匈奴的帮助下渡过了大河。 看着月氏骑士身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以及明显是经过厮杀后的狼狈与不堪。 头曼单于和诸多匈奴贵族全都能想象得到,这支月氏骑兵到底是经过了怎样惨烈的厮杀,才能来到这里。 听说这支月氏人从贺兰逃出来的时候,还有三万骑,如今却只剩了两万人,这样的牺牲,让匈奴人对他们怀疑大减。 “贵霜之女苏迦莎,见过撑犁孤涂单于。” 月氏人的首领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在诸多月氏骑士的护卫下,骑马来到匈奴阵前,对着匈奴单于行了一个草原人的礼节。 她的手中还拿着一个黄金手杖,据说那是一位翕侯的遗物。 头曼单于眼前一亮。 这个叫做苏迦莎的月氏女人,高鼻深目,眼瞳泛蓝,头发微微自然卷,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长相。 头曼单于曾经听来往的商人说过,在月氏往西的地方,还有一大片广袤无垠的土地,那里有大漠,有绿洲,那里的人就有像苏迦莎这种高鼻深目,眼眸、发色皆不和东方同的长相。 苏迦莎的模样,更让头曼单于放松了警惕。 他回了一礼,摆出一副“王者”姿态,朗声道:“秦人曾经靠着欺骗,偷袭了我们匈奴,如今他们又再次施以同样的奸计,伤害了你们月氏,杀死和捉住了你们的翕侯。在这一点上我们有着共同的话题,有着同样的敌人。” “如今贵女带着部众前来投靠本单于,本单于身为草原的王者,自然不会拒绝,将会赠予你们食物,给你们安歇的地方,并带着你们一起向秦人复仇!” 头曼单于的话充满了慷慨大度,让后方的左谷蠡王乌鹿虚听得咬牙切齿。 苏迦莎紧绷的脸上露出笑容,对头曼单于再次躬身一礼,说道:“大单于的胸怀真像草原般宽广辽阔。如今我的父亲被秦人杀死,休密部的翕侯被秦人捉住,我们失去了族人和牲畜,只能依靠于大单于。” “我们和秦人有如同高山一般的仇恨,只要能对付秦人,我们这里的两万月氏勇士,都愿意听命于大单于!” 等的就是这句话! 头曼单于满意的点头。 这女人很上道。 这就是他收留两万月氏残军的真正理由。 两个强大的月氏部落,在秦人的偷袭和凶猛攻击下,一个翕侯被秦人杀死,一个翕侯被秦军俘获,就连贵霜翕侯的长子拉加骨,也在突破北部秦军的堵截中,英勇战死。 如今这逃跑的两万人都由贵霜翕侯的女儿苏迦莎来统率,一个女人率领两万月氏残兵,正是最为凄惨落魄的时候,也是他头曼单于将其掌控的有利时机。 掌握了这两万月氏骑兵,将他们训练成听话的狗,头曼单于在匈奴的地位将无比的稳固,再不怕被人背叛。 单于贪婪的目光从月氏女人高耸的胸膛和匀称的腰肢上扫过,最终落到那张满是异域风情的脸上。 苏迦莎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娇艳的红唇,湛蓝的眼瞳,勾的头曼单于心中发痒,感觉小腹有火焰在升腾。 他之前将自己最美貌的阏氏(yānzhi)送给了东胡王,以此平息东胡的觊觎之心。 有时候想起这事,头曼单于就感觉很遗憾。 毕竟那个阏氏最受他的宠爱,甚至他还有过废掉长子冒顿,将阏氏所生儿子立为继承人的想法。 但如今,头曼单于觉得他的心有了新的归属。 头曼单于转头,对呼延茑吩咐道:“左骨都侯,月氏的勇士一路和秦人厮杀,是我们匈奴人的朋友。你为他们安排一片丰饶的牧场,让他们栖息,并带去足够食用的牛羊乳酪,可不能让我们的朋友饿了肚子。” “是。” 呼延茑立刻应了一声,对身旁的苏迦莎伸手道:“贵女,还请随我来。” 离去前,苏迦莎再次对着头曼单于说了一些崇拜感激的话语,那娇俏的声音勾的头曼单于心中越来越痒。 男人好色是天性。 作为匈奴的王者,头曼单于本不至于对一个女人这么看重,但苏迦莎不仅是一个美貌的异族女子,她的身后更有两万月氏骑兵,这更增加了她的吸引力。 “大单于,这些月氏人看我们的眼神不对,要小心才是。” 月氏人离去后,匈奴右大将伊韩邪走上来,向头曼单于谏言。 想到呼延茑禀报的,乌鹿虚最近和这个右大将走的近的情报。 头曼单于心中不悦,便冷哼道:“月氏人之前夺走了乌鹿虚的河南地,如今被秦人击败,前来投靠我们,他们有所防备不是很正常吗?” “现在这些被打败的月氏人处于我们九万匈奴勇士的包围中,缺少食物器具,他们所需的一切都需要我们来提供,翻不起什么浪花的。不要害怕他们有异心,真正需要我们小心的,是来自南方的秦人!” 说着,头曼单于转头看向大河南方。 秦将赵佗。 那个让他遭受了屈辱的男人,要来了。 …… 黑色的旗帜在大河以南的旷野中再次飘扬。 和曹孟德用望梅止渴来激励士卒,实际上并没有梅林的事情不一样。 上将军赵佗说走出沙漠后,就有大河草原的事情是真的。 在沙漠的北方,一条大河缓缓流淌。 在河水两侧,滋润出一片水土丰饶的原野。 漫野金草被马蹄所践踏。 赵佗全身披挂,坐在一匹矫健的战马上,带着一众亲卫,来到河边,眺望大河对岸。 在他的身后,无数着黑甲的秦军士卒,开始选择地方,准备安扎营寨。 “苏迦莎留在这里的人说,匈奴人已经答应了月氏投靠的请求,看来咱们计划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陈平走过来,带回了苏迦莎留在此处的信息,他说话的声音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秦军这个计划,最怕的就是匈奴人一开始便拒绝月氏残军的投靠,那样一来直接就把计划给堵死了。 赵佗就只能玩强攻战术,那样一来就算打赢了,秦军的伤亡也会增加不少。 好在郦食其曾经在代地和头曼单于打过交道,针对这头老狼的性格和处境做出的说辞,成功打动了对方。 只要月氏被接纳,秦人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当然这个计划还有一个失败的可能,就是匈奴人哪怕没有识破赵佗的计划,但他们并不想和月氏联合,甚至有将他们骗过河,然后袭杀吞并的想法。 这样一来,那两万月氏人和苏迦莎就铁定完了。 不过对秦军来说,两万月氏骑兵和苏迦莎本就是异族之人,就算真的被匈奴弄死了,对于秦军本部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损失,也不是不能接受。 赵佗双手举着一个金黄色的铜制管状物,放到一只眼睛前,另一只眼睛则闭上,对着大河对岸的方向做出远望的姿态。 郦食其和陈平皆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他们知道这个长管状的东西是之前从咸阳加急送来的宝物,由一千骑兵护卫送到贺兰,可见此物的重要性。 上将军经常拿着这个东西,在草原上做出这个瞭望模样,时而望天,时而望远处的牛羊,有时候还站在高坡上对着秦军的军营和月氏的牧民看。 郦食其和陈平是聪明人,上将军没有说过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他们就没有问。此刻见上将军做出这般举动,皆在旁边闭口不言。 过了一会儿,赵佗突然开口道:“大河对岸两里处,有十五个匈奴人,看样子是在巡逻警戒,为首的男人骑着一匹白马。” 众人一愣。 郦食其往河对岸一看,因为距离太远,他只能看到一堆人影,很难数清楚对方的人数,更别说是看清对方所骑乘马匹的颜色了。 我的眼神居然这么差了? 是老了吗? 郦食其有些发愣。 反倒是陈平反应快,他在发现自己看不清后,便惊讶的盯向赵佗手中的那个长管状物体,问道:“上将军,莫非这东西能帮助视物?” 赵佗笑着颔首道:“看看便知。” 说着,赵佗将手中的物体递给陈平,示意他观看。 陈平小心翼翼的接过这东西,学着上将军的模样放到一只眼睛前,然后对着大河对岸望去。 “天啦!这是什么神物,竟然能将这么远的东西放到眼前观看!” 哪怕心中已有猜测,但当陈平看到那神乎其技的场面时,依旧忍不住惊叫出声。 “我也要看!” 郦食其心痒难耐,待陈平看完之后,连忙将此物放到眼前,马上也跟着叫起来,嘴里直呼道:“若以此物窥视,岂不是能将别人所有动作都看的清清楚楚了。” 郦食其舔了舔嘴唇,灵活的脑袋里,已经是想出各种妙用。 陈平咽着唾沫问道:“上将军,这到底是何物体,竟有这般神奇的效用?” “此物名为千里镜,可将数里外的东西放大到眼前,乃是少府制作出来的宝物,耗时快一年终于弄了出来,正可助我在这草原上征战。” 赵佗开口解释。 他之前没有将这东西公布给两人,一个是要自己先试验功能,看看效果到底怎么样。另一个也是为了保密,毕竟此物太过贵重,万一在开战之前,功能被泄露出去,那就不太好了。 如今万事俱备,战争即将开始,正是让陈平和郦食其两位谋士知道的时候了,他们可以根据千里镜的功能,在战场中进行布置,大大发挥这东西的作用。 “少府制作出来的东西,花了快一年的时间?此物莫非也是上将军弄出来的!” 郦食其心中一动,推算时间,就知道这东西也是赵佗的杰作。 赵佗正要开口解释,郦食其却已经自顾说道:“想来定是公输子残卷上所记载,这公输子可真是神人也!” 赵佗一怔,接着哑然失笑,倒是免了一番解释的功夫。 有了公输子为他背书,如今赵佗不管弄出什么东西,外人都会自动脑补到公输子的身上,倒是让他可以随意放开手脚,想造什么就造什么,而不用引来别人的怀疑。 无所不能的公输子! 赵佗甚至有些好奇后世会怎么评价公输子(鲁班)这个人物。 万物起源公输子? 众人又称赞了一番这个千里镜的能力,并研究了其在战争中的用法。 片刻后,郦食其再次眺望了一番大河对岸的场景,脸色有些犹豫,最终又化为坚定。 他转向赵佗,在陈平惊讶的目光中,开口道:“上将军,如今我秦军聚集于大河南岸,欲要和匈奴决一死战。大战在即,虽有上将军种种安排布置,更有两万月氏人为我后手,但我们对现在的匈奴形势却无所知晓,不知道他们的兵力,不知道他们的打算,一切都不清楚。” “我听闻兵法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郦食其不才,愿渡河出使匈奴,为上将军探一探匈奴人的动向,了解了他们的兵力布置和具体情报,再进行开战,如此方能万无一失。” 赵佗眼睛眯了起来,盯着一脸激昂,主动请命的郦食其。 他上次可是在代地将匈奴人骗的老惨了,如今竟然主动请命,就不怕被匈奴人串起来烤了吗? 赵佗摇头道:“郦先生与陈生皆为我心腹臂膀,乃是军中谋主,安能以身犯险。如果要派使者去探查对方情报,换一个人便是。” 旁边的陈平心中一动,立刻拱手道:“上将军,要不然让我去吧,我和匈奴人并无旧恨,想来他们不会为难我。” 郦食其瞪了陈平一眼,说道:“找死的事情你也要和我抢?北方的蛮子,可不会讲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莫非忘了被月氏翕侯杀掉的使者了吗?且我问你,你这陈小子懂匈奴语吗?” 陈平嘴角微抽,他刚将月氏语学了个入门,哪懂什么匈奴语啊,他又不是什么语言学天才,嘀咕道:“带个译者不就行了。” 不过想到郦食其说的蛮子不讲道理,敢杀使者的事情,还是打起了退堂鼓,不敢再争。 郦食其哼了一声,又转头对赵佗笑道:“从上一次和匈奴人打交道后,我就将匈奴语学了个大概,如今灭匈在即,如果不找机会用一用,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 赵佗皱眉。 郦食其咬牙道:“上将军,就让我去吧。我想升爵!” 郦食其看着赵佗,眼中有血丝弥漫。 他现在是右庶长爵位,想要升到更高一级的左更,必须要很大的功劳。 但他是谋士说客,不上战场杀敌,想要升爵立功,很难。 所以战前出使匈奴是一个立功的机会,哪怕有生命危险,他也要去赌一把。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郦食其,正是为名利而生! 等会儿要出门办事,今天就这一章了,三天内会补上一章。 文中匈奴和月氏过河的细节忽略一下,因为没查到当时的黄河状况和游牧民族过黄河的方式,不好推演编造,就忽略这个细节好了,万一编错了那可多尴尬,扬长避短的好。 不过游牧民族肯定是能大部队过黄河的,毕竟他们从阴山南下占领了河南地,后来秦军收复河南地后又渡河北上攻占阴山,证明匈奴和秦军都能以大部队渡过黄河,此事无疑。 第五百七十九章:浑身是胆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清晨的大河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轻纱,河水涌动,泛起阵阵冷气,在河南地的原野上,一个接一个的秦军营帐按照各自营盘整齐的排列着。 赵佗带着陈平、樊哙、曹参等一众亲信,站在大河的淤泥前,正为一人送行。 “上将军勿忧,昔日鄙人在那齐宫大殿,差点被田氏以鼎烹杀,依旧能临阵反击,劝其俯首投降。齐乃天下大国,尚且被我玩弄于唇舌之间,区区匈奴小邦,蛮夷之人,又能奈我高阳酒徒何?” 郦食其面露自傲,一身胆气弥漫于身外。 赵佗感觉无奈。 郦食其这番安慰的话其实经不起推敲。 齐国是礼仪之邦,当时又被秦军围城,齐王建和相邦田假都有俯首纳降之心,自然是不敢拿他郦食其怎么样,最多给个下马威吓唬吓唬。 但匈奴可是不守规矩的蛮夷,其首领头曼单于更是在代地被骗的很惨,见到郦食其,怕不是想当场食其肉,寝其皮,哪会和他讲什么道理。 赵佗有心不让郦食其去,但这高阳酒徒也是个一根筋,说什么秦已灭天下,如今可供秦军一战的敌人已经不多了,他郦食其想要立功升爵,便要抓住每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大丈夫居世,若生不能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 郦食其再次拿出当年在齐都临淄外所说的话语,满身豪气。 同时,他还给出了自己能全身而退的理由。 “如果匈奴单于是一个残暴庸君,毫无远见,我自然不敢以身犯险。” “但据我之前的观察,这头曼单于是个大有野心的雄主,听说他之前为了避免东胡的进攻,将自己宠爱的阏氏和爱马都送给了东胡王,更以亲子为质,这般能屈能伸的雄主,想来不会没有见面就将我杀掉,只要他给我开口的机会,我之性命便无忧矣。” 赵佗沉默了。 他想到历史上郦食其的下场。 赵佗便明白了。 这些纵横长短之士都是一个性子。 昔日张仪戏弄楚怀王之后,明知对方要杀自己,还敢再入楚地,最终全身而退,便是一个例子。 他们这些人啊,玩的就是心跳。 享受的就是这种刀尖上跳舞,博取功名利禄的快感。 而且郦食其说的也对,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们现在并不清楚匈奴具体的状况,若能得其情报,甚至从中设计,这场战争的胜算自然能够大增。 赵佗只能颔首应下。 此时,在这大河之畔,送行之时。 樊哙被郦食其一番豪气感染,面色涨红,不由叫道:“先生好胆,我樊哙喜欢!” 说着,樊哙又转身向着赵佗跪下,大声道:“上将军,樊哙愿意和郦先生去那匈奴营中走一遭,以我性命护他周全!” 众人一怔。 郦食其惊愕之后,笑起来:“你这厮倒是胆大,对岸匈奴之人成千上万,哪怕你有力能扛鼎之勇,恐怕也一人难敌数万,就不怕跟着我丢了性命吗?” 樊哙拍着胸脯大笑:“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在那匈奴营中杀他个进进出出,别的不敢多说,杀他十个二十个匈奴人抵命,我樊哙自信还是做得到的!” 赵佗眯着眼睛,打量着郦食其和樊哙两人。 一个谋士说客,一个先登猛将。 若是出现意外,那可就损失不小。 只是看着两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赵佗身体中亦不免血液沸腾。 两人皆有豪气冲天,他赵佗若是畏首畏尾,反倒失了英雄气。 更别说此事,并非必死。 赵佗点头:“既是如此,那樊哙便护送郦先生渡河吧。” 他没有过多的吩咐,只是在两人离去前,沉声开口。 “尔等记住,在尔等的身后,有我赫赫大秦为依靠。若匈奴人敢伤尔等丝毫,赵佗必率大秦铁骑踏灭之,让这阴山南北血流成河,让他匈奴人亡族灭种!” 赵佗声音低沉,但话中语气充满坚定和霸气。 众人身子一震,皆感热血沸腾。 郦食其和樊哙心中更有暖流涌动。 “有上将军此言,吾等还有何惧哉!” “大秦为吾等依仗,这天下万邦,何处不可去也!” 两人大笑,心中更是充满自信,踏上秦军连夜打造的摆渡扁舟,向大河对岸而去,随从的还有几艘小船,二十个精锐的秦军锐士。 看着扁舟在河水中摇曳,向着对岸远去。 陈平拊掌,由衷的佩服道:“无怪乎郦先生能立下降齐之功,此真可谓胆气惊人也!” 赵佗颔首道:“然也,郦先生浑身是胆,不输当世勇将。” 诸人称赞一番后,赵佗看向随从的萧何,问道:“萧长史,舟师多久能至?” 萧何作为上将军长史,军中一切后勤皆归其主管,略一思索计算,便道:“大概三日到五日之间,我大秦舟师便可抵达。” 赵佗点头。 秦军征伐,素来依靠水运输送粮秣兵员,可以大大节省人力和物力。 这一次攻取河南地,自然是对此多有计算。 在战争开始之前,太尉府就通过乌氏等边地戎商打探环绕河南地的大河是否能够以大船通行。 得到的答案是除了少数河段有暗礁外,大河宽广,水量巨大,正适合船只航行,此处的戎人、匈奴等也常以羊皮筏过河。 故而赵佗在北地郡训练骑兵的时候,在陇西郡的羌瘣也没闲着,负责督造船只,以五万偏师为劳力,再加上各郡征召来的造船好手,日夜造船。 羌瘣这家伙虽然在堵截月氏人的时候不太靠谱,但造船之事上并没有拉垮。 几个月的准备时间,为大军造出了一支数量不小的舟师,此刻正运输着大量的辎重粮秣、武器装备从大河上游而来。 毕竟陆军从贺兰北上,需要穿越一片大沙漠,沉重的辎重装备自然不好携带,只能依靠舟师输运。 等到舟师带着大量的装备和补给抵达,秦军便可渡河,向阴山脚下的匈奴人发起攻击。 赵佗举起千里镜,看到承载着郦食其和樊哙的扁舟,在水浪翻滚中,已经快要抵达大河对岸。 …… 在大河以北,不远处的一片丰饶草原,此处毡帐遍地,到处都是匈奴的骑兵在其中穿梭。 听闻秦军抵达大河南岸后,头曼单于自然是不可能在头曼城中安坐,带着大军在大河附近驻扎,派遣斥候沿着大河巡逻,随时关注秦人的动向。 如果发现秦人有过河的举动,头曼单于并不介意对其来一个半渡而击。 “秦军厉害,在于他们的强弓劲弩,坚甲利刃,到了草原上,他们的骑兵远不是我们草原之民的对手,我们一个月氏勇士,足以匹敌三个秦人骑兵,故而大单于万不可攻打秦军步卒,而应该发挥我们草原之民的优势,以骑兵取胜。” 苏迦莎身着一身红袍,头戴华丽金饰,更显姿容焕发,此刻在头曼单于的毡帐中,开口谈及对付秦军的方法。 头曼单于微微点头,并未说话。 反而是同在帐中议事的左谷蠡王乌鹿虚坐不住了,他恶狠狠的看着苏迦莎。 每当他看着这个月氏女人,就想到自己原本在和头曼单于的争斗中,占有优势,结果一时不察,被月氏人抄了后路,导致他无路可退,只能向头曼单于投降的悲惨事迹。 心怀怨恨,乌鹿虚不由讥讽道:“你们月氏人这么厉害,一个能打三个秦人,为什么还被秦人给赶跑了?秦人的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在我匈奴人的地盘上说话。” 苏迦莎并不动怒,而是向着乌鹿虚笑道:“我们月氏之所以败在秦人手中,正是因为秦军忌惮我们的骑兵。所以他们才会派使者诱骗翕侯,使得我们中了秦人的夜袭之计,遭受重创而接连败退。如果秦人真有把握对付在正面战场上对付我们,也不会使用这般奸计。” 这话听得头曼单于连连点头,深有同感。 是的,他当初在代地之所以失败,就是因为信了秦人的鬼话,被秦人用夜袭击败。 秦人之所以搞偷袭,不就是因为他们的骑兵根本无法在正面战斗中战胜草原骑兵吗? “可恶的秦人,这一次我绝不会再上你们的当!” 想到昔日的悲惨过往,头曼单于就不由想到那个满脸笑意的秦国使者郦食其。 就是他,哄骗了伟大的撑犁孤涂单于。 “要是让本单于再见到你,非将你串起来架到火上烤熟不可!” 头曼单于咬牙切齿。 帐外,有匈奴贵人快步走过来。 “大单于,秦人派了使者过河,要见大单于!” 第五百八十章:烤了郦生 “使者?” 话语一出,满帐的匈奴人皆面露惊讶。 他们刚才还在说秦军以使者诱骗匈奴和月氏,然后趁机偷袭的事情,转眼大河南岸的秦军就派来使者求见,这也太巧了吧。 不仅是匈奴人,就连苏迦莎也是秀眉微蹙,他们之前的计划里可是没有这一步的,上将军在这种时候派使者前来做什么? 左骨都侯呼延茑神色最难看,使者二字勾起了他一段不好的回忆。 他立刻叫道:“大单于,秦人素来奸诈,曾以使者哄骗我们,不如直接给他杀了,免得又中秦人诡计。” “一个使者罢了,没什么好怕的,让他们进来就是,本单于倒是要看看,这些秦人还能耍出什么花招,呵呵。” 头曼单于摇摇头,拒绝了呼延茑的提议。 他的目光瞥到旁边的左谷蠡王乌鹿虚,看到乌鹿虚脸上满是戏谑神色。 头曼单于之所以要见秦国使者,除了想看看秦人的目的外,更是要在乌鹿虚这些反对派面前表演自己的“王者气度”。 如果他不见秦国使者,这乌鹿虚恐怕就会在暗地里宣传他头曼被秦人弄了一次后,就心生恐惧,害怕到连秦国使者都不敢见。 这对他大单于的名声并不好。 匈奴的大单于,不能是个懦夫。 领命的匈奴贵人立刻下去,准备带秦国使者前来觐见。 这一次秦国的使者团共有二十多人。 其中有二十人是负责护送的卫士,使者有两人。 卫士们被单于的王庭守卫拦在外面,剩下的两个使者可以入帐。 但在入帐的时候,却起了冲突。 面对王庭守卫要求秦使解除武器的要求。 那个身材壮硕的秦国使者,却是瞪着环眼,如同一头怒狮般吼道:“把你们的脏手拿开,乃公的剑,也是你们配拿的?” 声音巨大,气势惊人,让帐外的匈奴守卫纷纷色变,他们拿着手里的武器,围着秦国使者,如临大敌。 “什么事情?” 头曼单于在帐中听到外面传来混乱的声音,皱着眉头询问。 帐外的守卫立刻进来汇报。 “大单于,秦国使者不愿意取下武器。” 头曼单于还没说话,有心看戏的左谷蠡王便戏谑道:“怕什么,我们大单于乃是上天之子,匈奴人的王者,还会惧怕一个带剑的秦人入帐不成?” 撑犁孤涂单于。 “撑犁”两字是“天”,“孤涂”两字为“子”,单于意为“广大之貌”,故而匈奴单于的名号,也是上天之子的意思,十分的尊贵。 此刻头曼单于被乌鹿虚一挤兑,脸色有些不好看。 但当着诸多匈奴贵人的面,他不好反驳,便瞪了乌鹿虚一眼,以示警告,同时挥手道:“使者不用取下武器,让他们进来吧。” 片刻后,两个秦国使者入帐。 最吸引人目光的是那个身披甲胄,一身肌肉鼓鼓囊囊的高大壮汉。 他圆脸虬髯,怒眼大睁,站在他面前,就感觉有一股凶悍之气迎面扑来。 “好一个秦人勇士!” 头曼单于和诸多贵人赞赏的点头。 匈奴人崇尚勇士,光是看到这强壮凶悍的模样,就让他们心生好感。 唯有坐在旁边的苏迦莎脸色猛变。 樊哙! 她可知道此人乃是上将军麾下悍将,有万夫不当之勇,如今上将军竟然舍得将他派到匈奴来涉险,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苏迦莎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当她看到樊哙身侧男子时,便明白了过来。 另一个秦军使者是个头戴文士冠,身着宽袍大袖的中年男子。 他入帐之后,笑意盈盈的打量着帐中诸多匈奴贵族,用匈奴语笑着说道:“秦国使者郦食其,见过撑犁孤涂单于。” “大单于,好久不见啊!” 郦食其! 整个帐中顿时响起一片吼声。 “郦食其!你这野马生的无耻秦人,竟然还敢来我草原上,我真要剥了你的皮,看看你的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呼延茑尖叫出声,睁大着双眼瞪着郦食其。 头曼单于也是错愕之后,脸色刷的一下就红了。 竟然是他! 这个骗子,竟然还敢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不过比头曼单于还要激动的,是那位月氏贵女。 “卑鄙的秦国使者,就是你骗了我父亲,我要杀了你!” 苏迦莎尖叫大吼,伸手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一副要和秦国使者拼命的模样。 这女人的一番动作,倒是让诸多匈奴人愣住了。 她是真要动手啊。 这一幕让许多对苏迦莎心存怀疑的匈奴贵人,彻底打消了戒心。 月氏和秦人,确实是敌人。 “住手,这里是我匈奴人的王庭,岂是你们月氏人在此撒野的地方!” 乌鹿虚立刻站出来,比樊哙的动作还快,同样拔出武器,挡在苏迦莎的面前,对其怒声呵斥。 头曼单于想收服两万月氏人的心思,他清楚的很,作为政敌,自是有破坏的心思。 如果苏迦莎被愤怒冲昏头脑,对他动手,那乌鹿虚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将其杀死。 苏迦莎被杀,两万月氏人必定生乱,和匈奴互相攻伐,这样一来他就能报复夺取河南地的仇恨,又能削弱头曼单于的势力。 至于南方的秦军,他才懒得管呢。 反正乌鹿虚自己的老家都丢了,大不了秦人过来,见势不妙带人跑了就是,草原之民何处不为家? 此刻场面混乱,众人的话语和动作此起彼伏,让头曼单于感觉目不暇接,甚至于忽略了对郦食其这个老仇人的恨意。 眼见乌鹿虚和苏迦莎剑拔弩张,他站起来,发出狮子般的咆哮:“给我坐回去!这里是本单于的王庭!” 大单于发怒,乌鹿虚和苏迦莎皆恨恨看了对方一眼,各自坐了回去。 只是苏迦莎在低头插入匕首的时候,眼中闪过了一抹笑意。 帐中的两位秦使被这番闹剧弄得神色惊愕。 相比樊哙的一脸摸不着头脑,郦食其很快反应过来,他若有所思,看向苏迦莎的目光,多了一丝赞赏。 经过这么一闹,头曼单于,以及呼延茑等匈奴贵人原本对郦食其的恨杀之意,消弭了不少。 头曼单于没好气的看着郦食其,问道:“你这骗子,又来找本单于做什么?” 郦食其嘿嘿一笑,对着头曼单于行了一礼,操着匈奴语道:“鄙人此来,是奉我秦国上将军之命,来和大单于做一场交易。” “交易?” 这熟悉的字眼一出来,头曼单于和呼延茑等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上次在代地的那场交易,可是让他们终生难忘。 头曼单于恶狠狠的盯着郦食其,低吼道:“你又想来骗本单于吗?本单于不想和你们做什么交易,本单于只想烤了你!” 郦食其毫不在意对方口中的威胁,笑道:“大单于莫急,何不听听我们交易的内容呢,此事可是能给你们匈奴带来巨大的利益。” 呼延茑叫道:“郦食其!骗子!你们秦人都是骗子,肯定是想打着交易的幌子来偷袭我们,我们匈奴人绝不会再上你们的当!” 头曼单于被这声喊叫,勾起往日凄惨回忆,那是他此生的痛。 他发誓,绝不会再被秦人欺骗! 伟大的撑犁孤涂单于,是不会在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的。 为了一绝后患,同时报仇雪恨。 头曼单于扬声道:“来人,把这秦国使者给本单于拉下去,用木棍串起来烤了!” “好!烤了喂狗!” 呼延茑兴奋附和。 帐外传来脚步声,一队匈奴勇士冲入帐中。 樊哙听不懂匈奴话,但见到这场景,也知道双方谈崩了。 樊哙一边拔剑,一边骂道:“你个没用的酒徒,乃公看你这么自信,还以为你真行,没想到是个说大话的。呸,等会儿乃公护着你杀出帐去,你可得跟紧了。” 郦食其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屠狗的你怕个什么,区区匈奴蛮子有什么好怕的,我只需一言,就可让他们立刻罢下刀兵,以礼相待,你信不信?” 樊哙翻了个白眼,嗤笑道:“大话连篇,你要是能做到,乃公给你当马骑!” “哈哈哈,一言为定!” 郦食其哈哈大笑,哪怕是被匈奴武士围着,也毫不在意。 眼见郦食其和另一个秦国使者面临危机,还在用秦语打趣,头曼单于有一种被轻视的感觉,顿时勃然大怒,吼道:“拉下去,烤了!” 眼见众匈奴武士在大单于的命令下,欲要发动攻击。 郦食其依旧毫不畏惧,反而一甩长袖,对着帐中的匈奴贵人们高声开口。 “大河以南的土地!” “上将军愿意把大河以南的土地交易给你们!” 感谢书友沈平平的死忠和书友玄龙蟒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五百八十一章:巧舌如簧 大河以南的土地! 当郦食其用匈奴语叫出这句话的时候。 单于王帐中,原本满脸震怒叫嚣着要烤了这个秦国使者的呼延茑,或者是脸带戏谑之色,将眼前场景当成好戏看的乌鹿虚,以及众多神色各异的匈奴贵人,全都齐齐色变。 苏迦莎眼中闪过惊异。 主座上的头曼单于大睁着眼睛,被这句话勾动了心。 唯有入帐的那些匈奴武士,依旧忠诚的遵循着大单于的上一个命令。 将秦国使者拉下去,烤了。 他们向樊哙和郦食其扑过去。 “一群匈奴土狗,来啊!” 樊哙见状,发出怒狮狂吼,手中长剑舞动,将两个匈奴人的武器挡开。 他左手挥拳砸在一个匈奴人的大饼脸上,打的对方摔在地上。 右手长剑正要顺势贯入另一个匈奴人胸膛时,樊哙心中一动,放弃杀人的招数,而是反手以剑柄重击在对方脸上,将其砸翻。 “住手!” 到了这时候,乌鹿虚等匈奴贵人劝阻的声音才响起,他们站出来,止住剩下的匈奴武士。 看着眨眼之间就瘫软在地上的两个王庭守卫,帐中的诸多贵人皆眼皮猛跳,有些惊讶的看着樊哙。 这壮汉好厉害的身手。 “秦使不能杀!” 乌鹿虚声音显得有些尖利,急切的看着头曼单于。 “大单于,秦人愿意将大河以南的土地交易给我们,这是大好事啊,我们应该听听才是。” “是呀,大单于。大河以南的土地辽阔且肥沃,是上好的牧场,如果有拿回来的机会,我们不能舍弃!” “不管秦人有没有诡计,我们只是听一听,总是不亏的。” 跟着左谷蠡王为秦使求情的,还有一大堆匈奴贵族。 这些人或是原本放牧在河南地的部落首领,因月氏人入侵而渡河投靠王庭。 亦或是放牧在阴山脚下,因为乌鹿虚等人失去牧场前来投靠,而被迫分出草场给他们栖息的匈奴贵人。 这些人的利益因为失去河南地而受损,故而对于收回失地最为迫切。 头曼单于打量着软倒在秦人脚下的王庭守卫,脸上有些阴晴不定。 为了自己的威信,他应该杀了这些秦使才是。 而且从理智上来讲,他感觉郦食其说的交易,说不定有诈。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头曼单于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挥手让其余守卫退到两侧,并没有对秦使继续动手。 他必须要考虑乌鹿虚和众多匈奴贵族的想法,如果坚持己见杀了秦使,会让这些人心怀不满,使他的领导地位动摇。 而且,他的心中未尝没有对河南地的贪欲。 不如就听一听这个秦人能说些什么话好了。 如果其中有诈,不答应就是。 想到这里,头曼单于神色平静下来,让人将伤者先抬出去。 这时见到匈奴人相互争执,最终不再攻击。 樊哙撇撇嘴,看向郦食其道:“你这酒徒有些本事,不过你刚才说要让他们以礼相待,如今只是罢了刀兵,可不算你赢哦。” 郦食其嘿嘿一笑,说道:“这才刚开始,接下来你好好看着便是。” 两人用的是带有魏、楚口音的话交谈,倒是不怕帐中懂秦语的匈奴人看出什么。 此刻,随着地上的两个受伤的匈奴守卫被抬走,帐中重新恢复了平静。 所有人全都用灼热的目光看着郦食其。 乌鹿虚忍耐不住,说道:“秦使,你刚才说你们上将军愿意将大河以南的土地交易给我们,这是什么意思?” 郦食其从匈奴人刚才的对话中,已经知道了此人的身份,联想到从月氏人手中缴获的匈奴奴隶,郦食其悄悄加了一码。 他淡笑道:“正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们准备用大河以南的土地,以及被月氏俘虏的匈奴族人,与大单于交换牛马。大单于给我们足够数量的牲畜,我们便可退回塞内,将土地和那些俘虏全部交给你们。” 咕咚! 吞咽口水的声音响起。 特别是乌鹿虚,和几个原属河南地的匈奴贵人,眼睛都红了。 他们当初率领大军前来阴山,和头曼单于争夺头狼之位,部落里的老弱妇孺和大量的牲畜都在贺兰草原放牧。 月氏人从后方偷袭,不仅抄了他们的老巢,占领了大河以南的土地,还把他们的族人全都俘虏,全部贬斥为了奴隶。 那相当于是刨了他们这几个部族的根,让他们不得不向头曼单于低头。 现在秦军竟然愿意将土地和匈奴俘虏拿出来交易,对乌鹿虚等人来说,不啻于是来自上天的恩赐。 他们全都渴望的看着头曼单于,希望他能答应。 头曼单于却是摇了摇头,对郦食其露出嘲弄的笑容:“大河以南的土地富饶且肥沃,你们秦国出动大军,费力打败了月氏人,夺下了这块土地,现在却要卖给我们?” “这种不可思议的事情,秦人啊,你真当本单于是三岁的孩童,任由你欺哄吗?” 头曼单于在代地被郦食其欺哄,自然是对这人的话带有戒心,立刻挑出了对方话中的毛病 郦食其眨眨眼,一脸无辜的说道:“尊贵的大单于,你在说什么呢?” “大河以南的土地对你们这些草原之民来说是上好的牧场,但我们秦人乃是食粟麦的农耕之民,这片土地对我们来说,根本没有用处,而且这些地方距离我们秦国的城塞非常遥远,中间都是戈壁荒漠,人烟罕至,我们放着塞内的大好耕地不种,跑到塞外做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头曼单于怔了怔。 好像有点道理。 呼延茑站出来,冷笑道:“大单于莫要被这家伙骗了,郦食其你既然说这块土地对你们秦人无用,那你们为何又要出动几十万大军攻打呢?我看你这话就是前后矛盾,不可相信!” 对呀! 头曼单于和众匈奴人都反应过来了,感觉到这里面有问题。 郦食其却是大笑着摇头:“谬哉,谬哉!我们秦国打月氏,哪是为了什么抢夺土地啊,那是因为月氏人杀了我们秦国的使者!” 话到这里,郦食其笑容顿止,挺直了脊梁,用凌厉的目光扫视着帐中的匈奴人。 “我大秦一统天下,为华夏之主,秦威赫赫,秦德昭昭。四方蛮夷,有敢杀我秦国使者,纵使僻居塞外,大秦皇帝亦将以大军征伐,让其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以扬我大秦之威!” “月氏杀我使者,故上将军率秦军五十万,攻入其地,俘其翕侯,杀其部众,堆人头为山,以震慑天下,此乃扬威域外,复仇雪恨之举,非贪其土地也!” 帐中一下安静了。 苏迦莎低着脑袋,脸色有些复杂。 虽然郦食其说的话颇有夸张的嫌疑,但并不是纯粹的虚构胡编。 在战争开始之前,贵霜翕侯确实杀了秦国的使者,还将使者的人头扔到了长城外,以挑衅秦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场战争还真的是月氏引起的。 秦军在之后的战争中,俘获了两部翕侯,并未杀戮,对他们剩下的月氏人也采取怀柔招揽的措施,但不代表他们就没有报仇。 苏迦莎可是听说,双靡部那两万骑兵,可是被秦军杀了整整上万人,秦军将他们的人头堆成了一座山,以祭奠死去的秦国使者。 月氏杀一队秦国使者,最终却付出上万人的性命,甚至三部月氏都沦为了秦人豢养的仆从,这样的代价,不可谓不惨重。 “大秦。” 苏迦莎心中喃喃着。 相比苏迦莎的内心复杂,头曼单于等匈奴贵人则是有些尴尬的吞咽着唾沫。 他们被郦食其说的话震慑住了。 原来秦国之所以攻打月氏,竟然是因为月氏人杀了他们的使者,看苏迦莎没有反驳的模样,想来此事不假。 想到刚才差点将郦食其烤了,他们的头上不由冒出细小的汗珠。 不过这番话下来,也确实说明了,秦人为什么要交易土地给匈奴。 秦国打月氏,并非贪其土地,而是为了复仇,打下来之后,也没有用处,不如卖给匈奴人。 这逻辑说得通啊。 不过头曼单于还是多了一个心眼,继续喝问道:“我暂且相信你这话,但你们既然要和我们交易,那只派你一个使者前来就是了,为何还要率领大军逼近大河。我看你们在大河南岸至少聚集了十万军队,呵呵,这又作何解释?” 郦食其转头看向苏迦莎的方向,冷声道:“大单于何必明知故问,我们的大军乃是追击这些月氏人而来,上将军本想以南北两军进行夹击,将其合围歼灭,没想到被他们冲破包围,又得大单于接引渡河,这才逃了出来。所以我秦国大军此时聚集在大河南岸,有问题吗?” “这位郦先生说的是,我看没问题。” 乌鹿虚开口附和。 诸位匈奴贵人也都跟着点头。 郦食其的说辞确实合情合理,基本没毛病。 既然没问题,那乌鹿虚就迫不及待的想促成这场交易了。 头曼单于面无表情,又盯着两个秦国使者看。 郦食其面带微笑,对头曼单于点头。 樊哙不懂匈奴语,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见头曼单于看过来,便对他笑了笑,露出满嘴黄牙。 同时心里琢磨着,他要是能砍了这个匈奴单于的脑袋,不知道能升多少级。 头曼单于没从两人脸上看出什么,又见帐中诸多匈奴贵人皆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虽然心中还有些疑虑,此刻也只好伸手,做出一副请坐的姿势。 “既是如此,郦先生请坐,可向本单于说说,你们上将军准备如何交易?” 第五百八十二章:秦匈交易 “多谢大单于。” 郦食其拱手一礼,转头又对着樊哙挑了挑下巴,意思是你输了。 樊哙面上撇嘴,心中暗自咋舌。 “这酒徒好厉害的舌头,还真就三言两语把这些匈奴人给说服了,上将军麾下的人物,果真是不可小觑。” 樊哙虽然听过郦食其说降齐国的名声,但毕竟不是亲身经历,心头总要打个问号。现在见到对方在单于王帐中靠着一根舌头搅动局势,这才心服口服,生出钦佩之心。 帐中的匈奴贵人为两人腾出两个胡床。 郦食其看着胡床上漆黑一片的污渍,油光光的,嘴角不由抽搐。 他还是一屁股坐了上去,转头望向主座上的头曼单于,在诸多匈奴贵人的期待的目光中,说出了他的交易内容。 “大单于,我们秦军愿意退回塞内,将所有占领的大河以南的土地全部交易给你们匈奴人,以牛马作为交换,大单于以为如何?” 乌鹿虚等人呼吸急促起来。 头曼单于已经恢复了他的王者姿态,平静道:“不知上将军要什么价?” 郦食其“现编”出价:“十万头牛羊,加上十万匹健壮的战马,大单于以为如何?” 二十万头牛马!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数字,就算是以畜牧为主业的匈奴人也有些吃不消。 乌鹿虚等人面色一变,河南地是他们的老家,如果秦人出价低,头曼单于还有可能买回来,但这么高的价格,这次的交易恐怕要告吹了。 果然,头曼单于听到这数字,脸皮微微一颤,直接忽略了这事,反而转口问道:“不知上将军手中,还有我多少匈奴族人?” 郦食其道:“匈奴男女估计有三万以上。” 这些是被月氏俘虏后作为奴隶的匈奴人,秦军降服月氏,这些奴隶也自然归了秦人。 头曼单于又问道:“我要健男壮女,一匹马三个男人,或是六个女人,如何?” 郦食其眼睛眯了起来。 这头曼单于有些本事啊。 不管是在长城内,还是长城外的草原,人口都是非常重要的资源。 如今头曼单于不要老弱,只要健男壮女。男的可做主要劳力和骑兵,女的则用来生育繁衍后代,对草原人来说远比牛马更有价值,确实值得赎回去。 郦食其也学着头曼单于的模样,没有立刻回答,又将话题转回到交易河南地上,问道:“大单于莫非不要大河以南的土地吗?贺兰附近,可是一大片水土丰茂的草场,最为适宜放牧,只要大单于付出一点代价,就可将这片土地重新纳入匈奴人手中。” 头曼单于呵呵笑起来,两手一摊,说道:“可是这价格太高了,我们拿不出来。” 郦食其笑道:“交易往来,讲的就是一个你情我愿,若是大单于嫌价格高了,那就降一降也无所谓。我家上将军在我离开的时候,可专门说了,他在代地承蒙大单于送了一场军功,得升一级爵位,所以大单于只要讲价,只要牛马十八万头就够了。” 一口气打九折。 郦食其的豪爽,让头曼单于脸色黑了下来。 好一个大单于在代地送了一场军功,让赵佗升了一爵,这话听起来多伤人啊。 相比于大单于的糟心。 乌鹿虚等人却是被这场交易迷了眼,十八万头牛马虽说数量巨大,但匈奴各部落挤一挤还是能拿出来的,就看大单于愿不愿意协调了。 他当场向头曼单于跪下道:“大单于,牛马没了,咱们可以再养,不过几年就能生育回来,但大河以南的草原没了就是真的没了。只要大单于赎回此地,让我们的部族重新栖居,我们愿意世世代代皆听大单于之命,永无背叛,这些牛马日后会加倍还给各部。” 十余位原本栖居于河南地的匈奴贵人,也都跟着乌鹿虚请命,向大单于表忠心,同时请求从秦人的手中赎买回河南地。 郦食其笑意盈盈的看着这一幕,他很好奇曾被他骗过一次的头曼单于会做出什么选择。 头曼单于面色平静,对向他乞求的诸多贵族看都不看一眼,他对郦食其说道:“此事关系重大,还请使者外出稍待,我和诸位贵人商议一番。” “自该如此,我便在帐外等候大单于佳音。” 郦食其微笑着颔首,对旁边的樊哙使了个眼色,两人往帐外走去。 眼见秦国使者离开,苏迦莎也站起来,对头曼单于道:“大单于要和诸位贵人商议,我就先出去了。” “贵女慢行。” 头曼单于满意的看了苏迦莎一眼,对这个知晓分寸的女人越来越满意,寻思等秦人这件事情解决后,就将她收入帐中。 片刻后,苏迦莎也消失在帐外,帐中只剩匈奴诸部的贵人。 相比于乌鹿虚等人的乞求。 呼延茑却是眼珠子一转,说道:“大单于,我看那郦食其的神色说辞,这一次秦人应该是真心交易,并没有什么坏心思,不过秦军提出的价格太高,我们可以再讲一讲,我觉得十万头牛马赎买河南地,他们应该能接受。” 头曼单于没有马上回答,眸子在帐中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上扫了一圈,这才哈哈笑起来,指着这群匈奴贵人,骂道:“蠢货,你们都是一群蠢货!”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大单于怎么突然间就骂人了。 把秦使赶出去,就为了骂我们? 头曼单于骂完之后,冷笑道:“你们差点中了秦人的圈套!” 呼延茑身子一颤,叫道:“大单于,莫非秦人提出的这场交易暗藏奸计?” 头曼单于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低语道:“暗藏奸计倒不至于,只是耍些小聪明罢了。” “你们刚才也听了郦食其的那些话,知道秦人将大河以南的土地卖给我们,是因为这片土地只适合放牧,不适合他们耕种,又离秦国的城塞较远,往来需要穿越戈壁荒漠,所以他们难以在这里留下,这才要交易给我们的吧?” 众人点点头,秦人之所以要卖地,正是基于这个原因。 头曼单于见到还没人反应过来,感到一种智商上的优越感。 他嗤笑道:“所以我说你们是蠢货,你们也不想想,秦人既然是因为待不下去,才用大河以南的土地来和我们交易牛羊。难道说我们不答应这场交易,他们就能留在这片土地上了吗?” 诸位贵人愣住了。 还是呼延茑反应最快,他激动道:“我明白了,这些秦人是为了复仇才攻打月氏,在消灭月氏后,秦军本来就无法在大河以南的土地上待下去,他们的后勤也不可能支撑下去,所以不管我们答不答应他们的交易,秦军都会撤离。所以他们的这场交易,实际上就是要利用此事,在撤离前讹诈我们一笔。” “没错,这就是那秦将赵佗的狡诈之处,这小崽子又奸滑又贪婪,当初本单于在代地一时不慎,误上了他的当。如今本单于认真起来,岂是他这些小计谋能够哄骗的。” 头曼单于高傲的抬起了脑袋。 伟大的撑犁孤涂单于,是绝不会被秦人欺骗第二次的。 听到头曼单于这话,诸位匈奴贵人马上就反应了过来,纷纷骂道:“秦人果然奸诈无比!” “该死的秦人,心眼比草原上的狐狸还要多。” 在众人的骂声中,乌鹿虚眼睛放光,低语道:“大单于,这岂不是说,咱们完全可以不答应秦人的交易,等到他们撑不住撤离后,就可以不费一牛一马,重新占领大河以南的土地。” 头曼单于笑道:“正是如此,所以你们明白我刚才为什么不答应和秦人交易土地的事情了吧?真要是花上十八万头牛马向秦人赎买他们本来就要撤离的土地,那本单于岂不是要成草原上最大的笑话了,呵呵呵。” “大单于英明,我们佩服!” 众人纷纷向头曼单于低头,就连一向不服他的乌鹿虚也面露钦佩之色。 大单于,了不得啊! 眼见此景,头曼单于心中暗爽。 他昂首道:“土地不用和秦人交易,但人还是要买回来的,要不然咱们的族人就会被秦人押回秦地去做奴隶了。所以等会儿让秦使进来,只言赎人之事,至于土地暂时不用拒绝,先吊着秦人,等到将我们的族人赎回来了,就不用再理睬他们。要不了多久,秦人自然就会撤退。” “大单于高见!” 诸位匈奴贵人纷纷低头,对头曼单于的决策感到佩服。 头曼单于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看向帐外,心中低语着。 “赵佗啊赵佗,任你百般奸计,也迷不了本单于的眼。” “你的当,本单于只会上一次!” 片刻后,两位秦使又被匈奴人请回了帐中。 话题重新回到刚才的交易上。 头曼单于笑道:“经过商议,我们决定先以牛马赎回你们手中的族人,健男壮女全都要。” 郦食其皱眉道:“大单于,赎买奴隶的事情好说,只是大河以南的土地……” 果然如此! 诸位匈奴贵人听到秦使迫不及待的问起交易河南地的事情,纷纷在心中点头。 大单于说的对,秦人就是想用河南地来欺诈他们,要不然不会表现的这么急迫。 看穿了秦人的用心后,这些匈奴贵人一个个眼带讥讽,感觉郦食其急切的模样十分滑稽。 面对秦人追问,头曼单于摇头道:“实不相瞒,前段时间草原上发生牛马疫情,诸部牛马死伤颇重,实在拿不出交易土地的牲畜数量。” 郦食其咬咬牙,说道:“大单于,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我可以向上将军说说情,或许还能再少一些。” “嗯,那就有劳使者了。” 头曼单于并没有一口回绝郦食其的话,借势答应下来,并说道:“不过还请使者告知上将军,之前我们有许多生活在大河以南的族人被月氏俘获,他们的亲族在大河以北,希望能和族人相互团聚,还请先和我们交易才是。” “好说好说,待我回去后,就传达大单于的意思,请上将军把贵部的族人从贺兰送过来。” 郦食其见难以售出河南地,只能点头应下。 秦军和匈奴之间,以牛马赎买匈奴俘虏的交易正式定了下来。 “好,来人啊,给秦国使者送上最好的马奶酒!” 头曼单于哈哈大笑,让人送来酒水,庆祝这一次的交易达成。 郦食其听到要喝马奶酒,嘴角不自觉的抽搐起来,感觉屁股莫名的有些痛。 不一会儿,酒饮完毕。 秦国使者告辞回归。 头曼单于看着一脸紧绷的郦食其,便知道对方肯定是没有完成用河南地欺诈匈奴的任务而感到郁闷,心头不由大笑。 “秦人小小奸计,岂能欺哄于我!” 郦食其看着得意高兴的头曼单于,努力绷着脸没有笑出声来。 他心头暗道:“吾计成矣!” 感谢书友20201001080413360对“李由”的打赏,谢谢! 第五百八十三章:樊曹之别 “这片水土受大河灌溉,确实丰饶肥沃。我听说大河在西面分成了两条,其中一条从北边绕过去,自阴山下流淌而过,那里的水草更加的丰茂,是畜牧的好地方,也是匈奴人真正的老巢。” 秦国使团从匈奴营中纵马而出,郦食其在马上一边打量四周草场,一边赞扬此处的地产。 虽然秦始皇将大河更名为“德水”,以象征秦国水德之瑞,但那怪异的名字,大家也就在官方场面上叫叫。 郦食其作为魏国人,曾亲眼见过秦军引大河之水倒灌大梁的场景,自然不会认为大河有德,故而私下里只以原名相称。 樊哙在旁边驾马跟随,他对郦食其这番话并不感兴趣,只以方言问道:“你刚才到底和那些匈奴人说了些什么?我看那个大单于最后很高兴,还请咱们喝酒,礼送出营来着。” 樊哙不懂匈奴语,只见到郦食其和匈奴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然后匈奴单于的态度就改变,让他十分好奇。 郦食其笑而不语,只是以目光指了指带兵“护送”他们离去的匈奴左骨都侯,樊哙便懂了,知道这事情很重要,就连方言交谈也不保险,他便不再多问。 小半个时辰后,他们来到大河之畔。 对岸等候的秦军船夫,立刻摇着小船过来。 “使者慢行,还请使者告诉你们秦国的上将军,这一次定要诚心交易,可不要再像上次那样搞出什么花招。我们匈奴人,是不会再上第二次当的。” 呼延茑阴着脸开口,他对于郦食其在代地骗他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此刻相送离去,不由开口威胁。 郦食其大笑道:“呼延兄放心就是,我大秦素来讲求诚信,说是什么价就是什么价,可不会像大单于那般临阵加价,反倒毁了生意,哈哈哈。” 说着,郦食其与樊哙等人,踏上前来接送的船只,浮大河而去。 呼延茑脸色铁青。 他们匈奴人只记得秦人撕毁条约,趁夜偷袭的事情,倒是忘了当年的那场交易,是匈奴人受燕王喜挑唆,临阵加价。 “秦人素来奸滑,只想白拿。当年就算是大单于不涨价,秦人还是会选择偷袭,就像他们现在明明要撤离大河以南,还要在离开前妄图讹诈我们的牛羊,这就是秦人奸诈的明证,我呸,不讲诚信的秦人。” 呼延茑骂了两句,感觉秦人可恶,对着大河对岸撒了泡尿,这才带人回去。 浪涛滚滚,河水翻腾。 小船上,樊哙忍耐不住,再次问起郦食其刚才和匈奴人说的是什么。 如今船在河中,周围都是自己人,郦食其便不再隐瞒,将事情简略说了一遍。 “你代表上将军将大河以南的土地卖给他们?匈奴单于嫌价格高没答应,最后只达成了交易匈奴俘虏的生意?” 樊哙目瞪口呆,说道:“咱们不是去探查匈奴情报的吗,怎么变成做交易去了。而且上将军什么时候说过要把河南地卖给匈奴人了?还有交易匈奴人的事情,你这可是在假造上将军命令啊!” 郦食其笑起来:“你樊哙不是号称百人敌,先登冲阵,英勇无比吗?昔日能从万军中,擒月氏翕侯而归,今天怎么就怕了。” 樊哙翻了个白眼,伸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嘀咕道:“这能一样吗?你这可是私自和匈奴人达成交易,这是犯法的,要军法处置!” 哪怕樊哙性格粗豪,不惧厮杀,但想到秦军军法中关于背着主将,和敌人私自勾连的处罚,还是感觉头皮发麻。 郦食其有心提点他,便说道:“我问你,你在沛县的时候,可曾和人打过架?” 樊哙点头:“那肯定是打过了” 郦食其又问道:“那你和人打架之前,可曾哄骗过对方,趁着对方不注意,施以偷袭。” “偷袭?” 樊哙瞪大了眼睛,晃动着钵大的拳头说道:“为什么要偷袭,和人打架,我一拳头砸过去,对方就倒了,一次打两三个都不成问题。我樊哙打架只凭拳头,从不搞什么偷袭。” 郦食其脸皮一抽,看了看樊哙高大魁梧的身躯,满身的肌肉,摇了摇头,懒得多说。 “你呀你,还是多读些兵法吧。” “为将者勇悍固然重要,但知兵用兵,亦要熟练掌握才行。等见了上将军,你就知道我这一次和匈奴人的交易到底是何用意了!” …… “好一个高阳郦生,凭着一条口舌就将那匈奴单于玩弄于股掌之间,以我观之,先生舌辩之术,纵使和昔日苏秦、张仪相比,也是毫不逊色了。” 大河南岸的秦军帅帐中,上将军赵佗拊掌而赞,不住点头。 郦食其笑道:“此皆乃上将军信任,若无上将军,鄙人又岂能在那匈奴营中纵横往来。” 此刻帐中坐满了赵佗麾下人才,众人或是若有所思,或是面露疑惑。 像樊哙等人,隐约知道郦食其这一次出使立了功劳,但具体的情况,却是不太清楚。 赵佗扫了一眼,便心中明了。 樊哙虽然有大将的潜力,但毕竟从军日短,昔日屠狗之人,勇悍有余,谋略尚缺。陡然为将,能将军法规则记住就算不错了,兵书之类自然是没看过几本,有所欠缺也是正常。 他的目光落到负责宿卫的曹参身上。 曹参现在的爵位功劳不如樊哙,但却是乡豪出身,能识文断字,通法明理,入伍之后还颇有上进心。 听萧何说,曹参常常阅览兵书。如今他面露思索,想来能看的更深一点。 赵佗有心考校,就点了曹参的名,问道:“曹百将可知郦先生此番入匈奴营中,对未来战局,有何帮助?” 曹参被上将军点名,见到帐中一众大将谋士,全都向他望来,心头不由一跳,有些激动起来。 他知道这是上将军的考校,略一思索,便道:“禀上将军,以曹参所见,郦先生这一次与匈奴人行交易之事,正合了吴孙子所言:兵者,诡道也。” “我大军屯聚于大河南侧,欲北攻匈奴,匈奴人定然会有防备,使我军渡河艰难。” “而郦先生此行,却让匈奴人以为我秦军没有渡河的意思,只是为了追击月氏来此,并用交易的借口,让他们认为放松戒备。” “待到我军突然渡河,发动攻击的时候,匈奴人缺少防备,必然无措,如此我军就能占尽先攻优势。” “此正是兵法所云: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是也!” 曹参声音清朗,说出自己的看法,让帐中诸将听得连连点头。 就连樊哙也恍然大悟,嘀咕道:“原来是骗匈奴人的啊,怪不得在船上和我讲什么偷袭。” 赵佗满意的看了曹参一眼。 心道此人确实不错,这次和匈奴交战,可以多给他一些立功的机会,日后成长起来,也是大秦的一员良将。 不过曹参的回答,并未说尽赵佗心中所想,他又转头看向陈平,笑道:“陈生可有补充的。” 陈平想了想,拱手道:“刚才曹百将所言甚是,郦先生此举可麻痹匈奴人,欲攻其而示之以不攻,为我军渡河先攻取得优势。” “除此外,郦先生入匈奴营中,还确认了苏迦莎等月氏人的情报,确定了对方被匈奴接纳,且没有背叛我军,如此我军方可放心大战,让里应外合的计划顺利实施。” “此外还有如左谷蠡王乌鹿虚等人的情报也十分重要,将来或许可以利用。” “嗯,陈生说的不错。” 赵佗颔首。 曹参是从作战角度上来看此事,陈平则是从情报信息上来看待。 两者说的加起来,就是郦食其这一次出使匈奴营中的收获。 此番出使不仅探查了匈奴内部的情报,还用河南地、匈奴俘虏做为诱饵,成功将匈奴这头草原狼迷住了眼睛,让它对秦军降低了防备。 “此番若能顺利大破匈奴,郦先生当为大功。” 赵佗对郦食其许下了承诺。 郦食其抚须而笑:“多谢上将军。不过这一次能成功,还得多亏了那位大单于,想来他此刻还在为我军即将撤离的事情感到高兴吧,嘿嘿。” 赵佗笑了笑,转头望着帐外。 北方,是流淌的大河。 一支规模庞大的秦军舟师正从贺兰方向行来。 待到舟师到来,便是秦军发动凶猛攻势的时候。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四章:单于妙计 在秦军使者渡河回去的第二天,原本驻扎在大河以南沿线的秦国大军便开始拔营启程,只留下一部分军队驻守在沿河的交通点上,继续封锁着大河南岸。 匈奴的斥候在大河北岸看到这一幕,望着一眼望不到边的黑色大军开始南下,脸色兴奋,留下一些人盯梢后,其余斥候纵马回营,报告这个消息。 “秦人的大军开始拔营南撤了?” “大单于说得对,秦军果然坚持不下去!” 单于王帐中,诸位匈奴贵人听到这个消息后,全都面露喜色。 之前郦食其离去后,头曼单于就曾对众人说,秦国几十万大军出征在外面,每天需要消耗的粮草非常多,而且大河以南有沙漠、戈壁等险恶地形,道路运输非常艰难,秦军是绝对不可能持久的。 所以不管匈奴答不答应秦人的交易,秦军都会撤退,在这一点上他们根本不需担忧。 如今一切都被头曼单于说中,使得他的威信在匈奴贵族中再度竖立起来。 再加上他之前看穿秦人交易阴谋的事情,就连作为反对派的乌鹿虚也向头曼单于深深低头 这让头曼单于很得意。 而人一得意,就容易生出想法。 此刻的头曼单于,心里就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扫视着帐中诸位贵人,说道:“对塞内的秦人来说,牛羊马匹是十分珍贵的物资,远比奴隶要有价值的多,所以他们在撤回塞内前,一定会派人将我们的族人押到此处来换取牛马。到了那时候,我们可以先好好和他们交易,将族人换回来,然后……” 话到这里,头曼单于露出了一抹狞笑:“我们就突袭他们交易的军队,将牛马抢回来,顺便抢夺秦人的武器和甲胄,将那些秦人全部变成我们的奴隶,押回大河以北,为我们放牧!” 王帐之中一片死寂。 诸位匈奴贵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大单于会冒出这种和秦人翻脸的想法。 呼延茑莫名想起郦食其的指责,以及他嘱咐秦人要诚信交易的事情,不由道:“大单于,咱们说好了和秦人诚信交易,这样做不太好吧?” 头曼单于嗤笑道:“哪里不好了,咱们用牛羊换回秦军手中的族人,本单于在这件事情上绝不会生事,交易一定会顺利完成,何来的不诚信?咱们可以等到交易完了之后再动手。” 呼延茑嘴角抽了抽,不过他转念一想,大单于说的也有道理。 匈奴和秦人诚信交易,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交易完之后,再动手抢那是另一件事情了,两者并无关系。 乌鹿虚心忧这样做,会使得他失去拿回河南地的机会,立刻劝道:“大单于慎重啊。秦军这一次出动了好几十万人,就连月氏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月氏人的翕侯被擒杀,部族沦为秦人的俘虏,可见秦军的强大。” “现在秦军就要撤回塞内,等他们离开了,咱们不费力气就可以拿回大河以南的土地,没必要再去招惹他们,万一惹怒了秦军,那赵佗调转兵马,前来攻打我们又该怎么办?” 乌鹿虚这么一说,伊韩邪等匈奴贵人都想到秦军的强大,连月氏都被秦人干翻了,他们自然是心生畏惧,纷纷跟着劝说。 头曼单于笑了笑,不屑的看着那些劝说的匈奴贵族。 “草原上的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怯懦了。” 头曼单于站起来,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帐门口,说道:“你们怕什么,我就算抢了赵佗派来交易的军队,抢了秦军的武器装备和牛羊牲畜,将这支军队全部变成奴隶,他赵佗也不敢来攻打我们,只能灰溜溜的滚回城塞去。你们知道为什么吗?看看外面!” 头曼单于伸手,指着帐外大片的金色草原,叫道:“你们看到了吗!草地在枯萎,花朵在凋零,这片土地要不了多久就会飘下雪花,寒冬就要来了。” “赵佗这小崽子狡猾的很,我们就算抢了秦军,以他奸诈的性格也不会硬着脑袋在这种时候带兵前来攻打。” “冬天,将是我们最大的帮手。如果赵佗真的带兵来了,那将更好,几十万的秦人都会折在这里!” 头曼单于充满自信,话中的内容让原本还感到畏惧的匈奴贵族们,齐齐振奋。 没错,冬天就要来了! 秦人来自南方,不可能适应大河附近的寒冬天气。 更别说在寒冬降临后,大雪封路,秦人的大军无法得到后方补给,哪怕匈奴人避而不战,也能将秦人活活耗死在这里。 这么一看,他们抢了交易的秦军,赵佗如果识相,就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带着他的军队灰溜溜逃回塞内。 如果赵佗不识好歹,真的敢前来攻击,寒冬就会让秦人吃尽苦头,定让秦军有来无回。 大单于此策,高! 抢了秦人,对方也不敢还手,真是爽快! 这一刻就连乌鹿虚也十分佩服,觉得自己和头曼单于之间,确实存在着十分巨大的差距。 “大单于妙计,佩服!” “大单于高见!” 一阵阵赞美声中。 头曼单于心态膨胀。 “赵佗,你在代地以奸计欺我,如今我也要让你尝一尝被欺哄的滋味。” “我要让你后悔当初对本单于做下的事情!” 头曼单于满怀复仇之意。 不过他并没有在大河以北坐等赵佗。 秦国大军已经南撤,等他们押送俘虏的匈奴人来此,那起码要到九月底了。 匈奴的人马不能长期聚集在一处,因为当地的草料完全不够大量的战马啃食,必须经常迁徙。 所以头曼单于只留了右大将伊韩邪率领五千人在附近驻留巡视,他自己要带领所有的匈奴和月氏骑兵回北方的阴山草原。 …… “贵女,秦人和匈奴达成了交易,听说他们的大军已经南撤,头曼也准备在明天一早就带领大军回到阴山。这完全和计划的不一样,我们不会是被秦人抛弃了吧?” 到了晚间时候,月氏人的军帐中。 牙骨达和几个月氏贵人,一脸惊惶的看着苏迦莎。 秦人的举动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之前明明说好了,秦军渡河攻击,月氏就从内部配合,两军联手里外夹击,大破匈奴。 怎么秦人还没开战,就派来使者和匈奴人交易土地和奴隶,转眼之间又让大军南撤,这事情换谁也得害怕呀。 苏迦莎淡淡道:“你们可知道和匈奴人做交易的秦国使者是谁?” 几个月氏贵人面面相觑,他们并不知晓。 苏迦莎露出一个略带深意的笑容,低语道:“那人叫做郦食其,是上将军手下最为出名的谋士,也是大秦最厉害的纵横策士。” “郦食其?” 诸贵人中以牙骨达颇通秦语,知道些秦国事项,他听到这名字立刻想起一事,说道:“是那个骗了头曼的秦国使者郦食其?” 苏迦莎点头道:“正是此人。” “嘶……这人怎么这么胆大,之前骗了头曼,现在还敢前来匈奴出使,他就不怕头曼发怒,砍了他的脑袋吗?” 众月氏贵人惊讶起来。 苏迦莎笑道:“正因为秦国派来的使者是郦食其,我们才不用担心出什么事情。此人的名声我可是听秦国商贾讲过,他在代地骗了头曼,让他的王庭精锐遭受重创,使得匈奴陷入内乱中。” “听说郦食其后来又在东方骗了一个国家的君王,让对方不战而降,使秦军不费力气便降服了一个国家。可以说和他做交易的人,从来都没有好下场,有郦食其前来出使,你们还怕什么?” 听着郦食其的出使战绩,诸位月氏贵人一下就安心了,也明白了苏迦莎话语背后的含义。 甚至有人轻笑道:“如此人物,头曼居然还敢和他做第二次交易,也不怕再被秦人欺哄。” “是啊,这位大单于看上去很自信。” 苏迦莎露出一个笑。 “明日一早头曼要回北方,咱们跟着就是。” “不过这一走,这片地方恐怕就要归秦国所有了。” 明天三更,努力完成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五章:月渡大河 相对于匈奴大军的真正北撤。 大河以南的秦军主力却是撤了个寂寞。 大军拔营南行不过十余里,就重新在一处开阔地带扎下了营寨。 大量的秦军骑兵被放出去巡逻警戒,同时留在大河沿岸驻守的秦卒也都个个打起精神,拿着弓弩沿河巡视,防备匈奴人派遣斥候渡河过来,探查到秦国大军的踪迹。 所谓南撤,不过是赵佗诱骗草原狼王的最后一步棋。 动手之前,先假装撤退。 此正是:兵者,诡道也。 “上将军,我军在此处可用步卒七万五千余人,骑兵一万,粮食能支持十天左右。后军尚有五千骑兵和两万月氏骑兵,据此有半日距离。另从贺兰方向来的舟师上有步卒近万人,装载的粮秣可供大军半月所需,已经奉上将军令,派快骑传令让舟师停于大河上游,待入夜时再顺河而下。我军共装载箭矢……” 长史萧何站在帐中,将秦军的兵力、粮秣辎重等种种情况,尽数详细的汇禀给赵佗和诸将知晓。 赵佗听着这些数据,满意的点头。 别看萧何汇报的只是一个个平实的数字,乍一看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但后勤管理,所需要的正是这样的详实井然。 这个位置上,不需要人立下什么奇功大功,只要能将大军后勤管理的井井有条,不出错误,能够让主将一眼就能了解大军的各种情况,那就是最大的功劳。 普通人能够管理百人、千人的后勤,就已经算很有本事。 像萧何这般能理清十万大军的状况,已可称之为良才。 “所以历史上汉初议论功臣,汉高以萧何功劳最大,称他为功人,其余诸臣皆为功狗,正是看出了后勤的重要性。” 赵佗心中暗自感叹一声,注意力重新转回到秦军的兵力上。 这一次北击匈奴,因为陆路难行,再加上还要留兵马镇守贺兰等地的原因,他带来的本部战兵只有六万步卒和五千骑兵。在穿越沙漠后,和北方的杨原部偏师汇合,秦军的兵力就达到了七万五千步卒和一万骑兵。 至于两万月氏骑兵和负责监视的五千秦骑现在才来,则是因为之前怕泄露踪迹,从而被匈奴人识破秦军的计策,所以赵佗决定在开战之前才招过来,以保持隐蔽。 最后再加上秦军舟师上的支援兵卒,这一战赵佗可用的兵力就是八万五千步卒和三万五千的骑兵,整整十二万人。 而且这还只是明面上的兵力,如果算上苏迦莎那两万人,那将达到可怕十四万战兵。 “匈奴刚经过内乱,可战之兵应该不到十万。大气一点,就给头曼算个十万人。” “十四万打十万。” 赵佗嘴角微勾,目光望向帐中麾下诸将。 杨原、赵广、司马良、王离…… 正式开始商议这一次的具体战术。 …… 秦始皇二十七年九月十六,月亮很圆。 在大河北岸不远处的草原上,有一片毡帐林立。 这是右大将伊韩邪率领的五千匈奴人。 头曼单于率大军北归,留他在此驻扎,防备和警戒南方的秦人。 不过说是防备和警戒,匈奴人却没几个放在心上的。 因为秦人和大单于达成了交易,秦国的大军已经撤退南下。 匈奴的斥候曾看到成片的黑色大军拔营,这是他们亲眼所见,肯定不会有假。 故而留守在这里的匈奴军队,处于一种轻松愉快的氛围中。 明亮的月色下,牲畜们已经安息。 因为这里没有女人,所以没有娱乐活动的普通匈奴人大多早早进入沉睡。 只有右大将和几个贵人,正在帐中觥筹交错,一边大喝马奶酒,一边闲聊着各种事情。 “左谷蠡王已经向大单于臣服,并发誓永远不再背叛。” 一个匈奴贵人拍掌道:“这样最好,大单于就是我们匈奴人的天,只有大单于在,咱们才能和月氏与秦人对抗。” 不过也有人喝醉后,出言戏谑道:“大单于是天,但也是个老色鬼,你们可瞅见大单于看那个月氏贵女的模样了吗?我看他呀,嘴里说着收留月氏人,怕是回去之后,就要把人家当马骑嘞。” “哈哈哈,那个月氏女人长得很奇怪,听说有西边的血统,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长相的女人,别说大单于了,就连我看到了,也想骑一骑,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一群匈奴贵人酒醉后,开始聊起了带颜色的话题。 甚至因为头曼单于之前大失威信的模样,让他们少了几分尊重,各种下流猥琐的话不断说起,帐中只听见一片嘿嘿笑声。 右大将伊韩邪打了个酒嗝,觉得这场景不太好,便点了其中一个匈奴贵人的名。 “马犁鞮,今晚该你去大河巡视。别再喝了,带着你的部下,去吧。” 正喝的稀里糊涂的马犁鞮应了一声,想起今晚确实是该他巡河了。 头曼单于离去前,曾命令右大将注意南方的秦人动静,不管日夜都要派人巡查河岸,以防不测。 毕竟被秦人夜袭过一次,终归是有所防备的。 右大将也确实让人这么做,每天日夜都会派人去沿河巡查。 不过一连几天无事发生,再加上秦国大军已经南下,他们也就是当成表面事项,没人上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醉酒的马犁鞮一出帐门,被那秋日的夜风在身上一吹,顿时就不想去巡河了。 他打了个哆嗦,嘀咕道:“这大晚上的,风大夜冷,河边又看不清,去巡什么河啊。而且秦人大军都走了,有啥好防备的,就算秦人没走,他们又没桥没船的,隔着河又能做个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马犁鞮喷着满口酒气,对身边的随从开口。 “扶我回帐去,我撑不住了,得回去睡个觉才行。” …… 明月之下,河水翻涌,泛起波光粼粼。 大河南岸,一支数量庞大的秦军趁着夜色,在一处河岸平坦地,修建了一个适应船只停靠的小码头。 码头后方,是一片漆黑的波浪,在月光下可看到那是攒动的人头。 “上将军,我大秦的舟师来了!” 陈平叫了一声,伸手指着大河上游的方向。 众人望去。 只见西边耀眼的波光中,正有一条硕大的长蛇顺流而下,待得近了,在月光下能看清这是一支规模巨大的船队,它们鼓帆而来,气势雄浑。 “末将杨熊,见过上将军。” 舟师停靠之后,从船上下来的秦将对着赵佗行礼相拜。 这让赵佗怔了怔,来者居然还是一个老熟人,正是他昔日在宫中的同僚,在魏地时候的老上司杨熊。 “杨校尉免礼。” 赵佗微笑开口。 杨熊抬头,拱手道:“我部舟师,听上将军调遣。” 说着,杨熊还对赵佗挤了挤眼睛。 赵佗哑然失笑,心里生出了亲近感。 这位杨老兄虽然能力一般般,但却是个能听人言的角色,昔日在魏地虽是赵佗上司,却完全放权给赵佗,赵佗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这样善于利用属下的优点,再加上杨熊出身将门杨氏,在秦军伐灭六国的过程中,杨熊虽然没像赵佗那样爵位飙升,但也是冲到了右庶长爵位。 如今他在羌瘣手下任职,为一部校尉,奉命率舟师前来支援。 “羌瘣那家伙,莫不是放跑了月氏翕侯怕我责备,知道杨熊是我友人,特意派来向我示好?” 赵佗摇了摇头,如今正是大战开始的关键时刻,便不再多想。 舟师上装载着大量的粮草辎重,赵佗立刻命随军的民夫上船将这些粮草卸下来。 待到粮草卸下之后,船只在杨熊的调度下,开始排列,搭建可供军队穿行的浮桥。 此处河段是经过秦军认真挑选的,河水相对平缓,两岸地势开阔,正合适搭桥而行。 经过半夜忙碌,一座由船只组成的浮桥便出现在赵佗眼前。 赵佗站在岸边,身后跟着众多谋臣武将。 再往后,则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大军。 他眺望大河对岸,野草在朦胧的月光中随风摇动。 赵佗深吸口气,举臂呼道。 “过河!”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六章:二袭胡营 喝了一堆酒,和手下吹了半夜牛逼的右大将伊韩邪,刚在帐子里躺下。 不知道是不是那几个匈奴贵人讲了一夜黄色笑话的缘故。 他一闭上眼睛,脑袋里就冒出那个月氏女人的模样。 “那是大单于的女人,不该乱想。” 右大将在帐中辗转难眠,脑子里胡思乱想,越想火气越重。 正要出帐去撒泡尿,但他刚站起来就感觉有些晕了,帐外传来阵阵响动声。 “是马犁鞮那家伙骑马回来了吗?” 右大将迷迷糊糊,捞开帐帘,就听到远处有尖利的嘶叫声响起。 “敌袭!” “秦人袭击!” 外围的匈奴人在尖叫。 示警声,厮杀声,求救的声音一道接一道。 “秦军来了?秦军不是已经拔营南下了吗?马犁鞮那家伙在吃屎吗,怎么能让秦军渡河过来!” 右大将浑身一个哆嗦,已经是清醒了大半,睡意和酒意全退了下去,他大叫道:“来人,快牵本大将的马来!” 比右大将的随从来的更快的,是秦人的骑兵。 这支骑兵足有上万人之多,轻装来袭,速度极快。 其中五千人在月色的掩护下马,迅速突破匈奴人安插在外围的哨兵,径直插入匈奴营中,大肆进行杀戮,制造混乱。 另外五千骑则是环绕匈奴大营进行封锁,试图捕杀所有冲出来的匈奴骑兵。 至于大河南岸的方向,则有更多的黑压压一片的步卒,正点着火把,在明月的照亮下向着此处奔来。 “又是夜袭!这些可恶的秦人,就不会别的招数吗,简直无耻透顶!” 这时右大将伊韩邪已经在一众亲信的护卫下,坐上了自己的战马。 他看着已经陷入一片混乱与厮杀中的营盘,愤愤的骂了一声,同时他十分清楚败势已不可逆。 此时正值后半夜,匈奴人哪有什么防备,基本都进入睡梦中,这一来就被秦人杀了个措手不及。 大多数从梦中惊醒的匈奴人,第一时间也就那几个反应。 我是谁? 我在哪里? 发生了什么? 甚至一些倒霉的匈奴人刚跑出营帐查看情况,就被路过的秦军骑兵戳翻在地上。 这样的状态下,匈奴怎么可能组织起像样的反击。 更别说秦人的数量远超匈奴人,绝不是他这五千人能够抵挡的。 右大将光荣的继承了匈奴人的传统,见利则进,不利则退,不羞退走。 “输定了,咱们走!” 右大将对着秦军杀来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带着短时间内聚集的十多个亲卫向北方冲去。 同时匈奴各部贵人也都反应过来,在各自亲卫的护卫下,惊慌的追随右大将的步伐突围。 按照一般情况,秦军从南方杀来,他们往北边走自然是好,足以逃出生天,跑回北方去向头曼单于报信。 但这一次他们所面对的秦军主将却是赵佗。 此人做事一向是考虑周全。 冲入匈奴营中杀戮的只有五千骑兵,另外五千骑则是绕到营盘北边进行封锁。 这些匈奴贵人一往北逃,正好撞进了秦人敞开的口袋里。 “哈哈哈,曹兄,上将军就是偏爱吾等,专门给咱们立功的机会!” 胡营北方,樊哙骑坐在马上,看着从营中奔出的那些黑影,一张脸都快笑烂了。 曹参抿着嘴,跟着点头。 他和樊哙作为上将军的短兵亲信,平时可以依靠这层关系进入帅帐中,旁听诸将的议事,涨了不少军事知识。 到了战争时候,赵佗又将他们和所属的短兵精锐派下去,进行临阵厮杀。 这样的举动,就是任人唯亲,就是要给他们立功的机会! “上将军如此待我曹参,我当竭力相报,必不负此等恩情!” 曹参心中感动,他举臂呼道:“立功杀敌,报上将军之恩,冲啊!” 旁侧,樊哙也大吼着,带着手下骑士径直冲了上去。 …… 待到天边晨曦微明的时候。 这处经过半夜厮杀的战场上,已经是黑旗飘扬,四周草原上是数不清的黑甲秦军。 秦卒押解着匈奴俘虏聚到一起,清点人数,并沿途搜掠战场,将死掉的匈奴人割下脑袋,在不远处摆开,进行功勋上的统计。 因为考虑到时至季秋,天干物燥,用火攻容易惹火烧身,所以秦军在这场夜袭中并未用火,而是以骑兵迅速杀入胡营,对其造成混乱,然后步卒紧随跟上,一个营帐一个营帐的清理,反抗者杀死,投降者俘虏。 至于北边,更有五千骑兵封锁,顺利抓住了一堆想要逃跑的匈奴贵人。 赵佗坐在战马上,身边被短兵簇拥,打量着眼前狼藉一片的战场。 他看着军法吏在满是人头的“瓜地”上走动,一边数着人头的数量,一边在木牍上记下相应的功勋。 旁边跟随的秦卒脸上笑开了花,相互谈论着这一次战争后升级爵位的事情。 这让赵佗想到自己刚刚入伍参军的时候,为了一个两个的人头,在战场上奋力厮杀,以换取爵位功勋。 那时候,每一次的战斗都充满了对立功的期待。每获得一级爵位,都会给他带来无与伦比的快感。 “现在想来,最有冲劲的时光还是当年做小兵的时候,那时候的快乐……” “唉……做小兵还是挺残酷的。” 赵佗又暗自摇头,他想到了当初伐燕时的那些袍泽兄弟。 战斗中无声无息死掉的石头,被燕军冲锋踩成了肉酱的长短兄弟。 一场战斗,十人死三人,剩下的人也都带着伤。 战争的残酷可见一斑,他赵佗能做到今日的秦国上将军,脚下同样是遍布白骨。 就在赵佗心中感叹间,他如今最钟爱的将领樊哙和曹参便押着几个身着胡服,满脸狼狈的匈奴人走过来。 樊哙人未至,声先到。 “上将军,这人就是匈奴人的右大将,他是此处匈奴人的统帅,其他人是匈奴的当户、且渠、千长。这部匈奴的贵人,除了几个侥幸逃掉外,其他的全被我们捉了。” 跑掉了几个? 赵佗微微点头。 月夜下突袭,哪怕秦军占据先机,但在视野不算很好,且场地为草原,敌方有马匹的情况下,想要五千人一个不漏的全捉住,那是几乎不可能事情。 现在能够将此地统帅的右大将捉住,已经是立下了大功。 “很好,没有让我失望。” 赵佗顺口夸了一句。 樊哙和曹参两人顿时红了脸,满眼激动,上将军的夸赞和认可,那可比升爵更让他们欣喜。 赞扬完两位心腹爱将后,赵佗的目光落到眼前的这些匈奴俘虏身上。 和诸位谋士推演,以及抓获的匈奴斥候交代的情况差不多,在达成交易并见到秦军南撤后,头曼单于没有在此地多留,而是带领匈奴大军北回阴山,只留了右大将带兵在此驻守。 这使得赵佗失去了再次夜袭匈奴王庭的机会,但也让大军顺利渡过黄河,并歼灭了匈奴一部,算是消灭了对方的一部分有生力量。 看着咬牙切齿,一脸仇恨的望着自己的匈奴右大将。 赵佗笑了笑,张嘴斥责道:“你这右大将,既然奉了单于的命令在这里驻守巡视,怎么都不派人沿河巡逻。因为你的疏忽,使我大军顺利渡河,并袭破匈奴五千人,你可知罪?” 第三更稍晚一些。 第五百八十七章:玩弄大将 赵佗这话,听得樊哙等人都呆住了。 上将军这是什么逻辑? 倒是郦食其忍住笑,将上将军的话翻译给跪在地上的那些匈奴人。 “我放你们过河?” “我可知罪?” 右大将伊韩邪脸上的恨意顿时全没了,紧咬的牙齿分开,惊愕的张大了嘴。 他涨红了脸,争辩道:“我怎么没有派人去巡逻?我明明派了马犁鞮前去,肯定是被你们秦人给杀了,你们这些卑鄙的秦人,打赢了仗,要杀要剐都可以,怎么可以随意诬陷和戏弄我!” 旁边同样被俘虏的一个匈奴千长,小声说道:“右大将,我出营的时候,好像看到马犁鞮带人往东边跑了,他没出去巡河。” 伊韩邪愣住了。 郦食其适时的将这番话翻译成秦语,惹得众人笑起来。 赵佗让人问了问有没有捉住或是杀死那个匈奴贵人马犁鞮,答案是并未看到。 想来这家伙是趁着混乱跑了出去,毕竟秦军主要封锁在北方,这人往东边跑,倒是误打误撞选了条生路。 听到马犁鞮跑出去的消息,伊韩邪骂道:“这野马日的马犁鞮,一定是他违背我的命令,没有去巡逻,这才让你们秦人过了大河,否则我们哪能这么容易就被偷袭了。” 诸位匈奴贵族也跟着骂了起来。 陈平看着这一幕,摇头暗笑。 上将军还真会玩弄人心啊。 秦军十几万人渡河,而这边的匈奴人不过五千,所以有没有人巡逻,其实并无多大的关系,反正也是挡不住的。 最多是有人预警后,给伊韩邪等匈奴贵人一个逃跑的机会。 赵佗之所以这么说,大概率还是见伊韩邪等人满脸仇恨,有誓死抵抗的意志,故而先声夺人,一顿倒打搅乱后,反能消弭掉对方对秦军抵触。 果然经过这么一闹,伊韩邪和诸位贵人的恨意都落到了那个马犁鞮身上,看着秦人的目光虽然还有不忿,但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坚决了。 “头曼单于带人回了何处?他手下有多少兵力?如果回到阴山,各部是聚在一起,还是分开?他离开前,有没有和你交代过接下来的计划?” 赵佗正式开口,询问他想知道的东西。 匈奴的右大将,算是高级将领了,价值可比其他俘虏高的了,足以让他多费些心思。 不过这位右大将也是个有骨气的人物,虽然恨意被马犁鞮引走大部分,但他还是没有向秦军屈服的意思。 伊韩邪硬着脖子道:“你这秦国将军不要多费口舌了,就算你今天杀了我,砍了我,我也不会向你透露任何信息!” 赵佗笑道:“又杀又砍的,多暴力啊。本将军向来不喜欢用刀兵服人,陈生啊,给这位右大将端点水来。” 两刻钟后。 陈平揭开盖在伊韩邪脸上浸水的破布。 这布是从伊韩邪衣服上扯下来的,带着一股骚味,加水之后就往鼻子里钻,那感觉十分刺激。 故而这位刚才还“铁骨铮铮”的右大将立刻尖叫着,一口气将匈奴大军的情报全部给交代了出来。 “好一个头曼,好一头阴险狡诈的草原狼,居然还想黑吃黑。” 赵佗从伊韩邪口中,知道了头曼单于准备在交易完成后,偷袭秦军的事情,不由骂了一声。 幸好他也没打算和匈奴人做交易,要是真当了一个老实人,那最后肯定会被匈奴这头草原的狼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想要打败草原的胡人,只有比他们更狡猾才行。 不过这件事也给赵佗提了个醒。 头曼单于能够统一匈奴,建立偌大一个国家,其能力是不可小觑的,这家伙不仅诡计多端,不讲信义,而且还很有战略眼光。 冬天! 头曼单于有利用即将到来的寒冬对付秦军的打算。 这让赵佗担心起来。 因为秦军渡过大河,直逼阴山的消息肯定会很快传到头曼单于的耳中。 到了这种时候,头曼单于就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聚集兵力和秦军决战。 另一个则是带人退往阴山以北,面对秦军的攻势直接避而不战,利用即将到来的寒冬,将秦军拖死在这里。 第一个选择,自然是赵佗心中所愿,双方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决战,一次性解决掉所有问题。 但第二个选择,对秦军来说却是一场灾难。 而且以头曼单于表现出来的心性来看,他面对秦军攻击,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肯定会选择退走。 “不行,我要给头曼单于打败我的信心才是,我要鼓励他!” 赵佗眯着眼,思虑着如何给予匈奴人打败秦军的信心。 他埋在匈奴中的那颗棋子自是不能动用,想要影响到头曼单于,那就只能通过写信或者使者。 但有了连续两次的夜袭,头曼单于肯定会对他赵佗的任何信件起怀疑,如果派出使者,恐怕还没见面,就有被杀掉的可能,而且成功率也不高。 怎么鼓励头曼单于来决战呢? “上将军,我愿意投降大秦,当大秦在草原上的鹰犬,还请上将军不要再对我用刑了。” 右大将伊韩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在地上,向赵佗表示臣服。 他刚才可是被那水刑折磨的够呛,感觉那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刑罚,宁愿投降,也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赵佗的目光被他吸引,落到了这位愿意投诚的右大将身上。 派遣外人前去,容易引起头曼单于的警觉,那如果是匈奴人呢? “你愿意投降我秦国?” 伊韩邪毫不犹豫的说道:“我愿意!” “如果我派你回单于王庭,给我做内奸,你可愿意?” 伊韩邪怔了怔,马上答道:“我愿意!上将军让我做什么,我伊韩邪就做什么,哪怕是拿刀从背后捅了头曼,我也毫不犹豫!” 面对伊韩邪大表忠心,赵佗颔首道:“不错,看来右大将是个聪明人。” 听到这话,再看到赵佗点头,伊韩邪顿时喜上心头。 然后,他马上就听到了赵佗的下一句话。 “再给咱们的右大将多来几次水刑,确保他的忠心。” 伊韩邪愣住了。 不是都答应你了吗,怎么还来? 紧接着,他就听到秦人应诺的声音。 伊韩邪吓得尖叫道:“上将军,不要啊,我愿意做上将军的……呜呜……” 看着被樊哙按到地上,然后被短兵盖脸浇水不断挣扎的伊韩邪,以及旁边被这一幕吓得手脚瘫软的匈奴贵人。 赵佗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他对陈平说道:“陈生啊,等弄完了,再给这位右大将多讲一讲投靠我秦国的好处,多来回几次,一定要保证他对我秦国的忠心没有任何的杂质才行。” 陈平看着上将军脸上的笑,感觉头皮发麻,忙低头道:“平一定让这位右大将,变成上将军想要的模样。” “嗯。” 赵佗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以刑惩之,以威吓之,以利诱之,以把柄要挟之。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在精神上对其进行洗脑控制。 想来一番折腾后,这位右大将应该就可以放回去了吧。 赵佗抬首,目光从地上不断挣扎的右大将身上掠过,最终望向了北方。 那里是阴山的方向,也是匈奴头曼城所在。 “大单于啊大单于,我会让人去鼓励你,让你能够拥有信心,和我公平一战!” “我和你,来一场真正的对决吧!” 第五百八十八章:头曼求婚 大河在后世的乌兰布和沙漠东侧分成两条。 一条河水由南至北,转了个弯后,径直向东流淌,这就是黄河“几”字形上面的那条横线,也是秦军月夜渡大河,所突破的那一条。 而另一条河水则是在与主河道分道扬镳后,先是继续向北直趋阳山、阴山下,之后转向东流,灌溉阴山草原,最后又往南拐了个弯,与第一条河水汇合在一起。这条河被称作“北河”,到了后世,又被称作“乌加河”。 两条河水之间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类长方形套子,这套子中间的区域就是黄河三套中的“后套平原”。 如今的局势,就是秦军突破了第一条大河,进入了这个套中区域。 在秦军的北方是另一条大河,要再渡过了这条大河,才是阴山和匈奴王庭,也是昔日赵长城、高阙等城塞的所在。 当然在这片肥沃的套中平原,同样生活着大大小小的匈奴和戎人部族。 在听说秦军已经跨过了第一条大河,击破了右大将的驻守军队后,这些匈奴和戎人部族,一个个惊得亡魂四散,开始向着北方快速迁徙,想要渡过北河,与匈奴的大军汇合。 相比于那些被秦军兵锋所指,仓皇北逃的族人。 此刻在套子以北的阴山脚下,一望无际的金色草原上。 匈奴的头曼单于尚不知道南方发生的变故,他现在所有的心思全都放到了那两万月氏残军,以及月氏贵女苏迦莎的身上。 “我的阏氏被可恶的东胡人夺走,如今匈奴尚缺一个女主人。只要贵女愿意,可以做我的大阏氏,我们一起掌握这片广袤的土地,成为草原的主人。” 头曼单于派遣使者向苏迦莎传话,表达了他的意思。 阏氏。 是匈奴单于、诸王之妻的称呼,数量可以不止一个,且各有封号。 比如历史上王昭君出塞,为单于之妻,其名号便是“宁胡阏氏”。 单于的阏氏,在匈奴有着极高的地位,甚至能够影响到国家政事的走向。 现在头曼单于向苏迦莎求婚,并许以“大阏氏”,表达了他的看重。 但苏迦莎很清楚,头曼单于垂涎的不只是她的美色,更是她身后的两万月氏骑兵。 匈奴和月氏是仇敌,如今他们这群月氏人“落难”投奔匈奴,被头曼单于好吃好喝的招待,还划分了一片阴山下的草场供他们栖息,这背后打的主意谁都清楚。 头曼单于正是看中这些月氏人的翕侯被秦人擒杀,部族毁灭,剩下的月氏人无家可归。 这时候他表现怀柔之心,再和领头的苏迦莎联姻,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将这两万月氏青壮收入麾下,得到他们的效忠。 日后再让这些月氏青壮和匈奴女人相互通婚,进行同化,很快就能让他们彻底融入匈奴,成为头曼单于手中的力量。 同时,苏迦莎也可以靠着成为头曼单于的大阏氏,保全自己的两万族人,并且依靠这两万骑兵在匈奴部族中掌握话语权,日后说不定还能借此让自己和头曼的孩子上位,成为下一代“单于”也说不定。 这是一件几全其美的事情,头曼单于派人前来询问,也是相信这个聪明的女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如果贵女拒绝,头曼恐怕就会转而用强,断绝我们族人的食物供给,再以匈奴大军围困逼迫,如果再拒绝,那么我们将会被匈奴人攻击,反抗者被杀戮,投降者沦为奴隶。” 休密部的长者牙骨达,脸色沉重,说出来的话让几个月氏贵人脸色猛变。 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到苏迦莎身上。 这段时间,苏迦莎早已用自己的智慧赢得了他们的效忠。 她笑了笑:“答应单于,但不是现在,我亲自去与他说。” …… 石头垒成的头曼王城中。 头曼单于打量着眼前凹凸有致的女人,嘴里笑道:“贵女的意思,是本单于和秦人交易,使得你那些族人不满,所以你怕成为我的阏氏,会使手下人分裂?” 苏迦莎一脸“仇恨”的说道:“秦人杀我父兄,又擒获休密翕侯,杀戮我们的族人,我帐下的两万勇士,全都和秦人有着血海深仇。” “我们前来投靠大单于,除了寻求大单于的庇护外,也是想依靠强大的匈奴向秦人复仇。如今大单于和秦人交易,既让月氏的族人感到恐惧,害怕大单于有一天也会将我们卖给秦人,也让一部分家人死在秦军手中的勇士感到愤怒,我怕这时候与大单于结合,会引发他们的不满。” 头曼单于听的点头。 那件事情是匈奴贵族开会所商议,没有知会过月氏人,他咧嘴笑道:“贵女不用担忧这一点,你以为我真的是想和秦军交易吗?” 苏迦莎一怔,惊讶道:“莫非大单于另有安排?” “交易的事情,不过是为了从秦人手中换取我们匈奴的族人罢了,待到交易完成,我便可和他们翻脸……” 头曼单于将他计划说了出来,看着眼前月氏女人脸上的惊讶之色越来越浓,他自傲的抬高了下巴。 “所以贵女可以将此事告知你的族人,我头曼,匈奴的撑犁孤涂单于,会为你们月氏报仇雪恨,你们完全可以托付给我!” 头曼单于说着,已是走到苏迦莎身侧,脑袋挨的十分近。 苏迦莎感受着那喷吐在自己脖颈间的腥臊热气,神色自若,转头笑道:“大单于这个策略确实是高,能让秦军吃一个大亏,如果他们敢前来报复,寒冬会让他们落个有来无回的下场。希望大单于日后打败秦军,占据大河以南之后,能赐予我的族人一片肥沃的草场。” “贵女放心,到时候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嘿嘿……” 头曼单于越靠越近,女人身上传来的香味已经是让他生出了情欲,他伸出手,想要去搂她的腰肢。 苏迦莎却是身子猛然一侧,躲过了头曼单于的“爪子”,她“娇羞”笑道:“大单于勿要性急,待到大单于击败秦军之后,我当亲自来侍奉大单于。” 头曼单于舔了舔嘴唇,压抑住小腹的火热。 他赞赏的看了苏迦莎一眼,知道这女人确实聪明,不见到真正的利益,是不会真的委身于他。 不过头曼单于是个雄主,并非急色之徒,一点点时间而已,他等得起。 他对着苏迦莎自傲一笑:“到了那时候,我会送你一千个秦人奴隶,让你成为草原最美的新娘。” 想象中的情景十分美好,然而现实却狠狠给了头曼单于当头一棒。 到了晚间时候,就有大批的匈奴人从北河以南的“后套平原”逃到了阴山下。 “大单于不好了,秦军打过来了!” 这个可怕的消息在阴山脚下流传,让每一个匈奴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恐惧之色。 秦人竟然打过来了! 不是说好了和他们匈奴人做交易的吗? “可恶的郦食其,竟然敢欺骗本单于,本单于要是再见到了,绝对不会再给他开口的机会,一定先把舌头给他割掉!” 愤怒的狼王在头曼城中咆哮,抄着东西就往地上砸,脸上狰狞的表情让每一个看到此景的匈奴人都感到畏惧。 “大单于,秦人奸诈,背信弃义,不讲诚信。现在再次欺骗了我们,我们一定要狠狠的收拾他们!” 左骨都侯呼延茑怒斥出声。 收拾秦军? 头曼单于一张脸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秦人的这场欺诈,让他落到了十分被动的位置。 大河主道,是天赐的防御,他原本将大军聚集于大河北岸,秦军想要渡河攻来,十分困难,那也是他并不十分惧怕秦军的缘故。 如今却是因为误信了秦人的“交易”之言,使得秦人顺利渡过大河,甚至还干掉了他五千人的兵马。 “伊韩邪,蠢货!” “来人,将那个马犁鞮带上来,我要知道伊韩邪是怎么丢掉大河的,我明明让他日夜巡河防备,为什么会被秦人夜袭干掉了!” (本章完) 第五百八十九章:连环套路 在渡过大河的主道后,赵佗并没有像贺兰一战时的情况一样,奉行兵贵神速的打法。 他反而是以骑、步两军并行,往北河方向缓缓推进,沿途清扫河套中的匈奴和戎人部落。 在许多人看来,赵将军这样行动缓慢,给了匈奴人的反应时间,这是在贻误战机。 司马良和王离甚至向赵佗谏言,说应该派遣骑兵快速北上,和绕道北河的舟师配合,快速渡河后抢占河岸,为后续的大军渡河做准备。 否则一旦匈奴人反应过来,沿河据守,秦军想要渡过大河,难度倍增,那就要付出不小的伤亡了。 对于这些建议,赵佗皆是报以微笑,只说到了时候便知道。 司马良和王离等人心中疑惑,但碍于这位上将军无往不胜的战绩,还是按捺住内心的疑虑,专心指挥军队赶路。 “上将军为何不将计划告知诸位将军?” 陈平疑惑的询问。 上将军的计划,现在只有他们几个心腹谋士知道,麾下诸将无人清楚,故而王离等人才会疑惑的来此建言。 赵佗看了陈平一眼,说道:“告知他们也无用,因为吾等谋划能不能成,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单于王庭,在于那位右大将,在于头曼。这件事情没有绝对把握,如果到时候事情有变,提前告知反倒会影响诸将思维,不如临机应变比较好。” “上将军真乃用心良苦也。” 陈平点头称赞,眼中若有所思。 赵佗面色平静。 除了告诉陈平的理由外,其实更重要的是作为一军主将,他不需要将自己的所有想法说出来,有时候说得越多其实越不好。 他这次的谋划并非绝对能够成功,如果提前告知,让手下人有了期待,结果到时候不如人意,就会威信大失,让手下人觉得这位上将军也不过如此,甚至成为笑话。 但如果事前假装神秘,就算最后的结果有变故,也不会出现什么副作用。相反计划成功,事先做出的神秘姿态却是能让手下人大吃一惊,觉得上将军竟是胸中有韬略,提前有谋划,让人佩服。 这是赵佗作为上位者后慢慢领悟的东西,属于领导者的进阶技能。 赵佗又问道:“咱们那位右大将的事情怎么样了?” 陈平脸上浮现怪异的笑容,低首道:“匈奴右大将狡猾无比,在我们夜袭的时候,让手下亲信穿着他的衣服往北边走,他自己则是向西逃跑。” “我们捉住的是假的匈奴右大将,已经过许多匈奴俘虏的辨认。现在已将其当众斩杀,消息传遍全军,选中的几个传信的匈奴人应该都知道了。” 赵佗点头道:“如此甚好,割了那几个匈奴人的耳朵,让他们将我的信带给头曼吧。” 说着,赵佗转头看向北方。 所有的棋子都已经布下,能不能成,就看头曼的选择了。 …… 阴山以南的头曼城中。 头曼单于打量着眼前身着普通牧民装束,一脸狼狈的右大将伊韩邪,气急败坏,操着手里的鞭子就打过去。 “伊韩邪,你个蠢货,本单于让你日夜巡逻,防备秦军偷袭,你都当成了废话是不是。要不是你饮酒作乐,将本单于的话置之不理,连巡逻的人都没有派出去,秦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过了河?” “就算你手下人少,阻止不了秦人,有巡逻的人示警,也绝不能被秦人偷袭成功,损失数千人,蠢货,都是你的错!” 头曼单于怒气澎湃,越说越气,拿着鞭子一阵噼里啪啦的打过去。 伊韩邪慌忙躲避着头曼单于的鞭打,嘴里尖叫道:“我派了帐下的马犁鞮前去巡河,结果这贱种醉酒不去,这才让秦军偷袭成功,大单于,这不是我的错!” “还敢骗我,丢了大河防线,丢了部族,就是你的错!” 头曼单于丝毫不听,一鞭子就击在右大将胸口,痛的他上蹿下跳,哇哇大叫。 眼见伊韩邪被抽的很惨,又不停辩解。 与他交好的左谷蠡王乌鹿虚忍不住开口道:“大单于,我看伊韩邪做事向来谨慎,不像是这种人,那个马犁鞮也在王庭,不如让他前来对峙!” “对峙,这野马日的马犁鞮坏了大事,竟然还敢诬陷我,大单于,我要和他对峙!”伊韩邪尖叫起来。 头曼单于阴着脸,放下了手中鞭子。 他刚才一顿狂抽右大将,不过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怒火,以他的智力,还是能看出这里面的猫腻的,便派人叫来马犁鞮。 两人一对峙,马犁鞮立刻就露了馅。 他之所以将一切责任全推到右大将身上,正是逃走后听说右大将等匈奴人贵人全被秦军给捉了,这才放心的回到单于王庭,哪知道这伊韩邪居然能活着回来。 感受着头曼单于凶狠的目光,和伊韩邪一副要将他吃了的模样。 马犁鞮为了保命,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狂咬了:“大单于,我听说右大将已经被秦军捉住,成了秦人的俘虏,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毫发无伤的回到王庭,我看他说不定是暗中投降了秦人,被赵佗派回来做内奸的!” 伊韩邪眼皮猛跳,他看到头曼单于阴冷的望过来,以及诸多匈奴贵人怀疑的目光。 伊韩邪深吸口气,然后对着马犁鞮一顿狂吼道:“贱种,我明明派你前去巡河,结果你醉酒未去,这才导致秦人渡河而无人示警,使得我大军被秦人偷袭,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现在你居然还敢在大单于面前诬陷我!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能活着回来,这是因为我和亲信换了衣服,让他们往北边走,我往西边逃,秦军被我的亲信和手下当户等人吸引,这才让我逃了出来。” “你马犁鞮都能逃掉,为什么我就不能逃掉!贱种,你竟然敢诬陷我,我要割了你的舌头!” 伊韩邪大怒,向马犁鞮扑上去。 两人眼看就要打上去,头曼单于哼了一声,王庭守卫就冲上去,将两人一起按在了地上。 “大单于,这贱种诬陷我,我要杀了他!” 伊韩邪愤怒的叫着。 头曼单于冷冷的盯着他。 赵佗的奸诈,秦军的诡计多端,连续两次被秦人欺哄,让他早就充满了戒备。马犁鞮说的话,不可不防。 “伊韩邪,你的亲卫呢?难道就一个都没有跟着你跑出来?” 头曼单于冷冷询问,找出各种疑点。 伊韩邪脸色涨红道:“大单于,难道你真的听信这贱种的话,怀疑我吗?” “当时秦军四处追杀我们,为了逃命,我换了普通衣服逃遁,再加上那会儿是黑夜,四处混乱,我自然是和亲卫失散了。我想着要尽快向大单于禀报,这才放弃收拢残卒的时间,全力向王庭奔来,大单于,你不能怀疑我!” 听着伊韩邪的争辩,头曼单于冷冷的看着他,最终挥手道:“先带下去,关起来吧。” “大单于,我为你立过功!为你流过血!” 伊韩邪尖叫着,被王庭守卫按着拉了下去。 旁边的马犁鞮也没跑掉,一起被押了下去。 屋中重归平静,诸位贵人面面相觑。 乌鹿虚小心的说着:“大单于,右大将是我匈奴勇士,素来勇猛刚健,绝不会轻易向秦人投降。而且从秦军渡河偷袭,再到右大将归来,这中间间隔的时间并不长,秦人就算真的将他抓了,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将他降服,而且还放出来,我看他应该是无辜的。” 头曼单于冷冷的瞪了乌鹿虚一眼,说道:“赵佗太过奸诈狡猾,不得不防。” 听到这话,众匈奴贵人想起秦军的奸诈,不由点头同意。 不过众贵人对右大将的怀疑,到了第二天就打消了大半。 因为赵佗再次向头曼单于派来了使者。 或许是怕匈奴人杀戮使者的原因,这一次秦军派来的使者是几个被俘虏的匈奴人。 他们被秦人割了右耳,又在额头上做了奴隶的标记,让他们带着秦国上将军赵佗的信给头曼单于。 这些匈奴人不敢中途逃跑和拒绝这个使命,因为秦人威胁说,如果秦军打赢了匈奴,发现这些人没有带信的话,就会悬赏和找到他们,给予最残酷的刑罚。 他们被秦军做了标记,十分好认,被这番警告吓得够呛,自然是不敢违背,将赵佗的书信带到了王庭所在。 “这上面写的什么?” 头曼单于拿着帛书信件,一脸懵逼的看着手下诸位贵人。 众贵人看了看信上奇形怪状的秦国文字,也都迷茫的摇头。 匈奴人只有语言,没有文字,所以赵佗的信用的是秦文,他们根本看不懂。 寄一封匈奴人看不懂的信给头曼单于,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更加让匈奴人感到羞辱的是,除了这封秦文写的信外,赵佗还贴心的随信寄了一封帛画过来。 似乎就是考虑到他们看不懂文字的情况,特意配图说明。 画的中间是一座山,山下有草原和大河,然后又画了一群戴毡帽的牧民惊恐的往北走,一群穿甲胄的秦人则是跨河过来,地上还躺了许多牧民尸体的场景。 画上的秦人表现的威武雄壮,牧民则是矮小又猥琐,还都是些罗圈腿,充满了赤裸裸的嘲讽和恐吓。 “赵佗这小崽子,这是在向我示威吗?” “可恶,我一定要弄死他!” 头曼单于将信和帛画扔在地上,看着那几个被割了耳朵的匈奴人,感觉肺都气炸了。 不过他终归是一代雄主,看到这几个被秦人派回来的匈奴人,压抑住内心的怒火,向他们询问起秦军的情况,顺便刚好问到右大将的事情。 “秦人抓住的右大将是假的,听说是右大将的亲卫所扮,真正的右大将在晚上就换了衣服跑掉了。” “秦人抓住右大将后,还找了好些人前去辨认,都说不是,最后秦人气的将那位假扮右大将的勇士砍了脑袋,还传示给所有俘虏,企图恐吓我们。” 这几个匈奴人老老实实的交代。 头曼单于不放心,又命人将他们分开逼问,结果答案都一样,可见事情都是真的。 这一来,就和右大将伊韩邪的说辞对上了。 “这家伙逃命的功夫倒是不错。” 头曼单于骂了一句。 毕竟乌鹿虚说的也有道理,秦军渡河击破匈奴,再到伊韩邪回归王庭的时间太短了。 这么一点时间,让他们很难相信,匈奴中勇猛刚健的右大将会向秦人屈服,而且还为秦人做间谍,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头曼单于之所以防范,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如今既然有这几个匈奴人佐证右大将的说辞,自然就打消了头曼单于的所有疑虑。 “将伊韩邪带过来,我要问问他秦人的情况。” 片刻后,伊韩邪被放了出来。 他走到此处屋门,看到坐在正中胡床上的头曼单于,以及两侧的匈奴和月氏贵人全都在盯着他。 伊韩邪感觉到心脏剧烈的跳动。 他的脑海里又想到了被秦人使用水刑折磨的场景。 痛不欲生,简直不是人能想出来的酷刑,他这一辈都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同时,他的耳边还响起那个名叫郦食其的男人,用充满诱惑的声音对他说的话。 “事情成功了,匈奴会变成我大秦在塞外豢养的狗群,而你伊韩邪,也将成为狗王,一个新的匈奴单于。” 酷刑惩罚,利益诱惑。 伊韩邪深吸口气,大步走了进去。 第五百九十章:半渡而击 “秦军骑兵的数量不多,大概万人左右。他们这一次是以骑兵快速突入营中,到处制造混乱,使我不能组织部众反击。” “这时候跟在后面的秦军步卒抵达,对我们进行杀戮,战斗就这样失败了,从头到尾,我们都没有反击的能力,只能仓皇逃跑。这一切,都要怪马犁鞮那个贱种!” 伊韩邪声音低沉,将当时的情况向众人说了一遍。 除了最后“长了个心眼,提前易装逃命”的情节带有演绎成分外,其余全部属于真实,故而勾起他的情感,心中的愤怒情绪甚至传染到其他贵人身上。 “都是马犁鞮这贱种误事,还敢诬陷和诋毁右大将,不可饶恕!” 乌鹿虚怒斥出声。 呼延茑等贵族也都赞同应和。 头曼单于眯着眼,他仔细分析过伊韩邪的话,并没有从中看出问题。 一切逻辑都说得通,更有那几个被割了耳朵的匈奴人作证,足以证明右大将是没有问题的。 “对马犁鞮处以群马践踏之刑。” 头曼单于定下了处决的刑罚,然后便不再管这事,心思重新放到秦军身上。 他感到了极大的威胁,秦人撕毁交易协定,夜渡大河,袭击了右大将,并且还派使者寄信给他。这是要激怒他吗? 赵佗如今已经进入两条河水环绕的“套中区域”,秦军接下来是不是要渡过北河,攻打阴山一带? 如果秦军北上,他又该何去何从? 情况和原本计划的不一样,头曼单于忧虑于未来该怎么办。 “大单于,秦军来势汹汹,我们不如北撤到阴山北面去,将这里留给他们。冬天即将来临,秦人不适宜塞外的气候,他们在草原上绝对待不了多久,寒冬会收拾他们的!” 呼延茑咬牙切齿,提出了当初头曼单于所说的,利用寒冬对抗秦军的策略。 帐中诸多匈奴贵人顿时脸色变换。 像乌鹿虚等早已失去了部族,只留下青壮骑兵的贵人对此不置可否。 但原本放牧于阴山下,在此地占有广大草场,有大量牛马牲畜和许多族人的匈奴贵人立刻站出来,表达了反对意见。 “不行!寒冬来临,伤害的不仅是秦人,更是我们匈奴人!如果这时候离开,迁徙往更寒冷的北方,我们的牲畜会大量的死亡,族人也会死掉很多,不用秦军动手,我们自己就先损失了一半。” “而且你们凭什么认定秦人扛不住草原的寒冬,你们别忘了,这里曾经被赵国占据,赵人还在此处修建高阙要塞,筑造长城。一旦我们退去,秦军占据这片草原,重修长城,到了那时候,我们还能回来吗?” 说话的是匈奴右谷蠡王须卜当。 他的部族实力不如王庭和左谷蠡王,在两方争斗时,他保持中立,默不作声,只关心自己部族的利益。 现在一听呼延茑说要不战而撤,将草原让给秦人,立刻出声阻止。 人的选择,往往以利益来衡量。 像乌鹿虚等人手下只剩青壮骑兵,没有牲畜和老弱,相当于光脚的人没有牵挂,怎么做都行。但他须卜当还有好些族人和牲畜要考虑,自然不可能同意这个计划。 听到须卜当开口,其他放牧在阴山下的匈奴贵人群起响应,反对的呼声很大。 头曼单于脸色阴冷。 呼延茑说的北撤战术是他当初所想,但却是此一时彼一时,之前的设想是秦军退到贺兰,然后派人来交易的时候他们再突袭秦军。 那时候如果秦军想要反击,又要再从贺兰跑过来,时间一来一回就已经进入寒冬。 他们匈奴人占据主动权,一个后撤就能让秦军的凶猛攻势落个空,然后被寒冬侵蚀,最终尽数折损于此。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秦人早有准备,他们借着偷袭渡河北上,打了匈奴人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还是九月下旬,离真正的寒冬降临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如果他们现在退走,秦人占据草原后,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准备,结果可能和想象的大不相同。 而且计划归计划,真的要北撤,借用寒冬来拖死秦军,头曼单于还是下不了决心。 这阴山草原乃是天赐之地,水草丰茂,气候宜人,是游牧民族最理想的牧场,如今一仗不打就将这片土地拱手让给秦人,他怎么能够甘心啊。 更别说右谷蠡王等大批匈奴贵人已经态度坚决的表示反对,头曼单于数了一下,这些人占据了匈奴一半的战斗力,一旦他选择北撤,这些人利益受损下,还会不会支持他都是两说了。 不能给狼群带来好处和利益的头狼,是不会受到认可的。 在各种因素下,头曼单于将北撤的念头暂时摈弃,只是如何对付秦军,又成了一个新的问题,他让诸部贵人想一想接下来的应对方法。 有人建议利用骑兵优势先行歼灭秦军骑兵,然后用类似“放风筝”的战术歼灭秦军步兵。 还有人则说秦军坚甲利刃,难以正面撼动,但秦人长途远征,补给线拉得很长。 他们可以利用骑兵的机动优势,避开秦军锋芒,绕过秦军主力,前往他们的后方断绝秦军粮道,失去了粮食补给的秦人就会不战而溃。 种种策略被各部贵人提了出来。 受到头曼单于邀请,来参加议事的苏迦莎和牙骨达两个月氏人,听着匈奴人提出的各种战术,相互对视一眼,眼中有些嘲弄,又有些无奈。 严格来说,匈奴人提出的这些策略都不错,和月氏人之前对付秦军的战术差不多,毕竟草原之民对付塞内的军队,也就那几种策略。 只是策略虽好,月氏却用自身的惨败来证明了秦人的后勤粮道,并不是那么好断的。 可怕的车阵和强弓劲弩,足以让所有认为秦人粮队好啃的草原狼崩掉牙齿。 就在众匈奴贵人各抒己见,提出对付秦军的方法时。 右大将伊韩邪开口了。 “大单于,我有一条计谋,可以对付秦军!” 他是匈奴出名的勇武汉子,此刻一开口,音量就很大,顿时压住了所有人的声音。 “伊韩邪,你有什么计谋,说来听听。” 乌鹿虚叫道。 因为右大将和秦人交战过的缘故,众人对他多有关注,此刻全都将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头曼单于微微点头,示意伊韩邪开口。 伊韩邪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沉声道:“利用北河。” “秦军虽然渡过了大河,但往北还有北河之水横亘于前方,他们想要攻打我们,必定要渡过北河才行。” “咱们可以先将军队隐藏起来,派遣骑兵巡视河岸,发现秦军渡河的时候,先不要攻击,等他们渡河渡到一半,一部分人上岸,另一部分人还在渡河的时候,咱们就发动攻势,一口啃下他们!” “这时候的秦军上岸的人数不多,还未来得及列好阵型,必定混乱不堪,咱们一发动进攻,他们就挡不住,不是被我们歼杀,就是被赶进河里。河中的秦军和对岸的秦军来援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人被我们杀死。” “这样的事情,只要多来上几次,咱们不仅能多杀秦人,还能吓得他们胆寒,让那赵佗不敢再做渡河之举!等到寒冬降临,他们既打不过我们,又不能承受严寒,恐怕就只能灰溜溜的撤回去了。大单于,你觉得怎么样?” 伊韩邪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听得众多匈奴贵人瞠目结舌。 他们之前驻扎在大河与秦军对峙,想的都是严守河岸,不准秦人渡河过来,哪里知道还有这种引诱敌人渡河过来一半人,再发动攻击的打法,这简直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头曼单于细细思索着。 诱使秦人过河,然后依靠北河的河水将敌人分割成两半,匈奴大军趁势突击,以多击少,将已经渡河的秦军歼灭,怎么想怎么赢啊! 多来几次,他完全就能打破秦人的胆子,让他们再也不敢觊觎草原。 头曼单于越想越妙,盯着右大将,问道:“伊韩邪,你是怎么想出这种主意的?” 伊韩邪还未回答,一旁的呼延茑便叫道:“我知道了,这就是那些燕人说的半渡而击对不对!” “之前那个鞠太傅和老燕王在我们这里的时候,我听他们说话,就讲什么等敌人过河过到一半,然后打他们,这就叫半渡而击,据说是个孙子写的。右大将,你莫非也是个孙子?” 伊韩邪怔了怔,想到呼延茑提到的鞠太傅和老燕王。 那两人一心为了复国,和匈奴的许多贵族多有交往,还研究过怎么让匈奴人南下攻打冠带之民,曾和他有过几次交谈。 如今受呼延茑一提醒,伊韩邪也觉得这两人是个更好的背锅人选,比他原来的理由自然多了。 他忙点头道:“左骨都侯说的是,之前我就听那两个燕人说过类似的话。后来在大河被秦人偷袭,我逃命回来的路上,想着怎么才能打败秦人,就想到他们说的这个半渡而击上面,如果咱们用这个方法,一定能好好收拾秦人。” 听到呼延茑和伊韩邪这么一说,头曼单于和诸多匈奴贵人都跟着点头,想到了曾经投靠他们的鞠太傅和老燕王,对右大将的献策不再怀疑。 “可惜老燕王和鞠太傅都落到了秦人手中,要是他们还在,我一定不会中秦人的奸计,可惜啊可惜!” 头曼单于扼腕叹息,想到了老燕王的好。 呼延茑也跟着叹道:“是啊,那老燕王和鞠太傅懂好多事情,只可惜被秦人算计了。” 伊韩邪眼见众贵人释然,没有人怀疑到他的心上,不由松了口气,想到计划即将成功,有些高兴起来。 不过很快,他就感觉到了一道特殊的目光正注视着他。 伊韩邪微微侧首,便看到那个月氏贵女苏迦莎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伊韩邪莫名打了个寒颤,有一种自己被对方看穿的样子。 “此事毫无破绽,不可能被看出来的。” 伊韩邪心中自我安慰,对着苏迦莎挤出一抹笑。 而这时,头曼单于的目光也望向了苏迦莎,问道:“贵女手下的月氏勇士曾和秦人交战,有和秦人战斗的经验,你们觉得用这个半渡而击的战术来对付秦人怎么样?是否能够成功,打败这些秦人?” 苏迦莎略一思索,便道:“我看这确实是一个好策略,如果大单于用半渡而击对付秦人,一定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见到苏迦莎认同,以及诸多匈奴贵人纷纷赞成。 头曼单于再无迟疑,心中一盘算,便生出满当当的自信来。 “我有匈奴勇士八万余骑,以及两万月氏骑,两者加在一起,我就有十万骑兵!” “秦人的骑兵不过一万,步卒就给他算一个七八万人吧,那也就最多九万人。” “十万对九万,草原上骑兵打步兵,再加上一个半渡而击,以多打少。” “本单于,赢定了!” 《孙子兵法·行军篇》:客绝水而来,勿迎之于水内,令半济而击之,利。 感谢书友151205203629618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一章:万事俱备 “上将军,我军骑兵已探寻至此处平原的两侧河道,此地胡人大多已经北遁,有少数戎人部落愿意投降我军,贡纳牛羊,只求让他们继续在这里放牧。” “嗯,这些胡人里面还是有识时务的,此事准了,不过让他们往两侧迁徙,勿要靠近我秦军百里内,保障我后路无碍。” 赵佗开口,这两条河圈起来的平原,丰茂肥沃。除了匈奴外,还有许多戎人部落生存在这里。 他们就像以前的楼烦、林胡、白羊一样,有着各种各样的奇怪名号,部落人数不多,基本都是为匈奴所奴役。 这些戎人会定时向匈奴缴纳牛羊财货,任由匈奴对其劫掠,因为太过弱小,他们哪怕再不服气,面对强大残暴的匈奴,也只能低头臣服。 如今秦军来到这里,驱逐匈奴,占据大河圈起来的原野。 这让一些戎人部落感到恐惧而北逃,继续投靠匈奴去做奴隶。 但也有一些部落或是胆子颇大想和秦人接洽,或是舍不得此处的丰茂草场,愿意投靠秦军。 给匈奴人当狗是狗,给秦人当狗也是狗,只要能继续活下去,投靠谁都是一样。 对于这些投诚的戎人,赵佗一向给以宽大的态度。 在他看来,等到秦军打败匈奴,这些戎人可以拿来立榜样,招揽其他部族。 想要在塞外建立稳固的统治,除了棒打野狼外,也要多收一些忠诚的狗来看门。 “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吧。” 赵佗暗语,在他的刻意命令下,秦军推进的速度不快,如今已经离月夜偷渡大河,突袭右大将过去了好几天,想来匈奴那边早已接到了消息,并做出了相应的措施。 诱饵已经扔了出去。 只是不知,那头狡猾的草原狼王会不会钻进这布置好的陷阱里来。 这样的担忧,在秦军抵达北河南岸的时候,便在赵佗手中的千里镜下消弭掉了。 “大单于,你还是上钩了。” 赵佗骑在马上,腰挺的笔直,一只眼睛闭着,另一只眼睛盯着手里的千里镜。 透过水晶打磨的镜片,他能观看到北河对岸数千米外的场景。 赵佗手里的这个千里镜,经过简单的试验测算,大概接近于后世的十倍望远镜。 意思就是能将所观看的物体拉近十倍。 所以在远处用肉眼只能看到的人影,在赵佗的千里镜中就显得十分清楚了,他能看清那是一个个头戴毡帽的匈奴骑兵。 随着千里镜的移动,赵佗在这些匈奴骑兵中,找到了好几个特殊的人物。 因为距离关系,看不清人的脸部面容,但身上的衣服和打扮还是很容易辨别出来的。 赵佗首先就定位到了一个女人的身上,那熟悉的身形装扮,很容易就让他认出这是苏迦莎。 然后又看到了附近的右大将,此人的衣服上带有特殊的饰品,以便容易辨认。 这两个人都在,就代表赵佗的布下的暗子并未泄露,同时也代表着计划正在顺利进行。 赵佗注意到,在那些匈奴贵人的中央,簇拥着一个身披狼皮袄的高大男子,正隔着老远打量北河附近的状况。 不用乱猜,赵佗便知道此人就是匈奴人的撑犁孤涂单于,也是他此番征战的目标。 “下次得让少府研究个至少二十倍的千里镜,如果再拉近一点,就能看清他的模样了。” 赵佗嘴里嘀咕了一声,有些贪心的想着。 不过十倍的望远镜在这草原上已经足够使用,可以在战争中取得决胜先机。 发现了匈奴单于出现的踪影,就代表着他的计划可以提上日程。 他叫来萧何,问道:“萧长史,我军的舟师到位了吗?” 萧何回道:“上将军,舟师已经停在上游,只待上将军发令,半日之内便可顺流而下。” 赵佗又问道:“我要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萧何道:“舟师上已经装载武刚车百辆,大弩上百张,这几日军中已选拔出壮勇之士五千人,矛、锤、箭矢等武器也已经俱备,王离将军对他们进行了训练。” 赵佗颔首道:“很好,接下来再让斥候沿着河岸好好寻一处渡河之所,务必能让我军在北岸摆开阵型。” “唯。” 萧何领命,下去安排。 在离去前,他有些敬畏的打量了赵佗一眼。 萧何对于军事不算擅长,但赵佗这样的安排还是他感到了一丝冷意。 做上将军的敌人,那可太惨了。 赵佗没有注意到萧何的目光,而是转头看向河水北岸,再次窥视匈奴人的动静。 “半渡而击,这可是个消灭我军的好机会。” “大单于,你可千万不要错过啊。” …… “秦军数量果然极多,他们弓弩强悍,装备又先进,正面对决十分难啃,特别是赵佗那小崽子……还是伊韩邪说的对,用半渡而击来对付秦人!” 头曼单于眺望远处。 只见北河对岸,一杆杆黑色秦旗随风飘扬,这副场景让他莫名生出惧意。 除了秦军的战斗力外,秦人那个叫做赵佗的统帅才是让头曼单于真正感到害怕的原因。 赵佗这个小狼崽子,虽然一次面都没见过,但已经是骗了他一次又一次,前两年的代地之战是头曼单于一生中的痛。 如今赵佗打到了草原,头曼单于已经是很小心很谨慎了,还是被其再次玩弄欺骗了一把。 虽然损失不大,却是让头曼单于心里留下了阴影,觉得赵佗这个小崽子心眼太多了,一不小心就会上他的当。 所以还是把秦军挡在河水南岸的好,半渡而击,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大单于,我们的人在北河上游发现了秦军的舟师,数量极多,想来他们之前就是依靠这些船只渡过大河。这一次他们让舟师从大河开到北河来,肯定还是要用这些船渡河。” “我已经让骑兵沿着河岸日夜监视秦军舟师的动向,只要他们有所动作,我们就能立刻发现!” 呼延茑骑马过来禀告,说整个北河沿岸都遍布了匈奴骑兵,一旦秦军有风吹草动,绝对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头曼单于满意的点点头,眼前的这条河水,让他感到了一丝安心。 甚至想到自己推演的“半渡而击”的效果,他还隐隐有了一丝期待,希望赵佗早一点开始渡河,他大单于就会给对方一个迎头痛击! 赵佗并没有让头曼单于久等。 到了第二日,就有巡视的匈奴骑兵发现北河上游的秦军舟师动了。 这些插着黑旗的船只,鼓帆而动,顺河而下,一路抵达秦军主力所在。 然后就能看到对岸的秦军开始依次登船。 秦军,开始渡河了!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二章:大秦却月 “秦军开始渡河了!” “秦人的船只已经靠岸!” “秦军的船上下来数千人,他们用手推着木制的战车!” 一道接一道的情报,由匈奴骑兵传回距离岸边十里外的一处原野,送到了头曼单于和诸多贵人的耳中。 “秦人推着车?没有用马拉吗?” 匈奴贵人们感到惊讶。 冠带之民的战车,是能在草原上和他们这些游牧之民争斗的兵种,但如果没有马,那怎么用? 在这些匈奴贵人讶然之时,苏迦莎和牙骨达两个月氏人却是打了个寒颤,相互对视一眼,已是想起来了一些不太美好的记忆。 没有马的秦军战车,那是他们月氏人心中的痛。 不过在这种时候,他们自是不会多言。 头曼单于也就没有在意这件事情,在他看来,拥有着绝对的实力,一些不知所以的小细节就完全不用考虑了。 他转头看向右大将,赞许道:“你说的没错,秦军用船只来运输兵员渡河,一次运送几千人过来。他们的大部队只能在对岸待着,这就是我们的机会。趁着河水阻隔,他们不能相互接应,一个半渡而击,就可将这数千人吞下。” 右大将满脸带笑,补充道:“只要多来几次,秦人就会被我干掉许多兵力,一定吓破他们的胆子,让他们再也不敢渡河,觊觎我们的草原。” 头曼单于满意的点头,开始扫视帐下的诸位贵人,他要派兵了。 他的目光落到苏迦莎和牙骨达两个月氏首领的头上,两人侧首避开。 头曼单于眉头微皱,暗道:“这些月氏人看来是被秦军吓破了胆子,就算派上去估计也起不了大用。得给他们看看我匈奴勇士是如何打败秦人的,让他们重新拥有勇气,才能发挥战斗力。” 他转头,看向跟随在侧的几位匈奴贵族。 “乌鹿虚,须卜当,你们各派一万人,将这支秦军拿下吧。” 两位左、右谷蠡王脸色微变。 秦军人数虽少,但坚甲利刃,战斗力还是很强的,让自己的族人去和秦军厮杀,他们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 头曼单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淡淡道:“这支渡河的秦军不过几千人,你们两部各派万人足以将他们拿下,等到打赢了,抓获的奴隶都归你们,秦军的武器装备你们也拿大半。” 听到这话,乌鹿虚和须卜当脸色舒展开。 秦军的武器装备在草原上可是好东西,一柄上好的秦剑,足以换好几头牛羊。 匈奴人打仗,怕的是无利可图,只要有利可拿,他们还是愿意拼一拼的。 既然大单于许诺下来,两位谷蠡王便开始调集族兵。 片刻之后,便有两万匈奴骑兵纵马驰骋,直奔数里外刚刚渡河而来的秦军冲去。 而头曼单于也没有在此干等。 单于的鹰旗前移。 他将率着身后的数万匈奴和月氏骑兵前行,观看秦人被匈奴铁骑践踏的场景,激发所有草原之民击败秦军的信心。 …… “快快快,推车布阵!” “中间突出,两翼靠河,车在前兵在后。” “弩弓上弦!矛阵放平!” “大弩短矛准备!” 北河旁的宽阔平地上,一道道呼声不停响起。 刚刚从舟师上下来的秦军士卒在各级军吏的呼喊下,按照前两天训练时的站位,有条不紊的将武刚车推到相应位置,后方的秦卒准备着弓弩上弦,以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危险。 “大兄,你说匈奴人真的会来吗?万一他们不来,咱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不知道匈奴人会来多少,咱们这边可只有五千人啊,能挡得住吗?” 奚涓和王吸两人和同什的袍泽将武刚车摆好,然后有些紧张的看向他们这一什的什长王陵。 自从秦军在草原上大败月氏后,他们三个来自沛县的游侠凭借着杀敌之功,奚涓和王吸两人升爵为公士,王陵自己则拥有了上造爵位。 这一次上将军欲以精锐部队渡河登岸,他们因为勇武而被选中,经过短暂的训练后,跟着王离将军参加这一次的任务,心里多多少少有些紧张。 王陵握着手里的长矛,透过武刚车之间的缝隙,眺望远方的草原。 他对两个小弟鼓气道:“上将军出世以来,从没听说他有过败绩,所以这一次咱们也一定会赢!等会儿匈奴人过来,咱们努力杀敌,争取再升个一两级爵位回去,到时候回了沛县也能讨个秦吏当当。” 听到王陵这话,奚涓和王吸两人心中紧张顿去不少。 是啊,上将军打的仗就没有输的,他们根本不需要怕! 就在这时,他们感觉到大地开始颤抖起来。 从武刚车的缝隙里,他们能看到远处的草原上出现一大片黑影,正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所在的方向奔来。 咚!咚!咚! 马蹄践踏,两万匈奴骑兵奔驰在平旷的草原上,溅起漫天烟尘。 “各部就位,弓弩手准备!” 王离站在河岸边的一辆车舆上,凭借他高大的身形眺望整个战场形势,随时做出应对的命令。 他依靠之前指挥车阵抵抗月氏骑兵的经验,被选为这一次突击渡河的战场指挥官,担负着重要的使命。 故而王离脸色严肃,整张脸紧绷在一起,双目紧盯着远处出现的匈奴骑兵。 不出上将军所料,这些野蛮的匈奴人果真有埋伏,想要对秦军半渡而击。 “匈奴人狡猾,不过一切都在上将军计划中。” “上将军,真是料事如神啊!” 王离轻叹一声,再次感觉到了自己和那个男人之间的差距。 他忆起当年,自己有将赵佗收为心腹战将的想法。 如今来看,真的是年少轻狂。 感叹之时,王离的目光依旧牢牢的盯着那些正在逼近的匈奴大军。 匈奴骑兵的人数虽然是渡河秦军的数倍,但王离依旧充满了信心。 因为秦军在河岸布下的阵型,乃是上将军亲自弄出来的。 以武刚车百乘布下弧形车阵,两头抱河,以河岸为月弦。 此阵,名为“却月”! 这时,王离见到匈奴大军在一番奔驰接近后,并没有立刻向秦军的车阵发动攻击,反而是减缓速度,在秦军车阵数百米外停下了马蹄。 “好多的车子,秦人莫非是想用这些木车来抵抗我们的勇士吗?” 乌鹿虚纵马上前,注视着远处靠近河岸布下车阵的秦军。 须卜当骑马过来,对着秦军的方向吐了口唾沫,有些不屑的说道:“呵呵,怯懦的秦人,面对我们匈奴勇士,只能躲在战车后面瑟瑟发抖,怪不得他们从来不敢和我们草原的勇士进行战斗,只能依靠欺骗和夜袭,真是一群卑鄙的懦夫。” 虽然匈奴连续被秦军击败了两次,但这两次都是被秦军依靠夜袭打败。 从头到尾,他们匈奴就没有真正的和秦军摆开架势打一仗,故而他们对于秦军的战斗方式所知有限,只认为这个车阵乃是秦人懦弱的表现。 乌鹿虚眉头微皱,他盯着秦军的车阵,以及车阵缝隙里看到的那些严阵以待的秦卒,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须卜当却是开口道:“不要再看了乌鹿虚,命令我们的族人,向秦人射箭吧,两万个匈奴勇士射出的箭矢,足以将秦人吞没。” 乌鹿虚点头,不管秦军是否有所防备,他们如今可是两万骑兵,打车阵里的数千秦军。 以多打少,这么简单的算术题,难道还赢不了吗? “放箭!” 感谢书友20230708084424062和书友合家欢乐团圆美满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五百九十三章:匈奴勇士 比匈奴人动作更快的,是秦军射出的箭矢。 就在匈奴骑兵将秦军车阵包围,准备用弓箭射上一波的时候,早有准备的秦军就已经在王离将军的命令下,先下手为强了。 上千支箭矢抛射,落入两万人的匈奴骑兵中,立刻引起一片骚动。 特别是其中一些粗大的箭矢,其射程和威力都非常强劲,竟然能够射到匈奴后阵,将马上的骑兵直接贯下坐骑,惊起一片高呼。 两万匈奴人的后方,有着一处地势隆起的小丘陵,上面地势平坦,可供人马站立。 头曼单于带着手下登上此处眺望战场,他的鹰旗在这丘陵上空飘扬,为下方的匈奴勇士带来勇气和信心。 “秦军竟然能用脚射箭!” 头曼单于神色有些惊讶。 从他的高位角度,能看到在秦军车阵的后方,有一群秦军弩手竟然是坐在地上,用双腿在射箭。 蹶张弩! 这种劲弩射出的箭矢威力非常大,射程极远,要超过匈奴人手中的小弓,是一种超乎草原之民想象的武器。 不过惊讶之后,头曼单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因为在他看来,秦军的武器装备再好又能怎么样,他们渡河过来的只有数千人,人数有限,根本不是匈奴大军的对手。 “乌鹿虚和须卜当会解决这些秦人的。” “吃下这支秦军,我看他赵佗又当如何?” …… 乌鹿虚和须卜当,匈奴的两位谷蠡王,正被秦军的箭雨射的灰头土脸。 他们没料到秦弩的射程有这么远,特别是须卜当坐下的战马中了秦人一箭,嘶叫着蹦跳起来,差点将他甩下来。 须卜当双手紧紧抱着马脖子,旁边的护卫连忙上来,为他死死拉住战马。 须卜当在马上,仰着脑袋尖叫道:“给我冲上去射箭,射穿这些该死的秦人!” 乌鹿虚也被秦军这阵箭雨射的心头火起,他刚才差点就中了一箭,忙跟着下达攻击命令。 匈奴骑兵呼应起来,秦人的箭矢虽然凶猛,但数量不多,一轮射击对他们造成的伤害不算严重。 此刻在两王的命令下,两万匈奴勇士驾马前行,进入弓箭射程之后,挽起了手里的小短弓,对着车阵里的秦军噼里啪啦一阵射。 匈奴近两万骑兵一起射击,那箭雨堪称是密密麻麻,远比秦人刚才射出的威势强得多。 “箭来了!” 车阵里,王陵大叫出声,当先往武刚车后的橹盾扑去,借着高大的盾墙做掩护。 奚涓、王吸以及其他士卒,听到王陵的吼声,或是扑倒在地,防护要害。或者是有持盾的士卒立刻举起手里的盾牌遮挡。 叮叮当当一阵响,上万箭矢飞射过来。 车阵之中响起了一阵阵闷哼声。 “什么破烂箭头,就这?” 奚涓肩膀上中了一箭,本以为自己要受一个重伤,哪知道匈奴人的这根箭矢是骨制的箭头,威力有限,射在他身上厚厚的皮甲里,居然没有射穿。 “呸,还不如月氏呢。” 奚涓不屑的吐了口唾沫。 他回头一望,只见车阵中除了一些倒霉蛋恰好被射中了面部或是颈部的要害而毙命,大多数秦卒因为头戴冑,身穿厚皮甲,基本没有什么大碍,最多也就是被箭头破甲之后扎进肉里,没有伤到筋骨。 甚至奚涓还看到有秦卒背上插了二三十支骨箭,依旧在那里活泼乱跳。 匈奴人这一轮射击,不仅没有打击秦军的士气,反而让秦人越发自信起来。 他们作为抢占河岸的壮勇之士,每一个人都是全副厚甲,对匈奴人那些骨簇、石簇有极强的防御力。 “反击!” 将令下达,秦军的弩箭再次射进匈奴人群中,这一次因为匈奴骑兵的接近,使得秦军箭矢的命中率和威力得到加强。 再加上匈奴人没有甲胄,就身上穿了一层皮衣和脑袋上带着毡帽,被秦人的金属箭头一射,顿时人仰马翻,惨叫声一片。 秦军两轮射击,就让匈奴人出现了数百人的伤亡。 弓骑兵和步兵弩手的对射,胜负已分。 这一下两位谷蠡王再也忍不住了。 “秦人弓弩强悍,我们射不过他们,还是让勇士们冲锋,直接踏平秦军车阵的好。”乌鹿虚叫起来。 须卜当已经换了一匹战马,应道:“那就冲锋,踏破秦人的车阵!” 随着两位匈奴王的命令下达,苍凉的号角声开始吹响。 一阵接一阵,在这片草原上响彻,传荡于四方。 乌鹿虚振臂高呼:“草原勇士,踏平秦军!” “杀!” 无数匈奴人嚎叫响应,在那此起彼伏的号角声中,一个个匈奴骑兵双目发红,纵马向着秦军的车阵冲去。 在他们看来,秦人这个所谓的车阵不过是些木头架子,根本挡不住匈奴大军的冲锋。 只需一轮冲刺,他们就能撞破那些木车,冲入木车后方的秦人中,大杀特杀,甚至将秦人驱赶下河,活活溺死他们。 号角声中,马蹄践踏,震得北河边的大地颤动不已。 万马奔腾,像是要碾碎一切阻挡的敌人。 在这一刻,北河岸边,秦军上百辆武刚车组成的半月形战阵,显得有些渺小而微弱。 在河水南岸,诸多观战的秦军高层脸色微变。 缺少战阵经验的陈平,忍不住道:“上将军,匈奴骑兵凶猛,不如让舟师回来,再运输士卒去支援王将军。” “暂时不用,我相信王将军。” 赵佗摇了摇头,既然打着以却月阵破敌的主意,他自然不能运输太多的军队过去,否则秦军人数一多,头曼单于就很有可能撤走,使得此阵的战果大为减少。 什么时候运兵,什么时候大举渡河,在战斗中都要讲究时机。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王离那五千人能挡住匈奴两万骑兵的攻势。 “没有问题的。” 赵佗声音低沉,他对自己麾下的这支军队有信心,也对匈奴人有信心。 赵佗再度拿起千里镜,视线掠过激战的战场,望向对岸的那处丘陵,落到正在哈哈大笑的头曼单于身上。 丘陵之上,飘扬的鹰旗下。 头曼单于高兴大笑:“哈哈哈,这一轮冲锋足以将这数千秦军碾碎,我要让赵佗后悔来到草原上!” 他回头看向站在身边的苏迦莎,咧嘴一笑:“不过这赵佗也算有些本领,这一次我能击败秦军,将他们赶离草原,将来我和你的儿子,便叫做‘佗’。” 苏迦莎双眼大睁,她愣住了。 草原上的一些部落流行着一个特殊的习俗,当击败了强大的敌人时,胜利者就会将敌人的名字用来当做自己儿子的名字。 如今的头曼单于,竟然是已经遐想自己击败秦军之后的事情了。 苏迦莎嘴角微微抽搐,对着头曼单于强挤出一抹笑。 站在不远处的右大将听得头皮发麻。 唯有呼延茑等人笑着呼应起来。 不过他们的笑声只是持续了一瞬,然后就哑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们看到远处的战场形势,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匈奴万骑冲锋将秦军碾成烂泥,把车阵里的秦人赶进河里。 只见面对匈奴人的冲锋,车阵里的秦军像是早有准备,他们架好了上百张大弩,然后以特制的短矛为箭。 刹那之间,如同风雷作响。 短矛飞射,将冲到阵前的匈奴骑兵当场插翻,惨叫着坠下马来。 更有甚者,一根短矛能连续洞穿好几个匈奴人,更有直接插入战马身体中的,连人带马一起翻滚在地。 骑兵大规模冲锋,当前排的骑兵翻滚在地时,后面的许多人马便踩踏上来,将滚在地上的人马活活踩踏致死,还有后方的战马被绊倒摔翻,连同背上的骑士一起倒下,成为新的被踩踏者。 在这样的混乱中,武刚车阵后方,秦军士卒手持一丈的长矛,并排放到武刚车之间的缝隙中。 闪亮亮的矛尖,正对着那些冲过了箭雨和短矛的匈奴骑兵…… 参考战例: 《资治通鉴》:裕遣白直队主丁旿帅仗士七百人、车百乘,渡北岸,去水百馀步,为却月阵,两端抱河,车置七仗士,事毕,使竖一白毦;魏人不解其意,皆未动。裕先命宁朔将军硃超石戒严,白毦既举,超石帅二千人驰往赴之,赍大弩百张,一车益二十人,设彭排于辕上。魏人见营阵既立,乃进围之;长孙嵩帅三万骑助之,四面肉薄攻营,弩不能制。时超石别赍大锤乃槊千馀张,乃断槊长三四尺,以锤锤之,一槊辄洞贯三四人。魏兵不能当,一时奔溃,死者相积 感谢书友长毛绒小熊的掌门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四章:狼王抉择 锋利的矛尖正对着正面冲来的匈奴勇士。 有速度快的匈奴骑兵径直撞上来,当场被扎了个对穿。 也有机灵的马儿眼见前方是一片闪亮亮的金属森林,立起了身子,不愿撞上去。但这样的后果就是被紧随其后赶来的匈奴骑兵撞上,就像连环车祸一般,一骑撞一骑,人叫马嘶之声不绝于耳。 更多的骑兵,还是狠狠的撞上了秦军的车阵,他们想要凭借强大的战马冲击力,撞出一条路来,冲进秦军阵中,大杀特杀。 却月阵是如同弯月一般的弧形。 因为形状的缘故,匈奴人越向前,所受到的杀伤也就越大,同时因为弧形可以分散受力点的力,有着良好的抗冲击能力,导致匈奴人的冲锋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有力。 反而是阵内的秦军借助武刚车挡住匈奴骑兵后,以长矛、长铍快速抽插,对匈奴人造成了巨大伤害。 在却月阵后方,秦军弓弩手,不停上弦,然后抛射阵外。 车阵外,是密密麻麻匈奴人,从天而落的箭矢,可谓是箭无虚发。 虽然也有后方的匈奴骑兵以箭矢抛射反击,但他们手中的小短弓,不管是射程还是威力都远远不如阵内的秦军弓弩,造成不了多少伤害。 北河岸边,整个战争场面就像是当初月氏围攻秦军车阵的重演。 不同的点在于整个却月阵背水而立,后方是滔滔北河,上有秦军舟师控制河道,使得阵内的秦卒不用担心后方来敌,能够一心一意的和匈奴人拼死厮杀。 同时却月阵两翼环抱河岸,借助河边的淤泥地面,能有效的限制战马冲锋,削弱匈奴骑兵的冲击力,使得阵内秦军受到的压力并没有想象中的大。 当然,更重要的是阵内这五千秦卒皆是从全军选拔的壮勇之士,或是身强体壮力大无穷,或是如王陵等人一般,在从军之前就是和人私斗拼杀的游侠好汉,战斗力很强。 他们的主将王离,更曾亲自指挥过秦军车阵抵抗月氏骑兵的战役,有相关的作战经验。 一回生二回熟,王离站在河边的车舆上,指挥若定,不时下达命令,调集各兵种配合防护,使得秦军却月阵在匈奴人一轮又一轮的冲击下,稳如泰山。 在这样的情况下,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万匈奴人竟开始撑不住了。 “上将军,这却月阵果然好用,照眼前的情况打下去,匈奴这两三万人就算全死光了,也不可能破阵。” 陈平抚掌而赞。 赵佗笑而不语。 他如果没记错,原本的历史上,宋武帝刘裕以两千人布却月阵,大破北魏三万精锐骑兵,成为“以步制骑”的经典案例,堪称气吞万里如虎。 如今他以五千精兵在准备周全的情况下,布却月阵以敌两万匈奴骑兵,自然是轻轻松松。 旁边的郦食其笑道:“还是上将军运筹帷幄的好,如果不是在右大将身上做文章,让头曼单于来打这个半渡而击,恐怕匈奴人也不会主动来咬上将军的却月阵。现在就只看他们能咬多久的钩了。” 赵佗点头微笑:“希望咱们那位大单于能拿出点狠劲,和之前那位贵霜翕侯一样,不破秦阵不收兵。” 说着,赵佗举起手中的千里镜再次望向对岸。 他想看看大单于现在的模样。 丘陵上,头曼单于一边叫骂,一边愤怒的跳了起来。 在诸位匈奴贵人面前,表现了一番什么叫做“暴跳如雷”。 “这个秦军的车阵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两万勇士冲锋,竟然打不进去!这是乌龟的壳吗?” 眼看着远处战场上,匈奴骑兵在秦军车墙之前成片成片的倒下,秦人车阵依旧岿然不动,头曼单于气的脸色涨红,愤怒的口水喷了老远。 他这辈子算是久经战阵,在草原上曾打败了无数的敌手,此生唯有两次大败让他难以忘怀。 一次是数年前他在代地被赵佗哄骗,遭遇秦军偷袭。 另一次则是在十多年前,头曼单于刚刚统一匈奴诸部不久,正是志得意满意气风发的时候,南下侵略赵国欲要劫掠一番,结果败在赵将李牧手上,被破杀十余万骑,让整个匈奴元气大伤。 那场大败,他主要是因为轻敌而中了李牧的示弱诱敌之计,深入赵土,遭遇赵军包围,被李牧张左右翼围歼。 而且那一战赵军出动了兵车一千三百乘,骑兵一万三千匹,百金之士五万人,彀者十万人,规模十分庞大,再加上还有李牧这种名将统率,严格算起来,头曼单于输得不冤,他也认可赵人的实力。 但眼前又是个什么情况,他两万匈奴骑兵去攻打几千刚刚上岸的秦军,居然没有打进对方车阵,反而匈奴的勇士还越死越多,这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那些秦人仗着怪异的战车当护盾,利用弓弩远射,矛铍抽刺,远近攻守俱备,竟像是头长着锋利牙齿的老龟,一边用龟壳扛伤害,还时不时的伸出脑袋咬上一口。 这是匈奴人从来没有见过的打法,让头曼单于在愤怒中还带有一丝迷茫。 苏迦莎一脸怜悯的看着头曼单于。 她想起当初贵霜翕侯偷袭秦军粮队,在秦人车阵面前嗑断了牙齿,最终一败涂地的事情。 旧事重演,如果头曼单于和贵霜翕侯一样,不停的投入兵力去围攻秦军车阵,恐怕此战之后,匈奴就完了。 恰在这时,有两位谷蠡王的亲卫前来,请求大单于派人支援,说秦军车阵即将被破,只要再加一点人,他们就能打进去,将这支秦军歼灭。 头曼单于没有立刻回复,而是阴着脸转向身侧的诸位贵人,问道:“你们怎么看?” 诸位贵人面面相觑。 其中呼延茑说匈奴骑兵虽然死伤不少,但车阵内的秦军同样有死伤,只要他们再加大兵力,一定能将秦军歼灭在这里,赢得此战的胜利。 这一观点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毕竟他们近十万大军来此,攻打数千人的秦军车阵,如果无功而返,那叫什么事? 更别说前期投入了那么多,死了这么多人,这时候退走,岂不是彻底亏本了? 在这种心理下,大多数匈奴贵人都在叫嚣着增兵支援,必歼灭掉这支渡河的秦军。 头曼单于看向右大将,问道:“伊韩邪,半渡而击是你想出来的,你说呢?” 伊韩邪硬着头皮道:“大单于,只要增兵,咱们早晚能拿下这支秦军,到时候有了秦军的装备,一切都值了。” 头曼单于面无表情,最终却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言的苏迦莎,问道:“贵女的意思呢?” 苏迦莎眼睛微眯,注视着头曼单于的脸色,说道:“不如撤去,草原之民见利而进,不利则退,如今秦人车阵难破,北河之上又有秦人舟师,随时会载着军队前来支援,既然速攻不下,不如退去,以保存实力,再和秦军周旋。” 伊韩邪眉毛皱在一起,看了苏迦莎一眼,低下了脑袋不再多说。 头曼单于却是露出了笑,点头道:“贵女说的没错,秦人的车阵就像是老龟的壳,短时间内是打不下的,更别说他们的舟师正在南岸运兵……” 说着,头曼单于望向北河,只见秦人船只已经靠在南岸,身穿黑甲的秦卒正在有序的上船。 乍一看还没什么,但若是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些秦人的动作很慢,仿佛是故意拖延时间似的。 头曼单于作为草原上的狼王,一辈子历经战阵,自有一种敏锐的嗅觉,从这件事情上嗅到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再加上他已经上了赵佗两次当,心中对其常怀忌惮,此刻已是生出了退意。 见势不对,先撤为妙。 他深深看了远方河岸的秦军一眼,又回头盯了右大将和呼延茑一眼,最终下令。 “撤退!” 感谢书友幻龙男孩和左伯桃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五百九十五章:奇计破秦 “匈奴人退了!” 车阵内,秦卒的欢呼声响起。 他们看到车阵外的匈奴骑兵在一阵阵呼喊下,丢下满地的尸体,掉头逃跑。 除了秦军弓弩手,对着逃窜的匈奴人射出最后一波箭矢。 其他秦卒全都在王离将军的命令下,严守阵内,禁止追击,防止匈奴人突然杀一个回马枪。 不过实际上也没人还有追击的力气,大多数秦卒见到匈奴人撤退后,全都一屁股坐在满地血污和尸体的地上。 “他母的,这些匈奴蛮子终于撤退了,可累死乃公了。” 王陵将手里的长矛一扔,身子直接瘫在地上,长长的吐了口气。 两军交战良久,秦军虽然对匈奴骑兵造成了数千人的伤亡,但自身的死伤也不轻。许多秦卒已是精力衰竭,奋战的时候还能靠着一腔血气和匈奴人拼杀,战斗结束后那口气松了,自然是精疲力竭,不堪再战。 不过战斗虽然凶险,死了不少人,但活着的人收获却是巨大。 满脸血污的奚涓坐到王陵身前,兴奋道:“大兄,咱们这次可是杀了好多匈奴人,我们怕是要连升两级了!” “连升两级!” 王陵和旁边的诸多袍泽都兴奋起来。 他们有了上一次的作战经验,这一次利用车阵抗击匈奴人要轻松不少,每个人都拿了不少人头,待到分功时,定然是人人都少不了的。 想到升级爵位的好处和荣耀,每个秦卒的脸上都绽放出了笑容。 奚涓更是兴奋道:“这一次打完匈奴,只要我能活着回去,至少有簪袅爵位。到时候就可以在家乡做一个乡吏,我家在泗水亭,若能在当地做个泗水亭长,再娶个新妇以奉养母亲,我也就满足了。” 曾经的楚地游侠,在军伍中渐渐被秦人的军功爵体制同化。 战斗之后,每一个人都在计算着自己的功劳,想象着升爵的美好。 而此刻,相比于北岸秦卒的兴奋,位于南岸的秦军高层却是满脸遗憾。 “这头曼胆子可真小,打一轮就撤了,还不如之前那个贵霜翕侯呢。” 众人有些遗憾。 他们本想复刻之前以车阵大破月氏骑兵的战例,所以才故意拖延增援的时间,以避免因为秦军兵力的增加,将头曼单于吓走。 哪知道那头草原狼王还是眼见形势不妙,果断撤离,让他们的打算落了空。 郦食其摇头道:“毕竟是能统一匈奴的大单于,心思灵动的很,而且他之前被上将军收拾了两次,这一次有所察觉也是正常。” 陈平笑道:“这样说来,头曼还是惧了咱上将军的智计,怕遭了算计才撤的。” 众人笑了起来。 赵佗摇了摇头,说道:“还是老狼狡猾,能察觉出陷阱的味道。不过跑了就跑了吧,本来也没指望一个渡河之战就能将匈奴拿下,真正的战斗,还是要去阴山下打一仗。陈生,让舟师搭建浮桥吧!” “唯!” 陈平立刻领命下去。 北河滔滔流淌,秦军舟师开始在指挥下于河水中排列,以船只搭建可供大军渡河的浮桥。 一个时辰后,赵佗的上将军大纛已经在河水北岸飘荡。 与此同时,却月阵一战的大概伤亡也被秦吏们统计了出来。 “匈奴人尸首有三千多具,带伤逃窜者应该也有数千,我军战死四百二十七人,伤三千六百五十人。” 这样的战果让赵佗很满意。 这一场渡河战役,秦军歼杀了敌方三千人,己方折损才四百多,这个比例不管放到哪里,都是十分亮眼的战绩。 原因还是却月阵布置得当,借助河边的地理条件,加上武刚车的掩护,使得秦军占尽了优势。 当然双方武器装备上的差距,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秦军的强攻劲弩,短矛大箭,威力远超匈奴人的小短弓,在双方对射中占尽了优势。长长的矛铍和武刚车配合,也能保障秦人在伤到匈奴人的时候,不易被匈奴人的短刀短矛伤到。 更重要的是每一个秦卒都穿了一身厚实的甲胄,匈奴人的箭矢又大都是骨簇和石簇,使得秦人可以硬抗匈奴人的箭雨而继续攻击,否则匈奴骑兵一轮骑射,两万支箭头落下来还是很恐怖的。 这就是秦军战死少,而受伤多的原因,有人凭着一身厚甲,挨了匈奴几十箭,也照样能哇哇大叫。 赵佗简略算了一下,此战匈奴的伤亡足有好几千人,加上之前被秦军夜袭的右大将所部,相当于秦军两战就打掉了匈奴一万人的战斗力。 且这一战对赵佗来说,最大的益处不是单纯的杀伤,而是有更深层次的战略意义。 一个是赵佗利用“半渡而击”作为诱饵,将匈奴大军钓在了这里,让他们失去了提前逃遁和撤退的机会。 秦军渡过北河之后,威逼阴山下,骑兵在一日夜之间就能直抵头曼城所在。这时候匈奴人因为有大量牲畜和族人的原因,已经是难以快速撤走,除非他们抛弃大量牲畜,否则就只能和秦军决一死战。 只要秦军正面击破匈奴主力,北伐之战则再无悬念,赵佗就能在寒冬降临之前结束这场战役。 此战的另一个意义,则是赵佗利用却月阵重重的打击了匈奴人士气。 匈奴大军气汹汹奔来,要以“半渡而击”阻止秦军北上。 结果两万骑兵围攻数千秦人,却惨遭重创。 头曼单于更是抛下满地尸体,带着手下灰溜溜逃走。 这样的举动,足以重创匈奴人的战心。 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士气和勇气对一支军队来说十分重要,如今匈奴人初战即败,再加上之前被干掉的右大将五千人,恐怕士气已经是降到了低谷。 “以我士气如虹之师,来与你匈奴交战。” “头曼,你又当如何应对!” …… 阴山脚下,广袤的草原,毡帐林立,牲畜牧于原野中。 “大单于,为什么要撤走!只要再派上一万人过来,我们就能打破车阵,将那些秦人屠杀干净!” 须卜当眼睛发红,在毡帐中对着头曼单于不满的吼叫。 一旁的乌鹿虚也是死死盯着大单于,满脸的不满,之前对于头曼单于的臣服和敬畏早就丢到了一边。 这一次河边围攻战,他们两部加起来死了三千多人,受伤者也有两三千,可谓是损失重大的,如果说他们能攻破秦军车阵,将里面的秦人杀死,夺了他们的甲胄兵器那也就算了,至少还有些安慰。 但问题是眼看着他们付出了巨大伤亡,秦军车阵摇摇欲坠的时候,头曼单于不派来援兵也就算了,还命令他们撤退,这自然是让两位谷蠡王心中意难平。 此刻不仅是乌鹿虚和须卜当不满,帐中诸位匈奴贵人也都一脸质疑的看着头曼单于,有些怀疑他的领导水平。 头曼单于冷冷道:“你们莫非忘了河上的秦军舟师和对岸的赵佗主力了吗?半渡而击,当对方一部分人渡河过来的时候,以猛攻之势一口将其吞下,自然是一个好策略。但如果短时间内吞不下,就该立刻撤退,否则对面的敌人就会源源不断的前来支援,哪还有什么将其击破的可能。” 须卜当不服道:“可是我们打了半天,对岸的秦军也没有过来支援啊!” 头曼单于冷哼道:“是啊,伱们打了那么久,对岸的秦军都没有过来支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众人愣住了。 大家都不是傻子,被头曼单于这么一点拨,自然是想到了一些东西。 乌鹿虚咬牙道:“大单于莫非说这是秦人的奸计?专门诱使我们去围攻他们的车阵?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去攻击呢?” “是呀,这一点我也不清楚。” 头曼单于淡淡开口,目光瞥了呼延茑和伊韩邪一眼。 伊韩邪一个激灵,立刻叫道:“大单于,我献上这个策略完全是为了我们匈奴人,秦人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半渡而击,也是听鞠太傅和老燕王讲的啊!” 呼延茑也叫道:“是啊大单于,这话确实是两个燕人教的,和我们没关系啊!” “嗯。” 头曼单于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目光再次从两人脸上扫过,并没有看出什么。 他其实心中也拿不准。 毕竟这两人都是匈奴贵族,呼延茑是他的心腹,绝对不可能投靠秦人。 右大将遭遇秦军夜袭,手下五千人都被秦军击破,和秦人有大仇,从感情上来说更不可能是秦军的人了。 而且“半渡而击”这一策略,在他看来也确实是一个好计谋,如果用的好,绝对能取得一场大胜。 但为什么他们这一个半渡而击会打的这么惨烈呢? “多半是赵佗那小崽子奸诈,早就防备了这一招,弄出这种难啃的车阵。” 头曼单于恨恨的骂了一句,将事情推到秦将赵佗的身上。 这话一出,其他匈奴贵人也都点起头来。 从秦将赵佗之前的表现来看,确实是个狡猾无比的人,如果说他早有防备,弄出车阵护卫,那确实是说得通。见到匈奴人真的来攻,秦军刚好就借用车阵来消耗匈奴的力量。 “阴险的赵佗!” “狡诈的赵佗!” “我呸!” 帐中响起一片辱骂之声。 骂完之后,诸位贵人又回到一个现实的问题上。 现在秦军已经度过北河,直逼阴山而来,与他们之间再无阻隔,他们又将如何选择呢? “跟他们秦人拼了,咱们还有十万骑兵,在草原上他们绝不是我们的对手!” 右谷蠡王须卜当恨声开口,他的族人和牲畜都在阴山下放牧,如今秦军来袭,他自然是最为坚定的抵抗派。 众多生活阴山草原上的部族首领,皆是纷纷附和。 头曼单于没有开口,而是低头,在心中默默计算。 他之前有匈奴骑兵九万人,右大将那边折了四千人左右,半渡而击这场战斗死了三千多人,再加上一群重伤不能上战场的,差不多就是损失了万人战力。 这样一算,他就还有八万匈奴骑兵可用。 “还有苏迦莎的两万骑兵,我还有十万骑兵!” 十万骑兵,在草原上绝对是一股非常庞大的力量。 如果放在以前,头曼单于有信心和秦人正面对抗,并将他们击败。 但如今,他接二连三被赵佗算计,心里已经是有些发憷。 赵佗的名字,都快成他心中的阴影了。 “我应该来点出其不意的东西,他赵佗能用计,凭什么我这个草原的王者不能用计了!哪怕赵佗狡诈奸滑,难道还能猜到我心中所想不成?” 头曼单于想到赵佗曾给他带来的种种伤害,当场灵感迸发,生出一个妙计来。 他抬起头,盯着帐中的匈奴贵人,有些兴奋的开口。 “赵佗此贼阴险狡诈,曾在代地骗取我们的信任,然后趁我们不备,发动夜袭。他能这么做,我们也可以!” “我决定,派遣使者假意向秦军求和,然后趁其不备,夜袭秦营!” “我要用赵佗的计谋,来对付秦军!”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六章:单于乞降 秦始皇二十七年九月末,金秋九月,天高气爽,再过几天就将进入秦历的新年。 秦将赵佗率军渡过大河,夜袭匈奴右大将,又在北河畔以却月阵大破匈奴骑兵,赫赫兵锋直逼阴山脚下的头曼城,其来势汹汹,给整个阴山草原蒙上了一片浓重的阴影。 在这样的情况下,匈奴的撑犁孤涂单于派出使者前往秦军营中。 “头曼要向我军乞降求和?”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赵佗略显惊讶,心里充满疑虑。 秦军中的几个年轻将领,对此持乐观态度。 “边鄙蛮夷向来是欺软怕硬。我大秦自征伐天下以来,皆是战必胜,攻必克,东灭六国,南击夷越,兵威震于六合。又有上将军这般盖世名将,率大军连战连捷,兵临对方腹地,在这样的情况下匈奴人丧胆而降,也不是不可能!” 王离、郭青,杨熊等人皆认为匈奴乞降并没有逻辑上的问题,秦军打仗太猛了,一路高歌猛进,这都打到对方老家了,匈奴人惧怕而投降很合理。 有齐王建举国归降当做例子,区区匈奴单于慑于秦军之威,俯首投降,不是很正常吗? 相比于年轻人的自信,赵广、司马良等老将则抱着谨慎态度,认为此事不可轻信。 赵佗对此表示认同。 据他所知,匈奴是一个十分顽强的种族,在历史上连续被赵国、秦朝击破之后,依旧屹立不倒。反而趁着秦末战乱,中原无暇北顾的时候,不断发展壮大,最终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与汉朝展开了长达上百年的汉匈战争,这才逐渐衰落。 历史上蒙恬北击匈奴,将头曼打的屁股尿流,北逃大漠,头曼尚且没有投降。现在秦军虽然连胜两场,但对匈奴杀伤不过万余人,连将其重创都做不到,在这种情况下头曼怎么可能投降? 头曼,不是那样的人! “不管匈奴人真降假降,咱们都可以在此事上做文章,让他假的也变成真的!” 郦食其和陈平两人,却是打起了此事的主意。 赵佗瞥了瞥自己这两个谋士,都不是什么正派路子,有这两个阴比在侧,不管匈奴人打着什么主意,他倒也不怕。 “既如此,就让匈奴使者入营吧。” …… 秦军大营外,匈奴使团已经下马,在秦军守卒的监视下,等待着秦将赵佗的召见或者是驱赶。 “贵女,这一次出使秦营,咱们一定要小心那个郦食其,此人不是好东西,欺哄拐骗,样样俱全!我觉得秦军几次偷袭,都是这郦食其在背后使坏。赵佗做的事情,说不定都是他出的主意,一定要防着他!他说话的时候,咱们少搭理他,这样就不容易被郦食其欺骗。” 呼延茑作为正使,一脸痛恨的对着旁边的苏迦莎嘱咐,言语中尽是对郦食其的忌惮和憎恶。 苏迦莎“感同身受”的点头:“左骨都侯说的是,这郦食其之前出使我们月氏,就是用话欺骗了我父,最后再偷袭我们,十分的可恶。他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相信。如果有可能,我真想一刀割了他的舌头。” “我要把他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呼延茑顺势骂了一句,顿感心情舒畅。 他看着旁边一脸“愤怒”的苏迦莎,越发顺眼起来。 苏迦莎的出使,是她向头曼单于的自荐。 原因是她说两万月氏人投靠匈奴的事情,秦人很清楚。 匈奴向秦军乞降,如果没有月氏人出面,就显得有些假。她如果跟着前去乞降,然后当面向赵佗讲条件,为月氏骑兵求取投降待遇,可以大大增加这次乞降的真实性,让秦人更容易上当。 头曼单于略微思索,就觉得苏迦莎这话说的太对了,有她出使,能使得自己的这个计谋越发丰满和真实,让赵佗跳进陷阱的概率也能大大增加。 而且头曼单于对苏迦莎十分信任,在他看来贵霜翕侯被秦人所杀,苏迦莎和秦军有不共戴天之仇。有这个前提条件,就算是他手下的乌鹿虚、须卜当等人投降秦军,苏迦莎也绝不可能投降秦人,永远都会和他站在抗秦的第一线。 “待到大破秦军之后,我将割下秦将的脑袋祭祀贵霜翕侯,然后我要在草原上为你举行一场盛大的婚礼,让你成为整个草原最美的新娘,成为所有匈奴人的大阏氏!” 苏迦莎脑海里浮现离去前,头曼单于对她做出的承诺,淡淡的微笑浮现在嘴角。 不一会儿,秦军营门打开,有一个宽袍文士带着一队侍从前来相迎。 “左骨都侯,好久不见,我可想死你了!”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以及肉麻的台词,呼延茑一张脸都青了。 郦食其! 他对着旁边的苏迦莎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和此人多费口舌。 苏迦莎会意的点点头。 接下来,在进入营帐的过程中,两人一边敷衍着郦食其的“亲切”交谈,一边悄悄用眼角余光四处打量,观察秦军大营的布局。 这是他们此行出使的目的之一,探查秦军营地情报,为“单于奇计”的实施做准备。 不过一会儿,他们就被郦食其引着走入秦军帅帐中。 大帐两侧,坐满了身披甲胄的秦军将领,一个个威武雄壮,瞪着眼看他们,在帐子前方坐了两个宽袍文士,想来是赵佗的幕僚。 至于这位秦国的上将军,则是坐在主位,身穿精致的铠甲,目光炯炯的看着两位匈奴使者。 “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派使者呼延茑,特来见过秦国上将军。” 呼延茑行了一个草原礼节,口吐秦语。 苏迦莎也跟着行了一礼。 赵佗不动声色的看了苏迦莎一眼,嘴角已是勾起一道浅弧,他淡淡道:“大单于要向我大秦投降?” 呼延茑恭敬询问道:“正是如此,大单于甘愿向上将军俯首投降,日后我匈奴为大秦之属邦,世世臣服,岁岁纳贡。” 赵佗笑道:“大单于手中尚有大军十万,和我大秦有一战之力,不知为何就突然投降了?” 呼延茑嘴角一抽,说道:“自然是上将军率领大军逼近我草原深处,匈奴各部族人人心惶惶,加上北河一战,我部兵马死伤惨重,大家都被上将军兵威所慑服,故愿向上将军投降,只求与大秦消弭兵戈,日后还能在这片草原上放牧,还请上将军准许。” 说着,呼延茑和苏迦莎对着赵佗一拜,态度十分恳切。 赵佗颔首,接着商谈起了具体的投降事宜,头曼单于手中尚有近十万大军,他投降,自然是要提出条件的了。 匈奴人的条件很简单。 在投降之后,他们将作为大秦的属邦存在,只称臣纳贡,岁岁向塞内贡纳马匹牛羊,但不接受秦吏统治,也绝不犯边入侵。 赵佗眼睛微眯,这个条件如果换成历史上的某些王朝,自然是乐开了花,但对于有志收复故赵领土,占领阴山的秦国来说,完全是不够的。 除了领土需求外,皇帝的欲望更是要将天下所有的子民都纳入秦国的郡县管辖。 编户齐民设县,蛮夷设道,所有族群都要接受秦吏的管理,怎么可能放任匈奴作为属邦朝贡。 实际上谈不拢,但赵佗面上不动声色,做出一副认真商谈的模样,并进行了一个试探。 “北河以南的草原,都归我秦国所有,大单于帐下的匈奴人只能在阴山下的草原生存,不得跨过北河。” 听到赵佗这话,呼延茑脸色骤变。 要知道北河和大河主道形成的“套中平原”才是这片土地上最为肥沃广袤的区域,一旦失去这片土地,匈奴人在阴山下的狭长草原上,又如何能繁衍壮大? 如果秦匈真的要议和,匈奴投降肯定是要将那片落在秦人手中的土地拿回来的。 不过想到大单于来之前的嘱咐,以及这一次乞降的真正的意义,呼延茑便压下心中不满,象征性的抗议了两句,就无奈的答应了下来。 至于苏迦莎,也适时开口,争取一些条件。 “贵女放心便是,我会将贵霜翕侯的尸体还给你们。” 赵佗呵呵笑着,一口答应下这些小事。 在两方都有意“议和”下,这场商谈进行的很顺利。 最终定下在两日后,头曼单于将亲自率匈奴贵人向秦军投降,并献礼称臣。 事情敲定,赵佗开怀大笑,对呼延茑和苏迦莎道:“尔等既知天命,识时务,倒戈卸甲来降,我自当以礼相待,来人,上酒!” 很快酒水、佳肴尽数端了上来,郦食其和诸位秦将热情劝酒。 呼延茑虽是匈奴贵族,但草原资源匮乏,何曾见过秦人的那些美食佳肴,特别是秦地特有的酒水,更是十分诱人。 “任务完成,多喝几杯,倒也无事,要是刻意拒绝,反而容易被秦人看出端倪,而且还容易招来赵佗不满,导致事情败露可就不好了,多喝几杯,才能显出投降的真诚。” 呼延茑耐不住腹中饥渴,心里安慰着自己这是为任务而献身,频频举杯,与众人畅饮。 待到酒酣之时,呼延茑听到身侧,苏迦莎低语出去方便的事情,他点点头,没有在意。 毕竟苏迦莎和他一样,喝了许多酒水,上个厕所多正常啊。 “呼延兄,我郦食其自称高阳酒徒,自从出道以来,还未见过酒中敌手,你是第一个这么厉害的,来来来,咱们看看谁把谁先喝趴下!” 郦食其适时开口,向着呼延茑举杯。 “哈哈哈,来啊,我堂堂左骨都侯还怕你不成!” 呼延茑此刻也喝开了。 他被郦食其耍了好几次,早已是恨得牙根痒,此刻见到对方在酒场上邀战,更是战意激昂,立刻举杯,一口干下。 他要喝死郦食其。 至于苏迦莎是何时出去,又何时回来的,呼延茑已是毫不在意。 第五百九十七章:踏碎秦营 一个时辰后,酒宴结束,宾主尽欢。 已经是喝的头重脚轻的呼延茑,在苏迦莎的搀扶下,向赵佗告辞。 赵佗笑眯眯的说着:“请左骨都侯回去转告大单于,只要他诚心来降,我赵佗当以礼相待,日后禀奏皇帝,请他去咸阳城中好好喝上一杯!” “好说好说。” 呼延茑嘴里嘀咕着,他满脸通红,眼睛发飘,嘴里胡说道:“等我们大单于袭……” “大单于喜欢中原文化,日后定然去咸阳拜访上将军。” 苏迦莎抢过话头,打了个掩护,同时暗暗踩了呼延茑一脚进行提醒。 呼延茑惊了一下,眨了几下眼睛,才慢悠悠的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差点说漏嘴了,忙尴尬的应着:“是也是也,大单于素来喜欢中原文化。” 赵佗脸色如常,笑道:“既是如此,我这里还有些中原特产的酒水,还请带给大单于尝尝才是。” 听到“酒水”两字,呼延茑舔了舔嘴唇,忙应了下来。 片刻后,匈奴两位使者被长史萧何礼送出去,帅帐之中只剩下赵佗和手下诸位谋士武将。 陈平低笑道:“将军,看来这位大单于连输了两次,已经不想在战场上见真章,想要用些计策来对付我们。” “是呀,这位大单于小心思还不少呢。” 赵佗笑了笑,偏头看向还在抿着酒水的郦食其,问道:“郦先生可觉得眼前这一幕,和昔日的一件事情十分相像。” 郦食其喝的满脸红光,听到这话,回道:“上将军是指昔日征伐越地时,那位越王无友假装交易熊启给我们,实则是要趁夜偷袭的事情?” 赵佗哈哈笑起来,说道:“郦先生可真是健忘,莫非先生就忘了在魏地菑县献上的假降变真降的计策吗?” 听到这话,郦食其满脸尴尬,那可是他跟随赵佗征战时留下的一个小污点,没想到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上将军还记得呢。 他打了个哈哈道:“原来将军说的是那个熟读兵书的小戴瑜啊,说起来这位大单于做的事情,和他还真的挺像。” 帐中诸位将领好奇的望过来,不知道上将军和郦食其说的计策是什么,那个戴瑜又是何许人也,和眼前的匈奴人又有什么关系。 赵佗自顾低下脑袋,把玩着案上的酒杯道:“当年戴瑜行此事,送了一个菑县给我。今日头曼行此事,不知又会送我什么呢?” “真是期待啊……” …… 从秦军营帐出来,通往阴山草原的路上。 匈奴使团纵马行出十余里,到了一处小溪旁,苏迦莎便命众人停住。 呼延茑红着脸,吐着酒气道:“贵女为何停下。” 苏迦莎对他微笑开口:“莫非左骨都侯要带着这一身酒气回去见大单于吗?不如在这溪边洗浴一番,去了酒气,才好回去禀报。” 呼延茑恍然大悟,又想起自己刚才在秦营差点酒醉失言的事情,感激道:“多谢贵女提醒,这次出使要是没有贵女,我差点就犯了大错。” “左骨都侯言重了。” 苏迦莎抿嘴一笑,这姿容灿烂的模样,看的呼延茑一呆,心道怪不得大单于想立她为大阏氏,除了苏迦莎背后的两万月氏骑兵外,她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看着呼延茑在亲卫搀扶下,去远处溪流洗冷水澡醒酒的背影,苏迦莎漂亮的眼睛眯了起来。 大单于向秦军乞降成功,夜袭计划即将展开。 这一战,将决定整个草原的未来,中途绝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她的心中,有种特殊的兴奋感。 …… 待到使团回到单于王庭时,已经到了下午时分。 头曼单于招来各部贵人,听呼延茑和苏迦莎两人的出使汇报。 听到赵佗接受自己的投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后,头曼单于兴奋的从胡床上站起来。 他对众贵人笑道:“哈哈哈,任他赵佗奸诈似狐狸,也要落入本单于的陷阱里。” 乌鹿虚和须卜当两位匈奴王,想到自己的族人惨死北河畔的事情,一个个叫起来:“大单于,夜袭秦军营寨,我们两部一定要参加,狠狠杀死那些秦人,为我们的族人报仇!” 右大将伊韩邪眼中闪过一抹担忧,嘴里同样说道:“大单于,这些秦人在大河畔趁夜偷袭我,这一次我也要跟着大单于打回来!” 见到匈奴诸位贵人一个个群情激愤,战意澎湃,头曼单于心头十分舒畅。 他转头看向苏迦莎,问道:“这一次夜袭秦军,赵佗绝对想不到,绝无失败的可能,正是贵女为翕侯复仇的时候了!” 苏迦莎恨声道:“我当带领两万月氏勇士,随大单于踏破秦营,活捉赵佗!” “哈哈哈,对,我要活捉赵佗,然后狠狠折磨他!” 头曼单于环视众人一眼,宣示道:“到时候所有人一起去。我将调集十万大军,从北、西、东三面同时袭击秦军,我要驱赶着他们往南方跑,这样一来咱们就可以像狼群围猎一般,追逐猎物南下,不停杀戮这些秦人!” “我们是草原上的狼。秦人,不过是塞内圈养的羊!” 头曼单于眼中闪着激动的光芒。 只要此战大破秦军,他头曼在草原的地位将再也无人能够撼动。 而他,也将一雪前耻,将之前被秦将赵佗践踏的荣耀全部拿回来! 赵佗夜袭他,他也将夜袭赵佗。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头曼单于意气风发的下达命令。 “召集各部族人,明日晚间,狼群开始捕猎!” …… 阴山草原上,风起云涌,秋日的阳光正在褪去,十月冬季即将到来。 就在九月的最后一日,匈奴单于向秦军约定投降的前一天。 匈奴各部的青壮男子再次驾着马儿聚集在一起。 登高远眺,只见整个阴山下的草原,人叫马嘶,黑压压一片,全是四处奔跑的骑兵。 八万匈奴骑兵。 两万月氏骑兵。 整整十万大军,如今尽数聚集在了一处,那十万匹战马奔腾的场面,让人看在眼中十分心惊。 所有的匈奴人都在兴奋的谈论着今晚的这场大战。 他们已经知道,睿智的大单于想出了一条绝妙的计策。 假意向秦军投降,然后趁其不备发动偷袭,相当于是让他们去攻打熟睡中,毫无防备的秦军,这完全就是一场虐杀啊。 特别是当初在代地经历过被秦军夜袭的匈奴人,一个个咬牙,嘴里叫嚣着,今晚就要将当年的仇一起报了。 相比于兴奋的匈奴大军,两万月氏人聚集在一起,并没有像匈奴人一样大吼大叫,反而一片镇静。 不过随着贵女苏迦莎的一阵复仇演讲,这两万月氏人也爆发出巨大的吼声。 “复仇杀敌,为翕侯报仇!” 这一幕看的头曼单于连连点头,待到苏迦莎纵马过来时,他笑着牵起了苏迦莎的手,说道:“你是一个有能力的女人,今夜我将带你踏破秦营,为你的部族复仇,等到抓住赵佗,大败秦军之后,我将娶你作为我的新娘。” 苏迦莎微笑道:“遵命,我的大单于。” 头曼单于哈哈大笑,他放开苏迦莎的手,纵马上前。 今日的头曼单于,身上穿着威武的狼皮大衣,头上带着发亮的鹰冠,他的辫发在秋风中飞扬,自有一种伟岸的气势。 他骑在一匹漂亮的白马上,在踏上草原的一瞬间,就成了所有人目光的中心。 “我,为天所立,为地所生的撑犁孤涂单于,将带着你们,踏碎秦营,擒杀赵佗!” “踏碎秦营,擒杀赵佗!” 一道接一道的呼喊声响起,十万骑兵振臂高呼,将草原上空飞翔的秃鹫都震得转向南飞。 与此同时,苍凉的牛角声被匈奴勇士吹响。 各部匈奴贵族带着自己麾下的族人,向着南方开始奔行。 狼群将要夜袭群羊! 有书友好像对草原不太感兴趣,但秦汉时代的草原政权是无法忽视的,不能避免也必须要写的东西,而且还涉及到军功升爵。不过快了,草原之战最后几章了,离结束不远了。 第五百九十八章:蒺藜陷马 夜色深沉。 因为时间处于九月的最后一天,天上黑幽幽一片,看不到月亮的踪迹,唯有点点星光闪烁着,在大地上投下微亮的光芒。 草原上的狂风呼啦啦的吹着,隐隐间还能听到一道道凄厉的狼嚎声。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一支规模庞大的草原骑兵正在风中悄然逼近远处的猎物,巨大的风声掩盖了马蹄奔行的声音,黑暗的夜色为他们罩上了一层隐身的外衣。 到了秦军所在营地约五六里左右,这支草原骑兵停下了脚步,等待前方的斥候回报具体情况。 小半个时辰后,几个匈奴斥候归来,向头曼单于禀报道:“秦军营地并未变动,他们所在的方位和左骨都侯说的一样。不过秦人各处营寨中都点有篝火,还有人守夜,我们不敢接近,只能远远观望。” “好,秦军营地并未变动,看来是赵佗被我的假降之计骗到了,还真的待在这里等我投降呢,哈哈哈,真是天亡秦人啊!” “赵佗啊赵佗,你也有被我骗到的一天!” 头曼单于轻笑一声,既然秦军营地并没有出现大的变故,那他就可以按照之前制定的计划发动攻击了。 “秦军共分五个营寨,赵佗主帅大帐位于中军,其东、南、西、北四周都有军营守护。” “我会以六万骑兵分头攻击秦营的东、西、北三处,只要攻进秦营,大肆杀戮,秦人仓促间受到袭击,在混乱和恐慌下就会向着他们的中军冲去。” “到时候面对三路溃军冲击中军大营,时间又是在深夜中,任他赵佗能力高强,也不可能挽回局势重新控制军队。在我三路大军的攻击下,秦人就只能溃败南奔,冲乱他们在南边的营寨,这样一来,他们布置在南边的军队也不用多虑。” “所以我会派遣两万骑绕到南方隐藏起来,一开始不会发动攻击,给秦人留一条生路,让他们的溃军全往南边逃命。等到秦军开始了大溃败,这两万骑再出来进行追杀截击,务求杀伤秦人,如果能在乱军中抓住赵佗那小崽子就更好了!” 头曼单于召集手下的几个大将,开始分派各部的战场。 他虽然没学过诸夏兵法,但在草原实战中也领悟了“围三缺一”的打法,给敌人留出一条生路,可以快速崩掉敌人的士气,避免他们在绝境中殊死反抗。 苏迦莎以和赵佗有大仇为由,请命带两万月氏骑兵前往南方,执行后续追杀和截击秦军溃卒的任务。 头曼单于看穿了苏迦莎的小心思,负责南边的追击溃军任务,收获最大且风险最小。 苏迦莎为自己的部众考虑,选择了一个能保留实力的任务。 头曼单于允诺下来,在他看来,反正这一战打完后,他就会迎娶苏迦莎,并将两万月氏骑兵彻底纳入手中,所以保留月氏骑兵的实力,也是在保留他大单于自己的实力,这样做自然也是可以的。 很快,各部的攻击方向就分配完毕。 左谷蠡王乌鹿虚攻打西边的秦营,右谷蠡王须卜当攻打东边,月氏贵女苏迦莎则负责南边。 北边的方向由左骨都侯呼延茑来发动攻势。 至于大单于自己,率领最后的两万精锐在外围统揽全局,作为预备兵力,防备随时可能出现的状况。 “赵佗这小崽子阴险的很,难保不会弄出什么诡计,我得保留兵力作为防备。” 头曼单于这样想着,他对于诡计迭出的赵佗,还是有些忌惮的。 此时任务分派完毕,乌鹿虚、须卜当、呼延茑、苏迦莎四人便各自点齐军队,开始分头行动。 匈奴大军,如同草原上的狼群捕猎,在黑夜的掩护下从四个方向开始发动攻势。 …… 秦军东营边缘。 天上繁星点点,地上一丛篝火燃烧,因为草原木料稀缺的原因,秦军的篝火数量不多,也燃烧的不够旺,只勉强照亮着周围的地面。 “上将军已经下令,今天晚上匈奴人极有可能会来偷袭我们,这可是事关生死的大事,全都给我打起精神,睁大你们的眼睛!” 王陵在自己负责的区域内巡视,边走边对自己手下的秦卒叫起来,防止有人打瞌睡。 奚涓打了个哈欠,然后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待到略微清醒后,他抬头张望四周,见到车阵外黑幽幽一片,以他的视力看不了多远,再加上草原上风声呼啸,让他无法察觉到车阵外数米处的状况。 一个小卒也望了一眼外边,嘀咕道:“这么黑的天,风又这么大,要是匈奴人真趁机摸过来,咱们也不一定看的清啊。 奚涓笑道:“他们会叫的,别忘了白天洒下的那些铁蒺藜,你想想要是匈奴人一脚踩上去是个什么滋味。” 另一边,正对着篝火打哈欠的王吸听到这话,也笑起来:“除了铁蒺藜,外面还挖了壕沟呢,还有上将军吩咐下来在外面挖的陷马坑,我在昏时的时候瞅了一眼,那可真是密密麻麻,要是真有骑兵冲过来,怕不是全得摔断了马腿,张嘴叫……”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适时传来,一阵接一阵,仿佛在回应王吸所说的话。 “敌袭!” 正在巡视的王陵大叫出声,拿起挂在腰间的号角就吹了起来。 秦营中,号角声此起彼伏。 各级秦将的呵斥立刻响起,四处的营帐中,披甲枕戈而睡的秦卒被惊醒。 他们拿着手里的武器从营帐中鱼贯而出,在各级军吏的领导下,前往他们白天训练时所站的位置。 对于今晚的情况,他们在白天的时候已经进行过演练。 一切,显得有条不紊。 …… 秦军营寨外,匈奴人苍凉的号角声在风中此起彼伏。 这是匈奴大军一起发动袭击的信号。 但此刻在这高亢的号角声中,不停有匈奴人的痛呼和咒骂,战马的嘶鸣和惨叫回荡,让这进攻的号角显得有些怪异起来。 “赵佗奸诈!” “阴险秦人!” “无耻透顶!” 乌鹿虚等匈奴贵族不停咒骂。 和他们想象中,六万骑兵袭击秦营,撞破车阵,对熟睡中的秦人大杀特杀,并驱赶着溃军冲击秦人中军大营的情况不同。此刻的匈奴夜袭之战,颇有点像主动跳进陷阱的狼群,显得滑稽而可笑。 秦人不知道在地上撒了什么东西,匈奴人奔驰的战马踩在上面全都会痛苦的叫起来。 一些战马或是摔在地上,一些则是立起身子嘶鸣,将马背上的匈奴勇士摔落下来,摔在地上的匈奴勇士也像是屁股被戳进了什么东西一样,在地上痛苦的打滚,越滚就叫的越惨,直到被后方的马蹄踩成烂肉。 同时秦人除了在地上设置暗器外,他们竟然还在军营外挖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深坑,战马奔驰时,马蹄踏进这深坑中,大多会当场折断马腿,一匹匹战马哀嚎着摔在地上,那场面真是看者落泪。 待到匈奴人用人马的尸体填平了深坑和消耗光了暗器,来到秦军车阵前时,才发现在这车阵的前方竟然还环着一条又大又深的壕沟,完全不是他们骑马能冲过去的。 远在营外的头曼单于,难以看清远处的场景,但前方的快马已经带来了秦人设下陷阱的消息。 “好一个阴险的赵佗,这心眼比匈奴人豢养的牛羊还多,竟然在大营外布下这种东西。” 头曼单于捏着尚带有血迹的铁蒺藜,一张脸阴晴不定。 他不确定这是赵佗看穿了他的假降夜袭之计,特意布下的陷阱。还是赵佗并没有看穿,只是出于以防万一的心态才弄出来的防卫措施。 不管是哪种,头曼单于现在都处于骑虎难下的状态。 他信心满满的施展诈降之计,并召集了十万骑兵对秦人夜袭,姿态早已摆足,大话已经是放了出去。 十万草原之民对他饱含信任,都想着跟着大单于踏碎秦营,用秦人的血复仇,同时再狠狠抢掠一波。 在这种情况下,出师未捷身先退。 一堆秦人的陷阱就把他吓走了,那他大单于日后还要不要在草原上混了。 他头曼单于这位子还坐的下去吗? “来都来了,走了多可惜,夜袭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 “再试试吧,万一情况不对就走,我们都是骑兵,又是黑夜的草原,只要想走,秦人也是拦不住的。” 头曼单于自我安慰一番,又看了看簇拥在他身边的两万王庭精锐。 他的精锐都在身边,冲击秦阵的都是其他部族,试试也无妨。 头曼单于彻底下定了决心,对身侧亲信吩咐道:“给我派人传令给乌鹿虚、须卜当和呼延茑,秦军陷阱难破,就给我下马,杀进秦营!” “没马的匈奴勇士,一样能在羊圈中大杀特杀!” …… 秦军中军大营所在,此刻火焰明亮,全副武装的秦卒们举着火把护卫在一位秦将身边。 这位秦将年近四旬,生的高大威武,迈步登上一座营中高台,登高望远,眺望四周军营的火光和一个个相互厮杀晃动的黑影。 他冷声道:“上将军预料的没错,匈奴人果然来夜袭了。草原蛮夷奸滑狡诈,果然不可相信,就该将他们尽数诛灭才是。” “杨将军说的是,蛮夷之辈,自然是不可相信。不过正因为他们起了诈降夜袭的心思,才给了我们取胜的机会。如果上将军能够功成,咱们还得感谢那位想出诈降之计的头曼单于呢,呵呵。” 郦食其笑眯眯的开口。 他眼前的高台上,站着的是北路偏师的主将杨原,受上将军赵佗之命,暂时接管整个秦军大营的防卫工作。 杨原微微颔首,目光略过四周黑夜中厮杀的景象,望向那被夜色笼罩的北方。 “上将军,这时候应该到头曼城了吧?” 颈椎病犯了,疼痛中。今天先一章,过两天补上。 (本章完) 第五百九十九章:秦火燎原 就在头曼单于带着十万骑兵,在黑夜的掩护下,袭击秦军大营的时候。 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秦国上将军赵佗坐在战马上,他的身后,是密密麻麻的骑兵。 他们迎着狂野的草原夜风,眺望远处草原上的一个黑点。 头曼城。 这是匈奴人在南下阴山,将高阙等赵国城塞拆除后,以其砖瓦所修建的城池。 此城代表着匈奴人在阴山草原上的霸权,是头曼单于在草原上的政治中心,和位于漠北的匈奴龙城有同样崇高的地位。 “头曼那老小子想偷袭我们的大营,没想到反被上将军来偷他老家了,哈哈哈,等后面他要是知道这事,怕不是会被气的吐血。” 陈平驾马上前,望着前方嘿嘿直笑,眼中充满兴奋之色。 赵佗淡淡道:“头曼吐不吐血我不知道,但匈奴这一战之后是完了。”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远处黑夜中的石头小城,以及城外那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小黑点。 那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牧民毡帐。 这些是头曼单于的部族,足有数万人之多。 赵佗闭上眼,感受了一下风向。 真是天助我也。 他睁开眼,冷声道:“陈长史,传令郭青和贵霜翕侯进攻,尽杀匈奴男子,驱赶其牲畜兽群,并……放火燎原!” 说到最后,赵佗眼中尽是冷冽寒芒。 陈平领命下去。 但不一会儿,却有此番统领月氏骑兵的贵霜翕侯骑马过来。 这位月氏人的统领者,向赵佗哀求道:“上将军,阴山下的草原肥沃丰茂,是上好的畜牧之地,纵使和贺兰相比也毫不逊色。等消灭匈奴人后,大秦可以在此蓄养马匹,没有必要将这里烧毁。” 跟随的译者立刻进行翻译。 赵佗冷冷的看着贵霜翕侯。 游牧之民,以草原为生,草原就是他们的家,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 故而草原之民交战,从来都不会施展火攻,因为草原大火不仅会烧毁草场,还会破坏草原生态环境,降低畜牧承载能力,并促使草原退化。 草原火灾对游牧民族来说,就是一个真正的灭顶之灾。 特别是在秋冬季节,草木干枯,缺少水分,一旦放起火来,那可真是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就算是在后世科技发达的时代,想要扑灭一场草原大火也十分困难,甚至束手无力,更别说是在这古典时代了。 所以头曼单于夜袭秦营,也从未想过放火烧营,就是惧怕那不可控制的大火蔓延。 但对赵佗来说,这完全不是问题。 秦军本就是来自南方的塞内之民,食五谷,治农桑,对草原并无什么需求。 他们来此,是奉皇帝之命收服昔日赵国的领土,他们要的是这片土地,补全始皇帝案上的地图。 打完之后他们就会回家,至于这片土地会变成什么样子,日后拿来做什么,其实无所谓。 秦国想要蓄养马匹,甚至移民种田,大河以南的贺兰之地就足以满足他们的需求,这片阴山草原只是个添头罢了。 反而一把火将其烧毁后,不仅能大量杀伤匈奴牧民,端了匈奴的老巢,更能带来许多益处。 比如,顺手震慑一下投降秦国的月氏人。 赵佗盯着眼前的贵霜翕侯,目中充满淡漠。 贵霜翕侯哆嗦着嘴唇,感觉这位上将军看他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翕侯,你可知原上之草,乃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东西。今日一把火烧尽,待到明年春雨一落,这里又将再次变成一处青绿草原。这一点,你可明白?” 译者翻译之后,贵霜翕侯颤颤巍巍的俯首说道:“明白,上将军说的是!” “嗯,你去吧,莫要耽误时间。” 赵佗淡淡开口。 贵霜翕侯这才如释重负,带着满头的汗水退下。 陈平赞叹道:“上将军这么一弄,日后月氏人更加不敢反叛我大秦了。一旦打起仗来,咱们一把火下去,他们不管输赢都是损失惨重,做事之前更得考虑一下了。” 赵佗面容平静。 火烧草原,在历史上一直是汉民族对抗北方游牧之民的一种防御手段,特别是到了明朝更成为一种对付蒙古人的定制,几乎年年实行。 明人所谓“每于冬初,命将率兵出塞烧草,名曰‘烧荒’,乘风纵火,焚烧野草,以绝胡马。另于要害之处,毒其水草,虏不敢侵。人饮水即死,马食草即毙。” 烧荒,投毒,是明朝对付草原的两件套。 赵佗自是没狠到投毒下药,那事情太歹毒,而且明军也时有翻车的案例,所以还是纯放火的好,至少对秦国造不成什么反噬。 阴山以南是北河,北河以南是大河,再往南是库布齐沙漠,这三个巨大的阻隔带,使得大火再怎么猛烈也不可能烧到贺兰山和秦国本土去。 东边数百里外是秦国云中郡,中间有大片的湖泊和阴山山脉阻隔,甚至边境上还有故赵国的长城横亘,所以也是安全的很。 秦军步卒则是在北河附近扎营,如果大火南向,他们也可以立刻通过舟师过河,所以也很安全。 在这种情况下,赵佗才会选择纵火以绝胡虏。 而且他此番放火并非全是从战略上考虑,而是基于战术。 此方火起,头曼单于必然六神无主,慌忙带军回援,狂奔数十里而来。 这,就是秦军破敌的机会! “上将军刚才那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细细思来,可真是有意思的很。” 一旁,陈平还在咀嚼着那句古怪的五言俚语,感叹上将军说的每句话都是这么的有深意,让他所得匪浅。 赵佗点了点头,看着秦军骑兵和月氏骑兵杀向远处毫无防备的头曼城。 “草原上的游牧之民,也像野草般烧之不尽,吹之又生,一个部族被消灭了,又会有新的部族崛起,想要彻底的免除北方胡患,还是得靠中原自己强大才行啊。” 头曼城中,有火光点点。 赵佗眯着眼,低语道:“不过这一把火下来,足以为大秦赢得数十年的北方安宁,值了。” …… 黑夜即将退去。 在南方的战场,厮杀声在逐渐衰减。 秦军在军营外洒下了许多铁蒺藜,又挖了陷马坑,壕沟作为防御手段。 导致匈奴人发动的这场夜袭,甚至比之前攻打秦军却月阵的时候还要凄惨。 大量战马因陷马坑而折断马腿摔倒,因铁蒺藜而乱窜乱跳,打乱了整个匈奴的进攻节奏,失去了偷袭的突然性,使早有准备的秦军很快就布置好各处防御位置,守得滴水不漏。 而位于后方的头曼单于因为天色的缘故,无法知悉前方战况,只知道秦人在营外设置了许多对付骑兵的陷阱,至于秦军的状态,他无法探知。 所以他决定让匈奴人下马,杀入营中,这样一来秦人挖的那些陷马坑和壕沟就没有多大用处了。 只要匈奴勇士的速度够快,在秦军反应过来之前冲入秦营,一样能够大获全胜。 随着命令下达,各部匈奴勇士下马,欲要杀入秦营,结果面对的是秦军的矛铍丛林。 他们手里的小短矛、小短刀还没发挥作用,就被躲在武刚车后面的秦卒一矛给戳死了。 因为黑夜的关系,前方的匈奴人被戳死了,后面的匈奴人还不知道,依旧无所畏惧的向着秦营发动冲锋,导致上去一个就被杀死一个,这场面就像是争着送人头一般的,倒是将营中的秦军惊了一下。 “这些匈奴人竟如此悍勇,不怕死伤!” 王陵赞叹了一声,顺手一矛捅出,将一个哇哇叫着冲过来的匈奴人戳翻在地上。 奚涓和王吸二人也拿着长武器往外捅着,嘴里还笑道:“好胡人,全是来送人头的,这下打完仗回去,乃公能当个不更了!” 不过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乌鹿虚、须卜当等匈奴王发现了。 他们一个个气的胸口差点炸开,忙叫着开始收兵,同时他们往头曼单于的方向奔去,要当面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大单于,看秦人这架势,恐怕是看穿了你那诈降袭击的计策,他们布置了这么多陷阱,就是在等着咱们跳进来了,这仗不能再打了!” 乌鹿虚咬牙切齿。 须卜当也叫道:“是啊,这什么送死的夜袭。再打下去,我的族人可是要死光了,这完全就是个陷阱,我要撤了!” 头曼单于面色铁青,两个谷蠡王话中已经是充满了不满的意味,不仅是他们两个,恐怕整个匈奴上下大大小小的贵人全都对他这个计划充满了怨恨。 “这明明是一个打败秦人的好计谋,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一定是赵佗,这该死的赵佗看穿了我的计谋,他为什么这么狡猾?” “我看他才是一头狼,一头狡猾奸诈的秦狼!” 头曼单于牙齿咬得咔咔响,拳头已经紧紧握在了一起。 然而还没等他做出新的决策,几个匈奴人就叫起来。 “火!” “大火!” 头曼单于怒道:“什么火?我心里才全是火!” 然而当他回头之时,整张脸都惊住了。 头曼单于喃喃道:“火……” 查资料,发现明朝从朱棣开始,年年都会派人出塞,对草原烧荒下毒,还挺有意思的。 徐有贞:太宗皇帝建都北京,镇压北虏。乘冬遣将出塞,烧荒哨瞭。 《宣府镇志卷十九》;遣官军往虏人出没之地,三、五百里外,乘风纵火,焚烧野草,以绝胡马。 《日知录》:守边将士,每至秋月草枯,出塞纵火,谓之烧荒。 (本章完) 第六百章:守火待狼 “火!” “怎么会有火!” 匈奴人回望北方,全都惊恐的叫嚷起来。 那里有烈焰冲天,哪怕隔了数十里的距离,在漆黑的夜晚依旧醒目。 红色的光芒,刺痛了他们的眼眸。 游牧之民,最怕草原火灾,这就是他们的噩梦。 火焰燃烧的位置,恰恰正是他们部族所在的方向。 “为什么在我夜袭秦军的时候,后方会燃起了大火?” “这是谁放的火?” 头曼单于的脑袋里冒出疑问。 草原之民对于火的使用十分慎重,一旦发现有失火迹象会立刻不惜一切代价的扑灭。 像这种映照几十里外的冲天大火,绝对是有人故意为之! 只是等不到头曼单于多思考,匈奴贵人们惊恐又急迫的声音便在他耳畔响起。 “大单于,我们快回去!” “我们的族人,还有牲畜都在那里,快点回去啊!” “快快快,回北方去!” 尖叫声此起彼伏,甚至有心急的匈奴人顾不上大单于的命令,径直纵马回奔。 如今后方火起,所有的匈奴人都担心着自家的族人以及牛羊马匹,谁都没了继续在这里和秦军拼杀的心思。 更别说秦人的营寨坚固的就像石头,根本不是他们啃得下的。 头曼单于被这么一说,想起了自己留在头曼城附近的数万族人和数十万头牲畜,那可是他最珍贵的财产啊。 他不知道大火燃烧的地方到底是不是头曼城,如果是,那一切都完了。 想到此处,头曼单于焦急的下达命令:“命各部收兵,放弃进攻秦军营寨,立刻回去!” “走!” 右谷蠡王须卜当关心自己的部族,立刻驾马带着自己的部众往北行去。 顷刻之间,匈奴人便扔下秦营外满地的人马尸体,一个个吆喝着纵马北归。 头曼单于在临走前,还让人通知了埋伏在秦军南方的两万月氏人,告诉他们后方有变,计划取消,放弃秦营,立刻北归。 …… 秦军南方营寨十里外。 苏迦莎收到了匈奴人的传信,知晓了头曼单于带兵撤退的事情。 牙骨达赶走了匈奴使者,驾马过来,对苏迦莎低语道:“贵女,匈奴后方有大火升起,这是秦人干的事情吗?” 苏迦莎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轻笑道:“这自然是上将军的手段了,他借着匈奴夜袭秦营的机会,带兵突袭头曼城,以烈火焚烧草原,逼迫匈奴大军回援,然后便可一战而破敌。上将军,真乃天神也!” 苏迦莎一语道破了秦军的计划,说着,她抬头望向映照北方天空的红光,眸中有异彩闪烁。 牙骨达脸色难看,低语道:“可是秦人在用火啊,以大火焚烧草原,这可是在断绝所有草原之民的生路。” 苏迦莎猛然回头,冷冷的盯着眼前的休密部老者。 那冰冷的眸光,让牙骨达也不由打了个寒颤,畏惧的低下了脑袋。 “这不是我们的草原。” “上将军只会对敌人动手,你如果不想背叛大秦,又何必害怕呢?休密翕侯逃回河西,若是你们还想着他,只会给整个部族招来祸患,想要保全休密部,只有真心的臣服于大秦皇帝,臣服于上将军,你可清楚?” 牙骨达颤声道:“是,贵女说的是。” 苏迦莎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然后目光再次北望,看着远方天空那抹刺目的红色。 “走吧,带着我们的族人去北方。” “最后一战了。” …… 秦军营寨,随着远方刺目火光的出现,匈奴人如潮水般退下,只留下弥漫着淡淡血腥味的空气。 “这些匈奴人咋就走了,乃公还没杀够呢。” 王吸失望的叹了口气,尚有些不甘心。 奚涓嘿笑道:“这还不好吗?就刚刚那会儿,咱们可是已经赚够了升为不更的人头。听说想要再往上升爵,人头就没啥用了,要靠盈论升级呢,所以你再多杀几个也没啥大用。还是安心等打完仗回到沛县,到时候我去弄个亭长当当,你也去做个里长,岂不快活!” “哈哈哈,也是,咱们日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勾结起来,横行乡里了。” 王吸嘿嘿笑起来,又向王陵问道:“话说大兄这次至少是个不更,日后回了沛县,凭大兄的关系,怎么也能进县寺混个小官当当吧,到时候就能罩着咱俩了。” “你们看那火!” 王陵没有回答,反而伸手指向北方。 奚涓和王吸两人一怔,跟着看过去,嘀咕道:“匈奴人是因为后方起火才撤退的吗?这火也来的太巧了吧。” 王陵低声道:“依我之见,肯定是上将军派人抄了匈奴人的老巢,这是我们的人放的火!” 王吸和奚涓两人面露震惊。 秦军的军事行动,自然是不可能向他们这些小卒透露。 现在他们听到王陵这话,一想之下,觉得确实很有可能,顿时面露惊讶,没想到战争还可以这样打! “以秦营为诱饵,引诱单于前来,反派兵偷袭匈奴巢穴,上将军用兵真乃神也!” 众人赞叹不已,皆露出倾慕之色。 他们这群楚地游侠,如今已是对赵佗十分佩服。 王陵更是想起当年在楚地的事情,不由暗叹道:“刘季啊刘季,你怎么敢惹这种人物的,怪不得死的连尸体都没找到。” …… 万马奔腾于草原上。 随着时间流逝,天边晨曦微明,这夜袭秦营的近十万草原大军,也在奔驰中离大火越来越近。 匈奴的大军虽然聚集起来,但他们各自的部族却并非聚于一处,而是分散于广袤的草原上放牧。 此刻燃起大火的方向是头曼城的位置,也是头曼单于的部众所在。 像右谷蠡王须卜当的部族,则是位于更东边的草原上。 在见到大火燃烧的光芒后,须卜当等匈奴贵人,心忧自己的族人和牲畜安危,有脱离大军,各回各家的想法。 但被头曼单于强令阻止了。 “这火绝对是秦人放的!” 头曼单于牙齿咬的咯咯响,对众贵族低吼道:“肯定是狡猾的赵佗趁着我们攻击秦军大营的时候,派遣他的骑兵来草原放火。我们不能放过这些秦人!” “你们的族人离得远,见到大火,自然就会往四周迁徙,寻找水源,这一点不用担心。” “你们要随我去王城,去帮助我的部众逃出来,还要随我一起去杀死那些秦人!敢焚烧草原,不可原谅!” 头曼单于的嘶吼声,激起了众位匈奴贵族的义愤填膺。 焚烧草原,简直是罪大恶极,绝对不可放过! 在这样的情况下,除了一小部分匈奴贵族带人半路跑掉外,最终跟随头曼单于前往头曼城救助族人、牲畜的匈奴骑兵有六万。 以及,两万紧紧跟随的月氏骑兵。 手里有八万骑兵,头曼单于心中得到了安慰,让他对赵佗和秦军的畏惧减弱了不少。 随之而起的便是对自己部族、牲畜的担心和忧虑。 故此头曼单于下令全军快速奔驰,力求能够尽快的赶到他的部族所在。 同时,他也充满了对放火者的憎恨。 “这火肯定是秦人的骑兵所放,他们有多少人?” “数百骑?数千骑?还是赵佗那一万多骑兵都来了?” 头曼单于猜想着这支秦军的数量。 据他所知,秦人的骑兵不可能超过两万人,纵使全部派过来,也不可能和八万草原骑兵敌对,这也是他敢让人全力赶路的原因。 但现实证明他错了。 在连续奔驰了数十里,匈奴人胯下的马儿已经是累的直喘气的时候。 在离大火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匈奴人见到了这支放火的秦军。 他们全是骑兵,立在东方,身后是正在升起的朝阳。 朝阳的光洒落向这支骑兵,竟像是在他们的身上镶了一层金边,流光溢彩,如同从一支从天上降临的军队。 而且他们的数量,也不是头曼单于猜想的一万多骑。 而是,三万五千骑! 明天三更,完结草原之战。 (本章完) 第六百零一章:包抄头曼 朝阳初升,草原上的狂风在呼啸,北方的大地在燃烧。 在远方刺目的火光和烟雾的映衬下,两支骑兵在草原上相对而立,相互之间弥漫着肃杀紧张的空气。 两方对立,游牧之民这一方却显得有些畏怯。 这些远奔数十里而来的匈奴人,不由自主的吞咽着口水,坐下的马儿一边喷吐着白气,一边焦躁的迈动马蹄踱步。 在他们的对面,是一个岿然不动,如同山岳般的骑兵方阵。 “秦军!” 头曼单于狠狠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 他猜对了! 这场草原大火果然是秦军放的! 赵佗趁着匈奴夜袭秦营的时候,偷派秦军骑兵来袭击草原深处,并放火燎原,一切都和他猜测的一样。 唯一的不同,就是头曼单于估算错了秦军的数量。 本以为放火的骑兵不过百骑,千骑,最多不过万骑。 但眼前的秦军骑兵却是数量庞大,他们按照整齐的阵型排列,远远望去,有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头曼单于有些迷茫。 他望着对面的骑兵方阵,虽然后方的骑兵被前面的人挡住,只能看到人头攒动,看不清具体的数量和模样,但以他过往经验来看,对方至少有两万五,甚至是三万骑以上! 头曼单于想不通这个问题,秦人哪来的这么多骑兵? “大单于,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右大将伊韩邪驾马到头曼身侧,自从他在大河边被秦军击破后,便一直跟随单于行动。 “该怎么办?” 头曼单于也问了自己一句,他回头看去,只见后方乱糟糟一片。 虽然匈奴加上月氏有八万骑之众,但他们这一路在夜色中狂奔过来,不可能保持阵型。 整个队伍拉长成了一大串,王庭精锐和右谷蠡王部奔在最前方,左谷蠡王和其他小贵族的部众则是在中间,最后方是两万月氏骑兵,从前到后足足绵延了一二十里。 而且因为长途奔袭的缘故,不管是人还是马全都累的喘气,这种状态下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秦军放火后,以数量巨大的骑兵方阵在中途列阵,一副等着他们到来的模样,这打的是个什么心思,更是昭然若揭。 摆在头曼单于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打,以匈奴骑兵现在全军疲惫,又未集结的状态,军力上不占优势,胜利的几率不高。 逃,一旦头曼单于带人逃窜,秦军必定掩杀跟随,以匈奴人现在的状态,只要开始逃跑,就再没有战斗反抗的机会,只会像被狼追逐的羊群一样,一路被秦人杀戮。 “不,我还有选择。” 头曼单于一咬牙,指着秦军骑兵后方,一处小土堆上飘扬的华丽帅旗,以及那帅旗下的几个骑马的身影。 “这支骑兵的统帅就算不是赵佗,也肯定是他麾下的大将。派人过去告诉他们,只要秦军答应不杀人,我们愿意下马投降!” 伊韩邪和刚刚骑马过来的须卜当等人都惊住了。 这是什么情况,秦军刚刚放火烧了你头曼的老家,结果你看到秦军骑兵不想报仇就算了,还当场投降? 头曼单于低吼道:“这是在拖延时间,不管他们相不相信,至少使者来回之间,能为我们的勇士和马匹赢得一些休息时间,同时等待后方的军队到达。” “秦军最多就三万骑,等我八万骑抵达,哪怕草原勇士疲惫,在这草原上以八万打他三万,难道还会输吗?” 听到这话,须卜当眼前一亮。 好一个大单于,果然狡猾又奸诈! 然而现实情况是,还没等匈奴人再次派出诈降的使者。 秦军的骑兵大阵就动了,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只见在阵阵呼喊中,最中间的秦军骑兵往两侧分开,露出一条通道。 隆隆马蹄声响起,一队全身人马俱披甲的重装骑兵自阵中缓缓踏步而出。 其前进的方向,正是单于鹰旗所在。 于此同时,秦军骑兵大阵开始分散,进攻的鼓声已经敲响。 在骑兵方阵的后方,秦军专门选择的一处可以眺望远方的小土堆。 上将军帅旗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赵佗举着千里镜,注视着远处那个头戴鹰冠的男人的表情。 “嘿嘿,头曼现在肯定很惊讶吧,没想到我大秦的骑兵就在这里等着他自投罗网而来。这家伙可真是一头蠢狼,如今我军以逸待劳,正好一击破敌!”陈平兴奋的搓着手,嘴里不停嘀咕着。 这是他参与的规模最大的一场骑兵战斗,甚至超过了之前的秦月之战,自然十分激动。 赵佗放下千里镜,以肉眼打量着远处的战局。 秦军骑兵在鼓声中开始变阵,以五百重装骑兵为箭头,一万秦军轻骑跟随,从正面发起攻击。 隐藏在方阵后面的两万月氏骑兵,收到命令,自后方奔出,分为两翼,一个方向一万骑,从左右两侧开始对匈奴人进行包抄。 赵佗打量着匈奴阵中的那杆华丽鹰旗,轻笑道:“头曼太着急了,他心忧头曼城和族人牲畜,冲在最前面,这一来倒是给了我擒贼先擒王的机会。只要先破他的王庭大军,将他擒杀,其他的匈奴人不过是一盘散沙。” 说着,他转头看向北方那烧红了的天空。 这场大火,正是他诱惑狼王归来的陷阱。 攻敌所必救,正是兵法之奥妙。 与此同时,面对秦军突然发动的攻击,头曼单于和伊韩邪、须卜当等人都愣住了。 不只是因为他们的计划出现了问题,更是因为他们看清了从秦军骑兵后方奔出,向左右两侧奔行,欲要包抄他们的骑兵。 那赫然是一群身穿皮裘,头戴毡帽的草原牧民。 伊韩邪目瞪口呆:“月氏人!” 须卜当叫道:“秦军收编了月氏!” 疑惑得到了解答,他们终于知道秦人为什么会有这支数量庞大的骑兵了。 但同时,新的忧虑也爬上了头曼单于的心头。 秦军中有大量的月氏人效力,那投靠匈奴的苏迦莎及她麾下的两万月氏骑兵就要打上一个问号。 头曼单于面黑如炭,感觉到心脏一阵阵刺痛。 他的大阏氏,有问题! 不过这想法只在脑海里存在了一瞬,就被他抛了出去。 面对秦军发动的攻击,先活下去再说! “须卜当,想要活下去,就带人给我往前冲。秦军的骑兵不是我草原勇士的对手,从正面击破秦军的骑兵,将那杆秦旗下的人抓住或是杀死,我们就能活!” 头曼单于厉声大叫,手指秦军骑兵的后方。 右谷蠡王须卜当脸色阴冷。 他和头曼单于的部众奔行在队伍的最前方,此刻面对秦军发动的攻击,自然是首当其冲,逃都没地方逃,如今想要活下去,恐怕真的只有往前冲了。 在须卜当看来,秦人的骑兵虽然看上去威势惊人,又是以逸待劳,但他们依旧有着一个致命的弱点。 马术! 在自小骑羊射鼠,长大纵马逐狐的匈奴人面前,秦军的骑兵实质上都是些骑马步兵,正面骑马交锋,绝不是匈奴勇士的对手! 他深吸了口气,举手大呼道:“须卜部的勇士,随我冲锋!击破秦军,擒杀敌将!” “杀啊!” 匈奴人眼见被秦军包抄,一个个血性大发,跟着须卜当开始纵马冲锋,向秦军骑兵迎了上去。 他们这些马背之民,要在草原马战中堂堂正正的击败秦军,教一教秦人什么叫做真正的骑兵! …… 自秦军与匈奴前锋交战的地方往南十里左右,两万月氏骑兵正在前进。 他们吊在左谷蠡王乌鹿虚队伍的后方,正慢腾腾的奔行,速度不快,使得马力略有保存。 他们在等待着一个信号。 片刻后,数匹快马从前方奔来。 这是贵女苏迦莎派到前方去探查的哨骑,他们带来了最重要的消息。 “贵女,打起来了!” 第六百零二章:双王战殁 匈奴自中部草原崛起后,兵锋南向,直指诸夏的秦、赵、燕三国,每年都会南下劫掠,并和三国边军多次交战。 面对胡人入侵,三国筑长城以自守,处于被动防御的形势,其原因之一就是在骑兵的质量上,诸夏之民远远不如这些自小生活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 哪怕是胡服骑射后的赵国骑兵,在马上的腾挪辗转,射箭拼杀的功夫依旧和匈奴人有所差距。 往往十余个匈奴骑兵,就能在草原上将上百诸夏骑兵耍的团团转,这是他们在马术上的优势,诸夏骑兵所能胜者,唯有装备而已。 故而昔日李牧破匈奴,其核心力量也是靠的十余万步卒和射手,车骑加起来不过一万多,这就是胡、夏两方在骑兵上的差距。 这也是须卜当在如今身处劣势下,还敢带人迎战秦军骑兵的缘故。 他对自己麾下的匈奴骑兵有信心! 甚至当他看到迎面冲来的五百重装骑兵,在被华丽的装备震惊后,心态依旧乐观。 “这么重的甲,还拿着这么长的矛,怎么可能在马上坐得稳?射你一箭,哪怕破不了甲,也能让你秦人失去平衡从马上摔下去,秦人以为马上作战,是只凭装备就能赢的吗?” 须卜当嫉妒的看着秦军的武器装备,嘴里发出恶毒的诅咒。 然而当秦军的重装骑兵接近时,以马战为豪的匈奴勇士,脸上还是露出惊恐的神色。 这五百重装骑兵一个个膀大腰圆,身穿重甲,手持长达一丈八尺的马槊,他们口中呼啸着,麾下战马奔腾如飞,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声,铁蹄劈开泥土,掀起烟尘,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往前冲,那架势就像是能碾碎一切。 冲在最前方的那个彪形大汉,更是操着一口谁也听不懂的秦地方言,叫嚷道:“匈奴野狗,乃公樊哙,来砍你们的狗头了!” 在这般骇人的威势下,那些拿着短刀短矛,身上只穿皮裘的匈奴人怎么敢抵挡,纷纷吆喝着勒马避开。 有胆大的匈奴人从远处用弓箭射击,想要将这些重甲骑兵从马上射下来。 箭矢射在秦人的铁甲上,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马上的骑士丝毫不动,依旧牢牢的坐在马背上。 这一幕更让匈奴人感到惊骇,这些秦人怎么就像是长在马身上一样? 有聪明的匈奴人将目光落到了这些秦人座下高高的马鞍上,甚至还瞥到了他们套在脚上的那一个个金属环。 这是匈奴人从来没有见过的马战装备。 骑战的交锋速度很快,就在匈奴人刚刚发现一些端倪的时候,秦军的重甲骑兵就已经冲到近前,杀入匈奴骑兵阵中。 樊哙手持马槊,如同闪电一般刺落前方的敌人,血液喷洒。 “痛快!” 樊哙大呼大叫,挥动马槊,左边扫下一个,右边刺翻一个。 匈奴骑兵惊恐无比,他们手中的武器远不如秦军的马槊长,还没够上对方,就被刺落下马,纵使有人好不容易靠到秦军骑兵身侧,挥动手里的短矛刺在秦军骑士的铁甲上,也破不了防御,反被对方打落下马。 费心费力伤不了这些秦军的重甲骑士,反而被其一击就会命丧当场。 这样的对比瞬间让匈奴人战心崩碎。 “天兵!” 有匈奴人低呼着,恐惧的驾马逃窜。 他们本就是利则进,不利则退的民族,如今眼看形势不对,自然是“风紧扯呼”。 樊哙勇猛凶悍,带着身后的五百重装骑士像是一个锋锐的箭头,瞬间刺破了匈奴的骑兵阵,并且打垮了匈奴骑兵的士气,将整个匈奴骑阵碾碎。 跟随在重装骑兵后的一万秦军轻骑趁势冲上来,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开始追杀那些逃跑的匈奴人。 “完了!” 右谷蠡王须卜当脸色死灰,万万没想到秦人的骑兵竟然如此勇悍。 他引以为傲的匈奴勇士在秦人面前竟然不堪一击,一个交锋就被击溃,连还手的力量都没有。 到底谁才是马上民族啊? 须卜当勒马欲逃,然后就惊恐的发现,那支秦军的重装骑兵似乎盯上了他。 他身上华丽的金饰,有别于普通牧民的装束早已出卖了他右谷蠡王的身份。 “那个匈奴头子休走,乃公来也!” 为首的秦人壮汉大呼小叫的纵马向他奔来,手里的马槊挥舞的如同一阵旋风,一路所过,无人可挡。 后方的头曼单于和伊韩邪惊得亡魂四散。 “我们匈奴,竟然在马战上输给了秦人?” 头曼单于有些发懵。 他和秦人交战数次,虽然都没讨到什么便宜,还数次被赵佗算计,但他的心里依旧保有一份高傲。 那就是匈奴人的骑术天下无敌! 头曼单于一直认为,赵佗之所以能打败匈奴,不外乎是使用了欺诈、诱骗、夜袭、车阵勾引等种种卑鄙手段。 如果抛开这些,双方在草原上一对一的正面对决,他们匈奴绝不会输。 特别是在马战上,那些南方的“骑马步兵”怎么可能是他们马背民族的对手,完全不可能! 今日的这一战,彻底的震碎了他的信念。 匈奴人虽然有远道而来,人马疲惫的劣势,但在正面交战上,确实是被秦军的骑兵一击而破。 那些秦人除了身上的甲胄和手里的武器厉害外,而且个个都像是马术高手,在马背上十分灵活,竟能松开缰绳,双手同时挥舞武器,要知道这样的本领就算是在匈奴中那也可称得上马术高手。 “秦人的骑兵怎么如此厉害?” 头曼单于还感觉很不可思议。 左骨都侯呼延茑满脸惊恐的驾马奔来,叫道:“大单于,快跑吧,我们输了!王庭精锐扛不住了!” 一语惊醒头曼单于,他左右一望,果然看到除了正面的须卜当一部被秦军击破外,被他派到两侧和月氏骑兵厮杀的王庭精锐也纷纷败下阵来。 月氏人本来就是不逊于匈奴的草原民族,双方在马术上不相上下。 如今这两万月氏骑兵又被秦人传授技艺,以皮革、木料制作了简陋的高桥马鞍和马镫,战斗力顿时大涨,再加上匈奴人远奔过来,精力不济。双方只是刚刚交手,匈奴骑兵就落在了下风,被月氏人压着打。 等到前方的右谷蠡王部被秦军骑兵正面击破后,负责在两侧抵挡的匈奴骑兵也失去了战斗的意志,开始溃退,一瞬间就被月氏骑兵击破。 现在到处都是逃兵四窜,秦军和月氏的骑兵开始大规模掩杀,匈奴败势已经不可挽回。 “大单于,快撤!” 伊韩邪也大叫出声。 他除了匈奴右大将的身份外,在秦军方面还有另一个隐秘的身份。 但在这兵荒马乱的战场上,伊韩邪可不敢胡乱动作,那些疯狂抢收军功的秦军骑兵可是听不懂他的胡语,并且绝不吝啬于给他脖子上一刀,砍了这个匈奴贵人的脑袋拿去换军功的。 头曼单于立刻醒悟,他狠狠的瞪了远处那杆位秦军帅旗一眼,唾沫道:“天杀的赵佗!” “匈奴勇士,撤退!” 他立刻驾马后撤,在呼延茑和伊韩邪,以及上千单于亲兵的护卫下向南方奔去。 在南边,可还有左谷蠡王乌鹿虚和其他匈奴贵族的数万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须卜当完了,我要带着乌鹿虚和其他的部族逃离这里,去东边和东胡联合,一起向秦人复仇!” “我发誓,我一定要向秦人复仇,我要亲手砍了赵佗的脑袋,作为酒器饮酒!” 头曼单于咬着牙,在心中说着复仇的语言。 然而当他在亲卫的护送下,好不容易杀出主战场,来到南方数里处时,却惊骇的发现,这里同样是一处战场。 怪不得乌鹿虚一直没有支援到前面去。 此处匈奴人、月氏人相互厮杀在一起,烟尘四起,战马互相碰撞,喊杀声震耳欲聋。 “那个苏迦莎派使者骑快马赶上来,求见左谷蠡王,说是后方发现秦军骑兵的踪影,数量很多。左谷蠡王不知有诈,刚接见那月氏使者,想要问一问后面的情况,就被那个使者当场刺杀。我军大乱,后面的月氏人趁乱杀上来!” 一个满身是血,灰头土脸的匈奴贵人哭叫着向头曼单于述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 “乌鹿虚被刺杀了?” 头曼单于感觉一阵头晕。 左谷蠡王乌鹿虚虽然是他的反对者,还和他打了一场内战,但如今面对秦人的侵袭,他们却是最坚定的盟友。 现在乌鹿虚被杀,其部众大乱,被后方的月氏人趁势冲过来攻袭,这相当于是断了头曼单于收拢左谷蠡王部,然后且战且退的打算。 “苏迦莎,贱女人,你敢背叛我,我要杀了你!” 头曼单于发出愤怒的咆哮。 他的声音雄浑凄厉,饱含了无边的恨意,在这草原上传荡极远。 然后,就吸引到了苏迦莎的目光。 她漂亮的眸子紧盯着从北边赶来的那上千匈奴人。 “头曼在那里!” “月氏勇士杀过去,擒杀头曼!” 第三更稍晚一点 第六百零三章:单于授首 “上将军,匈奴已败,咱们赢了!” 陈平望着远处战场,看到秦军击碎匈奴骑阵,开始追杀匈奴人的场景。 这位二十多岁的年轻谋士忍耐不住心中激动,捏着拳头叫起来。 这一次秦匈大战,可不是秦军用车阵来被动消耗对方,而是实打实的在正面战场上击溃匈奴主力,赢得的一场大胜。 此战一胜,陈平作为谋士,就可靠着献策之功升级爵位,自然高兴无比。 他舔着嘴唇说道:“不知道这一战能不能抓住头曼单于,如果能捉住此贼,咱们就能彻底将匈奴灭掉了。” 赵佗淡淡道:“十万以上的骑兵在草原上厮杀追逐,到处都是烟尘滚滚,战马奔驰,想要在万军中捉住有亲兵护卫的匈奴单于哪有那么容易。更别说咱们人数不多,这一战只要能歼灭匈奴主力就够了,尽量对其多造成杀伤,不管有没有捉住头曼,都足以将北疆的胡患解决掉。” 赵佗侧首,回望北边的漫天红光和烟尘,似乎大火正在向着他们这个方向袭来。 不过影响不大了,战局已定,剩下的只是如何扩大战果的问题。 赵佗不知道历史上的蒙恬北击匈奴,对匈奴人造成了多大的伤亡。 但他这一次,已经将匈奴彻底打残了,特别是那一把火下去,将头曼城附近的几万单于部众和数十万头牲畜毁灭,这样的打击足以让头曼就算跑掉了,也再无复起之力。 陈平又道:“上将军,咱们还有苏迦莎那两万月氏骑兵,他们不知道有没有跟来,如果错过了这场大战,咱们这步棋可就浪费了。” 赵佗笑着摇头:“怎么可能浪费,莫非你忘了头曼诈降的具体部署是谁告诉我们的吗?用间之计,能得到敌人的重要信息,就已经是起了大用了。更别说……” 赵佗话到此处,目光南向,声音低沉下来:“那个女人,可是个聪明人。” …… “头曼丢掉了鹰旗,但他单于亲卫的衣服,我可是认得的!” 苏迦莎纵马而行,双目死死盯着前方逃窜的数千匈奴人。 她的身侧有五六千月氏骑兵跟随,一路呼啸追逐,要将前方的猎物捕获。 草原牧民的衣服乍一看都差不多,如果是秦人来看,基本分不清楚谁是谁的部族。但对同样是草原民族,并和头曼接触过的苏迦莎来说,却分的一清二楚。 她知道前方逃跑的是头曼的王庭精锐,这些人兵败溃逃却不散去,一副保护着人逃跑的架势。 在当今情况下,这些王庭精锐簇拥起来的人物并不难猜,自然是那位撑犁孤涂单于了。 “看来上将军已经击败了头曼的主力,大势已定,草原之战即将落幕。如果我能擒杀头曼,这样的大功,足以为我在秦国赢得地位!” 苏迦莎面露狂热,指挥着手下月氏勇士猛追不放。 战马奔驰中。 头曼单于神色狼狈,回头看到后方一路追逐的月氏人,眼中充满了恨意。 “大单于,那个叛徒一直追着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伊韩邪在马上大叫。 匈奴人奔驰数十里来和秦人交战,然后又南逃十余里,胯下战马早已疲惫不堪。 而那些月氏骑兵在北上的途中,一直慢悠悠的吊在队伍后面,马力略有保存,如今一路追赶匈奴人,自然是越来越近了。 头曼单于脸色变换。 他快速在心中估算,现在跟随着他逃跑的王庭精锐大概有千人左右,其他则是数千各部的匈奴人,在混乱中跟着一起跑。 眼看后方月氏骑兵不惜一切代价的追赶,已经有不少匈奴骑兵在半路上往两边逃窜了。 再这样下去,等到被月氏骑兵追上的时候,匈奴的人马都将陷入最疲惫的状态,手下的人也会跑的差不多,哪还有什么反抗的机会。 与其如此,不如…… “左骨都侯,你是本单于最忠诚的属下!” 头曼单于大叫道:“本单于命你立刻率王庭精锐和各部勇士,阻挡月氏人!” 骑马跟随在侧的呼延茑,在风中听到了单于的命令,他愣了下。 “只要本单于在,匈奴就不会亡!” 头曼单于再次吼出声。 呼延茑咬了咬牙,神色变换后,最终应了一声。 “天所立的大单于,走好!” 他大声招呼着跟随的匈奴人,并带着大部分的王庭精锐转身,向后方追逐的月氏骑兵迎了上去。 数千匈奴人的回击,让后方追赶的月氏骑兵难以再前进。 头曼单于趁机带着右大将和剩下近百骑兵,拼了命的快速逃跑。 此刻面临生死危机,头曼单于完全忘记了所有,一心只想着逃命。 一路逃,一路跑,不再管后方的厮杀战场。 不知在草原上奔行了多少里的路程,直到胯下的马儿再也跑不动,哀嚎着停下脚步的时候,头曼单于才在麻木的逃命中清醒过来。 他从战马身上跳下来,马匹嘶鸣着瘫在地上。 身后紧紧跟随的伊韩邪,和众骑兵也跟着下马休息。 头曼单于回头一望,看到跟随他逃到这里的只有三四十骑,匈奴贵族也只剩一个右大将伊韩邪。 其他人或是在呼延茑的带领下和月氏人纠缠,或是在半路上因战马脱力而掉队,又或者是不想跟着大单于逃跑而在半道上选择了离去。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他这位曾经的中部草原之主,掌控十余万引弓之民,天所立的匈奴撑犁孤涂单于,现在只有区区三四十骑。 “叛徒,都怪那个该死的叛徒!” 头曼单于躺倒在枯黄的草地上,仰头望着湛蓝的天宇,哆嗦着嘴唇,发出愤怒的声音。 落到现在的地步,他恨赵佗。 但他更恨背叛了他,并且从背后捅了他一刀的“大阏氏”! 赵佗好歹是凭借着自己的智谋和秦军的战斗力将他击败,头曼单于认了,并没有多少怨言。 唯有苏迦莎那一叛,让他难以平息心头的怒火。 假设苏迦莎没有带月氏人背叛他,那么头曼单于从秦军围杀的战场中逃出来后,就可以和乌鹿虚以及其他各部的匈奴人汇合。 那样他就还有好几万人的战力,不说反杀秦军,好歹能有自保之力,边退边走。 他甚至想好了后续的计划,可以带着剩下的匈奴部族退往东部草原,和强大的东胡联合在一起,借助东胡的势力抵抗秦军,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但苏迦莎的这一叛,却是断掉了头曼单于所有的退路。 左谷蠡王乌鹿虚被月氏死士刺杀,其部众在混乱中被月氏骑兵击破,包括其他匈奴小贵族在内的各部族人纷纷四散而逃,让他这个大单于失去了收聚残兵的机会。 最可恶的是苏迦莎竟然还不念旧情,一路带兵追杀他。 “贱女人,背叛者!” “要是让本单于捉住伱,一定要亲自纵马将你踩成肉酱!” 头曼单于越想越气,嘴里骂骂咧咧。 骂着骂着,头曼单于就感觉口渴起来。 一夜奔袭,半日厮杀,半日的逃命,他早就又累又渴,呼唤道:“伊韩邪,给我取清水来!” “只有血水,安有清水。” 伊韩邪走过来,面无表情的说着。 他们一路奔驰,路上早就将水囊喝的干干净净,这时候哪来的水喝。 “混账!” 头曼单于听出伊韩邪口中的讽刺,立刻骂了一句。 不过这时候他也没了大发雷霆的力气,勉强抬起头扫了一眼周围。 只见这里是一片陌生的原野,周围草木枯黄,泛着淡淡的凄凉。 “让人去给本单于寻水来,要不然就要渴死了!” 头曼单于实在不想动,又躺回草地上,命令伊韩邪让手下去寻找水源。 伊韩邪看着地上瘫的不想动的头曼单于,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 这一次,他乖巧的听从头曼单于的命令,将跟随的王庭精锐全派出去找水了。 又饥又渴的头曼单于根本没注意到这些,他只是软软的躺在草地上,感受着秋风吹拂过原野带来的凉爽。 “赵佗啊赵佗,你怎么如此阴险狡诈,为什么要让我遇到你这样的敌人!” 头曼单于喃喃着。 到了现在,他哪里还不明白苏迦莎和那两万月氏人,就是秦将赵佗派过来的卧底。 从头到尾,他都被其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竟然还天真的想要娶苏迦莎作为大阏氏,并将两万月氏骑兵收入帐下。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啊。 “不过我是不会被打倒的,我是天所立的撑犁孤涂单于,纵然被你赵佗打倒,但我还是会重新站起来的!” “赵佗,你又能奈我如何!” 头曼单于在心中怒吼着,他有一颗不屈的心。 直到阴影从天而降,将他笼罩。 “伊韩邪?” “你竟敢俯视本单于!” 头曼单于躺在地上,怒视着站在他面前的伊韩邪。 这位匈奴的右大将,魁梧壮硕的身体将阳光遮挡,让头曼单于处于他的阴影中。 对头曼单于来说,这样的姿势就是一种侮辱。 伟大的撑犁孤涂单于,怎么可以被人俯视! 吃了狗胆的伊韩邪,平日里怎么没看出他是这种人。 头曼单于挣扎着要站起来。 但伊韩邪的手更快,一只手如同闪电般探出,抓住了头曼单于胸口的衣服将他提住,同时另一只手握着一柄青铜匕首,抵在了头曼单于的脖子上。 肌肤上传来的刺痛感让头曼单于头皮发麻,一颗心都快蹦了出来。 头曼单于不敢反抗,因为伊韩邪是匈奴右大将,是整个部族出了名的勇士,武力值远在他之上,如今又手握匕首抵着他的喉咙,这可太吓人了。 “伊韩邪,你要做什么,你信不信我只要叫一声,我的王庭守卫就能冲过来将你剁成肉酱!” 伊韩邪嘿笑道:“你叫呀,你就算叫破喉咙也没用,他们全给你找水去了。” 头曼单于脸色一黑,知道自己是中了这奸贼的诡计。 他放低声音,说道:“伊韩邪,如今匈奴被秦军击败,我们的部族正处于随时都会灭亡的时刻,族人需要我,匈奴需要我啊,在这种时候,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伊韩邪沉默了片刻。 他注视着眼前的头曼单于,冷冷开口。 “对不起,我是间谍。” 头曼单于彻底愣住了。 他的所有雄心壮志,都被伊韩邪这句话击的粉碎。 头曼单于明白了,他满脸苦涩:“你是赵佗派过来的?什么时候,是你在大河被秦军击破的时候吗?” 这话像是触碰到了伊韩邪内心的伤口,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立刻恶狠狠的说道:“是又怎么样,你根本不知道那个赵佗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残忍和可怕,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头曼单于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伊韩邪。 他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刚猛雄健的草原勇士,怎么在短短的时间内就被秦人收服,还心甘情愿的回到匈奴当卧底。 赵佗,竟可怕如斯! 但头曼单于不想死,他干笑道:“赵佗再可怕,他的手也伸不到这么远来。伊韩邪,你不要怕,你放了我,咱们逃得远远的,聚集逃散的族人后,咱们就往漠北跑,不再和秦人打交道。” “只要你放了我,我可以让你做大单于,你想要什么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伊韩邪嘴角微勾,低声道:“既是如此,大单于,我只想要你的一样东西。” 头曼单于哆嗦着嘴唇:“你想要什么?” “你的人头。” 伊韩邪说着,眼中凶芒大盛,手里的匕首用力一滑,瞬间割破了头曼单于的喉咙。 殷红的血飚射出来,溅了伊韩邪一脸。 “咯……咯……咯……” 头曼单于喉咙喷着血,嘴里发出几道怪异的声音,整个人摔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再没了声响。 伊韩邪怔怔的看着这一幕。 良久,他低下身子,从死去的头曼单于头上取下染血的鹰冠,然后在自己的脑袋上试着戴了戴。 他的耳旁,仿佛又响起了秦人充满诱惑的声音。 “杀了头曼,你就是大单于!” “从今以后,我就是大单于!” 伊韩邪喃喃着,目光盯着地上那具被血泊浸染的尸体,嘴角的笑容越来越盛。 直到远处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 伊韩邪连忙侧首看过去。 马蹄践踏大地的声音由远及近,那是一支刚刚经历过厮杀的数千人的草原军队。 他们看上去很疲惫,许多人身上还带着伤,但脸上的神情却十分激动。 一双双目光全向着伊韩邪所在的方向望过来。 特别是其中一个骑在战马上的月氏女人。 她漂亮的双眸闪烁着光,注视着伊韩邪,特别是他头上那顶闪亮的鹰冠。 四千大章写完单于结局。最后一天求个月票,有票票的书友帮投到四千张呀!多的不想,求投到四千张,只差两三百了,拜托啦! 感谢书友长毛绒小熊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六百零四章:战争斩获 火焰在北部草原燃烧,随着大风向着四方蔓延,冲天的烟尘笼罩整个天空,草原上的牛羊马匹,各类动物纷纷仓皇奔逃,远远望去,这副场面就像是末日降临。 “这样的燎原大火,要是换到后世,怕不是得将牢底坐穿。” 赵佗眺望映照了整个北部天空的熊熊烈焰,不由嘀咕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在战争中使用大规模的火攻,哪怕赵佗身经百战,心里还是免不了一些小紧张。 他这次火烧草原的核心目的,是为了用大火勾引头曼单于回援头曼城,好让秦军在半道上以逸待劳,破击匈奴大军。 整体谋略,有点像齐孙子的围魏救赵之策。 事实上,秦军也确实达到了想要的战术目的。匈奴人见到后方火起,匆忙回援,奔驰数十里而至,在队列混乱以及人马疲惫的情况下被秦军正面击败,让赵佗取得了整场战争的决定性胜利。 但战斗之后,这场大火将蔓延到何方,什么时候才会熄灭,最终又会造成怎样的结果,谁也不知道。 赵佗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局面的感觉,而且这场大火对草原人、兽造成的伤害也确实挺大。 “玩火者必自焚,如果没有必要,还是少用这类招数为妙。” 赵佗心中暗暗警惕。 然后他便将此事抛往脑后,秦军虽然在这里击破了匈奴主力,但需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 首先就是南边的匈奴大军。 整场战斗中,让赵佗感到疑惑的一点就是头曼单于带来的这部分匈奴人数量不够,按推测来看,他们的后方应该还有其他部族才对,只是因为长途奔袭而前后脱节。 但奇怪的是,直到秦军骑兵击破了头曼单于和右谷蠡王的主力部队,他们后方的匈奴人依旧没有赶到。 心中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月氏信使带来了南边的战况。 赵佗埋在匈奴内部的棋子在关键时候发挥了作用,月氏死士暗杀匈奴左谷蠡王乌鹿虚。两万月氏骑兵在战场上突然暴起,从后面捅了匈奴人一刀,击破了位于中间的匈奴大军,这就是他们无法及时支援头曼单于的原因。 “上将军说的没错,这苏迦莎果然是个聪明的女人,真会选择动手的时机啊,这一次可是立下了大功!” 陈平听到这个消息后十分惊讶,他之前还担心那两万月氏骑兵如果没跟上这场大战,就会白白浪费他们的战力。哪料到对方捅出了关键性的一刀,帮助秦军成功击破了匈奴大军,而且还杀了一个匈奴王,这功劳可一点都不小。 想到这里,陈平又带着希冀道:“不知道她能不能将头曼捉住。” 赵佗笑了笑,眼中闪过期待。 不过在当今情况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鸣金收兵,让士卒不要追赶那些逃跑的匈奴人!” 赵佗适时的下达收兵命令。 秦人不熟悉草原环境,如果兴致上头,一路追逐匈奴人而走,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很容易就会在草原上迷路。 而且北方的大火随时可能南下,现在不是追击的好时候。 秦军军令如山,在鸣金声响后,秦卒们放弃追赶匈奴人,开始聚拢,并在各级军吏的指挥下,清点斩获,救护伤员和寻找战死袍泽的尸体。 因为大火可能南下的缘故,秦军没有时间割首级,赵佗就按照春秋时代战争的惯例,“折馘(guo)”以报功。 所谓折馘,就是割去敌人的左耳。 这东西可比人头好割,又方便携带回去清点,很适合在这种紧急的时候使用。 “上将军,我杀了一个匈奴大贵人,他们说这是匈奴人的右谷蠡王!” 激动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全身披甲的壮汉大步走来,身上的铁甲叮当作响,他的大手里还提着一个滴血的人头。 “右谷蠡王?” 赵佗怔了怔,盯着樊哙手上的那个人头。 樊哙嘿嘿一笑,说道:“本来想活捉的,结果战场上乱糟糟一片,这家伙又有一堆亲卫上来阻挡,我怕他跑掉,只能先一槊戳死了才算放心。” “嗯,你做的对。要是因为想活捉对方而束手束脚,让这个右谷蠡王趁机逃掉,之后再聚集匈奴残兵逃窜,就要麻烦许多了。” 说到这里,赵佗赞道:“你这樊哙,万军之中取胡王首级,可谓勇冠三军矣,此番战事了结,我自当为你记下大功。” 赵佗又夸赞了樊哙两句,同时让其他人加紧清理战场。 很快这里的空气就变得灼热起来,弥漫着各种烟尘。 赵佗看了一眼北方的火势,知道大火要不了多久就会烧到这里,便不再迟疑,立刻带领此处秦军南下。 中途他们又汇合了清理完战场的月氏骑兵,再度奔驰数十里后,抵达秦军大营所在的地方。 这里离北方火场还有一段距离,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草原燃烧后的味道,而是没有散去的血腥味。 赵佗目光所见,只见大营外,到处都是匈奴人马的尸体。 秦卒们在战场上一边小心的清理着残留的铁蒺藜,一边将那些死马扛到武刚车上,这些马肉可都是好东西,足以让士卒大飨一顿。 见到大军回归,并且还押着一连串的匈奴人马,此处留守的秦卒全都兴奋的叫嚷起来。 留守此地的主将杨原,带着王离、司马良等将前来迎接。 “恭喜上将军大获全胜!” 杨原迈步上前,向赵佗恭敬的行了一礼。 上将军在这一战中的各种布置让他十分佩服,已是心悦诚服。 “若无杨将军在大营镇守,让头曼攻而不得,只能悻悻北归,我也难得大胜,此番大胜亦是诸君之功啊!” 赵佗笑呵呵开口,这话一出来让杨原、王离等人嘴角笑开了花。 上将军,果然爱分功于众人。 这样的好将军,谁又不爱呢? 一番寒暄后,杨原立刻向赵佗禀报了他们这一夜攻防战的斩获。 此战共杀死匈奴一千六百多人。 因为是黑夜中的防守反击,再加上匈奴人反应和撤退的也快,故而秦军杀伤不算多,更没有俘虏。 毕竟没人愿意养一个受伤的匈奴人,所以匈奴大军撤退后,那些伤了身体留在战场上的匈奴人全都被清理战场的秦卒顺手捅死,也算为他们结束这一生的痛苦,顺带拿些首级军功。 这时候回到大营后,因为有营中的大量军法吏加入,很快就统计出了北边那一战的斩获。 秦军和月氏骑兵加在一起,共割了九千五百多只耳朵,另俘获了两万多投降的匈奴人,以及大量的战马。 前前后后加起来,这一天一夜,秦军杀伤和俘虏的匈奴骑兵就达到了三万以上。 这个数字乍一看不算多,但实际上已经是整个匈奴三分之一以上的军力。 要知道头曼单于手下都只有八万匈奴兵,这样的伤亡对草原民族来说是真正的重创。 更别说他们还杀了匈奴的左、右谷蠡王,以及擒获了左大将、右骨都侯等匈奴高层,除了在逃的头曼单于外,可谓是将匈奴的上层精英一网打尽。 在短暂清理完斩获之后,为防止北边的火势蔓延过来,赵佗立刻下令,全军开始拔营南下,先将步卒和辎重撤退到北河南岸再说。 这也是赵佗下定决心,日后不再轻易施展火攻的原因。 这玩意儿一旦烧起来,就随风而动,基本不是人可以熄灭的。一个弄不好,直接烧到自己身上来,现在的情况不是秦军想着怎么杀敌,而是先跑到河对岸比较安全。 等到傍晚时候,秦军有序的通过舟师回到北河南岸,大火还没有烧到此处,反而是前去追击头曼单于的苏迦莎回来了。 北河南岸新扎下的秦军大营中。 赵佗坐在主位,目光盯着摆在木案上的一个血淋淋的人头,以及放在旁边尚沾染着血色的金制鹰冠。 “大单于,没想到初次见面,是这样的场景。” 赵佗幽幽一叹。 头曼。 史书上有记载的第一个匈奴单于。 在他的手上,匈奴开始壮大,占据广袤的中部草原,并吞大大小小的部落,最终成为边于三国的强大草原势力,与月氏、东胡并列,号为草原三强。 在历史上,头曼就算被蒙恬击败后,依旧保有大量实力,在漠北休养生息,直到他的儿子冒顿弑父夺位,带领匈奴走向辉煌,压得南方汉人抬不起头来,只能送女和亲,以求喘息。 就是这样一个历史留名的大人物,现在却死在了这里。 “头曼和两个谷蠡王一死,被打残了的匈奴更将四分五裂,再也没有兴起的可能。冒顿,历史上的狼之子,现在的东胡质子,任他能力再强也没用了。” “更别说,匈奴不仅是草原上的野狼,更可以打断了脊梁,训成一条看门狗。” 赵佗心中低语,目光望向跪在帐中,瑟瑟发抖的一人。 那是匈奴的右大将,伊韩邪。 这家伙被苏迦莎一起给抓了回来。 第六百零五章:北伐落幕 “上将军!” “我一直牢记着上将军的教诲,潜伏在头曼身边,为大秦做间人。我努力说服头曼半渡而击,完成上将军交给我的任务。” “在头曼见势不妙带人逃跑的时候,我跟在头曼身边,寻机砍了他的脑袋,就是想要献给上将军。” 伊韩邪跪在地上,嘴里诉说着自己对大秦的贡献。 他瞥了眼旁边嘴角含笑的苏迦莎,不由自主的打了个颤,又补了句:“在我杀死头曼之后,幸好有苏迦莎贵女及时赶到,帮我解决了那些王庭守卫,这才能顺利将头曼的头颅带回来,献给上将军。” 赵佗的目光在伊韩邪和苏迦莎的脸上各自看了下。 这是他埋在头曼单于身边的两颗暗子。 吴孙子说: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 赵佗控制敌方高层为自己的间人奸细,正是五间中的内间之计,如今一用,果然屡建奇功,不仅大破匈奴,就连头曼的脑袋都给割了下来。 秦国以军功赐爵,有功必赏,这两人立下如此大功,赵佗自然不会吞没。 看了眼脸上既有担忧,又充满渴望的伊韩邪。 赵佗淡淡说道:“我之前说只要你帮助我消灭头曼,你就是新的匈奴单于。我为秦国上将军,自是不会食言欺你。军中的俘虏我会交给你一部分,再让你收拢这片草原上的匈奴人。” “日后,你就是我大秦属邦匈奴的单于,为我大秦看护北疆,如何?” 在郦食其翻译后。 伊韩邪满脸狂喜。 要不是上将军面前有两个雄壮的亲卫守着,他恨不得扑上去,狠狠亲吻上将军的脚尖。 他学着秦人的礼仪,在地上磕着脑袋道:“伊韩邪自是愿意,日后我伊韩邪一定为大秦看护北疆,成为上将军最忠实的一条看户之犬!” 听完译者的转述,赵佗眉头皱了皱,纠正道:“不是我,是皇帝!” “是是是,我们匈奴日后就是大秦皇帝和上将军的看户犬,永不背叛!” 伊韩邪露出巴结的笑容,心中早已狂喜无比。 除了赵佗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外,成为新的匈奴单于,何尝不是一个驱使他背叛头曼的原因。 如今心愿得偿,哪怕是给秦人当狗又如何,总比像头曼和那两位谷蠡王一样,身首异处的好吧。 见到伊韩邪的臣服姿态,赵佗满意的点点头。 秦始皇一直不喜欢周代的分封制度,认为那是天下祸乱的源头,而且还会削弱君主手中的权力,让中央不像中央,地方不像地方。 连带着,皇帝也不喜欢周代五服里的“夷蛮要服,戎翟荒服”。 他认为蛮夷戎狄离得中央远,住在穷山僻壤又如何,凭什么就不能让秦人去管辖,而只能当做朝贡国? 朝贡有什么意思? 哪有直接统治的爽。 所以大秦不需要朝贡国,只需要打垮了对方,将其收为属邦。 所谓属邦,就是两汉时代因避刘邦讳改做的“属国”。 是中央朝廷为了安置归附蛮夷而设的行政区划,保持其国号和本国之俗不变,但要接受秦吏的统治,设置属邦都尉,一切听从中央的调遣。 之前赵佗南征楚地,打垮的于越,就在战后被设为秦国属邦,其君主越王无友降为越君,归秦人所领导。 现在赵佗在这北边打败了匈奴,也是准备按照这个模式进行处理。 以伊韩邪为新任的匈奴单于,收拢被打残的匈奴人,组建一个秦吏管理下的新匈奴。 让他们在这阴山下的草原放牧,为大秦提供牛羊马匹的同时,并担当守卫北疆,防护北边匈奴残部的重任,也就是所谓的以胡制胡。 而且在战争的时候,秦军还能从他们这里抽调骑兵,作为归义军使用。 不过蛮夷之心不可轻信,赵佗自然是要准备一些防范手段,他准备将一部分月氏人迁到阴山脚下来,和伊韩邪的新匈奴共分中部草原。 匈奴和月氏素来不睦,再加上这一次大战中月氏重创了匈奴人,两方基本不可能勾结在一起,正好拿来相互制衡。 如果其中一方对大秦生出异心,另一方定然不会坐视不理,再加上被派到这里管辖的秦吏以及镇守的边军,就达成了三方监视的局面。 “如此,则大秦北疆可定。” 赵佗觉得自己这规划不错,而且皇帝也多半会同意。 安抚好伊韩邪后,赵佗就让他下去清点军中的俘虏,招降被俘获的那些匈奴贵族。 当然他只能带走一部分,毕竟秦军班师的时候,还得带一部分俘虏回咸阳行献俘大礼,那些人的下场可就不一定好了。 待到伊韩邪千恩万谢的下去后,赵佗的目光才落到苏迦莎的身上。 “你知道伊韩邪是我的人?” 苏迦莎躬身道:“他提到半渡而击的时候,妾有些猜测。等到上将军特意派使者送信给头曼,以此给伊韩邪证明清白的时候,就确定下来。当然,最主要还是头曼的半渡而击碰的头破血流,可见此人正是上将军所派。” 赵佗点头。 他注视着眼前这个高鼻大眼,眼眸略带湛蓝的女子,问道:“你为什么不趁机杀了他?伊韩邪杀了头曼,这是大功,你在遇到他的时候,完全可以将他一起杀掉,将这功劳独揽,当时周围都是你的人,你这样做,没人能发现。” 苏迦莎轻声道:“上将军需要一个新的匈奴单于。至于我的功劳,已经够多了。” 赵佗沉默下来,认真打量了眼前的女子一眼,心里暗暗感叹。 幸好苏迦莎是个女子,如果她是个男人的话,赵佗恐怕不会放过。 赵佗赞道:“做的很好,你这一次献上破匈奇策,又亲自带人为我间于匈奴,带来匈奴的夜袭计划,在关键时刻击杀匈奴左谷蠡王并攻破匈奴大军,最后又带回头曼的首级。你的功劳,当为此战之冠,我自当为你禀于皇帝。你会得到的应有的赏赐。” 苏迦莎微微一笑,再度躬身道:“妾之功劳不足挂齿,只愿随上将军征战沙场,为大秦开疆拓土。” 她眼中有光芒在闪烁,声音也高昂道:“妾有为大秦破月氏之策,可助上将军击灭月氏,夺取河西之地!” 赵佗怔了怔,反应过来后并没有表现出苏迦莎想象中感兴趣的神色,反而有些意兴阑珊。 他摇头道:“寒冬即将来临,届时河道冰封,我军后路粮道将会断绝。我不会再行征伐,将率大军班师回朝,让士卒们也能有休息的时间。” “至于攻取河西之事,应该到明年开春后再行考虑了。到时候情况又会有所不同,你的策略,到时候再说吧。而且……” 说到这里,赵佗沉声道:“攻取河西,恐怕会另遣将来。” 苏迦莎眸子里的光一下黯淡了。 她低着脑袋,轻轻道:“是,妾知道了。” 赵佗颔首。 他不知道苏迦莎刚才急切的想要献上攻取河西的策略,是为了继续立功,还是有其他什么目的。 但赵佗的北伐之战结束了。 除了即将进入寒冬,导致粮道难以为继的客观原因外。匈奴的被击破,头曼的死亡,已经达成了赵佗北伐的目的。 来自后世的赵佗很清楚,匈奴这个部族如果放任不管,日后将会成长为何等凶残的猛兽。 所以他一直提心吊胆,之所以在朝堂上竭力促成北伐之事,就是为了抢先消灭匈奴,将这个华夏的心头大患扼杀于摇篮中。 现在头曼已经死了,匈奴也被打残,并被收为大秦的看门狗。赵佗自然是大大的松了口气,对于继续征战沙场,开疆拓土的兴趣就没有那么强烈了。 而且以赵佗收复河南地,击破月氏、消灭匈奴的战功,回咸阳之后被封为伦侯(关内侯)基本上是稳了。 伦侯是十九级爵位,再往上就是最顶级的列侯(彻侯)。 从十九级升到二十级,需要的经验非常多。 赵佗就算再多打爆一个月氏王庭,占据河西,估计也够不上升为列侯的功劳,故而没必要继续吃独食,还是分给其他将领的好。 不过以上这些,都不是赵佗想要回咸阳的真正原因。 他之所以想要急切的结束这场战争,乃是因为一个人。 在苏迦莎略带失望的注视下。 赵佗抬起头,双目看着帐外,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皇帝啊皇帝,你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又开始修宫殿!” 第六百零六章:皇帝西巡 秦始皇二十八年。 就在秦军扬威北疆的时候。 帝国的皇帝,并不在咸阳。 秦始皇帝,这位大秦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正坐在他金碧辉煌的马车上,向西行进,巡视着他的疆域领土。 这一次西巡其实是早有规划的,在之前大庶长赵佗提出修建驰道,以打通帝国道路网,使皇帝政令能畅达海内诸郡县的时候。 朝中诸卿议出的先期六条驰道,最先动工的便是西方这一条。 修建这条西方驰道的目的,除了让帝国能更有效的控制咸阳以西的疆域外,也能方便皇帝西巡,使其还归秦国旧都,于秦人始封之地,祭祀祖灵。 这是始皇帝统一天下后,一直想做的一件事情。 秦人有九都八迁之说。 咸阳是秦的第九个都城,除了北边的泾阳和东边的栎阳外,其余六个故都全在咸阳以西。 “寡人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 始皇帝并一海内,建下亘古以来未有之功业,除了认为是自己的功劳外,也觉得是历代祖宗之灵的保佑。 就在赵佗击破三部月氏,全取河南地的时候,咸阳以西的驰道恰好竣工,始皇帝同意了赵佗北击匈奴的策略,同时他准备开始他的西巡之旅。 外出巡行,最关键的自然是道路状况。 而秦国修建的驰道,其质量不管放到任何时代都是非常夸张的。 驰道广五十步。 秦一步为六尺,折合成后世的度量衡那就是整整七十米宽! 虽然根据各地的地形情况,在一些地方会稍有缩减,但其规模也绝对远超同时代的其他道路。 在这条数十米宽的驰道上,每隔三丈长就要种植一棵青松,其地面以金椎夯实,使人难以撬动。通过多层夯筑,让整个驰道的路面高于原有的地表,并在道路两侧挖掘排水沟,以保证路基的坚固,方便进行排水。 这样修建的道路,就可以解决“会天大雨,道不通”,“泥涂至膝”等常见的交通问题。 始皇帝西巡开始,规模庞大的队伍走在驰道上,径直西行。开道的郎卫雄壮强健,矛戟林立。后方黄屋左纛,皇帝乘天子法驾出行,尽显威严气派。 始皇帝先去了秦宪公、秦武公所居的平阳,短暂停留后,北上抵达旧都雍城。 雍城,是秦国历史上使用时间最长的都城,从秦德公徙居雍城开始,共经历了十八位秦公的统治,足有三百二十七年之久,可见雍城在秦国拥有何等重要的地位。 就连秦始皇,也是在二十二岁那年,于雍城行冠礼,正式执掌秦国权柄。 “那一年四月,朕于雍城行冠礼,奸贼嫪毐趁机矫朕御玺及太后玺,发县卒及卫卒、官骑、戎翟君公、舍人,欲攻蕲年宫为乱!” 雍城蕲年宫,始皇帝站在高大的殿宇前,手指着远处景象,沉声诉说着。 嫪毐之乱,是他这些年来一直刻意回避的话题。 如今旧地重游,皇帝感由心生,压在心里那么多年的话,终究忍耐不住,对身边的人说了起来。 皇帝的身边只有一个听众。 “父皇,那嫪毐可真坏,竟然敢矫玺作乱,就该把他抓起来腰斩、车裂,把他剁成肉酱!背叛父皇的人都该死!” 胡亥举着自己的小拳头,大声叫起来。 扶苏跟着蒙恬在北边修直道,诸公子又不受宠爱,故而始皇帝西巡,只带了自己最喜爱的幼子胡亥。 始皇帝低头,看着小儿子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笑了笑。 “是啊,所以朕最后车裂了嫪毐,夷其三族,让天下人都知道,敢背叛朕是什么下场!” 始皇帝再度抬头,看着宫殿下的巨大广场。 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他的眼中逐渐出现了冰冷的光。 始皇帝还记得,当年的他就是站在这个位置。 台下的广场上,站着相邦吕不韦、昌平君、昌文君等人,他们的身后是雄壮勇武的郎卫禁军。 那时候刚刚加冠的秦王政,正是靠着这三人的力量,成功剿灭了嫪毐的叛乱,顺利坐稳了王位,执掌国家大权。 只是那三位曾经助他敉平叛乱,掌控秦国的功臣又在何方呢? 吕不韦与太后私通,并献大阴人嫪毐给太后,这才有了之后的嫪毐叛变,吕不韦实际上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其实是背叛了秦王政,再加上其权势日重,最终落了个饮鸩而死的下场。 至于昌文君和昌平君二人,以楚国公子的身份在秦国身居高位,而又心怀叵测,背叛秦王政,自然也无善终。 蕲年宫之变的三个功臣,都没有好下场。 “都是叛徒!背叛了朕!” 始皇帝暗暗咬牙。 除了这三人外,最让他难以接受的,还是那个女人的背叛。 “连亲生母亲都能背叛朕,天下间还有何人不可叛?” 蕲年宫的景象勾起了他曾经的惨痛回忆。 始皇帝感由心生,轻声叹道:“胡亥,你要知道,天下之间无不可叛之臣,为人君者不可轻信任何人。所有人……都可能背叛!” 胡亥眨巴着眼睛道:“父皇,可胡亥只想玩,不想当什么人君,父皇这话应该和长兄说吧。” 始皇帝一怔,看着眼前的少年,知道自己是因为故地重游而勾起了心中情绪,罕有的失言了。 如果是个有野心的公子听到这话,怕不是会起一些歪心思。 始皇帝想到胡亥平日的表现,知道他只是个爱玩的少年,心思单纯,对权力并无渴望,也就放下心来。 他轻轻“嗯”了一声,不再多说。 胡亥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问题,面带狡黠的问道:“父皇,你刚才说天下之间无不可叛之臣,那父皇最宠爱的赵佗将军,日后会不会有背叛之心呢?” 始皇帝双眸骤然眯了起来。 赵佗? 那个他现在最宠爱和信任的男人,会不会背叛他? 始皇帝笑了笑,负手而立,望着远方的宫殿群落,平静说道:“朕如今是大秦皇帝,天下之主,已非昔日区区秦王。只要朕在一日,则天下无人敢叛朕!” 后方有脚步声传来。 中车府令赵高走过来,躬身道:“陛下,蒙中郎将求见。” 始皇帝颔首道:“让蒙毅过来吧。” 蒙氏来自齐国,连续两代人都为秦国大将。 蒙骜、蒙武都是秦国忠良,门风刚正,故始皇帝十分尊宠蒙氏,对于蒙氏的第三代人自然颇为看重。 他先命蒙恬为中郎将,后又让蒙恬随王翦伐楚,随赵佗灭代、攻齐,如今放出去主持直道工程,算是独当一面。 蒙恬之弟蒙毅,也是个刚直的性子,自幼学狱典文学,曾在廷尉府担任奏谳掾之职,也是出了名的干吏。 之前赵高因范义之事牵连,秦始皇命蒙毅主持审判,多次询问,有心留赵高一命。结果蒙毅刚正不阿,不理始皇帝的隐含意思,欲要遵循连坐之法判处赵高死刑,最终依靠赵佗举出秦昭襄王赦免范雎的例子,才救下了赵高。 虽然蒙毅的做法,并不符合始皇帝的心思,但其严守法律原则的性格还是让始皇帝很欣赏,认为这是个贤良之臣,便十分亲近。 再加上蒙毅除了精通法律外,还颇有谋略,始皇帝便将他调出廷尉府,升为中郎将,让其出则参乘,入则御前,是当今皇帝宠爱的亲信。 此番皇帝西巡,以郎卫军护送,蒙毅就是这支军队的领头人。 不一会儿,蒙毅便走过来。 他一板一眼的行完礼后,呈上一封加急加密的信件。 “陛下,这是咸阳太尉府加急送来的军情信件。” 信件上有印泥密封,在拆开之前,没人知道里面写的是什么。 始皇帝接过来亲手拆开,只是看了一眼,脸上便绽放出了喜悦的笑容。 “善!” “大善!” “上将军在北疆大破匈奴,斩杀匈奴单于于阴山以南,尽夺其地。” 始皇帝大笑起来,抖着手里的信纸道:“昔日赵人所占据的高阙、阳山等地,已被上将军从胡人手中拿了回来。朕的大秦,已全据所有诸夏故土!” 听到这个大好消息,在场的蒙毅、赵高等人连忙开口恭贺。 “恭贺陛下,上将军击灭匈奴,收复故土,则天下再无一人敢和我大秦为敌!” 就连胡亥也拍掌道:“恭喜父皇,赵将军可真是好厉害啊!” 始皇帝笑的合不拢嘴,点头道:“赵佗这小子,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没让朕失望过。” 说着,他的目光落到蒙毅身上,鼓励道:“你蒙氏世代将门,如今尔兄蒙恬也征战三国,有了些威名。如果再有征伐,朕当派你前去,日后也能像上将军一样,沙场建功。” “臣遵陛下之命。” 蒙毅拱手应诺,想了想,又说道:“如今上将军既击破匈奴,冯将军和两位李将军的捷报想来也要不了多久,届时四方胡夷臣服,臣恐无征战的机会。日后能随陛下身侧,便是臣之所愿。” 蒙毅这句话,让始皇帝笑的更欢畅了。 一旁,赵高低着脑袋,脸色十分僵硬,眼睛里充满了阴冷。 蒙毅,这个曾经差点置他于死地的男人。 如今再次给赵高带来了巨大的威胁。 蒙毅曾在廷尉府任职,精通律法,担任中郎将随侍皇帝身侧,和他赵高的功能开始重叠了。 且相比赵高这个出身卑贱之人,蒙毅是世代将门之后,血统高贵,素有贤名,怎么看都比他赵高有竞争力。 更关键的是,蒙毅这家伙虽然号称中直,做事非常有原则,但并非完全死板之人,你看他刚才拍皇帝的小马屁,那拍的可多好。 “蒙毅!” 赵高心中在咆哮。 始皇帝并未在意自己这亲信的小心思,又赞了一番赵佗的功绩后,始皇帝便让蒙毅将这个消息宣布下去,好夸耀大秦的武功。 待到蒙毅离去,赵高走到远处继续侍立后,始皇帝的目光又落到胡亥的身上。 想到刚才这小子满脑袋只想玩乐,连做人君都不在乎的模样,始皇帝虽然喜欢胡亥的单纯,但心里还是有些不满意的。 大秦毕竟以法治国,公子王孙无功而不得受爵。 “胡亥啊,你也十二岁了,该学习律法了,我想让你随蒙毅学法。” 始皇帝摸了摸胡亥的脑袋。 胡亥眼睛大睁。 随蒙毅学法? 他在西巡的路上可听人说了,蒙中郎将平日里虽然说话温和,甚至还会拍皇帝马屁。但在做事情上面就特别有原则,十分严苛,这样的人并不好相处。 要是去给蒙毅做学生,那他可惨了。 胡亥脑袋摇的像是拨浪鼓似得,抱着始皇帝的手臂,撒娇道:“父皇,我不想跟着蒙中郎将学习律法,要不然给我换个人吧。” 始皇帝眉头一皱。 这小子居然还敢挑人? 如果换成其他公子,他早就板着脸训斥上了,哪怕是扶苏,他也一定是厉声呵斥。 但偏偏眼前撒娇的人,是他最宠爱的幼子胡亥。 看着胡亥一脸天真烂漫,抱着他手臂撒娇求告的模样,始皇帝的心软了下来。 他就吃胡亥这套。 他淡淡道:“你想换成谁?” 胡亥皱了皱鼻子,刚好看到侍立在远处的中车府令赵高。 赵高感受到胡亥的注视,远远的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胡亥想到他每次见到赵高,赵高都对其表现的十分恭敬的模样,不由心中大动。 他说道:“父皇,就让我随中车府令学习律法如何?我听说中车府令也是律法大家,还写的一手好字,你让我和他学吧。” “赵高?” 始皇帝怔了怔,回头瞥了恭敬侍立的赵高一眼,若有所思。 “你想随赵高学法,是怕了蒙毅?” 胡亥嘻嘻一笑道:“父皇英明,蒙中郎将看上去太严苛了,我觉得还是中车府令比较好,反正都是学律法,肯定是要找个看上去舒服的比较好。” 始皇帝笑着摇了摇头,对于自己这个喜欢安逸的小儿子,他实在是有些无奈。 不过转念一想,只有这样单纯的儿子,才对权力没有渴望,更不会做出危及君位的事情。 始皇帝回想起那个曾背叛了自己的弟弟成蟜,那个让他再次感觉到亲情不如权力的人,忽然觉得,胡亥这样的性格也很不错。 “既如此,你便随赵高学律法吧。” 始皇帝淡淡开口,同意了胡亥的请求。 “耶,父皇英明!” 少年胡亥开心的叫起来。 始皇帝摇了摇头,解决了胡亥的事情,他又想起蒙毅刚才说的那些话。 除了赵佗北击匈奴外,他还有另外三个将军,正分别带着秦军和东胡、越人和西南夷作战。 “上将军已传捷报,不知朕的这几位将军,又将给朕带来怎样的惊喜!” 回咸阳后要封伦侯了,侯爵名各位可有推荐? 另今日一更,主要回咸阳后的剧情还没理顺,得想想,后面会补上。 《史记·蒙恬列传》:始皇甚尊宠蒙氏,信任贤之。而亲近蒙毅,位至上卿,出则参乘,入则御前。恬任外事而毅常为内谋。 感谢书友140730135945895和书友酱油拌饭加辣椒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六百零七章:冒顿尽孝 辽东郡,辽河以北。 时已季秋,旷野上枯萎的草丛在凄冷的风中摇曳着,整个大地只有萎黄、枯黄和暗黄,缺乏着生机。 就在一片荒芜中,一支黑色的队伍正在黄昏下北行。 前方,数匹快马疾驰而来。 一个二十余岁的青年秦将在马上向李信拱手汇报。 “禀将军,东胡王已收下将军所献牛羊及珍宝,等待后日与将军定下盟约,并未察觉我军计划。将军今夜动手,必得大胜!” 李信颔首道:“嗯,做的不错。栾布,你见过东胡王和他们的贵人,我给你一百人。今晚发动夜袭的时候,你当带人去擒杀东胡王和东胡权贵,立大功而还!” 栾布双眼发亮,立刻中气十足的应道:“栾布定不让将军失望!” 看着眼前面容英武,满身干劲和朝气的年轻秦将。 李信眼中有些恍惚,总是想起他曾经提拔过的另一个年轻男子。 只是那个男人,如今已成长的让他遥不可及。 “夜袭东胡王,我已筹划半载,这是我李信复起之战,绝不容有失!” 李信紧紧握着手中缰绳,望着前方枯寂的原野,眸中充满决然。 收复辽东之战已历时两载,李信在战争初期一改以前的轻率冒进,选择了稳扎稳打的策略,秦军进入辽东后先结好北方最大的势力东胡。 在稳住东胡后,李信用了一年的时间驱逐和击破了高夷、濊、貊和箕子朝鲜等外族势力,之所以用时这么久,不在于这些部族的实力有多强,而是地理环境的限制。 消灭和驱赶这些异族后,李信又掉头来对付东胡。 东胡毕竟是当今草原三巨头之一,占据了广袤的东部草原,其势力强悍,拥有控弦之士十余万,就连匈奴也要向其低头。 数十年前,燕将秦开大破东胡,扩地千里。其中重要原因是秦开“为质于胡,胡甚信之”。靠着卧底生涯,秦开熟知了东胡的情报、地理,并从中取利,这才能率着燕军大破东胡。 光看本身实力,东胡并不算弱。 李信率领的只是一支人数不多的秦国远征军,又无马镫、高桥马鞍等装备,想要在草原上对付拥有十几万骑兵,还占据主场优势的东胡哪有那么容易。 经过大半年的鏖战后,李信虽取得几场小胜,但对东胡伤害不大,对方依旧占据着辽东北部,眼看战争旷日持久,士卒疲惫而久久无功。 李信决定改变策略。 他认真思索后,决定厚赂东胡王和其贵人,假意停战乞和,借此引诱东胡王来到这里与秦军定下盟约并共同勘定秦胡疆界,同时暗中准备,要一击而破之! 经过长时间的来往后,李信成功打消了东胡人的戒心,用贵重的礼物获得了东胡王的友谊,认为秦人是真心讲和。 今晚,便是秦军动手的时机。 在辽河以北的一处原野上。 数万东胡大军聚集在这里,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味道。 胡王大帐中,歌舞升平。 帐中的东胡贵人一边啃着手里冒油的烤肉,一边瞪着眼睛看那些胡姬扭动身体,跳着勾人的艳舞。 “头曼那傻子,带了十万人南下还被秦人偷袭,打的屁滚尿流。你看本王,光是坐在这里,秦人就低着脑袋送礼物来求和,还要用牛羊来赎买他们的土地,哈哈哈,跟本王一比,头曼简直太弱太傻了。” 身材肥硕的东胡王嘴里嚼着一块肥肉,带油的唾沫星子喷了老远。 帐中贵人笑道:“那是当然,头曼可是把自己的阏氏献给了大王,他这种弱者怎么能和大王相比。” 听到这话,东胡王看了看怀里搂着的匈奴女人,低下脑袋,用油乎乎的大嘴在其脸上狠狠嘬了一口。 他转头对帐中的贵人们笑起来。 “头曼的阏氏就是不错,本王很喜欢。我听说这女人的儿子很受头曼宠爱,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匈奴单于呢。” 东胡贵人皆笑起来。 有人打趣道:“秦军在西边向匈奴开战,我们不如等秦人将头曼打死了,就扶持她的儿子做匈奴单于,到了那时候,大王可就是单于他爹了。” “那可以让他自称‘儿单于’,哈哈。” 东胡贵人们笑着打趣,顺嘴说起了各种猥琐下流的话,帐中尽是一片嘻嘻哈哈的声音。 更有人马奶酒喝得兴起,伸手指向坐在帐尾的一个少年,大笑道:“大王想当匈奴单于的父亲,咱们这里不就有个头曼的儿子吗?让他给大王做儿子,咱们就扶持他做匈奴单于,这还来的快呢,哈哈哈!” 被东胡王搂住的匈奴阏氏,脸色顿时大变。 她想要开口,但看到眼前的东胡王似乎对这提议挺感兴趣,又想到东胡王种种折磨人的手段,便畏惧的低下了脑袋。 东胡王将目光望向帐尾。 少年扎着匈奴人特有的辫子,额头上有一道半月形伤疤,正乖巧的坐在那里,用手里的匕首为帐中的贵人切割着肉块。 匈奴头曼单于的长子冒顿,被送来东胡为质,以乞求东胡对内乱中的匈奴高抬贵手。 “冒顿,认我为父,我一高兴,说不定就让你做匈奴单于。” 东胡王咧嘴一笑,盯着那切肉的少年。 冒顿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很干脆的叫道:“父亲!” 帐中诸位贵人一怔,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哎,本王的好大儿!” 东胡王应了一声,笑到肚子打颤。 他的肥手一边狠狠揉捏着怀中的匈奴阏氏,一边叫道:“冒顿吾儿,再多叫几声,叫的本王高兴了,日后就让你做匈奴单于。” 冒顿干脆的扔下手里的东西,膝行至东胡王脚边。 “大王若是不弃,冒顿愿拜大王为父。” 说着,冒顿已经低着脑袋,疯狂的亲吻着东胡王的脚趾。 “哈哈哈……” 见到冒顿来真的,除了匈奴阏氏满脸的铁青外,帐中众人笑成了一团,东胡王更是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一边玩弄着头曼的阏氏,一边让头曼的儿子叫自己爹。 东胡王产生了一种特别的快感。 头曼啊头曼,不知道你看到这一幕,又是什么感想。 东胡王又想到如果冒顿成为匈奴单于的话,那他东胡王岂不就真成了单于他爹,肯定更加带劲。 他拍着肚皮笑道:“吾儿冒顿,待本王和秦人定下了盟约,本王就派人帮你去做匈奴的单于。” 冒顿抬头,恭敬道:“父王若能让儿做匈奴单于,儿定让匈奴成为父王最忠诚的猎犬。” 东胡王乐开了怀,对左右贵人笑道:“我听说南方的诸夏之人,讲什么儿要对父尽孝,你们看我这新收的儿子孝不孝?” “孝!” “太孝了!” 诸位贵人哈哈大笑起来。 冒顿也跟着笑。 只是他的笑容,有些冰冷。 …… 东胡人的晚宴持续了很久,等到圆月高立于天空,时间已过午夜的时候,除了那些负责守夜的人外,东胡人陆续进入了沉睡中。 在夜色的掩护下,一支数量不少的黑甲骑兵正在快速接近。 因为秦将李信多次派人送来礼物,表示服软。再加上两方答应定下盟约的缘故,守夜的东胡人一个个无精打采,毫无警惕,缩在火堆旁睡觉。 他们东胡乃是草原上的第一大国,现在连秦人都怂了,谁还敢来惹他们? 直到,轰隆作响的马蹄声从远处接近。 惊醒的东胡人,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黑夜中反射着月光的刀剑,以及一双双兴奋的眼眸。 在袭营的秦军骑兵中,更有一个年轻秦将带着手下百骑,直奔他白日所见的东胡王帐。 “大秦铁骑,一往无前!” 栾布举臂高呼,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他是魏地人,少年时因家境穷困,赁佣于齐,为酒人保,后来被魏地同乡所骗,卖到燕国下都为奴。 在秦军攻打燕下都时,栾布曾举义起事,颇有勇武之名。后来他的主家被人所害,栾布为主家复仇,犯法为刑徒。 恰好遇到李信征伐辽东,需要从燕地征召壮士和大量民夫、刑徒从军,栾布便被派遣到辽东劳作,服务于军队。 在一次押运粮草中,秦军粮队为胡人所袭击,栾布挺身而出,持武器与胡人相斗,斩首级两颗,以这个功劳免罪,并被召入军中为士卒。 栾布作战英勇,敢打敢拼,后来多次立下战功,于军伍中脱颖而出,入了李信之眼,将其提拔。 现在,栾布就是要擒杀东胡王,报答李将军的提拔之恩。 “听说大庶长赵佗就是从李将军手下走出来的,从一个军中小卒而成天下名将,我当以其为楷模!” 栾布纵马上前,杀入胡营,和其身后上百勇士高呼。 “擒杀东胡王!” 月亮高悬,在其温润的光芒下,草原上厮杀不断。 东胡人被李信之前的姿态所迷惑,疏于防备,再加上栾布在出使的时候,摸清了东胡王营帐的位置,带秦军直捣胡王所在。 在这种情况下,东胡人毫无反抗能力,惨遭大败,东胡大军或逃或死,或被秦人俘虏。 待到太阳初升时,战斗落下帷幕。 李信骑马站在胡营之前,看着前方狼藉一片的战场,嘴角微微上勾。 这是一场大胜! 片刻后,数十骑从远处奔来。 为首的便是他派出去追击擒杀东胡王的栾布。 “李将军,栾布幸不辱命,携东胡王首级而还!” 栾布翻身下马,手里还提着一个滴血的人头。 “善,此乃大功一件!” 李信眸中光芒大闪,没想到栾布真能做到擒杀胡王之事。 东胡王一死,则东胡群龙无首,他李信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 栾布犹豫了一下,并未贪图全功,让手下将一个胡人少年带了过来。 “李将军,此人乃匈奴王子冒顿,为质于东胡,乱军中便是他骑马为我们指引了东胡王逃跑的方向,并以弓箭将东胡王射杀!” 李信的目光看向那个额头上带疤的少年。 少年冒顿跪在地上,叩首道:“冒顿在东胡做质子,被东胡王百般欺辱,今日愿投降大秦。冒顿知道东胡的情报和地理,愿意为大秦带路,深入草原,彻底击灭东胡。” 李信眼睛微眯。 为质于东胡的匈奴王子,倒是可以一用。 “你杀了东胡王,我会给你该有的奖赏,如果能消灭东胡,少不了你的好处。” 李信颔首,认可了冒顿的投效。 “多谢将军。” 冒顿大喜,爬到李信身前,伸嘴去亲李信的脚。 李信嫌弃的看了一眼。 不过没有拒绝,他知道这是对方表示臣服的意思。 李信再度看了一眼地上滴血的人头。 东胡王肥大的脑袋上,双目大大的睁开。 灰蒙蒙一片的眼睛看上去有些迷茫,似乎是在疑惑射向他的那一箭来自何人之手。 “东胡王死。” “我将全复辽东,并击灭东胡之患,为大秦扩地拓边!” 李信高傲的抬起头颅,侧首看向西方咸阳的方向。 “到了那时候,我便能回去见你,赵佗!” 第六百零八章:烧火将军 会稽郡以南。 东瓯,后世的浙江温州附近。 一个已被南方气候折腾的满脸沧桑,面色蜡黄的中年秦将,正带着他手下的士卒,站在瓯江畔。 他望了眼远处破陋的东瓯城,神色很是凄凉。 他在这里,正接受着东瓯王驺摇的臣服。 看着眼前一堆断发文身,错臂左衽的越人,以及他们那个只要张嘴就会吐出一股臭气的东瓯王。 再瞥了眼远处江水中,几头上下沉浮的鼍龙。 秦将的模样越发凄苦。 他叫冯无择。 大秦豪门冯氏出身,是当今秦国数一数二的名将。 自从秦王政二十三年,他随王翦南征楚国,与裨将军赵佗破杀项燕于淮水以来,已经过去了快五年的时间。 彼时秦军灭楚,赵佗率兵渡江攻打江东,击破于越。 冯无择同样率兵从居巢渡江,收服番阳附近的干越人,并奉秦王政的命令,准备一直打到南边的厉门塞,攻占整个赣地。 南方之土,人少地广,丛林沼泽交错,毒烟瘴气密布,再加上那些丛林中神出鬼没的越人,这地方对来自大西北的秦人来说,就是人间绝域,谈之可让人色变震恐。 冯无择从开始征伐赣地以来,就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去。 但赵佗比他更快的拿下于越,秦王政虽然没有着急催促,但也让冯无择憋了股气,努力拼搏,终于拿下了整个赣地。 就在他满心希冀着回到咸阳的时候,结果等来的却是一纸戍守南疆,让他在豫章、长沙等地修建道路的诏令。 皇帝有意征伐百越。 他这个征服了赣地,极富有对付越人经验的老将,自然是跑不掉了。 眼看平不了百越,自己就回不去咸阳,冯无择只能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皇帝立刻派来大军,一口气把百越拿下。他也好回到咸阳花花世界,彻底远离这个满地毒烟瘴气,拉屎都能拉条虫出来的百越之地。 眼见屠睢看上了这里,说动皇帝准备派出五十万大军前来征伐百越,结果半道上却杀出来个赵佗。 “赵佗啊赵佗,你这无耻混蛋的臭小子,净想着去打胡人立功,你可知道我在这南边是怎么过的吗?你可还记得我冯无择!” “五年了,我在这里待了整整五年!跟这群越人猴子打了五年,我呸,我想回去啊!” 冯无择在心中凄凉的怒吼。 赵佗的北伐计划,让冯无择回家的梦想成了泡影。 皇帝虽然将秦国的主攻方向放到了北方,但对南边的百越也没有松懈,他采纳了赵佗之前的提议,让冯无择监督的修路的同时,派出大量的商人、间谍打入南方百越中进行活动。 冯无择巴不得早点弄完百越回家去,对于这个计划十分认真的推动着。 经过他的对比,闽越、南越、骆越、西瓯、东瓯等几个百越大国中,以东瓯实力最弱,其国小地贫,又常常受到南边的闽越欺负,最为适合作为突破口。 故而在赵佗北取河南地的时候,冯无择派出了大量的商人、间谍前往东瓯之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送上宝物,给予利益的诱惑,并承诺保护他们不受闽越的欺负,种种操作下,终于说动了东瓯王驺摇的归附。 今日,便是东瓯不战而降,正式向大秦归附的时候。 这也是继于越和干越后,第三个被秦军掌控的百越大国。 “东瓯内附,愿举地为秦之郡县,皇帝肯定很高兴吧,真希望早点派大军来扫平百越。” 冯无择伸手接过东瓯王呈上来的东瓯礼器,宽慰几句后,又不由转头西望。 “屠睢,赵佗,不管你们谁来,快点打百越吧!实在不行,我自己请命打!” “五年了,我冯无择,想回家!” 冯无择远望咸阳。 他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像是有许多虫子在蠕动。 …… 秦国蜀郡以南,滇国境内,后世云南滇池以北的区域。 一个三十余岁的秦将,也正在准备接受他此行征伐的目标,滇王的臣服。 蜀郡尉李由骑坐在他心爱的白马上,英姿飒爽,神采飞扬。 他的身上穿着精致的铠甲,头上带着华丽的鹖冠,在秋风刮过时,吹起他披在身后的赤红色大氅,仿佛那就是在风中燃烧的火焰,炽烈而激昂! 烧火将军李由! 这是那些丑陋低贱的西南夷给李郡尉起的名号。 不算很好听,但十分贴切。 烧火将军。 一个烧山放火的将军。 这一年的时间里,李由从蜀郡和西南夷的边境开始,一路往南烧山放火,将所有敢挡着秦军南下道路,不臣服于秦军的夷人全部烧成灰烬。 虽然中途因为风向的转变,出现了好几次危机,但都被李由成功的化险为夷。 特别是随着放火烧山的次数增加,李由越烧越有经验,施展起火攻之术也更加得心应手。 什么时候适合放火,什么地点适合放火,什么树木会让火烧的更旺,风向转变会让大火烧向何方,大火会持续燃烧多久…… 种种放火的技巧经验,都已被李由熟练掌握。 “天下之间,若论火攻之术,我李由称第二,则无人敢称第一!” 李由昂起了他的头颅。 火焰给了他自信,火焰给了他重生的机会,他李由将在火焰中立下惊世的功劳。 特别是当李由一把火将那些诱骗过来,聚集在一起的莋人首领烧成灰之后,他的名声更是在整个西南夷族群间传荡。 什么邛都、冉娏、昆明、哀牢、句町、夜郎……甚至就连秦军此行的目标,滇国。 所有的西南夷都在说着同一个名字。 李由! 烧火将军李由,心狠手辣,放火烧山,将一切阻挡他的敌人烧成灰烬。 在李由的威名下,再没有西南蛮子敢挡在秦军的面前。 秦军一路顺利南下,沿途修建五尺道,打通前往滇国的道路。 有消息说,那些逃掉的夷人正在更南边聚集,相互勾结,要组成一个抗秦联盟,想要向秦军复仇。 “一群不开化的蛮子,待我寻到他们落脚的山头,一把火将他们通通烧光。” 李由对此报以冷笑。 不过他毕竟有着多次的战败经验,虽然嘴上说着不屑一顾的话,但李由实则多有防备。 不管是行军还是扎营,李由都将防护措施做得十分到位,就连后方的运粮队伍也多有甲士护送,丝毫不给那些西南夷偷袭的机会。 被李由烧的光秃秃的山头,让夷人难以在林中隐藏,战斗力大减,再加上他们武器鄙陋,根本不是秦军的对手。 几次突袭失败后,夷人们像是绝望了,逃向更加辽远的地方,不敢再攻击秦军。 “呵呵,我和楚国令尹,左、右司马都交过手,什么阵仗没见过?南郡的夷人听了我李由的名字,也得半夜吓醒,我还怕你们一群蛮子?” 李由靠着烧山放火之威,一路直抵滇国附近。 数十年前,楚将庄蹻率军到达滇池附近,征服当地土人后,因归路被秦军所断,便留在滇池,建立了如今的滇国。 作为楚人余孽,还自称为王。 始皇帝自然是不能在眼中容忍,得知滇国的存在后,便有了消灭的心思。 如今面对李由率领秦军前来,滇王心中畏惧,遣人向李由献上降书,愿意自降王号,只为一蛮夷君主,并举国附秦。 “算这滇王识相。” 李由很自傲,他手下的众多秦军也感觉很骄傲,对于滇王的投降都觉得是理所当然。 毕竟他们这位烧火将军,威名震于西南,让夷人听之色变。 一路所过,那成片的黑山灰土,便是这位烧火将军的杰作。 这一天,便是滇王向李将军正式递交降书,举国附秦的日子。 李由骑在他的白马上,看着前方一群头戴羽饰的滇人缓缓走来。 这群滇人的为首者,戴着金制的王冠,脸上满是讨好的笑容,手中还捧着他们滇国的信物。 李由微微抬起下巴,心思却已经不在这些滇人的身上。 已是飞到了北边,飞到了咸阳,飞到了某个人的身上。 就在这时,跟在他身边的副将共敖脸色一变,指向周围的山林,对李由叫道:“郡尉,林中有人!” 李由猛地惊醒,忙转头四望。 因为滇人主动投降的关系,秦军自然是没有放火烧掉此处山林。 枝叶繁茂,古藤交错的树林正是西南夷人最好的藏身之所。 刹那之间,数不清的人影从林中奔跃出来。 邛都、冉娏、昆明、哀牢、句町、夜郎…… 来自无数部族,椎结左衽,手中持着各种武器的夷人从林中奔了出来。 所有的夷人,都在说着同一句话。 “抓住他!” “抓住秦国的烧火将军!” 感谢书友170119200752173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六百零九章:分配地盘 贺兰草原。 秦国上将军赵佗站在一处小土包上,眺望远方一眼望不到边的原野,看着满地低首的牛羊,和那些放牧的月氏牧民,只觉心胸开阔,感从心来,当时就想要念一首诗。 但赵佗还是忍住了,来自后世的经验告诉他,无事念诗,并非好习惯。 他又想到刚收到不久的皇帝诏令,轻声低语:“终于能回去了。” 这一句话,说出了军中无数秦卒的心声。 现在是秦始皇二十八年的十一月,距离他们受到征召,远离家乡已经快过去了一年。 在经过了近一月的信使往来后,他们这支北伐的军队终于收到了来自皇帝的嘉奖,以及同意班师的诏令。 有了皇帝诏令,秦军才能踏上回家的归程。 不过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赵佗并没有在这边闲着,而是通过各种动作,将草原上的事情安排妥当。 首先是他为了引诱头曼单于回援所放的那场大火,连续烧了好多天,那段时间里整个草原都被黑烟笼罩,炽烈的温度,空气中飞扬的灰烬,让无数人见之色变。 好在阴山草原的地形特殊,南边的北河阻止了大火的蔓延,东边大大小小的湖泊,进一步限制了火焰扩张的道路。 最终大火熄灭时,只烧掉了大约半个阴山草原,给栖居于此处的游牧之民留下了一块活命的原野。 草原上那些残存下来的匈奴人,已是被吓破了胆子。 秦军一把火烧掉了匈奴人的头曼城,连带着单于那几万放牧在附近的族人和数十万的牲畜,都被烧死了大半,附近离得近几个匈奴部落同样未能幸免,死伤不少。 对活下来的匈奴人来说,火灾已经够可怕了,但之后在草原上传荡的消息比火焰还要更加骇人。 天所立的匈奴撑犁孤涂单于,竟然被秦军擒杀,传首示众。 与单于首级一起示众的,还有左谷蠡王乌鹿虚,右谷蠡王须卜当等匈奴王侯的脑袋,近乎将匈奴高层一网打尽。 上层如此,下层的匈奴人在秦军和月氏人的联手围攻下也是损失惨重,战死和被俘的人数达到了三万余。 这样的战争结果,让草原之民既惊又惧,一部分匈奴人在侥幸逃命的左骨都侯呼延茑的带领下远遁漠北,逃离这片伤心之土。 剩下的匈奴人,则是被秦人新任命的单于伊韩邪招揽。 寒冬即将来临,这时候逃往荒凉的漠北,并不是什么好选择,普通牧民活命的机会太低了。 这样还不如投靠秦人,按照伊韩邪的宣传,只要他们归附秦人,就可以继续留在这片草原上放牧。 到了最后,伊韩邪收拢的匈奴人数达到十五万左右,牲畜也有数十万头。 听上去挺多,实际上大部分都是原本留守的老弱妇孺,加上秦军放回去的一部分匈奴人,可战之兵不过三四万左右,和投靠秦军的两部月氏实力差不多。 “匈奴在漠北龙城附近还有一些部族,呼延茑带人逃亡那里,匈奴这个名号大概还会继续使用,这一来阴山南北便各有一匈奴,形成南北两匈奴的局面。” 赵佗想到这里,淡淡一笑。 他对于逃掉的北匈奴并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头曼已死,冒顿年纪幼小且还在东胡为质,没有雄主的带领,就凭漠北那些被打残的三瓜两枣根本翻不起什么大浪。 且伊韩邪带领南匈奴归附秦国,受到诸夏文化的影响后,这些匈奴人会和北边的那些同胞越行越远,最终成为秦人真正的附庸。 赵佗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起,如何将南匈奴秦化,以达到对其真正的掌控。 和亲? 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可以让匈奴单于和诸多贵人之子,前往咸阳“留学”,学习诸夏文化,并用特殊的“教材”对他们进行洗脑,宣扬效忠大秦的思想。 同时再对降服的南匈奴开放关市,用代表诸夏文化的商品渗入普通牧民的生活。 如此南匈奴的上层、下层皆被套牢,被诸夏文化所影响侵蚀,南北两匈奴之间,不管是在经济还是文化上的差距都会越来越大。 甚至会出现南匈奴视北匈奴为野人的情况,双方根本不会再有合流的可能。 当然,这些只是赵佗的初步设想。 其灵感来源于历史上汉朝的做法,等到回朝后他就会向皇帝上书,到时候有朝中诸多大臣商议,进行方案上的补齐,自然会更好。 除了匈奴外,还有归附的两部月氏,赵佗也有类似的想法,用文化的力量,真正的让这些草原民族融入秦国。 不过现在月氏人的作用,主要还是和伊韩邪的南匈奴形成相互监视的局面。 赵佗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重新分配了草原上的势力分布。 首先是投靠秦军的南匈奴,他们被迁徙到北河以南的套中平原。 他们原本所占领的阴山草原,则被分给了贵霜部月氏。 虽然这片草原被大火烧掉了一半,但贵霜的人口也不算多,刚好够他们使用。 待到过上两年,这里照样是一片肥沃丰茂的牧场,贵霜翕侯对此还是比较满意。 赵佗这样安排的目的,就是让贵霜月氏挡在南北匈奴之间,不仅能阻止南北匈奴的相互沟通。在秦军离去后,如果伊韩邪起了叛逃之心,想要带人北上,那也得先过贵霜月氏这一关。 同理,南匈奴被安排在“套中平原”,刚好夹在阴山草原的贵霜月氏,与贺兰草原的休密月氏之间,可以防止两部月氏相互勾结联合,并能同时监视两部月氏的动向。 如此匈奴、月氏相互监视,相互制衡的布局,才能在秦军走后,保持这片地区的局势稳定。 等到日后皇帝迁徙秦人实边,在这里设置郡县之后,秦人与这些草原民族为邻,更能达成三方监视的局面。 赵佗此举,可谓用心良苦。 只有做完了这一切,他才能放心的离开这片新打下的领土,而不用担心离开之后,就会出现反叛。 身后传来脚步声。 “上将军,月氏贵女苏迦莎求见。” 短兵前来禀报,赵佗“嗯”了一声。 片刻后,苏迦莎迈步走过来,她躬身道:“上将军,妾已经带人捉住了白鹿。” “哦?还真捉到了。” 赵佗满意的点点头。 这个女人,果然没让他失望。 这一次秦军大胜回咸阳,除了要押运一批匈奴俘虏回去献俘之外,自然还要向皇帝献上一些草原上的特产,以夸耀秦军武功,同时让皇帝真正感受到他控制了这片土地。 苍狼、白鹿。 这便是赵佗的选择,苍狼就是草原狼,在草原上随处可见,想要捉住并不难。 白鹿则十分稀少,苏迦莎带着上万人出去,找了好几日,这才捉住了一头。 苍狼白鹿俱到手,那他赵佗自然也该回去了。 赵佗侧首,看着苏迦莎那张和秦人女子明显不一样的脸,笑道:“你如今就要随我大军回咸阳去,心中可有畏惧?” 苏迦莎在这一次的战争中多立功勋,还擒杀了头曼单于,堪称是赵佗以下的第一号大功臣。 再加上她是女子身份,更使得她的名字十分醒目,引来了皇帝的好奇。 故而皇帝在诏令中,特地要求苏迦莎等功臣,随秦军一起回咸阳觐见,他要进行大封赏。 看着赵佗刚毅的面容,苏迦莎略一失神。 接着她轻笑道:“妾自幼仰慕大秦,如今能去咸阳,高兴还来不及,自是不会畏惧。而且……不是还有上将军在吗?” “我?” 赵佗怔了怔,接着摇头道:“不管有没有我,你是这一次北伐的功臣,皇帝自是不会亏待于你。” 赵佗没有管苏迦莎略带失望的眼神,他让短兵招来自己手下的长史,然后正式下达了军令。 “班师!” (本章完) 第六百一十章:秦军班师 上将军赵佗在北疆大破胡人,斩杀匈奴单于及其左、右谷蠡王,全复诸夏故土的消息传到始皇帝耳中。 始皇帝龙心大悦,当场下诏褒扬,并传示天下,向海内黔首宣扬秦国之武功。 在准允了北伐大军班师回朝的事情后,便让留守咸阳的左丞相王绾负责操办大军凯旋之事。 然后,始皇帝就继续开始了他的西巡之旅。 毕竟皇帝的计划不可更改,皇帝的意志才是这个国家最首要的任务。 皇帝法驾自雍城西行,过汧渭之水,沿途祭祀祖灵,向历代秦公宣示始皇帝奋武天下,并一宇内的功绩。 始皇帝在秦之祖地秦邑,举行了盛大的祭祀秦祖非子的仪式。 “吾祖非子,为周孝王养马,马大蕃息,得周孝王欢喜。其曰:昔伯翳为舜主畜,畜多息,故有土,赐姓嬴。今其后世亦为朕息马,朕其分土为附庸。故邑之秦,使复续嬴氏祀,号曰秦嬴。” 祭祀完毕后,始皇帝看着眼前并不高大的,供奉着秦非子的小庙,有些愣神。 秦邑很小,而且很荒凉,只有数百户秦人在此居住。 这里虽然是秦人的祖地,但随着数百年来秦国重心的东移,再加上旧都雍城的地位攀升,就没有几位秦君将秦邑放在心上。 东边的花花世界早已迷了秦人的眼,没人愿意将目光看向这座偏僻的小邑,哪怕那是他们的祖地。 就连始皇帝,要不是他自觉功绩远超亘古之人,要在自己的历代祖宗面前炫耀一番,恐怕也不会来到这里。 “朕之先祖,就是从这座小邑开始崛起,以秦为氏,筚路蓝缕,与戎人世世征战,才一步步打下了偌大的秦土。” 始皇帝轻声低语,这里是秦的起点。 而他,则是秦的顶点。 始皇帝站在这里,看着眼前的小小秦邑,心中有些激荡。 “就是在这里,朕的先祖得氏为秦,摆脱了卑贱时托庇于造父而称的赵氏。” 始皇帝想起一桩旧事。 秦、赵两国本为一族,秦之先是殷商大臣飞廉的长子恶来,赵之先是飞廉的次子季胜。 周人灭商时,恶来顽抗,被周人所杀,故而秦国的祖先在周代身份卑微。 而季胜则归附周人,他的后代造父更靠着一手御马之术为周穆王所宠幸,被封在赵城,后代以赵为氏。 那时候赵人的祖先发达,秦人的祖先卑微,所以秦人的祖先便腆着脸前去投靠自己的同宗亲戚,一起用上了“赵”氏,借此抬高自己的地位。 那样冒用别人氏的事情,一直到秦非子靠着养马的功夫被周孝王封在秦邑才算结束。 秦和赵,一个靠着养马发达,一个靠着御马发达,这还真是一家人啊。 始皇帝想到赵氏,就想到了那个英武的年轻男子。 那个从来就没有让他失望过的男人。 “秦赵同为嬴姓,八百年前是一家,秦附于赵。八百年后,也是一家,赵合于秦,此乃天命乎?” 始皇帝深深吸了口气,一年没见,他还真有些想念那个小子了。 西巡的心思一下淡了许多。 始皇帝看向后方恭敬侍立的臣子。 “祭礼已毕,回咸阳吧。” 他侧首北望,目光像是能穿越重重山川,看到那支正在原野上向着咸阳行进的队伍。 “朕要在咸阳等着他!” …… 经过近两月的跋涉,来自西北塞外之地的北伐大军,自北地郡沿着泾水南下,向着咸阳进发。 不过和之前秦军凯旋的流程一样,这么数量庞大的军队自然是不可能放任其逼近帝都的。 在大军进入内史漆县附近,就有来自咸阳的使者收取赵佗手中的虎符,并在原地开始分割大军。 除了五千押送俘虏要进入咸阳奏捷献俘的关中人外,其余各郡县的军队,都要在这里散去,由各自郡县的郡尉等将吏带领,从其他道路绕开咸阳,回到原本的地方。 当然这一次归来的秦军并非出征时的全部,除了战殁者外,赵佗还留了一小批军队由司马良率领,留在塞北驻守。 虽然对那些秦卒来说有些残酷,但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只能希望开春之后,新征召的秦军会尽快将那些戍卒替换回来。 不过赵佗人性化的考虑到气候适应的关系,留在河套驻守的大都是北方各郡的人,毕竟南方诸郡县的秦人很容易在那里水土不服,徒然增大伤亡。 在这样的情况下,来自泗水郡的那群游侠自然是能光荣的回到故里了。 “我曾听说下相那边流传有一句俗语,叫做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 王吸伸出冻得只剩下四根指头的手掌,拍了拍奚涓的肩膀,笑道:“咱们跟着上将军在塞外厮杀大半年,这一次终于可以荣归故乡了,咱两现在都是不更,回去了一定可以做秦吏!” 奚涓抖了抖只剩三根指头的手,指向旁边正在收拾行囊的王陵,羡慕道:“大兄在夜间防守的时候杀了一个匈奴小贵人,靠着那家伙的首级,如今已是大夫爵位,想来回去就能去县上做大官,咱们到时候得靠着大兄才是。” “是啊,大兄在沛县本就有名望,如今又有了大夫爵位,我看都能弄个县丞当当。” 王吸也跟着点头,满脸羡慕。 王陵笑了笑,豪气道:“等回去了我就好好活动一番,保准让你们都能得个满意的职位。奚涓,你不是想去做泗水亭长吗?到时候我定让你如意就是!” 奚涓大喜道:“泗水亭离我家近,若能去彼处做亭长,自是再好不过,多谢大兄。” 王吸叫道:“还有我,我要去做个里典呢!” “好好好,没问题,等我王陵大夫回了沛县,可就和以往再不一样了!” 王陵挺起了胸膛,全身意气风发,脑袋里全是在沛县官场上大干一番的场景。 这三位曾经的游侠,拥有不低的爵位后,再也没说过半句秦国的不好。 更是想不起他们曾经种种好勇斗狠的事迹。 就在底层士卒们带着立功得爵的欣喜,准备回到家乡的时候。 上将军赵佗也正向着即将回去的泗水郡尉赵广,嘱咐着一些事情。 秦军的军制是战时从各郡县征召军队,这些地方军队一般根据人数,由各自郡县的郡尉,或是县尉、司马之类的官吏率领,到了战争结束时,又由他们再带回去。 赵广是赵佗手下的老将,在这次北伐战争中虽然没有立下什么奇功,但也算是稳扎稳打,等到咸阳封赏时升上一爵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如今他正要率领泗水郡的兵在这里离去。 “下相那边多注意一下项氏的人,特别是项渠的弟弟项梁,和项渠的儿子项籍,我要知道他们的现状。等到日后迁徙之时,这两人必须看紧了!” “另外,淮阴那边的小韩信,你也要为我多注意一番,将这本书给我捎给他,就说是我给他的礼物。” 赵佗笑着,将一个包裹严实的盒子递给赵广。 里面是他这几年南征北战悟出的一些战场心得,以韩信的悟性,读完之后想来会大有所得吧。 等对方再长大一点,不再是个小屁孩的时候,赵佗就可以考虑将其接到身边了。 “上将军放心,末将一定送到。” 赵广恭敬的将盒子接过来,沉声应下。 赵佗满意的点点头。 他终于感受到了门生故吏在外面当地方大员的好处,可以完成许多他不方便的事情。 如今威胁中原的胡患解决了,赵佗也可以放下心,将目光转回国内,开始解决那些潜在的隐患,比如那些还没被抓进关中的反秦支柱。 项氏所在的下相归泗水郡管辖,项氏一族其实都在赵广治下。 如果赵佗冲动一点,甚至可以让赵广直接将项氏灭掉。 但赵佗还是忍下了这个心思。 因为赵广只是郡尉,并非泗水郡老大,他脑袋上还有个一把手的郡守看着,旁边还有个郡监御史盯着。 一些小问题还没什么,但要是堂堂郡尉去暗算当地一个大族,就很容易让自己栽进秦法里,显得得不偿失了。 更别说秦国的力量在六国故地并不强,实际统治其实下不了乡里,想要动下相的地头蛇项氏哪那么容易,恐怕你这边刚动,人家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所以赵佗没有必要打草惊蛇,只需多了解对方动向就是了。 在赵佗看来,项氏早晚也得进咸阳,翻不起什么大浪,没有必要去冒险。 相比项氏,让赵佗在意的其实是另一个人。 赵佗侧首,看向咸阳的方向,轻轻开口。 “皇帝啊皇帝,我回来了!” 下一章封侯,另外侯爵名还没想到好听的,可还有好推荐?没有的话就要自由发挥了。 秦始皇时期有记载的三个伦侯名如下:建成侯、昌武侯、武信侯。 应该会带个武字。 第六百一十一章:赵佗封侯 秦始皇二十八年,季冬之月。 在各种大兴土木的工程中劳累了近一年的咸阳城,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无数的秦人都在兴奋的议论着同一件事情,他们都在诉说着同一个名字。 大秦上将军,赵佗! 这位年轻的上将军带着秦军远征塞外,诛杀胡酋,开疆拓土,为秦国带来了巨大的荣耀。 而今天,便是上将军带着北伐将士凯旋的一日。 咸阳城外,人山人海。 附近乡里的秦人,以及咸阳城的居民们全都一大早就来了,在这里进行等候。 人群中有着咸阳的名门贵族,也有附近乡里的豪强大贾,甚至还有许多家境贫寒,衣衫单薄的黔首。 他们跺着脚,搓着冻得通红的手,一个个翘首以盼,满目期望的等待着秦国的英雄归来。 “听说上将军这一次打下的土地有几个内史那么大,都能在那里设置好几个郡呢!” “大有什么用,我听说那些地方大都是戈壁和大漠呢,荒凉的连鸟都不在那里拉屎,土地肥沃的就那么几块。依我看,上将军这次出征最重要的是打垮了那些野蛮的胡人,把什么月氏翕侯抓了,匈奴单于杀了,彻底解决了咱们秦国的边患,这样日后就不用担心那些胡人越过长城来骚扰边疆,这才是上将军最大的功绩!” “不管怎么说,上将军立下了大功,定然能够封侯!” “封侯!” 秦人们相互间议论着,用口中的话语抒发着他们心中的喜悦和欢欣之情。 在这一双双期盼的目光下,自西边的方向,一支饱受塞外风霜洗礼的黑甲军队正踩着鼓点般的步伐,顺着那条新建的驰道,整齐有序的向着咸阳城走来。 赵佗骑坐在雪白的战马上,眺望着远方巍峨的城池,以及那密密麻麻的人头,不由心中情动,低声自语。 “咸阳,我回来了!” 赵佗的心,虽然还在马上,却已经飘到咸阳城中,飘到了他思念的人身上。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赵佗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本该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但在这么多年的生活下,他已经成功融入了进来。 并在这里,安下了他的家。 他有妻子,有儿子,还有那个被称作千古一帝的岳父。 以及这个,他一生戎马征战,亲手打下的国家。 情感上的羁绊,早已将赵佗和这个国家深深的捆绑起来,一旦远行,自然会生出想念。 皇帝。 公主。 还有我的儿子。 赵佗目光炯炯,恨不得纵马扬鞭,立刻奔入城中,去见他想要见到的人。 身侧,此番北伐的功臣之一,被皇帝特命召来咸阳的月氏贵女苏迦莎,正好奇又敬畏的打量前方那座无比宏伟辉煌的城市。 “秦人的数量,可真多。” 苏迦莎先是被远处那人头攒动的秦人身影所惊讶,成千上万,密密麻麻。 她知道这些人只是整个咸阳城的一小部分,而咸阳又是秦国三十六郡下的一个城市,以此推之,秦国的人口该有多么的恐怖啊。 紧接着,苏迦莎漂亮的美眸就被咸阳城外,渭河南北,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高耸巍峨的宫殿所吸引。 “这就是……皇帝的宫殿吗?” 如果说秦人的数量只是让苏迦莎感到惊讶,那么在渭河两岸,一连串的辉煌高大的宫殿群就让她感到无比的震惊。 月氏人是游牧民族,但和匈奴人一样,也筑有城市。 只是月氏人引以为傲的昭武城,不过和北地郡的义渠城差不多大小,相比于宏伟的咸阳,简直就是乡下的小破村落,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至于宫殿,更是无法用来比较。 满心思念的赵佗被苏迦莎的赞叹声惊醒,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 因为秦军自西北来,地势稍高,恰好能将那宫殿群望入眼中。 渭水北岸是巨大的咸阳宫城。 宫城外,北坂之处有着连绵不绝,模样各异的六国宫殿,其殿屋复道周阁相属,十分豪华壮丽。 至于渭水南岸,除了之前就已经修好的章台宫、步寿宫之类。 赵佗又看到一座高大的宫殿伫立,虽未接近,但光看其占地规模就知道这又是一座无比奢华的大宫殿,其宫外还有一条长长的甬道,直通骊山方向。 想要修筑成这么一座巨大的宫殿,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赵佗看的十分心疼,忍不住腹诽了一句:“败家!” 不过相比赵佗的怨念,第一次来到这里的苏迦莎望着远处那些壮丽的宫城,面色震撼,就像是在瞻仰神迹一般。 队伍中,那些这一次跟着大军前来咸阳觐见的匈奴和月氏贵族,也看到远处巍峨高大的城池和宫殿群,全都惊得大呼小叫,像极了一群乡巴佬进城的模样。 苏迦莎看向赵佗,赞叹道:“上将军,妾今日方知大秦之强大威武,这般壮丽的宫殿城池,堪称天下奇观!” 奇观! 听到这话,赵佗嘴角微微抽了抽。 始皇帝征召大量黔首、刑徒造出来的宫殿群,除了满足他个人的癖好外,恐怕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这个了。 提高文化上的加成。 对庶民黔首和外族蛮夷造成心灵震撼。 “奇观啊……” 他跟着苏迦莎叹了句,想到这位始皇帝在历史上造出来的奇观可不少。 万里长城。 兵马俑。 驰道直道。 十二大金人……哦,这个已经没了。 这些奇观,哪一个不是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赵佗摇了摇头,纵马上前,带着大军径直前往咸阳。 他看到宫殿群后所产生的心疼和不满的心情,在抵达咸阳郊外时已经散去。 因为等候在这里的秦人太过热情,那满是欢欣的场面,足以消除他心中所有的负能量。 欢呼声震天动地。 一声声“上将军”在整个咸阳城上空回荡。 无数人欢呼雀跃,还有人跪在地上向赵佗和秦军叩首,以表达自己的敬服。 “上将军!上将军回来了!” 人群中,一个络腮胡子的汉子叫的声音最大。 他目光炯炯的盯着远处白马上的年轻将军,竟是有些湿润。 “第五次了!” “第一次是随着王老将军伐燕凯旋,站在李信将军的战车上,那时候还是个翩翩少年。第二次是打完背水一战,率数千士卒平安归来。第三次是随王老将军灭楚而归,站在老将军的战车上。第四次是灭代和灭齐之后,他亲自押着三王入秦。” “这一次,是第五次!” “不对,还有尚公主的时候。” “上将军,我亲眼看着你成长,呜呜……” 在无数的欢呼声中,赵佗的心情也变得愉快起来,挺胸抬头,享受着属于他的荣耀。 这一次因为是征伐草原,以骑兵破敌的缘故。再加上赵佗弄出了骑兵三宝,日后有意在军事上淘汰战车,将资源向骑兵倾斜。 故而赵佗这一次的凯旋,就放弃了乘坐战车,而选择骑马,这也是在释放一个信号。 不过白马高鞍,配上马背上英武帅气的年轻将军,再加上身后跟随的数千英武甲士,让整个场面变得无比威武雄壮。 骑马跟在赵佗后方的苏迦莎,也吸引了许多秦人的注意,她奇特的月氏装束,有异于秦人的面容长相,同样的夺人眼球。 只是苏迦莎对于那些秦人议论的话语并没有在意,她的目光看着前方上将军的背影,有些迷离。 她在心中跟着那些秦人呼唤着。 “上将军。” 目光同样迷离的,还有咸阳城外,随着右丞相隗状,左丞相王绾一起出城迎接的廷尉李斯。 他站在诸多公卿大臣的队列中,看着正骑马行来的那个年轻将军,下颌上的胡须微微颤动。 李斯想到了他的儿子,正在西南征战的蜀郡尉李由。 前段时间传来的消息说,李由在西南屡战屡胜,一路烧山放火,打的那些西南夷人抱头鼠窜,秦军的五尺道都已经快修到滇国附近了。 算算时间,最新的消息恐怕这几天就能到。 以之前的表现来看,定然是李由大破滇国,擒杀滇王而还。 到了那时候,说不定他李斯的儿子,也能骑着一匹白马,在这万众的欢呼声中走来,尽显英武的姿态。 儿子出息了,能一雪前耻,凭着战功攀上荣耀巅峰,这也是他李斯的梦想啊。 想到这里,李斯看着上将军的目光就变得有些迷离起来。 仿佛,李由的面容正在和马背上的年轻将军重叠。 我的儿,也该像这样才是。 “吾等恭迎上将军归来!” 秦国的两位丞相,带着百官公卿向着赵佗行礼。 “诸公多礼了。” 赵佗与众公卿还礼,相互之间说着恭贺的客套话。 只是,两位丞相都还好,赵佗主要感觉到那位廷尉的目光有些不正常,看得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李斯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爱好吧?” 赵佗心中嘀咕着,勉强和李斯打了个招呼,然后在百官的引导下,开始率领大军进入咸阳城,进行下一步的奏捷流程。 和往昔一样,咸阳城中,道路两侧同样是站满了激动欢呼的秦人。 有着全副武装的甲士唱着激昂的凯旋之歌,迎接着上将军的回归。 更有咸阳宫中,庄严肃穆的钟鼓乐声在传荡。 赵佗已经是经历过了好几次,虽然说做不到古井无波,但也是面容平静。 但骑马持戟,护卫在他身后的樊哙、曹参两人却已经是激动地不能自己。 从黔首庶民,到朝中百官公卿,一直到整个秦都咸阳,都在欢迎着他们的凯旋! 这是他们从未想象过的荣耀。 “我樊哙一介狗屠之人,地位卑微,不值得一提。是上将军远隔千里将我征召上战场,并以士之礼相待,如今更是给了我超越一切的荣耀。” “如此恩情,我樊哙此生绝不负上将军,我樊哙的命就是上将军的!” 樊哙低着脑袋不停的说着话,以此宣泄着心中的激动。 他能报答赵佗的,也只有他的这条命。 旁边的曹参虽然不像樊哙那么激动的说出口,但也是脸色发红。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上将军给他们的实在是太多太多。 一条命而已,自是当永远的交给上将军。 除了樊哙和曹参之外,陈平也是第一次跟随赵佗参与这种级别的凯旋仪式。 哪怕他平日里心思深沉,但毕竟年轻,面对这种国家级别的凯旋仪式,同样忍不住心中的激动,只感觉全身热血沸腾。 这才是男人该享受的荣耀! 男儿奋武沙场,享受凯旋之荣耀。 远比他陈平窝在阳武县的小乡下,好上千万倍。 照此下去,他梦想中的“宰天下之志”并非没有实现的可能。 激动之后,陈平看向旁边的郦食其,只见这位老兄面色平静,一脸的云淡风轻。 陈平不由问道:“如此凯旋盛典,郦先生不激动吗?” 郦食其眨了眨眼,随口道:“习惯了啊,跟着上将军,这事情常有。” 陈平脸色一滞,接着一拍大腿,恨不得掐死自己,心中尽是悔恨。 早知如此,他当年就该在赵佗还是个五百主的时候,就紧紧抱着对方的大腿,一路跟着赵佗走,那现在满脸平静,说这种话装逼的恐怕就是他陈平了。 相比几位谋士和武将的心中激荡。 苏迦莎更多的,是将目光打量着整个咸阳城。 宏大的城市布局,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街道,中间的大道足有近四十步宽,可以让七八辆马车在上面并行驰骋,两侧一座接一座的建筑,昭示着这座城市的繁华。 站立在城市两边呼喊的那些秦人,大多面色红润,身着丝衣布履,精神和身体面貌都十分好,体现着这些帝都居民的生活条件非常不错。 远远超过草原! 就如苏迦莎一直想象的那样。 在大秦面前,不管是月氏还是匈奴,都不过是蛮荒之地的野人部落。 只有这里,才是整个世界的文明所在。 苏迦莎的目光,再次移到前方的上将军身上。 她喜欢看着这个男人骑马的模样,哪怕只是背影,也永远都看不够。 只是这一次,她的目光有些乱了。 她看到,就在前方不远处,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路边,周围有披甲戴冑的甲士守卫着,将周围的人群远远隔开。 马车的帘幕被捞起,可以看到车中正有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正透过车户注视着那位白马将军,女子的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男孩。 上将军的马停下了脚步,他坐在马上,头颅微侧,望向那辆马车里的女子和孩子。 苏迦莎看不到上将军的面容,但能看到车中的女子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模样很美。 苏迦莎默默看向另一边。 好在凯旋的队伍并没有在此停留,很快就越过那辆华丽的马车继续往前行。 在与马车交错之时,苏迦莎忍不住望了过去。 北伐大军很快走过了咸阳城宽阔的街道,奏捷仪式进入尾声。 接下来,他们将此战俘虏的匈奴贵人和头曼单于与两位谷蠡王的首级,一起送往宗庙献俘。 献俘仪式之后,始皇帝下达了一个命令。 “胡酋首级,悬之北阙,以扬秦威!” 头悬北阙! 已经风干的头曼单于,和他那两位谷蠡王的脑袋一起被挂到了秦宫北阙,悬首于上,让所有从这里路过的人,都能抬头“瞻仰”他们那丑陋的面容。 这样的场景,让这一次跟随北伐大军一起入朝的几位匈奴贵人,吓得身体发抖。 在见识过大秦帝都的繁华之后,又亲眼看着自家撑犁孤涂单于的脑袋被挂在城门上,那种感觉,让这些匈奴人深刻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并明白了一个道理。 与大秦作对,头悬北阙,便是最终的下场。 随着奏捷和献俘的结束,这一次凯旋仪式将进入最为重要和最受所有人期待的环节。 饮至、舍爵、策勋。 论功行赏,开宴庆祝。 “上将军,要封侯了!” 这是所有人都在心中低语着的事情。 秦宫向北伐的功勋将士们敞开了他的大门。 上将军赵佗在宫门外下马,昂首挺胸的走了进去。 他的身后,还跟着苏迦莎,以及王离、郭青等裨将军级别的武将,以及郦食其这个右庶长爵位的谋士。 至于陈平、樊哙、曹参、萧何等人则是落在了队伍的最后。 因为他们的爵位和职位太低,等下并不能上殿受赏,只能遗憾的在殿外和诸多同僚一起,等待使者前来颁布赏赐。 但他们已经很高兴了,这里可是皇帝住的大秦宫殿,是整个秦国的政治中心所在,能够踏进这里,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在巍峨高大的秦宫殿中,奉常指挥下的乐官,正奏响着一曲激昂向上的乐歌。 “赫赫明明,帝命秦将,兴师奋旅,薄伐北邦。” “出车彭彭,旂旐央央。赫赫赵佗,北胡于襄!” …… 听着阵阵在秦宫中回荡的钟鼓乐声。 负责引导的右丞相隗状回头,对赵佗笑呵呵的说道:“上将军,这首诗,可是今上在雍城听到你大捷消息的时候,亲自写下的。” 众人皆一脸羡慕的看着赵佗。 皇帝亲自给一个臣子写诗,这荣耀简直大的惊人,亘古所未见啊! 赵佗刚刚跨上台阶的脚步顿了顿。 是的。 这首诗中有他赵佗的名字,述说着他北伐胡虏的功绩。 但没想到,这是始皇帝写的。 这是始皇帝写给他赵佗的诗。 这一刻,赵佗在咸阳城外,看到那些新修宫殿时,所产生的嫌弃和不满的情感尽数没了。 他的心中,已经是暖洋洋一片。 皇帝,给我写了诗。 “陛下。” 赵佗心中感动,呢喃低语,然后抬起头,大步走了上去。 在激奋人心的钟鼓声中,赵佗带着诸位将士来到殿外。 殿中传来谒者的呼唤。 “皇帝诏,上将军及诸功臣觐见。” 赵佗立刻带着身后众人趋步走入殿中,他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径直到达帝榻之前的殿宇正中。 始皇帝,正坐在他肃穆庄严的帝榻上,头戴通天冠,身穿袀玄黑衣,神态威严,面色平静的看着他。 赵佗深吸口气,带着身后众人稽首行礼。 礼毕起身,他朗声开口,正式向皇帝复命。 “臣赵佗,奉陛下诏,率师北伐,与胡人战于塞外……” “赖陛下圣德,将士用命,我大军扬威草原,服三部月氏于河南,诛匈奴单于于阴山,据高阙之塞,夺阳山之地,全复昔日诸夏故土,以献捷于陛下!” 赵佗腰背打的笔直,声音清朗激昂,将秦军这一次的战果一句句说出来。 帝榻上,始皇帝眸中异彩连连。 赵佗说的那些话,始皇帝早就知道的清清楚楚。现在的他,对于这辉煌的战绩并不太感兴趣。 毕竟他已经将赵佗写的那封信看了好几遍。 此刻的始皇帝,看着的是赵佗这个人。 是他身上那种激昂向上,奋武拼搏的精神。 他喜欢这种有冲劲,敢拼搏,还有能力的年轻人。 “赵佗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未让朕失望过!” 始皇帝的心中,再次低语着他对赵佗的评价。 这时,赵佗复命完毕,垂首站在殿中。 始皇帝微微一笑,开口道:“朕闻夷狄之人贪而好利,被发左衽,人面而兽心,其与中国殊章服,异习俗,常怀贪鄙之心。匈奴趁我诸夏相战,南下而占我夏土,并驱胡马于长城之外,有犯疆之心,实为我秦之大患。” “今有上将军赵佗,奋武扬威,建功塞外,翦灭胡夷,为我大秦收复诸夏故土,此乃国之大功,彰我秦威,昭我秦德,朕当重赏之!” 皇帝声音落下,早有准备的谒者捧着诏书上前,朗声开口,正式宣读诏书。 “皇帝二十八年,时在季冬。上将军赵佗薄伐北胡,收复诸夏故土,为我大秦开疆塞外,此乃不世之功勋。帝心甚喜,特赏功明德。” 话到此处,除了高高在上的始皇帝之外,殿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大睁着眼睛,高竖着耳朵。 所有人都能猜到接下来封赏是什么,但他们还是迫不及待的想听到谒者的宣读。 想知道那足以刻石立功的封赏。 “大庶长赵佗,以翦灭胡夷,收复诸夏故土之功勋,特进爵为伦侯。” “封武功侯!” “赐食邑六千户!” 上章评论里武功侯和冠军侯的呼声好高呀。 荣耀时刻,多费些笔墨写这一章,今晚无了哦。 感谢书友东哉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六百一十二章:特殊伦侯 “爵为武功!” “食邑六千户!” 这两句话一出来,整个朝堂上,所有等待着的百官公卿全都惊住了。 老丞相隗状的脚抖了抖,王绾的脖子变得僵硬起来,李斯吞了口唾沫…… 就是太尉王贲和主爵中尉赵亥两人,也都惊讶的双眼大睁。 这一次秦军北伐,大获全胜,自当要为功臣封赏赐爵,其中上将军赵佗作为最大的功臣,其功劳先是由主爵中尉府和太尉府进行商议,认为可爵升为伦侯。 等到走完了两府的议功程序后,再由皇帝进行最终的定夺。 诏曰:可。 至于武功的侯爵名。 武者,兵威也。 《诗》云:王奋厥武,如震如怒。 功者,功绩也。 《礼》云:国功曰功。 以兵威而立国之大功,正是“武功”! 赵佗于秦王政二十年入秦,现在则是秦始皇二十八年。 整整八年的时间,赵佗都在为秦国南征北战,经历大大小小的战斗数十次。 击燕,破魏,灭楚,亡代,吞齐。 现在又率师北伐,剿灭胡患,为秦国开疆拓土,这样的军争大功,爵之为“武功”,自是合理得当。 这一点没人有异议。 让众人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的,主要是紧跟着赐爵为伦侯之后的那句,赐食邑六千户! 这是皇帝自己后面加上去的,王贲和赵亥议功的时候根本没有这个! “伦侯是没有食邑的啊!” 殿中所有的公卿,全都在心中叫嚷着。 赵佗同样被这句话惊讶了。 听诏时低下的头颅抬了起来,他看到帝榻上的皇帝正在对着他微笑。 那双平日里威严的眼眸,如今满是温和与宠爱,而且不加掩饰的表露出来。 是的,正常的伦侯是没有食邑的。 所谓伦侯,正是以前的关内侯,在秦统一后皇帝下诏进行改名。 伦侯者,爵卑于列侯,有封名而无食邑。 这一点就是秦和汉的不同,所谓汉承秦制,并非完全继承,而是有因有革。 汉的关内侯有食邑,列侯有封国。 但秦没有,准确的说,是曾经有过,然后因为某些人的关系,导致没了。 据赵佗所知。 这事情的转变在于秦王政九年。 在此之前,秦的侯爵有食邑和封国,而且规模还很大。 如嫪毐封为长信侯,封之山阳地,其宫室车马衣服苑囿驰猎恣毐。事无小大皆决于毐,又以河西太原郡更为毐国。 又如吕不韦封为文信侯,食河南雒阳十万户,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 以一郡为长信侯封国,以十万户为文信侯封邑。 然后,就发生了那场撼动国本的大叛乱。 那件事情发生后,秦王政深恶痛绝,就以此为契机,不仅增加了在秦国封侯的难度,更大大废除了侯爵的特权。 现在的秦国,伦侯的地位要高于公卿百官,但没有食邑。列侯作为顶级爵位,拥有食邑租税,但没有封国。 所以哪怕王翦功高盖世,被封为列侯之爵,依旧没有封国可归,只有皇帝赏赐的田宅和食邑租税进行养老。 赵佗,如今被封做伦侯。 按照现在的侯爵制度,他是没有食邑的。 但皇帝却在封侯之后,给了赵佗六千户的食邑,这完全是列侯的待遇了。 伦侯之名。 列侯之实。 赵佗这个武功侯,是一个不同寻常的,违反了制度的伦侯。 但在这种时候,没有人敢指责皇帝不按制度行事。 秦国是法治国家,王在法上。 所谓的法律、制度、规矩,都是皇帝的意志。 皇帝说伦侯不能有食邑,那就不能有。 皇帝说武功侯可以有食邑,那武功侯就能有食邑。 这就是法! 群臣不敢有异议,而且他们很清楚,皇帝这样的举动包含着怎样的意味。 “皇帝爱上将军,如父之爱子也。” “比对诸公子还好!” “上将军要是皇帝的亲儿子,怕不是直接立太子了,嘶……” 诸位朝臣心中感叹,许多人眼睛发红的望着殿中那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恨不得以身代之。 就连继承了王翦脾性一向沉稳的太尉王贲,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 好一个赵佗啊! 他王贲为秦国征战十余年,鏖战三晋,破楚灭魏,也是当世名将,但到了现在,还只是个大庶长爵位,尚且不得封侯。 赵佗呢? 王贲想到当年在灭魏之战的时候,赵佗这小子还只是他手下一个小小的五大夫,几年过去却已经是爬到了他的头上。 伦侯贵于公卿百贵,日后他见了赵佗,还得躬身行礼,叫上一声“君侯”呢。 哪怕王贲对于赵佗的战绩也是很佩服,但想到这里,他还是忍不住噘起了嘴巴。 他暗道:“莫非我王贲,此生终不得封侯乎?” 相比王贲的复杂心情,今日的廷尉李斯,状态却是有些怪异。 他怔怔的看着殿中的那位年轻伦侯。 莫名的,李斯想到了他的儿子李由,李由的身影再次和眼前的赵佗重叠。 仿佛尚公主,成为皇帝女婿,备受皇帝宠爱的不是眼前的赵佗,而是他李斯的儿子李由。 “由儿。” 李斯心中低语,他希望眼前的站着的,是他的儿子。 如果赵佗是他李斯的儿子,那该多好。 相比于诸位公卿的复杂心情。 此刻的赵佗也是心潮涌动,面目泛红。 皇帝给他专门写了诗。 皇帝给他改了伦侯不该有食邑的制度。 这样的做法,谁会不感动? 赵佗看着始皇帝。 始皇帝也在看着赵佗。 这一刻,他们两人都想到了秦王政二十年的那一幕。 “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 十五岁的少年,在当时的秦王政面前掷地有声,话语慷慨激昂,尽显少年人的壮志豪情。 八年过去了,少年昔日说下的豪言壮语,已经成为了现实。 少年万里觅封侯,匹马征九州。 “我做到了。” 赵佗望着皇帝。 “你做到了。” 皇帝看着赵佗。 接着,两人的嘴角都勾起了淡淡的笑容。 谒者继续宣读着封赏的诏书,除了武功侯之外,此行征战的王离、郭青等裨将军也都有升爵的奖赏。 就连在北伐大战中立下奇功的月氏贵女苏迦莎,也被皇帝破天荒的赏赐了爵位。 率休密月氏归降大秦为一功。 献破匈奇策是一功。 卧底匈奴,在关键时刻杀死左谷蠡王,并击破匈奴大军是一功。 携带匈奴单于的首级归来,也是一功。 这些功劳加起来,并不小。 皇帝对于这个主动归降,并屡立功劳的月氏贵女并不吝惜赏赐。 赐苏迦莎,爵为秦国左更。 左更爵位,属于是秦国真正的高爵,哪怕没有担当其他职位,也拥有上朝参政的资格。 这一道诏令,让许多人感到惊讶,不过倒是没人有什么异议。 因为苏迦莎在北伐战争中的功劳确实挺大,让人无话可说。而且秦国对于主动归附的异族在政策上是有所优待的,好用来拉拢这些异族,以稳固边疆。 羌瘣就是其中一个例子,故而这苏迦莎受左更之爵也算得当。 至于女子身份,有巴郡寡妇清这个“位比封君”的存在,苏迦莎受爵左更,更算不了什么。 真正让满朝公卿感到惊讶,并频频注目,还是苏迦莎这个月氏女子的长相。 高鼻深目,发丝微卷,眼眸湛蓝。 这般奇特的模样,就连始皇帝也将目光从赵佗身上移开,落到了这个女人的脸上。 《史记·秦始皇本纪》索隐:伦侯,爵卑于列侯,无封邑者。 《通典·职官》十三引刘昭曰:伦侯,但有封名而无食邑。 《汉书·百官公卿表》注引颜师古曰:关内侯,言有侯号而居京畿,无国邑。 (本章完) 第六百一十三章:满朝谄媚 “臣妾谢陛下圣恩。” 苏迦莎稽首谢恩。 虽然她长了一副奇怪的异族面孔,但其一切动作言语,就像是一个训练过无数次的秦人一般,十分的标准。 就像她口中的“臣妾”自称。 所谓役人贱者,男曰臣,女曰妾。 臣妾两字合称,便是指代臣服者、被统治者。 苏迦莎这两个字用在此处十分精妙,显示出了她对诸夏文化的熟练掌握。 这般得体的应对,让诸多朝臣微微颔首,对于这个有礼有节的月氏贵女多了一丝认可。 文明世界,自是欢迎知礼之人。 帝榻上的秦始皇,目光在苏迦莎的脸上顿了一顿,眼中闪过好奇。 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然后他便重新移开了目光,恢复平静。 赏赐和封爵还在继续,这一次北伐大战的有功将士,基本都得到了应有的奖赏。 赵佗之下,裨将军王离因累战破敌之功,被升爵为左更。 右庶长郦食其,这一次也因为谋划战略和诱哄匈奴单于的功劳,升了一级,和王离一样,成为了左更,从此有了上朝参政的资格,这样的封赏,也对得起他冒险往匈奴营中走一遭。 而原本只是一个骑司马的郭青,在赵佗提携下,因为此战骑兵建功的原因,不仅进了大殿接受皇帝的赏赐,爵位也被升到了右庶长。 他在感恩皇帝赏赐的时候,也悄悄的偷眼看着那位年轻的君侯。 若无君侯这位伯乐,他一个小小的骑司马,哪能有今日上殿受赏的荣耀,心中自是充满了感激。 殿中诸将在接受皇帝的封赏。 殿外的陈平、樊哙、萧何、曹参等人,同样兴奋的跪伏在地上,听着谒者宣读封赏他们的诏书。 众人一个个脸色激动,身体颤抖。 “上将军长史陈平……进爵为官大夫。” “上将军长史萧何……进爵为大夫。” “二五百主樊哙……擒杀匈奴右谷蠡王,特赐爵为左庶长。” “五百主曹参……进爵为公大夫。” …… 此番北伐大胜,不仅消灭了大秦西北的胡患,更开辟了一片辽阔的领土。 故而秦始皇龙心大悦之下,赏赐十分丰厚,几乎都是顶格封赏。 其中陈平和萧何因为是属于幕僚的缘故,爵位提升不算多。 后加入的曹参,因为被赵佗特殊照顾的原因,甚至还跑到了陈平的爵位上。 但相比于樊哙,这些人就根本算不得什么。 北伐大战,这个狗屠之辈凭借各种先登陷阵,杀敌立功,爵位飙升。 更可怕的是,樊哙在万军之中擒获月氏贵霜翕侯,并斩杀匈奴右谷蠡王。 一个是贵霜部数万大军的首领,另一个则是大单于之下的匈奴王。 两个异族王侯,将樊哙直接送上了第十级左庶长爵位,竟是和那蜀郡尉李由处于同一爵位了。 “我樊哙,左庶长?” 樊哙回味着那诏书的话语,哪怕早有猜想,但真的听到这个诏书里的封赏时,脑袋里还是有些晕乎乎的。 一年前,他是没有爵位的沛县狗屠。 一年后,他是堂堂大秦帝国的左庶长。 真可谓一步登天,闻所未闻! “上将军!” 樊哙声音发颤,眼睛已是有些发红。 除了樊哙之外,其他诸人也都默默的念叨着那个给予了他们这一切的人的名字。 若无上将军提携,安有吾等今日之荣耀! …… 封赏结束,但今天的事情还没有结束。 始皇帝会按照惯例,在晚间于宫中开设庆功宴,以军国重臣作陪,宴请此番北伐的主要将帅,大肆庆祝这一场战争的圆满胜利。 散朝之后,皇帝先行离去。 众公卿要等待庆功宴的开始。 就在这个空档时间里,朝中诸多公卿大臣全都围到了赵佗身边。 老丞相隗状笑眯眯开口:“君侯真乃我大秦名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日后进爵为列侯,自是早晚的事情!” 治粟内史王戊点头道:“然也,我听闻君侯在阴山下放起一把大火,烧的匈奴人抱头鼠窜,让匈奴单于自己上门来送死,君侯之兵法,真乃神鬼莫测之术。” 奉常、太仆等九卿重臣也凑上来,笑呵呵的开口道:“我看君侯之能,哪怕是和昔日孙、吴相比也毫不逊色,乃是和尉公一般的当世兵法大家,已可以著书立说矣!” 廷尉李斯也走过来,跟着众人笑道:“然也,君侯若是以兵法著书,日后可称作《赵子》!” “廷尉说的好,君侯写的兵法,当的起《赵子》之名!” “依我看,《赵子》日后定能和《吴孙子》《齐孙子》相比,成为盖世兵书!” 众公卿你一言我一句,已是将他们这位武功侯高高的捧了起来。 没办法,谁让皇帝爱武功侯,前途那可是无比的光明璀璨。 在这种情况下,诸位公卿自然是满满的交好之意,各个拉下面子,凑上来大肆吹捧。 无数的夸赞声,不停的钻入赵佗耳中。 但赵佗却没有丝毫被吹捧之后产生的愉悦感,甚至脸色越来越僵硬。 “李将军,他们要害我啊!” 赵佗在心中呐喊,他已感觉是汗流浃背,如履薄冰,觉得自己就要被这些人推向深渊。 这一幕何其熟悉! 赵佗永远也忘不了,他第一次参加这种级别的庆功宴,就是随王翦、李信伐燕归来。 就是在那场庆功宴上,李将军豪气干云,说出了“二十万灭楚”的豪言壮语。 而在此之前,这些公卿重臣,也全都是这样向李信吹捧示好,虽然不像吹捧赵佗这般肉麻,但也是各种称赞不绝。 说什么李信“千里奔袭擒杀燕丹,真乃飞将军”,“算到燕王东逃,真是神机妙算”…… 当年的种种景象,依旧深深刻在赵佗的心中。 现在面对比吹捧李信时更加肉麻和不要面皮的话,赵佗牙齿都快咬碎了。 他勉强挤出笑容应付诸位公卿,心中却是怨气颇深,恨不得立刻向始皇帝汇报。 “这大秦朝堂,尽是阿谀奉承之徒,溜须拍马之辈啊!” …… 好在随着庆功晚宴的开始,这些谄媚之徒在皇帝面前好歹是收敛不少了,让赵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好好吃了这一顿饭。 当然,这顿国家级别的庆功宴还是十分丰盛的。 脍炙炮煮汆,羹腊酱脯菹。 各种烹饪方法弄出来的菜品样样都有,皇家美酒那也是管够。 远比赵佗在战争时吃的好上太多,让他的肠胃总算是过了一把瘾。 不过酒足饭饱之后,看着眼前食案上还略显原始的菜式,赵佗还是有些不满意起来。 现在战争结束,外患解决,他也封侯成功,可以享享福了。 是不是可以弄出一些满足自己欲望的东西了呢? 就在赵佗心中暗自盘算的时候,却感到一直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他举目望去,发现偷偷看自己的竟然是苏迦莎。 见到赵佗看过来,她对着赵佗微微一笑,又转过头去,表现的十分自然。 这位拥有左更爵位的月氏贵女,自然也被准许参加这场大宴,她优雅的姿态,流利的秦语,极为擅长的交际,让诸多朝中公卿皆是暗暗点头。 就连帝榻上的始皇帝也对这个月氏女人,频频侧目。 毕竟她这样优秀的谈吐,加上独特的长相,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不过这种庆功晚宴,基本都是说些祝福和称颂的场面话,倒是没有出现什么特殊的话题。 故而晚宴进行的很顺利,一直到结束也没有出现什么意外,堪称宾主尽欢。 待到晚宴结束,屋外天宇已黑之后,皇帝又说了一些场面话之后,率先离去了。 “终于可以回去了。” 赵佗松了一口气,心中早就想回家见自己的老婆孩子了。 他又和身边的王贲、李斯等人说了一些话场面话告别,正要离去。 却看到一个宫中宦者走到苏迦莎身侧,与其低声说了几句。 苏迦莎明显愣了愣,然后转头向赵佗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就沉默着跟着那宦者离去。 “皇帝找苏迦莎?” 赵佗眉头微皱,那个宦者他认得,正是皇帝身边的近侍。 这场晚宴刚刚结束,皇帝离去不久,就让身边的宦者前来将苏迦莎带走,这其中是什么意思呢? 就在赵佗感觉皇帝有些不正经的时候。 又是一个宦者小碎步走了过来,他对着赵佗躬身一礼,恭敬说道:“见过君侯,今上诏请君侯相见,还请君侯随仆前去。” 赵佗双眼大睁。 “还有我?” 帮推本,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 《八尺大人家的女婿》 阿契娜.蒂米特雷斯库,世人尊称“八尺夫人”,贵族后裔,有大宅良田,万贯家私,可惜命中无子,唯有三个女儿常伴身边。大女儿真真,活泼可爱,天真烂漫二女儿怜怜,贤淑端庄,敏而好学三女儿爱爱,秀外慧中,德才兼备三位女儿个个芳邻正当,俱有几分颜色,夫人有心为其择一乘龙快婿…… ps:无限流,只穿越各类游戏世界,不涉及电影、等。 (本章完) 第六百一十四章:皇帝之欲 月色如银,夜风吹拂过庄严肃穆的大秦宫殿。 秦宫一处偏殿中,六十六座造型各异的青铜灯绽放着光明,将整个殿中空间照耀的一片明亮。 始皇帝以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在榻上,脸上还带有饮酒后微醺的红润,口鼻呼吸之间,也有淡淡的酒气喷吐。 他的眸子依旧明亮有神,视线跃过身前卷着一张地图的木案,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殿中的女子。 这是难得的能引起他兴趣的女人。 他是天下之主,宫中女子何止万千,光是灭亡六国后,从六国王宫收聚来的女人就已经是数都数不清。 上一次报上来的宫中女子数量是多少来着? 三千? 六千? 一万? 拥有的女人数量太多,始皇帝已经记不住了。 到了现在的年纪,他对于女人并不是很感兴趣,经历太多之后,也就那样。 在胡亥之后,他很久都没有再有儿子了。 始皇帝的心中只有秦国,只有这个天下。 在赵佗还没有造出纸的时候,他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每天不处理完核定重量的文书,他是绝不会安寝的。 现在有了纸这种好东西,大大减轻了文书的重量,让批阅变得更加轻松和方便,以前需要一整天时间才能完成的任务,现在半天就能完成。 但同样的,因为纸张的出现,他所需要处理的任务数量也多了好几倍。 始皇帝发现纸张办公的好处后,在赵佗北伐的一年里,各种大大小小的造纸坊就在秦国各郡县铺开,由各地工匠、隶臣妾不停的制造出数量巨大的纸张。 郡、县各级官吏皆用纸张办公,大大提升了行政效率,原本因竹简运输不便,且记字不多的缺点导致各地官府上报咸阳时,对事情多有省略。 如今因为纸张轻便,且记字数量多,让各地上报的事情大大增加,翻了以往好几倍。 再加上大军外出征伐,四方开战,各地修建驰道直道,还有什么统一货币、统一度量衡、统一文字等种种正在施行的政策,整个国家每日汇总到中央的信息,是十分巨大的。 始皇帝又是个“天下之事,无大小皆决于上”的主。 天下初定,事情繁多,他必须要无比的上心才行,交给谁他都不放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始皇帝的工作模式自然和以往又有了不同。 他现在已经不再按竹简的重量来计算工作量,而是按工作时间来计算。 每天五个时辰,也就是后世十个小时的批阅文书时间。 然后再加上朝会、巡视、接见臣子等种种杂七杂八的事情,他每天还是得忙到半夜,哪还有什么宠幸女人的想法。 时间一久,这类心思也就淡了。 只是现在跪在他面前的月氏贵女苏迦莎,却又和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难得的引起他的注意。 高鼻深目,发丝微卷。 挺立的五官让整张脸有种独特的美感,草原风霜锻造出来的健康肤色,相比宫中女子的白皙也显得十分奇特。 特别是那双湛蓝色的眸子,让人看上一眼就很难忘记。 哪怕始皇帝贵为天子,见过无数的女子,塞外胡姬也看过不少,但从没见过这种模样的女人。 苏迦莎跪拜之后起身,然后就感觉到皇帝的注视。 他是大秦皇帝。 整个秦国的主人,一声令下便可征召百万之师,踏平天下任何一个角落。 在这种权势的加持下,他的目光带有非常慑人的压迫感,哪怕苏迦莎性格坚毅,依旧被看的头皮发麻。 她入咸阳时见过皇帝那宏伟壮丽,如同天阙一般的宫殿,为之深深慑服,认为那是奇观神迹,十分敬慕。 但现在,她脑袋里想到的却是曾经听过的,皇帝的宫殿里全都住着来自各国的女子。 她们是皇帝的女人,数量成千上万,住在华丽的宫殿里,每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唯一的期待便是等待着皇帝的宠信,唯一的目标,便是为皇帝生下他的孩子。 想到这里,苏迦莎打了个颤。 她是草原的孩子,是本该奔驰于草原之上的骏马,飞翔于天宇之间的鹰隼,被困在宫殿中豢养的金丝雀,那可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更别说,她的心中,有比眼前这个皇帝更有吸引力的人。 苏迦莎硬着头皮道:“不知陛下召臣妾前来,有何吩咐?” 始皇帝却没有回答,而是淡淡道:“你有些紧张?” 苏迦莎低首道:“臣妾乃草原夷人,初入大秦,面见至尊,为陛下神武所慑,自是十分紧张。” 始皇帝笑了笑,又道:“你的秦语说的不错,礼仪也颇有姿态,如何学来?” 苏迦莎道:“臣妾自小仰慕大秦风化,每有秦地商人来月氏交易,臣妾便会向他们求教,曾以重金求一商人为臣妾师,故而能言秦语。至于礼仪,是前来咸阳的路上,臣妾怕面见君王失礼,故向上将军所求教。” 话到最后一句,苏迦莎眼中闪过一抹柔和和追忆之色。 始皇帝微微颔首,转而嘴角微勾,有些戏弄的开口:“武功侯之前上书,曾言你颇有智计,就连为间于匈奴的计谋也是伱想出来的。你既然如此聪慧,可知朕召你前来何事?” 说着,始皇帝的目光打量着她的身体,似在欣赏这异族美人的姿态。 但苏迦莎这时候已经平静了下来,面对这目光,反倒不再紧张了。 她左右打量四周。 注意到这处偏殿并非皇帝睡觉休憩的地方,周围还有垂手的宦者侍立。 然后,她又看到皇帝身前大案上的卷起来的厚厚的缣帛。 苏迦莎深吸口气,想到她在向赵佗学习礼仪的时候,还曾问过上将军,如何能得皇帝之用。 上将军当时想了想,说道:“皇帝喜欢有用的人。有能力,加上忠心,便能得皇帝重用。” 想到此处,苏迦莎心中已是安定下来。 她向皇帝一礼,但并没有回答皇帝提出的问题,反而自顾说道:“大秦是东方世界的主人,陛下是九州的至尊皇帝。但在西边,还有许许多多的土地与国家。” “据臣妾所知,在我们月氏所占领的土地再往西,有乌孙国,其国游牧,实力略逊于月氏。” “自乌孙西向,则还有一片更加广袤的土地,其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余里,南北千余里。其地虽有沙漠相交,但亦广大富饶,中有小国林立。” “如楼兰、婼羌、精绝、莎车、龟兹……” 听到这一个个名字,始皇帝的呼吸已经变得急促起来,感觉到一股欲望在身体中升腾。 他没有打断苏迦莎的话语,继续听着。 “臣妾虽是贵霜翕侯之女,但母亲是来自大宛(yuān)的王族,故而与其他月氏人面目不同,正是因为体内有大宛的血统。” 苏迦莎平静道:“臣妾母亲曾言,大宛乃西土大国,其人口数十万,属邑七十余城,富有丰饶,其俗耕田,食稻、麦。更出产有宝马,其马能汗血,日行千里而不颓。” 听到此话,始皇帝已是热血沸腾,那股欲望再也忍耐不住。 他猛地将案上卷起来的缣帛铺展开。 然后盯着苏迦莎,沉声道:“你过来。” “到朕身边来!” 殿外,武功侯赵佗已经是到了门口。 (本章完) 第六百一十五章:拒绝皇帝 “是偏殿,不是寝宫啊。” 赵佗站在门口,微微点头。 他隐约能猜到皇帝在庆功宴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将他和苏迦莎叫到这里来的原因。 宦者传令后,赵佗在殿外脱下鞋履,走了进去。 刚进殿中,他就看到始皇帝正坐在华丽的帝榻上,低着脑袋,认真注视着案上展开的缣帛。 苏迦莎则是跪在地上,半倾着身子,手中握着一杆笔,像是在缣帛上写画着什么。 赵佗眨眨眼,这模样像极了家长监督小孩子写作业的场景。 不过只是一瞬,他就明白了过来,那长长的铺展在案上的是一幅地图。 苏迦莎正用笔在地图上画着东西。 始皇帝观看的模样十分认真,目光随着苏迦莎的笔转动。 赵佗默默站立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 片刻后,苏迦莎放下手中毛笔,说道:“禀陛下,这就是臣妾所知,月氏以西的大概情况。不过臣妾并未去过这些地方,多是听族人以及来往的商人所说,这个地图应该和实际情况有所差异。” 秦始皇点了点头,有差异才正常。 他盯着苏迦莎最后停笔的地方,问道:“你所言之大宛,距离我大秦当有多远。” 苏迦莎略微思索,道:“约万余里。” 始皇帝眉头皱了起来,他手指在案上轻轻叩动,嘴里低语道:“万余里啊。” 万里之途,在当今这个时代,可以说得上是极其遥远的距离了。 而且听苏迦莎说,这上万里的路程里,可是有不少地方是大漠、戈壁之类,并非通途。 不过始皇帝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西域之人能从彼处来,大秦的军队自然能往彼处去。 他抬起头,看向垂手立在殿中的赵佗。 “臣赵佗,拜见陛下。” 赵佗忙行了一礼,不管他爵位如何,见自己这位皇帝岳丈,礼数是必须到位的。 始皇帝笑道:“武功侯,你到朕这边来,看看这地图。” “唯。” 赵佗应了一声,迈步上前。 苏迦莎侧首相视,见到赵佗的身影,眼中多了一丝安定。 赵佗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的目光落在案上铺开的地图上面。 大秦居于地图正中。 在秦国三十六郡外,东北有标记东胡、朝鲜等字样,南边则有西南夷和越人。 被赵佗刚刚打下的河南地、阴山等区域也被笔圈了起来。 上面写上了北地、九原等郡的名称,竟是已经将那片广袤的土地做好了规划,一部分划归北地郡,一部分为九原郡。 不过这些地方,赵佗只是瞥了一眼,目光扫过大河以西的月氏所在,落到了更西边,由苏迦莎所写的那些国家的名字上面。 乌孙、楼兰、精绝、龟兹(qiuci)…… 一直到最西边的大宛! 地图画的有些草率,赵佗看的也马马虎虎,并不知道画的对不对。 毕竟他也只听过什么乌孙公主,精绝女王之类的故事,那地方小国林立,具体的哪个国家谁在谁边上,怎么可能记得住。 不过赵佗很清楚,这些国家所在的地方,就是后世常说的西域。 那里,是华夏与西方沟通的必经之路。 就在赵佗打量地图的时候,始皇帝激动地心情已经平息下来,目中却浮现了一抹坚定。 他为什么会在庆功宴之后,就迫不及待的将苏迦莎叫过来。 是因为这个女人的美貌让他产生了欲望,迫不及待的想要进行宠幸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叫赵佗过来干什么? 始皇帝对女人的兴趣并不大。 对他来说,之所以如此着急,主要是因为苏迦莎的月氏贵女出身,可以给他带来西边世界的信息。 在此之前,他曾通过零星的渠道,知道在月氏的更西边,还有一片非常广袤的土地,但具体是什么样子,他却无从得知。 他对此颇为渴望。 始皇帝伸手解下腰间的一块玉饰,放在地图上的那片地方。 “武功侯,可知此玉来自何方?” 赵佗一怔,见那玉洁白如膏脂,在摇曳的灯火下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好玉! 赵佗好歹是贵族出身,自是有些见识。 再加上现在皇帝将这玉放在西域的地图上,哪还不清楚答案。 他应道:“敢禀陛下,此为昆山之玉乎?” 始皇帝笑道:“然也,此正是昆山之玉。昔日朕下逐客令,李斯上书谏言,就曾以这昆山之玉为喻。昆山之玉乃天下重宝,便出自于西边的昆仑山!” 说到这里,始皇帝眼中绽放出兴奋的神采。 昆仑! 传说中天神所居的神山。 屈原曾发问:昆仑悬圃,其凥安在? 诸夏的贵族,都听过昆仑这座神山的名字。 但昆仑所在的那片土地到底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国家,有没有文明,土地肥沃还是荒凉,又有着怎样的物产? 没有人知道。 对始皇帝来说,那是一个未知的地域。 而他,又恰恰是一个掌控欲和征服欲极强的君王。 始皇帝非常迫切的想要知道月氏以西的世界模样,这便是他迫不及待将苏迦莎和赵佗叫来的原因。 如今,他知道了。 西方广袤之地,传说中昆仑神山所在的方位,竟是一群蕞尔小国! 强大的大宛,不过数十万人口,十万军队。 中等的国家也就几万人口,兵马不过数千。 弱小的国家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像苏迦莎说的,她曾听西方来的行商聊过,那地方有个什么精绝国,全国上下总人口竟然才三四千人,胜兵五百人。 什么玩意儿! 五百军队的一个国家,大秦随便派一个二五百主出去,还不都是吊打对方。 在灭亡了六个万乘之国的始皇帝眼中,这些国家真的是太弱了。 但他们又占据了一片非常广袤的土地,看上去能抵得上大秦的好多个郡了,里面还包括出产美玉,在诸夏世界广为流传的神山昆仑。 如此之地,怎能不让始皇帝产生征服的欲望。 他盯着赵佗,淡笑道:“昆仑所在,有无数蕞尔小国,近则乌孙,远则大宛,皆乃朽木烂泥之辈,不知击灭月氏后,武功侯可愿为朕扫平西域,扬秦威于昆仑!” 始皇帝微笑的望着赵佗。 这是他给自己这个女婿的机会。 十九级伦侯。 离二十级的列侯只差一步了。 但这一步却必须是要拿出滔天大功来。 如今大秦四方,除了南方的百越还能勉强称道外,像西南夷、东胡、朝鲜这般已经是够不上升级列侯的功劳。 你赵佗不是不喜欢朕打百越吗? 那就去打西域吧! 那里够大,国家够多,还有昆仑神山。 打下那里,就可以让伱直接成为列侯! 始皇帝目光炯炯。 他给了赵佗机会,也认为眼前的男人会答应,为自己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 在那期待的目光中。 赵佗却是暗自苦笑。 他记得前世常看到过一个问题,如果有人将世界地图送到了秦始皇的案前。 这位千古一帝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大秦会统一世界吗? 现在,苏迦莎没有送上世界地图,但给了始皇帝一个西域的地图以及具体的信息。 始皇帝一直在给自己的人生寻找目标。 秦国的军功爵制度,也在一直逼迫着这个国家开疆辟土,让武将和黔首有上升的渠道。 所以,秦国灭六国。 灭完六国打匈奴。 打完匈奴呢? 打百越吗? 除了满地瘴气的百越之外,难道始皇帝就再没有人生目标了吗? 难道军功爵这头嗜血的怪兽将要停下它的脚步了吗? 现在,苏迦莎送上了一个新的目标。 击灭月氏,直取西域,拿下传说中的昆仑神山! 这个目标的吸引力,甚至超过了南方的百越之地。 赵佗明白始皇帝的心意。 也明白他今晚将自己叫到这里,恐怕是在给自己一个升为列侯的机会。 但他,还是缓缓摇了摇头。 “陛下,臣认为此时不是攻取西域的好时机。” 始皇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赵佗,拒绝了朕? 赵佗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皇帝。 目光炯炯中,尽是坚定。 他不想再离开他! (本章完) 第六百一十六章:朕全都要 武功侯话音落下,整个偏殿中静悄悄一片,只有夜风从殿外吹拂进来,卷动灯火摇曳不停。 侍立于殿中两侧的那些宦者,眼中皆闪过惊讶之色。 竟然会有人拒绝皇帝。 不过他们依旧秉持着“职业”精神,垂首侍立而装作无事发生。 苏迦莎倒是没有惊讶,只有失望的情绪自脸上一闪而过,默默低着脑袋。 唯有始皇帝的脸,瞬间僵硬了。 赵佗,居然拒绝了朕! 他打直了身体,正襟危坐,双目盯着赵佗,淡漠道:“武功侯言此时不是攻取西域的好时机,何也?” 西域,是他们刚才为这片土地的定名。 大秦以西的地域,便是西域。 赵佗深吸口气,沉声道:“陛下,如今我大秦刚攻取河南地与阴山草原,彼处边荒之地还没有完全掌控,河西的月氏也尚未击破,暂无染指西域之力啊,臣认为应先巩固此次北伐的成果,将两地完全消化后,再击破月氏,至于西域诸国,当缓缓图之。” 赵佗说出了自己的理由,并向皇帝给出了一个先后顺序。 他的目光打量着地图上那片广袤的土地,心中暗暗一叹。 西域这地方好啊,相比北方草原的难以耕种,南方百越的瘴气遍地,这地方除了间有沙漠和戈壁外,还是很不错的,特别是那里盛产各种中原没有的好东西。 比如苏迦莎所说的大宛“汗血马”,还有什么葡萄、苜蓿、胡萝卜、黄瓜、大蒜、胡椒…… 除了这些特产之物外,控制了西域,大秦还可以通过此条道路打通与西方世界的联系,获取中亚、西亚以及欧洲的情况,开拓秦人眼界。 所谓睁眼看世界,方能强大自身。 同时秦国还能通过商人将丝绸缣帛等物卖到西边去,换取大量金钱和西方的特产,互通有无,使得经济繁荣。 这种种好处,自是不用多提。 赵佗当初反对皇帝和屠睢打百越,祸水北引,除了匈奴之外,将月氏也纳入征服目标,正是担心打败匈奴后大秦又将目光放到南边百越去,故而给皇帝找了一个新目标。 在他的想法中,这一切是循序渐进的,秦军先灭匈奴,然后破月氏,拿下这两大片土地后,再行安置和吞并消化,这一来前前后后就得消化好长的时间。 至于西域,那地方辽远难行,以现在的后勤条件不好打,等消化河西与河南地后可以慢慢派小部队蚕食攻取西域,这才是稳妥之法。 哪知道中途冒出来一个苏迦莎,直接给始皇帝开了西域全图,刺激他的野心暴涨,当场就起了派遣大军吞并之心。 在赵佗看来,河南地和阴山草原尚未消化,月氏还没打下,你就想搞西域了? 步子迈这么大,也不怕扯着蛋。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赵佗不想在这种时候离去。 他去北边打匈奴,前后加起来不过一年左右的时间,始皇帝修宫殿的瘾就发了,在六国宫殿完工之后,又迫不及待的在渭南修了一个什么信宫,看起规模还非常大。 这才秦始皇二十八年啊,连信宫都弄出来了,那日后还会不会再搞什么阿房宫呢? 按照这架势,赵佗要是不在咸阳看着始皇帝,任凭他可劲地折腾,保不准秦国又要重复原本历史上的模样。 赵佗记得历史上有个前秦大将吕光。 这人就是奉了秦国皇帝的命令,率领大军西进,一路征服西域诸国,打下了一个大大的疆土,其领土西包葱岭,全取天山南北,立下了滔天功劳,为他的大秦开疆拓土,然而等到吕光率军归来时,却愕然发现。 他的大秦没了。 大秦的皇帝也被叛贼砍了脑袋。 这位秦将吕光只能含泪称帝,割据西北而王。 这样的事情,赵佗可不得不防,毕竟西域辽远,率领大军来回一趟不知道要耗时多久。 他可不想等征服西域归来,发现这偌大的秦国一下就没了。 故而赵佗此番回咸阳之后,就打定了主意不再离开。 此时,听完赵佗的解释。 始皇帝的面色缓和下来,他的手指轻轻在案前的地图上摩挲。 他能奋六世之余烈,横扫六国,鲸吞天下,自然有相应的战略目光,并非对军事一窍不通的庸主。 刚才只不过是被苏迦莎所献的西域全图所刺激,故而热血澎湃,当场起了征服之心。如今冷静下来,略一思索后,就知道赵佗说的很有道理,也是秦国现在所面临的实际状况。 河南地、阴山草原,这两块地方非常大,上有无数戎人部族居住,秦军虽然拿下了这里,但只是短暂的征服,并没有真正的将这片土地掌控。 移民尚未实边,秦吏尚未派出,郡县尚未实际设置…… 这些实际的问题都浮现在始皇帝脑中。 而且,通往的西域道路上的月氏还没拿下,这也是个问题,确实不宜将步子迈的太大。 想通了这一节。 对于赵佗的拒绝和反对,始皇帝反倒没了怒气,而是多了一丝赞赏。 刚才他以列侯之位相诱。 赵佗肯定知道他的意思,扫平西域,便可直封列侯。 这样的奖赏和条件,如果是换成其他武将,绝对是欣喜若狂,满嘴答应下来。皇帝估计就连王贲那样的沉稳性子,恐怕都难挡封侯的诱惑。 但赵佗拒绝了。 “此子能拒绝列侯之爵的诱惑,并不怕惹怒于朕,果真是一心忠于秦国,真乃赤子之心也!” 始皇帝暗暗点头。 不过他面上自是不可能承认自己刚才激动的有失考虑,他淡淡道:“武功侯所言,朕知道了。尔等为我大秦征战,一路辛苦,暂且退下休息吧,其他事情日后再说。” 赵佗见皇帝面色平静,也不知对方有没有听进去,不过既然下了逐客令,他自然也不敢多说,拱手道:“唯。” 苏迦莎也跟着行礼告辞。 片刻之后,赵佗与苏迦莎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 始皇帝再次低首,看着摆在自己案前的地图上。 南方的百越。 西南的夷人。 西北的月氏、乌孙……一直到遥远的大宛。 始皇帝双眸有神,里面有一种名为“征服”的欲望在闪耀。 “那就一步一步来吧,早晚的事情。” “这些地方,朕全都要!” 说着,他的巴掌已是落到了地图上,将那块遥远的土地盖住。 …… 大殿外,夜风沁人。 “我知你想要立功,在大秦扎稳脚跟,但如今战事刚熄,除了月氏外,不宜再多开战端。日后今上若再问西域诸国之事,你当将前往西域的路途之苦如实说出来。” 赵佗还是有些不放心,让领路的宦者走到前边,他落在后面和苏迦莎一起向宫门走去,同时对其开口叮嘱,眼神凌厉,颇有威胁之意。 他怕这女人立功心切,撺掇皇帝去远征西域。 苏迦莎微微一笑,说道:“妾知道了。” 赵佗这才点头,又安抚道:“西域难征,但月氏是明年肯定要打的,到时候以你的身份和能力自然能立大功,不用太过着急。” “嗯。” 苏迦莎又应了声。 赵佗不再多言,两人一路走至宫门外。 值守的郎中打开小门,门外早已有马车等候。 赵佗将要回府。 苏迦莎则是会被接到典客下辖的官署。 典客是九卿之一,主掌诸归义蛮夷,苏迦莎在咸阳的一切生活都由其负责。 两人在宫外道别。 赵佗想到自己北伐期间,苏迦莎多有奇谋,立下了不少功勋,也算有袍泽情谊,便嘱咐道:“咸阳之中公卿众多,而你身份特殊,或许会有人前来与你结交,其目的难测,你当小心为上。” 听到赵佗这话,苏迦莎脸色柔和下来,她轻声道:“君侯放心便是,妾如今已见过宏伟的咸阳城,拜见过尊贵的皇帝。我会向皇帝献上击破月氏的策略,然后就请命回到草原,为大秦征伐月氏做准备,不会在这里久留的。” 她又轻笑道:“毕竟妾不通律法,若是在这里呆着,不知哪天便犯了律法,到时候削掉辛苦得来的爵位抵罪,那可不划算。” 赵佗一怔,没想到对方还开了个“秦式”玩笑。 不过一想还真是这样,秦法严苛,可不管犯法者身份,苏迦莎不通律法,万一在这里犯了法那可就麻烦了。 再加上咸阳城的水太深,她还是回草原去要逍遥的多。 这女人,可真聪明。 赵佗暗暗赞了一声,说道:“既如此,那我就放心了,时间不早了,你且随典客的人去安顿便是,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和他们说。” “嗯,多谢君侯。” 苏迦莎轻轻应了声。 两人相互行礼告别。 看着赵佗踏上马车,在阵阵铃声中远去。 苏迦莎站在原地,迎着风,看着那马车的影子消失在黑夜中。 她想到白日所见的那个马车里的美丽女子,以及她怀中的孩子。 “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她轻轻自语,再次深深看了眼马车消失的地方。 转而西望,看向草原的方向。 她笑了笑。 “不如归去。” 她将要归去,回到她该去的地方。 (本章完) 第六百一十七章:捷报频传 位于咸阳城黄金地段的一座大宅。 长公主府。 漆黑的夜色中,有阵阵清脆的车铃声响起,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自秦宫方向驶来。 “君侯回府了!” 随着前边开路的侍从传报,肃穆庄严的府邸大门打开。 无数侍女、奴仆全都身着黑色正装,鱼贯而出,他们排成两列,从府中一直站到府邸外,低着脑袋,恭敬的等候着。 马车缓缓停下。 “恭迎君侯回府。” 诸多侍女、仆从立刻恭声开口,一个个的眼中充满了兴奋。 他们的主人,回来了! “回家了。” 赵佗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的府邸,还有种恍惚感,嘴里发出轻轻的感叹。 他是在去年的初冬前往北地郡训练骑兵,而现在已经是第二年的冬季末尾了。 整整一年多的时间,他在外打了近一年的仗,也代表他离开了自己的妻子一年。 辛苦她了。 这一刻,赵佗心中温情涌动,思念难以抑制的从心中涌出来。 他对着迎候的诸多侍女、仆从点了点头,让这些下人们感到兴奋,越发恭敬起来。 赵佗大步走入府中。 府邸内灯火辉煌,闪耀的光芒驱走了黑暗,将这里映照的如同白昼。 就在那光明下,一个抱着婴儿的女子正站在那里,她看着走入门中的赵佗,巧笑嫣然。 “公主。” 赵佗轻声低语,立刻大步走上去。 他伸手将嬴阴嫚和其怀抱的婴儿拥入怀中。 熟悉的香味涌入鼻子里,让赵佗原本激动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温情没有持续多久。 嬴阴嫚便仰着脑袋,瞪了赵佗一眼,嘴里嘀咕着:“呵,隔壁参加晚宴的太仆早就回府了。” 她嘴里说着抱怨的话,但身子还是轻轻的倚靠在了赵佗的怀中。 她早就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等了很久很久。 周围,男仆们默默退下,侍女们也自觉的退到远处,垂手侍立。 赵佗笑着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不是晚宴后,皇帝就找我问西北的战事,你说我敢拒绝吗?” 嬴阴嫚撇了撇嘴,没再多说。 她怀里原本睡着的婴儿却被惊醒,然后动起了小嘴巴,说起了“婴语”。 赵佗连忙低头。 茂密黝黑的头发,圆圆的脑袋,饱满的双颊,特别是那双黑色的眼睛十分有神,正好奇的盯着赵佗看,嘴里还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我的儿子。” 赵佗低语着,看着眼前的小小生命,心里的感觉十分奇特。 这个婴儿,就是他那个叫做赵彻的儿子。 算算时间,差不多十个月了。 “佗……佗……” 赵佗双眼大睁,他竟然听到自己的儿子张嘴叫起了他的名字,虽然音调还有些奇怪,但绝对是在叫他。 嬴阴嫚皱了皱鼻子,有些吃味的说道:“还真是父子连心啊,刚抱上就能认出来。” 看到赵佗向她望来,她解释道:别看我,你这儿子已经会学着说些简单的话了。” 赵佗点头,十个月大的孩子确实能模仿着说些简单的词语。 只不过嘛。 他对着嬴阴嫚嘿笑道:“学着说话,总得有人说,他才能学吧。就是不知道这家里是谁在整天叫着我的名字?” 嬴阴嫚怔了怔,待到反应过来后,已是羞红了脸。 “胡说八道,好好陪你儿子去吧,我去洗沐了。” 她将手里的娃递给赵佗,自个儿去沐浴洗漱。 赵佗会意,露出一抹笑。 他逗弄了儿子一会儿,这小家伙就又闭眼睡去。 这个年龄的婴儿,大多数时间都处于睡眠中。 不过这对赵佗来说,却是刚刚好。 “吾儿聪慧,真是善解人意啊。” 赵佗在儿子头上亲了一口,将其交给乳母后,便急不可耐的前去洗沐。 人言小别胜新婚。 又有人言,当兵有三年,母猪赛貂蝉。 赵佗两样都占了,如今好不容易回到府中,面对貌美可人的小娇妻自是难以忍耐。 等到他洗沐干净,钻入灯火摇曳的屋中时,只见身着素衣的女子正坐在榻上,发簪已经取下,额前的发丝垂落,更衬托的那张白玉般的脸庞越发柔美诱人。 赵佗咽了口唾沫。 “嫚嫚,你久等了,待我来给你好好讲一讲沙场征战的心得。” 赵佗已经是心痒难耐,嘴里乱七八糟的说着,往床榻大步走去。 就在他走到床边,伸手就要摸到对方身上的时候,却被嬴阴嫚一巴掌打落下来。 “慢着。” 嬴阴嫚抬起头盯着赵佗。 “咋了?” 赵佗有些迷茫。 难道是他在宫中拒绝了皇帝的请求,现在他女儿也要拒绝自己了? “哼哼,我的好君侯啊,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你可以好好说说了吧?” 嬴阴嫚冷笑开口,脸上露出女人特有的警觉。 …… 时间一晃而过。 待到第二日红日初升,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后,赵佗已是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匈奴已经被击破,那个一直吊在他心头的巨石算是落下,他自己也因功而封为伦侯,对于未来的战争,已经没有多大的想法。 列侯爵位虽好,但若是要换他离开咸阳,那是绝对不行的。 “我就待在咸阳看着皇帝,再想办法掺和一下内政,像上次那样一点一点的改动秦律,改掉秦的国策。” “还有军功爵制度也是个炸弹,一直搞下去那就是军国主义,必须无限扩张才能维持,早晚得原地爆炸,也得想办法解决才是。” 赵佗心里想着未来的方向。 常言道“屁股决定脑袋”,现在的他既然成了大秦的武功侯,秦始皇帝的女婿,自然是要全力的拯救这个国家,绝不让秦国再度落入原本的毁灭深渊中。 就在赵佗待在他的侯府中,一边想着国家大事,一边陪着娇妻幼子过幸福日子的时候。 刚刚平静下来的咸阳城,再度被传来的捷报所震动。 大秦东南,百越大国之一的东瓯,举国向秦将冯无择归附。 东瓯全境并入秦国! 秦将开疆拓土,为大秦再次吞并一国! 这个消息接着赵佗的北伐凯旋后传入咸阳,让始皇帝在朝堂上大笑出声,并将之公布出来,让举国秦人皆感受到这份荣耀,再次见证秦国的伟大。 “冯兄厉害啊。” 赵佗听到这个消息时,也是十分吃惊,忍不住点头称赞。 别看南边的那些越人茹毛饮血,武器破陋,人数也不多,但他们仗着广袤的丛林,满是毒烟瘴气的环境,绝对是大秦周边蛮夷中最难拿下的一个。 如今冯无择降服东瓯,实乃兵法中最上乘的打法。 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赵佗又想到,自从上次在伐楚时在淮水分别,冯无择好像就一直在南方待着,一晃都五年过去了。 五年时间都没事,证明他这位冯兄对越地的适应性还不错。 “看来冯兄比屠睢更适合对付南方的百越,如果以后皇帝强行要打百越,不如就举荐冯兄为帅,说不定比历史上更能轻松拿下那片地方。” 赵佗忍不住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始皇帝对冯无择在南方取得的战果也十分满意,冯无择收服东瓯,证明大秦是有吞并百越的可能性的,他皇帝的眼光并没有错。 在欣喜之后,始皇帝亲赐冯无择爵位为大庶长,以示鼓励。 同时这其中还暗含了另一层含义。 他在激励冯无择,只要再接再厉拿下百越,那就能够封侯! 武功侯北击匈奴,取河南地与阴山草原。 大庶长冯无择降服东瓯之地,为大秦开疆辟土。 双喜临门,让整个咸阳的秦人都陷入欢乐与自豪中。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这只是一个开始。 没过两天,来自东北的信骑便传来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 中更李信,全复辽东之土! 同时秦军夜袭东胡,斩杀东胡王,大破胡人。 然后李信乘胜追击,以快打快,连破东胡十余族落,却东胡五百余里,威震辽东! 随着信骑而来的,还有那个被腌制的东胡王头颅。 始皇帝听闻这个消息时,略微惊愕,之后便是开怀大笑起来。 他摸着自己的佩剑道:“李信啊李信。受过挫折之后,尚能雪耻奋进,不愧是我大秦的飞将军!” 始皇帝很高兴,他曾经看中的那个年轻人从失败中站起来了,一雪前耻,更为他带来了巨大的荣耀。 东胡! 这是和匈奴与月氏并列的草原强者,是拥有控弦之士十余万的强大草原势力。 如今李信击破东胡,斩杀其王,一举为秦国肃清了东北边患,并开辟了一大片疆土。 其功甚大,甚至不亚于赵佗北击匈奴的壮举。 欣喜之后,始皇帝下诏褒扬李信之功劳,并以收复辽东和击破东胡,开辟疆土的功劳相加,赐李信爵位为大上造! 连升三级,可见始皇帝心中对此事的欣喜。 至于东胡王的首级。 “悬于北阙,和匈奴的单于脑袋挂在一起!” “朕很期待,朕的秦阙之上,还会挂上哪个蛮夷王侯的脑袋。” 始皇帝的目光望向了西南边。 大秦四方开战,如今已有三方告捷,只差一处了。 …… 武功侯赵佗听到东北大胜的消息时,在激动与欣喜后,双眼有些发红。 “李将军。” 赵佗轻声呢喃着。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当年种种。 李信在辽西擒获燕丹时意气风发的模样。 在咸阳庆功宴上发下“二十万灭楚”的豪言壮语。 娶了白氏之女后,将自己比作武安君而显得不可一世的样子。 在那平舆城外,赵佗苦苦哀求,李信却冷漠相对的场景。 以及咸阳城中,李信神色落寞,不与赵佗言语的景象。 种种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最终定格成伐燕归来,李信拍着赵佗的肩膀,让他同车而行,一起享受凯旋荣耀的场景。 李信,是他赵佗的伯乐。 若无李信,岂能有今日之武功侯。 赵佗的眼睛已是有些湿润起来。 “李将军,我等着你回来。” 赵佗望向东北方向,已是期待着与李信见面的场景。 …… 廷尉李斯的府邸中。 李斯往嘴里塞着沾了酱汁的橘子,嘴里念叨着:“赵佗在西北击破月氏,诛杀匈奴单于。” “冯无择在东南不战而降服东瓯。” “李信在东北收复辽东全境,击杀东胡王。” 李斯将口中橘瓣狠狠嚼烂,感受着嘴里的酸、甜、咸等味道的混杂。 他望向旁边一脸平静,啃着冬枣的中子李于,有些忧虑道:“大秦四方开战,如今这三处战场都有捷报传来,你那兄长怎么还没有消息?” 李于吐了个枣核,慢悠悠说道:“怎么没消息了,上次蜀郡传来的消息不是才说兄长已经快打到滇国了吗?滇地遥远,路途崎岖,兄长一边行军还得一边修路,自然是要慢上一些,就连传消息回来,也要更长的时间。” 说到这里,李于又笑道:“父亲没什么好担心的,那个滇国不过是蕞尔小国,周围的西南夷人又都是些兵甲鄙陋的部落,哪里会是咱们秦军的对手。更别说算他们倒霉,刚好遇上了我那擅长火攻的兄长。” “呵呵,西南多山林,兄长一把大火下去,烧的那些西南夷人屁滚尿流,逃跑都来不及,哪还敢抵挡,早晚得向南郡的夷人一样,俯首投降。” “依我来看,兄长的好消息,也就在这几日了。之前咸阳人都说兄长不擅长打仗,说我李氏无良将。等蜀郡的使者携带滇王首级前来时,定能让整个咸阳大吃一惊!” 李于眼中闪过自得之色。 兄长靠着火攻大破西南夷,可也有他的一份功劳在其中。 李斯听得点头。 蜀郡之前传来的确实都是些好消息,都是在说李由凭借火攻之术打的西南夷狼狈逃窜,一路势如破竹的向滇国逼近的情况。 李由没有听赵佗的建议,选择了继续使用他的火攻,让李斯有些担忧,毕竟他从来没听过一直用火杀敌的战法。 但每次看到那些好消息,还是让李斯颇感自豪。 证明了哪怕李由不听从赵佗的建议,凭借自己的能力,依旧能打下大大的胜仗。 李斯今天之所以忧虑,除了连续三处战场都有捷报,让他感到心急外,主要的原因还是源于之前那句“李由数奇”的传言。 李斯虽然对这种谣言不屑一顾,但有时想起来,还是有些发憷的。 特别是随着年纪增大,他对于那些说不清的东西越来越有敬畏感。 现在听李于这么一分析,李斯勉强放下心来。 再次剥了一瓣橘子进嘴,李斯边嚼边笑。 “你说得对,咸阳人言我李氏难出良将,还以谣言诋毁你兄长,说什么数奇之类。待到蜀郡的好消息传来,定能让他们大吃一惊。” “让整个咸阳都知道,我李氏亦有良将之才!” …… 咸阳城外数十里的道路中,一匹快马正在向着咸阳飞驰。 马上的骑士来自西南蜀郡。 第六百一十八章:李由数奇 “刚才有快马从西南大道而来,看其打扮,和东南冯将军、东北李将军处来的信骑差不多,莫非是蜀郡的消息到了?” “是征伐滇国的战事吗,我听说滇国是楚人余孽,割据西南而擅自称王,今上下诏让蜀郡出兵征伐滇国,算算时间已经有一年多了,恐怕还真是有好消息传来。” 咸阳城的食肆中,许多秦人一边吃着案上的食物,一边兴奋的交谈着。 大秦同时在四个方向开战,已经有三处战场传来捷报,而且还都是开疆拓土,灭国诛王的大喜事。 三喜临门,自是让这些咸阳人对最后的西南战事充满了期待。 西南若胜,蜀郡秦军擒杀滇王而归,则大秦之威将震于四海天下。 将让天下所有的异族都知道,秦军不仅是灭六国厉害,打他们这些蛮夷,那也是同样的摧枯拉朽,如斧钺破竹,无往不胜。 众人相互交谈间,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突然嘿嘿一笑,道:“你们可知道负责征伐滇国的蜀郡郡尉是谁?” “是谁?” 众人寻声望来。 相比于赵佗、李信的数万、数十万大军出征,西南方向的战事秦国是以一郡之兵打滇国,规模不大,也就几千人,而且兵员都是在蜀郡征召,故而在此之前咸阳城中没多少人关注。 也就是如今三路大军皆胜,才让人想起皇帝在西南还发动了一场战争。 那大汉压低了声音,笑道:“就是李跑跑啊!” 嘶…… 食肆之中,听到这话的秦人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为全球变暖贡献了一份力。 李跑跑! 这位也是个名将。 昔日秦军伐楚,武功侯战绩最为醒目,其余诸将也都立下了不少功勋。但若论声名远播,让人津津乐道,能与武功侯相比的,也就只有那位廷尉家的君子了。 “他怎么跑到西南去了,还做了蜀郡郡尉!” “我有种感觉……” 食肆的店主眼见话题开始向危险方向发展,走过来,黑着脸说道:“尔等在乱说些什么,还不速速闭嘴。若是再乱说话,休怪我去告发尔等!” 这话一出,众人立刻噤声闭嘴。 他们可以议论战事,但秦法之下,公众场合只能说好话。 特别是蜀郡郡尉乃是左庶长高爵,以低爵非议高爵,那得挨刑的。 络腮胡子的大汉笑道:“店家想哪里去了,吾等是在说蜀郡此番南征滇国,定然能得大胜,到时候就是四大喜事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李郡尉出马,保管那些夷人俯首降服。” “没错,李郡尉威武!” 众人连忙跟着拊掌称赞。 只是他们的眼神里,尽是异色。 …… 巍峨宏伟的秦宫中。 秦始皇跪坐在案前,看着上面的一叠文书,边看边点头。 “用投降我大秦的休密部月氏为饵,许以重利,将逃回河西的休密翕侯收为我大秦的间人,使其诱惑和瓦解河西剩下的两部月氏,让他们心存降念,袖手观战。等我大军征伐时,只以兵力打月氏王庭,待到破了月氏王,其他两部月氏自会归降,如此便可让我大秦攻取河西之后,保存兵马,有进取西域之力。” “同时那些降服的月氏人,也可为我大秦先驱,以月氏击乌孙,一路攻取西域,如此我大秦派出去的军队数量就可大大减少,后勤也能撑的下,此乃真正可行的西征之策!” 始皇帝放下手中文书,不由拊掌称赞。 末了,他又忍不住叹道:“可惜啊,这苏迦莎是女子之身,如果她是个男子,我当以其为将。” 侍立在殿中赵高闻言,眼前一亮,大着胆子道:“陛下,臣认为这苏迦莎正因为是女子之身,方可大用。” 始皇帝怔了怔,倒是没有责怪赵高的接话,好奇的问道:“为何正因为是女子之身,才能大用?” 赵高微笑躬身,说道:“臣闻月氏之俗,贵女地位较高,但从没有女子成为翕侯的先例,她们是不可能成为部族的最高领导者。这苏迦莎虽然在我大秦北伐之时,借机掌握了休密部的权利,但那只是暂时的,她这次回去之后,按照他们的习俗,会失去统率月氏人的权力。” “如果陛下正式命苏迦莎为月氏翕侯,给这个女人名与器,让其统率月氏人为我大秦征战,或可带来大利。她以女子之身成为月氏的领导者,必然会有人不服,苏迦莎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就只能一直依靠我们大秦,不敢生出背叛之心,如此就能让我大秦,真正控制住月氏!” 始皇帝微微颔首,赵高说的话,有些意思。 任命苏迦莎为月氏翕侯,让其以女子之身接掌部族大权,必定会遇到重重困难,她就只能依靠秦国的力量作为威慑,自然是铁了心的亲秦派,这可比其他几个投降的翕侯要忠诚的多。 忠诚! “嗯,此事再议。” 始皇帝淡淡说道,并未表露是否同意。 赵高微笑闭嘴,不再多言。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赵高并不在乎皇帝会不会扶持苏迦莎掌握月氏,他之所以出言,乃是为了在皇帝面前显露自己的作用。 这么多年的陪伴,赵高自然是清楚皇帝最喜欢的就是有用的人。 现在随着蒙毅被提拔为中郎将,宿卫宫中,常常受皇帝召见问策,甚至皇帝还向蒙毅咨询法律问题,这让赵高感到了深深的威胁。 他必须要适时的表露出自己的用处才行,偶尔提出些有建设性的意见,这样才能让皇帝觉得他赵高有用。 在赵佗的激励,和蒙毅的威胁下,现在的赵高每天回府后,那也是在悄悄学习各种治国之策,好保住自己的地位,并希望像他那位老弟一样,节节高升。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赵高心中暗暗鼓励自己。 皇帝则低头再次看起了眼前的文书。 门外有宦者前来禀报,说是太尉王贲求见,有关于西南战事的情报送来。 西南战事! “请太尉进来。” 始皇帝开口,眼中多了一丝期待和兴奋。 相比其他几路战场,西南滇国的战争,秦国只派了一郡之兵出战,规模不大,原本并不值得注意。 但在大秦四面开战,三路皆胜的情况下,西南战事的胜负就显得有些重要了。 现在三缺一。 只要西南大胜,他这个大秦皇帝便可得到全胜蛮夷的荣耀,让皇帝那小小的强迫症也能得到满足。 片刻后,太尉王贲迈着他那稳健的步伐走进了殿中。 待到王贲行礼之后,始皇帝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之前战报,皆是由太尉府长史呈送宫中。如今太尉亲自前来,可是带来了好消息。” 听到这话,王贲的脸皮抽了抽。 他为什么亲自来送战报? 还不是因为这次的消息太过惊人,他怕皇帝看完后会激动的乱下什么军事命令。 面对皇帝的期待,他默默将战报呈送上去。 始皇帝笑呵呵的拿起来,嘴里还说道:“滇国的战事打了一年多,朕知道主要还是路途遥远难通,如今李由能将其拿下,朕……” 话音中断,笑容在始皇帝的脸上凝固。 他怔怔的看着战报上的那些字句,整个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西南……大败……” 始皇帝猛地将手中战报拍在身前的木案上,怒道:“四将征战,为何三将皆胜,李由独败!” 他瞪着王贲,眼睛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王贲略一斟酌,说道:“臣认为还是李郡尉战法失误,他在西南以火攻破夷人,使得夷人联合,以奸计诈降,伏击我军,方才得此大败。” 始皇帝咬牙切齿,又和王贲问答了几句,被王贲开导,怒火这才稍微平息一些。 “太尉回去吧,当年伐楚战败,朕尚且无事,这西南小败,没什么。” 始皇帝说到了这里,已是有气无力,他挥了挥手,下达逐客令,他只想静静。 王贲见皇帝状态还好,也就松了口气,拱手告退。 待到王贲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后。 始皇帝的脸上再次浮现出怒色,低吼道:“火攻……火攻!李由在南郡不就是用火攻打服的那些夷人吗,怎么到了西南就不行。” 旁侧,赵高眼珠子一转,小声道:“陛下,臣认为此战之所以失败,并非只是李郡尉战法失误,恐怕还是和当年那句传言有关。” “传言?” 始皇帝愣了下。 然后他就想起了当年的伐楚之战。 诸将皆胜,李由独败。 那时候赵高确实说过一句军中传言,解释李由为什么失败的原因。 当时始皇帝颇为忌惮,但又不想为了区区一句传言就废掉李由的前程,加上当时李由请战,便让他前去南郡剿平叛乱的夷人,正好看看那句传言是否为真。 后来李由大胜夷人,让始皇帝暂时放下了心。 哪知道这一次出征西南夷,却闹出了这般事情。 “李由数奇!” “小战不奇,大战奇!” 始皇帝深深吸了口气,低吼道:“把李斯给朕叫来!” (本章完) 第六百一十九章:拯救李兄 廷尉李斯从秦宫殿中走出来。 他边走,边数着脚下的台阶,一步一步。 干枯的双眼逐渐湿润。 走到台阶地步,想到刚才从皇帝口中知道的消息,李斯老泪纵横,心中哀嚎着。 “吾儿数奇。” “吾儿数奇啊!” 李斯一直以来的担心应验了。 大秦征战四方,三将皆胜,唯李由独败! 这一切皆因为“数奇”二字。 甚至于李由在南郡大胜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 据太尉府的备案记载,李由在征伐南郡时,第一次就遭遇了失败,差点被夷人俘虏,一直到第二次才以火攻击破夷人。 所以李由的南郡大胜,并非一番风顺。 这种种事情,全都应证了那个曾经流传甚广的“李由数奇”的传言。 所谓数奇。 占卜之术,以偶为吉,奇为凶。 数奇之人,遇事多不利。 以这种人为军队统帅,派出去打仗就容易出事。 虽然说不一定每次打仗都会出问题,比如李由在南郡攻打夷人的时候,最后就打赢了。 但谁也无法确定他在哪场战斗会出事,万一在最关键的时候“奇”了呢? 这种人物为将,哪怕是国力雄厚的大秦也扛不住啊。 比如这一次的西南大败,就真的闹了一个大笑话。 不过始皇帝将李斯叫来后,并没有愤怒的进行斥责,而是在一番抱怨后,又安慰了李斯几句,承诺尽快发兵西南,救回李由。 是的,皇帝之所以没有对李斯发怒,并不只是因为李斯的能力和地位,让皇帝收敛了怒火,而是因为此番西南大败,李由并未归来。 战报上说,郡尉李由以火攻连破西南夷,一路修建五尺道至于滇国附近。 滇王勾结那些被李由击败的西南夷人,假意归降,实则发动突袭。 那一战聚集的西南夷人数量太多了,由周围的几个西南夷大国和滇国联手出兵,兵卒足有数万人。 秦军虽然装备精良,但以少敌多,又是在被突袭下,自然是抵挡的非常艰难,且战且退,最终还是没有退回蜀郡。 秦军遭遇大败,只有少量人马一路逃回蜀地,许多秦军士卒或是被那些夷人杀死,或是被俘虏,就连郡尉李由也在乱军之中失去了踪影,不知道是不是被对方抓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死于乱军中,脑袋都被夷人砍了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始皇帝哪怕再愤怒,在一番思索后,也不好将怒气发在李斯身上。 李斯毕竟年纪大了,万一被他斥责一顿,再加上丧子之痛,一激动下死掉,那他可就少了个得力助手。 因为担心儿子的安危,一向坚强的李斯此刻也忍不住落泪。 对于这个不成器的长子,他倾注了太多的心血。 “此事非吾儿之错,只是他的命不好。” “由儿,不适合打仗啊。” 李斯自我安慰着,同时有些绝望的看着西南方向。 他的儿子,还能回来吗? 两日之间,蜀地大败的事情传遍整个咸阳城,引发一片哗然。 所有的咸阳秦人都惊呆了。 如今大秦威震天下,称霸草原的月氏、匈奴和东胡都被秦军吊打,就连南方的东瓯也举国投降,正是整个秦国志得意满,所有的秦人都认为大秦天下无敌的时候。 来自西南的战事却给他们狠狠的泼了一盆冷水。 秦军远征滇国大败,被那群西南的蛮子杀得片甲不留,数千人被俘被杀,就连蜀郡的郡尉也失踪没了消息。 在这样的情况,自是让无数人都又惊又怒。 只是,当许多人在听说那位蜀郡郡尉的名字后,都沉默了下来。 李由。 既然领军的统帅是李由,那一切就很正常了。 他们只能暗暗叹息,在没人的地方骂上两句“李由误国”之类的话语。 武功侯府邸中,一场酒宴正在召开。 大秦虽然禁止底层黔首无故饮酒,但这法令对上层的贵族无效,高爵者照样过着奢侈的生活。 侯府之中,觥筹交错。 满案的美味佳肴愉人眼目,火焰下滚热的酒水冒着白气,飘入众人的鼻中。 酒宴的主人是武功侯赵佗。 参加酒宴的人一部分是他留在咸阳的那些老部下,涉间、黑臀、钟离眛、卢绾、郦商、郦食其等。 另一部分是他在咸阳的友人,比如任嚣,还有章邯等曾经的少府属吏。 赵佗原本还想着邀请屠睢,缓和一下双方的关系,结果才知道屠睢在去年就主动请命去了长沙郡,在那里当郡守。 这一次开酒宴的目的,赵佗是为了将新收入麾下的樊哙、萧何和曹参三人介绍给其他人认识。 大家都是自己的亲信,自是要相互认识,结成一道关系网。 到了现在,赵佗很明白经营人脉的重要,不管是在任何时代,任何社会,这一点都是必须要好好经营的。 这一次跟着赵佗回京受赏的几个部下,郭青因为还担负着郡司马的职责,已经先行离去。 樊哙等人虽然升了爵位,但暂时还没职位安排下来,毕竟现在已经过了上计的时间,并没有适合他们的位置可以安排,待到明年上计后,大概就能进行委任了。当然下一次秦军征伐月氏的时候,他们也可以请命前去,在军中任职立功。 “我听说樊兄在军中被称作百人敌,能从万军之中斩杀匈奴右谷蠡王,还抓了月氏翕侯,如此勇武,吾等真是佩服!” 钟离眛举酒向樊哙庆贺。 樊哙哈哈大笑,同样举酒道:“钟离兄见笑了,我可听人说了,钟离兄曾经擒获过齐国大司马,那可是个大人物,比塞外的蛮子厉害多了。” “说到这个……” 钟离眛笑起来,伸手一指旁边的卢绾道:“这位卢兄,可是在匈奴营里亲手抓了老燕王,可比咱们抓的高级多了。” 卢绾脸上笑开了花:“运气,运气,我只是和燕王有缘,碰巧抓住的,哪比得上两位的能力,我先敬两位一杯。” 三人相互拍马屁,全都大笑起来。 旁边郦食其插嘴道:“你们三个能得大功,还不是因为有君侯在,若无君侯,尔等可有立下这些功勋的机会?” 三人全都点头道:“正是如此,若无君侯,吾等不过一卑贱小人,安能得此功勋,当敬君侯才是。” 其他人也纷纷接上,都说武功侯提携的功劳,最后变成了众人一起向赵佗敬酒。 赵佗笑了笑,举杯相贺道:“尔等能有今日殊荣,亦是自己努力的结果,要是你们没有本事,哪怕有我提携,又岂能得到今日高位。” 众人皆笑,再次说起武功侯的好,气氛显得十分和乐。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赵佗看到任嚣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喝闷酒,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以为是自己那些手下的吹捧,让任嚣感觉有些不合群,便开口道:“都说了尔等勿要将功劳尽数归于我,任兄昔日并未和我同行,但在伐楚时,一样抓了楚国右司马,这般大功,皆是任兄之力,吾等也该敬任兄一杯才是。” “是也是也,任兄也是天下猛将,吾等当敬任兄一杯才是。” 郦食其反应灵敏,立刻举杯捧场。 涉间、黑臀等和任嚣早有交往的人也都笑着举杯,吹捧起任嚣灭楚时擒拿楚国右司马的功绩来。 谁料在众人这番吹捧下,任嚣却是苦笑着摇头。 “非也,昔日汝水之战擒拿楚国右司马,并非我任嚣一人之力,皆乃李兄率军把那叶胜的一万人缠住,我才能带人赶上,若无李兄之力,我任嚣怎么可能追的上那些楚人,我一直欠李兄的情啊。” 任嚣边说边叹,他是个重义气的人,对于李由,一向怀有感激之心。 樊哙疑惑道:“任兄说的可是那数奇郡尉李由?” 数奇郡尉! 正是这两天里,咸阳秦人为李由所取的新称号,一时之间流传甚广。 任嚣声音低沉道:“是也。可惜李兄命数不好,还在西南被夷人算计,至今没有消息,想到这里,我真是酒水难咽啊。” 黑臀也想起当年伐楚的事情,不由感叹道:“数奇之人打仗是这样,我还记得咱们之前伐楚,差点在蕲邑被楚国左司马的大军追上,正是数奇郡尉带人给咱们挡了一道呢。说起来咱们能活着回来,还得感谢他才是!” 主位上的赵佗,听到众人的话,内心也是有些复杂起来。 虽然李由是他曾经的竞争者。 但这位廷尉之子,从不像一些里的情敌反派一样,总是暗中谋害和算计他。 赵佗在宫中当中郎的时候,李由虽然看他不顺眼,但从没给赵佗小鞋穿,反而还有重用的意思。 李由对赵佗说的最狠的话,大概就是当年第一次伐楚前,他在秦宫外,对着赵佗摊牌的那句:“你,离公主远点。” 除此外,李由真没对赵佗下什么黑手,反倒多次因为赵佗的缘故而受罪。 李由第一次上战场,就被项燕率大军突袭。 之所以会这样,正是因为李信为了偏袒赵佗,故意将李由调到后队去押运粮草,阻止李由立功。 要是没有赵佗,李信不可能去得罪李斯,李由也就不可能遭遇那场厄难。 而李由被楚国左司马率大军追杀突袭,也是因为被昭平误会成了赵佗率领的秦军,这才当了替死鬼。 可以说李由的这两次战败,都和赵佗脱不了关系。 想到这里,赵佗也叹道:“李兄是个好人啊。不过任兄勿要太过忧虑,李兄如今只是没了消息,或许还有归来的时候。” 任嚣将杯中酒水猛地一灌,然后狠狠砸在食案上,红着眼说道:“没错,李兄只是没了消息,并非战殁,他或许还有救!” “我要向皇帝请命,带大军再征西南夷,将李兄救回来。如果他死了,那我就让西南的那些蛮子给李兄陪葬!” 任嚣话语激昂,满身豪气冲天。 他要做征伐西南夷的主将! 为李由复仇! …… 秦国巴郡的最南边。 茂密的林中,十余个衣衫褴褛,面黄干瘦的男人从这片林子里钻了出来。 看着远方里闾间升起的袅袅炊烟,领头的男子狂笑道:“哈哈哈,回来了,我李由又回到秦地了!” 身后,众人早已精疲力竭,皆坐在地上,脸上全是劫后余生的表情。 李由向他们回首笑道:“我李由说带你们回来,就能带你们回来,没有说错吧。” 众人有气无力的点头,还是李由的头号亲信共敖接上了话,勉强恭维道:“没想到郡尉竟知山林求生之术,若无郡尉带路,吾等恐怕就真死在这山林之间了。” 李由淡淡一笑,眼中有些自傲。 是的,他李由除了擅长用火之外,还精通如何在山林中求生。 要知道他当年伐楚,在楚地被左司马昭平击破,一个人被数百楚军追杀,为求自保而跑进山林中。 他一个人在那陌生的林子一路转悠,靠着饮食露水溪泉,挖地蚓食草根,以及林中的果物,竟活生生逃回了魏地的秦国城池。 那段经历,给了李由丰富的山林求生的经验,不仅知道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东西不能吃,而且还能在山林中分辨方向。 现在他就是带着一群亲信,相互协作,终于成功从南方的林子里钻了出来。 “哼,这群蛮子竟敢给我使诈,不过我最后放的那把火,起码烧掉了他上千人,让这些蛮子元气大伤,胆气尽失。二三子都打起精神来,等我下次再带大军南下,定要杀的他们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李由放出豪言壮语,并没有任何战败后的气馁。 一个是他已经习惯了失败的感觉。 另一个则是李由确实有战胜那些蛮夷的把握。 当时秦军被西南夷人击破之后,为求活命,李由带着自己的亲兵杀入山林中,靠着对风向的感知,放起了一把大火,烧死了一大堆追击的西南夷人,他趁机带人逃出那些夷人的追捕,一路往秦国方向跑。 现在总算是跑了出来。 有了上一次的失败经验。 这一次,李由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我要重整兵马,再征西南夷!” 第六百二十章:复征西南 西南战败的事情在整个咸阳持续发酵。 其实在军争战场上,有胜有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百战百胜的将军终归只是极少数,就连号称大秦第一武将的王翦,尚且还被李牧击败过。 秦军在西南战败,折损数千人,听上去很气人。但如果和之前秦灭六国时,在赵国被李牧吊打,在楚国被项燕和熊启重创相比,那就只能算作小败一场,本不值得闹出太大的动静。 但谁让这事情刚好赶上西北、东北和东南三方大捷,一对比下,就显得这场西南战事的“耀眼”,再加上此战的主帅还是一个秦国“名将”,更让无数人为之侧目。 短短时间内,李由的名声就传遍整个咸阳。 甚至“数奇郡尉”之名,还压盖住了破灭东胡的李信,降服东瓯的冯无择,已经可以和武功侯赵佗相提并论。 “由儿啊由儿,当初你在咸阳的时候,我就该强行让你成婚的。纵使你这次死在西南,也好留个后嗣啊。” 府邸中,廷尉李斯唉声叹气。 他虽然是个性格坚毅之辈,但毕竟是个老父亲,在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身上灌注了太多的心血。 再加上年纪大了,对于子嗣后代十分看重,现在李由生死不知,李斯的心里自然不好受,特别是后悔没有让李由留下血脉。 因为公主的关系,李由都三十好几了,还没成家,让李斯一想起这事就是各种叹气。 “父亲莫要哀伤,依我看兄长不会有事的。” 李于看不下去,开口安慰道:“父亲你想想,当年兄长随着李信伐楚,连续被项燕、昭平袭击,近乎全军覆没,所有人都以为兄长死了,甚至父亲还为他发丧而葬衣冠,但结果呢?兄长还不是逃回来了,既然有一次,那为什么不会有第二次呢?” “而且就算兄长战败,没了消息,也不一定就是战殁而亡,说不定是被那些夷人俘虏了呢?兄长是廷尉之子,堂堂蜀郡郡尉,背后有我大秦为依仗,那些夷人说不定不敢动兄长,还得好吃好喝的养着呢。” 听到李于这番宽慰,李斯也想起当初李由伐楚时的遭遇。 那时候传回咸阳的消息,也是秦军大败,李由生死不知,和现在的场景十分相像。 “于儿,你说得对。不管你兄长是逃回来了,还是被那些夷人俘虏,吾在此哀伤,是不会有用处的,为今之计,还是当立刻请求皇帝发兵西南才是。如果由儿被夷人俘获,或许可以将其换回来。如果由儿死了……那些西南的蛮子,也都该死!” 李斯重新振作,从“丧子之痛”中走了出来,眼中冒出精芒。 李于这才松了口气,同时心中暗暗抱怨起自家那位兄长来。 “兄长明知自己是数奇之人,那就该好好呆在咸阳才是,非要请命去西南打仗,最后还落了个这般下场,真是没有自知之明啊,唉。” …… 李斯想要请求皇帝尽快发兵西南,但没想到在第二日的大朝会上,有人的动作比他还要快。 “西南夷人以诈降欺哄,突袭我大秦,导致南征大军战败,折损数千人,蜀郡尉陷落,实乃我大秦之耻辱。今有左庶长任嚣请命上书,愿带军南下,扫平西南夷人,重振我大秦之威。” 说话的人是太尉王贲。 因为任嚣的爵位只是左庶长,没有上殿议政的资格,故而通过主管军事的太尉府上书请战。 随着王贲将任嚣的请战书奏禀之后,帝榻上的始皇帝微微点头,扫视殿中诸公卿道:“左庶长任嚣请命带兵征讨西南夷,诸卿可有异议。” 殿中众臣将目光望向站在武将首列的武功侯赵佗,大家都知道任嚣是武功侯的好友,如今他请战南下,是否乃武功侯授意呢? 就连李斯也是向赵佗望去,想要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一二。 赵佗面对诸卿目光,只是淡淡微笑。 众人便明白了,这事情果然是和武功侯商量过的。 虽然朝中也有将领渴望征讨西南夷的功劳,但如今任嚣请战,背后又有武功侯这位大佬撑腰,他们只能将想法按下心头,一齐拱手道:“臣无异议。” “既如此,便以左庶长任嚣为将军,命其征调蜀、巴、汉中三军兵马,征讨西南夷。” 始皇帝开口,目中有复仇的烈焰在燃烧。 他自然知道刚才满朝公卿向赵佗举目相视的事情,但始皇帝不在乎。 皇帝要的只有复仇! 若能为他复仇,自然赏功赐爵。 若是再失败,那就得承受他的怒火。 朝堂上,决定了再征西南夷的事情。 但李斯还是有些不放心,他亲自前去左庶长任嚣府上进行拜访。 面对廷尉亲临,任嚣受宠若惊,忙将李斯迎入府中。 “吾儿无能,丧师辱国,深陷西南至今不知生死,实乃我大秦之耻辱。然父子血脉难舍,老夫闻任将军即将征伐西南,还请将军能在征伐时,为老夫寻一寻那不肖子的踪迹。” “若他被夷人俘虏,还请将军救其性命,若他……死了,请将军能寻其尸首送来,老夫顿首相拜!” 一进府中,李斯就满脸哀恸,不顾自身地位尊贵,径直向任嚣下拜顿首。 “廷尉使不得!使不得啊!” 任嚣大惊,忙扶着李斯的身体,不让他下拜,嘴里叫道:“我任嚣曾受李兄恩惠,此番我请命南征,就是为了救回李兄,就连武功侯亦牵挂李兄安危,嘱咐我一定要寻得李兄踪迹。” 李斯怔了怔,没想到这任嚣,甚至是赵佗竟然都牵挂着他那儿子李由。 他的心里,还是生出一抹暖意,拱手道:“既如此,那就有劳左庶长了。” 任嚣瓮声说道:“廷尉尽管放心便是,不管李兄是死是活,我都一定找到他,将他送回咸阳。” …… 西南战败的事情让始皇帝十分恼火,迫不及待的想要派兵扫平西南夷,一雪前耻,故而在任嚣请战之后,大秦重征西南夷的事情行动的非常快。 三路使者快马飞驰。 巴郡、汉中的兵马开始向蜀郡聚集,蜀郡守也在重新征召当地蜀人入伍。 这一次皇帝以左庶长任嚣为统帅,征召三郡兵马共计一万五千人,是之前李由蜀郡兵的两倍之多,势要一举荡平西南,扫灭夷人而复仇。 “李兄,你若被夷人俘虏,我一定救你回来。” “你若死了,我也一定找到你的尸体,让你能魂归咸阳。” 任嚣在离开咸阳时,暗暗发下誓言。 当年李由在汝水死命缠住楚国右司马,让他任嚣立下大功,声名远扬。 此等情谊,他任嚣是一定要还的! 但让任嚣没想到的是,当他抵达蜀郡时,居然见到了那个本该失踪的男人。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一章:请兄归去 “李兄!” “李兄啊!” 蜀郡成都城中,当看到李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任嚣大喜过望。 他这次主动请命征伐西南夷,不就是为了来拯救李由的吗。 现在李由活着归来,相当于任嚣此行的目的已经完成了,吊在心头的那颗大石头落了地,心中哪会不喜。 相比任嚣的欢喜,李由却是阴冷着一张脸。 他和共敖等人是从巴郡最南边的林子里钻出来的。 后人言巴山楚水凄凉地。 巴郡向来以山多出名,李由虽然带人出了林子,来到巴郡边境的小村落。但依旧处于群山包裹中。他们从附近村子找到了向导,转悠了很久才出了山。 在这个时代的交通条件下,他们抵达巴郡治所江州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 虽然战败,李由的信念并未被打倒,他反而战意盎然,觉得自己下一次再带兵前去滇国,绝不会再上那些西南夷人的当,定能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血流滚滚,复此大仇。 结果当他们来到江州城的时候,却惊愕的听闻皇帝已经下令任嚣率领三郡兵马前来征伐西南夷。 李由大惊失色,因为在他的盘算中,就算这次战败的消息传回咸阳,皇帝想要复仇再征西南夷,那也得过上一段时间吧。 他只要及时赶回去,向皇帝上书请罪,请求像当年孟明视复崤山之仇一样报仇雪恨,到时候再知会他那廷尉父亲帮忙说情,李由还是很有可能再领军雪耻的。 毕竟他打了一年的西南夷,战果颇丰,对于此处的地理情况,是朝中诸将都难以相比的。 李由要在哪里摔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但他没想到皇帝居然复仇心切,这才多久啊,就派了将军来复征西南夷,让他措手不及。 皇帝重新换了将军来攻打西南夷,那他怎么办? 李由心急如焚,连忙骑着巴郡提供的马匹,通过官道快速赶往蜀郡的郡治成都,正好和刚抵达此处的任嚣碰上了面。 见到任嚣全身披挂,穿着将军甲胄的模样,李由心中最后的侥幸也没了。 他咬牙切齿的盯着任嚣道:“任将军,皇帝命你……征伐西南夷?” 任嚣对李由的态度非常好,哈哈笑道:“是啊,我听说李兄在西南被那些夷人暗算,下落不明,许多人都说李兄被那些夷人俘虏了。我心中十分担忧,故立刻向今上请命,前来征讨蛮夷,并想着救回李兄。没想到还没打呢,李兄就自己回来了,李兄这可真是福运滔天啊。” 李由感觉一阵头晕。 怪不得皇帝这么快就复征西南了,原来是这任嚣自己请命。 而且听任嚣说,他居然是担忧自己的安危才请命的。 这是个什么事啊! 李由气的牙齿痒。 好在他终归是个贵族子弟,心中再气恼,嘴里还是保持着风度,客套道:“多谢任将军关心。” “哈哈哈,大家都是好兄弟,这是应该的。我出发前,廷尉可是还专门嘱托过我一定要找到李兄的。” “李兄如今平安归来是最好的,我也好向廷尉交代了。对了,叫什么任将军啊,你我以兄弟相称便是,不用那么客气。” 任嚣满面笑容,让人下去给李由准备酒水,要为他接风洗尘。 但李由这时候哪还喝得下酒,他想着西南的战事,急迫问道:“我误中那些夷人的诡计,被其诈降偷袭,这才遭遇大败。那些夷人狡猾无比,不知任兄统率三郡兵马征讨这些蛮夷,有何打算?” 任嚣沉吟道:“此事暂且不急。我来之时,武功侯曾嘱托,兵法上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让我勿要擅自进兵,先派人去弄清楚那些夷人的情况再说。我先在蜀郡练兵,等情报到手再做下一步计划。” “武功侯?” 李由眨了眨眼,有些迷茫的问道:“这又是谁,朝中什么时候多了一个武功侯?” 任嚣笑着解释:“就是赵佗将军啊,他征讨西北胡人大胜,击破三部月氏,剿灭匈奴,诛杀匈奴单于,立下大功,已经被今上封为伦侯了,啧啧,今上还专门赐他食邑六千户呢!” “赵佗……诛杀匈奴单于……封为武功侯……赐食邑六千户……” 李由嘴里重复着这些话语。 刹那间,他感觉天旋地转,差一点就摔倒在地,好在一直跟着他的亲信共敖眼疾手快,立刻伸手将李由扶住。 共敖轻声道:“郡尉?” 任嚣也关切问道:“李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太过劳累,要不先下去休息一会儿吧。” “我没事。” 李由摆了摆手,将武功侯赵佗的事情强行从脑袋里驱逐了出去。 他双目发红的盯着任嚣,说道:“任兄,你这计划太久了,要等到探清楚夷人的情报,一来一回需要很长时间。我之前虽然被他们用奸计击败,但临走前放了一把大火,将那些夷人重创不少,以我之见不如立刻率兵出击,打那些夷人一个措手不及,直接将滇国拿下!” “我在这里打了一年,西南地势最为熟悉,我当为任兄领路,直击滇国,为我大秦复仇雪耻!” 李由说的斩钉截铁。 皇帝已经命任嚣来领军,既然改变不了,那就接受便是,最重要的是,他李由一定要复仇! 而且跟着任嚣击破西南夷之后,说不定还能将功抵罪呢! 李由的心态,还是不错的。 但没想到,他那句“为任兄领路”的话出来后,所有人勃然色变。 “不可!” 几位将军幕僚脸色都变青了。 任嚣自己也是眼皮猛跳,叫道:“李兄不要!” 李由愕然道:“任兄不放心我?” 他解释道:“任兄放心便是,我在这西南征战一年多,每一处地方都留下了我的脚印,沿途道路两侧的山林都被我烧的干干净净,由我来领路,绝不会出问题。击破西南夷的功劳我也绝不会和任兄抢,我只想复仇罢了!” 任嚣摇头道:“李兄说的哪里话,只是我来之前,廷尉曾说找到李兄后,尽快请李兄回咸阳,勿要在西南久留,而且皇帝那边,也肯定在等着李兄的消息。” “至于征讨西南夷的事情,我当和几位郡尉商议后再定战术,还不知道要多久呢,李兄不用在这里久等,还是先回咸阳吧。” 任嚣看着眼前的李由,心里有些发憷。 他虽然感激李由当年的情谊,也愿意请命征讨西南夷来救援李由。 但任嚣自己,是绝不愿意和李由一起打仗的。 不只是他,恐怕现在整个大秦,都没几个武将敢和李由组队了。 “数奇郡尉”的名头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流传,各种加料后,已经变得非常吓人。 甚至有人在私下里说,当年的第一次伐楚之战,就是因为有李由在军中,这才克了李信和蒙武,让这两位常胜将军惨遭大败。 第二次伐楚之战,多亏了有王翦老将军镇着,这才能勉强扛住,饶是如此,还是被李由弄出来一个汝水战败,给全胜的功劳簿上蒙了一层污点。 李由数奇之威,恐怖如斯。 就连王翦都压的勉勉强强。 若是换成其他将军来当统帅,说不定还得被李由给克成大败仗! 虽然这些传言说得有些夸张,但宁可信其有啊! 谁敢赌? 谁敢啊! 刚刚走入屋中的蜀郡守听到李由那句话,也吓得脸色一白。 他冒着得罪李由的风险说道:“李兄还是回咸阳去吧,西南大败之后,今上已经新命了郡尉,李兄如今解职,当立刻回咸阳禀明今上才是,在此地久留,恐怕会留下祸患啊。” 李由咬着嘴唇。 他的郡尉之职被撤了。 这很正常,毕竟任嚣率三郡兵马征讨西南夷,其中蜀郡是核心,郡尉之职自然不可能空缺。 更别说他打了那场打败仗,怎么可能还给他留任呢。 李由有些不甘心的说道:“我如果走了,任兄这里就再没人能熟悉西南山川了。” 此话一出,李由身后就有一人站了出来,大声道:“郡尉请放心归去,勿要让廷尉在咸阳担心。末将随郡尉征战西南,此处地理形势和夷人分布早已熟稔于心中,当为任将军领路,为我大秦复仇!” 李由愕然回头,见到慷慨激昂的正是他那位亲信共敖,如今为蜀郡司马一职。 共敖跟着他征战西南夷一年多,还真是精通此处地理,甚至因为他是执行者,比李由这个领导者对地势情况还要熟悉得多。 “有共司马在此,李兄当可安心归去。” 蜀郡守立刻开口。 任嚣见状也接口道:“是啊是啊,既然这位共司马也知道此处地理情况,李兄就不用担心了,我们会剿平夷人,为李兄复仇的。” 李由愣愣的看着共敖。 共敖硬着头皮,没有吭声。 他很感激李由的知遇之恩,故而一直跟随李由征战楚地,攻打南郡夷人,直到这一次来征讨西南夷。 但每一次的战斗,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征战楚地,李由弄什么背水一战,结果惨遭大败。 攻打南郡夷人,第一波也被那些夷人打的丢盔弃甲,虽然最后借着火攻胜利了,但过程实在不好多说。 至于这攻打西南夷,结果同样是惨遭大败。 共敖早就听说过军中流传的“数奇”之言。 原本他是不太相信的,后来是有点相信,但为了报恩还是选择扛了下来。 直到现在,共敖也扛不住了。 没人喜欢打败仗,没人愿意一直当被人嘲笑的失败人物。 共敖看着李由,原本怯懦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郡尉,回咸阳去吧。 以后别打仗了。 对你好,对大家都好。 感受着共敖的目光,耳边回荡着蜀郡守和任嚣的劝说。 李由叹了口气,他低声道:“任兄和郡守说得对,我当回咸阳去,这里,便交给你们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长长的舒了口气。 李由转身,落寞的向着门外走去。 “李兄。” 任嚣在后面叫着。 “郡尉。” 共敖也开口。 李由没有理他们,径直走到屋外。 夕阳正要落下,天边染上了一抹火红。 在李由看来。 这景象,就像是有人在天上放火似得。 如果他也能放出这满天的火焰,将所有敌人一口气烧成灰就好了。 李由抬头,无语凝噎,仰望苍天。 “数奇……数奇……” 翌日,一辆马车离开蜀郡成都,踏上了前往咸阳的大道。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二章:老父与子 时间已进入孟春之季,大地上的寒霜在退去,春日的微风拂过大地,带来淡淡的凉意。 春天,来了。 咸阳城,武功侯府邸。 温暖的屋中,赵佗将一个特制的小皮球往地上一滚。 早有准备的小赵彻立刻手脚并用的爬过去,两只小手将小皮球抱在怀里,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咯咯”笑着,十分的可爱。 嬴阴嫚走进来,看到这一幕,秀眉微挑,嗔道:“怎么又在地上玩球。” “训练他手脚的协调能力,你看彻儿这身手多灵活,比昨天爬的快多了。” 赵佗笑呵呵的说着。 嬴阴嫚撇了撇嘴:“乳母说彻儿这么大的孩子,都已经可以练习走路了,你非要说小孩子提前走路不好,腿还要变成什么圈形,不准彻儿学走。” 赵佗振振有词的说道:“本来就是,小孩子年龄小,身子骨还没定型,走早了就容易变形。” “老子不是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吗,我看他就说的挺好,世间一切还是顺其自然的好,彻儿该走路时,自己就会走了,何必提早让他学。” 嬴阴嫚眼睛眯了起来,冷笑道:“你一个年轻男子说到养孩子这件事,倒是挺有经验的啊,莫非之前还有过其他孩子?” 赵佗额头冒汗,佯怒道:“胡说八道,公输之法懂不懂,公输残卷上写的!” 嬴阴嫚心里倒是不相信赵佗会做那种事,不过见他什么都推到公输残卷上,也气道:“什么都是公输公输,我就不信那鲁班一个木匠,还会写什么御……还有养孩子的事情,简直闻所未闻。我看你才是胡说八道,说什么孩子提前走路,腿会变成圈形,我也是乳母养大的,走路走得早,怎么没有变成圈形啊!” 说着,嬴阴嫚气鼓鼓的捞起裙摆。 赵佗瞅了瞅。 笔直、光洁、白皙。 这是对赵佗理论的最好反击。 但赵佗可是常胜将军,从来没打过败仗的人物。 他不服输的嘀咕道:“怎么没有,有时候在榻上,你还不是圈……” “赵佗,你无耻!” 嬴阴嫚气的大叫,扑了上去。 两人“扭打”成一团。 小赵彻抱着怀里的小皮球,歪着脑袋看着自家父母,圆圆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和迷惑。 片刻后,小夫妻玩闹的差不多,屋中重新安静了下来。 嬴阴嫚靠在赵佗怀中,伸手搂着他的腰,忽然想到一事。 她说道:“我刚才听下人说,那个数奇郡尉好像要回来了。他还真是擅长逃跑之术啊,每次打了败仗,都能逃回来。” 赵佗怔了怔,便知道她说的是李由,摇头道:“数奇什么的,我倒是不太相信,我看还是李兄用的战法出了错,太操之过急了,那火攻之术用来救急和奇袭还行,哪有一直用这种法子打仗的。如果按我之前和廷尉说的来,他也不至于在西南大败。” 嬴阴嫚露出狡黠之色:“你嘴上说得好听,那让这位数奇郡尉给你做副将出去打仗,你肯不肯?” 赵佗眼皮一跳,不吭声了。 外界传言说李由数奇,克败了李信。 赵佗自然是不相信的,当年伐楚之战,有昌平君那厮在军中,换谁去都得遭受惨败,更别说李信那时候早飘上了天,吃场大败仗也是正常,跟人家李由有啥关系? 赵佗是相信李由无辜的。 不过相信归相信,让他去和李由组队,那还是算了吧。 有些事情,哪怕不信,心里还是得发毛。 赵佗转而叹道:“多半没机会了,以皇帝的性格,估计李兄这次回来就不可能再上战场了。” 嬴阴嫚哼道:“我听说数奇之人是指命数不好,遇事多不利。哪怕他不上战场,还不是数奇,哪里都一样。” 说到这里。 嬴阴嫚又拍着胸口,有些后怕的说道:“幸好当年我不是和他成婚,要不然说不定会被这家伙早早克死。” 赵佗愣住了。 …… 咸阳城外,大道旁,一辆马车在此等候。 马车上悬挂着金玉饰品,华贵而奢侈,尽显车主的高贵身份。 车旁正有一老一少两人站立,眺望远处通往西南的道路。 周围过路的秦人见到这一幕,全都远远绕开,不敢前来惊扰。 “父亲,兄长这次回来,已经算颇有福运了。如果他还去打仗,下一次可保不准会是什么结果,我看还是日后留在咸阳的好。” 李于轻轻说着。 李斯面无表情,但下巴微不可察的点了点。 他知道自己这二儿子的意思,也对此赞同。 李由这次能活着回来,让他欣喜若狂。 同样的,之前的伐楚,这一次的征讨西南夷,李由两次战败,两次不知生死,让他这个老父亲实在是受够了担忧。 李斯目光坚定,他已经是下定了决心,不想再经历第三次了。 这一次,他将动用父亲的权威,来决定儿子的未来。 李斯的目光望向西南大道,那里,几个骑士正护卫着一辆风尘仆仆的马车缓缓行来。 李由坐在马车上,已经能看到远处等候在路旁的人影。 他深深吸了口气。 车停马止。 李由下车,看着眼前两鬓发须斑白的老父,心中十分难受。 他的父亲,是多么刚强的一个人,如今却为他操心的发须都白了。 “父亲,儿不成器,让你担忧了。” 李由跪地叩首,双眼已经湿润。 李斯嘴唇哆嗦着,伸手将李由扶起,口中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旁侧,李于也行礼道:“兄长平安归来,父亲和我总算是放心了。” 李由对着弟弟点头,望着远处的咸阳城,有种恍惚感。 “回家吧,你母亲也很担忧,一直在等着你回去。” 李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示意李由和他同车而回。 李由默默跟着上车。 车上,李斯淡漠开口:“这一次回来了,就别再出去了。大秦四方皆平,不需要你再上战场厮杀,我当为你在咸阳寻一职务,日后也好侍奉在我和你母亲身侧才是。” 李由身子猛地一震。 以前,李斯对他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想法十分称赞,甚至还常在他失落的时候,对其进行鼓励。 现在,却是说出了这种话。 “看来父亲对我已经彻底失望了。” 李由心中轻叹。 如果是在以前,他或许会据理力争,继续追求自己征战沙场,建功升爵的梦想。 但现在…… 李由默默点头。 只是他偶尔回首望向西南方向时。 眼中泛着惆怅。 再见了,征战沙场的梦。 远处,路过的秦人看到这一幕,全都神色惊讶。 半日之间,数奇郡尉回到咸阳的消息便传遍全城,引起了许多秦人的议论。 “数奇还擅长逃跑,不愧是李跑跑!” “他自己倒是能跑掉,可怜跟着他出征的那些大秦男儿,全折在蛮夷手中了啊。” “唉……” “希望皇帝这次狠狠责罚他!” “是啊,绝对不能再让他上战场了,万一我儿子日后跟在这种将军手下,那可怎么办啊。” 看完热闹后,所有的秦人都在好奇这位惨遭败绩的数奇郡尉,将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两日之后,秦国的大朝会即将召开。 作为大秦顶尖的贵族之一,武功侯赵佗就已经在朝会召开之前,提前收到了一些零碎的消息。 当消化完那个信息后,赵佗已经是目瞪口呆。 “皇帝疯了吗!” “他这是要干什么!” 感谢书友长毛绒小熊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三章:始皇乱政 孟春之月。 所谓一年之计在于春,秦国的新年虽然不在一月份,但开春后的这几场大朝会,还是十分重要的。 特别是根据朝中众公卿零散得到的消息。 皇帝要在今天这场大朝会上,宣布好几件关系国家的大事,更加凸显了这一次大朝会的重要性。 故而在这一天的日出,天边刚露出一缕阳光的时候,赵佗就已经是坐上了马车,向秦宫行去。 他绷着一张脸,换成谁站在面前,都能看出他的不高兴。 不一会儿,马车抵达秦宫外,赵佗迈步走入宫门。 天色尚未大亮,宫殿四处皆点有华灯,发出灿灿光明,将那屋檐上的玄鸟雕像映照的栩栩如生。 赵佗停下脚步,望着那光彩中展翅欲飞的玄鸟。 “大秦如今剿灭六国,威震四夷,正是像这玄鸟展翅高飞的时候。但如果玄鸟太过骄傲,朝着雷暴,或是向着刺眼的太阳飞去,照样会坠落大地。” “而且飞得越高,摔得越惨。” 赵佗轻轻一叹。 现在的秦国看上去强大无比,实则内里满是隐患,而且因为秦是第一个统一的大帝国,完全没有先代经验借鉴,每一个政策的实施,基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如果领头者一朝不慎,选错了前进的方向,真的有万劫不复的可能。 赵佗可不希望这混乱了五百年的天下,再次分裂成一片。 他摇了摇头,迈步向大殿方向走去。 咸阳宫的大殿依旧奢华壮丽。 身穿绛衣的乐人们叮叮当当的敲着钟鼓琴瑟,演奏着对皇帝的赞歌。 “皇帝临朝,作制明法,天下咸伏……” 诸位公卿在乐曲声中,走进殿里按照爵位和职务的高低进行排列。 随着皇帝权威的日渐加重,众臣在等待皇帝来临之前的时间里,不敢随意交谈,只能以眼神相互示意。 赵佗注意到,像王贲、蒙武等军方代表人物皆是面色紧绷,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脸色,大概他们也得到了那个消息。 不一会儿,身穿黑色袀玄的始皇帝便坐在步辇上,被六名身强体壮的郎卫抬了进来。 “拜见陛下!” “陛下万年!” 赵佗跟着众臣行礼叩拜。 在阵阵呼声中,始皇帝坐上了他的帝榻,目光扫视殿中群臣。 大朝会正式开始。 秦国在行政上一向奉行高效实际的原则。 朝会开始之后,始皇帝没有过多的虚言客套,直接开始处理今天朝会的第一件事情。 “昔时朕命蜀郡尉李由,率兵征伐西南滇国,荡平蕞尔蛮邦……” 始皇帝开口,殿中诸位公卿脸上皆露出玩味的神色。 许多人悄悄将目光瞥向站在文官列中的廷尉李斯。 随着西南大败,数奇郡尉李由的大名彻底传荡开来,早就让众公卿如雷贯耳。 特别是李由在战败之后,居然还能带着十几个手下从西南的林子里跑到巴郡去,这般逃命的本领实在是让人赞叹,使得他在伐楚时赢得的“跑跑”之名也被重新提了出来。 数奇加跑跑,让李由声名鹊起,在这两天成为了整个咸阳最流行的话题。 众人私下里不知议论和笑话过多少次,如今皇帝即将对回到咸阳的李由做出惩罚,他们自是要看热闹了。 面对一道道目光,特别是左丞相王绾满脸的揶揄之色。 廷尉李斯腰挺的笔直,面不改色脸不红,仿佛皇帝说的不是他李斯的儿子似得。 作为多年的老政客,他可以在私下里为儿子哭泣,但在朝堂上,他的面具永远不会摘掉。 这份功力,倒是让赵佗看的感叹,觉得应该多向李斯学学。 此时随着皇帝说完话,捧着诏令的谒者上前,开始宣读对李由的惩罚。 “皇帝二十八年,时在孟春。故蜀郡尉李由,率军南征滇夷,丧师辱国,败绩于西南,此乃秦之大辱……皇帝念其苦战一年,数胜南夷之功,今削爵一级,以为惩戒……” 高高宣扬的罪责,轻轻落下的拍板。 相比于李由闹出来的这么大的阵仗,皇帝最后的惩罚,只是给他削了一级爵位,算是很轻了。 不过众公卿并无异色,都觉得很正常。 毕竟李由的老爹可是皇帝的心腹大臣李斯,不看儿子那也得看老子的面,给李斯一个面子很正常。 另一点则是李由的失败其实有些亏,他前面一年打的挺好,捷报连连,只是误中了夷人诡计,倒在了最后的终点前,所以综合来看,惩罚也不宜过重。 众人刚才之所以兴奋,其实只是想看看廷尉会是个什么表情,没想到李斯心态极稳,倒是让他们没了兴趣。 唯有赵佗关注点有些不一样。 李由之前的爵位是左庶长,削掉一级爵位,不就是五大夫了吗? 如果赵佗没记错,八年前他刚刚入秦,连一级爵位都没有的时候,李由就是五大夫了。 八年时间,赵佗已经从没有爵位的白身,爬到了第十九级伦侯。 而李由呢,八年前是五大夫。 过了八年,他还是个五大夫。 五大夫爵位,还挺保值的。 赵佗摇摇头,将这奇怪的想法逐出去。 对于李由的处罚,只是一个小小的开胃菜,接下来皇帝宣布了另外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就是宣布要从关东地区征召五万户实边塞北之地。 这是早有计划的事情,毕竟秦军之前远征塞外,夺取了河套和阴山地区,辟地无数。 但打下归打下,那里现在还是胡戎部族放牧的地方,秦国必须要迁徙民众到彼处去修建城镇,开垦边荒,才能将那片地方彻底转化为秦国的领土。 这种事情在历史上的每个大一统王朝都是做过的,借此加强帝国对边疆的掌控力,很正常。 今日的朝会正式宣布这件事情,接下来如何选取这五万户的移民,以及各种安排征调等事项,又将由各部门和地方郡县进行商议。 第一件移民的事情宣布完后。 皇帝又迫不及待的宣布了第二件事。 他要打月氏! 将占据河西的月氏人彻底击破,在彼处的土地插上秦国的旗帜。 这事情也是很早之前就计划好的,只是因为赵佗北伐胜利后,刚好遇到寒冬,只能先率领大军撤回塞内。 如今开春后,寒霜解冻,始皇帝自然是要迫不及待的开启这场对月氏的战争了。 “朕将命一将率十万大军西征月氏,为朕开疆辟土!” 始皇帝声音激昂,让殿中诸位公卿皆举目相望,有些期待。 据说武功侯赵佗不会再出征月氏,要将这一场大战的功劳让出来。 此战的主将人选,不知会落到谁的身上。 始皇帝的目光在殿中扫视一圈后,最终宣布了出来。 “左更王离,曾随武功侯出征塞外,熟悉彼处地理气候,了解胡人战法,当为我大秦主将,率兵十万西征。” 此话一出,武将列中的王离便激动的站了出来,扬声道:“谢陛下,臣王离必率我大秦锐士踏平河西,剿灭月氏,为陛下开疆拓土!” 众公卿颔首,不少人虽然觉得王离还有些年轻,但仔细一想,王离其实是够资格的。 首先王离曾随武功侯征讨过齐国,之后又跟随出征塞外,为一裨将军,有不少作战经验,并非是初出茅庐的新手。 而且王离参加过北伐之战,对塞外的地理气候十分熟悉,也了解塞外胡人的战法和分布,在这一点上确实比其他朝中诸将要合适的多。 当然,最重要的是王离不仅有左更爵位,他更是王翦的孙子,王贲的儿子。 王氏一族,乃是大秦将门世家,代代为秦国名将。 昔日王翦、王贲两人征战六国,王离被雪藏宫中。 现在他的祖、父或是隐退,或是为秦国太尉,不再领军作战,皇帝这时候将王离推出去带兵,也是一个平衡上的考虑。 冯氏的冯无择在东南打越人。 李氏的李信在东北击胡人。 蒙氏的蒙恬在修直道。 王氏之人,也确实是该出去独自带兵了。 看着王离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一直面色淡然的廷尉李斯,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看看别人的儿子,再看看自己的。 唉…… 相比李斯心中的羡慕。 王离自己在受命后,感激的看向赵佗。 他很感谢武功侯没有贪图翦灭月氏的功劳,选择将这份功劳让出来,让他王离也有当一军主将,带兵作战的机会。 面对王离感激的目光,赵佗微微颔首,露出一个鼓励的表情。 同时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到了现在的位置,他也有了一些当年王翦的感觉。 功劳,还是得让让才行。 一个人吃独食,将所有功劳都揽下,不是什么好做法,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自己吃肉,也得给别人汤喝才是。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西征战事的主将定为王离,很正常。 让众人感到惊讶的是,始皇帝竟然在朝会上宣布,将那位拥有左更爵位的月氏贵女苏迦莎封为了月氏女翕侯,让其统领归降秦国的两部月氏,辅佐王离西征。 这个任命很不寻常,女人为将,极为少见啊。 不过没人反对,毕竟苏迦莎又不是担任的秦国官职,而是统领月氏,属于他们月氏人内部事情,和大家不是一个体系的,没什么好说的。 唯有赵佗看着苏迦莎受到宣召,走到殿中,朗声接令谢恩的模样,有些恍惚。 他当年在北地义渠城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混到这种地位。 或许是感受到赵佗注视的目光,苏迦莎领命完毕,侧身时,对着赵佗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赵佗回以微笑。 同时心中暗暗感叹,以此女之前的作为来看,前途不可限量,恐怕也是个青史留名的人物啊。 待到王离和苏迦莎领命退下后,赵佗立刻收敛心神,双目微凝,盯着帝榻上的始皇帝。 诸位或多或少收到消息的公卿,也都将目光看向皇帝。 皇帝,真的会那么做吗? 始皇帝坐在帝榻上,舒展了一下身子,嘴角露出淡淡的,充满傲然的笑容。 他看着殿中诸位公卿,缓缓开口道:“昔时我秦之先祖为周大夫,镇守西垂,与戎人世世厮杀,历代先公披荆斩棘,开拓疆土。至于穆公强盛,称霸西戎,然而后世中衰,为西隅一偏僻小国,被山东诸国所侵暴,三晋攻夺我先君河西地,诸侯卑秦,丑莫大焉。” “及至孝公之世,方用商君之法,强大国家。至于朕即位,奋六世之余烈,横扫天下,并一宇内。今又有赵佗、冯无择、李信等将为朕击破胡夷,悬匈奴单于、东胡王首级于秦阙,服月氏翕侯于边塞,此等功劳,亘古以来所未见。” “朕有此功,心中甚喜。皇帝功德,当泽于黔首。” “故,朕欲赐爵一级于天下……” 大殿之中,群臣肃然。 赵佗拢于袖中的手微微发颤。 果然如此。 向天下黔首赐爵一级。 赵佗心中低吼。 乱政! 这是乱政啊! 《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七年……是岁,赐爵一级。 按史记记载,秦统一后大规模赐爵有两次,这是第一次。 根据《军功爵制研究·秦末军功爵制的衰落》分析,这一次赐爵是昏庸乱政,自毁长城,使军功爵制失去原有的价值和作用,走向衰败轻滥。 汉代军功爵彻底崩溃,并演化出民爵八级制,大概也有秦统一后大规模赐爵的影响。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四章:昭王先例 始皇帝这是在自己挖秦国的根基啊!这是赵佗脑子里的第一想法。 而且相信不只是他一个人这样想。没看到太尉王贲和将军蒙武等人的脸色,全都变了吗? 甚至秦国朝堂上,属于军功集团的诸位将军都铁青着一张脸。 至于文官列中,也有许多人脸色不好看,他们自然是能看出此项诏令的害处。 不过慑于统一后越发强化的皇帝权威,暂时还没人开口,一双双目光全落在武官前列的武功侯赵佗和太尉王贲的身上。 王翦隐退后,秦国的武将便以武功侯赵佗为支柱,太尉王贲则是门面人物。 赵佗感受到那些期待的目光,对于皇帝赐爵的决定,他心里自然有异议,但好在还有理智尚存,赵佗明智的没有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始皇帝低坐帝榻,面色激烈。诸位武将也不好吭声。 军功爵和法家制度相捆绑,是秦国做小做弱的法宝,那方面若是动了,这将损害颇小,于情于理我都该站出来同者。那两次小规模赐爵,都没其中缘由所在。 果然,在皇帝的目光上。就没人站了出来。 王家父子,讲的就是一个稳字,从不主动冒头。 李斯的目光瞥向旁侧。 秦自商君变法同者,同者是以军功拜爵为主。哪怕是文官谋臣获爵,这也一定要立上功勋,或是提出对国家没用的治国小计才行。 朝堂之下,总是是缺谏诤之臣。 「昔日先君昭襄王,已没非军功赐爵之先例。」 主爵中尉赵亥八十少岁,满头白发,身低体壮,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此刻站出来低声开口,毫是客气的质问皇帝。 此刻,面对赵亥的质问。 面对赵亥的话,皇帝淡淡开口。 常言道枪打出头鸟,第一个站出来顶撞,可不是什么好事。ap. 另一边文官列中的左丞相隗状,依旧是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有那件事。我同者,会没人开口的。 我的目光在殿中一扫,我是怀疑,整个朝堂之下有人奉承圣意。 第一次是在昭襄王七十一年(后286年),秦将司马错攻河内。 王贲跟着众人将目光看向赵亥,微微点头。 但刚刚因为儿子被奖励的事情,我差点成了笑话,那时候站出来未免是适合。而且我侍奉皇帝少年,很含糊那位皇帝的性格,故而李斯同样忍住了。 虽然因为之后分封和造纸的事情,我和这些儒生闹了些矛盾,但毕竟和儒家走得近,对于秦国虎狼般的军功爵制度偶尔是太待见,觉得那是是王者之政,今日皇帝自己乱搞,我有没理由站出来。 要是昭襄王是开那个头,始皇帝也是会那么理屈气壮。 赵亥是昭襄王时代的老臣,在第七次小规模赐爵的时候,我是亲身经历过的,如今见始皇帝搬出那个例子,顿时吹胡子瞪眼。 我昂首道:「陛上所言昭襄王赐民爵位,此乃为战局而考虑,乃是对国没益之事。而且当初赐民爵之事,仅限于迁往赵佗的黔首,以及河内之民,人数实则没限。安没像陛上今日,赐天上民爵一级的事情!臣认为此事尚没是妥,还请陛上再行考虑!」 所以我确实是朝中最没资格开口说「是」的人。 魏国惧怕,向秦国献出赵佗,秦国驱逐了城邑中的居民,只留上空城一座。然前秦国就在本土招募人民以及赦免罪犯迁往成壮,其中官府给出的条件,除了罪犯不能免罪里,愿意迁徙赵佗的黔首还不能赐爵一级。 可惜王贲的性格有点像王翦,嘴唇动了动,没开口。 御史小夫冯劫眼皮跳了跳, 见右左丞相有动静,也就稳住了脚步。 赵亥是昭襄王时代的臣子,历经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以及如今的始皇帝,堂堂七朝老臣,侍奉秦君近七十年,爵位一直累加到小庶长,其资格之老,朝中有人能出其右左。 王贲略一思索,便知道皇帝说的是什么了。 秦昭襄王两次小规模的赐民爵位,虽然是是因军功而赐予,但也和战局没关,是至于没少小的副作用。 第一次是为了招人后往新占据的赵佗,加弱秦国在彼处的控制力,为了让黔首能够心甘情愿的背井离乡,在异地我乡定居,秦国官府自然是要付出一些代价。那个出头鸟,我最适合。 更别说赵亥还是主爵中尉,管理的正是爵位赏赐之事情,皇帝的政令正是我的职责,一旦实行赐爵之事,整个流程都归赵亥管。 赵佗的目光落到王贲那张刚毅的脸上。 话一出,众人脸色微变。 对特殊黔首小规模的非军功赐爵,更是从来有没过。 至于廷尉李斯,眉头皱的最深,我是秦国的法家掌门人。 自从在平舆城外,赵佗强谏李信失败后,就对谏言这种事情越发谨慎起来。 我年纪已小,少一事是如多一事,占个左丞相的位置,只要平安混到进休,我就满足了。 对于臣上谏阻,我早没准备,也没自己此番行事的逻辑和相应的考虑。 果是其然,面对皇帝的话,公卿之中,一个低小魁梧的女人当场站了出来。 第七次更是在长平之战最关键的时候鼓舞士气,征调青壮支援战场。 再加下赵亥性格忠直刚正,名声极坏,任职主爵中尉那么少年,从来有人说过我是公。只要赵亥是搞谋反什么的,哪怕我对着皇帝吹鼻子瞪眼,皇帝特别也就笑呵呵的过了,是会太过责怪。 武功侯和太尉两位大佬不说话。 但那毕竟是遵循了没功勋才能赐爵的原则,而且还是小规模的赐给民众爵位,开了一个非常是坏的先例,现在就成为了始皇帝引用的例子。 而第七次小规模赐爵,则是昭襄王七十一年(后260年),秦将白起退攻长平。 这时候,整个长平之战达到最平静的时期,秦昭襄王为了鼓舞士气,亲自来到河内,赐给黔首爵位各一级,同时征调十七岁以下的青壮年女子后往长平战场。 「臣赵亥昧死以奏陛上,今陛上并一宇内,踏平胡夷,实是亘古之小功,值得庆贺。然陛上小酺天上,赐民牛酒便可庆祝,何用以爵相赐!陛上如此做法,和昔日孝公所定以功勋拜爵之制度,相悖也!」 右丞相王绾倒是年富力弱,凡事都没退取心,但我眼睛眯了眯,也是说话。始皇帝热热一笑。 考虑? 果然谏诤之事,还是得靠咱秦国老臣啊。 一直到了昭襄王时代,却出现了整整两次小规模的非军功赐爵。 那不是秦昭襄王时代的两次小规模非军功赐民爵位。 他要看看具体的情况再说。 第六百二十五章:收买民心 “臣认为主爵中尉所说,实乃迂阔之言!” 这人声音低沉,话中目标直指主爵中尉赵亥。 赵佗寻声望去,发现说话的人是九卿之一的治粟内史王戊。 赵亥也听到这话,转头瞪着王戊,冷冷道:“老夫迂阔?呵呵,那我倒是要听听王内史,能说出什么不迂阔的话。” 王戊面色镇静,他既然站了出来,就没有回头路。 他看到帝榻上的皇帝对着他露出一个微笑,顿时心中大定。 皇帝在鼓励他! 赵亥是四朝老臣又怎样。 王戊很清楚,秦国,是皇帝的秦国。 在这个国家想要爬到顶层,不仅要会做事,还要深得皇帝的宠爱才是。 如今右丞相隗状已老,退下去也就在这几年。 等到隗状退去,不管是左丞相王绾上位,还是御史大夫冯劫高升,两人总要腾一个位置出来。而那个位置,一般都会从九卿中进行选择。 他王戊今天向皇帝表忠,日后选择的时候,皇帝会不会多考虑他一下呢? 心中略一盘算,王戊再不迟疑,径直说道:“主爵中尉所说,昔日昭襄王非功勋而赐民爵两次,是为国事而行,此乃不假。然皇帝此番赐天下黔首爵位,又何尝不是为了国事呢?” 赵亥冷哼道:“皇帝明明是为了庆祝功勋而赐民爵位,何谈为了国事?”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脸上神色各异。 直接当着皇帝的面说这种冒犯的话,这朝堂上大概也就赵亥一人敢这样了。 始皇帝笑了笑,没有吭声。 王戊摇头道:“这就是我刚才说主爵中尉所言实乃迂阔的道理。昔日昭襄王时,天下七国混战,我大秦欲东出而并天下,故有募民前往安邑之赐爵,又有为长平之战而赐爵河内黔首,此是昭襄王为了国事考虑,而打破了非功勋不得拜爵的规定。” 王戊声音顿时拔高,扬声道:“所谓时移世易,如今赖皇帝神武,并一宇内,翦灭六国,诸夏再无战乱。然诸侯虽灭,其遗民尚在,不少黔首畏我秦法,有怀六国庸主之心,如此情况有损我大秦在诸侯故地的稳定。” “故而皇帝此番赐天下黔首爵位一级,不仅是为了庆祝我大秦赫赫武功,扬皇帝之威,使万民同乐。更是为了怀之以德,收天下人之心!” 王戊越说越流畅,激动道:“皇帝赐爵,则万民拜服,得享荣耀和实利之下,岂有再怀念六国庸主的心思。如此天下万民归心,诸侯故地安定,让我大秦国祚永昌,实乃赐一爵而得万利之事,岂非国事乎?” 殿中寂静一片,就连赵亥都沉默了。 秦国虽然灭了六国,但吞并的时间太快了,近乎是一口吃成了个大胖子。 这样的结果导致秦吏缺失严重,哪怕有赵佗未雨绸缪,提出扩增学室子弟的建议。但官吏的养成哪有那么快? 从不识字或是略通文字的有爵者之子,到精通律法,通过考试的吏员,没个几年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学会。 故而在短期时间里,秦吏的数量怎么也不可能覆盖整个天下三十六郡,许多地方还是得靠当地人,这就导致秦国对诸侯故地的控制力不强。 再加上秦法严苛,诸侯故地的黔首庶民们习惯了自由散漫的六国生活,陡然纳入秦法体系下,做什么都要被法律管束,一不小心触犯秦法,就要沦为刑徒,自然是怨声载道。 各地的贵族豪强还可依靠财物和人脉脱罪,但黔首庶民犯了法只得乖乖服罪。 这种情况下,自然是民心生怨,甚至有人思念起六国时代的自由生活。 这些事情,都有各地的郡守以及监御史向咸阳报告,众公卿都知道一二。 现在王戊将皇帝赐爵和这些事情联系上,乍听之下,确实有些道理。 赐天下黔首爵位一级,展现皇帝的恩德,换取他们归心吗? 收买民心! 如果真的能成,用一级爵位,就能让黔首安定下来,削减他们的怨气,有助于大秦的统治,倒也不是不行。 包括李斯在内的诸位公卿,都在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秦是第一个大一统王朝,天下也是第一次被同一个朝廷所直辖统治。 朝中的这些肉食者们,并没有古代大一统王朝的案例可以借鉴,凡事都得摸索着前进,摸着石头过河,不管施行任何政策,都难以知晓后果。 面对王戊说的这些话,他们得进行考虑权衡。 见到赵亥都被自己说的不吭声了,王戊心中得意,他觉得自己找出了个“大义”的理由为皇帝背书,皇帝定然会高兴吧? 他悄悄瞥了瞥帝榻上的皇帝,见其神色淡然,对此不置可否,但嘴角的微笑还是让王戊备受鼓舞,觉得自己刚刚说的真是太好了,日后一定简在帝心。 武将列的第一位,武功侯赵佗冷眼旁观。 他看了看帝榻上泰然自若的始皇帝。 除了嘴角的淡淡笑容外,皇帝一直很平静,让人看不出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以爵位收买民心,稳定统治,这真是你的意思吗? 赵佗心中暗叹。 李斯、赵亥、王绾等人不知道赐爵收买民心到底有没有用,所以还需要去思考。 但作为后来者的赵佗,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赐爵? 有个鸟用! 历史上的秦朝只存在了十四年,然后就被轰轰烈烈的推翻倾覆。 秦灭亡的有原因很多,上到统治者,下到六国贵族,再到整个国家的制度,全都存在各种问题。 怎么可能是赐天下黔首一级爵位,就能改变的? 天真! 只要你皇帝还要继续修筑宫殿,继续征召徭役大修骊山陵墓,还要不停的去打仗,甚至攻打南方百越,这大秦的民心早晚还得崩坏。 这赐爵一级除了当时让黔首们说一句皇帝圣德之外,对于真正的稳定国家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 颇有点像饮鸩止渴的意思。 在赵佗看来,这爵位一赐下去,不仅好处没有,坏处反倒是一大堆。 首当其中的就是整个秦国军队的战心都将受到影响。 人家士卒们都鼓足了劲,准备上战场杀敌立功了,你突然给全天下的黔首赐爵,那还打个什么劲。 留在家里就能稳升一级,不比去战场冒着生命危险拼杀的好吗? 赵佗摇了摇头,目光瞥向旁侧的王贲。 主爵中尉都顶上去了,也该你太尉上场了吧。 只见这位当朝太尉深吸了口气,终于站了出来。 王贲将要履行太尉的职责,陈述此道诏令对整个军功爵体系和军队所带来的弊端。 “臣王贲昧死以奏陛下,王内史所言赐爵一级可得天下民心,臣不敢多言。” “然臣为太尉,掌武事,知晓爵位制度对于士卒的激励作用,我大秦士卒征战,皆是为了立功升爵。当年商君便是以军功拜爵为制,从而让我秦人如同虎狼,善战厮杀,故能一举东出而征灭六国,此军功爵制实乃我大秦的强国之本。” “今陛下赐天下黔首爵位,能不能得其归心先不说,但此种做法,必将消磨士卒战场拼杀之心,败坏我大秦军队的战力,从此毁掉军功爵制度啊!” “此例一开,爵位必将趋于轻滥!” 第六百二十六章:始作俑者 王贲是当朝太尉,军方代言人。 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力陈赐爵之事的弊处,引得诸位武将连连点头。 秦军被山东六国称作虎狼之师,冠以“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的夸张修饰,这一切都是因为军功爵制度的激励作用。 秦人们为了获取爵位,上了战场,奋力拼杀,只为了斩首获爵,甚至秦军内部还出现了为抢夺人头而相互残杀的案例,可见爵位在秦国到底是有多么的重要。 如今皇帝广赐爵位,说不定会对整个爵位制度造成冲击。 武将军功集团,正是秦国军功爵制度最大的受益阶层,他们不想这个明明运行的很好的制度出现问题,怕利益遭到损伤,自然是要站出来抗议了。 面对王贲谏言,始皇帝似乎早有预料,他平静道:“朕赐爵一级,就会毁掉整个军功拜爵制度吗?诸卿认为如何。” 说着,他扫了一眼王戊。 王戊会意,深吸口气站出来。 他选择站皇帝这一侧,此刻只能硬着头皮顶王贲了。 “太尉所言差矣,皇帝此番赐爵天下黔首,收怀万民之心,对稳定诸侯故地大有裨益。至于败坏爵制之言,不免有些危言耸听了,试问我大秦军功爵制度足有二十等,纵使赐予黔首一级爵位,最高不过大夫级,何谈能毁坏爵制?” “至于消磨士卒斗志,试问士卒未经厮杀,便能得爵一级,自是欢喜无比,感恩皇帝之德,只会拼死作战,又怎会削减战意呢?” 王戊又道:“皇帝赐爵,公士升为上造者,会更加努力拼杀,去争取簪袅之爵,好让子嗣进入学室为弟子。上造升为簪袅者,又会想着去战场立功,好升到不更爵位,便可免除更役。如此种种情况,一级升一级,更高级的爵位只会激发士卒的获爵之心,太尉所谓消磨斗志之言,我倒是没有看到。” 朝堂上再度沉默起来。 赵佗吐了口气,王戊这话说到了一个点。 就是皇帝赐爵,是针对的天下黔首,中高级爵位的有爵者并不在这个范围内。 这个爵位的赐予是有上限的,虽然皇帝还没有说,但一般来讲在大夫级别就到顶了。 小的话,就到第五级大夫爵,大的话,可能宽到第九级的五大夫。 始皇帝再冲动,也不可能让全天下所有人都一起升爵。 那他赵佗岂不是什么都不用做,就直接升到彻侯了? 真要那么干的话,相信没多少人会反对。 包括大庶长王贲,毕竟他升一级就能直接封为伦侯了,在这种利益下,恐怕再不满,也会捏着鼻子认下来。 正因为所升爵位是有限的,所以那些底层赐爵者,就算再升上一级,头顶上依旧有十多级的爵位可以升,每升一级,都会多一级的好处。簪袅能让子弟入学室,不更可以免除更役,大夫拥有在县里做官的资格,倒不怕士卒会消磨战心。 只要你设置的级别够多,就能一直激励人往上升级! 而爵位级别够高了,只赐予低爵者一级的话,对整个体系的冲击也不算很大。 从这个角度来看,王戊说的也有一定的逻辑和道理。 王贲是军争打仗的高手,一向喜欢动手,不喜欢动口,现在被王戊这么一顶,短时间还真找不到说的。 赵佗瞅了瞅这位白脸长须的治粟内史,他之前在推广面食的时候和王戊打过交道,觉得这人还挺上道的,没想到竟是个口才高手。 现在王戊以一敌二,将赵亥和王贲分别顶了回去,倒是赵佗有些刮目相看。 不过赵佗想到他了解的一些事情,又忍不住暗叹一声。 赐爵一级,或许短时间内问题不大,不至于真的毁掉在秦国立足百年的军功爵制度。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始皇帝保证只会赐爵这一次吗? 一旦开了这个例子,就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于无数次…… 哪怕始皇帝不再广赐爵位,但他的继任者呢? 开了这个头,早晚能让整个军功爵制度彻底崩掉。 赵佗对此很肯定。 因为他后世看历史时,曾经好奇为什么军功爵制度从秦孝公变法正式定制以来,一直到曹操在建安二十年(前215)年正式将其肢解分割,存在了五百多年的时间。 但除了秦之外,写汉朝和三国的历史却没有多少涉及的,明明两汉四百年也在实行军功爵,也是二十等爵位制度啊! 后来赵佗曾粗略了解过,才知道军功爵在秦末便已趋近轻滥,不更级别的有爵者甚至都沦为居赀(zi)赎债者,跟着刑徒一起修秦陵,死了和刑徒一起挖个坑就埋了。 到了汉初,汉高祖刘邦在汉二年二月,以“除秦社稷,立汉社稷”为由,“施恩德,赐民爵”,赐治下所有庶民一级爵位。 在赵佗看来,刘邦当时赐民爵位,除了是想从楚汉战争中争取人心外,恐怕也是因为有秦始皇给他开了这个大规模赐黔首爵位的头,刘邦才会照猫画虎,广赐民爵。 不过刘邦在夺取天下后,可能也意识到爵位轻滥的坏处,对于军功爵十分重视。 他不仅在汉五年颁布“复故爵田宅”诏书,为了奖励开国的功臣将士,更三令五申推进军功爵制度的落实。在汉代的户籍和文件中,都要“名县爵里年”,也就是一定要记录人的爵位,以进行身份和地位上的区别。 刘邦的重视,让军功爵的价值有所短暂回升。 但也仅限于此,在刘邦死后,太子刘盈即位,在即位之初就发布诏书“赐民爵一级”,赏赐天下庶民一级爵位,同时对官吏也有赐爵,侍卫他的郎官、武士等人甚至赐爵到二级、三级。 这般大规模赐爵,导致爵位快速贬值。 汉惠帝即位之初,大规模赐爵的时候,不满赐爵位条件的郎官,可以赏赐万钱,可见一级爵位的价格比一万钱还贵重。 但仅过了一年,他就颁布诏书“民有罪得买爵三十级以免死罪”,而当时一级爵位值二千钱,所以庶民犯了死罪,只需花六万钱买三十级爵位就可以免死。 一年时间,爵位价格从一万钱降到两千钱,可见这爵位的贬值之快。 汉惠帝开了这个即位就赐爵的头,紧跟着汉文帝也学起来,上位的时候就下诏:“朕初即位,大赦天下,赐民爵一级。” 汉文帝在位23年赐天下民爵两次,还算克制,不算多。不过他也开了个不好的头,接受了晁错的《入粟拜爵策》,也就是大规模卖爵,二级爵位上造卖六百石粟,九级爵位五大夫卖四千石,十八级大庶长则卖到一万二千石。 而且汉文帝卖的都是空壳爵位,根本没有什么田宅赏赐,全是荣誉头衔,而且只有一直买到九级五大夫才能免一人劳役,买到十八级大庶长才能免一人死罪。 汉文帝卖爵价格卖的贵,爵位权利又少,自然没人买。 没人买,价格就往下掉,导致军功爵再次大规模贬值,更没人珍惜了。 没人珍惜,皇帝就不重视。 到了汉景帝继位,在位十六年,赐天下民爵八次。 所以只要活完汉景帝时代,天下成年男子基本人人都有八级公乘爵位。 这样的后果就导致汉武帝上位,想要反击匈奴,正要以军功爵鼓舞士气的时候,却发现这个体系已经玩崩了,军功爵轻滥贬值到了极点。 汉武帝脑子一转,又搞出一套武功爵体系,想要激励士卒,但这东西换汤不换药,引不起人民重视,谁都知道汉家的军功爵是个什么货色。 汉武帝没办法,眼看军功爵体系救不回来了,便根据军功爵原有的精神另建《击匈奴降者赏令》,相当于立功直接赏黄金,封侯赐食邑,这才能激励士卒奋战。 这也是为什么秦代封侯极难,而到了汉武帝打匈奴的时候,到处都是因功封侯的缘故。 纯粹是前代汉帝将这体系玩的崩坏,汉武帝没办法,只能掏出还有实利的侯爵来激励人,也算是尝到了军功爵崩坏后的苦头。 而这时候,既然军功爵彻底烂掉了,后面的汉帝也就继续烂上加烂。 皇帝即位,赐爵。立太子,赐爵。皇帝加元服,赐爵。皇帝改元,赐爵。有祥瑞,赐爵。有自然灾害,赐爵…… 赐爵数量之多,让人瞠目结舌。 比如汉宣帝刘询在位27年,赐天下民爵14次,其中有不只赐一级爵位的情况,累计赐爵达十六级。 不过爵位赐的多了,天下男子不可能人人都是十多级的高爵,所以汉家天子又有新规定,就是所赐予的爵位最高不能超过八级。 这就分化成了高等级的吏爵和低等级的民爵。 身为高爵的官吏,可以立功,或者被赐予吏爵,继续往上升。 而普通庶民,接受赏赐的民爵就只能达到第八级公乘封顶,所谓“爵过公乘,得移与子若同产,同产子”,也就是民爵超过八级以上,超过的级数就要转让给兄弟子侄。 如此就形成了所谓的汉代“民爵八级制”。 历代汉帝之所以乐于赐天下人爵位,大概就是秦代最珍贵的军功爵,到了这时候已经彻底成了空头荣誉,除了一个称号之外,啥东西都没有。 统治者们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只要下一个诏书,赐给人民一个空虚的荣誉头衔,就能表现自己的慷慨恩德,达到普天同庆,收买人心的目的,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聪明的统治者除了给出一些空头称号外,往往在赐爵的时候,也会伴随着赐牛酒,减免租赋等些许利益,让黔首庶民们对其感恩。 汉朝的最后一次向天下赐爵,是汉献帝立曹操女儿为皇后,借此突出曹操的地位。 后来曹操掌权,肢解二十等军功爵制度时,除了保留和改革侯爵外,觉得这民爵八级制也挺不错,收买人心挺好用的,便保留了下来。 民爵八级制度一直延续到唐朝中期,成为历代王朝祝贺节日喜庆的廉价点缀品。 这就是当年秦孝公和商鞅建立的军功爵制度,最后的下场。 赵佗心中幽幽一叹。 他知道军功爵制度的最终结局,而他自己又是从这个制度里一级一级爬起来,可以说是军功爵制度的直接受益人,对于这个制度自然有些感情。 赵佗瞥了王戊一眼后,目光再次望向了帝榻上的始皇帝。 哪怕在秦国统一天下后,需要不停征战的军功爵制度已经不太适应帝国的需求,在制度契合上有着各种各样的问题,需要进行转变。 赵佗也一直有对军功爵进行改革的心思,但再怎么样也不是像皇帝这么玩的呀。 直接广赐天下黔首爵位。 要知道军功爵制度的最终崩坏,就在于统治者的大肆赐爵,虽然汉代的大规模赐爵是从刘邦开始,全天下赐爵是从刘盈开始。 但或许他们是在学秦始皇呢? 这位千古一帝,正是破坏军功爵制度的始作俑者啊! 今天始皇帝想要在全天下赐黔首爵位一级,或许短时间内害处还不大,但开了这个坏头,后来者纷纷学习,制度崩坏只是早晚的事情。 想到此处,赵佗突然眼眸微凝。 这位皇帝在后世常被称作暴君,但几乎没人骂他昏庸之主。 能够统一天下的人物,难道看不到这广赐民爵的危害吗? 还是说,他是故意的? 要对军功爵制开刀? 还是说以此来试探军功集团? 亦或者是自己想的太复杂,皇帝就是单纯的是好大喜功,为了收买民心? 赵佗紧盯着始皇帝。 突然有些拿不准起来。 因为今日的始皇帝一直都表现的很平静,哪怕是赵亥和王贲接连站出来反对,他也没有表露过多的情绪,只是冷眼旁观王戊站出来为他辩护。 而且王戊说的那些收买民心,稳定诸侯故地的作用,也是他自己说的,始皇帝从来就没有表过态。 这个学过韩非之法的皇帝,只要他想,那就是权术高手,鲜少有人能猜透他的想法。 哪怕是赵佗,在一阵胡思乱想下,也摸不准皇帝的真实意思。 而这时候,在王戊一番慷慨激昂,暂时扛住太尉王贲的攻击后。诸多公卿暂时没有开口,他们不像赵佗那样已经提前知道了这道赐爵令的结果,在时代的局限性下,得仔细思索权衡。 就在此时,眼见无人再吭声。 帝榻上的始皇帝淡淡一笑,转头看向了赵佗。 这个当今朝堂上的武将扛把子。 “主爵中尉与太尉皆有所言,不知武功侯可有想法?” 《史记·秦始皇本纪》:是岁,赐爵一级。 虽然史书上只有短短六个字,但从整个军功爵制度的发展演变来看,这件事其实非常重要,始皇帝开了给天下黔首赐爵的头,可称作是崩坏的源头。 军功爵对秦太重要了,主角也是依靠这制度爬起来,所以并不想略过这件大事,好像大多数秦文汉文,也没有对爵位制度有过多叙述,还是觉得有必要多费些笔墨,能让一些书友知道此事,便算有用了。 此次赐爵虽然史书没写范围,但根据秦的其余三次大规模赐爵都是黔首,以及汉代都是赐民爵来看,赐官吏爵位往往是有另外说明的,所以这一次应该也是赐黔首爵位。 另考古方面有针对此事的出土实证:秦始皇陵西侧赵背户村出土一批挖文,是修筑帝陵而死的劳动者“墓志铭”,其中许多是山东六国的原住民,爵位都达到了上造、不更之类,能推断出这些六国遗民的爵位,基本都是秦统一后赏赐的,和传世文献的记载相符合。 关于军功爵资料,主要参考朱绍侯《军功爵制研究》,该书是国内最系统最权威的军功爵制学术研究著作,感兴趣的书友可以看看。 第六百二十七章:赵佗算账 赵佗看到始皇帝正望着他,其神色平静,眼中似乎含有期待。 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到了赵佗的身上。 他是武功侯,是一个靠着军功爵制度爬到伦侯级别的人物,在整个秦国都是独一份,可以说是享受了军功拜爵的好处,如今面对皇帝的赐爵之事,又将有着怎样的看法呢? 赵佗深吸口气,他自然不可能当众说皇帝这么做要开一个坏头,早晚会毁掉这个制度。 他略一思索,便站出来拱手道:“陛下,臣认为赐爵之事或许有安定人心之功效,使得天下黔首感念陛下恩德。然而我大秦素来是有功必拜爵,有爵必赐土,如果对天下黔首授予爵位,那必定要发放相应的土地、田宅,方能让其感恩怀德。” “臣不知天下黔首数量具体有几何,但想来陛下若广赐爵位,此番受爵者必定在数百万以上,如此数字,那就要发放数万万亩田地,上千万亩宅地才行!臣请问,当今天下,尚还有这般数量的田、宅赐予乎?” 话音落下,众人神色微变。 是这个道理。 秦国的爵位之所以珍贵,正是因为它是带赏赐的,和汉代的空虚头衔完全不同。 按秦的军功爵制,升一级爵位,赐田百亩,宅九亩。 如果是一百万人,则赐田数将达到一万万亩,宅地九百万亩。 如果是五百万人,那就是五万万亩,宅地四千五百万亩啊! 当然,这只是个理想数字,实际上到了秦国统一的后期,因为战争太频繁,得爵者的数量太多了,导致这些得爵者在回去后接收到的田、宅数量往往会会打折扣。 但哪怕是在这数字的基础上打五折,也是个十分可怕的数字。 从秦国开始实施军功拜爵制度以来,都从来没有处理过这么庞大的赐田数量。 就连帝榻上的始皇帝也是双瞳骤然一缩。 赵亥、王贲、王戊等人刚才都在针对赐爵会不会范围太广,会不会动摇军爵制度基础,会不会影响士卒战心上进行讨论,倒是没人算这个。 好一个赵佗,这经济账一摆出来,还真是将不少人吓到了。 “陛下,如果不能在赐爵的同时,颁赐下相应的土地田宅,那么这一次赐爵反倒会使得爵位价值下降,天下黔首对获得爵位不再期待,甚至失望,这样的做法不仅不能收得天下人之心,反而还会让民心生怨,起到反效果啊!” 赵佗声音低沉,有一种痛心疾首的感觉。 因为他说的都是真话。 始皇帝在历史上大肆赐爵,但又发不下相应的赏赐,使得到了秦末的时候,爵位轻滥。六国故地的簪袅、不更级别的有爵者不仅没有相应的田地,反而沦落到成为居赀赎债者,靠着做苦役还债。 这样的情况下,黔首纵使有着爵位又怎样,根本不可能感念皇帝的恩德,反而还让爵位更不值钱。 “臣认为武功侯所言甚是,我大秦刚刚打完北胡,军中得爵者甚众,他们的土地尚未尽数发下,不少郡县甚至拿不出相应的土地。若陛下在此时广赐爵位,田宅土地何处寻得?” 王贲作为太尉,负责军中士卒升爵的事情,立刻开口附和赵佗的话。 赵亥更是毫不客气的说道:“然也,赐下爵位而无田、宅发放,则爵制必毁,天下受爵之民也将埋怨陛下无信也!” 众武将看准形势,一起附和,一时间殿中颇有声势。 就连王戊也没有开口反对,他被刚才赵佗算得帐惊了一下,觉得先静观形势的好。 始皇帝眉头皱了老高。 他沉声道:“我大秦北伐得胜,开疆辟土数千里,其大河两侧有沃野广袤,何谈无地可赐?更别说如今我大军将翦灭月氏,其地也有千里,此非田宅乎!还有那南方百越,有无边之土,所需田宅尽可取也!”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联系到刚才宣布的迁徙五万户前往北疆实边的事情,皇帝之心已是隐隐可以猜到。 好家伙,你这皇帝居然是打算将那些受爵者的地,分到新开辟的蛮夷所居住的地方,甚至连还没打下的月氏、百越都惦记上了。 赵佗眼皮猛跳,原来皇帝不是没算过这笔账,而是心思太猛。 秦国的土地不够,那就去分蛮夷的,地都还没打下,就开始想着先赐爵。 或许他这样做还有个目的,就是在之后迁徙黔首实边的时候,便可以打着分地之名来实施,减少移民的反抗心理。 广赐爵位,收买人心,得到恩德之名,顺便光明正大的迁徙移民实边,名实皆得,那还真是好算盘。 赵佗心中这样猜想,隐隐还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不过这时候他没有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陛下,既是如此,那不如效仿昔日昭襄王招募民众迁徙安邑之策,只赐移民爵位,如此这些移民必定感陛下之恩德,欣然前往北疆。至于赐天下黔首之爵,可暂缓一二。否则天下众人皆赐爵,则移民之爵位则不能凸显,恐有怨言。” 听到这话,赵亥、王贲等人也皆颔首称是,言武功侯之策有昭襄王先例可循,且能将田宅落到实处。 眼见赵佗提出一个折中之法,众人交口称赞,始皇帝的眉头依旧未松,似乎对赵佗的回答不是特别满意。 这一幕被廷尉李斯看在眼中,诸公卿武将反对皇帝赐爵,就连武功侯赵佗也亲自下场献策谏言。 唯有李斯并未投入其中,而是默默观察,如今已是若有所思,隐隐猜到皇帝的真正心思,在赵佗发言后,他便站了出来。 李斯沉声道:“陛下,臣认为武功侯所言有理。然陛下并一宇内,威震四夷之功也不可不昭示天下,使天下黔首怀德。不如赐予迁徙边疆的移民爵位,同时略微减免天下黔首赋税,并赐牛酒庆贺,如此双管齐下,则移民得爵位田宅,天下黔首亦有实利可得,皆当颂念陛下之恩德也。” 始皇帝眉头微微一松。 这个答案他不算特别满意,但扫视殿中,眼见上到王贲、赵亥、下到诸多武将功勋,皆有反对之意,特别是自己最宠信的赵佗和李斯,也对此提出异议,他倒是不好固执己见。 而且赵佗的献言,李斯的补充,在某种程度上,也能让他的目的达到一点。 始皇帝淡淡道:“既如此,便依武功侯和廷尉所言,此番赐迁徙北疆的黔首爵位一级。并广赐天下牛酒,减免赋税,具体额度由诸卿再议。” 听到始皇帝让步,赵佗大松了一口气,忙跟着王贲等人一起拜首道:“陛下圣明!” 阻止了始皇帝赐予天下黔首爵位,这是改变历史了吗? 赵佗抬头时,有些恍惚,但紧接着就清醒过来。 他敏锐的察觉到,促使始皇帝改变想法的,除了诸多武将的反对,以及他折中的赐移民爵位外,李斯最后的补充也起到重要的作用。 似乎始皇帝之前执意要广赐天下黔首爵位,还有更深的一层含义。 他赵佗没有猜到。 但李斯猜到了。 赵佗忍不住向李斯看去。 李斯察觉到目光,对着赵佗露出了一个饱含深意的微笑。 这个笑容,更让赵佗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始皇帝绝对有其他意思! 这个想法一直缠绕在赵佗的脑海中。 让他哪怕下朝回府后,依旧难以忘记,耿耿于怀。 “看来是离朝太久了,一年多没在咸阳,竟然连皇帝的心思都猜不透了,这方面不如李斯啊。” 赵佗暗暗叹息,不过紧接着,他脑海中便冒出一个人来。 是的,他因为离开咸阳太久,短时间难以摸清皇帝的心思,也不是很了解此刻的咸阳形势。 但他却认识一个比李斯还要了解皇帝,消息也更灵通的人。 “弟赵佗,恭拜于兄长……” 赵佗认真写了一封信,除了问候外,并没有提及今日朝堂的事情,但留下了一些隐晦的暗示,他相信那个人会懂的。 信件随着来自北疆的土特产被赵佗派亲信送了出去。 回信很快。 到了晚上的时候,赵佗便收到了一张小小的纸条。 赵佗独自坐在书房,烛火摇曳,将他的脸映照的忽明忽暗。 他脸色很不好看,再次拿起那张纸条看了一眼。 幽幽叹了一声。 “该来的,还是要来。” 他伸手,将手里的纸条放到烛火上。 火舌吞吐,转眼之间就将那张纸条化成了灰烬。 但纸条上的两个篆字却深深刻在了赵佗的心里。 封禅!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八章:朝有奸佞 淡淡的月光从窗外照射进来。 屋中灯火摇曳,将案上铺开的黄纸映照。 中车府令赵高坐在案前,握着蘸满了墨汁的毛笔,认真在纸上写着。 “示人有余者,人夺之;示人不足者,人与之。刚者折,危者覆,动者摇,静者安……” 自从被赵佗的高升、蒙毅的威胁刺激后,赵高每日回府,必定发奋学习,各种书籍都在看,只求不断提高己身,不被始皇帝抛弃。 身后,传来脚步声。 赵成大步走进来,说道:“兄长,东西已经送到武功侯府了。” 赵高手腕一顿,淡淡“嗯”了声。 赵成没有离去,略微犹豫后,说道:“我听说今日朝堂上,皇帝想要广赐天下黔首爵位,被武功侯、太尉等人一齐反对,最终更改诏令。武功侯与兄长沟通,莫非是想询问皇帝之事?” 赵高回头,瞥了眼自家弟弟,道:“你倒是不笨。” 赵成有些担心道:“兄长身为内臣,若透露皇帝之意,会不会有风险?” “这不是什么绝密事情,皇帝已经被那些人说的心中大动,今日赐爵就是先兆,恐怕也是对群臣的试探。要不了几日就会当朝宣布商议,现在透露还能卖武功侯一个好,武功侯是聪明人,不会乱言的。” 赵高摇了摇头,想到赵佗在信里不以侯爵为傲,依旧以弟自称,哪怕他知道对方是有求于己,也不免笑道:“且武功侯非薄情之人,今日与他方便,日后说不定能得其恩报。” 赵成也跟着笑起来:“兄长说的是,我兄弟为赵氏,武功侯也是赵氏,数百年前还是一家哩,昔日武功侯从蒙毅手中救下兄长,说不定也是念着这份同氏之谊。” “是啊,朝堂之上,吾等与蒙氏有大仇,要多结臂助方可。” 赵高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他低语道:“除了武功侯外,当今朝堂,以廷尉最受皇帝信任,吾等也可以交好一二。我听闻今日廷尉在朝会上献纳减免黔首租赋之事,恐怕他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东西。赵成啊,我听闻你和廷尉之子有些交往?” 赵成点头道:“那李于和我是牌友,经常一起打秦牌。他还说等长公子回来后,可向长公子推荐我,到时候一起打牌。” 和长公子打牌? 赵高怔了怔。 秦牌是最近流行在秦国上层的一种娱乐,类似于博戏,需要三到四人以上方可玩耍,他这弟弟最近便沉迷其中,只是没想到长公子竟然也好这口。 “此事待长公子回来再说,不过你现在倒是可以对李于做些暗示,相信廷尉会感受到咱们的好意。” 赵高眯着眼睛开口。 他在最近的学习中,曾看到纵横之士有句话,叫做“狡兔有三窟,得免死身”。 赵高对此深以为然,他不想再经历当年差点被蒙毅弄死的事情。 所以他也要像狡兔一般,给自己多弄几窟。 除了武功侯赵佗。 廷尉李斯,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 数日后,赵佗带着郦食其等亲信驾马于渭水以南。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并非各处风景秀丽之所,而是皇帝新修的,位于渭水以南的巍峨壮丽的宫殿群。 宫殿是皇家所有,周围有卫尉统率的卫士驻守,普通黔首官吏皆不可在附近驻留,只能远远观望,眺望那雄伟壮阔的巨大建筑。 赵佗并没有依仗自己的地位接近,他在远处勒马停步,举目相望。 只见新修的宫殿群占地极大,巍峨高耸,气势恢宏。其坐落于渭南平原之间,有小渠引清澈的渭河水环绕,就像是将周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汇聚于一身,彰显着超然的尊贵与不可侵犯的荣耀。 赵佗暗叹,怪不得苏迦莎在刚来咸阳的时候,将这些宫殿视为神迹奇观,哪怕是他这个来自后世的人,眼见到这些巧夺天工筑成的超大型宫殿,照样会生出赞叹的感觉。 “皇帝已下诏,更信宫为极庙。” 耳畔传来郦食其的声音。 极庙! 赵佗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这是他的疏忽。 在北伐的时候,赵佗就知道皇帝在渭南新修了一个叫信宫的宫殿群,但当时他没在朝中,自然不好劝谏。 等到班师回咸阳的时候,曾隔着老远看到此处宫殿群的壮丽宏伟。 但他当时看了也就算了,没太在意。 毕竟那会儿宫殿都修好了,他总不可能又跑去皇帝面前说些扫兴招人嫌的话吧。 但赵佗没想到,这处信宫和其他宫殿并不一样,不是皇帝为了享受而修建的殿宇,而有其他含义。 “我已打探过了,皇帝修的这个极庙,就是象征天极帝星,以此来对应苍穹上的天帝所居。以这极庙为中,则渭南诸殿宇便像星辰一般围绕在其周围,中间以复道、甬道相连接,此所谓‘众星拱极’是也。” 郦食其摇头感叹道:“除了这极庙外,皇帝还扩建了渭水上的复道横桥,以象征天极阁道,并以渭水对应天上的银河投影。这是要将整个咸阳对应天宫啊!” 赵佗沉声道:“甬道也彻底修好了吗?” 郦食其颔首:“我刚才问过,甬道已经全部完工,皇帝若从极庙出,便可沿着甬道直通骊山。” 骊山,是皇帝的陵墓所在,以其陵墓连接渭南的“天极”,自然是有某种象征意义了。 这些操作,一看就知道是经过了“专业”的规划,带有某种神秘的味道,和皇帝之前修的那些纯为收集和享受的宫殿完全不同。 “方士还是冒头了啊,不仅哄着皇帝修信宫极庙,大搞迷信。还帮着那些儒生转述封禅之说,弄出这些事情来。” 赵佗眼中闪着寒光。 那一日大朝会后,经过赵高的提醒,他立刻就明白了被尉缭称作“刻薄寡恩”的始皇帝,为什么会一改常态,想要给全天下的黔首广赐爵位。 皆因封禅两字。 封泰山,禅梁甫。 告命于天。 这是一件已被神化和圣化的大事。 以始皇帝的性子,被那些人一番撺掇,自然是迫不及待,心潮澎湃。 始皇帝并一宇内,翦灭蛮夷的功劳是有了。 但在恩德上,终归是有些不好说道。 故而在宣布封禅前,他先赐爵一波,赢得天下民心,展示自己的恩德,让人人称颂,如此则功绩和恩德两方面,就算齐全了。 所以王戊所言的皇帝赐爵,是为了收买民心,那还真说对了。 只是皇帝收买民心,不是为了稳定诸侯故地,而是为了行封禅之事。 李斯当时可能察觉到一二,故而在众人劝说的最后,补上了一个减免天下黔首租赋的提议,来代替广赐爵位的事情。 始皇帝眼见反对声大,再加上赵佗和李斯两个提议相结合,勉强能够达到施恩于天下的效果,也就接受了下来。 郦食其让周围侍从退下后,开口道:“儒生在之前的封建之议,以及君侯大婚的事情上犯了忌讳,被皇帝驳斥,剥夺了上朝参政和议政之权,他们一直想重新得到皇帝的赏识,便趁着我大秦连胜蛮夷的时候,想出了封禅之说,以迎合皇帝。” “儒生不能上朝参政,便通过侯生等方士向皇帝进言,皇帝对于封禅之说,甚为欢喜,甚至重开了这些儒生进言的权利,并召见周青臣等人,亲自询问封禅之事。” 郦食其回归后,因为爵位达到了左更高爵,没有再回到学宫当博士,不过他之前在里面的时候,建立了不少人脉。在赵佗的要求下,一番打听,就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了一个七七八八。 不过说完之后,他又疑惑道:“那些方士素来鼓吹求仙、长生之说,和儒生没什么交情,为何会帮着他们进言封禅之事呢?” 赵佗冷冷一笑,道:“就你常说的那句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他们帮儒家进言,自然是对自己有利。” 将郦食其提供的消息消化完之后,赵佗彻底理清了一切。 方士为什么帮儒生提封禅,是为了拉儒家一把吗? 是因为他们希望皇帝东巡! 方士多为燕、齐之人,他们鼓吹的求仙之说,也是在沿海之地。 所以方士帮着儒生劝说皇帝封禅,就是想将皇帝引到他们的大本营去。 在那遥远的东方,一望无际的大海,到处流传的海上仙人、三神山之类的故事,定然能打动皇帝的心。 在这件事上,方士与儒生,还真是一拍即合。 一旦成功,双赢! “这些家伙,真是朝中奸佞啊!” 赵佗再度看了一眼远处巍峨的极庙。 这巨大的宫殿群,同样是那些方士的杰作。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九章:主动提议 “父亲,周青臣、淳于越这些人果然和侯生、卢生等方士来往甚密,博士学宫中,那些儒生也确实常议封禅之事。” 李于走进屋中,满面沉重,将自己刚刚探查得来的消息告诉了李斯。 “论消息灵通,果然还是要靠那些内臣。我虽猜到皇帝是想施恩于天下,但具体缘由却是没想通。这一次,老夫倒是欠了那中车府令一情。” 李斯自顾叹道。 他现在是九卿之一的廷尉,位高权重,但尚没有达到日后贵为丞相,尽揽大权的地步。 李斯的头上还有着左、右丞相、御史大夫以及太尉等人。 他身为外臣,不可能知道秦宫里发生的事情,他不敢,也没有能力去监视皇帝的行为喜好,自然是不清楚皇帝这段时间被方士和儒生所惑,沉迷封禅大业的情况。 直到借由赵成在牌局上隐晦的提醒,李斯这才弄清楚了皇帝赐爵的真实目的,并通过李于结交的那些牌友,很快就打探到了儒生和方士相互勾搭的情况。 李于有些担忧道:“那些儒生还真是难缠。父亲之前借用武功侯尚公主的事情出手,使皇帝禁绝了他们上朝参政和议政的权利,结果这些家伙居然和那群方士勾结起来,向皇帝提出封禅之议,皇帝亲自召见周青臣,如今还恢复了他们的进言之权。” “父亲,一旦真的行封禅之举,儒生就可借着此事,重新得到话语权,对我们法家不利啊!” 李于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封禅之说,讲的便是古代圣王受命于天,完成王者之业后,封禅以告太平的事情。 其核心正是儒家常言的法先王,师古圣王之道。 始皇帝封禅,那就代表他看中了儒家的一些东西,有启用的意思,这对崇尚法家的李氏父子很不利。 李斯却是哼了一声,平静道:“那又如何,莫非封禅之事,你敢劝阻吗?皇帝现在有并一宇内,降灭蛮夷之功,封禅之说一旦提出,几乎是必定要进行的事情。皇帝在朝会上想要广赐爵位,这就是先兆,这种情况下,谁敢去劝阻?” 李斯话语很肯定,他伺候了始皇帝近二十年,对这位君王的性格十分了解,自然是不做任何阻止的打算。 李于有些不甘心道:“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那些儒生复起吗?” 李斯却是笑了,他压低声音道:“封禅之说虽在齐鲁盛行,言上古有七十二圣王行封禅之举,但太过缥缈久远,真假难辨。具体到如何封禅,我师从荀卿多年,从未见人提起过,哪怕是当世大儒,也说不出具体的东西。这些儒生既然想以封禅来博得皇帝关注,那就让他们来,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弄出个什么礼仪来,若是出了问题,他们可是要负责的!” 李于一愣,接着反应过来,嘿笑道:“原来如此,父亲这是打算以退为进啊,若是儒生在封禅这件大事上弄出了岔子,吾等顺势发动攻势,皇帝自然不会饶过他们,父亲真是高啊!” 李斯微微一笑,又想到一件事情,问道:“我这几天政务繁忙,倒是没时间注意由儿。你兄长这两天如何了,可与他聊过?” 李于皱了皱眉毛,说道:“兄长已经绝了武事的念头,这两天还找我拿了些关于律法的书,看来确实打定了主意从文法之途。但只要我说到娶妻的事情,兄长却是只顾摇头。” 李斯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李由,还是不愿娶妻吗? …… 渭水以北的咸阳宫虽然修建的时间久了些,不如渭南新修的极庙豪华奢侈,但也同样高大巍峨,特别是在秦昭襄王时期经过大规模的整修扩建,充满了一种威严肃穆的大气感。 武功侯赵佗跟在两个引路的中郎身后,顺着宫内的道路往里走去。 再次走在这条熟悉的道路上,赵佗不免有些感叹。 他还记得七年前从伐燕之战归来,他被任命为中郎,宿卫宫中,那时候赵佗的任务,就是沿着这条道路巡视秦宫,来来回回,不知道在这条路上走了多少遍。 那时候的赵佗还年轻,爵位也不高,国家大事有上位者顶着,和他关系不大,他对皇帝的关注,还不如对公主的关注多。 哪里像现在一样,他赵佗身居武功侯高爵,爬到秦国顶层,却要整日心忧秦国的命运,吃饭、睡觉还没以前安稳呢。 如今回想起来,当中郎的时候,才是他赵佗在秦国最快乐的日子啊。 “皇帝这一次召我入宫,应该是为了封禅之事吧?” 赵佗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思虑,想到始皇帝那霸道的性格,不由脑袋疼。 想想历史上扶苏的下场,就知道始皇帝不是个可以硬着脖子反对的人物。 不过他这几天苦思冥想后,倒是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只待等会儿试试。 不一会儿,赵佗来到一处偏殿,见到了正在这里处理政务的始皇帝。 “臣赵佗,拜见陛下。” 赵佗上前行礼。 始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指了指旁边:“坐吧。” 赵佗坐定后,开口笑道:“臣每次来宫中,都只看到陛下在处理政务,这样的行事,陛下真乃亘古未有之勤勉君主。也只有在陛下这般圣君的带领下,我大秦方才能并一宇内,创下不世功业。只是陛下这般勤政,恐怕会累及体魄,臣还请陛下多保重身体才是,臣愿陛下万年。” 赵佗一顿马屁后又带上适当的关心,让始皇帝面色轻松下来。 他摇头道:“你赵佗是我大秦武功侯,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些谄媚之语了,日后少在朕面前说这些。” 始皇帝嘴里这样说着,眉眼处却已经露出了笑意。 没人不喜欢听奉承的好话,特别是这个每天都要让乐官演奏颂歌的始皇帝。 经过赵佗这一开场,整个殿中气氛一下轻松了不少。 始皇帝也放下手头政务,和赵佗聊起了一些北疆的情况。 这是北伐之后,他和赵佗的第一次单独见面,没有苏迦莎等外人的在场,两人聊天略显轻松,不像是严格的君臣,而更像是长辈和晚辈的关系。 这场面让周围侍立的宦者们心中称奇,皆暗道皇帝平日里对待其他臣子可不是这样,武功侯的待遇果然特殊。 一番较为轻松的闲聊之后,始皇帝终究是将话题引到了这一次的正事上。 “你在北疆击破月氏诛灭匈奴,李信大破东胡,冯无择收降东瓯,都干的很好,让朕十分满意。” “如今天下一统,四夷臣服,赵佗,你觉得朕的功绩如何?” 始皇帝一番夸赞后,问出一个问题,同时双目盯着赵佗的脸。 来了! 赵佗双目微凝,如果没有赵高的提醒,他恐怕还不明白皇帝这个问题的真意。 现在他清楚一切,始皇帝已经“图穷匕见”,那他赵佗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自己想出来的法子了。 他提起当年献帝号时候的恭维之词:“陛下兼并海内,一统天下,创万世以来未有之功业,其功绩唯有昔日三皇五帝相加方可媲美。然三皇五帝,尚未能震服四方夷狄,故而陛下之功业,实乃万古之唯一也。” 始皇帝眼睛笑的眯起来,准备问出他的下一个问题。 但谁料赵佗话并没说完,在始皇帝开口之前,便一口气说道:“故而臣认为待到击灭月氏,我大秦全据河西之地,罢兵熄战,并安定国内,使得四方黎庶归心之后,陛下功绩达到无可附加的地步,就可效仿古之圣王封禅,以告命于天!向天下宣示我大秦之天命也!” 赵佗话音高昂,一脸激动的看着始皇帝,似乎巴不得皇帝能够封禅一样。 始皇帝眨了眨眼,脸上闪过惊愕之色。 他还没说呢,怎么赵佗就自己主动提议了。 是的,这就是赵佗想出来的应对之法。 赵佗和李斯一样,很了解始皇帝的性格。 霸道强横。 千古一帝,独断乾坤。 后世更言他在统一之后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这样的人,你和他对着干并没有什么用处。 始皇帝想封禅,没人能阻止,比之当年的李信更加的顽固。 所以赵佗的想法就是运用兵法之道,主动出击,为自己创造优势。 在始皇帝开口之前,他先将其吹捧起来,顺势主动提出封禅之议,加入始皇帝的阵营,而不是成为反对派,这样就可以合情合理的在此基础上提出两个条件。 击破月氏,全据河西之地。 罢兵熄战,安定国内,使得四方黎庶归心。 前一个击破月氏,怎么也要一年以上。 后一个安定国内,使黎庶归心,那就更加难说了。 总之,只要始皇帝答应下来,他起码能将此事拖个一年的时间,在这一年之内,他说不定能将那群方士解决掉。 始皇帝惊愕之后,眼眸里多了一些玩味,打量着眼前的赵佗。 赵佗主动提出封禅。 是他果然知道自己的心思,猜到了自己有封禅之心,这才主动提出呢? 还是听说了那些儒生、方士泄露出去的消息? 不过始皇帝并没有打算细究这事,因为知道他想封禅的人很多,他从来没要求那些儒生、方士保密。这不是什么需要藏着的事情,甚至传出去,让懂事的朝臣们知道,主动提出来那就更好了。 现在不管赵佗是怎么想到封禅的,他终归是主动提了出来,合了始皇帝的心意。 只是,赵佗所言的封禅,竟然还要在打完月氏之后。 至于第二个条件,他直接忽略了。 始皇帝闭上眼思索。 赵佗希冀的看着他。 殿中只余呼吸声可闻。 片刻后。 始皇帝睁开眼,看着赵佗,摇了摇头。 “太久了。” 第六百三十章:皇帝赐药 听到始皇帝的回答。 赵佗身子颤了颤,心中暗暗叹息。 始皇之心,日益骄固。 赵佗没有反对始皇帝行封禅之举,甚至还先行奉承,并主动加入和提议,只是希望能将这件事情拖到消灭月氏和安定国家以后,可能也就这一两年的时间。 但始皇帝等不及啊。 他连月氏之战打完都等不了。 见到赵佗沉默。 始皇帝说道:“朕闻古代有封禅者共七十二家,上古之世有无怀氏封于泰山,其后有炎、黄二帝,颛顼、尧、舜、禹、汤者,及至于周室,亦有周成王封泰山、禅社首。” “此等古之帝王,其地方不过千里。就连那周成王,也不过是空享文、武灭商之余荫,得周公旦摄政平定三监,除此外,彼时天下诸侯林立,四夷威胁中土,王命难行于四方,周成王这样的人物又有何功绩可言,竟也能封于泰山!” 始皇帝不屑开口,同时脸上浮现出傲然之色。 他抬起下巴,高声道:“武功侯,你亦知道朕并一宇内,削灭蛮夷之功绩,乃是上古三皇五帝所难以相比,可谓亘古唯一,比那周成王更不知高上多少倍,这些人都能封禅,告命于天,朕难道还不能封禅?” “何须等到剿灭月氏,以朕如今的功绩,就已经可以向上天告命!武功侯,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如何? 我还能说什么。 赵佗心中无语,始皇帝都把上古那些封禅帝王的功劳拿来和自己进行对比了,特别是重点提及周成王,以此来贬人褒己,封禅之意已经是铁板钉钉。 他要是说不行,岂不是说始皇帝连周成王都比不了。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赵佗只能心中苦笑,嘴里应和道:“陛下说的是,陛下之功,远胜先代帝王,足以封禅以告于天。” 始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看到赵佗的脸色不太好看,略一思索,认为赵佗刚才的话可能是想等到击灭月氏后,以更大的功绩让他封禅,算起来也是一片好心。 始皇帝神色缓和下来,对赵佗安抚道:“你赵佗勿要以为朕只是心急封禅之事,等不得战事砥定。实际上这一次朕欲要封禅,除了以功绩告命于天外。也有东巡天下,查看诸侯故地,以安定民心、震慑宵小的打算。” 赵佗眉一挑,看着始皇帝。 “我大秦以兵威征服天下,以秦法治理四海,但就像王戊之前在朝会上说的,东方六国存世已久,其民散漫放荡,不少地方有人聚众抗法,远遁山泽为盗,而官府力不能及,郡县动荡不安。长此以往,必生祸患,故朕欲东巡,镇抚四方,并查看各地山川湖海,以定此江山社稷。” 始皇帝向赵佗抛出了一个理由。 赵佗眼睛微眯。 始皇帝这话说的有些道理。 秦国统一后,在诸侯故地的统治并不稳定,社会依旧动荡。皇帝欲要东巡,宣德扬威,安定天下,倒是一个正常的理由,而且也符合他之前的做事惯例。 赵佗记得,在秦军灭亡赵国后,始皇帝就曾亲临邯郸,除了向昔日仇人报复外,也有震慑赵人,安定赵国的意思。 到了王翦灭楚时,他带着公子扶苏前往淮阳,巡视楚地,鼓舞军心。 在去年,始皇帝更率领众公卿西巡,祭祀历代秦君,同时查看了秦国西疆,安定陇西等地的边塞。 这样算下来,统一后,始皇帝有东巡诸侯故地,查看大秦东疆的念头,也很正常。 在赵佗看来,皇帝高坐咸阳帝位,于中央施政,和下层黔首庶民的生活脱节了。如果能够通过东巡,了解统一货币、统一文字等各种秦国政策的实施情况,了解秦法的普及,或许能让始皇帝日后的施政方向有所改变。 当然,这些只是理想情况。 赵佗有些狐疑的盯着始皇帝。 这番话说的头头是道,将东巡之旅拔高到了十分重要的地步。 但赵佗好歹也是当过领导的,对相关话术自是有些警惕,他可没忘记,始皇帝这次东巡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封禅! 至于巡视边疆,安定诸侯故地,也肯定会做,但多半只是顺带的。 不过人家始皇帝作为上位者,都耐心地给你赵佗做了解释,抛出了正当理由,赵佗自然不会不识抬举。 赵佗行礼道:“陛下深谋远虑,东巡封禅之旅,确实很有必要。” 他将“封禅”两次咬的特别重。 始皇帝见赵佗认可他的看法,倒是没在意这些细节,高兴的笑起来。 他打量着赵佗那张被草原烈风吹拂和太阳烘烤成小麦色的脸,颔首道:“你这些年为朕剿灭六国,北伐胡夷,算是辛苦了。” 赵佗摇头道:“臣为陛下征伐,乃是应当之事。陛下赐臣伦侯之位,又破格赏赐食邑六千户,此等恩宠臣铭记于心,何谈辛苦二字。” 始皇帝笑了笑,侧首对旁边侍立的宦者道:“取朕的药来。” 药? 什么药? 赵佗疑惑的眨了眨眼,就看到那宦者应了一声后,走到殿侧的一处木架前,小心的从上面取下一个漆盒,然后弯腰走过来,恭敬的呈送到始皇帝的案前。 “赵卿为朕征战沙场,纵横于南北万里,乃我大秦之忠良。朕此处有方士所献良药,虽不是传说中的不死药,但亦能强健筋骨,提神醒目,朕当与赵卿共食之。” 始皇帝豪爽开口,方士所献上的奇药数量有限,但赵佗是他宠信的女婿,也是秦国的忠正之臣,他自然会不会对赵佗吝啬。 好东西,就要分享给自己的女婿了。 紧接着,赵佗就看到始皇帝伸手打开案上的漆盒,里面铺着黑色的绢帛。 绢帛展开后,六颗丹丸状的东西就出现在赵佗的面前。 赵佗人都傻了。 皇帝请他一起吃药? 吃这种方士所献的,号称能强健筋骨,提神醒目的奇药。 看着那六颗椭圆形,在光芒下不时泛着五色光彩的东西。 赵佗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这应该就是后世所谓的“金丹”雏形。 据他有限的知识了解,外丹术在战国末期起源,秦汉时大力发展,到魏晋时期道教出现后,就演变成了后世熟知的金丹大药。 现在这玩意儿还处于早期发展阶段,不是成形的金丹,还是类似药丸的形状,但已经颇有模样了。 药丸在光芒下反射着五彩,为其披上了一层神异的外衣,让看到这东西的人都会下意识的认为其非常不凡。 “这些是重金属吗?” 赵佗嘴角抽了抽,还没吃就感觉肚子疼了。 他想要开口,说一下这些东西的危害。 但看着始皇帝赞赏的打量这些药丸的模样。 赵佗又明智的闭上了嘴。 空口无凭。 更别说对方正在兴头上。 眼见始皇帝正要向自己开口。 赵佗忙低头行礼道:“臣谢陛下赐药,待今日沐浴之后,臣便尝一尝这奇药的滋味。” 始皇帝怔了怔,他本想和赵佗在这殿中共服,感受下这东西带来的提神醒目的功效,没想到赵佗先开口,说要什么沐浴才吃。 他不由有些意兴阑珊,挥了挥手道:“也好,你且拿两颗回去。” 旁侧侍立的宦者拿着绢帛和漆盒过来,始皇帝选了两颗比较圆润的药丸赐给赵佗。 “臣谢陛下大恩。” 赵佗拜谢,心里大大的松了口气。 没有当场吃,那可太好了。 在赵佗临走之前,始皇帝还贴心的嘱咐道:“此物颇有药性,当在饮食后以清水服食。” “臣知道了。” 赵佗脸上挤出一抹“感激”的笑。 他可真是谢了皇帝,有好东西还舍得与他分享。 在赵佗行礼完毕,正要离开此处的殿宇的时候。 他忍不住回头,看到始皇帝已经端起了宦者呈送的一卮清水,另一只手则拿起一颗药丸,塞进了嘴里,和水服下。 见到这一幕,赵佗的眼角略微抽搐。 他感觉自己手里的漆盒越发沉重了。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一章:赵佗暴病 “世间所传《山海》之经,上面常记载有不死药,又言在大荒以南,有不死之国,其民色黑,食甘木,寿不死。那甘木,或许也是一种不死药。不过我倒是好奇那些不死国的人,竟是全身黑色,也不知是个什么模样。” 郦食其一边把玩着手里的酒卮,一边继续道:“除却典籍外,齐鲁和燕地也常流传海中有神山仙岛,其上有仙人和不死药的传说。” “我听闻齐威王、齐宣王,以及燕昭王都曾派人驾船入海,寻神山仙岛,求不死之药,试图得以长生不死。只是沧海茫茫,没人能找到。按照那些方士说的,只因为这三位君王,德行功业不足,没有天命加身,所以才不能找到神山仙岛,得不死之药。” 郦食其侃侃而谈。 赵佗则是听得冷笑连连。 那些方士还真是逻辑大师啊。 海外神山有不死药,但是你能不能找到,得看你有没有这个匹配的德行功业了。 如果找不到,原因不是他们在胡吹,而是你没有相应的德行。 有这样的逻辑在,方士们便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加上历来传说不断,以及渺茫莫测的大海带来的神秘感,更让无数人对此深信不疑。 就连齐威、齐宣、燕昭这三个看起来颇为英明的君主,也是前赴后继的加入其中。 有这三位君王做示范,更让这海外仙山的传说流传的更广。 就连始皇帝也被其所吸引,召天下方术士于咸阳,其目的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不过传说中的不死药缥缈难寻,那些方士为了增强自己的说辞,自然会弄出一些用来吸引君王投资和信任的东西。 比如,摆在赵佗案前的漆盒。 黑色的绢帛中,盛放着两枚反射着五彩光芒的药丸。 郦食其盯着那两枚药丸,说道:“听说那些方士以炉火炼制奇药,所耗财物甚重,炼制出来的奇药数量不多,但有延年益寿,强健筋骨之功效。皇帝能赐给君侯两颗,可见对君侯之喜爱。” 看到郦食其一脸眼馋的模样,赵佗差点没笑出来。 就这种重金属的聚合体,你也想吃? 不过郦食其的表现倒也正常,毕竟这还是一个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是一个人人都搞迷信的时代。 赵佗摇头道:“先生是否想吃一颗?” 郦食其咽了口唾沫,还是摆手道:“皇帝赐给君侯的奇药,我怎敢食用,还是君侯自己慢慢享用吧。” 赵佗笑了笑,没再劝。 他说道:“先生才学广博,刚才说的不死药和海外仙山之事,让我颇有所得。我对方仙道之事有些兴趣,先生如果方便,可为我再打听一些咸阳城内方士情况,说不定日后会和他们打些交道。” 郦食其若有所思,拱手道:“君侯既有吩咐,鄙人一定去将那些方士的情报给君侯弄来,君侯放心就是。” “先生做事,我自是放心。” 赵佗微笑回应。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郦食其便起身告辞。 等赵佗送完人回到屋中后,看着依旧摆在案上的那两枚药丸,陷入了沉思。 吃药? 赵佗站了半晌。 身后传来脚步声。 他蓦然惊醒,回头一看,见到是嬴阴嫚走进来,正皱着眉头看他。 “嫚嫚。” “良人最近郁郁不乐,莫非还是因为之前父皇要在朝会上广赐爵位的事情?” 嬴阴嫚走过来,轻轻抱住赵佗的腰。 赵佗叹了口气,他这两天一直思虑皇帝封禅的事情,倒是被自家的妻子看出了端倪。 现在皇帝封禅之事,看样子是定下了,说出来也没什么。 他挥了挥手,让伺候的侍女们退下,屋中只剩赵佗和嬴阴嫚两人。 “皇帝之前赐爵,是为了想要东巡封禅。” 赵佗将这几天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并说明了自己想要劝阻,意图推迟封禅,结果被皇帝否决的事。 嬴阴嫚听完,轻轻哼了声。 她摇着脑袋道:“你呀你,怎么就不了解父皇呢。如果换成一些小事,细节上的东西,他还有商量的地步。但只要父皇决定了的大事,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纵使全天下所有的人加起来,也不可能劝的了他。” “而且父皇素来好吹嘘功绩,宫里奏的都是些‘皇帝圣德’之类的乐曲,封禅这种彰显功绩的大事,他自然是不可能放弃的,你以后莫要再去劝阻了,免得招父皇嫌弃。” 赵佗苦笑了一声。 嬴阴嫚说的,他自然是清楚的很,但还是免不了想要试一试,哪怕最后还是失败了。 紧接着,嬴阴嫚的下一句话让赵佗有所震动。 “父皇的性子强的很,你是劝不动的,换成兄长还有可能。或是小高那种,说不定就听了你的话。” 赵佗震了震。 始皇帝的性子,他劝不动的。 如果换成扶苏…… 赵佗深吸了口气。 经过几件大事的试探后,赵佗已经发现始皇帝此人性格高傲,霸道而强势。 这就是典型的“独裁者”。 像嬴阴嫚说的,在一些小事和细节上,始皇帝可能还听劝,比如将之前的广赐爵位,改成赵佗和李斯的联合建言,因为这种改变在大体上影响不大。 但只要始皇帝决定好的大事,几乎是难以更改的。 像当初他想打百越,赵佗巧妙的用更大的利益将其引到北方,但始皇帝在北伐的时候,依旧没有放弃对百越的攻伐,继续让冯无择修路试探。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始皇帝想要得到的东西,早晚都要将其弄到手里才罢休。 赵佗已经能预计到,不管他对这个帝国如何修补,局势恐怕都会继续恶化。 他也曾想过不如就此摆烂躺平,任凭始皇帝折腾整个秦国,他只需努力保存自己的实力,等熬上十年,将始皇帝熬走后,再保着二世皇帝重整河山。 毕竟赵佗还年轻,寿命悠长。 现在六国贵族也被他控制了一半。 如果将来秦国政权能顺利交接,扶苏能成功上位,并听他的话,两人一起联手,绝对能保住这个帝国,并将秦国引上正确的发展道路。 但摆烂躺平、坐视不管的念头,赵佗只是想想就作罢了。 始皇帝对他真的很好。 不仅赏识和重用赵佗,更亲自为他加冠,为他写诗,赐予他高爵和地位,还将女儿给了赵佗,就像是将赵佗当做了自己的半个儿子。 这样的好。 远不是当初荆轲一边给赵佗鸡肉吃,一边还拿着匕首指着他的那种利用之好。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赵佗并非薄情之人,如果不努力一下,也对不起这份恩情和赏识。 当年他为了李信,尚且豁出性命去楚地来了一场围魏救赵,千里远征。 现在面对待他更加好的始皇帝,赵佗又怎能坐视不管,那样岂不是成了真正的背恩负义之人了。 “试试吧。” 赵佗心中低语,眼神再次恢复了坚定。 他打量着摆在案前的两枚药丸,对嬴阴嫚开口。 “让人弄些食物来,我先填填肚子,然后沐浴更衣,服食皇帝赐下的药。” 嬴阴嫚应了一声,打量着这两枚泛着光彩的药丸,又皱眉道:“这东西吃下去不会出问题吧?” 赵佗笑了:“皇帝吃了,不也没问题吗?” 一个时辰后,赵佗已经饮食完毕,然后沐浴更衣,并让人送来清水。 他当着嬴阴嫚的面,举袖遮挡,将皇帝所赐的药丸服下。 “什么感觉?” 见到赵佗放下遮面的袖子和水杯,嬴阴嫚好奇的询问着。 赵佗笑了笑:“刚吃下,哪有什么感觉,等一会儿才知道吧。对了,还有一颗我先收起来,等看看这药的效果再说。” 嬴阴嫚皱了皱鼻子。 皇帝赐两颗奇药,意思不就是让夫妻两一人一颗么。 不过她懂事的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看着赵佗将剩下的一颗药丸封好。 第二日。 武功侯赵佗服食皇帝赐药,暴病卧床的消息,传遍整个咸阳。 评论有主角改了历史,为什么还走上原本历史轨迹的疑问。 盘点下主角改了的历史是什么。 他帮秦灭了六国,发明了更强的武器和生产工具,让秦的战力更强,粮食更多,提前击破了匈奴月氏。相比历史上的秦,这里的秦更大更强,皇帝的心自然只会比历史更骄傲吧? 面对封禅,历史上都干了,这里更强的皇帝难道还拒绝吗?如果刻意写拒绝了,皇帝的性格岂不被扭曲了。 儒生这边被打压,他们是会从此缩头不语,还是会拼命想借着封禅翻身? 一边是更骄傲的皇帝,一边是拼命想翻身而劝说封禅的儒生,走向会如何? 至于方士,前面主角都领兵在外,并无交往,在咸阳任少府,也是外臣,不可能监视宫内的情况。在他没有和方士交互和影响的情况下,怎么能改变献药求仙的事情? 人物的性格,剧情的走向,都有相应的逻辑在内啊。除非真正的站在最顶点和最关键的位置,否则时代的洪流哪有那么容易改变。 至于有说封了侯之后,挺着腰杆硬劝皇帝。 据作者在职场的微薄经验来看,没有一个强势的领导会喜欢这种下属,一般硬刚领导的大多没有好结果。 千古一帝会允许一个臣子对他硬劝吗? 历史上的扶苏就是下场啊。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二章:鸟尽弓藏 咸阳城外,山水之间,一处占地极广,装饰豪华的大宅中。 宽袍大袖的侯生正站在一尊青铜鼎前。 鼎为圆形,大概人头大小,下方有火焰升腾。 两个弟子坐在青铜鼎两侧,一人负责添火,一人则负责往鼎里加东西。 看着鼎中的黄白之物在高温下翻滚。 侯生微微颔首,吩咐道:“将骊山上采来的朝露加进去,此乃天地之精,纯朴不散,以之炼药,可清神明目。” “唯。” 青衣弟子应了一声,伸手将旁边小罐中的露水,全部倒入鼎中。 侯生又道:“再加半铢雄黄,此物与雌黄合为阴阳。单以雄黄入药,可壮阳气,若是服之,能让男子身强体壮。” 青衣弟子将旁侧的绢布打开,里面是早已称量好的雄黄粉末,被他小心的抖入鼎中。 另一个红衣弟子则连忙往鼎下加火,确保鼎中之物一直处于沸腾状态。 加入雄黄后,空气中已是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呛人味道。 不过三人早已习惯,目不转睛的盯着鼎中物体。 过了一会儿,侯生又开口道:“取丹砂来。” 青衣弟子连忙取来一盘红色的物体,其色如血,晶莹夺目。 侯生看的连连点头,赞叹道:“无怪皇帝让那蜀地的寡妇位比封君,她巴氏所出之丹砂晶莹剔透,实乃天下丹砂中的上品。” 赞叹完后,侯生也没忘了向自己的两个徒弟指点此物的作用。 他抚须道:“此丹砂者,有补血养气之功效,常服之能使人血气充盈,精力充沛。不过一次不能多加,否则凡人不能承受其效力,你们少加点进去。” 青衣弟子依言将少量丹砂放进鼎中。 之后,侯生又命弟子往鼎中加了好几样药物和矿物。 待到最后一道药材下鼎,一番煮沸之后,便有淡淡的彩色烟气从鼎中升腾。 两位弟子顿时露出心醉神迷之色,一人还忍不住狠狠吸了一口。 侯生打量着鼎中神异的烟气,满意道:“那卢敖整日只言海外神山上有不死药,希望皇帝能让他出海寻仙求药,实际上自己拿不出什么东西来。” “而吾等之道,却是假求外物以自固,虽不能立得不死药,但炼出来的壮体奇药却是实实在在,让皇帝吃进肚里的。皇帝自是对吾等信赖有加,要什么给什么,岂不比他卢敖要快活的多啊。” 两位弟子顿时笑起来,说道:“待到先生炼出不死药之日,说不定那卢敖还连海都没出呢。” 侯生也跟着笑,他自傲道:“不死药的药方我正在推演中,只要皇帝一直支持我,我早晚能将其弄出来,让皇帝吃下后长生不死,永远统治天下。” 两位弟子相视一眼,一起恭维道:“彼时先生定能得食不死仙药,在大秦永享富贵荣华。” 就在三人相互聊天间,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先生,大事不好了!” 侯生走到外面,对满脸慌张奔来的黑衣弟子训斥道:“什么大事不好,心态如此不稳,如何能静心炼药。” 那黑衣弟子喘着气道:“先生,今日咸阳城里都在传一个消息,说是武功侯暴病啊!” 武功侯暴病? 侯生一脸的莫名其妙。 武功侯赵佗在大秦声名显赫,乃是皇帝宠臣,他自然是清楚,可这和他侯生有什么关系? 侯生道:“武功侯暴病,当找医者治疗,你这么慌张作甚。” 黑衣弟子哭着脸道:“听说是昨日皇帝赐药于武功侯,他吃了之后,今日就暴病不起啊!” 侯生瞬间呆住了,脸刷的一下变成了惨白色。 “武功侯吃了我的药,暴病不起?” …… 武功侯赵佗暴病不起的消息,在“某些人”的推动下,瞬间传遍整个咸阳,在这秦国的帝都引起了轩然大波。 作为秦国家喻户晓的当代将星,赵佗的名声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再加上他打下的那些胜仗引得无数人的好感。 他这一病,立刻成为当今咸阳最热门的消息,牵动了无数人的心。 “君侯今年才二十余岁吧,正是身体强健,精力充沛的时候,怎么会突然暴病?” 一处食肆之中,众食客紧张交谈。 另一人道:“我听说是昨日皇帝赐药,武功侯回去之后沐浴更衣,服食此药,这才暴病不起啊,一定是那药的作用。” 有人惊愕道:“莫不是今上要行昔日昭襄王之事?” 嘶…… 整个食肆之中,顿时响起一片吸凉气的声音。 昭襄王之事! 此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伙都明白,指的就是当年秦昭襄王赐死武安君白起一事。 只是,武安君白起之所以被秦昭襄王赐死的,是因为武安君拒绝了秦昭襄王让他带兵攻打赵国的命令,又被人说他口出怨言,故而被恼怒的秦王赐死杜邮亭。 但武功侯赵佗不是皇帝最宠信的大臣吗? 而且武功侯还娶了皇帝的女儿,堪称帝国支柱,和昔日的武安君处境并不一样,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有人颤声道:“前几日,皇帝不是下诏减免今岁的天下赋税吗?我听说这事情就是武功侯在朝堂上提议的,莫不是皇帝因为此事……” 朝堂上的具体情形很少会流传于民间,但减免天下赋税的诏令影响颇大,还是有不少捕风捉影的消息广为流传,出没于黔首之嘴。 “闭嘴!你们这群狗竖子,再胡乱议政,老夫立刻去告官,把伱们全部抓去修帝陵。” 店主人骂骂咧咧的走过来,对着他们吼道:“你们是不是饭吃的太饱了,一群黔首小民,整日里聊着不该你们管的事情,再有下一次,全去当刑徒吧!” 众人不敢再言,只是眼中悲哀之意无法掩饰。 武功侯竟为了天下黔首减免赋税,得罪了皇帝啊。 “武功侯啊,我的武功侯!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隔壁桌,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一边往嘴里灌着浆水,一边哭叫起来。 …… “父亲,你听说了吗?赵佗突然暴病,据说床都下不了!” 当廷尉李斯忙完公务,回到府中的时候,李于便走过来,嘴里激动的说着这个消息。 “我在廷尉府里听说了。” 李斯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颔首回应。 李于连忙跟上李斯的步伐,同时挥手让周围的下人离去。 他有些兴奋地说道:“我听说赵佗是吃了皇帝赐的药才暴病不起,父亲,现在外面都说,这是皇帝故意的,恐怕是要故意赐死赵佗。” 李斯脚步一顿,一脸惊愕的望过来。 “这怎么可能!” 武功侯吃了药,暴病不起的消息传的很快,甚至廷尉府的小吏都在私下议论。 李斯也有耳闻,但可没人敢在廷尉面前说这种阴谋论,这说法完全出乎了李斯的预料。 “怎么不可能。” 李于眼见四下无人,嘿嘿笑起来:“那赵佗才二十余岁,又是军伍出身,体魄强健,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暴病不起,而且还刚好是在吃了皇帝赐下的药之后才这样,这问题不是很显然就出在那药上面吗?” “如今我大秦已经灭了六国,并荡平匈奴,击破月氏,剩下的西南、河西、百越之地皆是蛮夷小邦,不足为虑。皇帝已经不需要赵佗了!” “赵佗立下赫赫功勋,现在已经成为食邑六千户的伦侯,近乎爬到了我大秦爵位的顶端,再往上除了一级彻侯之外,已经是升无可升了。最重要的是他还年轻啊。当今皇帝在,自然能镇住赵佗,但若是皇帝归去,天下何人能镇的住他,诸公子之中无人能和赵佗抗衡。” “皇帝肯定是想到了这一点,故而才想要赐药将其杀死,正是昔日越王勾践所施展鸟尽弓藏的手段。赵佗一死,皇帝则再无隐患,哪怕日后归去,二世皇帝亦能坐稳大秦江山。” 李斯被儿子这一堆阴谋论说的是满脸吃惊。 他惊讶之后,又摇头道:“以皇帝的手段,想杀赵佗,就和昔日昭襄王一般,赐下一剑就行了,何必弄什么赐药,而且他这不是暴病吗?又没有死掉。” 李于哼了一声,解释道:“这就是皇帝的高明之处了,当初越王勾践杀文种,臭名流于后世。昭襄王赐杀武安君,让秦人数代难忘。皇帝不想担这个骂名,故而假意赐药,实则毒杀,赵佗死了自然是好,如果没死,想来剧毒之下,也活不了几天,定然早于皇帝之前死掉。” “而皇帝只需要将所有罪责推到那些炼药的方士头上,他就不用再承担骂名了,如此手段,高,真是高,不愧是我大秦的皇帝。父亲,你就等着看吧,这一次赵佗之事,担责的定然是那些方士!” 李于昂着脑袋,非常自信。 李斯略一思索后,又缓缓摇了摇头 他沉声道:“你有没有想过,武功侯暴病,按一般情况,都该尽量隐瞒消息才是,如何会在半日之间传遍全城,这事情可不正常。” 李于咧嘴一笑,说道:“自然是赵佗搞得鬼了,他肯定看出了皇帝的赐死之意,这才将事情闹大,好让皇帝收敛,甚至对他手下留情。那赵佗,也是个人精啊!” 李斯愣了下,然后一巴掌扇了过去。 …… 巍巍秦宫之中。 始皇帝高坐帝榻,呼吸有些急促。 “武功侯吃了朕赐的药,暴病不起。” 他抬起有些发红的眸子,盯着殿中的姚贾道:“咸阳中有人说是朕赐下的药有问题,欲杀武功侯? 姚贾点点头,说道:“有人将此事和当年的武安君联系起来。臣已命人巡查咸阳,有敢胡言者,尽数捕获。” 始皇帝深深吸了口气。 脑海里浮现出昨日赵佗和他相笑而谈的场景,他的心蓦然间扯了一下。 “胡言乱语,竟敢污蔑于朕,若有言者,尽数枭首示众。” “唯。” 眼见姚贾领命退下后。 始皇帝有些疲惫的坐在榻上。 殿中,今日正侍奉始皇帝的中车府令赵高,有些心惊胆颤。 昨日始皇帝赐药给赵佗的时候,他并不在,没有见过当时的场景。 所以今天一听说赵佗暴病的事情后,他也忍不住狐疑的看着始皇帝。 这么巧吗? 吃了你赐的药,就暴病不起。 皇帝,该不会是真想杀了他那位兄弟吧? 他想起刚学了不久的“狡兔死,走狗烹”一语,忍不住满脑袋胡思乱想。 就在赵高猜想的时候,耳边传来始皇帝的声音。 “赵高,备车。” “另传夏无且。” 正文中的图片,若影响观感,可以在右上角或是右下角的设置里进行关闭。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三章:君侯有疾 咸阳城黄金地段,占地广大的武功侯府邸外。 并没有像许多人以为的会有车水马龙,许多咸阳大人物来看望武功侯的场景。 要知道武功侯可是吃了皇帝赐下的药,才暴病不起的。 这事情光是听在耳朵里,就让人觉得不正常。 更别说现在咸阳城里各种风言风语,四处都有谣言在传播。 据说中尉军在城里抓的胡乱造谣的人足有十余个,如今脑袋已经悬挂起来示众了。 朝堂上的公卿,大多都是人精,在事态没有弄清楚之前,谁敢掺和进来啊。 能在此时关心武功侯,并来此看望的,大概也就是他那几个真正的亲信了。 “让我们进去,我们要看看君侯!” 黑臀站在门口,对挡在门前的侯府管家大声叫起来。 身后,留在咸阳城的涉间、卢绾、钟离眛、郦食其、郦商全都来了。 至于萧何、樊哙、曹参三人,则是在受封之后,先回了泗水郡,等待日后的任命,并没有在此。 黑臀、涉间等人一个个面色激动,希望能入府看望赵佗。 挡在门前的人名为孟忠,是长公主陪嫁来的人,因其做事认真,颇有能力,故而被任命为侯府管家。 如今面对这一个个激动的想要进府的高爵者,孟忠不免紧张道:“诸位勿要为难小人了,君侯已经吩咐今日不见客,还请诸位先回去吧。” “不可能,君侯最爱吾等,他不可能不见我们的,让我看看君侯吧。” 黑臀嘶声叫了起来,眼睛里已是饱含泪水。 钟离眛和卢绾也跟着请求。 郦食其面色一动,伸手止住众人,对那孟忠道:“君侯人是清醒的吗?” 孟忠知道眼前的人都是武功侯的亲信,略微犹豫了一下,便道:“回郦左更,君侯只是身体有恙,不便行动,其余无碍。诸位到来的事情,我已经向君侯通禀过了,他说请诸位先回去,日后恢复过来,便邀请诸位前来一叙。” 郦食其想到昨日和赵佗交谈,对方还生龙活虎,与他畅聊方士的场景,不由微微一叹。 他止住叫嚷的黑臀道:“君侯既然这么说了,吾等也不要在此打扰君侯,先回去吧。” 黑臀咬牙道:“君侯暴病不起,还不知是什么样子,真是痛煞我心,若是不能亲眼见到君侯,我又怎么能回去啊。” “够了,君侯吩咐,你不准违抗。” 说话的是涉间,他红着眼盯着黑臀,拢在袖中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黑臀被涉间一瞪,低首含泪道:“涉间,君侯他……” 远处传来一阵声音。 众人回首,皆神色愕然。 那是皇帝的车驾。 …… “陛下,武功侯府已到。” 赵高熟练的停下马车,对车中的始皇帝恭声回禀。 车舆中传来淡淡的“嗯”声。 始皇帝捞开车帘,从舆中走下来。 “臣等拜见陛下。” 郦食其等人远远看到,一齐跪伏着行礼叩拜。 始皇帝扫了他们一眼,见到都是“赵党”之人,便点头应了一声,挥手让他们免礼,然后大步往侯府中走去。 看着皇帝往侯府走去,黑臀咬着牙,又向涉间望去。 涉间面无表情。 钟离眛和卢绾两人握紧了拳头,紧盯着皇帝的背影。 郦食其小声道:“君侯是皇帝之婿,又为国之栋梁,深得皇帝喜爱,现在皇帝亲自来看望君侯,我看跟在他后面的那人是御医夏无且,应该是特意来为君侯医治。尔等千万不可乱信谣言。” 没人吭声。 …… 武功侯华丽宽阔的府邸中,因为皇帝的到来,乱成了一团。 面对大步走入府中的始皇帝,众多侍女、奴仆都慌乱的跪伏在两侧,战战兢兢。 始皇帝没有理他们,只是让侯府管家领路,自己带着夏无且等人大步向屋里走去。 “见过父皇。” 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从屋中走出来,向着始皇帝行了一礼。 始皇帝脚步一顿,看到面前的人正是自己的女儿嬴阴嫚。 相比在宫中时机灵活泼的少女模样,如今的嬴阴嫚嫁为人妇,身为人母,身上已经是有了一种属于妇人的雍容姿态。 只是今日的她面色有些苍白,脸上似乎还带有淡淡的泪痕。 这让始皇帝心头猛然一紧。 他沉声道:“赵佗如何了?” 嬴阴嫚盯了皇帝一眼,咬唇道:“良人昨日服药之后,到了半夜便腹痛难忍,辗转难眠,如厕十余次,现在只能躺在床上,暂无力拜见父皇。” 始皇帝和身后众人脸色大变。 腹痛难忍。 如厕十余次。 躺在床上,无力动弹。 始皇帝脑海里想起一个疾病名,看向身后的夏无且,问道:“莫不是肠澼(pi)?” 肠澼,是《内经》上的说法,到了后世,又被称作“痢疾”。 在这个医学尚显稚嫩的时代,这病真的会死人,而且死亡率还不低。 面对皇帝说出的名字,夏无且纵使是皇家御医,也感觉额头冒汗,摇头道:“要先看了再说。” 始皇帝点点头,但脸色已经黑成了一片。 他示意嬴阴嫚领路,跟在后面向屋中走去。 始皇帝的耳畔,还回荡着嬴阴嫚刚才说的那四个字。 服药之后。 赵佗的病,果真是因为吃了朕赐下的药吗? 那为什么朕吃了就没事呢? 想到在宫中听姚贾说的那些流传的恶毒谣言,始皇帝心中的怒火又升腾起来。 他根本没有害赵佗的心。 现在的始皇帝年富力强,有镇压天下的雄心,哪怕赵佗功绩再高,他也从来没有忌惮过。 更别说,赵佗这八年来为大秦所作的种种事情,他都看在眼中。 他欣赏都来不及,又岂会对其进行加害。 当始皇帝走入屋中,看到卧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的赵佗时,心情更加沉重和难受起来。 赵佗张嘴:“臣……赵佗……见过陛下,还请陛下,恕臣……不能……。” “不用行礼,不用多言。” 始皇帝连忙开口,听到赵佗那颤栗的声音,一说话脑袋上就冒出来的虚汗,心里就十分难受。 “臣……谢过陛下。” 赵佗虚弱的开口,嬴阴嫚连忙上前,拿出一张绢布,细心的为赵佗擦着额头上的汗水。 看着这一幕,始皇帝心头堵得慌。 他想到赵佗曾经的模样。 大殿之上,昂首挺胸怒斥刺客的少年。 誓师台上,满身英武气概的大秦将军。 纵马扬鞭,东灭六国,北征胡夷,何等英雄气概,现在竟变得这么虚弱起来。 始皇帝深吸口气,说道:“赵卿先休息,朕让无且给你看看,他是整个咸阳最好的医师。” 夏无且领命上前,对赵佗先行了一礼,说道:“见过君侯。” “有劳了。” 赵佗虚弱一笑,心中闪过警惕之意。 夏无且。 这可是秦汉时代最为出名的医师。 虽然夏无且出名的原因并非是凭借医术,而是靠着一手“精准药囊投掷术”,赢得秦王政“无且爱我”和两百镒黄金的奖赏而出名。 但夏无且作为一名医师,能够出现在秦王政接见燕使荆轲的大朝会上,本身就说明他的医术不凡,否则岂能提着药囊上朝。 故而当夏无且先观望了赵佗的脸色,又让他伸出舌头打量时,赵佗的额头上不停的有虚汗冒出。 “还请君侯说一说症状吧。” 夏无且坐在榻旁,伸了一只手搭在赵佗的腕上,一边切脉,一边询问。 赵佗深吸口气,攒了些力量,一口气说道:“昨日半夜忽然腹痛,感觉肚……肠里有东西在翻滚刺痛,我便如……厕,约十一、二次,开始时泄物呈彩色,后来渐为脓水……” 赵佗断断续续的说着。 夏无且脸色严肃的点头。 望闻问切,其中病人对症状的叙述十分重要和关键。 毕竟一些东西,医者是无法看出来的。 听着赵佗的述说。 旁边的始皇帝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了。 如果没记错,他有时候吃完方士所献的奇药,泄物真的是呈现其他颜色。 不一会儿,赵佗说完,夏无且也切完了脉。 他沉声道:“君侯身体确为大虚之状,发病如此急促,恐为外邪入体,不知君侯昨晚吃了哪些食物。” 赵佗叹道:“昨日吃了些面食,以及瓠、葵菜、还有些南方来的柑……橘和果物,皆为常见的东西,平日里……也有食用,应无问题。” 旁边的嬴阴嫚眉头微皱。 她如果没记错,赵佗自从成婚以来,就从来没吃过橘子,但昨日却突然让人取来一些楚地的柑橘,而且数量还不少,现在想来倒是有些奇怪。 不过嬴阴嫚也吃过那些来自楚地的橘子,并无异样,她略一思索,便道:“君侯所吃的食物,昨日我也吃了,应该没问题。” 夏无且点点头。 赵佗苦笑一声,低着脑袋说道:“后来又服食了那药。” 始皇帝身子颤了颤。 赵佗面色苍白,身体虚弱,连话都说的断断续续,一开口就冒汗,更曾一夜如厕十余次。 这般种种,已是说明了他吃的东西有问题。 夏无且也说出了“大虚之语”。 始皇帝蓦然回首,看向跟在身后的中郎将蒙毅。 “去将所有炼药的方士给朕押过来,一个都不能少!还有他们所炼制的药物,也一起拿过来,蒙毅,你亲自去!” “唯!” 蒙毅立刻拱手应命,大步退下。 看着蒙毅离去的背影,始皇帝的眼中有火焰在燃烧。 他在出宫前,就已经让人去拘押那些方士,防止他们跑掉了,准备让廷尉府进行审问。 但现在,始皇帝觉得还不够,必须要立刻把那些方士押过来才行。 他一刻都等不了。 如果真是药有问题。 那就要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第六百三十四章:武功无德 咸阳城外,方士炼药之所。 如今已被一排排披甲秦卒包围,矛戟林立,围了个水泄不通。 「先生,皇帝派人前来围困吾等,武功侯恐怕真是吃了那药出的问题。吾等如今该怎么办?不会要死了吧。」 府邸中,负责烧火的红衣弟子瑟瑟发抖,脸上满是恐惧。 幸亏皇帝在见到赵佗之前,并未将他们下狱审问,只是派来中尉军看押,等待下一步命令,这才让他们还有交谈沟通的时间。 侯生望了一眼屋外守门的秦卒,摇头道:「那药没问题的,献给皇帝的奇药配方皆是经过精心称量调配,绝不会因为药量过多而出现暴病的问题。而且同一鼎炉出来的药,每次献给皇帝前,都先以鸡犬试药、然后又以人服食,确保无误后才献给皇帝。如果真有问题,那之前试药的时候,就应该发现才对。」 负责加药的青衣弟子也辩解道:「正是如此,我每次加药都是按照先生说的剂量进行搭配,绝不会有问题的。」 几位弟子听得连连点头。 他们这些炼药的方士又不是傻子。 进献毒药给皇帝,一旦出事,那绝对是腰斩车裂,全族尽死的下场。他们献药是想得到荣华富贵和皇帝的赏识,可不是为了找死。 故而那些奇药的配方都是试了又试,确保在他们看来无害,而且还能起到让身体感到亢奋舒适的效果。 炼成药之后,方士们也会挑同一鼎炉的药,用鸡犬和人体进行试验,眼见没有出现问题,才会放心的献给皇帝。 这也是皇帝吃了大半年他们所献的奇药,都没有出事的缘故。方士,那也是有职业道德的好吧。 但问题是,武功侯现在真的是吃药后暴病不起,连皇帝都派人来将他们看押了,这事情是弄不得假的。 那么问题是出在哪里呢? 侯生年过五十,在秦国统一天下之前,曾在齐、燕之地游历,也曾献药给燕王,对于这些事情颇有经验。 他眼珠子一转,便道:「此事定然是武功侯自己的原因,他乃是沙场征伐之将,死在其手上的六国之人和胡戎蛮夷不知多少,此等人物必然心有暴戾之气,无德行于世间。」 「而吾等所炼之药,乃是汲天地之精而成,当为有德王者服之。故而武功侯服此药物,药性与其胸中暴戾之气相冲,这才大病一场!这就是为何皇帝无事,而武功侯食之有事的道理所在!」 侯生口齿清晰,转眼之间就搞出了一套玄学理论。武功侯暴戾无德,吃了药犯冲,所以大病一场。而你始皇帝有王者之德,故而吃药无事。 这些话听得众弟子眼睛冒光,皆附和起来。 「先生说的是,武功侯南征北战,杀戮无数,虽有功勋,难免折损德行,所以他和这药相冲!」 「对对对,此事非吾等之错,而是武功侯自己的问题!」 一番交谈后,侯生和众弟子便统一了口径,一个个的不再畏惧,甚至侯生还大着胆子,想要求见皇帝,向他解释此事的缘由。 侯生的等待没有多久,不一会儿,头戴鹖冠的中郎将蒙毅就带着一队中郎大步走了进来。 「蒙中郎将,吾等要见皇帝,此事吾等无罪啊!」众方士立刻叫起来。 蒙毅冷冷的扫了他们一眼。 他对武功侯赵佗没有多大的好感,但对方是秦国重臣,又是国之支柱,如今因为吃了方士的药落到那般虚弱的下场,蒙毅心中自是同情。 更别说赵佗吃药出了事,始皇帝也在吃这些方士的药,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出事呢? 在这种想法下,蒙毅脸色冰冷。 「皇帝正要见尔等,来 人,抓起来押走。」「府中所有药物,尽数收罗,一起带走。」蒙毅说完,转身就走。 侯生对众方士鼓劲道:「尔等勿要惧怕,皇帝召见吾等,那就说明还有转机,等见到了皇帝,吾等向他好好解释,定然不会有事的。」 宽阔的武功侯府邸中,因为始皇帝的到来,显现出一种十分压抑的氛围。 特别是当中郎将蒙毅押着那群方士走进来时,更在压抑中多了恨意。 上到长公主赢阴嫚,下到整个武功侯府中的所有下人奴仆,甚至就连随从皇帝而来的诸多郎卫,全都以厌恶和憎恨的目光盯着那些方士。 就是这些人炼制的药,毒害了他们的君侯。 审讯的位置是在武功侯府的大堂,始皇帝坐于主位,旁边右侧则是摆放了一张床榻。 武功侯赵佗虽然身体虚弱,但喝了蜜水之后,精神恢复了不少,便提出请求旁听。 始皇帝允诺了下来。 他让蒙毅将那些方士带到武功侯府来,心中其实也有这个想法。 姚贾所汇报的,咸阳城中有人传言他欲以药赐杀赵佗的事情,在始皇帝心中耿耿于怀。 他是什么人? 天下独一无二的皇帝,整个九州大地的统治者。 他想杀一个人,哪怕对方是战功赫赫的赵佗,甚至是王翦,那也不过是一句话,一柄剑的事情。 杀人。 他也要杀得光明正大,尽显帝王之威严,何须这种下作的手段。所以始皇帝决定要在赵佗面前,将这件事彻底弄清楚。 他绝不背这个不属于他的污名。 此刻,随着那些方士进入屋中,他们先见到了主位上的始皇帝,同时也看到了一旁床榻上,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 武功侯赵佗! 其面色果然惨如白纸,还真不是假的。侯生立刻上前叩拜。 「臣侯汜见过陛下。」「臣等见过陛下。」 众方士也连连叩首相拜。 始皇帝没有叫他们起身,直接冷声开口:「侯汜,你献给朕的奇药,昨日朕赐予武功侯服食后,他便暴病不起,此乃何故?」 在皇帝的询问中,赵佗躺在榻上,盯着那些被押解进来的方士。 为首的那个老者叫做侯汜,被尊称为侯生,乃是方士中炼药派的领袖,其炼药之术高绝,深得皇帝喜爱,所食药物大半都是出自于他的手。 至于侯生后面的二十多个方士,大多是他的弟子,以及其他炼药之人,此刻全都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瑟瑟而不敢发言。 唯有侯生面色如常,他对着皇帝拱手道:「禀陛下,以臣之见,武功侯之所以暴病,恐怕是因为君侯征战沙场,多有杀伐之气,故与药性相冲··· 侯生当着众人的面,讲出了他的那一套玄学理论。 武功侯胸中有暴戾之气,因杀伐而无德,故被药性反噬,这才暴病一场。 皇帝则有王者之威德,乃天下至尊,所以能轻易承受奇药的药性,吃了他的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话一出来,众人面面相觑。 就连赵佗听在耳中,也不由称奇。 他打量着那面不改色的侯生,暗赞道这老家伙果真是个人才啊,怪不得能哄得皇帝团团转,赏给他许多财物用来炼药。 侯生的德行之说,在这时代真的很有市场。 特别是秦国一直宣扬受命于天,始皇帝有天命加身,并引当年秦文公猎获黑龙的事来证明五行运转之德行。 秦国官府都在宣扬此说。 侯生顺着这说法一延伸,不仅完美解释了为什么始皇 帝吃了药没事,赵佗吃了药就出事的原因,甚至还在暗中拍了始皇帝一个小小的马屁,其语言艺术,可谓高也。 始皇帝听了,眉头略微舒展。 侯生看到这一幕,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我的回答,在理论上无懈可击。 人群中,却有一道质问声响起。 「好个方士,你既说是德行问题,无德者食用此药物便承受不住,那不如让人从狱中选来大罪刑徒,使其服药,看看是否也会暴病。如果你说是君侯征伐太重,胸有暴戾之气,那咸阳城中同样有沙场战将,也可请来试验一二。」 秦法严苛,在始皇帝面前,没几个臣子敢乱开口质询。 但众人听着这清脆的声音,看到说话之人是满脸怒色的长公主赢阴嫚,也就释然了。 侯生那番话听上去无懈可击,完美的解释了这场事件,将自己的责任撇的干干净净。 但同样的,他那番理论,也是相当于指责赵佗杀戮太多,暴戾无德,吃他的药是自取其辱,活该暴病。 身为武功侯之妻的长公主怎么可能忍下这口气,自家良人吃了对方的药差点暴病身死,如今还被冠以无德之名,她当场怒问也是人之常情。 始皇帝瞥了激动的长女一眼,他虽然觉得侯生的理论有些道理,可以凸显他皇帝的威德。 但赵佗暴病出事的原因,始皇帝也很想一探究竟,而且如果那些大罪无德的刑徒吃了药也突发大病,更能实证他皇帝的神圣不凡。 始皇帝颔首道:「既如此,蒙毅,命人去狱中取三个大罪刑徒而来。」说完之后,始皇帝的目光转向面前神色坦然的侯生。 「陛下任意试验便是,臣的药绝无问题。」 侯生说话斩钉截铁,腰背打的笔直,甚至嘴角还带着自信的微笑。只是他的额头,已有汗珠出现。 拢在袖中的手难以自制的颤抖着。床榻上,赵佗有趣的打量着这一幕。 这老家伙,好像要被自己的理论套死了。 第六百三十五章:侯生末路 秦国的行政效率一向很高,现在更有皇帝吩咐,中郎将蒙毅亲自执行,那更是高的没边了。 没过多久,蒙毅便押着三个赭衣刑徒来此。 其中两人是脸上刺字,并被割了鼻子,此乃黥面劓刑之徒。 另一人更惨,右脚都被砍了,是被郎卫架着过来的。 斩趾之刑。 这趾并非脚趾,而是脚,只保留脚踝以上的部分,除了那些腰斩车裂的,刑罚中便以斩趾为重。 三人事前被叮嘱过,来到这里后,立刻跪在地上,害怕的向始皇帝磕头。 这般模样让嬴阴嫚脸色微变,她毕竟深居宫中,何曾看过这般可怕的模样,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只是伸出小手握住赵佗的手掌。 “陛下,此三人皆为大罪之徒。” 蒙毅简略的将三人的罪行说了一遍,是绝不可能和德行两字沾上边。 始皇帝微微颔首,看向侯生,说道:“此三人者,皆为无德之辈,你可以试试。” 侯生嘴角抽了抽。 来这里之前,他好不容易想出一个在理论上可以解释的借口,本以为暗拍皇帝一个马屁,就能糊弄过去。 哪知道长公主和始皇帝还认真的要来验证他的理论。 一时之间,侯生骑虎难下,毕竟那只是他在危急时刻想出来的求生理由,本就漏洞颇多,怎么可能验证下去。 不过他也是个走南闯北的老江湖,在这生死危机之间,脑袋疯转,又想出了一条生路来。 “之前炼出的药里有一些药性颇大的,这些刑徒长期劳作,又无多少肉食,身体虚弱,吃下去定然会出问题,正好能验证我的话语。” 想到此处,侯生心中大喜,忙点头道:“待臣先取药来。” 就在他要从蒙毅收罗来的那些药物中进行选择的时候,长公主开口了。 “慢着。” 嬴阴嫚高声道:“父皇,这方士所炼药物,肯定不只一种,他若随便找一些来试验,怎么分得清楚。父皇不如将宫中残留的药物取来,才能有所对比。” 侯生的脸色一下僵住了。 特别是他听到始皇帝颔首认可:“说的也有道理,蒙毅,让中车府令持朕诏令去宫中取这侯生所献的药物来,他知道在何处。” “唯。” 看着蒙毅让身侧中郎去外面通知中车府令取药,侯生脸色已经开始发青。 至于赵佗,则是望着旁边俏脸微抬的嬴阴嫚。 夫妻连心啊。 他也是这么想的。 片刻后,赵高便取来留在秦宫的那盒药物。 他奉皇帝之命,打开盒盖。 黑绢之中,三颗泛着光芒的丸状物体出现在众人面前。 整个漆盒共有六颗奇药,正合大秦的水德之数。 这六颗药丸都是同一批献上,出自同一鼎炉,故而药性一样,用来做试验正好合适。 之前始皇帝赐给赵佗两颗,他自己吃了一颗,现在共剩下三颗,刚好给那三个刑徒一人一颗。 “赐药。” 始皇帝淡淡开口。 赵高应诺,走到三个刑徒面前,亲自将手中药物分发下去,旁边的中郎更是端来清水。 三个刑徒战战兢兢,在众郎卫的注视下各自就着清水吞下一颗药丸。 包括始皇帝在内,所有人皆沉默不语,看着那三个刑徒吃下药丸后,在原地发抖。 没一会儿,始皇帝便问道:“感觉如何?” 赵高立刻叫道:“皇帝问尔等,吃药之后,是何感觉?” 那被砍了脚的刑徒,颤巍巍说道:“小人觉得腹中有火热之感,颇为暖肚。” “小人也是,感觉肚中热乎乎一片。” “小人觉得比刚才精神了不少,手里好像多了一些力气。” 另外两个割了鼻子的刑徒也跟着说起来。 这些话落在秦始皇耳中,让他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因为他吃了药也是这种感觉。 药丸和水吞下后,没过一会儿就能感觉到肚中火热,精神和体力上似乎略有增强,感觉很不错。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选择吃方士所献药物的原因,若是真没有效果,谁没事吃这种东西啊。 只是现在这三个有罪无德的刑徒吃下药丸,都和他皇帝的感觉一模一样,这又作何解释? 侯生刚才不是还吹嘘自己有王者之德,故而药性无碍吗? 莫非这几个刑徒还和朕相当了? 始皇帝脸色冰冷的看着侯生。 侯生心头明白,嘴里依旧强辩道:“陛下,臣所言君侯无德,并非私德,而是因君侯征伐天下,积累杀气于胸中,这才和药性相抵触,这三人虽是刑徒罪犯,却和君侯情况不一样,自是不会暴病。不过他们无陛下之圣德能承受药性,想来早晚会生疾患。” 看着侯生又勉强圆了过去。 始皇帝冷冷道:“赵高,看看涉左更等人是否还在府外,让他们进来。” “唯。” 赵高领命,立刻往外走去。 赵佗和嬴阴嫚一怔,然后就反应了过来,定然是皇帝在前来的路上碰到了涉间他们。 接下来皇帝要做什么,赵佗已经是想到了,看来这位帝国的主宰者,今天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将这件事弄清楚。 侯生说他赵佗是因为征伐有杀气,吃了药丸后,和药性相抵触才会暴病。那些刑徒没有暴戾杀气,就不会暴病,只能生小患。 这话听起来能勉强解释,但刑徒所谓的小患却不好看出来,也不知道要等多久。故而皇帝准备再试试征伐之将,食此药物的影响。 如果其他武将吃了这药,也出现和赵佗一样的症状,那就证明侯生的理论是正确的。 赵佗心中有些忧虑,不过看了那三个吞了药的刑徒没有事情,又看了眼吃了快半年药的皇帝,心里又放松了一些。 毕竟是重金属慢性毒药,偶尔吃一次,问题应该不大。 不一会儿,涉间、黑臀等人还真的被赵高带了进来。 看到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的赵佗,黑臀等人立刻面现哀容。 “君侯。” 黑臀轻声呼唤,涉间、钟离眛等人也是眼眶发红,他们跟着赵佗南征北战,何时见过赵佗有这般虚弱的模样。 因为有始皇帝在,赵佗不便多说,便对他们微微颔首,笑道:“并无大事,尔等勿要担忧。” 见到众人进来,始皇帝转头目视赵高。 赵高立刻明白,伸手一指侯生,然后对黑臀等人说道:“此方士说武功侯之所以暴病,乃是因为长期征伐,胸中有杀戮之气,暴戾无德,故而与药性相抵触,但其话语谁也不知真假……” 赵高话没说完,众人已经知道他的意思了。 黑臀立刻叫起来:“我黑臀随君侯征伐六国,南征北战数十场,手下不知砍了多少脑袋,若说功绩,我自是不如君侯,但论暴戾无德,我黑臀定然是当仁不让!还请陛下赐我黑臀一药,不管结果如何,我黑臀皆是心甘情愿!” 中尉府司马黑臀跪伏在地上,向始皇帝请求试药。 其余涉间、钟离眛、卢绾甚至郦商都一起跪地乞求。 看着这一幕,始皇帝眉头微皱,不过他很快就平静下来。 他知道眼前的人都是从赵佗手下出来的,其中左更涉间、右庶长黑臀更是赵佗伐燕时就在一个什伍里的同袍。 这种经历,他们有这样的感情那很正常,反而若是刻意疏远,那才该让人注意。 对始皇帝来说,秦国以虎符调兵的制度就是最大的安全保障,没有兵权在手的武功侯赵佗以及他的旧部,不会对帝国中枢带来任何威胁。 始皇帝脸色舒展,应下了黑臀的请求,让他来试药。 夏无且立刻端来一枚药物,这是昨日皇帝赐给赵佗的两颗药丸中剩下的那一颗。 在夏无且诊断完成后,又将此物讨来研究了一番,不过他只是医者,并非方士,倒是看不出什么,如今这一颗剩下的药,正好做试验。 “多谢陛下赐药!” 黑臀对着皇帝感谢,然后又看了赵佗一眼,咧嘴一笑,伸手将那药丸塞进口中,以清水吞咽下去。 赵佗默默看着这一幕。 黑臀,这个在他麾下最为冲动,最没有能力的人,却有着一颗最忠诚的心。 至于钟离眛等人乞药的模样,赵佗也很感动。 他之前的付出都是有回报的,人心果然都是肉长成,除了一些负义无情之辈,大多数人都是知道感恩的,你待人好,人亦待你好。 不一会儿,黑臀便拍着肚子说道:“肚子里暖洋洋一片,感觉还不错啊。” 说着,黑臀转头瞪着侯生道:“你这老方士,不是说什么药性和我们这些征战沙场的武将犯冲吗?怎么君侯吃了出问题,我黑臀吃了反倒啥事也没有!” 侯生满头大汗。 他哪知道武功侯是怎么回事。 他不过是在情急之间编出了一套胡说八道的玄学理论,寄希望于糊弄过去,求得保命。 结果遇到长公主和始皇帝较真,还真的一个一个找来试验,直接戳破了他的谎言。 到了如今,他当然还可以借口说赵佗是半夜发病,黑臀吃下之后,可能要过一会儿,但这样不过是拖延死期,等到了明天,黑臀如果没事,他的下场肯定更惨。 侯生自然也可以说黑臀和赵佗情况不一样,继续在自己的理论上延伸。 但看着始皇帝一脸冷漠,长公主柳眉倒竖,周围众人怒目而视的模样,侯生便知道再编下去也不过是抱薪救火,越编越难收场。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的下场已是可以看到。 侯生全身颤栗,为了活命,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扯下了自己刚才的那番理论,只为了寻求一线生机。 侯生跪在地上,向着始皇帝大声道:“陛下,臣刚才说的话,都是臣自己的推想啊,或许武功侯之事,和所谓的征伐德行并无关联,而是另有原因。但刚才黑臀司马和三个刑徒服食臣所献药物,都没有暴病出事,就证明臣所献的东西并无害处,陛下亦服食了半年,可曾出过问题?臣所献的奇药是无害的啊,武功侯之事,和臣完全无关!” 众人都惊讶住了。 就连赵佗都撑起了身子,盯着面前这个老方士。 好一个光棍做法,这老家伙眼见情况越来越不利,直接一口气推翻自己刚才的玄学理论,只说是推想。 侯生紧抓住三个刑徒和黑臀吃药没事,皇帝吃了半年药也没出现问题这一点,来表明自己所献的奇药没有问题,赵佗吃出事,那就是赵佗自己的问题,和他的药完全无关。 这般不要脸的操作,委实让人感到震惊。 赵佗心中冷笑一声,不管侯生如何解释,皇帝都不可能再信任他了。 更别说,他赵佗还有一个杀手锏,准备建言皇帝,严查方士炼药的前科。 赵佗相信,侯生献给始皇帝的药应该是经过许多次调配比例才弄出来的,将药物出现意外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基本不会出现暴毙情况,只能变成慢性中毒。 但在这个相对安全的比例出现之前,他们试验的过程中,肯定炼出过不少毒药,不管是用牲畜还是人体进行试验,都会出现伤亡。 这是一定的事情,没有人一开始就能弄出安全的比例,都只能依靠不停的试验。 所以只需要对这些方士用刑,拿出“水刑”的方式,就可以从他们口中拷问出这些前科。 药物比例失衡,吃进肚子里,就可能出现让人暴毙、暴病的情况。 有了那些吃药死人的前科,那发生在赵佗身上的一切就都能解释了,可能他赵佗吃下的那颗药就正好是比例失衡,六颗药里面药性最大的一颗。 如果他赵佗没吃,那就是始皇帝吃了。 这样说起来,他赵佗就相当于是给始皇帝挡了一劫,吃了那颗本该是始皇帝吃的毒药。 如此他不仅能得到始皇帝的感激。 而且始皇帝在后怕下,也绝对饶不了这些炼药的方士,多半直接死刑。 赵佗将一切都计划的很好。 但可惜,他还没开口,就有一道冷笑声响起。 “好一个你所献的药物没有问题,可我家君侯正是吃了这药才出现的问题。所以若不是你的问题,难道是药在中途被人调换,或是下了毒不成?” 这句话一说出口,众人全都吓得脸色大变。 中途被人调换? 药里下毒? 谁敢调换,谁敢下毒,这不是在暗示皇帝吗? 侯生也吓得叫起来:“长公主,我没有,我不是,这这这……” 他脸上汗水直流,牙齿都在发抖。 始皇帝神色阴沉,扭头看着自己的长女。 这也就是自己最宠爱的女儿在这里开口,换成其他人,早让人拉下去砍了。 不过这时候,他不好出口呵斥,否则有捂嘴之嫌。 嬴阴嫚此时已经站了起来,她盯着那侯生,冷声道:“秦宫之中,父皇最为宠信君侯,自是不会有任何伤害的想法。那么这有毒的药,可能是被奸人中途调换或是暗中下毒!” 始皇帝脸色微松。 中郎将蒙毅和众中郎,以及中车府令赵高却是神色猛变。 蒙毅是中郎将,负责宫中宿卫,如果真有人能在宫中偷换药物和进行下毒,他逃不掉责任。 而赵高是皇帝近臣,经常入宫侍卫,自然也有作案的嫌疑。 听到长公主这话,他们两个人自然不可能安好,周围郎卫也都紧张起来。 真要发生了这种事,他们这些人恐怕也得遭受严查。 好在嬴阴嫚接下来又道:“宫中有蒙中郎将守卫,戒备森严,外人难进宫中,更无行事之机会,也没有做此事的胆量。所以药物不可能在宫中出问题。” 蒙毅和赵高皆是松了一口气。 始皇帝脸上露出了一抹兴趣,觉得自己这女儿有些不一样。 赵佗抬头,惊讶的打量着自己的妻子。 嬴阴嫚毫不在乎,一双美眸直瞪着眼前的方士,厉声道:“既然药物不可能在宫中出现问题,那么就只能是你们这些炼药之人的问题,你献的那颗药,本来就有问题,对不对?” “不对……对……不对……” 侯生纵使在外混了几十年,现在也快被长公主这话逼疯了。 武功侯赵佗是吃了药发病的,所以药肯定有问题。 如果他侯生献药的时候没有问题,那岂不就是说明这事情是宫里的人干的? 他要暗示皇帝准备暗害武功侯吗? 还是说蒙毅、赵高等宫中近臣,偷换药物下毒? 看着始皇帝面无表情的脸,蒙毅和赵高满面的怒气,周围众郎卫怒目相视,他侯生哪敢说啊。 说出来,始皇帝直接宰了他。 但如果说他献药的时候就有问题,那岂不就是他暗藏祸心,故意去害始皇帝? 他又怎能承认。 这一刻,侯生感觉整个身体都麻了。 他既不敢说自己献的药没问题,又不敢说这药有问题。 他已经被这个逻辑给彻底套死了。 “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侯生哭叫起来:“陛下,臣不知道啊!陛下,臣冤枉的,臣还要给你炼不死药呢!” 听到这话,始皇帝身子颤了颤,他侧首,看了旁边神色虚弱的赵佗一眼。 然后冷冷开口。 “所有炼药的方士,坑之!” (本章完) 第六百三十六章:坑杀方士 翌日一早,咸阳城中,继武功侯赵佗服药暴病后,一个劲爆的消息再次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皇帝要坑方士了!” “听说是这些方士炼出来的药有毒,进献给皇帝,结果被武功侯误服,故而暴病不起。” “嘶……岂不是说武功侯如果没吃药,那就是皇帝吃了。这是要下毒害死皇帝啊!” “我猜他们是心怀反意的六国余孽,想要借着炼药来毒杀皇帝。” 无数人议论感慨,在听到要坑杀的消息后,全都往咸阳城外的灞桥边奔去。 他们要去看热闹,看皇帝坑杀方士的场景。 黑色的秦旗在风中飘扬,全副武装的中尉军,押解着上百人往灞桥边走去。 其中方士大概二三十人,为首者是著名炼药方士侯生和他的那些弟子。 除此外,还有十余个其他派别的炼药方士,他们边走边哭,同时对着侯生师徒怒骂。 这些方士也炼药。 但他们的产量和质量一向不如侯生高,也不被皇帝重视,所得到的材料和钱财要少得多。哪知道平日里他们的待遇比不上侯生,死的时候却是同一个下场,而且还是被侯生所连累的,心里的怨气哪咽的下去。 这些人不怨武功侯赵佗,毕竟人家也是受害者,现在还躺在榻上下不来呢。 他们有些埋怨皇帝牵连到自己身上来,但心中最怨的还是侯生师徒。 “侯生老竖子,你胆大包天,药性那么重的药也敢献给皇帝,害人伤人,乃公真想一口咬下你的脑袋!” “呸,技术不行就让吾等上,也比落到这个下场好啊!” “呜呜……我不想死啊。” 耳边听着那些方士的怨言,以及那些受到牵连的弟子、奴仆下人的哭嚎声。 侯生一张脸白的如同雪花,他嘴里喃喃着。 “我的药没问题……自从当年药死两个奴隶后,我经过改良试验,从来没出过事情。同一鼎炉炼出来的药应该药性相同才是,怎么可能其他五枚药没问题,就武功侯吃的那枚出了事。” “一定是皇帝干的,皇帝在药里下毒啊,我这是给他担了责啊!” 侯生到死也不相信是自己的药出了问题。 当被秦卒按倒在灞桥边时。 他梗着脖子,向着那湛蓝的天空和远处的咸阳城哀嚎。 “我若死,世间再无人能炼出不死……” 随着斧钺落下,鲜血狂飙,侯生的哀嚎声也戛然而止。 随他一起被砍杀的,还有上百个方士弟子、府中的奴仆下人。 周围响起无数秦人的欢呼声,皆道杀得好。 其中一个络腮胡的大汉,更是跳起来叫道:“下毒害皇帝和武功侯,罪大恶极,坑杀,筑京观!” “坑杀!” “筑京观!” 无数秦人举臂高呼。 中尉军士卒麻利的将这些方士的尸体,堆集起来,于灞桥边以土夯筑。 坑杀。 自然不可能是许多人望文生义而认为的活埋。 当年的武安君白起,可没闲到要挖坑活埋四十万赵军。 历史上坑杀过八万袁军降卒的曹操,坑杀过三万晋军降卒的石勒,收靺鞨三千三百人尽坑之的李世民,也都不会闲到去挖坑埋人,那多费劲啊。 所谓的坑杀,就是史书上所言“尽坑之,于是积尸盈于衢路”。 将杀死的尸体堆在道路旁,聚土夯实,做成由一个个尸体构成的金字塔,用以震慑敌人,即为京观,也就是所谓的坑杀真义。 这种事秦军没少干,就连当初赵佗伐楚时,为了激怒一路追逐的左司马昭平,也曾坑杀楚军,以其尸首筑为京观。 小半个时辰后,上百具尸体筑成的“金字塔”便耸立在灞水之侧。 滔滔灞水流淌,从灞桥上来往路过的秦人,都能清楚的看到那上百具埋在夯土中的尸体伸出的一只只手臂腿脚,以及一些露在土外的死不瞑目的脑袋。 这就是皇帝的意思。 坑杀方士以筑京观,威慑天下。 他要让天下所有的人都知道,敢行不轨之事,敢欺哄君王者,只有死路一条。 在那无数叫好的人群中,也有一些人神色有所不同。 咸阳城外的一处小土堆,几个身着宽袍大袖的人正站在此处,眺望远方。 “韩终啊,你没跟着侯汜去学炼药之术,如今逃过一场大难,是何感觉?”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黑袍,白发白须的老者。 他虽然须发皆白,但脸上肌肤却十分丰润,双目炯炯有神,并没有一般老人的那样干瘪的姿态,其慈眉善目,看上去颇有种仙气飘飘的感觉。 韩终则是一个约莫四十余岁,长脸细目的中年男子,他叹道:“终幸而听了卢公的话,并未被侯汜蛊惑,去和他学什么炼药之术,否则今日那秦人夯筑的京观上,恐怕也将有我韩终的脑袋啊。” 卢生颔首道:“不死药乃仙人所植,岂是凡人能得?侯汜认为靠着金石炼药,便能达到长生不死的效用,真是痴心妄想。我早说过他炼的那些东西,都是凡物,根本不可能达到长生的效用。想得不死药,唯有寻仙才是正途啊。” 韩终再次看了远处的“方士金字塔”一眼,有些畏惧道:“卢公,皇帝震怒,下令将咸阳所有炼药之士尽数坑杀于此。吾等也是方士,不知会不会受到牵连。” 卢生摇头笑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一次的事情是因为侯汜所献的药物致使武功侯暴病,故而皇帝才会暴怒之下进行坑杀。他炼药方士犯下的罪孽,和我寻仙的方士有何关系?” 说到这里,卢生眼中闪过一抹精芒,低语道:“而且发生此事后,皇帝定然不会再信任何炼药之士的话,也不会再服食那些金石之药,皇帝若想得长生,便只能靠吾等了。” “这侯汜,倒是用性命来助了吾等一臂之力啊!” …… 武功侯府中。 经过两天的调理后,赵佗的脸色已经好了不少。 他现在虽然还躺在榻上没有下床,但说话和吃饭都有了力气,已经能够正常饮食,就连上厕所的次数也基本恢复了正常,眼看身体情况越来越好。 这让府中众人欣喜无比,都说君侯福德深厚。 赵佗则推说是喝了夏无且开的药后,这才能恢复的这么快,将原因推到这位御医的身上。 这让前来复查的夏无且有些懵。 他的医术这么厉害吗? 毕竟在这个医疗技术尚处于原始的时代,像赵佗表现出来的那些症状,简直就是暴病、大病,哪怕有药喝,没个十天半个月也恢复不过来。 赵佗这种恢复速度,让夏无且都感到十分惊讶。 只有赵佗自己最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根本就不是什么肠澼痢疾,也根本不是什么吃了奇药后发的病,而是自己弄出来的肠痉挛症状。 肠痉挛并不是疾病,而是一种受到某些刺激后,使得肠壁平滑肌强烈收缩而引起的阵发性腹痛。 这症状痛的要命,会拉肚子,但并不会死人,没有致死风险,以赵佗这个年轻人的身体扛下来并没问题。 至于赵佗为什么会弄出肠痉挛,自然还是橘子的问题。 他当年在楚地为了救李信,数百里奔袭楚都寿春,在路上粮食断绝,只能连吃了一大段时间的橘子,甚至在空腹状态下大量吃柑橘,肠胃早已被刺激到了极点。 那一战之后,赵佗是看到橘子就想吐,如果吃橘子就会上吐下泻,多吃的话更是会引起肠痉挛,痛的他满地打滚。 这也是他之前为什么不准黑臀、涉间等人进来探视的缘故,因为当年跟着他奔袭寿春的将士们,大都出现过这种症状,如果被他们进来一看一问,那可就有了穿帮的风险。 好在赵佗的计划还是顺利完成了。 他以吃橘子引起的肠痉挛,伪装成一场大病,成功骗过了夏无且,并让始皇帝和整个咸阳的人都认为是方士所献的药有问题。 在长公主戳破了侯生的谎言后,赵佗又趁机提建议,让皇帝去查这些方士之前炼药的前科。 经过专业的秦吏进行审问和调查,果然发现了这些方士之前炼出来的药物有一些药性过重的,不仅能让人暴病,甚至还有暴毙的风险。 按照侯生那些弟子的交代,侯生在入秦前,炼制的药曾因为药性过大,药死过试药的奴隶。 这样一来,就解释了赵佗为什么吃了那颗药就暴病的原因。 因为侯生的炼药技术不过关啊。 六颗药里有一颗药量太大,吃了就暴病。 正好皇帝将这颗药赐给了赵佗。 一切原因都弄清楚了,也算是皆大欢喜,始皇帝也洗清了他赐杀赵佗的嫌疑。 不过在众人看来,赵佗完全就是给皇帝挡了一劫。 “武功侯为陛下挡下毒药,真是赤胆忠心啊!” 始皇帝庆幸和后怕之下,也对赵佗生出愧疚和感激来。 “赵佗,真乃朕之福星啊。” 要是没有赵佗,那今天躺在床榻上,满脸苍白,还不停拉肚子的就是他始皇帝了。 愤怒之下,始皇帝不仅坑杀炼药方士,更将其所有奴仆下人一起杀戮,将那些药物尽数焚烧销毁,以此泄恨。 “想来皇帝以后是不敢再乱吃药了,而且有这事开头,日后的华夏皇帝们,说不定也会对这炼药术生出忌惮,知道这玩意儿是有毒的,从这角度来看,也是一件好事啊。” 赵佗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虽然那些炼药方士的下场有些惨,但这些人不思劳作生产,整日游说君主,套取大量资源来炼制有毒的药物给皇帝吃,怎么看都是国家的蛀虫,对社会有害而无利。 如果能通过这件事情压制方士炼药之风,也算是正了正社会风气。 门外,传来脚步声。 赵佗抬头,看到来者是自己的妻子。 “良人,可想吃些东西?” 嬴阴嫚优雅的走入屋中,向赵佗轻声询问。 听到这话,赵佗还真感到肚子有些饿了。 他笑道:“嫚嫚来的正好,我也正想吃东西呢。” 嬴阴嫚也笑了,只是她的笑容中充满了狡黠。 她微微侧身,露出身后端着食盘的侍女。 食盘上。 正放着几个上好的黄色柑橘。 那熟悉的淡淡的橘香味,代表着它们来自楚地淮南。 “良人,先吃些橘子吧。” 今天有点忙,只有一更了。最近家里忙着装修房子,事情还挺多的,会尽量保持正常更新,等到下个月应该会轻松许多,到时候多加更和补更。 感谢书友20230714232307918、会飞的嗷呜、骄矜必败的打赏,以及各位书友的投票支持,谢谢! 第六百三十七章:咸阳大事 时至仲春,大地回暖,寒气渐退。 赵佗的身体也像这春日的到来一般,快速的恢复着,还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已经和平常状态差不多,能行能走,面色红润,饮食谈笑自若,根本看不出是刚刚大病一场的人物。 众人啧啧称奇,在这个时代,遇到暴病,一般就算修养好了,那也是元气大伤,要虚弱一段时间。 不过有夏无且这个御医被赵佗推出来,再加上他才二十多岁,年轻体壮,恢复力好,故而这事情没引起多少人的怀疑。 只有一人,或是已经看穿了一切。 那日的柑橘,赵佗自然是没敢吃下肚,只摆手说他想吃软糯的热食。 嬴阴嫚也听话的让侍女换了食物,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说多言。 但她眼中促狭的笑意,已经表明了一切。 赵佗只能心中暗叹,自己这媳妇儿,果真是生得一双慧眼啊。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不过嬴阴嫚懂事的没有再提这事情,赵佗也就当过去了,只在心里暗暗提醒自己,以后可不能再用这种招数了。 他这一次之所以要选择“暴病”坑那群炼药的方士,除了怕皇帝沉迷吃药,导致慢性中毒外。 也是怕皇帝太过宠信他,日后吃药的时候就想起他赵佗,经常给他赐药,万一哪天来了兴致,让他在宫里一起吃,那可就惨了。 为了消除这个隐患,还是请那群方士“赴死”来的彻底。 如今一切顺利,炼药之事彻底解决,同时赵佗还因为给皇帝挡下毒药之事收获了一堆人的赞誉。 就连始皇帝,虽然后续没有再来看望过赵佗,但每隔一两天都会从宫中赐下一大堆滋补的食物和金玉等物,可见其心中对赵佗带有感激和愧疚的情感,这让赵佗暗暗点头,觉得自己那腹痛之苦并非白费。 随着时间的流逝,除了灞桥边那模样骇人的京观还残留着此事的印记外,其影响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就是始皇帝以左更王离为主将,以羌瘣和杨原为副将,并以月氏女翕侯苏迦莎率月氏之兵,并征召匈奴骑兵辅佐,西征河西月氏,发起一场新的战争。 此番战事,两位副将的爵位和资历都要高于王离,但王离身份特殊,其父、祖皆为秦国宿将,自己又跟着赵佗北伐立下不少功劳,得皇帝重视,这一次打仗当主将也能说得过去。 王离在领命出征前,还曾来武功侯府中拜访过赵佗一次,向他请问此番西征的要点。 “武城侯和太尉皆为天下名将,我赵佗亦是以王兄的祖、父为师,习军争之术。王兄放着这两位世之名将不请教,何来向我询问的道理。” 赵佗客气的推却,顺便吹捧了王翦和王贲二人。 虽然赵佗爵位比王离高得多,但在私下里,他还是让王离以兄弟相称,这也是他和王氏的渊源,关系不能太过疏远。 王离摇头道:“赵兄亦是我秦国大将,比之我父、祖也丝毫不差,何必过谦。且我父言军争之事当以实际为稳,切不可虚妄而谈,他说自己虽然曾征战三晋和楚国,但从来没和北方胡人交手过,提出的建议不符合实际,唯有赵兄这般与胡人厮杀,并亲自击破了三部月氏的名将,方可为我指点方向。” “至于大父……” 说到这里,王离露出一抹苦笑,道:“大父前些日子摔了一跤,虽然没什么大事,但精神不太好,不想多提征战之事,只让我来问赵兄。” “什么,武城侯摔了一跤!” 赵佗大惊失色,忙向王离询问具体情况。 片刻后,了解到王翦伤的并不重,赵佗便松了口气,同时眼中闪过一抹古怪之色。 王翦摔跤的日子就在坑杀方士的第二天。 算算时间,发生在咸阳的事情也差不多刚好传到频阳。 “他不会被我吃药暴病的事吓到了吧,真以为是皇帝下的手?” 赵佗基于对王翦性格上的了解,做出了一个合理的推测,对此有些无语。 既然王翦都这样了,赵佗也不好推却王离的请求,就针对当前形势提出了一些建议。 攻心为上。 利用投降的月氏人做文章,分化瓦解位于河西之地的两部月氏和月氏王之间的关系,这样秦军夺取河西就能事半功倍。 “王兄当用苏迦莎。此女聪慧,有归附我大秦之心,以其为攻取河西之核心,则此战问题不大。然其非我族类,终归要多一分提防,王兄在任用之时,也要捎带一些防备才是。” “多谢赵兄,我当重用此女,以立功勋。” 王离拜谢而去。 送走王离之后,赵佗还有些感叹。 他已经不能再上战场了,除了是他自己希望留在咸阳多注意皇帝外,更主要的原因也是因为他才二十多岁就战功彪炳,爵封伦侯。 如果再立下一场大功,成为了列侯,那赵佗可就真的是爬到了秦国爵位制度的顶层,年纪轻轻便封无可封,下场可不一定会很好。 就算始皇帝霸道自信,容得下他,那日后的二世皇帝呢? 三世皇帝呢? 等待他的将是高处不胜寒啊 看看人家王翦,那可多聪明啊。 “回咸阳之后,因为避嫌还没去拜访过武城侯,这一次他摔了跤,刚好借口去看看才是,顺便学学韬光养晦之道。” 赵佗心中下了决定。 但他并没有立刻出行,因为这几日的咸阳暗潮涌动。 在方士事件结束后,就有许多人在私下里开始吹嘘始皇帝统一天下,剿服四方蛮夷的功劳,又说他前阵子减免黔首赋税的德行,提议请皇帝效仿古之圣王,行封禅泰山的大礼。 这些人大都是之前被始皇帝贬斥的儒生博士,他们被封禁上朝参政之权后萎靡不振,现在好不容易抓住了封禅这个机会来重新赢得皇帝的信用,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发挥,将始皇帝简直是吹成了天下地上唯一的圣君。 除了儒生之外,大力吹嘘的还有阴阳家和那些主张出海寻仙的方士,他们帮助儒生散发舆论,影响朝中公卿。 然后那些有意讨好皇帝的公卿也加入了进来,比如左丞相王绾,治粟内史王戊,他们四处串联,开始倡议封禅大事。 法家领袖廷尉李斯,则对此事保持静默态度,并未发表意见,使得这股暗流越来越大。 终于,在王离接受始皇帝任命,率军离去之后的第三天。 封禅之事,正式在朝会上拉开了大幕。 由左丞相王绾牵头,治粟内史王戊等人跟随,正式提出了请求始皇帝行封禅大礼的建议。 “自上古以来,天下纷扰,三皇五帝号为圣明,然其所治之土不过千里,夏商周三代统御四方,其外侯服夷服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制。” “唯我大秦东出征伐,赖陛下神灵,翦灭六国,匡平海内,并剿服四方蛮夷,胡王授首,诸夏之威震于胡夷之间,此乃亘古唯有之大功。臣王绾,奏请陛下行封禅之礼,以告命于天,宣德于天下!” 此话一出,众公卿纷纷拱手附和。 “陛下之功,亘古未有,臣隗状附议。” “臣王戊,附议。” “臣赵亥,附议。” …… 始皇帝坐在帝榻上,看着朝中众公卿皆赞同王绾提出的封禅之事,嘴角的笑容不可抑制的流露出来。 封禅。 这是所有帝王最向往的事情,代表着他要向上天昭示自己的功绩。 按照那些儒生说的,最后一个封禅的君王是周成王,其平定三监之乱,营造成周,安定天下之后,便前往东方,封泰山,禅社首,以功绩告命于天。 周成王之后,八百年的时间里都无人再行封禅之事。 不过有封禅之心的人并不少。 据说当初齐桓公建立霸业后,自称:“寡人北伐山戎,过孤竹;西伐大夏,涉流沙,束马悬车,上卑耳之山;南伐至召陵,登熊耳山以望江汉。兵车之会三,而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诸侯莫违我。” 封禅之心在齐桓公心中膨胀,然后就被管仲一阵怼,问他为什么你功劳这么大,而凤皇麒麟不来,嘉谷不生,反倒是蓬蒿藜莠茂,鸱枭数至,让齐桓公好好检讨下,这是什么原因。 齐桓公默默低下脑袋,不敢再提封禅之事。 “齐桓之业,号称霸主,然与朕相比,不过是烛火与太阳所争辉耳!故昔日有管仲谏阻齐桓封禅之心,而今日却是满朝公卿,皆劝朕行封禅之事。” “这就是差距啊!” 始皇帝心中骄傲滋生,目光盯着殿中的两人。 一人是廷尉李斯,一人是武功侯赵佗。 封禅之议,乃是儒家所倡,那些儒生的目的,始皇帝很清楚,李斯也一定很清楚。 李斯脸上带着微笑,在始皇帝的注视下,同样附和道:“陛下德兼三皇,功盖五帝,行封禅之事,乃是天命所归也,臣李斯附议!” 始皇帝满意的点点头,期待的看向自己的女婿。 赵佗心中苦笑,别说之前皇帝就已经和他通过气了,就算没有说过,在这种情况下谁敢反对? 敢提出反对的意见,岂不就是在说始皇帝的功劳还比不过之前那些封禅的帝王吗? 这可是政治立场问题,远比之前反对赐爵的事情要严重的多,站错了队,下场就会很惨。 始皇帝不是齐桓公。 而他们也不是那位贤相管仲。 这大概就是当朝所有公卿都支持赞同的原因,能混到这个位置上,没几个人会是傻子。 赵佗深吸口气,拱手道:“臣赵佗,附议。” 始皇帝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满朝公卿,在这一日的大朝会上,尽数奏请始皇帝行封禅之事,以皇帝并一宇内,威服蛮夷的功绩告命于天。 在这样的盛情下,始皇帝没有推辞。 诏曰:可。 王翦的侯爵名称采用琅琊刻石上的武城侯。 查了下许多读者说的“武成侯”,发现并没有明确的史书出处,最早能查到的来源是08年出版的《大秦帝国》第五部中的“大秦王封赏书”,很可能是孙先生的原创自设,所以这里不采用。有发现更早史料出处的朋友可以说一下哦。 第六百三十八章:英雄暮年 内史,频阳县。 这里虽然不是皇帝所修驰道经过的地方,但因为是武城侯王翦的故乡,也是其退休养老的所居之处,故而这个小县通往咸阳的道路,经过专门的整修,路面平整,颇为宽阔。 此时,一辆华丽的马车正行于此条道路上。 马车周围有数十个骑马的侍从护卫,人人佩剑,挺胸抬头,显得排场很大,让在道路两侧田地中耕种的农人看到,都面露惊讶,暗道这又是哪位咸阳的贵人来看望武城侯了。 一匹马奔到车舆旁侧。 马上的骑士对着车内之人拱手道:“君侯,我刚才问过了,这片土地也是武城侯的。从刚才溪水流过的地方,一直到频阳方向,连绵数万亩的田地,皆归武城侯所有。除了这里外,频阳以北和以东尚有数万亩良田也是今上赐给武城侯的,田宅广大,难以计数。” 说到最后,这骑士也不由咋舌惊叹。 赵佗点了点头,让这骑士去前方领路,然后他看着路边那一望无际的良田好地,以及田中无数躬身耕种的农人,感叹起来。 “武城侯啊武城侯,你这退休后的小日子过得挺好啊,这整个频阳县的田,都快被你王家占了一大半。” 赵佗嘴里叹着,脸上有些羡慕。 他虽有六千户的食邑,但在田宅上,数量却不是很多,远远无法和王翦相比。 王翦在伐楚的时候,不停往咸阳写信向秦王政要宅要地,来来往往的使者不知道跑了多少趟,当时众人看在眼中,只道王翦贪得无厌,挟大功而要酬劳。 赵佗则知道王翦是有自污之意,好让皇帝放心将兵权交给他。 但谁也没想到,王翦所要的地竟然有这么多。 哪怕不算列侯的食邑,光凭这近十万亩的田地,他王家也是当今秦国最大的地主之一,简直是羡煞旁人。 不过赵佗的羡慕在进入武城侯府后,就一下子都散去了。 因为王翦的身体状况,有些出乎赵佗的想象。 赵佗在王翦幼孙王开的带领下,走进了王翦的卧室,看到了床榻上那个面色发白,精神萎靡的老人。 “上将军。” 赵佗立刻上前,走到王翦榻前跪坐而下。 他没有用君侯的称呼来叫王翦,只以当年在灭燕和伐楚时的职务相称。 王翦摇了摇头:“我一个退隐老朽,你还叫什么上将军。而且你赵佗不也当过一个上将军吗?” 赵佗微笑道:“不管上将军是否退隐,赵佗永远都是上将军麾下的兵将,上将军也永远是赵佗心中的上将军,若无上将军教诲,也不会有今日之赵佗。” 王翦噗呲一笑:“好一个武功侯,这拍马屁倒是一把好手,不去做一个谄臣真是可惜了。” 笑着笑着,王翦就开始咳嗽起来。 “大父。” 旁侧的王开立刻上前,将早有准备的绢布递给王翦。 不一会儿,王翦便咳了一大堆浓痰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异的味道。 赵佗更是看的清楚,那绢布中隐隐带有血迹,这让他身体一震。 王翦的模样,似乎并不是装病啊。 “你先出去吧,我和武功侯许久未见,好好聊一聊。” 王翦咳出痰液后舒服了不少,对自己的孙儿挥了挥手,王开恭敬的应了一声,然后拱手退下。 待到屋中只剩两人后。 赵佗便担忧的问道:“上将军,为何病的如此之重?我之前听王兄言,上将军并无大事啊。” 王翦撇了撇嘴,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听说你吃了皇帝的药而暴病,所以才故意摔了一跤,以避祸患?” 赵佗没想到王翦问的这么直白,一时间倒不好回答。 反倒是王翦看了他一眼,叹气道:“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好否认。我确实是被你暴病的消息吓了一跳,想着摔一跤避险,哪知道这一摔下去,前几天还没什么,跟王离说话都有精神。结果越到后面状况越差,这两日都已经下不了榻了。” 赵佗脸色一变。 想起前世听过的一些老人摔倒后,当时表现没什么,但其实内里或是已经出血,或是骨裂,或是引起各种并发症的情况。 他颤声道:“上将军,医者怎么说?” 王翦嘿笑道:“能怎么说,就说年纪大了,摔伤了根本,让老夫卧榻休息,顺便喝些草药,把命吊住,看看能不能恢复。” 说着,他又自顾叹起来:“想当年我年轻那会儿,在地上随意翻几十个筋斗一点事儿没有,哪怕骑马的时候,从马上摔下去,拍拍屁股又能爬起来,哪里想到了现在,轻轻一摔就成了这副模样。唉呀,老了啊,放到以前,就跟玩儿一样。” 赵佗无语了。 这老王啊,假摔变真摔。 一跤摔下去,还真就爬不起来了。 赵佗这次来频阳,本来是听说王翦摔倒后,来看望一下,同时也向王翦解释一下,他之所以暴病并非是因为皇帝有杀心,纯粹是方士的问题,免得王翦整日担惊受怕,吓得睡不着觉。 结果一看王翦的情况,他反倒不好解释了。 总不能说您老这一跤是白摔了吧。 赵佗只能默默听着王翦在那里,絮絮叨叨的吹嘘着他年轻时候身体多棒的事情,说着说着,甚至还偏题到他当年灭赵时打李牧的战况,聊起了李牧有多么厉害,最后还不是被他以计谋拿下的光辉战绩。 说到这里的时候,王翦的眼睛闪着光。 那是他这辈子最自豪的事情,甚至比灭燕和灭楚还让他感到自豪。 赵佗一边听一边夸赞,在王翦咳嗽的时候递上绢布。 这一刻,在他面前的不再是一个战功赫赫的盖世名将,而只是一个到了暮年的老人。 王翦说了一通,这才想起正题,对赵佗取笑道:“皇帝赐的药味道怎样?” “痛了两天,如厕差不多二十次。” 赵佗苦笑一声,想到当时的感觉,隐隐觉得屁股又痛起来。 “哈哈……咳……咳哈……” 王翦大笑,又笑又咳,咳完之后,才对赵佗瞪着眼睛道:“拉烂了屁股都还好,至少命还在。赵佗啊,你太年轻了,这个年纪就打下这样的战功,爬到如今的高位,比我还要危险的多。” “皇帝的心思谁也猜不到,虽然外界都说你吃的那颗药是方士的问题,但为什么皇帝吃了半年药,都没有出事,偏偏一次就将那颗有毒的药赐给了你。莫非你真的信了那番说辞吗?” 赵佗沉默了。 王翦又叹了一声,说道:“三十多年前,我在秦宫为郎,曾亲眼看着威震六国的武安君被秦王削去了爵位,贬斥为士伍。我又亲自护送着携带秦王之剑的使者走出宫门,纵马行至杜邮亭。” “武安君自刭的时候,我就站在门外,亲耳听到他在屋中说了一句话。” “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 听着王翦的话,赵佗闭上眼,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位盖世名将于屋中拔秦王之剑,悲愤而呼,最终自刎而亡的场景。 “武安君死了,后来应侯也被连坐死了,将相全无啊。我亲眼看着的,威震六国的武安君白起,远交近攻的应侯范雎,全死了。” 王翦喃喃说着,仿佛回到了当年他还年轻的时光。 赵佗叹道:“当今皇帝和昔日昭襄王不同,他不会轻易杀害功臣的。” 王翦冷笑道:“你想的简单,你以为尉缭为何要离开,我可还记得他当年对皇帝评语:秦王为人,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 “你应该清楚这两年皇帝做了多少事,四面开战,征伐蛮夷,大兴徭役,修建驰道,建信宫极庙,又扩建骊山帝陵,天下之民,何曾有一刻安息,皆为其奴仆啊。此非昔日尉缭之语乎!” “如今皇帝已成天下之主,又要开始搞什么封禅,可谓欲望无穷。等到他封禅完之后,你又岂能知道他以后还会做出什么事情。” “上将军。” 赵佗脸色大变,王翦这话传出去那可了不得。 王翦看着赵佗神色,笑了:“人老了,发些牢骚,你别往外传便是。我也是看你还年轻,这才想叮嘱几句。” 赵佗应道:“上将军放心便是,今日屋中之言,只有你我二人可知,天下再无人能听闻。” 王翦颔首,说道:“皇帝之欲,日益膨胀,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你若在朝中,说些谏阻的话,早晚会遭受忌惮,甚至引来杀身之祸。若是不言不语,或是做个附和的木偶,想来以你的性格,也做不到那样。” “以我之见,你不如学当年陶朱公,寻机退去,要些田宅庄园,安稳度日,从此不再过问朝政,保住性命,得享平安,岂不美哉。” 赵佗心中暗叹。 他也有在咸阳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希望能从王翦这边学一些韬光养晦的技巧,现在王翦也确实给了他一个建议。 学习当年辅佐越王勾践的那位陶朱公范蠡,急流勇退,换取一生平安。 只是,他赵佗真的能退吗? 他可是清清楚楚的知道这帝国最终会变成什么模样。 若是退去,说不定这个帝国就没了。 要是上位的还是历史上的那个二世皇帝,直接把没权的赵佗宰了那可是轻轻松松。 他能退吗? 不敢退啊。 不过此刻面对语重心长的王翦教诲,赵佗还是点着头附和,没有多言争辩。 王翦又说了几句,便感觉肚中饥饿,让王开端来半碗稀粥,混着切的细碎的菜叶吞下。 赵佗默默看着。 上一次他来频阳看王翦的时候,这位武城侯还能吃上两大碗粟饭,虽然中途去遗矢一次,但精神气却很好。 如今时过境迁,王翦已只能喝下半碗稀粥,那端碗的手甚至还在不断的颤抖着。 王开想要帮着端碗,王翦却粗暴的吼了他两句,嘴里的稀饭喷了一榻。 赵佗看的很心酸。 脑海里浮现出当年王翦在灭燕和灭楚之战时,披甲佩剑,双目炯炯,定策决战的上将军模样。 英雄暮年啊。 他微微一叹。 不一会儿,王开端着碗离去。 “赵佗啊,我可能活不了几天了。” 王翦唤了赵佗一声。 赵佗摇头道:“上将军莫说这种话,等我回去之后,就请皇帝派御医来为上将军诊治,那夏无且医术高明,想来上将军定然无碍。” 王翦笑着摇头道:“自家人清楚自家的事,我这两天尽做梦。梦到李牧呢,他在梦里说我当年赢得不光彩,让我下去再和他比试比试,我说好啊,我王翦能赢你一次,就能再赢你第二次。” “对了,还有那个项燕,这老家伙也在下面叫唤,呵呵,当年老夫可是做足了准备,要和他好好打一场,哪知道被你小子给抢了先,连个决战的机会都没给我。” “不过这样也好,我就在梦里骂他,说项燕你这个老东西,连我手下的赵佗小子都打不过,还想挑战老夫,真是不知道自己斤两。项燕这家伙还不服气,非要让我也下去和他决战,我答应了,说过几天就下去收拾他……咳咳……” “上将军。” 赵佗鼻子发酸,低着脑袋不敢看王翦的脸。 “好了,不就是要死了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军伍之人,什么时候怕过死,相比李牧和项燕,我王翦已经是活的太久了,等我下去了得好好嘲笑他们一顿。” 王翦又道:“对了,我那孙儿王离的本事我很清楚,能打仗,但有时候脑子不太好使,日后如果出现什么问题,你得看在我的面上,帮衬帮衬。” 赵佗重重点头道:“上将军放心便是,我日后自会照拂王兄。” 王翦微笑着,深深打量了面前的赵佗一眼,轻声道:“你能来这里看我,我很高兴,将该说的话都说了,再没什么好留恋的。时间已经不早,我也累了,赵佗啊,你先回去吧。” 赵佗深吸了口气,对着王翦重重相拜。 王翦于他,在灭亡燕国的时候,或许没什么大恩德。 但在李信伐楚的时候,王翦曾为他出谋划策,最终让赵佗于死局中杀出一条生路。 之后王翦伐楚,也对赵佗十分重用,要不是王翦让赵佗领兵前往东郡,将击破齐军的任务交给他,赵佗也不可能打下那般威名,立下赫赫功勋。 更别说王翦平日里,对赵佗多有教诲,将其称之为赵佗之师也不为过。 “上将军,保重啊。” 赵佗起身,喃喃自语,见到王翦对着他微微点头后,便闭目休憩。 赵佗缓缓退到屋外。 终究是忍不住再度打量了榻上的身影一眼。 秦将已老。 英雄迟暮。 赵佗轻轻叹了一声。 他知道,这将是他和王翦的最后一次见面。 日后,再也见不到了。 第六百三十九章:朕欲长生 就在朝中议定封禅大事,始皇帝命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劫及各儒家博士商议东巡路线,准备封禅事宜,并派使者东行告知沿途郡县的时候。 一个消息,传回了咸阳,朝野震动。 为秦国统一天下立下赫赫功勋的名将。 武城侯王翦,薨(hong)。 这是赵佗回到咸阳后的第五日。 哪怕是皇帝在前两天收到赵佗所言的王翦病危的消息后,连夜派出了最好的御医夏无且前往频阳,也没有救回武城侯王翦的性命,让无数人闻之扼腕叹息。 赵佗在府中听到这个消息,呆了半晌,不过想到王翦在榻上对他说的那些话,又释然了。 这位当世名将,到了生命的最后,对于生死之事表现的很坦然,甚至还带有些许乐观。 王翦在最后,还按着自己的人生经验,为赵佗给出了一些建议。 “急流勇退,方得始终。” “但有时候若是退去,那急流之水,恐怕就会化成滔滔洪浪,反将一切淹没,最终尸骨无存。” 赵佗轻轻一叹。 如果他不知道历史上的帝国结局,或许会选择听从王翦的话语。但既然知道,就不可能真的在这个时候退下。 历史被赵佗改变了许多,但他所做的事情,细究起来都是在为皇帝的统治锦上添花。 发明巨砲、骑兵三宝让秦军战力更强;弄出沤肥、曲辕犁、麦食让秦国的国力更雄厚;北破匈奴西击月氏,让帝国的边疆再无祸患…… 但这一切,都不能解决这个帝国身上的真正病灶。 如果他放任不管,依照始皇帝的性格和作为,恐怕这个国家一样会缓缓滑入深渊。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赵佗再次叹了一声,目光看向秦宫的方向。 武城侯王翦的离世,或许会略微迟滞始皇帝的东巡封禅的计划,但皇帝的脚步并不会为此停下。 …… 王翦薨于频阳,始皇帝暂时停止了东巡计划,并亲赴频阳,参与王翦的葬礼。 这样的做法,足以显示皇帝对王翦之死的重视,而他似乎也是在撇清自己的嫌疑。 一月之间,大秦的两位侯爵,一个暴病,一个过世,让人心中震动,很难不联想到一些东西。 但不管怎样,列侯的葬礼是十分盛大与豪华的。 整个频阳县的人都在为武城侯服丧。 侯府之中,书着王翦姓名的七尺铭旌,立在屋檐下,西阶上,在风中舞动。 太尉王贲身穿斩衰之服,面容哀苦,带着他的幼子王开,迎接着来往宾客。 武功侯赵佗自然也参加了这场葬礼。 他再次见到了王翦,准确的说是武城侯的遗体。 长者已逝,昔日种种谈笑,只能化作回忆,深藏心中。 王翦年过花甲,走的很安详,没有让人遗憾的感觉。 若有,大概就是赵佗有时候想起王翦想要假摔,结果真把自己摔死了的事情,就有些哭笑不得,暗叹这命运的诡谲难料。 在经历了招魂、助丧、祭奠、饭含、设重、小敛、大敛、殡等仪式后。 来往的宾客开始散去,始皇帝也坐上了他的御驾,准备回程。 为其驾车的中车府令赵高,敏锐的注意到皇帝的神色一直不太对。 如果他没看错,似乎看到始皇帝在踏上车舆的时候,身子颤了颤。 车驾一路颠簸,在回到秦宫时,时间已近黄昏。 始皇帝却没有犹豫,径直吩咐道:“传朕诏令,让方士卢敖、韩终入宫。” “唯。” 赵高领命,退了下去。 在离去前,他似乎看到的皇帝身影略微佝偻了一些。 …… 夜色降临,秦宫四处灯火燃烧,映照的光明如昼。 一处辉煌的殿宇中,秦始皇坐在帝榻上,目视殿中的两人。 “三神山者,名为蓬莱、方丈、瀛洲。其飘忽在大海之中,去人不远。曾有至者,言神山之上器物禽兽皆为白色,而以金银为宫阙,实非人间景色。神山上,又有诸位仙人逍遥自在,仙人手植之物,便为不死药。” 殿中那白发白须的老者,挥舞着袍袖,正用他极富有磁性的声音,描述着一个似乎不存在于凡间的事物。 始皇帝闭上眼,脑海里似乎能想象出卢生所言三神山上的景象。 特别是那一株株长相奇特的不死药。 卢生话音落下后。 站在旁边的韩终接口道:“臣闻三神山因乃仙人所居,非凡俗之人所能轻易见之,未至,则望之如云;及到,三神山反居水下。临之,风辄引去,终莫能至。唯有大功绩与大德行的圣者,方能得其青睐。” “昔日齐国威、宣二王自以为功业甚大,曾派使者入海求之,远眺神山之象,遇大风浪,终不能至,只能悻悻而归。又有燕昭王,复立燕国,北驱胡夷千余里,南破强齐七十城,自以为功莫大焉,亦派使者入海求之,遇仙人传语,言燕昭功业尚不足,德行亦不厚,故退之。” 说到这里,韩终和卢生两人一起拱手叩拜,说道:“今陛下一统海内,功业远超古今,恩德泽于世间,正是天下功业德行最大之圣者,在泰山行封禅之后,若派使者入海求仙,或能登三神山,得仙人青睐,求取不死之药。” 听到这话,始皇帝呼吸的略微粗重了一些。 他睁开眼,盯着这两位劝他寻仙求药的方士。 “你们可知道欺骗朕的下场,那个侯汜,尚在灞水之畔。” 面对始皇帝的威胁,韩终脸色微白,卢生却是面色如常。 他抚须笑道:“长生不死,乃仙人之能,岂是凡人能够炼制。侯汜欲以金石炼药,求得长生,这本来就是徒劳枉费的事情,所以他才炼出了毒物,陛下坑杀其族,甚是应当。” “至于吾等,对陛下所言三神山、仙人、不死药之事皆乃燕、齐之地数百年来无数人所说,更有许多人在大海之上亲眼所见。甚至有齐威王、齐宣王、燕昭王三人派使者入海为证,何谈有假,此事望陛下明察。” 卢生昂首挺胸,言之凿凿,仿佛就是在说一件常识。 始皇帝微微颔首,眼中绽放出一缕希冀的光彩。 是的,相比于侯生用金石炼制奇药,最终求得长生的法子。这卢敖、韩终两人常挂在嘴边的海外求仙之语,听起来反倒更靠谱一些。 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神灵是存在的,仙人是存在的,那不死药自然也是存在的。 唯一的难度,大概就是大海渺茫,想要在其中找到三神山,找到仙人,并求得不死药的这个过程能否实现。 这也是之前始皇帝坑杀侯生等炼药的方士,并未波及卢生等人的缘故。除了方士并不炼药之外,也是因为他们说的东西是有实现的可能,那是始皇帝的一个希望。 始皇帝脑袋前倾,盯着两人,再次问道:“若能求得不死药,真能让朕长生不死?” 卢生微笑道:“长生不死,与天地同寿。” 始皇帝长出了一口气,挥手道:“下去吧,你们去找丞相,让他安排相应的路线,待朕封禅之后,便前往东方,亲眼见一见大海。” “唯。” 卢生应下,与韩终两人缓缓退下。 看着两个方士的身影消失在门外。 始皇帝依旧坐在榻上,目中竟罕见的生出一抹恐惧。 王翦死了。 站在大秦帝国爵位最顶端的列侯王翦,摔了一跤,然后就死了。 这让始皇帝为之叹息的时候,心中也不可抑制的生出对死亡的恐惧。 他已经四十一岁了,虽是正当壮年,年富力强,但实际上离死亡也越来越近,该为以后考虑了。 人有生老病死,这是常识。 哪怕他贵为皇帝,天下唯一的主人,也逃不过死亡的阴影。 但他不想死。 “朕欲长生!” “朕要不死!” “朕还要统治这个天下,万年,万万年!” 烛火摇曳的阴影中,始皇帝发出低语,饱含着对长生不死的渴望。 …… 秦宫外。 卢生和韩终走出宫门。 卢生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那巍峨的秦宫殿宇。 这一刻,代表着皇权的高大宫阙,在他眼中仿佛矮了一截,不再显得那么伟大。 “武城侯的死,帮了吾等的忙。皇帝渴求长生,这一次东巡,只要让皇帝见到大海渺茫,神异莫测,再使人进言仙人不死药之事,定能让他资助吾等入海求仙。” 卢生轻声说着,嘴角有笑容浮现。 韩终点头,说道:“看来吾等当联络彼处方士,好接待皇帝。” 卢生颔首,道:“我记得琅琊的徐巿就很不错,可与他联系一二。” 第六百四十章:刺客归来 武城侯葬礼之后,整个咸阳再度进入紧张的封禅筹备工作中。 皇帝要东巡诸侯故地,于泰山封禅,还要前往滨海之地,旅途长达数千里,这其中的路线规划,以及随从人员的选择,都是一件繁复的大事,需要一点时间进行筹备。 “长公子在上郡和蒙恬修建直道,此番不能随行,陪同皇帝东巡封禅的公子只有胡亥一人,可见诸公子中,皇帝最宠爱胡亥啊。” 李府中,消息灵通的李于将他得来的情报说了出来。 李斯握着手里的酒卮,抿了一口,摇头道:“你整日无事所干,尽和咸阳诸高爵子弟打牌取乐也就罢了,探听这些事情做什么。我看也该给你找个职位,正式进入仕途了,免得早晚惹来祸事。” 李于眼睛一瞪,忙摆手道:“父亲莫要如此,我这天天打牌,可比在朝廷中为官做吏有用多了。在牌桌上,我特意和诸位公卿的子弟交谈,能听到不少隐秘和有用的信息呢。” “比如冯敬就说他老父冯无择从越地来信,向皇帝请求回关中,结果被驳斥了回去,皇帝说越地大事还离不开他,让冯无择再干两年。” “还有王绾之子王贺,这家伙和我有些不对付,不过在我刻意引诱下,也说了不少有用的信息。据说那些儒生针对这次封禅制礼,结果众说纷纭,拿出了十余种方案,谁也不肯相让,真是可笑啊。” 李斯饶有兴趣的听着儿子的话。 他为廷尉,主要负责法务之事,像李于说的那些消息,他自然是不清楚,现在从儿子口里听到这些事情,也感觉颇为有趣。 “看来你倒适合去当个间人,可惜六国已灭,已无你用武之地喽。” 李斯取笑起来,笑完之后,又正色道:“这些事情终为小道,不可取,等此番皇帝封禅归来,你便成婚,然后自己开宅立府,入仕途之路,也算有个正业。可不要像你兄长那样,三十多都快四十的人了,功不成,家不立,像个什么模样!” 李斯说话满是怨气。 如果李由能够在功业上有所成就,像赵佗那样打下大胜仗,甚至像李信一样,先败后胜,干出一番事业。 那李由晚婚、不婚的事情,作为父亲的李斯都能够忍耐下去。 毕竟李斯自己也是个事业心强的男人,只要事业能成,其他方面都可以略微放宽。 但可惜李由打仗次次失败,脑袋上顶了个“数奇”的名头,为人所嘲笑。 八年的时间啊! 人家赵佗从没爵位的白身,爬到了伦侯爵位。 而李由八年前是五大夫,八年后还是五大夫。 这让李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物如何忍得,特别是李由在婚姻之事上的抗拒态度,更让李斯十分气恼。 三十多岁的人了,要事业没事业,要家庭没家庭,整日在他的老宅里啃他的老。 要不是自己亲儿子,早两脚踹死了。 李斯很生气。 他已经决定了,等到这一次皇帝封禅归来,他就要用父亲的权威强行给李由结婚,同时他也正在为李由和李于探找适合的宅邸。 把两个儿子全赶出去,让他们自己开宅立府,省的整日让他这个老父亲心烦。 看到李斯心烦气躁,李于嘿嘿笑起来。 “父亲莫要说兄长了,我看兄长这几日将法律条文读背的挺好,他如今不做武职,从文吏之道,或许也能有不错的前程。父亲你不是正在为兄长求取职位吗,不知到哪里任职?” “尚书仆射(yè)。” 李斯叹了口气:“刚定下的,你兄长的五大夫爵位,要是在统一之前,当个尚书令都行。但现在经过好几场战争,有高爵的人太多了,我费了心思也只能弄个尚书仆射的位置。不过也行了,让他先熟悉一下管理文书奏章之事,日后再慢慢升迁。” 李于眨了眨眼,道:“尚书仆射啊,我记得好像只有六百石吧,是尚书令的佐官,掌文书众事,不算什么实权职务。但因为负责呈送文书,可以经常见到皇帝,甚至随侍于皇帝身侧,父亲莫非是打的这个主意?” 李斯颔首道:“由儿之前在宫里当中郎户将,侍卫皇帝多年。如今让他去做个尚书仆射,常在皇帝面前走动,或许哪日皇帝便想起旧情,唉……” 李斯重重的叹了口气,虽然心里抱怨,但为了儿子,他还是操碎了心。 皇帝即将东巡封禅,李由作为尚书仆射,掌文书之事,自然也会跟随,也可以表现表现。 李由现在不去打仗,想来就不会再有什么“数奇”之事了吧。 “这一次东巡封禅,由儿好好表现,或许能重得皇帝青睐啊。” …… 秦国东海郡,兰陵附近。 一处山林中,几个男子正坐在林间休憩。 “可恶,秦人竟然如此狠辣,将齐地诸田尽数迁徙入关中,又以豪强为县乡之吏,这些人得秦人扶持,甘为其鹰犬,若非子房你提前看穿,吾等的脑袋恐怕已经被那个晏采砍下来了。” 公孙信想到前两日的事情,还有些难以释怀,不停怒骂起来。 他们从海外归来,欲要联结六国反秦义士,以筹谋刺杀皇帝的大计。 哪知道回来后,才发现秦人竟然已经将齐地诸田、以及韩、魏的所有宗室贵族全都给强行迁入关中,使得这三地的反秦力量十分衰弱。 他们只能暂时寄身于一个叫做晏采的齐地豪强的家里。 齐地诸田被秦人强制迁走后,原本的齐地中小贵族和豪强地主就被扶持了起来,成为县乡之吏,以弥补秦吏不足的情况。 他们寄身的这个齐地豪强晏采,据说是姜齐时代那位著名使者晏子的后代,也是昔日张良等人在齐国游说齐王建时所结识的,当时属于反秦阵营,是他们在齐地不多的几个盟友。 对于张良等人的到来,晏采持欢迎态度,并保证为他们掩藏踪迹。 结果没多久,张良就机敏的发现晏采有趁夜擒杀他们,以向秦人邀功的打算。便干脆的让跟随他们的獩人武士对其进行斩首,然后趁乱逃了出来,一路钻山林,走野路,这才逃到此处。 耳边传来公孙信的骂声。 张良抬头看向天空,只见天色阴沉,太阳躲在层层乌云后,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他冷笑道:“秦人吞并六国的时间太快了,他们的吏员少,短时间内无法控制整个诸侯故地,故而怕六国贵族生乱,所以便想出这迁入关中进行控制的法子。不得不说,提出这个建议的赵佗,还真是一个治国的人才。” “赵佗。” 听到这个名字,公孙信打了一个寒颤。 他摇了摇头,将这个六国义士眼中的大秦鹰犬逐出脑袋。 然后低问道:“子房,那晏采说秦皇帝即将来齐地泰山行封禅大礼,已经提前传令让沿途郡县做好准备。这正是我们行刺杀之举的好机会啊。但现在齐地满是秦人鹰犬,吾等难以行走,这如何是好?照眼前的情况,恐怕没下手的机会啊。” 公孙信有些不甘心,他们为了这场刺杀大事漂洋过海,寻找能出手的刺客,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了半岛上獩人君主沧海君和朝鲜之主箕否的资助,让他们有了刺杀的可能。 哪知道齐地却是不再适合他们行走,那些被秦人扶持的当地豪强,对于他们可没什么好感,一旦发现必定上报官府。 张良略一沉吟,转头看向南方。 “齐地已不可留,那就去楚地。六国之中,以楚反秦最烈,势力也最大,秦人之前借助兵威迁徙齐、魏、韩三地贵族宗室,尚来不及动楚人。吾等若入楚地,则如同鱼入大海,绝无问题。” 公孙信认同的点点头,又道:“那吾等该去往楚地何处?” 张良沉声道:“去下相,寻项氏。” “楚国令尹项燕、及其子项渠皆死于秦将赵佗之手,项氏之人和秦国有深仇大恨,是吾等天生的盟友。如今虽为了宗族归降秦人,但他们的心中必有恨意,如果去投靠项氏,一定会护佑吾等周全。” “吾等届时再寻找刺杀的机会,我相信,秦皇帝封禅之后,不可能一直呆在齐地,他一定会南下的。” 张良低语着,眼中绽放出精芒。 他的旁边是数个穿成诸夏装扮,但依旧难掩凶悍之色的獩人和朝鲜勇士。 特别是其中一个壮汉,高大魁梧,像是有千钧之力。 第六百四十一章:潜龙公子 上郡,在通往塞北九原郡的路上。 公子扶苏站在他的车舆中,望着旁边道路上一条由无数役夫、刑徒组成的静默长龙。 他摇摇头,叹道:“肃肃鸨行,集于苞桑。王事靡盬(gu),不能蓺(yi)稻粱。父母何尝?悠悠苍天!曷其有常?” 这是《唐风·鸨羽》,描述的是周人平民受命于王事,长期在外服役,不能回家耕种以养活父母,便向那可望而不可及的天帝哀嚎询问,这苦命的日子何时才能恢复正常啊。 在扶苏目光所至的地方,是一处地势颇为低矮的谷地,连绵十余里。 无数来自各郡的刑徒、隶臣、服役者,佝偻着腰,肩扛手挑,将从远处堑毁山脉所得的土石,运过来填塞于此方谷地中。他们刚刚打通了一条山脉,现在就要填平这处谷地。 堑山堙谷,直通北疆,是为直道。 “啊!” 役夫中有人惨叫着摔在地上,身后背负的土石倒下来,立刻将他的上半身淹没。 周围的人吓了一跳,待看了倒地的人没有动弹后,又转过头去,背扛着沉重的泥土,一步一步往前方的山谷走去。 这样的场景,他们早已看的太多太多。 并没有出现传说中直接将人填入山谷的操作,负责监工的秦吏走过来,让两人将那昏倒的役夫拖出来进行检查。 秦法细密繁苛,每一个役夫、刑徒、隶臣都要记录在册,并不能随意处置。 如果只是晕了那就救醒,恢复了继续干活。 如果是死了,那就在附近找个坑进行掩埋,然后在名录上将其勾去名字。 扶苏默默的看着这一幕。 从征发徭役开建直道以来,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 冬日修路,虽无烈阳高照,但寒风凛冽之下,坠指者无数,且有伤寒疾患肆虐,一个冬天下来,十万徭人已经是死了两三千。 开春之后,天气转暖,但也没好上多少,许多人都是从南方各郡县征调来的,他们不仅难以适应北边的气候,而且水土不服,再加上终日劳作,病死和累死的概率很大。 刚随军的时候,长于深宫的仁善公子对这些景象看不下去,扶苏甚至还让随行的医者去给晕倒的役夫治疗,在那些役夫和刑徒中赢得了“贤公子”的美名。 但后来伤病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天数十上百,就连扶苏自己也曾受寒而病,好不容易才恢复过来,留下了咳嗽的毛病。 看的多了,扶苏也就习惯了。 每日看着那些役夫、刑徒承受不住劳累,倒在路上,再也起不来。 扶苏除了偶尔哀叹两句外,也就是利用监军的职责,督促着粮秣的分发,保证这些苦命人每日赖以生存的粮食,不会遭到任何的克扣。 毕竟他只是一个监军,这支队伍的主事者,是蒙恬。 扶苏对此是有些迷茫的,觉得皇帝秋后征发徭役,大冬天的让这十万人背井离乡来到远方修路,一路冻死伤病者不知多少,这值得吗? 天下的黔首已经累了太久。 皇帝发大军,十年之内扫平六国。 扶苏有些微词,但也知道那是秦国历代先王一统天下的大愿,是历代秦君的使命,所以他认为皇帝虽然急躁了一些,但做得是对的。 但统一天下之后呢? 皇帝又接连派兵攻打四夷,东北的胡人獩貊,西北的匈奴月氏,东南的越人,西南的夷人,一刻也不容安息。 如果说这些战争是在为帝国除去胡夷之患,那也能说的过去。 但在战争还未平息的时候,又开始大征徭役,修建宫阙殿宇,各郡驰道、直道,使得黔首疲于奔命,路途冻死者不知其数。 哪怕是扶苏听了赵佗的话,站在秦国公子的立场上来思考,觉得这些事或许对国家有些益处,但太急了,会伤了整个帝国的根基。 父皇就不能停一停,给黔首数年的喘息时间吗? “黔首奔命于四海,道路尽为冻骨,庶民饥寒劳顿,哀嚎遍野。如此天下,岂是太平盛世?” “父皇如今又想行封禅之礼,东巡六国故地,劳民伤财,耗费国力,又真的是在为大秦着想吗?” 扶苏的拳头捏了又捏,心头再次冒出给皇帝上书谏阻的想法。 他想要在文书中给皇帝剖析利弊,告诉皇帝,你这样做对秦国有害无利。 他甚至还想给武功侯赵佗写信,希望他这个妹夫,也能和他一起劝谏皇帝。 心里这样想着,但扶苏的脚没动。 他想起当初皇帝决定攻打月氏时,他想要上书劝谏,又感觉不妥,便去拜访妹夫赵佗时的景象。 “公子勿要劝谏,劝谏无用。” “忍一忍,早晚海阔天空。” “潜龙勿用啊!” 那是在临别之前,赵佗不放心,又对他的再三叮嘱。 扶苏身子颤了颤。 “潜龙勿用。” 他低语着当年赵佗给他的建议, 赵佗说的没错,他如今只是一头潜龙,力量太过弱小,不可能起到什么改变。 潜龙勿用,积蓄力量。 待到时机成熟,便可腾飞而起,成就飞龙在天之势! 扶苏再度看了一眼那些役夫、刑徒迈着沉重的步伐,继续用他们的生命来为帝国筑造直道通途。 他的面色已经恢复了平静,轻轻咳了一声,回首对身侧的仆从们吩咐。 “驾车回去,我要打牌。” …… 就在帝国的长公子在北方上郡沉迷于打牌的时候,整个咸阳再度动了起来。 因为武城侯王翦薨于频阳,而使得皇帝暂时停下的步伐,再次开始了迈动。 经过各部门的商议,和皇帝的亲自拍板后。 这一次东巡封禅的队伍已经敲定,即将开始启程。 在武装力量上,共有郎卫军三千人随行保护,同时沿途郡县也将征召郡兵进行跟随护卫,最大程度的保障皇帝和随行百官公卿的出行安全。 在官员方面,右丞相隗状、左丞相王绾都会一同随行,将要负责封禅之事。 而同为三公的太尉王贲,则因为他父亲王翦的突然离世,只能遗憾的留在咸阳,无法跟随参与这场封禅大事。 至于御史大夫冯劫,也被留在帝都,他将要负责皇帝和左右丞相离去后的行政之事,同时保障咸阳的事态稳定,有此人在,则能保障京师无碍。 除此外,诸卿中负责祭祀礼乐的奉常,负责皇帝舆马的太仆都以职权随从,这是应有之事。 让赵佗值得注意的是,廷尉李斯和治粟内史王戊也在随行之列。 “李斯是法家领袖,又是皇帝宠臣,还是个书法大家,此番东巡的颂德刻石大概是要他来执笔,跟随也是正常。” “只有王戊这厮,他在赐爵的那场朝会上大拍皇帝马屁,大概是入了皇帝的眼,这才特准跟随,真是谄臣在朝啊。” 赵佗摇头叹息着。 至于他自己,因为爵位太高,暂时没有适合的职务,故而一直空缺着,如今也以伦侯的身份被皇帝点名跟随。 “又要离家了,等回来的时候,儿子恐怕都能满地跑了。” 赵佗有些幽怨。 他的儿子赵彻差不多一岁,刚刚学会走路,正是好玩的年龄,他这个做父亲的却要在这个时候离去,不能陪伴儿子成长,自是有些遗憾。 更别说赵佗和嬴阴嫚刚刚夫妻相聚没几个月,正是如胶似漆,夜夜欢愉的日子,如今却要告别温香软玉,跟着皇帝去东边爬山看海,心里哪会高兴的起来。 “没办法,这是岳父啊。” 赵佗再度摇头。 他只能在离去的前一夜,在自家屋中好好补偿了公主一晚,又被叮嘱了一堆要洁身自好的话语之后,这才在第二日和妻子相互告别,跟随着皇帝的法驾离去。 秦始皇二十八年,二月末。 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驶离了咸阳,在无数旗帜飘扬中,向着东边齐地方向缓缓行去。 第六百四十二章:五德终始 秦始皇帝的封禅队伍,一路经关中之地,然后走三川大道,往泰山方向行去。 咸阳距离泰山足有两千多里,若是按一日三十里的行军速度来走,需要两个多月,接近三个月的时间来赶路。 而始皇帝最想要的封禅日子,则是在六月六日。 六六之数,合乎水德,正是秦国天命的象征。 如果能在这一天封禅,更能显示皇帝的神圣和权威。 东巡的队伍在二月底出发,到达泰山,差不多就只有三个月的赶路时间,看上去有些紧,但实则皇帝这一路走得十分悠然,还不时停下来观瞻各处景致,且行进速度并不慢。 其中的原因,便是因为秦始皇此番东巡所走的乃是新修建不久的驰道。 在前年赵佗提议修建驰道的时候,按照诸位公卿的规划,除了关系到陇西、北地边疆的西方道外,优先级最高的就是这条从关中而出,一路过韩、魏之地,直通齐都临淄的东方道。 此路一打通,齐地有乱,则帝国就可以立刻出兵,经过这条大道,速达齐地,敉平一切叛乱,效率很高。 封禅的队伍抵达三川郡的洛阳城时,秦始皇停下了他的脚步。 洛阳。 这里是天下之中,所谓宅兹中国是也。 夏人建都伊洛之间。 商汤所都西亳亦在此处。 周成王也在这里修建国都,号为成周。 及至周平王东迁洛邑,周室在这里待了五百年。 这里是三代之都,是华夏文明的中心。 始皇帝这一次东巡既是要封禅天地,彰显自己的威德,更是不会放过洛阳这么重要的地方。 他要在这里待一天,祭祀夏禹、商汤、周文、武三代之圣君,以此昭显大秦乃是承三代之嗣的天命之国。 始皇帝带着奉常去搞祭祀了,赵佗自是不会跟随。 他干脆带着几个仆从,准备去参观一下昔日周王所居的成周城,也不算白来一趟。 结果在外面溜了一圈,赵佗惊讶的发现这洛阳城到处都是黑色。 大概是提前收到了皇帝的旨意。 在这一天,整个洛阳的黄、青、白、赤四色尽数被盖住或是扯下,不管是人,还是物,都是一身黑。 哪怕赵佗在军营中看惯了黑甲的秦卒,但陡然见到满城皆黑,还是有些发晕。 “眼睛都看黑了,这是想表示夏商周三代的配色都被大秦涂黑了吗?” 赵佗站在城中,打量着满眼的黑色,有些无语。 不只是赵佗感觉不舒服,另一人从此经过,见到赵佗后,走过来相互交谈了两句,说着说着,自个儿也提起了眼前的景象。 “皇帝信奉五德之说。其五德者,以黄帝时有大地蚓出现,故黄帝得土德。而后有青龙于郊外现世,夏禹据此为木德,以木代土。其后有银自山中溢出,商汤得金德,克夏而兴。至于商末,赤乌衔丹书集于周社,周人以此为火德,以周克商。至我大秦,则是言昔日文公出猎,得黑龙一头,故而为水德之瑞,以水克火,取代周室,故满城尚黑。” 那人将五德之说讲了一遍,转而以双目盯着眼前的赵佗,轻声道:“君侯以为此五德之说是真是假?” 赵佗嘴角微微抽搐。 问我五德是真是假? 那肯定是假的啊。 赵佗很想痛快的骂上一句这是封建迷信,自然是假的不能再假。 在他看来,五德之说就是个统治者的玩具,到后面都被玩坏了。 比如后面汉革秦命,觉得秦不配称德,故而汉初数十年皆为水德,汉军为黑甲黑旗。到了武帝时改为土德,便是黄衣黄旗。 及至王莽篡汉,认为自己是黄帝后代,自当为土德。但土德被汉占了怎么办,那就给汉改一改啊,在众儒生的帮助下,王莽把汉的土德改成了火德,将五德相克的轮转,变成火生土的五德相生轮转。 后来刘秀上位,以谶纬之说坐实了火德王天下,这才有“炎汉”之称。 所以在西汉一朝,根本不可能出现打着赤旗,呼喊着“炎汉”的汉家军队。 光是一个汉朝就有水、土、火三德,随意就被人更改。 这让赵佗如何相信五德之说? 不过这时候面对此人的询问,赵佗还是面色肃然的点头道:“回公子,我大秦一统天下,承接三代之命,代周而兴,自是有天命加身,五德之说自当不假。” 那人颔首,眺望远处满目黑色,幽幽叹道:“此说若是不假,那五德运转不息,则日后定有土德者出现。不知何时会代我大秦之德啊。” 赵佗没想到对方发出这种感叹,顿时悚然一惊,忙道:“公子慎言。” 受到赵佗提醒,对方也发现自己失言了,忙道:“君侯提醒的是,是子婴失言了。我只是见这洛阳乃三代之都,而三代轮转,商克夏,周代商,最终又被我大秦所取代,不由心生感叹,说出了这些胡乱之语,还请君侯包涵,勿要外泄才是。” 赵佗笑道:“公子乃宗室敦厚长者,所言自是至理,但可惜刚刚我稍微走了下神,公子说的,我却是没有听到,有些可惜了。” 子婴微微一怔,接着哑然失笑。 “君侯,真乃当世妙人也。” 他向赵佗一躬身,行拜别之礼后,翩然离去。 赵佗望着子婴离去的背影。 “居然这时候就在想代秦的土德者何时出现,这子婴,还真是发现了一个盲点啊。还是说,他已经有了忧患意识,意识到秦亡的可能?” 赵佗有些惊讶。 就像子婴说的,始皇帝大肆宣传五德之说,以此来表明自己拥有代周的天命,作为政治宣传。 但将秦国放在五德之说里,那就出现了一个问题。 五德轮转,生生不息,秦既为水德,那日后定有代秦的土德者出现。 始皇帝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还是说。 赵佗抬起头,看着城中那周室的宫殿所在。 “他真以为自己能万年,大秦也能够传之万世吗?” 秦始皇在洛阳城祭祀完三代圣君,再次重申了秦国承接三代之嗣的天命后,便再次启程,沿着驰道向东而行。 洛阳以东,便是荥阳。 这里是秦国三川郡真正的郡治所在,也是秦国在东部的重要据点,不仅是优越的水运枢纽,同时因为敖仓的修建,更加重了荥阳的战略地位。 既然到了这里,始皇帝自然是要巡视一下敖仓这个战略仓储之地。 “敖仓之粮,已积粟六百万石,待日后仓储填满,足以供五十万大军食用三年之久。” 尚书仆射李由,将从三川郡守处得来的数据禀报给皇帝。 “告诉三川郡守,让他为朕守好敖仓。敖仓不失,则我大秦永无东患。” 始皇帝打量着眼前沿着敖山修建的连绵仓库,微微颔首。 这就是大秦足以统御天下的保障啊。 若诸侯故地敢有人叛乱反秦。 大秦锐士便可沿着主干驰道,以及四通八达的各处郡道,快速驰援各处。 敖仓充足的粮食,可以保障秦军的后勤。 荥阳水运枢纽的重要位置,可以保障良好的运输。 有如此条件,大秦江山如何能被六国余孽所撼动。 “此乃我大秦万世之帝业所在!” 始皇帝淡淡开口,眼中已满是自傲。 众臣听闻此话,皆躬身说:“陛下万年!” “大秦万年!” 随行人群中,赵佗看着这一幕,嘴里跟着众人小声的呼喊着。 他的脑海里冒出的却是另一句话。 “天下已定,始皇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然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皇帝,看不到真正的祸患所在。” 在赵佗的叹息声中。 这支封禅的队伍再次从荥阳启程。 始皇帝要顺着鸿沟南下,去看一看昔日的大梁城。 途中有一地,名为博浪沙。 (本章完) 第六百六十三章:欲锤赵佗 泗水郡,下相,一处山脚下的偏僻小院。 这里是项氏的一处别院,位置比较偏僻,平日里少有人到这里来,正是项梁用来安顿张良等人的地方。 公孙信和四个来自海东的武士正在院中比划拳脚。 古典时代不管是上层的贵族,还是底层的游侠,都有着充沛的尚武精神。 “好!好!好!不愧是朝鲜勇士,这般身手,纵使和齐国的技击之士相比也毫不逊色。” 公孙信很快就败下阵来,但他不仅没气恼,反而对着打败他的朝鲜勇士开口称赞。 他们是要做大事的人,想要做成,那自然是要拥有不俗的武力才行。 特别是那个真正负责动手的人。 公孙信转头,目光望向不远处一个身材雄健的力士。 他和张良前往海东,在那里得到了与秦将李信有仇的獩貊沧海君,以及朝鲜王箕否的资助,一共赠予了他们勇士五人。 朝鲜勇士两人,獩貊勇士三人。 其中以沧海君所推荐的一人最为强大,此人沉默寡言,名字叫起来颇为复杂拗口,公孙信舌头绕了半天也叫不出来。 故而他和张良都干脆以力士来进行称呼,简单形象。 这个力士话不多,但却是獩貊第一壮士,据说曾力搏大豕,能敌虎豹,其一身肌肉鼓囊,光凭一只胳膊就能将他公孙信摔翻在地。 此刻,力士正握着一個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铁椎,打量着数十米外的一个草人。 没有发动攻击时的吼声,也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 只见这力士晃动手臂,将那大铁椎转了两圈,然后就狠狠的扔了出去。 只听一声巨响。 数十米外的那个草人,当场被大铁椎砸中,在地上破碎。 百发百中!四个海东勇士欢呼。“好力士!” 公孙信也跟着赞了一声,同时心中暗道:“若是让力士用这大铁椎砸向秦皇帝,哼,只需一击,定能让皇帝当场变成肉泥。如此我大韩国的仇恨就能得报了!” 公孙信陶醉在想象中的时候,铁椎砸中草人的巨大声响,也惊动了屋中谈笑风生的两人。 正举杯欲饮的项缠被那轰鸣声一震,手里的酒杯抖了下,不少酒水落到了衣衫上。 项缠咂砸嘴,向坐在对面的张良说道:“子房啊,你这个力士可了不得,那柄大铁椎一般人就算能提起来,也扔不了多远,更别说是击中数十步外的草人了。他却能提着挥舞,还百发百中,真乃世之壮士也!” 张良抿了口酒水,淡笑道:“兄长过誉了,此人虽有些勇力,终究只是蛮夷边鄙之人,当不得什么大任。” 嘴上虽是这样说的,但在张良心中,他所有的一切,全都托付在了这个力士身上。 项缠摇头道:“怎么当不了大任,咱们锤杀赵佗的事情还要落在他身上呢。” 说到这里,项缠又笑起来:“子房智计果然让人佩服,借着昔日落入泗水中的周鼎来施展计谋,散布谣言,使得郡府被惊动。又说动郡中豪族去劝说郡守以泗水周鼎为祥瑞向皇帝邀功,现在一切果真如子房所谋划的那样,皇帝的车驾自齐地而来,进入了咱们楚地。” “哼,贼子赵佗,杀我伯父与兄长,灭我楚国社稷,如今被子房引到此处,正好让力士一锤将他砸扁,如此方才泄我心中之恨!” 项缠话语充满愤怒。 项缠字伯,是项氏另一支的长子,虽然不是项燕这一脉,但血缘上十分近。 他从小和项渠的关系也很不错,提到那个战胜并使项氏父子自杀的赵佗,项缠自然是充满了怨恨。 “然也,赵佗此贼助纣为虐,手上沾满了我六国将士的鲜血。当年在代地的时候,更和匈奴人勾结,杀戮反秦义士陈馀,此等贼子,我自当杀之而后快!” 张良嘴里附和着说要将赵佗砸扁,但眼中却闪过一抹愧疚。 他和公孙信是韩人,在楚地没什么势力,想做成大事,必须要依靠项氏这个地头蛇。 项氏一族自从项燕父子故去后,如今挑大梁的是项梁和项缠两人。 项梁为人沉稳,颇有智谋,虽然碍于道义接纳了张良等人,但为了项氏宗族,他是绝不可能帮助张良等人行刺杀大事的。 张良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的目标放在了经验稍微缺少,又容易感情用事的项缠身上。 他先刻意结交,得到项缠的友谊后,让其帮忙置办大铁椎等武器,然后一步步渲染项氏和秦将赵佗的恩怨,勾起项缠的憎恨,最终托言他想刺杀赵佗,为六国义士报仇。 这个想法一出口,立刻得到了项缠的响应。 如果说是刺杀皇帝,项缠自然不敢。 但如果是刺杀赵佗,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危险系数猛降,更别说他们项氏和赵佗有着深仇大恨。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此事由张良主谋并实施,项缠只需要瞒着项梁,帮忙将泗水周鼎的消息放出去,并且推波助澜就够了,花费不了多少气力。 这就是张良能得到项缠帮助,然后顺利将泗水周鼎之事发酵成功的原因。 如今秦始皇帝的车驾已经进入泗水郡,也是他们该前去动手的时候了。 就在张良和项缠两人饮酒之时。院外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接近。项梁一脚踢开院门,还未进来,便怒气冲冲的大叫。 “项缠!张良!你们俩干的好事!”这声怒呼,立刻引起院中的公孙信和五个海东勇士的警惕。 “项兄为何如此愤怒?”公孙信忙开口,意图阻挡。 项梁一把将挡路的公孙信推开,也不理他,径直穿过院子,要进屋去,同时嘴里还叫道:“张良啊张良,我项氏待你何薄?竟然要害我项氏一族!” 张良和项缠走出来。 张良挥了挥衣袖,笑道:“项兄何出此言,我报答你项氏还来不及,怎的会有害项氏之心。” 项缠亦道:“是啊兄长,子房乃我六国义士,和我项氏乃是手足之亲,怎会害我项氏。” “手足之亲?” 项梁狠狠瞪了项缠一眼,然后怒视张良道:“张良,你既然无害我项氏之心,为何要让项缠背着我去散布泗水周鼎的事情。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郡守想要讨皇帝欢心才弄出来的事情,没曾想这背后竟是你张良在搞鬼!” “张良,项缠,你们两人倒是瞒的我好苦!” “你们将皇帝引到泗水郡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项梁怒气磅礴,接连发问,他虽然不知道张良的想法,但一眼就看出这不是什么好事。 张良眼见项梁已经是知道他们在背后做事,倒也不狡辩,两手一摊,笑道:“吾等如此做,便是想为死在秦将赵佗手上的六国义士报仇,也为项兄的父亲与兄长报仇。” “赵佗?报仇?” 项梁本能的回头看了眼正冷冷注视着他的持锤力士。 他脸色大变道:“你们想刺杀赵佗!” “然也,秦将赵佗该死。”张良淡淡开口。 项缠颔首道:“此人与我项氏有大仇,该杀!” “你们糊涂啊!” 项梁怒道:“那赵佗乃是秦国皇帝的心腹亲信,又是他的女婿,宠爱无比。你们一旦刺杀他,皇帝必定大怒,派人四处追杀,早晚会牵连到我项氏身上!” 项缠脸色一白。 张良神色平静,说道:“项兄放心便是,待到刺杀后,我自会曝出张良的名号,不会连累到你们项氏。” “哼,你说不会连累就不会?那秦人 何等残暴,株连族诛之法,谁不畏惧,只要有人泄露一二,让人知道是我项氏收留了你们,我项氏都将全族尽死啊!” 项梁气的声音都在颤抖,同时眼睛里也冒出凶光来。 他后悔收留张良。 但事到如今,后悔已经没了意义。事情已经传了出来,秦国皇帝和武功侯赵佗也来到了泗水郡,这些都是不可能改变的事。 项梁能改变的只有眼前这些人。 只要张良和公孙信等人死在这里,那么他项氏自然就不会有危险。 项梁的手放到腰间的剑柄上。 但下一刻,随着那来自海东的持锤力士站到项梁身后,项梁瞬间就没了灭口的胆气。 那个大铁椎砸下来,大概他的脑袋就裂开了吧。 项梁来此之前,只知道泗水周鼎的事情是张良和项缠放出去的,至于其目的却是不清楚,故而带来的人除了院外的几个亲信外,并无多少。 张良等人身份特殊,项梁可不敢让人随意接近这里,万一他们认出了张良等人的来历,泄露消息出去,照样会连累项氏。 哪知道这一来反倒让自己变得势单力薄,面对那几个露出凶光的海东勇士,项梁可不敢轻易翻脸。 张良何等精明的人物,项梁脸色变换间,便大概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他淡淡道:“项兄既然担心,那我们离开便是,这几日叨扰项兄了。” 项梁嘶声道:“子房误会了,我刚才只是气你们将此事隐瞒于我。不如暂且多住几日,让我也听听你们的计划,如果真的有可能成功,且不连累到我项氏,那我也可以为你们提供帮助,毕竟那赵佗乃我项氏大仇,我自是恨不得让他死。” 张良笑道:“吾等如今还只是计划罢了,能不能成还未可知,但以那皇帝车队的防守严密和赵佗的精明来看,成功的几率并不高,我们会先观察一二,或许要过上一段时间再动手也未可知,说不定那时候都离开了楚地,自不会牵连到项氏身上,项兄放心便是。” 说着,张良对公孙信使了个眼色,说道:“吾等在项氏叨扰多时,不便久留,还不快快告辞离去。” 公孙信明白,对项梁拱了拱手,也笑道:“吾等这段时间多谢项兄的款待,此等恩情,吾等此生必不相忘。” 项梁心中暗气,但还抱着一丝劝留对方的希望,他说道:“公孙说的什么话,暴秦茶毒天下,吾等反秦义士自当相互扶助才是。我只恨子房与公孙在此住的短了些,不如再多住会儿也行。” 公孙信得了张良示意,亦是心中明晰,敷衍了项梁两句,便进屋中去拿他们早就收拾好的行囊。 至于那持椎力士和剩下的四个海东勇士,则是一直冷冷的注视着项梁,再加上张良脸上那淡淡的笑意,让他丝毫不敢乱动。 项梁只能恨恨看着这些人收拾好了行装,向他告辞。 “子房,此去千难万险,当小心为上啊。” 临别之时,项缠还对张良依依不舍。“伯兄亦当保重才是。” 张良也对项缠拱了拱手,告辞相别。 当拿着大铁椎的力士钻进一辆马车,与张良等人踏上离去的道路后。 项梁猛然回头,死死瞪着旁边还恋恋不舍看着张良背影的项缠。 项缠见项梁双目发红,模样甚为吓人,摸着脸道:“兄长何故如此看我?” 项梁一口唾沫吐到了项缠脸上。 “竖子,我项氏被你害惨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四十三章:博浪沙 秦皇东巡的队伍,自荥阳而出,沿着鸿沟南下,过衍氏邑而往昔日大梁方向行去。 这条路虽然不是东方驰道的路线,但因为从荥阳直通大梁,为重要交通干线,是昔日魏国的官道,在秦国占领后,那也是大肆修整,使得道路平缓,易于通行。 始皇帝皇坐在舒适的金根车中,不时拉开帘幕眺望远方风景,欣赏着异于关中的景色。 这一次东巡诸侯故地,除了封禅和求仙之外,察看自己统治下的广袤土地,看看四方景物,未尝不是他心中所想。 然而刚过衍氏邑后不久,行至一地,却只见车外场景大变。 忽然间便有大风呼啸而起,紧接着数不清的风沙自远方飞舞而来,弥漫于空,若是远望,则难以辨明具体的景物。 始皇帝只能看到一杆杆黑旗在风沙中逐渐变黄,披甲戴冑的郎卫军在其中若隐若现。 他不由惊道:“此地乃何处?竟平地起风沙,此沙尘之大,堪与我大秦西疆相比矣。朕昔日南下楚地从此经过,怎的未曾见此番场景?” 车外,中车府令赵高一边吐着沙子,小心的驾驭着六马前进,一边回道:“禀陛下,此地名博浪沙,是魏地沙尘聚集之所,一遇风起,便是沙浪翻滚,遍野难寻。上一次陛下南临楚地,此地尚无大风,故而未见此景。” 始皇帝颔首,只是咀嚼着此处的名号。 “博者,广大也。此地沙尘广大,如同浪起。” “博浪沙,是个好名字。” …… “博浪沙!” 风沙中,赵佗坐在马车上,同样在低语着此处的地名。 他之前在伐魏和伐楚的时候,也曾带领军队从这个地方经过,那会儿还没有多大感触,但现在重走这条路却是完全不同。 因为这一次经过博浪沙的队伍中,还有秦始皇的座驾在里面。 “沧海得壮士,椎秦博浪沙!” 博浪沙,秦始皇。 三个要素已经齐了两个,现在就只差张良和大铁椎到达,就可以触发历史事件。 博浪一椎。 “君侯,郡守已经让郡卒筛查过此处,博浪沙道路方圆十里,除了抓住几个想要偷视皇帝座驾的魏人外,并没发现可疑的刺客。那些魏人都是本地住民,好奇陛下车驾,前来窥伺,现在已全部拿下了。这条路虽有些许风沙,安全上是没问题的。” 风沙中,有三川郡司马穿过层层沙幕,来到赵佗车边进行禀报。 “很好,郡守和司马辛苦了,这一次皇帝东巡,安全自是第一要务,大家多多注意,使此行无事,便是最大的功劳。” 赵佗点头,夸赞了外面满头黄沙的司马两句,结果一张嘴,窗外飞沙涌入帘幕里,塞了他一嘴。 赵佗只能草草结束对话,让这郡司马离去。 放下帘幕,隔绝外面的风沙之后,他松了口气。 既然知道博浪沙发生的事情,赵佗自然不会无动于衷,不管因为他的参与,那场刺杀大事还会不会出现,他都得提前做好准备。 来博浪沙之前,赵佗就专门找过负责皇帝安全的三川郡守,说之前皇帝强制迁徙魏、韩贵族西入关中,引起许多人不满,或许有人会效仿昔日豫让之事,行刺杀之举,不得不防。 而赵佗之前率兵南征的时候,曾从博浪沙走过,知道这个地方一旦起了大风,就会沙尘漫天,极大影响视线,如果有人心存歹意在这里埋伏,恰好遇到风沙飞腾的时候出手,那可真是危险之极。 赵佗虽然没有什么具体职务,但他身为伦侯,影响力很大。三川郡守被他这么一说,自然是吓了一身冷汗,连夜派人巡查博浪沙一线,今天皇帝路过的时候,更是不停派兵四处巡逻,就怕真出现有逆贼行刺。 好在一切平安无事。 车队驶出博浪沙的地带,漫天风沙平息,周围再次出现山清水秀的场景。 “看来是我太过紧张了,秦末的反秦诸王都被杀了好几个,魏、韩之地的宗室贵族也被尽数迁走,张良怎么可能还像历史上那样前来刺杀,没有那些六国遗族的庇护,他根本不可能像历史上那样随意进出郡县。现在恐怕还不知道躲在哪个旮旯里呢。” 赵佗彻底放下心来,不再多想刺客之事。 始皇帝在魏地短暂的停留,感慨了一番大梁废墟的景象后,便移动法驾北行,重新进入驰道主干,直奔齐地泰山而去。 …… 于此同时,在楚地下相的一处宽阔府宅中。 当今的项氏当家人项梁,正在宴请几位特殊的客人。 “子房昔日和横阳君、陈君等人在临淄行事,逼迫齐王出兵援我楚国,实乃仗义壮士,吾当敬子房一杯。” 项梁举杯,向张良敬去。 张良含笑而饮,口中道:“项氏一门忠烈,项公父子为国死难,抗暴秦而亡,张良十分佩服,当敬项兄一杯。” 项梁应和了一句,举杯而饮,紧接着又敬了旁边的公孙信一杯,再加上项缠的适时搭话取乐,整个宴会表现十分的和睦。 虽说秦法禁止高爵以下私聚饮酒,但能管住的只有黔首,稍微有点权势和地位的地方豪强都不会放在眼中。特别是在这山东诸侯故地,贵族老爷们世代喝了几百年的酒,你秦人来了说不准喝?谁听你的。 项氏乃下相的地头蛇,在本地势力不算小,偷喝点小酒,甚至庇护几个逃犯在家中,并不算什么难事。 双方觥筹交错之后,张良便问起项氏近况,当听说项渠之子项籍已经染病身死后,不由惋惜感叹。 公孙信也在一旁叹息道:“唉,我听说项渠将军之子少年勇武,亦是未来将才,没想到中道夭折,让项渠将军这等忠义之士绝嗣无后,真乃苍天无眼啊。” 项梁和项缠两人对视一眼,附和感叹了两声,便将话题转了个方向。 项梁目视坐在下首食案,正大快朵颐啃食着肉骨的异族武士,特别是其中一个高大壮汉。 不由惊异道:“我之前听说子房和陈君等人在代地联合代王嘉抗秦自保,后来代国被秦将赵佗所灭,代王嘉和燕王喜落入秦人之手,陈君也被赵佗杀戮,子房与公孙两人从此消失无踪,没想到竟然是跑到海东之地,还得了这五位异族勇士的效忠。” 公孙信笑道:“这多亏了子房神机妙算,若不是他提前看穿了赵佗诱敌之计,带我提前离去,恐怕我们两人也和陈君一起落在赵佗手中了。唉,可叹那代王嘉不听子房之言,否则代国虽小,但有匈奴外援之下,坐守代城要塞,绝不会轻易被秦人拿下。” “正是如此,六国强盛,待甲持戟之士何止百万,只要肯联手抗秦,重用义士,安能有今日下场。只可惜六国之君都是短视昏庸之主,不听忠臣义士之言。就像楚王负刍,若不是他猜忌我父,信用奸佞,楚国何能落到今日的地步啊。” 项梁对此深以为然,一番感慨后,又问起张良等人在海东的经历。 得知张良等人在逃出代地后,见四方皆是秦军围堵,齐国又不欢迎他们这些五国之人,便隐姓埋名,往海东而去。 恰好那时候秦将李信正在征伐辽东,击破了当时侵占辽东之地的獩貊、朝鲜等异族军队,双方之间已经是结下了仇恨。 獩貊的君主沧海君听闻张良两人是反秦的六国贵族之后,便以礼相待,赠予武士护卫,并将他们引荐给朝鲜王箕否,使得他们也得到了箕氏朝鲜的支持,在海东混出了一些名头。 “沧海君和朝鲜王承诺,只要九州之地大乱,我六国之士能够复起,搅乱秦国,他们就趁机出兵辽东,击破彼处的秦军,为吾等分担压力。” 公孙信抛出了一个有用的信息,让项氏兄弟眼前一亮。 虽然獩貊和箕氏朝鲜,都是塞外小邦,兵力没多少,但有他们牵制辽东秦军,也算是对反秦之业能起到一些作用。 但想到当今形势,项梁便苦笑道:“秦国皇帝用赵佗的建议,在秦军灭齐回程之时,携大胜之威将韩、魏、齐三国宗室贵族尽数掳掠到关中监视,使得这三地反秦力量大减。而且皇帝还修建了一座六国城,光听名字就知道早晚要将剩下三国的宗室贵族也一起抓进去,估摸着也就在这一两年。如此情况,哪还有什么搅乱秦国的机会。” “六国,恐怕难复啊。” 项梁叹了一声,拿起酒杯自顾往嘴里灌去。 公孙信皱眉道:“只要皇帝死了,那就还有机会。” 项梁和旁边的项缠一起惊愕相视:“皇帝死了,这怎么可能。当今皇帝正当壮年,看他的模样,不说能活过那个天杀的秦昭王,再活十年应该没问题。到了那时候,我项氏一族早就在被关在六国城里了。” 公孙信还想再说,却看到张良正冷冷盯着他,立时醒悟,闭口不言。 张良这才说道:“公孙所言,乃寄托于上天。吾等听说那皇帝权欲心太重,天下大小之事尽数要向其禀报,一人独揽朝政之权,宫中又尽藏六国美人嫔妃,如此操劳之下,说不定一日暴死也有可能。” 项氏兄弟摇头苦笑,只觉得张良等人将希望寄托于上天让皇帝暴死,未免有些可笑。 众人又相互交谈了一会儿,宴席散去。 项梁让族中子弟引张良等人去相应居所,临别之前,他郑重道:“子房和公孙在我项氏尽管放心,绝不会有一人泄露消息出去。” “多谢项兄。” 张良行礼相谢。 看着张良和公孙信引着那几个异族武士离去。 项缠有些奇怪的问道:“兄长,这张良和韩信皆是反秦义士,和秦人有大仇,他们此番从海东归来,是要联结各地义士行反秦之举。刚才酒宴之上,兄长为何不将景同将军也在楚地招揽反秦之士的消息告诉他们?” 项梁摇头道:“人心难测,还是先看看再说,这张良心机颇多,不可轻信。” 另一边。 在张良和公孙信走入项氏提供的居所后,公孙信便急不可耐的问道:“子房,我看这项氏兄弟,都是反秦义士,他们和秦人有大仇,刚才为什么不将咱们回来的目的告诉他们。刺杀之事,关系重大,有项氏帮助,或许能更多一分可能。” 张良慢条斯理的关上房门。 “愚蠢,吾等所做之事,干系何等重大,项氏虽有反秦之心,但他们一族人数众多,昔日为了保全宗族尚且投降秦国。今日又怎么可能为了吾等行刺杀之事,而将全族置身于危险中。” “项氏兄弟能收留吾等,已经是极限了。除非天下大乱,反秦之势已成,否则他们绝不会主动跳出来。所以这事情只能我们自己来,甚至不能告诉项梁,以免引起他们慌乱,甚至会对我们下杀手。” 公孙信有些惊骇,不由问道:“那接下来我们又该怎么做?” 张良低语道:“我在归来之前,觉得魏地有一个叫做博浪沙的地方,遇到大风就会让沙尘弥漫,白昼如夜,是个刺杀的好地方。” “但可惜回来后才知道韩、魏宗室贵族尽数被押入关中,吾等现在不敢亲入魏地,想要动手,只能想办法将秦皇帝引到楚地来。此事我再慢慢思虑,寻个完备的计划,我们如今先在项氏修养一番,顺便收集消息。” “过两天,我就以护卫安全之名,向项氏兄弟请求帮我们弄一些武器来。” 张良说到这里,拉开门,看着门外那个如同狮虎一般的壮汉。 “比如弄个百二十斤的大铁椎。”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四章:天命之说 秦始皇二十八年,五月二十五日。 浩大的车队,自西边而来,直入薛郡邹县。 “君侯,我听闻峄(yi)山乃齐地名山,素来被入秦的儒生所称颂,号称邹鲁奇观,现在一看,也不过如此嘛。和我关中险峻雄山相比,真如一处低矮山坡,真是让人失望。” 当队伍在邹县附近扎下营寨,赵佗出门眺望北边的峄山时,身侧传来另一人的感叹声。 赵佗回头看向说话之人,正是秦庄襄王之子,当今皇帝的弟弟,子婴。 可能是赵佗曾率军南征北战,遍走六国之地,对于天下山川河流颇有见识的缘故。 子婴这位随皇帝出行的宗室长者,常来和赵佗交谈,每每聊完,都感觉收获颇丰,一来二去,两人之间就有了一些交往。 赵佗对于子婴这位历史上的“秦三世”,也颇有好感,并未拒之千里。 相比于诸位皇子,在奉行嫡长子继承制度的秦国,子婴是没有多少继承权的。 这也是历史上秦二世杀戮兄弟姐妹,并冤杀蒙氏兄弟时,子婴敢站出来进行劝谏的缘故,一来他是长者,二来无关皇位之争。 故而赵佗与子婴进行交往,并不用怕犯什么忌讳。 此刻,面对子婴的感叹。 赵佗笑道:“公子看惯了大秦险峻之山,如今又来看这齐地山峦,自然是感觉无趣的紧。要知道孟子所言的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实则不过是齐鲁之人坐于井中观天,不知天下之大,雄奇之山是何壮丽之景。就连那泰山,号称与天相齐,实则还没咱们关中的华山高呢,更别说是这小小的峄山了。” 子婴皱眉道:“泰山号称与天相齐,竟然还没华山高?若是如此,怎么历代圣王要在泰山封禅。” 赵佗微笑而不语,只言泰山虽然比不过关中群山,但在东边齐鲁之地,也算鹤立鸡群,可能是这个原因。 实则赵佗在敲定封禅之事后就研究了一下,估摸着古代圣王封禅之事真假难辨,大概率还是齐鲁儒生层层累加,于这一两百年鼓捣出来的东西。 毕竟孔子一生都没言过“封禅”二字,其著作和周代流传下来的典籍对于封禅之事更是毫无记载。最早的出处也就是稷下学宫假托管仲之名出版的《管子》,大肆吹嘘此乃圣王之事的也都是齐鲁儒生,所以其真实性确实值得怀疑。 不过赵佗自己一个门外汉,去御史府里查查典籍都能怀疑的事情,秦始皇自己会不清楚吗? 他手下那些博学之士,难道就没有一个怀疑的吗? 或许始皇帝根本不在乎真假。 不管真也好假也好,在儒生们上百年的努力下,封禅已经和圣王之事彻底画上了等号,为世人所接受。 始皇帝借助封禅,在向上天夸耀自己的功绩的时候,同时也是在昭告天下:自己这个皇帝是受命之主,有天地神明保佑,大秦帝国千秋万代是上天所注定的! “这是一种政治宣传和思想战术啊。” “这年头,人最信天命这种东西,皇帝行封禅之礼,代表他得到上天认可,只要借此进行宣传,至少能迷住大部分贵族和黔首。所以他才会来搞什么封禅大礼,就连之前在洛阳祭祀三代圣君也是一个意思。” “始皇帝这样做,就是为了反复的向天下黔首灌输天命观念,改造六国士人的天命观。不停的给六国之人洗脑,秦灭六国,乃是受天命之举,你们天生就该被秦国统治,你们天生就该是皇帝统治下的黔首,你们若敢反抗秦的统治,那就是逆天而行!” 自从皇帝在洛阳祭祀后,来泰山的一路上,赵佗已是有些回过味来,觉得秦始皇执意封禅,可能不仅仅是他自身权势欲望的膨胀,不仅是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夸耀自己的功绩。 始皇帝是在借此神化、圣化自己的统治。 这位千古一帝并没有许多人想的那么肤浅,为了一个炫耀之功,便大老远的从关中跑到泰山来,因为封禅确实是一种稳定帝国,安稳诸侯故地的手段,至少在思想层面上能起到一定作用。 接下来发生在峄山上的事情,印证了赵佗的推测。 始皇帝带着自己的爱子胡亥,弟弟子婴,武功侯赵佗,以及左右丞相、奉常、廷尉、治粟内史等公卿重臣,以及周青臣、淳于越等齐鲁儒生,一起攀登峄山。 好在峄山只有五百米高,其山道又被薛郡郡守清理过一遍,这趟爬山之旅并不算难。 待到登上峄山之巅,始皇帝便在此处祭祀峄山之灵,之后又让廷尉李斯起笔,在这峄山竖立下东巡的第一块刻石。 “皇帝立国,维初在昔……讨伐乱逆,威动四极,武义直方。戎臣奉诏,经时不久,灭六暴强……乃今皇帝,壹家天下,兵不复起。灾害灭除,黔首康定,利泽长久……” 赵佗默念刻石之语,顿时了然于心,皇帝的心果然和他猜的差不多。 秦军打六国,那叫:讨伐乱逆,灭六暴强。 打完之后的成果就是:兵不复起。 然后便是天下之民享受统一天下的利好:黔首康定,利泽长久。 这刻石的内容,正是在宣传秦国统一天下的正当性,妥妥的洗脑手段。 “如果让各地学室师者、郡县法吏对当地黔首进行长期的宣传,只要等到这批六国遗民死去,两三代人之后,那么新生的黔首,对于六国就只会剩下暴乱之国的印象,而始皇帝则是终结乱世的天命之主,这一代一代洗脑下去,如果日后再来一场焚书之事,那还真就掌握了一切话语权。” 赵佗暗自感叹这些统治者的手段。 始皇帝祭祀峄山之灵完毕,在让李斯和众工匠刻石立碑的时候,他自己走到山顶边缘,眺望远方平野辽阔,感觉心胸开阔。 有山风吹过,卷动他衣衫舞动,这样的场面,让皇帝心有所感。 始皇帝回头,望向跟在身后的众人,平静询问。 “我大秦并一宇内,兼吞四海,成就今日之伟业。尔等可知主要靠的是什么?” “胡亥,你先来说说。” 始皇帝的目光望向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幼子胡亥。 先问胡亥,就是避免他跟着其他公卿学,始皇帝想听听自己儿子的看法。 赵佗也跟着望了过去,目中闪过好奇,他和这位“秦二世”尚没有多少接触,如今刚好看看对方的行为如何。 胡亥年纪虽小,但机灵活泼,面对父皇问话,眼珠子一转,已经是有了答案。 他嘻嘻一笑,说道:“我大秦之所以能并吞天下,灭六暴强,那自然是靠了父皇的神武英明,在父皇的领导下,我大秦战士英勇奋战,这才统一了天下。若无父皇,就没有今日的大秦!父皇就是一切的原因!” 马屁精! 赵佗心里嘀咕了一句。 怪不得这胡亥最受秦始皇宠爱,这次东巡,诸位年长的公子一个没带,只让年岁最小的胡亥跟随,瞧瞧人家这说话的技术。 若是换成扶苏来,怕又是一番长篇大论,根本讨不了皇帝开心。 果然,始皇帝哈哈笑起来,边笑边摇头,说道:“你这小子啊,就会逗朕开心,大秦能够统一天下,岂只是朕一人的原因。” 说着,始皇帝转头看向旁边沉默的子婴。 这一次随从的嬴姓宗室,除了胡亥外,也就子婴一人,自然引人注目。 “子婴,你以为如何?” 赵佗忙抬头望去。 秦一世问完了“秦二世”,又向“秦三世”问话。 这般三世同堂的场面,那可真是极为少见。 子婴微一沉吟,回道:“回陛下,我大秦统一天下,陛下自是首功。之后便当是历代秦国先君的努力,自孝公变法图强,之后惠文王、武王、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六代先王,奋勇争先,使我秦国越发强大,这才奠定统一天下之基。” 子婴的回答中规中矩,确实符合他的年龄和身份。 始皇帝也点头道:“然也,朕乃奋六世之余烈,方以强盛之大秦碾压六国,若无六代先君发奋,亦无朕今日之伟业。” 周围众人点头称赞,秦国能统一天下,和连续出了六代明君绝对大有关系。 如果这六人里,哪怕只出了一个败家子,也没有今日的大秦天下。 问话儿子和弟弟后,始皇帝的目光又看向了站在子婴旁边的自家女婿。 “武功侯以为呢?” 始皇帝饱含期待的开口。 胡亥和子婴的话让他认可,但他觉得还不够,他希冀赵佗的回答。 周围重臣听到这话,全都精神一振。 胡亥好奇的看着自己这个姐夫。 廷尉李斯也眯着眼望过来。 周青臣和淳于越等儒生注目相视。 面对无数道目光的注视。 赵佗面色平静,向皇帝行了一礼,便抬头与他对视。 “禀陛下,臣认为我大秦能统一天下,只有一个原因。” “天命!” 这一刻,始皇帝的眼中爆发出光彩。 果然,赵佗能理解他! 赵佗沉声道:“昔日周室内乱,先君襄公得宗周之地而立国,乃是天命。后文公出猎,获黑龙象水德之兆,是天命。穆公称霸西戎,辟地千里,是天命。自孝公变法,至于庄襄王连出六代明君,亦是天命!” “是天命让我大秦一统天下,是天命让陛下成为天下之主!” “一切,都是天命!” 在赵佗的声音中,众人悚然一惊,纷纷在心头暗骂马屁精。 就连廷尉李斯也是磨着牙齿,这赵佗把他想说的话全给抢了。 好在始皇帝在得到满意的答案后,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他没看错人,赵佗应该是知晓了他真正的心思。 知道他来到这东方封禅泰山,和祭祀各地山川的真正目的了。 始皇帝,除了封禅以夸耀功绩外,更是要向天下昭告大秦的天命,获得合法合理的统治宣称,这是对帝国统治大有好处的事情。 如果你说是靠着大秦历代先王努力拼搏打下的江山,六国士人和黔首除了愤恨之外,并不会有什么感觉。但若是宣传天命,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博士仆射周青臣反应极快,立刻拱手道:“大秦天命所归,陛下奉天命并吞四海,成就万世之伟业,正当封泰山,禅梁甫,告命于天。还请陛下移步泰山,行封禅之举!” 看到周青臣趁机站出来拍马屁,李斯笑了笑,眼中却已经满是冷光。 始皇帝则是在周青臣的声音中,再次感觉到自己的伟大,以及天命所归。 他看了周青臣一眼,又望向赵佗,笑着点了点头。 “朕当移驾泰山,于六月六日,行封禅大礼,以昭告我大秦天命,并以功绩告命于天!” 始皇帝转身望向悬崖外,只见满目平原辽阔,一望无际,顿觉胸中满怀慷慨豪壮之气。 这,就是朕打下的天下。 而朕就是天命之主。 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赵佗默默看着这一幕。 “天命啊……” 子婴的身份,大概有五六种,其中较主流的有两种。一个是《秦始皇本纪》里“二世之兄子”,另一个是《李斯列传》里的“始皇弟”。 前者最为流行,从东汉到近现代多采用此说,甚至还有说是扶苏之子的,不过从逻辑、年龄上各方面来讲都不太符合,现在较多的采用“始皇弟”一说,参考相关论文《秦亡王子婴辨疑》、《秦王子婴非二世兄子辨》、《再探秦王子婴身世之谜》。 至于网络流行的成蟜之子说,是马非百先生将“始皇弟子婴”断句为“始皇弟子,婴”,说他是始皇弟弟的儿子,叫做婴。 然后李开元先生秉承此说,并进一步联系到成蟜身上。持此说的暂时只看到李开元先生一人,乃一家之言,此处不取。 《史记·秦始皇本纪》:二十八年,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议封禅望祭山川之事。 (本章完) 第六百四十五章:胡亥之亲 “姊丈,我听说临淄的人口比咸阳还多,是天下第一大城?” “姊丈,据说泰山和天齐高,所以这里才叫齐地,我们是不是站在泰山上,就能摸到天了? “姊丈·· 秦始皇在峄山祭祀后,队伍前往泰山的途中,胡亥这个小屁孩的声音不停在赵佗耳边响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皇帝峄山问答,赵佗用天命之说装了一波的缘故。 总之,他吸引了胡亥的注意。 从山上下来后,胡亥就缠上了赵佗,不仅一路跟着他问东问西,到了后面,甚至还挤到了赵佗的车子里,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始皇帝似乎也乐见于自己宠爱的小儿子去和赵佗亲近,对此满面笑容,并无阻止之意。 胡亥今年十二岁,换到后世也就小学六年级的年龄,处于最调皮的阶段,且精力极其旺盛,让赵佗这一路苦不堪言。 最主要的是,胡亥这小东西不以爵位称呼赵佗,而是一口一个姊丈,表现的对赵佗很亲近,而其口中一个接一个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的问题,又让赵佗恨得牙痒痒。 这让赵佗感觉和带娃比起来,在战场上与敌人斗智斗勇的厮杀,那可真是天堂了。 “要是嫚嫚在这里就好了,上去就是一巴掌,打的这小东西嗷嗷直叫。” 赵佗脑袋里脑补了一番,看着胡亥的眼神还是有些警惕的。 相比于性格敦厚的子婴,胡亥这位“秦二世”的大名让赵佗如雷贯耳,哪怕现在的胡亥还只是個小孩子,但防备之心总是不可缺少的。 在略微适应了胡亥的骚扰后,赵佗逐渐用语言找回了主动权,几个稀奇古怪的故事下去,就将这小屁孩给忽悠的眼睛大睁,开始被赵佗牵着鼻子走。 “我听说你随中车府令学习,不知平日学了哪些东西?” 赵佗发起试探。 胡亥撇了撇嘴,说道:“就学些秦律,以及商君之法,不过那些东西没啥意思,枯燥的很,好在老师对我不严,背上两条律令就能玩,还算好。” “不过都没有听姊丈讲故事的好玩,怪不得兄长们都说姊丈凭着一张嘴巴,一条舌头就把阿姊从宫里拐走了,原来真不是假的。要是父皇让姊丈给我当老师就好了,那就能每天都听些好玩的东西。”胡亥瞪大着眼睛,盯着赵佗。 赵佗眼皮一跳。给胡亥当老师? 这倒是一个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说到这里,他倒是好奇为什么胡亥转头来还是成了赵高的弟子,便询问其中缘故。 当得知始皇帝原本想让蒙毅来教胡亥,但胡亥却嫌弃蒙毅古板刚正,自己请求当赵高的弟子后,赵佗不由暗叹命运的奇妙。 既然说到这里,赵佗便趁机又打探了一些事情,胡亥虽然聪慧,但毕竟年幼,经验缺乏,一会儿就被赵佗套出了一个重要信息。 “老师说姊丈是大秦柱石,又是当今朝堂一等一的良臣,让我多与姊丈亲近,能学到许多东西。” 等到赵佗打发走了胡亥,回味着这句话语,眉头微微挑起。 胡亥来亲近自己,竟然是赵高的主意。 “赵兄啊赵兄,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陛下,济北郡守正在外面等候。”中车府令赵高走进屋中,小声的禀告。 现在是六月初二,济北郡的郡治博阳所在,始皇帝正坐在行宫中,批阅着眼前的文书。 听到赵高的禀报,始皇帝头也没抬的说道:“让他进来吧。 始皇帝是个凡事都要一把抓的统治者,哪怕是东巡在外,每日也要给自己定下批阅文书的份额。好在赵佗发明了纸张,并在行政系统中普及开,使得文书的运送十分方便,让他受益不少。 感受着手指在纸张上摩挲的触感。 始皇帝不由赞叹道:“武功侯这两年弄出来的百工之物真不错,光是这纸张,便可称作国之重器。这次东巡回去,或许该让他再当当少府,说不定还能给朕弄出更多的惊喜呢。” 屋中,刚才抱着文书进来后就侍候在旁等待皇帝吩咐的尚书仆射李由,听到这话,身子微微颤了一下。 他默默低下脑袋。 赵佗,不仅是打仗比他厉害。 而且还会造出拥有着各种效用的百工之物。 他李由拿什么和赵佗比? “或许,只有我对陛下的忠心,不比他赵佗差。 李由抬头,悄悄瞥了眼批阅文书的皇帝,眼中闪过一抹毅然。 忠心! 这已经是他唯一能拿出手的东西了。 这时,济北郡守在赵高的带领下走进来,他是来向皇帝汇报自己工作的。 始皇帝这一次封禅所要前往的泰山和梁甫山,一在博阳城以北,一在博阳城以南,都归济北郡管辖,故而这济北郡守在收到皇帝即将前来封禅的命令时,便战战兢兢的开始了各项准备工作。 “臣在收到陛下命令后,便立刻兴发徭役,征召黔首及刑徒、隶臣共万人,在泰山南北,和梁甫山整饬道路,经过数月劳作,如今两山道路已经通畅,可供陛下随时登山行封禅之礼。” “善。”始皇帝颔首。 不过济北郡守的下一句话让他脸色又阴沉起来。 “臣来此之前,曾向奉常询问陛下封禅时需要用到哪些东西,臣好进行准备,免得届时仓促有失。然奉常言陛下尚未决定所用的礼节,他不敢多言。臣只能昧死以禀陛下,好提前准备。” 济北郡守的话没有问题,他是泰山所在郡县的长官,皇帝封禅要用到的一切东西自然都要他来提供,提前进行询问也是怕到时候找不到,那他可是要担责的。 始皇帝并没有责怪这位郡守,他之所以生气是另有原因。 “这群儒生,口口声声推崇封禅之事,朕让他们议定封禅所用的礼节,却是从咸阳到了这泰山脚下,还没定下来。 始皇帝对赵高说道:“召集众公卿,以及诸儒生议事,给朕将封禅的礼仪立刻定下来。” “唯。” 赵高立刻领命出去,在这东巡的路上,他这个中车府令除了驾车之外,还兼管了传令之类的职责,也算是得到了重用。 随着皇帝的诏令下达,在下午时分,所有跟随的公卿重臣,以及朝中和从齐鲁之地赶来的儒生尽数聚集于此。 赵佗虽然不管礼仪之事,但因为身份的缘故也在参与之列。 他早就听说过那些儒生为了封禅用什么礼仪的事情,各个派系从咸阳争到了齐地,每个步骤都要争上几遍,相互之间各种对喷掐架,毫不退让。 导致现在都到了泰山脚下,皇帝过两天就要封禅了,他们居然连方案都没拿出来。 相比于之前议帝号时还有典籍可依,最终一起认可泰皇之称,如今的封禅在书上却是除了一个名号之外,什么具体的记载都没有。 各种礼节都得现编,不编你就拿不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孔氏之儒编了一套,颜氏之儒编了一套,孟氏之儒也编了一套,剩下的各个儒家派系也都绞尽脑汁的想出属于自己派系的封禅之礼,还都说自己编出来的礼节才叫正宗,各种据理力争,吵得不可开交。 “就这样的做事方式,怎么扛得起大梁啊。” 赵佗看着那些接到诏令,一边走进屋中,一边还在相互怒目而视的儒生,不由暗叹起来。 现在的儒门和后世的儒教差别太大了,还处于早期的发展阶段。光看眼前的人,大多是些纸上谈兵的货色,没有真正的治国理政经验和朝堂斗争的经验,这也是他们之前被赵佗和李斯轻易就打压的缘故。 大概还得经历“焚书”之类的磨难后,儒生们才会醒悟,一步步变成后世的模样。 屋中站在前列的廷尉李斯,见到那些儒生鱼贯而入,从他们的模样来看。 李斯就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四十六章:赵佗施救 “上古圣王以功德封禅,他们用蒲草包裹车轮上山,这样就不用惧怕伤到山上的草木土石。到了山顶,将地面清扫后,再铺上以菹秸编制而成的席子,就可作为祭祀上天的场所,陛下于席上进行叩拜,便可通达于天。” 说话的是淳于越。 这位硬脑袋的齐地儒生待到皇帝一开口询问,就迫不及待的抛出了自己的封禅礼仪。 听到这话,赵佗脑袋冒出一个问号。 用蒲草包车轮,难道那样你轮子碾上去,草木就真不伤了? 而且这泰山有一千五百多米高,中间弯弯绕绕更是不知道多少,你坐车上去? 赵佗无语的摇着头,他看了一眼对面宽袍大袖的淳于越,真不知道那个戴着进贤冠的脑袋里到底是装的什么东西。 另一边,与淳于越一向相善的漆雕毕,先是称赞了一番蒲草包裹车轮确实是古代圣王之法,但这样做,难以显示皇帝的诚心。 不如皇帝亲自步行上山,然后每隔一段距离,就让随同的公卿重臣于道旁祭祀叩拜。再在山顶上筑一祭祀台,置祭具以致上天,如此方显皇帝的心诚。 听到这话,始皇帝的脸已经变成了铁青色。 他已经远眺过博阳城以北的泰山。虽然不如关中的华山、秦岭那么高,但泰山好歹也是一座巍峨大山,否则齐人也不可能说泰山与天相齐。 你要朕步行上山?是想累死朕吧! 始皇帝狠狠的瞪了漆雕毕一眼。赵佗见到这一幕,心里越发无语。 这些人还真是一个个空想大师,也不考虑说出来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实现,皇帝能不能接受。 除了这两人外,其他儒家派系的领头人也都纷纷发言。 提出了各种听上去颇有象征意义,但实则有些离谱的礼仪规程。 甚至还有人说要在泰山上筑造大型的五色祭坛,以象征五德运转。 让皇帝站在五色祭坛中的黑坛上,在那里仰望苍穹,叩拜祭祀,以此告命于天。 这样更能映衬大秦的水德,象征天命在我。 一個接一个封禅礼仪被推了出来。赵佗注意到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周围的公卿大臣也都一个个冷漠相视。廷尉李斯反倒是面容温和,甚至嘴角还带着笑。 待到诸位儒生七嘴八舌的说完十余个方案之后,李斯目视了旁边的奉常一眼。奉常名叫赵秉,他是法吏出身,算的上法家一系,与李斯一向走得近。 作为专管祭祀的公卿,赵秉放任儒生从咸阳争辩到泰山,一直鲜少过问,这其中恐怕也是有李斯的意思在内。 现在见到李斯目光,赵秉便心领神会,知道是该收网的时候了。 他站出来呵斥道:“皇帝封禅,乃何等大事,尔等儒生称此为古代圣王之礼,然则从咸阳至于泰山数月之间,连礼仪都难以定下,照尔等做法,恐怕等到过了六六之日,都还没有将礼仪确定下来,这岂不是误了封禅大事,要尔等还有何用!” 听到奉常站出来呵斥,又看到皇帝一脸漠然的面容。 左丞相王绾眉头微皱,他狠狠瞪了众儒生一眼,忙对着始皇帝道:“陛下,诸生众口难定于一,不如再给他们一日时间,限令他们商议下来。” 眼见王绾适时的站出来为众儒生解围,李斯心中冷哼一声。 封禅,是儒家吹出来的圣王之事。儒生们想要凭借此事,重新赢得皇帝的宠信,从被皇帝罢黜冷落的境遇中杀出一条生路,在秦国朝堂上再争一争话语权。 而出身荀卿门下的李斯,早就看透了他们的德行。 他劝阻奉常过问,一直放任儒生们相互争执,甚至在暗中还有推波助澜的举动。 李斯这样做,正是要在皇帝面前好好展示一番这些儒生的无用。 如今时机到了,又岂会坐视王绾前来挽救。 李斯轻轻咳了一声,站出来说道:“丞相此言谬矣,老夫刚才观诸生之言,所说封禅之礼,不仅混乱驳杂,相互排斥,难定于一。而且个个古怪难明,远非常人所能理解和实现,哪怕再给他们一日时间,商定下来又有何用,难道还真的要让皇帝乘坐蒲草包裹轮子的车上山,还是要让皇帝徒步登上泰山之巅?” 赵佗听到李斯这话,就知道那些儒生要完。 好个李斯,说话果真是戳到皇帝心窝。 果不其然,原本神色就很阴沉的始皇帝在听到“徒步登泰山”这话时,彻底火了。 他冷哼一声,斥道:“诸生所言,各自乖异,难施用。朕此番行封禅之事,就用大秦的礼仪。” 此话一出来,众儒生脸色彻底大变。 他们本就是想要通过封禅之事,来表现自己制礼的特长,在秦国的思想祭祀层面上夺一夺话语权,哪知道皇帝直接给他们免了,用秦礼来封禅,那还要他们这些齐鲁儒生做什么? “陛下,此事不可!” 淳于越梗着脖子叫起来,说道:“封禅之事,自当要师古代圣王之法,岂有用秦礼的道理。” 听到这话,众人脸色大变,主座上的皇帝更是眉头跳起,眼中有火焰燃烧起来。 李斯则是双眼发亮。 感觉这淳于越就像是他的盟友一般。 但就在李斯即将站出来,要借着淳于越这话大肆发挥,对这群儒生扣上帽子,然后进行扩大化打击的时候。 却有一人比他更快的站了出来。“大胆!” “当今天下乃是我大秦的天下,不管是封禅还是祭祀,用我秦礼有何不妥!皇帝让尔等商议封禅,却一路争执难以确定,荒废正事,如今还敢在此乱言,真是岂有此理。就该叉出去!” 众人愕然,寻声望去,只见武功侯赵佗站了出来,其面色涨红,对着淳于越和诸儒生怒目而视,脸上充满了愤怒。 屋中众人刚刚被淳于越大胆的话语所惊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到武功侯站出来呵斥怒吼,也不由跟着附和起来。 “叉出去!” “把这些儒生叉出去!” 始皇帝颔首,他本就对这些儒生的表现很不满,又被淳于越的话所激怒,正要惩治的时候,赵佗就适时的站了出来,还非常愤怒的呵斥,这让他心里的怒火冲散了一些。 赵佗这小子,果然是将朕和大秦放在第一位的。 始皇帝挥了挥手。 “就如武功侯所言,将这屋中的儒生尽数给朕叉出去。” “陛下,吾等无罪啊!” 诸儒生总算是知道皇帝玩真的了,连忙开口叫冤起来,却被听到命令进来的中郎将蒙毅直接给带人叉了出去,只剩一片哀嚎声回荡。 “武功侯!” 淳于越红着眼盯着赵佗,然后就被两个郎卫给叉了出去。 在诸生的哀嚎声中,廷尉李斯眯着眼睛,目光转向脸上还带着“愤怒红色”的武功侯。 “这个赵佗,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 感受到李斯的目光,赵佗对他点了点头,心里着实松了口气。 刚才可真是好险。 淳于越那张臭嘴一开口,赵佗就知道,李斯绝对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定要趁机扩大化攻击。 如果只是针对这些不会说话的儒生动手,赵佗没多少意见。 但赵佗了解李斯,知道这老家伙是个扣帽子的高手,而且一直有消灭其他诸子百家,让法家独大的心思。 如果他不站出来,说不定历史上焚烧诸子百家书籍的事情就要提前发生了。 故而赵佗才抢先开口,对这些儒生呵斥,带动皇帝做出处罚,这样一来,李斯反倒不好再说什么。 表面上来看,赵佗是怒斥那些儒生,实则是救了他们一次。 “淳于越那家伙嘴上简直没个门把,日后说不定还要坏事,给李斯搞什么焚诗书,禁百家的机会,得把淳于越弄下去才行。” 赵佗心中暗道。 根据他的了解,淳于越这家伙说话嘴臭,不顾及皇帝和大局,看上去是个傻子,实则并不只是他没脑子,而是和时代也有些关系。 要知道相比于专制的秦国,东方六国,特别是其中的齐国,在思想方面一直很自由。 在齐国的稷下学宫中,长期聚集了一批诸子门徒,他们在学宫中相互辩论、交锋、攻讦,且经常谈论国事,抨击时政。 齐国对此则报以欢迎的态度,鼓励诸子百家参政、议政,并吸纳各方有关治理国家的见解。 这也造成了像淳于越这种出身齐鲁的儒生,喜好参政、议政,对于时事常抱有批评态度。 之前在咸阳,他们参与讨论郡县和分封,攻击赵佗尚公主,以及提出纸张的种种弊处,除了带有一些目的外,和他们在齐国经常议政,抨击国事也有关系,纯粹是习惯使然。 只是,这种喜好自由议政的风气,在秦国却是有些行不通。 在这里,只需要一个声音就够了。这也是淳于越频频开口,却总是被打压的原因。 如今为了避免淳于越日后再开口惹祸,给予李斯扩大化攻击诸子的机会。赵佗深吸口气,向皇帝建议道:“陛下,刚才淳于越乱言是非,如此口无遮拦之人,臣认为不宜再任博士,当贬斥为黔首,以儆效尤。” 始皇帝脑海里浮现出淳于越那惹人烦的模样,颔首道:“可。” 赵佗松了一口气。 淳于越这刺头一被赶走,想来以博士仆射周青臣善于见风使舵的性子,儒生们惹祸的几率应该不大了。 李斯面无表情,只是多看了赵佗两眼。 始皇帝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在心中将今日的思绪重新理顺。 “群儒无用,此番封禅,朕当使用大秦祭祀天帝之礼而行事,封泰山,禅梁甫,以告命于天!” 《史记·封禅书》:徵从齐鲁之儒生博士七十人,至乎泰山下。诸儒生或议曰:“古者封禅为蒲车,恶伤山之土石草木;埽地而祭,席用菹秸,言其易遵也。”始皇闻此议各乖异,难施用,由此绌儒生。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四十七章:数奇之论 儒生们被郎卫叉出去后,相继聚集到一处屋中,相互发起怨言来。 “吾等为封禅奔走一载,联络方士进言,又请求左丞相向皇帝言封禅之重要性,这才让皇帝允行。如今万事俱备,人都已经到了泰山脚下,眼看即将封禅,皇帝却不听吾等所言,还要改用秦礼祭祀,真是岂有此理!” 漆雕毕颌下胡须因为愤怒而颤抖。 “然也,封禅之事在泰山、梁甫进行,纵使不用吾等所言古礼,那也该用齐鲁之礼才行,为何要用这戎狄蛮夷之礼来进行封禅,这样的封禅还能叫做封禅吗!” 端木圭也怒气勃勃的叫起来。 众儒生争相附和,纷纷发泄不满。 周青臣脸色震恐的往屋外瞅了瞅,见到没有秦人在侧,只有待诏博士叔孙通和几个年轻儒生在外面守着。 他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对众儒生怒道:“如今大秦并一宇内,皇帝是天下之主,就像奉常说的,秦礼就是天下之礼,以秦礼祭祀,何来不妥,尔等怎可乱呼为戎狄,勿要在外胡说。” “秦礼?就是那武功侯让人将吾等从屋中叉出来的礼仪吗?如此行径,有辱斯文,毫无礼仪之态,不是戎狄蛮夷又是什么!” 淳于越立刻顶了回去,话中言语直指刚才提出将他们“叉出去”的武功侯赵佗。 周青臣气的直跺脚。 他虽然是博士仆射,但下面的这些老儒却没几个甩他的,像淳于越这种刺头更是经常当面顶撞,让他下不了台。 这个领导的位置,简直是难坐的很。 听到屋中诸位博士再度吵成了一团,门外等候的叔孙通回头瞥了一眼。 “一群虫豸之辈,怎能让儒学兴盛啊。” 他心中暗叹一声,嫌弃的摇了摇头,感觉若想兴盛儒家,可真是任重而道远。 这时叔孙通看到有一人大步走来,忙上前施礼。 屋中诸儒生依旧吵得激烈,淳于越更是嚷道:“那武功侯不通礼节,皇帝刚愎自用,不听忠良之言,尽信奸佞之语,欲以戎狄之礼行封禅大事,如此行径岂是圣王所为!” 话音落下,门外便有呵斥声响起。 “还在胡言乱语,尔等可知,刚才若不是武功侯出手相救,尔等便将自取死路!” 诸儒生回头望去,见来者是刚刚开完会的左丞相王绾,正对他们怒目而视。淳于越惊愕道:“武功侯出手相救?丞相这是说的什么话。” 众儒生也都纷纷看过来。 相比于屋中这些在稷下学宫经常抨击时政,议论国事,但实则没有多少从政经验的儒生。 左丞相王绾在秦国官场一路攀爬,有真正的政斗经验,许多东西自是看的清楚。 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盯着诸生道:“皇帝让尔等议定封禅礼节,是存了启用之意。结果哪知道尔等意见不仅难以统一,议出的所谓古礼更是让皇帝不喜。” “廷尉是何等人物,他为秦国法家领袖,对于诸子百家一向不待见,见到这机会自是要猛烈出击,再加上你淳于越口无遮拦,给了他攻击的把柄,要不是武功侯开口将你们轰出来,恐怕等到廷尉动手的时候,就不是现在的模样。” 群儒沉默下来。 廷尉李斯对他们的恶意,他们自然是清清楚楚的。 儒法之争,向来是水火不容。 从封建郡县之争,再到赵佗尚公主之事,李斯无不在借着机会对他们进行打压,甚至还有劝皇帝废掉周礼的意思。如果这一次赵佗没开口,让李斯来说话的话,恐怕后果还有些难以预料。 周青臣叹道:“没想到武功侯竟对吾等抱有善意啊。” “哼,什么善意,这些不过是丞相猜测罢了,说不定那赵佗根本就没有解救的心思,只是想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淳于越嘴硬的说着。 王绾厌恶的看了淳于越一眼。 哪怕是他,也有些受不了这家伙的嘴臭了。 王绾心中暗暗感叹武功侯给皇帝提出的建议真对,同时瞪着淳于越道:“淳于生刚才在皇帝面前口无遮拦,已恶了皇帝和众臣,如今已被免去博士之职。” 众人一愣。 淳于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他还想听王绾说说其他人的惩罚,结果发现没了,竟然只有他一人被免职。 “哼,这博士之职我早就不想做了。什么博士,不过是皇帝的应声虫,让我多当一天,我都嫌恶心。” 淳于越恨恨骂了一句,甩了甩袖子,扔下正要宽慰他的漆雕毕等人,大步往外走了出去。 到了屋外,见到远处天空乌云密布。淳于越冷笑道:“独夫之君,妄行圣王之礼,就连上天也看不下去,此番乌云蔽空,定有暴雨将至,让那独夫在泰山上淋成一个落水鸡。” “淳于先生所言谬矣,据吾等在齐鲁的经验来看,这两日暴雨之后,定会有烈阳高照。待到皇帝封禅时,当是個晴空万里的好天气才是。” 有声音传来,让淳于越面色一滞。 他回头望去,见到说话的是叔孙通,此刻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秦始皇二十八年,六月六日。 这个符合大秦水德之数的吉祥日子,还真被叔孙通给说中了。 在经过了两日暴雨,和两日阴天后,这一天是个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泰山半途。 “我也想坐步辇啊!” 看到前方坐在步辇上,被八个身强力壮的郎卫抬着悠然前行的皇帝。 赵佗就满眼的羡慕。 因为是夏日时节,天亮的很早,他们在日出之时,差不多后世六点过的样子,就开始了这趟爬山之旅。现在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三个小时,哪怕赵佗年轻,也照样累得很。 怪不得皇帝听到那些儒生说让他步行上山,脸色当场就变了。 这年头爬山的障碍,不仅是因为山峦高耸陡峭,还有这秦朝的阶梯道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和两千年后相比的,一些地方十分狭窄和陡峭,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摔下去的风险。 纵使济北郡守提前征召役夫和刑徒披荆斩棘,在山南山北各开了一条道,但走起来还是十分困难。 就连给皇帝抬步辇的郎卫都一连换了好几批,可见行进之艰险。 至于众公卿大臣,都必须步行,以显示君权之特殊,以及众臣之诚心。 胡亥人机灵,上山爬了还没五十米,就嚷着脚痛,让郎卫过来背他上山。这一路交替轮换,胡亥倒是和他那皇帝老子一样,十分的悠然,不时指点四周景色。 赵佗、子婴等人都还年轻,身强体壮,倒也不用郎卫搀扶,最多走一段喘几口大气。 这趟登顶之旅真正苦了的,还是廷尉李斯和右丞相隗状等六十以上的老年人。连着爬了两三个小时的山,又逢烈阳高照下,众人挥汗如雨,他们简直是累的要命,全靠旁人搀扶着,这才能勉强前行。 “父亲若是累了,不如让儿背着父亲前进。” 李由搀着老父缓缓前行,看着李斯满头的汗水,嘴里有些心疼的说着。 李斯摇了摇头,笑道:“老夫又非幼冲之子,何须背负,你以为我老了,实际上有劲的很呢。” 李由也笑了笑,耐心的搀着老父前行。 这一次的封禅,让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略微缓和了一些。 待到前方皇帝暂歇喝水之时,他们也寻了一块空地坐下休息。 “你每日为陛下呈送文书,常在皇帝面前出现,他可说过什么?” 李斯拿过水囊喝了一口,向李由问道。 李由摇头道:“皇帝并未多言,他对我就像之前在宫里做中郎户将的时候一样。” “善,看来皇帝并未被那些谣言影响。” 李斯摸着颌下胡须道:“我初时为你求尚书仆射一职,还怕皇帝会因为“数奇'之语受到影响,不喜你随侍在侧,如今看来,皇帝并未在意啊。” 见李由听到“数奇”而色变。 李斯宽慰道:“你莫要畏惧此语,我闲暇时已细细琢磨过,所谓数奇,多半还是你上战争打仗才会有变。” “你之前在宫中宿卫数年,何曾出过一点乱子?直到伐楚之战上了战场才开始的,所以你只要不去沙场征战,就不会受到什么影响,想来皇帝也是看到了这一点,这才不在意。” 李由听得点头:“父亲说的是,我确实是上了战场之后才开始事事不顺。之前在宫中宿卫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没有··· 说到这里,李由身子一颤。 他突然想到,如果他当时没有去参与伐楚,那他和公主的姻缘还会不会错过? 李由之所以被赵佗所取代,正是在战场上丢人现眼所致啊。 “如果我没有上战场,一直在宫中宿卫,或许公主还是我的。” 想到这里,李由眼中闪过痛苦。 他本不该去战场的。 “我确实不该去打仗。” 李由的心中,彻底将征战之事逐出了脑外,他再也不想去打仗了。 见到李由想通了,李斯欣慰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你想明白了就好,你日后就安心在宫中做事,多在皇帝面前表现,前程上肯定没问题的。” 李斯很自信。 他知道皇帝肯定会重用自己,待到日后隗状退休,他早晚能坐一坐丞相的位子,只要李由不出乱子,定然是前程似锦。 李由重重点头:“父亲放心,我一定认真做事,绝不再出问题。” 李斯颔首:“嗯,过去的就过去了,那数奇之语,你日后就别放在心上了。” 这时,前面的皇帝再次上了步辇,准备继续登山。 队伍再次前行。李氏父子也起身。还没走上多远。 前方就出现一阵骚乱,呼喊声不停响起。 “怎么回事?” 李斯惊愕开口。 不一会儿,前方就传回了消息。“奉常摔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四十八章:秦皇封禅 “奉常摔了?” “陛下,奉常行山路之时,一脚踩空,从阶梯上摔下去,性命虽然无碍,但腿好像折了,已无登顶之力。” 秦始皇听到这个消息后,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因为奉常是秦国专管礼仪祭祀的大臣,这一次泰山封禅的大礼,在贬斥儒生,并宣布使用秦礼后,自然是要由奉常来进行主持整个仪式。 恰恰在皇帝即将登泰山而封禅的关键时刻,奉常却出了问题,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始皇帝并没有强行让郎卫将断了腿的奉常背到山顶上去,而是挥了挥手,示意知道了,便继续让步辇前进。 前几日议定秦礼封禅后,朝中诸位公卿就排练过几次流程,一般来说并不会出现乱子。而且奉常之下还有好些礼官,可以代替使用,影响应该不大,只是让人有些不舒服而已。 队伍继续向泰山之巅前行。 赵佗这时候也听到了奉常摔倒的事情,不由暗暗咋舌,感觉这事情真的有点怪,摔谁不好,刚好摔了主持祭祀的奉常。 赵佗抬头望天。 他记得历史上秦始皇封禅,还遭遇了一场大暴雨。 始皇帝躲到一株大树下避雨,待到雨停后,以这株大树护驾有功,给它赐爵为“五大夫”,后来这颗五大夫树还成了泰山一景。 不过此刻天空万里无云,烈阳高照,十分的火辣,毫无一丝下雨的痕迹。 “这才对嘛,错开了这么久才封禅,怎么可能还恰遇暴风雨,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这奉常摔倒,看来也是偶然。” 赵佗摇摇头,不再多想,继续登山之旅。 他们的路程还长着呢。 一直到了下午时候,封禅的队伍才抵达山顶处。 因为正是盛夏时节,哪怕现在已经是到了下午,烈阳依旧当空照,山顶无风的时候,十分的闷热。 子婴喘着气道:“终于上山了,此等泰山果真雄奇难爬,怪不得齐鲁之人常以此山为傲。” 赵佗笑道:“然也,好歹是天下名山,待到皇帝封禅之后,公子还可好好欣赏一番山景。” 说着他招手让郎卫送来两个水囊,分给子婴一個,然后大口喝了起来。 众人从早上爬到下午,早已是累成了狗,说话都是喘着气。 特别是李斯、隗状这些老臣,一个个满头汗水,两股打颤,坐在地上直喘气。 始皇帝倒是气定神闲,毕竟他是坐步辇而登顶,一路累趴了好几批郎卫,自己依旧神采奕奕。 他没理身后的臣子,带着同样精神抖擞的胡亥走到山顶边缘,眺望远方。 青山连绵不断,仿佛是一头青色的巨龙在蜿蜒爬行,所见之处巍峨壮观,景象十分壮丽,让人看在眼中,不觉心胸开阔。 天空上,太阳虽然已有西斜之势,但依旧在释放着它的威力。 “胡亥,你看到了什么。”始皇帝询问。 胡亥眼珠子一转,说道:“是父皇的天下。” 始皇帝呵呵笑道:“你小小年纪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就已经会拍马屁了。” 胡亥嘻嘻笑了起来,悄悄回头,看着远处坐在地上喝水的中车府令赵高。赵高见到,也对他报以一个微笑。 始皇帝转头再次看向前方的壮阔山景。 “朕的天下·····.” 赵佗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待到众臣休息完毕,各自整理衣冠后,封禅之礼正式开始。33 郎卫们先抬上来三个大鼎。 然后又将牛、羊、豕三牲抬到鼎中。这叫做三牢。 当年秦文公作鄜畤,祭祀白帝就是用的这个礼节。 三牢之后,便开始封泰山。所谓封禅,指的是两件事。 封,是指在泰山之巅筑坛以祭天。禅,指以梁甫为坛以祭地。 两者结合,封天禅地,即为封禅。如今,始皇帝正是要在泰山封土设坛,以祭上天。 这位身着袀玄头戴通天冠的皇帝,亲自率领群臣,手握着木铲开始铲土,将那些土堆起来。 赵佗注意到,尚书仆射李由在这个活动里干的十分卖力,他抿着嘴巴,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就像是要帮断腿的奉常将他的土一起铲了似得。 最后,封土堆成。 其广一丈二尺,高九尺。 看上去就是一个颇大的土包。 始皇帝又命人取来玉牒书,在上面亲笔写下他要对上天说的话。 这就是所谓的告命于天。 在始皇帝亲笔书写的时候,众臣皆默默垂手侍立,不敢出声,就连一向好动胡亥,也乖巧的低着脑袋。 但每个人,都在脑海里想象着始皇帝会在玉牒书里给上天说什么话。 “皇帝是在向上天炫耀他所取得的功绩吗? “还是说想让他的大秦江山永固,传之万世而不绝?” “或者是祈求上天能让他得到长生之法,永远统治这个天下?” 赵佗暗暗猜想,十分的好奇。但也仅仅是猜想。 因为此书不会被公示,写完后由皇帝亲手埋在封土下,将其封藏隐秘。 那是始皇帝作为天子,与“天”的对话,没人能够知道其中的详情。 赵佗注意到,始皇帝在玉牒书上写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笔顿了一下,竟回头向他和胡亥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动作很快,似是随意一瞥,然后便恢复了正常。 一直关注着始皇帝的中车府令赵高也看到了这一幕。 赵高心中大喜:“皇帝在看胡亥!”另一边,廷尉李斯眉头微皱。 众公卿若有所思。 只有赵佗清楚,胡亥虽然就站在他旁边,但始皇帝刚才那一瞥看的是他赵佗。 当然,这很有可能只是始皇帝随意的一个动作,并不带什么含义。 总之待到始皇帝写完玉牒书,并将其埋入封土中后,这场封泰山的仪式就进入了后半段。 始皇帝带着群臣,站在封土堆前,开始作揖下拜,以诚心通天。 整个封泰山的过程,没有任何意外出现。 无云无雨,一切顺利。 站在后方的李由看到封泰山之礼顺利完成,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看来奉常之事和我无关,无关呐。” 与此同时,由廷尉李斯执笔,众工匠打造的铭功之石也已经立好。 “皇帝临立,作制明法,臣下修饬··· ···皇帝躬听,既平天下,不懈于治。夙兴夜寐,建设长利,专隆教诲······贵贱分明,男女礼顺,慎遵职事······” 同样是称颂皇帝功德的石碑。 与峄山石刻重点描述皇帝讨灭六国的功绩不同,泰山之石的重点在于皇帝统一天下之后的制定明法,并不懈努力的治理,所谓夙兴夜寐,建设长利,最终在皇帝的统治下,让天下男女礼顺,各遵职事,社会平安稳定。 赵佗暗暗惊叹。 看来皇帝是已经把思想战正式化了,通过封禅来宣扬秦国天命,立碑刻石以颂扬秦功秦德,两者合一,来给六国的士人洗脑宣传。 只是,这样做的用处真的大吗? 封泰山的礼仪已经完成,接下来他们只需要前往山上临时修建的行宫住上一夜,等到明天日出后再下山。 不过始皇帝并没有马上离去,他再度走到山顶边,眺望远方山景。 这一次,他将赵佗唤到了身边。“陛下。” 赵佗轻轻出声,站在皇帝的身边,跟着眺望远方景象。 “你看到了什么?” 始皇帝开口,问出了刚才他问胡亥的那个问题。 赵佗望着泰山下那漫野平阔,山峦起伏的场景。 他轻声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始皇帝眉头一挑。 赵佗这两句话初听上去有些奇怪,但细思下,这奇怪的两句五言却颇有精妙之处,正合他们如今站在泰山之巅,眺望远方群山所看到的景象和意境。 “不错,颇有孟轲所言登泰山而小天下的味道,气势慷慨雄浑,不愧是为朕征伐天下的武功侯。” 始皇帝称赞了一声。 只是他的眼睛却是看着那天空上的太阳。 胡亥说的天下。 赵佗所言的一览众山小。 他们看到的只是泰山下的地方,而始皇帝一直看的却是苍穹。 是那颗在天空中绽放着光芒的太阳。自清晨登山时,看到的朝阳初升。在半山腰时,所见的烈阳当空。 以及现在站在山顶,所看到的太阳垂落之景。 始皇帝默默望着天空上那颗最为璀璨的星体。 “赵佗,你说世界上,可有永不落下的太阳? 日不落? 赵佗愣了下,抬头看向天空。 因为现在是夏天,太阳落山的时间很晚,故而虽然已经到了下午,但那颗太阳依旧拥有强大的威力,让人有些难以直视。 但如果注意看,就能看到它已经是明显的呈现西落之势。 赵佗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始皇帝这是在将太阳和他自己相比啊。 只是现在的始皇帝正当壮年,才四十一岁啊,这时候就在考虑这种问题,是不是想的远了些? 赵佗略一思索,回道:“臣闻荀卿言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此乃天地之道也。” “日升月落,月落日升,阴阳交替方能泽养万物,若是太阳一直悬挂于高空,恐怕世间万物都将在烈阳之下焚烧而灭,彼时万物不存,世界亦将一片死寂。故而自有天地以来,太阳总是会落下。” “臣觉得,世界上不会有永远不落的太阳。” 始皇帝侧首,深深的看了赵佗一眼。赵佗面色平静,没有躲避皇帝的目光。 始皇帝在比喻。赵佗也在比喻。 始皇帝沉默着,再度望向天空中的那轮太阳。 他在心中低语。 “天,朕就想做那永不落下的太阳,永远的统治这个天下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四十九章:帝国危机 秦皇封禅完毕。 是夜,宿于泰山之巅的行官。 说是行宫,实则不过是济北郡守为皇帝临时搭建的一处简陋屋宇。只能容的下皇帝父子以及几位重要公卿所居。 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和科技而言。半年时间,能够将南北两条泰山道修整出来就很不错了,除此外还想在泰山顶上修建大型屋舍,这几乎是难以办到的事情。 赵佗爵位高,有住在里面的资格,不过他让给了上了年纪的老臣。 他本来只是听到白日始皇帝说的那些话,有些心梗,想要在夜间观星散郁,没想到还收获了“尊老”的赞誉。 赵佗寻了块平整的山岩坐下,拿着酒囊小口抿着,一边眺望满天繁星。 还别说,封禅这一日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不仅白日晴空万里,到了晚间亦是繁星满天,吹着山风,举目眺望星辰,心胸渐渐开阔。 没过多久,后方就有脚步声传来。赵佗回头,见到是子婴。 此番随行,赵佗那些手下或是如樊哙、萧何等人获爵之后回了家乡,等待后续任职。或是如陈平一般,心中好利,主动请求跟着任嚣南征西南夷以立功勋。亦或者是郦食其、涉间等人在咸阳留守任职,都未跟随,使得赵佗在路上说话的人都没几个。 如此反倒让他和子婴多了亲近,一来二去还成了友人。 赵佗今年二十三,子婴刚过三十,两人之间差距不到十岁,还有不少共同语言。 “君侯怎得一人在这里喝酒,不如让我陪陪可好?” 子婴呵呵笑着,走过来一屁股在赵佗旁边坐下,顺手接过赵佗手里的酒囊,往嘴里灌了一口。 赵佗笑了笑,想到子婴之前在洛阳时,曾发出过“代秦德者何在”的感叹,或许他当时不仅是感慨五德之说的循环始终,可能察觉到了这个帝国的隐患。 赵佗望着星空,问道:“公子可知当今大秦天下,是何模样?” 子婴放下酒囊,眺望天空道:“皇帝灭六国而一天下,伐灭四夷,功德冠于古今,今日之大秦,乃是天下第一大邦,海内之主人。” 赵佗颔首,又轻声道:“那当今天下万民,又是何模样?” 子婴沉默了,他知道赵佗的意思。赵佗也没有吭声,只有山风在两人的耳边呼啸。 良久,子婴叹道:“我听说少府和治粟内史两府已是入不敷出。” “皇帝自统一天下后,大修宫室亭苑,造信宫甬道,又将原本骊山王陵扩建为帝陵,欲要斩山凿石,下锢三泉,并收天下水银而灌之,以为百川江河大海,此等花费数以亿计,少府之财已被掏空大半。” “此外又军争不停,灭齐之后,皇帝命李将军收辽东,冯将军并百越,蜀郡尉通西南夷,至于君侯更是率大军三十万北征胡夷,征发黔首甚重,所需粮秣难以计数。更有各郡发民修驰道,长公子监工直道,命王离将军征伐月氏,以及如今的封禅东巡·····.” “纵使君侯推出沤肥、曲辕犁之法,以助农桑,然则现在的治粟内史同样难以供用所需啊。皇帝已经两次追加口钱、算赋,现今的租税已经是达到每亩一石半,黔首生怨,皆言难以过活。” 赵佗默然。这才一年多啊。 记得他在少府任职的时候,秦国刚刚兼并天下,收六国金玉和各地仓储粮秣而有之,实际上是很有钱的。再加上他献出沤肥、曲辕犁来增强秦国生产力,以麦食来扩充食物种类,使得这個时代的大秦比历史上的同期国力还要雄厚。 所以赵佗才能在当少府的时候大搞各种发明改革,并提出驰道等基建,正是因为秦国的国力是支撑得住的。 哪知道皇帝并不安生,除了修驰道外,还要来个五十万大军征百越,虽然被赵佗祸水北引,拉去打匈奴和月氏,但也出兵三十万,不仅劳师远征,耗粮无数,还让这些人耽误了那一年的春耕和秋收。 与此同时,秦国四面开战,李信、冯无择、李由这三部虽然兵力不多,但也是要征丁耗粮的。 内有修宫殿、帝陵、驰道、直道,外有四方战争。 数十万人放弃农桑,来回运输服役,哪个国家经得起这样的消耗啊。 秦国内部也不是没钱没粮,皇帝那难以计数的宫殿里就堆积了数之不清的珍宝,敖仓等重要仓库里也储存了数以百万石的粮草。 只是皇帝的珍宝怎么可能拿出来国用,敖仓的粮食也是战略物资,更不可能随意动用。 少府和治粟内史的收入不足怎么办,那就只能不停的向天下黔首加口钱、算赋,以满足帝国日益所增的需求。 所以之前皇帝宁愿空口赐爵给天下万民,也不愿减免租税,哪怕李斯和赵佗提议了,但到了最后所减免的份额也不算太多。 认真的来讲,现在秦国的财政已经是有些入不敷出,虽然还没破产,也是赤字频频。 赵佗估计皇帝很清楚,否则不会通过加赋税来维持国家的开销,但皇帝并不愿意停下,或者也很难停下前进的步伐。 秦国这辆马车,自从商鞅变法之后,便驶上了一条高速通道,以极快的速度超越了六国,兼并天下。但同样的,在高速行驶了上百年的帝国马车,并不是那么容易停下来的。 子婴抬头,有些希冀的看着赵佗,说道:“君侯向来多智,又得公输秘法传承,屡屡献出强国之法,或许有开源生财之道,缓解当今境况。” “开源生财之道?” 赵佗转头看向远处还亮着灯火的行宫。 这样的法子,他自然是有的。 既然快到了齐地海边,那就可以从盐政下手,将如今耗费薪材和人力颇多的煮盐法改革成晒盐法,降低成本而增加产量,用此万民所需的东西来为帝国增加财源。 只是那样有用吗?钱越多,粮越足。 皇帝的野心和迈动的步伐也就只会越大,他前进的步伐就更不会停止下来。赵佗这次回来后,就明白了,跟在始皇帝后面缝缝补补终归是无用。 晒盐法这类的生民利计,他会弄出来,但不是现在。 “或许该想办法让皇帝去看看他治下的黔首万民,到底过的是怎样的日子。”赵佗仰望星空。 耳边再次响起白日封禅时,始皇帝说的那些话语。 赵佗当时没有恭维和拍马,只是同样的借用比喻,向皇帝表达了他自己的看法。 “你想做永不落下的太阳,但这天下,又经得起太阳几年的暴晒?” 泰山一夜,十分平静,并没出现什么意外。 待到第二日一早,始皇帝并没有立刻下山,而是带着群臣再次前往泰山之巅,亲眼看着那云海中朝日初升的场景。 他的表情很严肃,那双眸子一直盯着那从云海中升腾的太阳。 直到太阳升上了高空,他才收回了目光。 没人知道始皇帝在那一刻想的是什么。 待到观赏完日出后,始皇帝便带领群臣从泰山阴坡下山。 然后整个封禅队伍,又马不停蹄的前往泰山南边的梁甫山,在那里筑坛以祭祀大地,最终完成封天禅地,完成了整场封禅之礼。 封禅之礼顺利完成,这一次东巡的首要任务就算是搞定了。 在济北郡守组织的“百姓”高呼“陛下万年”的热烈氛围中,始皇帝很高兴,在激情涌动之下,也不再考虑帝国财政的问题,大手一挥,决定免除整个济北郡一年的徭役和租税。 这样的慷慨,更引发了一阵热烈的欢呼,万众皆呼“陛下仁德”。 赵佗看见在听到皇帝宣布免除济北郡租税的时候,治粟内史王戊已经变成了一张苦瓜脸。 除了王戊之外,同样脸色铁青的还有那些被罢黜的儒生。 封禅之礼,乃是他们儒家一直所鼓吹的圣王之礼,也是他们连同方士一直劝说建言,这才让皇帝起了封禅之心,整个过程中,他们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和精力。 但到了临头,皇帝却一脚将他们给踢开了,这又算个什么事啊。 好在有淳于越被剥夺博士身份,并贬斥离去做为惩罚的例子,又有左丞相王绾和周青臣进行安抚,这些儒生才没有大肆聚集讥讽,生出怨言。 但怨恨是必不可少的,他们看着那位帝国统治者的眼神,不再是看着一位圣王君主的眼神。 “皇帝不用忠良之言,罢黜吾等贤良人士,刚愎自用,独断专横,真乃独夫之君!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章:麒麟降世 “陛下封禅之夜,有地光自赢水照耀,人见白蛇游于河滨,此乃祥瑞吉兆啊!” “大吉!大吉啊!”m. 当秦始皇的封禅大礼搞定,卢生、韩终等方士就屁颠屁颠的跑来禀告,向皇帝献上了一个大大的祥瑞。 始皇帝听到卢生等人的话后,略微惊愕后,脸上便露出了灿烂的笑。 诸位公卿中,王戊一马当先,当场拍起了马屁:“嬴县乃是少昊之土,伯益封地,此地现白蛇,正是白帝对陛下封禅的赞许啊!” 胡亥也聪明的说道:“父皇,我们赢姓是白帝之后,如今在嬴水有白蛇出现,肯定是白帝亲自来看父皇了,这可是咱们历代秦国先王都没有出现的情况呢,可见先祖对父皇功绩的重视。” 诸位公卿重臣,不管是信还是不信,也都纷纷接口,应和称赞起来。 赵佗对此冷眼旁观。封禅,嬴水,白蛇。 这些方士拍秦始皇马屁的技术可真是天下一绝啊,让人哪怕心中有所怀疑,也不敢轻易反驳。 不外乎其他,正是因为在泰山和梁甫山之间流淌的这条赢水,以及嬴水北侧的嬴县,是所有嬴姓的祖地。 这里是传说中白帝少昊的国土所在,也是嬴姓之祖伯益的封土。 秦人的父族来源是白帝少昊,这里就是他们的发源地。 在秦始皇封禅的时候,嬴姓祖地突然有象征白帝少昊的白蛇出现,自然是让人浮想联翩。 谁敢说这不是祥瑞吉兆?谁敢提出质疑! 赵佗现在逐渐看透了那些方士的用心。 封禅乃是儒家盛典,方士们并不太兴趣,他们之所以帮助那些儒生劝说皇帝,正是要借着封禅这个大诱饵将始皇帝引诱到东方来。 天下方士大多出于燕、齐之地,特别是齐鲁一带更是他们的大本营,信奉者众多,势力不小。一旦皇帝到了这里,他们自然就可以祥瑞不绝,大拍马屁,以此获得信任。 如今封禅已毕,方士们也将从儒生手中接过接力棒,开始他们的表演。这些祥瑞,便是前戏。 始皇帝封禅完之后,又遇见嬴姓祖地出现白蛇的祥瑞,果然是龙颜大悦。 他径直带着封禅队伍顺着赢水北上,在赢县进行了对白帝少昊的祭祀。 早有准备的赢县之民一齐山呼,向着始皇帝叩拜,这样的场面让始皇帝感到十分满足,再度赐下了奖赏。 之前他已经免了济北郡一年的徭役和租税,自然不好再进行减免,便赐下牛酒和布帛赏赐,让人山呼雀跃,皆言皇帝之德。 赵佗看在眼中,便知道情况有些不好。 果不其然,皇帝在嬴县祭祀完白帝少昊,车队开始向东边临淄郡行进的路上。 一个接一个的祥瑞出现了。 临淄郡的千乘县据说有从未见过的黑雉在山林中飞过,有人说那是大秦水德的影响,让雉鸟变黑,成为祥瑞,千乘县令甚至还给皇帝送来了一根黑色的羽毛,说那是黑雉在林间的遗留。 昌国县则是有一口古井在皇帝封禅的晚上发出光芒,县令派人下去打捞,发现竟是齐王遗失的一柄宝剑,有人说那是宝剑感知圣王封禅,发光而择主。 而狄县则有马车大小的神龟自济水登岸,绕着济水沿线爬了六里,才遁入水中消失不见。神龟背上有纹路,形似古字,有好事者临摹下来,经附近的老儒辨认后,赫然发现那纹路是“秦德圣王”四字。 当始皇帝收到了狄县县令送来的布帛,看着上面的“秦德圣王”四個字的大篆,脸露微笑,下令免了狄县一年的徭役。 至于其他有祥瑞出现的城邑,也多有赏赐。 “这是上天对于陛下封禅的回应!是上天对陛下的认可啊!” “大吉,陛下果真是受到上天认可的圣王!” 卢生和韩终趁机献上此等言论,将这些祥瑞的出现和始皇帝的封禅联系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逻辑闭环。 始皇帝以封禅之礼,向上天禀报自己这个天子在人间的功绩。 上天在收到始皇帝的禀报后,便降下祥瑞进行表示。 这就是上天对于皇帝功绩的认可和赞许啊! 合情合理。谁反对? 对于这些成片出现的祥瑞之兆,赵佗嗤之以鼻。 因为他看到卢生、韩终等人每每听到祥瑞时,那饱含深意的笑容,就明白了一切。 赵佗不知道皇帝清不清楚这些祥瑞的真面目。 可能这位千古一帝真的沉醉于自己的功绩中,认为这些祥瑞都是上天在他封禅之后的赞许和表扬,所以对此欣然接受。 但也有可能始皇帝很清楚一切的真相,他没有去戳破,并且还兴致勃勃的陪着这些人演戏下去,因为皇帝正是要进一步的借着这些祥瑞来神化自己的身份。 圣王的封禅之礼,上天回应的祥瑞。 这些加在一起,足以让这位皇帝的身份被拔高到无以复加的层次,让他成为带有神圣光环的君王,成为天下间最为至高无上的人。 大概李斯等人也是看到了这一点,以他们的智慧哪怕是看穿了这些祥瑞的真面目,也不敢进行戳破。 赵佗却敏锐的发现了其中隐藏的巨大危机。 祥瑞之头一开,日后遗患无穷。上行下效啊。 皇帝好祥瑞,各郡县官吏只要献上祥瑞,就能得到皇帝的赏赐。 昔日淳朴务实的秦吏都将在诱惑之下,转头变成阿谀奉承的马屁精。 或者说已经在开始转变了。 这样的帝国,最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赵佗的担心,在跟随皇帝抵达临淄城的时候,达到了极点。 临淄郡守竟然前来向皇帝禀报,在他们临淄出现了麒麟! 据说在临淄城郊,有母牛生下了一头独角长鳞的小兽,半日便能飞奔,力大无穷,撞开围栏后钻入山中,被人惊呼麒麟。 “麟者,仁兽也。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 卢生笑眯眯的开口:“今陛下封泰山禅梁甫,乃为当世圣王,故天命麒麟降世,此应陛下之圣德也!” 在这处曾经的齐王宫殿中,诸位重臣在听到卢生之语后,没有犹豫,全都向皇帝进行恭贺。 “天命圣王,麒麟降世,此真乃我大秦之福德!” “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一阵阵恭贺声中,坐在主位的始皇帝,嘴角的笑容越来越盛。 麒麟都出来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 “恭喜陛下,圣德感应上天,特降麒麟献瑞。然臣闻麒麟乃古之仁兽,长相甚奇,特想要一观,不知临淄郡守可让吾等见一见麒麟真容,也好增长见识。” 殿宇中,一个身着玄端素裳,面容俊朗的年轻人朗声开口。 他的目光,盯着那口称有麒麟降世的临淄郡守。 以及,脸上笑容瞬间僵硬的方士卢生。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一章:紫服细腰 此言一出,整个殿堂中声音顿止,众人皆寻声望去。 特别是此番前来献纳麒麟之瑞的临淄郡守宋虔,那张脸一下变了颜色,因为他看到说话之人赫然是大秦武功侯赵佗,正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 诸位公卿的脸色也都各有反应。 子婴、王戊等和赵佗有交情的人面露忧色,不明白赵佗此刻出声是做什么。廷尉李斯眼神微动,有些惊讶的看着赵佗。 在他的印象中,赵佗不是这样不长眼的人啊? 主座之上的始皇帝,反倒神色平淡。 他的目光在赵佗的脸上扫了一圈,又落到那郡守宋虔的身上,笑道:“武功侯既好奇麒麟真容,宋卿可能寻麒麟而至,让朕和诸卿也都见见。” 宋虔咽了口唾沫,说道:“回禀陛下,那麒麟出生不到半日,便能飞驰而走,人所不能追及,转瞬之间就奔入山林,待臣得到消息赶去时,早已没了踪影。臣虽有寻麒麟之心,恐怕力有未逮啊。” 卢生眼珠一转,故作好奇的问道:“宋郡守,吾闻昔日鲁哀公西狩获异兽,其兽麋身,牛尾,一角,孔子辨认后,认为这是麒麟,不知此物可是一样?” 宋虔知道卢生这是解围来了,忙道:“然也,据乡里之人所言,此物正合麋身,牛尾,一角之象,十分少见。又恰逢皇帝封禅,故认为是麒麟降世,以衬圣王之德。” 卢生颔首道:“原来如此,麒麟乃仁兽,其不显于野外,而脱于牛体以显瑞,正是上天为应陛下封禅,所赐下的祥瑞,以昭圣王之德。” 说着,卢生又对着始皇帝说道:“臣闻鲁哀公西狩获麟后,因不识瑞兽,而使麒麟伤重身死。孔子见之,泣曰:麟出而死,吾道穷矣。并作歌云,唐虞世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 “如此来看,麒麟之兽,出世即为显瑞,然其不可获也。若如鲁公所擒者,则国运衰矣。陛下切不可强追此等瑞兽。” 卢生须发皆白,面色丰润,身着宽袍大袖,颇有出尘之气。此刻更是引经据典而谈,浑身上下充满了说服力,让不少人跟着点头。 赵佗盯着卢生,不由暗暗惊诧。 这个海外寻仙派的方士扛把子段位还挺高的,比那个只会炼药的侯生厉害多了。 卢生先以鲁哀公猎获的那头麒麟长相,来回应赵佗想要一睹真容的要求。然后又举出麒麟死,孔子哭,鲁国衰落的历史来应证麒麟的不可追捕和猎获,直接绝了让人去追捕那头麒麟的想法。 你们想去捉麒麟,万一将其弄伤弄死了,难道也想让大秦落到和鲁国一样灭亡的下场吗? 这般条条有理的话术,直接就将赵佗的刁难给挡了回去。 看着卢生那张面带微笑的老脸,赵佗眼中越发冷冽。 这是他和寻仙派方士的第一次交锋,没想到这对手还挺难缠的。 不过赵佗既然决定向这群方士开战,自是不会退缩。 他笑道:“卢公所言,甚为有理。麒麟只可远观而不可猎获,刚才倒是我唐突了。不过麒麟既走,那生它的母牛尚在吧。如此神牛能为我大秦生出祥瑞,万不可轻辱,吾当亲去一观,顺便仔细听听那些见过麒麟的乡里之人有何言语,也好长长见识。” 这武功侯还真要穷究到底! 卢生、韩终、宋虔皆是眼皮直跳。之前诸县都在向皇帝献祥瑞,又是黑雉,又是神龟,皇帝对此皆是笑纳后并赐下封赏,那会儿赵佗没有半点声音反对,怎么到了临淄城,面对麒麟降世的大祥瑞,就开始要作对了。 宋虔的额头上已有汗水冒出。 对于麒麟之事,他自然是做好了准备。 产崽的母牛、见过麒麟的乡人这些证据都有,如果是一般的检验他倒也不惧。 但对方可是武功侯赵佗啊,名声在外,让人岂能不惧? 更别说看赵佗在这里针锋相对的模样,一旦去了定然会死命的寻找任何破绽,事情泄露的概率很大。 就在这时候,主位上的始皇帝发话了。 “武功侯说的不错,牛身产麟兽,实乃祥瑞,麒麟既走,则母牛不可辱,当让人好好照料才是。” 宋虔大喜。 始皇帝这话,相当于是直接定了此事的性质,哪怕是武功侯也不可能随意推翻。 果然那个劝说他搞祥瑞的石生说得对,以祥瑞来迎合皇帝封禅之事,有万利而无害,哪怕皇帝就算猜到此事有假,也不可能将其否定。 若是否定,那岂不是成了整個天下最大的笑话,反而还会将其定性坐实,以衬自己的圣德。 宋虔忙行礼应下,说回去后就让人好好照顾那头母牛。 始皇帝颔首后,说道:“朕累了,尔等先出去吧。” “唯。”众臣领命。 始皇帝又道:“武功侯留下,朕有话想和你说。” “唯。”赵佗平静的应下。 诸位公卿皆往外走去,他们在离去前,大多偷偷看向赵佗,暗暗摇头。 武功侯平日里也是个机灵人物,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误呢? 卢生、韩终两位方士在离去前,也都向着赵佗微笑示意。 那般骄傲的模样,就算是不懂事的孩童也能感受得到。 片刻后,屋中公卿尽数离去,除了侍候在殿角的宦者外,只剩下始皇帝和武功侯赵佗两人。 始皇帝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赵佗,摇头道:“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赵佗说道:“陛下知道,但很喜欢。” 始皇帝笑了:“为什么不喜欢呢?且此事不一定为假,朕乃天子,以无上功绩告命于天,上天赐我祥瑞,亦是应当。”赵佗默然。 是啊,皇帝自然要喜欢这种事情了。封禅之后,马上就出现这些代表圣王的祥瑞,正是来表现上天对皇帝功绩和德行的认可。 不管真相如何,皇帝都只想它是真的。 赵佗说道:“臣知道祥瑞之事有益处所在,但臣担心一件事。” “你担心何事?”始皇帝好奇开口。 “臣闻昔日齐桓公好穿紫服,则一国齐人皆效仿君王,只喜紫衣。然紫衣甚为贵重,五匹素色布帛也换不了一匹紫布。齐人尽好紫色,国中奢靡之风日盛,非国家之福。” 赵佗沉声开口,采用这年代纵横之士讲故事,善用比喻的方式来向皇帝表达自己的意见。 “臣又闻楚灵王好男子细腰,则其朝中诸位公卿之臣,惟恐自己腰肥体胖,失去君王宠信,餐食不敢多吃,每日只吃一顿饭,以此节制自己的腰身。他们每日起床,都要屏住呼吸,将腰带束紧后,扶着墙壁才能站起来。到了第二年,满朝之臣尽是黧黑之色。” 讲到这里,赵佗已经是图穷匕见,直言道:“臣见齐桓公好紫服,则一国奢靡。楚灵王好细腰,则满朝黧黑,国政衰弱。今日陛下喜好祥瑞之风,臣担心整个大秦诸郡秦吏,见到献祥瑞而能得赏赐,便将纷纷效仿,以愉陛下之心啊,” 接下来的后果赵佗没说,但他知道始皇帝很清楚。 始皇帝面无表情的盯着赵佗。 赵佗微微低首,以示对上位者的尊敬,但他的神色很平静,目光与始皇帝相对。 这是他自泰山封禅时的对答后,进行的一次劝阻。 祥瑞不停出现,满朝公卿尽是谄媚,如果他不站出来劝阻,待到齐地祥瑞的事情传出去后,恐怕大秦上下,都将是祥瑞满地。 只是,皇帝会听吗? 殿中气氛一片压抑。 那些侍立在角落的宦者们,一个个额头冒汗。 武功侯可是将皇帝比作是好紫服的齐桓公,好细腰的楚灵王啊。 这种话,恐怕廷尉李斯都不敢说吧。君侯如此大胆,皇帝会惩罚他吗?最终,始皇帝只是摇了摇头,说道:“朕知道了,你出去吧。” 赵佗心中一叹。拱手道:“唯。” 他沉默的转身,眼中有些悲哀。这样也不行吗。 不过就在赵佗转身,正要离去的时候,始皇帝的声音从后方而来。 “祥瑞之兆,将止于麒麟。” 赵佗脚步一顿,脸上有笑意绽放,眼睛也明亮了不少。 皇帝,并非是真正的油盐不进。这还是听劝的啊。 他转身,对着始皇帝行礼道:“陛下圣明。” 始皇帝微微摇头。 齐桓公好紫服的故事在韩非之书中就有记载。 上行下效嘛。 作为熟读法家著作的君主,始皇帝心里自然是清楚的很,在赵佗开口的时候,他就明晰了继续放任祥瑞之事蔓延下去,会对国家造成的危害。 但清楚归清楚,如果换成是其他人进谏,他这个天下最为至高无上的皇帝,或许会听,但不会是这个态度。 之前的祥瑞,关乎封禅之后的上天瑞兆,他不会去否认。 但之后,他将听赵佗的劝说,遏制这种行为。 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恭敬向自己行礼的模样。 始皇帝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这是自己的女婿啊。 虽然说的话有些扫兴,但对整个国家确实有利。 “赵佗宁愿触怒于朕,也要进谏,其爱朕与大秦之心,从未有缺啊。”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二章:赵佗懂仙 “这武功侯,对吾等有大恶意啊!” 临淄城一处住宅中。 三位方士聚集于此,商议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听着韩终阴沉的声音。 一个年纪三十左右的长脸方士,疑惑道:“麒麟祥瑞,乃是映衬皇帝封禅之举,对于皇帝来说大有好处,能昭显他圣王之德。此事不仅是满朝公卿,就连他武功侯也肯定是清楚的,为什么他要对吾等提出的麒麟祥瑞进行深究,这有些于理不合啊?” 说话之人被称作石生,乃是卢生的入室弟子。 在卢生等人入咸阳劝说君王的时候,石生就留在齐鲁之地,经营着方士们的大本营,凭着一身能说会道的本事成为了临淄郡守的座上宾。 临淄郡诸县的祥瑞,以及临淄城的这个麒麟之兆,都是出自他的杰作。 一直面色平静的卢生笑了起来。 “没什么于理不合的,武功侯记恨吾等方士,自然是想要破坏吾等以祥瑞取悦皇帝的事情。” 韩终皱眉道:“武功侯记恨吾等?可是我们在咸阳的时候,从来就没和他有过来往,既然连来往都没有,何来记恨一说。” 卢生抚着颌下白须,叹道:“自是因为侯汜的关系。侯汜献给皇帝的几颗奇药,害的武功侯暴病一场,卧榻难下,他是沙场战将,心中自然会愤恨。侯汜和那些炼药之人虽然被皇帝坑杀而死,但这武功侯心中恐怕是难以咽下那口气,便转而记恨到了吾等的头上。” 韩终怒道:“原来都是侯汜惹的祸!” 石生已经听过咸阳坑杀方士的事情,气恼道:“这武功侯也特不讲道理了。那炼药害他的是侯汜,跟吾等寻仙的方士有何关系,他要这般记恨于吾等。吾等与他无冤无仇,却如此坏事,真是可恶的很。” 卢生笑了笑,说道:“此事你们倒也不用担心,没看到今日皇帝阻止了他深究麒麟之事吗?这个秦国,一切都是皇帝说了算,只要咱们一直能抓住皇帝的心,哪怕他是伦侯又如何,照样无用。” “卢公说的是,我们只要抓住皇帝的心就行了。” 韩终和石生附和的点头,脸上逐渐绽放笑容。 只是到了下午,皇帝除了下诏宣布麒麟降世,并让李斯执笔,写一篇御用文章以显示他圣王之德的事情外,对于临淄城郡守以及本地民众的封赏却是一个都没有。 这完全不合理! 要知道前面几個献祥瑞的县,要不是被皇帝免了一年徭役,要不就是有牛酒和布帛犒赏,就连县令也有赏赐。 总之只要献上祥瑞,皇帝就会赐予封赏,以示上下同庆。 这也是临淄郡守愿意听石生的话,带着全郡一起搞祥瑞的原因,不仅能大拍马屁赢得皇帝欢心,还有实际的好处。 结果前面那些小打小闹都得了好处,到了临淄城“麒麟降世”这个大招的时候,却是啥东西都没有? 这种不寻常的事情,本身就表明了皇帝的态度。 到了晚间时候,更有一个小道消息流传了出来。 祥瑞止于麒麟。 据说这是皇帝的话,至于其中真假,就需要各人自己考虑了。 韩终又惋惜又气恼的说着:“一定是武功侯干的!皇帝之前让他单独留下,恐怕是武功侯借此机会说服了皇帝。此人果真不可小瞧。卢公啊,这祥瑞之事,是不能做下去了。” 卢生“嗯”了一声:“祥瑞之事点到为止也好,这只是点缀。之前的事情已让皇帝高兴,这便足够,吾等真正要做的还是带皇帝到海边去。只要他看到一望无际,烟波渺茫的大海,必将深受震撼,生出寻仙求药之心。对了,徐市那边联系的如何了?” 石生道:“徐市已从琅琊而来,已经在胶东等候,只待皇帝抵达,他便可向皇帝展示沧海之妙。” “很好,有徐市在,此事成功的可能又大了不少。不过出海寻仙之事关系重大,不能有失。武功侯对吾等颇有敌意,说不定会生出阻碍之心,我当去与他示好才是,顺便以仙山之说探探这位君侯的意思,若是能将他说服,自是再好不过。”卢生低语着。 让始皇帝资助他们出海寻仙,这是寻仙派方士最为渴望的事情,他绝不希望因为武功侯的掺和,让这件事被破坏。 第二日。 在陪着秦始皇游玩了临淄城的王宫、古迹之后,等到皇帝工作瘾发作,罢退群臣,自己跑去屋里批阅文书的时候。武功侯赵佗自行来到临淄城头吹风。在那高耸的临淄城墙上,赵佗负手而立,眺望城内景象。 昔日苏秦曾言: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竽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蹴鞠者。临淄之途,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 但当年赵佗率大军伐齐,兵围临淄时,并未看到苏秦所说的这般繁荣景象,他只见到齐人在秦军兵威之下瑟瑟发抖,齐王建跪地叩首,以求饶恕的模样。 这次跟随秦始皇东巡,经过临淄,他终于感受到了苏秦说的那种味道了。 宽阔的临淄大街上,四处有市民行来走去,有人摇头充竽,有人抬手击筑,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据说在秦始皇来之前,大街上甚至还有斗鸡走狗之人,城外更是常有齐人聚集在一起玩蹴鞠等游戏。 不过因为皇帝的东巡,这些娱乐活动在前段时间就被郡守紧急叫停了。 不管平时怎么样,在皇帝前来巡视的时候,必须拿出最好的姿态来进行迎接。 饶是如此,现在的临淄依旧是赵佗见过的一座很有活力的城市,其状态远远好过秦法高压统治下的关中秦地。 “秦法啊····..” 赵佗站在风中,轻轻叹息。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他的随从。“君侯,有方士卢生求见。”“哦?” 赵佗略微惊讶后,若有所思。他还是让随从将卢生请了过来。“鄙人卢敖,见过君侯。” 卢生上来便笑呵呵的向赵佗施礼。 赵佗微微颔首道:“卢公不用多礼,不知来见我,有何贵干?” 卢生眼皮一跳,没想到武功侯居然这么直白,相互之间都不客套一番。 他之前准备借着客套的机会,来与赵佗亲近的话术倒是白准备了。 卢生道:“无甚大事,只是听闻君侯乃天下名将,南征北战,见闻极为丰富,希冀与君侯亲近亲近。”33 与我亲近? 赵佗打量了一眼卢生满头白发白须的老年人模样,顿时满脸的嫌弃。 就你这样子也想和我亲近,换个白毛美少女来还差不多。 赵佗随意“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依旧负手而立,只往城中景象看去。 卢生心中暗骂竖子好生无礼,真想甩甩袖子就走。 不过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卢生还是忍住了,他面带微笑道:“不知君侯可曾听过海外仙山之说?” “海外仙山?” 赵佗回首,盯着卢生。 “你是想说蓬莱、方丈、瀛洲的事情吧?” 卢生心中大喜,没想到这赵佗年纪轻轻也了解过海外仙山的传说。 既然有过了解,那看来是对此说感兴趣的了。 他只需大肆吹嘘描绘,用三座神山的仙人、不死药来震撼赵佗。 只要卢生先镇住了赵佗,日后方士们在海滨建言皇帝的时候,自然不会受到对方的阻拦了,甚至还能将他拉入自己的阵营。 卢生算盘虽然打得好,但他尚未开口,就听到赵佗自顾说了起来。 “岱屿、员峤、方丈、瀛洲、蓬莱,好像是这五个名字吧?” “此五仙山者,其根无所连结,常随潮波上下往还,其上仙人害怕仙山沉没于海,便请求天帝帮忙,让北海之神派来十五只大鳌,以身体把这五座仙山顶住。分为三班,六万年一换。如此这五座仙山便稳定下来,不再流动。” “可惜被龙伯国的巨人一连钓走了六只大鳌,如此则岱舆、员峤二山失去背负,流于北极,最终沉于大海,只剩方丈、瀛洲、蓬莱三座仙山尚存·····.” 卢生嘴巴大大张开,双目中满是惊骇之色。 这武功侯,难道也是寻仙派的方士? 他说的五仙山变成三仙山之说,卢生也曾听传授他的老师讲过,但具体细节却不如赵佗说的详细,许多都是他没听过的。 怎么赵佗懂得比自己还多? 见到赵佗说完后,正笑意盎然的看着自己。 卢生干笑道:“君侯所言甚是,不想君侯对仙山之说知之甚深啊。” 赵佗大笑道:“只是略有耳闻罢了,肯定不如卢公此等寻仙之士知晓的多。卢公可知那三座仙山之上的仙人境界各有几种?” “仙人境界?” 卢生眨了眨眼,有些迷茫。 怎么仙人还有境界之分,不都是不老不死的吗? 赵佗笑道:“卢公可知何为人仙?何为鬼仙?何为散仙?何为地仙?何为天仙?何为玄仙?何为金仙?何为大罗金仙 听着武功侯嘴里冒出来的那一个个仙人境界的名号,卢生只觉全身颤抖,脑袋里一片空白。 这武功侯在说什么? 这些仙人的境界,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怎么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 一滴接一滴的汗水自卢生额头上流下。 这是他出道以来从未有过的感觉。 哪怕是站在号称天下之主的秦始皇帝面前,他卢生也能镇定自若,侃侃而谈仙人之事。 但如今,在赵佗似笑非笑的目光下。卢生只能不停咽着唾沫,脸上有羞愧的红色在浮现。 他这个寻仙派的方士,似乎还不如眼前的武功侯专业。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三章:武功真身 始皇帝的车驾在临淄城徘徊了三日, 尽览齐地美景后,便启程继续向东行驶,转眼便离开临淄,进入胶东郡的地域。齐国被秦军降灭后,其土地被分作济北、临淄、琅琊、胶东诸郡。 其中胶东郡西起高密,东至于成山,几乎就是后世的胶东半岛全部,这里也是始皇帝东巡,除了封禅外,最为期待的地方。 他听了卢生、韩终等寻仙派方士日以继夜的劝说,除了所谓仙人、不死药之外,对于东方那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的大海也生出了向往。 始皇帝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海呢。 只不过在他的车队离开临淄,缓缓向东行去的时候,本该上蹿下跳,充当始皇帝东游向导的方士卢生,状态却有些不对劲。 在车队抵达胶东郡东边的淳于县,暂时停下来休息时。 韩终和石生终究忍耐不住,寻到了一个人跑到城外小山丘上,自顾看天发呆的卢生。 韩终不满的说道:“卢公,如今皇帝东行,兴致正隆,欲要观海寻仙,这正是吾等一路为皇帝描绘沧海烟波,仙山景象,以勾起皇帝渴望的好机会。你怎么这几日总是一言不发,就是皇帝问话,也只是敷衍应答。这到底是为何啊?” “是啊先生。自从你见武功侯回来,似乎就有些不对劲,莫非那武功侯和你说了什么吗?” 石生也附和开口,好奇的盯着卢生那发呆望天的模样。 自从他追随卢生学方仙道以来,在他的记忆里,自己这位先生就是个博学多才,且又精妙强干,长袖善舞之人。 秦灭六国之前,卢生是燕王喜和齐王建的座上宾,在燕、齐之地声名鹊起。 待到秦灭六国之后,卢生又摇身一变,成了秦始皇帝的长生顾问,被赐爵赏金,多有优宠。 这样的人物,怎么在一个人去见了武功侯赵佗后,就整天发起呆来,这其中缘由自是让石生充满了好奇。 听到韩终和石生之语,卢生才将沉浸在漫天云彩中的思绪收了回来。 他转过头看着两人,竟问出一句奇怪的话语。 “你们说,世间真有仙人吗?” 韩终和石生两人面面相觑。仙神之说,流传已久。 至少周代时,就有周穆王驾八骏之乘,行至昆仑,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的故事流传。 周穆王故事里的西王母,正是一位拥有不死药的仙人。 除了西边昆仑的传说外,生活在燕、齐之地的先民,也因为对大海的敬畏和猜想,流传着海外仙山中有仙人居住的故事。 海外仙山的传说,没人知道起源于什么时候,但至少一百多年前的齐威王时代就已经流传的很广了。 齐威王、齐宣王两代君王都接连派人入海寻仙,成为他们海外寻仙派能够立足的最重要佐证。 话是这样说,但实际上除了传说外,并没人真正到过仙山上。 方士中肯定是有相信仙人、长生之说的。 但更多的,或是并不相信,或者是保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他们只是在借着这个学说游走于各国权贵之间,以捞取金钱、地位之类的好处。 现在,卢生作为一直吹嘘海外仙人的寻仙派掌门人,却反过来问韩终和石生世间是否有仙,那可真是奇奇怪怪。 韩终道:“应该是有的吧,虽然没听说谁到过仙山上,但仙境景象在海滨不时被人目睹。我曾见过一次,只见那云海缥缈之中,有亭台楼阁飘于天宇,人飞于苍穹之上,此等景象,不正是仙人手段吗?” 石生没见过韩终说的仙境,他倒是务实的说道:“不管仙人存不存在,吾等以此说见宠于君王,只需要让君王相信便够了。” 卢生叹着摇摇头,没在仙人之事上多说,反而又问道:“你们说,世间有人能在弱冠之年,便可百战百胜,在军争上比肩孙、吴,力压天下。又能治国如周公、管仲,使国富民强,还能造化万物,创造出许多从未听说过的军国重器吗? “如果说军争比孙、吴,又能治国如周、管,那恐怕只有太公望了。” 韩终皱眉道:“不过太公望也是到了七十岁之后方才发迹,辅佐文王,定鼎天下。而且他也不会造化万物之术,一個弱冠之人做到这些,我觉得不可能。 相比韩终的否定,一旁的石生却是反应极快,低语道:“先生,你是在说武功侯! 卢生苦笑道:“是啊,平日里还不觉得,但若是细细思索,你们不觉得这武功侯十分玄奇吗?” “他是赵国贵族出身,不知何故流入秦国,十五岁从军,从一个无爵的小兵,一级一级往上攀爬,八年之间帮着秦国扫灭六国,又北破匈奴、月氏,可谓百战百胜,爵封伦侯,这在天下之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如果武功侯只有沙场战绩也就罢了,可以说他是军争天才,受李信、王翦教导。但偏偏他又颇通治国理政之才,我听说之前迁徙六国贵族入关中,改秦律扩大学室子弟范围等种种政策皆是出自于他之手。” “最关键的是,他小小年纪居然精通各种妙法,沤肥、曲辕犁、麦食、造纸、印刷、水碓、骑兵之三宝······嘶!” 盘点到最后,就连卢生自己也不由吸起了一口凉气。 他盯着两人道:“这种种物件皆能提高国家之力,看似简单,但在武功侯之前却从来没有人发现。他托言说是来自公输残卷,呵呵,一个残卷便能有如此多的东西,那全卷还得了?你们认为当年败于墨子之手的鲁班真有这个能力吗?自古以来,可有凡人能与武功侯相比乎! “这·····.” 韩终和石生也都惊讶起来。 就像卢生说的,武功侯赵佗做下的这些事情,平日里还不觉得,但如果真的细想起来,那可真的是让人汗毛倒竖。 论军争,百战百胜,扫灭诸侯,北破胡夷,此乃孙、吴所不能及也。 论治国,虽然只献纳寥寥几策,却对国有大益。 论造化,所弄出的那些器物,皆是利国重器,而且数量还非常多。 最主要的是,赵佗完成这些功绩时的年龄,只有二十岁左右。 这四样加在一起,竟让人无法从他们所知的历史记载中,找到能够和武功侯相比的人物。 “武功侯莫非是千年难出一个的人杰!” 韩终和石生,在惊叹之后给出了这样的评价。 “人杰?你们真以为凡人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吗?” 卢生却是冷冷一笑。 韩终惊道:“卢公,你这是什么意思?” 卢生问道:“尔等与我寻仙求不死药。但可知仙人境界有几种?不死药又有几种?” 韩终和石生两人露出迷茫。 卢生看到两人的神色,就想到自己被赵佗问的面红耳赤,不能言答的场面。 他笑道:“尔等可知仙有人仙、鬼仙、散仙、地仙、天仙、玄仙、金仙、大罗金仙等种种之分。” “尔等又可知那不死药有蟠桃、人参果、万岁神药、悟道古茶树、扶桑神树、九妙不死药、混沌青莲等种种区别!”嘶······ 韩终和石生两人眼露震惊之色,这是他们从未听过的名词。 那些仙人境界的名字,一听那就感觉十分高大,自带玄奇色彩。 而卢生说的那些不死药的名号,更远比单单一个“不死药”的称呼高贵了不知多少倍。 “这些都是武功侯告诉我的。”卢生感叹着。 这一下,韩终和石生更加骇然。 石生惊道:“武功侯也知仙人之事乎!” “是啊,知道的比我还多。我本想以海外仙山之事来诱惑他,哪知道他所言之物,竟全是我没有听过的东西。” 卢生唏嘘道:“我本以为武功侯是胡诌之语,但我在这几日思索后,觉得他能说出完整的五仙山沦为三仙山的过程,比我先师所言还要丰富和详细。其所说种种仙人、不死药名号又都玄奇无比,恐怕不是假的。只可惜啊,我当时被武功侯问的怯懦而不敢答,只能唯唯而退,错失了询问更多东西的时机。” 韩终惊颤道:“卢公,你认为这武功侯是如何知道这些仙人之事的?” “我这几日也正是在思索此事,如今我已是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卢生低语道:“我猜世间真的是有仙人存在。那武功侯幼时曾遇仙人之缘,得仙人传授兵书神策,又得传授造化万物之术,并提及仙境之事。” 在韩终和石生的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卢生眼中冒出狂热的光芒。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对上了。为什么武功侯年纪轻轻,就能军争无敌,治政无双,还能创造各种军国利器,而且还知晓各种仙人和不死药的秘事。这一切,都是仙人所传授啊!” 在一番推理之后,卢生做出了他的总结。 “武功侯的出现,证明了仙人是真实存在的。” “而武功侯的真实身份,就是仙人之徒!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四章:急不可耐 “淳于县,那个淳于越莫非就是这地方的人?也不知他现在跑到哪里去了。” “这家伙在儒生里面嘴巴最臭,情商也最低,历史上也因为他而引发焚书大事。现在被我赶走了,应该就不会再招致这等灾祸了吧。” 当秦始皇的车队离开淳于县,前往即墨的时候,赵佗坐在马车上,回望逐渐远去的淳于县城。 据赵佗所知,秦始皇封禅没有采用儒生所献的礼仪,并将他们斥退,不准跟随上山后,就有许多儒生表示很不满。 他们在暗地里讥讽皇帝用戎狄之礼行封禅,不是圣明之君,这让赵佗为他们捏了一把汗,害怕廷尉李斯趁机攻讦。 只攻击儒生,赵佗都还无所谓,主要他是怕李斯一开口就要扣一个以古非今的帽子,以公谋私,和历史上一样将天下诸子之书全给烧了。 焚烧天下典籍,那可是整个文明的灾难。 好在皇帝封禅之后,又连遇祥瑞,心里很高兴,虽有耳闻儒生怨言,但也没有和这群要嘴皮子的人多计较。 皇帝把这群儒生扔在了济北郡,没有让他们继续跟随东游海滨,这让赵佗大松了一口气。 儒生的事情暂时落下,现在被赵佗视为对手的便是寻仙派的方士。 他可是很清楚,始皇帝之所以兴起东巡之意,除了自身对帝国的考虑外,被卢生等寻仙派方士诱惑,期望见一见苍茫大海,顺便求取不死药,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 “卢生和韩终这两家伙最近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莫不是之前在临淄说的那些话没把他们震住?” 赵佗心中暗道。 之前麒麟祥瑞之事,他虽然凭着皇帝的宠爱,成功的赢下了一局,但也感受到卢生的难缠。 不管是口才学识,还是长袖善舞的本事,这都是個劲敌。 更别说,卢生等人还牢牢抓住皇帝那颗想要祈求长生的内心,在这方面占据了优势。 赵佗正想着如何对付他们,没想到卢生还自个儿上门,展露示好之意。 赵佗便趁机抛出五仙山沦为三仙山的方士秘辛,又扔出一些仙人和不死药的设定给卢生,目的就是想要达到“敲山震虎”的效果。 要让寻仙派方士们知道,我赵佗也是此道行家,不是能随意糊弄的,你们吹嘘的那些东西,在我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如此,便可让这些方士在皇帝面前吹嘘仙人之事时有所收敛。 哪知道对方似乎并没有被震住,而且这两天看着赵佗的眼神,竟多了火热之意。 “这些家伙不会真信仙人之说,将我说的那些话也都当真了吧?卢生这么好骗的吗?” 赵佗心中涌起一个怪异的猜想。 他原本以为卢生等人都是打着寻仙的名号来牟利,实则上并不相信仙人之说的,哪知道对方好像是真的相信,骗人的把自己也给骗了。 “如果卢生真信仙人之说,那这事或许还有其他解决方法。” 赵佗心中若有所思,准备后面找机会试探一番对方。 在这样的情况下,秦始皇的车队一路渡过潍水、胶水,抵达胶东郡的郡治即墨。 “臣白其,恭迎陛下法驾。” 胶东郡守叫做白其,约四十岁,是郿县白氏的远支。 他十分恭谨的接待了皇帝的车驾,并组织了即墨当地的数百豪强宗族在城外迎接,并有数千黔首在两侧恭迎叩拜。 当皇帝的车驾抵达时,陛下万年和大秦万年的呼喊声震天动地,让整个即墨城的气氛瞬间变得极为热烈起来。 赵佗暗暗摇头。 他在临淄城拿麒麟祥瑞开刀,使得各地献祥瑞的风气顿时消弭殆尽了。 然而面对皇帝东巡,亲见圣驾的好机会,各地秦吏自然不会放过。 既然皇帝不喜欢献祥瑞了,那就改一改拍马屁的方式。 比如这胶东郡守白其,就直接组织数千人前来恭迎叩首,并呼喊万年。 这种拍马屁的方式,让坐在车舆中的始皇帝露出了笑脸。 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 即墨城中,街道干净,皇帝车驾一路所过,见到的都是繁荣富庶之景,走在街上的行者更是人人面带笑容。 街边的食肆中,还有乐者抱着琴瑟,或是敲着筑,在那里称颂着皇帝的圣德。 仿佛这里就是皇帝统治下的一片乐土,处处昭显着皇帝的伟大。 这种种歌功颂德的戏码,让赵佗暗自叹息。 昔日被荀子称赞为无有私事,不比周,不朋堂,可为古之士大夫的秦吏们,在进入诸侯故地这片花花世界后,已经开始逐渐腐化堕落。 赵佗曾想过找机会让皇帝微服去查探民间疾苦,看看黔首的真实生活,让皇帝知道这个国家的底层到底是怎样的生活着。 他记得秦始皇就是微服私行的鼻祖,曾带人私服夜行兰池,所以这件事说服的成功率是有的。 但后来仔细一思索,还是放弃了在齐地实行这个计划。 一来是因为齐地富庶,又离关中较远,这里的齐人生活远不如关中秦人的困苦,看他们的意义远不如去关中查看。二来也是有语言不通,以及安全上的考虑。 至于最后,还有这些齐地秦吏的原因。他们只会将好的一面给上位者看,至于不好的,自然是要隐藏起来,当做没有这些事情发生。 这里,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始皇帝的车驾入驻即墨城后,赵佗心中郁闷,有心约着子婴一起去看看此城的名胜古迹,好散散心。 即墨,乃昔日齐国五都之一,是可以和齐都临淄相提并论的大城市。 当年五国伐齐,田单便是靠着即墨城,绝地反攻,复全齐之土。 赵佗作为武将出身,又是一个使用过火牛阵的将军,对于当年田单以火牛大破燕军的战斗十分钦佩,想要前去昔日的战场凭吊一番。 让赵佗没有想到的是,他才刚约好了子婴,还没出发呢。 在即墨城只待了一天的始皇帝,便急不可耐的宣布启程,继续东行。 “皇帝这么着急干什么?”赵佗心中惊讶。 接下来当皇帝的车队在抵达即墨东北的夜邑之后,又只待了一天,便再次向着更东边的黄县行去。 赶路如此急迫。 赵佗敏锐的察觉到皇帝这么急不可耐,背后恐怕是有着其他原因。 始皇帝自己不说,赵佗这些臣下自然不能随意去问。 不过赵佗也有着自己窥探圣意的方法。 “姊丈,父皇说···...” 胡亥屁颠屁颠的跑到赵佗身前,准备炫耀自己探到的消息。 “别叫姊丈,叫姐夫。” 赵佗翻了个白眼,他总觉得姊丈这称呼有点奇怪,特别是胡亥那口音叫起来就和在叫智障差不多。 经常听着这称呼,感觉智商都要下降,还是让胡亥换个顺耳的听着好。 胡亥眼珠子一转,奸笑道:“那我还要再听十个故事。 “成交。” 赵佗撇撇嘴,这小东西也是个人精。 待到确定好新的称呼后,胡亥便笑道:“父皇说,如今已到六月下旬,必须要尽快赶到芝罘岛去才有机会看到仙境奇观。那些方士说只有夏季的时候,仙人才会经常在凡间显形,如果错过,那可就不太容易看到了。” “芝罘岛,夏季,仙境奇观?”赵佗怔了怔。 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明白了这群方士催促始皇帝不停赶路是为了什么。 “好一群方士,没想到这才是你们的底牌!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五十五章:齐地八神 秦始皇的车队一路过即墨,北上夜邑,并未在这两座城池逗留,而是继续东行,在数日之后,抵达位于胶东半岛东北部的黄县。 到了这里,始皇帝才难得的停了下来。 他需要在这里做一件对秦国来说很重要的事情。 连续的赶路之后,赵佗这才有了些许休息的时间。 到了黄昏时候,赵佗和子婴相约去了黄县的城头吹风,好驱散一下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而始皇帝工作瘾发作,一进城稍事休息后,就只顾埋头批阅文书。 他可能是嫌弃胡亥在侧,会影响自己的工作,便把胡亥也打发给了赵佗和子婴两人。 赵佗是胡亥的姊丈,子婴是胡亥的叔父,两人都是长辈,帮皇帝带娃好像也说的过去。 其实说起来,赵佗还是子婴的晚辈,也得和胡亥一样叫上一声叔父。 不过子婴是个敦厚性子,见赵佗和自己差不多大,再加上他对赵佗那些光辉战绩颇有仰慕之心。 在第一次被赵佗叫做“叔父”后,子婴便摆手表示两人岁数相差不多,赵佗又是伦侯爵位,相互之间还是以“公子”和“君侯”相称比较好。 这大概也是赵佗愿意和子婴交朋友的缘故。 要是每次看到子婴,他都得叫对方一声叔父的话,赵佗多半是不想和对方过多接触的。 此刻三人站在黄县城头,头上昏黄的阳光落下,隐约能看到南侧的一座山峰。 “叔父、姐夫。父皇说明日他要去莱山祭祀什么月主,然后才启程前往芝罘岛。可是我听说这月主是齐人的神灵,为什么父皇要来祭祀这些齐人之神啊?” 胡亥指着远处的那座山影,向赵佗和子婴询问。 子婴略一思索,说道:“大概是为了安抚齐人之心吧。我大秦翦灭六国,齐国是一场大战之后,就直接投降,其国力并未大损,再加上之后诸田被皇帝迁入关中,可能引发不少齐人的不满,所以皇帝东巡,沿途祭祀齐人的八神主,便是存了抚恤之心。” 说着,子婴看向赵佗,笑道:“君侯,我说的可对?” 赵佗颔首道:“公子说的不错,除了安抚齐人之心外,我觉得皇帝可能是想让原本冲突的秦国文化和东方六国的文化,相互融合,最终使得天下变为一家。” “文化相互融合?” 子婴有些惊讶,面露思索之色。 胡亥睁着眼睛,似懂非懂。 赵佗笑了笑,在黄昏下看向远处的莱山,仿佛能透过昏黄的光芒看到山上的那座月主祠庙。 他原本以为始皇帝之所以急迫的想着东巡,是因为受了儒生和方士的蛊惑,只想着来这里封禅,以及寻仙求不死药。 但随着东巡的进行,赵佗发现了皇帝的这次东巡实际上是有着一定积极意义的。 一个是皇帝借着巡视东疆的机会,了解诸侯故地的情况,并借着皇帝之威震慑那些有歹心之人,达到安定疆土的目的。 二来则是封禅宣扬天命,刻石立碑以颂秦功秦德,抢占舆论宣传的制高点,从精神上来洗脑六国士人,让他们逐渐接受秦国的统治。 而始皇帝此番东巡的途中,还顺带祭祀齐地的八神主,并宣布将其纳入秦国的祭祀体系,除了子婴说的抚恤齐人外,恐怕真的有逐渐让两种不同文化相互融合的打算。 众所周知,在这个古老的时代,国家大事,在祀与戎。 昔日的战国七雄,除去文化上比较相近的赵、魏、韩外,其余诸国大多有着自己独特的神灵祭祀体系。 秦有上帝,有陈宝、怒特、凤女、杜主、三社主等。 楚有太一,有大司命、少司命、湘君、湘夫人等。 至于齐国,更有八位神主,号为天主、地主、兵主、阴主、阳主、月主、日主、四时主。 神灵祭祀体系的不同,也代表相互之间文化和思想的不同。 对信教者来说,异教徒永远都是最可恶的敌人。 秦始皇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他在追求政令统一,要求天下各郡县一文字,一货币,一度量衡的同时。 在信仰上却选择了兼容并蓄,并没有强制的让诸侯之人放弃自己信仰的神灵,反而是有选择性的将其他诸侯的神灵体系吸纳进秦国祭祀中。 其中就对这齐地八神最为重视。 之前皇帝在泰山祭天,梁甫祭地,现在又准备在齐人供奉月主的莱山,行祭祀之礼,这就是在表明一个态度。 齐地八神,现在也是秦国的正神,你们齐人祭祀的神灵,就是我大秦的神灵。 这让赵佗想起了同样是每征服一个地区和民族后,就将对方的神灵吸纳入自己神灵体系的罗马帝国。 东方和西方的两个大帝国,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这种方式。 我征服你,不毁灭你的神灵,但我要让你的神灵变成我的神灵。 这样做不仅能够消弭被征服者因为信仰方面的反抗,而且还能加速两个原本不同文化之间的快速融合。 始皇帝现在这样做,大概就是在统一文字、货币、度量衡之后,又一次在思想方面的统一。 赵佗在感叹始皇帝的“统一思想”的同时,对于卢生等方士再次生出了警惕之心。 “卢生这家伙果然准备充分,做事不留破绽啊。明明黄县东北的海外诸岛距离更近,而且也常有海市蜃楼的景象出现,但他们还是放弃了,故意引着皇帝往芝罘岛去,恐怕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赵佗想到此事,眼中逐渐变冷, 在黄县往东北方向走,就是后世的烟台市蓬莱区,其地理位置临于海边,据说有人在那里见过仙境的模样。从彼处出海一段距离后,还能来到被后世称作长山列岛的数十座岛屿,那里水汽盎然,更是个观海的好地方。 但卢生他们放弃了这里,选择了更远一些芝罘岛。 “海市蜃楼虽然常在夏季的海滨出现,但素来没有规律,讲的就是一个缘字。有时候专程等上几年都不一定看的到,卢生想来也是知道这一点,如果让皇帝在黄县的海边或是海外诸岛等待海市蜃楼,结果最后没有出现的话,皇帝恐怕是要大发雷霆,甚至迁怒他们的。” “但芝罘岛不同,那里是齐人祭祀八神主之一的阳主的地方,皇帝要祭祀齐地八神,本来就要去那里,哪怕最后海市蜃楼没有出现,皇帝也不会像在其他地方一样大发雷霆。八神之祭,恐怕就是卢生给自己找的一条退路,这老家伙,真的是个聪明人。” 赵佗暗暗感叹,他也是在知道皇帝要专程去莱山祭祀月主后,才想到的这茬,越发觉得卢生是个人才,可比咸阳炼药的那个侯汜机智多了。 “只可惜他误入仙道,不知寻仙之路何等渺茫。我倒要看看去了芝罘岛,要是没有海市蜃楼出现,这些方士又将如何收场。” …… “卢公啊,信来了。徐巿已经成功抓住了海中异兽,现正在芝罘岛等待,只待皇帝抵达,便可向皇帝献纳。” 与此同时,韩终喜滋滋的拿着一封信牍去向卢生报告。 “如此甚好啊,仙境之事,缥缈无常,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万一皇帝去了芝罘岛却没看到仙境,虽有阳主之祠可抵罪过,但终归不保险。如今有徐巿擒海中异兽而来,可证海外之说,这样就算仙境没有出现,也不至于让皇帝失望而怪罪吾等。” 卢生抚着颌下白须笑了起来。 皇帝东巡,是他们方士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要借着这机会向皇帝展示海外的玄奥,证明仙人的存在,让皇帝给钱给人,支持他们出海寻仙。 但这种大事只寄托于撞机缘的仙境奇观上,未免不太保险,那不是卢生的作风,故而他在咸阳时,就已经联系了齐地很有名气的方士。 徐巿! 《史记·封禅书》:始皇遂东游海上,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八神:五曰阳主,祠芝罘。六曰月主,祠之莱山。 第六百五十六章:徐巿献兽 始皇帝在翌日登上莱山,以秦礼祭祀月主。 胶东郡守白其为了拍皇帝的马屁,将场面弄得很大,甚至将黄县周围十里八乡的齐人全都拉到山下凑数。 始皇帝对此表示满意,他这一次沿途祭祀齐地八神主,正是为了向齐人表达一个态度,以借此安稳齐地,让这些齐人从思想上融入秦国的统治。 在完成月主的祭礼后,始皇帝的心思已经按捺不住,比身体还要快,径直飞到东南方向的芝罘岛去了。 他要去看早已心心念念很久的大海。 贵为天下之主的始皇帝,却从来没有见过世人口中的海,这一直是他心中的一个遗憾。 卢生、韩终等方士不停的在他耳边吹嘘海洋的浩瀚无穷,吹嘘传说中的海外仙山,以及仙山上那些不死不灭的仙人和不死药,这让始皇帝颇为心动。 始皇帝渴望长生,却并非愚昧之人。 他对于卢生等人吹嘘的事情一直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特别是在侯汜之事暴发后,他对于这些方士的信任更是大跌。 这次东巡,他除了要完成一些政治目的外,见一见大海,验证一下卢生等人所说的事情是否真实存在也是一个原因。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如果卢生等人能够在这里说服他,那始皇帝自然也可以和齐威王、燕昭王一样,给予方士们资助,让他们出海寻仙。 在这样的情况下,到了秦始皇二十八年七月初的时候,始皇帝的车队终于驾临了位于海滨的腄(chui)县。 腄县不过是一个滨海小县,城邑不大,没有什么特点,引不起皇帝和诸位随行公卿的兴趣。 这里只是一个中转站,皇帝的目标是在腄县的海港坐船前往不远处的芝罘岛。 船是从琅琊调过来的大型楼船,属于原本的齐国舟师所有,是齐国傲视天下的海军。只可惜甄城一战,赵佗兵围临淄后,齐王建很快就举国投降,使得齐人舟师无用武之地。 除了一小部分不愿降秦的齐人驾船逃亡朝鲜半岛外,大部分齐国舟师都是直接降了秦军,如今正好作为护送皇帝前往芝罘岛的座驾。 “陛下,这就是大海,其广袤无垠,浩瀚无边,没人知道海的尽头在哪里。” 上船之后,卢生和韩终便凑在始皇帝身边,为他介绍海洋风貌。 始皇帝面色沉静,站在船首,双目紧紧盯着远处一眼望不到头的海面。对于卢生等人的话,他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 “大海……” 始皇帝在海风中眺望着一望无际的海面,也不知脑袋里在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回头看向甲板上欢呼雀跃的胡亥。 他问道:“胡亥,看到大海,是什么感觉?” “大海啊,好多的水!” 胡亥大声叫起来,小孩子第一次看到大海,自然是高兴的很。 始皇帝笑着摇了摇头,又看向旁边面色沉静的赵佗,暗暗点头。 相比其他人,此子果真有大将之风。 赵佗站在船边,任海风吹拂在身上,只觉心胸开阔,并未出现什么异样,他前世坐过轮船,对于海上航行有经验。 旁边的子婴,则已经是面色发黄,双腿在打颤。 其实子婴都还算好的,不远处众位公卿重臣面色各异,有不少人已经呈现晕船之态。 比如那尚书仆射李由,一张脸已经是憋成了青黄色,牙关紧咬,整个人摇摇晃晃,看上去随时都能吐出来似得。 或者是感受到赵佗的目光,李由侧首看过来,绷着脸,对赵佗故作沉静的点了点头。 “李兄果然是真男儿,晕船到脸色都变了,居然还能忍下。” 赵佗暗暗给李由点了个赞。 留下始皇帝和两个方士继续在那里聊大海的事,赵佗自顾去和统领楼船的秦将交谈。 他虽然率领秦军南征北战,扫灭诸侯和胡人,但实际上还从来没打过水战。 灭齐的那一战,对方直接举国投降,接收舟师之类的事情都是手下裨将军去做的,赵佗知晓不多,现在就有些好奇这时代的船只技术。 一番交谈,当听说有齐人坐船直达朝鲜后,赵佗颇为惊讶。 “秦朝的造船技术不错啊,都可以通往辽东和朝鲜了。” 细想之下倒也正常,在两百多年前的春秋时代,吴王夫差就曾率舟师跨海数百里远征齐国,虽说吴军的结果是被齐军舟师大败而归,但好歹是开创了海上远征的历史记录。 如果从秦再往后推,百年后汉武帝还曾发五万大军,以楼船跨海征伐朝鲜。 所以这时代的海船能抵达朝鲜很正常,甚至到日本列岛去也不是不可能。但因为航海技术还不够发达,再加上海风多变幻,海面又常有雾气笼罩,船只大多需要靠近海岸航行,即所谓的“地文航海”,必须要通过地上的物标才能确定航行和方向。 如果想要真正的乘风破浪,跨海航行,那就必须要有经验丰富的领航者才行。 “论航海之术,整个秦朝最出名的就是徐巿了吧。也不知道这老小子,在历史上是不是真跑到日本当天皇了。” …… 芝罘岛不算大,长不过二十余里,最宽处只有四五里,但其风景独特,其靠海处怪石嶙峋,崖壁陡峭,岛上树木茂密,葱郁而有生机,时有海鸟飞过,在那碧海蓝天之间,别有一番景象。 这样的场景,是长期居于内陆的始皇帝和众多公卿大臣都没见过的,除了下船后摇摇晃晃的晕船之人外,其他人都是满面惊异的打量着四周。 就在这时,随行的胶东郡守白其当众向皇帝禀报了一个重要的事情。 “今有琅琊方士徐巿,于海中猎得异兽一头,现囚于芝罘,特献与陛下。” “诏徐巿来见。” 始皇帝淡淡开口。 这个消息,白其和卢生等人在此之前就已经和他私下说过,勾起了他的期待,如今当众禀报,自是要在众公卿面前展示。 “海中异兽?” “异兽,什么异兽!” 众位公卿纷纷因为异兽两个字而好奇。 只有赵佗却是被那个方士的名字惊讶了。 徐巿! “怎么刚想徐巿,徐巿就来了。” 赵佗惊愕莫名,他在船上刚想到航海家徐巿的光辉事迹,结果一上岛对方就来了,那可真是巧了绝了。 不过赵佗很快就反应过来,看着一脸微笑的卢生和韩终,心中就有了底。 “好家伙,方士大串联啊,卢生勾着皇帝来芝罘岛,除了海市蜃楼外,这徐巿怕就是他的底牌之一。我倒是要看看,他能拿出什么异兽来。” 赵佗思索间,便看到岛中有一宽袍大袖的中年方士,正跟着两个秦卒走来。 待到走近了,赵佗便看到这徐巿大约四十余岁,圆脸长须,眉目和善,长得有些喜庆。 “臣徐巿,拜见陛下。” “陛下万寿无疆。” 徐巿上前,对着始皇帝就是一拜。 众人纷纷神色一变。 马屁精! 赵佗在心中暗骂,从没见过如此无耻之人。 就连卢生和韩终两人也是眉头微跳,感觉徐巿这家伙本事不小啊。 “臣”字的原意是奴隶的意思,先秦之时哪怕没有官职,也可对人以“臣”自称,徐巿的自称没问题,最主要是他后面跟了一句“万寿无疆”。 此句出自《诗·小雅》,所谓君曰卜尔,万寿无疆。 正是祝人能够万年长寿,没有止境的意思。 始皇帝本就想着长生不死,万载永存,如今徐巿上来就是一句万寿无疆。 这马屁直接拍到了皇帝的心坎里。 始皇帝果真是笑容满面,对这初次见面的方士徐巿多了一分好感。 他挥手道:“徐卿免礼,胶东郡守言你有海中异兽欲献与朕,不知此异兽为何物?” 赵佗定睛望过去,他也好奇这徐巿能弄出什么东西,竟敢号称“海中异兽”。 徐巿咧嘴一笑。 “禀陛下,臣获仙人指引,于海中获异兽何罗鱼一头,特来献与陛下。” 赵佗眨了眨眼。 何罗鱼? (本章完) 第六百五十七章:异兽真身 何罗鱼? 这名字赵佗感觉有些耳熟,似乎是前世听人说过的《山海经》里的一个物种。 名称虽然恍惚记得,具体模样赵佗却是记不太清楚,毕竟那本书里稀奇古怪的东西太多了,正常人谁没事记在心里啊。 好在始皇帝的随行公卿中自有博学之士。 左丞相王绾学富五车,微微思索,便道:“我曾听闻何罗之鱼,一首而十身,乃天下奇兽,莫不就是此物。” “公所言甚是,吾所献异兽,正是传说中一首十身的何罗鱼。” 徐巿笑眯眯的开口,对着王绾拱了拱手。 众人面色各自惊异起来。 一个脑袋,十个身体。 世界上真有这种奇怪的生物吗? 胡亥一双大眼睛冒起光来,小孩子好奇心最为旺盛,立刻拉着皇帝的手说道:“父皇,我们快去看看,我可还从来没见过这种稀奇的东西呢。” 始皇帝同样好奇心大盛,对徐巿挥手道:“前面带路吧,朕今日便看看这一首十身的何罗鱼到底是什么模样。” “唯。” 徐巿拱手,转身便大步走在前边带路。 与此同时,跟随始皇帝上岛的众多郎卫也立刻分散开来,一批人跟着徐巿前去查看安全状况,虽然这岛上已经有胶东郡守派来的郡卒守卫,但皇帝的安全必须要小心又谨慎。 见到始皇帝父子以及诸多公卿皆生出了好奇,卢生、韩终以及跟来的石生三人相视一眼,目中满是笑意。 看来串联徐巿这步棋,他们还真是走对了。 相互欣喜之后,卢生的目光又望向群臣中的武功侯赵佗身上。 这一次芝罘岛之行,他正要试探一番这位“仙人之徒”。 熟料卢生转头去看赵佗的时候,却发现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直盯着他,那目中的光像是看穿了所有。 卢生脑袋里又冒出那日被赵佗问的面红耳赤的场面,他不敢对视,尬笑之后便扭过头去。 赵佗淡淡一笑。 一首而十身的何罗鱼。 这会是什么呢? 在没有见到东西之前,赵佗没有多言,跟着满腹好奇的公卿们一起前往岛中。 芝罘岛不大,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目的地。 这里是岛上的一片平坦地带,距离海边不远,中间有着一个用人力挖出来的水塘,还有一条沟渠连通远处的海平面,引海水灌入这塘中,以饲养这所谓的异兽。 “陛下请看,异兽何罗鱼就在此处。” 徐巿走到水塘前,圆圆的脸上满是笑意,伸手指向塘中。 众公卿虽然好奇无比,但这种事情得讲个尊卑有序,得让皇帝父子先看,故而众人全都驻足不前。 始皇帝几步走到水塘边,向塘中举目望去。 待到看清之后,他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水中异兽。 良久,始皇帝叹息一声:“世间竟真有如此玄奇的东西。” 旁边的胡亥更是惊得大叫,同时伸着胖嘟嘟的小手数起来:“一个、两个、三个……十个!这何罗鱼真的有十个身体啊!” 皇帝父子的话,几乎是坐实了异兽何罗鱼的身份,更让众人心痒难耐。 好在皇帝很快就让他们上前观看。 噫…… 这一下,惊咦吸气之声不绝于耳。 老丞相隗状,摇头道:“老夫活了近七十岁,从未见过这般玄奇之物,如今也算是开眼了。” 左丞相王绾虽是关东士人出身,但家并不临海滨,此刻见到塘中异兽,亦是啧啧称奇。 廷尉李斯父子相视一眼,皆是感叹不已。 子婴则在赵佗耳畔惊道:“一首十身,真乃天下奇物啊,果真是异兽。” 在众人的惊讶声中,赵佗打量着塘中那身长接近两米左右的“异兽”。 一个尖尖的脑袋,一双泛着微光的大眼,以及下方那十个长长的“身体”。 赵佗没有惊讶。 只是他的脑袋里浮现了一幅画面。 把这“何罗鱼”切开,然后用竹签贯穿它的身体,用辣椒粉、花椒粉、味精等各种调料进行腌制,再撒上一层薄薄的孜然粉,然后放进架在火炉上已经刷好了油的铁板中…… 什么异兽何罗鱼,这徐巿抓的就是后世所谓的鱿鱼啊! 而且还是一头很大的鱿鱼。 咕咚。 赵佗的喉结上下滚动。 八年了,他已经在饮食上整整清淡了八年。 此刻见到这头水塘里的大鱿鱼,赵佗自是忍不住直吞口水,脑海里不住的想象着将这玩意儿吃进肚子里的美妙滋味。 这一幕,恰好落到了正偷窥“仙人之徒”的卢生眼中。 他们这群方士之前暗自猜测赵佗的身份,但因为只是推测,并未笃定下来。 所以卢生决定先静默观察,在这次皇帝东巡芝罘岛的途中,看看赵佗的反应,好印证是不是真如他们所猜想的那样。 而到了芝罘岛,见到徐巿擒获的异兽何罗鱼后,包括皇帝在内的所有人都在惊叹世间竟有这般奇怪物种。唯独武功侯赵佗不发一言,面色平静,仿佛是早已见过这何罗鱼的模样,一点都不吃惊。 更关键是,卢生居然看到武功侯在对着何罗鱼吞口水! 似乎武功侯知道何罗鱼能吃,而且很美味似得。 以卢生行走天下多年,淬炼出的一双毒辣目光,一眼就能看出武功侯赵佗的模样绝不是假的。 赵佗见过何罗鱼,甚至还亲口吃过何罗鱼的肉。 “莫不是武功侯幼时被仙人接到海外仙山上,在那里学习兵书神策以及造化之术的时候,仙人给武功侯吃过这种异兽的肉!” 卢生在脑袋中补全了赵佗的经历,一颗心顿时变得火热起来。 而这时候,始皇帝已经将目光从何罗鱼身上收了回来,看向献纳此等异兽的徐巿,问道:“此物你是从何而来,为何说是仙人指引?” 听到这话,赵佗也暂时按捺下吃铁板鱿鱼的想法,将目光投向徐巿,他倒要看看这家伙会怎么回答。 只见徐巿面色镇定,对皇帝说道:“就在数月前,臣于琅琊做了一梦,梦到有太阳自西边升起,直往胶东而来。而臣则是在梦中不由自主的驾着船只航行海上,出海没多久就见到一云海中的缥缈仙山,看到那仙山上仿佛有人影走动,并抛出一道光芒落入海中。” “臣惊醒之后,以为此梦绝不寻常,后来就听说陛下出关中而东来,正应了太阳自西边来的梦境。臣以此梦献给郡守,在郡守的支持下方得船只出海,在那梦中仙人掷物之处洒网而抛,正得此异兽何罗鱼。” “以臣之所见,这正是海中仙人知陛下东来,故而指引我擒拿此等异兽献给陛下啊!” 话到此处,赵佗已经是彻底明白了方士们的打算。 用这头关中人从来都没见过大鱿鱼,来印证仙山和仙人的存在! 其实开始想写章鱼的,明代杨慎就有注释:“何罗鱼,今八带鱼也。”文中配图的看上去也像章鱼。 不过何罗鱼是鱿鱼的说法也挺多,一首十身,章鱼只有八条腿,鱿鱼有十条,想想还是鱿鱼契合。 第六百五十八章:寻仙梦断 太阳西来。 梦遇神山。 仙人掷物。 擒获异兽。 徐巿这短短几句话,直接将整件事带入了一种玄妙莫测的氛围中。 而在这古老的先秦时代,这种带有神异色彩的说法又恰恰十分吃香,远比讲什么科学道理更容易让人接受。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场的众多秦国公卿基本没人来过海滨。 他们长于大陆山川之间,看惯了高山陡峭,平原沃野的景象,却从来没有见过眼前这样别有味道的海岛风光。 举目望去,岛屿四周尽是苍茫浩荡的海水,海天一线,接天无穷。 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吹拂而来,灌进他们的鼻腔,天空上不时有从未看过的鸥鸟展翅飞翔,再加上眼前水塘里那头一首十身的异兽,更是营造出一种恍如仙境的氛围。 这样的场景,为徐巿的话增添了可信度。 这就是众寻仙派方士,一定要劝说始皇帝来到芝罘岛的原因。 光是在咸阳城里吹嘘仙山不死药,终归是口说无凭,很难让皇帝相信。 只有到了沿海的岛屿,在环境的加成下,方能让方士口中的缥缈仙境增加信服力。 果不其然,跟随的群臣中,已经是真的有人相信了徐巿的话。 “仙人托梦,这是要让方士专程献纳异兽给皇帝啊!” 治粟内史王戊拍马屁上更是冲在第一线,立刻对着始皇帝道:“陛下,此异兽何罗鱼正是海外的仙人们恭贺陛下封禅成功,托梦方士所献上的礼物。陛下的功绩,看来已经是闻名于海外仙人之耳矣!” 王戊一开口,便带起了拍马屁的节奏。 剩下的隗状、王绾、李斯等重臣不管是信还是不信,都只能跟着恭维起来。 或许是被群臣的恭维声所惊动,那头趴在水塘底层的何罗鱼居然动了,十个“身子”一晃,竟是以奇怪的姿势游动起来。 “动了,何罗鱼动了!” 胡亥惊喜的大叫,他可不关心重臣的马屁,所有的心思都放到这难得一见的海中异兽身上。 始皇帝站在水塘边,双目注视着在水塘中以奇怪姿势动起来的何罗鱼,耳边传来阵阵口称仙人赠礼的恭维声。 这让他原本对海外仙人将信将疑的心思开始了转变。 “海岛风光果然和内地山川大不相同,且世界上竟有这等玄奇的异兽。或许仙人是真的存在,这些方士说的都是真的。仙山,仙人,不死药……” 始皇帝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方士们说的是真的,那他想要长生不死的梦想就有可能实现。 他将成为一轮永不落下的太阳,永远照耀大秦的土地。 见到始皇帝神色动容,众方士心中大喜。 徐巿趁机上前一拜,开口道:“陛下,臣闻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此乃仙人居之,上有不死仙药,可让人长生不死。今仙人赠异兽于陛下,实乃示好之意。臣请得斋戒,与童男女赴海,或能为陛下求得不死药归来。” 卢生、韩终和石生三人脸露喜色,这徐巿果然不俗,懂趁热打铁的技巧,如今就是要借着何罗鱼带来的震撼,将秦始皇一口气拿下。 斋戒,与童男女赴海求不死药。 始皇帝面色微动,似乎有些被徐巿说服了。 眼看方士趁势进攻皇帝内心,赵佗就知道他不能再等待下去了,必须要出手阻止才行。 徐巿这家伙可是秦朝第一诈骗犯,如今竟敢当着他赵佗的面做案。 赵佗上前一步,径直开口道:“陛下,臣闻海外仙山缥缈难寻,昔日齐威、齐宣、燕昭等君王都曾派人入海寻仙,皆无所得。如今虽有仙人以异兽相赠,但并无表示要赠不死药的意思,若是大费周章派人入海求仙药,最终却无所得,除去空耗财力外,岂不让陛下失望?” 听到这赵佗这话,徐巿和卢生等人齐齐色变。 徐巿打量了赵佗一眼,从衣服和年纪,就大概推测出了赵佗的身份。 他向赵佗拱手道:“君侯所言谬矣。陛下一统海内,功德冠于古今,如今又封禅告命于天,岂是齐威王、燕昭王等人能够相比。仙人既然以异兽相赠,说不得就是示意陛下派人入海求仙之意,若是放弃,最终却失去了取得不死药的机会,岂不可惜?” 始皇帝听得点头。 徐巿说的话没错,齐威王、燕昭王虽然号称贤君,但岂能和他这个天下第一的皇帝相提并论,仙人给予的待遇自然会不同。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始皇帝并不想放弃这个能长生不死的机会。 见到始皇帝的神色,赵佗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声,干脆的拿出了第二套备用方案。 他说道:“臣闻海滨常有仙境奇观,乃仙人所为,以向世人展示仙山奇景。如今陛下来芝罘,亦有看仙境之意。如果仙人们有意赐药给陛下,当会在这芝罘岛上以仙境奇观相示才对,而非通过方士传达。” 此言一出,徐巿神色骤变。 作为从小生长在海边的老油子,他自然是清楚仙境奇观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许多时候你专程去等仙境奇观,几年下来也等不到。 但他又真的不好反驳,毕竟方士们早已将仙境奇观和仙人们联系上了,这是一个无法反驳的点。 见到徐巿的神色,赵佗心中暗笑。 他没有当众说寻仙之事是假的,这毕竟是流传了上百年的传说,又有燕、齐的君王来为此背书,且符合这时代的价值观和世界观。 如果赵佗说是假的,那他将和世界上所有的迷信之人作对。 以一人而敌万人,并非兵法之道。 那样做远不如借力打力,所以赵佗选择了以方士的理论来对付方士,这无疑要省心省力的多。 海市蜃楼素来没有规律可寻,现在虽然是夏日季节,这芝罘岛又是水汽充沛,符合海市蜃楼出现的条件,但想要故意去追寻,那简直是难上加难,几率感觉比中彩票还小。 而这时,子婴也为赵佗打了助攻,他跟着说道:“臣认为君侯所言甚是。陛下乃天下最为尊贵之人,若是仙人真有赐药之意,当以仙境奇观展示在陛下眼前,以作信物才是,为何要通过方士之语来说,陛下不如静待仙境出现,再看仙人意思。” 始皇帝颔首。 赵佗和子婴说的有道理。 “如果仙人真的有意赐药给朕,当让朕亲眼见一见仙境之景才是。” 在众方士难看的脸色中,始皇帝拍板,同意了赵佗的说法。 这是皇帝的最后一个考验。 如果芝罘岛上真的有仙境奇观出现,让他亲眼目睹,那他将对寻仙之事,再无疑虑。 “武功侯为什么要这样?” 卢生咬着唇,满脸复杂的看着赵佗。 至于徐巿则是眼睛里都快要喷出火来。 他明明都要成功了啊! 按照刚才的情况,他马上就可以说服皇帝,使得皇帝出资,让他带着数千童男童女,去海外寻仙! 结果眼看大事将成,却被这武功侯半路拦截下来,这真是快要气死他徐巿了。 赵佗却是不理这些方士,在几句话击破了徐巿的寻仙梦后,他的心情很好,目光也落到了眼前水塘里的何罗鱼身上。 咕咚。 赵佗再次咽了口唾沫。 “陛下,这何罗鱼既是仙人所赠,当可食之才是,或许正是仙人赠给陛下的食材,不可浪费啊。” 众公卿惊了一下。 这武功侯居然想吃这头异兽何罗鱼。 “何罗鱼这么稀奇,为什么要吃它。” 胡亥叫起来,说道:“不如抓回关中养起来,让父皇天天都能看到才是。” 赵佗笑道:“此物乃是海兽,需海水方可存活,关中安能饲养。” 王绾这时候也说道:“此何罗鱼确实可食,如果我没记错,传说若能吃下它的肉,还能治疗痈肿病。” 始皇帝大手一挥。 “既是如此,那就吃了它吧,朕和诸卿当尝尝这异兽的味道。” 胡亥的嘴巴撅了起来。 《史记·秦始皇本纪》:齐人徐巿等上书,言海中有三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仙人居之。请得斋戒,与童男女求之。 (本章完) 第六百五十九章:朕与赵佗共长生 “真香!” 胡亥将嘴里的肉吞下,又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酱汁,有些意犹未尽的说道:“海里的东西吃起来有种特别的味道,真是好吃呀。可惜这何罗鱼只有一头,要是能经常吃到就好了。” 不远处,赵佗听到胡亥的话,笑了笑。 也就是小孩子的适应性强,能吃的下海鲜。 你看坐在主位上的始皇帝只是从沸腾的鼎中夹了两块鱿鱼肉咀嚼,眉头就皱了起来,放下箸,不再多食,可见始皇帝对于这种海物的味道并不太感冒。 “主要还是现在缺的东西太多了,没辣椒,没胡椒,没味精鸡精,更别说是孜然之类。这上好的大鱿鱼不能物尽其用,弄不出它真正的美味啊。” 赵佗无奈的摇了摇头。 始皇帝虽然同意了赵佗开吃何罗鱼的提议,但对于如何吃,却是没有头绪,毕竟何罗鱼在这个时代真的是非常稀少的东西,没几个人吃过。 有人提议用炙法来吃,在火上烧烤。 徐巿则说此物乃海中精华,不如脍食,可尝到真正的海中美味。 这可把赵佗吓了一跳。 所谓脍食,就是切成薄片生吃。 生吃鱿鱼,然后满肚子寄生虫吗? 赵佗连忙开口劝阻,一番巧言之后,成功让皇帝选择了在鼎里煮着吃,弄成了和后世的火锅差不多的吃法,再配上酱汁蘸着吃,也算是别有风味,勉强能够下肚。 这场独特的宴饮上,众臣皆食异兽之肉,又不时向皇帝拍上几句马屁,称的上宾主尽欢。 唯有几位方士的神色不是很好。 特别是徐巿,频频向赵佗注视,眼中充满怨念。 要不是这位武功侯,他可就成功了啊! 赵佗对徐巿的心思自然是一清二楚,甚至还主动向他露出“友善”的微笑。 看到徐巿狼狈转头的模样,赵佗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亲身见到此人,他倒是想起一个有趣的事情。 徐巿(fu),在后世的里常被写作徐福和徐市(shi)。 其实这两个名字恰恰都是巿字的误抄,赵佗估摸着之所以会有这两个名称出现,问题大概还是出在书籍的抄录上。 古代典籍珍贵,传播时需要有人抄录下来,而抄录一般又分为听着抄和照着抄两种。 听着抄看不到原文,抄写者听到徐巿的名字时,自然会写成最常见的“福”字,徐巿也就成了徐福。 照着抄,则更容易将巿字看成市字,相信大部分人第一眼看上去都会将其当成市,久而久之也就出现了徐市这个错误的叫法。 其实细察就会发现,福的读音与市的字形相结合,正指出了此人的真名就叫做徐巿。 如今徐巿和卢生等人的计划,被赵佗横插一脚,并以仙境之说得到了始皇帝的认可。这代表除非在皇帝停留芝罘岛上的时间里,真的有海市蜃楼出现,否则众方士哪怕是说干了唇舌,也不可能得到皇帝资助。 这让他们对赵佗既幽怨,又感觉无力,只能暗自祈祷真的能有仙境奇观出现。 卢生则是在一番思索后,竟得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 武功侯之所以向皇帝建言,说不定是他得到了仙人的指示,仙人将要在芝罘岛上展现仙境奇观,以真正的取信皇帝。 武功侯先以此说开口,待到仙境奇观出现后,皇帝将彻底相信仙人之说,从此再无疑虑。 “若真是如此,那岂不是说武功侯真的可以和仙人联系上?” 不管众方士心里是什么样的想法,这场夜宴算是以欢快的氛围结束。 晚宴之后,始皇帝并没有立刻去齐王修建在岛上的行宫中就寝,反而是颇有兴致的带着赵佗、子婴、胡亥这几个亲眷去东边的沙滩上夜观沧海。 天上有明月高悬,海面上波光粼粼,浪花沐浴着银辉,时而翻飞,时而奔腾,与白日景象大不相同。 “此沧海夜景,果真是壮丽绝伦,乃是关中之地绝难看到的美景啊。” 子婴眺望远方海面,忍不住感叹起来。 胡亥则对着海面大叫道:“何罗鱼,你要是听到,就快快往我们这里来吧!” 这话让众人忍俊不禁,就连始皇帝也笑出了声。 这大概就是他愿意带着胡亥东巡的原因,年纪尚幼的胡亥,时而机敏聪慧,时而又表现出纯真无暇的姿态,让皇帝十分的宠爱。 赵佗也笑了起来,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他发现胡亥虽然聪明,但终究只是个小孩,甚至因为长居宫中,相比外界的同龄孩童,心思实际上还要单纯许多。 现在的胡亥,和赵佗印象中那个残杀兄弟姐妹的秦二世相差甚远,至少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赵佗没必要对胡亥太过提防。 哪怕是看上去别有用心的赵高,赵佗只要不给他历史上那个沙丘事变的机会,恐怕也不可能做到指鹿为马的地步。 好动的胡亥不一会儿就忍耐不住,拉着子婴去沙滩上捡贝壳了。 除了不远处守卫的中郎将蒙毅与几个郎卫外,这里只剩下始皇帝和赵佗两人。 咸湿的海风迎面吹来。 “赵佗,你说大海的尽头会是什么?” 始皇帝突然开口询问,他眺望着远处月光下一眼望不到头的海面,目中光芒炯炯。 大海的尽头? 赵佗微微皱眉,他自然知道这片海域的尽头有什么。 从此处过去,大概会看到日本列岛,然后再往东,就能看到一片同样广袤无垠的大陆。 只是赵佗不能这样说,始皇帝很清楚他的出身经历,有些不符合身份的话必须要斟酌才行。 略一思索后,赵佗就有了答案:“臣闻阴阳家说,大禹所序列之九州,合为赤县神州。在此之外,又有八个如赤县神州大小的地方,此为大九州。” “以此观之,臣认为这大海的彼岸,当是其他大州,为一处辽阔无垠,如同吾华夏九州一般的土地。其上或有蛮夷居住,可能也有国家城邦,只不过其物种风俗与我大秦迥异。” 赵佗说的,正是战国末期很流行的大九州说,为阴阳家的创始人邹衍所创。 大九州说虽然还有一定的局限性,但在某种程度上却也和真实的世界相差不多。 始皇帝招揽阴阳家于咸阳推演五德终始,对于大九州说自然不陌生。 他点点头,看向那目之所及,见不到尽头的沧海,高声开口。 “我大秦自先君襄公立国始,用五百余年的时间统一了阴阳家所言的赤县神州。” “九州合一,四海归秦。” “但这不是大秦的终点,也不是朕的终点,朕所统治的土地绝不会仅仅以此为限。待朕扫灭月氏,吞并西域,南平百越之后,就将探明所有未知的土地。朕要让天下之土,尽归秦国!” “让大秦,成为天下唯一的国!” 赵佗身子一颤。 再次感受到了这位千古一帝的高傲与霸道。 先不说能不能做到,但至少始皇帝有这个心。 他是真的想要征服整个天下。 但很快,赵佗就发现始皇帝这番话似乎并不是在对他说。 因为皇帝说话的时候,身子没有动,依旧是盯着那无垠的沧海。 “好个皇帝,他这些话该不会是给所谓的仙人说的吧?皇帝要用这些话表明心迹,想让仙人给他不死药,然后让他来完成这个一统全球的梦?” 赵佗心中思索,却闭嘴不言,没有去附和。 始皇帝独自看了一会儿,不知想些什么。 他转头看向赵佗,盯着眼前的女婿。 “赵佗,若是十天之内真有仙境奇观出现,恐怕就真的是仙人之意,愿意予不死药于朕。彼时,朕当派遣方士们出海,以求不死药。” “愿陛下如意。” 赵佗口中恭维起来,心中却暗道:“不存在的,世间哪有什么不死药。” 谁料始皇帝接下来伸手拍了拍赵佗的肩头,笑道:“若真能如意,朕当求取两颗不死药。” 赵佗愣住了。 始皇帝对着他点了点头。 “朕一颗,你赵佗一颗。” 赵佗怔怔的看着皇帝。 始皇帝一反过去的严肃脸,对赵佗大笑:“天下有大九州,朕若想将其纳入手中,当有秦将为朕征伐。” “所以你赵佗,也要陪着朕长生不老,为朕打天下啊。” “朕为秦皇帝。” “赵佗,为朕之秦将。” …… 夜间,芝罘岛上的行宫外,有海风呼啸,远处浪声涛涛。 赵佗一夜未眠。 到了第二日,始皇帝摆开了大排场,海岛之上旌旗飘扬,奉常带来的乐官们更是叮咚咚的奏起了恢弘大气的秦乐。 始皇帝身着正装,带着众公卿以盛大的秦国礼仪,祭祀了齐国八神主之一的阳主,完成了此番他东游芝罘岛的一个重要任务。 接下来便是继续他在峄山和泰山做过的事情,让李斯执笔,众工匠刻石立碑。 “维廿八年,时在孟秋……皇帝东游,巡登之罘,照临于海……六国回辟,贪戾无厌,虐杀不已……烹灭强暴,振救黔首,周定四极……” 赵佗嘴里嘀咕着刻石上的字句。 刻石的内容依旧是重复之前的那套,开篇宣传六国有多么的残暴,然后始皇帝出手将这残暴的六国烹灭,拯救天下黔首,立下了不世伟业。 妥妥的政治宣传用语。 念叨着这些话语的时候,赵佗的脑海里又忍不住想起昨夜皇帝对他说的那些话。 “陛下……” 刻石完毕后,始皇帝又当众宣布在芝罘岛逗留十日,以观览此海景风光。 在众人看来,皇帝之所以如此做,除了是难得的在海边休假外,恐怕就是向那些所谓的仙人宣告。 朕就在这芝罘岛上等你们十天,如果你们有想给朕不死药的意思,那就在这十天里弄出仙境奇观,以亲自向朕示意吧。 “才十日的时间,仙境奇观怎么可能那么巧就出现。武功侯那句话,简直是将吾等的机会彻底堵死了,不当人子,真不当人子啊!” 祭祀完毕之后,徐巿和卢生等方士聚在一起,忍不住出言抱怨。 韩终和石生已经是听过了卢生的分析,觉得赵佗那些话可能另有含义。 不过他们并未说出来。 徐巿虽然也是海外寻仙派的方士,但和他们也说不上多么亲近,只是相互利用的合作关系,一些重要情报自然不会分享。 他们只是说道:“再等等吧,说不定这十天里就真的出现仙境奇观了呢。” 只可惜还没到十天时间,就有一个惊人的消息自西边传来。 楚地,泗水郡。 人言,泗水之中有天子气。 这章改了很久,今天无了。先理下思路,接下来的剧情是全书最大的转折点,转折完,本书就算进入后期了。 第六百六十章:泗水天子气 泗水中有天子气! 这个惊人的消息一路西来,呈送到正在芝罘岛上度假的始皇帝君臣面前。 天子,是自古以来臣民对于天下至尊的称呼。 所谓王者父天母地,为天之子。 而众所周知,当今的天子只有一个,那就是正在芝罘岛上等待着仙境奇观出现的秦始皇帝。 但就在这种时候,突然有消息说原属楚地的泗水郡有天子气出现,这般奇怪的事情自然是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重视。 武功侯赵佗最为震惊,他心中惊呼道:“泗水郡的天子气······莫非是刘邦!望气之术居然如此神奇,连这个逃跑的家伙都能找的到?” 一说到泗水便会想到刘邦,这是赵佗的第一反应,不过随着此事的详细信息被公布,他又放下心来。 原来所谓的泗水中有天子气,并不是指的人,而是一件东西。 “鼎者,礼之器也。礼法所云:士三鼎,大夫五鼎,诸侯七鼎,天子九鼎。 “古时夏禹治水功成,登天子位,收九牧之金,铸鼎于荆山下,以象九州,为天下至宝。” “后夏桀残暴,德政衰落,鼎迁于殷商。至商纣无道,鼎迁于周室,存于洛邑,及至周室无德而衰,我大秦先君昭王,发大军攻取洛邑,取九鼎西迁,然周赧王之子不欲归降·····.” 随着右丞相隗状开口讲述,一件尘封的旧事也因为这泗水天子气重新被人所知晓。 “好家伙,原来夏禹留下来的九鼎,秦国只得了八鼎吗?” 赵佗大为吃惊,按照隗状的说法,原来当年秦灭周室之前,周赧王之子性格十分刚烈,居然在秦军抵达前,抢先联合西周公国的贵人,偷偷将九鼎之一的豫州鼎给偷了出来,一路东逃。 不过彼时正是秦昭王雄霸天下的时间,秦人大势已成,东方六国没人敢接纳这位周室王子。m. 最终秦灭西周公国,尽收周室宝器。 在无奈和绝望下,这位周室王子在彭城附近的泗水中,凿破运鼎的船只,抱鼎入水,从此没了踪影。 那时候因为秦国尚未攻破魏、楚两国,势力难以抵达彭城,更别说是派人去泗水中打捞了,只能暂且搁置下来,时间一晃,到现在已经是过了三十余年。 因为九鼎是天子象征,此事关系重大,当时这件事情发生后,秦人并没有对外宣传。 魏、楚两国慑于秦昭王凶威,自然不敢多言,世间知晓者并不多,这也是赵佗身为赵国贵族,却没有耳闻的缘故。 “彭城附近传说有人见到宝光自泗水出,又有附近渔夫夜闻鬼哭之声,号曰:周鼎周鼎,欲出泗水,归于家。” “故泗水之人,皆言那宝光是周鼎所发天子气。今皇帝东巡,宝器有灵,欲归天子,回归关中旧土,此乃大祥瑞也!” 这是泗水郡守向皇帝送来文书,相当于给这件事情定了性质。 虽然始皇帝在临淄听了赵佗的建言,不再好祥瑞之事,齐地各郡的秦吏听到消息,也不敢再乱献祥瑞。 但这九鼎之事,却和那些一看就很假的麒麟、神龟不同,这可是真真切切的东西,乃是自古传下来的天子重器,不容轻视。 而且始皇帝之前没在意九鼎也就算了,如今因为这件事情想起来,他放在关中的九鼎居然只有八个,当场就感觉心里堵得慌,就像是一根刺扎进肉里似的,怎么都感觉不舒服。 “朕的九鼎,怎么可以少一個!”始皇帝对此十分看重,他原本的计划是在芝罘岛祭祀完阳主之后,便前往成山祭祀日主,之后又转折南下,去琅琊祭祀四时主,顺便在琅琊的行宫好好玩一玩。但如今既然有泗水周鼎的事情出现,他自是不能忍耐,当场拍板道:“诏泗水郡征兵万人,聚于彭城,朕当于六日后,启程前往泗水郡,亲自打捞水中的周鼎。 “唯!” 众臣领命而退,开始准备六日后的出发事宜。 赵佗则有些无语。 泗水中有宝光出现、渔夫夜闻鬼哭之声,还一板一眼的能说出那声音是什么。 这就是他当年在攻打楚国寿春时玩剩下的那套啊,摆明了是有人在背后装神弄鬼,故意以泗水中的周鼎之事吸引皇帝前去。 “这是泗水郡守干的吧?之前赵广跟我北伐的时候就说过,泗水郡守张德不是什么品行刚直之人,多半是他听说了临淄郡献祥瑞的事情,便想着借周鼎之事来拍皇帝的马屁,怪不得在文书里说这是大祥瑞。” “唉,以前那些朴素正直的秦吏们,外放出来当官,结果一个接一个的被腐化,看来大秦的吏治问题,也得重视啊。” 赵佗想到皇帝封禅完之后,临淄郡守搞出来的满地祥瑞,胶东郡守弄出来的形式工程,再到如今泗水郡守所奏的九鼎之事,就不由叹了口气。 不过赵佗转念一想,觉得这件事情对他来说也不是没有益处。 “项氏所在的下相距离彭城不远,正位于泗水下游,到时候等皇帝在彭城打捞完九鼎,刚好可劝他亲临下相,也好看一看项氏到底是怎么回事。” 想到之前赵广寄回来的关于项氏的文书,赵佗的眼睛就眯了起来。 “莫非真是因为我而产生了蝴蝶效应,竟然让项羽染病死了?” 当始皇帝决定要去泗水郡打捞九鼎的消息出来后,众方士脸色都变了。 皇帝虽然还是决定等够十天期满后再出发前往泗水郡,看上去对于仙人之事依旧很在乎,但实则他的心思全飞到了泗水中的那个豫州鼎上面。 相比于虚无缥缈的求仙,落在泗水中的那个豫州鼎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皇帝自然要更加重视了。 “还有六天,仙人啊,还请让皇帝看一看那神奇的仙境奇观吧!” 徐市等人的计划已经被赵佗破坏,如今又突然钻出来一个泗水中的豫州鼎,这让他们几乎没了说动皇帝的可能,唯一的希望,大概就是仙境奇观的出现了。 时间缓缓而过,秦始皇带着众公卿在芝罘岛玩了十天,中间还坐船出海溜了两圈,甚至在一次出海的途中还遇到了一群庞大的海鱼。 赵佗认得那是鲸鱼,并不害怕,甚至还饶有兴趣的观赏起来。 倒是胡亥和关中众位公卿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吓得一阵大呼小叫,就连廷尉李斯也是面色苍白,胡须不停的摇颤,他们生怕那些体型庞大的大鱼将船给顶翻了。 始皇帝在看到那群大鱼的时候,虽然没有和众人一般开口呼叫,但也是两手死死握拳,脸色严肃。 好在大鱼们并未理这群坐在木头里的小人,径直遨游往大海深处。 这般奇特的经历,再次给了方士们信心,虽然他们没再提不死药的事情,但也是借着这群大鱼吹嘘海中的玄奇奥妙,试图勾动皇帝的兴趣。 只可惜任凭他们巧舌如簧,等到十天的时间过去。 被方士们吹嘘的神之又神的仙境奇观,终归是没有出现。 “看来那些仙人不欲给药于朕。”始皇帝站在岛上眺望大海深处,脸上有着一丝遗憾。 要是没有不死药,他将难以征服整个世界。 赵佗则是松了口气。 “我就说嘛,这海市蜃楼哪那么容易看到,要是真让皇帝在这芝罘岛上看到了,那说不定这个世界还真有仙神存在。” 时间已经到了,而仙境奇观没有出现,再加上泗水中的九鼎有出世迹象。 方士们再没有理由劝说皇帝资助他们出海寻仙,只能无奈的跟着始皇帝坐船从芝罘岛回到对面的睡县。 在睡县稍事休整后,秦旗蔽空而动,车轮滚滚前行。 始皇帝的车驾,正式开拔,向着彭城所在的泗水郡行去。 他要去那里,捞取沉没于泗水中的豫州鼎。 《史记正义》:历殷至周赧王[五]十九年,秦昭王取九鼎,其一飞入泗水,余八入于秦中。” 《史记·秦始皇本纪》:始皇还,过彭城,斋戒祷祠,欲出周鼎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 《水经注·泗水》:秦始皇时而鼎见于斯水,始皇自以德合三代,大喜,使数千人没水求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一章:寻仙不如修仙 “外面都说泗水郡有天子气。” “乃公一个泗水人怎么不知道这事情?” 九江郡居巢县,一处江边的小木屋中,大胡子刘季一边端着碗往嘴里扒饭,一边看向对面的老翁。 范增此时正夹了一块鱼肉在嘴里咀嚼着,听到刘季这话,一口将嘴里带刺的鱼肉吐了出来,瞪着眼睛道:“老夫上次借你一卷典籍,让你好好研习,你却遗矢的时候拿来用了。就你这般货色,能知道个什么东西。” “咦,范公此言谬矣。遗矢都没忘了看典籍,这岂不是说明我好学努力吗?试问天下能有几人与我相比?只不过当时恰好手边没有合适的东西,暂借来用用罢了。范公放心就是,待日后我刘季发达了,十倍、百倍的赔给你!” 刘季昂着脑袋,拍着胸膛,表现的十分豪气。 范增听着那熟悉的大话,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刘季行事颇为无赖,而且也不好学典籍书策,但实则范增与他相处下来,发现此人聪明的很,做事情能审时度势,对于许多问题都常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有时候范增和他交流,刘季说出来的话,甚至还能让范增也有所获。 “老夫以前和楚国几个大族有些交情,曾听他们说三十多年前,秦昭王发兵灭周室。周王之子不愿降秦,偷偷带着九鼎之一的豫州鼎东奔·····.” 范增三言两语,将豫州鼎沉没于泗水的事情讲了出来,并说起了从泗水郡传过来的那几个谣言。 待到刘季听完,不由嗤笑道:“呵,什么天子气啊,泗水宝光,半夜鬼哭的,我看这事情就是有人在后面指示。说不定是那泗水郡守想借着皇帝东巡的机会,以这什么九鼎为祥瑞,好向皇帝邀功。 “你说的不错,此事背后确实是有人在操弄。” 范增点头,表示附和。 不过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据他的情报所知,这件事的背后并不是泗水郡守所指使,而是另有其人。 别看现在范增年老,他年轻那会儿,可也是楚地响当当的人物,游走于楚国各大贵族府邸,与景昭、项燕等楚国贵人都有些交情,在楚国下层,他也多结交豪强大侠,人脉十分广大。 只不过后来范增见到面对强敌环伺,楚国依旧内乱频频,君主昏庸无道,贵族只想着骄奢淫逸,便知道楚国长不了,干脆隐居于居巢做一渔翁,以避灾祸。 虽然说是隐居,但以他范增的名声和人脉,想要知道一些东西,那还是很容易的。 “张子房啊,你把秦皇帝引到泗水来,到底是想做何等事情?” 芝罘岛位于胶东郡最东边的滨海之地。 而泗水郡彭城则在地域划分上属于是西楚故地,两者之间的路程足有近两千里,且中间还隔了好几個郡。 这接近两千里的路程,按照一日四十里的速度来算,那也得花上差不多五十天,更别说始皇帝这一路不只是埋头赶路,这个工作狂人还要顺带将此行的任务也一起做了。 他派右丞相隗状前往东边的成山祭祀日主。 自己则和众公卿一路南下,出胶东进入琅琊郡,在琅琊逗留两日,祭祀了四时主。 至于其他几个不在前进路线上的齐地神祇,皇帝也派了其他公卿重臣前去祭祀,务求将八个主神全给祭祀了,不留下遗憾。 故而当皇帝的车驾一路过琅琊郡、东海郡,抵达泗水郡的时候,已经是到了深秋季节 “泗水郡······这都来过好几次了。”当车队正式进入泗水郡的地域后,赵佗便打量着周遭风光,有些感叹。 这里是他当年在从楚地突围出去,背水一战大败昭平的地方。也是他奉王翦军令,击破十万齐军后,绕道插入楚国腹地的地方。 赵佗数次来回,不是被人追,就是要去打人,自然是来去匆匆,见不了多少景色,故而他这一次入泗水郡,正想着借此机会好好欣赏一番沿途风景,也算是不枉在这里走了许多次。 不过这种时候一般都会迎来不速之客。 车队中,纠结了一路的方士卢生,终究是忍耐不住了。 在车队停在一处小邑休息的时候,卢生终于下定了决心,钻进了赵佗的屋里。 “卢公请坐,不知卢公此来何意啊?” 面对卢生的来访,赵佗倒是并未惊讶,甚至态度比之前在临淄的时候还要好,请卢生坐下后,还让人送来浆水。 卢生有些受宠若惊,毕竟先经历了临淄城头赵佗的冷言冷语,对方陡然变得这么热情,心里自然会有些暖洋洋。 他拱手道:“君侯昔日在临淄城头一番谈仙之论,让鄙人闻之茅塞顿开,这段时间越想越妙,故鄙人斗胆,还想向君侯请教一二。” 见到卢生自称“鄙人”,态度十分谦恭,赵佗心中有了分寸。 他笑道:“卢公亦是博学长者,咱们相互交流就是,何谈请教二字。” “既是如此,那鄙人就冒昧了。不知君侯在此番随皇帝东巡之前,是否见过何罗鱼,以及那海中大鱼?” 卢生双眼炯炯,直盯着赵佗。 在芝罘岛和乘船出海的时候,他可是观察了赵佗很久,从赵佗的表情和动作来看,这位武功侯绝不会是第一次见到那些海中异兽。 卢生心里虽然有猜测,但也不可能直接了当的问赵佗,你是不是仙人之徒,那可就太无礼也太傻了,还是要从这些边角旁敲侧击才行。 听到这话,赵佗脸露犹豫之色,这一迟疑,更让卢生心中笃定。 最终,赵佗点头道:“确实见过。”咕咚! 卢生狠狠咽了口唾沫,感觉心跳越发激烈起来。 他小心问道:“何罗鱼乃珍稀异种,大鱼更是海中巨兽,我听说之前君侯攻打齐国的时候,也只是带兵顿于临淄附近,并未临海,不知如何能见到这种海中异兽?” 赵佗看着试探自己的卢生,心里有些好笑。 这老头子的观察力倒是强啊,自己在海边的反应都被他注意到了,还专门前去打探自己之前有没有去过海边。 他该怎么说呢? 莫非要说自己上辈子经常吃铁板鱿鱼,顺带烫火锅吃吗? 至于海中鲸鱼,那更是动物世界里就经常放的东西。 赵佗不想在这些问题上过多纠缠,因为他发现卢生这人确实有些本事,观察力强,脑筋也转得快。如果赵佗顺着他的思路走,难免会露出一些破绽,而且赵佗也不知道现在的卢生脑补成了什么样。 谈话就像博弈,就像带兵打仗,要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让对方跟着自己的思路走才行。 赵佗摇了摇头,说道:“这些小事,倒是没什么好说的。我猜卢公此来,恐怕是想问我之前在芝罘岛,阻止那徐市寻仙,又提出仙境奇观的事情吧?” 卢生没想到赵佗这么直接,只好点了点头。 赵佗面色肃然道:“那我只问卢公一句,你们总是言出海寻仙,那么能保证皇帝支持你们出海,就真的能够寻到海外仙山吗?” 卢生脸露尴尬,这玩意儿怎么可能保证。 他摇头道:“仙山缥缈无踪,吾等只能尽力为之,没人敢说一定能寻到仙山。” 赵佗冷笑道:“秦法有言,不验,辄死。若是尔等承诺皇帝能出海寻到仙药,最终却没有找到,你以为皇帝会将你们怎样?” 这倒不是赵佗故意吓卢生,历史上就是因为这些方士说好了炼药和寻仙,结果啥都没有弄出来,让始皇帝越发等不及,他们心中害怕皇帝责怪,发了一顿牢骚后就跑了,然后就引出大名鼎鼎的“坑杀术士”的事情。 卢生之前一心只想得到皇帝的信任,好得到这个天下至尊的投资。 现在事情都还没成功,哪会去想最后寻仙不应验的下场,此刻被赵佗一说,卢生额头上冒出汗水来。 他盯着赵佗,直接开口道:“君侯怕是与仙人有些联系吧,还请指点。” 赵佗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心中一转,已经是计上心头。 “卢公可知,自从昔日龙伯国巨人钓走托岛的巨鳌,使得岱舆、员峤两座仙山沦入汪洋大海,仙人们为了防止再发生这种事情,就在剩下三座仙山附近布下封印大阵,禁绝一切凡间之物靠近。” “故而就算卢公等人得到皇帝资助出海,终此一生,也绝不可能靠近仙山,更别说是登上去,求取不死药了,仙人们为了安全,是不会让任何人接近的。所以我之前阻止你们,其实是救了你们啊!”“封印大阵!” 卢生双眼大睁,念叨着这个没听过名词,感觉十分震撼。 但细想之下,卢生又觉得赵佗说的是真的。 五仙山变成了三仙山,仙人们可谓损失惨重,不是傻子的话,那肯定都是要做防范措施,防止再发生这种事情的。 想到此处,卢生便感觉有些绝望。 怪不得寻仙之说在燕、齐之地流传了上百年,几位君王都曾派人出海寻仙,但却无所得,原来都是因为这个所谓的封印大阵啊。 见到卢生神色,赵佗便知自己的话起到了效果。 他笑道:“所以与其出海寻仙,还不如好好修仙,若能修仙成功,照样能够得成仙体,长生不老,从此逍遥世间。”“修仙?” 卢生震惊,这对他来说又是一个非常陌生的词汇。 他只闻寻仙二字,何曾听过修仙之说。 卢生迫不及待的问道:“君侯,何为修仙?” 赵佗咧嘴一笑,露出满嘴白牙。 “修仙之道,乃是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的长生大道。若能修成,则将立地成仙,跳脱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可与天地同寿,逍遥于四海之中。” “这修仙之道上,又有境界之分。为炼气、筑基、金丹、元婴······” “若有法力在身,更可施展道法秘术。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随着赵佗口中吐出一个个本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词汇,卢生双眼发直,全身颤抖,所有的心神仿佛都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修仙······我要修仙···...” 这一日,秦代著名寻仙派方士卢生,眼前打开了一扇通往修仙世界的大门。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二章:赵佗真意 “若能修出撒豆成兵的神通,一把菽豆洒下去,便可一人敌百万兵。” “若是再修成地煞七十二变,那更是上可梯云,下能缩地。手指处,山开壁裂;气呵时,石走沙飞。匿形换貌,摄鬼招魂,风云雷雨随时用,水火刀枪不敢伤 卢生摇头晃脑,一张脸如痴如醉,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修炼出法力后,施展这些神通仙术时的威风模样了。 在卢生的对面,正坐着目瞪口呆的徐市、韩终、石生三人。 他们大睁着眼睛,不自觉的张着嘴巴,愣愣的听着卢生在那吹嘘所谓的修仙之道,以及修成之后能施展的各种神通仙术。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实乃一个新世界。 待到讲完种种玄妙之法后。 卢生目光炯炯的盯着三人,高声道:“人有一死,故世人皆想求长生。吾等或许可以寻找不死药以延寿元,然则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并非大道,更别说现在海外仙山已经被仙人们以大阵封印,与凡俗隔绝,不可寻得。所以在当今世界,若想得到长生,唯有修仙一途。” “修仙,乃是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的长生大道,一旦修成,便可水火不侵,百病不生,从此不死不灭,与天地山川齐寿。更别说拥有法力之后,还能掌握大神通,可飞天遁地,逍遥世间!” 话到此处,卢生对着三人做出了宣告。 “从今日起,我卢敖不再去海外寻仙,当一生追求仙道,修炼成仙!” “诸君,和我一起修仙吧!” 被卢生那灼灼目光所注视,徐市等三人终于从那些玄奥的词汇中回过神来,面面相觑起来。 这卢生可是他们出海寻仙派的扛把子,掌门人啊! 此人前半生四处宣扬海外寻仙之说,先后游说过齐王建、燕王喜以及秦皇帝。 虽然没有一个人真正的资助卢生出海寻仙,但也是将其奉为宾客,赏金赐爵的供着,可以说海外寻仙之说就是他卢生立足世间的资本。 但现在卢生却是去见了武功侯赵佗一面后,就突然改弦易辙,说要放弃他这几十年来赖以立足的寻仙之说,去追求什么从来没听过的修仙大道,这样的转变对三人来说自然十分震惊。 韩终和石生还好,他们之前和卢生一起推算出赵佗可能是仙人之徒,心里已经有所准备。现在听到卢生转述仙山被封印,不死药已经不可得到,唯有修仙方能长生的话,虽然还有些惊奇,但并未进行反驳。 唯有徐市在最初的惊骇之后,很快就平静下来。 “彩!” 徐市拊掌而赞:“卢公刚才所说修仙之道,真乃惊世之语,让人佩服啊。” 话毕,徐市又正色道:“只是卢公糊涂啊! “吾等向皇帝所言寻仙求药,乃是投其所好,以得富贵宠信,莫非你真以为能寻到海外仙山?卢公如今改寻仙为修仙,对吾等有何好处。卢公啊卢公啊,你还真相信了自己说的话不成?” 徐市眼中露出鄙夷之色。 寻仙派的方士中,有人相信海外真有仙人和不死药存在,有人半信半疑,而有人却是丝毫不相信,只是将这事情当做谋得富贵的手段。 他徐市,恰恰就是这样的人。 对于卢生这种放着眼前发展成熟的,有齐王和燕王背书的寻仙理论不用,反而去搞什么修仙。 徐市摇了摇头,觉得卢生想要骗人,却先把自己给骗了进去,真是可笑。 卢生却是冷冷笑道:“徐生此言谬矣,芝罘岛上吾等占据了天时地利,又有异兽献纳,尚且不得皇帝信任,让他支持吾等出海求仙。现在时机已失,你凭什么能再说动皇帝支持出海,而且你就算是真得到了皇帝资助,能够出海,但最终却无所得,你觉得以皇帝的性子以及秦法的严苛,会放过你吗?” 徐市眉头微皱,卢生还真说到了点子上。 如果换成数年之后的他,听到这个问题肯定会生出卷款逃跑,逍遥海外的想法。 但现在,徐市还没想到这茬。 眼见徐市默然,卢生低语道:“所以这海外寻仙一途实际上是危机重重啊,吾等就算真说动了皇帝,但如果皇帝没有耐心,那咱们不仅富贵难以长久,还有身死之危。” “所以不如改劝皇帝修仙,修仙之法神妙无穷,不仅能得长生,更有万般神通秘术,说起来远比寻仙更有诱惑力。且修仙一道不需要耗费太多的财力物力去出海,皇帝也肯定更容易接受,吾等劝说皇帝修仙的机会更大啊。” “一旦皇帝选择了听从吾等所言的修仙之法,那吾等还会缺少富贵荣华吗?” 卢生这话彻底打动了徐市。 是啊! 修仙的卖相可比寻仙好多了,消耗的成本还低,说动皇帝的机会更大,到时候只要能忽悠住皇帝,那他们的富贵照样唾手可得。 “卢公高见。” 徐市拱了拱手,表示自己认同。 他又好奇问道:“只是不知这所谓修仙,是如何一个修法?” 卢生咧嘴一笑。 “打坐修炼,炼精化气,炼气化神··· 车队在小邑停留半日后,又再度向着彭城方向启程。 赵佗坐在自己的豪华马车上,撩开帘幕,看了看前方的皇帝车驾。 车轮滚滚,烟尘弥漫。 “卢生那家伙应该是听进去了,再加上海外寻仙之事遭遇挫折,海市蜃楼没有出现,皇帝对求仙药之事失去信心,起码几年之内都不可能同意资助他们出海。” “不管卢生是真的相信我说的话,还是假的相信,他们这些方士因为利益改行去搞修仙的可能性很大。” 赵佗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 修仙的体系,他大致给卢生讲了一遍。 至于修炼方式,就只说了個大概,并未详细划分法诀什么的,只说炼精化气后,就能在身体中修出法力,到时候神通自现。 这种简化的说法,可以降低得到神通道法的难度,有了那些听上去玄妙强大的神通仙术作为诱惑,自然会更加刺激人去修炼。 赵佗当时讲的很振奋,而卢生也听得很专心。 出乎赵佗意料的是,卢生一直听到告辞离去,都没再询问赵佗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这卢生是个聪明人啊。” 赵佗暗暗感叹,他不知道卢生对自己的话有几分相信,但那不重要。 因为方士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他们眼见寻仙路被堵死了,那多半就会用这个更有吸引力的修仙之道去劝说皇帝,以获取皇帝的信任,好让自己能得到荣华富贵。 而赵佗之所以向卢生说这些,其实内心里,就是希望他们说动皇帝去修仙。和那些修宫殿象征天极,造大船出海寻仙,甚至收集各种矿物炼制丹药的旧有手段不同。 赵佗弄出来的这个修仙体系,更类似于后世道教的内丹法。 其核心在于自身,以人的身体为鼎炉,修炼精、气、神,从而在体内结丹,达成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甚至最终“立地成仙”的目的。 这样的修炼方式不需要去大兴土木,也不需要去搜刮各种珍稀财物,一切都靠着自己打坐冥想,炼气吐纳,可谓成本十分低廉。 如果皇帝沉迷于修仙中,整日打坐修炼,那么最大的副作用可能就是不理朝政,荒废治国。 而这,恰恰是赵佗所希望的。 始皇帝的进取心太强了,一年接一年的大动作,一场接一场的大战,近乎耗光了秦国府库的财货存粮,不停的加征赋税,让天下黔首疲于奔命。 如今的天下需要的是一个喘息的时间,哪怕只有几年那也是好的。 所以赵佗在卢生找上门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茬。 将成熟的修仙体系灌输给方士,让他们去说服皇帝修仙吧! 皇帝虽然权欲心很重,但同样渴求长生不老,在历史上他可是一直被方士以不死药进行欺骗。 如果这份渴望能让皇帝相信修仙之法,并沉迷其中,只注重个人的修炼,甚至到后面变得清心寡欲。 那么对这个国家,或许是一件好事。 “自古道士多长寿,打坐修炼虽然不能成仙,但肯定比皇帝整日忙于工作的好,绝对能起到延年益寿的效果。” “这样皇帝能活的更久,而这个帝国,也能存在的更久。” 赵佗望着前方那辆雕龙画凤的皇帝车驾,心中祈祷着。 “陛下,你就去修仙吧。” “这个天下,让我和扶苏来为你治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三章:欲锤赵佗 泗水郡,下相,一处山脚下的偏僻小院。 这里是项氏的一处别院,位置比较偏僻,平日里少有人到这里来,正是项梁用来安顿张良等人的地方。 公孙信和四个来自海东的武士正在院中比划拳脚。 古典时代不管是上层的贵族,还是底层的游侠,都有着充沛的尚武精神。 “好!好!好!不愧是朝鲜勇士,这般身手,纵使和齐国的技击之士相比也毫不逊色。” 公孙信很快就败下阵来,但他不仅没气恼,反而对着打败他的朝鲜勇士开口称赞。 他们是要做大事的人,想要做成,那自然是要拥有不俗的武力才行。 特别是那个真正负责动手的人。 公孙信转头,目光望向不远处一个身材雄健的力士。 他和张良前往海东,在那里得到了与秦将李信有仇的獩貊沧海君,以及朝鲜王箕否的资助,一共赠予了他们勇士五人。 朝鲜勇士两人,獩貊勇士三人。 其中以沧海君所推荐的一人最为强大,此人沉默寡言,名字叫起来颇为复杂拗口,公孙信舌头绕了半天也叫不出来。 故而他和张良都干脆以力士来进行称呼,简单形象。 这个力士话不多,但却是獩貊第一壮士,据说曾力搏大豕,能敌虎豹,其一身肌肉鼓囊,光凭一只胳膊就能将他公孙信摔翻在地。 此刻,力士正握着一個一百二十斤重的大铁椎,打量着数十米外的一个草人。 没有发动攻击时的吼声,也没有什么花哨的动作。 只见这力士晃动手臂,将那大铁椎转了两圈,然后就狠狠的扔了出去。 只听一声巨响。 数十米外的那个草人,当场被大铁椎砸中,在地上破碎。 百发百中!四个海东勇士欢呼。“好力士!” 公孙信也跟着赞了一声,同时心中暗道:“若是让力士用这大铁椎砸向秦皇帝,哼,只需一击,定能让皇帝当场变成肉泥。如此我大韩国的仇恨就能得报了!” 公孙信陶醉在想象中的时候,铁椎砸中草人的巨大声响,也惊动了屋中谈笑风生的两人。 正举杯欲饮的项缠被那轰鸣声一震,手里的酒杯抖了下,不少酒水落到了衣衫上。 项缠咂砸嘴,向坐在对面的张良说道:“子房啊,你这个力士可了不得,那柄大铁椎一般人就算能提起来,也扔不了多远,更别说是击中数十步外的草人了。他却能提着挥舞,还百发百中,真乃世之壮士也!” 张良抿了口酒水,淡笑道:“兄长过誉了,此人虽有些勇力,终究只是蛮夷边鄙之人,当不得什么大任。” 嘴上虽是这样说的,但在张良心中,他所有的一切,全都托付在了这个力士身上。 项缠摇头道:“怎么当不了大任,咱们锤杀赵佗的事情还要落在他身上呢。” 说到这里,项缠又笑起来:“子房智计果然让人佩服,借着昔日落入泗水中的周鼎来施展计谋,散布谣言,使得郡府被惊动。又说动郡中豪族去劝说郡守以泗水周鼎为祥瑞向皇帝邀功,现在一切果真如子房所谋划的那样,皇帝的车驾自齐地而来,进入了咱们楚地。” “哼,贼子赵佗,杀我伯父与兄长,灭我楚国社稷,如今被子房引到此处,正好让力士一锤将他砸扁,如此方才泄我心中之恨!” 项缠话语充满愤怒。 项缠字伯,是项氏另一支的长子,虽然不是项燕这一脉,但血缘上十分近。 他从小和项渠的关系也很不错,提到那个战胜并使项氏父子自杀的赵佗,项缠自然是充满了怨恨。 “然也,赵佗此贼助纣为虐,手上沾满了我六国将士的鲜血。当年在代地的时候,更和匈奴人勾结,杀戮反秦义士陈馀,此等贼子,我自当杀之而后快!” 张良嘴里附和着说要将赵佗砸扁,但眼中却闪过一抹愧疚。 他和公孙信是韩人,在楚地没什么势力,想做成大事,必须要依靠项氏这个地头蛇。 项氏一族自从项燕父子故去后,如今挑大梁的是项梁和项缠两人。 项梁为人沉稳,颇有智谋,虽然碍于道义接纳了张良等人,但为了项氏宗族,他是绝不可能帮助张良等人行刺杀大事的。 张良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的目标放在了经验稍微缺少,又容易感情用事的项缠身上。 他先刻意结交,得到项缠的友谊后,让其帮忙置办大铁椎等武器,然后一步步渲染项氏和秦将赵佗的恩怨,勾起项缠的憎恨,最终托言他想刺杀赵佗,为六国义士报仇。 这个想法一出口,立刻得到了项缠的响应。 如果说是刺杀皇帝,项缠自然不敢。 但如果是刺杀赵佗,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危险系数猛降,更别说他们项氏和赵佗有着深仇大恨。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此事由张良主谋并实施,项缠只需要瞒着项梁,帮忙将泗水周鼎的消息放出去,并且推波助澜就够了,花费不了多少气力。 这就是张良能得到项缠帮助,然后顺利将泗水周鼎之事发酵成功的原因。 如今秦始皇帝的车驾已经进入泗水郡,也是他们该前去动手的时候了。 就在张良和项缠两人饮酒之时。院外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接近。项梁一脚踢开院门,还未进来,便怒气冲冲的大叫。 “项缠!张良!你们俩干的好事!”这声怒呼,立刻引起院中的公孙信和五个海东勇士的警惕。 “项兄为何如此愤怒?”公孙信忙开口,意图阻挡。 项梁一把将挡路的公孙信推开,也不理他,径直穿过院子,要进屋去,同时嘴里还叫道:“张良啊张良,我项氏待你何薄?竟然要害我项氏一族!” 张良和项缠走出来。 张良挥了挥衣袖,笑道:“项兄何出此言,我报答你项氏还来不及,怎的会有害项氏之心。” 项缠亦道:“是啊兄长,子房乃我六国义士,和我项氏乃是手足之亲,怎会害我项氏。” “手足之亲?” 项梁狠狠瞪了项缠一眼,然后怒视张良道:“张良,你既然无害我项氏之心,为何要让项缠背着我去散布泗水周鼎的事情。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郡守想要讨皇帝欢心才弄出来的事情,没曾想这背后竟是你张良在搞鬼!” “张良,项缠,你们两人倒是瞒的我好苦!” “你们将皇帝引到泗水郡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项梁怒气磅礴,接连发问,他虽然不知道张良的想法,但一眼就看出这不是什么好事。 张良眼见项梁已经是知道他们在背后做事,倒也不狡辩,两手一摊,笑道:“吾等如此做,便是想为死在秦将赵佗手上的六国义士报仇,也为项兄的父亲与兄长报仇。” “赵佗?报仇?” 项梁本能的回头看了眼正冷冷注视着他的持锤力士。 他脸色大变道:“你们想刺杀赵佗!” “然也,秦将赵佗该死。”张良淡淡开口。 项缠颔首道:“此人与我项氏有大仇,该杀!” “你们糊涂啊!” 项梁怒道:“那赵佗乃是秦国皇帝的心腹亲信,又是他的女婿,宠爱无比。你们一旦刺杀他,皇帝必定大怒,派人四处追杀,早晚会牵连到我项氏身上!” 项缠脸色一白。 张良神色平静,说道:“项兄放心便是,待到刺杀后,我自会曝出张良的名号,不会连累到你们项氏。” “哼,你说不会连累就不会?那秦人 何等残暴,株连族诛之法,谁不畏惧,只要有人泄露一二,让人知道是我项氏收留了你们,我项氏都将全族尽死啊!” 项梁气的声音都在颤抖,同时眼睛里也冒出凶光来。 他后悔收留张良。 但事到如今,后悔已经没了意义。事情已经传了出来,秦国皇帝和武功侯赵佗也来到了泗水郡,这些都是不可能改变的事。 项梁能改变的只有眼前这些人。 只要张良和公孙信等人死在这里,那么他项氏自然就不会有危险。 项梁的手放到腰间的剑柄上。 但下一刻,随着那来自海东的持锤力士站到项梁身后,项梁瞬间就没了灭口的胆气。 那个大铁椎砸下来,大概他的脑袋就裂开了吧。 项梁来此之前,只知道泗水周鼎的事情是张良和项缠放出去的,至于其目的却是不清楚,故而带来的人除了院外的几个亲信外,并无多少。 张良等人身份特殊,项梁可不敢让人随意接近这里,万一他们认出了张良等人的来历,泄露消息出去,照样会连累项氏。 哪知道这一来反倒让自己变得势单力薄,面对那几个露出凶光的海东勇士,项梁可不敢轻易翻脸。 张良何等精明的人物,项梁脸色变换间,便大概猜到了他心中所想。 他淡淡道:“项兄既然担心,那我们离开便是,这几日叨扰项兄了。” 项梁嘶声道:“子房误会了,我刚才只是气你们将此事隐瞒于我。不如暂且多住几日,让我也听听你们的计划,如果真的有可能成功,且不连累到我项氏,那我也可以为你们提供帮助,毕竟那赵佗乃我项氏大仇,我自是恨不得让他死。” 张良笑道:“吾等如今还只是计划罢了,能不能成还未可知,但以那皇帝车队的防守严密和赵佗的精明来看,成功的几率并不高,我们会先观察一二,或许要过上一段时间再动手也未可知,说不定那时候都离开了楚地,自不会牵连到项氏身上,项兄放心便是。” 说着,张良对公孙信使了个眼色,说道:“吾等在项氏叨扰多时,不便久留,还不快快告辞离去。” 公孙信明白,对项梁拱了拱手,也笑道:“吾等这段时间多谢项兄的款待,此等恩情,吾等此生必不相忘。” 项梁心中暗气,但还抱着一丝劝留对方的希望,他说道:“公孙说的什么话,暴秦茶毒天下,吾等反秦义士自当相互扶助才是。我只恨子房与公孙在此住的短了些,不如再多住会儿也行。” 公孙信得了张良示意,亦是心中明晰,敷衍了项梁两句,便进屋中去拿他们早就收拾好的行囊。 至于那持椎力士和剩下的四个海东勇士,则是一直冷冷的注视着项梁,再加上张良脸上那淡淡的笑意,让他丝毫不敢乱动。 项梁只能恨恨看着这些人收拾好了行装,向他告辞。 “子房,此去千难万险,当小心为上啊。” 临别之时,项缠还对张良依依不舍。“伯兄亦当保重才是。” 张良也对项缠拱了拱手,告辞相别。 当拿着大铁椎的力士钻进一辆马车,与张良等人踏上离去的道路后。 项梁猛然回头,死死瞪着旁边还恋恋不舍看着张良背影的项缠。 项缠见项梁双目发红,模样甚为吓人,摸着脸道:“兄长何故如此看我?” 项梁一口唾沫吐到了项缠脸上。 “竖子,我项氏被你害惨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四章:刺客行踪 泗水郡,彭城以东的大道上。 由三千郡兵,三千郎卫所护送的秦皇帝车队,向着泗水方向行去。 最前方的是由泗水郡司马统率的郡骑兵,一路开道,沿途呼喊,驱赶路上的行人。 郡骑兵之后,是负责勘察道路的郎卫骑兵。再往后,旌旗招展,黑甲蔽目,是全副武装的精锐郎卫军,护送着尊贵的皇帝车驾。 在皇帝车驾和郎卫军的后面,还有持着矛戟剑盾的数千郡兵跟随。 但相比郎卫的精锐,这些临时征召的郡兵就显得有些素质低劣,一个个无精打采,走起路来没有什么精神。 整体而言,皇帝出行的阵仗十分庞大,随行兵甲众多,安全是有保障的。 因为距离此行的目的地,周鼎所沉的泗水河段还有一大距离。在连续赶路了一早上,时间到达中午的时候,皇帝车驾暂时停下,在一片宽阔处休憩。 “三千郡兵,再加上受到征召,聚集在泗水的数千民夫,这起码有六七千人了吧,秋收还没弄完就征召这等数量的青壮,可真是劳民伤财啊。” 赵佗下车换气,打量着前后绵长的队伍,微微摇头。 为了迎接皇帝的到来,上个月泗水郡守张德不顾正在进行的秋收,让郡尉赵广征召了大批青壮聚集,进行一定的行伍训练,好以整齐的队列来迎接皇帝。 毕竟皇帝亲临,你郡县上派出去保卫的郡兵不敢说需要多能打的锐卒,但总不能是乌合之众,否则让皇帝一来就看到乱糟糟一片,岂不是在说明你这个郡守和郡尉的无能。 一個月的训练下来,这数千郡兵倒是能相互配合有度,进退有方,但大多数人都担心着家里的收成,一个个脸色不太好看。 再加上他们前来服役的路上,那可都是要自备干粮和衣食的,秋收时节家里少了一个壮劳力,还要拿出一份赶路的食物来,这对不少贫困的家庭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所以对于帝国皇帝的到来,这些普通的郡兵除了敬畏和好奇外,并无任何兴奋与感激,甚至一些人心中还带有抱怨之意也是说不定的。 赵佗看在眼里,暗叹皇帝东巡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对帝国的稳定有好处,但终究是免不了劳民伤财。 在这个以农业为主的时代,皇帝每到一个郡县,当地的官吏都会为了迎接这位天下至尊,或是征召黔首修建道路、行宫,或是大批量征召为郡卒,保卫皇帝的安全。 这一路走下来,沿途郡县所消耗的人力物力很大,特别是在农忙时节做这些事情,更有损伤农本的可能。 “还是让皇帝修仙好啊,只要他待在宫里打坐修炼,就不会弄出这些事情。也不知道卢生他们把理论吃透没有,希望这一次回到咸阳后,就能开始实施修仙大计。如果一直不动作,说不得我还要再提点他们一二。” 赵佗心中暗想,目光望向后方卢生等人乘坐的马车。 这是他意图改变帝国局势的一个尝试。 就在赵佗打量方士们的时候,在数里外的一处小山头上,也有几双目光正打量着这支数量庞大的队伍。 “子房,这秦国皇帝的护卫可真多,吾等想要得手,恐怕很难。” 公孙信收回目光,眼中闪过畏惧。 虽然之前嘴里嚷着要杀死暴君独夫,为韩王报仇,为六国雪恨,口号那是喊得震天响。 但当他真的看到绵长数里的队伍,足足有数千人的兵卒护卫,公孙信还是忍不住生出惧意。 他们的计划是藏在秦皇帝车驾的必经之路上埋伏,等到皇帝车驾抵达时,突然发动突袭,让那力士掷椎轰击,以报国仇。 但现在看皇帝的护卫架势,他们就算侥幸躲过了秦军前锋的搜查,成功发动了刺杀,想要在这数千人的追捕下逃掉,恐怕也非常难。 张良平静道:“我理想的刺杀地点是曾经去过几次的博浪沙,那里是连接韩魏两地的大道,常有风沙飞舞,遮蔽天空,吾等若能隐于沙尘中行刺杀之举,大有成功的可能,只可惜那里已经是不能去了。” “楚国遗族还没有被秦人迁往关中,秦人在泗水郡的力量不强,故而吾等能轻易游走四方,一旦过上两年,秦人必定会将楚国遗族也迁往六国城,随着秦人的统治加强,到时候吾等就是真正的寸步难行。” “时间不多了,这一次赵政来泗水,必须要动手,哪怕是冒着最大的危险,也要杀死这个暴君!” 张良眼中冒出冰冷且仇恨的光芒。 他张氏乃是韩国贵胄,两代相邦,五世相韩。 按照正常情况,韩国没有灭亡,他张良也很有可能成为韩相。 但可惜秦人来了,灭了韩国社稷,让他世代韩相的张氏瞬间沦为秦人治下的黔首平民。 不管是国仇还是家恨,都足以让张良对秦有着极大的恶意。 他弟死不葬,散尽家财,与各地反秦义士联结,就是想要为韩国报仇,为衰落的张氏报仇。 报仇! 他一定要狠狠的报复那个暴君! 张良冷冷的注视着远方的皇帝车队。 “赵政此行是要前往周鼎落水的泗水河段,其在彭城以南三十余里处,他打捞完周鼎后,必定会前往彭城。这中间的路途,就是吾等的机会。” “至于能不能成,就看上天之意了。” 皇帝的车驾没有前往彭城,而是一路直奔在彭城南方的泗水河段。 因为始皇帝实在是等不及了。 九鼎是三代传世之宝,号称天子重器。 九鼎缺一,成为了扎在始皇帝心中的一根刺,所以他必须要立刻去将那个落在泗水中的大鼎找到才是。 只有九鼎全找齐了,他才能了去这个心结,安心睡眠啊。 到了下午时分,皇帝的车驾抵达了目的地。 这里是一片宽阔的河畔原野,在皇帝到来之前,就已经聚集了三千青壮民夫,如今加上皇帝的车队抵达,顿时便达到了近万人,可谓人头攒动,十分的热闹。 “陛下,臣征召郡中三千人,皆乃善习水性之勇士,愿为陛下入水寻重器至宝。” 泗水郡守张德是个胖乎乎的男子,一见到始皇帝便趴在地上行礼问好,然后就迫不及待开始表功。 “嗯,做的不错。”始皇帝颔首。 自从他统一天下,宣布秦国为水德天命后,就很喜欢六这个天命之数。 张德这个郡守安排的护卫三千,捞水民夫三千,都是六的倍数,光是听上去就感觉很舒服,这郡守的政治觉悟还不错呢。 见到皇帝点头,张德脸上都快笑出花来。 武功侯赵佗在旁边看的直摇头,怪不得能想出用三十年前落水的周鼎来做祥瑞,这位张郡守,还真是个官场逢迎的小能手,拍马屁都拍到细节上了。 和这位张郡守一比,进泗水郡后一路率兵护送皇帝车驾的泗水郡尉赵广,就显得很没有存在感,做事情都是公事公办,没有什么溜须拍马的行为。 这反倒让赵佗点头,说明他这个旧部,还没有被诸侯故地的官场所腐化,若是赵广这个军中汉子也变成和张德一样的谄媚之人,那才会让赵佗失望。 而随着皇帝车驾抵达昔日周鼎所落的泗水河段后,捞鼎之事也正式提上了日程。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五章:鼎于何处 翌日清晨。 始皇帝斋戒沐浴后,带着随从的文武公卿,来到泗水畔的一处新筑高台上,开始进行祷祠,仪式十分的隆重,可见他对遗落宝鼎的重视。 九鼎重器,传自夏禹,历经夏商周三代,乃是公认的天下至宝,是天子权势的象征。 自古以来素为诸侯所觊觎,春秋时就有楚庄王问鼎中原。 待到秦国崛起后,历代秦王也都对这九个大鼎渴望万分。 其中最著名的大概就是秦武王举鼎,结果被砸断了腿,含怨而亡。 当时的秦国,成了整个天下的笑柄。 有人更是引用王孙满劝退楚庄王的那句“在德不在鼎”来进行讥讽。 六国之人嘲笑秦国乃是虎狼戎狄之国,尚首功而无道义,无德之人凭什么也想得到九鼎,这般行为简直是自取其辱,被鼎砸死也是活该。 但秦武王死后,登上王位的秦昭王比之历代秦王更加暴烈和凶狠,打的六国战战兢兢,杀戮如山,白骨遍野,根本称不上德行可言。 就是这样凶狠的秦王,却灭了周室,将九鼎迁往咸阳。 这是秦国证明自己天命的一次举动。只是没想到会遇到一个刚烈的周室王子,带着豫州鼎东逃,并凿船沉水,让秦人的九鼎收集梦缺了一角。 “也不知道秦昭王有没有和皇帝一样的强迫症,要是他也有的话,说不定死之前都还惦记着他的九鼎没集齐呢,啧啧。” 赵佗看着进行祭祀祈祷的皇帝,心中暗诽起来。 不一会儿,始皇帝祷祠完毕,转过身,他站在高台上,正式向等候在下面的人群发下号令。 “寻鼎!” “皇帝诏令,入河寻鼎!”谒者大声传诏。 早就等候着的泗水郡守张德立刻对那三千善水之士叫道:“二三子,入河寻鼎,若能寻到此等器物,当有重赏! “唯!”“陛下万年!” “大秦万年!” 三千名善水性的勇士一起应诺,又喊出前几日郡守专门训练过的口号,声音震天作响,让高台上的皇帝露出了一丝笑。 没人不喜欢听好话,特别是始皇帝这个最爱听颂歌的君主。 喊完之后,这三千人又各自饮下一杯酒水,以御秋日水寒,这才分批按照之前分配好的河段,开始入水寻鼎。 “说不定这里找不到,反而在上游找到了。” 赵佗嘴里嘀咕着。 他隐约记得自己以前学过一篇课文,说什么石兽落到河里,十几年后在下游找不到,然后一個河防老兵说,落在水里的重物不能去下游找,得去上游,最后他们还真是在上游找到了落水的石兽,十分的神奇。 不过赵佗只是想了想便摇头否决,暗道自己是没有炫一波的机会了。 因为这鼎是跟着船只坠河的,那么大一艘船,还加上一个大鼎的重量,完全不可能被水冲动,从哪里沉水的,大概就会在哪里待着。 不过昔日周王子凿船的事已经是三十多年前了,沉船的地方,无人能够确定,只知道是在附近的一个大概区域,所以这一次搜寻的面积很大。 三千人一部分在此处入水,一部分踏上舟船,分别前往上、下游入水寻找沉船和宝鼎,搜寻范围很广。 赵佗跟着众人在河边左等右等,一直等到了下午黄昏时分,三千人将上下游接近二十里的范围全部找了一遍,也没看到那个丢失的大鼎。 待到此事禀报上来后,始皇帝原本期待的脸色阴沉了下来,目光落到郡守张德的身上。 胖胖的泗水郡守顿时脸色发白。 他是听了泗水郡几个豪族的劝说,学临淄郡守向皇帝献祥瑞拍马屁,又确认过在三十年前确实有周王子凿船沉水的事情,这才向皇帝禀报的。 哪知道最后却没有找到,这玩意儿可是欺君之罪啊。 惊慌之下,张德也顾不上多想,张嘴就为自己辩护道:“陛下,定是鼎器太重,而河底沙性松浮,鼎器落于沙上,渐沉渐深,被河底沙土覆盖,故而寻之不得。大概需要将河底沙土铲开之后,方能得见宝鼎。还请陛下再给一些时日,臣明日便让下水的勇士去搜寻泥沙之下,定能寻到宝鼎。” 胡亥在赵佗身边嘀咕道:“好像是这样,那个鼎肯定被泥沙覆盖了,得让人把沙土铲开才行。” 赵佗翻了个白眼,说道:“找鼎干嘛,找的是船啊,如今船没找到,我猜这件事多半有问题。” “啊?” 胡亥一怔,接着反应过来,说道:“姐夫说的是,咱们应该找船才是,这郡守怎么说出骗小孩的话来。” 果不其然,听着张德的话,始皇帝脸色越发阴沉。 他冷冷道:“所以那艘沉水的大船也被沙土覆盖,完全认不出来了吗?” 上下游二十里的范围都没看到沉船的踪迹,证明宝鼎根本不在此处。 张德反应过来,知道自己犯了个蠢,忙趴在地上,瑟瑟发抖道:“陛下恕罪,臣也是听信传言,说乡人见到泗水中有宝光出世,又闻鬼哭之声,以为是宝鼎出世,这才向陛下进言,臣绝无胆量欺骗陛下啊!” 这位郡守当着重臣的面喊起冤来。 张德也是真的无奈啊,如果是在后世的朝代,他大可以利用权力先征召善水的勇士去河里找一圈,待到真的发现沉船和宝鼎踪迹后再向皇帝禀报献瑞。 但在秦朝基本不可能,因为大秦对兵权很看重。 所谓“凡兴士被甲,用兵五十人以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需要使用五十人以上的军队,都必须要合虎符,还要进行备案,否则就算是越禁行事,乃是大罪。 就算张德是郡守,在没有正式公事的情况下,不可能调动五十人以上的军队,更不可能擅自召集会水之人进入泗水中搜寻,这本身就是越权犯法之事。 泗水郡中有一位直属中央的监御史,对郡守有监督之权,这让张德不敢犯禁。 而当泗水中周鼎发出宝光的消息越演越烈,张德被泗水豪族说动,想要借此拍皇帝的马屁,大着胆子向皇帝上书的时候,得到的诏令是让他征召士卒,然后等待皇帝亲自到达,祭祀祈祷后再进行打捞。 这一来,他更是不敢派人下水了,要皇帝祭祀祷祠之后才行。 故而这位郡守实际上根本不知道泗水中到底有没有周鼎,只是估摸着周王子沉鼎的事情在本地广为流传,许多老人言之凿凿说的有这件事,他这才相信了,大着胆子去拍皇帝马屁,哪知道如今却翻了船。 始皇帝很生气。 他本来在芝罘岛玩的好好的,原本计划在芝罘岛玩完后,就去成山看海,然后再一路慢悠悠的逛到琅琊去。 结果他被张德那封上书勾的心里发痒,放弃了既定的旅行计划,一路奔驰上千里来到泗水,发现却是一场空,这样的玩弄法,换谁也得生气啊! 更别说是这位霸道的天下至尊了。始皇帝深深吸了口气,厉声开口:“廷尉,此事由你来处理。” 廷尉李斯立刻站出来应诺。 郡守张德听到这话,顿时瘫在了地上。 廷尉啊,这可是中央最高的司法审判机构长官,专管刑狱之事,皇帝让廷尉来处理,这就是准备要将他治罪了。 “陛下,我也是听信了郡中那些人的劝说,这才犯了糊涂。” 张德叫嚷起来,立刻开始推卸责任。 李斯对着他冷笑一声,道:“郡守放心便是,敢欺哄皇帝,此事没人跑的了。” 始皇帝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赵佗见到这一幕,摇了摇头,他倒是不可怜这个张郡守,毕竟这家伙为了功绩,谎报九鼎之事,害的自己和皇帝从上千里外的芝罘岛赶到这里来,一路劳师动众,结果却是个假的,活该受罪。 只是搜遍这一大段泗水,都没见到沉船的踪影,那个遗失的豫州鼎又在何处呢? “说不定一切都是那个周王子故意造的谣,好让秦王放弃,然后趁机带着豫州鼎躲藏起来。凿船之事毕竟只是个传言,当时秦军刚刚拿下洛阳,离这边还隔着一个魏国呢,并没有亲自见到凿船的事情发生,这样来看,此事是谣言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 “且豫州鼎何等珍贵,既然落在此处,那楚王没有可能不来找啊,结果这三十多年楚人都没有进行打捞过,说不定就是因为楚王知道这是个谣言。周王子藏鼎之事,可能还有楚国在后面助推。” 赵佗心中暗自推测,当然,他也只是推测罢了。 不管真相是什么,反正这鼎看来是捞不到了。 始皇帝兴致勃勃从芝罘岛赶到泗水来捞鼎,也将成为一个笑话流传后世。 “只是看这张德的模样,他也是听信那些泗水豪族的劝说,这事情并不是他自己谋划的,那这些泗水豪族如此做又有什么目的?让郡守拍皇帝的马屁,然后他们就拍郡守的马屁?” 赵佗表示无语,他倒是没有多想,因为这事情影响太大了,始皇帝非常生气。 廷尉李斯已经接了诏令,定然会在这里将上上下下全部查一遍,到时候自然就会知道。 “捞鼎不成,接下来多半要去彭城休憩两天。” 赵佗暗道:“等到了彭城,我当劝皇帝去下相一趟才是,亲眼看看那些项家人。”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六章:李由为郎 “好个贼子,竟敢欺骗朕!” 夜色降临,在泗水不远处修建起来的一座临时行宫中,始皇帝脸色发黑,额头上青筋鼓胀。 他一想到白天的事情,就感觉心里堵得慌。 多少年了,自从他翦灭六国,并一宇内以来,一直被尊为天下最为尊贵的皇帝,从来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更没有人敢当面欺哄他。 无尽的歌功颂德,让始皇帝的心态一直在膨胀,特别是在封禅后,他更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了上天在人间的代言人。 神化,圣化。 作为真正的上天之子存在。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始皇帝却像是一个傻子一般被泗水郡守张德用泗水周鼎的消息从芝罘岛骗到泗水郡来,现在想起来,这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当然,气归气,始皇帝自己其实很清楚张德是不敢故意欺骗他的。 周王子卷鼎东逃,在泗水凿船沉鼎的事情始皇帝也听说过,隗状等人也都说这件事在三十多年前确实由秦国的间人传回了咸阳,并非是张德故意虚构。 这位郡守也是真的相信了这个故事,才生出献祥瑞以拍皇帝马屁的事情。张德这么做的目的还是想讨好皇帝,迎合圣心。 “还是赵佗说得对,齐桓公好紫衣,满国之人尽服紫。楚灵王好细腰,则满朝之人尽黧黑。朕在封禅后赏了几个献祥瑞的,便让这些人以为献祥瑞是讨好朕的方式,争相前来献纳,这才弄出了这等事情。长此以往,整個大秦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 始皇帝想到当年赵佗在临淄城对他的建言,果真是事后应了验,不由暗暗感叹。 “幸好朝堂上,还有赵佗这样的忠直敢谏之人,要全是张德这般奉承之辈,我大秦又岂能长久。这一次朕当狠狠惩戒此辈,以儆效尤才是。” 始皇帝想到赵佗,心头的怒气才散了一些,但还是有些堵得慌,急需要排遣出去。 如果换成其他君主,在这种烦闷躁怒的情况下,或许会找来女子进行发泄。 但始皇帝不一样,他排遣郁气的方式只有一个。 工作! 进入疯狂工作的状态,自然就不会再想到这些烦心事了。 “给朕送一批奏疏来,朕要挑灯批阅。” “唯。” 伺候的宦者立刻应声,出去传达皇帝的诏令。 不一会儿,屋外有脚步声传来。“陛下。” 一个身着黑衣的文吏在门口恭敬的问候了一声,端着木盘上前,盘上摆满了叠好的纸质文书。 始皇帝虽然一路巡行,但按照他的命令,全国各郡县汇总在咸阳的文书,都要挑出一部分比较重要的送过来,由骑兵携带,一路追赶皇帝的步伐,让他亲自过目和批阅才行。 当然,这件事之所以能够实现,还是多亏了赵佗发明了造纸术,一个骑兵携带的文书量,比之前一车所装的简牍还要多,十分的方便。 待看到盘中那一叠叠的纸张,始皇帝的心情已经好了不少。 “这几日尽想着赶到泗水来看九鼎,日夜驰行,倒是荒废了工作,积下不少未阅的奏疏,这两日当好好补上才是。”始皇帝自语一声,待到那文吏将奏疏端过来时,他才注意到此人是尚书仆射李由。 李由恭敬的将奏疏放到皇帝身前的案几上。 屋中灯火摇曳,晃动的光,将李由那张曾经历过荆楚和巴蜀风霜的脸映衬的棱角分明。 这本是一张武将的脸啊! 看着面前身着文吏袍服的李由,始皇帝的脑海里想起八年以前,李由身着甲胄,头戴鹖冠,在宫中任中郎户将,为他值夜宿卫的场面。 那时候的李由不到三十,身强体壮,意气风发,乃是他十分看重的一个年轻人,若非如此,他最开始也不会生出将自己宠爱的长女许给李由的想法。 哪怕后来有赵佗异军突起,吸引了始皇帝的目光。 但他并没有因此嫌弃李由,甚至因为李斯的关系,对于李由还多有优待,比如在李信伐楚之前,就专门为李由升了一级爵位,以避免他被赵佗超过爵位后的尴尬。 伐楚之战,是始皇帝给李由和赵佗的一个公平考验,就看谁能配得上他的女儿。 哪知道那场必胜的战争,因为李信的自大,熊启的背叛,成为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败仗。 但也只有在危机之中,方能凸显人真正的实力。 赵佗料敌先机,渡淮水而突袭楚都,又在敌后穿插上千里而回,创下泗水之战的大胜,成为了帝国的英雄。 李由则是狼狈归来,高下立分。 那时候,始皇帝就已经决定好了他女婿的人选,只是对于李由,他也并没有放弃,削爵之后依旧给了李由上沙场征战立功的机会。 结果······ 诸将皆胜,唯有李由独败。 数奇之说曾让皇帝心中惊惧,但李由后来的南郡之胜又让他放下心来,最终便换来西南大败。 这让始皇帝彻底认可了“李由数奇”的结论,决定日后一定不能再让李由上战场。 这个男人,真的能败掉他战无不胜的秦军啊! 幸好西南战败后,李由也熄了再上战场立功的想法,李斯更是为其张罗,最终寻得尚书仆射一职。 这事,始皇帝是知道,也是默许的。 “李由在上战场之前,于宫中宿卫多年,随朕出行数次,从未出过问题,可见此数奇之说只应在战场上,于宫中做事反倒无碍。” 始皇帝对李由来做尚书仆射倒是放心,甚至还对其多有观察。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始皇帝发现,李由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做事认真,颇为勤恳忠实,但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暮气,和当年那个满是英气的中郎户将相差甚远。 想想也是,八年之前,李由还不到三十岁,便爵为五大夫,任职中郎户将,还被暗示为秦王之婿,可谓是前程似锦,自然是意气风发了。 而现在,李由已经是三十好几了,婚事没有着落,事业一败涂地,名声也十分不好。还几经战败,被迫弃了武职,来做一个文吏,心气哪还能如同昔日那般高傲。 “陛下,这是咸阳御史大夫发来的文书,这是内史府的奏疏,这是上郡的奏疏 李由低着脑袋,将一叠叠文书按类分好。 始皇帝暗暗摇头,他能听出李由声音中的麻木。 李由做过中郎户将,做过战场上统率五千人的一曲军候,甚至是秩比二千石的郡尉。 换成是谁有着这样的经历,也不可能心甘情愿的来做一个六百石的尚书仆射,整日和这些文书作伴。 如果换成是其他人,始皇帝会不喜,甚至直接罢黜掉。 但这人是李由。 皇帝当年暗示将长女嫁给他李由,虽未正式承诺,但终归是有将他收为女婿的心思,对这个年轻人自然是看得上眼的。再加上李由作为中郎户将宿卫多年,做事勤恳,又常在他眼前晃,心中自是有些感情。 更别说,李由还有一个深受皇帝信任的老父。 “天生数奇,不适合战场厮杀,此乃命数,不是他的错啊。” 始皇帝心中叹了一声,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李由,忍不住生出怜惜之意。 他不想让一个原本看中的年轻人,变成这般满身垂暮之气的失败者。 李信都能从失败中崛起,李由未必不可能。 他要再给李由一个机会。当然,不是上战场的机会。“李卿。” 始皇帝开口呼唤。 正低着脑袋分类文书的李由听到皇帝的声音,忙放下手中文书,恭敬道:“臣在。” 始皇帝盯着他,说道:“你是郎卫出身,如今可愿再做一个中郎,伺候在朕身侧。” 李由愣住了。中郎。 秩六百石,和他现在所担任的尚书仆射秩禄相当,但重要性却远远不如。 更别说是和他曾经所任的中郎户将相比了。 但李由已经是不由自主的热泪盈眶。 经过了战场的毒打后,李由才发现在宫中宿卫的那几年岁月,才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啊。 “臣愿意,臣谢陛下恩德。” 李由立刻跪在地上,向着始皇帝行礼叩拜。 他原本木然的眼睛,在泪水盈眶中有着光芒在闪烁。 中郎,那是他曾经初次入宫时的起点啊! 虽然兜兜转转,又重新要从起点开始。 但李由有信心,凭借他的资历和努力,早晚能爬回中郎户将的位置,甚至再往上的中郎将也不是不可能。 最关键的是,他愿意做一个中郎,侍卫在皇帝的身边。 这可比做一个什么管理文书的尚书仆射好上千百倍。 “这是陛下对我的宠爱啊!” 李由心中颤抖,感到了来自皇帝的无尽的恩宠。 但突然,他的脑袋里冒出“数奇”两个字,不由脸色一变。 李由趴在地上,颤巍巍说道:“陛下,可是世人皆言臣数奇啊,若是为武职,恐怕······” “无事,你之前也曾在宫中为中郎,宿卫朕数年时间,也没出过事情。” 始皇帝摇了摇头,转而又自傲道:“而且朕乃天子,何惧什么数奇之语。”“朕,镇得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七章:力士挥椎掷祖龙 三千善水之士,沿着泗水搜寻二十里,都没有找到所谓的周王子沉船。 传言中那个发出宝光的豫州鼎也毫无踪迹。 始皇帝从芝罘岛千里迢迢赶到这里,一路上期待了许久,现在更征召了这么多人来泗水寻鼎,他如果空手而归岂不成为天下笑柄。 所以皇帝并没有放弃,到了第二日,继续命人加大了搜索范围,同时还派人再搜寻了一次昨日寻找过的河段,就怕沉船被泥沙覆盖后,使得搜寻的勇士错过。 只可惜第二日的搜寻依旧没有什么结果,沉船倒是在下游找到了两艘,但都是渔夫破烂的小舟,人都坐不了几个的那种,更别说装载沉重的大鼎了。 河中没有发现,反而是周围乡里找来的那些知道此事的老人,出现了突破口。 经过审问,三十多年前,这些人中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看到过沉船事件的发生。 所有关于周王子凿船沉鼎的消息都像是一夜之间出现,被人暗中宣传后,在彭城的泗水流域成为一个听上去十分真实的传说。 就连当时统治此地的楚国官府,也是保持着这样的口径。 到了这一步,明眼人大都能看出来此事的真面目了。 所谓泗水沉鼎,恐怕是三十多年前被人推出来的一场谣言,其目的就是为了掩护那個携鼎逃走的周王子。 当然,也有可能是楚人将那个周王子干掉,自己将豫州鼎吞没后,再弄出的这个谣言进行掩护,好欺骗对九鼎虎视眈眈的秦王。 “丞相,此事由你来调查。”始皇帝怒气冲冲。 他大张旗鼓,征召了这么多人前来捞鼎,最终却是白忙活一场,心里十分气愤。将调查豫州鼎下落,勘察三十多年前具体事项的任务交给了左丞相王绾,始皇帝便宣布明日一早就北上回彭城。 泗水捞鼎以这种结果收场,是赵佗想不到的,这让他有些担心起赵广来。 这事情出来,泗水郡守张德肯定是彻底完蛋了,而赵广是郡尉,也不知道会不会受到影响。 “我之前在泰山帮了儒生们一把,王绾心里是清楚的,后来还多有和我示好之意,此事赵广牵扯不深,王绾看在我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将他过多牵扯进来吧。”赵佗心中暗道,这时候他就感受到了在朝堂上多拉朋友的重要性。 而确定捞鼎失败之后,始皇帝再次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疯狂批阅文书,以发泄心中的郁气,就连赵佗和胡亥也不见了。 相比于赵佗的担忧,皇帝的郁闷。廷尉李斯父子,却是心情十分的好。 “中郎虽然是武职,但职责是负责宿卫禁中,不用征战沙场,跟着皇帝是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的,所以数奇之语影响不到你身上。之前我其实也是想要为你再谋一谋郎官,但又怕皇帝不喜,所以才弄了个尚书仆射。” 李斯捋着颌下长须,看着自己的儿子笑道:“看来这步棋是走对了,你整日在皇帝面前出现,终究是让他对你生出了怜悯之心,现在让你重新从中郎开始干起,这就是在给你一个机会啊。你好好干,日后虽不能征战沙场,也可像蒙氏兄弟一样,做一个中郎将,也不堕我李氏的名声。” “父亲说的是,皇帝让我为中郎,正是给我复起的机会,我当努力,必不让皇帝失望!日后,我李由定为中郎将!” 李由神采奕奕,说话中气十足,一扫这大半年的抑郁苦闷,拥有了新的目标,整个人就像是枯树发芽,迎来了第二春。 李由心中很清楚,这一切都是皇帝给他的。 “皇帝爱我!” “我李由,当誓死忠于皇帝!” 到了第二日,始皇帝大概是昨晚批阅文书到了很晚,故而起来的迟了些。 在简单吃过朝食后,他自己又去了泗水畔看了半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一直到了莫食,才叹息一声后,宣布正式启程前往彭城。 皇帝车驾北上彭城,并不是这里的所有人都会跟着一起去。 那些被郡守征召来的三千善水之士会在此处遣散归家,不过因为白忙活了一场,连鼎的模样都没见到过,皇帝还生着气呢,他们自然不会得到任何奖赏。 至于三千郡兵则还要继续护送皇帝北上彭城,要一直到皇帝出了泗水郡的地域后,才能归家。 在赵佗看来,张德那厮完全就是害人害己。 想要拍马屁,不仅将自己给搭了进去,还让这数千人被使唤来使唤去,耽误农时,空忙一场,这样下去绝对会让黔首生怨。哪怕他将六国贵族都迁入关中也没用,照这种情况下去,大秦依旧难得六国遗民的民心。 “希望这次泗水郡翻车后,天下各郡县的秦吏能吸取教训,少拍些马屁,多做些实事不好么。等到了彭城,我得向皇帝建言一番,免得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才是。” 赵佗坐在他的车舆中,一边捞开车帘,看着车外的风景,一边在脑海里想着如何通过这件事情来整顿一下秦国官场。 队伍前行在通往彭城的道路上,依旧是之前的配置。 骑兵在前开路,驱散行人,后面是由郎卫军护送的皇帝车驾,再往后才是三千无精打采的郡兵。 皇帝的车驾,是足足六辆长得一模一样的金根车。 其中一个是主车,其他五辆皆是副车。 这样做其实并不是为了防止刺客。 在这个被赵佗扰乱的时代,荆轲刺杀的事情没有真正发生,而另一个刺客高渐离也被赵佗提前送进了刑徒队伍。 严格意义上来说,始皇帝还没有被人刺杀过,还不能理解刺杀之事的惊险,自然是不会做什么防备。 而且在始皇帝看来,他乃天下至尊,上天之子,天下之人尽是他的臣仆,谁敢刺杀他。 且周围有三千郎官,后方还有三千郡兵护卫。 在这种情况,谁又能杀穿重重护卫逼到他身前呢?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之所以有六辆车驾,大概还是为了凑一个幸运数字吧。 因为要考虑到跟随的三千郡兵,加上又无什么急事,离彭城的距离也不远,所以皇帝车队的行进速度并不快。 下市左右,皇帝车队来到了彭城以南的云龙山一带。 这个点正是后世下午四点钟左右,太阳西斜,晚秋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一片,车队众人一直赶路了二十余里,人人都有些疲倦。 就连赵佗也在一路的颠簸之后,在车舆中闭着眼睛养神。 他们经过的云龙山离彭城不远,山不大,不过五六十丈高,七八里长,但靠路的这一面山势颇陡,其上林木茂密,因为山势的压迫,使得山下的道路也不甚宽敞,大概只能容两车通过。 所以皇帝的车队,就不再是两辆副车居于左右,将主车夹在中间了,而是落到了皇帝车舆的后方。 取而代之的是中郎骑兵护卫在皇帝主车的两侧。 能够骑马贴车保护皇帝,李由很高兴,也很兴奋。 李由的头上,代表着五大夫爵位的鹖冠,在众中郎中显得鹤立鸡群。 秦国是崇尚爵位的国家,而华丽出彩的鹖冠正是高爵武官的象征。 甚至因为李由的爵位够高,被重新调入中郎部队后,蒙毅还不敢轻慢,直接让李由成为了掌管五十名中郎的小统领,负责皇帝的护卫工作,这让李由十分满意。 “果然中郎才是我李由的归宿啊。” 李由心中感叹着,一边骑马向前,一边向中间的那辆华丽金根车投去感激的目光。 车舆前方,中车府令赵高正握着辔绳,小心的驾驭着六匹骏马前进。 或是察觉到李由骑马在侧,赵高的眉头不自觉的蹙起,莫名的感觉有些心颤。 随着皇帝车驾即将驶离云龙山的范围,离彭城越来越近,车队众人也越来越松懈。 赶了大半天的路,终于快到地方了,诸多护卫一直紧绷的弦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 “等到了彭城,我就···...” 李由心中刚想到此处,他在战场磨炼了多年的直觉就起了反应。 他猛然侧首,见到云龙山的尾端,一处离道路有十余丈远的小山包上。 在那茂密的草木间,突然有一人“唰”的一下从草木中站了起来。 此人身材魁梧,在原地挥动双手转了几圈,然后猛地掷出一物,径直向着皇帝的金根车抛了过来。 “刺客!” 李由发出刺耳的尖叫。 整个车队瞬间乱成了一团,尚未反应过来的郎卫们惊愕的四处张望,待到看清了那投掷物的时候,却是已经迟了,那东西的速度之快,根本来不及阻挡。 好在一道身影猛然从马上跳了出去,试图用身体去挡那如同陨星般破空而来的重物。 “陛下!”李由双目发红。 这一刻,李由没有任何的杂念,他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为皇帝挡下这一击。 就像李由之前所自嘲的那样,或许他的能力比不过赵佗,但他对皇帝的忠心,绝不会比赵佗少一分! 轰! 大铁椎势如流星,带着无语伦比的威势径直击在李由的肩头,然后又带着可怕的冲击力,重重的命中皇帝所乘坐的金根车······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八章:皇帝生死 轰隆! 巨响声自前方传来,将正在闭目养神的赵佗惊得一个哆嗦,他猛然睁眼。 “怎么回事!” 赵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心头悸动,有种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车舆外传来阵阵惊呼声,整个车队的马似乎都被那声巨响惊动,嘶鸣声不绝于耳。 在阵阵马嘶中,赵佗听到车外的中郎在叫喊着:“有刺客!” “保护皇帝!”刺客! 赵佗一个起身蹿出车舆,只见外面果然是乱成了一片。 只能供两辆车并行的道路上,人马完全拥堵在一起,乱糟糟一片。 中郎将蒙毅正在大叫,试图控制场面。 郎卫是护卫皇帝的精锐部队,许多都是由贵族和高官子弟充任,素质很高。 但正因为如此,郎卫军也有着一个短板,就是郎官们大多没有真正的上过战场,没有经历过任何意外情况,每日只是按部就班的执行着护卫工作,在面对突发情况时,很容易显得措手不及。 特别是面对这场惊世大刺杀! 中郎将蒙毅虽然素来行事沉稳,但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眼见皇帝所坐车乘被砸,心中慌乱到了极点,竟有些难以控制场面。 “蒙毅,乱动者尽斩之!” 赵佗发出怒吼声音自胸腔中涌出,如同震雷,传遍四周。 蒙毅听到这声喊,立刻反应过来,本能的拔出佩剑,吼道:“敢乱动者,斩!” 有赵佗出面,蒙毅承令,整個混乱的场面立刻就平息下来。 赵佗立刻往前,直奔皇帝车舆所在。 还未接近,就看到一堆人围着一辆被砸破了的金根车,小心翼翼的扒开那些破碎的木头。 另一边,还有一个中郎打扮的人瘫在地上,周围几个郎官上前将他护住。 赵佗来不及看那人是谁,他现在所有的心神全都放到那辆破碎的金根车上。 “陛下!” 赵佗双眼瞬间红了,伸手扒开挡在身前的中郎,立刻冲到车前。 他看到原本华丽尊贵的金根车前半截被轰出了一个大洞,四周尽是碎木,但好在砸中车体的东西似乎体积不大,只伤到了车辆前部,金根车后半截的车棚还在。 见到这样的场景,在这一瞬间,赵佗的脑海里就浮现出那个刺客的名字。 张良! 迟到的博浪沙一椎,终究还是来了。“陛下!” 中车府令赵高哭喊着,将前面砸烂的碎木扒开,终于看到了车中的情况。 “哭什么,朕还没死。” 始皇帝的声音自车中传了出来。 赵佗松了口气,这金根车足足有两丈长,一丈宽,需要六匹骏马才拉得多,体积很大。 看样子始皇帝当时是坐在后面,而袭击者扔出的重物却是砸在了前面,并没有砸在皇帝的身上,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 还没等周围众人欢呼,始皇帝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封锁消息,朕之情况,不可······咳咳······传······” 这几声无力的咳嗽立刻让刚刚松了口气的赵佗,一颗心再次吊了起来,他扑到金根车前,将赵高推开,这时候终于看到了车舆中的情况。 始皇帝依旧保持着他尊贵帝王的姿态,坐在金根车的后方,看上去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 但赵佗很快就发现了,在皇帝的肩部、手臂、腰腹部的衣衫都已经撕裂,只是因为他身上穿的袍服是黑色,这才遮掩了血迹。 那枚刺客投射的重物并没有直接命中始皇帝,但重物砸碎前面的车舆时飞溅的碎木,还是给皇帝造成了溅射伤害。 “陛下!” 赵佗哽咽着想要钻进去。 始皇帝摇了摇头,白着脸说道:“朕之安危自有医者伺候,你赵佗,现在是要给朕将那刺客······咳咳······找出来!所有的一切······都由你来总揽!” 话到最后,原本虚弱的始皇帝眼中爆射出凶光。 “为朕杀光逆贼!” “臣赵佗,遵陛下诏。” 赵佗含泪应下,然后从车舆中退出来,中车府令赵高忙钻进车中,去扶皇帝同时随行的御医夏无且也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 赵佗深深吸了口气。 他大步向中郎将蒙毅走过去,沉声道:“我奉陛下诏,接管所有事项。蒙中郎将,立刻封锁所有关于皇帝的消息,非重臣公卿不得接近,另立刻派人追捕刺客。” 见到赵佗自金根车处走来,表情严肃,口传皇帝诏令。 蒙毅心中惊叹,但本能的拱手应诺。这时,在刺客发动袭击后,就前去追击的一个中郎回来了。 “禀中郎将,吾等在刺客所袭击处的树上,发现了刺客留下的字迹。” 那中郎面色苍白,小心翼翼的说着。“什么字?” 赵佗立刻询问。 那中郎先看了一眼蒙毅,见其颔首,这才战战兢兢的说道:“刺暴······暴君独夫者,韩人张良也。” “张良!果然是你!” 赵佗双手紧握牙齿咬得咔咔响。 “传令,命泗水郡尉赵广,立刻全郡搜寻逆贼张良踪迹!” “传令泗水郡及附近郡县各处乡里, 擒杀逆贼张良及其同党者,提供情报者,皆有重赏!” 话到这里,赵佗突然想到一事。泗水宝鼎的传言! 按照泗水郡守张德之前的说法,这件所谓的祥瑞事情并不是他自己谋划出来的。 而是先在民间出现了泗水中有宝光出世,夜有渔夫听到鬼哭之声的传言,然后越演越烈,声势很大。 又有泗水郡的豪族趁机劝说张德,学习临淄郡献纳祥瑞的事情,以得皇帝宠信。 在被连番劝说下,张德这才鬼迷了心窍,向皇帝奏报泗水宝鼎出世的事情,引得千里之外的皇帝心中发痒,放弃在海边度假的时间,兴冲冲的跑到泗水郡来。 这一来,不仅鼎没捞到,还挨了张良一铁椎。 一切都联系上了。 为什么明明泗水里没有宝鼎,还会出现这种传言,这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助推,就是为了引皇帝西来。 “张良之计!” 赵佗身体发寒此人果然智谋深远,自己不知不觉都落入了他的谋划中。 只是赵佗想到这里,也找到了一个重要的关键点。 “张良是韩人,他在楚地没有什么势力,想要将泗水宝鼎的事情宣扬和发酵起来,并让那些泗水豪族说动张德向皇帝献瑞,这背后定然是有帮手的。” “而且张良早已被通缉,他在泗水郡能够行走自如,也肯定是得到了本地楚人大族的帮助,否则绝不可能做下如此事情!” 赵佗立刻就锁定了一个目标。 泗水郡中,有一城邑名为下相,是昔日楚国项氏的封地。 项氏。 项梁、项羽······日后的反秦头子啊! “我记得鸿门宴里,项羽要杀刘邦,就是因为张良和项羽的叔父项伯是好友,由项伯多方转圜,这才让刘邦保住了性命。这证明张良项氏在反秦之前就有交往!” “如果说泗水郡里,谁最愿意帮助张良刺秦,恐怕非项氏莫属了!” 赵佗的思路彻底打开,越想越有可能。 特别是再想到他之前收到项羽病死天折的消息,这一联系上,项氏一定有大问题。 赵佗立刻招来泗水郡尉赵广。 “命千人护送皇帝车驾回彭城,派千人继续顺着刺客逃跑的方向追捕,还有千人随我前往下相!” 赵佗眼中冒出寒光。“包围项氏!”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六十九章:项氏抉择 位于泗水下游附近的下相。 晚秋初升的太阳正自东方冉冉升起,将光芒洒落在一处宽阔的宅邸。 项梁一人站在大院中,眉头紧蹙,独自望天发呆。 脚步声自后方而来。 项缠走到其兄身后,宽慰道:“兄长没必要这么担忧,子房智谋深远,巧施妙计就将秦国皇帝和赵佗从胶东引到泗水来。他若出手,一定能够命中,也必定能够逃出秦人的追捕。且子房乃信义之士,他既然说过要掩护吾等项氏,那出手的时候,就会曝出自己的名号。” “这样一来,整个天下都知道刺杀武功侯赵佗者,乃是韩人张良,与我下相项氏没有任何关系,此事绝不会牵连到我项氏的头上,兄长宽心便是。” “赵佗一死,我项氏大仇得报,伯父与大兄能心安瞑目,也能一抒我项氏被秦人欺压数年的郁气,让那秦国皇帝知道,六国之中非无男儿也!” 说着,项缠还自顾摇起了脑袋。 之前他因为暗助张良的事被项梁痛骂一顿,兄弟差点翻脸,让他郁闷了好几天。 不过项缠也知道项梁之所以发怒,就是怕张良行事牵扯到项氏宗族,所以他特地前来宽慰和解释。 项缠为什么要帮助张良? 除了张良出身高贵,长得好看,说话好听,又和他项缠志趣相投外,为项燕和项渠报仇,也是一个原因。 虽然说项燕和项渠都是在沙场之上战败,自刎身亡但击败他们两人的都是秦将赵佗,项氏自然是要将这笔仇记在赵佗的身上。 更别说赵佗还攻破了寿春城,逼降楚王负刍,又南下擒抓了末代楚王熊启,楚国的灭亡与他脱不了关系。 此乃国仇家恨是也。 张良怨恨秦人灭亡韩国,使得五世相韩的张氏从世代公卿之家沦为黔首之属,故而立志复仇报国。 项缠也是同样的心理。 昔日的项氏,是屈、景、昭之后的楚国大族,地位高贵,他项缠虽非项氏主脉,但也是自小锦衣玉食,出行车马相随,在楚国这一亩三分地也是响当当的贵族后代。 但随着秦国灭楚,他们项氏为了保全宗族,向着秦军稽首投降,一切都变了。 秦人虽然保留了他们项氏的宗族和宅邸,但项氏所有的封地都被秦人尽数剥夺,拥有的田宅也被收了大半。 这让项氏从原本的下相顶级豪贵,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大型宗族,他们不仅每年都要向秦国官府缴税纳赋,而且面对那些来自关中的秦吏,还得点头哈腰,就是一个县上的秦吏,都能对他们项家人呼来喝去。 这样的屈辱让项缠如何能忍,所以张良一来,说起报仇的事情,立刻就勾起了项缠的同感,这就是他愿意帮助张良的重要原因。 杀赵佗,报国仇家恨,以及发泄项缠心中对于项氏没落后,被秦吏踩在头上的郁气与怨愤。 项梁回头,再度看了自己的从弟一眼,脸色冰冷。 “不仅糊涂,更是愚蠢。你自己都知道我项氏和赵佗有大仇,欲杀之而后快,此事天下间何人不知晓?张良如果是在其他地方刺杀的赵佗还好,但只要在这泗水郡动手,我项氏就是第一個被怀疑的人!” “至于你说张良曝出名号······呵呵,行刺者曝出他人名号作为掩护岂不是常有之事,秦人会信吗?会放过我项氏吗?项缠啊项缠,数日时间过去了,你竟然还是如此愚蠢无知,也不知道你是被张良喂了什么药,竟如此相信他!” 项梁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项缠,那神色,就像是在看着一头猪。 项缠咬牙道:“子房不会连累我们的,他一定会在泗水郡外动····..” “项君!项君! 项缠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急呼声打断。 项缠听出这声音是他们项氏的家奴,名叫侯五,为人精明能干,又兼世代先辈都为项氏奴仆,十分忠心,颇受项梁的器重。 果然,伴随声音而来的便是侯五跨进院中后,满脸急迫的面容。 项梁急切问道:“什么情况?” 侯五瞥了四周一眼,见到院中只有项缠在侧,知道这位是项氏的核心人物,大大喘了口气。 他说道:“我奉项君之命前往彭城探听消息,黄昏那会儿刚到半路准备到附近乡里借宿一宿,待到第二天再赶路。” “哪知道一会儿工夫就看到许多郡上的骑兵四处传令,命各地乡里认真检查验传,搜捕可疑者,听说是韩人张良和其同党刺杀皇帝,故而四处传令擒拿搜捕,若是擒住一人能得百金之赏,擒住主谋张良,至少能得千金,嘶·····.” 话到最后,就连侯五也不自觉的吸了一口气,千金之赏啊,这可是个天文数字。 “刺杀皇帝?” 而对项梁和项缠来说,这话就像是晴天霹雳打落下来,两人瞬间懵了。 “怎么回事?不是杀赵佗吗,怎么杀到皇帝身上了?” 项缠感觉头晕目眩,觉得事情是不是哪里出了岔子。 刺杀赵佗,和刺杀皇帝,完全是性质截然不同的事情。 项梁震惊后,马上反应了过来,他咬牙切齿道:“好一个张良,好一个韩国张子房!这是在拿我项氏当枪使啊!他哪里是想去杀什么赵佗,一开始他就是想刺杀皇帝,只是怕你项缠畏惧,所以才以赵佗当做幌子,你这竖子,帮张良干了好大一件事情!” “子房·····.” 项缠身子摇晃,脸色白的像是雪。 骂完项缠后,项梁又看向侯五,这是他的心腹亲信,说话不需要顾忌,径直问道:“张良刺杀成功了吗?既然有骑兵四处传令搜捕,他定然是跑了,只是不知张良的同党是否有人被捉住?”项梁对此非常在意。 因为张良那些人都在他项氏的别院里住过一阵,只要有一人被活着逮捕,那么就极有可能招出这些事情,给他们项氏带来灭顶之灾。 侯五忙摇着头道:“小人不知,刺杀之事,还是因为郡兵四处搜捕才知晓的。小人在听说这事后,就连夜赶回来禀报项君。” 项梁颔首,这倒是很正常,皇帝的情况乃是绝密,自然不可能流传出来,就连刺杀之事,也是因为大肆通缉张良才公布出来。 想到这里,项梁脸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他虽然不知道此时的赵佗正带着上千郡兵向下相赶来,但作为将门之子,项梁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危机。 “张良在泗水郡动手,虽然是刺杀的皇帝,而非赵佗,但此事最怕的是他有同党被擒拿,牵扯到我项氏头上。项庄和项佗等小子,我在张良离开时,就已经送往景同将军处,和籍儿一起,以避灾祸。” “小辈可以走,不会引起多大的关注。但我和项缠却是族中领头人,一直被县中秦吏注意,一旦离去,我项氏就坐实了和刺客勾结的事,族人们恐怕都要遭受株连。” 项梁现在非常纠结。 他有很强的危机感,之前和张良翻脸后,为保不测就将族中比较优秀的两个小辈项庄和项佗给送走了,算是一个保险措施。m. 但除此外,整个下相还有数百项氏族人,这是他项梁的宗族所在啊,是他根本无法舍弃的。 项梁深深吸了口气。 他对侯五道:“你再前往彭城方向查探,看看秦人接下来的动向如何。” 侯五虽然满身疲惫,但知道现在对项氏很重要,立刻领命,往外走了出去。 项梁转头看着还没从张良背叛中走出来的项缠,厉声道:“皇帝被张良刺杀事关重大,难保我项氏和张良的关系不会被捅出去,届时便是我项氏的灭顶之灾。你立刻召集族中青壮和亲信于此,我当开壁中,取出昔日所藏武器,以作万一。”项缠神色震惊。 项梁却是沉静下来。 他望着远处升起的朝阳。 “如果此事真牵连到我项氏头上,那就只能提前起事了!”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七十章:死国可乎 始皇帝遭遇刺杀的地方位于彭城以南的云龙山一带,此处距离项氏所在的下相足足有两百多里的路程。 所以就算赵佗在刺杀发生后就下达命令,让郡尉赵广分兵一千人前往下相包围项氏,但一路过去,紧赶慢赶也得好几天的时间。 这让许多人心中很是不解,面对突然遭遇的刺杀,为什么这位武功侯不用尽全力去追杀逃跑的刺客张良,反而要跑到两百多里外的下相去包围什么项氏。 “这位君侯该不会是之前在攻打楚国的时候和项燕父子结下仇恨,想趁着刺杀,将项氏铲除掉,以报私仇吧?” “真要是这样,那也太蠢了吧,皇帝知道又会怎么想?” 不解之下,不免有人做出种种怀疑。 但好在始皇帝已经将捉拿刺客的所有事情都交给了赵佗来处置,他拥有一切事项的决定权。 在这件事情上,赵佗说什么就是什么,纵使有人心中疑惑,也不会傻到在这种时候跳出来质疑赵佗的决定。 对此,赵佗心中自有计量。 刺杀大事发生后,皇帝的安危自然是要放在第一位。 事发地就在彭城以南数里处,在三千郎卫和一千郡兵的护卫下,很快就将受伤的皇帝送到彭城的行宫中,之后秦卒封锁全城,再加上彭城中原本驻守的数百兵马,足以护卫皇帝的安全。 除此外赵佗手上能用的就只有两千郡兵。 其中一千人被派去封锁各处交通要道,并沿着刺客逃跑的路线进行追捕。 因为怕这些泗水郡的郡兵心有怨言,在遇到刺客的时候放水赵佗直接颁布了擒获张良有千金之赏,擒获其同党一人得获百金的悬赏令。 这道命令一下来,立刻让那些负责追捕的郡兵们一个个睁大了眼睛,干劲瞬间就上来了,做梦都想抓住那些刺客,好实现一辈子的财富自由。 但赵佗对此并不抱太大的希望。 历史上张良博浪沙一椎击中副车,始皇帝同样是大索天下,求贼甚为急迫,最后还不是没抓到。 从泗水宝鼎这件事就能看出,这个时段的张良已经发育成熟,是一个智谋超绝,又熟悉人心的智者,想要凭着那一千素质堪忧的郡兵抓住对方,谈何容易。 相比于滑不溜秋的张良,位于下相的项氏明显是個好捉的大目标。 “君侯,项氏真的和刺客有联系吗?” 在前往下相的路上,郡尉赵广表现的忧心忡忡。 因为泗水宝鼎骗局的事情,赵广已经被张德牵连,只等王绾的调查后确定最终责任,如果这事看在赵佗的面上,还有可能大事化了。那紧跟着刺客于中途埋伏,扔铁椎击中皇帝车驾的事情,就全是他赵广的责任。 郡尉,主掌兵权与治安等事。 在赵广的治下出现刺客行凶,他这个郡尉就是第一责任人,责任比郡守还大。 除非赵广将刺客抓住,可能还有机会将功抵罪,只落个削爵轻罚,但如果连刺客都没抓到,那下场绝对不好。 所以对于赵佗直接让他带兵前往下相,赵广心里是十分忐忑的。 赵佗只看了这老部下一眼,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便解释道:“张良这人,我和他打过两次交道,第一次是率兵攻打齐军的时候,他在田冲军中,结果最后擒了田冲,张良却提前跑了。” “后来我率兵伐代的时候,张良又在赵嘉军中,但在我攻灭代国之前,他也跑了。此人智谋超绝,又擅长逃遁之术,若是那派出去的一千人都不能抓住他,你这一千人再加上去也是无用,到时候做下无用功,更显得无能,反受皇帝怪罪。” “泗水宝鼎之事,绝对是有楚地大族在背后帮助张良,否则他一个韩人是绝不可能闹出这种阵仗的,我之前便听闻张良与项氏颇有交情,刺杀之事项氏绝对参与其中,将他们捉住进行审问就会知晓,你或许还可因此抵罪。” 赵佗说话斩钉截铁,来自后世的他非常清楚张良和项伯的关系,如果这一次张良行刺没借助项氏的力量,那才是稀奇呢。 赵广点点头,跟随武功侯多年,他自是佩服这位君侯的判断能力,君侯既然这么说,那肯定是没问题了。 一千两百多人的秦军一路沿着泗水旁的道路直奔下相。 而在下相的项氏府邸中,此刻正爆发着一场激烈的争论。 “我不同意!你们这是要让我项氏族灭啊!” “项氏会被你们毁掉的!” 几个白发苍苍的项氏老者在府邸中对着项梁大叫,神色十分激动。 项氏乃楚国大族虽然几经磨难,但下相附近的项氏族人依旧有数百人之多,分成许多支脉。 这几个白发老者都是其他支脉的长辈,如今被项梁召集起来,说可能要因为刺客之事被牵扯,所以必要时要发动全族力量,反抗暴秦。 项梁的话可是把这些老者狠狠吓了一跳,所有的项氏青壮,再加上各支脉僮仆奴隶,最多能凑出个六百人就不得了。 这点人数,或许攻取下相县城问题不大,但如果想和整个庞大的秦国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绝对是全族尽灭的下场。 当年那么大一个楚国尚且被秦人灭亡,现在就凭他项氏几百人就想反秦,这项梁的脑子出问题了吧,完完全全是带着整个宗族去找死啊! 他们先是将暗中帮助张良的项缠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便开始反对项梁举事的计划。 “那张良行刺的时候已经曝出了自己的名号,秦人放着近在咫尺的刺客不抓,怎么会怀疑到两百多里外的我项氏一族身上,这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此事吾等只需静观其变就可以了,没有必要铤而走险,让宗族落于危险中啊。” 叫做项苍的老者苦口婆心的向项梁劝谏,其他人也跟着点头。 项梁坐在主位上,一只手放在腰间,轻轻的摩挲着剑柄,静静的等待这些项氏老者说完。 待到他们话音停止后,项梁才平静开口。 “秦人自然会抓刺客,而且会倾尽一切的力量去抓,张良等人共有七个,你们觉得他们能逃掉几人?只要有一人落在秦人手中,那么我项氏收留他们,项缠帮助他们传播消息的事情都会泄露,你们以为秦人会放过我们吗?” 项缠和众多项氏老者脸色发白,那项苍争辩道:“张良素有智谋,又是在这楚地行刺,只要往山林之中一钻秦人想要抓住他们并不容易,而且就算抓住了,他们也不一定会出卖项氏,没有必要为了这个猜想冒险啊。” “是啊是啊,万一秦人本来没抓到刺客,反而是因为咱们自己这边乱了阵脚而怀疑到吾等项氏身上,那岂不是白白蒙冤。” “我已经让人去县寺那边打探过了,县令那里只收到了加强封锁,抓捕刺客的诏令,并未提到我项氏分毫,可见此事秦人还没怀疑到我们身上。” 面对众人的自我安慰。 项梁冷笑一声,说道:“诸公啊诸公,你们可是忘记了这一次跟随在秦国皇帝身侧的是谁,是赵佗啊!此人小小年纪就能战胜我父兄,又为秦皇之婿,深受其信重宠爱,乃是秦国朝堂上的聪明人,你们觉得有赵佗在侧,他会察觉不到那泗水宝鼎传言的问题吗?” “要知道那几个劝说郡守向皇帝献纳祥瑞的泗水豪族,都是项缠在中间起的作用,他们只需顺着这条线一查,审问那些大族之人,就能知晓我项氏同样是参与其中,早晚也会查到我们身上,你们以为跑的了吗?只要那赵佗想查,处处都是破绽啊!” “至于县寺之事,若是秦人真想拿下我们,自然会想到我项氏在下相的势力,不可能提前通知县令要捉拿我等,他们只会派遣军队前来!” 项梁声音平静,但话里的意思震得诸位项氏老者面色发白。m. 是的,项缠之前帮助张良传播消息的时候,露出了许多破绽,只要秦人顺着泗水谣言这条线查下去,审问那几个泗水豪族的人,早晚会查到他们项氏的身上,这是个大隐患啊。” 但起事反秦这种事关全族生死的大事,依旧让众多项氏老者下不了决心,没人敢去赌。 直到那个印证了项梁说法的消息传来。 侯五满头大汗的一路从府邸外奔来,刚进屋中,就扑倒在地,对着项梁叫道:“项君,大事不好了,据吾等探得,泗水郡尉赵广正率领上千郡兵向着吾等下相赶来!” “什么!” 项苍急问道:“赵广带如此多的郡兵前来下相,有没有说是干什么?” 侯五摇头道:“小人不知。” 没人在意侯五的回答,如果这都能探到郡尉的打算,那才稀奇。 屋中所有的人,在心里都有答案。 “兄长,都是我的错,是我误信了张良,是我害了项氏啊!” “我项缠愿以死谢罪!” 项缠凄厉的叫起来,他伸手拔出腰间的佩剑,眼看就要抹了自己的脖子。 项梁眼疾脚快,飞起一脚将项缠踹翻,旁边的两个项氏族人立刻上前将项缠按住。 项梁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扫视屋中那些脸色苍白,身体颤抖的项氏族人,冷哼道:“看到了吧,秦人之中并非没有智者,项缠做下事情,我项氏就难以从这旋涡中逃出去。” “我······我们该怎么办?” 有人颤抖着开口。 项梁深吸口气,接着对屋中所有项氏族人大叫。 “秦军兵临下相,我项氏今束手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七十一章:叛乱之火 “独夫已死!” “韩相之子张良在彭城以大铁椎击中皇帝车驾,暴君赵政已经被当场砸死!” 下相附近的许多大族一日之间收到了这一连串让人震惊的消息。 在此之前,随着搜捕诏令的下达,这些人早就听说了张良刺杀皇帝的事情,并为之议论纷纷,相互猜测。 但对于皇帝的具体情况,是否被刺客击中,皇帝是伤是死,却没有人知道。 直到暴君身死的消息自下相项氏那边传出来,瞬间在整个泗水郡引爆,更加让人骇然的是,紧随这个消息之后,发生了一件震动天下的大事。 “下相项氏揭竿而起,已经攻破下相县城,举起反秦大旗,号召六国义士举旗响应,共复六国!” 一时间所有听说这个消息的人都愣住了。 项氏,反秦了! 就在张良刺杀皇帝之后。 项氏拉开了六国遗族反秦的序幕。 “秦人无道,残虐六国,灭我社稷,绝我文字量衡,横征暴敛,荼毒天下。又欲迁徙六国宗族与天下豪杰尽入关中为囚虏,此残忍暴虐,更胜夏桀、商纣!” “今秦皇帝已被六国义士杀戮,秦人群龙无首,其公卿百官尽聚集于我彭城楚地,兵不过数千人。若六国义士奋起一击,直取彭城,戮杀秦之丞相、廷尉一众百官,则天下必乱,此乃我六国复立之大好时机也!” 伴随着项氏攻占下相城邑的消息而来的,是项氏领头人项梁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话语。 只是一瞬间,就打动了不少荆楚遗族的心。 是的,荆楚之地,特别是那些曾经的楚国贵族对于秦国的统治十分憎恨。 秦人的到来灭亡了楚国社稷,结束了他们这些天生贵胄奢侈糜烂的生活,让大多数楚国贵族一夜之间,从高处坠落。 虽然他们投降秦人后能保留一部分财产,生活比黔首平民好得多,但却失去了原本高高在上的政治地位,变成了秦吏统治下的普通家族。 许多楚国贵族不像张良那样,有舍家复仇的勇气,但心中的恨意是绝对少不了的。 更别说秦国在统一后,实施的那些政策进一步的加重了这股仇恨。 “收天下兵器,让我六国之民,无反抗暴秦之力!” “禁止我文字和度量衡,断我六国传承!” “秦法严酷动辄沦为刑徒,举族株连,绝我自由生活!” “征兵攻打戎狄,害我子弟性命!”“横征暴敛,赋税无穷,掠我资财粮食!” “秦皇还在关中筑六国城,要将吾等迁离故土,像诸田、韩、魏之族一般,从此被押进关中,成为秦人的囚徒奴隶!”“暴秦!” “暴秦啊!反了他的!” 项梁的这一声呐喊和号召,将统一后这两年秦国与六国遗族间的矛盾彻底激化和点燃。 他们这些世代过惯了自由生活的贵族老爷们,早就对秦人的严苛统治十分不满,只是畏惧于秦皇之威,畏惧秦军强大的战斗力,这才一直缩着脑袋,将这份怨恨压在心里。 但现在,皇帝死了! “烈日已陨,吾等当改换新天!” “项氏说得对,皇帝一死,秦人大乱跟随他的公卿百官全在彭城,守卫的人只有数千,只要咱们打下彭城,就能将秦人公卿全部俘获,如此秦人必乱,我楚国可趁势复起! 这就是项梁给他们抛出来的一个可以成功的希望。 皇帝已经死了,秦国众臣大乱,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皇帝在彭城的守卫只有数千人,其中有一部分都是泗水郡本地的郡兵,是可以争取的,他们若是举兵攻打彭城,还真的有可能一举将彭城攻下,俘虏跟随皇帝东巡的众多公卿大臣后,则复国有望! 除了这般利益之外,项氏世代忠良,项燕、项渠父子为国殉难的行为早就为项氏刷下了巨大的声望,在这個崇尚血脉与名声的时代,光凭这些就能引来一些人的效死。 好几个荆楚大族相信了项梁的话,认为这是一个摆脱秦人统治,恢复旧国的大好机会,竟真的举旗响应。 如下相西南的僮县申氏,东南的徐县徐氏等原本的楚国豪贵,全都被项氏派来的使者所惑,发动势力欲要攻打官府,然后与项氏汇合,一起杀向彭城。 除却这些楚地豪族之外。 位于下相以西,睢水附近的符离。 身穿布衣的葛婴,对聚集过来的上百人吼道:“秦人残虐,不仅灭亡我荆楚社稷,更以秦法禁侠士之行,压制尔等,使得昔日豪侠之士,被迫为庸保、贩夫,此等世道,可是尔等所愿!” “非我所愿!”33 “秦人毁我生计,我当与他们不共戴天!” “我与人相斗,本是寻常。却被秦人以私斗罪逮捕入狱,罚我钱财,并做苦役,如此酷刑苛法,闻所未闻,我恨秦法!” 这些呼喊之人是曾经的楚地轻侠,许多人平日里都是跟着当地豪贵当食客,吃肉饮酒之余,最爱的就是打架斗狠。 一言不合,拔剑相向,可谓十分潇洒自由,远远比那些地里刨食的农夫好上太多。 哪知道秦人一来,他们的金主一个个倒了大霉,没人养他们,生活水平一落千丈。 后来喝酒还成了犯法事,打架也要入刑,甚至前年皇帝大收天下兵器,把这些轻侠手里的剑全部收到了咸阳。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去给人做庸保,给人打工当下人,或者成为了以前最爱欺负的那些贩夫,一切都只为了混口饭吃。 这样的落差,让曾经显赫一时的轻侠们如何能忍得下,如今听说皇帝在彭城被刺客杀死,楚国大英雄项燕的儿子项梁举义而起,欲要光复楚国,他们自然是举双手赞同了。 “吾等宁死也不做秦人豢养的狗彘!” “跟他们拼了,为了吾等侠士的荣光!” 轻侠们纷纷振臂高呼,士气高昂。葛婴看的直点头。 相比于拥有家眷田产,只要还有活着的希望就不会轻易叛乱的农人,这些没落的轻侠无疑是最好的起事兵员。 上百个会拳脚功夫,好斗的轻侠之士,足以帮助他在符离举起一杆反秦大旗。 “只可惜还有一些轻侠去年跟着秦军北伐胡人,立下功劳,得了爵位和田地奖赏,竟不愿响应吾等,否则此番能召集的就不止百人了。那些人为了秦人的爵位和田产堕落,丝毫无恩义报国之心,真是可恶,楚国若能光复,定不能放过他们,全部都要清算!” 葛婴心中暗恨一声,看着眼前上百人折木为兵的场景,眼中又冒出熊熊烈焰来。 他本是符离塞中一小兵,被左司马昭平看中,收为亲信,一路追随昭平。直至泗水之战后,昭平自刎,他和其他短兵护送昭平的尸身回国。 葛婴跟随昭平的时间虽然短,但颇得昭平赏识。 士为知己者死,他心中有很强的报答之心,对于秦人更是充满了怨念。 如今,张良刺杀皇帝,项氏举旗而反,他葛婴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当在这符离煽动轻侠叛乱,杀官造反,激起楚人反秦之心,以响应下相的项氏。 “左司马,我葛婴必不负楚国!” 就在以下相为中心的荆楚故地,在收到项氏派使者连夜传播的消息,使得许多人心中摇动,纷纷要进行叛乱,呼应项氏的时候。 在下相以北二十余里的一处乡里,率军来到此地的武功侯赵佗,也收到了项梁举兵造反,突袭县城,夺取下相的消息。 “君侯,郡尉。县令听说项梁召集项氏族人,便派人前去探查,结果被项氏斩杀。” “项梁此人带着其项氏青壮,以及僮仆、奴隶携兵刃突入县中,斩杀县令、县尉等人,小人彼时正在乡里布置搜捕刺客张良的事宜,听闻此事,立刻前来向君侯禀报。” 下相县丞趴在赵佗面前,哭哭戚戚的说着。 赵佗听到这消息后,也是大吃了一惊。 “项梁居然反了?” 赵佗这一次虽然是想着带兵来下相包围项氏,但消息并没有泄露出去,此行的真实目的只有上层的将吏才知道,就连赵佗手下的这一千郡兵都不清楚他们这些人来下相是要做什么。 甚至因为怕项氏在下相的消息灵通,他甚至都没有提前通知下相的县令,就是为了保密。 在这种情况下,项梁直接杀官造反,夺取县城。 “这只能说明,你项氏果然和张良有关!” “这步棋,我走对了!” 赵佗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七十二章:以势压人 下相以北二十余里,在收到项氏杀官造反的消息后,一千两百余人的秦军便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在各级军吏的号令下,扎营立寨。 “君侯,我听下相县丞说,项氏举族青壮加上家中的僮仆和奴隶起码有六百人。如今他们夺取了下相武库,得到大量兵甲,一定还会借此机会席裹其他大族和黔首,兵力定然在千人以上。” “下相是昔日项氏的封地,他们在此地颇有声誉和势力,给项梁时间,他召集的人数恐怕会直逼两千。” 郡尉赵广跪坐在赵佗下首,满脸忧心,整个帐中只有他们两人。 他有些激动的说道:“我们此行只有郡兵一千人以及君侯所带的两百郎卫骑兵。一旦时间拖久,对方人数增多那就麻烦了,不如今日夜袭下相,打项氏一个措手不及。” 面对赵广提出的破敌建议。 赵佗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他叹道:“你也是随我征战多年,打过六国和胡人的老将了,怎么在这种时候乱了心。我知道你是怕叛乱扩大让你罪责加重,所以才想速破叛军,敉平这场战乱。33 “但为将者,一旦进入战争状态,就要一心都投入整个战场胜负中,莫要轻易被战场外的因素影响才是。我军一路奔驰数日,士卒疲惫,加上皇帝遇刺后郡兵军心不稳,而项梁面对我军兵临,你觉得他会不会有准备?这时候攻打被叛军占据的下相合不合适呢?” 被赵佗这么一问,赵广顿时羞红了脸。 他确实是因为着急而乱了阵脚,但没办法啊,他现在一想到这短短数日间发生的事情,就感觉脑袋都要炸了。 先是泗水宝鼎的事变成了骗局,他得担一部分责任。紧接着出现张良刺杀之事,他这个负责治安的郡尉是全责,结果刺客都还没抓到呢,下相又闹出了杀官造反的反贼。 刺客,反贼。还要不要人活了。 这些事情一下子全落到赵广脑袋上,他怎么可能冷静思考,整個人早就乱了。赵广深吸了口气,拱手道:“君侯说的是,我军长途跋涉来此,军心疲惫,士气不稳,确实不宜前去进攻下相。不如我军假意撤回彭城,于半道埋伏,引项梁来追,届时便可将其伏杀,然而便可反攻下相。” 赵佗笑了笑,然后摇头。 “你可不要小看项氏的人,项梁是项燕之子,自小熟读兵书,不会上这个当的。还是学习武城侯的战法比较好,堂堂正正,以势压人。” “以势压人?”赵广一愣。 赵佗淡淡道:“暂且寻一宽敞处下寨,作为战场。这两日广放斥候,以防止敌人偷袭。同时内抚士卒,以赏赐稳定郡卒之心,又以秦法株连,防止他们被蛊惑投敌,如此养精蓄锐,耐心等待他项梁来战。” 赵广咬牙:“要是项梁不来攻,而是坐守下相,呼应四周城邑的楚人反叛怎么办。” 赵佗笑道:“放心吧,项梁会来的,他可耗不过我们。” 下相城中,满是肃杀之气。 项梁腰间挂着一把长剑,身上穿了一副赤红色的甲胄,从县寺中走了出来,身后的侍从手上,还拿着从县寺中寻获的许多珍贵文书。 刚走出门外,就有一股浓稠的血腥气往项梁鼻中飞来。 他略一侧目,便看到县寺的右侧正有一个狰狞的尸体堆,是由十余具无头尸体所堆成,看上去十分可怖。 那些尸体里面,就包括下相县令和县尉两人的尸身,漫天蚊蝇飞舞,正在叮咬着那曾经主宰这个县邑的秦吏。 至于这两位县中长吏的脑袋,早就被项氏族人砍了下来,传首全城后,挂到了城门口,向满城楚人昭示着下相的天已经变了。 “兄长,城中所有秦人尽数被杀死,是吾等带人逼迫着各大宗族和黔首青壮动的手,他们现在手上沾染了秦人的血,就只能跟着我项氏一路反秦下去了!” 项缠大步走过来,脸色激动的开口。项梁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是的,秦法十分严酷,城中楚人被项氏逼着亲手杀死过城中秦人后,不管他们愿不愿意,都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哪怕这些人想要临阵倒戈,也得顾忌着秦人事后会不会给他们算一算附贼从逆的账。 此等逼迫手段,项梁本是不屑于使用的。 他心中最理想的情况,是项氏振臂一呼,下相诸族争相响应,为了复兴楚国而与他们共同对抗暴秦。 然而事实上,却是当项梁率领项氏子弟和僮仆们突袭杀入县寺,斩杀县令、县尉后,城中诸多大族竟然没几个愿意响应他们的,更别说是那些黔首了。 这让项梁十分失望。 想想也很正常,如果不是因为张良这件事情牵扯到项氏身上,他项梁脑子进水了才会在这种秦国占据大势的情况下举兵反秦,这完全是一种找死的行为。 但项梁没有办法,项缠牵扯刺杀之事太深,项氏完全脱不出这个旋涡,再加上那时候赵广已经带兵前来,如果不反,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束手就擒是死,造反也是死,那还不如反了这个暴秦,算是从死路中博一条生路出来。 项氏之所以反是因为落入了死境,而下相其他宗族和黔首们可没这个处境,自然不可能抛妻弃子跟着他项氏一起造反。 所以项梁只能出此下策,强行将那些人裹挟上项氏的战船,并用复兴六国的大义来驱动他们与秦人作战。 “皇帝已经被刺杀,号召天下共复六国的消息已经放了出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响应,热血豪侠之士肯定有,但更多的人恐怕都会处于观望状态吧。” “除非我能击破一支秦军,告诉他们秦军不足畏,这样才能给他们信心,才会一呼百应,真正的打出一条生路来。” 项梁很清醒,也很现实,知道项氏想要活下去,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将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如此方能真正得到六国遗民的助力。 项氏想要活下去,必须要把这场刺杀之事,变成整个六国遗民和秦国的对抗。 “如今整个下相可用之人有多少?”项梁转头看向项缠。 项缠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但项氏之中,能当大任者也并不多,他必须要依靠这个从弟。 项缠兴奋道:“有了这些宗族和城中黔首的帮助,吾等可用之人足足有近三千人!” 三千! 项梁眼中也冒出一抹光,虽然这里面大部分是被项氏裹挟,内心不情不愿的青壮男子,但这数量可不少啊。 据情报说,郡尉赵广带来的郡兵也不过千余人。 “很好,将这些青壮聚集起来,分发武器,练习军阵只等那赵广带人来攻打下相,吾等就以逸待劳,将其一击而破然后趁势追击,席卷楚地!” 项梁定下决策,眼中冒出希望的光彩。 只是到了傍晚时分,负责斥候侦查的侯五便带回来了让项梁脸色微变的消息。 “赵广屯兵在下相以北二十余里的小原处,扎营落寨,并未前进,只是在遣人在四周传播消息。” “秦军言我项氏勾结张良,行刺皇帝,所以兴兵讨伐,如今他们正在从各郡调集大军,让各县邑不得附从吾等,否则待到秦军一至,便将族灭。若是与我项氏交战,杀我项氏一人,便可升爵一级,赐田百亩,从罪不究。” 侯五说到这里,身体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坐在议事厅中的项氏之人也都脸色不好。 秦人正在调集大军前来! 那可是灭六国,击胡夷,横扫天下的秦军啊! 真要是大军来了,他们怎么打得过!像项苍等老者更是哆哆嗦嗦,眼中已浮现绝望之色。 项梁将这一切收于眼中。 他深深吐了口气,说道:“这赵广不愧是跟着赵佗南征北战的宿将,我本以为他这个郡尉见到吾等叛乱,心急之下,会前来攻打下相,如此吾等便可趁其疲敝,将秦军击破。” “但现在,赵广屯兵在下相以北,阻挡吾等联络北边的道路,更是在等到后方秦军支援,一旦其援军抵达,事态对吾等将不利,为今之计,只有主动出击,击破赵广这一支郡兵,然后携大胜之势,号召荆楚男儿,直取彭城,方能得一线生机!” 项梁一口气定下了接下来的战略。话中充满希望,但他的眼睛里满是无奈。 项梁作为项燕之子,世代将门出身,自然通晓兵法,很清楚的知道他手下这三千人到底有多大的战斗力。 未经训练,强行扭合,除了本家的项氏子弟外,其余皆是乌合之众。 项梁没有办法,他想等待其余城邑反秦之人的呼应,想要训练手下这三千人,不说令行禁止,但也要能列队而战。 但秦军不给他时间啊,他从侯五探听来的那些消息里,深深感受到了一种被大势压迫的感觉。 他在等,秦军也在等。 现在的秦军在泗水郡只有数千人,但要不了多久,收到军令的各郡县都将征召大军赶赴此处,到时候可就不只是这数千秦军了,会是数万,甚至数十万! 在兵法上,这就叫“势”。 这股势,压得项梁不得不主动攻击。 他必须要在秦国大批部队抵达前,快速击破的眼前的赵广部队,打出一场威风仗,才能让那些处于观望状态的楚国遗族对项氏进行支援。 项梁耗不起时间。 “我手中的人马虽然没有经过训练,都是不习战阵的乌合之众。但赵广率领郡兵奔驰两百多里而来,一定是疲惫不堪。我在下相以逸待劳,还是颇有优势的。” “下相之中多有对秦法、秦吏不满者,而我项氏子弟为保宗族更是士气高昂。反观秦军,基本是泗水郡本地的人,对秦国并无忠心可言,如今皇帝又遭遇刺杀,定然人心惶惶,毫无士气。” “更别说我手中有三千人,赵广手中只有千余。” “三千打他一千多,人数上优势不小。” 项梁是第一次带兵打仗,按照兵法进行分析,将双方军力进行对比之后,发现自己还占了优势,一下就变得自信起来。 “如此来看,我还是很有胜算的。” “这一战,将是我项梁扬名天下之战!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第六百七十三章:囚禁项籍 东海郡,湖泽交错之地,满目芦苇丛生,人一旦钻入其中,眨眼间便隐住了踪迹,真乃天赐的隐藏之所。 这里是曾经的楚国善道,当年秦军南征,项燕就是在此处屯兵,借助湖泽天险,无尽的芦苇丛,阻挡住王翦大军,最后还是依靠着赵佗绕道攻取淮阴,方才破了项燕的防线。 在秦国统一后,此地设县,名为盱台,也就是后世的盱眙。如今正是六国反秦之士真正的大本营所在,他们借助这个地方的天然地利,以及秦人在东海郡的势力浅薄,成功的生存下来,等待着他们奋起反抗的时机。 水泽交错的一片平地,一处里聚正坐落其中。 “景将军!现在狗皇帝已经被张子房砸死在彭城,我叔父举旗起事,正是一举驱逐秦寇,光复我楚国的大好时机,景将军,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为什么不立刻召集众义士,响应我项氏!” 一个身材高大,堪与成年人体型相比的少年正站在屋中,对坐在草席上的男子大叫。 他浓眉大眼,脸上棱角分明,虽是少年,但声音却比壮汉还大,震得屋中众人的耳朵嗡嗡响。 景同看着眼前对着自己大吼大叫的少年,眼中闪过一抹恍惚。 令尹,项将军。 这个少年,和他的祖、父真的很像。 待到少年声音落下。 景同温和说道:“籍儿,现在不是起事的好时机。暴秦扫灭我六国的大军还在,赵佗也还在,只要此人统率一支秦军,便可继续横扫天下。且齐、韩、魏三国的宗室已经被押入了关中,吾等就算起事,也难以得到这三地支援,就凭咱们这些人只会被秦军消灭啊。” “赵佗……” 项籍咬着牙,低语着这个名字,眼中已经红成了一片。 他年岁渐长,在景同的指点下,对天下形势和行军作战上多有了解。特别是从景同这个曾经和赵佗数次交战过的老将身上,项籍了解到了曾经击败他大父和父亲的秦将到底有多厉害。 但如今,他项氏已经反秦了啊,如果景同不愿意响应,那他项氏全族,岂不是要和秦军孤军奋战了。 景同见项籍脸色,便猜到他心中所想,正色道:“你叔父之前将你送到我这边,后来又送项庄和项佗来,曾言你项氏可能会因为张子房之事而受牵连。现在反秦,恐怕就是此事发作,被迫造反。虽然时机不成熟,但以眼前形势来看,如果皇帝真的被张子房砸死了,秦人混乱中,并非没有胜机。” “这样吧,我会开始联络各地反秦之士,做好准备,但不会立刻动手响应。先看你项氏情况如何,若你叔父能击败秦军,夺取彭城,俘获秦人公卿,那我就举旗响应,带领整个荆楚义士与秦人作战。但如果你叔父……” 景同闭上眼睛,放在膝盖上的手掌微微颤抖。 他是项燕父子的副将,对于项氏自然有感情,如果只有他一人,他景同会毫不犹豫的前往下相和项梁并肩作战。 但现在,景同是楚国最后一位大将。 他的肩膀上,还肩负着成百上千有志复国的义士的信任,这是复兴楚国的最后一支力量,景同必须要沉稳。 “你景同将军说的有道理,但我项氏正处于危难之际,恕项籍不能留于此处。项庄、项佗,你们跟我走!” 项籍目视屋中另外两个项氏少年,身体中有血气涌动,他要前往下相,随叔父杀秦人,复楚国! “将他们先关起来。” 景同已恢复平静,下令让亲卫去抓项籍。 众人皆知项籍年纪虽小,但勇武强悍,一般成年人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一连十几个大汉扑了上去。 项籍怒吼,哪怕他天生神力,现在终归是个十四岁的少年,没一会儿就被镇压下来。 就连项庄和项佗两个少年,话都没说上两句,也被控制了起来。 “景同,你个懦夫!我要……” 项籍怒吼着,被扭送下去。 景同看着这一幕,深深叹了口气。 他看望下相的方向,低语着:“项梁,看你的了。” …… 彭城以北,沛县附近的一处山林中。 几个身影正坐在地上,相互歇息。 “子房,我刚刚去外面探听消息,听说项梁举兵反秦了,他杀了下相县令和县尉,夺了下相县城,此刻正号召六国义士,要驱逐暴秦,恢复六国呢!” 公孙信从不远处走过来,一边走一边兴奋的说着。 “项梁反了?” 张良愣了愣。 他们一群人自从刺杀后,为了防止被秦人擒拿,一路先假意往西边的萧县方向跑,成功将追兵引向西边后,他们再趁势北逃沛县,一路钻山林而走。 直到如今,才决定派人外出去探探消息,顺便购买一些生活物资,没想到这公孙信才出去没多久,就带回来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公孙信不住赞叹道:“我看那项梁一定是被吾等刺杀皇帝的壮举所打动,所以才趁势揭竿而起!我之前还说他项梁是个无胆忘义之辈,没想到竟是我错看了他,此人竟然是第一个公开反秦的,真壮士也,项梁对复我六国是怀着一颗赤诚之心啊!” 听到这话,张良的脑海里浮现出项梁那张严肃的面容,不由面露苦笑。 还赤诚之心,恐怕项梁现在都快要恨死他了吧。 不过项梁如此决然的反秦而起,有些出乎张良的意料,也让他敏感的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只要项梁这反秦第一人能够赢得几场胜利,就能鼓舞人心,使得各地反秦之士争相加入进来,使得反秦势力不停壮大,最终达到六国皆反的局面。 “不如冒险绕开彭城南下,去投项梁。他或许会记恨我,但在这个关头,反秦最为重大,绝不会和我翻脸,甚至还会借着我刺秦的名头来招揽各地义士。到时候我再辅助他击破秦军,如此则反秦大势将起!” 张良想到这里,有些激动起来,考虑带着众人转头南下。 但他还没做出决定,林中突然响起尖锐的骨哨声。 那是在附近放哨的獩貊勇士吹响的示警哨音,这声音一响,就代表对方人数不少,足以对他们造成很大的威胁。 “有秦人追来了!” 众人大惊失色。 张良猛地看向公孙信。 公孙信也变色道:“我不知道啊,我一路少言寡语,所得消息也是在食肆中听那些轻侠模样的男人吹嘘,并未主动向人探听过。。” 整个团伙之中,只有他和公孙信拥有外出的能力。但因为张良路上受了些风寒,有些胸痛咳嗽,所以这次是公孙信外出探听消息和采买物资,没想到一出去就带回来了追兵。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张良咬牙道:“快走!先摆脱这些秦人追兵!” 就在张良等人听到哨声,欲要逃走时。 在树林边缘,正带着数十县卒来到此地的沛县司马王陵,也听到了这道尖锐的哨声。 “好!找对地方了!” 王陵哈哈笑起来,对身后的县卒们大笑道:“这些刺客不知道乃公曾是沛县大侠吗?此地轻侠皆乃吾之小弟也,在我的地盘泄露踪迹,真是送功劳来了!” “给我追!我要逮住刺客,升爵发财!” …… 下相城中。 全身披挂的项梁站在县卒的训练场上,他的面前,是一个个攒动的人头。 站在最前方的是两百项氏子弟,年龄下起十五,上至五十,几乎是整个项氏一族所能动用的青壮男子,他们一个个披甲戴冑,持戟握矛,精神最为抖擞,士气是整支部队中最高昂的。 项氏子弟后方则是三百人的项氏僮仆,他们来自项氏各支脉,是整个下相城中对项氏最为忠心者,武器装备也是仅次于项氏。 再之后才是整个下相各宗族所出的男丁,和城中被强行征发的黔首。 相比项氏子弟的斗志高昂,项氏僮仆的忠心耿耿,这足有两千四百多人的下相青壮却是眼中充满了不情愿,以及一抹深藏的畏惧。 在他们所列方阵的四周,还有一百多被分出来的项氏子弟和僮仆们手持武器进行监视,一个个目光冷冽,让这些下相青壮不敢异动,只能乖乖听命。 “禀将军,我军共集结三千一百二十六人,皆为楚地好男儿,愿为将军效死,共抗暴秦!” 项缠一身甲胄,走到项梁面前行礼,大声禀报。 所谓出师有名,名正则言顺,项梁起兵造反后,就自号为将军,扯起了驱逐暴秦,恢复荆楚的大旗。 项梁颔首,目视眼前的三千士卒。 “二三子,暴秦灭我荆楚社稷,以严刑酷法肆虐天下,此乃暴虐无道之主。今有义士张良于彭城杀死暴君独夫,为我天下之人除害。如今彭城大乱,秦人自顾不暇,正是吾等举旗出击,破秦军,取彭城,扬名天下之时!” “二三子当随我项梁一起,驱逐暴秦,恢复荆楚!” 项梁声音落下,站在最前方的项氏子弟便纷纷振臂而呼。 “驱逐暴秦,恢复荆楚!” 最后方的两千四百多下相青壮,在周边项氏兵卒的监视下,也只得跟着举臂高呼。 一时间三千人尽呼口号,声势颇为浩大。 “有如此三千锐卒,何惧城北那赵广的一千人,此战将军必胜。” 项缠激动开口,被那阵阵呼喊声叫的心潮涌动。 项梁满意的点点头,不管眼前这三千人心里怎么想的,但人数在这里,声势也在这里,再加上他们从县城武库中夺取的兵甲利刃,看上去还是很让人震撼的。 除此外,项梁对于此战还有一个底气。 “若是赵佗领军,我还要畏惧几分,但皇帝被刺杀,赵佗肯定要在彭城主持大事和调动军队,不可能在刺杀结束后就来下相。” “如今对面只有赵广一人罢了,此人虽跟随赵佗征战多年,有些本事,但他接连遭逢谣言、刺杀,以及吾项氏举义之事,必定心神摇颤,指挥作战不免出现疏漏。。” “敌将将心不稳,就是我军此战大胜之机。” “我项梁,将踩着赵广的尸体成名!” 项梁这一刻涌出项氏将门的自信来。 他大手一挥。 “全军出击!” 今天有些忙,就一章了。明天和后天,两天都会有三更。 第六百七十四章:惊弓 下相以北二十里处,是一片宽阔的原野,地势平坦,可供人纵马奔骑,被当地人称作小原。 现在此地黑旗招展,除了外围负责警戒的哨兵外,上千秦卒正坐在地上休憩。 「君侯,叛贼已经出城了。」 赵广全身披挂,走到主帅面前,大声禀报最新得到的消息。 赵佗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地图,闻言点了点头:「这项梁眼力不错,我派人赶回彭城调遣骑兵来下相驰援,算算时间,不是在今晚就是在明早就能抵达。项梁如果再迟上一天,我军就能得到数百骑兵的支援,他看来是算到了这一点,才迫不及待进攻。」 「君侯说的是。」赵广附和了一声。 转而又犹豫道::「据我军斥候观察叛军人数众多,当在两千人以上。而我军骑兵明日将赶到,不如暂且后撤,以避其锋芒,待到我军增援赶到,再发动进攻,一举击破叛军。」 赵佗笑着摇头道:「你说的稳妥,但没必要这样。」 「叛军人数虽然多,但其中大部分都是被项氏裹挟的下相青壮,这些人没有经历过训练又没有什么战心,正是忐忑惶恐之时,急需要打赢一场战斗来稳固军心,我军如果撤退,项梁一定会借此机会宣扬,反倒能提升那些青壮的士气。」 「还是一击而破的好啊,可不要忘了,我所带的郎卫骑兵共有两百,你手下还有郡骑兵一百。有着三百骑在手,不用等待支援,也能击破叛军。」 「将军,秦军已在五里外列阵,看上去是在等待我军前去交战。」 作为斥候首领的侯五纵马奔到项梁身侧,向他禀报军情。 「嗯。」 项梁点了点头,又对身侧一个年轻项氏子弟道:「项声,传我将令,命众军暂停赶路,以恢复体力。」 见到项声面露疑惑,项梁解释道:「兵法云,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我军赶路十余里奔袭来,兵卒疲惫,在这种状态下前去攻打秦军,一定会被赵广以逸待劳击破,还是先休息一阵,等到我军精力恢复再行出击。」 「叔父精通兵法,说的甚好。」 项声恍然大悟,称赞一声后,就下去传达休憩的军令。 三千举着「楚」字旗的楚军,除去数百人在前面防护外,其他人都坐在后面休息,缓解一路跋涉的疲劳。 作为全军主帅的项梁,则是面色凝重的望着前方秦军的方向。 楚军主攻,长驱二十里来打秦军,不管士卒们休息的再好,体力和精神上都会疲惫,不如以逸待劳的秦军,这是一个劣势。 但项梁没有办法。 他估算过时间,赵广如果在知道他举旗的时候就派人前往彭城求援,那么秦军的骑兵最快今晚,最迟明天就一定能到达。 然后再过几天,大量的秦军步卒也会赶过来,到时候他项梁的军力优势就会大大减少。 秦军增兵的速度,绝对比支援他项梁的楚人快。 所以项梁必须要抢在秦军援兵抵达前,先破赵广部,然后携带大胜之威,一路裹挟楚人,壮大声势,直取彭城,这才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此战不得不打,他也不得不主动出击。 「好在赵广没有后撤避开我军,去等待秦军支援。他如此自大的要和我军决战,倒是给了我一个机会。」 想到此,项梁心中有些庆幸。 只是这个庆幸,没过多久就被秦军的箭矢射灭。 「敌袭!秦军骑兵来了!」 凄厉刺耳的声音在林中响起,将后方正在休憩的下相青壮吓了一跳,一些人甚至当场拔腿就往后跑,一看 就是早有准备。 幸亏项梁在后方布置有项氏子弟和僮仆担任的督战队,当场就砍了几个人的脑袋,殷红的血飞溅而起这才镇压住了那些青壮逃跑的心思。 「叛逃者,立斩!」 项声纵马奔于路侧,对着这些青壮举剑大叫:「你们怕什么,不过是秦军小股骑兵,意图骚扰我军,现在已被我军骑兵和弓弩手驱逐!这是秦人怕了我军啊,这才前来骚扰袭击!」 随着项声的呐喊,队伍这才安静下来。 在整个楚军的前方,项梁脸色已是黑成了一片。 项缠骑马回来,有些后怕道:「秦军骑兵约百骑左右,个个操弩,我军骑兵还未靠近,就被射落十数人,幸亏有项襄带弓弩手跟上来,才将他们驱离。」 项梁面无表情的点头,说道:「这赵广是要用骑兵来消耗我军战心,此贼不愧是赵佗麾下宿将,果真厉害。」 项梁感觉脑袋有些疼起来。 他手下的三千人大部分都是步卒,骑兵差不多就百骑的样子。 这还是搜罗了项氏以及下相各宗族的马匹才凑齐的。 虽然人数和赵广手下的郡骑兵相当,但装备和弓马娴熟程度上就远远不如了,打起来完全不是对手,骑兵一旦放出去,就是被对方杀戮的结果。 「只能靠步卒的数量补齐了。」项梁只能暗叹一声。 但没过一会儿,地面上就再次传来隆隆马蹄声,那些刚刚被驱赶走的秦军骑兵又回来了。 这些骑兵驾马来袭,速度极快,突然奔到楚军阵前,噼里啪啦就是一阵射,将还没反应过来的楚军士卒射翻了十余人,然后在一阵阵惨叫声中,在楚军的骑兵和弓弩手上来之前,这些秦军的骑兵立刻勒转马头跑了。 这第二波突袭对楚军的伤害不大,只伤亡了十多人,但是让军心本就不稳的下相青壮变得仿若惊弓之鸟,一个个面色惊惶。 就连项氏子弟和僮仆们也都面色不安。 「可恶的赵广!」 项缠气急败坏的奔到项梁面前,献出一计:「将军,这些秦人是故意来骚扰我们的,不如让弓弩手埋伏在前方道路两侧,等到秦军骑兵再来之时,吾等就万箭齐发,让他们有来无回!若能射杀一波,定可以提振军心。」 项梁点头道:「此计可行,立刻安排。」 「等秦人的骑兵来了,乃公射的他们一身都是箭。」 项缠恼怒下,也不顾曾经的贵族身份,骂骂咧咧的下去安排埋伏事项。 只是楚军这一等,就等了好半天,秦军骑兵都没有再次出现。 「赵广应该是算到吾等定会做出防备,故而偃旗息鼓,不再前来骚扰,此贼不可小觑啊。」 项梁叹了一声,然后便唤来项声,下令道:「秦军骑兵既已被吾等威慑,不敢再来。我军士卒也休憩完毕,当一鼓作气,直取秦军!令全军出击!」「遵将军令!」 项声应诺,下去传令。 很快这一支三千人的楚军便踏上了前路,项梁担心赵广会有埋伏,一路小心防备。 可惜他这些担忧是多余的,一直到楚军走完这五里路程,见到在小原处列阵的秦军方阵时,也没有出现意外。 就在数百步外,一支全副武装的黑甲秦军已经站成长方阵列,其士卒皆按照什伍排列,队列有序,整整齐齐。 且这些秦卒无一人发声,就那么笔直的站在那里,手握矛戟弓弩,用一双双冷漠或是饥渴的眼神盯着项梁的部队,就像是一头趴在地上随时择人而噬的黑色猛兽,给楚军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咕咚! 不少楚人不由自主的吞咽着唾沫,生怕 秦军在他们布阵的时候,突然发动攻击。 项梁也害怕此招,所以安排了一支敢死义士做好了防备,一旦秦军发起攻击,他们将冲上去迎敌,为楚军列阵争取时间。 好在对面的秦将似乎颇懂战场上的君子之道,竟一直等到楚军列阵完毕后,才进行下一步动作。 项梁驾马站在军前,就看到数百步外的秦军军阵中,走出十个手拿奇怪物体的人来。 「喇叭?」项梁眉头紧蹙。 那些人手中的东西他认得,乃是秦军从伐魏之战后开始流行的器物,名为喇叭,人将喇叭放在嘴边说话,这东西就能将声音扩大,十分的好用。 据说秦军每一百人中都会配备一套喇叭,作为军吏讲话和号令时所用。 「开战之前,这赵广是想借着喇叭来恐吓?」 项梁嘴角微勾,秦军越发出威胁和恐吓,只会让他手下的三千人越发坚定的反秦。 然而下一刻,让项梁惊愕的话语出现了。 「叛军贼寇们听着,如今站在你们面前的乃是曾覆灭楚国,擒杀叛贼熊启,北灭代东覆齐,征服塞外蛮夷,百战百胜的大秦武功侯!」 大秦武功侯! 当声音随着风飘入楚军军阵的时候,所有人都惊住了。 人的名树的影。 大秦武功侯在楚地的名声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特别是在泗水郡的一些地方,甚至可以用来止住小儿夜啼。 只需喊上一声「赵佗来了」,再顽皮的孩子也会立刻止住哭声。 如此情况,可见赵佗之名对这些楚人留下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那些秦卒借着喇叭一呼喊,楚军后方的那些下相青壮们瞬间脸色都变了。 项梁也是震惊无比。 「赵佗······来的不是赵广吗?」 第六百七十五章:群羊 「项氏勾结刺客,谋逆造反,罪不容诛!」 「武功侯率军南下擒拿反贼,后方尚有大军十万,顷刻便至,尔等一切抵抗都将化为尘土,尸体将沦为路边枯骨!」 随着那十个大喇叭的声音在原野上传荡。 三千楚军尽数神色震恐。武功侯赵佗!秦军十万! 虽然项氏中坚都知道他们造反很突然,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秦军根本不可能有十万人前来支援,但那些被裹挟的下相青壮不知道啊。 这些人大都是不识字的黔首农夫,本就没什么见识,又对秦军充满恐惧。此刻听到这话,早就被赵佗的名字和十万大军的消息吓得瑟瑟发抖,哪还有什么思考的能力。 而紧接着,秦军喇叭里传出来的声音进一步消弭了他们的战心。 「君侯知晓这一次的叛逆谋反实乃项氏主谋,尔等大多为泗水郡良民,被其裹挟参战,君侯秉承皇帝之德···...」 在那阵阵喇叭声中,这些被裹挟的下相青壮听得心潮涌动。 「君侯果真理解吾等,知道吾等是被项氏胁迫的。」 「我老母在侧,妻弱子幼,要不是被这些项氏人拿着兵刃逼迫,我怎么可能造反!我想活命啊!」 相比那些被裹挟的青壮,项氏众人脸色大变。 秦军先是用武功侯赵佗的名声来打击他们的战意,用十万大军来震慑他们的军心,最后又进行分化。 特别是当秦卒喊出了一句话时,所有项氏之人的脚底板都升起了一丝凉气。 「此战只诛谋逆项氏,余者投降不杀,尔等若诛项氏一人,可抵从逆之罪!」 项梁神色骤变,立刻举剑高呼:「出击!给我击破秦军!」 不能等下去,再等下去就要全反了。这可怕的攻心手段啊。 项梁已经是彻底确定对面就是赵佗在领军。 世间传言赵佗打仗最喜欢使用攻心之术,以今日所见来看,对面的秦军就是他的风格打法。 「出击!」 「驱逐秦虏,光复荆楚!」 项氏的项缠、项声、项襄等中坚骨干一起高呼,催促这三千人发动攻击。 在一声声呼喊下,刀兵的威慑下,以及敢死之士的带头冲锋下,这三千人压住各自内心的复杂思绪,呼喊着向前方的秦军大阵发动了攻击。 见到战争正式开始,项梁脸色灰暗,握着佩剑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算个什么事啊,真实的战争和他想象中两军公平对垒,布阵厮杀完全不同。 对方先以骑兵来进行骚扰,接着又用出这所谓的喇叭战术逼迫他立刻发起进攻,从头到尾,项梁感觉自己都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赵佗要他下令攻击,他就得下令攻击,一刻也不能停缓。 「吴孙子说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武功侯赵佗果真可怕,竟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为今之计,想要胜利,怕是只能寄托在人数上面了。」 项梁喃喃着,眼中已是闪过了一抹绝望。 而此时,面对楚军的突然攻击,对面秦军大阵立刻动了。 手持喇叭的秦卒退入阵中,最前排的秦军弩手跪地抬弩做出射击姿势,待到楚军的敢死之士冲进射程时,只听一声令下,上百支箭矢就射了出去。 最前面的楚人倒了一批,惨叫声此起彼伏。 然后非常搞笑的一幕出现了,就在秦弩射击时,楚军冲锋的阵列中,早就有被吓破了胆子的下相青壮,居然就在向前冲锋的过程里掉头逃跑。 然后他一转身,就被身后拿着木矛前进的同乡扎了个对穿。 两人相互 对视,皆充满惊愕之色。像这样的场景不少。 更有甚者,有人被秦军刚才的宣传洗了脑,特别是那句「诛项氏一人,可抵从逆之罪」,让这些被逼迫的下相青壮在恐惧中生出别样想法。 有人见到旁边有项氏族人,竟不管不顾的朝对方扑了上去,用手里的剑去插对方的脖子,妄想割了脑袋抵罪。 混乱,不可抑制的在楚军冲锋的阵列中出现了。 「君侯果真料事如神啊,这叛军人数虽比我军多,但都是乌合之众,且大部分都是被项氏裹挟的黔首,遇到君侯宣扬的赦免之语,他们果然临阵反戈,这时候出击,必然大获全胜。还是君侯看的透彻我之前是乱了将心啊。」 秦军战阵中,负责此战的赵广不由感叹,暗暗称赞赵佗把控人心的手段。 然后这位宿将便敏锐的抓住了战机。「弩手后退,步卒上前!」 「骑兵从两翼侧击,以破敌军!」传令兵跑动呼喊拿着大喇叭传达军令。 整个秦军军阵再次变动,最前排射完了的弩兵立刻向两侧奔去,他们身后的剑盾兵和矛戟兵便开始踏步向前。 一什为一组,短兵在前,长兵在后,踏着整齐的脚步向着前方混乱的楚军压去。 这样的场景在项梁等人的眼中,只觉得是一堵黑云正在缓缓压落而下。 更可怕的是,在秦军两侧,各有上百骑兵纵马飞驰而出,他们速度极快,绕开前面的楚军前锋,直接驱向楚军的中部,一边冲锋一边呼喊,威势十分惊人。 项梁在楚军两侧各布置了三十骑,以及各两百持矛戟的步卒,就是为了保护侧翼不受秦军攻击。 但在此刻楚军内部大乱的情况下,这两侧的楚卒根本就没了战心,眼见秦军骑兵纵马而来,竟有人当场扔下手里的矛戟,然后转身就跑。 之前秦军以两次骑兵骚扰,就是在这些楚人的心中埋下恐惧的种子,后面赵佗的自报名号,宣传赦免之语,就像是满富营养的水流,浇在这颗种子上,紧接着就是生根发芽,恐惧破土而出。 一人跑,人人跑。「逃跑者,死!」 坐在马上的项声呼喊,但在这兵荒马乱的情况下,根本没人理他。 项声见势不妙,心里生出畏惧,也跟着溃卒驾马撤退。 然后,便是秦军骑兵分别从两侧插入楚军中段,前面正陷入混乱中被秦军步卒从正面压上来的前军,当场就崩溃了。「败了!」 「我军败了!」「快跑啊!」 人人呼喊,有人撒腿就跑,有人趁乱去杀项氏之人,还有人放下武器向秦军投降······ 在楚军后方负责指挥的项梁已经是目瞪口呆。 他败了。 这其实很正常,在听闻对面是赵佗领军的时候,项梁就已经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但居然一个回合的交锋就败了,对面的秦军都还没打上来,自家军队就先乱了阵脚,相互残杀起来。 「乌合之众······乌合之众啊!」项梁仰天而呼,满是不甘。 第一场实战下来,项梁终于明白了,在战争中,人数上的优势很容易成为走向失败一个陷阱。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率着项氏子弟和下相的敢死之士来夜袭秦军,说不定都比眼前这一仗打的好。 一匹快马奔来,马上的项缠发须散乱,红着眼睛道:「兄长,我军败了。大势已去,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在项缠的后方,是大片被秦军追赶的楚军溃卒。 项梁的脑海里想起了吴孙子里的一个词语。 如驱群羊! 项梁摇摇头,将群羊被虎狼追 逐的场面逐出脑外。 在项缠的催促下,他再次侧首看了秦军的方向一眼,想要看看那个秦军的统帅。 只可惜入目处,只有秦军一路追杀,挥砍楚军的场面,以及一个接一个的楚人向秦军投降的场面。 他想看到的人只是远处一个小小的黑点。 「走吧。」 项梁苦涩开口,和项缠一起,纵马向下相城奔去。 秦军后方,赵佗站在筑起的一处高台上,面色淡然的看着远处战况。 意料之中的局面。 楚军人数虽然多,但大部分都是被项梁裹挟的下相青壮,秦国的法律严苛,赋税也重,但现在皇帝还没修长城,还没五十万大军南征百越,天下人的负担没到达极限,远没有到将这些黔首逼死的地步。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有父母妻儿,拖家带口的,除了极少数轻侠和六国死忠外,哪个普通人愿意跟着项氏造反啊。 等到赵佗抛出只诛项氏的宣传语时,这些人自然是要为了活命而生乱。 「传令赵广,留五百步卒收降和甄别俘虏,剩下之人立刻驱赶溃卒去夺下相城!」 「命骑兵一路追杀项梁、项缠兄弟。」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赵佗眼中满是冷芒。 打败了下相的楚军并不算什么。他要的是项梁! 第六百七十六章:自刭 时至傍晚,在夕阳照耀下的下相县城,陷入了一片恐惧和混乱中。 早上信誓旦旦,豪气干云,要带着三千下相子弟击破秦军,北攻彭城,光复荆楚的项氏兄弟回来了。 只是他们的回来,并没有带来所谓的大胜,反而是一大片被秦军追逐的下相溃卒。 项氏兄弟刚到下相城下时,项缠便忍不住劝谏道:「兄长,城中所有兵力都被我们带了出来,守城之卒只有五六十人,就算加上吾等逃回来的人,也不过数百,根本不可能防守住秦军。下相已经不可守了,吾等快快去淮南投奔景同将军,再与秦军相战!」 说着,项缠还不时回头望向后方,面露惊惧。 他们是纵马逃跑,后面有楚军溃卒挡路,使得追杀的秦军骑兵速度快不起来,足以让他们有逃生的时间。 但这时间不可能太多,秦人的骑兵随时都有可能追上来,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去淮南投奔景同?」 项梁嗤笑道:「所以我们要抛弃这下相城里的所有族人吗?妇孺,老人,抛弃我们项氏的宅邸,像落难之犬一样,被秦军一路追逐去淮南,一路将灾祸带到籍儿那里去。」 项缠神色惊愕,听出项梁话中有不好的意思。 他争辩道:「何来给籍儿带去灾祸,吾等举义,景同将军那边听闻,一定会举旗响应,他们已经暴露,吾等去投奔他们,正是合流一处,保存力量共抗暴秦啊。」 「不会的我与景同多有书信来往,他常言举义之事要三思后行,不可轻易折损力量。他知道我们这一次举事是被张良牵连,时机根本不成熟,所以景同不会轻易响应的。除非······我项氏真的能击破赵佗的这支郡兵,打到彭城去,景同看到希望才会举旗。」 项梁面露苦涩。 如果他真的能做到这一切,该多好啊,不仅项氏能够保全,他还有复兴楚国的希望。 只可惜,他遇上了赵佗。 项梁第一次上战场,毫无作战经验,就遇上了当世赫赫有名的战将。 就像当年赵括在长平遇到白起一般。 可惜啊。 他项梁也和赵括一样,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了。 项梁长叹一声,又转头瞪着项缠,一只手握着剑柄,威吓道:「随我入城,回宗族去。」 项缠被项梁目光所慑,不敢反抗,只能低着脑袋应下。 就在项氏兄弟入城后不久,便有两百人的秦军骑兵驱赶着楚军溃卒而至。 「快快打开城门,立刻投降啊!」「抵抗者会死的,投降啊,开门啊!」 都不用秦军骑兵们叫喊,那些楚军溃卒已经开始叫嚷着投降了。 守城的项氏子弟项婴牙齿紧咬,看着城外的场景心神震动。 但想到刚刚入城的项氏兄弟,猜测项梁可能是要去安置宗族,为项氏寻找一条生路。 项婴低吼道:「不能开门,秦人暴虐,会屠城的,吾等誓死与下相共存······额·····.」 一柄剑从后方穿透了项婴的胸膛,他勉强转头望去,看到杀他的正是几个项氏的僮仆。 「项君,吾等想活啊!」那僮仆哭叫着。 另一人上前砍下了项婴还未闭目的脑袋,在城墙上高举,对城外叫道:「吾等已杀项氏之人,吾等愿意投降!」 随着阵阵呼喊,下相城门被这些守城的人打开。 城中东南角,下相豪宅中,此刻已是一片哭嚎声。 老人的呼号,妇人的哭泣,孩童的吵闹,乱成了一片。 「项氏将灭矣!」 项氏老者项苍仰天 长呼,嚎完之后径直撞向柱头,当场头破血流摔在地上,一堆人向他扑上去哭天喊地。 项梁站在主屋前,默默看着这一幕。半晌,他转头盯着项缠,低声道:「看到没有,我项氏就是被你项缠所害,才有今日覆灭之事。」 项缠脸色煞白,说道:「兄长,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我只是想杀赵佗,想着有张良出手,我只是帮个忙,哪知道会弄出这些事情。」 「是啊,帮忙,帮到如今我项氏要被秦人灭了。」 项梁长叹一声,接着他拔出腰间佩剑,指向项缠,在对方惊愕的神色中,沉声道:「所以你可以自刎谢罪,就像你之前想要做的那样。」 项缠惊住了。 在这种战局失利,宗族将要覆灭的情况下,项梁竟然要让他自杀。 项缠手脚有些发抖,他当初听闻秦军来袭,在自责和愧疚中确实想自杀谢罪,只是被项梁飞起一脚给阻止了。 但毕竟是之前的事情了,人一旦鼓起勇气自杀结果却失败,那想要再自杀一次,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如今的项缠正是这个心态。 他摇头道:「兄长,吾等不能如此,若是死在这里,那日后籍儿该怎么办?籍儿不过十四岁项庄和项佗年岁更小,需要长者相扶啊。」 项梁冷冷道:「景同比你更适合教导他们。你要知道一点,这一次举旗反秦的领头人是我们两兄弟。我是将军,你是副将,都是秦人榜上有名的如果我们不死,那秦人就会一直追查下去,直到赵佗追到景同那边,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完蛋。」 「下相城中的项氏宗族已经没有办法了,这一次举旗是我们做的,到了这种时候,只有与宗族共存亡,安有舍宗族而逃命的事情!」 话到此处,项梁已经横眉竖目,脸带威胁。 项缠默然。 他知道项梁说的对,自己给宗族招来了这么大的祸患,如果在全族都将被秦人毁灭的时候,他却逃了。 以这个时代的风气来讲,他项缠将比小人还要小人,根本配不上项氏的名号。 「兄长说的是,祸是我惹下的,我当以死谢罪,不能再牵连他人。」 项缠喃喃着,拔出腰间佩剑,横于脖颈上。 他长叹道:「我项缠,此生全毁在张良手上啊。」 言罢,项缠横剑自刎,身体重重摔倒下去。 这般场景让原本就混乱的项氏府邸,再度响起了各种呼号。 项梁看着地上的兄弟尸身,轻轻叹了一声。 就像他对项缠说的,这世间没有身为贵族子弟,在惹来祸事牵连宗族后,还自己惜命逃走的。 那种卑鄙的事情,不该是一个项氏子孙能做出来的。 他之所以逼死项缠,除了身为贵族的荣誉,不愿舍弃宗族而苟且偷生外,还有他刚才对项缠说的那些话。 这一次造反,他和项缠是主谋,如果两人不死,赵佗一定会追杀到底,绝不可能放过,到时候他们不管往哪里跑,都会将灾祸带去。 与其这样,还不如以死亡来了结这件事情,这样还能掩护身在淮南的景同、项籍等人。 「我和景同联系一直很小心,只有我和项缠清楚他真正的位置,之前传信,都是让人在中途转送数次,旁人难以知晓具体地点。只要我们都死了,赵佗就不可能查下去。」 项梁长舒了一口气,这其实也是他逼杀项缠的原因之一。 出于对这个从弟性格的了解,项梁怀疑项缠被秦军捉住,很容易被审问出景同等人的信息,所以还是死了的好。 只有死人的嘴巴才是最严的。「现在该我了。」 府邸外传来混乱的 喊叫声,一大批身披黑甲的秦卒撞开府门,冲入项氏府中,惊呼声不断。 「宗族虽然没了,但籍儿等人还在,我项氏就不算绝灭。」 项梁低语着,不再犹豫,径直将手中剑横于脖颈上。 「父亲,兄长,我来了。」 话落,项梁自刭于项氏府宅中。鲜血飞溅,殷红而刺目。 当天色暗下来后,大秦武功侯赵佗率领秦军步卒抵达下相城外。 他见到了率领前军驱赶溃卒,夺取下相城的赵广。 「禀君侯,下相已经被我军控制,城中各宗族皆降项氏一族也被收捕,只是项梁和项缠二人······」 说到这里,赵广有些不好意思。 赵佗皱眉道:「莫非这两人弃城而走,跑掉了?」 赵广摇头道:「这倒是没有,只是他们二人已经死了,如今只寻到尸首。」「项梁死了?」 「项缠也死了?」 「这两人怎么都死了,谁杀的?」 赵佗满脸疑惑,他虽然下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命令,但活人肯定比死人好用啊。 很快,赵佗就得到了答案。「怎么又自杀了?」 赵佗面色愕然,脱口说出了个「又」字。 他想到了项燕,想到了项渠。 如今被他击败后自刎的项氏之人,又要再多上项梁和项缠了。 项氏的人,怎么总喜欢自杀。 第六百七十七章:确认 黑夜降临。 下相县城被身披黑甲的秦卒控制,四处城门都落入秦军手中,当城墙上飘扬的赤色楚旗被刀剑砍断,黑色的秦旗重新插上去后,这一次由项氏领导的谋逆之战宣告落幕。 项氏兄弟早上出兵,下午兵败,晚上自杀。 其速度之快,震得满城之人恐惧加胆颤。 武功侯赵佗一千打三千,势如破竹,天下无人能当也。 城中大族那些主事的老者,更是膝行至赵佗面前,不住叩首哀求道:「君侯,君侯。吾等各宗族是被项氏用刀剑所逼迫,实则没有一丝背叛谋逆之心啊。吾等巴不得项氏死绝,荆楚永灭,吾等永世都为大秦子民。 「还望君侯体察,吾等绝无造反谋逆之心!」 「项氏歹毒,吾等都是被他们逼迫的啊!」 除了下相城中的各宗族外,满城黔首庶民也都恐惧的望着这支新入城的秦军,一个个惶恐不安,生怕遭受株连。 这一切,赵佗自然是看在眼中。 「项氏勾结逆贼张良,行谋逆之事,我已知之,阵战时我便说过,此战只诛项氏及其同党,被裹挟者不在诛杀之列。」 「一切如我之前所言,斩项氏一人者,可抵从逆之罪,赦免不究。其余被裹挟者,因战场反戈之举,可按律法从轻处罚。」 赵佗开口,定下了此事基调。 这一次项梁举旗造反,是秦国统一以来的第一遭,有着极其重大的影响。 六国遗民尽数在看着这里,所以怎么处置这些造反者,就显得十分重要。 如果换成李斯这种法家来,不说屠戮所有,但全部贬斥为刑徒和奴隶怕是少不了的,他们要以此来威慑天下,让天下所有人看看反贼的下场。 赵佗并不认可这样的做法,因为现在的情况和秦末并不相同。 皇帝这两年大兴土木四处开战,让黔首疲于奔命。但还没有到***的地步,加上秦国官府统一后在诸侯故地推广沤肥法,曲辕犁,面食等东西,使得黔首们比历史上的生活还是要好那么一点点的。 在这种还能活下去的情况下,大多数黔首并不想造反他们只是被那些心怀反意的逆贼所裹挟罢了。 如果全部给予重罚,那么日后再发生这种叛乱的事情,被裹挟的黔首为了不重蹈这些「前辈」的覆辙,恐怕就只有铁了心跟着叛贼一路走到底。 所以赵佗认为只诛首恶,战场反戈者赦免轻罚比较好,对叛军进行内部分化,给予那些被迫从逆者活命的机会。那么今日发生的小原之战,楚军内部混乱,自相残杀的场面就会不停的重演,对平叛大有好处。 此刻,听见武功侯之语,下相之人尽数松了一口气。 不死就好啊,哪怕罚钱受刑,但好歹是能保住性命了。 甚至还有人暗暗期盼上了战场的亲人,能够趁乱杀一个项氏子弟,以抵免从逆的罪责。 「君侯仁德!」 「君侯大恩,吾等永世不敢忘!」 在下相人的感恩戴德中,处理政策的赵佗,直奔已经被秦军控制的项氏宅邸而去。 这时刻,项氏府邸早已被秦军占领,府中所有的项氏族人和奴婢、仆从全都跪在地上,埋着脑袋瑟瑟发抖。 赵佗看了这些俘虏一眼,见基本都是老弱妇孺,便不再感兴趣。 被裹挟的下相青壮还可从轻处罚,但项氏的族人可就没有这个待遇,换成谁来当政,都会对其进行族灭。 「君侯,我已找城内其他宗族的人看过,这两具尸体确实是项梁和项缠。」 赵广指着摆在府邸正中的两具尸体,向赵佗报告。 赵佗点了点头,他这一次来,正是要亲眼确认项氏兄弟的身死。 项缠也就算了,这人在历史上名声不太好,是个类似二五仔的家伙,能力不算出众。 但项梁可不一样,这是个真正的人物。 在秦末战乱中,此人带着项羽起兵江东,北上兼并秦嘉、景驹之军,又复辟楚国,拥立怀王。其北救齐魏,在东阿城下大破章邯率领的秦军,打的章邯狼狈西逃,项梁之名威震天下。 不过项梁最终败在了自己的骄横下。. 他战胜之后,骄心大起,轻视章邯等秦将,被章邯抓住机会尽数调集秦军,夜袭楚营,最终秦军在定陶将项梁斩杀。 以此来看,项梁的军事能力无疑是很出众的,这也是赵佗一直记挂在心里的人物。 看着地上那具三十余岁的男子尸身,赵佗摇了摇头。 这就是起事的时机不对。 现在才是秦始皇二十八年,项梁年纪不大,从来没有上过战场,能力自然不可能和秦末那会儿相比。再加上这支叛军起事突然,内部混乱,全是些没经过训练磨合的乌合之众,被秦军一击而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没想到啊,张良这一次刺杀,反倒让我将项氏提前翦灭。」 赵佗无奈的笑了笑。 他收回目光,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那些项氏族人,径直向赵广问道:「项襄何在?」 赵广应道:「正押在府外。」「走吧,我还有些话问问他。」赵佗转身,向外走去。 根据情报,这一次下相叛军中,项梁和项缠是领头者,其下地位最高的则是项籍的从兄项声和项襄。 项声指挥骑兵在战斗开始没多久,就见势不妙骑马逃跑。 而项襄指挥弓弩手,跑的不及时,被秦军当场擒获。 当时赵佗还要赶路,前来攻取下相,来不及审问,就让人押在后面。如今项缠和项梁已死,项声骑马跑了,项氏府中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想来也问不出什么消息,赵佗自然是将目光落到被擒获的项襄头上。 不一会儿,赵佗就见到了一个被五花大绑,满身是血的项氏子弟。 「赵佗!你这女干贼,恶贼,我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呜······」 项襄大概二十岁左右,见到赵佗走来,从服饰上一眼就看出了身份,立刻破口大骂,只是他没骂上两句,就被身后的秦卒死死按在地上,嘴巴直接杵到了地面。 赵佗淡淡一笑,作为胜利者,他自然不会被这种败者的辱骂气到,也不想多绕弯,直接问道:「项籍现在在哪里?」 秦卒们将项襄提起来,好让他回话。 项襄红着眼睛瞪视赵佗道:「你想找项籍?那你就去死啊,你死了就能见到他了!哈哈哈你赵佗可真是天下名将,连死掉的孩童都不放过,我呸······」 赵佗笑了笑,对旁侧的赵广道:「对付这种不愿说实话的人,我军的传统你是知道的吧。」 「明白。」 赵广应道,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自从君侯鼓弄出了那种刑罚,他就再也没见过真正能守口如瓶的人。 「翻过来,用布浇水,用血水。」赵广想到刚才项襄的辱骂,让人在水刑里用血水浇盖,这威力又要再上一层。 当然,若是再极端一点,甚至还可以用尿液和粪水来实施,那种刑罚足以让英雄下跪,折股求饶。 果然,项襄的骨气还没扛住一刻钟,就彻底崩溃了。 当满是血水的布片被揭开后,他一片大口咳嗽着,一边老实的供出了赵佗想知道的所有信息。 「之前皇帝迁徙诸田 和韩、魏宗室进入关中,又修建六国城,项梁便知道我们项氏很有可能也在迁徙之列。」 「项籍年岁不大,但性格容易鲁莽冲动,又因为令······因为项燕和项渠之死,让他对大秦充满怨恨,项梁担心项籍被迁入关中后惹事,又想着在六国故地为我项氏留一支血脉,就让人在外溺死了一个孩童,与他替换,让项籍诈死脱身,如今应该是在景同将军处。」 项襄说完,趴在地上痛哭流涕。 「项籍果然没死,我就知道这位赫赫有名的西楚霸王,怎么可能生病天折。」 想到项襄最后的那句话,赵佗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景同? 第六百七十八章:李兄 「传令泗水、东海、九江、衡山······诸郡通缉逆贼项声、项庄、项佗等项氏之人,各悬赏百金。」 「悬赏项渠之子项籍,两百金。」「另拘捕景氏一族,并通缉反贼景同,悬赏千金。」 赵佗从项襄口中得到所有情报后,立刻下达了悬赏通缉令。 皇帝在刺杀之事后,已经给了赵佗一切事项的总揽权,通缉和悬赏这些叛贼,自然是在他的权力中。 「项襄虽然知道项籍被送到了景同那边,也听说过景同在暗地里联络各处六国遗族的事情。但这些人的具***置只有项梁和项缠才清楚,怪不得项梁如此干脆的自杀,这家伙是要用命来保住景同和项籍啊。」 赵佗撇了撇嘴。 景同是昭平、项燕、项渠等人的副将,他自己也曾亲自领兵来对战过赵佗,知道赵佗的厉害。 所以景同行事一直很隐蔽,在楚国灭亡后就直接销声匿迹,只在暗中与各地反秦之人勾结。他和项氏之间是单线联络,现在项梁项缠一死,这条线就直接断了。 天下这么大,秦吏在东边的控制力又明显不足,这种情况下想要将景同等人捉住自然是千难万难。 「除非这家伙收到项梁造反的消息后,紧跟着举旗响应,将自己暴露出来。」 赵佗心中存了一丝幻想。 等到第二天,来自下相东边和南边的县邑确实传来了有人举旗响应项梁的消息,只是并非赵佗所期待的景同。 「僮县申氏,徐县徐氏举旗响应项梁,还有个符离人葛婴召集当地轻侠欲反,哦,这个已经被剿灭了。」 赵佗看着手中传来的各地情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秦灭六国,曾经的六国贵族作为失败者,自然是多有怨言。 其中一些人被项梁的宣传用语蛊惑,听说皇帝被杀项氏举旗后,一时间热血上头,冲昏了头脑也是很正常。 在赵佗看来这所谓的申氏、徐氏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地方宗族。他们虽然趁着赵广调集郡兵,各地县邑守卫力量薄弱的时候举旗造反,实际上是些冢中枯骨,翻不起什么大浪。 至于那个符离人葛婴就更加搞笑了。据说这个葛要是昔日楚军的官吏,在楚国灭亡后沦为渔夫,靠着打渔为生。前两日听说项梁造反的消息,就热血上头,联络符离曾做过轻侠的人,想要举旗造反,响应项梁。 结果符离本地的轻侠有不少人曾被征召去塞外打胡人,跟着赵佗立下了功劳,升爵得地。 这些人升爵后,分配到了土地,以及拥有了爵位上的特权,已经被同化在秦***功爵体系里,拖家带口,有产业田宅,自然不可能跟着葛婴去造反。 甚至有人暗中告发,使得葛婴刚刚召集那些欲要造反的轻侠不久,就被县令带人给一锅端了。 一群早就被收了兵刃的轻侠,怎么可能是全副武装的县卒对手,这些叛逆之贼尽数被诛杀。贼首葛婴试图逃跑,最终被弩箭射杀,脑袋被砍了下来,随信附赠。 「这葛婴,好像是诸葛亮的祖宗吧? 赵佗感觉这名字很熟悉,想到了一个偏门知识,不由叹道:「可惜世间再无孔明矣。」 很快,赵佗就下令道:「将葛婴和项梁、项缠的首级传视下相,震慑黔首,之后送回彭城。」 「另将项氏老弱尽数清点关押,等待皇帝的命令,再行处置。项襄等重犯,我将亲自押送回彭城。」 剿灭项氏后,赵佗已经没了继续留在下相的心思,一颗心尽数飘到了彭城的皇帝身上。 虽然带着骑兵前来支援的中郎骑将说皇帝伤势没有大碍,但赵佗可是亲眼见过皇帝身上流血,脸色苍白的场面,怎 么可能放的下心。 赵佗将剿灭僮县和徐县叛乱的事情,交给赵广带领郡卒去处置,他自己则和前来支援的五百中郎骑兵加上之前的两百郎卫一起,押送项襄等重犯赶回彭城。 下相距离彭城两百余里,如果步行赶路,要好几天的时间。 好在赵佗率领的都是郎卫骑兵,项襄等重犯都以马车押送,所以两日内就能抵达彭城。 在路上,中郎骑将冯敬表达了他对赵佗的佩服。 「之前皇帝命君侯总揽擒捕刺客之事,君侯受命后却率兵前来下相,使得吾等皆感到疑惑,不知君侯用意何在。」 「直到项氏叛乱的事情传回彭城,城中公卿才惊愕感叹,没想到君侯料事如神,在刺客谋逆后,立刻就联系到了项氏身上。若非君侯临机立断,后果不堪设想啊。」 冯敬满脸钦佩除了赵佗提前预测到项氏和刺客有联系外,他更佩服的还是赵佗破敌的神速。 彭城在收到项氏造反的消息后,立刻就派出了最精锐的中郎骑兵前来支援,结果他们这些骑兵还没赶到呢,叛乱就已经被敉平了。 冯敬在惋惜自己没了立功的机会之余,也对赵佗一千破三千的速度感到震撼。 「要是我那老父有武功侯打仗的速度,恐怕早就平了百越,回咸阳享福了。」 面对冯敬的称赞,赵佗自是温和回应。 冯敬是秦将冯无择之子,年龄和赵佗差不多,属于是典型的大秦官二代。 按照秦国一直以来的规矩,冯无择统兵在外,他这儿子就在宫中为郎,以做牵制。 赵佗和冯无择关系不错,在路上也多和冯敬沟通,问到了一些关于冯无择的消息。 当听说冯无择在南边吃不好,睡不好,向皇帝请求回来,还被驳回后,不由感叹起来。 「老冯过得苦啊!」 「他这都跟南方的越人处了好几年了吧。」 赵佗在心中庆幸,他自己改变了历史,不会再像历史上一样,去南边丛林里给那些越人当大王了。 除了冯无择外,在平了项氏之乱后的赵佗,也有闲心关心起之前刺杀的细节。 「李兄,他真的····..」 当听到冯敬详细描述李由是如何抢先发现刺客扔出的大铁锥,又如何英勇的扑上去以身遮挡,用肩头挡了大铁锥一下时,赵佗都听得感动了。 只是冯敬犹豫后低声说的下一句话,让赵佗勃然色变。 「我们私下里议论,都觉得此事有些古怪。」 「李中郎之前做尚书仆射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结果今上将他调为中郎,让他侍从于身边,第二天就出现了刺客。而且皇帝的六辆马车形制规格都是一样的,但偏偏刺客就扔中了那一辆。」 「君侯,你说这事情会不会······」赵佗狠狠咽了口唾沫。 他很不想相信这种事情。 但每当这种时候,赵佗的脑海里,总是冒出之前赢阴嫚说的那句话。 「幸好当年我不是和他成婚,要不然说不定会被这家伙早早克死。」 人一旦陷入了某种思维,就会忍不住进行脑补。 就算不说这个时空里发生在李由身上的种种倒霉事,将目光放到原本的历史上去看。 在历史上,李由成功尚公主,后来这位公主就被胡亥残杀掉。 李由的父亲李斯,以及李由的兄弟,被胡亥具五刑处置,于脸上刺字,割去鼻子,斩左右脚,最终又腰斩于咸阳,并夷灭三族。 然后李由自己,也被刘邦、项羽击败,最终被曹参斩杀。 自己战败身死。妻子被残杀 。 老父、兄弟被具五刑,腰斩于市。李氏被夷灭三族。 赵佗这么一联系起来,那可真是全身毛骨悚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嘶······李兄太可怕了,我以后还是得离他远点才是。」 「我不是,我没有,都是胡说!」 彭城一处宅邸,李由斜躺在床榻上,一边咬牙切齿,一边目中流泪。 而刚刚被李由逼问出城中谣传的侍从,跪在地上不停叩首,说道:「都是小人胡说,都是小人胡说。」 李由神色木然,良久,他叹道:「是我让你说的,不用如此,你出去吧。」 待到那侍从战战兢兢的退出屋子后,李由痛苦的闭上眼。 「这就是命吗?」 第六百七十九章:伤势 「由儿,伤势好点了吗?」 李斯面容疲惫的走进屋中,目光望向一直躺在床榻上的李由。 韩人张良潜藏于彭城以南的道路中,以大铁锥投掷皇帝车驾,就在那危急关头,他李斯的儿子李由奋不顾身的扑上去,试图用身体为皇帝挡下这一击。 大铁锥速度极快,李由虽然反应及时,终归是慢了一步,只堪堪以肩头阻挡了一下。 不过他这一下,也使得大铁锥偏离了方向,击中金根车前半部分,避免了皇帝当场驾崩的结局。 这件事不管怎么说,所有人都得夸一句李由忠心可嘉。 李斯也是为自己的儿子感到骄傲,但作为一个望子成龙的老父,看到自己寄予了希望的儿子,肩头被砸到破裂凹陷的模样,内心自然会感到悲痛。 李由抬头看了进屋的李斯一眼,木然道:「还是没有知觉,大概废了。」 声音满是麻木和死气。 李斯叹了一声,他已经见过外面那个被李由赶出去的侍从了,知道李由心中的苦闷。 他上前安慰道:「你莫要听信外界胡言,我已经将之前建言张德的那些泗水豪族全部拘捕审问,知道了许多东西。」 「这张良是韩国余孽,先后参与新郑叛乱,刺杀齐相后胜,代地撺掇赵嘉等事情,心中极度恨我大秦。」 「这一次的刺杀,张良在很久之前就开始谋划。泗水宝鼎的传言便是他弄出来的,并通过项氏的项缠撺掇泗水郡几个豪族劝说张德献纳祥瑞,引皇帝来此,好行刺杀之举。」 话到这里,李斯直接挑破道:「不管你有没有做中郎,张良都会刺杀,这事情他都谋划了好几个月,怎么可能和你有关系。要不是你当时阻挡了那一下,甚至皇帝都会没······所以什么数奇之说,完全就是胡说八道。莫非你李由不去做中郎,他张良就不会刺杀不成?这事情你只有护驾之功功,何来过错!」 李斯条理清晰的将事情剖开。 李由听在耳中,心里略微松了一些。父亲说的有道理。 张良准备了那么久。费尽心机将皇帝从胶东引到泗水来,摆明了要刺杀这岂是他李由能够决定。 但话是这么说,李由那颗裂开的心,又岂是这么容易就能够修补的。 他心中的伤,更甚肩头的伤势。 李由摇了摇头问道:「父亲,皇帝的伤怎么样了?」 李斯脸色一滞,低声道:「没事的,皇帝乃是天子,一些轻伤,问题不大。 「还没捉住刺客吗?」 彭城的行宫中,始皇帝靠坐在榻上,面无表情的开口,声音中的冰冷,足以让人感到全身发寒。 榻前侍立的丞相隗状和王绾皆面露苦涩。 隗状硬着头皮道:「臣等已经命彭城周围各郡县严防要道,大索十日,只要刺客出现,一定逃不掉。」 始皇帝脸色越发冷冽。 隗状这话说了相当于没说,什么叫只要刺客出现就逃不掉,那是不是刺客不出现,我堂堂大秦就拿他们没有办法了? 当然,始皇帝知道事实还真是这样。 彭城是控扼四方的交通枢纽,不管往哪个方向跑路都是极为方便的。再加上这时代人口不算很多,城邑四周林木茂盛,只要那些刺客往林子里一钻,怎么抓的住? 更别说这里是秦国统治力薄弱的楚地,并非经营多年的关中。 以那张良表现出来的智慧,很有可能捉不住了。 但知道归知道,当始皇帝感受到手臂和腰间的伤口传来的痛感时,怒火便不可抑制的爆发了。 「泗水郡守张德,被逆贼蛊惑,罪 不容诛,枭首示众!其全族株连!」 「泗水郡所有官吏,有撺掇张德献纳祥瑞之事者,尽数诛杀!」 「相关宗族、黔首,令有司各定罪责,从重严惩! 隗状和王绾两人眼皮猛跳,这几句话下来,泗水郡恐怕将人头滚滚,血流成河啊。 如果说泗水郡守张德之前所犯的只是欺君之罪,不一定会死,张良这一动手,那就是天下无人能救他的性命了。 不过这也是应当的事情,要不是张德献瑞,始皇帝根本就不会遭遇这次暗杀,在始皇帝心中,对张德的恨意不比张良少。 面对这位暴怒的君主,隗状和王绾两人只能唯唯而退,生怕皇帝将火放在他们的身上。 待到两个丞相领着杀人灭族的命令退下去后,屋中再度变得安静起来。 始皇帝面无表情的斜躺着,在身上的伤口彻底愈合之前,他还不能跪坐。 良久,他幽幽说道:「还是武功侯没有辜负朕的期待,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张良和项氏相互勾结。」 说着,始皇帝转头看向侍立在屋中的赵高,说道:「还没有下相的消息传回来吗?」 赵高忙回道:「陛下,项氏一族是下相旧主在彼处势力颇大,所召集的叛军人数定然比武功侯所领郡卒要多。武功侯想要平叛,恐怕还要等冯骑将率领的骑兵南下才行,算算时间,可能还要再等上几天。陛下放心,武功侯乃是天下名将,有他出马,此番定然无虞。」 「嗯,你说的是,武功侯从未让朕失望过。」 始皇帝点了点头,接着又冷笑起来:「项氏······好一个项氏啊!当初项燕在荆楚为上柱国,击败李信二十万大军。又与其子项渠领兵,阻挡我大秦灭楚。朕统一天下后,没有追究他们项氏一族的罪责,保留其宗族,让他们留居故地,何等恩德啊!」 「没想到这些六国余孽不念朕的恩德,竟然还勾结逆贼张良行刺和谋反。赵高啊,你说朕是不是对这些六国遗族太好了啊,当初若是全杀干净,就不会有这刺杀的事情。」 听到始皇帝话中透露出来的杀气,哪怕赵高心智坚韧,也不由打了个寒颤。 六国遗族,可不仅是指各国的宗室,还有像楚国屈、景、昭、项这样的大贵族,延伸到六国范围,数量加起来怕是得有几十万吧。 这皇帝,不会是想全部杀光吧? 这事情影响太大,赵高可不敢在这种事情上乱发言,万一始皇帝一怒之下真杀了,最后惹出什么麻烦来,他可是得背锅的。 赵高忙转圜道:「依臣来看,还是武功侯说的对,六国遗族心怀叵测,放在诸侯故地,难免生出祸事,还是迁入关中,安置在六国城里,由我关中秦人进行监视督查,才能让他们安安静静的做顺民。」 听到赵高将话题转到赵佗昔日所献纳的策略上,始皇帝再度点了点头。 「是啊,武功侯所献的迁徙之策确实不错,这一次朕东巡韩、魏、齐三地,就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这楚地的六国之人,要是早迁入关中,也就没这些事情了。等到朕回关中之后,就要立刻着手迁徙之事。」 见始皇帝被自己引导了思维,赵高暗暗松了口气,拱手道:「陛下圣明,如此做法,则诸侯故地可平安稳定也。」 就在这时,有宦者禀报,说刚刚离去不久的右丞相隗状前来求见。 「隗状?」 始皇帝皱了皱眉,请右丞相进来。隗状年岁颇大,平日走路都是一摇一晃,上个台阶还得让人搀扶,现在却是大步走了进来。 他边走边激动的唾沫乱飞:「陛下,好消息,好消息啊!武功侯已经平定项氏之乱,斩杀叛乱主谋项梁、项 缠二人,擒获项氏全族!」 始皇帝怔了怔,接着大笑起来:「好!好!好!」 三声叫好之后,始皇帝更是激动地一掌拍在床榻上,叫道:「不愧是朕之婿,朕果然没有看错他!」 这个一动作牵动始皇帝身上的伤口,痛的他龇牙咧嘴,但眼中的喜色却是一点都没有减少。 赵佗,从未让朕失望过!不知道是不是好运到来。 在收到赵佗平定项氏叛乱的当天晚上。 来自沛县的加急消息,送到了始皇帝的案前。 沛县司马王陵,发现刺客踪迹,率领县卒追捕,斩杀刺客三人,擒获三人。 第六百八十章:后怕 「什么,沛县司马王陵抓住了刺客?」 当赵佗率领中郎骑兵押送项襄等重犯,携带项氏兄弟的首级回到彭城时,就听到了这个让人感到震惊的消息。 不过,赵佗暂时没有时间对此事过多的询问,因为不管于公于私,他回到彭城后,都必须要第一个去见皇帝。 一来是汇报他的平叛状况。 二来自然是关心皇帝的伤势。 「君侯神机妙算,提前笃定项氏与刺客有联系,速平此番叛乱,真不愧是我大秦武功侯。若无君侯,楚地将乱矣。」 两位丞相亲自迎接赵佗凯旋,在前往行宫的路上,他们一口一个称赞。 赵佗对这些称赞之语早已经免疫,他关心的是皇帝。 「两位丞相,皇帝伤势如何?」 隗状和王绾相视一眼。 王绾苦笑道:「此事吾等可不好说。」 隗状则是转了个话题:「皇帝听闻君侯大胜叛军的消息后,非常高兴。」 赵佗默然。 他知道这两人是为了避嫌,皇帝的身体状况不好随意说出来,他刚才是关心之下有些唐突了。 只是,从两位丞相的态度来看,情况恐怕不是很好啊。否则皇帝身体无恙的话,他们不需要如此。 接下来的路程里,赵佗和两个丞相相互说了几句,便抵达皇帝的行宫外。 「宣武功侯入殿觐见。」 随着宦者传达皇帝诏令,赵佗深吸口气,脱下鞋履,走入殿中。 至于两位丞相,因为皇帝未宣,只能在殿外等候,看上去皇帝是想单独和赵佗谈话。 「臣赵佗,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赵佗走到殿中,立刻下拜行礼。 「起来吧。」 随着始皇帝开口,赵佗起身,这才看清了这位天下之主现在的模样。 始皇帝一身宽松的袍服,跪坐在榻上,眼神依旧明亮。 只是赵佗敏锐的发现皇帝的坐姿明显松垮了许多,不像他之前所见到坐的笔直,神态庄重的模样。 让赵佗坐下后,始皇帝打量着自家女婿,颔首道:「项氏之事,你做得很好。不过朕很好奇,你是如何笃定项氏和刺客有关的?」 在屋中侍立的赵高和诸多宦者立刻竖起了耳朵。 赵佗说道:「张良此人,臣和他打过数次交道,知晓其手段计谋。在行刺之事发生后,臣立刻就想到了泗水宝鼎的传言必定是此人故意放出来的。而张良是韩人,在楚地并无势力,他想做成这一切,必须要有当地大族的助力才行。所以臣便想到了项氏身上。」 「项氏一族,乃荆楚死忠。昔日项燕、项渠皆为楚国死战,被臣所败。项梁虽然为了保全宗族投降我大秦,但其心中怨愤憎恨之意绝不会少,再加上我大秦统一天下后,推行秦法,钳制六国旧族,对他们利益多有折损。」 「如此种种,项氏绝不会束手待毙,中间若有张良一撺掇,他们必定一拍即合,行谋逆之举。故臣认为张良谋刺,罪大恶极,但刺客不过数人,相比与此,盘据下相的项氏一族才是必须要马上控制的心腹大患。」 赵佗声音清朗,听得始皇帝点头。 道理听着很简单,从泗水宝鼎传言的这条线入手,就可怀疑到秦国有大恨的项氏身上。 只是事后说着容易,但在当时张良行刺,皇帝重伤,随从公卿尽数混乱的情况下,还能将这事情一条条理清,并当机立断,率兵前往下相,这中间表现出来的推理和决断能力,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 「朕的儿子,若能有你这般智谋决断就好了。」 始皇帝幽幽叹了一声。 听皇帝提到自己儿子,赵佗不好接口。 旁侧的赵高却是眉头微动,眼中若有所思。 之后始皇帝又问了一些平叛之事,当听到赵佗利用兵势发出消息,逼迫项梁率兵交战,最终一战而破时,更是赞口不绝。 只是到了最后,他的神色终究是冷冽了下来。 「项氏谋反,不可饶恕,全族腰斩,以震慑天下。 「僮县、徐县平叛之后,叛乱之人,皆以此处置。」 「将项梁、项缠、葛婴等贼首传视天下各郡,以儆效尤。」 「景同、项籍等人,除去赏金之外,天下若有擒捕者,皆赐爵五大夫。五大夫以上,则升爵一级。」 始皇帝一口气定下了对叛乱之人的惩罚,同时追加了对项籍、景同等人的悬赏。 赵佗暗暗点头,抓一人,就能升爵为五大夫,绝对能让不少人心动,可以大大增加捕获的可能性。 做完这一切,始皇帝像是累了,他面色疲倦的挥挥手。 「朕累了,你且下去吧。」 到了这时,赵佗才大着胆子问道: 「臣一路担心陛下龙体,不知陛下伤势…… 「伤势?呵呵,小疾罢了对朕来说无甚影响。」 始皇帝笑了笑,声音变得有力起来。 赵佗见到他额头上已经出现了汗水,担心的看了一眼,但这种事可不好多说,只能行礼退下。 始皇帝坐在榻上,见到赵佗的身影在门口消失后,他脸上的血色一下退去,整个身子像是支撑不住向旁边歪去。 「陛下。」 赵高和旁边的宦者们吓了一跳,忙冲过去,将始皇帝扶住。 「嘶……」 始皇帝吸着冷气,额头上汗水不停的流下,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低语着:「扶朕躺下。」 待到赵高和两个宦者轻手轻脚的将他扶着侧躺后,始皇帝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赵高小声道:「陛下伤势未愈,靠在床榻上接见武功侯便是,无需如此对待。」 「哼,你懂什么。」 始皇帝瞪了赵高一眼。 刺客在云龙山扔出来的大铁锥足足有一百二十斤之重,虽然没有砸中始皇帝当时所坐的位置,但在砸中金根车的前半部分后,巨力轰击下各种碎木和金属碎屑四处乱射,其中就有不少射进了始皇帝的身体中。 肩膀、手臂、腰部、腹部………… 有些地方只是破了表皮,有些地方却是插入的很深,几可入骨。 其中以腰部和手臂最为严重,这段时间下来,虽然大部分伤势已经愈合结疤,但腰间的疼痛并未减轻。 始皇帝难以久坐,他一旦坐久了,腰部就会十分的疼痛,必须要躺着才能舒服些。 面对赵高等近臣,甚至隗状、王绾等重臣,始皇帝没有隐瞒,直接是靠坐,或是斜躺着接见他们。 但对于赵佗。 他却不想表现出自己虚弱的一面,执意正坐接见。 「赵佗虽非朕子,但他是朕之婿,也是朕最为宠信的臣子。朕在他心中,当是威严的君王与长辈,怎可于他面前露出虚弱之态。」 始皇帝有着属于他自己的高傲与尊严。 哪怕难以久坐,他也要在赵佗面前展示出自己最好的形象。 赵高暗叹一声,有些明白始皇帝的心思,这时他又想起刺杀那一日的场景。 之前皇帝伤势没好,加上刺客没抓住,下相项氏又造反,使得始皇帝心情一直很恶劣,故而赵高一直闭嘴不谈。 如今项氏被剿灭,听说刺客也在沛县被县司马抓住,正在送来的路上,始皇帝的心情好了不少,赵高觉得有些事情,他必须要说出来了。 「陛下,臣这些天听闻外面多有传言,让人闻之惶恐,不知当说不当说。」 赵高做出犹豫之态,借此挑逗皇帝。 始皇帝来了兴趣:「什么传言?」 赵高脸上露出「挣扎」之色,最终低头道:「臣听闻众中郎说,廷尉之子之前做尚书仆射,随陛下登泰山行封禅之礼,结果负责主持祭礼的奉常就在泰山上摔断了腿。」 始皇帝脸色一下就变了。 被赵高一提醒,他也想起了这事情,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赵高接着说道:「而这一次,陛下在泗水边将其任为中郎,随侍于身侧。李中郎在刺客行刺时,英勇无比,忠心可嘉,不惜以身为陛下阻挡那一椎,但…………」 说到这里,赵高哭丧着脸:「臣害怕啊。」 赵高是真的怕。 那个数奇的谣言最早是由他禀报给皇帝的,赵高本身不是很相信,但保不住后面发生在李由身上的种种事项太吓人了。 特别是这一次,当那个大铁锥从山坡上飞射下来,带着巨力轰击在金根车上时,他赵高作为驾车的御者,可是离那铁椎只差一点点啊。 大铁锥就砸在始皇帝和赵高的中间。 要是那大铁椎稍微往前偏一点点,就能直接轰到赵高的脑袋上。 事后想起来,赵高简直是半夜睡觉都能被吓醒。 而且那场刺杀,不只是始皇帝和李由受了伤。 赵高作为御者在大铁椎轰中金根车的时候,同样被那些碎木射了许多伤。好在他身上是穿了层皮甲的,多了一些防护,伤势没始皇帝那么重,但左肩到现在都还有些用不起力。 赵高有心和廷尉李斯交好,但他也是真怕了李斯那个儿子。 太可怕了! 赵高完全不想再靠近李由,所以他今天必须要趁着机会将这件事情说出来才行。 始皇帝斜躺在床榻上,听着赵高那一句句扎入心里的话,呼吸是越来越急促。 他想起了泗水畔的那一夜。 「朕,镇得住。」 那句他曾经在李由面前说出来的话,如今已是不堪回想。 始皇帝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数个呼吸后。 他沉声道:「五大夫李由忠心耿耿, 救驾有功,朕当嘉奖表功,以宣扬其忠勇之名。」 「赐李由爵位三…………两级,为右庶长。」 想到李由要是升爵三级就成了左更,将拥有上朝的权力,始皇帝心头一阵猛跳,连忙改口,觉得还是右庶长比较好。 「另赏赐李由六百金,使女六人,宅邸一座,让其好好养伤。」 第六百八十一章:审问 沛县司马王陵在抓获和斩杀一部分刺客后,就迫不及待的向彭城方面禀报。 始皇帝这边,在知道刺客落网后,高兴之余,自然是十分重视,立刻就派出了一百骑兵前去沛县,负责押送和护卫。 一路车骑来往,不过两三天的时间,就将擒获的刺客,和斩杀的刺客尸身尽数送到了彭城。 「历史上博浪沙一击,皇帝震怒。大索天下十日都没捉到张良,怎得如今被一个沛县司马给捉住了,有这么巧合吗?」 赵佗听闻押送张良等刺客的沛县司马抵达彭城后,立刻就迫不及待前去查看。 因为赵佗被皇帝赋予了全权总揽刺客之事的权力,刚刚接收了刺客,正要审问的廷尉李斯不敢怠慢,立刻请赵佗进入府中,一起参与这一次的审讯。 审讯的地方是在彭城的县寺。 值得一提的是,彭城虽然是中原大城,四通八达之地。 但实际上,秦国统一后设置的泗水郡治所并不在这里,而是在北边的沛县。. 只因为彭城素来繁华再加上皇帝要打捞的泗水宝鼎就在彭城以南,距离很近,所以他的行宫就设在这边,这一次反倒是要将刺客从郡治沛县移送到这里来。 「君侯有皇帝所命主管刺客之事的权力,此番审问当由君侯上座。」 廷尉李斯表现的十分客气,待赵佗一来便请他担任主官。 赵佗摇头笑道:「李公是执掌刑狱之卿,审问刺客理所应当。且公精通律法,在这方面,我可比不得,恕赵佗就不在李公面前献丑了。」 赵佗这番话让李斯听得舒服。 如果赵佗真的来主审刺客,他李斯虽然不会说什么,但心里总是会感觉不爽的,这些事情间的分寸,赵佗拿捏的不错。 两人不再多言,直接让人将这一次擒获的三个刺客,以及擒获刺客的沛县司马王陵一起带进屋。 看到身穿黑色武官服的王陵进屋,赵佗不由感叹起来。 「这王陵不错啊,我之前路过沛县的时候,还向他问过话。听说他上次被赵广点名跟着我参与北伐之战,在塞外杀了不少胡人,立功升爵到第五级大夫,回来后补了沛县司马一职,没想到现在又立了一功啊。」 王陵刚进屋就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抬头一看,见到那人竟然是武功侯赵佗,顿时心头火热,激动地上前叩拜行礼。 「下吏沛县司马王陵,拜见君侯,拜见廷尉。」 「嗯。」 赵佗应了一声,抬手让他起来,然后目光便落到紧随其后,被秦卒押送进来的三个刺客身上。 沛县发现的刺客共有七人,其中三人在抵抗中被杀,两人被当场擒获,一人逃跑后因语言不通,被乡里农夫抓获,还有一人则趁乱跑了下落不明。 这擒获的三人里,据说有一人就是此番行刺的主谋张良。 赵佗是没有见过张良的,他见到被擒获的三人后,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跟在后面的两个刺客一眼看上去就不像是中原人。 他们的气质和姿势神态非常的怪异,像是北方蛮夷,怪不得有一人逃跑后,被附近的乡里农夫察觉不对,从而抓获。 至于最前面的那个男子倒是个中原人,想来就是主犯张良了。 只是这人身材高大,足足有八尺五寸,脸部棱角分明,看上去颇有男儿阳刚之气。 这样的长相,和赵佗前世记忆里「貌若女子」的张良,可谓差别极大。 就在赵佗皱眉思索间,李斯已经开口,先让王陵讲一遍抓捕的经过。 「禀廷尉,下吏在沛县听闻逆贼张良行刺杀之举后,立刻满心愤 怒,恨不得将逆贼大卸八块,以报皇帝圣恩。」 「下吏受县尉之命,严加防范各处关卡道路,并率领县中骑士,日夜巡查各处乡里·····.」 王陵声音洪亮,将之前发生在沛县的事情完完整整的讲了一遍。 原来刺客之所以被抓,主要还是这个张良自己泄露了踪迹,他居然胆大到从山林中出来探听消息,并采买物资,虽然他与人说话很少,操的是楚地方言,神态姿势也没有任何慌乱之感,如果是一般农夫黔首,还不一定会生出怀疑,但可惜他被几个当地的轻侠少年盯上了。 王陵是曾经的沛县大侠如今又是沛县司马,黑白两道通吃,那些轻侠少年在发现这张良身上异样的时候,想起王陵之前的命令,立刻派人通知了最近的泗水亭长奚涓。 奚涓一边带亭卒进行跟踪,一边又让人快马通知王陵。 然后便开始了一场大抓捕。 按照王陵的观察,刺客中有五人是来自塞外的蛮夷,身体强壮,敢打敢杀,和他手下二十多个县卒对上,竟然毫不畏惧。 好在县卒们披甲持矛,又经过列阵训练,而刺客不仅没有甲胄,还在林子里奔波了很久,体力不支,被相继斩杀两人后,其他人便开始分散逃跑。 因为奚涓和带路的轻侠认出了这个入村采买的张良,王陵除了分出六七人去追捕另外两人外,他自己带领剩下的人全部去追赶张良。 此人虽然身体强健,在沛县山林里却不是本地人的对手,膝盖上被王陵射了一箭后,就摔倒被擒。 王陵将其擒获,进行审问,此人果真招供自己就是谋逆主犯张良,这让王陵大喜过望。 不过他也没有放过逃跑的另一个中原人,连忙带领县卒去追赶。 结果发现逃跑的那人身边,有一个身材超级强壮的蛮夷男子。 那蛮夷力大无穷,持着一柄短剑,竟然将追赶他们的县卒杀了四人。 最后还是王陵带领支援赶到,以弩箭射击后,又让人用矛戟刺杀,方才将那个大汉杀死。 「那个蛮子可是真的厉害,他最后被我射了三箭,身上被长矛捅了十几下才死。」 王陵说到这里时,似乎想起了当时惨烈的场面,不由咋舌感叹。 「所以另一人就跑了?」 李斯开口询问,同时脸上的皱纹舒展开。 听描述,被杀的蛮夷男子,很有可能就是投掷大铁锥的真正动手者。 王陵点头道:「是啊,那个蛮子当时和我们打了小半个时辰,等到将他杀死后,另一人早就跑了,我们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对方踪迹,按这张良的招供,那人是他在代地结识的一个赵国公族。」 话说到了这里,基本事项已经明了。 除了那个逃跑的赵国人外,刺客张良被王陵一箭射中膝盖擒获,蛮夷大力士杀戮四个县卒后被击毙,至于其他几个蛮夷也相继被杀和落网。 毕竟分开逃跑之后,没了中原人的带路,这些不通当地语言,又不熟悉路况的蛮夷,自然很容易泄露踪迹。 问完了王陵,李斯又看向了被捆绑的张良,询问道:「你就是张良?」 「没错,我就是一椎砸死了狗皇帝的张良!只可惜当时人手不够,要不然投个几十椎,把你们这些狗秦人尽数砸的脑袋爆开,哈哈哈!」 这人昂首以对,哈哈大笑起来。 李斯脸色一下阴沉了。 这声笑让他想起了自己那可怜的儿子李由,要不是这该死的刺客张良,李由也不可能身受重伤,且名声彻底崩坏。 怒火在李斯的腹中燃烧,不过没有等到他发泄出来。 一直 旁听问询的武功侯赵佗开口了。 「公孙信,当我大秦无人乎?竟在此谎话连篇,毫不知羞!」 笑声戛然而止。 第六百八十二章:公孙 公孙信身子一颤,止住笑声后,看向了那个二十余岁的男子。 「赵佗…………你果真厉害。」 公孙信没有否认,只是眼中充满了仇恨的光芒。 赵佗没有见过公孙信,但公孙信却是在很多年前就见过赵佗的模样。 当初李信伐楚大败,赵佗绕道千里从沛县杀出去,回到秦国的单父县。 那时候,公孙信和张良正在单父准备联络当地魏人豪族,想趁着李信战败的影响起事反秦,结果被赵佗的泗水大胜,惊的放弃了那场谋划。 只是公孙信当时并没有想到,赵佗将成为他们这些反秦之人一生的噩梦。 「早知如此,我在单父时,就该不顾一切将这赵佗杀掉才是!」 公孙信心中后悔之余,嘴上忍不住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除了赵佗外,所有秦人都变了脸色。 「你真不是张良?」 王陵双眸大睁,眼珠子都快惊掉了出来,他感觉自己即将到手的爵位要缩水一大半。 李斯眉头微皱。 他也没想到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充满戏剧性的场面。 不过李斯是个聪明人略一思索,将刚刚的审问和之前对项襄的问询一对比,就找到了一个疑点。 他向赵佗点头道:「君侯真是细心,想来是此人口中的赵国人露了马脚。」 「廷尉说的是,可带项氏罪犯上来,让其辨认一二。」 赵佗点了点头,对公孙信笑道:「项氏已经被我剿灭,其宗族之人尽皆招供。我们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所以你还是老实一些吧,好好回答廷尉的问题,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项氏被你们剿灭了?」 公孙信彻底呆住了,远比赵佗叫破他的身份还要震惊。 他们在沛县被抓的时候,刚刚听说下相的项氏举旗造反,这才过去了几天啊,怎么项氏就没了? 项梁败的也太快了吧。 「竖子无能啊!」 这一来,公孙信也知道自己是哪里露出了马脚。 他和张良之前在项氏避难的时候,项氏中好一些人物都知道他们的身份。 项梁、项缠,项声、项襄等等。 只要其中一人被抓,自然就会将他们这个七人团体的消息招供出来。 公孙信之前被抓时,为了掩护张良的逃跑,他除了自称为张良外。更对王陵招供说,逃跑的那人是在代地结识的一个赵国人,以此来误导王陵。 秦军中没人见过他们,只要他公孙信一口咬死自己就是张良,秦国各郡县对最后一个逃犯的追捕自然会放松,而且会根据他提供的赵国人的信息来搜捕,可以更好的为张良打掩护。 哪知道项氏一败,便将他的计划全打乱了。 口供对不上,自然就露出了马脚。当然就算对上了也没用,因为秦军手上还有项氏的俘虏。 果不其然,当项襄被秦卒带上来后,经过他的辨认,彻底证实了公孙信的身份。 这让众人暗自叹息。 抓获主谋张良,和抓获从犯公孙信,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性质。 「估计皇帝又要生气了。」 赵佗暗暗叹了一声,不过他看着公孙信的目光带有一种异样感。 公孙信。 应该就是历史上和韩信同名的那人吧,后来被封为韩王,称作韩王信。 「韩王韩成,赵王赵歇,常山王张耳,代王陈馀,如今又是一个韩王信,哦,之前那个***的田儋好像也做过齐王。」 赵佗饶有兴致的数起了被他干 掉的秦末王侯。 公孙信的下场肯定是死,这一来在赵佗影响下,死掉的秦末王侯将达到六个之多。 就在这时候,公孙信不管李斯的询问,当场破口大骂,发泄心中的怒气。 「李斯,你乃楚人,却背楚入秦,助秦灭楚国,真是无耻透顶!赵佗,你是赵之宗室,却背叛祖宗,为秦走狗,还覆灭赵氏社稷,你更是······」 李斯面无表情,也不和公孙信做口舌之争,只对着赵佗道:「老夫听闻君侯在征战中发明了一种水刑,可令壮士折股今日可否在这反贼身上试一试,让老夫开开眼界。」 赵佗一怔,没想到水刑的威名都传到李斯这位廷尉的耳朵里了。 他倒也不藏私,将方法说了出来。李斯听得津津有味,然后便让人在公孙信身上试验了一番。 很快,这位铁骨铮铮的反秦义士在扛了好几轮刑罚后,终究是满脸水渍的跪倒在地上,如同倒豆子一般将所有信息给招供了出来。 「此等水刑果真好用,若是在天下法吏中推广,当让罪犯再不敢狡辩抵罪。」 李斯满意的点点头,看样子是要琢磨着推广这个刑罚。 这让赵佗有些担心,如果在法吏中推广,日后秦国审讯中屈打成招的事情将会变得更多。 据后世统计,凡是遭受了水刑的人,大约百分之八十都会开口,屈服在这可怕的刑罚下,让他们说什么都行。 至于剩下的大约百分之二十,他们会在水刑中被活活折磨至死。 由此可见水刑给人带来的痛苦之大,以及审问效率之高,远远超过鞭笞之类的刑罚。 在赵佗的忧虑中,这场审讯彻底结束。 除了张良的行踪外,他们基本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事后李斯约同赵佗一起前去禀报皇帝。 「这老李不会是怕皇帝愤怒下迁怒于他,特地拉我一起去分担怒火的吧?」赵佗心里嘀咕着,但也没有拒绝,答应了李斯前去觐见的建议。 至于已经软在地上的公孙信和其他两个蛮夷则被带了下去,他们将等待来自皇帝的裁决。 彭城的行宫中。 不出赵佗的预料,始皇帝听闻他们的审讯结果后,当场勃然大怒。 他瞪着发红的眼睛,盯着李斯和赵佗道:「所以这一次抓的根本不是张良,那个刺杀朕的逆贼依旧没有捉住!」 李斯解释道:「陛下,此事皆乃公孙信自称张良,将沛县的县卒吸引到他这边,这才给了张良逃跑的机会。不过臣已经下令让沛县附近各县邑乡里严守交通要道,张良孤身一人,若是出现,必能擒获。」 眼见始皇帝余怒未消,赵佗说道:「陛下,那个扔出大铁锥的海东力士被县卒当场杀死,这是一件喜事啊,陛下当宽心才是。」 听到赵佗宽慰的话,始皇帝感觉心里舒服了些。 赵佗说的没错,这一次的刺杀虽然主谋是张良,但动手者却是那个海东力士,此人被擒杀,确实值得高兴。 接着,始皇帝便宣布了对于刺客的惩罚。 「所杀刺客者,戮其尸,持其首级传视四方。」 「公孙信等人,尽数车裂,以儆效尤。」 「通缉张良,天下若有擒此贼者,朕当拜为卿爵,赐六千金。」 话到此处,始皇帝眼中冒出冰冷的寒光。 「海东之贼竟敢派刺客助张良行谋逆之事,蕞尔小国妄犯天威,当诛!」 第六百八十三章:质问 彭城,作为连通四方的中原大城,靠着交通上的便利,一向繁荣昌盛,人口众多。 在楚国统治时期,此城是各地商贾游侠来往之地,颇有自由放浪之风气。 收归秦国后,因为地处关东,与朝廷相距遥远的缘故,此地的管理上依旧很松懈,要不然也不会被张良等人任意往来穿梭。 近来因为始皇帝被刺杀之事,整座城池进入了封锁和军管状态。 城中每时每刻都有全副武装的秦卒进行巡逻,纵马奔驰的骑兵游弋于各处乡里。当地人进出城门要经受盘问,各处要道更有手持兵刃的秦卒站岗和巡视,检查每一个路人的验传确认身份。 这让彭城人过得十分压抑,但谁也不敢表达不满。 先是张良刺杀。后又传来项氏举旗造反的消息,这突然间发生的变故早让人惊掉了下巴,当地黔首大多心怀不安,生怕遭受牵连。 直到武功侯赵佗平定项氏叛乱,并将项氏兄弟和逆贼葛婴的首级,悬挂于城头后,整个彭城的军管状态才松懈了一些。 而今日,有皇帝诏令下达,宣布彭城警戒解除,除了各处交通要道依旧有人看守,检查来往者验传之外,其他警戒措施相继取消。 伴随而来的则是另一个大消息。 「听说了吗?刺客张良的同伙都被抓住了,今日就要被车裂!」 「怪不得管制开始放松,原来是刺客抓到了。咦,听上去张良还没抓住?这人厉害啊,刺杀皇帝还能全身而退,是个英才。」 「我看到城门张贴的悬赏令了,上面写能擒住张良者,将赐卿爵,还有六千金的赏赐! 「什么!张良在哪里!乃公要抓他,我的母啊,好多钱! 对六国遗民来说,秦国的卿爵显得有些缥缈,普通黔首庶民难以估算这爵位的价值。 但六千金那可是每个人都懂的东西,一个个听得满嘴流口水,巴不得自己能将张良捉住,换取一家人翻身做人上人。 一日之间,张良的人头成了彭城人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而且这份赏金的消息还在以极快的速度传向四方。 这就是始皇帝的用意所在了。 他要用极高的赏金,富贵的前程,来让张良变成天下人都想抓住的逃犯,让他无所遁形! 在悬赏令下发的时候,作为当事人的公孙信已经吃下了最后一顿饭,等待被押上刑场。 只是公孙信死之前,却有一人特意来见他。 「赵佗,你以恶毒残忍的刑罚折磨我还不够吗?」 「你莫非还要在我死之前来嘲讽一番,赵佗,你真不是人!」 公孙信牙齿咬得「咔咔」响,死死的瞪着面前的赵伦。 要不是他被全身捆绑,身侧更有秦卒持着刀剑虎视眈眈,他说不得就要扑向赵佗,以死相斗。 赵佗笑了笑。 想起之前有人提议将公孙信的性命先留下,待到抓住张良后好让公孙信进行辨认,以防止再出现乌龙事件。 但被始皇帝驳回了,他被刺杀之后,胸中的怒火越烧越旺。 好不容易抓住了一个刺客同党,恨不得杀之以泄怒火,怎么可能留下公孙信的性命,所以执意要将公孙信戮杀,以解心头之恨。 托了公孙信的福,原本将要被腰斩处死的项襄却留了下来,理由是他曾在项氏宅邸中见过张良,可以代替公孙信的作用。 说起来,这公孙信出现的太及时了,还救了项襄一命呢。 赵佗自是不会无聊到来找一个将死之人取笑,他此来见公孙信最后一面,只有一个目的。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问题?」 公孙信冷漠相对,心中暗想如果赵佗问他是否知道张良逃亡后会去哪里,他就编一个地方,来戏弄对方一番。 赵佗淡淡道:「你和张良恨我吗?」公孙信怔住了。 他和张良,恨赵佗吗?这答案还需要说吗。 公孙信哈哈笑起来,然后脸色猛地一变,呲牙咆哮道:「恨!我恨不得剥了你的皮,吃了你的肉,饮尽你赵佗的血,将你大卸八块,方解我心头之恨。」 「赵佗,你助暴君赵政残虐天下,荼毒生民。天下之间,哪有不恨你的人!若说子房,哈哈哈,他之前还曾想着你和那暴君同乘一车,力士一椎下去就让你二人共赴黄泉,你说恨不恨!」 公孙信愤怒的咆哮着,发泄着他死之前的所有怒气和郁气。 赵佗眨了眨眼。 这张良还挺会想的啊,居然刺杀前还幻想着他赵佗和皇帝坐一车,然后来一个双杀。 赵佗摇了摇头,准备转身离去。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从公孙信的话来看,赵佗确定张良最恨的除了皇帝外,恐怕就是他赵佗了。 这样一来,在赵佗眼中,张良就有了破绽。 如果这一次没有将张良搜捕出来,那日后等到局势稳定,他说不定可以利用这一点,布置陷阱将张良钓出来。 在离去前,对于身后满脸恨意的公孙信,赵佗开口说了一番话。 「尔等因六国之亡恨我,但我助皇帝灭了六国,使得万民得以安歇,天下战乱平息。」 「尔等恨我杀了陈馀、赵说之辈,但在尔等勾结匈奴时,我率军抗击胡夷,为诸夏开疆拓土,绝灭胡人之患。」 「尔等恨我,号称是为了天下,但那天下,不过是你六国贵族之天下。尔等所做刺杀之事,让项氏族灭,让黔首疲扰,让天下陷入新的战火。」 「尔等当问一问自己,你们的所作所为,到底给这个天下带来了什么?」 「到底谁才是天下之贼匪!」 赵佗留下满脸惊愕的公孙信,大步走了出去。 他之所以会说这些,正是因为张良、公孙信等人所做的刺杀之事,即将给这个帝国,给天下黔首带来一场新的战争。 在公孙信等刺客被车裂。 刺杀事件发生后的第一场朝会,也在彭城的行宫中召开。 始皇帝身穿黑色袍服坐于主位,面色冷漠,看不到一丝处决刺客同党后的高兴和喜意。 随行东巡的右丞相隗状,左丞相王绾,廷尉李斯,治粟内史王戊等重臣公卿尽数云集一堂。 赵佗同样立于其中。 这场朝会其实是该回到咸阳后,召集满朝公卿进行商议的,毕竟事关国家大事,军争攻伐,需要参考太尉王贲,将军蒙武等人的意见比较好。 但始皇帝等不及了,他的伤势还没有彻底痊愈,暂时不能上路去经受颠簸之苦。 彭城离咸阳又足有两千多里的距离,来回时日太长了,这是始皇帝难以忍受的。 所以他决定在彭城直接开会做决定。 「逆贼张良乃昔日韩相之后,怨朕灭亡韩国,故存谋逆之心。其远赴海东,勾结獩貊小邦之君,箕氏朝鲜之主,携带武士回中土,行谋刺之事。」 「今张良之同党尽数伏法诛杀,然其人逃遁不知所踪。朕心中怒火难熄,除张良之外,区区獩貊、朝鲜之蛮夷,竟敢伙同谋刺于朕,尔等说说,该怎么办?」 始皇帝声音平静的询问,但在这平静的语调下,谁都能感受到那滔天的怒火澎湃。 「蛮夷小邦,竟敢谋刺天下之主,此乃大逆不道,当诛!」 治粟内史王戊立刻义愤填膺的站了出来。 李斯冷声道:「当发大军击灭之,灭其国,诛其王,夺其地,毁其社稷,向天下展示我大秦之威严!」 「廷尉所言甚是我大秦当派大军击灭海东蛮夷!」 屋中众公卿纷纷开口附和。皇帝的问题,只有一个答案。没人会在这种时候做错题。 见到群臣纷纷喊战,始皇帝心里舒服了一些。 他转头看向武功侯赵佗。 「武功侯,你乃朕之爱将,可愿率大军出征,为朕扫灭海东,复我国仇!」 始皇帝停顿了半晌,又加了一句,说道:「海东平定之日,便是你功封列侯之时。」 听到这话,屋中所有人全都羡慕的望向赵佗。 这就是皇帝的宠爱和信任啊!这就是赤裸裸的机遇啊! 海东的獩貊和朝鲜是什么? 塞外蛮夷小邦,一群披着毛皮的野人,秦国没有统一天下前,这些小邦尚且被燕国吊打,其国力之弱小可见一斑。 也就是他们离的大秦远了些,这才幸免于秦军征伐。 真等到秦军大举出征,转瞬之间就能覆灭。 可以说,这就是皇帝给赵佗送上的一个大功劳啊,一点挑战性都没有。 打败这弱小的敌人,赵佗就可成为大秦爵位最顶级的列侯,这简直就是皇帝给赵佗的宠爱啊。 在皇帝期待的目光,众公卿羡慕的神色中。 赵佗心里叹了一声。 然后,他摇了摇头。 第六百八十四章:海东 屋宇中,群臣注视下。 赵佗这一摇头,立刻引来一片惊异的目光。 始皇帝浓眉扭在了一起,心头升起不悦。 他为什么要点名赵佗来征伐? 一来自然是因为皇帝对刺杀者的极度仇恨。 张良抓不到,但海东的朝鲜和减貊总跑不了吧。 始皇帝要以天下名将,雷霆之势,将那些敢参与刺杀的所有蛮夷小邦尽数诛灭,只有这样才能震慑天下。所以此战只能胜不能败,绝不能出现李由兵败西南夷一类的事情,故而要让赵佗领兵,这才保险。 二来,始皇帝是要给赵佗一个功封列侯的机会,让他站在大秦爵位的顶端。 但赵佗竟然摇头! 这小子莫非不愿为朕复仇? 还是觉得朕不应该发起这场战争? 始皇帝心里很不舒服双眸紧紧盯着赵佗。 赵佗面色平静,说道:「减貊、朝鲜小邦,不识天威,助张良等贼匪行谋逆之事,罪莫大焉,我大秦自当以天兵诛之,以震慑天下。」 赵佗一句话先将自己的态度表露出来,免得始皇帝误会。 果不其然,见到赵佗表态后,始皇帝的脸色略微松了些。 赵佗这才接着说下去:「然臣昔日随武城侯及尉公学习兵法,曾闻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今我大秦征战四方,北有李将军破击胡夷,西有王将军攻伐月氏,南有冯将军经略百越,任将军征讨西南夷…………」 群臣列中,廷尉李斯听到「任将军征讨西南夷」一句的时候,眉头跳了跳,眼中闪过一抹哀伤。 话说到这种时候,始皇帝和群臣都已经知道了赵佗想要说什么。 打仗,那是要钱要粮的! 秦国自从统一后,就征战不停,东南西北四方开战。 除了西南小败外,其余方向尽是凯歌不绝,使大秦领土不停扩张,在西北甚至还掳掠了大量牛马,看上去真是威武霸气。 但在这连续不断的胜利下,秦国府库中这些年积累下来的粮秣辎重也在不断消耗。 特别是同时期还有帝陵、宫殿、驰道等大型工程开动,可以说这两年几乎将秦国家底掏了个空,财政收入近于赤字,需要向黔首加收赋税,方能维持今年王离征讨月氏的开销。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还要再起大军,跨海攻打遥远的海东蛮夷之邦,这怎么吃的消啊。 治粟内史王戊看着赵佗的目光都有些湿润起来。 他作为管理国家财政的重臣,压力一直非常大,连晚上睡觉都在梦里规划着财政收支,恨不得将一个钱掰成两个用。 始皇帝在其他战事还没结束前,就要征伐海东蛮夷王戊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只是他没胆子对皇帝说不,只能违心的应和着。 现在见到赵佗站出来,可真是激动无比。 武功侯,好人啊! 相比王戊的感动,始皇帝的脸色却是再度阴沉了下来。 「所以武功侯的意思,是想告诉朕,这海东暂时打不了吗?」 「打,自然是要打!臣闻海东蛮夷派遣刺客帮助张良,心中怒火澎湃,恨不得马上击灭之! 赵佗自然不会站错政治立场,他有自己的思路:「只是臣认为,獩貊、朝鲜不过是蛮夷小邦,其国中少有兵刃甲胄,无强弓劲弩,不需要派遣大军征伐,只需一路偏师便可轻易灭之,正如昔日孔子所言割鸡焉用牛刀!」 「若是臣率军出征,召集兵马调运 粮秣,需要耗时数月。率军征伐海东,路途上又要耗时数月,此乃耗粮耗时之事,于国不利。」 「不若遣一使者,奔驰辽东,月余之间便可传诏于李信将军,陛下命其从辽东率军南下,以李将军之能,旬月之间便可全灭朝鲜、獩貊,如此雷霆灭国之势,方能展我大秦威严啊!还望陛下明察!」 赵佗一口气说完自己的想法。 据他这段时间的了解,獩貊和朝鲜,真的只是那种菜鸡级别的敌人。 所谓獩貊,就是辽东半岛一带的蛮夷族群,分为獩人、貊人,两族时分时合,在古时又被称作「北发」,属于朝贡中原的四方蛮夷之一。其兵势不强,曾被燕国击败并统治,算不上什么大敌。 至于朝鲜,倒是一个足有八百年多年历史的古国,乃是当年殷商三仁之一的箕子后代。 昔日周灭商,箕子率殷人跨海逃亡到半岛南部,建立古之辰国。在西周晚期,箕氏之国北上,迁往良夷地区,与当地的土著良夷融合,并改国号为朝鲜,就是如今的箕氏朝鲜。 箕氏朝鲜经世代积累,国力稍强,成为半岛上的大国。在周室衰微时见到燕国称王,便也自称朝鲜王,欲和燕国征战。 后来朝鲜和燕国打了起来,遭燕将秦开大破,被夺土地数百里,以满番汗为界,至此残喘至今。 在赵佗眼中,燕国是什么级别? 战国七雄,以秦最强,以韩、燕最弱。 连最弱的燕国都能轻易吊打獩貊和朝鲜,更别提如今装备精良,刚刚击败东胡的李信了。 所以让李信从辽东打下去,岂不是省时省力还省钱,远比他赵佗在中原征兵跨海去打朝鲜好太多。 这个想法,其实不只赵佗有,两位丞相自然也清楚,只是他们慑于皇帝对刺客的怒火,不敢随意开口,就怕说对了事情,但在情绪上犯了皇帝的忌讳。qδ 现在见到赵佗提出来有他挡在前面,群臣连忙跟着附和。 「臣认为武功侯所言甚是若命李将军从辽东攻朝鲜,必能速胜!」 「李将军曾在辽东击败过獩貊、朝鲜之军,对于这两邦蛮夷颇为熟悉,若其领兵,必无不胜之理!」 两位丞相出言赞同赵佗的提议。王戊等公卿也连忙附和起来。主座上,始皇帝深深吸了口气。 他在愤怒的情绪下,自然是想让自己最看重的赵佗率领大军剿灭海东蛮夷,为他报仇雪恨。 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赵佗说的有道理。 让和獩貊、朝鲜有过交战经验的李信从辽东南下攻取海东,远比让赵佗从中原出兵要好上太多,这也是群臣皆争相附和的原因。 他作为雄才大略的君王,自然是清楚怎样选择才好。 只是清楚归清楚,但赵佗拒绝了他的命令,还是让始皇帝感觉很不舒服。 始皇帝紧盯着赵佗,问道:「武功侯放弃出征,莫非不想升爵为列侯吗?」 「臣自然是想。」 赵佗沉声道:「但相比出征海东,臣更想伴于陛下身侧啊!」 他看着皇帝的身体,目光里充满了忧虑。 虽然始皇帝在他面前,竭力想要装作没有伤病的模样。但赵佗和始皇帝相识已经八年了,对方平日里是什么状态,现在是什么状态,自然是感觉的出来。 在这种刚刚遭遇刺杀,皇帝有伤病在身的情况下,赵佗怎么可能率军去征伐朝鲜。 历史早已大变,万一皇帝身上出现什么不测,那岂不是全完了。 始皇帝怔了怔,凌厉的目光一下变得柔和起来。 他明白了。 赵佗不想出征,宁愿放弃 唾手可得的列侯爵位,除了为国着想外,赵佗更是想留在他的身边。 因为久坐,腰部传来的疼痛感在这一刻似乎消弭了许多。 始皇帝深深吸了口气。 原本被赵佗拒绝而产生的不满情绪,一下全消失了,心中只剩下感动。 「赵佗爱朕,更甚于列侯之爵啊。」 始皇帝心中感叹,然后抬头,向群臣宣布了他的决定。 「海东猿貊、朝鲜之邦,勾结反贼张良,遣刺客谋逆于朕,此乃大逆不道。」 「诏令大上造李信,率军攻伐海东,为朕诛灭减貊、朝鲜。」 「取沧海君,朝鲜王之首级!」 第六百八十五章:楚汉 就在始皇帝于彭城车裂公孙信等一干刺客,诛灭项氏全族,将项梁、项缠、葛婴等反贼首级传视天下,并下诏命李信率兵征伐海东之时。 这场刺杀事件以及项氏谋反的前后消息,也在四海之内彻底传荡开。 「我要杀了你们! 「暴君赵政,为什么张良没有砸死你啊!可恶,我一定要亲手砍了你的脑袋,杀你赢姓全族,火烧咸阳,掘你祖宗之墓,啊啊啊!」 「我要灭秦!灭秦!灭秦啊!」 盱台县附近,一处掩藏于湖泽深处的屋宇中,身材高大的少年将身前案几一脚踹翻,以手捶胸,仰天咆哮。 项籍双目暴睁,使得那双重瞳近乎鼓了出来,发红的凶狠目光扫视着屋中众人,其模样就如同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十分的骇人。 「叔父,我项氏没了,呜呜呜······」辈分稍低的项佗嚎啕大哭,泪水直流。 坐在旁边的项庄则是双腿发颤,站不起来。 想到要不是项梁留了个心眼,将他和项佗提前送出来,恐怕他们两个半大小子就将跟着项氏全族被腰斩诛杀,这事情光是想想就感觉后怕啊。 景同看着三个项氏少年或是愤怒,或是悲哀或是恐惧的模样,他轻轻叹了一声,同时心中充满了庆幸。 这次是多亏了他稳住阵脚,没有贸然举旗响应项梁。 否则一旦暴露出去。这一次死的就不只是项氏全族,他景同的脑袋恐怕也将跟着传首四方。 「项声,你们不是有三千人吗!秦军才一千多人啊。三千打一千,这么大的优势,你们怎么会败的!」 项籍发泄完一番后,转向屋中的项声,双目死死盯着对方。 项声是项籍从兄,年纪稍长,属于项氏一族的核心子弟。 和项襄一样,项声也知道景同等人的消息,只是不知道具体所在。好在项氏叛乱发生后,景同就派人在下相附近观望,在发现项声逃亡的踪迹后,便掩护着他来到此处,总算是逃过了秦人的追杀。 项氏一族战败的具体情况,便是项声带过来的。 面对项籍的质问,项声想到之前发生在小原上的战斗,恐惧道:「三千人有什么用,对面可是赵佗啊!在此人面前,我们怎么可能打的赢。我能活着逃走,已经是走了运道!」 「赵佗······除了赵政那独夫之外,我项籍此生必杀此人!」 项籍恨声开口,恨到牙齿咬破嘴唇,鲜血顺嘴而下。 景同摇头叹道:「吾等在军争上绝不是赵佗的对手,若说刺杀,有张良之事在前,恐怕日后难以施行,所以尔等还是放弃吧,你们几人已经是项氏最后的血脉,勿要冲动行事,让项氏断绝。」 说着,景同当场吩咐手下人日后严禁项氏之人外出。 眼见项籍发怒,景同却是叹道:「籍儿,我曾随尔父尔祖与赵佗相争,知道他的厉害,有赵佗在,我们起事就不会有成功的机会。但······」 说到这里,景同眼中冒出一缕精芒。 「你项籍只有十四岁,比赵佗小了近十岁,这才是你真正的优势所在!」 「等下去吧,你将比他活的更久!」 「而且赵佗年纪轻轻,就灭了六国,破击胡夷,立下惊世大功,威震天下,当今皇帝是他丈人,能镇的住赵佗。但下一任呢?」 「或许以后秦国朝堂上就会发生乐毅、廉颇之事,到了那时候,才是我们的机会!」 九江郡居巢县,此地水网纵横,南临大江。 一个满脸大胡子的渔夫正坐在岸边,一边啃着手里的烤蝼蝈(蛙),一边饶有兴趣的听着来自北边的商 人正向几个渔夫,绘声绘色的讲着北边泗水郡发生的大事。 「僮县的申氏,徐县的徐氏都被泗水郡尉灭了全族,尸体在城外做成了京观,好大的两座尸山呢。那可真是血流满地,惨不忍睹啊。」 商人吹嘘了一通,惊得众渔夫连连吸气,待到后面,他又讲到了皇帝下达的新诏令。 「项氏那几个逃犯各有百金之赏,项燕之孙项籍的人头则值两百金,楚国大将景同值千金。但这些人加起来,都没有一个张良值钱。」 「这张良啊,可是值整整六千金呢!如果能将他抓获,还能得卿级爵位,可做大官······」 商人说到此处,就见到那刚啃着一条蛙腿的大胡子渔夫猛地站起来,叫道:「张良,张良。要是让乃公见到,一剑砍了脑袋,那才是真善良!」 说着,这大胡子渔夫似乎感觉手里的烤蝼蝈不香了,直接扔到地上,大步往外走去。 众渔夫怔了怔,随即取笑道:「刘邦,你小子又在做梦了。」 说着,他们一起向地上啃了一半的烤蝼蝈伸出了手。 粮食,可不能浪费。 「范翁为我把名字改成了刘邦,还走关系帮我在居巢上了户籍。邦者,国也,这么好的名字,也该转运了才是,为何还不让乃公发达啊。」 「什么时候送个项籍,张良到乃公面前,让乃公砍了领赏,方才对得起这名啊。」 刘邦嘴里嘀咕着,回头看到他刚刚一激动扔掉的食物已落到他人口中,不好再去要回来,只大步往范增家走去。 他刚才可还没吃饱,看来又要去范增家蹭一顿了。 一边走,刘邦脑袋里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乃公被赵佗通缉,尚且改名。想来那项籍、张良,怕是也要更名换姓,以逃追捕,不好抓啊不好抓。」 「不过赵佗从未见过我,乃公如今又更名成了刘邦,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刘邦就是刘季吧,哈哈哈······」 沛县以西,多有茂密山林。 沛县往东,则是水网湖泽密布,除了城邑没多远,便四处都有沼泽芦苇,如果有人藏于这些水泽之中,依靠着里面的芦苇水草躲避,就十分难以搜寻。 正因为此地水泽丰沛,故多有人在这里以打渔为生,并于水泽附近修屋筑宅。 张良从噩梦中惊醒,尖叫道:「逃!逃!逃!」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在咳了几声后,连忙捂嘴静默。 这时候,张良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处小屋中,旁侧,有一个身着布衣的年轻男子正眯着眼睛打量他。 「客醒了?看来我这几碗鱼汤,效果可比良药,呵呵呵·····.」 男子轻笑起来,声音清朗,使得屋中气氛为之一松。 张良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伸出一只手揉着脑袋开始回忆。 之前在沛县一处山林中,因为公孙信外出泄露了踪迹,引来秦人县卒的追捕。 慌乱之中,公孙信引走了大部分秦人追兵,但也有六七人一直追在张良和力士的身后。 那来自獩貊的力士平日里沉默寡言,在危难之际却十分靠得住,他一个人堵住山道,挥手让张良先走,说自己留下断后。 彼时张良正受了风寒,身软体虚,知道自己留下只是累赘,便咬牙往山林跑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都藏身于山林之间,并逐渐往东部的水泽转移,想要逃脱秦人的追捕。 只是山林水泽条件恶劣,张良又有疾病缠身,更不敢外出求药,只能颠颠撞撞逃跑,终日以野果水蟹等东西为食,直到他在一处水泽边,再也支撑不住,晕倒过 去。 如今清醒过来,张良见到那人轻笑,再打量四周环境,哪还不知道是对方救了自己,忙拱手行礼道:「多谢足下相救若无足下,吾命休矣。」 那人嘴角微勾,摆手道:「不用如此,吾平生最好交友结朋,此乃小事耳。」 见到这人姿态豪爽,张良心中一宽,再次躬身问道:「不知足下尊姓大名。 那人摇头道:「何谈什么尊姓大名,吾乃渔夫季布是也。」 「季布?」 张良一怔,想起之前在项氏听项缠聊过的一些楚地人事,忙道:「原来足下是楚地名侠季布,久仰大名。」 「哈哈哈,什么楚地名侠,都是昔日的事情了。楚国已经没了,秦法里不需要什么侠,如今的我不过是水泽边一打渔求活的黔首罢了。」 季布笑了笑,又目光炯炯的盯着张良,沉声道:「还不知客来自何方?」 张良的目光在屋中打量了一圈,见到屋角处正有一块平整的大石,上面摆放着许多打渔的用具。 石头的颜色有些偏黄。 张良收回目光,看着季布。「吾名黄石。」 第六百八十六章:势力 “君侯料敌先机,兵取下相,短短时间便镇压项氏叛乱,吾等佩服啊。” “呀呀呀,可恨吾等被困在彭城,没能和君侯一同征战下相,否则我定要在项氏叛军里杀他个七进七出,人头滚滚!” 武功侯赵佗暂居的彭城府邸中,正有一场小宴开幕,说话的是北伐军旧部樊哙、曹参二人。 他们两人举杯敬酒,一边夸赞赵佗镇压叛乱的功绩,一边后悔着自己错失了这场上战场杀敌立功的机会。 昔日曹参、樊哙、萧何三人跟随赵佗北伐,因功封爵。 萧何为大夫,曹参为公大夫,樊哙则飙升到左庶长爵位。 当时北伐一战,获得爵位者数量太多,再加上刚过中央部门的上计时间,并没有合适的职位分配给他们。所以樊哙三人在咸阳呆了一段时间后,就告辞回了沛县家乡,等待日后有空缺职位时候,再行安排。 其中萧何的爵位不算高,回到泗水郡后,就立刻被有心交好的沛县令征辟为主吏掾之职,成为县中干吏,现在正因为沛县出现刺客的事情,全县戒严,事务非常多,不能前来拜访赵佗。 至于樊哙和曹参两人,他们爵位要比萧何高。公大夫爵的曹参可做一县的县尉,樊哙更是能做郡尉、都尉之类的官职,暂时还没相应位置空出来,两人算是自由身。 在听说始皇帝车驾将来泗水郡打捞宝鼎的时候,两人和萧何就约好了要来彭城拜见恩主赵佗。 哪知道皇帝车驾还没进彭城呢,就遭遇了张良刺杀的事情,赵佗立刻率兵南下,而樊哙、曹参等人则因为彭城戒严,被困在了此处,失去了这场跟着赵佗平乱的机会。 酒桌上一想起这事,樊哙和曹参两人就直叹气,上过战场后,他们打仗的天赋和爱好算是开发了出来,只可惜后来没有什么参战的机会。 樊哙甚至还嘀咕道:“早知如此,之前在咸阳的时候,就应该和陈平一样,跟着任兄去打西南夷了。” 赵佗心中一动,说道:“你们如果想再上沙场征战,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只是不知你们愿不愿去海东之地。” 海东? 樊哙和曹参一愣,接着就想到这两日传出来的,张良勾结獩貊沧海君和朝鲜王,刺杀皇帝的事情。 “皇帝要征伐海东?是君侯领兵吗?” 两人大喜,双目炯炯的盯着赵佗。 赵佗笑着摇头道:“是在辽东征战的李信将军。皇帝将调遣一支偏师经燕地前往辽东归李信将军指挥,然后和辽东军一起,南下攻取海东的獩貊和朝鲜,此两邦皆羸弱蛮夷,此战没有什么悬念,你们若是想去,可进这支偏师,在海东杀敌立功。” 听到此战不是赵佗来领军,曹参脸露犹豫之色。 樊哙却是等不及,叫道:“好啊,只要有敌人打,哪里都是一样,我樊哙愿意去海东!若是能再抓个朝鲜王来杀,这次起码能再升一两爵吧!” 听到樊哙提到升爵,曹参也心动了,跟着拱手道:“吾也愿去李将军麾下,征讨海东逆贼。” “嗯,届时我将修书一封给李将军,你们为我带去。” 赵佗点了点头,凭着他和李信的关系,再加上樊哙和曹参都有能力,这一次秦军征战海东,他们必将大放异彩。 同时,也能让赵佗在大秦的势力日益增加。 “中央,地方,军队,都要有我的人。” 赵佗低头饮酒时,眼中闪过一缕精芒。 原本历史上始皇帝死后的秦末乱象,一直像是颗大石头悬吊在赵佗的心中。 他一方面在竭力改变历史的同时,也在防范着有可能出现的政变。 赵佗深知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道理,所以他对自己的势力延伸一直很看重。 在咸阳,赵佗的旧部如涉间、黑臀、钟离眛、卢绾、郦商等人分别在太尉、中尉、卫尉等重要军事部门任职。 在地方上,有赵广为泗水郡尉,西乞孤、白荣、张贺等人或是为郡兵曹,郡司马,或是为县尉等职务。 军队中,西征月氏的统帅王离,领着十万刑徒、黔首修直道的蒙恬,都是他赵佗的老部下。 征伐西南夷的统帅任嚣是他赵佗的兄弟,军中参谋是曾经的谋士陈平。 北伐辽东,即将攻取海东的李信则是他赵佗的老上司。 就连在东南经略百越的冯无择,也和赵佗多有交情。 但赵佗觉得还不够。 樊哙和曹参两人对他很忠心,因为没有合适的职位闲置于老家,不免显得有些浪费。不如趁着攻伐海东的机会送到李信军中,可以让樊哙等人立功升爵,等打完仗回来后,担任更加实权的职务。 “等到中央、地方、军队里全是我的人,不管日后发生什么大事,也能从容应付。” 想到此处,赵佗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在决定好樊哙、曹参等人的去向后,赵佗的心思又活跃了起来。 他的老部下,基本都有爵位在身,担任政府和军队的职务,不可能经常跟随在他身侧,而且那样影响也不太好,所以这一次东巡,赵佗身边基本上没有真正的心腹可用。 “该是时候招一些新人了。” 想到此处,赵佗放下酒杯,对樊哙和曹参问道:“你们可知道沛县之中叫做周勃的人?” 周勃? 樊哙和曹参两人对视一眼,皆露出迷茫之色。 曹参摇头道:“未曾听过此人姓名。” 樊哙则叫道:“君侯,这周勃是干什么的?你说说,我看看有没有印象。” 赵佗脸露尴尬。 周勃是西汉开国功臣,做过太尉和丞相,还是个万户侯,在刘邦死后,曾削平诸吕之乱,拥立汉文帝,可谓是名声很响了。 他那个儿子周亚夫,更是西汉鼎鼎有名的大将,曾敉平七国之乱,安定天下。 但在追随刘邦起事前,周勃到底是做什么的,赵佗却是一点都不清楚。 “你们可将周勃之名转告萧何,让他帮我留意下此人。” 听到赵佗如此在意,樊哙和曹参两人连忙应下。 赵佗有些不死心,又问出另一个有印象的人名:“那你们可知夏侯婴?” 夏侯婴? 樊哙眨了眨眼,嘀咕道:“这人的姓氏倒是独特,我如果听过一定忘不了,不知他又是做什么的?” “马夫!” 曹参却是叫道:“君侯,我知道此人,他是沛县马房的马夫。我和樊兄、萧兄之前去县寺饮宴,后来宴毕,赶马驾车送我回去的就是此人,当时我见他马术不错,驾车平稳。就随意问了一下,故而记得此人姓名。” “咦,是回来之后的那场宴席吗?” 樊哙惊愕道:“我怎么不记得有此人?” 曹参翻了个白眼,说道:“你喝醉了,吵着要去女闾潇洒一番,后来县令就让自己的小妾扶你入内室休息。” 樊哙也想起了这茬,嘿嘿笑道:“好像是这样,那县令太热情好客了。” 赵佗对于樊哙的风流事不太感兴趣,夏侯婴此人才是重点。 他颔首道:“嗯,既然夏侯婴的驾车技术不错,可为我之马夫。” 樊哙摸了摸脑袋,反应过来道:“不对呀,夏侯婴的名号我这个沛县人都不清楚,君侯你是怎么知道他的,还要让他来做你的马夫?” 赵佗露出神秘的笑,不做解答。 他为什么知道夏侯婴? 因为此人也是个青史留名的人物。 西汉车神夏侯婴,事迹很出名的。 夏侯婴曾被刘邦误伤,被人举报私斗后,他便为刘邦做伪证,结果后来事发,挨了一个伪证罪,但他嘴硬,坐牢一年,鞭笞百下,最后还是将刘邦保了下来。 当然夏侯婴最出名的事迹,还是彭城之战后,他驾着马车载着刘邦逃亡,路上遇到刘邦的一双儿女,就把他们载上车。 后面楚军追兵甚急,刘邦惊慌下,为了跑的快些,将自家儿女数次踹下马车,夏侯婴不忍,又数次将刘盈姐弟载上车,这事情气的刘邦十几次想要杀他。 从这两件事就能看出,夏侯婴是个耿直忠勇之人,赵佗自然喜爱。 除此外,夏侯婴还曾经救过韩信。 据说韩信初入汉军时,坐法当斩,同案的十三人都已经斩杀了,眼看就要轮到韩信被杀的时候。韩信抬头仰视,看到了夏侯婴,为了活命,便大叫:“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 夏侯婴觉得此人话语不同凡响,看韩信相貌威武,就放了他,一番交谈后十分欣赏,推荐给了刘邦。 只是刘邦不是很欣赏韩信,只将他任命为主管粮饷的治粟都尉。但这一个任命,也为韩信后来接触萧何打下了基础,才出现了萧何月下追韩信之事。 要是没有夏侯婴解救和赏识,韩信早就被军法官斩杀了,哪会有日后的兵仙之名。 所以光冲这几件事,赵佗就很看得起夏侯婴此人。 “人才,我可不嫌多。” 赵佗心中嘀咕着,既然他对夏侯婴起了征辟收服之心,那和夏侯婴有关的兵仙韩信自然也是上了心。 “韩信,该到我怀中来了。” 第六百八十七章:胯下 东海郡,淮阴。 如今已进入秦始皇二十九年的十月,初冬时节,霜雪还未落下,但已有寒气升腾,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大多穿上了冬衣,以免受凉。 市肆中,一个少年穿着单薄的布衣,腰间还挎着把破剑,走到一处摊位前,向里面满身油渍的屠户道:“我要赊一些豕肉。” 张屠户转头,见到来人的模样,顿时眉头高高耸立,叫道:“又是你韩信,你已经在我这边赊下百钱。欠下的钱债还未偿还,怎的又来赊肉。不给不给,你先把钱还我才是。” 韩信叹了一声。 他父亲去年就得病死了,家中只剩自己一人,除了好兵法外,韩信并无什么赚钱的本事,哪能拿得出这些钱财来。 韩信对着张屠户一躬身,说道:“日后吾必有重报。” “哼,什么重报,我只求你别再四处找人讨东西吃就是了,就你这模样,我也不求你能还我赊欠,莫要再来就是了。” 张屠夫嫌弃的挥挥手,像是赶苍蝇似得,要让韩信滚蛋。 这种模样韩信见多了,也不生气。 他转身想要离去,重新找地方寻食。 “韩信,你这竖子给我站住!” 一声呼喊从后方传来。 韩信转身,见到喊叫之人是张屠户的儿子,被当地人戏称张小屠,年龄和韩信差不多大小,此刻正瞪大了眼睛盯着他。 “韩信,我听说你之前常去别人家中寄食。南昌亭长忠厚,你便每日专去亭长家外等候,见到炊烟升起,便到其门口坐下,亭长无奈,赠你一餐饮食。结果你这厮不仅不知恩谢,反而还日日前去求食。” “一连数月皆是如此,直到亭长的妻子在你还没去之前就做饭饮食,以此表达厌恶,你这才离去……你来我家赊欠豕肉,我就知你要赖账,只是我家大人怜你,这才赊你。没想到你还真一直前来,韩信啊韩信,你这厮怎得如此不知羞耻,我呸。” 张小屠对着韩信一口唾沫吐了过去。 他这一番话,立刻引来市肆中一堆人观看,纷纷议论起来。 “这张小屠说的是,我也听南昌亭的人说过这事。韩信利用亭长善心,整日吃白食,真无耻啊。” 有人附和起来。 另有一买菜的妇人当场唾弃道:“还不止呢,我之前在城外漂洗丝絮的时候,这韩信跑去旁边钓鱼捉蝼蝈,挖河边的地蚓吃。有老漂母见韩信可怜,便将带来的饭分给他吃。结果这韩信居然一连去吃了人家数十天,还扬言说什么日后一定会有重报。” “你们说说,吾等漂洗丝絮的女子,做的都是些辛苦活计,一年下来能挣几个钱啊。他韩信看上去也是个高高大大的少年人,不能自食其力,反而来蹭吾等的饭食,真是无行无德之辈!” 见到有漂母现身说法,四周围观之人纷纷跟着附和,他们早就对这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外来少年不满,跟着唾骂韩信是个“无行无德”之辈。 韩信面红耳赤。 他只低语着:“对我韩信有恩者,韩信日后定会重重报答你们。” 韩信的声音虽然低,但语气却很坚定。 他有底气说这些话,虽然那位君侯只和他见过一面,传授了一卷齐孙子后就离开楚地征战四方,并没有和他承诺什么。 但韩信知道赵佗一定会回来的。 就在去年,韩信收到了一份礼物。 武功侯征战四方的心得体会,以及一些馈赠的金钱。 金钱数量不多,彼时韩信的父亲正中了风寒,他将那钱买了药材和肉食,希望父亲能撑过去,只是事与愿违,终究人财两空。 韩信没了金钱,整日沉迷于武功侯所写的战场心得,以及兵法战策中,似乎那书中的世界,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战争能让他忘掉生活的苟且。 只是人总是要吃饭的,韩信为了活下去,又没有什么求生的本领,便选择寄食于人。 对此,韩信心中并不愧疚,因为韩信知道他日后定能十倍,百倍,千倍的回赠于这些人。 他韩信,绝非池中之鱼,总有飞黄腾达之日,而他也并非知恩不报之人。 而此时,面对韩信所言“回报”之语,众人纷纷大笑。 引发此事的张小屠更是不顾自家老父在后面直皱眉头,他大步走到韩信面前,指着韩信的脸道:“好个日后定有回报,你不要说这些虚言巧话,你韩信如果真有报答之心,不如将你身上的破剑留下,也算抵我家的肉钱。” 韩信摇头道:“剑乃父之所留,不可舍弃。” 这话倒是得到众人点头。 亡父之物,不可轻弃。 “剑不行,那就将你身上的那些书卷留下吧。” 张小屠双目直勾勾的盯着韩信跨在腰间的竹筒。 他可是打听的很清楚,这韩信一家是来自韩国的逃难之人,祖上曾显贵过,如今虽然落难,但留下了不少贵族用的好东西。 比如他就听说韩信的身上,有许多写画着文字的帛书。 张小屠倒是不在乎帛书上的文字,只是贪图着那些丝帛本身的价值。 韩信听到这话,顿时脸现怒色,呵斥道:“你莫要欺我!” “欺你?” 张小屠冷笑道:“你欠我家赊欠的肉钱,我索债乃是理所应当,何能称的上一个欺字。” 韩信一手握剑,一手紧护住腰间竹筒,也不答话,只怒视这屠户少年。 眼见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张小屠兴致上来,叫道:“你虽然长得高大,又常带剑,好像轻侠一般,实际不过一怯懦之人。” “这样吧,我给你三个选择,要不然你留下身上的东西,你我便钱债一清,我还赠你豕肉一斤。要不然,你就拔出你的剑,来杀了我!” 张小屠一把撕开自己的衣衫,露出开始长毛的胸膛,叫道:“用你的剑插进来,杀了我,就可了结此事。” “如果你不敢,嘿嘿,那就从我这胯下钻过去吧!” 说着,张小屠撩起衣衫,在韩信面前大开双腿,露出一个可供人爬过去的空档。 因为没有封裆裤的缘故,张小屠将衣衫撩起后,那物件便在风中摇摆,充满了侮辱的意味。 这一下,激起了周围人的兴致。 “上啊韩信,一剑捅死他!” “是啊,大不了杀了他去做刑徒,胯下之辱岂能承受!” “是男人,就杀了他!” 兴奋的喊叫声中,韩信面无表情,但眼睛已经发红,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浮现。 张小屠索要的帛书,是君侯给与他的珍宝,此物纵使韩信身死,也绝不可能交给别人。 至于顺着那些欺哄围观的淮阴人的意思,拔出剑捅死张小屠,也不是韩信的作风。 按照秦法,杀人者就算不死也要受重刑,韩信不想做刑徒。 至于去钻张小屠的胯下。 如果没有武功侯,韩信多半会做这个选择,在他看来忍小节,方可成大事。 韩信深深吸了口气,脑海里浮现出数年前那个出现在他面前的锦衣少年的模样。 “君侯。” 虽然武功侯没有明说,也没有做其他表示。 但他数年前赠给韩信齐孙子,去岁又让人馈赠给韩信战场心得,无不在说明着,武功侯很看重他韩信,甚至有将他当做弟子培养的想法。 “我若钻人胯下,君侯知道,又该如何看我?” “我韩信,绝不能让君侯失望!” 韩信下定决心,脸上的怒色退去,重新变得平静。 他上前两步,走到张小屠身前。 “哈哈哈,想好了吗?” “韩信啊韩信,我看你这怯懦的模样,还是从我胯下钻过去吧,你若是能来回钻上两次,乃公一高兴,说不定还能赏你一根大肠……啊!” 张小屠话未说完,就发出刺耳的尖利惨叫。 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看到韩信抬起腿,一脚狠狠的踢在了张小屠的胯下。 “我的……啊!” 张小屠惨叫着摔倒在地,双手捂胯,左右滚动。 韩信一手握剑,冷冷的打量着地上的屠户少年。 “我韩信,不受胯下之辱!” 推一本少见的变身文,这类型真是太少见了。 《我以女儿身闯荡古龙江湖》 尘世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顾长生猝不及防一头扎进了江湖,还是地狱难度的江湖。 十二星相在江湖逞凶多年,十大恶人有一半在恶人谷外游荡,横江一窝黄花蜂盘踞长江,镖局的大镖头大多还有个副业是山匪……· 顾长生手无寸铁一头莽进来,变成了一个弱女子,地狱难度再升级。 顾长生陷入沉思。 这还玩个屁啊! 又名《我以女儿身行走江湖》 ps:只有女主,不可能有男主 (本章完) 第六百八十八章:迁令 “此子,类我啊!” 彭城的府宅中,赵佗打量着立在他面前,神色恭敬的韩信,不由在心中感叹起来。 按照他派往淮阴的使者回报,那一日韩信在市肆中被屠户少年欺辱,在面对胯下之辱时毅然选择了反抗,当场将欺辱他的少年重创。 脚踹裤裆的操作,让赵佗初次听闻时不免惊愕,想起了他当年孤身面对秦舞阳时的场面。 一样的选择,果真是天定的师徒缘分。 而在重创屠家少年后,眼见张屠户暴怒,韩信又借助闻讯赶来的市掾,自报私斗之罪,凭着秦法的酷刑威慑力,将张屠户压住不敢报复,以此保全己身。 后来面对问罪的秦国法吏,韩信又暗示他身后有人,凭借着手中的帛书作为证物,惊动淮阴县令。 淮阴县令大惊之下,更不敢严惩,一番和稀泥的执法后,就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恰好这时赵佗派去淮阴接韩信的使者也到了,将他接走的同时,也为赵佗带来了这场不同于历史的事件信息。 这让赵佗心中赞叹,韩信在整件事情中展现出了兵家最重要的一个战法,借势! 借市掾、秦法之势,压制张屠户,摆脱对方的报复。 又借助赵佗之势,压制淮阴秦吏,从秦法中逃掉。 “不错,看来你这几年是将兵书吃透了。” 赵佗又询问了韩信一些兵法问题,得到满意的回答后,点头赞许。 韩信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这是激动的颜色。 他当场跪在地上,向赵佗行礼道:“此皆乃君侯之功,若无君侯教诲,韩信绝不会有今日之才。若无君侯之势在后,韩信也不可能顺利解决此事,只能受辱而存身。信之一切,皆乃君侯所赐。” 赵佗点头,后世都说韩信军事无敌,情商却很低,如今来看,这小子说话还是很好听的嘛。 赵佗又试探道:“我闻你曾在淮阴寄食于人,言必有重报。男儿之诺,不可轻许,我给你十金,你可带去淮阴了结此诺言。” 韩信一怔,然后拒绝道:“君侯好意,信心中感激。然信之诺言,当自己报之。” “信闻君侯曾于皇帝面前,言大丈夫生当封侯,死当庙食。韩信不才,亦当效仿君侯,立功得爵,以自己的本事偿还昔日诺言。” 韩信挺胸抬头,尽显少年人之豪气。 “好!” 赵佗拊掌而赞,眼前的这一幕,和他昔日在秦王政面前拒绝学室之途,欲要沙场建功的场面何其相像。 “此子类我啊!” 赵佗心中再叹一声。 再度勉励了韩信几句后,赵佗望向门口侍立的一个中年人,说道:“夏侯,你带韩信去他的住处看看,若有什么缺少的,为其置办一二。” “唯。” 已被赵佗招到身边,担任车夫以及侍从的夏侯婴拱手应诺。 “你且去休息一二,到晚间,我再为你置宴相待。” 赵佗对韩信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 他站起来,走到对方身侧,伸手拍着韩信的肩膀,柔声道:“你以后在我身边,勿要拘谨,就如归家一般。” 韩信感受着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温热的手掌,心头猛地颤动,双目已是有些湿润。 自从他父亲死后,韩信因为生活拮据,又无求生的本领,只能腆着脸去别人家中求食,受尽了各种白眼和厌恶,早已体会到世间人情冷暖,一颗心被冻的冰寒。 但现在,他在赵佗这里找到了久违的温暖。 世间最易让人动情的,自然还是雪中送炭。 崇拜,感激,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还是少年的韩信,望着面前的赵佗。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曾一直呵护着自己的父亲。 “君侯。” …… 逃窜于沛县附近的张良还是没有抓到,有人说张良可能是被六国余党庇护了下来,也有人说张良可能已经死在了沛县的山林水泽之间。 至于被通缉的景同、项籍等人更是毫无冒头的迹象。 随着时间进入秦始皇二十九年,大索刺客的行动逐渐停止,看来始皇帝对抓住这些刺客和反贼已经是失去了信心,只寄希望于他发出的丰厚的悬赏令,能够起到作用。 抓不住刺客和反贼,这让始皇帝心中窝火,心里的怒气就发泄到了整件事情中所牵涉的人员中。 除了擒获刺客的王陵等沛县县吏,以及在符离人葛婴叛乱时,立刻就率兵剿灭的符离县令、县尉得到赏赐和褒扬外。 其余僮县、徐县的所有秦吏,甚至侥幸活下来的下相县丞全都因失察罪受到株连,夺爵罢官,甚至贬为刑徒、隶臣。与反贼有所勾结的宗族、官吏,更是被诛杀剿灭,那几个县城外,可称作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除此外,整个泗水郡的官场也来了场大换血。 郡监、郡丞等大量郡吏尽数受到株连,泗水郡守张德更是被砍了脑袋,以震慑天下。 至于郡尉赵广,他本该因为刺客和造反的事项遭受重罪,但随后速平项氏叛乱,又连续剿灭僮县和徐县的叛军,最终只是削了一级爵位了事,依旧担任郡尉之职。 “若无君侯,我赵广这次可就完了。” 赵广收到诏令之后,大松了一口气。 他很清楚,自己能在这场官场大地震中活下来,平定叛乱只是其次,最主要还是沾了武功侯赵佗的光。 要不是皇帝看在武功侯的面子上,恐怕他赵广就算侥幸不死,爵位官职也必定一撸到底,半生辛苦尽数付诸东流,岂能像现在一样还能保留郡尉之职。 “君侯之恩,没齿难忘啊。” 整顿完官场后,始皇帝的目光重新放到了整个天下上。 这次的刺杀事件,让始皇帝深刻的认识到,秦国的力量在六国故地是如何的不稳固。 “楚、赵、燕三地尚有大量六国宗室、贵族遗留,这些人久居当地,各怀心思,有像项氏这样收留刺客并造反谋逆之人。如果不尽早解决,将来势必还要再起祸乱。不能等各地驰道修好了,还是该像齐地诸田一样,尽快将这些人迁入六国城看押起来才是。” “传朕诏令,命楚、赵、燕三地郡县征召兵卒,迁徙此三国宗室、大族入关中!” 始皇帝也不管如今刚进入冬季,直接下达了迁徙诏令。 冬季迁徙数量庞大的六国遗民,必定会让许多人在迁徙的旅途中病死,但在始皇帝看来,如果能死上一批那就更好了,还省了一番功夫。 迁贵令下达后,朝中无人反对,这是早就有计划的事情,现在虽然迁徙的急促了些,但谁让那些六国遗民要刺杀和造反呢。 一个字,该! 至于楚地的那些旧有宗室和大族,虽然心中各有怨言,但无人敢表露不满。 张良刺杀,给了秦人迁徙他们的理由。 项氏被族灭,让他们看到了反抗秦人的下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次的刺杀和造反事件,让六国贵族对迁徙入关的反抗降到了最低,使得迁贵令的执行更加顺利。 “迁徙这些六国余孽入关后,这片土地,将干净不少。” 始皇帝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已经凝结的霜露,感觉身体有些发冷。 他想回家了。 第一次东巡,就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让始皇帝对这片广袤的东方国土失去了兴趣。 还是关中好啊。 就在始皇帝升起回家的想法时。 来自上郡的一封信送到了彭城。 那是长公子扶苏的亲笔书信。 第六百八十九章:召子 “扶苏如今为监军,助蒙恬修建直道。他既然请命担任了这个职务,就该用心。如此感情用事,不好。” 始皇帝坐在案前,看着手里轻薄的信纸,口中说着不满的话,嘴角却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 扶苏的信是关于始皇帝遭受刺杀的。 这位长公子在信里十分忧虑,请命离开上郡,回到始皇帝身边伺候在侧,以尽孝道。 这些话让始皇帝很受用,但真正让他感到舒服的,还是扶苏在信中对刺杀之人的愤怒,连带着表达对楚国遗族的憎恨。 扶苏请求始皇帝在开春后,将楚地的宗室贵族尽数迁入关中看管起来,以免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这个提议,站对了政治立场,表明扶苏是发自内心的从楚系一党的影响下走了出来。 “不过这小子还是太仁善了一些,迁徙何必要等到开春?六国余孽无需怜悯,朕饶他们性命,没有株连下去,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始皇帝眼神微冷,将手中信纸放下。 “陛下,汤面来了。” 中车府令赵高从门口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面,还没接近。 那勾人的香味就往人鼻子里钻。 刺杀事件发生后,始皇帝对外界的戒心就变得很严重,连平日的饮食都十分防范。 皇帝吃的每样东西,在做好之后,都要由宦者品尝,确认没有问题后,才送到这里。且经手呈送之人,必须是赵高这样的亲信。 “嗯,放到旁边吧,待朕给扶苏回一封信。”始皇帝开口吩咐。 旁边伺候在侧的宦者立刻在案上铺平了一张信纸,并研好了墨。 始皇帝深吸口气,提笔润墨,然后在纸上落笔。 然后,他的脸上就浮现出痛苦之色。 痛! 提笔写字的时候,手臂上传来的疼痛非常明显。 甚至牵连到他的腰部,酸软刺痛,根本无法真正的写字。 一用力,润满了墨的毛笔直接滑到了一旁,在纸上留下一条长长的黑色墨痕。 众宦者瑟瑟发抖,全都低下脑袋,当做没有看到这一幕。 刚刚将汤面放下的赵高眼皮猛跳,咽了口唾沫。 屋中死一样的寂静。 始皇帝面色铁青,双眼微鼓,如同一头将要食人的猛兽。 “一个月了,为什么还是不行。” 始皇帝低语着,转头看向赵高。 赵高一个激灵,这可是个要命的问题啊。 他颤声道:“陛下,臣认为可能是此地气候原因,待陛下回到关中,好好休养,定能恢复如初。” 始皇帝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夏无且等医者为他疗治时候的神色。 这些医者,害怕皇帝发怒,不敢实说伤势,只敢说些模棱两可的话。 始皇帝自己其实很清楚。 “赵高,传朕诏令,明日便启程回关中。” “唯。” 赵高点头应下,暗暗松了口气。 但始皇帝略微停顿后,又说了句让赵高心中一个咯噔的话。 “另诏扶苏卸下监军一职,以兵属蒙恬,回咸阳候朕。” “唯。” 赵高忙拱手应诺,眼中闪过失望。 …… 翌日,数量庞大的皇帝车队就驶出彭城,一路往沛县方向行去。 “要回咸阳了。” 赵佗坐在车舆上,捞开帘幕,打量着一路被马车甩到身后的风景,有些感叹。 这一次始皇帝东巡,本为封禅和求仙而来。 结果最后仙没求到,还在云龙山挨了一椎,可以说是要多晦气就有多晦气。 “也不知皇帝伤势怎么样。” 赵佗幽幽一叹,心里很忧虑。 始皇帝总是在他面前装出一副无事的模样,但赵佗经过观察,发现在刺杀事件后,皇帝的坐姿体态都和以往有了一些不同,而且每次开会和接见他的时间没过多久,皇帝就露出疲惫的神色。 这绝对是不正常的情况。 赵佗其实可以从子婴和胡亥那里入手探查,这两人作为宗室近臣和皇帝爱子,多半是知晓皇帝的情况,但赵佗还是忍住了,甚至为了避嫌,他和子婴交谈时,也多不提刺杀之事。 皇帝的身体情况是绝密事项,除非他自己说出来,否则作为一个臣子,是绝对不能去窥伺的,这可是真正的大忌。 车队一路北上,没过两日就抵达沛县附近。 还别说,赵佗新招的御者夏侯婴,驾马开车的技术还真的不错,又快又稳,不说如履平地,那也是稳稳当当的。 “不知这夏侯婴和赵高的车技相比,谁会更胜一筹。” 赵佗心中嘀咕,在车队停下休憩时,也没有忘记向夏侯婴施恩。 “夏侯,待回到咸阳后,可让人将你妻儿接过去,省的一家分离。” 夏侯婴是个三十余岁的短须男子,长脸细眼,平日话不多,听到武功侯的话,立刻惊喜道:“君侯厚爱,夏侯婴真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说着,夏侯婴向赵佗下跪行了个大礼,一拜到底,表达谢意。 夏侯婴到现在都还有些迷糊。 他不过是一个沛县厩司御,也就是县城马房的马夫,专门负责驾车迎送使者宾客,连正宗的秦吏都算不上,可谓普通人一个。 就是这样的夏侯婴,一日间就被天下闻名的武功侯点名从沛县召过去,成为了赵佗的马夫。 这样的机遇可以称作飞黄腾达,让沛县马厩的其他厩司御非常嫉妒,恨不得以身代之。 在欣喜的同时,夏侯婴自然是十分疑惑。 自己一个普通的马夫,怎么就能入了武功侯的眼呢? 直到夏侯婴见到了曹参,认出此人是自己曾经迎送过的县令宾客,就猜测是曹参向武功侯推荐。 为此,夏侯婴掏出家底专门备了一份厚礼前去送给曹参,以示谢意。 曹参拒绝了。 他说道:“夏侯,这事情可不是我推荐的你,而是君侯主动问询,他先问了你的名字,我这才想起昔日咱俩见过一面。所以此事非我的功劳,皆是君侯识人!” 夏侯婴更加疑惑起来,武功侯居然听说过他夏侯婴的名字,到底是从哪里传出去的呢? 对此,曹参当时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此乃天意也,我和左庶长樊兄,也是和你一般的情况。” 天意? 曹参的话让夏侯婴头皮发麻,觉得武功侯被神秘的色彩所笼罩,心中越发敬畏和感激,此刻拜倒在赵佗面前,自然是真心实意。 “起来吧,你日后好好为我驾车便好,跟着我做事,自是不会亏待于你。” 赵佗伸手将夏侯婴从地上拉起来,开口勉励,更让夏侯婴感激涕零,发誓定会好好为君侯驾车。 这番表态,自是让赵佗很满意。 上位者收服出身底层的人才,果然很容易。 只需放下身段,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并给予一些利益,对方自然是纳头就拜,后面再略施手段,便可顺利收人归心。 打发走夏侯婴后,赵佗又对身侧的韩信询问,问他这几日是否习惯。 韩信立刻回道:“能跟在君侯身侧,便是韩信之幸,不管到哪里,都是习惯的。” 赵佗颔首道:“那就好,这一路回咸阳的路上。你且多看看沿途地理,若有机会,也可了解各地风俗。能征善战者,除去带兵外,亦当懂天文,知地理才是。” “君侯说的是。” 韩信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似乎赵佗说的所有话语,在他眼中都是真理。 赵佗笑了笑,因为皇帝启程的时间太过急促,他等不及沛县那边找到周勃,就只能上路回家。但这一次东巡,他能带回夏侯婴和韩信两人便是一个大收获了。 “我已经留了一封信给萧何,若他找到周勃,当告知我意,让县令开具验传,来咸阳寻我。想来周勃见到了,是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赵佗很有信心。 以他现在的身份,只要对方不是铁杆反秦派,普通的平民黔首受到他的征辟,大多数都会又喜又惊,乖乖的送上门来。 “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把刘邦逼得那么惨,这时候大可将他招到我的手下,说不定还能忽悠的他为我卖命呢。” 赵佗心里感叹一声。 只是刘邦他是没机会弄到了,但却等来了另一个人的拜访。 在皇帝车队离开沛县,进入魏地一路西行,在抵达魏地西境的一座城邑休息的时候。 身为侍从的韩信前来禀报道:“君侯,有个卢氏老头求见,他说是你的友人。” 卢生? 赵佗怔了怔。 自从他传授了卢生修仙之道后,这家伙就和徐巿、石生等人一起沉迷了进去,后来又出现了张良刺杀和项氏谋反的事情,赵佗一时间就顾不上他们,都差点忘了还有这几个人存在。 让韩信将卢生请进来后,赵佗吃了一惊。 因为眼前的卢生和他之前所见过的模样完全不同。 以往卢生作为出海寻仙派的领袖人物,为了忽悠各国君主和贵族,那可是精心打扮,白发白须,宽袍大袖,颇有出尘风范。 但如今,出现在赵佗面前的卢生头发散乱,双眼通红,眼角处甚至还能看到几粒眼屎。 他一见到赵佗,便激动的叫道。 “君侯!我修成了!我修成了!” 第六百九十章:炼气 “你修成了?” 卢生激动的叫喊,让赵佗一脸懵。 待到反应过来后,他全身汗毛倒竖。 不会吧! 我就随便说说,他还真修成了? 赵佗压下心中骇然先吩咐韩信去守住四周,不准人接近,然后才转头看向卢生。 他做出淡然的表情:“到哪一步了?” 卢生此时也平静下来,伸手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衣衫,向赵佗躬身道:“君侯,我打坐的时候,能感觉到身体中有气在流动!我已经有气感了!身体中有了气,想来很快就能炼化成法力!” 气? 赵佗面色平静,心中却有惊涛骇浪在涌动。 莫非这个秦朝不是历史上的大秦,而是传说中的仙秦? 这个世界真的有炼气士存在? 短暂的惊讶后,赵佗就镇定了下来。 不对啊。 他当时就那么随口一编,说出来的东西属于是简化版的仙侠设定,只提出了炼精化气的概念,甚至连修炼法诀都没有。 就算这个世界真有灵气,真能修仙,但你没修炼法诀啊!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修炼成功? 而且卢生修炼的时间很短,从皇帝车队进入泗水郡,再到如今抵达魏地,还不到两个月吧。 哪怕放到后世的修仙里,这卢生一把年纪在没有修炼法诀的情况下,光凭自己就能参悟出修炼之术,在体内炼出第一缕气,这怎么也得是个一代天骄吧! 赵佗打量着眼前激动报喜的卢生,伸手道:“来,我看看。” 卢生略一犹豫,将手伸了过来。 赵佗握住他的手腕,用眼角余光注视着卢生的表情,看到对方神色很紧张。 赵佗没察觉到什么气,只感觉卢生的脉搏跳的很快。 “太微弱了,我都感受不到。” 赵佗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转而对卢生勉励道:“刚刚修炼出气的时候是这样,你还需多多修炼,将这缕气壮大,如此便可炼化出法力。” “君侯说的是,吾当努力修炼,不负君侯期待。” 卢生恭敬的应了一声,又说道:“君侯,昔日海外寻仙之说在天下流传甚广,世人皆道海外神山上有仙人居住,若能寻到,便可求得不死药。” “然他们不知因为龙伯国之事,仙人们用封印定住了神山,无人能够接近。故数百年来,有无数方士入海寻仙,却无尺寸之得。要是没有君侯点拨,吾等亦当空耗岁月。” “海外寻仙之说,实乃误人之谬言,若不澄清,将来还不知有多少人沉迷于此,耗费钱粮而做无用功。我与徐巿等人商议,想要公开此事详情,并向世间昭明唯有修仙才是大道,不知君侯意下如何?” 赵佗眼睛微眯。 重头戏来了。 什么修炼出气感,恐怕只是个幌子,卢生这一次来找他,真正的目的在于公布修仙之法。 赵佗之前为卢生补全修仙设定的时候,就料到了这一天只是没想到对方连回到咸阳都等不及,竟如此的心急。 在他看来,此事有利有弊。 “可。” 赵佗点头应下,然后双目微眯,盯着卢生道:“然此事与我无关,不可胡乱提及。” 卢生眼中闪过失望的神色,若有武功侯出面宣传,那他们的目的必然更容易达成。 感受到赵佗眼中的威胁之意,卢生不敢多想忙回道:“君侯放心便是。” 不一会儿,卢生告辞离去。 看着卢生的背影,赵佗的眉毛皱了起来。 他知道这些方士想做什么,这其实也是他之前希冀的事情。 只是这件事偏离了原本的历史轨迹,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模样,赵佗却是没有底。 “修仙,总不会亡国吧。” …… 卢生刚回到方士所在的营帐。 徐巿和石生两人就一脸紧张的围上来,问道:“卢公,武功侯可答应了?” “武功侯答应了。吾等今日开始就可光明正大的宣传修仙之道,待到声势造起来后,便献给皇帝!”卢生含笑点头。 徐巿笑道:“好!这几日我已经将轩辕黄帝、赤松子、广成子等仙人的故事准备好了,到时候以这些上古圣王、仙人的事迹为例,必能服人。我仔细研究了下,这修仙之道,果真是潜力巨大,比海外寻仙要有前程啊。” “然也,吾等想要在大秦翻身,只能靠这修仙之法了。”石生附和道。 他们之所以急着将修仙之事弄出来,正是皇帝对他们这些方士没了什么兴趣,特别是在彭城遇刺后,几乎将他们遗忘。 皇帝不宠信,那他们的待遇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别说是金银赏赐了,就连平日的饮食都降到了和普通郎官一个等级了。 大秦的粮食可不养闲人,他们如果再拿不出东西来吸引皇帝,等回到咸阳后,怕是要被扫地出门了。 所以卢生、徐巿等人紧急求生,要将这修仙之道尽快弄上正轨。 “对了先生,伱炼出气的事情,武功侯怎么看?”石生好奇询问。 就连徐巿也望了过来。 他们三人按照武功侯所言的打坐之法来炼气,徐巿只是尝试了下,就感觉很无聊,转头去研究仙人故事了。 反倒是卢生对此很痴迷,整日打坐炼气,就连坐在马车里也在闭目修炼。 然后前两天,他就突然说自己感应到了身体中的气,十分激动。 卢生昂着脑袋道:“君侯说我体内的气还很微弱,需要多加修炼方能壮大,并炼化出法力,此事不能着急。” 石生羡慕道:“先生可真是修仙奇才啊,等到先生炼化出了法力,日后就能飞天遁地,延年益寿了。” 听到夸赞,卢生脸上笑开了花,然后闭上眼睛,去感受着体内那缕微弱的气。 不一会儿,营帐中传来奇怪的声响。 噗噗噗…… 秦始皇的车队在魏地并未停留多久,就立刻启程向着关中行去。 在这一路的旅途中,随着徐巿等方士的活动,一种名为修仙的新鲜事物开始在车队中传播。 轩辕黄帝修炼仙道,以求长生不老,最终御女三千而白日飞升。 上古神农氏时有奇人赤松子,修炼仙道,能入火自烧,呼风唤雨。 又有上古炼气士广成子,修炼仙术有成,能搬山填海,飞天遁地。 种种神奇惊人的修仙故事在车队中流传。 最终,传到了始皇帝耳中。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一章:辽东 三川郡,洛阳城的皇帝行宫。 如今正值冬日,外面冰寒刺骨,屋中则是炉火熊熊燃烧,烤的人脸色发红。 始皇帝趴在床榻上,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他没有穿衣服,赤裸着上身。 夏无且跪在床榻旁,伸手在皇帝的背上轻轻的揉捏推拿。 待到推拿完毕后,他又从弟子手里的托盘取针。 “陛下,臣下针了。” “嗯。” 夏无且深深吸了口气,将手中的针一根接一根扎在皇帝的背上。 这是古医传下的针灸术,昔日扁鹊就靠着一手针灸名扬天下,夏无且作为秦国名医,自是精通此术。 只是现在下针的对象是天下之主,且皇帝的身体状况有些复杂,夏无且虽是艺高人胆大,此刻也不由紧张,额头上不停有汗水滴落。 好在针灸顺利做完,没有出现什么岔子。 待到拔针后,夏无且松了口气,他略微犹豫后,还是禀道:“陛下,臣认为这两日当在洛阳好好歇息,暂不能乘马车行路,要不然会影响伤势恢复。” 始皇帝面无表情,只是挥了挥手。 夏无且暗叹一声,行礼后带着弟子退去。 “赵高,扶朕起来。” “唯。” 中车府令赵高连忙上前,搀扶着始皇帝从趴着的姿势转变为靠坐在榻上。 感受着腰部的疼痛大为缓解,始皇帝轻轻吐了口气。 急着从彭城赶回关中,是一个失策的决定。 虽然皇帝乘坐的金根车铺好了柔软的垫子和被子,可供他卧在上面休息,但终究是一路马车奔驰。这年代的路又不是处处平坦,颠簸在所难免。 一路下来,皇帝发现他腰部的伤势不仅没有恢复,反而更加难以忍受。 在以前,他一天要用好几个时辰来批阅文书。 现在却连半个时辰的跪坐都坚持不下来,只要稍微坐的久了点,就会酸软无力。 腰部以及他手臂上的疼痛,连夏无且的汤药都没多大用处,推拿针灸能缓解一二,但无法根治。 “凡人无力,或只能依靠仙神?” 始皇帝心中暗叹,对赵高吩咐道:“叫卢敖和徐巿来吧。” 不一会儿,身着宽袍大袖,别有一番出尘气质的两个方士就被召进了行宫。 “臣卢敖,拜见陛下,愿陛下万寿无疆。” “臣徐巿,拜见陛下,愿陛下寿与天齐。” 皇帝已经换了一身宽松的黑袍,听到两个方士的马屁,冷笑道:“莫要再说这些虚言,朕听闻尔等言什么修仙之事,说凡人亦可成仙?” 卢生眼中一亮,上前恭声道:“陛下,修仙之事,其实古来有之,臣等闻上古有仙人赤松子,广成子等,就是以凡人之身而修炼成仙,皆拥有移山填海的大神通。” 始皇帝立刻眉头皱起来,厉声道:“既然凡人皆可修仙,那为何你们之前不告诉朕,反而说海外可求仙药?卢敖、徐巿,你们这是在欺君!” 徐巿早有准备,立刻说道:“陛下,臣等绝无欺君之意。只是修仙之道,乃是长久功夫,需要修身打坐,炼精化气,积气于体内,衍化为法力,从而改造凡体,以成仙身。此非一朝一夕之功效,陛下乃天下之君,操劳国事,故臣等之前不敢以此进言陛下。” “吾等只能退而求其次,献上海外寻仙之道,就是想在不影响陛下治国的情况下,为陛下求得长生。只是没想到……” 始皇帝脸色松了不少。 他政务繁忙,每天需要大量的时间来批改文书,处理政事,忙到连宠幸美人的时间都没有,根本不可能去搞什么虚无缥缈的修仙。 所以徐巿这话是有道理的,说得通。 换成以前,始皇帝肯定对此不屑一顾。 但现在嘛。 因为不能久坐,也难以提笔批阅文书,所以这段时间始皇帝将大量的政事交给两位丞相去处理,他自己多了许多空闲的时间。 “修仙可得长生?” 在始皇帝询问下。 徐巿斩钉截铁的答道:“修仙成功,便为仙体,可逍遥世间,不仅能得长生,更能蜕去凡身,消弭一切病痛。臣闻上古之时,天下共主轩辕氏就是靠着修仙之道,炼成大神通,方能战胜蚩尤。后轩辕黄帝白日飞升,为一方仙人,逍遥世间,不死不灭,可谓自在。” 听到修仙可以治愈病痛,始皇帝的眼睛亮了,真正的来了兴趣。 “既是如此,尔等可好好讲讲,如何修仙?” 卢生和徐巿相视一眼,目中露出狂喜之色。 富贵,要来了! …… 秦始皇二十九年,季冬。 就在始皇帝的车队从泗水郡一路缓缓前往关中的时候。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辽东之地的秦军也得到了来自中原的人员和物资补给,同时收到了一个新的命令。 剿灭参与刺杀之事的獩貊沧海君,以及箕氏朝鲜,为始皇帝复仇! 大雪已经停了,一位将军站在隆起的小山坡上,身后的白狐大氅在风中舞动,他的周围是一片银装素裹,尽显北国风光。 李信望着中原的方向,嘴唇紧紧抿着。 据说这一次征伐海东之战,始皇帝是想让赵佗亲自领兵为他报仇雪恨,带着大军渡海踏平朝鲜半岛。 但赵佗拒绝了,并推荐了李信。 放弃唾手可得的列侯之爵,将功劳推给别人,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但赵佗为了他李信,做到了。 “赵佗,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你那几个旧部,我自会好好安排。” 李信长长的吐了口气,辽东的冬天很冷,但他的心却很温暖。 身后传来脚步声。 “将军,冒顿到了。” 说话的是栾布,因为做事干练,又勇敢善战,颇得李信的青睐,是他的在辽东的心腹。 “嗯,带过来吧。” 很快,已经解了辫发,束发为秦人模样的冒顿便趋步走了过来。 还没接近,冒顿就扑倒在雪中,对着李信叩首道:“小人冒顿,拜见李将军。” 李信颔首道:“起来吧,现在我军手下有多少胡人?” “禀李将军,有匈奴人约三千,辽东各夷人约七千,愿降大秦的东胡部族三万人左右。” 冒顿被李信派去管理归降的胡人,对此自然清楚。 末了他又补充道:“李将军,我听说东胡王的长子在草原深处收拢差不多五万东胡人,他们随时有南下的可能。” 李信冷笑一声:“手下败将,早就被我秦军打破了胆子,岂有南下的胆量。” 说是这样说,但李信想到他将率军南下,直奔半岛去对付獩貊和箕氏朝鲜,如果这时候东胡王的长子真的率兵南下,断了他的后路,那还真的挺麻烦。 这就是他召冒顿前来的原因。 这个曾经的匈奴王子,并不埋怨秦军杀了他的父亲头曼单于。 用冒顿的话来说,就是头曼宠爱幼子,一向有废长立幼的打算,为了讨好东胡王,竟然将他这个长子送到东胡来做人质,可以说是从来没将冒顿的性命放在心中。 所以冒顿对头曼只有恨,没有爱。 他并不恨秦军斩杀了头曼,甚至还感激李信将他从东胡王手里解救出来。 对于冒顿的说辞,李信自然是知道其中有不少假话虚话。 只是并不影响他任用冒顿。 冒顿在东胡为质,十分了解东胡的内部情况和地理环境。 又因为被东胡王欺辱,冒顿对东胡充满怨恨,不会背叛秦军,反过去帮助东胡人。 且在李信看来,这个冒顿很聪明,能认得清形势。 “可以作为一枚棋子,为我牵制东胡的残部。” 李信沉声道:“开春之后,我将率大军南下,征伐朝鲜和獩貊。彼时我会留军队镇守襄平,以保塞内。你则率领归顺我军的胡人聚于塞外,防范东胡残部。此事若是做得好了,日后少不了你的前程。” 冒顿大喜,这可是大大的提拔啊。 他忙叩首道:“小人遵将军之令,定让那些东胡人不敢南下!” 李信颔首,挥手让冒顿下去,安排相应事项。 他转身看向半岛的方向。 一场新的灭国之战,即将打响。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二章:回家 始皇帝在洛阳停留了近一个月,除了修养伤势外,每日必召见卢生、徐巿等方士,求问修仙之道。 待到他身上的伤势略微缓解后,车队才继续上路。 这一次吸取了之前路途颠簸,导致伤势加重的教训,车队每日行进的速度很慢,再加上时值寒冬,道路下雪,路况不是很好,一直等到开春时节,他们才进入关中之地。 “秦不愧是形胜之国,带河山之险。此地山川环抱,气势团聚,以此用兵于诸侯,譬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故秦强,可大军东出,翦灭诸侯。秦弱,则能据函谷、武关以求自保。真乃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一入关中,韩信就在赵佗身边赞叹连连。 赵佗笑了笑,他看到韩信的眼神,就知道这小子是想在自己面前表现一二,毕竟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表现欲还是很强的。 “这几年你且跟在我身边多看多学,日后待你傅籍时,若天下尚有战事,我便送你入军伍中,将所学兵法与实践结合,日后可成为一代沙场名将,扬名天下。”赵佗开口勉励。 韩信大喜,他从小就学兵法,正值少年热血的年纪,自感心中有百万兵,恨不得在沙场上一展所长,早有从军入伍的想法。 赵佗这话,可真是说到了韩信的心坎里了,他当场下拜道:“多谢君侯,君侯待信,真如慈父一般,韩信此生绝不忘君侯之恩。” 就在赵佗一路将自己所学教给韩信的时候,皇帝的车队抵达了咸阳。 “儿臣扶苏,拜见父皇。” 一到咸阳,赵佗就先吃了一惊。 因为他竟然在迎接皇帝归来的百官队伍里看到了长公子扶苏。 扶苏不是跟着蒙恬去修直道了吗? 直道绵延上千里,一路需要堑山堙谷,工程量非常庞大,在短时间内是难以修成的,赵佗估摸着最快也要下半年秋季才能搞定。 怎么直道还未竣工,扶苏就放下监军之责,回到咸阳了? 当着众臣百官的面,始皇帝走到扶苏面前,打量着自己的长子。 原本温润如玉的佳公子,因在北方经历了风霜,整个人略显沧桑,像是平白长了好几岁。 始皇帝不怒反喜,颔首道:“这一次你出去任事,感觉如何?” 眼见父皇询问,扶苏本能的就想将自己心里的感想说出来。 但马上,他就忍住了。 扶苏吸了口气,上前躬身道:“儿臣此行北上,方知沿途道路之绵长艰险。如果塞北有战事发生,我大秦从中原调兵,需要翻山越岭,一路输运艰苦,极为耗费粮秣人力。父皇神武英明,所修建的直道一成,便可从关中直通九原,将险阻化为通途,于国家边防实乃大利。父皇之目光,乃天下人难及也。” 这句是扶苏的心里话,通过蒙恬的讲解,以及他自己在北方的亲身感受后,扶苏明白了修建一条军事通道对于帝国北部边防的重要性。 但太着急了。 扶苏心中暗叹。 认为直道有修建的必要,但并不是国之急事,特别是在北方的匈奴已经被秦军击破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慢慢修建才是。 不过他没有当着众臣的面说这些话。 扶苏这两年在上郡和蒙恬共事,学到了不少东西,心思已经和之前生长在深宫中的长公子大不相同。 更别说他看到公卿队伍中,武功侯赵佗和廷尉李斯都在和他使眼色。 果不其然,听到扶苏带有奉承味道的话,始皇帝龙颜大悦。 “吾儿大矣。” 始皇帝当着众公卿的面,微笑点头,使得这场父子见面显得格外融洽。 赵佗见此,放下了心。 长公子去北边干了一年多,确实长大了不少。 皇帝车队顺利回到咸阳,代表整场东巡之事彻底结束。 赵佗终于可以回到家中,拥抱自己的妻儿。 赵彻已经快两岁了,跑起来颠颠撞撞,十分可爱。 只是那双大大的眼睛,看着赵佗有些迷茫,似乎无法将眼前的男人和自己母亲口中的“父亲”联系起来。 等到赵佗想要伸手抱他时,赵彻更是跑到嬴阴嫚身后,抓住她的裙子,做出害怕的模样。 “跟着皇帝出去东游了一圈,连自家儿子都不认识我了。” 赵佗心里叹了一声,好在他对此早有准备,拿出几个在沿途城市收寻的儿童玩具,就将赵彻逗得哈哈笑起来,扑到赵佗怀里叫父亲。 “哼,你哄人倒是有一套啊。” 嬴阴嫚见到儿子的模样,有些吃味起来。 赵佗掏出几个颜色绚烂的海贝海螺,用手晃了晃,笑道:“这可是我专程在海边为某人寻来的仙女螺,据说将这东西放在卧室中,便可让人容颜永驻哦。” “真的?” 嬴阴嫚双眼大睁,伸手去拿。 赵佗手一缩,没让她拿到,他顺手将怀里的儿子送到乳母手上,让她带着出去玩了。这才看向气鼓鼓的公主笑道:“莫急,除了这个,还有宝贝得回屋里看。” “什么宝贝?” 嬴阴嫚怔了怔。 赵佗哈哈一笑,趁嬴阴嫚不注意,上前横抱而起,直接往屋里大步走去。 “你马上就知道了。” 人说小别胜新婚。 一个时辰后,赵佗才心满意足的放松了起来。 两人聊了一下东巡的见闻,以及刺杀和造反的事情后,赵佗顺口问起扶苏的情况。 嬴阴嫚斜倚在他怀中,打了个哈欠道:“兄长之前来看过彻儿两次,我听他的口气,这次舍弃监军之职,是他自己的请求,父皇在回信里同意了。” “嗯。” 赵佗眯着眼,扶苏在刺杀事件发生后,请求回到始皇帝身边伺候,很符合他一直以来的性格。 但始皇帝的同意,却和他一贯的作风不相符。 如果放到以前,始皇帝必定会让扶苏一直呆在北边,将直道的事情做完后,有始有终,才准许他回到咸阳。 如今始皇帝却一反常态,这里面就显露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陛下或许是在以防万一?” 赵佗眼中有忧虑闪过。 皇帝命长公子回到咸阳,证明他身上的伤势不容乐观啊。 不过在某个层面上来看,对于这个国家,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印证了赵佗的猜想。 在他们回到咸阳,刚安顿下来后不久,始皇帝就下达了一个诏令。 长公子扶苏以监军修筑直道之功,赐爵为五大夫。 紧接着,始皇帝又下诏,命扶苏负责主持迁徙赵、燕、楚三国的宗室贵族入关中之事。 事态已经明了,这道诏令已经是明明白白的显露了始皇帝的用意。 他要开始培养继承人了! 第六百九十三章:李氏 “父亲,你说长公子会不会被立为太子?” 天色渐暗,刚刚从廷尉府办完公事回家的李斯连饭都还没吃,就被李于一个问题惊得吓了一跳。 他打量了四周一眼,见到没有外人在侧,这才放下心,瞪着李于道:“此乃国之大事,你可莫要在外面胡乱开口。” “儿明白,这不是只有咱父子在家才谈论嘛。我看皇帝提前召长公子回来,又委以迁徙三国宗室贵族的责任,这是在让长公子提前参政啊!” 李于神色充满兴奋。 皇帝让长公子参政做事,这就是个很明显的信号,如果不是将其作为太子人选,皇帝没事搞这出干啥。 因为玩秦牌的关系,李于和扶苏关系不错。 如果这个妹夫能当上太子,甚至最终登基,成为大秦二世皇帝。 那他李于可就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眼见儿子这么高兴,李斯抚着颌下胡须道:“你说的没错,皇帝确实是有意培养长公子参政做事。且这是一个考验,若是长公子能够顺利通过,那他立为太子想来无碍。对了,你在咸阳这段时间,可曾注意其余几位公子?” 李于笑道:“父亲放心便是,年长的几位公子里,公子文、公子武出身不好,不得皇帝宠爱。公子高、公子将闾等人则资质平庸,没什么才能,至于其他小公子,更是不值得一提。若论皇帝宠爱,恐怕只有公子胡亥能与长公子相比,不过胡亥年岁太小,倒是不用在意。” “胡亥……” 李斯想到那个始皇帝特许跟随东巡的小公子,笑着摇摇头。 虽然始皇帝宠爱幼子,但再怎么宠爱,他也不会昏了头将国家交给一个每天只知道玩的小孩子。 胡亥对皇位的威胁,确实不值得一提。 李斯略一沉吟,又道:“你这段时间当跟在长公子身侧,帮他做事,若有事项,可尽管前来问我。你一定要展示我李氏对长公子的支持。” 李于愣道:“父亲不再避嫌了吗?皇帝那边……” “换成以前,皇帝心思未定,我李氏自然不好过多表态。但现在皇帝在楚地受了伤,已经有培养长公子接掌朝政的心思,这时候吾等的支持,能够帮长公子更好的巩固地位。” “且长公子既为我李斯之婿,在这种时候就算不帮他,莫非就能摆脱李氏与长公子之间的姻亲关系吗?” 李斯眼睛眯了起来。 除了他说的这些理由外,最重要的还是他发现长公子和武功侯赵佗走的很近。 在秦始皇的时代,他李氏在朝堂上的地位比不过赵佗。 如果这时候再不争取在扶苏上位之前表现一下,那日后等到扶苏登基了,李氏和赵氏之间,谁又更得这位二世皇帝的宠爱呢? 考虑到这一茬,李斯原本再多观察一二的想法就打消了。 他必须要赢得扶苏的好感,加大李氏对长公子的支持力度。 雪中送炭,自然比锦上添花要好的多。 想到武功侯赵佗,李斯又不由想起他那个可怜的儿子。 “你兄长不想回来住吗?” 李斯轻声询问。 李于苦笑道:“我去看过兄长,他说皇帝所赐的宅邸,若不入住,岂非辜负皇帝之恩。” “这小子。” 李斯气的牙痒,虽说李由在家里的时候,他总是看到就生气,恨不得两脚踹出府去。 但对方真的搬出去了,他这老父亲还是忍不住担忧起来。 “好,既然搬出去。那就尽快把婚事给我定下,刚好皇帝赐了宅邸,连房子都不用买了。” …… 咸阳一处大宅邸。 黄昏下,右庶长李由箕坐在屋前的院落中。 他一边看着天上即将垂落的夕阳,一边不停将手里的酒水往口中灌去。 李由的脑海里,浮现出前两天刚传回咸阳的消息。 秦将任嚣已经率军击破了西南夷,攻到滇池附近,斩杀反秦的滇王,占领滇国之地,将秦国的版图再度往外扩大。 夜郎、昆明、哀牢等夷人小国,眼见滇国被灭,在秦军兵威下立刻释放了之前因他李由战败,落入夷人手中为奴的秦军俘虏。 同时这些小国还斩杀了国内的反秦派,送上他们的首级,以及西南夷的特产,以求赢得秦国皇帝的谅解。 秦军攻西南夷之战,大获全胜! 据说皇帝在朝堂上宣布这个消息时,笑的连嘴巴都合不拢。 并当场宣布,让任嚣安顿好西南之事后,就率领得胜之军凯旋。 整个咸阳城都因为任嚣的大胜而雀跃。 无数秦人都在议论着这场胜利,说是秦军东南西北四战征伐,终于是全部大胜了。 而这时候,就免不了有人将攻伐西南夷的前任秦将李由,用来和任嚣对比。 一对比起来,就不免提到当年在楚地战场上,李由追杀楚国右司马,最终便宜了任嚣的事情。 “数奇……果然是数奇……” 李由喃喃着。 要不是数奇,为什么他每次打仗,都不会有好下场,总是要阴差阳错的在最后时刻功亏一篑。 而且连续两次都是他失败在前,任嚣成功在后。 这事情已经完全不能以常理来看待。 更别说除了战场外,更有他被皇帝重新提拔为中郎后,就立刻遭遇了刺杀之事。 虽有李斯试图用张良的谋划来开导,但李由心中又怎能完全释然。 “如今我手臂已废,不管文、武两途,皆不可再任职。” 李由往嘴里狠狠地灌了一口酒,打量着如今身处的豪华大宅,脸上苦涩更加浓郁起来。 皇帝给了他六百金的赏赐,并有使女六人,宅邸一座,还将他的爵位升了两级,成为右庶长,可谓是奖赏颇丰。 除此外,就没了下文。 如果不出意外,他李由恐怕就将在这座宅邸里,顶着右庶长的爵位过完这一生了。 “这就是我李由的一生吗?” “数奇莫非天定,凡人不可抗争乎!” 李由往天上发出咆哮,发泄着心中的郁气。 然后,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情。 最近流传很广的修仙。 据说凡人通过修炼,可以成为仙人,能不老不死,逍遥自在。 李由原本是不相信这些东西的,但数奇的存在,又让他对这些玄妙的事情多了一些敬畏。 更别说,皇帝似乎对这东西挺感兴趣的,对卢生、徐巿等方士多有赏赐。 “凡人修炼成仙,能够改变生老病死的宿命。那我这数奇之命,是否可以通过修仙进行改变呢?” 李由双眼放光,像是从绝境中找到了一条生路。 “来人,为我准备一份拜帖,我要拜访咸阳城的几位方士!” …… 长公子扶苏被皇帝拜爵,并命其主持迁徙诸侯贵族入关的事情,自然也是传到了赵佗耳中。 甚至没过两天,扶苏就来赵佗府中拜访,一番寒暄后,他向赵佗求问关于这一次迁徙诸侯贵族的事项。 面对扶苏问计,赵佗略一沉吟,便道:“此番迁徙之事,地方郡县早有名录,一路又有征召的兵卒押送那些六国旧贵,在这方面不需要公子操心。公子唯一要做的,就是保证这些人在迁入关中后不生祸乱,如何调度安排,可以尽快将此事安定下来,这才是展现公子能力的时候。” 扶苏颔首道:“君侯说的是,我当根据那些贵族名录,在六国城为他们提前划分好区域,保障一切井井有条,此事便可顺利完成。” “嗯。” 赵佗点了点头,然后便紧盯着扶苏,说道:“只是公子必须要注意一事。” 扶苏疑惑道:“何事?” “仁慈!” 赵佗声音斩钉截铁。 李斯能看出此事是皇帝的考验。 他赵佗自然也能看的出来。 只要通过这一关,扶苏的太子之位,就不难了。 “公子这一次行事,切记不可对这些六国旧贵施恩,否则会犯了皇帝的忌讳!” 第六百九十四章:熊心 楚地,居巢县。 一个四十余岁,身着毡衣的中年男子满脸苦涩的望着范增。 “范公,我已被县中秦吏勒令三日后就要前往关中。” 范增抚着颌下须髯,长叹道:“没想到秦人这般严酷,连你这个隐姓埋名,为他人牧羊的怀王后代都能被找到,还要强行迁往关中。皇帝这是要将六国贵胄彻底打尽啊。” 角落里传来一道冷笑声。 “依我看,说不定皇帝是想把所有的六国贵胄都迁到关中,聚在一起,然后尽数诛杀。这样一来,就免得日后再出现张良刺杀和项氏造反之类的事情,真是一了百了,十分的好呀。” 这话将那中年人吓得脸色一变,他望向眼前的范增道:“范公,你乃智者,你说此行吾可有性命之危?” 范增瞪了箕踞在地上的刘邦一眼。 他转而安抚道:“心,伱莫听刘邦这厮的胡言乱语。” “皇帝如果想杀你们,何须大动干戈,还要迁进关中才杀,他直接下诏命各地郡县征兵围剿,岂不是更快,莫非面对秦国大军还有人能反抗不成?所以你此行放心便是,虽然日后要被秦人囚作笼中鸟,但只要不胡乱行事,性命上应该是无碍的。” 听到这话熊心这才大松了口气,但脸上苦涩更加浓郁。 熊心是楚国正宗的公子王孙,在辈分上甚至是楚王负刍和昌平君熊启的叔父。 他之前和范增有些交情,在王翦伐楚的时候,范增便看出楚国将亡,便劝他隐姓埋名,暂避灾祸,免得日后楚国灭亡,秦人会因为李信惨败的事情来报复楚国宗室。毕竟秦国一下子损失了十几万大军,灭楚之后会怎么做,没人料的到。 熊心听了范增的建议,隐姓埋名于居巢,甚至自降身份去给人牧羊,以作身份上的掩护。 第一波他确实是躲了过去,因为秦吏在楚地的控制力不强,并未查探出他的身份。 但没想到张良的刺杀和项氏的谋反,使得始皇帝大怒,勒令各地严查,并将所有六国宗室和贵族尽数迁往关中。 这一波严打下熊心的身份就泄露了出来,直接被写上了迁徙名单。 好在熊心虽是宗室,却是比较疏远的那种。 他是楚怀王的孙子。 而在楚怀王后面,楚国又先后有楚顷襄王、楚考烈王、楚幽王、楚哀王、楚王负刍等五位君王。 所以熊心辈分虽高实际上没什么权势,属于落魄宗室的一号,还不如附近的几个楚国封君受秦吏重视,管制略松,这才有前来拜访范增的时间。 在送走一脸郁郁的熊心后,范增再度叹了口气。 “天下,还会乱吗?” 范增虽然年老,胸中却有韬略,他这几年一直观察秦国统一天下后的举措。 他看到秦皇帝穷奢极欲,大规模修建宫殿、帝陵。又接连发动战争,向着四方征伐。除此外又搞什么驰道、直道之类的大工程,折腾的天下黔首怨声载道,赋税加了一茬又一茬。 更别说秦法严苛,推广于天下后,使得素来习惯自由的六国之民难以忍受,这也是一个秦制和诸侯之民之间的尖锐矛盾。 至于六国贵族与秦人的矛盾,那更是尖锐的不可调和,张良便是最突出的一个例子。 这种种矛盾在不停的积累中,按照范增的估计,如果秦国朝堂不改变现行的施政方针,依旧滥用民力。且不改变秦法体制在高压之下,要不了多少年,这个天下长期积累下来的矛盾就会轰然爆发。 最终由六国贵族揭竿而起,天下黔首云集响应,如此便可推翻暴秦的统治,迎来一个新的乱世。 到了那时候,就是他范增一展所长,扬名天下的时机。 只是,现在秦人要将六国贵族全部抓进关中了。 “没了六国贵族的领导,这天下黔首,还有谁敢反抗秦人的统治吗?” 范增眼中闪过一抹迷茫。 在他一直以来的思维中,王侯将相生来就有种。 如果没有这些天生王侯的领导,没有这些六国宗室作为举事的旗帜,天下谁能和秦人相抗衡,靠着那些愚昧的黔首吗? “刘邦,若是秦法压迫太甚,你有反秦的勇气吗?” 范增转头,看向角落里抠脚的刘邦。 刘邦大笑道:“反秦?乃公还想混进秦人里去当个秦吏呢,范公啊,莫非你认为天下谁能打得过赵佗?” 赵佗。 范增脸色一黯。 是的。 赵佗此贼不死,天下何人敢反秦? …… 因为刚刚发生了刺杀和造反事件,所以始皇帝紧跟着下达的这道迁贵令,天下各郡县官吏十分重视。 像居巢县的怀王之孙熊心被找出来的事情,在各地并不少见。 之前隐藏起来的许多六国贵族都被一一清理出来,写上了迁徙名录,被秦吏们聚集在一起后,就在各地郡兵的押送下,一路哭哭啼啼的往关中方向行去。 如果换成以前,一些地方上颇有实力的大族或许会热血上头,不愿离开故土而举旗反抗。 但有了项氏造反被族灭在前的例子,这一次的迁徙大事格外的顺利。 秦始皇二十九年的夏季。 来自赵、燕、楚三国的贵族们,陆陆续续进入了函谷关。 一入关中,立刻就有装备精良,全副武装的大秦中尉军沿途进行监督,安置三国宗室贵族入住六国城中。 六国的宗室贵族,数量非常巨大,一处城池自然是安置不下,所以后面皇帝又下令加急修了好几座城邑聚落分别进行安置。 其中人力、物力的耗费,自然是由这些新搬入关中的宗室贵族来买单了。 为了迁徙上的稳定,秦国并没有没收这些六国贵族的财产,他们在原地方的府宅地产都是由他们自己售卖后,带着金钱进入关中。 这是一笔非常巨大的财富,赵佗估摸着,正缺钱的始皇帝是不可能放过这块大肥肉的,到后面恐怕是要想办法敲骨吸髓,将钱财从这些人手中榨出来了,以弥补国库的空虚。 靠近六国城的骊山高处。 长公子扶苏身着黑袍,注视着山下不远处的那一片辽阔城邑。 他回头看向旁边的赵佗:“母妃之前召我入宫,希望我能在迁徙中,为楚国的宗室谋些利益,给个好地方。我拒绝了,甚至这一次迁徙,我给楚人安置的地方最为偏僻,对于他们也最为严苛。” “公子做的不错。” 赵佗笑了笑,他之前曾对扶苏说在迁徙之事中,切记不要仁慈,不能对这些人施恩。 话没有点明,但其实就是怕这位长公子因为出身楚系的缘故,动了感情,对于楚国的宗室贵族优待,那样一来就全完了。 始皇帝让扶苏来主持迁徙之事,除了想看他的能力。恐怕就是还要看看他这个儿子的身体里,是否还残留有对楚国的感情。 扶苏的出身,太敏感了。 特别是有昌平君叛秦在前,使得始皇帝对于这方面十分的看重。 他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继任者,在内心中残留着对楚人的好感。 扶苏这一次通不过考验,不说立刻淘汰,起码也会让皇帝不喜和失望。 现在扶苏拒绝了楚妃的说情,在这件事情里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那始皇帝应该也会做下决定了。 赵佗看了眼旁边一脸坚毅的扶苏,心中暗道:“有了改变的公子扶苏,会变成太子扶苏吗?”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五章:外孙 “陛下,这是丞相送上来的关于此番安置三国宗室贵族的总要文书。” 中车府令赵高小步上前,手中抱着一卷印着龙纹的文书,不用始皇帝开口,他已将其在案几上摊开。 始皇帝满意的点点头,这就是他喜欢让赵高陪在身边的原因。 自从手臂和腰部受伤以来,始皇帝就很少动手了,像批阅文书之类的事情甚至时常让赵高来代替。 这时候就体现出一个能写出好书法,还机灵懂事的秘书的重要性。 赵高的地位日益上涨,这段时间接触到大量的帝国文件,让他做事越发的卖力起来。 虽然赵高所批阅的文字,都是始皇帝的口述,但时间一长,他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种自己在参与治理国家的感觉。 这个大秦的天下,似乎也离不开他赵高啊。 始皇帝低头,打量着文书记载的信息。 半晌后,他颔首道:“扶苏这次做的不错,没让朕失望。” “恭喜陛下,长公子能力出众,真乃我大秦之福。” 赵高一个马屁拍了上去,但心里不免有些堵得慌。 始皇帝的心思,他很清楚。 在赵高看来,长公子扶苏和蒙氏兄弟的关系,可比和他赵高近得多。 而且始皇帝若是逐渐将权力转交给长公子,那他赵高岂不是就没用了? 赵高佯作欢喜道:“日后若有长公子为陛下分担政事,陛下想来就能有更多的时间来修炼了。” 始皇帝的脸色微变。 他再度低着脑袋看着面前的文书,眼神闪烁不定。 “你们先下去吧,让朕安静一下。” “唯。” 赵高适可而止,拱手退下。 同时屋中伺候的其他宦者,也都纷纷跟随离去,转眼之间,屋子里就只剩下始皇帝一人。 “权力。” 始皇帝低语着,伸出受伤的手臂,握住案上的毛笔,想要在文书上写字。 半晌,他扔掉手中停顿了许久的毛笔。 然后转身走到榻上躺下。 始皇帝正身仰卧,两眼轻轻闭上,舌抵上腭,两臂自然伸直,两条腿也放松的展开,两脚跟相距约六寸左右,脚尖朝向左右方向。 吸! 呼! 始皇帝不再去想刚才的事情,心中排除各种杂念,只专注于鼻子的自然呼吸。 很快,他的鼻息就调节到了细微绵长的状态。 浑身舒畅,无为无欲。 这是卢生等人专为始皇帝的身体情况,特意定制出来的一套“服气导引术”。 这姿势修炼的效果远不如打坐,但十分适合腰部受伤不能久坐的始皇帝。 他练了半年下来,还没有诞生出什么气感,但整个人的精神和身体状况,远比以前要好上太多。 始皇帝自从记事以来,就一直生活在巨大的压力下。 邯郸时年幼的他被赵人肆意欺辱;回秦后继承王位又被嫪毐和吕不韦压制;待到亲政掌权,又开始发动对六国的攻伐,十余年来殚精竭虑,一心扑在国事上,一天里的大半时间都在治国理政。 哪怕是统一天下后,他的欲望依旧难以止住,对外开战,统一天下的各种事物,每一样事情,都消耗着他的精力和元气。 几十年辛勤下来,皇帝的身体和精神其实早就疲累无比。 在刺杀发生前,他就已经感觉到了身体的大不如前,精力缺乏,甚至时而头痛欲裂,一只耳朵还有些不太灵敏。 如果不是有这些原因,他之前也不可能相信侯生等人的话,吃丹药来维持良好的身体状况。 现在,修炼了半年的始皇帝感觉身体真的在逐渐变好。 除了身上的伤痛得到减轻,他晚上睡觉更加安稳了。 以前常在梦中见到的吕不韦、燕丹、以及那两个被他扑杀的弟弟也都不再出现,头痛的情况大为缓解。 这种种变化,就是他相信卢生等人所言修仙之道的原因所在。 半个时辰后,始皇帝自导引状态中退出来,只感觉神清气爽,真是极度的舒服。 他看了一眼案几上的文书,眼神已不再像之前一样充满了欲望。 “修仙可褪去一切伤痛,修仙可得长生。” “若能修得长生,则天下何物不可得?” “长生方能永享极乐,永远的统治这个天下!” 始皇帝心中下定主意,招来赵高,吩咐道:“为朕传诏,明日晚间在宫中举行家宴,让所有公子、公主全都前来。” 他顿了一下,又道:“让武功侯赵佗和其子一起。” 赵高心头一颤,有了某种预感,硬着头皮应诺。 …… “咦,父皇要开家宴,还让我们一家前去,这又不是过年过节的,还真是稀奇。” 当消息传到武功侯府时,嬴阴嫚很是惊讶。 赵佗却是眼珠一转,已是有了猜想。不过他也只是猜测,事关重大,可不好胡乱说话,只是心头十分的激动。 如果他猜对了,这个国家的未来,将和原本的历史走向大不相同。 待到第二日下午,赵佗一家便收拾齐整,让夏侯婴御车,载他们来到秦宫前。 一进宫门,走在那熟悉的宫中道路上,赵佗就想起他以前入宫时的场景。 赵佗侧首,看向旁边身穿曲裾深衣,扎做妇人发髻的嬴阴嫚,嘴角露出笑意。 嬴阴嫚很敏感,侧首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道:“你笑什么?” 赵佗嘿嘿笑道:“我想到大秦一统天下之前,我每次入宫走在这条路上,都会在想同一件事情。” “什么事?” 嬴阴嫚来了兴趣。 “想知道?那我告诉你吧。” 赵佗瞥了周围一眼,见到领路的宦者走在前方,抱着儿子的乳母走在后方,除此外并无外人窥测。 他示意嬴阴嫚停下脚步,然后凑到她耳边,热气喷吐在那晶莹的耳垂上。 “我那会儿想的就是如何才能尚公主,怎么才能……” “赵佗!” 嬴阴嫚羞的脸色通红,伸手在赵佗腰间扭了一把,痛的他嗷嗷直叫。 后面被乳母牵着的小赵彻看到这一幕,咯咯笑起来,叫道:“父亲和母亲又打起来喽。” 听到这话,嬴阴嫚又羞又怒,瞪着赵佗道:“都是你,要是被其他人看到怎么办?” “怕什么,没人看到啊。” 赵佗倒是无所谓,前面领路的宦者头都不敢回,后面的乳母更是埋着脑袋走路。 除了他那个活泼乱动的儿子外,谁敢乱看乱说? 在这皇宫里调情,老刺激了。 秦宫深处的高台上,始皇帝放下手中的千里镜。 原本镜中清晰可见的女儿女婿,就立刻成了两个模糊的小人。 “这千里镜可真不错,能将千步之外的人物拉到眼前,活灵活现,果真是鬼斧神工的造物啊。” 始皇帝感叹了一声。 站在这高台上,以千里镜眺望宫门,或是去看宫城外的咸阳景象,能让他看到一些颇有意思的场景,算是始皇帝闲暇之余的一个娱乐。 把玩着手里金属造物,他轻声道:“赵佗这小子藏着的东西不少,可不能浪费了。等到今年上计完了,就让他再去少府做点事吧。” 说着,始皇帝转身向台下走去,今日可是还有一场家宴在等着他呢。 皇室的飨宴,自然是奢华高贵。 刚到黄昏,宫中就已经是华灯万盏,彩灯千重,将整个宫室点亮如昼。 “儿臣扶苏,拜见父皇。” 身着朱玄色深衣,头戴远游冠的公子扶苏向着御座上的皇帝,叩拜行礼。 “嗯,坐下吧。” 始皇帝应了一声,让扶苏落座。 紧接扶苏之后,公子文、公子武、公子高、公子将闾、公子荣禄等诸位公子都纷纷依照长幼次序,向始皇帝行礼拜见。 始皇帝脸色很平静,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喜好,只是让他们各自落座。 直到翻年后已经十三岁的胡亥走上来,对着始皇帝行礼道:“儿臣胡亥,拜见父皇。咦,父皇今日的神色可真是好极了,定是有喜事上门吧。” 始皇帝一改之前对诸公子时的面无表情,对胡亥笑道:“就你会说,快去坐下吧。” “遵父皇诏。” 胡亥见到始皇帝笑起来,他也喜滋滋的往旁边去落座。 诸位公子之后,就是剩下的公主了。 长公主嬴阴嫚与武功侯赵佗牵着儿子走上来,向始皇帝行礼。 “臣赵佗,拜见陛下。” 见到他们一家三口,始皇帝想到他之前在千里镜看到的场景,笑了起来。 他自从修仙之后,心态好了不少,此刻竟生出一丝捉弄之心,看着赵佗戏谑道:“武功侯啊,你可不可以告诉朕,你刚才在宫门前说了些什么话,竟让朕的女儿对你动手啊?” 赵佗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了。 他惊骇的看着面带揶揄的始皇帝,心头砰砰直跳。 “卧槽,这皇帝修出了千里眼吗?” 皇宫里调情,然后被老丈人看到,真的老刺激了。 嬴阴嫚狠狠瞪了他一眼,低下脑袋,红着脸不敢吭声。 好在这时候,赵佗的儿子解了围。 两岁多的赵彻看到面前的食案上摆满了各种珍馐美食,早将父母在来之前对他的叮嘱忘了,伸手就要去拿皇帝案上的水果。 嬴阴嫚和赵佗大惊。 “彻儿,不可无礼。” 如果儿子的这个动作让始皇帝感受到了冒犯,那可就糟糕了。 就在夫妻两人心惊胆战的时候,始皇帝却是饶有有趣的打量着赵彻。 他伸出未受伤的左手,抢先一步拿走赵彻面前的果子,笑道:“小彻儿,叫朕一声听听。” 赵彻歪着头想了想,用清脆的声音说道:“朕。” 刹那之间,整个殿宇中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将目光望向了那个才两岁的孩子。 赵佗如遭雷击,感觉脑袋嗡嗡响。 “朕”这个字是乱说的吗? 自从始皇帝统一天下,登基为帝后,就规定命为“制”,令为“诏”,天子自称曰“朕”。 普天之下,只有皇帝才能自称为朕。 谁敢乱说,那可是犯禁之罪啊! “陛下,彻儿年纪尚幼,不知分寸,还请陛下恕罪。” 赵佗和嬴阴嫚立刻拉着赵彻跪下谢罪。 长公子扶苏也忙站出来道:“父皇,彻儿年岁尚小,不懂礼节分寸,还请父皇恕罪。” 见到此景,其他公子也连忙跟着求情。 在这极度紧张的场面下,只有两人并未被影响。 一个是一脸莫名其妙,什么都不懂的赵彻。 另一个便是始皇帝。 他扫视了殿中众人一眼,大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莫非朕还会和一个两岁的孩子计较不成。” 说着,他竟站起来,走到赵彻面前,伸手揉了揉眼前孩子的脑袋,笑道:“你可不用学其他人叫陛下,叫朕外翁便是,来,叫一声听听。” 这一下赵彻倒是听懂了,大声叫道:“外翁!” “哈哈哈,好!真是朕的好外孙啊!” 始皇帝大喜,伸手捏了捏赵彻胖嘟嘟的脸蛋。 这脸型长得像赵佗。 但这双明亮的眼睛和浓黑的眉毛,却是像极了他。 长公子扶苏婚后不久,就受命北上监督直道工程,一直到现在都还未诞下子嗣。 眼前的赵彻,就是他秦始皇唯一的孙辈。 哪怕是个外孙,那也是血脉相连。 始皇帝将水果递给小赵彻,看着他大口啃着的模样,真是越看越喜欢。 “此子也是嬴姓,他的体内流淌着我大秦王族的血啊!” 见到始皇帝脸上露出的笑容,以及爱抚赵彻的动作,赵佗这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没想到平日严肃的始皇帝,内心里其实有充满家庭温情的一面。 一场风波平息下来。 唯有胡亥看到自家父皇正亲昵的对待另一个孩子,不由撅起了嘴。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六章:考校 赵彻引发的小插曲,让整个家宴的气氛变得有些不一样。 赵佗夫妻有些后怕,担心自己这个儿子接下来又搞出什么事情,吓得一颗心全放到娃身上。 皇帝的诸位公子中,除了胡亥将嫉妒和不满写在脸上外,其他公子也各有心思。 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的小外甥身上,而是在思索始皇帝召集诸多子女,举行这场家宴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现在不是过年,也不是过节。 一向勤政,对家庭团聚不感兴趣的始皇帝突然搞这一出,换成谁都能察觉到此事不正常。 家宴进行到中段后,始皇帝果然有了动作,竟然当场对诸位公子抽背《商君书》和秦国律令的内容。 扶苏作为长子,自然是第一个上场。 “辩慧,乱之赞也;礼乐,淫佚之徵也;慈仁,过之母也……” 在他清朗的声音中,将始皇帝所抽查《商君书》中的《说民》一篇流畅且完整的背诵了出来。 见到这一幕,嬴阴嫚微微一笑。 她这个同胞兄长背这些东西,自然是毫无问题。 在楚国灭亡前,没开窍的扶苏常常惹怒始皇帝。 每当这个时候,他们这位父皇就会罚扶苏去抄录《商君书》和律令,那几年下来,扶苏起码将《商君书》抄写了上百遍吧,这个抽背对扶苏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相比嬴阴嫚,赵佗则是敏锐的将注意力放到始皇帝抽背的内容上。 《说民》,其“说”通“夺”,主要讲如何夺民所尚、夺民所善、夺民所易、夺民之财、夺民所欲。 开篇就说巧言善辩和聪明有智谋,是违法乱纪的帮手;过度的礼乐是放荡的引子,仁慈则是犯罪的根源…… 所以想要让国家强大,就要让黔首人民变得愚昧。 上位者要控制人民的财富转化和黔首的欲望,根据人性来操控人民,同时任用酷吏,刑九赏一,轻罪重罚,以此来威慑天下,达到以刑去刑的效果。 这样做就能逼迫天下黔首走上耕战的道路,为了获取爵位的赏赐而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最终使得国家强大。 “《商君书》足有二十余篇,这《说民》一篇是秦国制度的核心,是历代秦王治民的手段。皇帝特意让扶苏背这一篇,恐怕是要特意考校他对治国的理解。”赵佗眼睛眯了起来。 果不其然,待到扶苏背完后,始皇帝便开口道:“扶苏,你觉得《说民》一篇如何?” 赵佗眼皮一跳,死死盯着扶苏。 这绝对是一场来自始皇帝对继承人的考验。 众公子神色紧张,纷纷看向自己的长兄。 侍立在殿侧的中车府令赵高也是抬起脑袋,目光望了过来。 他希望扶苏在回答中出错。 面对众多目光,扶苏道:“禀父皇,儿臣认为商君所言治国之法,是我秦国能在天下诸侯中崛起和强大的根源,耕战是强国之道,这是我大秦能统一天下的根本。” 话语到此完毕。 扶苏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后面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说,有自己真正的意见想要表达。 但他还是忍住了,经过赵佗、李斯的先后提点,他又在外面锻炼了一年多,如今的扶苏已经能分清场合和对话的人物了,不会在这种时候踩错了坑。 “嗯,不错。” 始皇帝欣慰的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让扶苏坐下,转头开始考校其他公子。 这一下就出现了问题。 诸位公子都是从小就有师傅教授《商君书》和秦律条文的。 但他们平日并不受皇帝关注,皇帝一年四季和他们说不上几句话,根本没心思管他们,就更别说是考校之类了,使得这些公子的基础功并不扎实。 而秦国宗室,又有无军功者不得封爵拜官的规定,诸位公子眼看没有掌权的可能,只需每日在宅邸里吃吃喝喝就可以一辈子富贵的过下去。 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去锦衣玉食享受酒色美人,学这些枯燥的治国之道做什么? 背书? 以前背的东西,在出宫开府立宅后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所以他们的水平自然是可想而知。 没想到今天他们这位父皇,突然来了个抽查背诵,当场就让诸位公子现了原形。 诸位公子搜肠刮肚的在记忆里搜寻那些快要遗忘的字句,一个个背诵的磕磕绊绊,甚至还有将几篇律文背串的。 “凡将立国,制度不可不察也,治法不可不慎也,国务不可不……不……不……” 被抽查的公子高支支吾吾的背不下去。 他干脆哭丧着脸跪在地上,向始皇帝求饶道:“父皇,儿臣无能,背不出来,还请父皇责罚。” 始皇帝板着脸,没理他,看向旁边脸色发白的公子将闾。 “下一个。” 没过一会儿,来参加这次家宴的公子大多跪在了地上,排成了一排。 这让一旁的赵佗看的汗毛倒竖,他想起前世上学时抽背课文的场景,这可真是太熟悉了。 “嘶……皇帝等会儿可别叫我背啊。” 赵佗心惊胆战,连忙低下脑袋,假装逗弄儿子,深怕被始皇帝注意到,一会儿也点名让他加入背书的行列。 好在始皇帝板着的脸,在轮到胡亥时,终于松开了。 “人主之所以禁使者,赏罚也……故遗贤去智,治之数也。” 胡亥流利的将整个《禁使》篇背诵下来,喜滋滋的对始皇帝道:“父皇,我可一个字都没背错吧?” “嗯,没背错。” 始皇帝满意的笑着,然后转头对跪在地上的诸位公子训斥道:“尔等不如长兄也就算了,怎得连幼弟也比不过。比上不足,比下也不足,真是混账!” 诸位公子战战兢兢,面色哀苦,只能求饶道:“父皇,吾等皆愚钝之人,回去之后,一定好好习诵。” “哼,起来吧。” 始皇帝摇摇头,让这些公子起身回位,然后又转头看向胡亥赞道:“你年纪虽小,但学的不错,比你这些兄长好多了。” 胡亥嘻嘻笑起来,顺口说道:“父皇,还是中车府令教导的好,我这才能记住呢?” “嗯,你这师傅倒是选对了。” 始皇帝望向殿尾的赵高。 赵高忙道:“皆是公子聪慧过人,非臣之功也。” 始皇帝笑道:“在朕面前无需推功。中车府令教导公子有功,赏六金。” “臣拜谢陛下!” 赵高忙俯身行礼,待到起身时,看到胡亥正对着他得意的笑。 他对胡亥回了一个笑容,心中却暗暗叹了一声。 始皇帝虽然夸赞胡亥背的不错,但也只到此为止,没有像对待扶苏一样,去询问胡亥对这些问题的见解,大概是看他年纪还小吧。 没机会了。 作为始皇帝的知心人,赵高很清楚这次家宴真正的目的。 始皇帝之前让长公子扶苏去主持迁徙六国宗室贵族的事情,是在考验他的能力以及政治倾向。 现在召集诸位公子举行这场家宴,则是要在自己的诸位儿子中再进行对比一番,看看自己的儿子里面,是否还有可造之材。 结果扶苏和胡亥之间的诸位公子,面对始皇帝的突然抽查,都表现的平庸不堪。 长公子的表现不说完美,但绝对是上乘,能与他相比者,唯有胡亥。 但胡亥年纪太小,而且不如长公子的势力庞大。 岳丈是廷尉李斯,妹夫是武功侯赵佗,又与蒙恬共事。 这些都不是才刚十三岁的胡亥能够相比的。 今日这场家宴,始皇帝大概将做下最终的决定。 在赵高的担忧中,这场家宴总算是过去了。 “尔等退下吧。” 始皇帝挥手,让诸位公子先行离去,然后又说了一句:“武功侯留下。” 这让赵佗头皮发麻,该不会是皇帝真的要将他留下单独抽背吧? 他寻思着要是真发生这事,能不能求皇帝把《商君书》换成《孙子兵法》。 然而始皇帝问出的一句话,让他措手不及。 “武功侯,朕欲立扶苏为太子,你以为如何?” 第六百九十七章:太子 始皇帝话音落下后,大殿中一片寂静。 赵佗哪怕是见惯了战场厮杀,勾心斗角,面对始皇帝这个问题,还是感觉头皮发麻。 你皇帝想立太子就立太子呗,你来问我干啥? 立储。 从来都是这个天下最敏感,也是最容易送命的问题。 数千年的华夏历史,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储君之争丧了命。 什么九龙夺嫡,什么玄武门之变。 别的不说,就看大唐李家为了这事情死了多少人,就清楚储君之争的致命性了。 赵佗深知此事的敏感,在他刚进入秦国时,就根本不想掺和此事。 只是随着他后来尚了公主,成为长公子扶苏的亲妹夫,这才没了其他选择。只能真正投身其中,在暗地里或多或少的点拨和帮助扶苏。 但这只是私下行事,赵佗可从来都没有大张旗鼓的表态支持扶苏上位。 哪知道这时候,始皇帝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要立扶苏为太子,赵佗自然是举双手支持,巴不得跳起来说:“好好好,大力支持!” 但实际上他不敢在这件事情上胡乱说话。 这种事情,你一个表情或者神态不对,都可能引起君主的忌惮。 万一始皇帝看赵佗态度十分热切,说不定内心里就要开始猜忌了。 你赵佗那么高兴干嘛,是不是还想朕早点死了,好让扶苏继位啊? 面对这充满危险的问题,赵佗下拜行礼,给出了一个作为臣子的标准答案。 “此乃天子家事,伏惟陛下圣裁。” “哼,莫要在朕面前说这些虚言。朕今日问你,你说说想法就是。” 始皇帝冷哼一声,双目炯炯,进一步威逼赵佗。 赵佗暗自苦笑,始皇帝话都说到这里了,他还能拒绝? 其实这件事情,始皇帝的态度已经表达的很明显了。 之前他令长公子扶苏主持迁徙之事,是观察这个儿子的能力以及对待六国贵族的态度。 今日又召来诸公子进行考校对比,是要看看其他儿子中有没有自己遗漏的人才。 家宴上诸位公子的表现,让皇帝彻底做下了决定。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这个敏感的话题来问赵佗。 赵佗好歹是沙场战将,他眼见皇帝铁了心是要问他的看法,避不开这个话题,那就不再逃避,当场表达了自己对立储的看法。 “臣昧死以禀陛下,太子储君,乃一国之本。自我大秦立国以来,储君多立嫡长,若论祖宗制度,当以长公子为先。” 赵佗这话说的很高明。 自周灭商以来,天下诸侯皆奉行周人的嫡长子继承制度。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储君的位置优先选择嫡子。 若无嫡子,那就立长子。 这套制度的规则等级十分严明,使得君位继承上不会出现争议和问题,最大限度的保证权力的平稳交接。 虽然自春秋以来,周室衰落,礼崩乐坏,使得许多诸侯国都不太在意这个制度,不少君主带头破坏,废长立幼。 但在秦国,还是比较遵循这套制度的。 比如昔日秦孝公便非秦献公的长子,他的上面还有一个庶长子公子虔。但遵照立子以贵不以长的原则,作为嫡子的秦孝公,继承权高于作为庶长子的公子虔,成为名正言顺的秦国国君。 又如之前始皇帝的父亲异人,为什么能够从安国君众多儿子中脱颖而出,最终被立为储君? 就是因为当时安国君的正妻华阳夫人没有儿子,所以吕不韦就瞅准了这个机会,通过手段运作,使得华阳夫人认异人为儿子,成为了超越长幼顺序的嫡子。 这样一来,凭借宗法制度,异人就越过众多兄长,成为名副其实的继承人。 现在始皇帝并没有确立皇后,从法理上来说没有继承君位的嫡子。 那么就该退而求其次,按照长幼顺序,来确认储君人选,这是秦国一直以来的继承制度。 扶苏,作为长公子,就是第一继承人。 赵佗搬出宗法制度,巧妙的回避了自己的主观意见。 他为扶苏站台,那可不是因为扶苏贤明,也不是因为自己是他妹夫,而是祖宗制度使然。 始皇帝盯着赵佗。 赵佗面色平静,实际上鞋履里的脚趾都已经开始抓地了。 良久,始皇帝说道:“朕知道了,你回去吧。” “唯。” 赵佗如释重负,忙拱手行礼,缓缓后退。 在离开宫殿前,他看了殿中侍立的中车府令赵高一眼。 赵高感应到赵佗的注视,对他微微点头。 看着赵佗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坐在御座上的始皇帝哑然失笑。 “这小子还真是机灵。” 始皇帝摇了摇头,他问赵佗这个敏感话题,确实是有看看赵佗反应的心思。 要是赵佗真借着此事对扶苏大为夸赞,皇帝的心思肯定会有些不一样。 如果赵佗为了避嫌,故意说扶苏的不好,建议皇帝再多观察看看,那就显得刻意了,会让人感觉虚伪。 天下谁不知道你赵佗和扶苏关系好啊? 所以始皇帝这个问题,回答起来还真有些难度。 哪知道赵佗年纪不大,说话倒是滴水不漏,凭借宗法继承制度来回答问题,不仅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各方面还显的无懈可击。 始皇帝闭上眼,再度在心中盘算。 “这样也好,赵佗和扶苏同龄,若能扶持,想来天下能长久安稳。” 始皇帝是个务实的人,他虽然在走修仙之路,希冀得道长生,永远统治这个天下。 但同时,他也在以防不测,安排后事。 帝陵修筑,从未停止,就表明了他是做好了死亡归去的准备。 如今既然决定立储,那自然是要将一切事情都考虑到。 始皇帝之所以选择扶苏,除了诸公子中在能力上无人能够与其相比外,重要的一点就是扶苏能得臣子人望。 廷尉李斯为岳丈,武功侯赵佗为妹夫,又曾和蒙恬共事修筑直道,这些方面都是其他公子无法相比的优势。 这中间又恰好涉及到一个重要问题。 就是武功侯赵佗年纪轻轻,便战功赫赫,威震天下,且爵位极高,声望正隆,可谓是达到了臣子的顶点。 始皇帝在,那自然能镇住赵佗。 但始皇帝如果不在了呢? 除了扶苏外,其他诸位公子全都比赵佗年轻,辈分低,又无什么威望经验。 如果这些公子登基为帝,那岂不是要被赵佗压得死死的? 为了避免出现这种局面,始皇帝恐怕就只能做些其他手段了,或许会带着赵佗一起离去也说不定。 但换成扶苏来继位,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扶苏和赵佗同龄,在辈分上又是赵佗的大舅哥,各方面都能压住赵佗。 如果扶苏继位,赵佗自然不会有异心。 君臣,方能得始终。 “而且赵佗征战四方,伤病一身,又兼之前被丹药所伤,寿元或将不及朕的儿子,有扶苏在位,他也能寿终正寝啊。” 始皇帝将所有情况都考虑了一下。 觉得不管是为了这个天下,还是为了和赵佗的君臣翁婿之情,立扶苏为储君都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既然做好了决定,始皇帝雷厉风行的性格便不再拖延。 他转头,看向侍立在侧的赵高。 “为朕拟诏,明日朝会宣读。” “朕将立长公子扶苏为太子。” (本章完) 第六百九十八章:储君 “朕闻君天下者,缵承统业,当树建储贰,安固邦家。” “皇长子扶苏,为宗室首嗣,性格敦敏,乃天意所属,兹恪遵初昭,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策玺,立为皇太子。” 秦宫大殿上,谒者捧着诏书,当众宣读了这条事关邦国稳定的诏令。 “儿臣扶苏,谢父皇恩典。” 长公子扶苏出列,面色肃然,向着帝榻上的始皇帝拜行大礼。 之后他将随始皇帝再去敬告和祭祀天地、宗庙、社稷,一番仪式后,扶苏将不再被冠以长公子的称呼,而是真正的太子。 赵佗看着这一幕,长出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同样是百感交集。 改变了。 这大概是他来到这个时代后,对历史改变最大的一件事情。 太子的册立,宣告了秦国帝位归属权的确定。 在法理上,扶苏就是大秦帝国的第一继承人。 哪怕以后再出现了始皇帝暴病而亡的突发事情,也不会再有人敢在其中搞什么矫诏之类的事情。 加上始皇帝在彭城挨了一椎,回来后又迷上了修仙,赵佗估计始皇帝以后多半不会再去东巡,这样一来,沙丘之事也将完美避免。 “没有了胡亥和赵高的大杀宗室,乱施国政,整个历史的走向都将和原来完全不同。秦末之变,将不再出现。” 想到这里,赵佗露出了真正的笑容。 先将原本悲惨的结局改变,然后再慢慢想办法改革国政,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随着扶苏的拜谢,众公卿也纷纷行礼恭贺。 对于这个结果,他们倒是不意外。 始皇帝提前召身为监军的扶苏回咸阳,之后又命他主持事项,这个政治信号太明显了。只要嗅觉稍微敏锐的臣子,都对此有所猜测,只是他们没想到始皇帝做事这么快,说册封就册封,那还真的是雷厉风行。 满朝公卿中,除了赵佗外,又以廷尉李斯心中最为激动。 只不过他的政治素养很好,脸上的神色很平静,只是目光不时向着赵佗这边张望。 扶苏如果上位,能与他李斯争权者,恐怕只有这赵佗一人了。 感应到有人注视,赵佗侧首过来,发现李斯正对他微笑。 “老李啊老李,我可是救了你一家性命啊。历史被改变,你李斯也不用再遭受五刑俱全,腰斩于市的下场了,这得感谢我吧?” 赵佗回了对方一个笑容,心中暗暗嘀咕。 无形之间,他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这一次的朝会似乎只为册封之事而开,待到诏书宣布完毕后,始皇帝就宣布散朝,他将带扶苏去宗庙等地方进行祭祀。 因为这事情极为敏感,赵佗不和其他公卿闲聊,准备先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嬴阴嫚,几步就出了殿门。 李斯的想法和赵佗差不多。 散朝后,治粟内史王戊等人皆来向他恭喜。 “廷尉乃太子妇翁,日后前程无量啊。” “诸位言重了,在我大秦若论前程,还是得看能力与忠心才是。” 李斯平淡应对,很快就摆脱了这些想要和他交好的公卿,出了宫门便直往府邸中去。 待回到家后,李斯的脸上才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给我煮一碗酱肉面,多加酒调味!” 他一边对下人吩咐,一边派侍从将还在外面和人打牌的李于找了回来。 “父亲,何事如此高兴?” 李于一回来,就看到自己老父正满脸发红的吃着一碗面,眉眼之间尽是笑意。 “今日皇帝正式下诏,册封长公子为太子!” 李斯抛出了这个重磅炸弹。 李于一怔,接着便兴奋的拍掌而笑:“太好了!太好了!长公子成为太子,之后只要他登基为帝,那我李氏将在大秦永享富贵啊!” 李斯点了点头,但马上话锋一转,沉声道:“此事不可高兴早了。我这一次召你回来,一来是要嘱咐你日后更当谨言慎行,万不可以此为傲,在外面更要管紧嘴巴,勿要坏了太子的大事。” 对于自己这个中子,李斯可是一点都不放心,必须得好好叮嘱一番。 “知道了,我在外面自是不会乱说话。” 李于撇了撇嘴,又道:“父亲说了个一来,莫非还有其他事?” 李斯再度打量了一眼周围,见到没有任何外人在场后,这才低声道:“我看武功侯家的儿子都已经两岁了。而汝妹嫁给长公子更在武功侯尚公主之前,这三年的时间,她竟一直无所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李于知晓此事严重性,神色肃然道:“父亲说的是,只有我李氏之女为皇家诞下子嗣,我李氏的长久富贵才有期望。之前长公子在外监军直道,在家时间少,或许是这个原因并未怀上吧?” “此事我不好出面,你当找机会嘱咐她一二。不管什么情况,都一定要尽快怀上太子的儿子,如此我李氏地位方能真正的稳固!” “她的肚子,关系着我李氏的未来啊!” 李斯眼中绽放精光。 扶苏当了太子,固然值得高兴。 但对李氏来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要他李斯的女儿尽快生下皇长孙! 李斯曾在吕不韦手下当门客,对于吕不韦早年操作异人上位的事情打探的很清楚。 在那个时代,公子异人之所以能成功上位,其核心原因正是因为安国君的正妻华阳夫人生不出儿子。 如果华阳夫人有亲儿子,吕不韦和公子异人不管有多大的能力都不可能成功上位。 这事就说明了,他李斯的女儿占据太子的正妻之位还不稳固,必须要生下儿子才行,要不然早晚便宜其他人。 只要李姝生下儿子,那个孩子就是扶苏的嫡长子,始皇帝的皇长孙。 这才是大秦帝国在法理上真正的继承人! 他李氏,也只有这样才能得到真正的富贵。 “不惜一切代价,我李氏之女都要为太子生下儿子!” 李斯咬牙开口。 他的脑海里,莫名的想起武功侯家那个两岁的孩子。 虽然长公主的儿子对皇位没有任何威胁,但李斯想到一件事情就总感觉有些不舒服。 赵佗的儿子,现在可是始皇帝唯一的孙辈啊。 …… 武功侯府中。 从朝堂上回来的赵佗十分兴奋,将扶苏正式被册立的好消息告诉了嬴阴嫚。 “太好了!” 嬴阴嫚笑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她对赵佗道:“兄长被册立为太子,这下你就放心了吧?” “我有什么好放心的啊,长公子本身就是第一继承人,他被册立也是应当的。”赵佗心口不一的说着。 嬴阴嫚脸露狡黠之色,低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之前父皇每次要征伐打仗,或者修宫殿的时候,你的心情就不好,在家里脸色都不正常。我看啊,你是对父皇的一些决策不满,但又不敢直说,所以心里就肯定想着等我兄长上去之后,你就能大展身手。” “我的公主诶,你这话可不能乱说。” 赵佗吓了一跳,没想到嬴阴嫚居然早将他心思看穿了。 不过想想也很正常,她毕竟是自己同床共枕,日夜相伴的妻子,如果连自己的情绪都感知不到,那就说明真没爱了。 嬴阴嫚笑了笑,但想到一事,漂亮的秀眉又皱了起来。 她有些忧虑道:“之前兄长收到父皇诏令先回咸阳,那时候正是冬季,我看他当时咳嗽的很厉害。他说是在北边受过风寒,身体留下了病症。” 第六百九十九章:勾引 “太子,该喝药了。” 新更名的太子府邸中,身穿轻薄丝衣的李姝袅袅婷婷的走进屋里。 她的身后,还跟着手端托盘的侍女。 华贵典雅的屋子里,十余盏造型别致的青铜灯绽放着明亮的光辉,同时空气中弥漫着清淡又好闻的熏香味道。 扶苏一袭黑衣,正襟危坐于案几前,认真的阅读着手中的书卷。 在那摇曳的灯火下,扶苏的脸庞显得棱角分明,别有一番男子气概,再加上他身份的尊贵,让李姝看的心头砰砰跳动。 “姝儿来了,将药放下吧。” 扶苏抬头看了一眼,淡淡开口。 说完,他又转过头继续打量着手中的书卷,认真的阅览着。 扶苏被始皇帝正式册封为太子,那自然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和激动。 太子之位,可是通往皇帝宝座的康庄大道。 不过在兴奋过后,扶苏的性格又让他自己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 他觉得自己既然坐上了太子的位置,那就更应该努力的去学习治国之道,担负起属于国之储君的责任,千万不能让父皇失望。 也不能辜负武功侯赵佗,和他那廷尉岳丈的期待。 所以扶苏这段时间来,都是日以继夜的阅览各种典籍,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提升自己,他要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 女人? 只会影响扶苏学习的速度。 见到这一幕,李姝暗暗叹了一声。 她伸手从托盘中端过药碗,然后示意侍女出去。 片刻后,屋中就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过了一会儿,感受中手中渐凉的药碗,李姝忍不住道:“太子,药快冷了,还请先喝药吧。” 这话让扶苏退出了学习状态,侧首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妻子一直坐在旁边。 “我都忘了此事,有劳你等在旁侧了。” 扶苏温润一笑,伸手就要从李姝手中接过碗来。 他的手刚碰到药碗,就被另一只柔软的小手盖住。 扶苏一怔,抬头看到李姝正咬着唇,一脸忧心的看着扶苏。 “太子伤病未愈,还如此操劳看书,妾担忧太子身体,日夜难眠。” 扶苏摇头笑道:“没什么好担忧的,就是之前在上郡受了些许风寒,留下咳嗽的毛病。回来后连着喝了半年的汤药,都快好的差不多了,你没看我这段时间都没怎么咳嗽了吗?你勿要为此忧虑。” 说着,扶苏将手中药碗端到嘴边,一饮而尽。 就如他所说,自从吃了半年汤药,咳嗽的毛病基本到了尾声,只要不受刺激,一天咳不了几次了,所以他的心态很好。 只是当扶苏放下药碗时,却惊讶的发现面前的妻子正垂首落泪。 “姝儿,为何哭泣?我已经喝了药,身体并没什么问题,你不用担心。” 李姝带着眼角泪珠看向扶苏:“太子厌弃妾身,故妾惶恐不安,每想到此处,便不由落泪。若是惊扰到太子,皆是妾身之罪。” 说着,李姝竟真的当着扶苏的面,下跪请罪。 扶苏满脸错愕,忙道:“我何曾厌弃过你。你乃我妻,素来贤淑端庄,又是廷尉之女,出身大家。你我一直相敬如宾,怎会有厌弃之说。” 听到相敬如宾一句,李姝这下是真的哀从心中来,泪眼朦胧的望着扶苏道:“太子既然未曾厌弃妾身,为何自成婚以来,便极少与妾身行夫妻之事。” 啊! 扶苏感觉有些懵,这种事也拿出来说吗? 他尴尬的解释道:“我只是想多看看书。” 就在这惊愕间,一个带着香气的身体扑到了扶苏怀中。 “太子……还请爱妾身。” 李姝喃喃着,那柔软的躯体紧贴着扶苏的腹部。 美丽的容颜在梨花带雨中仰视着他,嘴唇微张,发出娇喘,展露出女子特有的娇柔之态。 一双小手更是在扶苏的身上游走。 扶苏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妻子竟是精心打扮过一番,在那摇曳的灯火下,红唇粉面,再加上这般索求的姿态,确实充满了诱惑力。 他咽了口唾沫,低下脑袋,吻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屋中床榻上。 李姝看着旁边沉沉睡去的太子扶苏,双手放到了自己的腹部,轻轻的抚摸着。 她的脑海里,响起兄长李于那日拜访时说过的话语。 “父亲说,你要不惜一切手段为太子生下儿子。” “只要你生下了儿子,日后太子登位,你就是皇后。我李氏的血脉便是未来的大秦太子,更是日后的秦国皇帝!” “秦三世皇帝!” “姝儿,你一定要为他生儿子!” 李姝眼中闪着光芒。 她再度看了睡着的扶苏一眼,低语道:“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三次不行就四次,我一定要怀上未来的皇帝!” …… 赵佗一直担忧始皇帝是个权欲心非常重的人。 他担心始皇帝虽然册立了太子,但不会让扶苏真正的参政,依旧是始皇帝自己来紧握国家大权,就像往常一样,继续做个独裁者。 但赵佗这次看错了,不知道是因为始皇帝在彭城受的伤真留下不可恢复的后遗症,还是他彻底迷上了修仙这条路。 在立了扶苏为太子后,始皇帝就让太子扶苏参与丞相及诸卿等人的议事,并让他在其中发表属于自己的见解。 当然,现在这个时期,真正的国政决策权还是掌握在始皇帝手中,所有的国家重要事情都必须要送到他手里进行批阅。 始皇帝,依旧是一言九鼎。 但相比那些国家大政,许多次一级的事情,他不再想要去掌控,而是放给了诸位公卿和太子来决定,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真的在逐渐放权了。 这样的国势转变,让赵佗十分高兴。 而且根据他的观察,始皇帝自从修仙后,身体和精神状况还真的在逐渐改善。 以前那双总是疲惫的眼睛越来越清亮,自受伤后就开始佝偻的脊背也有打直的迹象。 始皇帝整个人,就像是焕发了第二春。 修仙真的有用! 这让赵佗想到之前卢生给他说自己修炼出气的事情,越想越有些发毛。 “这个世界该不会真能修仙吧?” 赵佗自我怀疑,自己也忍不住悄悄在屋里尝试打坐修炼。 结果除了睡着几次外,赵佗并没有什么发现。 时间一久,他就放弃了这条道路,转而将注意力重新放到整个国家上。 秦国的人事调动,一般是在每年上计之后,根据中央和各地郡县的大比结果,再进行官吏的升迁。 所以始皇帝之前虽暗示过要让赵佗在中央任职做事,但时间可能要放到年后去了。 在这之前,赵佗还是个有爵位但没有职务的伦侯,并不能名正言顺的动用权力做事。 赵佗没有荒废时间,既然还不能任职做事,那他就刚好利用这个时间,去拓展属于自己的力量。 从古至今,对一个国家,一个势力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是人才! 赵佗深知这一点,一边继续和在咸阳任职的涉间、黑臀,甚至章邯等旧部加深感情的时候,一边继续去结识新的人才。 这一日,他换了一身庄重的衣衫,带着韩信随从,让夏侯婴驾车,直奔御史大夫下辖的一处机构去。 御史大夫,乃国之重臣。其专司监察、弹劾、掌管图籍秘书等一系列职责。 在其下辖的机构中,就有一地名为御史府藏室。 这里可以称得上是秦国的国家图书馆和档案馆,里面收录了来自天下的图籍文书。 “君侯今日要去看书吗?” 韩信骑马跟在赵佗车旁,见到赵佗捞起帘幕往外打量,便开口询问。 他在咸阳城待了一段时间,在赵佗的教导下,对于咸阳和朝堂各机构多有了解,故而才能问出这话。 赵佗笑道:“不看书,我去找人。” 韩信惊讶道:“君侯以伦侯之尊贵,竟然主动去寻人,莫非此人很有本领?” “嘿,算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吧。” 赵佗笑了笑,眼中闪过一抹别有意味的期待。 他心里有种感觉。 整个大秦天下,或许只有这个人,才能陪着他一直走到老。 第七百章:张苍 御史府藏室,在秦国发动灭国战争的时候,便开始大规模扩建,以收藏从六国掠夺来的史书、经典、以及各种律令文书,力图成为天下最大的藏书室。 “下吏御史中丞甘泉,拜见武功侯。” 负责掌管图书典籍的御史中丞,早已等候在藏室外。 今日的赵佗穿的是一袭常服深衣,但这位御史中丞在朝堂上见过赵佗,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武功侯的身份,连忙迎上去下拜行礼。 “甘中丞不用多礼。” 赵佗摆了摆手,这甘泉看姓氏应是大族出身,或许和昔日的秦国名臣甘龙、甘茂、甘罗有关。 见到武功侯姿态和善,甘泉松了口气,腆着脸道:“不知君侯此来,是要看何种典籍,我当亲自为君侯取来。” 赵佗直接开门进山:“此行只为寻人,不知柱下史张苍可在?” 御史中丞一怔,忙道:“在的,在的。我立刻让人去叫柱下史前来拜见君侯。” 赵佗笑道:“不用了,你领路便是,我去找他。” 御史中丞愣了下,他没想到堂堂武功侯居然对张苍如此在意。 不过想到张苍的模样,他为难道:“君侯身份如此尊贵,何须为一个柱下史劳步,下吏亲自去请张苍来见君侯便是。” 韩信见赵佗面色不愉,出口道:“这位中丞,君侯让你带路,你带路便是,无需多言。” 甘泉见说话的少年衣着不似奴仆,想来是武功侯亲信,又见到武功侯确实是眉头皱起。 他不敢得罪,只能应道:“君侯还请随下吏来,只是张苍素来有些不雅致,还请君侯见到勿要责怪。” 不雅致? 赵佗一边摆手示意自己不介意,一边好奇起来。 倒是旁边的韩信边走边激动。 这可是御史中丞啊! 刚刚居然被自己说了一顿,对方不仅不怒,反而还告罪引路。 韩信正是少年热血的年纪,现在凭借着狐假虎威出了个小风头,激动得他心都在颤抖。 他再次品尝到了有个大靠山的好处。 赵佗和韩信跟着御史中丞在回廊中走过,不一会儿就来到一处堆放典籍文书的屋门。 “柱下史张苍何在?武功……” 甘泉张嘴,正要叫屋里的张苍出来拜见,却被赵佗摆手止住。 他这一次来,又不是要在张苍面前耍威风,而是想和对方交好,自然不会做这种呼来唤去的事情。 赵佗带着韩信直接走了进去,往案几旁一看,顿时惊住了。 “好大一个球。” 韩信咽了口唾沫,心中暗呼。 赵佗也是眼皮直跳,满是惊异之色。 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竟是一座肉山。 屋中的人听到外面的声音,刚好转身,与赵佗照了个面。 只见此人体型硕大,光是腰围就有两个赵佗那么粗。 一张脸白白胖胖,五官狭小。 他身上的黑袍前襟被拉开,里面是浸满了汗水的白肉,据赵佗观察,他的皮肤甚至比女子的还要光滑白皙。 在这个大多数人都吃不饱的年代,一个又高又大,又白又肥的大胖子,那真的是非常少见。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福相”吧。 赵佗心中暗暗感叹。 “柱下史,这位是武功侯,特意来见你。” 御史中丞看到张苍衣衫不整的模样,暗道果然如此,一边为张苍介绍赵佗的身份,一边又向武功侯解释道:“君侯,因为此时正值夏日,屋中闷热,所以柱下史难免会失礼。” 赵佗顿时明了。 这年头可没有什么空调、风扇之类的降温神器,在炎夏时节,面对屋中闷热,大多数秦人就只能选择硬扛。 像张苍这种胖子更是不耐热,光是坐一会儿就会汗流浃背,需要解开衣襟散热,这也就是御史中丞所说的不雅致。 怪不得甘泉之前说要叫人来喊,想来是想趁机嘱托张苍整理衣衫。 赵佗摆了摆手,道:“无妨,相比军旅之中,这些都是小事。” 这时,张苍也反应了过来,忙整理好衣衫,同时挪动着庞大的身躯走过来,对着赵佗吃力的一个躬身,说道:“下吏张苍见过君侯。” “柱下史不用多礼。” 赵佗上前,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接触到张苍软趴趴的身体,赵佗的眼中闪过奇异的光。 按照后世人调侃的说法,就是他赵佗、张苍,勾结了御医夏无且,三人偷偷分吃了秦始皇的长生不死药,所以三人都活了百岁以上。 调侃归调侃,但眼前的张苍,确实是一个能活到百岁的强者。 他除了年龄厉害外,还精通术数计算、文学律历,乃是当世不可多得的人才,在历史上那可是当过汉朝丞相的人物。 赵佗之所以知晓张苍在御史府藏室,是之前郦食其曾来此处借书阅览,与张苍闲聊,发现此人博古通今,学识渊博,所以回去后推荐给了赵佗。 只不过那会儿赵佗正忙,后来又是打仗出征,一来二去就忘了这茬,这几日空闲下来,想到张苍,就前来认识一下。 相比于御史中丞甘泉的紧张拘谨,这张苍不愧是荀子的弟子,廷尉李斯的小师弟,心态十分好。 他面对武功侯赵佗,表现的大方开朗,一番行礼之后,甚至还对赵佗打趣道:“君侯啊君侯,你弄出来的纸可真是个好东西啊,只可惜就是发明的时间迟了些,每每想到此处,就让我扼腕叹息啊。” “哦,柱下史此话何意?” 赵佗好奇问道,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说。 张苍摇着脑袋道:“纸张轻薄,不仅书写速度快,而且拿取和阅览十分方便。我每次拿着书看,就会想起当年跟随吾师时需要用简牍读写的场面,那些竹简重的要死,吾师年老,总是让我搬来搬去,每次搬完,都快把我累趴下了。那会儿君侯要是把纸弄出来,我不知得轻松多少啊。” 打量着张苍肥大的身体,想象他抱着一堆简牍动来动去的场面,赵佗不禁哑然失笑。 这胖子,还挺有意思的。 见到张苍这番话引得武功侯笑意吟吟,甘泉也趁势拍了一个马屁。 “正如柱下史所言,君侯所造纸张,真乃造福天下之大利。自从关中各地修建造纸坊,此物不再稀缺以来,我们这御史府藏室便改用纸来誊抄文书,十分的方便,这一切皆是君侯之功啊。” 听到这话,赵佗侧首,打量着四周架子上摆放着的一排排装订整齐的纸质书籍,微微点头。 以前此地的藏书基本都是竹简,不仅占地体积庞大,而且拿取和查阅十分不方便,如今全部用纸张抄录备份后,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纸张这东西的发明,对于藏书室真的是好处非常大。 “而且有纸张抄录传播,那些古老的孤本典籍也不容易再丢失了。” 赵佗暗暗感叹一声,他阻止了焚书坑儒的出现,阻止了项羽火烧咸阳的发生,那么华夏上古遗留的史书经籍便将得到大大的保留,成为这个民族最为珍贵的瑰宝。 接下来几人又交谈了几句后,赵佗便让御史中丞先行离去做自己的事情,好留下他和张苍相处的空间。 张苍若有所思,待到御史中丞离去后,他向着赵佗拱手道:“张苍不过小小柱下史,微末之人,不足挂齿。不知君侯为何来此寻访,让苍受宠若惊。” 赵佗伸手让韩信递过来一叠纸,放到案上,并对张苍道:“我闻柱下史精通计算数法,我对此颇有兴趣。然发现当今数法计算颇为麻烦,所以便突发奇想,对数字做了一些改动,当请柱下史这位大才,帮我看看才是。” 数字改动? 张苍怔了怔,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理由。 他没想到武功侯来找自己,竟然是要搞学术研究。 这一来,张苍就兴趣大增,忙看向案上的纸张。 然后他就愣住了。 这是啥玩意儿? 《史记·张丞相列传》:张丞相苍者……好书律历。秦时为御史,主柱下方书……身长大,肥白如瓠……苍年百有余岁而卒。 (本章完) 第七百零一章:秦数 “好好好!” “太好了,居然还能这样写!” 张苍一边握笔在纸上飞快的写着数学算式,一边从嘴里不停的发出称赞。 经过赵佗的简单讲解,本就精通数术的张苍,很快就理解了那些怪异符号所代表的的意思。 简单的试验后,张苍这个学霸瞬间痴迷于其中,现在正疯狂的验算着赵佗带来的那些数学公式。 赵佗在一旁淡淡微笑。 秦朝的数学水平其实不算差,这时候已经出现了九九乘法表。 而且定稿于汉代的《九章算术》和《周髀算经》,有许多内容在战国时代就已经开始流行。 所以赵佗为了交好张苍,可是拿出了血本。 他这一次不只是将阿拉伯数字给弄了出来,还把什么加减乘除等之类的符号,以及一些简单的公式全都写了下来。 小数、分数、负数、方程、不等式…… 只要赵佗能记得的,他就全写出来。 他也是怕自己日后岁数大了,记忆不好,这些东西万一忘掉一部分,那可就亏大了。 赵佗的数学水平其实是中学级别,放到后世或许也就考个马马虎虎,但在这古老的时代,倒是显得先进无比。 张苍在旁边疯狂验算,赵佗见他投入进去,也不去打扰,带着韩信在藏书室里翻阅古籍。 “六国史书啊,这玩意儿在后世可是彻底找不到了。” 赵佗将手中记载着赵国历史的书籍放下,悠悠叹了一声。 现在的秦国刚统一天下不久,还没有发生焚书事件,对待这些他国史书,始皇帝直接大手一挥,全部收罗进藏书室中,以备随时查阅。并不会像后世的某些朝代一样,去刻意的篡改,甚至去发明历史。 看着眼前记载着六国数百年历史的书籍,赵佗脑袋里想到一个问题。 待到很多年后,史书上又会怎样写他赵佗呢? “或许会面目全非吧。” “不是被神化,就是被各种贬低。” 赵佗摇了摇头侧首看向旁边的韩信。 他看到这位淮阴少年同样拿了一本史书,正痴迷的看着里面描写战争的部分。 赵佗劝说道:“阿信,勿要只看沙场征战,关于朝堂政斗的部分,你也要好好看看才是。” 韩信抬头,噘嘴道:“君侯,我只对征战感兴趣,那些写朝堂的没意思。” 看着韩信委屈的模样赵佗摇了摇头,暗道:“这傻小子,哪怕打仗百战百胜,不懂朝堂,那也容易死于非命啊。” 就在赵佗和韩信闲聊时,一直埋着脑袋验算公式的张苍一把将笔扔在案上,大叫道:“好啊!” 赵佗侧首望去,微笑道:“柱下史验算完了,可有谬误?” “毫无谬误,用君侯给出的这些数字来进行验算,那可真是事半功倍,轻松至极啊!还有这些小数、分数之类的东西,我只看了个大概,就已经觉得此真乃妙法也,当回去再好好研究才是。” 说着,张苍一脸崇拜的看着赵佗,说道:“君侯,你可真是个数术天才!” “天才称不上,就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想法罢了。” 赵佗谦虚的摆摆手。 眼见张苍有进一步追问的想法。 赵佗为了避免麻烦,也怕对方一直追问,最后他说多了露馅,干脆采用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 “其实这些数字符号,最早是我在公输子遗留的残卷上看过一二,当时记在心中并未多想。这几日看书,发现计算上有些麻烦,就想起了这些,便在当年公输子遗留数字符号的基础上进行改动推演,这才弄出了如今的这些数字。” 赵佗笑眯眯的说着。 公输老祖,万物起源。 名声响亮,可信度高,真是个完美的挡箭牌啊。 果不其然,听到赵佗的解释,张苍一脸释然。 公输子鲁班,乃是天下有名的匠人。 既然是匠人出身,那他在数术上肯定是造诣颇深,弄出这些更简单方便的数字符号,好辅助自己的木工手艺,这简直合情合理,毫无假冒痕迹。 “公输子既懂器械攻城之法,又通农术,还能造纸,如今竟连数术也是天下无双,此真乃神人也。吾恨不能与此等人物把臂同游啊!” 张苍扼腕叹息,又望向赵佗,称赞道:“君侯能改进和补全公输数字,亦是此道能人。” 公输数字? 赵佗嘴角微微勾起。 这新式数学有公输子这个权威背书,想来推广会更加容易,而他赵佗也能顺手蹭上一个改进公输数字的功劳。 “说不定日后的数学教科书,也能加上我赵佗的名字哩。” 华夏古代大数学家赵佗,在公输数字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进和推广,为数学这门学科的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是现代数学的奠基者,数学发展史上永远也绕不开的人物。 想到这些话语,赵佗就忍不住笑起来。 他转头对张苍道:“此数字初创,或许还有纰漏之处,柱下史素来博学,还请帮我再多验算一番,若是最后发现没有问题,吾等便可将其献给皇帝,以推广天下,或许这些数字日后还会被称作秦数呢,到时候也少不了柱下史的功劳。” “好说好说。” 张苍连忙应下,先不说此事有无功劳,能否留名,光因为这是一个他十分感兴趣的研究,就足以吸引张苍的全部精力。 他想了一下,又担心道:“只是数字推广十分麻烦近乎要推翻之前的计数文字,皇帝会同意吗?” 赵佗大笑着,走到案几旁,捡起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数字。。 “你看,我大秦水德尚六,如果用原本的数字来看,并无任何意义。但若是用新数字来写便是6,然后将其倒过来写,那就是9。” “9者,数之极也。6到了极点那就是9也!” “伱说,这新式的数字是不是预示着我大秦长长久久!” “皇帝一定会采用的。” 听到赵佗充满自信的话,再看了看纸上的6和9,张苍伸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这武功侯的嘴,不得了啊! 心里这样想着,张苍的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 他这个人,虽然只是做着一个柱下史的小官,但曾师从荀子学艺,又是李斯的师弟,许多场面都见过,一颗心修炼的十分强大。 如果赵佗用君侯之位来与他结交,张苍或许会感到惊讶,或是受宠若惊,但心里肯定会留有警惕。猜想赵佗这个高高在上的伦侯来刻意和他结交,是不是抱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他是绝不会真心和赵佗相交的。 但赵佗的新式数学打消了张苍的警惕心。 人家武功侯为什么来找他,那是因为听说了他张苍善于计算,精通数术的名声,特意来和他搞学术交流,目的十分纯粹,根本就没有其他坏心思,不用过多怀疑。 毕竟武功侯不可能为了和他张苍结交,专门弄出一套新式数字来当敲门砖吧? 在这样放松警惕的情况下,张苍就发现了武功侯不以尊卑看人,性格温和友善,又博学多才的优点,顿时好感大生。 一番交谈下来,两人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甚至张苍还主动邀请赵佗去他府上做客。 待到天色渐晚,赵佗从御史藏书室出来的时候,不由在心中感叹道:“这就是投其所好啊!” “如今张苍已经搭上了线,等日后感情熟络了,成了自己人,便可找机会举荐他。有这些人才在朝中主事,这个大秦啊,必将蒸蒸日上。” 赵佗眼角流露出一抹笑意,感觉到这个国家,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或许是为了喜上加喜,没过几日,便有一个让赵佗高兴的消息传来。 征伐西南夷大胜的将军任嚣,即将押解着来自西南诸夷的俘虏,凯旋咸阳。 任嚣回来了,之前跟着去攻打西南夷的谋士陈平,也自然会回来。 (本章完) 第七百零二章:怀孕 秦宫殿内,富丽堂皇。 始皇帝坐在案前,打量着案上铺开的黄纸,一只手轻轻抚过纸上的怪异符号。 他转头看向侍立在旁,专门负责为他代笔批阅的赵高,问道:“你觉得武功侯和柱下御史弄出来的新式数字如何?” 赵高脸上带着微笑道:“臣认为这些新式数字皆简单易写,大多数都能一笔完成,在运算时远比旧式数字方便,那些加减乘除的符号也是同理。如果能将此新式数字推广于天下,定然能提高我大秦各处的行政效率,此乃大利之事也。” 始皇帝颔首。 眼前这些数字符号看上去很怪异,似乎是随意写上去的,他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眉毛都皱了起来。 但当他在赵佗的讲解下,亲自用这些数字去验算了一遍,立刻就发现了此物果真是非常方便。 数术,乃是国家行政中最为重要的东西之一。 每年的赋税收入需要用到,财政支出需要用到,官员的上计考核也需要用到。除此外,还有什么刑徒的管理,建筑、手工…… 万事万物都要用到这个东西,如果这套新的数字符号能提升效率和方便,那对整个国家来说,又将是一次行政效率上的大强化。 现在正是秦国刚统一天下,万事初创的时候,不像后世的一些朝代动辄以祖宗之法不可变对新生事物进行抵制。 在秦始皇看来,只要这东西真的对国家有用,能切切实实的提高国家行政效率,那就一切都能改。 他已经统一了天下文字,再统一天下数术,那也未尝不可嘛。 更别说,这套数字是他最宠信的女婿专门为他的大秦所设计,蕴含着独特且美好的寓意。 “69转化,预示着我大秦乃是天下之极,将永享万世基业。好一个6啊!” 始皇帝赞叹着,同时嘴角再度勾了起来,低语道:“在公输数字的基础上改为秦数,好个赵佗。朕真想看看他的脑袋里,到底还藏着什么东西没给朕拿出来?” 随着始皇帝的认可,武功侯赵佗和柱下御史张苍献上的这一套秦数符号,立刻被送到治粟内史、廷尉、少府等在数学上使用较多的部门进行试验。 如果在实际的使用中没有发现什么问题的话,那么就会进一步推广到天下各郡县去。 关于献纳这套秦数的功劳,始皇帝也没有吝惜赏赐,从六国缴获的珍宝里挑了一堆赐给赵佗。柱下史张苍则被赐爵一级,以示表扬。 “武功侯不仅数术天下无双,更是性格纯良,真是个好人啊。秦数明明是他在公输数字的基础上推演补全,我张苍不过是为其负责验算检查了一番,竟还被他送了一场大功。” 张苍拍着自己肥嘟嘟的肚皮,不停的感叹。 赵佗拿出来的那套新式数字,他回去认真验算之后,发现不管自己如何挑刺,也找不出任何一个纰漏和错误。仿佛这套数字符号是无数人经过数百年的推演和补充后弄出来的,各方面都十分的成熟和完美。 张苍对此很疑惑,不过赵佗所说起源于公输子的说法又十分有说服力,所以他只能自己脑补出公输子发明新式数字,其传人代代进行补充,最后由赵佗进行完美总结的过程。 张苍其实什么力都没出,反而被赵佗的奏疏一起写了上去,白受了一个大功。受了这么大的人情,张苍自然是十分感激,与赵佗的友谊日渐升温。 只是赵佗受邀前去张苍府邸做客后,却大受刺激。 “这胖子可真是享尽了齐人之福!” 赵佗语气有些酸。 不外乎其他,正是因为张苍家的女人太多了。 这家伙明明是个身形如山的大胖子,放到后世不说孤独终老,那也是结婚困难,但实际上张苍的府邸中足足有二十多个姬妾。 这些女子说不上美丽惊艳,但也是各有姿色,特别是随着张苍有意在赵佗面前炫耀,当他得意的拍了拍了手,这二十余个打扮整齐的女子一起走出来的时候,那可真是让人炫目。 而且张苍这胖子初次见面说话做事彬彬有礼,但和赵佗搞熟了后,却展露出自己闷骚的一面。 “君侯,我给你讲啊。这女人还是要常换的好,一女不能过两夜,当夜夜更换才是。可惜现在囊中羞涩,我养不起更多的,等到以后有了钱,我当养上百个女子在府邸中,日日笙歌,夜夜新郎,这才是世间美事啊。” 听着张苍在那里发表他的伟大梦想,并试图传授给赵佗一些经验。 赵佗听的牙痒,不明白这样荒淫无度的人,怎么也能活到上百岁。 难道说身体肥胖,就可以防御被美色掏空身体吗? 面对张苍的各种吹嘘,赵佗在这方面只能唯唯而已,顺势将话题转到其他方面,不想多听。 到了最后离别时,张苍已将赵佗引为知己,展示出这时代贵族交往时的良好习惯,说是要赠送姬妾给赵佗。 赵佗没有吭声,只默默盯着他。 张苍倒是聪明,见到这场面,顿时反应过来,悚然大惊。 他尴尬道:“此事是我多嘴了,君侯可千万莫要告诉长公主才是。” 说着,他看着赵佗的眼神满是同情。 赵佗翻了个白眼,暗暗发誓再也不到这胖子的家里来做客了。 不过心中的各种想法,在赵佗回到家中时,又尽数化成了对妻子的柔情。 武功侯府邸中。 长公主嬴阴嫚身着轻薄丝衣,靠坐在榻上,赵佗坐在旁边,正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 “刚刚好像动了。” 赵佗有些惊喜的说着。 嬴阴嫚白了他一眼,笑道:“这才几个月啊就说动了,我都没感觉呢。” 赵佗嘿嘿一笑,看着眼前的女子,又瞥了瞥正坐在屋中角落玩着玩具的儿子,眼中满是幸福。 “这次应该是个女儿。” 赵佗轻轻说着,眼中多了一丝希冀。 他现在已经有了儿子,自然是希望再能有个女儿,如此便是儿女双全,幸福美满了。 嬴阴嫚捂着嘴轻笑起来:“你还想要女儿呢,再多生个儿子不好吗?你可没看到我那嫂子,是多么的想要生出个儿子。” 因为嬴阴嫚和扶苏是亲兄妹的关系,两家人之间的走动较为频繁,你来我往之间,嬴阴嫚就和扶苏的正妻李氏有了一些交情。 女儿家的事情,私下聊天,就不免落到生育上面。 按照嬴阴嫚的说法,那李氏还向她询问过如何生出儿子的妙法,满脑子心思都是要为太子生一个接班人出来。 “好歹他们这次已经怀上了,如果真能生下儿子,太子的地位就更稳固了。” 赵佗笑起来。 说到这事情,他的脑袋里就不免浮现出前两个月扶苏走路有些虚浮,顶着黑眼圈的虚弱模样。 当时赵佗看到大为震恐,生怕是扶苏在北边留下的疾患还没痊愈,连忙询问。 结果就被扶苏拉住一顿诉苦,说他这段时间十分辛苦,每日被妻子缠着,说一定要为皇家怀上长孙。 扶苏性格本就仁善,面对李氏以皇家后嗣,家国大义来进行压迫,又用夫妻情感进行哀求,只能低着脑袋认了。 事关皇家长孙,赵佗不好乱说,只嘱咐扶苏一定要以身体为重。 好在扶苏的辛勤耕耘并非没有收获,就在前段时间,他就激动的告诉赵佗,李氏怀上了身孕的消息。 扶苏喜极而泣的模样,让赵佗摸不准他到底是为了有了孩子而高兴,还是为了从房中事里解脱高兴。 不过扶苏能有后裔,赵佗自然很高兴。 “扶苏有了孩子,一来太子地位更加稳固,二来也说明他并非不孕不育,这帝国后继有人了啊。” 赵佗大大松了口气,他其实之前也为扶苏还没有生出子嗣而感到担忧。 扶苏成婚还在赵佗的前面。结果赵佗的儿子都两岁多了,扶苏还没有孩子出生,这事情怎么能不担忧呢? 赵佗的这口气才出了一半,就被嬴阴嫚一句话惊得又吸了回去。 “我今日不是去太子府了吗?” “我那嫂子说,咱们两家几乎是同时怀孕的,如果以后生出来各为男女,咱们或许可以结为姻亲,亲上加亲呢。” 嬴阴嫚笑嘻嘻的说着。 表亲婚,在这年代是很正常的事情。 赵佗听得大惊失色,出口道:“不可以!这门婚事不能答应!” (本章完) 第七百零三章:貔貅 自从齐都临淄被秦军占领,日渐衰落以来,咸阳就成了整个华夏大地上最为璀璨和繁荣的城市。 渭河两岸,到处都是皇帝的宫殿,辉煌大气。咸阳城中,各处宅邸也是鳞次栉比,排列有序。 想要在咸阳帝都拥有一座大宅子,不仅仅是有钱就可以的,更要有相应的高爵地位。 紧邻渭水的一片大宅更是其中最为昂贵的地段,哪怕像涉间、郦食其等左更高爵者都无法在此处购置。唯有左丞相王绾,或是治粟内史王戊等朝中公卿重臣才有在这里定居的资格。 然而其中一处大宅的主人,只是一个拥有右庶长爵位的男子。 李由站在院中,抬头眺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碧蓝天空。 肃穆庄重的钟鼓之音,从渭水北岸的咸阳宫中传荡过来。 伴随着钟鼓声传来的,还有雄壮威武的赞歌,以及一波接一波的欢呼声。 这是有将士立功归来,皇帝特意为他们举行的凯旋仪式,是属于每一个秦将的无上光荣。 “我也有这样的时刻吗?” 李由轻声自语,听到那阵阵的欢呼声,他就感觉胸口憋得慌。 回忆着自己数年来的征战经历。 初战追随李信伐楚,惨败。 二战跟着王翦灭楚,大败。 转而去攻打南郡的夷人,赢了。 可惜只是一场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胜利,不可能享受到这样的荣耀。 之后李由担任蜀郡尉,接受了皇帝征伐西南夷,剿服滇国的重要使命,如果赢了,他自然可以荣耀凯旋。 只可惜,他败了。 所以现在外面凯旋,接受无数人欢呼的是刚刚剿灭滇国,赢得西南大胜的秦将任嚣。 “命也。” 李由长长的吐了口气,脑袋里回想着之前那个叫徐巿的方士给他说的话。 命由天定,而人亦可胜天。 修仙之路,就是逆天改命之道。 一旦成仙,不仅能得长生,更有飞天遁地,搬山移海之能。 只要他李由能够修仙成功,数奇的命运自然能够被压制。 李由不知道方士们说的是真是假,想来皇帝都相信,应该问题不大。 “我李由要修仙,要逆天改命!待我成仙,一切都不是问题!” 李由眼中露出一抹坚定之色,胸口的慌闷之感顿时去了大半,不再被府邸外传来的阵阵欢呼声所困扰。 他转身往屋中走去,嘴里还念叨着那些方士教导的口诀。 “虚化神,神化气,气化形,形生而万物所以塞也。形化气,气化神,神化虚,虚明而万物之所以通也。” …… “任将军好威风啊!” 韩信立在高处,看着远处骑坐在高头大马上,正率领着有功将士入城的秦将任嚣,脸上尽是羡慕。 正如韩信所言,此刻的任嚣身着精致的铠甲,头上有威武的鹖冠高高耸立,腰间佩着华丽的长剑,看上去十分威武,正是所有少年心中想像的将军模样。 在任嚣的战马后方,还有一个个全副武装的秦军士卒手持矛戟,昂首挺胸的大步向前。 咸阳秦人站在两侧,夹道欢迎,发出一声声雀跃欢呼。 远处的秦宫处,更有钟鼓声不停回荡。 整个场面充满热烈的气氛,足以和上一次赵佗北伐大胜回来相比。 “为我大秦一雪前耻,任将军好样的!” “任将军伐楚之时擒楚国右司马,如今又剿灭滇国,大胜西南夷,真是我大秦名将啊!” “听说任将军是武功侯好友,怪不得有这般本事,果然和之前的数奇郡尉大不一样。” 众秦人议论纷纷,神色非常兴奋。 究其原因,大概还是上一次秦军征西南大败,给所有秦人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们万万没想到横扫六国诸侯,破击北方胡人的无敌秦军,竟然会败在一群西南山林里的蛮子手中。 耻辱! 大大的耻辱啊! 因为领军者是李由的缘故,使得秦人多了一丝包容,并不感到意外。 但战败之仇,终归是要雪耻方能干休,所以这一次任嚣的大胜,更能激起秦人的情绪。 相比于韩信专注于任嚣和秦军的雄壮威武,赵佗的目光从任嚣身后往后扫去。 陈平黑了,也沧桑了不少。 他坐在一匹战马上,跟着任嚣接受着万众的欢呼,脸上充满了兴奋的笑容。 “陈平之前是官大夫,这一次起码能到公大夫吧,或者皇帝一高兴,直接给他升到公乘也有可能呢。” 赵佗笑起来,陈平这小子因为加入他赵氏一党的时机较晚,又是个不上战场杀敌的文职,爵位升级一直较慢。 偏偏他又是个功利性极强的性子,北伐结束后一心想着升爵,便趁着任嚣出征的时刻请命跟随。 赵佗知道陈平的心思,又想着他素来多智,有陈平跟随辅助,任嚣征伐西南想来能更加顺利一些,便欣然同意。 如今果然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赵佗的目光自陈平身上再度往后移动。 在全副武装的秦卒之间,是一群被驱赶着前行的战俘。 他们之间有着细微的差别,有些人着装打扮类似楚人,赵佗猜测可能是滇国的贵族。 除此外还有许多皮肤呈褐色的男子,他们或是赤裸着大半身躯,以毡布裹体,头发披散,有的是脸上刺着纹身,或是身上纹着野兽图案,甚至还有人在鼻子上打环。 反正各式各样,不与中原相同。 按照任嚣之前发到咸阳来的战报,这次被押送的俘虏里,除了一部分滇国人外,还有其他邛都、哀牢、昆明等部族的人。 因为慑于秦军兵威,这些部族不战而降,直接将杀害过秦军俘虏的战犯绑起来送到任嚣手中,以避免刀兵之祸。 不过他们长相都差不多,又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他们各自的国籍身份。 “这些西南夷长得可真黑啊。” 韩信在旁边撇了撇嘴。 赵佗摇摇头。 这算什么黑啊,相比于他前世见过的其他人种,这些西南夷人根本算不得什么。 不过咸阳的秦人们却是看稀奇一般,一个个大呼小叫,发出各种不礼貌的点评。 他们的惊呼声,在看到俘虏后方由秦卒押运的一辆大马车时,达到了极点。 “白罴!” “是貔貅!” “天啦,我竟然还能看到这种猛兽!” 赵佗也睁大了眼睛,看向这一次凯旋仪式的重头戏,两头由西南部族献给皇帝的珍贵异兽。 貔貅! 韩信在旁边惊叹道:“据说上古轩辕黄帝收罗熊罴貔貅貙虎,以之为军,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想来就是这种猛兽吧,君侯,我看这貔貅个头还挺大的,也不知道他们战力如何,驯化之后真能用来征战吗?” 面对韩信的询问,赵佗面色古怪。 这顶着两个黑眼圈,身上黑白交错,胖嘟嘟,圆滚滚的家伙。 就是传说中被轩辕黄帝用来征战天下的猛兽貔貅? 赵佗看了又看,心头哭笑不得,对于韩信的问题,直接无视了。 见到了貔貅的真身,这一次的凯旋仪式就对赵佗没什么吸引力了,目光习惯性的往后扫去,然后脸上就浮现出惊讶之色。 因为在这支献俘秦军的后方,竟然还跟着一支奇怪的队伍,看他们的规格待遇,似乎并不是秦军的俘虏,而是入贡的小邦使者。 这些人数量不多,大概二十多人。 他们的模样很奇特,其穿着打扮,一看就很有异域风情,和前面的那些西南夷人大不相同,更引起围观秦人的惊呼和议论。 其领头者身材高大,皮肤白皙,远远一看,十分耀眼。 在这人的后方,还有两个肤色稍白的男子。 至于剩下的,都是身材明显矮小不少,肤色黝黑的人,看其装扮,就知道是前者的奴仆随从。 “白人?” 赵佗满脸惊讶,眉头直跳。 他看的特别清楚,那些人皮肤白皙,眼眶深陷,鼻梁高窄,妥妥的白种人长相。 “西南夷那边怎么会有白人?” 第七百零四章:身毒 “左庶长任嚣,扫平西南,擒杀滇人酋首,威服诸部蛮夷,扬我大秦兵威,特赐爵两级,为左更。” 恢弘大气的殿宇中,秦国君臣正进行着一场封赏仪式。 谒者大声宣读完封赏诏书。 任嚣神色激动,立刻行礼受赏,同时朗声道:“臣任嚣微末之功,得陛下封赏,感激涕零,日后更当尽忠竭力,为我大秦建功立业。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武功侯赵佗在看完凯旋仪式后,已经换上了华丽的伦侯服饰上朝,此刻他正站在太尉王贲身侧,看着任嚣受赏的一幕,嘴角微微勾起。 “秦国,人才济济啊。” 任嚣的能力赵佗了解,说不上是顶级名将,但绝对是可以派出去独当一面的将领。这一次征伐西南夷,就是他领兵能力的一个明证。 除了任嚣外,现在的大秦可以派出去征战沙场的将领非常多。 属于顶级行列,曾领兵灭国擒王的名将有赵佗、王贲二人。 往下,作为中坚力量的有杨端和、李信、屠睢、冯无择、辛胜、辛梧、任嚣等将领,这些人都是战功赫赫,可作为方面大将,为一军主帅。 在这些大将后,还有像羌瘣这种带有瑕疵的沙场老将,也是颇有能力。 之后则是蒙恬、王离、杨熊等新生代将领,属于大秦的未来。 从顶级名将,到中坚力量,再到新生代将领,可谓是一个不少,武将阵容十分华丽。 再加上刚刚统一六国之后的百战锐卒,如今的秦国正是军事力量最为强盛的时候。 “只要皇帝不乱搞,以秦国现在的将领配置和军力,谁来造反也不好使。华夏之外,恐怕也没有几个国家能与秦国相比了。” 赵佗之所以会往这方面想,正是因为在凯旋仪式上他看到了那几个白种人,这独特的种族标志瞬间让他惊醒。 秦国,并不是真正的天下中心。 在遥远的西方,还有同样强大的文明。 “凯撒这个人好像是对应的汉朝时期,他之后才是罗马帝国,那么现在欧洲最厉害的应该是罗马共和国?” “也不知道他们厉不厉害。” 赵佗心中嘀咕着,他对于中国历史很熟悉,但对于除了华夏之外的他国历史则是仅限于知道个大概。 像亚历山大、凯撒之类的著名人物,贵霜、安息之类的强大国家,赵佗听说过,但如果落到要具体的时期和事件上,他就一脸茫然了。 所以对于那几个白种人的出现,赵佗十分在意。 如果说那些白种人是从北边草原来的,赵佗还能想得通,但他们怎么会是从西南来的呢? 赵佗心中充满了疑惑,只能竭力压着好奇心,等到封赏仪式做完后再去询问相关人物。 很快,始皇帝在对任嚣等有功将士勉励后,便宣布散朝,并说在晚上召开庆功宴。 皇帝离去,众公卿顿时放松了下来,众人纷纷恭喜任嚣。 “任兄此战大胜,晋升为左更之爵,真是恭喜。” 赵佗上前拱手恭喜任嚣,他和任嚣关系好,但现在身处大殿,无数双眼睛盯着,自然不方便多问,只能说些场面话。 任嚣见到赵佗,哈哈大笑起来:“君侯啊君侯,这一次我能大胜,多亏了陈平的帮助。若无他出谋划策,想要平定西南绝不会这么容易,君侯可真是给我推荐了一个好谋士啊。” 任嚣是个直性子,绝不会去占别人的功劳,此刻当着赵佗的面夸奖陈平,顿时引来李斯、王贲等人的目光,注意到了这个名声尚未显达的名字。 赵佗摇头笑道:“陈平不过有些小智,真正能决定大局的还是任兄啊。” 他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将位置让给其他来恭喜任嚣的公卿,转身往殿外走去。 廷尉李斯看着这一幕,他嘴上说着恭喜的话语,眼神里充满了痛苦。 西南,是任嚣的立功扬名之所,也是他儿子李由的折戟之处啊。 他自然是十分的在意。 “陈平……” 李斯记住了这个名字。 此时,赵佗也在殿外找到了刚刚受赏升爵的陈平。 “陈平拜见君侯。” 见到赵佗走来,陈平便上前行重礼相拜。 “起来吧,你我之间不用行此大礼。” 赵佗伸手将陈平从地上扶起来,看着陈平俊朗的面容,打趣道:“去了西南一趟,人都晒黑了不少啊,不如以后改个外号叫做黑面小郎君如何?” 陈平一怔,接着笑起来:“君侯勿要戏谑平了,谁知道那滇地的太阳不大,但威力还挺强的,就在那边待了一段时间,人就变黑了。” 赵佗脸露微笑,滇地不就是后世的云南么,那地方海拔高,空气稀薄,紫外线非常强,在那边晒黑挺正常的。 一番打趣交谈后,赵佗和陈平的关系瞬间就拉近了不少,赵佗则趁机询问那几个白种人的来历。 “那些人自称是来自身毒国的使者和商人,据说他们的国家在滇国以南千里,乃是一个大国,足以和我们大秦媲美。” 眼见赵佗感兴趣,陈平将自己所知道的信息立刻说了出来。 身毒! 赵佗听到这个名字先是一愣,然后紧接着就反应了过来。 什么身毒国,这不就是后世的印度吗! “原来如此,那些白种人是雅利安人啊。” 赵佗哑然失笑。 他之前被惯性思维影响了,一直认为那几个白种人是从欧洲或是西亚来的,根本没往南亚那边靠。 这倒很正常,印度人给大多数人留下的印象就是皮肤黝黑,身材矮小,这近乎形成了刻板印象。 所以赵佗一开始根本没把那几个白种人和印度联系上。 但实际上在印度,高种姓和低种姓分别是两个人种。 又黑又矮,穿着简陋破烂的是当地的土著。 而身材高大的白种人,则是外来的征服者雅利安人。 “也不知道那个领头的雅利安人是婆罗门还是刹帝利?” 赵佗心中猜测,同时他也在脑袋里思索秦汉时期,中原是否和身毒有过交往的记录。 一番回忆后,他还真找到一条了线索。 好像是在汉武帝时期,曾经派遣张骞出使西域,结果张骞在大夏国境内发现了蜀布、邛竹之类的蜀郡特产。 这就让张骞很好奇了,明明汉朝和大夏之间有着强大的匈奴挡道,两国难以交流,更不要说是进行商贸交易了,为什么汉朝蜀地的特产物品会出现在西域大夏? 经过询问,他就得知了那些蜀地特产是大夏人从身毒国购买的。 身毒就在汉朝南边很远的地方,与西南夷进行商贸交流,故而能得到来自蜀郡的特产,并将其转卖到大夏去。 张骞回到中原后,皇帝对身毒国很感兴趣,就派人去西南探求身毒国的位置。 结果使者在滇地被滇王留下,之后派出去探路的人又都被昆明国阻拦,最终汉朝就没有找到身毒国的位置。 “这一次秦军剿灭滇国,所以刚好把身毒来的使者和商人堵住,他们见识了我秦军的强大,便提出要前来咸阳朝觐皇帝,并与我大秦交好通商?” 赵佗眼睛眯了起来,通过陈平的讲述,他知道了那些身毒人的来历和目的。 然后脑袋里就想到了一个问题。 印度啊,也是个地大物博的富饶之地。 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东西。 《史记·西南夷列传》:(张骞)居大夏时见蜀布、邛竹、杖,使问所从来,曰“从东南身毒国,可数千里,得蜀贾人市”。或闻邛西可二千里有身毒国……天子乃令王然于、柏始昌、吕越人等,使间出西夷西,指求身毒国。至滇,滇王尝羌乃留,为求道西十余辈。岁余,皆闭昆明,莫能通身毒国。 第七百零五章:兵力 当天晚上,赵佗参加了始皇帝为任嚣等功臣举行的庆功晚宴。 不知道是因为始皇帝身体有恙,还是修仙之后对这些宴会渐渐无感的原因,他在宴会途中便摆驾离去。 由太子扶苏留下来,负责代父招待诸位功臣。 “任将军英勇善战,剿平西南蛮夷,乃我大秦忠良,扶苏甚为佩服,当敬将军一杯。” 在皇帝离去后,扶苏主动起身,面带微笑,彬彬有礼的向任嚣敬酒。 任嚣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红着脸道:“太子谬赞了,嚣一介武夫,能为国征战便是荣幸,安敢由太子相敬。” 扶苏笑道:“将军功勋卓著,是我大秦柱石,自是当得。” 一番夸赞后,任嚣已经是红着脸饮下了杯中酒水,看着太子扶苏的眼神满是激动。 太子亲自敬酒,这可是极大的荣耀啊。 众公卿在跟着扶苏一起吹捧任嚣的时候,也是各有想法。 “太子懂事啊。” 李斯眼中闪过满意之色,他作为政坛老手,自是看出经过这一次的敬酒,任嚣这位战将已经对扶苏有了好感。 赵佗是扶苏亲妹夫,蒙恬与扶苏有共事之情,如今又通过宴会拉近了任嚣的关系。 有这几位军方重臣支持,扶苏的太子之位自然是稳固的很。 从这方面来讲,现在的赵佗、任嚣都是他李斯的盟友啊。 “只要帮我女婿,一切恩怨都好说。” 李斯眯着眼睛,看向赵佗、任嚣的目光多了一丝柔和。 相比于李斯重点关注于太子身上。 在赵佗眼中,今晚的事情其实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 太子扶苏代始皇帝招待臣子,这实质上是一种身份上的替代。 始皇帝正在将各种事务逐步移交给扶苏。 按照这个情况继续下去,要不了多久,或许扶苏就能真正的掌握实权了。 “一切都会变得更好。” 赵佗笑着,也站起来向任嚣等有功将士敬了一杯酒。 晚宴结束,宾主尽欢。 赵佗带着一身酒气,回了府邸中。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小赵彻没等自家父亲,早早就进入了梦乡。 赵佗睡不着,让人为他送来纸、笔,然后坐在案前,一边绘图,一边思考着。 没一会儿,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时间不早了,良人归来为何不睡,在做什么呢?” 赵佗回首,看到妻子走过来。 因为已经是深夜,嬴阴嫚只穿了一身轻薄舒服的丝衣,如此更显她身材凹凸有致,露在外面的肌肤白如美玉,在摇曳的灯火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在画地图呢,你先睡吧。” 赵佗笑着回了一句,转头又看向自己面前的纸张。 “地图?” 嬴阴嫚有些惊讶,不仅没有离去,反而走过来,看向赵佗面前的案几。 只见宽大的黄纸上,被赵佗用笔勾勒出奇怪的形状,看其模样,还真像是某个地区的地图。 “这是哪里的地图,这怎么看上去就像一只大公鸡?” 嬴阴嫚好奇的伸手。 赵佗嘴角微勾,为自家妻子敏锐的洞察力点了个赞。 他画的是整个亚洲的地图,按照自己的记忆,自然是最先画出类似于大公鸡的中国地图,然后再往四周扩展。 在原本的中国地图外,他在东边画了一个朝鲜半岛作为鸡嘴,下面隔着大海画了几个大岛作为鸡饲料。 南边则是用东南亚和印度半岛作为两只鸡脚,陡然一看,还真像一只完整的大公鸡呢。 “你看大秦在这里。这东边狭长的半岛是李将军正在攻打的海东,从海东再渡海过去,就能到扶桑,现在上面应该都是些野人蛮夷,没什么威胁。” “西边是王离正率军攻打的月氏,从月氏过去就是西域,这地方有许多好东西。然后这里是南方的百越之地,从百越和夷人这里,再往西南方向走,应该就是身毒了。” 赵佗一边在纸上指点,一边向嬴阴嫚介绍着这些地方。 对于自己的妻子,这种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赵佗并不想隐瞒。 嬴阴嫚也没问赵佗是怎么知道的。 “就算问了,还不是用公输子来糊弄。” 嬴阴嫚心中嘀咕着,同时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地图,等到听完赵佗的讲解,赞叹道:“这天下可真大啊。” 然后她漂亮的眉毛就皱了起来,说道:“这地图你可别让父皇看到了,他要是知道,恐怕就想去打下来了。” 赵佗苦笑一声。 扶桑、西域先不说,至少现在海东朝鲜半岛和月氏河西走廊都在秦军的攻伐中,而且百越恐怕也在皇帝的计划里。 赵佗已经听说了,自今年以来,在南方担任郡守的屠睢已经连续上书三次建议攻伐百越。皇帝虽然没有采用屠睢的建议,但也没有驳回呵斥,想来是存了这个心思,只是感觉时机还不成熟。 如今各处战事未定,更南边的身毒使者居然跑到咸阳来出使求见,谁也不知道始皇帝在见完身毒使者后会是个什么想法。 “希望修仙能让皇帝欲望小点啊。” 赵佗暗叹。 印度是个好地方,据说那里的水稻能一年三熟,物产丰饶无比。 但离秦国本土太远了,更别说这个时代交通条件有限,沿途尽是蛮荒道路,让使者商队往来还行,真要是派军队去征伐,那可真是难上加难。 对此,赵佗也有自己的看法。 “地方暂时打不下来,还是可以先了解一下对方的情况,打开国门和世界交流,终归是利大于弊的。” “而且日子还长的很,现在不行,等以后时机成熟了,派几个皇子带点人分封过去,也不是不可以。对待这些不属于华夏的地方,完全可以像周人一样,分封诸侯慢慢侵蚀过去,这不失于一个扩张诸夏领土的办法。” 分封的想法,赵佗埋得很深。 他觉得华夏熟地以郡县统治,未开化的生地则以分封慢慢同化侵蚀,其实比全郡县制度更适合这个时代的国情。 不过分封这东西毕竟和秦始皇的理念有冲突,他可不敢随意说出来。 至于始皇帝对于远在西南千里外的身毒国,到底怀着怎样的想法,还是要看那几个使者朝见时的情况。 大概在秦军凯旋的第五天,始皇帝终于想起了这支来自南方小邦的朝见队伍,命其上朝觐见。 秦国负责处理蛮夷的官吏和机构有两个,一为典客,另一个则是典属国。 两者一主内一主外。 典属国顾名思义,负责的是国内归降秦朝的少数民族,管辖各地属国,比如之前被打降服的匈奴和月氏三部,以及刚刚投降的西南夷。 至于典客,负责的就是与秦国交好的少数民族事项。 身毒使者来访,正是由典客负责。 “蒙庶长都升成典客啊,这是熬的资历吧。” 赵佗目光从典客蒙裕身上扫过。 这人是他很久之前跟随荆轲进入关中时,负责迎接的五大夫蒙裕。 九年的时间过去了,蒙裕升到了卿级爵位,成为九卿之一的典客。 赵佗猜测,这里面或许还有皇帝想用蒙氏之人,来进行朝堂平衡的意思。 在典客蒙裕的引领下,来自遥远身毒国的使者,正式入殿觐见大秦皇帝。 “好白!” 这大概是殿中众人看到使者的第一反应。 异于中原人的肤色和长相,十分引人注目。 不过有苏迦莎在前,始皇帝和众公卿略微惊讶后,就恢复了平静。 “身毒国使者辛格,拜见大秦皇帝陛下!” 使者看上去三十多岁,身材高大足有八尺。 他穿着一身充斥异域特色的服装,操着满口怪异的秦语,进入殿中后并没有东张西望,而是上前对着始皇帝行拜见之礼。 看来相关礼节,此人是弄清楚了。 “果然要去当使者,或是外出经商,必须得有语言天赋才行。” 赵佗暗暗点头,按照陈平说的,这个身毒使者辛格在刚见到秦军的时候,根本不懂秦语。 他和陈平交流,都得连比带划,十分麻烦。 但辛格在从滇地到咸阳的路上,展露出极强的学习天赋,一路几个月的时间就将秦语摸索的差不多了,虽然说话的音调还很奇怪,但至少让人听得懂,能够和秦人正常交流了。 见这辛格能说秦语,知道些礼节,始皇帝微微点头,问道:“起来吧,身毒国使者此番朝见于朕,所为何事啊。” 辛格起身,看着帝榻上的始皇帝,说道:“大秦是北方大国,我身毒是南方大国,我今日代表身毒国来和大秦通商贸易,互为友好,还请皇帝能够用货物与我身毒国的商人进行交易。” 始皇帝刚刚对这使者建立的好感,随着辛格的这些话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蛮夷毫无恭敬之心。 身毒是个什么玩意儿? 在秦军打下滇国之前,始皇帝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古怪的名字,想来就是个和什么昆明、哀牢一样的不起眼的小国。 始皇帝之所以召见他们,是以为这个使者会献上礼物,恭贺始皇帝征服西南夷的威德,并表示臣服。 如此始皇帝就可以赢得一个外夷朝服的威名,顺势吹嘘一波。 哪知道对方一点眼力劲都没有,竟然张嘴就是要和大秦通商贸易,完全是将什么身毒摆在了和大秦同一个平等的位置上。 岂有此理! 不知大小尊卑! 眼见始皇帝脸色变了。 殿中诸臣同样面色不愉,治粟内史王戊一直观察皇帝表情,其反应最快。 他立刻站出来呵斥道:“好一个从南方来的蛮夷,未识得天高地厚,竟然敢在我大秦的朝堂上自称为大国,还妄图与我大秦通商贸易。” “哼,你可知我大秦自攻伐天下以来,共灭万乘之国六个,剿服草原强国三者,兵力强盛,无敌于天下。你既然说你们身毒是什么南方大国,那不知有兵多少啊?” 王戊神色嘲讽。 据他所知,除了昔日被诛灭的六国诸侯能出兵四、五十万外,就连匈奴、月氏这等全民皆兵的草原强国也不过一二十万兵力。像南方的百越、夷人就更少了,有几千人的兵力就可称作大国。 区区身毒,能有多少兵力? 王戊这样询问,正是要等这使者辛格说出一个可笑的兵力后,他就以“大秦持戟百万”对其进行震慑,让这些不懂事的蛮子开开眼,知道天下强国到底是何种模样。 听到王戊的问话,赵佗好奇的看着身毒使者,他对这个时代的印度情况十分感兴趣。 帝榻上的始皇帝则是脸露不屑。 南方蛮夷小邦,能有个一万人的兵力恐怕就能吹嘘半天了吧,根本勾不起他的兴趣。 就在秦国公卿的注视中。 使者辛格却是毫不畏怯,他昂首挺胸,环视殿中诸人,然后高声道:“既然你们秦人要问,那我就不隐瞒了。” “我身毒国,地大物博。” “共有战象六千二百万头,战车四千一百万辆。” “有能够杀人的勇士,十二亿九千八百万!” “我主阿育圣王攻灭了六百五十二个国家,杀死了敌国一亿八千九百三十一万人,俘虏三亿六千五百二十四万人!” (本章完) 第七百零六章:真实 随着身毒使者话音落下,整个秦宫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只能听到众人急促的呼吸。 震惊! 无语! 难以置信! 王戊不停的吞着唾沫,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刚刚问这个问题,是想用大秦的百万大军来狠狠压一压这个无知小邦使者的傲气,给这些蛮夷来一个大秦震撼,结果没想到被对方反手来了一个身毒大震撼。 这身毒使者刚刚说他们国家有多少兵力来着? “十二亿九千八百万。” 王戊嘴角微微抽搐。 他是治粟内史,负责国家财政收支,对数字十分敏感。 “亿”这个字,在先秦和秦汉时代一般是用来代指数量极大,意思和后世并不太一样。 《诗》云:亦有高廪,万亿及秭。 又如《过秦论》里说“据亿丈之城”。 反正这就是一个超级大的数字,比万还要大上很多,在生活中极少使用,多用在文章里面作为夸张修饰。 现在,身毒使者用生涩的秦语,直接用亿来代指他们国家的兵力,简直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且抛去亿字不谈,光是后面的零头,那也是远远超乎秦人想象的。 秦国举全天下之力,能同时出兵多少? 按王戊估计,恐怕是在七八十万左右,夸张一点,称作百万大军也是可以的。 但人家身毒国兵力的零头,那可都是九千八百万人啊,这比大秦的总人口都还多,你说吓不吓人。 除了王戊外,朝堂上的其他公卿神色各异,面面相觑。 右丞相隗状连咳数声,左丞相王绾双眼大睁,廷尉李斯眉头紧皱,就连太子扶苏也是一脸的骇然。 反正不管心里相不相信,众人的第一反应都是震惊。 就连帝榻上的始皇帝,脸上不屑也是瞬间退去,眯着眼睛向那身毒国使者打量。 见到自己一句话就将秦国君臣尽数震慑,使者辛格高傲的昂起头颅,还真有一副大国使者的风范。 就在这时候,“噗呲”一声笑在朝堂中响起,显得格外的刺耳和引人注目。 辛格寻声望去,只见发笑之人竟然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秦人男子,观其模样打扮,在秦国颇有地位。 “不知足下笑什么?” 辛格操着刚学会的秦语问了过去。 看到身毒使者被笑声惊动,反过来问自己笑什么。 赵佗嘴角都在抽搐,真是乐不可支。 太搞笑了。 赵佗是知道身毒这个国家一向与众不同的,那可是一辆摩托车都能载好几十个人的国家。 甚至于在数量单位上,身毒人也是各种创新,什么恒河沙、阿僧祇、那由他之类的单位都弄了出来。 据说一个那由他单位,相当于10的108次方,堪称恐怖至极。 秦国诸位公卿受制于时代所限制,不了解整个世界格局,自然是被这位身毒使者的话语震慑住了。 赵佗则是清清楚楚,还十二亿九千八百万大军呢,这时代整个地球恐怕都没这么多人吧。 现在尚处于人类文明的古典时代,各种科技、生产力还处在一个相对原始的时期。一个国家能有上千万人就已经是顶级大国了,足以雄霸一方,亿字是根本不敢想的。 而这位身毒国的使者却是不仅敢想,还能随口说出来,光凭这份魄力和脸皮,便可无敌天下。 赵佗摇头笑道:“使者刚才言身毒有以亿计数的大军,那不知身毒的国土有多大?” 辛格一怔,他哪知道身毒国土有多大啊,不过这也难不倒他。 这位身毒使者当场高声道:“我身毒乃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用你们秦人的话来说,我们的土地有五千亿顷。” 五千亿顷! 这话一出,再次震懵了一堆人。 赵佗嘴角抽了抽,暗赞一声:“牛逼啊。” 很快,王戊等公卿就开口呵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胡言乱语,无稽之谈!天下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国家!” “夸张虚饰,绝对是假的!” 能站在这个朝堂上,就没人会是傻子,诸位公卿只是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初次见面被身毒使者口中的巨大数字震了一下。 但只要稍微思考,再打量对方的模样就知道此事多有问题。 吹牛嘛。 之前七国争霸天下,策士说客纵横捭阖的时候,同样是满嘴大话,和这个身毒使者的模样姿态差不多。 只不过那些说客策士,最多说个带甲数百万就已经是吹牛到了极限,谁敢用亿来做单位啊? 面对秦国诸位公卿的指责,辛格毫不畏惧。 他甚至笑着说道:“秦国只是北方之国,不知道南方的强国有多大,这也是正常的。现在我们身毒和你们秦国通商,互相交换和买卖物品,这是一件好事,你们就不要拒绝了。” 帝榻之上,始皇帝的脸色越发阴沉起来,怒火在胸中燃烧。 “陛下,还请将这身毒使者交给臣,只需三刻,臣便能让他知道该怎么说话。” 李斯察言观色,立刻站起来,开口请命。 “嗯,拉下去吧。” 始皇帝面无表情的开口。 见到李斯这个廷尉请命,始皇帝应允,赵佗看着身毒使者的目光顿时多了一丝同情。 让你吹牛逼,这下完蛋了吧。 只是让赵佗没想到的是,当郎卫上殿,要将辛格拖下去的时候,这个身毒使者竟然还挣扎着大叫。 “秦人的皇帝,你如果敢伤害我,我身毒国的十二亿大军,就要踏平你们秦国。” “十二亿大军!” 众臣一片哗然,这使者竟然还敢威胁大秦皇帝,这还真是普天之下第一遭啊。 太子扶苏更是义愤填膺,请命道:“父王,这蛮夷使者口出狂言,定要严惩不赦。” 始皇帝面无表情,只是额头上有青筋鼓起。 赵佗无语,今日还真的是小刀划屁股,开了眼。 他嘀咕道:“看李斯的模样,怕是要上水刑了,希望你能挺住吧。” …… 身毒国的使者,加上被带出去和重新押进来的时间,总共挺了一刻钟。 然后他就彻底的败在大秦水刑之下,当他脸上沾满了水渍,被郎卫再次拖上大殿的时候,已经是面色苍白,满脸惊恐,看着周围秦人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恶鬼一般。 “说吧,你们身毒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廷尉李斯坐回原位,冷冷开口。 这一次的辛格已经没了刚才狂傲无比,要用十二亿大军踏平秦国的傲气。 他低着脑袋,用快要哭泣的声音向秦国君臣,一五一十的交代起他们身毒国的情况。 “我们身毒国尚有两千头战象,十万左右的军队……” 赵佗凝神细听,很快就了解了对方的大概情况。 身毒国,准确的说是印度的孔雀王朝,因其创建者出身于一个养孔雀的家族而得名。 这个王朝曾出现了一代雄主阿育王,他以武力征战四方,使得孔雀王朝不断扩张,统治了几乎所有的印度次大陆,其国力十分强大,在最为强盛的时候,举国之兵怕是有五、六十万人之多。 虽然这个身毒使者之前吹牛说他们有大军十二亿太过夸张了,但几十万的大军也是不容小觑的,足以称之为天下大国。 当始皇帝听闻这位阿育王通过四处征伐,统一身毒之地,使得孔雀王朝无比辉煌强大的时候,也不由拊掌而赞:“此阿育者,类朕也。” 但是,按照使者辛格的交代,他们身毒国有史以来最为伟大的阿育圣王已经在十多年前就死去了。 阿育王死后不久,他统治下的庞大帝国就开始了分裂。 如今的身毒之地,孔雀王朝的王族虽然还有名分,但实际上王权早已衰落,各地诸侯割据。 大大小小的国家林立,相互之间交战不休,形势一片混乱。 “诸侯割据的一片富饶之土。” 始皇帝的眼睛发亮。 (本章完) 第七百零七章:反对 “糟糕!” 听到身毒使者的话,再看到始皇帝的表情,赵佗便大感不妙。 如果阿育王尚在,身毒还是一个统一的拥有数十万兵力的大王朝,那么始皇帝或许还真会让使者前去出使,派遣商队进行贸易,和这个南方大国交好。 毕竟身毒和秦国起码有两千里以上的距离,再加上南边道路复杂,气候湿热,想要派大军跨越这么远的距离,去征伐一个强盛的大帝国十分的困难。 始皇帝就算征服欲望再强,也会考虑一下敌人的强度。 问题是现在的阿育王已经死了啊。 孔雀王朝的王族就像是中原那位被架空的周天子一样,只能据地而守,无法再号令身毒各地,那些曾被阿育王征服的势力纷纷独立。 各个大小国家林立,正和中原春秋战国的形势一样,各国相互征伐。他们难以联合在一起,能发挥出来的力量十分有限。 这就是始皇帝眼中看到的东西。 用他自己的话来讲。 身毒,成功勾起了朕的兴趣。 接下来,始皇帝又重点询问了身毒的气候环境,当地物产等种种情况。 当听到辛格说身毒的气候温暖湿润,物种丰富,且可耕种的土地非常多,那里的水稻甚至能做到一年三熟的时候,始皇帝脸上的兴奋表情越发浓重。 是个养人的好地方啊! 等到一切话语问完,始皇帝就命人将辛格带下去,好生看管。 这人,日后还有用处。 “稻米一年三熟,且尽是可耕之地。” 始皇帝咀嚼着这句话,转头望向赵佗,径直问道:“武功侯曾扬威塞北,熟知塞外地形,不知我大秦新占之塞北、河西,与这个稻米一年三熟的身毒之地相比,孰胜?” 赵佗心头苦涩,他哪还不知道皇帝的心思啊。 他只能尽量吹嘘道:“回禀陛下,塞北苦寒,大部分是不宜耕种的草原地域,但有贺兰、河套之间的肥沃原野,不比中原差。河西狭窄干旱,多沙地,不过也有一些良田美地,可供耕种。而且它们相比身毒,与我大秦距离更近。” 见到始皇帝盯着自己,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 赵佗叹道:“此两者皆不如身毒也。” 始皇帝这才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两位丞相,问道:“李将军刚平定之辽东,以及正在攻打的海东之地,与身毒相比又如何?” 两位丞相相视一眼,自然清楚皇帝的意思,拱手道:“回禀陛下,辽东、海东之地素来苦寒,不能与身毒相比。” 始皇帝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十分满意。 他这时候也顾不得因久坐而传来的腰间疼痛,径直向朝堂重臣问道:“既然身毒是如此好地,远胜河西塞北、辽东海东,若能拿下,岂不大大增强我秦之国力。朕欲派大军攻伐身毒,吞并此地,化为秦土,众卿以为如何?” 以为如何? 赵佗只感觉皇帝要疯了,连修仙都压不住你那征服的欲望吗? 这人的欲望,怎么那么强啊。 赵佗甚至看到对面的王戊在听到始皇帝的声音后,脸色发白,身子摇晃。 王戊作为治粟内史,为了应付秦军东征和西讨的财政开支,东挪西凑,日子过的苦巴巴。 好不容易等到西南战事砥定,他才缓了口气,这时候突然听到皇帝想要去打更南边的身毒,王戊差点当场晕了过去。 打仗,要粮食的啊! 王戊心中凄苦,但对于皇帝的提议,他没胆子反对,只是不停恨自己刚才为什么那么嘴欠,非要去问身毒的兵力。 他如果不问,说不定情况还不会发展成这样。 “我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王戊心中哭泣着。 就在这时,只听朝堂上一声清朗声音响起。 “臣以为身毒辽远,与我大秦相隔数千里之遥,其距离远胜塞外、海东,又兼道路难行,气温湿热,沿途虫豸瘴气堪比百越,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可轻易攻伐也。” 明明确确的反对声,让王戊身子一个激灵,连忙循声望去,顿时感动的差点落下泪来。 “武功侯,好人啊。” 在无数人的目光中,赵佗直接站了出来,反对这场新的战争。 这让始皇帝像是被人当场泼了一盆冷水,脸上的兴奋瞬间退下去。 赵佗必须要站出来。 因为他真的怕始皇帝脑袋一热,就发动对身毒的征伐。 以现在的条件,秦国根本没有能力横穿那么远的距离去攻打身毒,连南边的百越都没拿下,就想去打印度,这步子也迈的太大了吧。 赵佗这一次哪怕是要得罪皇帝,也必须要摆出自己的态度。 而且他相信自己并非是孤身一人,朝堂之上,他有盟友。 果不其然,就在赵佗话音落下后,太尉王贲紧接着站了出来。 “臣王贲昧死以禀陛下,今我大秦连番征伐四方,先有塞北之役,后有西南夷之征。如今河西月氏和海东之战又尚未平息,数十万士卒辗转于东西南北之间,疲惫不堪,至于粮秣、兵甲更是颇有不足之处,此时并不利于远征身毒,还请陛下明察。” 王贲腰杆挺的笔直,神色十分坚定。 作为总管整个大秦军事调度的太尉,王贲自然清楚整个秦国的兵力状况,可以说自统一后,便是年年征战,就没有真正停歇过,整个帝国的军事力量已经使用到了极限,不能再加码了。 赵佗、王贲。 大秦两位顶级名将当场反对。 特别是在王翦死后,王贲继承了王翦的武城侯爵位,如今是真正的大秦列侯,嘴巴里说出来的话自然是更有分量。 有他们两人带头开口,其他各部门公卿纷纷附和支持。 战争,虽然能给国家带来新的领土,新的人口,让一批人立功升爵,拥有着许多好处。 但也要适度才好。 一旦战争被无限度无止境的发动,对于整个帝国的农业、商业、手工业都有巨大的影响,转而又使得各公卿部门都受到影响,自然是各个怨声载道。 甚至就连太子扶苏也想表态反对这场没有必要的战争,好在他看到自己的岳父李斯不停的对着他摇头,意思是让他别吭声。 扶苏惊醒,闭了嘴。 总之,随着始皇帝的这一句问话,在两位君侯的带领下,整个朝堂一片反对之声。 “赵佗,看你给朕带的好头。” 始皇帝狠狠瞪了赵佗一眼,心里有些怨念。 只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赵佗、王贲以及诸位公卿说的有道理。 秦国现在还在打河西和海东之战,剩余的兵力、粮秣并不足以支撑一场规模巨大的远征。 同时身毒距离秦国太远了,地理环境非常复杂,堪比南方百越。 再加上身毒虽然分裂,但那些国家人口确实多,如果面对秦人入侵,一起联手抵抗,那还真的不好对付。 在种种劝说下,始皇帝脑中的激情和热血彻底退去,一时间感觉有些索然无味。 没意思了。 然后他压制的腰部疼痛再次涌了上来,让始皇帝很想离开朝堂,回到宫中躺着修炼。 “嗯,朕知道了。” 始皇帝挥了挥手,直接宣布退朝,结束了这场不太愉快的朝会。 赵佗看着始皇帝上了步辇,被郎卫们抬向后宫处,不由暗暗担忧。 “陛下,你可要听劝啊。” …… 秦宫深处。 始皇帝躺在床上,睁开眼睛,长长的吐了口气。 刚刚结束了半个时辰修炼的他,感觉神清气爽。 “果然还是修仙好啊,只有修仙才能让朕感到快乐。” 始皇帝低语着。 他很快又想起了身毒的事情,烦恼再次涌了上来,干脆让赵高去为他取地图来。 不一会儿,始皇帝便跪在案前,看着面前铺开的天下寰宇图。 大秦位于地图正中。 东边是海东,海东再往东,是一片无垠大海。 西边是月氏,月氏再往西,就是苏迦莎所言的西域。 至于南边,则是百越。 百越和西南夷交界,交界处从地图上再往南则是一片空白,那是中原之人一直不清楚的地方。 现在始皇帝知道了,在西南夷和百越交界处的更南边,有一片同样广袤的土地,那里有着无数的国家和肥沃的土地。 “身毒。” 始皇帝忍着手臂的不舒服,提笔在地图南边画上了一个大大的圈,那是他心目中的身毒之地。 打量着现在已经探明的天下疆土,始皇帝眼中的火焰再度燃烧起来。 “赵佗和王贲反对朕,他们说的确实有道理,那朕就先不打身毒。” 他伸手在河西月氏点了一下,然后又在海东半岛点了一下。 “等到王离打下月氏,李信打下海东。朕就以少数秦军征调草原归义军去打西域,中原方向则调集大军攻伐百越。” “打下百越,将其和西南夷连成片,那我大秦的南疆就延伸了一大片,然后再从此处往西南走,便可直通身毒,再无阻碍!” “到了那时候,想来赵佗、王贲也没有理由再反对朕了吧。” 始皇帝看着地图,雄心万丈,瞬间定下了心目中的战略主攻方向。 “欲取身毒,必攻百越。” “赵高,替朕给长沙郡守屠睢下诏,命其献上攻伐百越的策略。” 第七百零八章:昭武 朝会落幕后,赵佗一直观察着始皇帝的动静。 好在一连数日过去,始皇帝都没再提发兵攻打身毒的事情,看样子他是被众臣劝阻住了,这让赵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身毒太远了,不是现在的秦国能够打下的。而且战争持续的太久,只希望海东和月氏战事完结后,皇帝能暂时停下脚步,给这个国家喘口气的时间。” 赵佗目光眺望东、西两个方向。 算算时间,这两场大战也该结束了吧? 秦国的版图,又将往外扩张。 …… 河西的中心之地,土地肥沃,水草丰茂足可与贺兰山脚下的青青草原相比。 一座夯土筑成的小城耸立于此。 昭武城。 这里是月氏王庭所在,也是方圆数百里内唯一的城池。 和匈奴人在阴山脚下修筑的头曼城一样,昭武城是整个月氏的政治和宗教中心。 在正常情况下,每年的祭祀之月,月氏五部翕侯都会来到昭武城举行大会,祭祀月氏人崇信的神灵。 同时各部翕侯还将在月氏王的主持下召开会议,调解矛盾,划分草场,以及一系列的各种政治商讨。 只是现在的昭武城,刚刚经历了一场血与火的厮杀大战,冲天的哀嚎痛呼,满地的尸体血水,使得这座月氏人心中的圣地都城蒙上了血色的面纱。 秦将王离骑坐在战马上,身后是威武的秦军步卒大阵,身前则是跪伏着的两个月氏贵人。 “小人高附部索内里拜见王将军。小人素来瞻慕大秦威德,愿归附大秦,今特向王将军和伟大的皇帝奉上月氏王与肸(xi)顿翕侯首级,还请王将军笑纳。” “好,高附翕侯能识形势,明道理,率部归附我大秦。并斩月氏王和肸顿翕侯,此乃大功,本将自当上禀皇帝,日后定当有重赏!” 王离说着,又转头看向跪在旁边满脸紧张的休密翕侯,点头道:“休密翕侯能助我大秦攻取月氏,亦是大功一件,不仅可抵昔日罪责,还当有赏赐,我大秦不会亏待休密翕侯。” 休密翕侯大喜,忙叩首道:“小人多谢王将军。” “嗯。” 王离打量着两位翕侯身前摆放的两个脑袋。 特别是那个还戴着王冠的苍老首级,王离看了又看,眼睛里尽是兴奋。 月氏王。 肸顿翕侯。 全都在这里。 除了趁乱带着一部分人逃出去的月氏王子外,整个月氏的势力基本被消灭和降服的差不多了。 他王离攻下了昭武城,灭亡了月氏,为大秦占据河西,拓土千里,乃是大功一件! “大父,我没有让你失望!” 王离在心中向王翦的在天之灵诉说着。 他转头,看向旁边坐在马上的女子,沉声道:“此战之所以能大获全胜,翕侯功勋甚大,本将自当为翕侯禀功于皇帝。” 苏迦莎笑了起来,她早已被始皇帝封为月氏女翕侯,在秦军中地位可比肩将军。 “王将军此言谬矣,此战之所以能胜,一来是依仗大秦兵威若非背后有强大的秦军支持,纵使我再能言善辩,也不可能说动高附和休密两位翕侯来投。” “二来则是多亏了王将军深谋远虑,能够等待时机,一举建功。此二者若是缺一,皆不可得到这场大胜,故而妾身之功不过微末,王将军才是居功至伟啊。” 苏迦莎将大功推回给了王离。 王离摇头,说道:“翕侯的功劳,我自然是清楚的很。” 看着这位容貌美丽的月氏女翕侯,王离的眼中多了丝倾慕。 他很清楚,这一次秦军能一口气将月氏击破,并得到两位月氏翕侯的投降,斩杀月氏王和另一位翕侯的首级,一切都离不开苏迦莎的功劳。 当时秦军在进入河西后羌瘣等副将立功心切,且他们认为月氏被武功侯击破,必定心惊胆怯,战力低下。 所以主张立刻以大军压境,直取月氏昭武城,与月氏人来一个大决战,赢得最终胜利 因为秦军在河南地的大胜,使得许多将领都生出骄心,再加上此行有被征调的归义月氏和归义匈奴的辅助,所以他们都认为残破的月氏不需忧虑,直接碾压过去就是。 “小王将军,你怕个鸟啊,有我羌瘣辅助,保管你打胜仗就是!” 王离还记得当初羌瘣拍着胸膛打包票的模样,一切历历在目。 不过他还是决定询问月氏女翕侯苏迦莎的意见。 苏迦莎认为月氏虽然有三部折损,但剩下的月氏王庭和两部翕侯依旧实力强大,可以征召接近十万的大军,是绝不可小觑的敌人。 与其耗费力量与月氏决战,不如借着秦军大胜之威,策反月氏贵人,减少秦军损伤。 她主张联络逃归昭武城的休密翕侯,以其被秦军俘获的部众来诱惑和威胁对方加入秦国的阵营。 之后就能以此为契机,寻找击破月氏的机会。 王离经过思索后,同意了这个决策。 副将羌瘣当场捶胸顿足,表示不满。 “小王将军,伱可知道当年在军中,王老将军最为信任我羌瘣,他每逢大战,屡屡听我建言,这才百战百胜啊!” “你现在居然不相信我,反而去信一个月氏女子,我看你就是被女人迷了心啊!” 羌瘣仗着资历老,又满脑子想着打仗立功,自然是不同意苏迦莎的策略。 真要是按照苏迦莎的计划成功了,那他羌瘣还能立大功吗? 王离对此回了一个白眼。 他还是选择了听从武功侯在咸阳时的建议,让苏迦莎进行她的计划。 为了得到最好的效果,苏迦莎潜到王庭,果真将休密翕侯说服。 休密翕侯的部众虽然折损在了贺兰,使得他在月氏的地位大为降低。 但好歹也是一部翕侯,特别是他曾经率领大军和秦人交战,知道秦军的具体战力。所以休密翕侯常被月氏王招去商讨对付秦军的方法,深知月氏的情况。 有了休密翕侯作为内应,王离和苏迦莎很快就摸清了月氏王和剩下的两部月氏翕侯的态度。 其中月氏王和肸顿翕侯都是铁杆主战派,不可能向秦军投降。 但高附翕侯却是一个怯懦之人,害怕秦军兵威,又想着保留自己的部众实力,是一个理想的说服对象。 在休密翕侯的牵线搭桥下,苏迦莎顺利将高附翕侯说服,使得高附部月氏成为了秦军的内应。 一切准备就绪,便开始了这场特殊的战斗。 高附翕侯和休密翕侯联合,找借口请月氏王和肸顿翕侯到城外的大帐赴宴。 宴会上,高附部的死士将月氏王和肸顿翕侯当场斩首。 整个昭武城大乱,高附部月氏趁机发动攻击。 同时收到消息的秦军派遣骑兵疾袭而来,从外部突袭。 里应外合,又加上月氏王和肸顿翕侯两个首领都被当场斩杀,月氏人群龙无首之下,或是被杀,或是投降。 只有月氏王子在一部死忠贵族的保护下,向西边冲出去,如今正被秦将羌瘣怒冲冲的带人追着。 羌瘣将军,还想着立大功呢。 总之,秦军很容易就赢得了这场大胜。 拥有近十万引弓之民的月氏势力,就这样被王离率领的秦军征服。 虽然耗时良久,但士卒损失不大。 这一切,自然是离不开苏迦莎的功劳。 面对王离倾慕的目光,苏迦莎抿嘴微笑。 她转头,看向东边的咸阳方向。 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秦将的模样。 “上将军。” (本章完) 第七百零九章:朝鲜 海东的气候,远比咸阳要凉的多。 特别是随着咸腥味的海风刮过这片土地,吹拂在脸上,更是让人不由自主的打寒颤。 只是再冷的海风,都不如此刻箕昌的心冷。 “还请李将军怜悯小邦!” 作为朝鲜公子的箕昌,正跪在冰冷的土地上,向着前方飘扬着黑色大旗的秦军营寨不停磕着头,祈求能得到秦军主将李信的召见。 “嘿,别在这里磕头了,李将军是不会见你的。你还是回去吧,告诉那朝鲜老王,乖乖洗干净了脖子,等着乃公来一剑给你们砍下来。到时候,还能让你们的脑袋在咸阳和匈奴单于挂在一起,大家没事还能聊聊天呢。” 一个身材雄壮,大眼浓须的秦将对着箕昌咧嘴笑,露出满口白牙,看的箕昌眼皮直跳。 他牙齿打着颤,向眼前的秦将哀求道:“这位将军,还请禀报李将军,就说我箕氏已经知错。愿意奉大秦为宗主国,永为属邦,岁岁朝贡,更愿意遣送质子前往咸阳,为奴为婢,伺候皇帝。” “还有我朝鲜自殷商所传承下来的八百年宗器国宝,愿意尽数献给大秦。只求大秦皇帝和李将军,能保留我朝鲜宗庙啊,给祖宗留一口血食啊。” 箕昌低着脑袋,感觉心都在滴血,这已经是整个箕子朝鲜所能拿出来的最大条件了。 听到这话,樊哙伸出肥大的手指,指着箕昌大笑起来。 “糊涂啊!灭了你朝鲜,什么器物国宝还不都是我大秦的,哈哈哈!” “海东之事,唯有朝鲜灭亡方能解决!” 在秦将的笑声中,箕昌面如死灰,只能起身,狼狈的转身离去。 他的身后,传来那秦将的嗤笑声。 “我大秦天下无敌,连六国都灭了,还有谁是敌手?这朝鲜小邦又远又穷,皇帝瞧不上眼,也就放过了。如果缩着脑袋,还能苟延残喘下去。” “结果朝鲜王眼睛瞎了,居然伙同那群野人来入侵我辽东,还和那个沧海君一同派人协助张良刺杀皇帝,呵,真是自寻死路!” “自寻死路……” 箕昌嘴里呢喃着这句话,回到了城头站满武士的王险城。 朝鲜王箕否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 此刻他披着白狐裘,站在城墙上,每有风刮过,都能让箕否一阵哆嗦。 见到儿子回来,箕否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了,李信可愿接受我箕氏的条件?” 箕昌满脸苦涩的说着:“李信并不见我,按其部将说的,这一次秦人只有灭了我箕氏方能干休。” “秦人定要灭我箕氏?” 朝鲜王恐惧出声,身子一阵摇晃,差点摔倒在地。 旁侧一个头戴短冠,两侧梳着辫发的男子立刻伸手将箕否搀扶住。 他嘴里愤怒的说着:“岂有此理!他秦国是个什么东西,嬴姓之人当初不过是我子姓的奴仆,如今走了运道,成为中原之主,竟然想来灭我子姓之国,真是可恶!” “王兄。” 箕昌惊恐的看了自己的兄长一眼。 说这话的正是朝鲜王长子箕准,是箕氏朝鲜的未来继承人。 他低吼道:“本来就是,秦人的祖先就是给我子姓先帝赶马的家奴!” 箕准的话是没错的。 秦之先最早侍奉夏人,在商汤伐夏的时候,找准机会,去夏归商。 秦人的先祖费昌,就成了商汤的御用车夫,并在鸣条之战中因功封为殷商贵族。 到了商帝太戊的时候,费昌的玄孙孟戏、中衍两兄弟赶马开车的技术非常好,车开的让商帝很开心,一高兴就把自己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孟戏兄弟。 这一举动,使得秦人在殷商的地位越发显贵,成为一地诸侯。 所以在殷商灭亡的时候,秦国先祖恶来为殷商奋战到了最后时刻,为子姓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堪称是殷商忠良。 正因为秦人祖先的这份履历,让作为子姓后代的箕准心头有些泛酸。 他们箕氏朝鲜是什么来头? 殷商三仁之一的箕子后代,正宗的殷商子姓王族,血统高贵。 但现在他们却只能僻居海外,在这苦寒之地和一群蛮夷野人为伍。 而秦人呢? 昔日的殷商家奴,现在却成了整个中原的统治者。 岂有此理! 箕准越想越嫉妒,越想越生气。 这就是箕准和张良相见后,就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的缘由。 在张良那张巧嘴下,朝鲜大王子箕准将心中对秦人的酸意变成了恨意,竭力说服他的父王箕否善待张良和公孙信,并帮他们牵线獩貊的沧海君,搜寻海东壮士,以刺杀秦国皇帝。 在张良离去的时候,箕准还以朝鲜武士相赠,以帮助张良做下刺杀的大事。 “只要秦国皇帝一死,秦人大乱,则我箕氏便可趁机联合獩貊、高夷等入侵辽东,扩张领土,说不定还能一直打到昔日的燕地,让我朝鲜走向辉煌!” 这是箕准内心的想法。 帮助张良刺杀,不仅能发泄心中的怨气,而且还能有吞并辽东的机会,自然能做! 朝鲜王箕否年岁大了,耳根子又软,最听自己这个大儿子的话,在箕准一番劝说下,又想到之前他派兵攻占辽东,结果被秦将李信赶回来的事情,也是有些怨恨的,就默许了此事的发生。 哪知道转眼之间,祸事就上了门。 “事到如今,为之奈何啊!” 朝鲜王长呼一声,充满绝望。 箕准高声道:“父王莫怕,秦国虽然大,但我朝鲜辽远,他们的大军根本来不了这里,只能派这李信带个两万人前来。如今我王险城精兵云集,加上诸大夫带来的援军,也足有两万左右,依靠城墙足够坚守下去。” “而且我已经派了使者去催促獩貊、高夷、真番、扶余等盟友,等到他们前来,说不定我们还能大胜秦军呢!” 箕否听得连连点头,说道:“吾儿说的是,有这些夷人相助,我们兵力并不少。” 箕准笑了。 是的,这就是他敢支持张良刺杀秦国皇帝的理由。 海东距离中原太远了,秦国就算事后要报复,也派不了多少兵力过来,最多几万人就不得了了,如果再多,那他们后勤怎么支撑? 面对秦军压境,箕氏完全可以召集海东的诸多盟友,一起对付秦军,他们人数比秦人还多,再借助天时地利,未必就会输。 也就是他的老父箕否见到秦军来势汹汹,心生畏惧,又被箕昌说动,故而前去向秦军乞降,想要息事宁人。 现在被秦人拒绝,那也是好事一件,正好坚定所有朝鲜人的战心。 箕准站在城头,望着远方。 在其王弟箕昌的惊讶中,他面露嗤笑道:“李信?攻打楚国时候的败军之将,一手葬送了秦国二十万大军。在辽东偷袭我朝鲜勇士,又靠着使用诡计欺骗东胡王,这才占领辽东,这样的货色,也想打我朝鲜?” “让他来打吧,我就在这王险城等着他。” …… 李信并没有让箕准过多的等待。 第二日,秦军的营寨中便有鼓声响起。 在震天的鼓声与整齐的脚步声中,此番征伐朝鲜的两万秦军便走出营寨,于王险城外列阵。 伴随秦军出阵的,还有六座巨大的攻城器械。 王险城里面,有来自燕地蓟城的亡民一眼就看出了这攻城器械的身份。 “是巨砲!” “是攻破了蓟城的巨砲!” 刺耳尖利的叫声中,秦军战鼓敲响。 “开砲!” 上百斤的巨石飞天而起,带着无与伦比的威势狠狠砸向前方的朝鲜都城。 巨砲后方,李信全身披挂,眺望正被巨砲轰的尘土不断的王险城。 “李将军,樊哙请求先登破城,斩朝鲜王首级而归!” 樊哙大步走过来,向李信请命。 他的旁边,曹参也是一脸激动的请命道:“曹参请命先登,必破王险城。” 李信看了他们一眼。 两人都是高爵者,樊哙更是堂堂左庶长,如今竟抛弃身份请命先登攻城,颇有莽夫之气。 不过李信听过他在塞外战场,阵斩匈奴王的事迹,对其勇武表示认可。 再加上他们都是赵佗的旧部。 李信应了下来,并说道:“先登可以,但若不破王险城,尔等都将严惩。” “将军放心!有巨砲相助,吾等必破城池!” 樊哙和曹参异口同声,为了功劳十分激动。 “去吧。” 李信允诺,就看到这两位武将激动的大步离去,似乎已将箕氏朝鲜看成了一坨肥肉。 相比于樊哙与曹参,李信心中同样是豪气顿生。 他盯着前方的王险城,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李信,要灭了箕氏朝鲜!” 第七百一十章:灭国 轰隆! 带着巨大威力的石弹落在王险城头,震的这座夯土筑成的小城不停摇颤。 “秦军巨砲居然如此可怕!” 朝鲜王子箕准满脸惊惶,手脚冰凉。 他自然是听投奔朝鲜的燕人说起过秦军巨砲的厉害,但那些燕人说话夸张,什么巨砲一响,就如同山崩地裂,蓟城当场就炸开。 种种话语让箕准不是很相信。 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武器? 哪料到燕人的话虽然夸张了些,但秦人巨砲的威力确实非常恐怖。 石弹击中城墙时,爆发出类似于山崩地裂的巨大震颤和轰鸣,让箕准头晕目眩,心神恐惧。 最可怕的是秦军数架巨砲中,居然有两架并未使用大型石弹,而是抛射的各种碎石。 这些碎石弹覆盖面非常宽广,飞射之间,就能洞穿一个个朝鲜武士的身体。 只是一轮轰击,整个王险城头就多了不少哀嚎惨叫的伤者。 朝鲜王父子也在碎石弹的攻击范围内,好在身侧的王家武士反应极快,用手中盾牌挡在朝鲜王和两位王子身前,要不然他们恐怕将被那些碎石射成一滩烂肉。 饶是如此,当叮叮咚咚的撞击声停歇后,箕准已经是双腿发软,他身侧的朝鲜王箕否更是两眼一翻,竟然当场吓得晕了过去。 “王兄,快跑啊!快下城楼!” 王弟箕昌面如土色,和护卫一起架着晕倒的朝鲜王就往城楼下跑。 “跑!” 箕准反应过来,忙跟着进行战略撤退。 见到朝鲜王和两个王子往城楼下退去,城头上正欲死战的朝鲜武士皆面露恐惧与迷茫。 战争是这样的吗? 箕氏朝鲜是殷商遗民建立,他们继承了殷商的文化,算是整个海东半岛上最为文明的国家,有着超过当地土著蛮夷的社会制度和强大的兵器,可称当地一霸。 不是朝鲜人自吹。 在这海东的地界,不管是南边的三韩,还是北边的扶余、獩貊、高夷等种种蛮族,都要叫他们箕氏朝鲜一声“大哥”呢。 这也是他们敢于和秦国交战的底气。 不少朝鲜勇士在开战之前,甚至摩拳擦掌,准备用手里的青铜剑割下秦人的脑袋,好炫耀自己的武勇强大。 哪知道这场战争的打法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攀城厮杀,没有血肉相搏,只有从数百步外飞射过来的各种要人命的石弹。 秦人的巨砲威力强大,射程远超朝鲜勇士手中的弓箭,他们站在墙头只有挨揍的份,连一点反击的能力都没有,这仗还怎么打啊? 在这样的情况下,两军还未短兵相接,朝鲜军的士气就被重重打击了一波。 当第二轮巨砲轰击后,已经进入射程的秦军弓弩手以箭雨抛射对城头进行火力压制。 秦将樊哙与曹参,则带着敢死之士,扛着轻巧的梯子,向着城墙发动了攻击。 “哈哈哈,先登破城,必是乃公的功劳!” 樊哙跃上城头,砍杀了一个惊慌的朝鲜士卒,嘴里发出大笑。 他是左庶长,杀这些普通士卒并没有功勋,但樊哙不在乎。 樊哙只是喜欢这种冲在前线,和人相互搏杀的感觉。 而且,也不是没有功劳。 若能捉住朝鲜王,岂不是一件大大的功劳! “给我冲,今日乃公就要再擒一国之王!” 樊哙嘶吼一声,带着身后不停攀上城头的秦军士卒径直向城楼下杀去。 因为巨砲的威慑,再加上有猛将带头先登,朝鲜首都王险城的城墙在半个时辰内,就被秦军占领。 很快城门被打开,秦军一涌而入。 失去了城墙的掩护,城中的朝鲜士卒在惊恐下根本不是秦军的对手。 在惊恐的嘶吼声中。 在火焰的升腾中。 王险城宣告陷落。 城外,秦将李信看着城墙上飘扬的黑色秦旗,摇头道:“太弱了。” 箕氏朝鲜在海东半岛上,或许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国家,但和大秦相比,那就不值得一提了,特别是在武器科技上,两者根本不是同一个级别。 秦军的巨砲、秦弩以及兵甲利刃,对朝鲜来说就是降维打击。 这场战争,除非皇帝派某人前来领军,否则一开始就没有任何的悬念,都是碾压局。 李信又在城外等了一个时辰,就有来自城内的传信使者奔出来,向这位秦军主将禀报道:“李将军,朝鲜王箕否、朝鲜王子箕昌已经被我军将士擒获!” “好!” 李信大喜,立刻率军开始入城。 朝鲜王和其王子的被擒,代表箕氏朝鲜连退出王险城和秦军打游击战的机会都没了,秦军将一战而获全功。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朝鲜大王子箕准,居然在秦军杀入王宫前,纵火自焚,带着一堆朝鲜的传国宝器化成了焦骨。 拥有数百年历史的朝鲜王宫,此刻满是冲天烈焰。 在王宫前数百步的一片空地上。 朝鲜王子箕昌跪在李信面前,哀泣道:箕准自知他罪孽深重,若被大秦擒获回中原,必定生不如死,所以他效仿帝辛,纵火自焚,好逃避罪责。” 老迈的朝鲜王也趴在地上,身上湿哒哒的一片,脑袋上的王冠还沾满了污浊的泥土。 他向着李信不停磕头道:“刺杀之事,都是箕准这逆子勾结张良等人所做,他才是主谋啊。本王……下臣对此并不知情,还请将军饶恕吾等。” 李信看着眼苦苦哀求的朝鲜王父子,眼神冰冷。 他昔日伐楚战败,名声前程尽毁,走入了人生的最低谷。 是始皇帝给了他复起的机会,虽然这里面有赵佗推荐的功劳,但始皇帝对他同样有着大恩,李信心中十分感激。 这些朝鲜人,居然勾结逆贼张良,做出刺杀皇帝的事情,简直是罪大恶极。 李信恨不得当场将他们尽数腰斩,怎么可能有宽恕的心思。 “此父子二人带下去,命人好生看管,莫要死了。” 李信冷冷的瞥了眼身前的朝鲜王父子。 箕准死了,他们父子将代替箕准去承受皇帝的怒火。恐怕不是腰斩,便是车裂。 他转头,又看着尚燃烧着火焰的朝鲜王宫,沉声道:“等火焰熄灭,把箕准的尸体找出来,纵使烧成了灰,也要带回咸阳去。” “唯。” 众秦将领命,个个十分兴奋。 此战大获全胜,灭国擒王,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唯有樊哙非常郁闷,他盯着曹参道:“没想到那朝鲜王居然这么狡猾,居然藏到了井里,被你曹兄逮了个正着,真是好大一个功劳啊。” 曹参哈哈大笑起来:“还不是你樊兄尽追着那箕昌跑,结果让我捡了个漏。不过你樊兄也不差,抓了一个朝鲜王子,又是先登破城,等到回去,定能升爵。” 听到升爵的话,樊哙脸上露出笑来。 “是啊,这次灭了朝鲜,想来右庶长之爵是稳了,下次见到君侯,我便可以大声的告诉他,我樊哙没让他失望!” 不管众人心中如何想法。 王险城陷落,朝鲜之战算是落下了帷幕。 朝鲜王箕否和其子箕昌被擒获,大王子箕准纵火而死,其余朝鲜宗室也几乎被一网打尽。 箕氏朝鲜正式宣告灭亡。 早上开战,中午覆灭。 朝鲜之亡,何其速也! (本章完) 第七百一十一章:覆韩 随着秦军攻陷王险城,擒获朝鲜王父子的消息传播开,整个海东半岛顿时引发了巨大恐慌。 箕氏朝鲜,不仅是海东第一强国,更是一个传承久远的古国。 自从商末周初,箕子带着殷商遗民前往海东建国以来,先是辰国,后是朝鲜,这个实体政权的寿命足足有八百多年之久,哪怕是中原最为长命的周朝在国祚上也无法和箕氏朝鲜相比。 其在海东,就是一个活化石般的存在,素来为其他蛮夷倾慕。 但如今就是这样一个海东大国,短短时间内就被秦军覆灭,谁不害怕啊?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受到箕准邀约,正率军赶来王险城支援的各部夷人。「箕氏的王险城不是号称海东第一大城吗,怎么这么快就被秦军攻破了?」诸部夷人首领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秦军是外来人,又曾在辽东之战中击败他们,他们自然是满怀敌意,欲要和朝鲜人联手,一起将秦人赶出海东。 但没想到朝鲜面对秦军攻伐,居然败的这么快,都等不到他们前去支援,就被秦人干掉了,不仅王城被攻陷,就连朝鲜王和其王子都被俘虏,直接宣布灭亡。 这情况,还怎么打下去啊?「秦人太强了,我们快跑!」 当即就有来自北边扶余、真番的君长叫嚷着欲要退走。这时候沧海君站了出来。 他是一个身材壮硕,辫发纹身的中年男子,乃是獩貊中一个大部落的君长,在海东颇有威望。 「秦人素来残暴贪婪,之前抢夺我们手中的辽东之地,杀戮我们海东的勇士。现在又发动大军入侵我们海东,灭了朝鲜。按照秦人的行事,你们觉得他们会就此收手吗?」 「如今咱们海东各部族联合在一起,还有抵抗秦军的能力,一旦大家退走,就等着被秦人各个击破吧。」 「各位首领,如果你们不想让自己的族人成为秦人的奴隶,不想自己的人头被秦人砍去换取他们的爵位,就不能离开!唯有大家联合在一起,方能打败秦军啊!」 沧海君不愧是与张良交好的人物,几句话就将利害关系讲的清清楚楚,再加上他平日在海东多有威名,还真让各部君长重新恢复了一起联合抗秦的心思。 只是沧海君的谋划,随着几个朝鲜大夫的到来,尽数化为了泡影。 「朝鲜王箕否暗通刺客张良,助其谋刺大秦皇帝,所以大秦兴师诛灭,以复国仇。」 「李将军说了,大秦此次出兵,只诛刺客帮凶朝鲜王和沧海君,余者无罪。」 「尔等如果献上沧海君首级,便可尽得沧海君之土地部族,更有大秦的赏赐,黄金丝绸,应有尽有!」 这些朝鲜大夫眼见都城一日之间就被秦军攻陷,早就吓得神魂皆颤。 他们的封邑族人又被秦军拿捏,为了保全性命和家族,这些大夫们立刻就转变成了忠诚的「投秦党」,大着胆子前来这些海东蛮夷聚集之处,宣扬李将军的意思。 秦人要沧海君的脑袋! 对李信来说,灭亡箕氏朝鲜是一场灭国大功,但灭国擒王,他此行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 勾结逆贼张良谋刺的不仅仅是箕氏朝鲜,还有那个提供了力士的獩貊君长沧海君 从皇帝的角度来看,说不定他恨沧海君更甚于恨朝鲜王,所以李信这一次出征必须要擒杀沧海君才算完成所有的任务。 沧海君并不好抓。 相比箕氏朝鲜有都城,有国土,王族还有宗庙传承,秦军可以直接攻打王险城,将其一锅端的情况。 獩、貊是蛮夷之族,虽然他们也修建了一些聚落城邑,但并非不可丢弃的,在秦军威逼下,他们完全可以抛弃那些聚落而走,带着族人 退入山林中打游击。 到了那时候,秦军可就麻烦了。 这些蛮夷的力量虽然比箕氏朝鲜弱,实际上要更难缠一点。 鉴于这种情况,李信就在接下来的战略上做了改变,在以大军进行压迫的同时,派使者对那些蛮夷进行内部分化,希望让他们相互残杀。 最好让那些蛮夷自己将沧海君的脑袋献上来。只可惜沧海君是个有能力和头脑的蛮夷。 这位獩貊君长十分聪明,眼见形势对自己不利,就突然暴起在帐中将那几个朝鲜大夫砍了脑袋。并警告其他蛮夷君长说,他们已经杀了秦人派来的使者,秦军绝不可能干休,让他们勿要被秦人蛊惑。 眼见沧海君暴起杀了秦军的使者,诸位蛮夷君长当场被震慑,不敢反对,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不一样的东西。 好个沧海君! 怪不得一直怂恿各部族的君长来抵抗秦军,原来是因为他参与了谋杀秦国皇帝的事情,秦军攻伐海东,是为了复仇啊! 秦军根本就没准备消灭他们这些无辜的部族。 有了那几个朝鲜大夫用生命来澄清的真相,这些蛮夷君长在弄清楚情况后,当然没人愿意给沧海君当枪使了。 他们在私下里相互联络,准备一起动手将沧海君砍了脑袋,献给秦人换取和平与赏赐。 沧海君混迹海东多年,很清楚这些蛮夷君长是什么德行,只要有机会,自己这些盟友绝对会砍了他的脑袋去送给秦军。 他借助斩杀秦军使者将其他蛮夷君长短暂震慑住,等到回到自己的营地后,沧海君就立刻带着手下精锐往南跑,连自己留在北边的部族人民都不要了,行事非常果断。 「哼,反应倒是挺快,在这海东之地,我倒要看看你能跑到哪里去!」李信得知这个消息后,满脸冷漠。 他派人安抚那些蛮夷君长,并留下一万人镇守朝鲜之地,以保持后方稳定,然后便带着樊哙、曹参等战将率领一万秦军南下追击沧海君。 半岛南部,原本是箕子率殷商遗民渡海后所建立的古辰国之地,随着后来辰国北迁到大同江流域,变为朝鲜,原本的辰国之地就被韩人所占领。 韩有三种,分别为马韩、辰韩、弁韩。 他们是部落制联盟,总共由七十八个小国(部落)组成,其中以马韩最强,因为占据的是古辰国之地,故而所有韩人部落都拥立马韩王为辰王,是半岛南部的最大势力。 沧海君此行,就是前去投奔这位马韩王。 还别说,这位马韩王也是个讲义气的人物,面对沧海君的投靠,直接应了下来。「我去给秦人讲和,让他们放你一马。」 马韩王作为整整七十八个国家的共主,一直被手下吹捧,认为自己就是整个半岛南部的最强王者。 他觉得秦军虽然强大,但总该会卖自己一个面子吧,毕竟自己可是韩人之王啊!马韩的使者带着一些腌鱼、海贝之类的礼物出使了秦军刚刚扎下的营寨。 「马韩?」 「这是什么国家,竟然敢让本将放过沧海君?」 秦将李信听完这所谓马韩使者的请求,面露惊愕之色。 如果说箕氏朝鲜声名远播中土,獩貊、扶余因靠近辽东也在燕地颇有名声。那这半岛南部的三韩诸部,中原人就完全没听过了,根本不知道是哪个旮旯的蕞尔小国。 「只要贵军放过沧海君,我家大王愿意用五千条腌鱼,两百件陶器作为礼物。」马韩使者在来的路上见过秦军的兵甲,故而说话还是十分客气的,给出了马韩王引以为傲的礼物。 军帐中一片死寂,紧接着樊哙等秦将便大笑出声。 「我 家皇帝悬赏沧海君足有千金,你们什么狗屁韩王居然给出五千条腌鱼和两百件陶器,哈哈哈,你们这是瞧不起谁呢。」 一众嬉笑声中,马韩使者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他想要放几句狠话出来,但马上就被秦军主将李信的冰冷语言震慑住了。 「让你们的王三日之内将沧海君的脑袋送过来,否则我将灭尔国,擒尔王,踏平这海东之地。」 李信神情冷漠,他追着沧海君一路南下,早已不耐烦了,对于这种从来没听过的蕞尔小国,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 马韩使者战战兢兢的回去,将李信的话一说,立刻引起了马韩王的暴怒。他怒吼道:「秦人猖狂,竟然敢威胁本王!」 沧海君叹道:「秦人势力强大,连箕氏都被他们灭了,你们韩人虽然厉害,但也不是秦军的对手,这场灾祸是我引起的,还是让我来解决吧。韩王不如杀了我,用我的脑袋去平息这场灾难。」 马韩王自出生以来,就继承了先王的基业,是韩人之主,何曾被人威胁过,心里早就是愤怒满满。 现在他又被沧海君用言语所激,在愤怒下,马韩王也不管秦军的强大,叫嚣道:「你莫要惧怕,本王要保的人,谁也抢不走!」 「来啊,让那秦将李信来啊!我大韩七十八国就在此处,我看他如何踏平!」 三日之后,没有收到沧海君首级的李信正式下达了攻伐马韩的命令。 在这三天时间里,马韩王召集了最近的五十多个韩人国家的军力,足足达到了九千人。 这九千个身穿兽皮毡衣,手拿少数青铜武器,以及大量木制、石制武器的韩人勇士,和一万全副武装的秦军展开了一场大会战。 半日时间,战斗落幕。 韩人被斩三千人,俘虏四千余,其余尽数溃逃。 眼见区区海东小国也敢包庇凶犯,聚众反抗,秦将李信怒火冲天。 他一边派曹参率精兵继续追杀逃跑的沧海君,一边命樊哙带兵剿灭三韩之国。半月之内,秦军灭亡韩人七十八国,尽据三韩之地。 当黑色的秦旗在半岛南部随风飘扬时。 秦将曹参,也在一处海滨抓住了逃亡的马韩王和沧海君。「李将军,饶命啊。」 马韩王被带到李信面前,立刻痛哭流涕,求饶性命。 李信摇了摇头,吩咐道:「带下去吧,和朝鲜王一起送到咸阳去,让皇帝高兴高兴。」 哭天抢地的马韩王被押下去后,李信又看向了一颗血淋淋的首级。 「将军,这沧海君颇有勇力,一直不肯束手就擒,连杀我三个士卒,全身受创十余处。到了最后,他眼见要被吾等擒拿,竟然自己动手抹了脖子。」 曹参有些尴尬的说着。 李信点了点头,道:「死了就死了吧,只要抓住就好。」 「他的尸体剁成肉酱,以震慑海东,头颅腌制之后,和箕准的残躯一起,送到咸阳去。」 待到曹参领命离去后,李信一个人站在马韩国的祭祀高台上。 风吹动他身后的大氅舞动,李信面无表情的眺望着西方。然后,他嘴角动了动,有笑意弥漫。 「如今我已灭亡朝鲜,又擒杀沧海君于海滨,尽灭三韩之国,算是不负皇帝诏令。」 「赵佗,等我回去,便当与你饮酒高歌,畅聊昔日之事。」...... 来自海东大胜的消息,经过数千里的快马奔驰,一路接力之后,在秦始皇三十年的十月传回了帝都咸阳。 这时候正是秦历的新年,本就是一个平安喜乐的日子。 而前几天刚刚从河西传来了秦将王离 大破月氏,斩杀月氏王的消息,已经算是双喜临门。 李信在海东大胜,灭国无数的消息传回来,直接给始皇帝来了一个三喜临门,顿时在整个咸阳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当武功侯赵佗从太尉长史涉间处得到第一手消息时,他惊愕了半天。「李将军,皇帝让你去打朝鲜,你怎么把半岛都统一了?」 第七百一十二章:日照 秦始皇三十年十月,秦都咸阳张灯结彩,正在欢度新年。 就在这半月的时间里,来自河西与海东的捷报先后传回咸阳,让满城秦人尽数欢欣,秦宫中的始皇帝在得到这两封捷报的时候,更是抚须大笑。 “王离这小子不错,不愧是王翦的孙子,没有让朕失望。” “李信也很好,知耻而后勇,先复辽东,破东胡,如今又灭朝鲜,杀沧海,让朕心中大慰啊。” “河西,海东,尽为我大秦之土。” 看着案前的天下寰宇图,始皇帝双眼发亮。 他亲自执笔,将这两片新征服的土地一起圈进了秦国的疆域中。 “河西之地,当设立新郡。” 始皇帝打量着河西的地形,以及更西边的一片被称作西域的土地。 他略一沉吟,道:“河西似我大秦之手臂,伸向昆仑之土。就为张掖吧,以取张国臂掖,以通西域之意。” “陛下所起张掖之名,昭示我大秦欲要抬起手臂,尽取西土之雄浑霸气,妙哉妙哉!” 赵高恰时一个马屁拍了上去。 始皇帝嘴角微勾,又转头看向地图的东边。 海东之土现在已经被李信探明,在其所呈送咸阳的捷报中,有军中秦吏绘制的简略地形图。 这是一个狭长的半岛,岛上除了箕氏朝鲜这个殷商遗民所建立的国家外,都是土著蛮夷,现在已尽数被秦军征服。 半岛上物产并不算丰富,土地也不肥沃,按李信说的,大部分地区都是山地、丘陵,没有多少开发的价值。 “虽然无甚用处,但既然打下来了,那就是朕的领土。” 始皇帝打量着海东半岛的轮廓,三韩之地并不在秦军原本的计划内,不过李信打都打下来了,到手的肉他自然是不可能再吐出去。 “原朝鲜之地,设为海东郡,统辖北部诸夷落。” “原三韩之地,现在是我大秦最东边的土地。那就取日出光芒,此地先照的意思,设为日照郡。” 张掖、海东、日照。 转眼间,始皇帝就为大秦的疆土增加了三个郡。 赵高吹捧道:“陛下一统诸夏,如今又远服蛮夷,建土于域外。今六合之内,皇帝之土,西取流沙,南至北户,东有日照,北尽阴山。” “此真乃亘古未有之大功业,臣请陛下于四方之地各刻石颂功,以颂陛下之功业。” 刻石颂功! 赵高的提议正戳中始皇帝的心。 他颔首道:“既如此,就传令王离、李信回师之际,在张掖、日照为朕刻石,以颂秦功。九原郡守亦在阴山上刻石。至于南边嘛。” 说到此处,始皇帝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盯着地图。 在长沙郡、黔中郡的南边,还有一片广袤的土地。 …… “张掖,海东两郡不错,但这日照是个什么情况?” 当始皇帝新设郡县的诏令下达的时候,赵佗有些迷茫。 日照不是山东的吗,怎么跑到朝鲜半岛上去了。 不过转念一想,赵佗又高兴起来了。 皇帝亲自命名设郡,这可就拥有了“自古以来”的宣称啊。 有这个日照之名在前,朝鲜半岛已经被打上了大秦的烙印,对于后人来说,算是一桩好事。 “看样子李将军会留一部分士卒屯守半岛,等待朝廷指派官吏前去。他自己应该是要率大军回咸阳向皇帝献俘。等到下半年,就能和他相见了。” 赵佗微笑起来,自从伐齐一战他和李信在路途分道后,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四年没见过了,心里自然是想念。 他希望李信在连番大胜后,能够真正的解除心结,不再被伐楚的战败所困扰。 随着皇帝设立郡县和命令两军统帅班师的诏令下达,赵佗的心思从两处战场中收了回来,目光重新放到朝堂上。 现在是秦始皇三十年的十月,朝廷已经完成了去年的上计工作,并根据各官署的考核成绩进行升迁任免,开始新一轮的人事变动。 新年的大朝会上,始皇帝宣布了一个事关九卿的任命。 皇帝以武功侯赵佗掌握公输之法,曾制造出若干有利国家的器物为由,宣布将其任命为少府。 对于武功侯再做少府的人事任命,没有人提出异议。 沤肥、曲辕犁、造纸、骑兵三宝、千里镜、水碓…… 赵佗入秦十年,制造出来的这些东西使秦国的国力大大提升,功绩斐然,堪称自少府设立以来最有能力的一个,所有人都表示服气。 甚至还有人褒贬道:“我看天下间,唯有武功侯才配做少府之位。其他人占据那这个位置,一年下来,连有用的东西都发明不出一个,简直就是庸人据高位,空耗国家钱粮啊。” 前任少府白甘,是赵佗之前在少府任职时的属下,担任少府工丞一职。因为跟着赵佗搞发明,攒了不少功劳,再加上他又是郿县白氏出身,算是名门。 在赵佗带兵出征后,始皇帝就将其提拔为少府,让白甘继续主持赵佗留下的几个工程。 白甘其实是个能吏,再加上又是少府工丞出身,熟悉少府情况。 在任职期间,他将赵佗留下的几个项目都执行的很好,算是个不错的守成官吏。 但可惜众人将他和武功侯一对比,立刻就显得十分无能和平庸了。 发明不出好东西,还配做少府吗? 在赵佗的内卷下,始皇帝对于不会搞发明创造的白甘表示十分不满意。 不会发明的少府,不是个好少府。 他在任命赵佗为新任少府时,顺手将白甘外放为一郡的郡守。 只是这个郡嘛,就有些远了,乃是刚刚在海东半岛新设立的日照郡。 调过去当日照郡守,怕不是和当地的三韩蛮子做伴了。 这样的任命,让赵佗有些错愕。 如果他没记错,在他第一次当少府的时候,当时的前任少府是被皇帝调到了会稽郡去当郡守。 “这位置有毒啊,干不好就要去和蛮夷作伴。” 赵佗嘴里嘀咕着。 同时他也很高兴,少府这职位,可比丞相之类的更对他胃口。 “又要大干一场了!” 赵佗双眼发亮,他想到始皇帝在朝会任免后,将他叫到宫中,勉励道:“好好干,朕等着你给朕一个惊喜。” 赵佗的脑海中顿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或许可以尝试下研究火药。” “看我集合整个大秦之力,搞他一个大玩意儿出来!” (本章完) 第七百一十三章:火药 “君侯,吾等已经按照比例弄出了第一批火药,还请君侯查验。” 少府工丞章邯走入赵佗的官署,神色略显激动,向赵佗禀报这个最新开展的名为“火药”的项目成果。 “咦,这么快就弄出来了,少荣果然能干。” 赵佗略微惊讶,赞了章邯一声。 这才几天时间啊,完成的也太快了吧。 章邯笑道:“君侯给出了具体的火药配方,吾等只需将三种材料找齐,然后再按这个配方进行混合,所以才完成得快。” 火药项目是武功侯任职少府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完成的速度很快,因为武功侯一开始就给出了公输残卷上记载的火药配方比例。 一硝二磺三木炭。 照方抓药嘛,不需要过多的摸索,只要按照这个比例,将三种材料找到并弄成粉末混合起来,就大功告成。 所以这项目刚上马不久,章邯就快速搞定,向武功侯献上成果。 “嗯,那就去看看吧” 赵佗脸上带着期待。 与章邯前往少府所属的一个试验场。 小半个时辰后。 砰。 听着传入耳中的爆裂声,看着装满黑火药的纸管在自己面前燃烧,炸开,闪出一抹亮光。 赵佗面无表情。 旁边的章邯倒是满脸惊讶。 武功侯有过命令,让他弄这东西的时候千万不能碰火,所以到现在,章邯都不知道那些黑黑的粉末有这般功效,真是太神奇了。 “君侯,此物竟能发出亮光,还有炸裂之声,不知有何用处?” 听到章邯这句问话,赵佗嘴角微微抽搐。 用处? 大概可以用来制成鞭炮,让皇帝听个响吧。 或许始皇帝看完后,还会皱着眉头对他赵佗说道:“你赵佗拿朕的钱,就搞了这玩意儿出来?” 好一个火药。 好一个大号鞭炮。 这就是赵佗期待了许久的东西,结果弄出来竟然是这种熊样。 面对章邯的询问,赵佗顺手推到了祖师爷头上。 “公输残卷上只说此物若是能制造出来,有莫大功效,或许是一种强力武器,远比巨砲还要厉害。可惜残卷破碎,只有原料的配方留下,如何使用和改良的工艺却是没有记载,或许是遗失了,也或许是公输子还来不及研究透彻。” 赵佗幽幽一叹。 章邯听得满脸惋惜,说道:“公输子乃是古之贤人,他既然些说此物比巨砲还强,自然是不会有假,可惜残卷遗失,真是我秦国的损失啊。” 听着章邯唉声叹气的可惜。 赵佗暗暗苦笑,他一细想,发现眼前的情况其实才是正常的。 火药这东西好像一开始只是用来当做杂耍,放烟火之类的用途,并不是用在军事上。因为原始的黑火药威力太弱了,几乎无法伤人。 要到了宋代,在北方强大游牧民族的威胁下,宋人重视火药和火药武器的试验和生产,经过一系列的技术革新,才可以作为武器使用,弄出了突火枪之类的火器。 黑火药的土法配方,赵佗知道,所以他能轻易弄出来。 但中间的那些技术问题,赵佗就不清楚了。 他估计黑火药的威力,还和其原料的纯净度、制备工艺,压缩和密封等种种配套技术有关系。 这些东西绝不是一时间就能解决的,需要大量试验,怕是只能慢慢摸索了。 “这样来看,倒是我心急了,大威力的火药,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弄出来的,有了配方还不够,其他配套技术也得跟上才行。所以那些一穿越到古代就造出火药大杀四方的,这不是扯淡嘛。” 赵佗嘴里嘀咕着。 其实现在的秦国武德昌盛,本就是天下顶级强国,不需要火药的武力加持。 赵佗研究这东西,也不指望此物在战争上的功效。 因为火药除了用来打仗,在民用上同样是大有可为。 比如用来采矿、筑路、兴修水利、工程爆破、金属加工等,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节省人力物力,对国力提升大有好处。 说白了,火药就是基建强国的必备之物。 同时还是一种人类文明发展,必点的科技。 “可以先保留一个项目组,搞长期工程,让人慢慢进行研究。只可惜那些炼丹的方士都被我坑死了啊,连点种子都没留下,否则有他们参与,当事半功倍。” 赵佗摇了摇头。 他在担任少府后,最先想到要将火药弄出来,其实和那些炼丹方士被他坑死有关系。 赵佗记得,火药起源于炼丹术,它是那些方士用火法炼丹术催生出来的产物。 但问题是在这个时空,炼丹术刚刚生出萌芽,就被赵佗给掐灭了。 丹药有毒。 让一国伦侯吃了中毒在床,始皇帝勃然大怒下,尽数将留在咸阳的炼药方士坑杀。 山东之地的那些炼药方士们听说这件事,一个个吓得亡魂四散,连夜改了行。 现在整个大秦天下,已经没人敢公开宣扬炼药长生之术了。 这个事情对炼丹术的打击非常大,有始皇帝和赵佗在前面当例子,后面的皇帝恐怕都不会再相信这种东西。 而且随着赵佗的介入,卢生、徐巿等方士弄出了一套成熟的修仙体系,对于其他寻求长生不死的派系造成了巨大打击,像海外寻仙派,就直接被干掉了。 照眼前的情况来看,说不定日后的华夏修仙体系只有内丹修炼一条道,炼丹术直接没了存在的土壤。 没了炼丹术,那火药的发明自然就没了着落。 赵佗考虑到这点,所以干脆点出这个科技,并顺手将火药的发明权推给了公输子。 不管他能不能弄出大威力火药,好歹也让后人知道了有这种东西的存在。不至于他赵佗死后,同时炼丹术消失,四大发明之一的火药就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弄出来了。 章邯献上的火药威力,有些出乎赵佗想象,他一番勉励后,让章邯保留一部分人力继续研究这个项目,其他资源则调到其他更有用的项目上。 比如提高金属冶炼技术,织布机改造之类。 这些都是能促进社会发展的好东西,能够提高生产力,是比火药更重要的强国之术。 不过赵佗的新项目才刚刚开始,始皇帝就亲自驾临少府官署。 赵佗以为始皇帝是来视察自己这段时间的成果,正想着如何应付,不料始皇帝此来是另有目的。 他对赵佗这些半成品的项目并不感兴趣,皇帝感兴趣的是另一样东西。 “将作少府那边禀报,说朕的帝陵已经初具规模,朕前日去看了下,还不错,若是再修个十年,当有天下第一大陵的霸气,勉强能符合朕的身份。” 始皇帝站在赵佗面前,竟罕见的谈起了关于骊山帝陵的事情,这让赵佗有些惊讶。 要知道始皇帝一直在祈求长生,幻想着他能成为永不落下的太阳,永远统治这个天下。 所以帝陵虽然一直在修建,但始皇帝基本不在人面前提及这个东西,似乎是想离死亡远一些,此事近乎成为一个忌讳。 这话题关系到皇帝生死,太过敏感,皇帝能提,他赵佗却不敢乱说,只能硬着头皮道:“陛下修仙,或许能得长生。” 始皇帝笑着摇头道:“朕虽然在修仙,渴望能长生不老。但也知道仙路渺茫,生老病死更是世间常态,凡人难以抵挡,所以早就做好了前往地下世界的准备。” “陛下英明。” 赵佗拱了拱手,没想到始皇帝还是看得开的。 不过下一刻,始皇帝的话吓了赵佗一跳。 “朕去骊山看了一圈,见到帝陵雄伟,颇为壮阔。而六国城环绕于朕的帝陵周围,城中六国遗族为朕守着陵墓,看上去不错。” “但朕心中总觉得有些不舒服,所以朕欲在帝陵周围布下千军万马,作为朕在地下世界的护卫。” “如此,还需有一位大将统率啊。” 始皇帝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紧盯着赵佗。 第七百一十四章:科技 面对始皇帝那“阴森森”的目光,赵佗感觉身上有些冷。 这眼神,这语气。 该不会是有让自己陪葬的心思吧? 不过赵佗只是想想就否决了。 自从秦献公废除人殉制度以来,秦国已经一百多年没有用人殉葬过了。 至于说功高震主,需要提前赐死之类的话,有扶苏这位长公子作为继承人,应该问题不大。 赵佗心思略安,说道:“臣以为可以用郎中令所属郎卫军,及卫尉所属之卫士为参照,烧制兵马俑。再仿照我大秦诸将之模样,烧制将军俑,统率诸郎卫武士,如此便可护卫帝陵,再无遗患。” 烧俑? 始皇帝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用饱含深意的目光打量着赵佗,这看的他头皮发麻。 好在始皇帝并没有过多的戏弄赵佗,最后还是认可了赵佗烧制兵马俑的建议。 陶俑陪葬的风俗早已出现,这其实是应有之意,差别只在规模上。 “朕的帝陵兵马俑。要大,要多,要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要为天下第一。” 这位帝国的最高元首,给出了关于兵马俑烧制的指导意见。 然后他视察了少府的一些项目后,便摆驾离去,只留下赵佗满脸无语。 你要烧制兵马俑就烧制呗,还跑来吓我一跳干嘛,真是气人。 不过始皇帝这一道命令,让赵佗接下来的工作方向来了一个转变,他得调集一部分人力和资源来处理兵马俑的事情。 秦代常称呼的少府其实是有两个。 一个名为将作少府,职掌宫室、宗庙、陵寝等土木营建工程,属于是秩禄两千石的朝中大员,如今的骊山陵墓就是由将作少府主持修建。 另一个少府则是赵佗现在担任的职务,掌管山海池泽之税收,以及各种器物督造和皇宫里的一干杂事。 帝陵内随葬器物的制造自然也是赵佗的职责。 他招来负责此事的少府工丞章邯,转述了一遍始皇帝的指导意见。 “有陛下诏令,郎中令和卫尉那边自会配合,让匠人参照这两军配置,以真人一比一的模样进行临摹和烧制。车马、战阵尽数按真实排列。” “另外派遣画师,画我大秦诸将的模样,以此烧制将军俑。王太尉、杨端和将军、辛胜将军、辛梧将军,还有南方的冯无择将军,以及后续回京的李信将军、王离将军也通通安排上!” 赵佗念出了一大串人名,这烧俑陪葬之事,全都别想跑。 至于他赵佗,自然也要被仿照着烧制一个威武的将军俑出来。 “要是几千年后有人把兵马俑挖出来了,不知道见到我赵佗的俑,会是个什么感觉?” 他这时想到原本的历史上,那些兵马俑身上并没有刻名字,后世之人就算挖出来,也得连蒙带猜,分不清身份。 “诸位将军俑身上可刻制相应名号。” 赵佗补充了一句。 “唯。” 章邯将少府的指示记下,开始正式立项开工。 对少府各官署来说,秦始皇三十年,注定是繁忙的一年。 少府的一部分资源用在兵马俑项目上,对于其他的科技方面,赵佗也没有闲着。 他先调集了一大批铁匠,重点钻研金属冶炼技术的提升。 战国时代正是华夏从青铜器向铁器转换的一个重要时期,虽然各国都已经开始以铁打造兵器甲胄,但终归是少量。 在秦国,铁主要是用来生产农具,其铸造和锻造技术极为有限,更不要说是生产钢了。 冶炼技术的桎梏,阻碍社会的发展。 赵佗来自后世,虽然冶炼的具体方法原理不一定懂,但大概思路是没问题的。 而对于聚集了整个大秦能工巧匠的少府来说,缺少的正是一个可以掌舵指挥的领航员,只要指出了方向,下面自有一群专业人士进行具体的研究和改进。 “冶炼重点是提高温度,所以第一当改进橐(tuo)龠(yuè)。” 赵佗的思路是很明确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所谓橐龠,就是春秋时代就已经开始使用的鼓风皮囊。这是用皮革制成类似于气球一样的东西,通过压缩这个气囊,进行鼓风,提高冶炼的温度。 想要对这个东西进行改造,其实很简单,并没有什么技术上的问题,重点主要是看有没有人能够提出思路。 赵佗还记得,以前的农村家家户户的灶房里都有用来烧火做饭的锅灶,旁边就放着一个风箱。每次要在锅里烧水做饭,点燃柴禾放进锅灶口里面,就要有人右手拉风箱,左手添柴火。 那个木头制造的密封式的风箱,就是提高冶炼温度的神器。 有赵佗来引领思路,手下的能工巧匠进行制造,这个东西几天的时间里就弄了出来。 赵佗制造的是双动活塞式风箱,这玩意儿在原本的历史上大概是要到唐宋时期才被人发明出来。 相当于赵佗一个举动,就将这项技术提高了一千年左右。 有了先进的风箱,炉火的温度大大提高,在此情况下,炒钢法的思路也被赵佗提了出来。 具体过程他不懂不要紧,手下自有大秦最优秀的铁匠来进行钻研,在两三个月内就攻克了这个难题,总结出了效率很高的炒钢方法,使得秦国的熟铁和钢的产量和质量得到大大加强。 赵佗在这一年的重点项目除了兵马俑外,就是提升冶炼技术。他并不满足炒钢法的成果,又在此基础上提出了“百炼钢”的概念。 百炼钢并不复杂,就是将炒钢反复的锻炼,就能使之成为精钢。以这种钢打造兵器,将成为这个时代世界上最锋利的武器。 冶铁技术的提升,除了提高秦军的武器质量,对于整个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同样是大有好处。 用这样的钢铁来打造农具,坚固耐用,大大提高农业生产的效率。除此外更可以用来采矿、修建水利工程以及各种建筑。 赵佗还打造出了世界上第一口铁锅。 当他吃到炒菜的味道的时候,那眼泪可是止不住的流下来。 “还缺了调料啊。” 赵佗对此有些不满足,只能寄希望于在王离击破月氏,秦国的商人前往西域通商交流后,能够给中原带来更多的好东西。 烧制兵马俑,改进冶炼技术等种种事项占据了赵佗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当赵佗成功弄出来百炼钢铁后,时间已经来到了秦始皇三十年的初夏时节。 对于大秦皇室来说,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时间点。 太子扶苏的正妻李氏,生下了一个孩子。 相隔几天后,长公主嬴阴嫚也诞下了一个孩子。 后续在时间和剧情上会加快,同时花一些笔墨描写下一代,为结局做准备。 第七百一十五章:近亲 “哈哈哈,我赵佗有女儿了!” 武功侯府中,赵佗兴奋的小声说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床榻。 那个被襁褓包裹,安静的躺在妻子身侧的小小婴儿,让赵佗整颗心都暖化了。 赵佗两世为人,又已经有了长子赵彻,对于这个二胎孩子的出生,本该稳重。 但赵彻出生的时候,赵佗身在北地,正要指挥军队发动北伐之战,并没有亲眼见到,自然是没有什么感觉。 这是他第一次守在家中,等候着自家的孩子出生,心态是完全不一样的,更别说这是他最为喜欢的女儿。 从此儿女双全,真是喜哉乐哉。 “辛苦你了,嫚嫚。” 赵佗上前,握着妻子的手,轻柔开口。 嬴阴嫚脸色有些苍白,尽显产后的虚弱。 好在是二胎,状态要比初产妇好得多,她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没想到你还真喜欢女儿。” 赵佗嘿嘿笑道:“那是自然,我之前就说过,我赵佗若有女,当视为掌上明珠,万分疼爱。” “掌上明珠?” 嬴阴嫚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睛很明亮。 待到乳母将睡着的女儿抱走后。 她将头靠在赵佗肩膀上,轻声道:“生彻儿的时候,你没在我身边,我很害怕。这一次就好多了。” 赵佗想象着当时的场面,心中越发感动,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妻子的脸颊:“以后我都会在你身边。” 两人相互依靠,心中各自温暖。 半晌后,嬴阴嫚突然笑了。 她望向赵佗:“真是奇妙,去年怀上孩子的时候,嫂子说如果两家生下来各是一儿一女,那就是天作之合,或许可以亲上加亲,以全天意。没想到这最后生下来,还真是一儿一女啊。” 赵佗神色立刻阴沉下来。 太子妃李氏在六日前刚生下了一个孩子。 男孩。 重十一斤五两(秦斤)。 这体重在秦代都算是个胖小子了。 当时这消息在咸阳公卿中还引起了一阵波澜,让无数人侧目。 始皇帝大为欣喜,亲自前往太子府中看望了一阵,足见他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就连赵佗也为之高兴。 扶苏有了儿子,代表秦国的皇权交替更加稳定。 对一个国家来说,有明确的继承人选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但现在,听到妻子的话,他有些高兴不起来。 嬴阴嫚见到赵佗脸色不好看,皱了皱鼻子,说道:“上次说到这事情,你当场就不高兴,说什么不同意这门婚事。具体为什么不行,你又不说,我看这就是真正的天作之合,为什么就不行呢?” 赵佗嘴角微微抽搐。 为什么不行? 先不说他不愿意包办婚姻,就算真的要包办,那也不能选扶苏的儿子。 这可是近亲啊! 近亲结婚,生下的孩子有可能是个弱智,或是得什么古怪的遗传病。 这种风险,赵佗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去承担。 他看嬴阴嫚的模样,估摸着她对这件事有些心动。 古人讲究“同姓不婚,其生不蕃”,对近亲结婚生子会出现问题,应该有些认识。 但只局限于同姓同宗的堂亲,对于表亲上就没什么讲究了。 表兄妹结婚,在古代就是常有的事情。 哪怕到了两千年后,一些地方还有“姑家女,顺手取;舅家要,隔河叫”之类的民间谚语。 其实在明清时代,官府就意识到表亲婚的不妥,并出台了相关律法禁止表亲结婚,但实际上这样的事情照样层出不穷,基本没人守法。 后世有人统计过《清人年谱》中记载的957对夫妻,其中属于表亲结婚的就占了102对,可见表亲婚之盛行难禁。 别的不说,光是某名著里的贾宝玉和林黛玉,那可就是妥妥的姑表兄妹,照样一堆人追捧。 就算将女主换成薛宝钗,那她和贾宝玉同样是姨表姐弟啊。整本名著讲的都是近亲结婚,可见表亲结婚的浪潮何其凶猛。 两千年后的清朝是这样,更别说这是在古老的秦汉,一个连亲外甥女都可以嫁给亲舅舅的大时代。 扶苏之子如果想娶赵佗之女,在法律和道德层面上,那是完全没问题的。 赵佗叹了一口气。 妻子刚生孩子,他本来是不想在此事多说的,但看嬴阴嫚的模样,他要是不解释清楚,恐怕会让她一直闷在心头,搞出什么产后抑郁之类的就不好了。 “既如此,那我就和你说说吧。” 赵佗深吸口气,开始向嬴阴嫚科普生物遗传学上的知识。 …… 长公主二胎生下女儿的事情,也在咸阳的公卿中流传。 此事关系到大秦重臣武功侯,自然会有许多人专门关注,好趁机送礼祝贺,以拉近和武功侯的关系。 廷尉李斯,就是其中一个关注之人。 李府中,他拍着大腿兴奋道:“好啊!姝儿生子与长公主诞女,前后只差六天。六者,大秦之吉数也,此莫非正是天命所作乎!” 眼见自家父亲格外高兴。 李于皱眉道:“可是父亲,我觉得此事没多大必要啊。太子如今地位稳固,只要不出意外,他必将登上皇位,我那小外甥就是新的太子,日后少不了成为三世皇帝。没必要这么早就将其婚姻定下。” 李斯瞪了他一眼,说道:“你懂个什么。太子之位看上去稳固,不代表我李斯的外孙就一定地位稳固。太子是国之储君,日后将登上帝位,自然会有许多妃嫔妻妾,少不了生育其他皇子。” “秦国虽是按照宗法,行嫡长子继承制度,然制度归制度,一切都要看皇帝的意思。自古以来,行宗法制度的国家何其多也,照样有许多君王行废长立幼的事情。” “古有晋献公、齐桓公,近有赵武灵王、赵悼襄王,所以你就能保证日后太子登基,不会宠爱其他美人,爱其所生幼子,生出废长立幼的心思?” 李于咽了口唾沫。 他这老父说得有道理啊。 废长立幼,这样的事情从古至今不知道发生过多少次。 比如那赵悼襄王废长子赵嘉,立赵迁为储君的事情这才二三十年啊。 这么近的时间,李斯自然是记得清清楚楚,前车之鉴,他有这样的忧虑也是很正常的。 李于舔了舔嘴唇,说道:“不是还有父亲吗?父亲是秦国重臣,就算太子日后登基,看在父亲的面上,恐怕也不敢做这种事情吧。” 李斯冷笑起来:“那我死了之后呢?” 李于一下就愣住了,一股冷意爬遍全身。 是啊。 李斯都已经六十多岁了,太子才二十五岁,始皇帝也只有四十几岁。 所以很可能等到李斯死了,太子都还没登基,到了那时候,谁又能庇护他李氏的皇子呢? 李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低语道:“你那兄长已经是没了前程,如今又去搞什么修仙,不能再指望了。你也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将来若是太子登基,生出废长立幼的心思,我那时不在了,你可能保我李氏所生的皇子?” 李于嘴角抽了抽,他低头道:“父亲说的是,未雨绸缪方是老成之法,我那小外甥,确实有和武功侯之女联姻的必要。” 李斯颔首道:“是啊,武功侯功勋卓绝,不仅得当今皇帝看重,就连太子也对其颇为倚重。将来太子登基,他必定是国之重臣。若能瞅准现在这个好机会,让吾外孙与他的嫡女联姻,纵使将来我去了,有武功侯为吾李氏的皇子保驾,也绝不会生出意外来。” “我李斯的外孙,就是他赵佗的女婿,将来必定能成为三世皇帝,呵呵呵……” 李斯笑了起来。 他岁数已经大了,眼看在朝堂上,他是争不过武功侯的。 自己的儿子,也是个不成器的玩意儿。 那就退而求其次吧,将希望放到第三代人身上。 我李氏一代、二代都不如你赵佗,那就看来第三代。 皇长孙可是流着一半的李氏血脉,只要能够顺利登基,那他李斯照样是朝堂的大赢家。 “就这样决定了,等到下次前往太子府探视孩子,你就将此事再好好与姝儿说一下,让她去劝太子出面。太子和长公主是亲兄妹,他如果开口提起儿女联姻的事情,想来长公主和武功侯是不会拒绝的。” 说到这里,李斯嘴角勾了起来,眼中充满自信。 “而且这件事对他武功侯也是大利,答应这一次的联姻。不仅我李斯的外孙能够顺利成为大秦三世皇帝,他武功侯的嫡女日后也将成为大秦皇后,外孙成为四世皇帝,此乃双赢也!” 李于佩服着拱手:“父亲智谋深远,儿佩服无比。再过两日吾等就可以前往太子府探视,到时候我一定好好劝姝儿行此要事,将此联姻之事尽快定下。” “嗯。” 李斯点了点头,又想到一事,叹气道:“还有你那兄长,好几个月都缩在府中不出来,说是要跟着皇帝修仙,总不出门,这也不是个事情。你去叫他一声,一起去太子府看看,那也是他的外甥啊。” (本章完) 第七百一十六章:婉拒 武功侯府邸,宽阔的大院中。 韩信一边跑,一边叫。 “彻儿,别追了。你追不上我的!” 三岁多的小赵彻,正拿着一根小竹竿,追在韩信后面,想要用手里的竹竿去打他。 “不准跑,乖乖投降,停下来让我敲你!” 小赵彻咯咯笑着,眼睛里尽是兴奋。 韩信眼珠子一转,回头道:“好了好了,我降!我降了便是!” 小赵彻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见韩信真的停下来,他就要上前去敲韩信。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韩信突然一个回转,趁着小赵彻没有防备,“唰”的一下,从他手里将竹竿抢了过来。 韩信一个后跳,对着小赵彻做了个嘲讽的鬼脸。 小赵彻傻眼了,指着韩信骂道:“骗子,你骗我!” “什么叫骗?这叫兵不厌诈!” “此乃兵法也!” 韩信嘿嘿笑起来。 小赵彻愣愣的盯着他,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这下韩信傻眼了。 他见到远处观望的乳母和侍女要过来了,连忙上前道:“彻儿别哭了,我还你就是,我让你打还不行吗。” 小赵彻不理他,只顾自个儿哭泣。 哭声让韩信心急,他在心里大骂自己:“韩信啊韩信,君侯让你来陪小孩子玩,你怎么还对一个三岁小孩用兵不厌诈的诡道啊,真是蠢才。这下把孩子弄哭了该怎么办?” 韩信越想越心慌,将手里的竹竿一扔,就要去抱小赵彻,试图安慰对方。 就在韩信接近,欲要弯腰抱他的刹那,小赵彻哭声戛然而止,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他突然一个跃起,用脑袋重重的撞在了韩信的鼻子上。 “我的母耶!” 韩信痛呼,感觉鼻子都要断了。 刚刚还一脸哭泣的小赵彻,如今已是笑的蹦了起来,他用小手指着韩信,奶声奶气的学着韩信刚才的话:“这就叫兵不厌诈!” “你的兵法,不如我耶!” 韩信捂着鼻子有些发愣,这三岁的小屁孩,在教我兵法? 院落的一处亭台,赵佗负手而立,他看着远处追逐打闹的韩信和小赵彻,嘴角露出笑。 韩信被他带回咸阳后,学习非常认真,且展露出很强的领悟能力。 他不仅将武功侯府中的兵书看的滚瓜烂熟,还借着赵佗的关系,经常去柱下史张苍那边抄录一些稀少的兵书来进行学习印证。 再加上又被赵佗传授了不少战场上实用的经验,赵佗估摸着如果派韩信上战场统兵,其能力绝对超过大部分普通将领。 既是一个如此有前途的人,赵佗自然是让韩信多与自家儿子接触,好培养一些感情,将韩信绑在他赵氏这里。 “韩信对兵法的理解很有可取之处,让彻儿从小耳濡目染也好。” 赵佗笑了笑。 妻子和女儿在屋里休息。 儿子和自己的弟子在外边玩闹。 这样的日子,才是幸福啊。 就在这平淡的幸福中,有管家孟忠前来禀报。 “君侯,太子府派人递上拜帖。” 赵佗将拜帖打开一看,脸色微变。 “太子明日要前来拜访,探望孩子。” …… 翌日,武功侯府中门大开,赵佗亲自外出迎接,将太子扶苏迎进了府门。 “太子喜得贵子,让大秦有后嗣可续,实乃大喜之事啊。” 赵佗一边引路,一边恭喜对方。 扶苏身穿黑衣,神色清爽。自从太子妃怀孕后,他原本黯淡的气色就一日好过一日,连带着黑眼圈也没了,说话中气十足,尽显一国储君的英朗贵气。 他笑道:“君侯同喜啊,如今君侯喜得贵女,享受儿女双全之福,真是让扶苏羡慕。” 赵佗笑眯眯的说着:“太子不用羡慕,待皇长孙稍大一些,太子也可再生育一个女儿嘛。” 扶苏脸色猛然一变,忙摆手:“算了算了,如今天下刚平,还是当以国事为重。” 扶苏这态度让赵佗有些好奇。 作为太子,扶苏的孩子生下来自有专人抚养照料,又不需要他操心,怎么看上去太子还有些抗拒? 好在这时候小赵彻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蹦蹦跳跳的走过来,一口一个“舅父”的叫着,喜得扶苏眉开眼笑。 “好个彻儿,还是这般可爱,快让舅父抱抱。” 扶苏走上前,将赵彻抱了起来,在他脸上“啪叽”了一下。 “舅父,你胡须刺到我啦!” 小赵彻嘀咕着,竟伸手去拨弄扶苏颌下须髯,甚至还拔了两根下来。 这一幕看的赵佗眼皮直跳。 自己这娃可真是胆大啊,两岁的时候当着始皇帝和诸公子的面自称为“朕”,三岁了居然就敢拔当朝太子的须髯,要是等他长大了,那还得了。 扶苏不仅不恼,反而逗趣道:“你现在拔我的胡须,日后等你长出了胡须,我也要拔回来。” 小赵彻一听,吓得捂住自己下巴,东张西望,看到旁边的赵佗,小声对扶苏道:“舅父,要不你去拔我父亲的,他的胡须长呢。” “哈哈哈……” 扶苏大笑起来,转头对赵佗道:“君侯啊,你和阴嫚可真是生了个机灵的孩子,孝顺的很啦。要是我家孩子日后能和彻儿相比,我可就满足了。” 赵佗谦虚道:“彻儿这小子一点都不听话,皇长孙定然比他好上太多。” 小赵彻听到父亲夸别人家的孩子,气鼓鼓的撅起了嘴。 此时众人已经走到屋前,脱下鞋履后,便入内探望。 “兄长。” 嬴阴嫚下榻,上前行了一礼。 她还处在“月子”期间,不好外出受风,故而一直在屋中等待。 “辛苦你了。” 扶苏宽慰自家妹子一番,又说了一些恭喜的话语,便打量着正在榻上熟睡的婴儿。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刚出生几天的婴儿,脸上还是皱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似得。 扶苏夸了两句,和赵佗、嬴阴嫚交谈一番后,就想到自家妻子出门时的叮嘱,以及这几天吹的耳边风。 他略一犹豫,说道:“吾子与君侯之女前后出生正差六天,乃是大秦吉数,我看颇有天作之合的意思,不若我两家亲上加亲,君侯以为如何?” 赵佗眉头一跳,扶苏这次还真是为了此事来的。 有些不对。 以赵佗对扶苏这位太子的了解,他现在心思都放在朝堂上,对这种儿女联姻的事情应该不关注才对,特别是现在孩子刚出生就说到此事,更显的古怪。 想到之前嬴阴嫚说,她去太子府拜访的时候,曾被太子妃李氏说过类似的话,赵佗很快就联系上去。 “原来是打我赵佗之女的主意,好借此来保自家儿子的地位。” 赵佗心中明晰,对于这种带有政治目的的联姻越发不齿。 他转头看向嬴阴嫚,见她脸色微白,正望着自己。 幸好赵佗提前向嬴阴嫚科普了一大堆近亲繁殖影响后代的知识,将对方拉入了自己的阵营。 虽然嬴阴嫚对此表示怀疑,但赵佗素来博学,让她有相信的理由。二来则是此事不管真假,都在她心里留下了一个种子,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作为母亲,她自然是不希望自家女儿生出一个弱智的孩子。 面对扶苏的询问,嬴阴嫚沉默下来,赵佗也不好向扶苏讲遗传问题来婉拒。 那会让人怀疑他是在给自己的拒绝找借口,特别是李氏及其背后的李斯等人,绝对会心头不舒服。 对此,赵佗早有准备,抛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太子所言亲上加亲之事甚好,但皇长孙身份特殊,孩子又刚出生,太子最好还是不要去考虑此事。否则日后皇帝若有其他想法,欲要亲自为皇长孙联姻他族,太子与我,可就不好了呀。” 扶苏悚然一惊。 是啊,他那刚出生的儿子,不仅是自己的长子,更是帝国的皇长孙,身上本就带有政治意义。 不是说你想为他挑哪家就挑哪家,如果以后始皇帝来了兴致,或是有了其他想法,想亲自为皇长孙挑选正妻,那应该如何呢? 他扶苏只是太子,头上还有个皇帝呢。 “多谢君侯提醒,此事是扶苏鲁莽了,险些误听妇人之言,徒生祸端。此事当不再提起。” 扶苏想清楚后,身体有些发寒,忙起身向着赵佗诚恳躬身,以表谢意。 果然是李氏的主意! 赵佗眼睛微闪,嘴角却有笑容浮现。 不管对方怎么盘算的,这一次他不仅正大光明的拒绝对方的联姻请求,甚至还要让他们来感谢自己呢。 第七百一十七章:三十年 李氏府邸。 李斯皱着眉毛,不停摇头:“唉,此事还真是我欠考虑了,一直想着和武功侯联姻,好保全我外孙的地位,倒是忽略了皇帝那边会对此有所反应。” 李于无所谓道:“我觉得皇帝素来宠信武功侯,就算真让太子和他家联姻,皇帝说不定还会乐见其成。” “是有这个可能,但皇帝之心不可测,不能去胡乱赌博。此事暂不可轻动,以后看情况吧。” 李斯幽幽叹着,眼中流露出无奈。 以他的智慧,本不会如此心急,但李斯却不得不急。 他今年已经六十四岁了。 这个年纪在古代已经算是大龄老人,连黔首都可以不用再去服徭役,可以说已经到了一生的尾声,日后还有多少时间可供他活呢? 李斯难免要开始为儿孙做打算,他那两个儿子不成器,让他不免心急,在这事情上有所失虑。 想到太子通过李姝转述的武功侯所说话语。 李斯长叹道:“武功侯看似年轻,其实是老成谋国之人。这样的人若是能成为我外孙的丈人,我李氏当再无忧虑可言。唉,好想与他结亲啊。” …… 自从赵佗以始皇帝为借口,婉拒太子为皇长孙求婚后,此事果真没有了后续。 赵佗暗自得意。 在这秦国,果然还是始皇帝最大,抬他的名头出来,啥事都能压下去。 赵佗这大半年来对始皇帝的表现很满意。 这位帝国皇帝虽然还掌握了国家大事的总决策权,但许多杂事小事都不再管,全放给了太子和朝中公卿处理。 赵佗听扶苏说,皇帝现在每日的工作量还不到两个时辰,相比以往从早上工作到晚上的状态,简直是天壤之别。 工作狂终于要躺平了! 不工作的时候,始皇帝在干嘛,赵佗不清楚。 但从卢生、徐巿等人的受宠状态来看,他怕是真的一心沉迷进修仙中。 还别说,赵佗发现卢生和徐巿两个在吹牛逼方面真是个天才。 他们在赵佗提供的修仙体系的基础上大肆发挥,搞出了什么守一、存神、坐忘之类的东西。 还开始进一步捣鼓起灵气之说,欲要和上古神话相结合,使得这个修仙体系越发庞大和扎实,让外行一看就会被其震慑。 这大半年来,在始皇帝的带头下,修仙派方士们成了咸阳勋贵的座上宾,许多官吏和咸阳富人竟然都开始加入了修仙大军中。 赵佗对此冷眼旁观,并不发表意见。 他自然知道宗教、修炼之类的东西如果泛滥开,会产生不小的副作用。 这方面,他已经告诫过卢生,让他们倡导的修仙之法主要侧重于自身的修养和感悟上,不借助于外物,甚至要人主张清心寡欲,一心悟道。 这样一来,就算修仙的人再多,也不会造成大量的物力浪费。 赵佗正是要借修仙,阻止皇帝大修宫殿之类的奇观。 一番实战下来,这方法效果还真不错。 自从始皇帝东巡归来,就没有再修建新宫殿的意思。照眼前的情况来看,后世津津乐道的阿房宫,怕是连地基都不会有了。 如今整个咸阳正在搞的大工程就只有帝陵一个,这个是要一直修到皇帝死才能结束的工程,可以暂且忽略。 放眼到全天下,秦国的大工程只剩蒙恬监工的直道和各郡的驰道了,基本都进入收尾状态,今年之内都将竣工。 或许是赵佗在北伐之战中将匈奴打残,李信也击破东胡的缘故。没有北部敌人的威胁,这两年居然没人提修长城的事情,这个之前让赵佗有所忧虑大工程直接胎死腹中,并不会在这个时期消耗大量民力。 至于战争方面,始皇帝想要染指身毒的念头被满朝公卿劝阻后,就没有宣告新的征伐目标。 如今月氏、海东之战平息,两路远征大军都在返回来的路上,那些远离家乡出征的秦国士卒,都将回到他们的家乡和亲人身边。 “修仙能亡国,但用好了,也能利国啊!” 赵佗很欣慰。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这个少府同样是铆足了干劲,为帝国的兴盛添砖加瓦。 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将先进的冶铁技术推广到全国,最起码要将各郡县的农具进行更新换代。等到明年春耕,优质的铁制农具定然能提高生产效率,这可是有利天下的大事。 第二件就是赵佗命手下工匠改进了纺织机技术,并从陇西羌地选来优质的羌羊,命人饲养,并剪羊毛来制造羊毛衣。 其原因是秦国已经征服了塞外草原,以及辽东、海东等酷寒之地。 留守的秦军对当地严寒的气候苦不堪言,常有人因受冻而病亡。赵佗自然要为此考虑,弄出了羊毛衣,就可让边郡士卒解决御寒问题。 “还是要早点将棉花弄到手啊,该劝皇帝派商队去西域贸易和探路了。” 赵佗记得中国的棉花就是分别从北边的西域,和南边的身毒两地传进来的。 身毒太远了,赵佗并不想沾惹,还是西域合算,而且这地方本来也在大秦未来的攻取计划上。 对于赵佗上书派遣商队前去西域探路的事情,始皇帝当场允诺,此事顺利施行下去。 除了金属冶炼推广和纺织技术改造外,赵佗在这一年干的第三件事,就是将从楚地收拢来的优质甘蔗进行研究,成功弄出了红糖。 起因是他家的儿子长大了,正是爱吃零食的年纪。 然后赵佗发现这年头零食很匮乏,能吃的甜品只有饴糖和蜂蜜之类,他很自然就联想到了榨糖上。 “红糖在这年代可是奢侈品啊,记得前世,还有人靠此发家敛财呢。” 赵佗在府中看着自家儿子开心的舔着手里的褐色糖块。 他心中思虑,这玩意儿可是有大用的。 六国城的诸侯贵族手里,掌握着大量财富,之前始皇帝强征过一两次赋税,他们不敢反抗,但私下里怨声载道。 赵佗觉得没必要凡事都用武力去镇压,有时候糖衣炮弹更加的好使。 用一些手段让六国贵族腐化,心甘情愿交出手里的钱财,岂不更好。 这红糖,就是一个先驱。 除了六国贵族外,正要出发前往西域的商队,也刚好可用这些体积小又价格昂贵的奢侈品去探路,从西域人,甚至更西边的大宛、安息等地方换取好东西,打开一条宽阔的商路来。 “日后或可称为丝糖之路!” 想到此处,赵佗脸上笑容更盛,感觉整个世界正在被自己慢慢的改造。 在这样充实的工作生活下,时间一晃到了第二年。 秦始皇三十年就这样过去了。 这一年,天下无大事发生。 没有新的战争,没有新的大工程,秦国各郡县都将重心转移到农业生产上。 随着直道和驰道的竣工,被徭役和兵役压迫了数年的天下黔首,终于好好的喘了一口气。 突然想起赵佗长女和扶苏长子还没起名字,诸位可有好名字推荐? 扶苏的儿子叫什么,好头疼啊。 第七百一十八章:皇家 秦始皇三十一年,十月。 作为秦历新年,整个咸阳城张灯结彩,上上下下充斥着一股喜庆的氛围。 始皇帝为了庆祝去年取得的两个重大军事胜利,以及秋季时的大丰收,下诏天下大酺,各级官吏都有假期,以示庆贺。 相比于各官署的清闲,始皇帝父子相对比较繁忙,他们需要去祭祀天地与祖宗神灵。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些仪式是绝对不能少的。 待到事情弄得差不多了,始皇帝清闲之余,在宫中开了一场家宴。 武功侯赵佗一家,同样是在名单上。 “彻儿,你这次入宫参加宴会,可不能放肆,说话更要注意。” 入宫前,赵佗盯着自家孩子再三嘱咐。 三岁半的男孩,正是最为调皮捣蛋的时候,一个不注意就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情来,赵佗带他入宫,那可是心惊胆颤的很。 “知道了,知道了。” 小赵彻叫了声,不想看自家老父亲的黑脸,转身就跑到嬴阴嫚身后,叫道:“母亲,抱抱。” 然而在事实上,小赵彻在家里答应的好好的,到了宫中,立刻就放飞了自我。 这小孩子哪里还记得老父亲的嘱咐,特别是诸位公子都有交好赵佗的意思,对这个机灵活泼的小外甥热情又亲切。 一番逗弄后,小赵彻就在公子高、公子将闾等兄弟之间追来跳去,咋咋呼呼,就像是匹脱缰的小马,十分的欢快。 这场面让赵佗无语。 “不用那么担心,彻儿已经长大了,不会像上次那样。” 嬴阴嫚开口宽慰,她以为赵佗担心,是因为自家儿子那次自称为“朕”的表现。毕竟这是个皇权至上的时代,有些话说出来蛮危险的。 赵佗苦笑一声。 他倒不是担心赵彻乱说话,而是觉得自家小子太跳了。 小赵彻敢当着始皇帝的面自称为朕,敢伸手去拔太子扶苏的胡须。 就连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兵仙韩信,一次被赵彻撞出了鼻血,还有一次没注意,被小赵彻拿竹竿从后面敲了头。 搞得现在韩信都不敢背对他,生怕又挨了偷袭。 这小子怎么看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小小年纪就弄出这些事,长大了还得了。 赵佗倒是想要好好收拾小赵彻,每当这个时候嬴阴嫚就适时出现了。 赵佗口头教育都还好,但若是想用鞭子上身的时候,嬴阴嫚就护犊子的冲过来,不准他动手,做出一副要干架的模样,赵佗只能悻悻罢手。 “慈母多败儿啊。” 赵佗心里嘀咕着,感觉这小子要是继续被宠下去,怕是个无法无天的性格。 不过转念一想,孩子毕竟还小,等到大一些,他可以找机会带出去好好教育。 就在一番欢乐中,太子扶苏带着太子妃李氏,以及尚在襁褓中的皇长孙进入了殿中。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望了过去。 始皇帝特意让扶苏将皇长孙带来参加这场家宴,意义很重大啊。 “见过太子。” 众人上前行礼。 “都是自家兄弟姊妹,不用多礼。”扶苏温和开口。 众公子行礼见过太子妃后,目光全都放到了太子妃身侧,侍女所怀抱的那个襁褓中的婴儿身上。 “好一个小启明,真是可爱。” 公子文夸了一声,其他公子也都跟着附和称赞。 就连刚刚和赵彻逗弄的公子高、公子将闾等人也都纷纷围了上去。 只留下被忽视的小赵彻一脸迷茫。 皇长孙名为启明,是过了三月之期后,由始皇帝亲自赐名。 启明。 出于《诗·小雅》。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 这是星辰之名。 同时此名又出自《书·尧典》,乃是开明通达之意。 太子妃李氏听说皇帝赐下这个名字的时候,非常的满意。 开明通达,是一种上位者的美德。 同时启明又是天上闪耀的星辰之名,皇帝赐下这名字,莫不是寄予着某种期望? 这名字好呀! 出自经典,又有美好寓意,可比什么“彻”之类的有格调多了。 赵佗和嬴阴嫚这时也抱着小赵彻走过来,与太子夫妇见礼。 “彻儿,快来让舅父抱一个。” 扶苏笑起来,毫不掩饰他对这个小外甥的喜爱。 旁边的李姝笑眯眯称赞道:“彻儿还是这么可爱。” 赵彻撅着嘴,目光不停瞟向被侍女抱在怀中的启明。 那是一个小婴儿,此刻同样睁大着眼睛往外看。 赵彻和皇长孙启明,相互对视着。 等到众人行礼完毕,赵佗抱着儿子回到座位坐下后,嬴阴嫚小声道:“我看启明长得还挺像兄长的,日后想来是个翩翩佳公子。” 赵佗还没吭声,旁边的小赵彻便不满道:“母亲母亲,我看他长得好丑。” 妈耶! 赵佗一个寒颤,伸手拉住儿子,嘴里说道:“愁什么愁,小小年纪哪有愁的?” 他这一番打岔,倒是没有引起不远处几位的公子注意,这让赵佗松了口气。 然后他狠狠的瞪了小赵彻一眼。 怪不得世人都说童言无忌,小孩子说起话来,真是要吓死人。 好在此事有惊无险的过去了,太子和诸位公子相互聊天,赵佗偶尔说上两句,气氛倒是十分和乐。 不一会儿,始皇帝的步辇行至殿外。 “父皇小心。” 一直跟在步辇旁边的胡亥,伸手去搀扶始皇帝。 “朕诸多儿子里,就你胡亥最是贴心。” 始皇帝感叹一声,搭着胡亥的手下了步辇。 胡亥嘻嘻笑道:“那是自然,胡亥别的想法没有,就是想一直陪在父皇身边,当个好儿子。” 始皇帝笑了笑,迈步走进大殿。 身侧的胡亥,以及跟随的赵高相视一眼,也连忙跟了进去。 “儿臣拜见父皇。” “臣赵佗拜见陛下。” 殿中诸人忙起身相拜。 始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免礼。 然后他看到了瞪着一双大眼睛,奶声奶气说着“拜见外翁”的赵彻。 始皇帝脸上笑容灿烂,招手道:“彻儿过来,让朕看看长高了多少。” “好勒,外翁。” 赵彻蹦蹦跳跳的从食案后面跃出来,跑到始皇帝身边,两手一边比划,一边叫道:“外翁,我可长了好高好高,我母亲说,我以后能和父亲一样,长八丈那么高呢!” 八丈? 话一出口,赵佗和嬴阴嫚两个做父母的,脸都红了。 殿中诸人愣了下,接着哄堂大笑。 始皇帝也忍俊不禁道:“好好好,你以后长到八丈那么高,朕就封你一个大将军,带着大军给朕打天下去,光你一个八丈将军,就能打他们一千个一万个!” 小赵彻嘻嘻笑起来:“好呀,我听父亲说西边有好多东西,我以后就要去打西边,把好东西全抢回来给外翁吃。” 始皇帝哈哈大笑,对殿中诸人道:“这小子有孝心啊。” 说完,他又对小赵彻道:“那就一言为定,日后朕就封你一个大秦征西将军!” 有小赵彻插科打诨,整个殿中气氛非常欢快。 唯有跟在始皇帝身后进来的胡亥,看到这一幕,嘴巴鼓了起来。 那是他这个始皇帝最宠爱的儿子,才拥有的待遇啊! 此时随着赵佗和嬴阴嫚上前将赵彻抱回去后,始皇帝又走到太子夫妇旁,看着襁褓中的婴儿,眼睛里满是温和之意。 “启明,朕的孙儿。来,让朕抱抱。” 始皇帝伸手,将那婴儿抱在怀中,仔细的打量着。 不知道是因为小赵彻的活泼可爱,让他这两年越来越喜欢小孩子。 还是自从修仙后,他从大量的政事中解脱出来,对于家庭子嗣有了更多的关注。 总之现在的始皇帝,对于自己这个长孙,十分重视和疼爱。 他抱着启明的温柔模样,落入了公子胡亥的眼中,让这个曾经最受父皇宠爱的小儿子,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 “我的……那是我的!” 胡亥在心中呐喊。 曾几何时,在没有赵彻,没有启明之前,他胡亥才是最受始皇帝宠爱的孩子。 以前的每一次家宴上,他胡亥是所有人的中心,是那个最机灵,最受所有人关注的一个。 但现在。 没了。 什么都没了。 胡亥的母亲早逝,他从来没有得到过母亲的宠爱,只能从始皇帝这里汲取父爱。 如今,就连他所拥有的唯一的爱,也要被人抢走了。 胡亥十多岁了,已经过了什么都不懂的年纪,特别是在赵高的教授下,心里对一些东西变得非常在意。 “赵彻、启明。” 胡亥在心中低语中,眼睛有些发红。 侍立在殿侧的赵高对自己的弟子很敏感,他见到胡亥的模样,心中若有所思。 祝大家中秋快乐,阖家团圆! 今天主要陪家人去外面玩了下,回家的时间比较晚,所以刚写完,今天就一章了。 剧情上这几章把下一代人物铺垫下,对结局很重要。按照预计,本书大概会在十一月完结,最后两个月的时间,感谢大家一路陪伴,还请继续支持哦! 第七百一十九章:还都 三十一年的这场皇家晚宴,是纯粹的家庭聚会,气氛十分的和乐。 “愿陛下万寿无疆!” 诸公子、公主以及赵佗等人站起来,一起向始皇帝献上祝福。 始皇帝不禁开怀大笑。 如今的帝国局面,确实值得他高兴。 秦国大军东征西讨,无往不胜,连破草原三强,又镇压海东诸国,南收东瓯之君,国土疆域日渐辽阔。 而长子扶苏日趋沉稳,早已摆脱昔日受楚系所影响的模样,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他的女婿赵佗在担任少府后,同样政绩斐然,在这一年弄出了不少让他称赞的好东西。 能斩断青铜剑的百炼钢刀,推行天下的新型农具,有助于保暖的羊毛衣,还有各种炒菜、红糖等能养口舌的好物,都让始皇帝十分满意。 他对赵佗笑道:“武功侯去年的政绩不错,为我大秦弄出了不少好事物。今年伊始,当更加努力,把你那些公输子留下的宝物,统统给朕弄出来才是,日后说不得朕就以此功让你成为大秦列侯。” 列侯? 赵佗眼皮跳了跳,始皇帝这是又开始了他用来吊人的手段,想要用列侯之位来勾赵佗肚子里的存货。 不过这正合了赵佗的意思,他想要用科技改变时代,始皇帝想以此强国强军。 正是赵佗见始皇,双嬴(赢)! 他站起来拱手道:“臣定当不负陛下期待,为我大秦的兴盛出力。” 见到女婿十分上道,始皇帝越发开心。 他的国家日渐昌隆,外孙、长孙健康出生成长,家庭和谐美满,如何不让他高兴。 只是在这高兴之中,他还有着一缕淡淡的遗憾。 他还有一个梦想。 叮叮当当的乐器敲击声和庄重肃穆的颂歌在殿中奏响。 “天保定尔,亦孔之固,俾尔单厚,何福不除?俾尔多益,以莫不庶。” 这是《诗·小雅》中的《天保》一篇,是昔日周之大臣献给周宣王的祝颂之歌。全诗的意思是说上天保佑,君主将王位永固国家昌盛,财富丰盈福禄无数,是一首非常适合这个场景的赞歌。 始皇帝很喜欢这首诗,其原因就是他最想要的那句“万寿无疆”,便是出自于此。 他坐在帝榻上,一边看着自己的子辈、孙辈,一边轻轻的跟着乐官们念叨着最后的一句。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始皇帝的眼中浮现浓烈的渴望,他喜欢这样的日子,他想要永远的这样过下去。 哪怕他让赵佗为帝陵打造辉煌的地下军团,但他的内心,依旧不想去面对死亡。 “朕想寿比南山,如日月般永恒!” …… 晚宴欢快的结束。 只是赵佗的好心情回到府邸后就没了。 他想到今日小赵彻在家宴上的表现,特别是暗地里说启明的话,他不由气上心头,这一次狠狠收拾了自家儿子一顿。 或许是害怕儿子的话引来祸事,这一次赵佗教训儿子,嬴阴嫚倒是没有阻拦,只是心痛的背过脸去。 等到一顿教育后,小赵彻哭着叫起来“下次不了”,赵佗这才罢手,气汹汹的走了。 作为母亲的嬴阴嫚十分心疼,将儿子抱在怀中,问他为什么今天要在家宴上那样说。 “因为舅父他们都去看启明了,明明都是先陪我玩的,结果他一来,就没人理我。” 小赵彻满脸泪痕,气鼓鼓的说着。 嬴阴嫚哭笑不得,原来说对方丑,是一个三岁孩子的嫉妒心作祟。 她小声安抚着儿子,告诉他启明是太子的儿子,是皇帝的长孙,他以后需要恭敬相待,不能再这样无礼。 礼仪尊卑,上下等级,正是这个时代的真实模样。 赵彻被老父揍了一顿后,嘴中对母亲的说辞唯唯而应。 但那小小的心中却是充斥着激烈的情感。 “都是外翁的孙辈,他凭什么要比我高,明明是我先来的!” “我不喜欢他,我讨厌他!” …… 十月一晃而过,进入十一月后,刚刚沉寂下来的咸阳城又陷入热闹中。 其中原因,便是来自河西的远征大军回来了。 秦将王离率十万大军,连同归义月氏、南匈奴等附庸军远征河西,如今克定月氏昭武城,斩月氏王首级而归,可谓一场大胜。 此役战果丰硕,不仅一举解决了秦国西部的大敌月氏,为大秦拓土千里,更是让秦国的势力延伸到了乌孙一带,再往西,便可抵达西域诸国,开拓一个新世界。 始皇帝喜悦下,在咸阳为王离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凯旋仪式。 万人空室,人山人海。 无数人前来为王将军的胜利欢呼雀跃。 王离骑坐在白马上,为万众簇拥和欢呼,身后是身披铠甲的威武勇士,以及大片的被押送入咸阳的月氏俘虏。 前来观看的韩信露出了羡慕之色。 他暗暗道:“君侯说皇帝以后还要再攻西域,我有机会上战场的。等我再长大一点,也要纵马驰骋于塞外,和君侯、任将军,王将军一样,异域建功,骑着白马归来,受万人敬仰和欢呼,让世人知道我大秦将军韩信之名!” 在韩信看的满脸激动,内心想象自己日后辉煌凯旋的时候。 赵佗则是暗暗分析着此刻河西的情况。 河西之战,秦军通过苏迦莎诱叛了休密翕侯和高附翕侯,最终巧取昭武城,大破月氏王庭,杀月氏王和肸顿翕侯而归。 但这场胜利终归是取了巧,并没有彻底慑服月氏人,特别是还有一个月氏王子逃脱秦将羌瘣的追捕,西遁乌孙,留下了不小的隐患。 王离凯旋时留下副将杨原率两万秦卒与苏迦莎共守新设立的张掖郡,以稳固这片新开拓的土地。 “杨原老成持重,远比羌瘣更适合镇守张掖。再加上苏迦莎多有智谋,在一旁辅佐,抚慰月氏人,应当不需要忧虑,王离这安排做的不错” “之后花上七八年时间,将张掖消化后打造成后勤之所,修缮道路,储备粮草。等到商队归来带回西域诸国的情报,就可以派少量军队慢慢蚕食西域,掌握通往中亚和欧洲的商路。” 赵佗对此有一个稳妥的计划,只需要花上十多年的时间,秦军就可以在不过度耗费国力的情况下攻取西域。 西域诸国数量虽众,但基本羸弱不堪,大宛以东都是些小国,打仗不是难点,哪怕只是一万秦军也能横扫西域。 真正的难点在于路途遥远以及一系列后勤问题,所以这事情需要稳扎稳打,慢慢来。 赵佗对此并不急,他才二十六岁,有的是时间来做这些事情。 他只希望始皇帝也能耐得住性子。 时间到了一月份的时候,远征海东的李信率领大军在长途跋涉数千里的路途后,回到了咸阳。 只是相比于王离率西征大军凯旋时,秦人热烈的欢呼。 面对李信的归来,关中老秦人的态度可就很复杂了。 秦王政二十三年,秦军伐楚。 主将李信一意孤行,欲以奇兵突袭楚都寿春,结果惨遭大败,二十万秦军丧师大半,其中就有数万关中子弟。 咸阳城中,缟素一片,许多人家的父亲、丈夫、儿子,都因李信而死。 如今,这位曾被称作秦将之耻的李将军,带着灭国拓土的大胜回来了。 第七百二十章:战将 “六年了。” 白马迈步向前,李信眺望远方的巍峨城池。 他的身后是一个个因回乡而激动的关中秦卒,以及长途赶路下来早已面色麻木的海东俘虏。 自从秦王政二十五年,李信统兵北征辽东以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六年的时间。 辽东素来是苦寒之地,一到冬天就是万里雪飘,冰寒刺骨,向来是南方人畏惧的地方。就连曾征战过燕地的李信,在辽东的第一个冬天,也因受了风寒差点丢掉性命。 李信咬牙坚持,从伤病中站了起来。 支撑他的信念就是立功雪耻,不负皇帝的期待与赵佗的支持。 现在他历经万难,终于功成名就的归来了。收复辽东,击破东胡,攻灭朝鲜,一统海东,为大秦拓数郡之地,可谓战功赫赫,足以扬眉吐气。 李信本以为自己可以挺着胸膛,一脸骄傲的接受属于他的凯旋仪式。 但当临近咸阳时,李信还是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伐楚之战,他丧师十余万,其中数万关中子弟,尽因他死难。 那一年咸阳缟素,哀嚎不断,李信事后之所以沉沦,就有对此感到愧疚的心思,不愿去面对关中父老。 如今他带着胜利回来了,关中的秦人,还能原谅他这个曾经的秦将之耻吗? 一路的担忧,在大军抵达灞上,临近咸阳时,被一阵阵的欢呼所击碎。 “大秦威武!” “李将军威武!” 主将的战车旁,作为亲信跟随的栾布骑在马上,对李信高兴的说道:“将军,咸阳满城欢呼,正是在庆贺将军的功勋啊!” 李信点点头。 眼睛有些模糊起来。 眼前的一幕,让他想起当初伐燕归来时的场景。 身侧跟随的青年栾布,更让他忆起曾经自己最为信重的年轻男子。 “赵佗,我回来了。” …… “将军大胜归来,为我大秦翦灭胡患,开疆拓土,功莫大焉!” 咸阳城外,太子扶苏身着玄衣高冠,带着身后的百官群臣,一起迎接李信的凯旋。 “微末之功能得太子亲迎,真乃李信之殊荣。” 李信忙下马回礼。 然后他就看到了站在太子身后,身穿玄端素裳的赵佗。 赵佗也正望着他。 两人相望,四目对视,皆在心中呼唤着对方的名号。 “李将军。” “赵佗。” 李信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这一次,他终于可以解开心结,去坦然面对赵佗。 赵佗也笑了。 辽东的风雪霜寒使得李将军的容貌沧桑了不少,但他双目中的光亮,让赵佗知道,那个满身英雄气的李信又回来了。 始皇帝对于李信的凯旋同样十分看重,甚至期待感还超过了击破月氏的王离。 其中缘由,正是张良刺杀之事。 “张良贼子,潜遁无踪,朕深恨之!” 始皇帝每次想到张良,都会感到恨意难平,哪怕他早将昔日韩国贵族中与张氏有交往关系的家族尽数诛杀,依旧难掩心中的怨愤。 元凶张良抓不到,那为张良提供刺客的朝鲜王族、沧海君自然是一个也别想跑。 李信没有让他失望,带着秦军踏平朝鲜,覆灭三韩,为他复了仇。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箕准的自焚和沧海君的自刎。 “这两个贼子倒是狡猾,知道被活捉来咸阳,朕必让他们身具五刑,受尽一切惩罚而死!” 始皇帝咬牙切齿,好在两个重犯虽死,尚还有其他俘虏来供他发泄怒火。 “朝鲜王父子,为反贼张良之友,行谋刺之事,当腰斩弃市。” “马韩酋首,意图包庇逆贼沧海,抵抗我大秦天兵,朕大恨之,车裂以循。” “箕准和獩人沧海之尸,挫其骨,扬其灰,让其尸骨无存!” 几句话下去,就决定了那几个海东小邦君主的下场,这让始皇帝心头舒服了一些。 果然只有杀人复仇,才是最好的解压手段。 解压后,始皇帝对于功成归来的李信同样是不吝惜封赏。 李信收复辽东和击破东胡的功劳,已经封了下去,使他爵位升到了大上造。 如今始皇帝就以擒杀贼首,平定海东,为大秦拓地数千里的功劳,封李信为驷车庶长。 位居大秦军功爵体系的第十七级,属于是绝对的高爵者了。 朝堂上,李信激动无比,下拜谢恩。 当他叩谢皇帝之恩后,起身的时候,头颅微侧,望向武功侯赵佗。 “皇帝派我去收服辽东,是赵佗的推荐。派我征伐海东,则是赵佗拒绝了领兵的命令,并推荐我从辽东南下。” “我如今之所以能站在朝堂上扬眉吐气,一切都是因为他在后面默默的帮着我啊。” “要是没有赵佗,如今的李信,不过是府邸中一个烂醉的酒徒罢了。” 李信心中低语着。 对于赵佗在这些事情里的付出,他知道的很清楚。 当朝会散去,在距离晚间庆功宴的间隙,李信撇开了那些向他示好恭贺的朝堂重臣,大步走到赵佗面前。 “武功侯,明日我将在府中设宴,等你。” 赵佗一怔,笑着应道:“将军设宴,佗必当前来。” 话落,两人相视大笑。 自从李信伐楚战败后,那条横亘在赵佗和李信之间的隔阂,彻底被修补填平。 …… 秦国南疆,长沙郡。 郡守屠睢将手里那封来自咸阳的皇帝诏令看了又看,脸露兴奋,起身在屋子里欢快的踱步来回,甚至嘴里还愉悦的哼起了长沙当地流行的曲调。 “父亲如此高兴,是皇帝同意了父亲的奏疏吗?” 屠睢的次子屠刚走进来,开口询问。 屠睢抚须大笑:“然也!皇帝已经同意了我和冯无择将军的策略,这一次能成功,还是多亏了有冯将军和我一起共同上书献策,更具有说服力。” “当然,还有那些越人叛乱的好啊。哈哈哈,略施小谋,就让那西瓯君译吁宋上钩,使其勾结我长沙郡内的越人反叛,这样才证明了我大秦征伐百越的重要性啊。” 屠刚称赞道:“父亲此番和冯将军联手征服百越,以百越之大,至少能升爵两级吧。我听咸阳来的人说,在百越和西南夷以南,还有一个大国名为身毒,其土广大,物产丰饶,日后父亲若能再领军前去征伐,封侯指日可待!” “封侯。” 屠睢眼睛眯了起来,神色略显阴沉。 他想起了秦始皇二十六年七月的那场大朝会。 皇帝有攻伐百越之心,眼看他屠睢即将身负重任,率五十万大军南攻百越,建立不世之功。 就在屠睢最为激动和高兴的时候,一向被他视为兄弟的赵佗,却站了出来,表示反对。 如果赵佗只是单纯的反对战争还好,他不会太过计较,但赵佗竟然转头提起了攻打北方胡人的事情,还引来朝中众将一片附和。 最终的结果,就是赵佗率秦军三十万北伐月氏、匈奴,建立惊世功勋,爵封伦侯,号为武功。 他屠睢则只能心情复杂,请命来到南方做郡守。 这一来,就是近五年的时间。 在这几年的时间里,秦军灭了月氏、破了匈奴,击败了东胡,收降了东瓯,更征服了海东半岛,每一场战争都让无数秦将立功升爵,享受无尽荣耀。 唯有他屠睢,默默的在这长沙湿热之地,整日想着如何才能攻打百越。 中途赵佗曾寄来不少信件,屠睢刚开始还耐着性子看下去,结果越看越生气。 “什么越地湿热,丛林遍地,烟瘴毒雾众多,越人难以围剿。你赵佗当年难道没把于越打下来?他冯无择还不是拿下了干越和东瓯,怎么不见出问题?凭什么到我屠睢就不行了!” 屠睢牙齿咬得咔咔响,后来直接不看赵佗寄来的那些信,让儿子全烧了,就像他当初在咸阳拒绝赵佗的登门拜访一样。 他这种最为看重义气的人,一旦认定对方不讲义气,心里的那个疙瘩,是怎么也解不开的。 “等着吧,等我屠睢率大军征服了百越,到时候就要站在你赵佗面前,问你一声,百越难征否?” 屠睢喃喃着,转头盯着屠刚,说道:“准备纸笔,我要给冯无择将军写信一封,共商征伐百越的大策!” …… 番阳。 秦军屯聚之所。 副将殷通兴奋的走进一处干栏小屋中,嘴里叫道:“将军,将军!长沙郡来信,是屠郡守的信!” 正直挺挺躺在榻上的冯无择听到这话,猛然一个挺身,立起了身子。 他咳了两声,伸手道:“快给我看看!” 片刻后,冯无择放下手中书信。 萎黄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打完百越,就能回去了。” “八年了,我在这里呆了整整八年!” “我想回家啊!” 第七百二十一章:征越 “这一次越人叛乱,长沙郡守和大庶长一起上书请皇帝攻百越,以彻底镇服越人。皇帝之前就有攻取百越的心思,如今河西和海东战事皆平,想来一定会同意。等到打下百越,大庶长以功封侯,冯兄日后也是君侯之子了啊!” 咸阳冯氏大宅中,廷尉之子李于正满脸笑容,向坐在牌桌一侧的冯敬恭维着。 左丞相之子王贺打出一张二筒,附和道:“是啊,冯兄如今为中郎骑将,深得皇帝亲信,若是大庶长封侯,日后前途更加不可限量。” “碰一个。” 冯敬一边碰牌,一边摇头道:“对我家大人来说,封侯都还是其次,主要是打完百越就能回家才是最好的。他在越地待了八年,每年寄信都说他想要回来,别说是封侯了,怕是降爵一级换一个回咸阳的机会,我家大人恐怕都会点着脑袋同意。” 李于和王贺面面相觑,惊讶道:“越地这么可怕?大庶长为了回来,居然连降爵都愿意。” 冯敬碰完牌打出一张五万,嘿笑道:“可怕的很啊,我家大人在信里说,越地就不是人待的地方。听说军中有将军中了越地的水蛊,拉出来的矢里面,都能看到有虫子在爬呢,一团一团的蠕动!” “嘶……” 众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听得自己的肚子都有些不舒服起来。 长沙郡守屠睢和大庶长冯无择正式的联合上书,是在秦始皇三十一年的三月。 其内容大概就是说南方的百越并不安稳,屡屡诱使秦国治下的越人反叛。 其中西瓯君译吁宋,最为胆大包天,派人潜入长沙郡下辖的苍梧地区,唆使当地越人造反,并杀戮驻守秦军数十人。 至于大庶长冯无择,则是上书说自从东瓯归降秦国后,闽越人殊为不乐,常出兵进入东瓯地界,掳掠和残杀东瓯之民。 虽然闽越人并没有袭击秦军,但东瓯君驺摇已经数次向冯无择求援。 东瓯归降后,是以属国的形式存在,东瓯越人在法理上同样是秦国子民,会向秦国官府缴纳当地特产作为赋税。 所以闽越人的行为,等于是在掳掠和杀戮秦国子民! 上书在朝堂上一经公布,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秦军北破匈奴、东胡,西吞月氏,东平海东,南服西南夷,正是声威正隆,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时候。 上到皇帝、公卿,下到底层庶民黔首,全都在心中有着一股骄心和傲气,认为秦国就是天下第一大国,真正的无敌霸主。 在这样的情况下,一群南方的越人蛮子,居然敢袭击秦国驻军,掳掠归降的东瓯之人,这简直就是在皇帝的脸上扇巴掌。 整个朝堂仿佛回到了秦始皇二十六年的那场大朝会上,众多战将文臣,一起出言,请求征伐百越。 “百越之人,侵扰我大秦边境,杀戮我秦国子民,诸卿以为该如何处置?” 始皇帝坐在帝榻上,当着重臣之面,平静的问出了这个问题。 “陛下,我羌瘣愿意领兵,扫平百越,给陛下打下一个大大的疆土!” 刚从西边回来没多久的羌瘣,第一个开口,神色激动无比。 赵佗北伐和王离西征两场战役,羌瘣都是作为副将跟随,并没有立下什么大功,他一直觉得是自己被赵佗和王离两个小子刻意打压,心中十分不平,所以他这一次巴不得能作为主将出征。 除开羌瘣外,其他武将虽然没有自请领兵,但都纷纷同意发动征伐百越之战。 不仅是他们想要发动战争,好让自家的子侄上战场立功升爵,更重要的是这些老将们看出了皇帝对于这场战争有志在必得之意。 在五年前,皇帝就有派大军五十万攻取百越的意思,只是当时被武功侯慷慨陈词,以河南地、河西为诱惑,转移了秦国的战略目标。 现在大秦四方蛮夷,除了百越外,其他全部都被打服了,对于南方的那一大片土地进行征服,当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些事情,作为秦国第一战将的赵佗同样很清楚。 他面上平静,心中暗暗叹息。 该来的,还是要来啊。 赵佗将秦军攻取百越之战推迟了五年,但最终还是避不开。 这一次,他没有了进行阻止的理由。 一个是越人主动侵入秦国边境,杀了秦军士卒,还侵扰归降秦国的东瓯,这是百越先动的手,秦国怎么可能不反击? 发动征越之战,在这时候就是政治正确,谁反对谁就有问题。 另一个则是秦国四方确实没有了可供征伐的目标,赵佗就算想再引走祸水,也找不到目标可以借用。 西边的张掖郡刚刚设立,秦吏没有到位,当地月氏人尚未归心,道路等设施没有修建,后勤跟不上,秦军不可能远征乌孙和西域。 相反南边的越地经过冯无择和屠睢好几年的经营,状况还不错。 他们这几年在越地监工修建了好几条道路,可供秦军快速行军和输送粮秣。 同时秦军在江东之地训练了一支楼船舟师,可以沿海而下,与陆军合击闽越,还可充当后勤运输。 海陆配合,使得秦军征越的难度大大降低。 于此同时,因为冯无择降服了东瓯的缘故,使得越人实力大降。而有东瓯越人作为向导,秦军进入南方丛林后,不至于陷入迷路之类的情况。 总体来看,秦军在此时征伐百越,要比历史上统一天下后就立马发动大军南征有优势的多。 “冯无择爵位是大庶长,比屠睢高,又在越地待了多年。这一次征越,主将非他莫属。老冯打仗,继承了王翦的打法,颇为沉稳,应该不会犯冒进的错误。有他主事,想来问题不大。” 赵佗想到此处就有了底,脸色略微舒缓了不少。 冯无择,还是挺可靠的。 而此刻,始皇帝见到众多武将和文臣都赞同征伐百越的事情,武功侯赵佗和太尉王贲虽然默然不语,但也没有当堂出言反对,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始皇帝早就有攻取百越之地的心思,他每次看到秦国地图的南边,还有那么大一块地方空着,就感觉心里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仿佛看到南方无数的越人正跪在地上,乞求他前去统治。 所以始皇帝之前就让屠睢献纳攻越的策略,正是为攻打百越做准备。 这一次越人主动骚扰秦国边境,袭杀秦军,正是瞌睡来了就给递枕头,给了他发动战争的借口。 此战,非打不可。 始皇帝当场拍板。 “百越蛮夷,杀我大秦子民,凌辱上国,罪不容诛。” “朕当发大军二十万,以大庶长冯无择为主将,南征百越!” (本章完) 第七百二十二章:核心 咸阳城,左更任嚣的府上。 “唉,我上次写信给屠兄,想要劝慰他一番,然后他就没有给我回过,多半是连我一起恼了。” 任嚣举杯灌了一口酒水,无奈说道:“屠兄这人啊,一旦认定了事情是什么样,那就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劝赵兄还是勿要再给他寄信,一来没有用处,二来只会气到屠兄,等到他打完百越立下功劳,回来一高兴,之前的事情说不定也就过了。” 听到这话,赵佗明亮的眼睛略微黯淡。 对于屠睢,他是很感激的。 当初灭魏之战,赵佗率军追在魏豹、周巿身后,于荥阳城下大破魏军,立下功勋。结果被上司桓昭嫉恨,进行折辱和欺负,当时就是任嚣和屠睢站了出来,为他赵佗打抱不平。 特别是屠睢,凭着爵位的压制,让桓昭只能忍气吞声,不敢拿赵佗怎么样。 屠睢欣赏赵佗的智谋和勇气,请他在荥阳城中饮宴,不以年纪和爵位自傲,对赵佗以兄弟相称,妥妥一个义气大哥的模样。 甚至后面他还亲自撰写荥阳之战的军报给王贲,为赵佗表功。王贲在事后升赵佗为一曲军候,其中就有屠睢的功劳。 这样一个类似兄长的人物,赵佗十分喜欢,他和屠睢的关系一向不错。 哪知道两人会在征百越一事上产生龃龉,最终兄弟隔阂。 “当时屠兄若带五十万大军征百越,那就是在重复历史。必将丧师于南疆,不仅性命难保,而且将把秦国拖进一个难以挣脱的战争泥潭。我当时反对,既是救他,也是救了秦国啊。” 赵佗心中有些难受。 他那会儿在朝会后就想着向屠睢解释,结果屠睢生了气,不仅快步离去,事后也多次拒绝赵佗的登门拜访。 甚至连赵佗写给他的信也不回,一副要断绝交往的模样。 这一断绝,就是五年的时间。 现在屠睢作为长沙郡守,被皇帝任命为了伐越副将,辅佐冯无择攻伐百越。 赵佗一想到还是忍不住忧虑。 因为百越之地就是屠睢的丧命之所啊。 哪怕历史已经被赵佗改了大半,不管是主将、兵力还是时间都和原本历史大不相同,但人的性格却是改不了的,在一些问题上很容易做出相同的选择。 所以他这才来任嚣府上,进行商量。 任嚣了解屠睢的性格,劝他不要管此事。 赵佗终归是放不下这个心,在回到府中后,决定最后给屠睢写一封信。 为了不让屠睢产生抵触,赵佗在信里不再说征伐百越的困难,而是刻意去奉承屠睢,然后夹杂着一些实用的建议,希望能够帮助屠睢更好的打下这场大战。 待到信件寄出去后,赵佗感觉有些疲累,他坐在榻上,看着窗外的天宇。 阴沉沉的一片,像是要下雨了。 皇帝在朝会上定下征伐百越的主将人选和兵力后。 整个秦国就像是一台机器一般,高效且快速的运转起来。 太尉府负责统筹兵员,决定各郡征兵比例,并部署各项战略事宜。 赵佗的少府,则暂时停止一些不重要的项目,集中一切力量,开始生产更多的兵甲,以作为替补所用。 治粟内史府,则要输运粮秣,准备二十万大军所用的军粮。 …… 各部门相互配合,都在为这场大战做着准备。 正式出兵的时间定在了秋后。 一方面征兵要在春耕后,这样就可以不耽误春耕大事,使得后续的军粮有着落。同时各郡兵员集结,并部署到相应地方,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第二则是考虑到南方的地形多为丛林山地,且气候湿热。 按归附的东瓯越人说的,越地并没有春夏秋冬之分,而是旱季和雨季。雨季不适合征战,大军进去很容易全军覆没。故而选择在秋后,也就是旱季进军,可以减少许多问题。 当赵佗巡视少府各工坊,看着工匠们卖力的抽拉着风箱,将烧的通红的铁锻造成各种武器的时候,不由叹息:“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国力,又要泡汤了。” 正如赵佗所说,这一次始皇帝征伐百越,之所以能在朝堂上全票通过,就连他赵佗和素来厌战的太子扶苏都没有反对。 除了是越人先挑起的战争外。 更重要的是秦始皇三十年,整个大秦并没有新的战争和大工程开工,兵役、徭役不重,天下庶民黔首休息了一整年,民力略有恢复。 至于国库中,也是堆了不少粮食,可供一次战争消耗。 相比于历史上同期的秦朝,这个时空的大秦因为赵佗的参与,新开了好几场大战,但实际国力其实还是要强于原本历史的。 其原因就在于赵佗很多年前弄出来的沤肥法、曲辕犁提高了本时代的农业生产效率和粮食产量,在秦国统一后更推广到全天下,让秦国每一年收获的粮食数量非常巨大。 只是因为之前战争太频繁了,四面开战才让秦国粮秣有些撑不住。 去年休憩了一整年,便给帝国狠狠回了一口血,再加上今年两路大军回师,带回了不少青壮。征兵又是在春耕后,不会耽误耕种,想来今年也是个大丰收。 昔日秦国靠着关中和巴蜀,连连东出征战六国,尚且没有缺粮之忧。 如今有着整个九州天下作为产量地,通过两年的积累,足以支撑一场大规模的百越之战。 这大概也是始皇帝发动这一场战争的底气。 朕有钱。 朕有粮。 朕还有数不清的大军。 百越,凭什么不能打! 这场大战势在必行,谁也阻止不了。 不过这场大战的发动,将赵佗从兴致勃勃的埋头搞发明中惊醒了过来。 科技救不了大秦! 至少以赵佗现在能够弄出来的科技还不足以改变。 粮食的增收,金属冶炼技术的提升,以及各种有利于强国的好东西出现,不仅不能阻止战争,反而还会给始皇帝和整个秦国将门不停发动战争的底气。 等到打完百越之后,周边没有新的强敌,或许修仙能够遏制住始皇帝征战的欲望。 但秦国诸将呢? 说不定还会主动撺掇着皇帝去打身毒。 赵佗闭上眼。 脑海中浮现出羌瘣在朝堂上唾沫直飞,手舞足蹈的吼着要亲自带兵,扫平百越的模样。以及辛胜、白孟等老将纷纷赞同附和的姿态。 就连屠睢,他之所以一直想要攻打百越,也是为了立功升爵。 赵佗又想到他自己初入秦国的时候,当着始皇帝的面说下的那句豪言壮语。 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 “是上升通道!” 赵佗睁开眼,已经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商鞅的军功爵制度将整个秦国绑上了不停发动战争的战车,只有不停的征战,才能让众将门子弟升爵立功,让底层的黔首有往上攀升的机会,这就是秦国之所以能兼并六国的核心原因。” “但如今天下已经一统,国家形态不一样了。必须要从一个崇尚军功的国家转变为文治国家才是。只是想要让秦国这辆奔驰了上百年的战车止步,难呐。” 想到这里,赵佗就感觉脑袋疼。 要改变这一局面,首先就要弄出一条新的上升通道出来才行。 他的脑中立刻就浮现出了一个东西。 “科举吗?” 赵佗又摇了摇头。 秦朝搞科举,好像不现实啊。 第七百二十三章:盟友 “大秦之弊,首在力役繁重。自统一后徭役、兵役层出不穷,如此则黔首疲累,百姓困苦。若长期下去,必将生出疾患……” 武功侯府,赵佗与前来拜访的太子扶苏在书房中畅谈国家之弊端。 听着赵佗的分析,扶苏不住点头。 因为赵佗说的,正是他一向深以为然的观点。 始皇帝之前发动的战争和开建的大工程太多了,天下之民,不是在当兵打仗和修建道路宫殿,就是在运送粮秣的途中,无一刻得安息。 好不容易秦始皇三十年暂时安静了一年,结果一翻年又要开启征伐百越的大战,天下扰动,人民奔于道中。 这符合商鞅“疲民”、“毒输于外”的思想。 但黔首苦啊。 特别是扶苏曾跟随蒙恬修筑直道,见过无数役夫病死于途,就地掩埋的场面。 百越素来是毒瘴之地,比北方还要可怕的多,不知将有多少男子埋骨他乡,无数妻子失去丈夫,无数孩童失去父亲。 正如《诗》中所言: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 扶苏从小读《诗》,又亲眼见过徭役下的悲惨场景,对那些黔首的遭遇,终归是心存怜悯的 只是他在赵佗和李斯的辅助和引导下,知道了掩饰自己的情绪。 在许多事情上,扶苏不再公开反对皇帝的决策,将哀悯深埋于心中。这才没有和始皇帝起冲突,太子之位依旧稳固。 现在听到赵佗提起这些事,扶苏深感找到知音,当场起身相拜道:“君侯所言实乃真理。然今上征战不停,黔首难安,吾等不能相阻,不知君侯可有相救天下黔首之策。” 见到扶苏诚恳的模样,赵佗暗暗点头。 他想改一改秦政,发现力量还不足。 少府之职,主管百工赋税等事务,哪怕加上武功侯之爵,使赵佗在其他政务方面有建言之权,但终归不是职责所在,话语权重相比丞相等人要差上不少。 所以他需要一个盟友。 扶苏表现出来的姿态,可以看出这位太子对现在的秦政同样多有不满,正是赵佗天生的盟友啊。 试探完毕,赵佗便不再犹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场百越大战,势在必行,黔首转输在所难免。吾等不能阻止,但在一些方面可以稍微优化一下,保证效率的同时,还能减少天下黔首的伤亡。” “优化?” 扶苏愣了下,这是个从来没听过的词语。不过望文生义,扶苏还是能理解到赵佗的意思。 他正色道:“还请君侯细讲一下如何优化?” 赵佗侃侃而谈:“自我征战塞外以来,发现我大秦每年征发的徭役有一个大弊端,就是征调黔首民夫不论远近,都会统一抽调,这样的做法看上去公平,实则是事倍功半。” “事倍功半?” 扶苏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赵佗颔首道:“昔日秦国还没有统一天下前,黔首只在本国输租服役,服役的距离不会太远,所以黔首们服役的成本不算高。” “但随着我大秦并一天下,需要征调戍卒和役夫去驻守边塞,以及征战四方蛮夷。就像之前征调来自楚地、齐地的黔首到塞外去输租服役,由于距离遥远,几乎横跨整个九州,导致路途上的消耗极大。” “故而使天下飞刍挽粟,起于黄、腄、琅邪负海之郡,转输塞外,率三十钟而致一石,男子疾耕不足于粮饷,女子纺绩不足于帷幕。百姓靡敝,沿途役夫水土不服,道死者相望。” 赵佗幽幽长叹。 秦国犯得这个问题真的很大,你打西边草原,居然要跑到山东齐地去抽调人服役,不仅距离远耗时长,而且沿途损耗的粮食还多,对黔首的负担很大。 除此外,还有因为地域不同,导致士卒役夫水土不服,各种生病,出现非战斗减员,并且让服役之人对此产生畏惧感,这是个实实在在的问题。 原本历史上的陈胜吴广起义是怎么回事? 就是一群泗水郡的楚人,被朝廷抽调到燕地渔阳去戍边。 两地相距数千里,一来一回耗时极久,一旦遇到大雨,道路不通,就要遭受失期的严重惩罚。 按赵佗的观点,你调楚人千里迢迢去戍守燕地,还不如就近调去南方的越地戍边呢。 听到赵佗这么一说,扶苏瞬间就理解。 刚坐下不久的他,再次起身道:“君侯说的是,我之前在上郡监工直道,就看到那些来自楚地的役夫不习当地水土,纷纷冻病而亡。而来自关中和河北的役夫则对气候水土颇为习惯,病亡很少,如果修建直道的时候全部抽调北边的役夫,则伤亡必定大减。” 扶苏神色激动,并举一反三道:“如今皇帝欲征百越,北方之人不习南方水土,若是抽调大量北人南下,病亡绝对不少。反而是南方的楚人更能适应气候,且输送距离短,负担比从北方抽调役夫南下要轻得多。” “然也,故而我认为当划分天下区域,以北人戍北,南人戍南更要方便和高效的多。这样不仅节约沿途的粮秣损耗,而且想必天下黔首也都愿意在离家乡更近的地方戍边,而非远赴数千里,前往异地他乡。”赵佗点头。 至于一场大战,只征调一地的役夫,导致当地负担过重,以及不公平的心理出现。赵佗觉得可以通过调整赋税的方法来进行调控。 比如抽调役夫多的地方,就减免当地的赋税,并免除更役之类。 抽调役夫少的地方,就可以多加一些赋税,以进行补充。 简而言之,就是出人的地方就少出钱,不出人的地方就多出钱。 而且大家以后戍边都不用前往数千里外的异地,想来能平息许多怨气,更不会再出现陈胜吴广要从楚地跑去渔阳戍边的情况。 扶苏对于赵佗提出的这个优化政策十分赞同。 他当场道:“君侯优化之策甚为合理,吾当亲自向皇帝上书提议。” 赵佗笑了笑,又转而叹道:“这终归只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若是战争不停打下去。皇帝和满朝武将,打完百越后还要再发动战争,去征伐更辽远的蛮夷。则天下之民,依旧难以休养。” 扶苏兴奋的神色一滞,他望向赵佗,沉声道:“此事我也知晓,不知君侯可还有良策。” 赵佗深吸口气,说道:“此事问题出在爵制上。” “军功爵制,使得秦国上到百官诸将,下到黔首庶民,都有想在战场上杀敌,以立功劳升爵的心思,好让他们可以换取更高的社会地位,以及担任更高的官职。虽然其他事项也可以升爵,但唯有军功最为便利快捷,所以人人好战,满朝武将都想发动战争,以立功拜爵。” “如果想从根本上断绝这个问题,就是要在军功爵外,重新开辟一条可以让人上升的通道!” “其实学室子弟,已经算是绕开了爵位的限制,在学室通过考试后就可担任文法小吏,使得有爵子弟为官做吏,算是一条上升通道。” “但还不够,我欲向皇帝建言。编农学、百工之书,以兴农学、工学等学室,若能通过相关考核,便可为各地农、工之官!” 赵佗眼中精光闪闪。 军功爵制太过庞大,在秦国扎根极深,加上秦军正在攻伐百越,众将都憋着一口气要立功升爵,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当面撼动这个庞然大物。 但赵佗可以先从旁边慢慢进行撬动。 打开一条又一条除却军功爵外的上升通道,以慢慢弱化这个体系的影响力。 哪怕没有爵位,也可以去做官。 那样一来,秦人还会不停的去渴望战争吗? 听着武功侯的慷慨陈词,太子扶苏的神色从惊讶到骇然,再到最后的双目发亮。 他的眼中,出现了一抹希望。 第七百二十四章:工农 武功侯赵佗与太子扶苏于府中秘谈一日。 待到数日后,太子正式向始皇帝上书建言,欲划分天下徭役、兵役区域。 “北人戍北,南人戍南?” 秦宫深处,始皇帝再度打量着扶苏奏上来的文书,咀嚼着奏疏里所提议施行的政策。 今日的大朝会上,太子扶苏公开上书,引得群臣一阵议论。 说是议论,其实也没什么反对意见。 因为这事情只需要仔细思量,就能发现扶苏说的很有道理。 特别是太子这一次上书准备的十分充分,在奏疏里罗列了许多数据。 比如上一次秦军征伐河西时,从关中和蜀地征调兵卒和役夫一路耗费的粮食数据,以及从齐鲁之地征调兵卒役夫耗费的粮食数据,还有相关人员的病死人数之类的数据对比。 这些用新推广的秦数罗列的数据,无不显示着从遥远之地征调兵卒役夫,耗时极长,损耗极大,病死率很高,确实是一件事倍功半的事情。 秦国一向注重实际利益,之前皇帝和众公卿的思维还没有彻底从统一前的区域型国家,转变到统一后的大一统王朝。依旧按照老规矩行事,结果徒增损耗。 现在被太子一点破此事,朝中就有不少公卿当场站出来附和。 最激动的还不是太子的岳丈李斯,而是王戊。 太子手里的数据有一部分就是他提供的。 作为掌管天下农业税收的治粟内史,王戊这几年为了填皇帝征战的窟窿,头发都不知道掉了多少,每多浪费一石粮食,那都是在要他的命啊。 虽然实行分区域徭役的政策后,会减免一些地方的赋税,但相比路途上的大量损耗,还是会多不少剩余的。 有节省粮食的妙招,他自然是举双手双脚的支持了。 “臣王戊认为太子之言,实乃利国利民之良策也!” 王戊之后,其他众卿大都觉得太子之策可行。 见到众臣皆称善。 始皇帝也没有拆自家儿子的台,在朝会上点头拍板下来。 他下诏命太尉府对这次攻打百越的兵员征调进行优化,尽量多选南方之人,同时治粟内史府则商议相应的减免赋税政策。 说实行就实行。 雷厉风行,正是秦国的一贯作风。 只是等到下完朝会回到宫中后,始皇帝又感觉有些不对起来。 划分天下徭役、兵役的政策乍看之下,确实像扶苏能想出来的,但他还是有些疑惑。 始皇帝转头看向殿旁侍立的赵高。 “尚书令,将太子之前的文书呈送一些给朕。对了,还有廷尉和武功侯的也一起。” “唯。” 赵高领命,走到殿门口,转述给自己手下的尚书仆射。 目送那黄姓的尚书仆射走远,赵高眼皮不由自主的跳了跳。 尚书仆射。 幸好这位置已经换了人,要还是那位廷尉之子担任的话。 他赵高这个新任的尚书令,绝对是每天都要心惊肉跳,不得一刻安寝。 尚书令的位置,是始皇帝受伤后,鲜少再乘车外出,又需要赵高帮他润笔批改文书。所以干脆将他从中车府令平调为专管文书的尚书令,这样赵高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给皇帝代笔了。 “这秦国的重要文书,大半都是我赵高批复的。许多政策,皇帝也是问过我意见后决定的!” 赵高对此很沉迷。 他回头,看向低着脑袋打量文书的始皇帝。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皇帝永远当他的皇帝,我赵高,也能永远的呆在这个国家的权力中央。” 不一会儿,尚书仆射便送来一堆太子、武功侯和廷尉之前的文书,赵高转呈给始皇帝。 始皇帝将三人的奏疏拿来详细对比,颇有认真推理的模样。 很快他就笑起来:“这武功侯有些意思啊,这么好的建言不自己开口提出来,反而让太子来,他这是想要帮太子树立贤能有才的名声吗?” 听到这话,赵高眉眼微动。 从始皇帝的语气来看,似乎并不反感赵佗如此做。 “太子日后若是登基当了皇帝,武功侯是他的妹夫,想来定会做辅政之臣,依旧权倾朝野。而我赵高呢?” 赵高看着面前的皇帝,心中升起一抹恐惧。 “没有了皇帝,我赵高什么都不是。” …… 始皇帝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决了。 赵佗之所以将区域划分的策略交给太子提出,是因为他有一个更加重要的足以改变国势的建言提出。 在数日后的大朝会上,赵佗以少府之职正式上书,提出了两个重要建议。 “编百工、农学之书。” “仿照文法学室,兴农学、工学室。天下农人、匠人若能通过工、农学室考核,便拥有成为相应工、农之官的资格。” 通过工、农学室的考核后,就可以做官? 众臣听得面面相觑,不少人眼露震惊。 就连帝榻上的始皇帝也是眯起了眼睛,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武功侯这个建议,是要改变秦国的任官政策啊。 在秦国想要做官,除了皇帝征辟外,大抵就是通过相应爵位任职,和走学室文法吏的路子。 现在武功侯要搞一个工、农学室,让普通的工匠和农夫通过工、农的学室考核,也能成为官吏,这相当于是新开辟了一条做官的道路。 廷尉李斯心脏砰砰直跳,胸膛不停起伏。 秦国的原有学室,是专门培养文法吏用的,教授的就是秦法秦律。 通过考核的学室子弟可以担任各郡县的基层官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些子弟都是法家的力量。 这也是法家能够在秦国一家独大,拥有超然地位的重要原因,因为他们掌握着能够比肩军功爵制度的一条做官出路。 让天下黔首想要做官为吏,除了去战场立功打仗外,就只能投入学室中,成为一名学法的弟子。 但现在武功侯突然搞这一招,这是要抢他法家的大蛋糕啊。 赵佗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 “武功侯这是想兴盛公输般一脉!” 李斯脑海中瞬间想起那个无所不能的公输般名号,立刻猜到了赵佗的目的。 公输般是天下名匠,百工中的真正杰出人物,单纯以发明创造的方面来讲,就连墨子也不及他。 但在诸子百家中,人们提到“工匠精神”,只会提到墨子,而非公输般。 其中原因是什么。 不就是因为墨子有传人,有传承的墨家能够发扬墨子的思想,让他能够天下皆知。 公输般却仿佛是昙花一现的人物,陨落之后,再无半分声响。 不过这已经成为了过去式。 现在因为赵佗这个公输子传人的出现,凭着公输子残卷,弄出了种种神奇造物,使得公输般之名响彻天下,甚至还反压住了墨子。 有了名,自然就想要实。 在李斯看来,赵佗或许就是这样的打算。 他要利用公输般为名头编撰百工之书,同时为天下工匠开辟一条做官的通道,弄一个“公输家”出来,以跻身诸子百家之列。 至于同时提到农家,恐怕只是个障眼法,是为了他想兴盛的“公输家”来打掩护。 “赵佗这小子,居然想要趁机开宗立派,好大的野心啊!” 李斯深深吸了口气,看着赵佗的目光满是忌惮。 他猜到了赵佗的目的,但还真不好反对。 因为此刻的武功侯,正在朝堂上大谈百工和农业对国家的重要性。 其中农为国本,无需过多的质疑。 至于百工之业,赵佗当场举出了巨砲、曲辕犁、造纸、骑兵三宝、百炼钢等种种新式器物对国家的强大作用。件件皆有实物和案例相证,让人无法进行反驳。 “臣以为,工、农乃是国家之本,本强则国强。我大秦若想日趋富强,当重视此道才行,上至中央少府和治粟内史,下至天下各郡县之工师、田典等职,皆当优中择优方可。” 说完重要性后,赵佗又举出了两个开设工、农学室的必要性出来。 “关中推行沤肥法,收效颇丰,但想推广到辽远的齐地、燕地,则十分困难与缓慢。虽有文书传送,但当地的田典在施行中不一定能够理解和准确的实施,不免造成效率低下,耽误生产。” “如果通过学室的系统学习,教授出一批掌握了沤肥法、曲辕犁以及各种农业生产技术的弟子。待他们学成后,派遣到各郡县成为田典官吏,教授当地人的农业生产,一定能使得我秦国的农产日益增强。” “农业如此,百工也是如此。少府去年研制出的百炼钢技术,能够熟练的工匠数量并不多,偏远的郡县一时间很难传过去。但如果通过开设学室,将相应的技术进行总结,培养出更多的掌握这类先进技术的工匠,再让他们前去各郡县担任工师职务,是否能够快速的推进技术传播呢?” 武功侯声音慷慨激昂,做出了最后的总结。 “兴建农学、工学等学室,培养相应的人才。让他们掌握系统的百工和农学技巧,通过考核之后,下派到各郡县任职为当地工师、田典等职务,必定可以将更加高效和系统的方法带到天下各处,如此则我大秦必将百工兴盛,农产日强!”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武功侯所言句句在理,就算有人想反对,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啊。 不同于儒家、黄老之类的形而上的学说。农业和百工,都是落到实处的,是强国之本,推广这些的好处,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 “诸卿以为如何?” 始皇帝并未下决定,而是一如既往的将问题抛开朝堂众臣。 “儿臣以为武功侯之策实乃强国利民之策,可行。” 太子扶苏出来站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治粟内史王戊立刻跟上,对他来说,只要能够帮助农业生产,让他治粟内史府每年能收到的粮食变多,那他王戊就绝对赞成。 “武功侯的策略,每次都有利于我,真乃大大的好人!” 王戊看向赵佗的目光,甚至还有些感激。 眼见太子和治粟内史都附和了。 两位丞相和其他几位重臣自然不会不开眼,纷纷表示赞同。 廷尉李斯在心中幽幽一叹。 如果赵佗的提议换成其他学说,比如要搞什么儒家、或是道家的学室,他绝对要站出来进行驳斥。 但现在嘛。 “农为国本,工为骨干,而且他们通过考核出来做的也是工师、田典之类的小吏,于大体无碍。老夫忍了。” 李斯咬了咬牙,也拱手道:“臣附议。” 赵佗的提议,没什么人反对。 始皇帝打量了赵佗一眼,又看了扶苏一眼。 赵佗的策略于国有好处,他这个皇帝自无不肯。 始皇帝笑道:“既然众卿皆言可,那少府和治粟内史这几日便给朕拿出一个章程来吧。” “臣遵旨!” 赵佗立刻拱手应诺,眼中闪过兴奋的神色。 成功了! 果然工农才是社会的基础,以这两者来开头,没人能够反对。 工农子弟,就是他赵佗改造这个时代的先驱! 第七百二十五章:物理 “君侯,这……这真的是昔日公输子研究出来的东西?” 少府官署中,满头白发的秦墨首领相里顿,握着纸张的手正在不停颤抖。 他的旁边还站了一个体型肥大的柱下史,正是接受了皇帝诏令前来与武功侯一起编撰工、农之书的张苍,同样是一脸惊讶。 “千真万确。” 赵佗一脸正经的点头。 他说道:“墨经中有言‘景到,在午有端与景长,说在端’,又有‘力,重之谓’,此正是墨子已经探出光学和力学的道理。公输子昔日与墨子交锋失败后,心中郁郁,决意要在墨子的基础上,将这方面的研究更加深入,超过墨子。” “故两百年来,经过公输子和历代公输传人的探索,已经在墨家光学和力学的基础上取得了更丰硕的成果,甚至还涉猎了热学、声学等一系列格物之理。” “太强了!” 张苍赞叹道:“照君侯所言,墨子钻研出了小孔成像,其原理是利用了光的的直线传播。而公输子则进一步研究,发现了光的折射、衍射现象,所以才有了千里镜的发明。除此外,公输子还研究了声音的传播原理,发现了回声现象,然后就创造出了可以放大声音的喇叭。他还研究密度、温度等问题,借此改良冶炼技术。” “天啦,这公输子真乃神人也!” 随着张苍的每一声赞叹,作为墨家传人的相里顿,脸色就越发白上一分。 公输子鲁班,是什么人? 两百年前被墨子击败的一个工匠,虽然其声名远扬,创造出了云梯、钩强等强大的战争器械,但在墨家的经典中,他一直是作为一个失败者存在。 鲁班就是一个用来衬托墨家道义的丑角。 但随着赵佗的出世,一切都改变了。 先是伐燕之战巨砲显神威,展示出了超过这时代所有武器的恐怖威力。紧接着纸张、骑兵三宝、千里镜、还有什么踏碓、水碓、风箱等种种造物一个接一个的出现。 这些东西每一样都拥有着神奇的功效。 在皇帝的支持下,造纸作坊早已开遍天下,每一个郡县的官吏都在用纸张书写誊抄,处理公务。 骑兵三宝更是在北伐之战显露出巨大的作用,已经装备到了秦国的所有骑兵身上。听说就连那些塞外蛮夷,也在用木条皮革等材料进行仿制。 至于其他能提高生产力和效率的事物,在官府的力量下不停推广于全天下。 天下尽用公输物! 而他们这些曾经击败过公输子的墨子传人呢? 恐怕过不了几年,就没人提了。 相里顿暗叹一声。 他们这支西方之墨一直为秦国效力,归少府统辖。 故而武功侯制造那些公输造物的时候,他们这些墨者同样参与其中,还出了不少力,深知那些造物的神奇。 不过在惊叹之余,墨者们还是竭力维持着他们的尊严。 “鲁班再厉害也只是一个工匠。他能造奇物,却没有著书立说,没什么系统的东西,在这方面比不得墨子。” 这是墨者们常常用来安慰自己的说辞。 但今日墨子门徒最后的尊严,被赵佗写出来的东西击的粉碎。 光学、力学、声学、热学…… 每一个系统都有着详细的阐述,都有着相应的例子。 甚至赵佗已经通过其中的一些原理造出了巨砲、喇叭、千里镜等物,通过实践证明了公输子研究的正确性和实用性。 “公输子一心钻研万物之理,进行发现、研究、归纳总结,以及最终的实际应用。公输子的思想,就是通过透彻万物之理,来制造出可以帮助天下万民的实用器物,去真正的改善万民的生活!” 武功侯的声音还在相里顿的脑海中回荡。 他们这些墨者之前还嘲笑公输子,没有留下什么系统理论和指导思想。 现在听武功侯这么一说,公输子的思想境界何其高也! 他竟然是想用实物去改善万民生活,这是真正的心怀天下啊。 相里顿神色复杂,低语道:“公输子一脉既然有如此传承,为何这两百年来却一直悄无声息。他既有为天下万民的心思,公输传人大可以将水碓、风箱等利国利民的好东西弄出来,以造福天下啊。” 赵佗摇头道:“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可能是公输传人眼见天下列国纷争,战乱不停,而他们又掌握了各种军国利器之术,认为献出来可能会引起更大的战争,让天下万民更加疾苦,所以才一直沉默吧。或许是想等待如秦国这样能够统一天下的局面出现。” 赵佗说了个“猜想”的答案,让人无话可问,毕竟赵佗都直言自己不清楚了。 相里顿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叹道:“公输子乃是贤哲之人,看来吾墨家经典,当修订一些内容了。” 说着,相里顿又向赵佗行礼道:“皇帝诏令开工学,编百工之书,此事吾等墨者一定尽心协助君侯,将公输子与墨子之道发扬光大。” 赵佗嘴角微笑。 他之所以和相里顿说这么多,正是因为秦墨属于整个天下最顶尖的那批物理学人才。 墨者不只是搞发明制造厉害,他们传承的墨家学派中有关于光学、力学里的早期物理理论,让他们更加容易的接受赵佗弄出来的知识。可以帮助赵佗编订百工课本,以及在新建的工学中担任师长等职务。 赵佗相信墨者们会十分卖力,因为编订的课本里会有墨经里关于物理方面的内容。在某种程度上,算是由官方来帮助他们推广学说,将其发扬光大。 有相里顿为首的秦墨,和精通数术的张苍辅助,赵佗写出来的那些出自公输残卷上的内容很快就得到了整理,编成了一本名为《物理》的百工课本。 “物理者,万物之理也。” 待到课本编成,张苍摩挲着写在纸面上的“物理”两字,赞叹道:“君侯起的好名字啊。简简单单两字,却包含万象。” 包含万象? 赵佗微微一笑,心说这还差得远呢。 这一次编出来的百工课本,主要是以赵佗前世中学时学的物理为基础。 分为声学、光学、力学、热学,以及杂学五个部分。 主要都是初中的内容,并不复杂。 得益于义务教育以及大量题海战术的功劳,赵佗对这些东西大多记得,将其复写出来不算困难。 至于杂学里,则包含一部分磁学和材料的内容,以及大量的器械制造的实例。 这时代的人如果将整个物理课本认真学完,然后通过相应的实践和理论考核,必定能成为一个带有科学素养的优秀工匠。 将这些人外放为各郡县主管百工的工师等官吏,绝对比许多靠爵位上去的外行要好。 这样做的好处太多了,不仅能提高秦国的国力,使得科技传播变得更快。 更重要的是,赵佗整理出来了一套系统的物理课本,拥有朝廷官方的支持推广,天下的工匠进行学习。 如果说《墨经》里的光学、力学是一颗科学的种子。 那么赵佗这一次就是种出了一株茁壮的树苗。 赵佗再次打量着手中的物理课本,心中轻语。 “物理,起源于华夏。” “科学,将在大秦诞生!” 第七百二十六章:建议 经过诸卿具体的商议后,武功侯赵佗建言的开设工、农学室的提案正式开始实施。 原本培养文法吏的秦国学室,是由廷尉府操持。 工、农学室,也各有一官署进行具体的负责。 少府掌百工,所以工学的开设由少府赵佗来主持。 其中的工学课本和各项细节的制定,都是赵佗自己一手操办,样样皆顺他的心意来。 农学就不一样了。 此事虽然是赵佗提议的,但具体实施归治粟内史王戊管。 治粟内史,就是汉时的大司农,听名字就知道是负责主管农业的最高官署,所以农学之事本不该赵佗来插手。 但实际上没过多久,治粟内史王戊就亲自前来赵佗府上拜访,向他求问关于兴办农学的问题。 “此事王君可参照下我工学的章程,具体实施就根据农人的情况来决定。” 赵佗直接将工学的制度草稿给了王戊一份,又给他看了看物理课本的初稿。 “君侯竟然连工学的传授文本都搞出来了!” 王戊大受震撼。 办学,那要有相关的课本传授才行。 比如秦国的识字课本,就有廷尉李斯《仓颉篇》,尚书令赵高的《爰历篇》以及太史胡毋敬的《博学篇》。 像文法学室,其主要教授的内容就直接是秦法秦律。 学室子弟毕业的要求是能熟练的背诵相关秦律,通过考官的问答,顺利答辩,才能通过考核,外放为基层吏员。 所以要办工学、农学,那他们就得先将课本弄出来才行。 王戊这边才把农学的人员组织,大概架构弄出来,至于课本,还在各种农书里挑选呢。哪知道人家武功侯这边竟然都直接弄出了初稿,速度何其快也。 特别是当王戊粗略翻了一下课本的内容,立刻就被那一套套的力学、声学体系震的双目发直。 他喃喃道:“这《物理》的内容竟如此博大。” 赵佗解释道:“这书上的东西大多是我从公输残卷,以及墨家的《墨经》上摘抄,然后由柱下史、墨者等博学专业人士帮助,所以才能快速整理出来。” “公输残卷……好东西啊!” 王戊舔了舔嘴唇,有些渴望的看着赵佗:“君侯,你之前曾言和农家之人有过接触,所以才有了沤肥法和曲辕犁等有利农业的器物方法。现在君侯又建言兴农学,不知可有方法教我?” 赵佗一怔,然后哑然失笑。 这个老王啊,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不过赵佗也不藏私,还真给了王戊一些建议。 农学课本的具体内容。 赵佗建议王戊一方面可以从古代农书里选择实际有效的好方法编入。另一方面则可以让全国各地农官,献纳农业耕种的实用技巧。 同时还可组织一小批人专门研究各项农业技术的原理。 就如同物理里的声学、光学之类,只要先将农学技术的原理弄懂了吃透了,就能从其中进行改进和创造。 一番话听的王戊连连点头。 在最后,赵佗还送给了王戊一些“小时候从农家那边听到的一些想法。” 第一个就是杂交育种。 像用母驴与公马杂交出骡子一样,可以尝试对作物进行杂交育种,使得产量大大提升。 这东西的具体操作,赵佗不是很懂。 但他前世听过大名鼎鼎的杂交水稻,知道这技术肯定有大用。所以他将概念先抛给王戊,让他找专业的农人慢慢进行研究。 另一个,则是嫁接技术。 在周朝时期,就有“连理木”一说。 指的就是在大自然中有两个枝条挨在一起生长,时间长了就连在一起了。 古人发现后,认为这是大祥瑞,以此来形容男女之间爱情的忠贞不二,永不分离。 赵佗说农家之人从“连理木”现象中发现了将植物进行嫁接的技术,可以提高产量,抗病效果等等。 王戊听得如痴如醉,武功侯提出的“杂交育种”和“嫁接”的概念,一听就很厉害。 再联想到武功侯从不无的放矢,抛出的方法都有大用。 这两技术如果都实现了,那大秦的农业产量岂不是还能再大大提高。 他王戊的政绩岂不是大大的好。 “君侯的指点,戊记下了。” 王戊临走前,对着赵佗深深鞠了一躬,以表谢意。 “王君客气。” 赵佗笑呵呵的送他离去。 王戊有些话虽然没明说,但态度表明了他认为自己承了赵佗一个大大的人情。 人情债,最难还。 日后赵佗有用到王戊的地方,他肯定是责无旁贷。 其实赵佗在此事上,是占了便宜。 他之所以要提议开设工、农学室,真正的目的是要将其作为针对军功爵制度的一块探路石。 农为国本。 秦国的商鞅变法,其目的就是要将秦国变成耕战之国。 《商君书》里就说的很清楚:“国之所以兴者。农战也。” 国家的一切都以农战为先,只要有利于农业生产,其他任何百业都可以往后挪挪。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法家也是为了秦国的农和战而服务。 所以赵佗拿出农、工来当幌子,果然如愿的压制了一切反对派。 上到皇帝,下到众公卿,谁也不会阻止一个有利农业的建议。 至于百工,虽然原本地位不算高。 但这几年在赵佗一堆跨时代造物的作用下,被皇帝和众公卿十分重视,将其提高到农业的地位,是能说得过去的。 作为赵佗大计划里的先驱,只要这第一批工学、农学搞好了,弄出了成效。那么他后面就可以顺势提出开设更多的学室。 比如医学,比如军校,比如…… 等到各种学室都被赵佗弄出来。 学室弟子只要通过考核就能担任相关专业的官吏,那么军功爵的价值定将大大降低,国家发动战争的意愿也就降低了。 这属于是用很温和的手段来为秦国这辆战车踩刹车。 所以王戊的农学政绩就很关键了,赵佗帮他,就是在帮自己。 “慢慢来,两三年弄一个学室出来,样样都办出彩,这样就让人无话可说。” “我要避免与李斯产生矛盾,他岁数大了,没必要在这些事情上和他硬碰硬,靠着温和的手段先熬过这几年。等他死了,我再大展身手就是了。” 想到此处,赵佗嘴角露出微笑。 他想动军功爵制度,最大的敌人大概就是李斯。 但赵佗觉得自己不需要和李斯硬碰硬,何必呢。 掐指一算,李斯今年好像六十五了。 他赵佗今年才二十六岁啊。 就算让李斯再活十年,赵佗照样有的是时间来改革。 时间,就是赵佗的优势,足以为他消灭一切敌人。 “政斗?” “不需要的,熬死就好了。这才是真正的实力碾压,兵家正道。” 在赵佗的帮助下,有少府的工学章程和课本作为参照,王戊所操持的农学之事也很快走上了正轨。 这两个新开设的学室,要在咸阳先搞第一批试点,好看看效果。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就可以推广到全国去。 就在工、农学室在咸阳开展的如火如荼的时候,随着时间的流逝,各郡县征召的兵员和输运的粮秣都在快速的往南方边境聚集。 到了秦始皇三十一年九月,所有的人员和后勤运输都已布置到位。 秦国征伐百越之战,正式打响。 第七百二十七章:战略 秦始皇三十一年,长沙郡,零陵。 秦国征伐百越的一部分军队,正屯聚于此,等待着进攻军令的下达。 一处山林边的平地上,秦军的黑色大帐连绵不绝。 “他老母的,热都热死了。光是坐着不动,衣服就能拧出水来,怪不得都说百越不是咱中原人待的地方。” 一个操着魏地口音的秦卒脱下衣服拧着汗水,满口抱怨着。 “是啊,听说昨日行军,隔壁屯就有人晕了过去,口吐白沫呢!” “嘶,这还是在长沙郡。要是到更南边什么西瓯、南越去,那还得了。” “这地方虫子也太多了吧。才睡了一晚,身上就全是包。” 周围的士卒纷纷发出附和声。 他们不敢说这场战争以及发动战争的人的坏话,只能将怨言和恐惧发泄在脚下所踩的这片土地上。 现在是九月时节,放到中原地区早就是凉爽一片。 越地却闷热无比,不仅高温,更有高湿,让这些来自中原的秦卒难以适应此方水土和气候,一个个直叫苦。 众人抱怨中,角落处却有一个男子躺在草席上,双手枕着脑后,闭着眼睛打盹。 有人看到,啧啧奇道:“彭仲,你还真是心大,在这种鬼地方都能睡下去啊。” 彭越睁开眼,打量了周围各有怨色的袍泽一眼,笑道:“不想着办法休息,只顾抱怨有什么用,难道你们还能弃军而走,偷跑回家不成?” 众人面色一滞。 偷跑? 当逃兵? 哪怕明知前方是穷山恶水的百越,秦军中也没几个敢当逃兵的。 他们死在这里,最多就是一个人。 要是敢当逃兵,不仅自己被抓了要斩首,就连远在家乡的父母妻儿也得遭受牵连,代价十分惨重。 也就一些自私自利,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家伙,才可能会有这种危险的想法。 “所以呀,抱怨不过是徒费气力,不如好好养着精气,早点打完仗回去。” 彭越摇了摇头,又闭着眼睛打盹。 作为魏人,他同样不习惯这里的气候,对南方越地的险恶环境感到畏惧。 但彭越的心中有着一个强烈的信念。 十年前,山阳城下。 他亲眼看到魏国的宁陵君魏咎跪伏在地,向着一个少年秦将稽首求降。 从此后,那个场面就一直在彭越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大丈夫,当如此人!” 这是彭越当时发下的豪言壮语,他身体中深埋的热血被那一幕所点燃,难以平息。 接下来的时间中,他曾被秦军征召参与伐齐之战,升爵为公士,回到家乡后享受到了一系列不同于普通黔首的待遇。 彭越食髓知味,越发想要往上攀爬。 后来,他又被征召参与北伐之战,但可惜只是作为负责后勤运输的民夫什长存在,是战争中的小小透明人。一场大战下来,连爵位都没有混到一级。 这让彭越殊为遗憾,心中想要往上爬的心思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发强烈。 这一次的征百越之战,对普通秦卒来说是一场苦难,但换个角度想想,这何尝不是一个往上攀升的机会呢? “武功侯伐燕的时候同样是一个公士,如今却成为高高在上的君侯,甚至能尚皇帝公主。” “我彭越不敢和武功侯相比,但也要挣一个大夫爵位才行。日后走在大街上,好歹能被人尊称一声彭大夫。” 彭越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 杀他几个越人,升级爵位,成为人上人。 “我已经分析过了。整个秦国只要不是那位数奇郡尉领军,其他人来带兵,都是稳赢!” 这一次,秦军主帅可是大庶长冯无择,拥有着充沛的攻越经验,曾拿下了干越和东瓯两个越人大国。 至于他们这支秦军的统兵将领,则是长沙郡守屠睢。 屠睢在这里待了整整五年,对于越人算是知己知彼,经验丰富了。 在彭越看来,此战就是一个字。 稳! …… “将军,我军先遣船只已经通过零渠(灵渠)进入离水(漓江),通航顺畅,沿途并无阻碍。” “好,有零渠运输粮秣和军械,此战定将更加容易!” 当副将王豹将最新消息禀报到屠睢这里时,作为伐越副将的屠睢,刚好收到了来自主帅冯无择所下发的正式进攻命令。 这一次秦国二十万大军征伐百越,自然是有相应的作战计划。 根据秦军这几年来对百越的了解,百越之人少甲胄,兵刃原始破旧,在正面战斗上绝对不是全副武装的秦军对手。 越人也有他们的优势,其少有城郭都邑,居于山水溪谷之间。一旦避而不战,与秦军打起山林游击战,借助当地的地理和气候优势,对秦军来说十分不利。 冯无择和屠睢为了避免和越人陷入山林游击战,计划的就是以快打快,利用前期封锁消息后带来的情报优势,突然发动袭击,打越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越人没有反应过来逃入山林险阻中时,秦军就一举将其君长以及几个强大的越人部落攻破,消灭越人主力。 如果能在战斗中俘获越人君长就更好了。秦军可以利用其名号,携带大胜之威,对越人招抚和围剿并用,一如之前赵佗降服于越的模样。 秦军的第一波攻势非常重要,也是最有优势的时候。 为了将优势扩大化,二十万秦军分成两路。 主帅冯无择率十万大军,联合东瓯部提供的五千越人附庸,以及自江东沿海而来的楼船舟师共击闽越。 副将屠睢则带十万秦军,从长沙郡零陵和苍梧地区南下,猛攻西瓯。 百越诸部中,原本的大国有扬越、干越、于越、东瓯、西瓯、闽越、南越、骆越等等。剩下还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越人部落,估计能有数百上千个,但都不如这些强大。 其中扬越是早已被楚国征服,秦军灭楚后由冯无择攻取了这些地方,然后又顺势灭亡了干越。 秦将赵佗则在追捕叛贼熊启的时候拿下了于越。 至于东瓯,前两年在冯无择的经营下,举国归附了大秦。 所以如今的百越大国,就只剩闽越、西瓯、南越和骆越四者。 此番秦军征百越,如果能够在第一时间就将西瓯和闽越拿下,不仅声威大震,吓破剩下那些越人的胆子。之后秦军还可以从东、西两个方向,合击百越中最凶悍的南越。 南越一破,剩下的骆越孤掌难鸣,被秦军攻取,就是早晚的事情了。 为了这一天,屠睢已经准备了很多年。 在担任长沙郡守的时候,他就请命始皇帝,发动民夫在湘水和离水之间修建一条人工沟渠。以方便秦军在南下攻伐百越的时候,能够更好的保障后勤。 始皇帝同意了,经过数年的奋斗,零渠在去年完工。 这条连通两水的人工沟渠,就是屠睢上书攻伐百越的底气所在。 秦国亡百越之心,由来已久! 如今,正是将之付诸实际的时候了。 屠睢打量着案前的粗略地图。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五年前,在大朝会上,赵佗当众大谈百越难攻,不如北伐时的场景。 “百越难攻?看我就把他打下来!” 屠睢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头对诸将道:“传令全军,休憩五日,让士卒适应本地气候。之后再训练半月,让士卒配合得当。” “十月初五,发动总攻!” 第七百二十七章:战略 秦始皇三十一年,长沙郡,零陵。 秦国征伐百越的一部分军队,正屯聚于此,等待着进攻军令的下达。 一处山林边的平地上,秦军的黑色大帐连绵不绝。 “他老母的,热都热死了。光是坐着不动,衣服就能拧出水来,怪不得都说百越不是咱中原人待的地方。” 一个操着魏地口音的秦卒脱下衣服拧着汗水,满口抱怨着。 “是啊,听说昨日行军,隔壁屯就有人晕了过去,口吐白沫呢!” “嘶,这还是在长沙郡。要是到更南边什么西瓯、南越去,那还得了。” “这地方虫子也太多了吧。才睡了一晚,身上就全是包。” 周围的士卒纷纷发出附和声。 他们不敢说这场战争以及发动战争的人的坏话,只能将怨言和恐惧发泄在脚下所踩的这片土地上。 现在是九月时节,放到中原地区早就是凉爽一片。 越地却闷热无比,不仅高温,更有高湿,让这些来自中原的秦卒难以适应此方水土和气候,一个个直叫苦。 众人抱怨中,角落处却有一个男子躺在草席上,双手枕着脑后,闭着眼睛打盹。 有人看到,啧啧奇道:“彭仲,你还真是心大,在这种鬼地方都能睡下去啊。” 彭越睁开眼,打量了周围各有怨色的袍泽一眼,笑道:“不想着办法休息,只顾抱怨有什么用,难道你们还能弃军而走,偷跑回家不成?” 众人面色一滞。 偷跑? 当逃兵? 哪怕明知前方是穷山恶水的百越,秦军中也没几个敢当逃兵的。 他们死在这里,最多就是一个人。 要是敢当逃兵,不仅自己被抓了要斩首,就连远在家乡的父母妻儿也得遭受牵连,代价十分惨重。 也就一些自私自利,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家伙,才可能会有这种危险的想法。 “所以呀,抱怨不过是徒费气力,不如好好养着精气,早点打完仗回去。” 彭越摇了摇头,又闭着眼睛打盹。 作为魏人,他同样不习惯这里的气候,对南方越地的险恶环境感到畏惧。 但彭越的心中有着一个强烈的信念。 十年前,山阳城下。 他亲眼看到魏国的宁陵君魏咎跪伏在地,向着一个少年秦将稽首求降。 从此后,那个场面就一直在彭越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大丈夫,当如此人!” 这是彭越当时发下的豪言壮语,他身体中深埋的热血被那一幕所点燃,难以平息。 接下来的时间中,他曾被秦军征召参与伐齐之战,升爵为公士,回到家乡后享受到了一系列不同于普通黔首的待遇。 彭越食髓知味,越发想要往上攀爬。 后来,他又被征召参与北伐之战,但可惜只是作为负责后勤运输的民夫什长存在,是战争中的小小透明人。一场大战下来,连爵位都没有混到一级。 这让彭越殊为遗憾,心中想要往上爬的心思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发强烈。 这一次的征百越之战,对普通秦卒来说是一场苦难,但换个角度想想,这何尝不是一个往上攀升的机会呢? “武功侯伐燕的时候同样是一个公士,如今却成为高高在上的君侯,甚至能尚皇帝公主。” “我彭越不敢和武功侯相比,但也要挣一个大夫爵位才行。日后走在大街上,好歹能被人尊称一声彭大夫。” 彭越在心里给自己定下了一个小目标。 杀他几个越人,升级爵位,成为人上人。 “我已经分析过了。整个秦国只要不是那位数奇郡尉领军,其他人来带兵,都是稳赢!” 这一次,秦军主帅可是大庶长冯无择,拥有着充沛的攻越经验,曾拿下了干越和东瓯两个越人大国。 至于他们这支秦军的统兵将领,则是长沙郡守屠睢。 屠睢在这里待了整整五年,对于越人算是知己知彼,经验丰富了。 在彭越看来,此战就是一个字。 稳! …… “将军,我军先遣船只已经通过零渠(灵渠)进入离水(漓江),通航顺畅,沿途并无阻碍。” “好,有零渠运输粮秣和军械,此战定将更加容易!” 当副将王豹将最新消息禀报到屠睢这里时,作为伐越副将的屠睢,刚好收到了来自主帅冯无择所下发的正式进攻命令。 这一次秦国二十万大军征伐百越,自然是有相应的作战计划。 根据秦军这几年来对百越的了解,百越之人少甲胄,兵刃原始破旧,在正面战斗上绝对不是全副武装的秦军对手。 越人也有他们的优势,其少有城郭都邑,居于山水溪谷之间。一旦避而不战,与秦军打起山林游击战,借助当地的地理和气候优势,对秦军来说十分不利。 冯无择和屠睢为了避免和越人陷入山林游击战,计划的就是以快打快,利用前期封锁消息后带来的情报优势,突然发动袭击,打越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越人没有反应过来逃入山林险阻中时,秦军就一举将其君长以及几个强大的越人部落攻破,消灭越人主力。 如果能在战斗中俘获越人君长就更好了。秦军可以利用其名号,携带大胜之威,对越人招抚和围剿并用,一如之前赵佗降服于越的模样。 秦军的第一波攻势非常重要,也是最有优势的时候。 为了将优势扩大化,二十万秦军分成两路。 主帅冯无择率十万大军,联合东瓯部提供的五千越人附庸,以及自江东沿海而来的楼船舟师共击闽越。 副将屠睢则带十万秦军,从长沙郡零陵和苍梧地区南下,猛攻西瓯。 百越诸部中,原本的大国有扬越、干越、于越、东瓯、西瓯、闽越、南越、骆越等等。剩下还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越人部落,估计能有数百上千个,但都不如这些强大。 其中扬越是早已被楚国征服,秦军灭楚后由冯无择攻取了这些地方,然后又顺势灭亡了干越。 秦将赵佗则在追捕叛贼熊启的时候拿下了于越。 至于东瓯,前两年在冯无择的经营下,举国归附了大秦。 所以如今的百越大国,就只剩闽越、西瓯、南越和骆越四者。 此番秦军征百越,如果能够在第一时间就将西瓯和闽越拿下,不仅声威大震,吓破剩下那些越人的胆子。之后秦军还可以从东、西两个方向,合击百越中最凶悍的南越。 南越一破,剩下的骆越孤掌难鸣,被秦军攻取,就是早晚的事情了。 为了这一天,屠睢已经准备了很多年。 在担任长沙郡守的时候,他就请命始皇帝,发动民夫在湘水和离水之间修建一条人工沟渠。以方便秦军在南下攻伐百越的时候,能够更好的保障后勤。 始皇帝同意了,经过数年的奋斗,零渠在去年完工。 这条连通两水的人工沟渠,就是屠睢上书攻伐百越的底气所在。 秦国亡百越之心,由来已久! 如今,正是将之付诸实际的时候了。 屠睢打量着案前的粗略地图。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五年前,在大朝会上,赵佗当众大谈百越难攻,不如北伐时的场景。 “百越难攻?看我就把他打下来!” 屠睢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头对诸将道:“传令全军,休憩五日,让士卒适应本地气候。之后再训练半月,让士卒配合得当。” “十月初五,发动总攻!” 第七百二十八章:冯无择 秦始皇三十二年,十月。 庐江郡,余水之滨,一座竹木搭建而成的独特城邑。 余干。 秦将冯无择走出铺着茅草的干栏式小屋。 因干越之地素来卑湿,当地越人并不在地面搭建房屋,而是用几根坚实的柱子将房屋的主要部分支撑起来,远离地面。这样他们就不受地气影响,住起来十分舒适。 冯无择在越地的几年里,渐渐喜欢上了这样的住所。 “将军,好点了吗?” 殷通有些担心的看着冯无择。 冯无择摆手道:“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不碍事。” 殷通应了一声,但看着冯无择萎黄色的脸,心头不由暗暗忧虑。 将军刚才,可是差点晕了过去。 殷通深吸口气,拱手道:“禀将军,我军中战卒三万,皆聚集于此,等待将军下令发动进攻。” “嗯。” 冯无择点了点头。 他转头看向干栏式小屋不远处的广阔平地上,正有三万秦军列阵。 见到此幕。 冯无择脸上多了一丝血色,心中更涌出无尽豪情来。 皇帝发二十万大军攻伐百越。 冯无择和屠睢各统率十万,分别攻打闽越和西瓯。 而冯无择手下的十万大军里,因为越地交通困难,道路难行的缘故,负责后勤的辅卒民夫占了大半,所以只有四万人是战兵。 对冯无择来说,够了。 百越之人装备简陋,又不通晓军阵。只要后勤能够得到保障,四万装备齐全的秦军足以横扫南方。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越人钻到山里面打游击,那就十分麻烦了。 所以冯无择在今日发动总攻前,严密封锁了秦军欲南下进攻闽越的消息,就是准备打那些越人蛮子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四万战卒分成两部分。 其中三万人由他亲自率领,从余干出发,沿着余水南下,杀入闽越地域,直扑坐落在闽江下游的闽越王城。 至于另外的一万战兵,则已经聚集到了东瓯。 到时候东瓯君驺摇会带率领五千东瓯越人作为向导,以及一万秦军,从东边发动攻势,配合他们夹击闽越。 至于海上,更有舟师配合,形成三路合击之势。 “我大军准备齐全,又是有心打无心,此战必胜!” 冯无择拿过身侧侍从手里的大喇叭,开始对着下方的三万秦军将士做战前演讲,以激励军心。 演讲的内容很简单,冯无择不讲其他虚的,只说了两个事。 打赢了百越蛮夷,就能升爵立功。 打下了这片土地,他们就能回家。 回家! 简简单单两个字,瞬间引爆了所有秦军士卒的心。 这些自楚地和中原征召来的士卒,虽然只在这地方待了个把月时间,心里就已经对这个湿热难耐,山林水泽中到处都是毒虫猛兽的地方起了厌恶和恐惧。 有秦军经营的余干尚且如此,那南方的越地又是什么样子呢,他们恨不得早日回去。 “打死了那群该死的百越的蛮子,乃公要回家!” “早点打赢了,早点回家!” 秦军上下顿时军心大振,纷纷摩拳擦掌,欲攻百越。 不为其他,就为了回家! 眼见士气高昂,冯无择不再迟疑,趁势下达军令。 “击鼓,进军!” 咚! 咚! 咚! 雄壮的战鼓声下,秦军士卒开始按照队列,开始向着南方进军。 “将军,请上马。” 有短兵牵着一匹矮马走过来。 殷通立刻笑道:“这马虽然矮小了些,但走在南方的山林水泽中,却是稳稳当当,如履平地,远比北方的高头大马舒服的多啊。” “殷将军说的是,这马还是商人从西瓯那边交易过来的,价值不菲,乃是好马啊!” 身侧诸人连连点头附和。 冯无择笑了笑。 这些手下,是在照顾他的面子啊。 冯无择咳了两声,跨坐上马,两脚差点就能挨到地面。 他的眼中满是苦涩。 想他冯无择戎马半生,堂堂大庶长,何曾骑过这般又矮又小的马匹,一点将军的威风也没有。 但冯无择很无奈。 他如今身躯乏力,也就能勉强驾驭这种温顺的小矮马。换成中原的战马,就显得有心无力,上一次就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至于坐车,秦军虽然修缮了一段越地道路,但依旧很狭窄和颠簸,坐车走个十多里,能把他肚子里的虫子给颠出来,而且不适合指挥行军。 冯无择深深吸了口气,拍了拍胯下小马。 马儿打了个响鼻,迈动步子,缓缓前行。 马蹄迈动间,冯无择感觉到自己肚子里的东西,似乎又在动了。 想到早上溷轩中那一团蠕动的虫子。 冯无择的脸上多了一层阴霾。 “坚持。” 他喃喃着,脑海中却不由回想这几年的悲惨岁月。 自从他攻下干越,奉了皇帝的诏令驻守庐江,好为大秦经略百越以来。 没过几年,他的身体就出现了问题。 吃食越来越少,食欲不振,偶尔还会出现咳嗽咯痰等症状。 不仅是冯无择自己,驻留此地的秦军士卒许多都出现了这类问题。 他以为是水土不服的原因,便向皇帝请求,想要回关中咸阳。 结果上书被皇帝驳了回来,说是秦国经略百越离不了他,日后说不得还要担当秦军攻伐百越的大将。 “皇帝如此信任,我冯氏乃是外来之族,当趁此机会扎根壮大才是。” 冯无择为了他冯氏的光辉未来,将身体的不适忍了下来。 哪知道冯无择的身体越来越差,脸色从原本的红润渐渐转为萎黄,精神越发萎靡,有时候粪便里还能看到有蠕动的虫子。 这时候就有人说将军是中了南方的水蛊。 冯无择心中畏惧,但这时候正是秦军攻略东瓯的重要时刻,东瓯王有投降之心。 他只能强行忍耐下来,一直等到了东瓯举国归附。 立下大功,还被皇帝封为了大庶长,冯无择十分高兴,正准备借此机会向皇帝请求回家。 但没过多久,就传来始皇帝东巡,被刺客击中的事情。 皇帝受伤,征伐海东之战打响,整个帝国疯狂的运转起来。 在这种紧张时刻,冯无择自然不可能撂挑子了,只能按捺住心中想要回家念头,再次做起了经营百越的事情。 而此时,长沙郡守屠睢顺势和他搭上了线,商议劝谏皇帝征伐百越之事。 这时候冯无择已经看出来,如果不彻底打下百越,他是绝对没有机会回去的。 所以他热络的参与了屠睢的谋划,商议各种征伐百越之事,并一起上书。 皇帝同意了。 现在,就是决定他能否回家的时候了。 “征服了百越,我就能回家了!” 冯无择咬了咬牙,眼中再次露出坚定之色。 “回家!” …… 秦始皇三十二年,十月底。 秦将冯无择率大军突袭闽越。 在三路秦军的突袭下。 闽越之民猝不及防,被早有准备的秦军直趋王城所在。 因为没有时间召集附近部落的越人,闽越王无诸手中兵力不足,仓皇间弃城而走。 东瓯君驺摇与闽越素有仇恨,率领五千东瓯越人领路,带着秦军一路追逐,大破闽越之军。 除闽越王无诸在死士掩护下仓促西逃外,大部分闽越贵族被秦军捕获。 一月之间,闽越大部分地域被秦军占领。 黑色的秦旗,在闽越王城之上飘扬。 在这大胜之际,秦将冯无择,倒下了。 (本章完) 第七百二十九章:灭瓯 秦始皇三十二年,十月。 西瓯之地,一处溪流所过的山谷 有成排的木桩高耸,上面钉着数十个已经腐烂到认不出模样的头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味,随着风儿向着四周传播。 不时有黑色的鸟儿落在那些头骨上,将嘴巴伸进眼眶,啄上几口。 “秦人的军队没什么好怕的,哪怕穿了坚固的甲衣,我们的勇士一样能把他们的脑袋割下来。” “就像是这些来探路的秦国商人,神灵会尽情的享用他们的滋味。” 说话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越人男子。 他椎髻断发,脸上纹着赤色的兽纹。 说话之间,就看到他脸上各种纹路蠕动,带有一种诡异的威慑力。 特别是配合他身后作为背景的数十个可怕的腐烂人头,更显的场面阴森可怖。 十多个来自其他部落的头人被那些腐烂的头颅震慑,全都低下了脑袋,嘴里嘀咕着祈求神灵保佑的话语。 猎头食人一向是南越人的风俗。 西瓯风俗要文明一些,他们不吃人肉。 但如果发现了能够威胁到部族安危的敌人出现,西瓯越人就会对敌人施以猎头。 砍下敌人的脑袋,祭祀自己的神灵。 如今,西瓯的君王译吁宋将捕获的秦国商人全都杀了,猎头以祭祀神灵,好以此对秦人进行诅咒。 他要诅咒踏入越地的秦人全都腐烂在一望无际的丛林里,来多少,死多少,全都变成林木成长的肥料。 相比对于秦军突袭毫无防备的闽越王无诸。 西瓯王译吁宋就显得有智谋多了。 他在派人潜入长沙郡挑动当地越人造反,并杀戮秦军驻军的时候,就想到了秦人会派遣军队前来攻伐。 所以秦将屠睢就算将进攻的消息隐瞒的再好,秦军进入山林后,消息还是不可避免的走漏了。 译吁宋很快就知道了秦军大举进攻的事情,并召集周围的越人部落的首领前来商议结盟。 经过一番祭神典礼后。 译吁宋再次向众头人开口:“桂部已经被秦军攻陷,秦军正在向着我们的家园逼近。” “这些可恶的外来者,会杀光我们的男人,抢走我们的女人,将我们的孩子抓到北方去做奴隶,他们还会毁灭我们的家园。我们所有的瓯越人都必须要团结起来,一起抵抗这些可恶的入侵者,将他们赶出去!” 在译吁宋的激情叫喊中。 众头人纷纷响应,全都露出缠绕着纹身的臂膀,呼道:“赶出去,将秦人赶出我们瓯越人的土地!” “阿拉莫!” 译吁宋叫来自己的儿子。 这是一个身材高大,眼神热烈的越人青年。 他的脸上还没有纹身,代表他是作为西瓯君王的继承人来培养,当他继承父亲的位置时,将在脸上纹上相应的图案。 阿拉莫取来鸡、狗和马匹的鲜血。 在译吁宋的带领下,这些部落头人尽数歃血为盟,结成了抵抗秦军的统一战线。 “勇敢的瓯越勇士,出击!” …… 在西瓯王译吁宋的及时反应下,刚刚攻破了桂部越人的秦军立刻就遭遇了西瓯越人的顽强抵抗。 这些越人没什么防御装备,不少人甚至打仗都赤裸着上身,手里用来攻击的武器更是非常的原始。 除了极少数越人贵族能使用青铜武器外,大多数越人手里拿着的都是竹木或是石头制成的长矛。 至于弓箭,更是简陋到无法和秦军的强弓劲弩相比。 但越人们占据了地利! 就像屠睢和冯无择在战前担心的一样。 这些越人十分的狡猾,眼看正面打不过秦军,他们就在译吁宋的带领下白天躲进山林里面藏起来,等到夜间才跑出来袭击秦军营寨。 这样的打法使得秦军防不胜防,哪怕到了晚上也不敢解甲弛弩,士卒们日夜疲惫。 再加上来自北边的秦人难以适应当地的水土和气候,体质本来就不好,一个月的时间下来,秦军死伤足足有数千人,可称之为惨重。 “这些越人猴子只知道躲在林子里搞偷袭。再这样下去,我的大军就要被拖死在这里了。” 屠睢脸色铁青。 他的突袭计划成功了一半,秦军抓住最好的攻击时间,在第一波攻势中干掉了位于西瓯北方的桂部、林部等好几个越人大部落。 可惜西瓯王译吁宋早有防备,他的反应太快了,没有给秦军一路势如破竹杀到西瓯王城的机会,就联盟各部越人聚集起来,如今成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而且其难啃程度,比屠睢之前想的还要困难的多。 “这译吁宋是个有脑子的货色,有此人在,西瓯越人就会紧紧的聚集在一起,难以对付。想要攻灭西瓯我必须要先除掉此人才行!” 屠睢好歹是通晓兵法的秦国宿将,同时五年的郡守生涯,也让他对西瓯情况了解不少,立刻做出了擒贼先擒王的策略。 “将之前俘虏的越人桂部俘虏带上来。” 屠睢心中有了计较,下达命令。 十多日后。 西瓯王译吁宋带兵夜袭了一处秦军的营寨。 营寨中的秦人顽强抵抗,眼见越人势大,在死伤近百人后,余者结阵后撤。不远处的另一处秦军营寨也立刻发兵前来接应。 而在这处攻破的秦军营寨中,夜袭的越军发现了被秦军俘获关押的桂部越人贵族。 桂部,以附近多产玉桂而得名。 乃是西瓯北边的越人大部落,在秦军的突然袭击中被覆灭。 但也正因为桂部和其他越人部落挡了一下,才给了译吁宋反应时间。 “西瓯王,秦人杀了我的妻子和孩子,屠戮了我的部族。我对他们恨之入骨,还请给我们武器,让我们跟随你一起向邪恶的秦人复仇!” 桂部的越人贵族们在译吁宋面前,纷纷埋头痛哭,并痛斥秦人对他们的部族造下的罪孽。 译吁宋对此自是应允下来。 面对可恶的秦人入侵,越人各部都是好兄弟。 这位西瓯的王者,向他们做出了承诺:“你们放心,最多一年的时间,我就能让这些秦人全都变成山林的肥料。让他们在这里腐烂,尽数死亡。” 只可惜译吁宋的话没有兑现的机会。 就在两日后,那些被他救回来的桂部越人贵族在夜间放起了一场大火,并趁乱袭击了译吁宋的住所。 大火,为早有准备的秦军指明了方向。 让秦军对付越人,不再需要满林子的乱找。 秦将屠睢调集大军前去围堵,将慌乱中四处逃跑的越人大肆杀戮,取得了不俗的战果。 等到第二日天亮,太阳升上高空,战斗结束的时候,他还得到了一个惊人的大好消息。 西瓯王译吁宋,被秦军捉住了! “你就是译吁宋?” 屠睢身穿精致轻便的皮甲,头上戴着威武的鹖冠,以胜利者的姿态打量着被秦卒按倒在地上的西瓯之王。 身侧的译者将屠将军的话翻译成了越语。 译吁宋张嘴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堆。 译者脸色煞白,竟言不敢翻译。 “他说什么,伱翻译过来就是,本将不会怪你。” 屠睢面容冷淡,知道对方说的不是好话。 译者战战兢兢的说道:“将军,他说……他说将军的脑袋可真是够圆的,如果砍下来剥下了头皮,献给他们越人的神灵,神灵定然会欢喜。说他们最喜欢品尝将军这种圆脑袋……” 屠睢的双眼瞬间被怒火所充斥。 他转头,看向身侧的将军长史,喝问道:“攻越以来,我军被越人所杀多少?” 将军长史颤声道:“不算伤病和意外。我军被越人直接杀戮者,约两千人。” “两千人。” 屠睢怒道:“就是此人,带领越人蛮夷杀了我两千大秦士卒,我今日就要砍了他的脑袋,祭奠这两千人的亡魂。给我拉下去,砍了!” 面对死亡被秦卒拉下去的译吁宋大叫不断。 译者战栗的说道:“他说他的儿子阿拉莫会为他复仇的,还说秦人的军队全都会烂在这山林中。” 屠睢不屑一顾。 “西瓯之人,全靠着译吁宋做首领,才有阻挡我大军的力量。如今他被本将以计谋所杀,西瓯一盘散沙,何惧之有!” “我当借此大胜之威,速取西瓯之地,然后东进南越,与冯将军会猎于南越王城!” 秦始皇三十二年十二月。 秦将屠睢以计谋杀死西瓯王译吁宋,携大胜之威,强取西瓯之地。 并向主帅冯无择处呈送捷报。 秦将屠睢,已灭西瓯。 (本章完) 第七百三十章:将殁 闽越王城,一处铺满了柔软布匹的床榻上。 秦将冯无择虚弱的躺在上面,两眼无神的盯着昏暗的木制屋顶,脸色黄的瘆人。 脚步声从外面传来。 殷通走进屋中,看到榻上直挺挺躺着的冯将军,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禀报道:“将军,根据抓获的俘虏说,闽越王无诸已经逃到南越去了。” 听到殷通的话,冯无择脑袋侧了侧。 旁边的短兵连忙上前,将他缓缓扶了起来,靠着墙壁而坐。 “如此便好。我军新……咳咳……新取闽越,还是当小心为上。” “先安抚那些投降的闽越头人,再让他们去招抚躲进山林里的越人出来。只有先将那些林中越人清……咳咳……清理掉,我军才能算真正掌握这片地方。对了,我生病的消息,发到屠……咳……屠将军那里了吗?” 冯无择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 殷通面色苦涩的回道:“将军放心便是,我已经派信使回了庐江,会日夜兼程前往屠将军处,告知我军的状况。” “嗯。” 冯无择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不再多言。 多说几句话,他都感觉胸口痛得慌。 只是,相比于胸口的疼痛,冯无择感觉心痛的更加难受。 秦军攻闽越,形势本一片大好。 在三路秦军的突袭围攻下,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秦军就拿下了闽越王城和大部分闽越人的据点。 闽越王无诸仓皇逃奔南越。许多闽越人则躲进山林里侵扰秦军,但没了领头的首领,那些越人就只是一盘散沙,在冯无择看来翻不起什么大浪,秦军慢慢招抚剿灭就是了。 就在这时候,或许是因为一个多月的长途行军,一路颠簸,以及为了打赢这场战斗耗费了太多的精力。 冯无择的身体很快就垮了。 当秦军打下闽越王城的时候,他甚至没了站起来的力气,只能躺在床榻上,让副将殷通去指挥秦军。 主将病卧于此,刚刚打下闽越的秦军,自然不敢再依照之前的计划进攻南越。 南越是百越中战斗力最强的一支,号称食人猎头,凶悍无比,没有冯无择来指挥,没人敢领命去征伐南越。 所以冯无择在倒下的时候,就派人连夜向另一边正在攻打西瓯的屠睢传令。 他在军令中让屠睢打下西瓯后,好好经略当地,暂缓攻打南越。 “我已上书咸阳,请皇帝另派名将领军。” “我能做的,大概就是守好这片刚打下的闽越之土,为后来者铺路。” 冯无择心中低语着,充满了黯然。 这时候,有短兵端来药汤。 “将军,该喝药了。” 冯无择看了眼碗中浑浊的,还冒着气泡的黑色药汤。 这是越人用来治疗水蛊的药物。 有些人喝了后就能痊愈,但有些人喝下却没什么效果,反正就是一个赌字。 冯无择叹了口气,让短兵喂他喝下药汤。 殷通在旁默默看着,他希望将军能够好转。 过了一会儿,冯无择突然脸色发红,不受控制的张开嘴巴。 一团蠕动的红色虫子被他吐了出来。 …… 黑色秦旗飘扬的西瓯王城。 “将军,不等大庶长回信,我军就直接进攻南越吗?” 秦军副将王豹有些担忧的问道。 屠睢的眼睛从地图上抬起来,冷笑道:“回信?信使一来一回就至少要一个月以上,若是遇到大雨险阻,说不定需要的时间更久。到了那时候什么都晚了!” 就像屠睢说的。 这一次征伐百越的秦军分成两部,分别从东、西两侧分别进攻闽越和西瓯。这样的分兵优势是能同时快速突袭两个越人大国,取得不错的战绩。 但坏处就是通信十分困难。 闽越,相当于后世的福建,闽越王城所在的地方大概是在福州一带。 西瓯,则是后世的广西。 两地之间如果直线通信,其实也还好。 但可惜两部秦军的中间还有一个凶悍的南越国横亘,阻住了道路。 所以屠睢要派遣信使知会冯无择,就得先派人从西瓯回长沙郡,然后往东去隔壁的庐江郡,最后再南下闽越。 换成后世的地图,那就是这一路需要经过广西、湖南、江西和福建四个省的地盘,走一个圆弧形道路,距离起码有数千里之遥。 再加上这时候的越地道路情况复杂难行,沿途驿站设施缺乏,想要传信,需要的时间很久很久。 “兵贵神速。如今译吁宋被我斩杀,西瓯新灭,其据点大部被我秦军占领。正是我军携带大胜之威,破击南越的好机会。说不定冯将军已经打下了闽越,开始猛攻南越,正等待我军进行夹击。若我此时按兵不动,岂不是贻误战机,让冯将军孤军奋战乎?” 屠睢激动的脸色发红,之前遇刺时留在脸上的伤疤更显得狰狞可怕。 “趁势发兵攻南越,将其一举击破,到时候我就直接和冯将军在南越王城会师了,其速度说不定比信使来回还要快呢!哈哈哈!” 屠睢大笑之后,不待王豹与诸将吭声,下达了攻打南越的命令。 军令如山。 屠将军下达攻击命令后,秦军除了留下一万士卒护卫沿途粮道和驻留的西瓯外,三万大军径直南下攻打南越。 时间已经到了秦始皇三十二年的一月份。 一月,就是北方的春季。 在秦国南方的土地,没有春夏秋冬的说法。 满是茂密丛林的地域上,只有雨季和旱季之分。 现在,雨季就来了。 虽然还不到六、七月份那足以让人在高温中发霉腐烂的梅雨时节。 但在这春季,笼罩在小雨中的蛮荒丛林,还是让秦军遭受了重大的损失。 瘴气毒雾遮蔽前路,疫病流行,树木间蒸腾不散的水汽不停的钻入一个又一个秦人身体中。 水土不服,本就是行军之大忌,更别说是遇到这种极端恶劣的环境。 秦卒们一倒就是一片。 一个伍,一个什的集体倒下。 而早已收到西瓯和闽越警戒的南越人,主动向屠睢率领的秦军发动了攻击。 仿佛东边的冯无择并未对南越发起进攻一样,从林子中钻出来的南越人成千上万,数量非常多。 这些身上纹着蛟龙图案,一个个凶悍无比的南越武士,借助天时和地利优势,对秦军造成了巨大杀伤。 在秦军的后方,由西瓯王之子阿拉莫率领的越人反抗军,也趁势袭击秦军的粮道与后勤。 “撤回去!” 屠睢苍白着脸下达撤退军令。 南方的雨季丛林,让屠睢感受到了恐惧。 每一里的路程,都躺着秦人的尸体。 再待下去,他感觉自己也要腐烂在这片丛林里了。 秦军开始撤退。 南越人跟在后方不停的追击。 他们就是山林中最为老练的猎手,总能抓住秦军最为松懈的时候发动致命一击。 本就遭受疫病缠身,又士气崩溃的秦军在这片原始丛林里,哪会是这些越人蛮夷的对手。 往往一场袭击,就代表有数十上百颗的秦人首级被南越人砍下来带回去。 缴获了大量秦军的甲胄和武器后的越人,战斗力越发强大。 屠睢率军回撤。 秦军离原本的西瓯王城,如今被命名为“桂林”的小城邑还有五十里时。 出征南越的三万秦军,已经只剩一万左右。 “我非败于越人之手,实乃亡于天也!” 屠睢骑在马上,带着满心的不甘看向苍天。 他知道南方雨季不利进军,但没想到威力如此厉害。 光是疫病,就能将秦军拖垮,更别说那些趁势反攻的越人。 高大的巨木遮挡住了屠睢的视野,原本一望无际的天穹,只能看到零零碎碎的一点。 昨夜刚下过雨的林间昏昏沉沉一片,缕缕雾气缭绕,让屠睢有种要从身体中发霉的感觉。 就在这时节,林中突然有一声尖利的唿哨音响起。 紧接着,那迷蒙的雾气里,窜出无数越人的身影。 “秦人,死!” 随着越人的呼喊。 乱箭齐发,穿破雾气,射向秦军队列。 “敌袭!” 屠睢大惊失色,忙挥剑挡格。 无奈秦军被伏击之下,猝不及防。 数枚箭矢射到屠睢身上,他的脸颊中了一箭。 如今的屠睢,已经再不复昔日被陈馀伏击中箭后,还能发动冲锋反击的英武模样。 越人的箭矢,浸泡过毒蛙以及蛇蝎的剧毒。 屠睢惨叫着摔倒在地上,周围尽是秦卒们惊慌和无助的呼喊。 在那迷蒙的雾气中。 屠睢仿佛看到了一个年轻的面庞,正凝视着他。 屠睢轻轻的开口:“你说的是对的。” “百越,难征啊。” 秦始皇三十二年,春。 秦将屠睢被越人伏杀于道。 秦军大败。 (本章完) 第七百三十一章:喜讯 秦始皇三十二年。 对统御天下的秦国来说,是值得铭记,并被称作多事的一年。 这一年,刚进入十月新年,右丞相隗状便上书告病,求归家乡。 “臣年迈老朽,身躯多有疾病,常卧于床,更偶有失忆之状。臣自觉身居高位,而无力为陛下效劳,特请辞于陛下,让位于贤才也。” 白发苍苍的隗状趴在地上,向始皇帝请求让出帝国右丞相的位置。 对此,朝中诸卿多有预料。 因为隗状已经七十余岁了。 他是如今还站在秦国朝堂上年岁最大的臣子。 自从秦王政十七年,隗状担任丞相,和昌平君搭班共同辅佐秦王政治国以来,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五年的时间。 在天下统一前,隗状为这个国家算是殚精竭虑,贡献了很大一分力量。秦之所以能兼并六国,离不开这位老丞相的辅助。 但在秦国统一后,隗状一改之前的作风,面对君王的任何决定都是唯唯诺诺。 不管是秦始皇要修建宫殿驰道,还是四方开战,作为右丞相的隗状都不过多发表意见。 对于丞相府中的各种政务,隗状也依仗年老为借口,将事情尽数扔给了左丞相王绾。 赵佗刚开始还觉得这老丞相只是个尸位素餐的货色,接触久了,才发现此人政治敏感度很高啊。 面对皇帝的任何要求,隗状都唯唯诺诺,使得统一之后心态膨胀的始皇帝看他很顺眼,不会产生君臣冲突。 而对颇有野心的下属王绾,隗状将手中实权尽数交出去,使王绾名为左相,实则掌握整个相邦的权利。王绾大权在握,对他这位被架空的右相,自然也是尊敬有加。 说隗状是尸位素餐,其实没错。 但换一个角度想想,就发现他才是那个能平安活到最后,并带着荣誉退隐的人。 “大概是昌平君之事给了他刺激吧。” 赵佗暗暗感叹。 当年伐楚之役昌平君叛乱,秦国朝堂被暴怒的秦王政大清理一波。 上到昌文君,下到数百与楚系有关的臣子,或是被诛杀,或是被贬谪流放,与昔日嫪毐之事相比,也不遑多让。 如此大的变故,让隗状有所改变也是正常的。 而现在,就是他荣耀退隐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面对隗状的告老请辞,始皇帝愉快的同意了。 对于这位退休的老丞相,始皇帝不仅多有田宅和金钱赏赐,更赐其爵位为驷车庶长,以示褒扬。 “臣多谢陛下恩德。” 隗状笑眯眯的叩首谢恩。 从群雄争霸的战国时代到如今的大一统盛世,曾有无数的名将良相出现,他们声威冠于天下,堪称一时俊杰。 但像隗状这样能活到七十多岁,带着荣誉和富贵平安归乡的,却没有几人。 与此同时,朝堂中有人的眼睛亮了。 御史大夫冯劫。 秦国惯例,御史大夫是丞相预备役,一旦有丞相退休,通常都是由御史大夫补位。 所以隗状这一走,大概率是王绾升为右丞相,冯劫补为左丞相。 “我若为左丞相,吾兄冯去疾为秦之上卿,冯无择为统领大军征伐南越的主帅。我冯氏一族,将在秦国彻底腾飞啊!” 就在冯劫心中遐想万千的时候。 数日后的另一场大朝会上,皇帝的任命让他吃了一惊。 在升任王绾为右丞相后,始皇帝就当众宣布了左丞相的人选。 “廷尉李斯,为朕并一宇内多有献策,并修订秦法,大有建树,今为左丞相。” “臣李斯,多谢陛下恩德。” 李斯上前,叩首谢恩。 他抬头看到旁边满脸惊愕的冯劫,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冯无择率二十万大军南征百越,若让你冯劫再在朝中任为丞相,那你冯氏还得了?” “我这相位,还得感谢冯无择啊。” 相比于冯劫的惊愕,李斯的喜悦。 赵佗对于始皇帝任李斯为相的事情,感觉理所当然。 “李斯果然当丞相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提前打压了儒家的缘故,王绾没有被牵连太多,现在升成了右丞相,还压了李斯一头。王绾好像才五十左右吧,比李斯小了十多岁。只要他后面不出乱子,说不定还能和我一起熬死李斯呢。” 赵佗心中暗想。 他如果想大刀阔斧改革秦国的体制,李斯是个绝对的拦路虎。 和儒家走得近的王绾,反而更容易和赵佗合作。 政治场上,是需要盟友的。 按照赵佗的设想,等到日后熬死了李斯,他就可以和王绾进行利益交换,换取对方对自己改革的支持。 再等到扶苏上位。 上到君王,下到丞相都支持改革。 那这个大秦,将在他赵佗的主导下彻底变天,不用像现在这样处处都有顾忌。 当然想象只是想象,赵佗的目光很快就从这场朝廷官员的变动中收了回来,认真干起了他的工学大事。 秦始皇三十一年的下半年,他的心思基本都放在了兴工学一事上。 相比一个两个的单纯科技,兴工学,为秦国打造一个系统的培养人才的体系更显得重要。 根据赵佗的设计。 这个工学招收的学室子弟,主要是工匠群体。 不限制年龄,不限制爵位。 只要是工匠,通过考试之后,就有成为工学子弟的资格。 赵佗不限制爵位的理念一出来的时候,引来一些人的反对。 他们举例说秦国一向以爵位为尊,就连文法吏的学室子弟,都有父辈的爵位或是官职的要求。 若是工学不限制爵位,那岂不是和国情不符,与商君“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的原则相背离吗? 甚至就连章邯这个少府丞也感到担忧。 他建议赵佗不如让无爵位的工匠需要考试才能进入学室,而有爵位的工匠子弟可以免试入学,如此就能保留有爵者的特权。 反正工匠中有爵位的并没有多少人,对于大体上并无影响。 赵佗对此嗤之以鼻。 他赵佗之所以要兴工学,正是为了以此为开头,慢慢撬动军功爵制。 若是横加一个爵位限制上去,那和没改有什么差别? 这事情和有爵工匠的数量没关系,纯粹是原则问题。 “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此古之贤良者皆不问爵位出身。我大秦向来唯才是举,更别说是这需要专业技术的百工了。” “在我这里,只看才能,不看爵位!” 赵佗态度强硬,凭着自身的威信和手中的权力,强势将所有异议的声音压了下去。 如果连一个工学都压不住,那他还谈什么改革大秦? 在赵佗的设计下,秦国的工匠想要进入工学,成为工学弟子,需要通过三道考试。 一是识字,这是最基础的东西。 进入工学要学习系统的物理和百工知识,毕业后还要做各地分管百工的官吏,不识字怎么能行? 所以识字是硬性要求,好在秦国有物勒工名的制度,大部分工匠多多少少都认识一些字。再加上如今纸张在各官署普及,雕版印刷术同样在日常使用。将李斯、赵高等人撰写的《仓颉篇》等识字课本印刷后下发各工署,让工匠们拥有学字的机会并不困难。 识字之后,第二道考试就是数术。 数学在物理和百工上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不通数术,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优秀的工匠,所以这个考试很有必要。 至于第三道考试,则是实操。 赵佗要的可不是脱离了实际的理论人才。 想要进入工学,那都必须能做出一定数量的器具才行。不管是踏碓、石磨还是冶铁,亦或者其他器物,反正这些工匠手上总要有真功夫。 这种能识字,算术好,还会实操的工匠,在通过各工署报名后,就可以参加少府举办的工学考试。 一旦通过考试,他们就能从岗位中脱身,进入工学,学习里面的各种知识。 据说工学的教材之一,是源自神书《公输残卷》改编的《物理》一书,让无数工匠闻之便呼吸加速,渴望至极。 而工学子弟在工学中通过相应考核后,就可以外放为各地的工师等官职。 这些职位不高,属于小吏级别,但已经是摆脱了普通的工匠之身,完成了阶层跨越。 甚至比军功爵还更吸引人。 毕竟你在战场立了功升了爵,回到家乡还不一定能当小吏啊。 工学制度一出,顿时让无数工匠趋之若鹜,奉少府赵佗为圣人。 当然,若是在相应时间和限定次数内不能通过考核的学室子弟,就会发回原籍,打回原形。 总体来说,工学制度算是公平。 赵佗给了这些工匠上升的机会,但能不能完成阶层跨越,就看个人本事了。 在某种程度上,这也属于是唯贤能者为官吏的范畴。 所以当赵佗的工学制度上报给皇帝的时候,并详细解释了一番后。始皇帝对此是没有意见的,甚至有些期待赵佗这个尝试的结果。 一直到秦始皇三十二年的春天。 赵佗筹办的工学在通过重重考试之后,正式招收了第一批子弟。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来自南方越地的使者,为秦国朝堂送来了一个大好消息。 秦将冯无择率大军突袭闽越成功,逐闽越王无诸,占据闽越之地。 冯将军,又打下了一个越国! 始皇帝在秦宫中收到了这个消息,大笑三声。 虽然他对冯无择在信中说自己重病的消息有些不悦。但皇帝还是命人传告下去,通告全国,以鼓舞人心。 同时显示他这个皇帝发动百越之战的正确性。 朕要打的战争,就没有不胜的! 冯府中,今日休沐在家的冯敬也听到了满城传闻的这个大好消息。 “我父大破越人,占据闽越,乃是大功。” “来人,去请王贺君子和李于君子前来,再叫来吾弟作陪!” “为庆贺吾父大胜,今日打牌!” (本章完) 第七百三十二章:噩耗 “冯将军厉害啊,他先平干越,后降东瓯,如今又打下了闽越,真可称作越人克星了。看情况,要不了几个月就会传来他攻下南越的消息。” “还有屠睢将军那边。听说他和冯将军分兵,自率十万大军攻打西瓯。以小小瓯越之国,怎么可能敌得过我大秦十万锐士。我看要不了多久,就有屠将军攻灭西瓯的捷报传来。” “嘿嘿,之前都说百越难征,如今来看也不过如此嘛。在我大军之下,那些越人都像是土鸡瓦狗,一打就破。” 咸阳城中喜气一片,大街小巷多有秦人相互谈论,甚至有人已经开始邀朋友一起喝酒庆祝了。 闽越乃是百越大国,比之前归降的东瓯还要厉害。 现在冯无择率军占领闽越,这战绩自然是值得吹嘘了。 皇帝高兴之下,传令天下大酺三日,以示庆贺。 这属于是惯例,遇到军事胜利的大好消息,那就得大大宣传,甚至大酺庆贺,目的就是让天下人都知道。 一来分享皇帝的喜悦心情,二来可鼓舞民心,给天下人一个正反馈,让这场战争顺利的打下去。 不仅是民间对此喜气洋洋,官场上同样一片称赞附和之声。 当皇帝在朝堂上公布这个大好消息的时候,众人皆道皇帝英明神武,冯无择和屠睢两位将军统军有方,这场南征之战又将为秦国开疆拓土。 这种时候,再也没人提及百越难征的事情。 甚至还有朝中臣子,在私下里悄悄议论六年前的那场大朝会。 “当时屠将军建言南征,皇帝本欲发兵五十万南下征越。但武功侯站出来阻止,大谈百越之地的险恶,说什么百越不能速取,只能缓缓图之。最终让皇帝改南征为北伐。也就是这一战,他立下大功,封为伦侯。现在来看,武功侯之言,不可信啊。” “是啊,事实证明百越一盘散沙,比北方的胡人还好打。我估计武功侯当时还是大庶长,离伦侯只差一步,眼见皇帝要让屠将军领兵攻越,他捞不到功劳心中急迫,所以才说出百越难征的话。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领兵北伐,立功封侯!” “这位君侯年纪虽轻,但心思深沉啊。” 这种阴谋论的说辞虽然没人敢在正式场合说出来,但在私下间的好友交谈中还是被人提起。 赵佗的手下旧部分布各官署,他对此有所耳闻。 对此,赵佗并不是很生气,只是将那些人的名字默默记下来。 对于百越之战,他更多的还是担忧。 因为在赵佗的记忆里,原本历史上的秦军征越一开始确实是势如破竹,凭借强大的装备战力打的百越抬不起头来。 真正的问题是出在秦军深入百越,补给线拉长,又不适应当地气候水土。加上被越人不停袭扰,最终主将屠睢被伏杀,秦军失了统帅,惨遭大败。 “我本指望老冯作为主将能压住屠睢,没想到他们两人居然分兵。这样一来,屠睢是否会轻敌冒进?” “而且听说老冯在信里给皇帝说他有病在身,请皇帝另外派人去统兵,这不是个好消息啊。” 赵佗有些忧虑。 他那位兄长是豪杰般的人物,性格粗犷中又带有强势。 这种人是猛将,但不是王翦那样的沉稳之将,打仗很少采用稳扎稳打的战术。这种打法,去征伐百越那种环境恶劣的地方,不利啊。 “从闽越到咸阳的路程,足足有五、六千里,如今收到的冯无择打下闽越的消息,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这几个月的时间,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赵佗眼中满是忧虑。因为距离太远,交通不发达的缘故,咸阳收到的消息其实有很大的滞后性。 担忧归担忧,赵佗在这个时候还是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上到皇帝百官,下到黔首庶民,全都在庆祝征越之战的初胜,谁敢在这时候站出来唱衰啊? 甚至始皇帝因为此事还对赵佗多有戏弄。 赵佗在向始皇帝当面汇报完工学之事后,他还戏谑的看着赵佗,笑道:“武功侯昔日言百越难征,不可速取。如今我看冯无择和屠睢就打的很快嘛。正式开战还不到两个月,就拿下了闽越,照这样的打法,说不得到了年底,朕就能收到大军全取百越的好消息。” “这还只是二十万人,若是当初五十万大军南下,恐怕只会赢得更快。” 眼见始皇帝满脸揶揄之色,赵佗面无表情,只拱手道:“陛下说得对。” “哈哈哈!” 见到赵佗低头,始皇帝大笑起来。 这赵佗啊,当初将一个百越之地描绘的十分凶险可怕,仿佛是人间绝域。 结果呢? 秦军真打过去了,才发现那些越人蛮子不堪一击。 百越这么好打,那更南方的身毒,是不是又可以考虑一下呢? 始皇帝的幻想很快就破灭了。 他嘴角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 到了秦始皇三十二年的初夏。 始皇帝正准备升屠睢为征越主将,并派出蒙恬前往南方接替冯无择掌军的时候。 从闽越之地跨越数千里路程而来的使者,飞奔进了咸阳城。 他带来了一个惊天噩耗。 “屠将军平定西瓯,杀西瓯王译吁宋。欲乘胜攻伐南越,遇疫病流行,南越人顽抗,我军惨败而归。途中被西瓯越人伏击,屠将军中箭身死。” “越人趁势反攻,我军大败,伏尸流血数万人,余众退回长沙。” “冯将军中越地水蛊,卧病于榻。惊闻屠将军身死军败之事,于病中惊坐起,吐血而亡。” 当消息送到太尉府后,所有人都呆住了。 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雳,从高空打落下来。 太尉王贲惊得手掌颤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屠睢死了。 被越人伏杀于道。 冯无择也死了。 重病缠身,惊闻噩耗,在震惊之下,当场吐血而亡。 两将身死。 秦军大败。 特别是其中的西路军,流血伏尸数万之众。 屠睢带去南征的十万秦军,战卒加民夫能活着回到长沙郡的,不过十之二三。 “皇帝,要疯啊。” 王贲颤栗着,他已经能想象到始皇帝收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 “涉间,派人送到宫里去吧。” 王贲像扔烫手的山芋一样将手里的军报扔给了长史涉间,他可不想亲自进宫去面对愤怒的皇帝。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秦宫深处,有极度愤怒的声音炸响。 “死了?” “败了?” “朕的大军!”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 冯氏府邸中。 冯敬正满面春风的和几个好友打着秦牌。 虽然大家都在宫里或是各官署担着职务,但一个月下来,总是能找到些时间相聚,打牌联络感情。 “大庶长此次患病,不能继续领兵征伐,真是可惜啊。否则以大庶长的本事,到年底肯定能全灭百越,立下不世之功。好在有攻灭闽越的功勋,想来大庶长这一次回来,肯定会被皇帝封做伦侯。对冯兄来说,可是喜事一件。” 李于和王贺两个牌友一边打着牌,一边对冯敬恭喜着。 冯敬打了一张五万出去,嘴里道:“伦侯不伦侯的也就那样了,主要是我家大人能回来就好。听说他在越地染了病,我心中可是忧虑的很啊,日夜都睡不着觉。他这一次能回咸阳,将病治……哎,等等,我要杠一个!” 屋外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向这里快速接近。 “冯敬!冯敬!” 众人回头一看,见到是冯敬之母,此刻面色惊惶,正急匆匆的奔过来。 李于和王贺,以及作陪的冯敬之弟连忙起身行礼。 “母亲,为何如此惊慌?” 冯敬正喜滋滋的将李于打出来的牌拿过来,见到自家母亲进来,便开口询问。 下一刻,冯母对着冯敬大哭道:“汝父死了,你还在这里打牌!” 冯敬愣住了。 手里的八条缓缓滑落到牌桌上。 他双眼发直,喃喃道:“我父,死了?” 第七百三十三章:痛惜 “冯将军中了越地的水蛊病,饮食难进,身躯日益消瘦。等到我军攻下闽越的时候,已经是站不起来了,只能躺在床榻上传令。冯将军一边向咸阳传报攻占闽越的消息并请求皇帝换将领,另一边则让人去知会屠将军,让他勿要仓促进攻南越。” 武功侯府邸中,担任太尉长史的涉间,正给赵佗以及在场的诸多好友讲述着南征之败的具体细节。 “只可惜闽越和西瓯相距路程遥远,再加上越地路况艰难,使者还没把冯将军的命令传到,屠将军那边就进入越地深处。恰逢雨季降临,遭遇疫病和南越人的袭击,我军败退而走,回归途中被越人伏击,屠将军身死。” “南越人和躲入山林中的西瓯越人一起发动反攻,我军没了主将,士气大溃,只能仓促逃奔长沙郡,沿途被越人所杀和俘虏者甚众。根据副将王豹的统计,能逃回零陵的战卒只剩下一万人左右,民夫也只有两万余人。” 十万秦军只剩三万人。 听到这个数字,众人惊呼出声。 黑臀更是拍案而起道:“那岂不是说有七万将士死在了越地!这可是七万人啊!我好气!气死人了!” 郦食其摇头叹道:“自从当初伐楚一战,我军因逆贼反叛而战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惨败。” 郦商附和着兄长:“是啊。就算当初数奇郡尉被西南夷打败,也没死这么多人,这可太惨了。” “主将和副将一起亡于越地,真乃罕见之事。” “百越,难打啊!” 其他如陈平、钟离眛、卢绾等人也都纷纷叹息着。 不管他们曾经是魏人还是楚人,自从归附秦军,并升了爵位享受高官厚禄的待遇以来。他们已是将自己视为了秦国的一份子,自然会对这场大败感到痛惜。 至于和屠睢最有感情的任嚣,此刻红着眼睛,不停的喝着酒水。 赵佗默默的听着众人的叹息和怨愤之语。 他对这一场大败同样很心痛。 一痛秦军惨败。 七万将士死难于越地。 七万人,这可是整整七万青壮啊,多么让人难受的数字! 二则痛惜屠睢身死。 不管屠睢在这场战败中负多大的责任,在私人方面,他终归是对赵佗有恩,两人相处如同兄弟。 第三,赵佗更是心痛冯无择之死。 “老冯啊老冯,没想到八年前在淮水一别,竟是永不相见。我还想着等你回咸阳,再好好把酒谈笑呢!” 王翦灭楚一战,赵佗曾率兵前往淮阴与冯无择合兵一处,共战项燕。 当时冯无择不以年长相欺,反而竭力配合赵佗,终于在淮水畔大破熊启,又战败项燕,这让赵佗对冯无择的观感非常好。 再加上冯无择之后平楚国南疆,又灭干越,收服东瓯,显现出不俗的军事能力。更让赵佗觉得他是秦国支柱,哪知道伐越之战,冯无择居然和屠睢一起死了。 “老冯虽然是被西路军大败气死的,但重点还是他中了越地水蛊,身体被弄坏了。” “水蛊……就是寄生虫!” “越地多水泽,气候湿热,这时候的人又有脍食的习惯,生吃肉类属于家常便饭,更别说是喝冷水了。感染个寄生虫什么的,很正常。” 赵佗暗暗警惕。 寄生虫在这个时代的感染率非常高,没几个人能逃得掉。 只是大多数人感染的可能就是蛔虫之类,伤害和致命性不算特别高。 但在温暖的南方水泽湖泊中,可是有大量可怕的寄生虫存在。 比如血吸虫,这玩意儿就只存在于南方水泽,北方几乎没有,所以很少有人防备。 赵佗不知道冯无择感染的是什么种类的寄生虫,但光是听说他嘴里能吐出虫子来,就感觉全身发麻,人都酥软了。 其实赵佗之前追熊启进入于越之地的时候,就对此有过防备。他让士卒皆烧水来喝,不吃生食,就是怕感染寄生虫和疫病。 只是这个规矩并没有普及开。 毕竟数万人的大军要喝热水,那一次得消耗多少木材和人力啊? 没几个将军会愿意在这种事情上空耗人力物力。 喝冷水,才是这个时代的常事。 至于吃生食,那更是再正常不过、上到皇帝贵族,下到黔首庶民,大家都吃啊。 就连孔子都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到了两千年后,还有人吃生鱼片呢。 “老冯之事,当时刻警醒。我日后绝不再喝冷水,吃生食。而且还要想办法劝皇帝将这件事宣传下去才行,要不然以后还不知道有多人死在这上面。下一次南征就可以避免……” 想到这里,赵佗打了个寒颤。 是的。 这一次屠睢和冯无择双双殁于越地,秦军惨遭大败。 光是屠睢的西路军,就死了整整七万人。 以始皇帝的性格,绝不可能容忍这场大败。 他一定还要再发大军南征。 就像当年李信在楚地被打崩了二十万,到了第二年,秦国就派出了六十万前去灭楚。 赵佗咬着唇,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历史上屠睢南征惨败后,秦始皇派去第二次南征的秦将。 就是任嚣。 以及他赵佗。 …… 秦军在越地大败的消息,暂时只存在于朝堂之中,并未对底层的黔首庶民宣扬。 毕竟前面皇帝刚刚因为灭亡闽越之事,宣布大酺天下三日,好宣扬他的丰功伟绩。 然而还没过两个月呢,就要马上说主将、副将皆殁,秦军在越地死了七万人。 这事情传出去,他皇帝还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虽说这么大事情不可能瞒下去,至少能瞒一时,就算一时。 相比于民间的风平浪静,整个秦国的朝堂则像是被压了一座重重的山峰,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起来。 皇帝很愤怒。 每一个人都在这时候低着脑袋做事,绝不敢胡言乱语。生怕被皇帝注意到,惨遭迁怒。 一场决定秦国未来走向的大朝会,很快就召开了。 相比于之前各种吹嘘冯无择和屠睢功劳战绩的场景,如今的秦国诸卿纷纷矛头一转,全都义愤填膺的指责起来。 冯无择灭了闽越,又是因病而亡,没什么责任,自然不好多言。 而屠睢,正是一个合理的,可以承担所有责任的人。 “屠睢虽杀西瓯王,然其并未平定西瓯。在越人尚未尽灭的情况下,他便轻敌冒进,误中奸计,被越人伏杀。此番战败,全是他的责任!” “然也,此战之败,罪在屠睢!” 所有的矛头,尽数指向了屠睢。 一场战败,总需要有人来承担责任。 看着群臣义愤填膺的模样,始皇帝面无表情,内心的怒火越烧越旺。 屠睢有罪。 罪在辜负了他的信任。 无能之将,拖累了皇帝的帝国。 但对现在的始皇帝来说,谁来承担这场战争的责任,并不是他所想的。 就像赵佗对他了解的一样。 面对这场自伐楚之后的罕见大败,始皇帝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复仇! 区区越人蛮夷,竟敢杀秦将,败秦军,岂有此理。 皇帝要打回去! 灭了越人,占了越地,只有这样才能洗涮他所受的耻辱。 始皇帝坐在帝榻上,冷漠的目光扫视着殿中诸臣。 “屠睢之罪,朕已知晓。” “但朕,更想知道的是这满朝公卿之中,可有人愿领军南下,为朕平了百越!” (本章完) 第七百三十四章:推辞 巍峨辉煌的大殿中,只余皇帝的话语在回荡着。 满朝臣子,鸦雀无声。 一时之间,竟无人回应皇帝的询问。 气氛更加压抑起来,始皇帝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丞相王绾、李斯,治粟内史王戊等人所站的文官队列没人吭声就算了。 皇帝不指望这群文臣能够上战场打仗。 但另一侧呢。 大秦朝堂,一堆战功赫赫的武将,怎么就没人站出来为朕分忧? 始皇帝满脸愠色的看过去。 站在武将列最前方的太尉王贲。 这位老将此刻正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到皇帝说话的模样。 王贲身侧的是武功侯赵佗,这小子学着王贲,微低着脑袋,眼睛望着地面,不回应始皇帝的目光。 始皇帝想到在噩耗传来之前,自己曾当面戏谑赵佗的事情。 他眼睛闪了一下,目光略过赵佗,看向下一个。 李信、羌瘣、辛胜、辛梧、任嚣、王离、蒙恬…… 不管是曾经的沙场老将,还是年轻的新锐猛将,不是面无表情,就是微微低首。 没人主动请命。 始皇帝气从心中来,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其中一人身上,冷冷道:“羌瘣将军,之前两次在朝会上议论南征之事,就属你最为积极,叫嚷着领命征伐。如今怎么不吭声了?” 听到皇帝这话,被点名的羌瘣顿时一个哆嗦,心中暗叫一声:“苦也。” 他羌瘣确实好战,渴望立功升爵,所以之前表现很积极。 但他不是傻子啊,知道柿子要捡软的捏,敌人要捡弱的打。 屠睢和冯无择带二十万大军南征,结果两人皆殁,秦军大败,足可见想要征服百越有多困难。 屠睢中伏而死其实都还算好,冯无择被水蛊缠身,最后吐血而亡的消息可是将他们这些将领镇住了。 水蛊啊。 听到这种东西,换成谁都得心里发毛。 为将者不怕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就怕和冯无择一样,被所谓的水蛊缠的软趴趴的瘫在床榻上,等待死亡的降临。 羌瘣苦着脸道:“陛下,臣……臣自然是愿为陛下分忧,恨不得领军大败百越,为我大秦复仇。但臣能力不足,怕是打不过啊!” 羌瘣不愧是直肠子,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说自己打不过。 废物! 始皇帝心中狠狠骂了一句。 不过他本就是借羌瘣来挑个头,真让羌瘣领军去打百越,他还不放心呢。 始皇帝当着众臣的面狠狠哼了一声,却是放过了羌瘣,目光重新转向了武将前列的王贲。 见到皇帝目光转移,羌瘣大大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躲过了一劫。 “武城侯,你乃我秦国名将,曾为朕征伐四方,攻灭魏国。如今可率军南征,为我大秦复仇?” 始皇帝径直开口,如果让王贲来领军,他是放心的。 王贲不仅是当朝太尉,在武城侯王翦死后,他还继承了王翦的爵位。如今爵为列侯,还在赵佗之上。光以爵位和官职来看,王贲是秦国第一将。 王贲抬起头,平静道:“陛下,臣已经有十年没上过战场,远离军旅之事,兵法生疏,恐怕不宜带兵。且臣如今为太尉,总揽全国军事,若离此职位,恐大军后勤难保。” 始皇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王贲说的是事实。 特别是他最后的那个理由很重要。皇帝还要再征百越,那几十万大军的粮秣和辎重运输都需要太尉府来统一规划和调配,这种时候可离不开王贲。 皇帝的目光继续望下去。 赵佗依旧低着脑袋。 始皇帝干脆不问他,看向赵佗旁边的李信。 原本这里站的是蒙武,只可惜蒙武前两年就抱病退隐,便由李信来补位。 “李将军呢?” 李信历经辽东风霜,面容要比实际年龄老上几岁,连带着心态也比以前老了许多。 如果是换在以前,李信一定会主动请命。 但现在嘛。 他仔细思索了南方百越的情况,以及自己是否有拿下的能力。 李信深吸口气,拱手道:“禀陛下,臣半生征战,皆在北方。若是陛下北伐,臣自当请命求战。但南方征战,非臣之所长也,臣不敢胡言,还请陛下另择良将。” 始皇帝嘴角抽了抽。 是这样。 李信自从军以来,先后跟随王翦攻打赵国,灭亡燕国,都在北方地域打仗。他第一次带兵去打南方的楚国,就遭遇了一场惊世大败。后来去打北方的东胡、海东,才重新取得了胜利。 李信,擅长北战,不适合南征啊。 接下来辛氏的辛胜、辛梧两个老将,更直接推辞说自己年岁已大,恐怕不适合南征百越之战,同样是让皇帝另择良将。 始皇帝心中郁气更甚,这些老将果然奸滑,见到情况不利,一个个尽数推却。 好在朝堂上还有一个任嚣,他与屠睢关系很好,自然是有为其报仇之心。 在皇帝问询下,任嚣应了下来,只是又说了一句。 “臣愿南征百越,为我大秦雪耻。然臣只统率过数万人的军队,对于数十万大军尚无统领经验。军国大事,不可轻率,故臣只愿为副将,不敢为主帅。还请陛下另择良将领军,臣愿在旁辅佐。” 任嚣求战,让始皇帝心情宽松了不少。 除了他之外,蒙恬和王离两个年轻人也都给皇帝面子。 他们都愿意领军南征百越,但也都推脱自己能力不足,只可为副将,不可为主帅。 蒙恬的理由是他虽然跟武功侯打过于越,但没有带领大军的经验。 王离有带十万大军的经历,但他推说自己没有对付越人的经验。 “都是借口!” 始皇帝很清楚。 任嚣、蒙恬、王离这些人为什么都说只愿意去做副将。 因为在他们的心中,有一个人更适合做主将。 那人曾经灭过一个越国,统率过几十万大军出征。 不管是王离还是蒙恬,都做过那人的副将。 有他当前,没人敢去挑这个南征主将的担子。 甚至在始皇帝眼中,也同样觉得只有那个人是最适合前往南方,为他打下百越的主将人选。 始皇帝目光再次落到那个面色平静,眼睛低垂的年轻人身上。 假装听不到吗? 还是要朕亲自来问你? 始皇帝心里很气,他之所以不主动问赵佗,还不就是因为之前他曾取笑对方。 他收到冯无择攻占闽越的喜讯后,就曾在得意下戏谑赵佗说,你不是言百越难打吗?怎么朕派二十万大军就拿下了,当年要是派五十万大军是不是打的更快? 言外之意,正是嘲弄赵佗之前太过夸大百越的难度。 赵佗当时的回答是什么,皇帝高兴之下已经忘了具体语句。但意思差不多就是:“是是是,陛下说的都对。” 当时皇帝还觉得赵佗是被自己取笑的无话可说,等赵佗离开后,甚至开怀大笑。 哪知道打脸来的这么快,他才笑完没多久,就收到了秦军战败的消息。 这种时候,始皇帝如果再主动去问赵佗愿不愿意领兵,怎么拉的下脸啊。 皇帝也要面子的好不好。 所以他一直在给赵佗主动请命求战的机会。 只要赵佗主动开口,为他这个君父分忧,那就一切都完美了。 哪知道自己这个平日里挺上道的女婿,今天竟然假装不知道他的意思。 好在整个朝堂上,多有皇帝心腹,知道他的意思。 左丞相李斯就站了出来,朗声道:“臣有一人推荐,若其南征,必定旗开得胜,百越不足为虑。” 始皇帝眼睛一亮,故意问道:“不知丞相所言何人?” “臣推荐者,乃是当朝武功侯。武功侯曾率兵攻灭于越之国,素有越地征战经验,又是我大秦名将。有他出马,百越必平!” 李斯说话的时候,眼中有激动闪过。 他不知道皇帝和武功侯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武功侯今天居然沉默,皇帝也不问他。 但李斯知道,这是一个好机会。 赵佗在朝堂的影响力太大了,甚至盖过了他李斯。特别是建言兴工、农之学的事情,让李斯感受到了威胁。 南征百越,正是一个送走赵佗的机会。 他自然要大力吹嘘起来。 李斯开口后,仿佛是众望所归一般,众臣都道:“若武功侯领军,此战无忧矣。” 羌瘣更是叫道:“没错,武功侯征伐百越,一定打的那群越人蛮子叩首投降。” 真正的众望所归。 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在这一刻,都认为武功侯赵佗,才是最适合率军南征的人选。 有了众臣开口,始皇帝在赵佗面前总算是下了台阶。 这时候询问,可就不是他主动开口了,而是众臣的推荐。 “武功侯,可为朕攻灭百越乎?” 在群臣众望之下,在始皇帝期待的目光中。 赵佗轻轻叹了一口气,终于抬起了脑袋。 他看着坐在帝榻上的皇帝,说道:“南征百越,为我大秦复仇,臣自是愿意。但……” 赵佗目视着高坐的皇帝:“臣认为现在不是适合攻打百越的时间。” 群臣一片惊讶。 武功侯这是什么意思? 始皇帝热切期盼的神色更是瞬间转冷。 赵佗,这是在婉拒朕吗? 第七百三十五章:策略 随着赵佗的话音落下,刚刚活络起来的朝堂氛围,再次变得压抑。 大多数公卿都惊讶的看着赵佗。 始皇帝同样如此,他深深吐了口气,盯着赵佗道:“武功侯说现在不是适合攻打百越的时间。那就告诉朕,何时才适合去攻打百越?” 始皇帝的声音很冷,让人能感知到他的怒气。 在秦军大败,主将副将皆死的情况下。 皇帝想要的是赵佗痛快的接下这个担子,然后立刻率着大军去南方,给他将百越打下来,一雪耻辱! 他要的不是赵佗这样推诿的回答! 面对皇帝质问,赵佗依旧神色平静,开口解释。 “臣以为我大军新败,冯将军和屠将军殁于越地,军心不稳,士气衰减,非战之利。如今当务之急,乃是先安定士卒之心,然后再行攻略之事。对于百越,臣觉得还是当缓缓攻取,不宜急进为好。” 眼见皇帝脸色不好看,赵佗心里叹了一声。 从始皇帝的语气就能看得出,这位君王想要的就是速取百越,来洗涮屠睢的败绩。 他怕是恨不得今天出兵,明天就平越。 但从军事统帅的角度来看,这个难度真的太大了。 现在冯无择和屠睢战败,征越的士卒军心不稳,哪怕新招兵马,士气也高不到哪里去。 更别提越地的种种险恶条件了。 要让赵佗来决定,他认为就该罢掉征越之事。 百越之地可以打,但最好用几十年的时间慢慢啃下来。 考虑到皇帝想要复仇的情绪,赵佗没敢这么说,甚至不敢当场说自己拒绝领军。 武安君之死,可还没过五十年呢。 赵佗接下了这个担子,但希望能推迟一下征伐的时间。 他说道:“臣之所以认为当缓缓攻取。主要原因是百越乃湿热之地,一到雨季就毒瘴密布,水蛊丛生。我秦军将士进入越地容易水土不服,并发生疫病。” “这一次屠将军之所以进军南越失败,正是军中遭遇了疫病,士卒乏力,被越人袭击后遭受败绩。故臣认为进军百越当先做好准备,一个是要避开雨季。另外还需解决瘴气疫病,以及水蛊的问题。” 赵佗将攻打百越会遇到的问题,一个个摆在了皇帝和群臣的面前。 新败之后军心不稳,士卒水土不服。 雨季的丛林毒瘴遍地,四处流行的疫病,无处不在的水蛊…… 这种实事求是的分析,赢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同。 如果放在以前,或许还有人觉得赵佗在夸大百越的恶劣环境。 现在有了屠睢和冯无择两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前面,赵佗的话充满了说服力。 “儿臣认为,武功侯此言甚是。百越险恶之地,若是贸然进军,恐有不测,当缓缓图之才是。” 太子扶苏为赵佗站台了。 紧接着,太尉王贲开口道:“臣也认为武功侯言之有理,疫病流行,乃是军争大忌,此事当多加考虑。” 有太子和王贲开口,李信、辛梧等老将也都出言赞同。 从他们这些老将的视角来看,百越那地方真的不好打,赵佗说的问题也都存在,他们能理解赵佗的难处。 听着众将附和,帝榻上的始皇帝虽然还感觉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怒气散了许多。 看来赵佗这小子还是在想着解决问题的,并非刻意忤逆朕啊。 始皇帝吐了口气,问道:“那武功侯可说说你的平越之策。” 赵佗抿了抿嘴。 他根本就不想去。 百越那种热带雨林的环境,哪怕到了两千年后依旧难以处理。 历史上从屠睢征越,到任嚣、赵佗占据越地,花了差不多十年左右的时间,死伤更是不计其数。 而对现在的赵佗来说,这几年恰恰是最重要的时间点。 一个是他如今正把工学搞得如火如荼,正要在这上面好好弄一个成绩出来。接下来就可以趁势扩大战果,弄出更多的学室,好去撬动军功爵制度。 一旦南征,起码好几年的光阴就搭进去了。 等他赵佗回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创建的工学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至于第二个,就是现在已经是秦始皇三十二年了。 离历史上的秦始皇驾崩,只差五年的时间! 虽然历史被赵佗改了许多东西,始皇帝现在不吃丹药了,也降低了工作量,往好的方面发展。但鬼知道他之前被张良那一椎命中,有没有砸出什么毛病。 皇帝的私事,赵佗不敢打听,难以确定会不会影响他的寿命。 赵佗对此很忧虑。 扶苏被立为太子,李斯成了他的老丈人,按理说沙丘之变不会再发生了。但这种关键的节点上,赵佗不亲眼看着,怎么可能放得下心。 毕竟自己南征,老婆孩子都要留在咸阳的,一旦出现什么变故,就全完了。 所以他想拖下去啊。 只是皇帝明显不可能等这么久。 赵佗深吸口气,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策略。 第一就是先派任嚣和蒙恬两人前去南方,代替屠睢和冯无择的位置接掌军队,安抚士卒之心,并严守两地。 第二就是他想要皇帝召集国内的医者研究防治疫病的方法。 关于水蛊寄生虫,赵佗有方法防治。但这年代的疫病,他还是有些发憷的。 不把这东西研究一下,他不太敢往丛林钻,万一中了招那可就惨了。 第三,赵佗建议打造适合丛林作战的装备。那些几米长的矛、铍要大幅度降低装备率,改装刀剑类武器,并装备镰刀斧头之类的用具。 最后关于出兵的时间,赵佗希望定在明年的春耕后。 这样一来就差不多有一年的时间让他可以准备。 等到明年这个时间点出兵,不会耽误今年的秋收和明年的春耕。士卒征召完,抵达南方越地的时间也就差不多到了秋季。 到时候让士卒在当地先适应一两个月,训练配合的同时,还可以提高一下对水土不服的抗性。 然后就刚好是百越的旱季,这个时间出兵,可以将所有伤害降到最小。 且这一年准备的时间里,赵佗也可以再想办法了解越人内部的情况。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嘛。 赵佗当众献上了自己的平越之策,让王贲、辛胜等将听得连连点头。 安抚军心,防治疫病,打造适合战斗的装备,这些都可以大大提高胜率。 将时间点放到明年春耕后,更可以让秦国多有一年的粮食储备,在后勤压力上也能轻松不少。 “武功侯,真乃稳妥之将啊。” 众将称赞。 始皇帝则是眉头微微皱起。 赵佗说的平越之策切实可行,听上去也有必要。 但代价是要等一年啊! 整整一年的时间! 始皇帝眯着眼睛。 当年李信伐楚在冬季战败,他可是到了春耕后就让王翦带六十万大军前去征伐。 从伐楚败绩到复征,前前后后就几个月的时间,甚至都还没翻年。 现在对一群百越蛮夷,却要让他再等上一年。 让他这个天下至高无上的皇帝再经受一年的耻辱! 秦军南征惨败,还是败在蛮夷手上。如果他不马上打回去,那还有什么天下至尊的威严可言。 “此事再议。” 始皇帝没有当朝决定,也没有立刻否定,而是疲惫的挥了挥手,准备回去再好好想一下。 平越策略的大事,自然要想清楚再做决定。 当然这一场大朝会,并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定下。 至少主将赵佗,副将任嚣和蒙恬都确定了下来。 赵佗如今身负少府之职,不管他的策略会不会被采纳,他都要先将少府的事务安排妥当,不可能马上南下。 所以皇帝就先下令,让任嚣和蒙恬两人立刻启程前往百越之地,接掌当地的秦军。等待中央的下一步命令。 朝会散去。 赵佗看着始皇帝坐在步辇上离去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 “陛下,要有耐心啊。” …… 就在这场针对南方征越之败的大朝会在咸阳落幕的时候。 三川郡外,数个满脸疲惫的秦卒匆匆吃完饭食,跨上当地驿站准备好的快马,立刻向着咸阳疾驰而去。 他们来自南方闽越之地。 携带着最新的军情消息。 第七百三十六章:办法 秦军在百越遭受败绩的消息,没有隐瞒下去。 皇帝后面还要再复征百越,那时候需要重新征召兵员和转运粮秣,在败仗上并没有隐瞒的必要。 当然,秦军在百越的损失到底有多大,这种具体的消息是不会透露出去的。 在舆论的引导下,民间流传的大多是军队遭遇了疫病,有将领染病而殁,使得秦军失去指挥小败而退的消息。 疫病。 这是一个可以让天下人接受的理由。 此乃天灾,而非战之罪,不会太过折损皇帝和秦军的形象。 以疫病为借口,总要比真实的战败情况听上去好的多。 故越地之败虽然让秦人们忧心忡忡,许多人都在担心自家从军的子弟在越地有没有沾染疫病之类。但总体上并没有出现多大的波澜。 相比信息匮乏的黔首阶层,咸阳城的公卿贵族知道的情况就要更多更真实了。 甚至就连大朝会上皇帝想要让武功侯速征百越,却被武功侯推说百越难征,需缓缓攻取的事情也在各贵族府邸流传。 咸阳一处大宅中,一直闭目打坐的李由缓缓睁开了眼睛,长吐一口浊气。 他的心终究安静不下来。 修仙一年多,还是难以消弭李由自小就对征战沙场生出的憧憬。 对这场出兵二十万的征越之战,李由是有关注的。 “越地,和南郡夷道以及西南夷的环境应该差不多。这些地方一到雨季,便瘴气丛生,人行其中,常感染疫病。如果要稳妥,当用火攻,一地一地的烧过去!” “将那满地的毒瘴烟雾,将什么水蛊疫病尽数烧成灰烬!” “让那些越人没了林木作为藏身之所,则我大军通行,就不会遭遇什么偷袭伏杀。我之前征夷人的时候,就是依靠火攻的法子,一路上从来没有担心过疫病的问题。要不是最后那些西南夷耍诈,诱我上当,我绝不可能失败。” 想到当初征伐西南夷的那场大战,李由依旧心中不平。 卢生告诉他,如果想要修仙成功,最好还是要看淡昔日之事。 清心寡欲,才能更容易感悟天地之道。 但李由实在是咽不下那口气。 毕竟他当年征伐西南夷连连告捷,都打到滇国边上,只差一步就能立下惊世大功了,哪知道在最后功败垂成。 只差一步就能成功,最是让人意难平。 “皇帝如果让我去征伐百越,我一定……” 低语到这里,李由身子猛然一震。 自从军以来,种种发生过的悲惨事项瞬间充斥了李由的脑海。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那条已经无法灵活使用的臂膀。 “我命数奇啊。” 李由长叹一声,心中悲愤与郁气交缠,越发难受。 “我忘不掉过去,所以修仙一年,也从未感受到任何的气。” “莫非这就是卢公说的心魔吗?” …… 相比右庶长府上的恨意难平,陷入往事中难以挣脱。 武功侯府上同样一片紧张压抑的气氛,但更多的是对于未来的担忧。 “越地苦恶,不仅多毒蛇猛兽,更有什么疫病水蛊,大庶长冯无择就死在了那里。这种地方所有人都避之不及,你为什么还要前去。你就不能向父皇推辞,让其他人去吗?” 长公主嬴阴嫚红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丈夫。 “南方遭逢大败,皇帝心欲复仇,满朝公卿皆推荐于我,这种时候如果拒绝。武安君之事,不远矣。” 赵佗轻声开口,声音中满是无奈。 不管皇帝如何宠信他,两人之间终有君臣之别。 始皇帝是君。 他赵佗是臣。 君要臣带兵出征,臣若说个不字,便是忤逆君意,再好的感情也会因此破碎。 白起,不就是这样死的吗? 所以他只敢找借口推时间,不敢当场拒绝。 嬴阴嫚咬着唇瓣,低着脑袋。 她生于皇家,赵佗说的话她自然是清清楚楚。 但只要一想到自家丈夫将要前往险恶可怖的越地,她就忍不住害怕。 一去便是永别。 在这个时代真的是太常见了。 赵佗上前拥住她的身子,轻声安慰道:“不要害怕。我之前就去过越地,还打下了于越,不也没什么事嘛。他们害怕的水蛊疫病,说起来可怕,其实我已经有预防的办法,不会有问题的。” 嬴阴嫚抬头盯着他,惊愕道:“你有对付的办法?” 赵佗这次没往公输残卷上推,只是说他以前带兵征伐于越的时候,曾经听当地老者说喝热水戒生食之类的方法,可以防止被水蛊钻入身体中,甚至对一些疫病也有预防作用。 嬴阴嫚皱起的眉头松了些。 她想到这些年来,赵佗在府中除了酷暑时会喝些山泉水,平日都是喝热水,对于生食更是基本不吃。自己和孩子受赵佗的影响,习惯上也差不多。 没想到这些事情居然可以防止水蛊。 有了生活中的点滴事项作为证例,可见赵佗不是随口乱说,嬴阴嫚对赵佗能防水蛊的话相信了不少。 “这事情我之前没上心,直到这次冯将军为水蛊所害,才惊觉水蛊的危险。所以我准备好好写一封奏疏,让皇帝将此类事项推广,避免更多的人被水蛊所伤。” 赵佗幽幽叹了一声。 推广喝热水,戒吃生食。 甚至在南方卑湿之地要少去湖、河之中洗澡。 这些事情对于许多底层的黔首来说,自然是做不到的,没有那个物质条件。 但中产以上的家庭问题应该不大。 特别是有冯无择这个例子在前,那些公卿贵族们绝对会引以为戒,将这些不好的饮食习惯戒除掉。 这种卫生知识只要推广开,总能救到一些人的性命。 而且赵佗还准备借此机会劝皇帝利用国家之力,开展医学上的研究。 继工学、农学之后,兴医学。 这征越之败,不正是赵佗提议兴医学,培养更多医学生,提高这个时代医学水平的好机会吗? 有冯无择在前,想来所有公卿都会鼎力支持。 大秦医学的起飞点就是这个时候,一旦医学水平得到提升,那可真是造福千万人的好事。 从这个角度来看,冯无择日后说不定还能名留华夏医学史,能上医学教材的那种。 在赵佗的一番宽慰之下,嬴阴嫚情绪渐渐稳定。 她抱着赵佗,将头趴在他的胸口,柔声道:“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回来。” “放心好了,为了你和彻儿、芸儿,我一定会回来的。” 赵佗向妻子许下了承诺。 他抬头,看向窗外。 五岁的赵彻正和他一岁多的妹妹在院中玩耍,韩信正在一旁看着他们。 好一幅温馨的场面。 嘻嘻哈哈的童稚之音让赵佗一颗心受到触动。 “不急,皇帝会答应我明年出征的,还有一年的时间。” …… 数日后。 主管军事的太尉府中。 太尉王贲打量着眼前经过数千里加急送来的前线军报,脸上的表情越发难看。 “太尉,长沙郡大乱。越人又联合反攻我军占据的闽越之地,更有趁势侵东瓯的意思。如今前线战事急迫,告急朝堂。皇帝……恐怕等不了一年了吧?” 太尉长史涉间声音低沉,眼中有不好的预感。 王贲苦笑一声,没有回答涉间的话,只是摇头道:“送到宫里去吧。” 在太尉府做了好几年长史,涉间对于王贲已经很熟悉,见这位太尉的神色,便知道了答案。 他心中暗叹一声,重新封好军报,转身往秦宫行去。 (本章完) 第七百三十七章:恶化 秦宫殿宇中。 始皇帝坐在案几前,打量着铺陈在案上的帛画。 大秦的疆域图。 “朕的天下。” 他的眼睛盯着地图正中的咸阳,然后缓缓北移。 大秦北疆,至于阴山。 那里的广袤草原上有着数万匈奴人和月氏人,这些曾经为祸边疆的蛮夷,正在为皇帝放牧着牛马。并作为秦国北方的看护之犬,为帝国防范着阴山以北的胡人。 始皇帝的目光又看向了西方。 大秦西疆,涉于流沙。 曾经被诸夏视为蛮荒塞外之地的河西,已经插上了黑色的秦旗,狭长的地域像是一条张开的臂膀,伸向更远方的西域。 这里生存的月氏人,或是已经归附于秦国,或是被打的狼狈西窜。 这片土地,已臣服于秦的统治。 始皇帝偏了偏脑袋,又望向了东方。 辽东已经收复,东胡被击破,一批被李信豢养的胡人正生活在辽东长城附近,作为看守秦国东北门户的守户犬。 辽东往南的半岛,虽然同样蛮荒。但名为海东、日照的两个新郡,向天下清清楚楚的昭示着大秦的东疆在于何方。 北、西、东。 三方皆是秦旗飘扬。 唯有南方。 始皇帝的目光最终落在长沙郡、庐江郡以南的那片广袤地域上。 他心中定下的秦国四方疆界缺了一个,非常的难受。 但更难受的,还是战无不胜的秦军居然在这里翻了一个大跟斗。 耻辱啊! 而且那场败绩的影响还在不断扩大,今天从前线传来的消息,让这位至高无上的皇帝不能再忍受下去了。 “百越难征,朕知道。” “赵佗说的策略有道理,朕也知道。” 空旷的大殿中,始皇帝突然自言自语起来。 殿中两侧侍立的尚书令赵高,及诸宦者连忙低下脑袋。 他们知道皇帝的心情,很不好。 始皇帝声音继续响着。 “朕原本准备给赵佗一年的时间。就依其所言,等到一切都准备好了,再去打下百越。但现在……” 声音猛然转冷。 始皇帝低吼道:“朕给赵佗时间,那些越人却不给朕时间!” “赵高,立刻让人传武功侯入宫。” 话音落下,愤怒的巴掌重重的拍在地图上那片代表百越的区域。 小半个时辰后,匆匆换好朝服的赵佗走入秦宫。 “这都快到黄昏了,皇帝这么急叫我干嘛?” 赵佗抬头看了一眼天上西坠的落日,心头有些嘀咕。 自从皇帝修仙以来,不管是在生活还是在政事上都开始有了规律。 一般这个时间点是不会叫朝臣入宫的,除非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少府的工作最近没什么问题,想来是要找我谈百越的战事。这样也好,等他说完后,我就可以趁机提出兴办医学。有水蛊疫病在前,医学之事定然无虞。” 想到这里,赵佗心里轻松了不少。 只要皇帝能同意他的策略,一年的时间,足够让他看到农、工、医三个学室在咸阳扎根,以此来推进他的大计划。 可惜赵佗的轻松心情,在进入殿中,见到始皇帝后瞬间就没了。 因为他看到始皇帝面无表情的坐着,一眼看上去就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随侍在殿中的尚书令赵高,向他这个小老弟使着小心的眼色 赵佗心里一个咯噔,暗道不妙。 “臣赵佗,拜见陛下。” 赵佗不知道皇帝哪里不高兴,只能战战兢兢的行了个标准礼节,真切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坐下吧。” 始皇帝淡漠开口。 没有寒暄闲聊,始皇帝直入正题:“赵高,将今日前线送来的军报给武功侯看看。” 前线军报? 赵佗吃了一惊。 他心里有些明白过来,恐怕是南方越地的新消息传过来,才让皇帝生气。 果不其然,当赵佗接过军报打开一看,眉头瞬间皱成了一团。 怪不得皇帝不高兴。 越地的情况不好,而且还是非常的不好。 西路军方面。 自从屠睢遭受伏杀后,南越人和西瓯越人就联手攻打占据西瓯各平坝据点的秦军守卒,杀的那叫一个血流成河。 失去统帅的西路秦军,在副将王豹的组织下勉强退回长沙郡。 秦军彻底放弃占领的西瓯越地,以图自守。 秦人退走了,但西瓯越人并不罢休。 西瓯王都被秦将杀了,越人们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唯有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方能消弭恨意。 他们不仅侵入长沙郡南部,占领了苍梧、九嶷山一带。 新任西瓯王阿拉莫,还趁着秦军这场大败,派人进入长沙郡各地,挑动当地的越人造反。 长沙郡,原本是百越中的扬越所在。 后来此地被楚国征服,前几年又被秦国打下来设为郡县。 在长沙郡中就有许多扬越部族存在,他们在楚国统治的时期,因为法律宽松,贵族也不怎么管事。只需要向楚人贵族缴纳少量的赋税就够了,生活的比较悠闲。 等到秦国来了之后,不仅对这些越人部落增收的赋税大增,还要抽调越人去服徭役。 之前修零渠的时候,屠睢就强行征调了不少越人去做工。 五年的时间修出一条零渠,中间自然是累死了许多越人。 屠睢的严苛统治,让长沙郡内的越人部族对秦军怨声载道,之前被译吁宋鼓动了一些人反叛就是个例子。 现在秦军征伐百越大败,连主将都死了。 这消息一传出来,长沙郡所辖的越人顿时个个心动,再被阿拉莫一派人挑动,整个长沙郡瞬间处处燃起了烽火。 长沙越人大造反。 他们将与秦人积累已久的仇恨疯狂宣泄出来,袭击和屠戮当地的秦人村庄城镇。 因为造反的越人数量太多了,南方又有西瓯越人虎视眈眈。再加上秦军新败,主将战殁,士气濒临崩溃。 副将王豹只能收拢军力,聚集于几座大城市进行防卫,完全不敢出兵围剿,并派人向咸阳告急。 现在的长沙郡。 湘水以西,湘水以南,已非秦国所有。 而相比于陷入混乱的长沙郡,位于闽越的东路秦军状况也不好。 之前冯无择突袭闽越,破其王城。取胜的速度很快,但同样留下了隐患。 闽越王无诸在死士的护卫下逃到了南越。 无诸堂堂一个闽越之王,被秦人打的四处逃窜,自然是心中不甘,满腹的怨气。 他到了南越后,联络南越的部落头人鼓动南越王出兵对抗秦军。 屠睢攻灭西瓯后,欲要征伐南越的举动,则让南越王决定立刻加入这场反秦之战。 南越出兵攻秦,在帮助西瓯击破了屠睢部后,又掉头向闽越方向赶来。 随着西路秦军被越人击败,屠睢被伏杀的消息传到闽越。 秦军主将冯无择在惊怒之下吐血身亡,导致东路秦军兵卒的士气大降,军心不稳。 闽越王无诸趁机宣扬越人在西瓯取得的大胜,以及南越前来支援的好消息。呼应闽越各部族反抗秦军统治,夺回属于他们闽越人的土地。 这种情况下,闽越各部族自然是一呼百应,让刚刚打下闽越不久的秦军顿时陷入了危机。 副将殷通眼见友军战败,主将身死,事态非常危急。 他当机立断,决定率军退出闽越之地撤回庐江郡,以保留军力,等待皇帝派来的新主将和援军抵达。 秦军一撤,越人联军的士气更是大振。 他们没有像西瓯一样,去骚扰有大量秦国驻军的庐江郡。而是准备继续东侵,将归附秦国,还给秦人当附庸军的东瓯灭掉。 比起秦人,投靠秦人的越人奸细更可恶。 东瓯本来就是百越大国中的弱者,平日里就常被邻居闽越欺负,这才起了投靠秦国的心思。 本来东瓯越人指望着这次跟着秦国大哥灭了闽越和南越,可以扬眉吐气,把场子找回来。 结果哪知道自己刚认下的大哥这么不顶用,不仅打仗翻了车,闽越和南越还要再打上门来灭了自己。 东瓯君吓得要死,疯狂向庐江郡的殷通求救,要将秦军卷进来。 殷通不敢乱来,只能一边派五千人前去支援东瓯,一边严守庐江郡,同时向朝廷告急。 “呼……” 赵佗合上军报,长长的吐了口气,眉宇之间尽是无奈。 战争,是动态的。 你秦国征越打了败仗,那些越人自然是要反击的。 不可能你打了别人,别人就不还手吧。 他本指望以秦军的装备和战斗力,在退出越地后可以严守长沙和庐江两郡。 等到明年,他将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再发动大战。 但没想到形势恶化的这么快。 西瓯越人夺取了苍梧和九嶷山,长沙的越人更是四处造反,整个长沙郡都在燃烧着烽火。 秦国的小弟东瓯更是被闽越和南越兵临城下,有灭国之危,急迫的呼唤着秦国大哥来救援。 这种情况下,还等得了吗? 赵佗抬头,有些无语的盯着始皇帝。 你看看这,不仅打下来的西瓯和闽越之地全都要吐回去。现在居然还丢了小半个长沙郡,东瓯说不定也要被灭。 这打的什么仗啊! 越打越赔。 始皇帝同样盯着赵佗,他看到赵佗脸上的表情,神色越发冷冽。 “回去好好准备一下。” “朕的南疆,需要伱。” (本章完) 第七百三十八章:请求 赵佗走出大殿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天上星斗遍布,半轮弯月横亘于空。 只是今夜的月色,却显得有些朦胧。 他回头,看到跪坐在案前的人影正缓缓起身。 烛火摇曳,光影晃动间,皇帝的动作显得有些臃肿与迟缓。 现在是秦始皇三十二年。 皇帝已经四十四岁了。 曾经高大挺拔的身躯,在经过半生的辛苦操劳后,已经是日渐显露疲态,身子微微佝偻。 彭城那一椎留下的伤势后遗症,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透露着肢体上的轻微不协调。 这几年的修仙生活,缺乏的运动量更是以腰腹间的赘肉作为体现。 “岁月不饶人啊。” “再英明神武的人都有走向衰老的一天。” 赵佗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声,有些明白为什么许多君王一旦上了年纪,都会去追求虚无缥缈的长生之道。 转而,他又想到刚才与皇帝对话的场面。 “朕的南疆,需要你。” 用冷冽紧绷的表情,说出近似请求的话语。 这是始皇帝在赵佗面前,第一次将姿态放的这么低。 赵佗不仅没有感动,反而毛骨悚然。 君王放低姿态请臣子出征。 这样的场景并不是第一次在秦国出现。 光是他知道的,就有两次。 第一次是在四十多年前,秦昭襄王遣秦将王陵攻打赵国邯郸,结果被赵军大败,秦军阵亡五个校尉,死伤数万人。 面对败绩,秦昭襄王就想让武安君白起前去邯郸主持大事,好让秦国反败为胜。没想到白起以邯郸不易攻,诸侯即将相救为由拒绝了。 秦王无奈,让王龁代替王陵为将,前去赵国主事,结果被诸侯联军大败。秦王大怒下,强起武安君,又遭白起拒绝 秦王使应侯范雎去请,白起再次推辞,还口称病笃。 一次请、二次请、三次请…… 请到最后就是杜邮赐剑,一代名将含恨而亡。 相比于武安君白起的下场,武城侯王翦的选择就要明智的多了。 当时李信战败,秦王政亲自来频阳相请,王翦同样和白起一样,先以病推辞。 秦王政直接来了一句:已矣,将军勿复言。 王翦吓得连忙答应下来,然后乖乖的领兵出征,最终功成身退,终老于家乡。 现在的赵佗,面对的就是同样的情况。 冯无择、屠睢征越大败,损折兵马数万,长沙、东瓯更遭遇越人的威胁。 在这样危急的局势下,始皇帝召来赵佗,并说出“南疆需要你”的话。 这已经是一个君王和岳丈,对自己的臣子与女婿所能做出的最低姿态。 答应,就是王翦。 拒绝,就是白起。 二选一的抉择,赵佗自然不可能犯蠢,当场应了下来。 听到满意的回答,始皇帝一直冷冽的面容放松了,嘴角露出笑容。 而赵佗作为兵法大家,在深知无法改变眼前形势的情况下,便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多为自己求得一些利益。 就像当初王翦在领兵出征的时候,一直向君王要田要地,不仅安君王之心,还能借此牟利。 作为王翦带出来的后辈,赵佗同样继承了这个优点。 他在果断的答应下皇帝出征的要求后,借机提出了自己的几个条件。 结果和他想的一样。 始皇帝只要他赵佗南征,这件事情答应下来,其他的都是小问题。 赵佗提出的第一条,就是明说百越不好打,一打就可能旷日持久。他希望皇帝在这场战争上不要有任何的催促,让他自由发挥。 始皇帝在征越之事上表现的很急迫,特别是大败之后,急于雪耻复仇。赵佗怕战事复杂,好几年没打下来越地,始皇帝就会忍耐不住下诏催促,甚至进行微操干涉。 而这恰恰是军争大忌,所以他要提前说清楚。 始皇帝略一沉吟,点头道:“军争之事,卿乃良将,前线征战尽如卿言,朕必不催促。” 赵佗的第二个条件,就是希望皇帝能重视他这一年多来鼓弄的工学和农学,不要在他走后荒废和不重视。 他还详细的向皇帝描述了这两个学室一旦成功普及的好处。 “此乃利我秦国的好事,朕自当重视。” 始皇帝给予了承诺,赵佗又顺势提出了兴医学学室的事情。 有了工、农两个学室开头,再加上冯无择这个例子,始皇帝对此欣然应下,并当场允诺后面会仿照两学室,另修医学,并指派太医令夏无且来负责。 赵佗对此很满意。 而在公事后,他犹豫了一下,又向皇帝提出了一个私人的请求,并得到了对方的许诺。 “皇帝已经答应了我。这样一来,咸阳就没有需要忧虑的事了,我便可以放心的出征。” 赵佗收回目光,想到始皇帝对他许下的诺言。心头悬吊的那颗石头算是落了下来,就连走路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 殿宇中,秦始皇从案前站起身子,微微动了下,缓解久坐的疲乏与劳累。 他的目光,盯着殿外远去的人影,嘴角有笑容蔓延。 “赵高啊,你说武功侯在最后请求朕不要再巡视天下,是何意啊?” 听到皇帝的话,赵高眉头挑了挑。 皇帝这是在向自己炫耀啊。 赵高看破不说破,脸上堆着笑容道:“武功侯自然是满心爱护陛下。他担心张良等余贼未除,怕陛下巡视天下时会再有惊扰之事发生,故而才向陛下相请。只希望陛下安坐咸阳,统御四海。如此武功侯才能在前线,安心为我大秦奋战。” 赵高嘴里说着,心里十分赞成武功侯的这个建议。 呆在咸阳多安全啊,万一出去再遇到什么意外,那可就糟了。 上一次的彭城椎击给赵高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他巴不得皇帝一辈子都呆在宫里,哪里都不去。 始皇帝颔首道:“是啊,赵佗有爱护朕的心意。昔日朕让王翦伐楚,他趁机要钱财田宅,生怕朕不满足他的需求。而现在赵佗出征,向朕所求的除了公事和征战,就是惦记着朕的安危。” “此子,是个好臣子,也是个好女婿啊。” …… 闽越传来的紧急军情,当晚便传遍太尉、丞相等府邸,众臣皆知事情将要大变。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天,始皇帝就召开了一场针对越地情况的大朝会。 “越人以诡诈败我大军,今又煽动长沙越人谋逆,并击我东瓯属国,犯我大秦天威。” “朕当遣大将诛之!” 朝会上,始皇帝当场任命赵佗为上将军,并要在三日后南下,前去统领长沙和庐江的秦军。 同时太尉府将开始紧急征召兵员和转输粮秣,要在今年的秋收左右抵达南方。 征越之战,将再次打响! (本章完) 第七百三十九章:后手 在赵佗看来,这场征越之战最困难的地方在于越地的险恶环境,一年中有大半时间都是不适合进军的雨季。 所以这场仗打下来,起码要好几年的时间,甚至和历史上一样,弄到十年之久也是有可能的。 而对赵佗来说,这个时间点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所以他在离开前会布下一些后手。 “在我南征的时候,汝当多注意朝中变故,若有异动,就立刻传信。” 暗室中,赵佗对身前的人郑重嘱咐。 那人拱手道:“君侯放心便是,平在咸阳,定会小心注意。” 赵佗这才放心的点点头。 这一走,赵佗最害怕的自然还是朝堂有变,他却因为离得太远而反应不及时。 所以在咸阳这边,必须要有人帮他注意着。 涉间在太尉府任职,是个很好的臂助。 但涉间是良将,却不是心机深沉的谋士,在政治敏感度上有些缺乏。 所以赵佗最后选到了陈平身上。 郦食其和陈平,是他麾下的两大谋士,都是智计超人之辈。 不过郦食其除去军谋外,还擅长辩论交锋,在征战中用处较大。 所以这一次南征,赵佗征调了郦食其随行。 至于陈平,则被赵佗留在了咸阳,并委以重任,给他求来了一个职位。 太子洗(xiǎn)马。 这个职务是太子的侍从官,因为其职责是在太子出行的时候骑马为先导,故名为洗马,又被称作前马,属于是太子的近侍心腹。 陈平这个人本来就有智谋,人又长得英俊好看,再加上还是赵佗推荐的人。 这种种有利因素相加下,想来太子扶苏很快就会将陈平作为臂助。 赵佗这样安排,一来是给扶苏推荐了一个智囊。 万一自己不在咸阳的日子里,扶苏脑袋一热做出惹怒皇帝的傻事,陈平也可以劝谏。 二来则是赵佗感应到了威胁。 丞相李斯的二儿子李于常和扶苏交往。赵佗怕扶苏被此人影响太甚,毕竟李斯是法家,和他赵佗在一些政事的意见上是有许多不同的。为了以防万一,赵佗要在扶苏的身侧安插一个自己人。 同时也带有监视的意思,可以让他远程注意咸阳的事项。 陈平很感激赵佗的安排。 太子洗马这个职务,别看没什么权力,却是从龙之职。 和太子打好关系,并得到对方的肯定和欣赏,等到日后太子登基成了皇帝,那重用的机会还会少吗? 这个职务,可谓前途万丈光明。让有向上攀爬之心的陈平万分满意,连带着对赵佗的要求也是格外上心。 只是他这个聪明人的心里,留了一缕疑惑。 君侯让他注意太子和左丞相的动向还说的过去。 为什么还让他格外注意尚书令赵高和公子胡亥? 这两人有什么特殊的吗? 而在赵佗这边,他安排好陈平作为一颗暗子后。再次分析了一下当前的情况,觉得历史上的沙丘之变,绝对不可能再发生了。 “赵高和胡亥能够篡改遗诏上位,本来就是概率极小的偶然事件,现在被我一通乱改,根本不会有再现的可能!” 赵佗很肯定。 在他看来,历史上沙丘事变之所以能够成功,全是偶然因素相加。 始皇帝的那次东巡,右丞相冯去疾和御史大夫留守咸阳,跟随在皇帝身边的重臣并不多。 当他在平原津病重,将最为宠信的蒙毅派出去祷祠名山诸神以延寿命,车队中的重臣就只剩下李斯一人。 这是赵高能够说服李斯,和他一起篡改遗诏的必要条件,因为没有其他人在旁牵制。 蒙毅当时被皇帝重用,出则参乘,入则御前。只要他在车队中,赵高绝对不敢动手篡改诏书。 所以那场政变能够成功,完全是一个巧合。 而在这个时空,和原本的历史是完全不同的。 首先皇帝没有吃那种重金属丹药,这两年的工作量也节制了下来。虽有受伤的后遗症,但凭赵佗目测来看,寿命应该会比原本的历史长寿那么一点,活到他平定百越而归也是很有可能的。 就算退一步来说,始皇帝还是在三十七年病故,他赵佗没有归来。 始皇帝可是答应了赵佗不再巡视天下的请求,他皇帝就算死,也要死在宫中。 这一来就没有了赵高和胡亥的作案条件。 更别说扶苏已经公开立为太子,有合法继承权。 而原本沙丘事变之所以能够成功的重要人物李斯,可是扶苏的老丈人。 再加上赵高的仇人蒙毅是总管秦宫中郎的中郎将,必定宿卫皇帝身侧,也不可能给他政变的机会。 这种种条件下,给赵高一万个胆子,他恐怕也不敢铤而走险。 “所以根本没必要担心,这一次出征,重心还是要放在战事上。” 赵佗越想越心安。 而且他还有其他的后手。 他的旧部如黑臀、钟离眛、卢绾等人,赵佗这一次出征,依旧一个都不会带走。 因为这些人现在都是中尉军、卫尉军里的中高层干部,手上握有一定的兵权,是能调兵的。 咸阳这边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是臂助,是赵佗的底牌。 哪怕赵佗不在咸阳,这些旧部也会保护他的老婆孩子,绝不可能让她们受到伤害。 对此黑臀等人在赵佗离去前的聚会上,大倒苦水。 “这什么中尉司马,我黑臀根本不稀罕。我这辈子感觉最快乐的时光,还是跟着君侯征战沙场,做一个小兵。” “若非君侯拒绝,我真想辞了职务,随君侯南下!” 面对旧部们的牢骚。 赵佗只是微笑着宽慰,并暗示他们自己对家人的看重,这样更能激发旧部的守护之心。 相比于这些旧部老人的遗憾,年轻的韩信却是格外的兴奋。 他在五岁多的赵彻面前炫耀着:“彻儿啊彻儿,我可要随君侯出征百越了。日后你在家里可得自己玩了!” 赵彻撇了撇嘴巴,哼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才不稀罕和你玩呢。芸妹,咱们走,以后都不跟韩信玩。” 说着,赵彻气鼓鼓的拉着自家一岁半的妹子,往里屋走去,周围的侍女连忙跟了上去。 看着两个孩子的小小背影,韩信哑然失笑。 自从跟随武功侯到咸阳后,赵佗对他极好,不仅将韩信当做入室弟子对待,更常让他带着自家的孩子玩。 就连长公主嬴阴嫚对韩信也颇为友好,常赠送衣食予他。 时间一久,韩信便在武功侯府中找到了很深的归属感。 仿佛这里,就是他韩信的家。 赵彻和赵芸,就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妹妹。 韩信的眼中,满是温柔。 在和旧部相聚告别后,赵佗又宴请了张苍和章邯等人。 或许是始皇帝为了宽慰赵佗的心,在宣布赵佗为征伐百越的上将军后,又立刻任命了下一任的少府人选。 “君侯此去放心便是,工学和火药等事项,我一定尽心竭力,不让君侯失望。” 酒宴之上,新任少府章邯拍着胸脯,对赵佗打下了包票。 “少荣做事,我自然放心。” 赵佗笑着颔首。 始皇帝的这个举措确实很有诚意。 章邯是赵佗从少府官署中一手提拔上来的,从考工室令再到少府丞,赵佗弄出来的各种项目章邯都有参与。 现在皇帝任命章邯来接位,就是一个表态,是对赵佗之前请求的呼应。 章邯也知道自己这个九卿的位置,完全是靠着武功侯得来的,自然是心中感激。待到酒酣之时,竟当场向赵佗行礼,感谢其提拔赏识之恩。 相比章邯的激动,大胖子张苍一开始挺冷静的,还和赵佗在酒宴上讨论起了南方百越的面积和人口。 然后喝着喝着,这胖子居然聊起了百越的女人,在喝醉后竟请求赵佗打平了百越,送他几个越人女子。 赵佗对此很无语,随口应了下来。 三天的准备时间,在赵佗布置后手和宴请宾客中一晃而过。 很快,就到了他南下的日子。 他将离开咸阳,为这个帝国征战,不知何时才会归来。 (本章完) 第七百四十章:离别 秦始皇三十二年,仲夏,咸阳城。 天亮的很早,武功侯府外,赵佗正与自己的妻儿做着告别。 百越天高路远,一去便是数千里,又兼环境恶劣,连折秦国两员大将,近乎成为关中秦人眼中的绝域之地。 这一次赵佗远征,作为妻子的嬴阴嫚自然是担忧与不舍充斥心头。 昨夜两人聊了许多,但到了临别关头,她还是放心不下。 “良人此去,要记得在这咸阳城中还有我和孩子等待着良人归来,切记要以自身安危为重。” 嬴阴嫚眼眶微红,一边低声说着,一边为赵佗整理着身上的甲衣。 赵佗握着她的手,宽慰道:“放心好了,百越之地对我来说,并非什么绝地,只需耗上一些时日便可归来。只是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两个孩子了。” “父亲,我舍不得你。” 到了此时,小赵彻舍不得陪伴了自己许久的父亲离去,他伸出小手拉着赵佗的甲衣。 旁边的小赵芸尚不懂事,跟着含含糊糊的叫道:“父亲,父亲,舍不得。” 赵佗笑了笑。 他低下身子抱了抱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又对赵彻说道:“你可要带好妹妹,等我回来,给伱带些礼物。” 赵彻毕竟是个孩童,一听礼物便双眼亮了,笑嘻嘻的应了下来。 与家人告别后,赵佗翻身上马,会同等候的韩信和郦食其等人,径直向城外行去。 他的身后,传来女子不舍的声音。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赵佗身子一颤。 此乃《伯兮》之音,开篇赞美丈夫是邦国英雄,为王出征的英勇事迹。但其后数句,却尽是女子极度思念的心声,正合此时的场景。 特别是再加上两个孩子叫嚷着“父亲”的声音,更增添一种离别之凄美。 他长吐了一口气,默默道:“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出征。” 马蹄飞驰。 赵佗带着随行众人,直奔咸阳城外。 因为这一次事态很紧急,赵佗是要去接掌征越的秦军,以应对危险的局势。 时间紧迫下,来不及征召军队随行。秦国最早的援军都要到下半月才能聚集起来,故而这一次赵佗南下,并没有举行规模浩大的誓师大典。 但始皇帝在咸阳城外,带着一众公卿百官相送赵佗。 自从秦王政登基为皇帝后,君主的神圣和权力格外膨胀,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送将领出征以及迎接了,这些事项基本都是由太子和丞相等人代劳。 这一次,始皇帝亲自率百官于此为赵佗送行。是统一后的第一次,足见他对赵佗和这一次征越之战的重视。 城外是全副武装的中尉军分列四周,中间部分更有一个个勇武雄壮的郎卫军拱卫。漫天黑旗飘扬,矛戟林立,显得威武而肃穆。 而在众郎卫之间,身穿袀玄黑衣,头戴通天冠的始皇帝负手而立,面色平静。 赵佗走到始皇帝身前,下拜行礼。 “臣赵佗奉陛下诏令,南下征越,定将凯旋奏捷,以扬我大秦之威!” 在这种场合下,赵佗自然是要说一些慷慨激昂的话语。 始皇帝眼神动了动。 他看着身前这个身穿精致甲衣,头上戴着威武鹖冠的年轻将军。 赵佗的颌下已蓄了胡须,神态日益稳重。 但在始皇帝的脑海里,还是忍不住想起十二年前,那个在秦宫殿中说出“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的少年。 那曾经的一幕,让他最为记忆深刻。 “朕在咸阳,等候赵卿凯旋。彼时得胜归来,赵卿当为我大秦列侯,为朕宰执天下。” 始皇帝开口,说出了一句让人惊讶的话。 赵佗眉头猛跳。 皇帝身后的群臣更是面色各有变化。 列侯。 这个是应有之意。 赵佗本来就是第十九级伦侯,如果这一次打下百越,那以他的功劳晋升为列侯肯定是稳稳当当的,并不值得惊讶。 真正让众臣讶然的,还是始皇帝那句“宰执天下”。 宰这个字,乃是自周以来,对官吏的通称。 周朝的官职里有冢宰、大宰、小宰、内宰、里宰等等。 诸侯卿大夫的家臣和采邑长官也都以“宰”命名。 所以始皇帝这句宰执天下,就是指的宰相之意啊。 宰相是百官之首,也就相当于是如今秦国的左右丞相官职。 始皇帝是在向武功侯许诺,只要他得胜归来,不仅能爵封列侯,更将官封丞相,为始皇帝主掌朝政。 这个许诺,那可就远远比一个列侯之封要有冲击力的多。 列侯是爵,代表着地位。 丞相是官,代表着权力。 两个最顶级的东西加在一起,那可就真是皇帝之下第一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哪怕是赵佗心神沉稳,此刻听到这话也不由怦然心动。 他想改革秦国的制度,自然是要拥有相应的权力才行。之前的少府只能插手百工之事,对于其他的政事就显得有心无力。 赵佗之前还想着他以后改革,恐怕要去拉拢王绾等人的支持。 但如果他自己成为丞相呢? 那可就真的是能大展手脚,再无顾忌了。 不过赵佗很快就镇定下来。 皇帝的招数! 十二年的接触下来,他对这位君王的手段已经了解颇深。 始皇帝喜欢在让你做事之前,先漏一些好处出来。 提前将好处在你面前晃一晃,引得你心神激荡后,恨不得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来给他办好事情。 当年赵佗灭代、齐之前,他不就以公主来诱惑了一通么。 不过知道归知道,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还是很少有人能稳得住。 赵佗深吸口气,向皇帝拱手道:“臣定尽心竭力,必不让陛下失望。” 于此同时,站在始皇帝身后的右丞相王绾和左丞相李斯更惊得相互对视。 始皇帝许诺赵佗得胜归来能做丞相,那就是要顶替他们两人中的一个。 会是谁呢? “武功侯想要征平百越,最快也要好几年的时间,我当好好表现,让皇帝知道我的能力才是。” 王绾和李斯两人惊讶之后,纷纷在暗地里给自己鼓劲,必不让自己被淘汰。 许诺完毕后。 始皇帝又让太子扶苏亲自端来酒水。 “君侯此去百越,为国征战,扶苏祝君侯能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扶苏向赵佗送上祝福,眼中充满了关心。 “多谢太子。” 皇帝当前,赵佗自然不敢多语,对扶苏感谢之后,便举杯而饮。 待到酒水下肚,赵佗看着面前的君王。 他依旧高大威武,在黑色的袀玄下,尽显上位者的气度。 但若仔细看,就能发现皇帝的身躯微微佝偻,眼角多了许多皱纹,露在通天冠外的黑发中夹杂着少许的白色。 皇帝老了。 赵佗深吸口气,再度向皇帝相拜,说道:“臣将南下,还请陛下保重身躯,万寿无疆。” 始皇帝一怔,接着嘴角有笑容弥漫,眼中更有柔和溢出。 “朕知道了,你去吧。” “臣,去矣。” 赵佗抬头,再次深深的看了皇帝一眼。 他起身向众公卿告别,在一声声祝福中,转身离去。 上千精锐骑兵早已等候在这里,他们全副武装,将要护卫和跟随武功侯南下。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威武雄壮的乐声在城外响起,这是送将军出征以及凯旋的颂歌,饱含着君王对胜利的期待。 战马奔驰中,赵佗回头。 他看着咸阳城渐渐缩小,送他出行的皇帝以及百官公卿都在慢慢的变成一个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始皇帝的身影,渐渐淡去。 赵佗心头怅然,喃喃低语。 “陛下,等我回来。” (本章完) 第七百四十章:离别 秦始皇三十二年,仲夏,咸阳城。 天亮的很早,武功侯府外,赵佗正与自己的妻儿做着告别。 百越天高路远,一去便是数千里,又兼环境恶劣,连折秦国两员大将,近乎成为关中秦人眼中的绝域之地。 这一次赵佗远征,作为妻子的嬴阴嫚自然是担忧与不舍充斥心头。 昨夜两人聊了许多,但到了临别关头,她还是放心不下。 “良人此去,要记得在这咸阳城中还有我和孩子等待着良人归来,切记要以自身安危为重。” 嬴阴嫚眼眶微红,一边低声说着,一边为赵佗整理着身上的甲衣。 赵佗握着她的手,宽慰道:“放心好了,百越之地对我来说,并非什么绝地,只需耗上一些时日便可归来。只是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两个孩子了。” “父亲,我舍不得你。” 到了此时,小赵彻舍不得陪伴了自己许久的父亲离去,他伸出小手拉着赵佗的甲衣。 旁边的小赵芸尚不懂事,跟着含含糊糊的叫道:“父亲,父亲,舍不得。” 赵佗笑了笑。 他低下身子抱了抱自己的儿子和女儿,又对赵彻说道:“你可要带好妹妹,等我回来,给伱带些礼物。” 赵彻毕竟是个孩童,一听礼物便双眼亮了,笑嘻嘻的应了下来。 与家人告别后,赵佗翻身上马,会同等候的韩信和郦食其等人,径直向城外行去。 他的身后,传来女子不舍的声音。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赵佗身子一颤。 此乃《伯兮》之音,开篇赞美丈夫是邦国英雄,为王出征的英勇事迹。但其后数句,却尽是女子极度思念的心声,正合此时的场景。 特别是再加上两个孩子叫嚷着“父亲”的声音,更增添一种离别之凄美。 他长吐了一口气,默默道:“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出征。” 马蹄飞驰。 赵佗带着随行众人,直奔咸阳城外。 因为这一次事态很紧急,赵佗是要去接掌征越的秦军,以应对危险的局势。 时间紧迫下,来不及征召军队随行。秦国最早的援军都要到下半月才能聚集起来,故而这一次赵佗南下,并没有举行规模浩大的誓师大典。 但始皇帝在咸阳城外,带着一众公卿百官相送赵佗。 自从秦王政登基为皇帝后,君主的神圣和权力格外膨胀,他已经很久没有亲自送将领出征以及迎接了,这些事项基本都是由太子和丞相等人代劳。 这一次,始皇帝亲自率百官于此为赵佗送行。是统一后的第一次,足见他对赵佗和这一次征越之战的重视。 城外是全副武装的中尉军分列四周,中间部分更有一个个勇武雄壮的郎卫军拱卫。漫天黑旗飘扬,矛戟林立,显得威武而肃穆。 而在众郎卫之间,身穿袀玄黑衣,头戴通天冠的始皇帝负手而立,面色平静。 赵佗走到始皇帝身前,下拜行礼。 “臣赵佗奉陛下诏令,南下征越,定将凯旋奏捷,以扬我大秦之威!” 在这种场合下,赵佗自然是要说一些慷慨激昂的话语。 始皇帝眼神动了动。 他看着身前这个身穿精致甲衣,头上戴着威武鹖冠的年轻将军。 赵佗的颌下已蓄了胡须,神态日益稳重。 但在始皇帝的脑海里,还是忍不住想起十二年前,那个在秦宫殿中说出“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的少年。 那曾经的一幕,让他最为记忆深刻。 “朕在咸阳,等候赵卿凯旋。彼时得胜归来,赵卿当为我大秦列侯,为朕宰执天下。” 始皇帝开口,说出了一句让人惊讶的话。 赵佗眉头猛跳。 皇帝身后的群臣更是面色各有变化。 列侯。 这个是应有之意。 赵佗本来就是第十九级伦侯,如果这一次打下百越,那以他的功劳晋升为列侯肯定是稳稳当当的,并不值得惊讶。 真正让众臣讶然的,还是始皇帝那句“宰执天下”。 宰这个字,乃是自周以来,对官吏的通称。 周朝的官职里有冢宰、大宰、小宰、内宰、里宰等等。 诸侯卿大夫的家臣和采邑长官也都以“宰”命名。 所以始皇帝这句宰执天下,就是指的宰相之意啊。 宰相是百官之首,也就相当于是如今秦国的左右丞相官职。 始皇帝是在向武功侯许诺,只要他得胜归来,不仅能爵封列侯,更将官封丞相,为始皇帝主掌朝政。 这个许诺,那可就远远比一个列侯之封要有冲击力的多。 列侯是爵,代表着地位。 丞相是官,代表着权力。 两个最顶级的东西加在一起,那可就真是皇帝之下第一人。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哪怕是赵佗心神沉稳,此刻听到这话也不由怦然心动。 他想改革秦国的制度,自然是要拥有相应的权力才行。之前的少府只能插手百工之事,对于其他的政事就显得有心无力。 赵佗之前还想着他以后改革,恐怕要去拉拢王绾等人的支持。 但如果他自己成为丞相呢? 那可就真的是能大展手脚,再无顾忌了。 不过赵佗很快就镇定下来。 皇帝的招数! 十二年的接触下来,他对这位君王的手段已经了解颇深。 始皇帝喜欢在让你做事之前,先漏一些好处出来。 提前将好处在你面前晃一晃,引得你心神激荡后,恨不得拿出十二分的力气来给他办好事情。 当年赵佗灭代、齐之前,他不就以公主来诱惑了一通么。 不过知道归知道,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还是很少有人能稳得住。 赵佗深吸口气,向皇帝拱手道:“臣定尽心竭力,必不让陛下失望。” 于此同时,站在始皇帝身后的右丞相王绾和左丞相李斯更惊得相互对视。 始皇帝许诺赵佗得胜归来能做丞相,那就是要顶替他们两人中的一个。 会是谁呢? “武功侯想要征平百越,最快也要好几年的时间,我当好好表现,让皇帝知道我的能力才是。” 王绾和李斯两人惊讶之后,纷纷在暗地里给自己鼓劲,必不让自己被淘汰。 许诺完毕后。 始皇帝又让太子扶苏亲自端来酒水。 “君侯此去百越,为国征战,扶苏祝君侯能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扶苏向赵佗送上祝福,眼中充满了关心。 “多谢太子。” 皇帝当前,赵佗自然不敢多语,对扶苏感谢之后,便举杯而饮。 待到酒水下肚,赵佗看着面前的君王。 他依旧高大威武,在黑色的袀玄下,尽显上位者的气度。 但若仔细看,就能发现皇帝的身躯微微佝偻,眼角多了许多皱纹,露在通天冠外的黑发中夹杂着少许的白色。 皇帝老了。 赵佗深吸口气,再度向皇帝相拜,说道:“臣将南下,还请陛下保重身躯,万寿无疆。” 始皇帝一怔,接着嘴角有笑容弥漫,眼中更有柔和溢出。 “朕知道了,你去吧。” “臣,去矣。” 赵佗抬头,再次深深的看了皇帝一眼。 他起身向众公卿告别,在一声声祝福中,转身离去。 上千精锐骑兵早已等候在这里,他们全副武装,将要护卫和跟随武功侯南下。 “我出我车,于彼牧矣。自天子所,谓我来矣。召彼仆夫,谓之载矣。王事多难,维其棘矣……” 威武雄壮的乐声在城外响起,这是送将军出征以及凯旋的颂歌,饱含着君王对胜利的期待。 战马奔驰中,赵佗回头。 他看着咸阳城渐渐缩小,送他出行的皇帝以及百官公卿都在慢慢的变成一个个模糊不清的人影。 始皇帝的身影,渐渐淡去。 赵佗心头怅然,喃喃低语。 “陛下,等我回来。” (本章完) 第七百四十一章:从军 东海郡盱台县附近多有水泽,其芦苇茂密,溪流纵横。 如果不是当地人,一旦离开大路,误入泽中,就很容易迷失方向,最终殒命于这片水域。 这里,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所。 在一片被苇丛包围的平地上,有着一个小小的聚落。 “听说皇帝已经派赵佗前去百越主事了!” 从外界归来的景驹将这个消息一公布,顿时引起众人注目。 “看来秦军这次入侵百越果真是死伤惨重。要不然那狗皇帝不会派赵佗此人南下。哈哈哈,好啊,那些越人蛮子这次表现的真不错,给了秦人一个狠狠的教训!” 有人欢呼雀跃起来。 盱台县位于淮水附近,离南方的百越战场隔了一大段距离。 秦军在百越战败的消息虽然有风声传过来,但在官府刻意的封锁下,没有人知道具体的战况是什么样。 他们只听说秦军败了。 但具体怎么败,死了多少人,就没人说的清了。 现在随着皇帝正式派武功侯赵佗南下,同时下诏让各郡县再次征召兵卒和转运粮秣,就很明显的表达了一个信号。 秦军败的很惨。 而且是非常惨那种。 要不然皇帝不会让赵佗出马,而且还要再行征兵。 “兄长。我找人从县府探听到消息,据说秦军这一次要在东海郡征召万人。加上其他各郡。估计秦人这一次征兵的总人数在十万左右,这样来看,他们征越惨败,至少死了好几万人。说不定有十万之众!” 屋宇大堂中,景驹一脸兴奋的说着。 一片叫好声响起。 能跟随景氏兄弟一直走到现在的,基本都是楚国死忠,对秦人怀有最刻骨的恨意,听到这种消息自然是个个高兴。 更有人叫嚣道:“秦军最好全部死光,让百越成为秦人的坟场。” 主座上的景同并未和这些人一样激动,他反而是沉着一张脸,面有阴霾。 景驹注意到自家兄长的模样,问道:“秦军惨败于越地,对吾等来说是一件大喜的事情,兄长看上去似乎并不高兴?” 景同叹道:“征越的秦军,大多是我们楚人啊。你们说里面的关中秦人,又能有多少?” 屋宇中的笑声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 这一次秦军征越,征调的主要是大河以南的兵员,来自于韩、魏、齐、楚以及关中。 其中占大部分的都是楚人,二十万大军里,起码有十万以上。至于真正的关中秦人,说不定也就两三万。 所以秦军在越地大败,死的最多的还真是他们楚人。 “秦人歹毒!” “狗皇帝征伐百越,说不定就是要让我们楚人尽死在越地,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流尽我们楚人的血!” 众人反应过来,大骂出声,刚才的喜色瞬间就没了。 甚至有人发表起了阴谋论,说秦国皇帝这几年经常打仗,就是要流尽他们六国人的血,来削弱反秦势力。 一个少年人嗤笑起来:“一会儿笑一会儿骂,这般姿态有何意思。诸君与其在此空耗时日,不如抓住眼前的好机会来做一件大事。” 少年声音响亮,立刻引来众人注意。 “项籍,你想干什么大事?” 景驹好奇的询问。 项籍今年刚过十八岁。 他年龄不大,一身勇力却十分惊人,号称力能扛鼎,让人畏惧。 再加上其父、祖忠烈,以及项氏一族首倡起义的名声,项籍在这个小小的反秦势力中颇有地位。 他一说话,众人纷纷侧目。 面对景驹询问,项籍浓眉一挑,高声道:“干什么?如今秦人在百越惨败,皇帝派赵佗南下领军,远离关中秦地。这就是吾等的机会啊,只需找到机会发动一击,就能将赵佗杀死!为我六国义士除去一个大害!” 众人一惊。 刺杀赵佗? “项籍,你想效仿张良刺杀之事?” 景驹惊骇道:“不可能成功的!赵佗是秦军大将,这次南下,起码有数千护卫跟随,根本不可能给你机会。等他到了军中,那更有数十万大军相护,你想刺杀他?完全是无稽之谈!” 坐在项籍旁边的项声满脸惊色,瞪着项籍道:“阿籍,你可别做傻事啊!” 就连一向沉稳的景同,也是眉头紧皱道:“籍儿,之前张良冒险刺杀,据说只伤到一个护卫的中郎,皇帝并无大碍。最后反而让公孙信和那些刺杀的义士被秦人擒获杀戮,更连累你项氏一族被诛灭,连远在海东的朝鲜、獩貊都遭受牵连。刺杀之事,不可行啊。” 项籍摇头道:“景叔父莫要只看张良。岂不闻昔日专诸、聂政之事乎?” 专诸。 聂政。 这两个刺客的名号一出来,让景同眉头微挑。 专诸受吴国公子光之托,在宴席上藏匕首于鱼腹中进献给吴王僚。他趁吴王僚不备,将其当场刺杀。 至于聂政就更不得了了,此人受韩国大臣严仲子所托,孤身一人杀入韩相侠累的府邸。一个人从门口,一路杀到屋中,连续砍翻数十个护卫侍从,刺杀侠累于相府,堪称狂战士版刺客。 这两个刺客都干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其刺杀之举改变了一国形势。 现在项籍举这两人的名字,就是想证明搞刺杀,是可以成功的,有成功案例可寻。 他见众人沉默,就趁势开口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这一次秦军在各郡县征兵,东海郡征兵一万人,就是一个机会。吾等可买通县中吏员,让我更名换姓,应招入伍。然后我便可混入秦人的南征军中,只要进了军队,赵佗对麾下士卒定然防备大减。” 项籍重瞳大睁,脸上满是兴奋。 按他的计划,如果赵佗有巡营的习惯,刚好到他所在的军营。那项籍就可以瞬间暴起,在赵佗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当场将其刺杀。以报项氏之仇,同时还能为六国之人去掉一个大患。 当然,巡营的时候行刺杀之举,是一个概率非常小的事情。可能性和赵佗突然暴毙也差不多。 项籍真正的打算,还是凭借自己的勇武,在秦军征越的过程中,立下战功。 他想凭借着自己在战场上突出的表现,一步步的往上攀爬,说不定还能被赵佗看中,收为亲卫短兵,那他就有了动手的机会。 就算没有成为短兵,那也不急。 项籍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在秦军中扬名,接近赵佗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对此项籍很自信。 他可是将门之后,身材高大,勇武凶悍,又通兵书策略,不知道比那些泥地里刨食的农夫强上多少。 只要从军,脱颖而出往上晋升那是迟早的事情,这一点没人会怀疑。 项籍话音落下后,项氏众人立刻出言阻止。 “阿籍,你莫要冲动。如今我项氏遭逢大难,只有吾等活了下来,项氏人微,你万不可轻易将自己陷入危险中啊。就算你的计划成功,刺杀了赵佗,但你自己呢?” 项声开口劝慰着。 旁边的项庄和项佗也焦急的劝说。 项籍冷笑道:“丈夫固有一死,吾宁死于刺杀,也好过整日在这水泽中与鱼虾作伴。大丈夫死则死矣,何惧之有!” 项籍说话铿锵有力,尽显少年人的热血与勇气。 十八岁的年纪,又心怀仇恨,自然是不将生死放在心中。 他,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项籍双目直盯着景同。 他已经决定了,不管景同同不同意,他都要这样做。 缩在这个空气中飘着腥臭泥土味道的水泽里,不是他项籍的风格,更不是项氏之人的命运。 以前他还小,被景同约束。 现在项籍已经十八岁,已经能够规划自己的命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大父,父亲,叔父,还有整个项氏一族的老老少少。 他要复仇! 景同愣愣的看着眼前口放大言的少年,脑海中浮现出昔日那对性格刚猛的父子。 项燕。 项渠。 还有眼前的项籍。 这般刚猛的性格,还真是一脉相承啊。 从项籍的模样来看,已经是劝不动了。 景同还想努力一把,便劝道:“秦军在越地惨败,可见百越之难攻,就算你不去应征,说不定赵佗也会被越人击败,死在那里也是有可能的。何苦用自己的性命冒险呢?” 项籍反问道:“赵佗会被越人击败吗?他从扬名以来,可有一场败绩?” 景同沉默了。 看来项籍这几年专研赵佗的战绩,对赵佗了解颇深。 良久,景同长叹一声:“你若想去,便去吧。” 项籍笑了。 他扫视殿中已被惊呆的众人,大笑起来。 “诸君,就等着我项籍的好消息吧!” 第三更迟一些,可以留到明天看哦 第七百四十二章:南下 秦国九江郡,居巢县。 “秦军不是号称天下无敌,打遍四夷无敌手吗?怎么就被一群越人蛮子给打败了!” “他母的,气死乃公了!” “乃公不想去越地啊!” 刘邦气呼呼的一脚踢开身前的木门,边走边叫,声音里说不出的愁苦。 待到进了屋子,他看到范增悠闲的躺在榻上,正借着窗外照进来的亮光,看着手中的简牍。 “静心,勿要着急。” 范增抬头撇了一眼满脸哀苦的刘邦,随口宽慰着。 听到这话,刘邦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嚷道:“范公啊范公,你让我怎么静的下心啊。前几个月秦军才在百越大败,听说有将军死在了越地,普通小卒更是不知道死了多少。这转眼就要再次征兵,还把我给征上去了,你说我怎么静的下心啊。” 说着,他又两步蹿到范增榻前,伸手给范增捶着腿,谄笑道:“范公啊范公,你人脉广大,之前几次征兵你都帮我躲了过去。要不然这次再帮我走走关系,让我能免了这次服役,日后我定然好好孝敬你。” 范增摇了摇头。 刘邦拍着胸脯许诺起来。 “范公护我,日后我待你就跟对老父一般。范公你无儿无女,我刘邦以后就是你的儿,定当为你养老送终!” 范增翻了个白眼道:“勿要在老夫面前耍无赖。之前秦军数次征兵,我都找县司马帮你躲了过去。这一次秦军在百越惨败,再次于楚地征兵,县司马连自己都要被征上战场,怎么可能保得住你。你就安心去吧,你好歹算我半个弟子,县司马在军中会尽量照顾你的。” 听到县司马都被征上了战场,刘邦希望破灭,对范增抱怨道:“那你范公怎么不上战场,咱们爷俩一起去百越,路上还能做个伴呢?” 听到这话,范增气的跳起来,对着刘邦喷着口水道:“老夫已经年过六十,是老年人!” 刘邦撇了撇嘴,嘴里嘀咕道:“还老年人呢,你吃的比我多,精神比我好,嗓门比我大,脾气还比我暴躁,不上战场真是可惜了。” 不过抱怨归抱怨,刘邦对此还真无话可说。 秦人无爵者的止役年龄是六十岁,男人只要能活到六十岁就免除徭役、兵役。 不管秦军怎么打仗,已过花甲之年的范增都不会被征上战场。 范增看了眼自己这半个弟子,说道:“你不用那么担忧。我虽然不知道秦军征越败亡的具体情况,但从时间来看,秦人之败是在春季。那个时候正是越地的雨季,疫病流行,瘴气遍地,想来应是和这个有关。” 听到疫病瘴气几个字,刘邦脸色微微发白。 范增道:“秦人吃一堑长一智。他们之前不知道越地雨季的厉害,所以导致损兵折将。这一次他们再征百越,一定会刻意避开,不会再重蹈覆辙。有了之前的经验,你这次出征,情况肯定会比之前好得多。” “而且这一次秦人派来领军的是武功侯赵佗,此人年纪虽轻,但用兵打仗却是奇正相合,自出道以来,从无败绩,他不可能注意不到这些情况。有赵佗领兵,你就将心放到肚子里就是了。” 范增这番分析下来,刘邦总算是踏实多了。 “范公说的也有道理,有赵佗来带兵,这一次打胜仗应该没问题。” 虽然因为以前的旧事,让刘邦颇为畏惧武功侯赵佗。 但如果将他换到赵佗麾下去打仗,那心思又不一样,毕竟谁都希望带领自己的是从无败绩的天下第一名将。 “这一次征兵太严了,一旦逃跑被抓住,就是当场斩首的下场。不到万不得已,乃公还是先管住脚,可不能乱跑。且这次有武功侯来领军,说不定我还能借此立下些小功,到时候混进秦吏的队伍里,弄个亭长来当当,岂不潇洒?” 刘邦眼里冒出一丝光来。 他自从逃出沛县以来,曾多次想过回去。 不过就只是想想,实际上并不敢做。 因为沛县所在的泗水郡郡尉正是武功侯的旧部赵广。鬼知道对方还有没有记得沛县刘季的事情,一旦回去暴露了身份,那可就完了。 特别是他听说沛县的老大哥王陵,以及奚涓、王吸等以前的老兄弟自从跟随秦军北伐后,纷纷得了爵位。如今那是混的一个比一个好。 而且他们还在前两年的彭城刺杀大案中,逮住了刺客张良的同伙,被皇帝赐爵赏官。 刚好那时泗水郡官场因为受到刺客牵连,被清洗一空,王陵趁机上位,如今贵为一郡司马,看上去已经是铁杆秦将了。 “沛县是王陵的老巢,那里的轻侠都是他的小弟。我要是回去,被王陵知晓,他一定会第一个将我抓住的。” 刘邦对此很有认识,已经是绝了回老家的想法 不过王陵等人的机遇也给了他一个动力。 王陵那种黑道头子都能洗白,上位为一郡司马,那他刘邦为什么不行? 谁还没有个上进心似得。 他当年去魏地找张耳混,就是想这个更好的出路。 刘邦寻思起来。 他这个新身份是通过范增的关系在前两年办下来的。 那会儿楚地刚被秦军拿下没多久,经过战乱后,各地的人口和户籍很混乱,有相关人员帮助,想要进行篡改很容易。 如今刘邦的身份,各种手续验传一应俱全,合理合法,谁也找不出毛病。 乍看之下,除了都姓刘之外。 刘邦和刘季,完全没有关系。 他从来没有和武功侯赵佗打过照面,如今更名之后,只要不遇到沛县的老熟人,基本上不会被揭穿身份。 想到这里,刘邦彻底踏实了。 他甚至开始幻想起自己要是跟着赵佗,在这场南征之战里立下战功,升爵得赏回来后的威风模样。 “嘿嘿,东桥卖酒的那个曹寡妇不错,跟乃公也是眉来眼去的,就是嫌弃乃公囊中羞涩,迟迟不能得手。待乃公得胜回来,说不得便将她拿下。” 刘邦心头一阵火热,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颌下的大胡子。 然后他猛地惊醒。 “不行,这大胡子太显眼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割了留短须好。” 刘邦很快就有了主意,他和范增拱手告辞,便准备回去处理自己的胡须了。 “以前的事情是大胡子刘季干的,跟我小胡子刘邦有什么关系?” “我刘邦可是个清清白白的新人!” 待到数日后。 刮去大胡子,留成短须小胡子的刘邦便背着行囊,混在九江郡居巢县的新兵中,踏上了漫漫南征路。 秦始皇三十二年,初秋。 上千骑兵自北方一路而来,在下蔡渡过淮水,进入九江郡境内。 在这片曾经伐楚时经过的土地上,赵佗没有半分停留,马不停蹄的继续南下。 赵佗在居巢县附近渡过江水,正式进入庐江郡。 这里,就是秦军征越的第一线。 他的军队,在这里等候着。 第七百四十三章:文脉 赵佗抵达庐江的时候,已经进入了秋季。 彭蠡泽畔草木一片金黄。 湖水在风中荡漾时,有无数候鸟扇动翅膀飞起,阵阵鸟鸣声在天上、地下、水中回荡着。特别是时间渐晚,将至黄昏。天边已经有霞光浮现,与水波相映,景色更显瑰丽动人。 这样的美景与中原之地大为不同,让一群渡江而来的人侧目相望。 “此处原是干越人所居,也属百越之地。本以为到了这里,所见定然是一片穷山恶水,没想到风光竟颇为秀丽啊。让人观之,心神舒坦。” 郦食其骑马而行,打量四周湖景风光,出言赞叹。 听到这话,赵佗同样感觉心胸开阔,在马蹄的迈动中,不由兴致上来,朗声开口。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赵佗本来只想说出前面应景的两句,陶冶下情操。结果没刹住车,将后面的也跟着念了出来。 现在举目相望,只见彭蠡泽这边见到的都是原始景象,根本没人开发,哪有什么渔舟唱晚的场面。 画蛇添足,殊为不美啊。 就在赵佗懊恼间,郦食其已经拊掌盛赞:“好啊!” 他笑道:“君侯可真是好文采,寥寥两句就将这秋日彭蠡泽的美景描述的活灵活现。那渔舟唱晚之句,更是勾勒出此地以后在皇帝治理下,国富民安,黔首安居的场面。光是想想,就感觉美不胜收,真是妙哉,妙哉!” “先生谬赞了,区区鄙陋之语罢了。” 赵佗谦虚的摇头,嘴角有笑意弥漫。 就在这时,一直骑马跟随在侧的韩信好奇开口:“君侯所言渔舟唱晚是将来此地景象。那衡阳之浦又是什么意思呢,这再往前好像是番县,不叫衡阳吧?” 赵佗嘴角笑容凝固,回头瞪了韩信一眼。 “番者,外邦也。” “楚人羁縻干越后,将前方城池名为番邑,意为外邦之城邑,由干越人在此自治。如今皇帝君临天下,四海之内皆为秦土,再以番字相称,殊为不美。所以我决定向皇帝上奏,更名此地为衡阳,将其南方之水名为衡水!” 为了应对韩信的提问,赵佗顺势将后世湖南衡阳的名号剥给了江西所有。 韩信眨了眨眼,觉得君侯说的好像也有道理,衡字确实比番字好听。 旁边的郦食其哈哈笑起来,对赵佗道:“君侯不只精通兵法,更有文学之才啊。我听郦商言昔日他随君侯渡江征于越的时候。军候曾在船上念诵大江东去浪淘尽之语,颇为雄壮大气。我看天下平定之后,君侯亦可著书立说,显露一番文采出来。” 郦食其本意是缓解尴尬,但这话一出来,却让赵佗怦然心动。 他的脑袋里冒出一个想法来。 因为他的参与,本时空的世界线发生了巨大的变动。 秦国不亡,那汉朝就没有了,然后原本历史上的一系列朝代也都不存在。 就算日后还有改朝换代的事情,但也不是原本的那一茬人。 这么大的变故,不仅仅是政治上的影响,对于原本的华夏文学更是毁灭性打击。 李白、杜甫、苏轼…… 这些人都没了,原本历史上那些脍炙人口的文学佳作自然就没了。 哪怕再有大文豪出现,也不可能写出赵佗曾看过的那些名篇,他们写的将会是其他东西。 “不行!” “华夏文脉不能因为我赵佗的参与而断绝,不能让这个世界缺少那些文学的瑰宝。看来这弘扬文学的事情,只有靠我自己了。” 赵佗顿感身上全是责任,心中下了决定。 等到打完这场仗,一切战事平定,他可以悠闲的在咸阳生活的时候。就将他还记得的那些优美文学全部写出来。 赵佗不仅要改革这个时代的政治、科技,还要引领文学的潮流!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作者:赵佗。 除了诗词歌赋外,还有许多名著,赵佗觉得也不能就此失传。 等以后有了空,他要编一部文集,将这些通通记下。 “唉,穿越者的责任,可真是重大啊。” 深感自己肩负着引领华夏文学重任的赵佗,对于这次的征越之战更加重视起来。 打完了这场仗,他要做的事情,可还有好多呢。 在这样的想法中,到了翌日,这支队伍抵达了征越秦军所在的番县。 番县外,秦军营帐连绵不绝。 只是这营帐的模样,和平常大不相同。 就看到平地上支起了许多木架子,形成木制的台面,约半米高。 秦军的营帐就搭建在这个木制的台面上,并非直接在地上扎营。 “越地湿热,又到处都是虫蚁,就算将士们将地面清理过一遍,睡在地上依旧十分潮湿和难受。所以冯将军就仿照越人的建筑,在地面搭建木板,以作隔离。” 说话的是蒙恬。 在赵佗南下之前,他和任嚣被命名为两个副将,分别前往长沙和庐江两郡,接掌军务,稳住军心。 其中任嚣因为屠睢的缘故,请命前往长沙,对付当地叛乱的扬越人和南方的西瓯。 蒙恬则是到庐江郡来,接冯无择的班。 因为提前到了一段时间,蒙恬已经基本掌握了此地秦军的情况,正给赵佗做着引领和汇报工作。 听完蒙恬的解释,赵佗微微点头。 从这个干栏式的营地,就能看出冯无择确实是有一套的。 他在越地待了好几年,对这地方非常熟悉,是真正的知己知彼。故而在他的谋划下,秦军在战争初期取得巨大战果,一举拿下闽越。 如果给冯无择时间,他一个人打下百越也不无可能。 只可惜…… 赵佗心里发紧,对蒙恬问道:“热水与熟食的命令可执行下去?” 蒙恬应道:“君侯放心,我到这里后已经下了军令。军中士卒的所有饮水都需烧热方可食用,绝不准士卒乱饮生水。在食物上,更不准士卒生食本地的野物和鱼虾。违令者立斩。” “如此就好。” 赵佗松了口气。 南方寄生虫,主要就来源于当地的水中,以及鱼虾螺蛙等东西的身上。 一旦饮用生水,生吃动物,感染的概率非常高。 将这两样问题解决了,就相当于是掐断了两个大的源头。 如果是在北方草原之类的地方,赵佗这个只准喝热水吃熟食的命令,还不一定好执行下去。毕竟数万人的军队,一日所耗燃料的树木非常大。 在越地就没这个烦恼,漫山遍野到处都是树木,随便秦军怎么烧水都足够使用,这也是喝热水的命令能够顺利执行下去的原因。 不过在赵佗看来,光是从水源和食物上断绝了寄生虫的来源还不够。 毕竟寄生虫感染的方式太多了,比如蚊子就能传播疟疾,让人避无可避。 有冯无择这个例子在前,水蛊寄生虫和疫病是大军出征,第一个考虑的问题。 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秦军才敢放心的攻打百越。 赵佗这一次南下,不仅弄出防止寄生虫感染的方法。也同样鼓弄出了一些治疗寄生虫病的手段。 “把军中染了水蛊的人带来,试一试我的药。” (本章完) 第七百四十四章:产虫 “连续喝了好几天上将军的药水,昨夜就感觉臀部甚痒。” “我忍不住伸手往后一摸,嘿,你们猜我摸到了什么?” 秦营中,一个脸上长痘的秦卒正绘声绘气的对周围的袍泽比划着。 眼见众人皆望过来,满脸好奇。 这秦卒挤眉弄眼,得意道:“哈哈哈,你们可不知道。我竟然在屁股上摸到了一条大虫,正在我臀上动来动去。我一手抓上去,那可真是软乎乎滑溜溜的。” “嘶……” 众人听到这话,相互对视一眼,皆倒吸一口凉气,有人身上还爬起了鸡皮疙瘩。 那长痘的秦卒越发兴奋,挤眉弄眼道:“你们要不要看,那大虫我可还留着呢?又细又长,跟个地蚓似得。” 说着,不等众人回答。 他还真一阵摸索后,当着众袍泽的面掏出了一条软趴趴的虫子,得意洋洋的晃了晃,引起众人惊呼。 这样的场景,在足有数万人的秦军大营中并不少见。 …… “将军的艾水与蒿水果真有效,喝下药水后。军中将士总共有六十五人将肚子里的虫产了出来。就连几个深受水蛊折磨的士卒也感觉缓解了许多,这药真有奇效!” 秦军帅帐中,蒙恬一脸兴奋,将今日统计到的数据报了上来。 赵佗听完,点了点头,眼中神色略安。 果然这些前世所知的土方法是有效果的。 艾草。 此物在先秦时代除了用来驱赶蚊虫外,已经被当做药材使用。 孟子说“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 一些医者甚至还以艾灸治病。 只是先秦时代的医学尚处于启蒙阶段,人们对体内的寄生虫并没多大认识,并不知道艾草水能起到驱除体内寄生虫的效果。 赵佗是前世小时候闹过蛔虫,被家中老人喂服过艾草水之后,才对此有所印象。 当然艾草水驱杀体内寄生虫的效果肯定是不如后世的特效药,只能起到辅助治疗的效果。 但在这个时代,赵佗能找到且能用的也就这些,只能凑合凑合。 至于另一个蒿草。 赵佗之所以用这东西,是因为他前世听过屠呦呦研究出的青蒿素大名。 当时诺奖宣传铺天盖地,所以赵佗印象很深。 他知道用青蒿素可以治疗疟疾,同时对血吸虫、弓形虫之类的寄生虫病也有效果。 要对付寄生虫,除了艾草外赵佗首先想到的就是青蒿素。 据他前世看相关报道所知,青蒿素是从一种叫做黄花蒿的蒿草中提取。但这个黄花蒿具体长什么样子,他就分不清了。 赵佗找了好些人,都没人听过这种植物。 “看样子这个名字应是后面朝代取的,先秦或许是叫其他名称。” 赵佗无奈下,只能派人将各种蒿草类的植物都搜集了起来,一个个试验。 他如今为上将军,总管一切征越之事。中原和楚地的十余个郡都能调动,让各郡搜集艾草、蒿草送来,不算什么难事。 他准备依靠军营中庞大的人数做分组试验,将对寄生虫有效果的蒿草筛选出来。 反正他现在的时间还挺多。 在蒙恬抵达后,殷通已经率了一万人前去东瓯,帮助抵抗闽越和南越的入侵。 据说闽越和南越联军在知道秦军抵达后,已经有了撤回去的意思,东瓯的局势并不急迫。 他在番邑只需慢慢试药,等待征召的新卒抵达,不用太过着急。 “艾草水继续大锅熬煮,让军中士卒再喝一段时间。” “还有那些蒿草种类,要多试验,选出最有效果的种类。” 赵佗将事项再次对蒙恬说了一遍,然后又谈论起了另一件事情。 “水蛊自人体中排出后,在粪便中依旧残存,若人沾染,极容易再中水蛊之毒。故今日起,军中命专人设置公厕供人排泄,所有士卒不可随处便溺,违令者重惩不赦。” 蒙恬一怔,不过还是领命下来。 说完寄生虫和疫病防治的事情后,赵佗便和众将讨论起了越地现在的情况。 不是很好。 在冯无择死后,南越和闽越趁势反攻,副将殷通见势不妙,立刻决定率军撤离闽越。 这个决定是非常正确的。 当时在主将病殁、友军战败、越人反攻的形势下,如果秦军不从闽越撤退,很容易被越人断绝补给粮道后活活困死。 且那会儿已经进入越地的雨季,疫病多发,秦军久留越地十分不利。 殷通的果断撤军,避开了最坏的结果。 但闽越王城离庐江郡番县有千里的路程,不仅路途遥远且道路情况不是很好,再加上途中不时有越人袭击,使得秦军损失不小。 如果再加上之前攻取闽越时的死伤,整场战役下来,秦军伤亡达到了一万两千人! 哪怕其中有一半是负责运输的辅卒民夫,这伤亡也绝不小。加上屠睢那边战殁的七万人,那秦军第一次征越,就相当于伤亡八万以上! “越地果然难打啊,冯无择这边并未遭遇屠睢那样的大败。但战损加一路的非战斗减员,数字还是挺可怕的。怪不得历史上五十万秦军被越人杀得血流成河。” 赵佗摇了摇头,感觉想要征服百越真不能蛮干,必须一步一步稳扎稳打才行。 “战损了一万多人,我这边可用之兵差不多就还有八万五千左右。” “这一次后方征兵有十万。其中三万会分到长沙郡帮助任嚣平叛,以及牵制西瓯。所以我这边能收到的援军就是七万人。加起来就是十五万五千人,然后东瓯那边应该还能征召个两三千越人相助,再加上从江东来的楼船舟师,我手里的可用之兵大概是十六万。” 十六万的兵力,对赵佗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方略。 之前屠睢和冯无择攻伐百越,采取的是两面开花,东西包抄的战术。妄图在最短时间内击垮百越。 结果一路失败,另一路也遭受牵连,败退而走。 赵佗吸取经验,决定一攻一守。 西路军方面,屠睢原本的十万秦军,能退回到长沙郡的只有三万左右。 哪怕有后续还有三万新兵支援,但面对西瓯入侵,长沙扬越部族尽反的局面,任嚣能将长沙郡全部收复,就已经是能力高强了。 他如果能牵制住西瓯越人的力量,让西瓯不能支援东边战场,便是大功一件。 所以对整个秦越战场来说,西路军方向是守势。 赵佗这边才是真正的主攻方向。 “先找出有用的能治病的蒿草,减少士卒南征时对水蛊和疫病的畏惧,可以提振士气。” “等到新兵抵达后,进行相应的训练,让他们适应一下本地的气候。” “同时再让人探察越地的情报,做到知己知彼。” “一切弄好后,差不多就要入冬了,到时候便可进行试探性的攻击。” 赵佗定下相应方略。 因为他的到来,原本因友军战败,主将病殁后导致人心惶惶的数万秦军,一下就有了主心骨。 特别是秦军大营中连续熬煮的艾草水和蒿草水,那飘荡在营中的药香味,以及不时有人拉出体外的长虫,更让众士卒感到心安。 “武功侯一到,水蛊退避,疫病消声。” “上将军,医术绝伦也!” “有如此统帅,吾等何惧之有!” 普通士卒都是黔首出身,没什么文化和见识,只知道上将军的到来,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变化,纷纷在暗中感激和振奋。 而这一切,其实都是将军长史郦食其在暗中引导。 “嘿嘿,人言之功,可抵雄师数万。我让人暗中传颂上将军的医术和药水,如此便能让众军士气大振,军心可用!” 赵佗对此有些无语,这些纵横策士果真是对言语的力量掌握的很熟练。 不过郦食其这招数是有效果的,让士气提升了不少,他也就听之任之了。 随着天气渐渐趋向凉爽,各郡县征召的新卒按照相应的顺序,陆续渡过大江,抵达庐江郡番县的军营外。 最先到达的是和庐江郡一江之隔的九江新卒。 当小胡子刘邦从一辆辎车上跳下来,映入他眼前的是远处军营一堆堆燃烧着的露天炉灶。 那炉灶上架着的,是名为“铁锅”的巨大炊具,此刻正炊烟升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怪味。 “这是在做什么?” 刘邦有些迷茫,他从来没见过这种架势。 很快,就有各级秦将向手下的小卒们传达了军令。 “列队!” “所有士卒,按什伍顺序站好!” “刘邦,给我排好队,准备喝药了!” 晚了点,第三更推迟到明天中午哦。 第七百四十五章:刘羽 庐江郡番县,一望无际的秦军营帐边缘。 从东海郡赶到此处的一支秦军刚刚扎下营帐,就有来自主营的秦将带人支起了炉灶,熬出一锅一锅的草药水。 “刘羽,快来把药水喝了。” 什长张三的声音在项籍耳边响起。 刘羽是他的化名,借用了盱台县当地一个和景同有来往的刘姓宗族的子弟名号。 他抬头,就看到一众什中袍泽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贱民。” 项籍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很清楚那些所谓的袍泽到底是在看什么。 一个是自己的眼睛与常人有些不同,自从入伍后就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被当做稀奇对待。 这算是一个小小失误,不过问题不大。 底层的黔首没听过重瞳的名号,只知道这眼睛看上去怪吓人,刘羽只需推说是眼部怪病,也就搪塞了过去。 另一个更容易引人注意的,还是项籍出身贵族。哪怕这两年落魄了,他跟着景氏兄弟天天躲沼泽,但在许多方面依旧保留着贵族子弟从小养成的习惯。 这一点上,他和那些真正苦出身的黔首是完全不同的。 哪怕他有心伪装,但一些潜意识里的习惯还是很难改变的,与众人显得格格不入。 这个十人的秦军什伍,好些人将项籍当做异类看待,对他常常报以奇怪的目光。 故而项籍一见他们盯着自己的模样,心里就生出了怒意。 不过他已经过了十八岁,勉强能控制自己的情绪,竭力将怒火压制了下去。 人一发怒,眼中的瞳孔就会扩大。 他的重瞳会变得更加明显,在威慑他人的同时,会让人更注意到他的眼睛。 所以项籍会尽量控制怒火,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一次他们刚扎下营帐,就有秦将要求各什伍排队去喝药。 项籍对所谓的秦军药水报以怀疑,找了借口搪塞,哪知道他们这个什伍的什长张三还专门给他端了过来。 “刘羽啊,这是上面的军令,每个人都要喝的。听说这是上将军弄出来的驱蛊良药,以艾草熬煮,能够驱杀身体里的蛊虫。你快快喝了,免得被水蛊缠身而死,那可多吓人啊。” 张三开口宽慰着,他是个性格宽厚的老兵。 见到项籍这个新兵在许多事情上都不太懂,想来是个出身大家族的年轻后生,故而对他多有照顾,连艾水都主动给项籍端了过来。 “谢什长。” 项籍深吸口气,伸手接过那碗黑乎乎的药水。 看了一眼,闭着眼睛一饮而尽。 很苦。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项籍在心里默默念诵孟子的那段话,以此激励自身,让他能够将成大事之前的这些磨难忍耐下去。 念完一通人生格言后,项籍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张三这时候想起刚才屯长传达的指示,对自己手下的这九个小兵开始宣讲起来。 “上将军说这水蛊之毒是源自越地水中的小虫,以及那些鱼虾野物的身体。一旦饮用生水,或者生食鱼虾野物的肉。那些水蛊就会趁机钻进我们的身体,然后在肚子里做巢生崽,喝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 “人身体里的脏腑会慢慢被这些蛊虫吃干净,一天比一天没力气。最后肚子里装满那些蛊虫,凄惨的死去。死的时候,据说人会七窍流血,在榻上翻滚七天七夜不停的哀嚎呢!” 到了最后,张三还转述了上一次秦军征越时,军中许多人遭受水蛊折磨而死的凄惨案例。 当然,张三说的是某个没有公布名号的秦将。 因为是重重转述,所以多有夸大之辞,变得更加恐怖吓人。 听得众人惊呼不已,个个脸色苍白。 项籍额头上冒出汗水。 他想起自己在盱台县大泽中时,常和人一起脍食鱼肉。 有时候他也从鱼肚子里发现过蠕动的虫子,不过没有放在心上。 这年代,脍食是一种很常见的吃法。 至于喝生水,那更是寻常。 现在听张三一说,在水中和那些鱼虾的身上竟然还藏着无数看不见的微小蛊虫和虫卵。 人喝生水,吃下生肉就会被蛊虫寄生,这让项籍感觉后背发凉。 “所以在这越地,二三子一定要注意身体情况,勿要中水蛊之毒。若是中了蛊毒也不要紧,上将军已经研究出了驱虫的药水。” “除了这熬煮的艾水可以驱虫外,还有另一种捣汁服用的蒿草,更有效果。若是二三子发现身体异样,立刻上报于我,我会为尔等求来蒿草汁水治疗。” 张三复述了一遍上级传达下来的命令,让众人脸色转好。 原来上将军早就做好了应对水蛊的准备,一颗吊起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项籍听得有些心情复杂。 “赵佗除了打仗厉害,能制造巨砲等物品外,居然还精通医术,连这可怕的水蛊都能解决。此贼若是不除,日后秦国只会变得更加强大。这一次,我一定要杀了赵佗!” “拼了我项籍的性命,也要赵佗死在此处!” 项籍眼中闪过一抹杀意。 不过他一想到自己在盱台水泽中生吃的大量鱼虾,脸上又多了一层阴霾。 他的体内,不会也有水蛊吧? “不可能的,这水蛊是越地的东西。盱台并非越地,气候环境不同,自然和越地不一样,而且这么多年,我什么事都没有,身体里肯定干干净净。” 想到此处,项籍略微安心下来。 只是这样的心情,到了第三天的夜里就不见。 “是谁!” 项籍在睡梦中,感觉有人在触碰他的臀部,瞬间重瞳大睁,怒火燃烧,猛然伸手往后抓去。 然后,他就抓住了半截蠕动的虫子。 在连喝了三日的艾草水后,体内的东西终究是忍耐不住,主动爬了出来。 项籍的举动,惊醒了帐中的袍泽。 “刘羽,你做什么?” 张三听声辨人,立刻出口询问。 黑暗中传来一阵颤声。 “什长,我要喝上将军研制的蒿草汁。” 暗夜中,项籍的脸已经青了。 …… “上将军,昨日士卒共有产虫者四十二人。” “有出现疟疾等疫病者五人,已经隔离于其他营帐,有专人以蒿草汁治疗。” 秦军帅帐中,蒙恬再次向上将军赵佗禀报昨日军中情况,关于水蛊和疫病的事项自然是重中之重。 “做的很好。” 赵佗点了点头。 经过一个多月的时间下来,他的防虫防疫制度日趋完善。 首先是在经过大量的试验后,秦军已经将蒿草中能让人中毒、产生不良反应、以及没有疗效的品种筛掉了。 剩下的两三个品种的蒿草,对于水蛊和疫病都有效果,而且捣汁服用后,比艾草水的疗效还要好。 所以现在是新兵到来,先喝上几天的熬煮艾草水,能够将蛔虫之类的寄生虫弄出来。 就算没有排虫出体外的,艾草水也能在这晚秋时节起到御寒的效果,是有好处的。 连喝几天艾草水都没有排虫,身体没有出现不适的,就不用再喝了。 若是喝完后有其他问题出现,就喝疗效更好的蒿草汁。 至于感染了疟疾等病症的士卒,则移送隔离,再进行治疗。 百越之地,除了丛林里的越人外,最可怕的就是水蛊和疫病,让无数人谈之色变,视为人间绝域,不愿到这里来。 赵佗现在大张旗鼓,搞全军喝药,防虫防疫,将这个制度执行下去。 除了是真的有防治效果外,更是给十几万秦卒信心。 水蛊疫病不要怕,咱们有药可治! 在一场战争里,士气军心非常重要。 现在在赵佗一番操作下,秦军军心稳定,他长舒了一口气。 赵佗的目光,望向越地。 冬天要来了。 战争,也将要开始了。 (本章完) 第七百四十六章:攻策 秦始皇三十三年,十月。 随着时间进入秦历新的一年,天气越发凉爽。 从各郡县征调的军队基本到齐,整个番县附近的平地,已成为了巨大的军营。 举目所望之处,尽是黑旗飘荡。 秦军在东线的兵力中,有一万五千人在副将殷通的带领下支援东瓯。 另外还有万余人分别镇守在庐江郡南境的南野,以及与闽越接壤的武夷山附近,防范越人的侵袭。 故赵佗所在的番县,实际总兵力在十三万左右。 经过一个多月的驻扎和训练,秦卒们基本上适应了本地的气候环境,水土不服的情况出现的较少。 水蛊和疫病,在赵佗防疫防虫的手段下,控制的也很不错。 再加上天气转凉,越地进入旱季,疫病发生的概率会更加降低,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转变。 郦食其这个纵横策士在这段时间里,不停开展各种宣传工作。 第一个就是将上次秦军征越时的战败原因,归咎到疫病和水蛊上。 他说现在上将军已经弄出了防疫和防虫方法,所以秦军这一次征越就不会被这个问题所困,胜算大增。这些话提振了秦卒的士气,让他们对越地的畏惧减弱。 郦食其之后又重提冯无择之前激励秦卒的口号。 打完百越就回家! 回家的想法,让秦卒们有了战心。 当然最能提振所有人士气的,还是他们的主将叫做赵佗! 不管是楚人、韩人、魏人、齐人、还是来自关中的老秦人。 不管是曾经的赵佗旧部,还是曾经与秦军为敌的六国老卒。 他们的心里都很清楚。 赵佗这个名字,就是华夏之地百战百胜的代名词。 有武功侯赵佗领军,此战何愁不胜! 光凭这个名字,就让这十三万秦军士气如虹,军心稳定。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摩拳擦掌,要去南方杀越人蛮子了。 天、地、人三者中的天时与人和。 秦军拥有了两样。 没过多久,有来自东瓯的信使带来了副将殷通的军情汇报。 “越人听说上将军领大军南下,他们心生畏惧,已经撤回了闽地,东瓯之围解除。” 闽越和南越的联军从东瓯撤走。 这个消息让秦军感到振奋的同时,众秦将则感到惋惜。 “可惜了,这些越人跑的真快。否则上将军以军绕其后方,便可将越人精锐歼灭于东瓯,如此闽越和南越就有速下的可能。” 蒙恬惋惜的咂咂嘴。 秦军之所以只派了殷通带一万多人去东瓯,而不是将数万大军压上去尽快解围。就是为了用这支偏师将闽越和南越联军拖在彼处,让东瓯战场不胜不败,双方势均力敌,打一个持久战。 然后等到秦军新征召的士卒熟悉越地气候,时间差不多入冬的时候。 赵佗就可以出兵,自武夷山道杀进闽地。秦军绕到越人联军的后方,从东瓯的南边堵上去,断了越人的后路。 这样就可以将正在围攻东瓯的闽越和南越联军,围杀在瓯江流域。 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在那里逮住闽越王。 可惜这些越人不是傻子。 他们一直注意着秦军的举动。在知道秦军有大批援军抵达后,果断选择了撤离,让秦军从后绕袭,瓮中捉鳖的计划还没施行就失败了。 赵佗倒是没什么失望的。 战场瞬息万变,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计划一变再变也是正常。 不过这时,身为上将军幕僚的韩信站了出来。 这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年轻人满脸兴奋,向赵佗提出了一条建议。 “上将军,越人虽然撤走,但这围杀的策略并非不可施展。兵法所云: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 “越人虽走,那吾等就制造假象,将其调动起来便是,再现从后绕击的情形。” 说着,韩信在得到赵佗的点头后,开始分析起了眼前的情况和他的策略。 闽地向来多山,在后世号称“八山一水一分田”。 除了沿海地区多平原外,其他地方几乎都是崇山峻岭。特别是在这个南方尚未开发的时代,道路情况十分差。 大军想要入闽,并不容易。 秦军攻打闽越,除了海上舟师外,只有两个进军路线。 一个是从庐江郡南下,沿着冯无择之前开辟的武夷山路,进入闽地,杀向闽江流域的闽越王城。 另一条则是从闽北的东瓯(浙江温州)南下,沿着越人的老路前往闽江。 冯无择上一次就是从这两条路同时进军,再辅以海上舟师,短时间内就拿下了闽越王城,取得大胜。 同样的战法只有第一次效果最好,现在越人有了防备,两条道路都肯定会多设警戒。秦军如果两路同时进军,恐怕都会遭遇顽强抵抗,没什么优势。 这也是蒙恬之前让殷通拖住越人联军,想要从另一路围杀过去的原因。 随着越人的撤退,此条策略已经无用。 韩信却建议道,他们可以制造假象。 让东瓯方向的秦军假装开辟道路,多举旗号,伪装主力,同时楼船舟师也在海岸相呼应。 然后通过越人向闽越传递消息,就说秦军这一次要从东瓯方向大举进攻。 同时秦军在武夷山方向缩减兵力,来印证秦军只从东路攻打的情况。 目的就是让越人判断失误,在秦军偏师大张旗鼓从东路发动进攻时,越人就会受到误导,将主力派去与秦军纠缠。 这样一来武夷山方向的防备,必定大减。 秦军主力就可以在东路激战正酣的时候,从武夷山道中杀进去,直接偷了对方的王城,再进行背袭。 明走东瓯,暗渡武夷。 此策一出,以蒙恬为首的众将点头称赞。 郦食其拊掌道:“韩长史此策不错,越人大多蛮夷,不善思索,只靠着丛林取胜。用这样的打法,定能打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听到众人夸赞,韩信一张脸都激动的红了。 他期待的看着上将军。 “嗯,此策可行。” 赵佗颔首,让韩信越发兴奋。 这可是他第一次献策啊。 不过上将军的话很快响起:“韩长史策略虽好,然兵法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次征伐之前,还是派几个使者前去探探越人的情况比较好,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众将点头,派人探查敌方情况,正是军争应有之事。 郦食其眼睛亮了,他主动请命道:“上将军,不如让鄙人前去,定能为上将军带来越人形势。” 赵佗略一犹豫,最终摇了摇头。 郦食其纵横捭阖的技巧很高,连匈奴单于都能忽悠瘸了。 但南方的越人不一样,相比草原上的月氏和匈奴,他们更加原始和野蛮。 据说南越人就有猎头食人的习俗,那可是吃人肉啊,远比匈奴残忍的多。 现在他们正和秦军交战,互有血仇,让郦食其前去,很容易遭遇危险。 “派几个机灵些使者前去便是。” (本章完) 第七百四十七章:越人 闽江下游的平原上,丛林掩映中坐落着一座小城。 闽越王城。 “秦人的肉可比你们闽越人的嫩多了,好吃啊。” 说话的是一个椎髻断发,脸上纹着血色虎纹的越人贵族。 他的手中正抓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形状可疑的物体,一边说话,一边张嘴进行啃食。 闽越王驺无诸站在旁边,看的头皮发麻。 他不好回答这个问题,只能露出尴尬的笑容。 “太野蛮了,这些南越蛮子都是些嗜血怪物!他现在居然把秦人的使者都给吃了,嘶……” 驺无诸心里咒骂着。 虽然闽越和南越都被中原人归为百越之属。 但实际上这两个越人大国,并非一个族群。 闽越王驺无诸。 从姓氏上就能看出来,他是和东瓯君驺摇,于越君驺无友一个血统的。 他们都是昔日越王勾践的后代。 越国在灭亡吴国后,曾经强盛一时,号称天下霸主。 但到了越王无彊的时代,越国为楚所败,越王无疆被楚军杀死,楚人尽取浙江以北的故吴地。 因为越王无疆死的突然,没有指定继承人。 在他死后,各宗族子弟竞争王位和权力,越国从此分崩离析,其支属散居各地,或称君,或称王,建立了大大小小的越国。 浙江以南的会稽一带,是为于越。 瓯江一带的是东瓯。 至于驺无诸的祖先则是南下进入闽地,征服了当地的土著七闽,在这里建立了闽越国。 所以别看闽越经常欺负东瓯,但实际上都是一个祖宗。 西边的南越、西瓯以及骆越三国,却是和闽越、东瓯的情况完全不同。 这三个百越大国号称是布洛陀的孩子。 布洛陀是越人神话中的祖公,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创世神和始祖神。 天地原本离得很近,是布洛陀支起了老铁木,把天顶了起来,把地压了下去,开出一片新天地。 布洛陀又造人,造火,造屋,造谷物,还射落了祸害人间的十多个太阳。 布洛陀就是越人之祖。 他的子孙后代,分居越地各处,每个部族各有图腾标志。 势力比较大的有蛟、蛙、虎、马蜂、水牛、象、马鹿、金鸡等部。 比如西瓯王译吁宋,就属于是越人中的蛙部,他们信奉和崇拜蛙,在西瓯诸部中势力最大,故而称作西瓯王。 在骆越,以象部实力最强,象部首领便是骆越王。 南越则是以蛟部最厉害,蛟部首领就是南越王。 如今站在闽越王驺无诸面前的,是南越虎部的首领阿屠骨。 虎部是南越诸部中,除了南越王的蛟部外最厉害的一个部族。其族人凶悍,战斗很猛。 在去年的秦越战争中,南越王击败了秦人的西路军后,就派遣虎部首领阿屠骨带着水牛部和马鹿部前来支援闽越。他们要帮助闽越人赶走秦军,并灭掉东瓯。 这对驺无诸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在这些南越蛮子的帮助下,他们成功赶走了秦人。 但与此同时,闽越人也深受这些南越蛮子的侵害。 南越诸部相比西瓯和骆越,他们是布洛陀子孙里最为野蛮的那号,什么东西都吃,还好猎头食人。 南越人平常没事的时候,都会入侵闽越,抓几个闽越人回去吃。 他们这一次作为援军进入闽越之地,和闽越人一起作战,又怎么可能忍得下口腹之欲。 在南越和闽越联手攻打东瓯的时候,驺无诸就发现他的族人经常会不知所踪。 今天少一个,明天少两个。 若是仔细追查,或许能在盟友的篝火堆里找到零星的残骨。 这让闽越人战战兢兢,他们对秦人的畏惧甚至还没对盟友的大。 秦人最多杀了他们。 他们的盟友南越人,可是能把他们吃进肚子里啊。 虽然满心恐惧和怨愤,但在秦军大兵压境的情况下,驺无诸没有选择。 他只能把这口气忍下来,想着去掉了秦人的威胁后,就把这些南越人赶回去。 在攻打东瓯的时候,驺无诸看到那些身穿黑甲的秦军与东瓯越人并肩作战,心里竟有些羡慕。 其实之前冯无择主政越地事务的时候,曾经派商人和使者来往于闽越之地。 驺无诸对秦人那些闪亮的珠宝,丝滑的绸缎,各种机巧的器物都非常喜爱,很愿意和秦人通商。 但之后面对冯无择的招抚,希望闽越能归附秦国,成为大秦属国的要求,驺无诸直接拒绝了。 开玩笑,他驺无诸是什么身份? 堂堂闽越之王,统领七闽大地,怎么可能为了那么一点小东西就归附秦国。 且还要去掉王号,称作越君,这种要求更是让好面子的驺无诸无法接受。 特别是素来和他有仇怨的东瓯君驺摇没有抵住秦人的诱惑,竟然真的举东瓯归附秦国,驺无诸就更不可能向秦人投降了。 哪知道后来秦军居然发动突袭,打下了他的王城,吓得他仓皇西窜,情急之下向野蛮的南越人求助,最后变成了如今的情况。 看着眼前大快朵颐,吃着烤肉的阿屠骨。 再想到曾经强大的闽越国在秦军的攻击下,已经实力大减。 而秦人的大军再次兵临边境。 驺无诸的心里生出了一丝悔意。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和驺摇一样降了秦人。给秦当属国,起码不会落到今日的境地。如果那样,说不定还能和秦军一起,去打死这些南越蛮子。” 驺无诸转头瞥了眼不远处的一具血淋淋的尸体,脸上神色更加难看。 这一次秦军派使者来,他是十分高兴的。 证明秦军和闽越之间,或许有谈和的可能。 但可惜还没等这秦人使者说上几句话,就被凶残的南越人宰了。 谈和? 做梦吧。 你把人家使者吃了,人家还给你讲和吗? 想到此处,驺无诸心中苦涩,对阿屠骨说道:“如今秦人使者已死,战争不可避免,秦人或许过两天就会南下,我们要做好准备啊。” 阿屠骨抬头,咧嘴笑道:“这样才是最好的,把秦人引进丛林来,这里才是咱们的场地。把剥下来的皮,让人给秦军送回去吧。” “激怒他们,让秦人到丛林里来。” “然后就能大吃一顿!” (本章完) 第七百四十八章:阳谋 风吹过番县外的秦军大营,在卷动无数旗帜飞扬的同时,也吹得郦食其遍体生寒。 “真吃啊?” 郦食其见多了大场面,昔日曾被齐人威胁说要烹了他,匈奴人说要烤了他。郦食其都能面不改色,甚至还谈笑自若。 但现在,看着摆在大帐中的那几张血淋淋的人皮,他就感觉手脚冰凉。 齐人和匈奴人是放狠话恐吓,这些越人却是来真的啊! 要不是上将军之前驳回了他亲自出使闽越的请求,现在变成一张人皮的恐怕就是他郦食其了。 当然,最可怕的还是皮在这里,里面的骨肉却在越人的肚肠里。 郦食其如果前去出使,他那条引以为豪的三寸不烂之舌,说不定还会被越人蛮子当做下酒菜。 “这些越人蛮子竟然敢吃人,该死!” 众将纷纷怒斥。 蒙恬拍案而起,怒道:“越人杀我使者,藐视大秦威严。更凶恶至极,竟敢食用人肉,此等行为毫无人伦道德,理当灭族!” 主座上,赵佗面色冰冷。 他挥了挥手,几个短兵将那几张血淋淋的人皮拿了出去。 前往闽越的秦军使者,加上译者和随从在内有十人。 但最终能够活着回来的只剩下译者一个。 据译者说,使团进入闽越后,闽越人并未以礼相待。但对他们,最多也就是进行一些侮辱和恐吓。 闽越人没有真正的伤害秦军使团,还一路派人护送着前往王城去见闽越王驺无诸。 “使者刚进入屋中见闽越王,没说上两句,就有一群裹着兽皮的南越人闯了进来。这些人凶悍野蛮,将使者当场割了喉咙。我看当时连闽越王都没有料到,被吓住了。” 译者略带恐惧的回忆着当时的景象,他说南越人在杀了秦军使者后,又将其他随从也都给当场割了喉。 因为他精通越语,这才被留了下来。 那个领头的南越首领对他进行恐吓,让他带话回来传给秦军将领。 “那人自称南越的虎部首领阿屠骨,他说……小人不敢说。” 译者话到这里吞吞吐吐。 这模样一看,就知道那个阿屠骨嘴巴里肯定说不出什么好话。 赵佗淡淡道:“照原意复述就是,那些话与你无干,自然不会怪你。” “唯,多谢上将军。” 译者深吸口气,颤声道:“那阿屠骨说,他希望能尝一尝上将军脑……脑髓的味道。” “大胆!” “该杀!” “上将军,末将请命攻打闽越,把那些越人尽数诛杀!” 众将勃然大怒。 上将军赵佗乃是大军统帅,岂能被人轻易侮辱,而且还是这种十分变态的话语,只要是个秦人都会愤怒。 韩信更是怒目骂道:“好个阿屠骨,我一定要砍了他的脑袋,割了他的舌头,往他嘴里塞满狗屎!” 满帐怒火中,译者吓得瑟瑟发抖。他将脑袋死死抵在地上,深怕被众将的愤怒波及。 赵佗摇了摇头,先让惊恐的译者出帐离去,然后对众将哼道:“对方说些狠话罢了,一些下流把戏,有什么好气的。我若是和你们一样发怒,然后率军冒进越地,说不定就中了越人的诡计。” 副将蒙恬点头道:“上将军说的是,我看那阿屠骨让使者传话,就是意图激怒上将军。好让我军在仓促下进入越地,然后对我们进行伏击。” 赵佗和蒙恬这么一说,众将都反应了过来,虽然还很生气,但已经看清了这事情的真相。 韩信出言道:“这样来看,那个南越的阿屠骨还是有些头脑的。” 郦食其冷笑道:“打猎不就是这样么,先找个合适的地方布下陷阱,然后激怒野兽,将野兽引到陷阱所在的地方,就可以进行围杀,最终满载而归。这就是他们越人丛林生存的手段啊。” 众人三言两语间,就分析出了南越人阿屠骨那些话的含义,怒火渐渐平息。 只是对于吃人这件事,大家都还是有些膈应。 甚至只要是来自文明世界的正常人,都对这种事情感到恐惧和厌恶。 所以诸将提出,这次打下胜仗后一定要将闽越和南越夷族,不能放过。 赵佗对此不置可否,反而转头望向旁边的郦食其:“所有的南越人都要吃人?” 郦食其作为军中谋士,已经打探了许多越地的事项,以随时供上将军咨询。 他回道:“禀上将军,按干越和东瓯越人所说,南越并非所有部族都有食人的习惯。食人者,主要是蛟部和虎部。” 南越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国家,而是一个大型的部落联盟,由许多部族组成。 每一个部族都有着自己崇拜的图腾,比如水牛、马蜂、虎、蛟之类的。 其中大部分南越人都以鱼虾、野兽和稻米为食。 唯有信奉虎和蛟的两部才有食人的习惯。 其中原因,便是他们崇拜的图腾本身就是吃人的猛兽。 图腾吃人,这些信奉者自然就有了吃人的理由,甚至发展成了一种部落习俗。 凭借食人之威,蛟部和虎部的战斗力最为凶悍。让这两部在南越称王称霸,统领着其他部族。 郦食其边说边摇头苦笑,他本身是知道南越虎部有吃人习惯的。 但只是耳闻嘛,他觉得凭着自己的舌辩的功力,进了越地也能够全身而退。 结果听幸存的译者说,那些南越人根本不给使者张嘴的机会,上来就割人喉咙。 这样的行事,对说客简直就是绝杀。 苦笑之后,郦食其眼中又闪过一缕精芒。 他向赵佗道:“上将军,我观那个译者所说,闽越人和南越人并不是铁板一块。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不同的族群,在我秦军南下之前,还曾互相攻伐侵扰,相互间各有仇恨。只是因为我大军南下,才让他们勉强联合在了一起。吾等可利用此事做些文章。” 赵佗嘴角微勾,问道:“先生欲要攻心?” “然也。越地的环境很复杂,鄙人以为想更容易的打赢这场仗,还是当以攻心为上,攻地为下。” 郦食其抚须道:“殷通将军在东瓯一战中抓获了不少越人俘虏,上将军可下令将这些俘虏放回闽越。并让他们宣扬,只要闽越愿意归降大秦,之前的恩怨便可既往不咎,和东瓯一样成为我大秦属国,闽越王无诸也能保留君位和财富。” “如果闽越人能够杀南越人来降,一个人头便可换取相应财物。如果杀的是南越贵族,则得到赏赐就更多。如此,我军只需用上一些利益,就能得到不少优势。” 蒙恬赞道:“郦先生此策妙哉,纵使闽越没有投降我秦国的心思,这消息一放出去,一定能让他们和南越人互生猜忌。特别是南越人,对闽越定然会大起疑心。重则相互火并攻伐,轻则在暗中互相算计,不可能再同心作战。此乃阳谋也!” 话落之后,蒙恬又转头看向赵佗,拱手道:“上将军,我认为郦先生此策可行。不过利诱的同时,也可进行威压。移帅旗和大军于东瓯,做出要大军南下的势态。并宣扬闽越如果在一月之内不能投诚,就将大军南下,将其碾碎!” 赵佗听得点头。 郦食其说的攻心是阳谋。 蒙恬的建议,则是在这个阳谋上更添了一把火,还联动了韩信明走东瓯暗渡武夷的策略。 秦军打着为使者复仇的旗号,移动帅旗和大军于东瓯,可以显的名正言顺,将越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为武夷山那条道的杀招起到掩护。 同时大军压境,还能形成对闽越人的压力。 说不定那闽越王驺无诸,就真的被秦军的宣传说动了心,和南越打起来了呢? 如果两国真的内讧打了起来,那东瓯的秦军就可以直接南下,来一个趁火打劫。 两国没有打起来,那势必所有的精力都会放到东瓯方向秦军上面, 那时赵佗就可以按韩信的策略来,将越人引到东瓯方向,秦军奇兵从武夷山方向来一个大穿插。 这一次赵佗还没自己定策,他麾下的韩信、郦食其、蒙恬三人就已经布置出了一个完善的攻闽计划出来。 赵佗不是那种不管手下做得好不好,都要发表意见以显示自己存在感和权威的领导。 眼见蒙恬、郦食其、韩信皆眼巴巴的看着自己。 赵佗微微一笑:“尔等所言甚好,此战就按照这个计策施行。” “传令东瓯处,放闽越俘虏回去宣扬我大秦的对闽政策。” “另移我帅旗于东瓯,以作威压之势。” “此战,我要打下闽越!” (本章完) 第七百四十九章:内斗 “唔……一个南越人的脑袋能换一匹布,或者是换成盐、米和酒,真的假的?” 丛林中,数个闽越人聚在一起,讨论着最近这个传播很广的消息。 眼见有人质疑,另一个闽越人小声道:“是真的,有人偷偷杀了个南越人,拿着他的脑袋跑到东瓯去和秦人交换。后来真拿了一匹滑软的布回来,听说秦人还很热情的请他喝酒呢!” 咕咚。 其他几个闽越人不由吞了口唾沫,眼睛里露出渴望。 前几年冯无择经营百越事务,常派秦人商队进入闽越。 这些商人带来了中原的布匹、酒水以及做工精巧的器物来和越人交换皮革、犀角、象牙等特产。 生活在丛林中的闽越人,第一次知道了原来麻布可以织的那么精巧光滑。也第一次知道了原来酒水竟然可以酿造的这么好喝。还有种种琳琅满目的手工商品,深受闽越人的喜爱。 只是随着战争的开始,通商中断,他们没了和秦人交换商品的可能,让许多闽越人感觉很遗憾。 现在秦军不仅放出了他们擒获的闽越俘虏,还将使者被杀的事情全都归咎到了南越人头上,对闽越的责任只字不提。 只说秦国上将军为了复仇,要用好东西悬赏南越人的脑袋,让不少闽越人怦然心动。 阳谋挑拨,就是如此简单。 闽越与南越,仇恨由来已久。 这一次双方并肩作战对抗秦军,结果南越人偷食盟友,让闽越人对他们更加没有好感。相比于秦军,他们自然是要憎恨南越人多一点。 所以有不少闽越人真的动手响应了秦军的政策,暗地里偷袭南越人,并拿着他们的脑袋前去边境交换秦人的商品。 “走,咱们也去杀几个南越人,用他们的脑袋去换秦人的酒喝!” 有人开口,立刻引起其他人的呼应。 一个猎杀南越人的猎捕小队当场成立。 相比于秦军给出的悬赏南越人脑袋的事情,对闽越王驺无诸来说,那些俘虏带回来的另一个消息才更加重要。 “闽越王若降秦,则只去王号,降为君长,向皇帝称臣,其余一切不变。” “秦军只驻军数处关隘,其余闽越之地皆不留人,依旧由闽越诸部治理。各部首领皆为秦之官吏,世代承袭,世有其地,世治其民。” 驺无诸吞咽着口水。 这是秦国上将军赵佗给出的条件,和之前冯无择给出的差别不是很大。 放在战争开始前,他会犹豫,甚至拒绝。 但大战中,他领教了秦军的厉害。 驺无诸已经不想再打下去了。 特别是如今秦军在东瓯方向大张旗鼓聚集兵力,扬言说闽越如果在规定时间里不投降,他们就要带十万大军南下将闽越攻灭。 这样的威胁,不免让驺无诸心生恐惧。 “驺貔,你在入闽之前,曾和这些秦人打过交道,你说我该不该降?” 驺无诸侧首,看向旁边的一个精壮越人男子。 驺貔眯着眼。 他就是当年将楚王熊启卖给于越王驺无友的人。 在于越即将被秦军攻取的时候,他抢先一步带着财物南下。 先在东瓯,又至闽越,驺貔凭着不错的口才和能力,加上从熊启那里得来的钱财开路,顺利得到了驺无诸的赏识,在闽越当了一个部落贵族。 此刻面对闽越王的询问,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当初的于越之事。 征服于越的秦将叫做赵佗。 现在攻打闽越的秦将也叫做赵佗。 驺貔沉声道:“赵佗是秦国名将,打仗从来没有失败的,现在又带着几十万秦军南下,以闽越的力量绝对挡不住。南越人是靠不住的,与其和他们联手,大王还是降了秦人好。而且眼前正是一个卖人的好机会。” “卖人的好机会?” 驺无诸脸露惊愕。 驺貔阴笑道:“阿屠骨杀了秦人使者,一来是想激怒秦人进入丛林,好对他们进行伏击。二来就是想断了大王与秦人的和谈,让我们闽越和他们南越站在一处,一起对付秦军。但现在秦国将军看穿了阿屠骨的阴谋,只说向南越人复仇,对大王并无责怪,这就是一个善意的表示。” “秦国将军对阿屠骨和南越人的悬赏非常多,大王可以在王城中设下酒宴,将阿屠骨骗到此处,把他灌醉后抓起来。再趁机出兵将南越人擒杀,全卖给秦人。这样一来大王不仅能顺利投效秦国,还能从秦人那边得到许多财物和好处!” 驺貔说的,正是他当年将楚王熊启卖给驺无友的招数。 一番话说下来,驺无诸听得双眼发亮。 “妙啊!” 卖了盟友换钱,顺便倒戈到秦国阵营中,好处真是大大的有。 驺无诸笑道:“驺貔啊驺貔,你还真是个人才哩。” 驺貔嘿嘿一笑。 当年楚王熊启多么精明的一个人啊,还不是被他给卖了。 如今卖一群南越蛮子来换富贵,那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但计划终归只是计划,驺无诸和驺貔贩卖盟友的行动还没实施,就破产了。 南越虎部的首领阿屠骨不是个省油的灯。 秦军的阵仗搞得那么大,诱惑许多闽越人偷袭落单的南越族人,割了他们的脑袋去东瓯换东西。 这让阿屠骨十分震怒。 震怒之后又是惶恐 秦军没有中他的计谋,反而还诱使闽越人和他们翻脸,让形势变得对南越人来说十分不利。 水牛部的首领劝谏说情况不对,闽越人极有可能和他们反目,不如撤回南越。 马蜂部的首领则说,如果撤回了南越,那么闽越就很可能投降秦军。然后秦人就会发兵攻打南越,到时候他们南越诸部又该怎么办? 而且南越王给他们的命令是帮着闽越人打败秦军,并灭掉东瓯。 如果他们就这样灰溜溜的撤回去,愤怒的南越王会不会把他们三个吃了? 想到南越王那发黑的牙齿,通红的眼睛。 阿屠骨打了个寒颤后,干脆凶性大发,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带着三部南越勇士突入闽越王城,先打了个驺无诸一个措手不及。 驺无诸当时正筹划着将阿屠骨骗进城里来抓住,哪料到对方先下手为强。一时不慎下,南越人冲进王宫,将驺无诸这个闽越王当场擒获了下来。 “阿屠骨,秦军当前,你还要和我闽越相互攻杀吗?” 驺无诸牙齿打着颤,试图用秦军这个威胁来保住性命。 阿屠骨咧嘴一笑:“那倒不是,我是听说你们闽越有向秦人投降,并出卖我们的心思,所以只能亲自来问问。” 驺无诸颤声道:“当然没有,我和秦军乃是大敌,怎么可能向他们投降,我可以发誓!” “好啊,那你就向祖灵发誓吧。” 阿屠骨嘿嘿笑着,在逼着驺无诸发誓后,他又说秦人的大军正在东瓯集结。他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先行一步在秦军南下的道路上布置好陷阱,好杀秦人一个片甲不留。 屠刀在侧,驺无诸哪怕心向秦国,此刻也没有办法。 为了保命,他只能闷着脑袋点头,答应了阿屠骨一起派军前往东瓯方向迎战秦军的事情。 “嘿嘿,为了咱们合作抗秦的诚意,只能委屈你这个闽越王了。” 在驺无诸派出亲信征召各部族的闽越人集合抗秦后,阿屠骨依旧不放他走,而是继续将驺无诸控制在手中。 这个南越虎部的首领,竟然要通过掌控闽越王驺无诸,来强行逼迫闽越人一起对抗秦军。 随着时间的流逝,就在闽越和南越联军在东瓯以南的丛林中集结,准备对抗即将南下的秦军时。 秦国上将军赵佗给闽越人限定归降的时间也到了。 “闽越未降,大军出征!” 秦始皇三十三年,十一月。 聚集在东瓯附近的数万秦军敲响了战鼓。 第二次秦越战争,正式打响。 “老范啊老范,你可得保佑我活下来啊。你无儿无女,要是我刘邦死了,可就没人给你送终了。” 南下的秦军队伍中,来自九江郡居巢县的秦卒刘邦脸色有些发白,嘴里念叨着求胜的话语。 而在刘邦所属队伍的后方十余里处,另一部秦军也在紧紧跟随。 来自东海郡盱台县的秦卒刘羽脸色微红,相比于其他袍泽的紧张和畏惧,他的眸子里流露出来的,竟是对战争的渴望。 “我定要多杀越人,早升爵位,引起赵佗的注意。” “等到赵佗注意到我,让我近前之时,我就能突然暴起,一剑砍了老贼的狗头!” 第七百五十章:穿云箭 闽越多山,更有丛林遍地。 秦军这一次走的是闽越和东瓯之间的“大路”,路况同样复杂难行,使得大军前进的速度很慢。 前锋部队从东瓯南下,连续走了三十多里的路程,都没有在路上遇到越人的袭击。周围的山林里不时有鸟鸣和虫叫响起,似乎并没有什么危险。 这样的景象,让领军的秦将不仅没有放心,反而神经时刻紧绷。 这就是越人的狡猾之处。 他们是一群老练的猎人,不会在秦军刚入丛林的时候就发动攻击。 越人们默默等候着,等着秦人一直进入到丛林深处,等到秦军放松警惕,身心疲惫的时候,越人就会发动致命的攻击。 秦军的南下,正是在一步一步的走进越人布下的陷阱,越往里走就越危险。 而且丛林中除了越人外,还有其他危险的东西。 比如,蛇。 秦卒刘邦挥动手里的镰刀,砍断了一条挡路的蛇,将其当场劈为两半。 看着在地上痛苦蠕动的蛇躯,刘邦嘀咕道:“这越地真是吓人,大冬天都还有蛇爬出来。要在我老家,这些东西早钻洞里去了。” “蛇?” 一个脸色蜡黄的秦卒走过来,见到地上的蛇躯,双眼放光道:“这东西可好吃了。刘邦,将这蛇捡走,咱们晚上炖来吃如何?” 生产力低下的时代,任何能吃的东西都在人的食谱中。 刘邦皱眉道:“黄木,你看这蛇长得多瘆人,脖子两边还有个凸出来的东西,上边各有黑点,像人的眼睛一样。我从来没见过这种蛇,说不定有毒,还是别吃吧。” 黄木没有姓氏。 他之所以叫黄木,是因为出生的时候,家门口堆了一些黄色的木头,就被取名为黄木。 穷困底层出身的他,对蛇这种美味的肉食自然不会放过。 黄木拍着胸膛道:“你放心就是了,我大父说过,有毒的蛇脑袋是三角形的,圆脑袋的蛇铁定无毒。你看这蛇的脑袋多圆啊,他脖子两边的怪东西也是圆的,肯定没毒。” 说着,他不待刘邦回答,就上前捡起了蛇尾部分。 转头又看到蛇头后面还有老长一截,感觉扔了可惜,便伸手去抓蛇头。 没想到被从中砍成两半的蛇还活着,蛇头张嘴就是一口,咬在黄木的手背上。 刘邦看的眼皮直跳,问道:“你没事吧?” 黄木咧嘴道:“没事,这蛇的脑袋圆。没毒,我大父说的。” 刘邦将信将疑的点头。 他看黄木被咬了也不慌的模样,说此蛇无毒,应该不假。 “离太阳落山不久了,看样子一会儿就能喝上美味的蛇汤。这闽越的蛇好像很多,以后都有口福喽。” 刘邦舔了舔嘴唇。 这时伍长催促两人跟上队伍。 刘邦不再多言,黄木将蛇躯装起来,等到一会儿扎营的时候炖来吃。 与此同时,就在秦军前方的一处山岭上。 南越马蜂部的首领莫塔柱,站在一块石头上负手而立。 他看着远处山林间显露的黑色军队,冷笑道:“差不多了,等到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们就动手拿下这支开路的秦军,给秦人来一个大大的惊喜。” …… 临近黄昏时,这支开路的秦军寻了一块地势较为开阔的平地,准备扎营。 刘邦所在的什伍被命令去附近伐木。 “黄木,你脸都黑了。走不动就算了,坐下来休息会儿吧。” 刘邦看着黄木脸色发黑,手脚迟缓的模样有些发憷。 周围几个袍泽都吓得劝阻。 黄木摇着黑脸道:“没事,圆脑袋的蛇没毒,我大父说的。” 说完,他便固执的要去旁边林子里去砍木头。 一共走了五步,人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嘶……” 众袍泽吓了一跳。 刘邦咂了咂嘴,嘀咕道:“我就说有毒吧,他还不相……” 话没有说完就戛然而止,因为刘邦从黄木倒下的方向,看到对面的林子里,正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 “我们还没动手,秦人怎么就倒下了?” 林中埋伏的越人大吃一惊。 他们本准备先将这些进林子里砍木头的秦卒杀死,然后再趁势突袭不远处的秦军,结果还没发动攻击,对方就先倒下了一人。 而且紧接着,倒下的秦人后方,一个小胡子秦卒反应极快。 他转身就跑,嘴里还大叫道:“敌袭!越人蛮子在此埋伏!” 眼见行踪暴露,领头的越人首领不再迟疑,高呼道:“越人勇士,出击!” “杀啊!” 伴随着尖利的哨声响起的,是无数的越人喊杀声。 他们从林中跃出,向前方的秦人冲去。 不过因为秦卒刘邦的那声尖叫,本就有防备的秦军立刻启动了应急方案。 号角声在林中响起。 各百、屯的秦卒按照之前演练过数十次的阵型排列,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 弓弩、剑盾、短刀、短戟…… 各兵种站好位置,组成一个个小防御阵,相互进行配合。 越人发动攻击很突然,除了刘邦所在的方向因为他的警觉而反应过来外。其他几个方向出去伐木的秦卒可就没了这么好的运气,在第一波越人突袭中被杀了数十人。 这支打前路的秦国兴军人数在千人左右,等到结成防御状态的时候还剩下九百多人。 发动攻击的越人除了南越马蜂部的两千勇士外,还有三千多的闽越人,总人数足足是秦国兴军的五倍。 再加上秦军是远道而来,人人疲乏无力。越人则是以逸待劳,又士气高昂。 按照正常情况来讲,不管秦军的装备再好,他们都会被越人打下来。 “以五打一,又是在这密林中,我们赢定了。” 越人首领莫塔柱咧嘴笑起来。 这支千人的秦军只是在前方负责开路的先锋,在他们的后面还有人数更多的秦国踵军。不过两军在密林中很难联系到,前锋遭到袭击,后面的秦军根本不知道,更谈不上救援二字。 所以他能很从容的将这支千人秦军吃下。 “这些秦军的兵器很不错,将他们杀光,他们的兵器将让我马蜂部的勇士更加强大。” 莫塔柱脸上的笑容很快就凝住了。 因为他看到,在被越人冲击的秦人军阵中竟然有尖锐的声音出现。 数道光焰冲天而起,在昏暗的天空中绽放,形成绚丽的光华。 莫塔柱呆住了。 “这是什么?” …… “穿云箭!” 什长张三大叫一声,惊得项籍抬头往远处一看,果真见到远方的天空中有光焰绽放。 穿云箭。 据说是上将军赵佗根据公输残卷弄出来的一种传令物品。 这东西没有什么威力,但一旦遇到火焰就能冲天而起,在空中绽放出光彩,十分引人注目。 白天或许不怎么看得清,但如果在黄昏或是晚上,哪怕隔了十多里也能清楚的看到。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这是上将军的原话。 在征越时为了增强各部通讯,避免被越人伏杀。每支秦军部队都配备了不同型号的穿云箭,好在受到越人攻击时能够及时召唤友军支援。 同时为了能看到友军的穿云箭召唤,各部秦军扎营处也会尽量选择开阔地带,同时有专门的人来负责时刻注意这些信号。 现在穿云箭出现,正是前方兴军遇到越人袭击的标志。 “越人动手了!” 项籍大喜过望。 他大叫道:“什长,快向上报告。吾等要去支援袍泽!” “杀越人,立军功!” “我刘羽,要升爵!” 第七百五十一章:项不更 “友军什么时候来支援啊,乃公快顶不住了!” 刘邦满头汗水,脸色苍白。 他挥舞着手里的剑,配合着袍泽,抵挡那些疯狂涌上来攻击的越人。 在刘邦的脚边,已经有好几个袍泽的尸体横亘,流出的血与越人的血混合在一起,更显刺目殷红。 残肢遍地,惨叫连连,战况十分的惨烈。 秦军有厚实的甲胄,锋利的兵器以及熟练的配合。 但终究是遭受了突袭,士气先降低一截。加上他们是负责前面开路的兴军,一天都在跋涉前行,开路搭桥,兵卒气力衰竭。 在五倍以上,且以逸待劳的越人攻击下,逐渐出现颓势。 一个接一个的秦卒倒下。 半个时辰后,天色晦暗时,千人的秦国兴军已经只剩不到五百人了。 秦军凭借着强大战力,杀死的越人数量不少。 但在数倍于自己的敌人不停攻下下,他们的战阵摇摇欲坠,人人身上沾满了血水。 照眼前的情况下去,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越人全灭。 “坚持住。穿云箭一响,踵军就会收到信号,赶来支援吾等!” 领头的秦将大叫着,激励众多袍泽。 上将军的穿云箭,以及跟在后方的踵军袍泽,就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也是他们支撑到现在的动力。 身边的一个袍泽惨叫着倒下,就连自己的肩膀也被越人砍了一剑,刘邦将对方砍死后,心中有些绝望。 “支援我们的人呢,怎么还不来!” 绝望并未加重,因为林中很快就响起了秦人熟悉的号角声。 “杀啊!” 无数为了赶路而卸去甲胄的轻装秦卒呼喊着,从远处道路中冲杀过来。 越人首领莫塔柱见到这一幕,脸色苍白。 在此之前,他已经从斥候口中收到了秦国踵军赶来的消息。 但他当时眼见这边的秦人军阵已经摇摇欲坠,随时都会被攻破,便舍不得离去。 消灭了这些秦军,他就能得到秦人身上的兵器和甲胄。 如果撤退,那就相当于白死了一群族人,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所以他在赌自己能够在秦人踵军支援前,将眼前的秦人军阵攻破。 很明显,他赌输了。 因为穿云箭的存在,秦卒的抵抗意志非常顽强,在越人的围攻下真的撑到了援军的抵达。 “这些支援的秦军同样是赶了一天路,肯定很疲惫,说不定他们战斗力不行。我南越勇……嘶……这是谁的手下,竟然如此勇猛!” 莫塔柱怔怔的看着远处,晦暗的天光下,那个跑在最前方的高大秦卒。 “一个首级,可升公士。” 项籍低吼着,一剑刺进了眼前的闽越人喉咙。 在另外一个闽越人手里的青铜剑向他砍下来前,项籍已经飞起一脚先踹在了对方的肚子上,巨大的力量将这人当场踹翻。 两个南越武士看到这一幕,嗷嗷叫着往项籍这边奔来,想要杀死这个强大的秦人战士。 “来的好!” 项籍大吼出声,抓起那个被他踹倒在地的闽越人的脚,在其惊呼中重重的掷向两个跑来的南越武士。 三个越人瞬间砸成了一团,惨叫连连。 项籍抓住机会,飞奔上前,剑如飞虹,顷刻间就刺进了两人的要害部位。 在最后一个越人爬起来之前,项籍反手一拳狠狠的砸在了对方的脖颈上。 随着一声脆响,越人软软的瘫在了地上。 “总共四个首级,可升簪袅。” 项羽咧嘴一笑,凶狠的目光看向那些已经被吓到的越人。 他的身后,张三等正要冲上来帮忙的袍泽也都看呆了。 “二三子,跟我冲!” 项籍咆哮。 他身如猛虎,再度往前冲了出去。 在那晦暗的天光中,项籍就仿佛是一尊浴血的死神,不断收割着越人的性命。 被越人围攻的刘邦,看到一个魁梧高大的男子带着一群秦卒从暗色中冲出来,一路走一路杀戮。 领头的男人非常强壮,且行动矫健,杀人很果断,挡在他面前的越人基本扛不过两个回合就会被其杀死。 “七个。” “八个。” “九个。” 在那一声声数着人头的声音中。 正围攻刘邦等秦卒的越人纷纷逃窜。 刘邦看的惊了,他轻侠出身,本就喜欢结交勇猛之人,本能的大叫道:“好厉害的勇士。敢问壮士何名?” “刘羽!” 吼声伴随着“第十个”的声音传来,在这林中回荡。 刘邦一怔,大笑道:“巧了,我也是刘氏。咱们祖上说不定还是一家呢,哈哈哈!” 说着,他也操剑加入追杀越人的队伍中。 随着秦国踵军的到来,越人们开始撤退。 这一场本该得胜的伏击战,因为秦军穿云箭的出现而宣告失败。 秦军追杀一阵后,因为天色彻底暗下去,黑夜之中他们不敢深入丛林,在领军秦将的命令下,收兵罢战。 项籍站在黑夜中,重瞳打量着月色下满地的狰狞尸身,面无表情。 什长张三走过来,有些骇然的说道:“刘羽,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勇力。一战杀了二十一人。这下就要从士伍变成不更爵位了!” 在秦军中,单纯的靠着斩首只能达到不更爵位。 超过了这个爵位规定的数量,更多的斩首只能换取财物奖励,并不能突破爵位限制。 想要往上升爵,只能靠着全军盈论或者其他功劳了。 今夜的战斗,秦军杀戮的越人数量很多,但大部分都是兴军抵抗时杀的。 在踵军抵达时,越人只是略微抵抗了一下就跑了,所以踵军的杀敌数量并不多,绝对够不上盈论标准,不可能让项籍升到大夫爵位。 这样算下来,等到军法吏清理完战果报上去后,项籍的爵位应该就是第四级不更。 “不更爵位,到了这一级,就可以不服更役了,真是羡慕啊。” 张三满脸羡慕的看着项籍。 项籍道:“多出去的爵位对我无用,我只需要到不更爵位的就够了。剩下的你们分了吧。” 张三一怔,接着大喜道:“刘羽,刘不更!你可真是大好人啊!” 项籍淡淡一笑。 多出去的人头对他无用,不如换取人心。 他要为日后的攀升做准备。 区区不更爵位,并不是他项籍的目标。 “我已经观察过了,一个小卒想要见到赵佗很难。起码得爬到公乘或者五大夫爵位,成为一个能带兵的秦将才有更大的机会。” “这场征越之战,就是我项籍往上攀爬的阶梯。我项籍接下来的目标,就是成为一个秦将。” “欲杀赵佗,先成秦将!” …… 就在秦军自东瓯南下,与越人开始交锋,并越打越激烈,连阿屠骨和驺无诸都率军北上指挥战斗的时候。 在闽地西北部的武夷山脉,一支打着黑旗的秦军正穿行于山道中。 因为地势的原因,这条山道并不宽敞,甚至远不如内陆郡县的县道。但明显经过了人工开整,没有什么塌陷和绝路,足以让大军从上面通行。 韩信打量着四周的山景,对赵佗道:“上将军,这武夷山可真难走啊,多亏了冯将军前几年修出了一条山道,可以从这里进入闽越。否则吾等的计策想要实施,就会困难许多。” 听到这话,赵佗看了看前方蜿蜒的山路,叹道:“冯兄,是个好将军啊。” “吾等不能让冯兄失望,此战当一战建功,让冯兄能够瞑目。” 第七百五十二章:反目 秦军在东瓯方向大张旗鼓,打出要击灭闽越,为使者复仇的旗号。 黑色的秦旗遮天蔽日,沿着海岸线的近海区域也有秦军庞大的舟师出没,看上去声势十分浩大。 越人被秦军的举动吸引,都认为秦军这次的主攻方向就是东瓯一线。 至于西北方向,秦将冯无择虽然开凿了山道。但从那个方向进入闽地需要穿过武夷山,道路陡峭,十分不便,远不如从地势较为平坦的东瓯一线发动进攻。 加上越人斥候在战争开始时没有在武夷山附近发现秦军活动的踪迹,所以阿屠骨经过判断后,认为敌在东瓯。 他果断带着手下南越三部的勇士,和闽越大部分族人前往东瓯方向迎敌。 至于武夷山附近的布防,则交给了几个生活在彼处的闽越部落。 战争刚开始,东瓯方向的秦军一路长驱直入,行进速度很快,直到其兴军遭遇了南越马蜂部的突袭。 秦人在发现越人的踪迹后,立刻就改变了战术,他们放缓了前进的步伐。 其步卒行进速度每日只有五里左右,秦卒沿途砍伐树木扩宽道路的同时,还不时做出焚烧山林的举动,减少被越人埋伏的可能。 这看上去就是一副稳扎稳打,步步推进的模样。 行军速度变慢了,秦军士卒就能够保持更多的精力,前后军之间距离也不会隔得太远。 加上有穿云箭的相互呼应援助,一军遇袭,前后友军立刻相救,使得越人想要再突袭秦军就变得十分困难了。 毕竟他们在上一次战争中能够屡屡突袭秦军得手,正是借着丛林的环境,一支一支的将秦军吞掉。 越人不怕秦人打闪电战,怕的就是这种像乌龟一样,一步步往前爬行,丝毫不给偷袭的破绽和机会。 “哼,我就不信你们能这样一直爬到闽江去。只要你们的军队拉长了,总有我得手的机会。” 阿屠骨在愤怒中还保留着一丝属于猎人的智慧,仔细搜寻着秦军露出的破绽。 正因为秦军这一次的打法非常稳健,让他觉得秦人的主攻方向就在此处,对于另一侧的武夷山没有上心。 直到秦历十二月初的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从彼处传来。 “什么!秦人的大军从武夷山中钻了出来,附近的闽越三部尽数归降了他们?” 阿屠骨大吃一惊。 根据逃过来的越人禀报,翻武夷山过来的秦军数量很多,足有好几万人,打着秦国将军的旗号。 这让阿屠骨当场打了个寒颤,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 他们中了秦人的诡计。 本以为他们越人是丛林中的猎手,就等着被视为猎物的秦军一步步落入陷阱,最终被围杀而死。 哪里知道这个名为“秦”的猎物却非常的狡猾,派人在这里大张旗鼓的将他们引过来,实际上是在为另一支奇兵做掩护。 秦军突然从武夷山方向出现,阿屠骨感觉都还好,大不了他们撤回南越就是。 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还是武夷山附近的三部闽越人投靠了秦军。 “秦国将军说,投靠秦军的闽越部族,既往恩怨不咎。所有部族都能继续生活在原本的地方,原本的部族首领能保有他们的财富和地位,世代占有他们的土地,世代治理他们的族人,不用接受秦国官吏的管理。” “而且在归附秦国后,闽越人还能与秦人通商,用本地的特产换取来自秦国的好东西。” 这个消息其实就是开战前的秦军宣传语,和悬赏南越人脑袋的政策并列。 是典型的拉一打一,进行分化敌人的策略。 只是当时战争还没打响,没有闽越部族投降秦人。 这件事情并未引起阿屠骨的警觉,他认为只需要控制住了闽越王驺无诸和一干闽越贵族,再胁迫他们命令闽越人一起前去对付东瓯方向的秦军就够了。 哪知道秦军的招抚政策真的有效果,其大军一翻过武夷山,附近的闽越人就直接举手投降了。 甚至还有人主动带路,引着秦军前往闽江下游的王城。 “阿屠骨,这仗打不下去了。秦人从武夷山方向下来,很快就会沿着闽江打下闽越王城。到时候他们再往东边来,就能和东瓯方向的秦军一起对我们进行夹击啊。” 水牛部首领阿度神色惊恐。 马蜂部首领莫塔柱附和道:“是啊,现在的情况对我们很不利。我看那些闽越人的样子,就对我们控制驺无诸很不满,要不是有秦人这个威胁,他们早就和我们翻脸。现在秦军从武夷山南下,就有闽越人投靠他们,谁知道这些闽越人后来会不会反水?” 阿屠骨黑着脸想了想,最终下令道:“那我们就撤回去,不过驺无诸这家伙不能放,一起带走。免得他真的投靠秦人,带着闽越人从后面对我们动手。” “走吧,从这里回去的路要比北方的山路好走的多。速度快一点,我们还能在秦军南下前先回到南越,免得被他们堵住。” 因为秦军从武夷山南下的事情,这支南越和闽越结成的联军失去了继续战斗的意志,开始进行撤退。 东瓯方向的秦将殷通抓住机会,下令往前推进。 这一路上,不停有闽越部族为了生存向秦军投降,选择归附。 毕竟在去年的战争中,冯无择打下闽越,就有不少部族向秦国投降过一次了。 一回生,二回熟,再投降一次还是很容易的。 不仅是那些闽越部族,就连被阿屠骨挟持的闽越王驺无诸都动起了心思。 当今情况下,秦人不仅正面有大军压迫过来,还有军队从武夷山方向穿插,这场战争的结果对越人来说已经是凶多吉少。 驺无诸本来就有投靠秦国的想法,只是被阿屠骨劫持,才硬着头皮和南越人联手抵抗。 现在他见到情况变成这样,心中更是不满和愤怒。 南越人,挡住了他向秦国投降的脚步。 “驺貔,你暗中联系我闽越的族人,咱们联手和阿屠骨拼了。杀了这些南越人,拿着他们的人头去投降秦军,才有活路!” 驺无诸咬着牙,在南越人的监视中找了个机会与驺貔联络。 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驺貔也有此心,私下里开始联络其他闽越人。 可惜阿屠骨本就不是什么善茬,他对驺无诸和手下的亲信早就有监视,在驺貔刚一活动的时候,阿屠骨就发现了此事。 “好一个驺无诸,这场和秦人的战争本来和我们南越没关系。是你们闽越被秦人灭了国,你哭哭唧唧的跑到我们南越来,向我们求救,说秦人是所有越人的威胁,要将我们杀干净,占据我们的土地。所以我们南越人才答应你的要求,前来帮助你复国和抵抗秦人的侵略。” “没想到你现在起了投靠秦人的心思,还想对我们动手,真是可恶!” 在离闽越王城十余里的地方,阿屠骨将一个血淋淋的脑袋扔到闽越王驺无诸的脚下。 正是他的亲信驺貔。 驺无诸吓得全身发软,叫道:“阿屠骨,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到我肚子里去解释吧,呵呵,我还没尝过王的血肉是什么味道。” 阿屠骨狞笑着,一剑抹了闽越王驺无诸的脖子。 待到驺无诸捂着喉咙倒在地上抽搐。 阿屠骨转头,对南越众人笑道:“在秦军来之前,我们先在闽越王城里杀上一场,抢了财物就回去。” 第七百五十三章:定闽 秦军从武夷山南下,离闽越王城还有一段距离时,就收到了越人内讧的消息。 据说南越人和闽越人反目,在秦军到来前,相互攻杀一场后,又一路杀回了西边。 “这些南越人反应挺快,真是太可惜了。咱们只差一步就能堵住这些南越蛮子的退路,将他们一起干掉。” 韩信对此很遗憾。 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献策,心里自然充满了期待。 本来一切都进展的很顺利,越人们被秦军释放的假象吸引到东瓯方向。然后侧面的武夷山防守稀疏,被秦军顺利插入。 眼看形势一片大好,沿途的闽越部族在秦军兵威和招降政策下,纷纷投效归附。秦军即将杀到闽越王城,之后就能东进捅了越人联军的屁股。 哪知道在合围即将完成时,却发生了这档子事情。 不过想想也算正常。 北边的武夷山道本来就比南边的东瓯一线要难走的多,秦军一路南下,又要招抚和对付附近的闽越部族,速度自然快不了多少。 越人收到消息后,有足够的时间供他们决策。 按照秦军众将的推测,越人联军在知道秦军奇兵穿过武夷山道而来,多半不会选择继续在东瓯一线与佯攻的秦军纠缠,那样不仅会被秦军偷了王城,还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越人最大的可能还是退回闽越王城,依仗附近的丛林水泽的地貌与秦军周旋。 到时候两路秦军南下,便可合攻越人于闽越王城,胜算颇大。 可惜最终的结果并不是这样,面和心不和的南越与闽越在危急关头竟然爆发了内讧。 南越人大杀一阵而去,还给迟来一步的秦军留下了一座已经成为废墟的闽越王城。 当秦军抵达闽江畔的王城附近时,看着前方的城市废墟,赵佗眯着眼睛。 “闽越王死了,王城也被烧成废墟。这些南越人啊,不愧是被称作百越中最野蛮的一支。” “不过他们这一场烧杀,反而是帮了我们。闽越之事,定矣。” 赵佗的眼中有精芒闪烁。 是的,南越人临阵杀了闽越王驺无诸以及若干闽越贵族,甚至烧毁闽越王城和抢掠一通,对秦军来说可是件大好事。 本来秦军占领闽越之地,不管施行的政策是什么样的,在当地的土著越人眼中,他们终归是侵略者。 本地的闽越部族会对秦军有戒心,一些激进的闽越人还可能在心中憎恨秦人,甚至策划着袭击之类的事情。 这是秦军与本地闽越人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 在赵佗看来,面对这种矛盾,最实用和简单的应对手段,就是找一个更大的矛盾来进行转移和掩盖。 南越人做的事情,正好可以利用。 “韩信,让归附我大秦的部落头人,安抚附近的闽越人并帮他们收敛城中尸首。宣告所有的闽越人知道,我们秦军这一次前来,就是为了讨伐南越,帮助他们对付残暴的南越人。是为了弘扬正道,我秦军乃是正义之师。” “南越人野蛮原始,食人嗜血,是披着人皮的野兽。他们先杀我大秦使者,今又逼迫无辜的闽越人和我们秦人厮杀,他们好坐享其成。见我大军逼近,更凶性大发,杀死心向我大秦的闽越王无诸。” “对此,本将心甚痛之。在此发誓,日后定要为我大秦和闽越之人,向南越复仇!” 赵佗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正气。 听的韩信一愣一愣的。 我们不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来征服闽越的吗? 怎么转眼就变成要帮闽越人报仇的正义之师了? 韩信终是兵家天才,眼珠子一转,便明白了赵佗的用意,嘿笑道:“上将军此招妙啊。如此一来,闽越人便是咱们攻打南越的盟友了。” …… 在秦军强大的武力威慑下,以及那些归附的闽越贵族的安抚下,王城周围残存的闽越人带着忐忑的心理向秦军投降。 赵佗履行了既往不咎的承诺。 他不仅没有因为之前闽越人抵抗秦军的事情进行报复,还亲自出言宽慰投降的闽越贵族。 说不管是以前闽越王统治时期,还是之后的秦国统治时期,这些部落首领的地位和权力都不会改变,依旧可以掌管他们的族人。 也就是所谓的世有其族,世治其民,类似于后世的土司。 这样的政策,符合秦国的利益。 相对于关中,闽越太远,又太过蛮荒了,满地的原始丛林,以及桀骜不驯的越人。 在没有几十年、上百年开发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实现内陆郡县式的管理。 故而还是先以羁縻制度拿下这块地方的好。到时候在上面设立一个大郡,下设几个关键小县占据重要枢纽就行了,其他地方就任由闽越人自治。 这才是现在最为有效和实用的方法,想要真正的将这块土地同化,还需要慢慢来。 在这样的态度和举措下,心中不安的闽越贵族们大喜过望,纷纷跪倒在赵佗面前,宣誓向秦国效忠。 并顺着赵佗的引导,大骂残忍歹毒的南越人。 “南越蛮夷,百年来常欺凌我闽越子民,与我闽越有不死不休的大仇,我们与他誓不两立!” “南越食人嗜血,真是禽兽之族,就该被毁灭!” 一句句骂声中,代表了这些闽越贵族的态度。 从今日开始,闽越和秦就是一家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就是残暴歹毒的南越! 在场的闽越贵族都十分聪明的没有再提闽越王的事情。 他们知道,秦国将要在这里设郡。 闽越王这个称呼将成为过去。 闽越国也将不再存在。 不过对各部族的首领来说,只要能保障他们的权力和地位,脑袋上管自己的是闽越王,还是秦国任命的郡守,又有什么区别吗? 对本地的七闽土著来说,闽越王驺无诸这一系同样是外来的征服者,并没有什么好誓死效忠的。 赵佗不仅拉拢了残留的闽越贵族,他对秦军的法纪要求也很高。 秦军进入闽越后并没有对当地越人造成侵扰,使得下层的闽越人也对秦军逐渐改观。 再加上还有凶残的南越人这个靶子立在前面,在赵佗不遗余力施展的宣传政策下,所有的闽越人都将仇恨转移到了南越的头上。 秦和闽越是盟友,南越是他们的敌人。 “上将军的攻心之策真是妙哉,一战而下闽越,真乃天人也!” 副将殷通率领东线秦军抵达时,对赵佗连连奉承。 他之前随冯无择以闪电战术拿下闽越,攻速很快。但实际上处处都是隐患,等到驺无诸领着南越人打回来时,就四处皆反,没有赵佗这样做的稳妥。 对此,赵佗笑着摆手推功:“要是没有那些南越人在这里烧杀抢掠,还杀了闽越王,我大秦想要平定闽地,那还真得费上一番功夫呢。所以此战之所以能快速定下闽越,那些南越人当得一个大功才是。” 取笑归取笑。 眼见秦军形势大好,一战而定闽越全境,还得了当地闽越贵族和闽越人的效忠,就有秦将忍耐不住了。 韩信有兵谋,但本质上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连二十岁都不到,第一次上战场就不免想要表现一番。 “上将军,如今我军平定闽越,闽越各部皆归附投降,并有向南越复仇的心思。不如趁大军士气高昂,军心正盛。上将军发兵南越,将其一举平定!” (本章完) 第七百五十四章:全都要 韩信话一出口,帅帐中的众将就沉默了。 有人意有所动,有人眉头微蹙。 韩信年轻气盛,也不管其他人的想法,径直将自己的理由说了出来。 第一个理由,是南越人杀了闽越王无诸,又纵火劫掠王城,沿途所杀闽越人数量极多。加上这几十上百年的恩怨,现在的闽越上下,都对南越人恨之入骨。 秦军如果在这个时候攻打南越,正好趁势将有复仇之心的闽越人收进军中,利用闽越人的恨意,得到一支战斗力不弱的打手。 第二个理由是秦军一战而定闽越,兵卒伤亡不多,士气非常高涨。正好以此灭国之势去攻南越,同样有战斗力加成的效果,在兵法上就是“人和”。 同时韩信还提出了可以借助一战定闽越所产生的威势,来威慑和分化南越的各部族。 按照投降的闽越人所说,南越国并非铁板一块。 其顶层是实力强大的蛟部,以及稍弱一些的虎部。 在这两大食人部落的统治下,其他南越部族深受压迫,只是碍于自身武力不行,只能埋着脑袋做其仆从。 现在秦军于闽越大胜,声威必将会传到南越去。 如果秦军趁着这个时候进军南越,借助定闽之威,再辅以宽松的自治政策,绝对能拉拢到一批不满蛟部和虎部的部族,让他们向秦国倒戈。 韩信的话让许多将领点头认同,秦军趁着灭闽的威势进攻南越,确实能得到不少优势。 不过有赞同的人,自然也有反对的人。 郦食其便摇头道:“韩长史所言自然有道理,但如今时间已进入十二月,再过一个月,越地就会逐渐进入雨季。如果我军在此时进攻南越,难保不会因雨季的到来遭遇疫病。故而鄙人觉得还是先屯军于此,安抚好闽越,巩固这一次的战果后,再考虑攻南越之事比较好。” 韩信急道:“可是上将军已经有对付疫病和水蛊之法,此事不足为虑。且我打听过,虽然一、二月开始越地会进入雨季,但最为闷热难行的时间还是在六、七月份。在此之前,我军就算拿不下南越,也能对南越人造成打击,可以逼迫一部分南越部族投靠吾等。” 韩信这话出来后,没人再开口,哪怕是持反对意见的郦食其都闭口不言。 事涉上将军弄出来的防疫药物。 总不能怀疑上将军的药不能对付疫病吧? 赵佗看了眼一脸得色的韩信,笑着摇了摇头。 他明白韩信为什么会不考虑疫病问题了。 大概就是韩信对自己这个上将军有着迷之相信,认为赵佗弄出来的药物完全可以防治可能出现的疫病问题。 所以在抛开这个问题后,秦军此时进军南越,确实是一个好的选择。 “年轻人啊。” 赵佗暗叹一声。 相比于韩信的迷之相信,他自己其实没多大信心。 艾草和蒿草治疗一些小毛病,对付一些不严重的寄生虫问题还行。真要是发生大规模的疫病,用处不会太大。 疫病问题,哪怕再过上两千年,照样难解决啊。 赵佗转头看向旁边的殷通。 他手下副将中以蒙恬和殷通为最,蒙恬坐镇庐江郡,调度民夫辅卒转输粮秣辎重,责任重大,故而不在身边。 赵佗问道:“殷将军乃南征老将,不知有何建议?” 殷通是个留着八字须的中年男人。 他的兄弟殷昌是少府铜丞,曾为赵佗研制的龙纹币设计过方案,是赵佗的老部下。有这层关系在,殷通对赵佗在敬畏中多了一番亲近。 他略一犹豫,便道:“末将认为闽越诸部虽然归附我大秦,但实际上这些越人都是反复无常之辈,不可掉以轻心。若是我军仓促进攻南越,稍遇上些许挫折,闽越人心中就不免生出别样心思。故末将以为我军当先巩固闽越后,再徐徐攻打南越为佳。” 殷通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他只是没好意思拿上一次秦越战争举例。 冯无择率领的秦军同样是速下闽越,许多闽越部族向秦军归附投降。 但随着秦军在战事中失利,西路秦军惨败,驺无诸和南越人趁势杀来。那些原本投效秦军的闽越部族就全都开始反水。 恰逢冯无择病殁,殷通深感压力,只能率军撤回庐江,路上还受到不少闽越部族的侵扰袭击。 所以殷通对这些闽越人的忠诚表示怀疑,认为秦军还是先稳住闽越后,再攻打南越的好。 赵佗点了点头:“殷将军所言有理。” 虽有南越人这个仇恨靶子立在对面,秦军和闽越人终究不是同一个族群,不管是习俗还是观念上都差别极大,非常容易产生矛盾,他们必须得防一手。 仓促攻打南越,相当于在后方埋了一个大隐患。还是花上大量的时间,在闽越建立初步的统治,并控制各处重要的关卡要道后,再进攻南越不迟。 但韩信说的趁势而攻南越,是有一定道理的。 赵佗略一思索,便定下了主意。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 他这个上将军,自然是全都要。 “大军暂留闽越,在此筑城为塞,并把守闽越各处要道,先将闽越控制后,再言大举征伐南越之事。” 韩信眼睛黯淡了下来。 上将军选择了稳健的打法,那岂不是说他韩信起码近一年的时间都不能立功了? 就在这时,赵佗的声音传入韩信耳中。 “然南越蛮夷杀我使者,亦不可轻易放过。我当命一将,领偏师数千,并征召闽越勇士前往南越行侵扰之事,以及联络当地有意归附我秦国的南越部族。” 赵佗的目光扫过众将的身影。 除却殷通和几位将军外,这帐中还有他南下时特意征召的亲信将领。 比如樊哙和曹参。 樊哙瞪大着眼睛,满脸渴望的看着赵佗,只差说上一句:“上将军,选我,选我!” 赵佗一扫而过,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曹参身上。 樊哙是猛将,但在稳重和谋略方面要差曹参一筹。 “由五大夫曹参领军。” “韩长史辅之。” 曹参脸色郑重,立刻上前领命道:“末将曹参必不负上将军军令。” 韩信则是怔了怔,接着大喜过望。 他今年才十八岁,没有爵位和官职,也没有领兵的权力。 所谓长史,便是将军征辟的幕僚职位,这才让他可以在帅帐中发言献策。 但幕僚终归只是幕僚,没有真正领兵上阵的权力,这让韩信一直心中郁郁,感觉难以一展心中所长。 如今上将军命曹参率偏师攻闽越,还让他前去辅佐,这正是给了自己一个上阵立功的机会啊! 虽然不是主将,但也是个二号人物,怎不让韩信心喜。 “这一次只是辅助,只要我能在此战中打出一个好战绩,日后说不得便能独自领军!” 韩信心潮澎湃,上前大声道:“韩信必不负上将军期待,定让那些南越蛮子日夜不得安生。” 听着韩信的豪言壮语,赵佗淡淡一笑。 现在的情况是越地的雨季即将到来,而闽越刚刚打下并不算安稳,所以不适合立刻发大军攻打南越。 但大军西进不行,派一支数千人的偏师再加上归附的闽越人前去南越搞骚扰,问题是不大的。 军队人少,后勤压力就不大,在战术上也会显得更加灵活。 韩信提出借定闽之势,来拉拢和分化南越部族的策略其实是可行的,所以赵佗干脆将他派出去进行历练。 不过韩信虽然天赋高,但终是个刚出茅庐的热血小青年,赵佗便安排了曹参来带他。 曹参曾参与过北伐草原和征战海东,算是沙场老将,经验丰富。 有曹参带队,韩信为辅,这支队伍配置就很完善了。 “这支偏师可作为适应南方环境的特种部队,让他们好好和南越人练练手。等到闽越安定下来后,我以大军攻南越,正可为先锋!” (本章完) 第七百五十五章:野战曲 闽越王城位于闽江畔,离出海口不远,秦军舟师可以直接航行到王城附近的码头。 这样的地理条件对远征的秦国大军来说,是十分有利的。 秦军可以通过来往于海上的楼船舟师进行补给,在速度和耗费上远比陆路输送要容易的多。 故而闽越王城虽被南越人所烧毁,赵佗还是看中了这块地方。 他命人拆毁原本的王城废墟,在原址上重新修建一座属于秦人的城池。 这样的举动,其实包含着一个政治含义。 由驺氏统治的闽越国已经成为了过去式,从此这片土地只为“秦”所有。 到了这时候,赵佗不得不再次感谢那位阿屠骨。 要不是他凶性大发杀了闽越王无诸和将王城烧成废墟,那打着招抚旗号的秦军是不太好拆毁此地重建城池的。 不干净的不好做的事情,南越人都帮秦军做了,算下来他还真是秦军的隐形盟友。 现在王城的废墟外,秦卒们忙碌的砍伐着树木,运输着泥土,要以基建大国的能力,在这里筑起一座要塞之城。 靠江的一处营地中,刘邦满脸凄苦的望着远处那些劳动的袍泽。 他不用参与辛苦的建城劳作,不需要在林子里来回挖土搬石头。 因为刘邦得到了一个更重要的,更要命的任务。 “他母的,这个所谓的野战曲,怎么就把乃公给征上了。乃公只想活着回去,不想再去林子里和那些南越人拼个你死我活啊。” 刘邦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去处,就感觉嘴中发苦。 在打下闽越之地后,上将军赵佗下了军令,命五大夫曹参和长史韩信组建一支特殊的部队,并命名为野战曲。 既然是曲,这支军队的人数定额就是五千人。 与其他将要在闽越修整筑城,以及派往各要道驻守的队伍不同。 这支秦军野战曲要独自前往南越附近,进行相应的军事任务。 承担着这样特殊的使命,那这个野战曲的组成就和普通的队伍不一样。 野战曲中有一千人,是由各闽越部族贡献出来的闽越勇士。 他们个个身强力壮,都是山地丛林战的好手。其中有许多人和南越人交过手,甚至还有人曾进入过南越的地盘,熟悉当地的地理环境。 这一千闽越人就是野战曲的向导和丛林战的导师,也是赵佗敢派偏师奇兵前往南越的倚仗。 他就是要用这些闽越人来训练出一支专属秦军的丛林战精兵。 为了保证这些闽越人的真心效忠,赵佗除了派人向他们宣扬南越和闽越的仇恨,进行洗脑外,还继续了之前的赏赐政策。 闽越人杀南越人,没有爵位升级,但能得到相应的布匹、食物、酒水以及各种秦国物品的奖励。 有精神洗脑,有大量的物质奖励,再加上族人、家人都在秦军的控制下。 这些闽越人对于为秦军作战没有抵触,甚至还有人摩拳擦掌,暗中琢磨着一定要多杀几个南越人,好从秦人手中换取好东西。 一切,皆是利益动人心。 野战曲除了这一千闽越人是丛林战好手外,剩下的四千秦卒也不是随意征调的,而是分别从各部队选取精兵来充入。 刘邦。 作为秦军先锋兴军中的一员,他以敏锐的洞察力,在东瓯秦军南下时提前发现了越人的埋伏,之后又严守战阵与越人浴血拼杀,扛到了友军的支援。 那一战中,他荣升第二级上造爵位。 加上刘邦平日里性格豪爽,喜欢与众袍泽吹牛打趣,在其所属的百中,名声远扬,十分引人注目。 这一次野战曲征调精兵,他就被百将以优秀斥候的名号给报了上去。 “早知如此,我老刘就该低调一些才是。” 刘邦欲哭无泪。 他刚参加南征的时候,还有满腔豪气,曾想着立功升爵,混进秦吏队伍,博一场富贵。 但等刘邦真正的进了越地,豪情壮志就被丛林里无处不在的杀机磨灭了。 咬上一口就能要人性命的毒蛇,还有那些在林中神出鬼没的越人,都让他感到心惊胆颤,觉得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 哪知道他会因为之前的优秀表现,被当做精锐推荐进了野战曲。 刘邦苦笑道:“唉,这一次我不求立功升爵,只求能活着回到楚地便好。这什么军功爵位,谁想要就自己拿命去换吧。” …… “我要军功!” 另一处营帐中,项籍双眼发亮,兴奋的在帐中来回踱步。 不远处,众袍泽敬畏的看着这个青年男子。 张三感叹道:“以你刘羽的本事,被征召进了野战曲,一定能立下更大的功劳。下一次我们再听到你的名字,怕是已经成为大夫了吧。” 大夫? 项籍回头,对袍泽们露出一个笑容,眼睛里满是嘲弄。 我项籍的目标是区区一个大夫吗? 不! 官大夫,公大夫,公乘,五大夫…… 他项籍全都要拥有! 直到让赵佗听说他的名字,直到他能亲身见到赵佗,然后就可以当场将其爆杀。 项籍对自己的神力很有信心,他觉得只要给自己近身接近赵佗的机会,就可以在一瞬间捏碎赵佗的脖子,为他项氏一族报仇。 “赵佗老贼,你败我父、祖,杀我项氏一族,我项籍与你不死不休,此生誓必杀你!” 项籍在心中再次复述了一遍自己的终极目标,以消弭他为秦人卖命杀敌所带来丝丝不安。 为秦人攻打百越。 在秦军中立功升爵。 这一切都是为了最终杀死赵佗做准备,并非他项籍的真实心愿。 什么军功爵位,他项籍才不稀罕呢。 一番自我心理疏导后,项籍身体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 “这一次,我项籍要立功,要升爵!” 因为时间紧迫,在十二月下旬的时候,这支被上将军命名为野战曲的特种部队便征调完成,开赴南越方向。 秦旗飘扬,黑甲森森。 这支五千人的队伍中。 有主将曹参,长史韩信,斥候刘邦,锐卒项籍。 …… 秦始皇三十三年,三月。 就在赵佗在闽越之地行安抚措施,并在各要道筑城为塞的时候。 从闽越之地出发,长途跋涉数千里的使者,终于抵达了秦都咸阳。 他为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带来了征越之战的第一个重要消息。 第七百五十六章:辟谷 “皇帝已经辟谷了三日,除去蜜水外,不食他物。” 掌管宫廷膳食的太官令年已五旬,平日里说话行事很稳健,一看就是那种干吏。 现在他却满脸愁色的望着太子扶苏。 皇帝如果在饮食上出问题,他这个太官令可是要担责的。 “三日未食谷物……” 扶苏脸色不好看,他低头犹豫一番后,大步往皇帝所在的殿宇行去。 辟谷。 是那些修仙派方士在赵佗出征后鼓捣出来的东西。 方士说吃肉的人勇敢而凶悍,食谷物的人能有智慧和机敏,食气的人能神明英武而长寿。 至于不食者,则能不死而神! 在常人看来,你不吃东西还能不死? 不吃东西还能成为神人? 这种说法简直匪夷所思,怕不是几天不吃东西就当场饿死了。 面对这种疑惑,方士们自然是有应对方法。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他们找到了《逍遥游》来为辟谷之说背书。 你看人家姑射山上的神人,就是不食五谷,只吸风饮露,然后便能不死不灭,还可乘坐云雾,驾驭飞龙,逍遥四海。 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所以想要修炼成仙,除了要修炼出气来,不食五谷同样是一个必要的步骤。 辟谷之术,便由此诞生。 先断掉五谷杂粮,以药食果腹,或者是用水果、清泉等物充饥,慢慢排除体内的凡俗之气,逐渐让人身轻如燕。 最终减少凡物的摄入,一步步达到喝西北风也能活下来境界,体内再修炼出气,就能成为不死不灭的真仙。 当然,方士们还说辟谷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是需要长久以往的坚持下去才能看到效果,算是给自己找了条退路。 始皇帝这两年修仙,感觉精神好了不少,但在炼气上进展不大。 而且因为久坐,他的身体有些虚了。 感觉到身体的各项机能开始走下坡路,始皇帝心中再度生出对死亡的恐惧,见到那些方士言之凿凿弄出来辟谷术,心一狠,为了长生不死就准备尝试一下。 不吃五谷杂粮和肉食。 始皇帝选择了用蜜水充饥。 这段时间,他为适应辟谷后给身体带来的不适,连国政也不管了,全扔给太子扶苏与左右丞相。 手里的权力大了,对作为一国储君的太子来说,本该是一件喜事。 但扶苏有一颗仁孝之心,他担忧皇帝的身体,忍不住入宫。 只是到了皇帝所在的殿宇门口时,扶苏被尚书令赵高告知,皇帝正在修炼,若无召唤,不可打扰。 赵高笑呵呵的开口:“太子可先去旁殿休息,待皇帝结束修炼时,我当为太子禀报。” “既如此,有劳尚书令了。” 扶苏点点头,转身向偏殿走去。 看着扶苏离去的背影,赵高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他和扶苏关系一般,甚至因为胡亥以及蒙氏的缘故,他心里对这个太子是很不喜欢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 赵高现在是始皇帝左膀右臂,能够接触到帝国最顶层的权力。等到始皇帝故去,太子登基,他将什么也不是。 不过讨厌归讨厌,赵高现在很希望扶苏能劝阻皇帝的修炼。 修仙,在赵高看来太过虚无缥缈了,远不如近在咫尺的权力更让人沉醉。 甚至因为赵高只对权力感兴趣,对长生什么的渴望不大,他有时候觉得那些方士鼓弄出来的各项修仙手段说不定都是骗术。 身在局外,自然会看的清楚些。 但无奈皇帝喜欢啊。 赵高只能保持沉默,他眼看着皇帝一天天陷入修仙中,追求长生之道,反而让原本手中至高无上的权力渐渐落到太子和丞相的手中。 皇帝不急。 他赵高急啊。 皇帝不管国事了,赵高连批阅奏疏的权力也被剥夺了。 照这样下去,他下半辈子岂不是要天天站在这里给皇帝看门? 这不是赵高想要的。 “我希望皇帝不要再修仙,而是像以前一样勤政!” 赵高回头,希冀的看着身后紧闭的屋门。 殿宇中,暖旭的阳光自窗外照射进来,落到榻上打坐的始皇帝身上,在他黑色的衣袍上勾勒出缕缕金边。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长吐一口气。 “浊气。” 始皇帝的目光盯着半空,仿佛能看到那虚无缥缈的气。 他摇摇头,感受到肚中传来的饥饿,对外唤道:“赵高,给朕呈蜜水来。” “唯。” 片刻后,尚书令赵高送来一碗淡黄色的蜜水。 始皇帝一饮而尽,放下碗时,还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 三天不吃谷物,全靠蜜水过日子,可真不好受啊。 他不由暗道:“不知姑射山上的神人,整日只吸风饮露又是个什么滋味?” 见始皇帝喝完蜜水,神态平静,赵高趁势禀报了太子求见的事情。 始皇帝允许了。 片刻后。 太子扶苏走入殿中,向榻上的始皇帝行礼道:“儿臣扶苏,拜见父皇。” 始皇帝淡淡道:“你不好好跟着丞相等人学习处理政务,来朕这里做什么。” 听到始皇帝的声音,扶苏身子一颤。 没有了以往的中气十足,在平静中透露出一股虚弱的味道。 他抬头,看到面前的始皇帝神色不是很好。 扶苏孝子之心爆发,再也忍耐不住,哀声道:“父皇,儿臣听闻贤人有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又有《老子》所言,圣人为腹不为目。可见自古以来,饮食一道为人之大事,若无饭食,则人难以支撑。” “今儿臣听闻父皇修炼辟谷之术,此术如何,儿臣不敢多言。但见父皇音容声色不及以往,儿臣心中甚为哀恐,只愿父皇能够进饮食,以身体为重啊。” 说着,扶苏对着始皇帝稽首相求。 始皇帝眉宇间闪过一抹愠色,他从榻上站起来,俯视着地上跪拜的扶苏。 “岂有此理,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不吃饭就不吃饭,你还想管朕的饮食不成?” 扶苏泣声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担忧父皇身体,拳拳之心还望父皇知晓。” 始皇帝脸色不太好看。 他辟谷三天,没吃过一粒米饭,本来就饿的很。 四周安静的时候还没什么,他习惯了也就忍住了,现在扶苏一来就不停的劝自己吃饭。 那一句句包含饮食的词汇,让始皇帝的身体产生了本能的反应,饥饿感越发难熬。 “你的心意朕知道了,下去吧。” 始皇帝挥手,不想和儿子再谈论这个话题。 扶苏看着始皇帝不耐烦的神色,心中有些绝望。 殿宇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尚书令赵高出现在门口。 “陛下,太尉府呈送来前线军报。” “前线军报?” 始皇帝一怔,待反应过来后,立刻欣喜道:“是赵佗的消息,快快给朕呈过来!” 旁边的扶苏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停下离去的步伐,目光落到那封奏疏上。 由太尉府直接呈送到皇帝手上,想来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 始皇帝迫不及待的从赵高手中接过奏疏,打开后扫了一眼,便大笑起来:“好好好!不愧是朕的武功侯,一战而定闽越,又为朕打下了一国,没有让朕失望!” “武功侯砥定闽越,臣恭喜陛下!” 赵高笑盈盈的开口,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他那个小老弟再立大功,对他赵高来说是一件大好事,那是一条后路。 扶苏忙出声恭喜,同样十分振奋。 武功侯攻打闽越的速度竟然这么快,那攻取剩下的三个百越大国想来也要不了几年。到时候武功侯回朝,就能帮助到他了。 听到扶苏和赵高的恭喜,始皇帝脸上满是欣喜之色。 上一次屠睢战败,让他颜面尽失,如今赵佗在一年的时间里就帮他雪耻,重新拿下闽越,这种感觉可比新打下一块土地还让他高兴。 一高兴起来,特别是刚才大笑数声,让三天没吃饭的始皇帝顿感身体太虚弱了。 他看了旁边的扶苏一眼,说道:“武功侯平定闽越,为我大秦一扫去岁之辱,此乃国之喜事。朕要大酺天下。并于宫中设宴……” 说到设宴两字,始皇帝话语顿了顿,舌头舔了舔嘴唇,才说道:“朕要让满朝公卿为武功侯贺,同庆此胜。” 看着听到设宴二字便脸露喜色的扶苏。 始皇帝心中暗道:“待到飨宴之后,朕再禁饮食辟谷吧,先吃了再说。” 第七百五十七章:赐子爵 武功侯赵佗大破闽越和南越联军,全定闽越之地的消息传到咸阳。 皇帝龙心大悦,下诏废闽越国,设置闽中郡管辖闽越之地。 同时他在高兴下,诏令天下大酺三日,并于秦宫设宴,飨公卿百官,为征伐南方百越的将士贺。 打下区区一个闽越国,就搞得这么隆重,主要原因还是去年的败仗影响太大了,使整个秦国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虽然事后朝廷将这场战争的失利归结到疫病问题上,但不免让一些人在暗中生出别样的心思。 秦军,并非真正的无敌于天下。 二十万大军,还不是败在南方的越人蛮子手中。 这场战败,让秦军兵锋稍挫,就连皇帝的威望都受到了损伤。 故而始皇帝对新的胜利渴望已久,在收到赵佗的捷报后,便迫不及待的公布。 他需要一场大胜来挽回颜面,并激励天下人,调动更多的人力物力投入这场战争。 至于赵佗会不会像之前冯无择一样先胜后败,没有人会这么想。 武功侯赵佗,就是秦国永不战败的旗帜。 始皇帝大张旗鼓的庆祝这场灭国之胜,对于此战的奖励,他也毫不吝惜的发了下去。 其中一个值得人注意的点,就是上一次秦军征越的主将冯无择,以八年戍守南疆之苦劳被始皇帝赐为伦侯爵位,追封为武信侯。 这是始皇帝对冯无择功绩的肯定。 去年秦军征越战败,让始皇帝很糟心,气的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睡好。 但他也清楚这场大败并不是冯无择一个人的错。 他的气主要是发在轻敌冒进的副将屠睢身上,对冯无择并未气恼。 甚至因为冯无择的死,始皇帝还多有感叹。 多好的一个忠臣良将啊,为皇帝和大秦戍守南疆整整八年之久,拿下了干越和东瓯的广袤土地,可谓功勋卓著。 只可惜运道不好,沾染了可怕的水蛊病,殒没于越地。 冯无择到死都没有回到家乡,真是一曲大秦悲歌。 如今赵佗砥定闽越,以大胜洗刷了去年的耻辱,让始皇帝对上一次的战败不再顾忌不言。 同时赵佗还在上书中提到了冯无择经略越地的功劳。比如经营庐江郡,开凿武夷山道等等。 冯无择在越地的辛苦付出,为秦军这一次拿下闽越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有赵佗这番表功,始皇帝想起八年来冯无择在南疆的种种贡献。 加上冯氏在朝堂也是大族,始皇帝略一思索,决定对其追封升爵。 不为冯无择攻打闽越的战绩,而是表彰他八年的辛苦付出。 冯无择死了,武信侯的爵位可以由其子冯敬继承。 冯敬二十多岁,因父荫为中郎骑将。 如今他摇身一变,成为帝国的年轻伦侯,可谓是风光无尽,年纪轻轻就走上了人生巅峰。 对此,冯敬的脸上没有多少欣喜之色。 他成了武信侯之后,与武功侯赵佗属于同一爵位。 但人家武功侯赵佗的伦侯,是自己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只要有人提及,全都会露出敬仰和钦佩的目光。 “而我的爵位,只会被世人说是死了老父换来的。” 想到这里,冯敬更加哀恸。 他只能转身,继续邀约自己的朋友们沉浸于秦牌桌上,好缓和自己悲伤的情绪。 始皇帝既然连上一次战争的主将冯无择都赐爵追封了,对于这一次打下闽越的赵佗,自然也有封赏。 益封食邑一千户,赐钱五十万,并赏赐各种金玉珠宝于其府中。 赵佗的妻儿还被召入宫中,始皇帝当着她们母子的面大大称赞了一番自己的女婿。 最让嬴阴嫚记忆深刻的,大概就是始皇帝那句不知说过多少次的话。 “赵佗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从来没让朕失望过。” 或许是觉得对赵佗的赏赐还不够,也或许是对自己那个类己的外孙太过喜爱。 当始皇帝看着乖巧的赵彻在自己面前说出贺喜的话时,心头一动。 他以受父辈功勋的理由,给今年六岁的赵彻赐爵五级。 大夫赵彻。 项籍在南疆浴血奋战一场,杀戮二十余人才得到的不更爵位,眨眼间就被一个六岁的孩童超过了。 这样的奖励,让知道此事的人全都脸色微动。 别看大夫只是第五级爵位,在秦国二十等爵位里面上不了什么台面。 要知道这只是个开始啊。 先例一旦打开,那后面就不会停止。 赵佗现在打下闽越,其子赵彻就赐爵五级。 那等他再打下南越、骆越和西瓯呢? 总不能打闽越就给赵彻赐爵,打下剩余的三个百越大国就不给赵彻赐爵吧。 这样来看,只要赵佗征战顺利,等到最后越地全平,他这个只有几岁的儿子就能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爵位。 当然也有如李于等人在暗中嗤笑。 “赵佗要是能打完百越,那必定能封列侯爵位。等以后赵佗死了,他的爵位都要传给这个小稚子。所以皇帝给这小稚子赏赐爵位,简直没有意义。” 笑完赵彻的爵位无用后,李于又对眉头微蹙的老父李斯笑道:“他赵佗父子的爵位再高又如何。待到日后我外甥登上了皇位,他们还不都得稽首叩拜。我李氏才是真正的胜利者。” 听到这话,李斯点点头。 “说的是,所以日后的关键就在于启明。你要多找机会去拜访太子,与那孩子建立感情。对了,还有赵佗塞到太子身边的陈平,此人有些本事,你要多加注意。” “陈平?” 李于随意道:“就是那个黑脸的太子洗马吧,这小子平日见到我还是挺规矩的。父亲这样说了,我后面多注意就是。” “嗯。” 李斯颔首,又想起一事道:“对了,你兄长那边最近怎么样,这段时间我忙于政务,倒是忘了他。” 李于哼道:“还能怎么样,兄长整日里就弄什么炼气修仙,听说现在还开始辟谷了。我上次去找他,他都不见我。” “修仙……辟谷……” 李斯气的磨起了牙齿。 以他的智慧,自然会怀疑修仙之类是虚妄幻想。但无奈皇帝喜欢啊,而且还挺相信那帮方士的,故而这事情李斯就不敢站出来打假。 以他的政治智慧,并不想在刚刚升任左丞相后,就和皇帝对着干。 李斯只能发泄的骂道:“人家赵佗在南方又打下了一国,而我李斯的儿子在做什么?” “逆子啊,逆子!” 相对于关中君臣对于秦军在南方大胜的喜悦。 随着武功侯打下闽越,皇帝在彼处设立闽中郡的消息传开。 位于东海郡盱台县水泽中的楚人们,神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赵佗果然厉害,那些南方的越人蛮子被他转眼就拿下了。闽越一战而胜,我看这剩下的南越、西瓯和骆越,恐怕也逃不掉。” 景驹在屋中摇头感叹着。 景同疲惫的点头,低声道:“以赵佗的能力,攻取百越应该无碍。如今秦军百战百胜,声威震于天下,再加上那些秦吏四处推广提高农田产量的方法,据我观察,各处黔首已经没几个人再有反秦之心了,吾等此生恐怕都只能残喘于此。” “景将军此言差矣,之前我项氏举义,有符离人葛婴,以及数个大族响应,可见楚地之人同样还有反秦的心思。上次之所以失败,只是因为赵佗在。只要赵佗一死,这秦国的未来如何,尚未可知。” 说话的是项声。 他站起来,声音高昂,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景驹闻言愣了下,笑着摇头:“项兄这样说,莫非还指望着项籍能杀掉赵佗?他一个无名小卒,想要于万军中杀死一军主帅,我看难啊!” 项声哼道:“景兄勿要说这种丧气之语。项籍年纪虽轻,但他有神力在身,又颇有勇略,是天生的战将。他上了战场,必定能如锥破皮囊,引起赵佗关注,只要给项籍近身的机会,定然能杀了赵佗此贼。” 赵佗与项氏有灭族之仇。 项声之前反对项籍,但等到项籍真的南下加入秦军后,他又时刻期盼项籍能够为项氏手刃仇人。 其他如项庄、项佗等人也跟着点头附和。 项庄道:“籍兄乃是上将之才,他如今进了秦军,以他的勇武,应该升到大夫爵位了吧。” 项佗摇头道:“大夫,我觉得太小了。说不定叔父已经有公大夫爵位了。只要再往上升几个爵位,就能有杀赵佗的机会了。” “看来离赵佗这恶贼的死期,不远了!” 第七百五十八章:梅氏 茂密的雨林中,一条大江贯穿南越东境。 这是南越三江之一的东江,自赣地流出,一路西行横穿,在后世的东莞市附近流入海洋,是滋养越地众生的一条母亲河。 东江之畔,一处简陋的军营中。 “缚娄本是岭北族落,受楚人压迫,不断南迁至越地,在此筑城立国。” “南越人野蛮,常常欺压缚娄国,不仅抢夺他们的粮食,还常掳掠人口。在蛟部主导下,南越人联合在一起将缚娄国攻灭,听说其国主被南越王砍下了人头,做成酒器。其余的缚娄人或是成了南越人的奴隶,或是被他们杀来吃了,唉……”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越人汉子,长得虎背熊腰,文身断发,鼻子上还有一根象牙簪横穿而过。 韩信径直问道:“所以你梅氏南下后,同样被这里的南越人欺凌,你梅采怕日后落到缚娄国那样的下场。这才想要投靠我秦国,以对付南越?” 梅采默默的点了点头,说道:“相比食人的南越蛮族,我们梅氏愿意投效大秦。” “嗯。” 曹参坐在主位上,面带微笑,对梅采道:“这一次我大秦征伐南越,乃是由武功侯主持,此战一定会取得胜利,你带着梅氏投靠我大秦并不需要担心。你们若能助我军攻取南越,就是大功一件。日后在我大秦治下,不仅能安居乐业,也不用担心被南越人吃了的危险。” 听到这话,帐中诸将轻笑起来。 梅采跟着干笑两声。 他学着秦人的礼仪,对曹参拜道:“曹将军放心,我梅氏是真心投靠大秦。等我回去后,就带族中勇士前来,与曹将军共攻南越。” “如此甚好,你梅氏这一次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曹参又安抚和激励了梅采一番,顺手送上了一把漂亮锋利的铁剑作为赠品,让对方感激的离去。 看着梅采离去的背影,韩信低声道:“军候,这梅氏投降不会有诈吧。” “不会,梅氏和南越人并非同一族属。他们是越王勾践的后代,与东瓯、闽越相同。好歹是曾经春秋霸主的后裔,相比于那些吃人的南越蛮子,他们自然会选择吾等文明之邦。” 曹参摇了摇头,接着又看着韩信笑起来:“怎么,这可是你向上将军提出的分化南越部族的策略,到了这时候,你自己还怀疑?” 韩信尴尬一笑。 他之前向赵佗提议趁着大军砥定闽越的时机,出兵南越。好借助秦军大胜之势,来拉拢南越诸部中不满蛟部和虎部统治的部族,为秦军攻打南越寻得盟友。 在野战曲组建完成,向南越开拔后,韩信分别向水牛部、马蜂部、黄狗部等南越部落派出了使者,意图进行招揽。 结果派出去的秦军使者全都人头落地,送回军营的要不是一个发臭的脑袋,要不就是一张血淋淋的人皮。 这是韩信思维上的误区。 之前东瓯和闽越之所以能顺利归附秦国,是因为这两个越国都是越王勾践的后代。他们的祖先再往上追溯甚至就是夏禹的苗裔,在先天上就和中原政权有联系。 所以秦军南下征伐时,闽越和东瓯打的过秦军,他们就抵抗。要是打不过秦军,他们就投降秦国,对于归附中原并没多大抗拒感。 南越诸部不一样,他们和中原政权本来就是没有关系的独立文化,是土生土长的岭南土著,号称是布洛陀的子孙。 纵使南越许多部族被蛟部和虎部压迫,但在他们的眼里,南越王再凶残再可怕,那也是自己人,大家都是同一个种族的。 秦人是外来的入侵者,不管是在文化习俗,还是其他种种方面都和南越诸部不是一个体系。 再加上去年屠睢攻打同为布洛陀子孙的西瓯,在彼处大杀特杀,使得南越人对秦军的印象非常差。 还有秦军在西瓯的战败,也让他们对这些来自中原的入侵者有些鄙夷。 种种因素加起来,南越部族不可能接受秦军的招揽。 韩信的分化招揽计策失败,让他的热血冷了半截。 经验丰富的曹参,却从中看到了另一个关键点。 作为布洛陀子孙的南越诸部,秦军是难以招揽的。 但南越之地,不属于布洛陀子孙的其他部族呢? 比如稍远一点位于南越北江附近的梅氏越人。 曹参派使者绕道向北江附近的梅氏派出了使者,然后今日就迎来了梅氏族长梅采的效忠。 …… 南越北江附近的一处小城邑。 梅采刚一回到城邑,一个少年人便急不可耐的迎了上来。 “父亲,秦人回复如何?” 少年叫做梅鋗,今年十五。 他虽然年少,却体型壮硕不比成人差,更兼双臂颀长,有一副神力在身,乃是梅氏部族的第一勇士。 在其父前往东江秦军营寨的时候,梅鋗负责留守部族。 梅采笑道:“秦人给出的条件很好,只要吾梅氏助他们打下南越,便可任意择地而居,再不用遭受南越人的欺辱。而且那秦国将军说了,吾等杀南越人,每拿一个人头都可以从他们那里换取布匹、粮食等物!” “杀南越人还有奖励?” 梅鋗一愣,接着大喜过望:“那太好了,我早就受够了那些南越蛮子的欺辱,如今有秦人撑腰,看我杀的他满地都是人头!” 梅采点头,眼中有怅然之色闪过。 他们最终还是归附了秦国啊。 梅氏一族并非南越土著,而是生活在北方的扬越的一支。之前居住在赣地的余干附近,受楚人的羁縻统治。 秦将冯无择率兵南下,因为秦军在秦楚战争中名声不好,梅氏一族不愿投靠秦人,便干脆举族越岭南下,在南越的北江附近一块小平坝上筑城而居,繁衍生息。 梅氏搬到这里后,就免不了和当地南越土著相接触。 两者并非同一支属,而是分属于不同的民族,自然就会产生矛盾,继而爆发冲突。 南越诸部中生活在北江的黄狗部,就常常欺辱梅氏族人。 或是偷割梅氏的水稻,或是抢走梅氏的女子和孩童,总之就是本地人对外乡来客的百般欺负。 梅氏因为顾忌黄狗部后方的南越诸部,遇到冲突往往是忍气吞声。 因为梅采听说了原本住在东江附近的缚娄国的故事,外来人惹恼了本地土著,往往就是被屠杀殆尽,全族尽灭的下场。 梅氏忍住了,他们靠着忍耐的功夫在南越扎下根来,但心里对南越人的怨恨是日益增长的。 秦将曹参派使者前来招揽梅氏,自然是戳进了梅采的心中。 从北方迁徙南下的梅采,比这些坐井观天的南越人更清楚秦国到底有多么的强大。 这一次秦军的统帅赵佗,他更是闻名已久。 “有武功侯领军,此战秦军必胜,我梅氏当趁此时机加入秦营,并为这近十年来所受的欺辱复仇!” 梅采对儿子低吼道:“你去召集我梅氏的勇士,这一次我梅氏将出兵三千,和秦人一起对付这些南越蛮子!” “好!” …… 秦始皇三十三年,初秋。 秦将曹参率军与梅氏越人,联手偷袭南越黄狗部,杀戮南越人两千余,丛林中尽是血水流淌。 南越王闻之大怒,召集南越所有部族,向梅氏越人和秦军发动全面反击。 等会儿要去接个朋友,今晚无了。后天会三更补上。 《吕氏春秋》:扬、汉之南,百越之际……缚娄、阳禺、驩兜之国 第七百五十九章:羽弟 “我这羽弟那可真是勇猛无敌!” “当时吾等跟着领路的梅氏越人杀入寨中,到了一栋木楼前,正见一个脸上纹着狗纹的男人仓皇跑下来。领路的梅氏越人大叫一声,说这人就是黄狗部的一个都老。我刚反应过来,我这羽弟就已经是如同猛虎下山,一马当先的冲了过去!” 刘邦说到这里,对着周围听讲的众秦卒激动的挥着手,“嗖嗖嗖”的比划道:“就是这样,一刀一个,砍得挡路的南越蛮子人头滚滚。待冲到黄狗部都老面前,就看到那蛮子哇哇大叫,拿着手里的剑想要反抗。可惜我羽弟战技了得,一个欺身上前,冲到蛮子怀中,一下捅了他的脖子,那血啊,直往外喷呢!” 刘邦说话很有感染力,再配上他丰富的肢体动作,在其演绎下,周围众人都仿佛看到了秦卒刘羽于乱军中取越人都老首级的热血场面,纷纷拍掌叫好。 “好壮士!” “刘羽真乃我甲百第一勇士,不,说不定咱们这支野战曲里都找不出比他还要厉害的勇士了!” “我看刘羽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勇力。说不得日后能和樊哙将军一样,成为我大秦鼎鼎有名的猛将!” 众人交相称赞。 樊哙,是秦军中非常出名的勇士。据说在北伐时他曾于万军之中擒拿月氏翕侯,又斩杀匈奴王于马下,樊哙的勇猛善战威名远扬,就连皇帝都曾亲自褒扬于他。 这些秦卒将刘羽拿来和猛将樊哙相比,已经是非常高的赞美。 对此,坐在旁边的项籍只是淡淡点头,眼中却没有什么喜意。 待到打发了众袍泽离去后,刘邦走过来,一屁股坐在项籍身侧。 他嬉笑道:“羽弟啊羽弟,你这次杀了越人一个都老,可是大功啊。以这个功劳,等后面赏赐的时候,一定会被升爵为大夫。嘿嘿,到时候你可得护着老兄我哟。” 项籍瞥了旁边满脸笑容的中年男人一眼,脸上露出无奈。 此人自称刘邦,是和他一起被征召入这支野战曲的。 两人同属于一个百人队,项籍是一个什的什长,刘邦则是另一个什的什长。 双方本来没什么关系。 但刘邦这家伙却主打一个脸皮极厚,竟然在空闲时候摸到项籍这边来。 他一边嘴上说着上次攻打闽越的时候,两人有过一面之缘。另一边又说大家都是刘氏之人,祖上说不定还是一家呢。 “刘氏?” “我堂堂项氏,楚之大户。怎么会和你这贱民是一家人!” 项籍当时恨不得一拳锤死这个刘邦。 不过秦军严禁私斗,加上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只能忍耐下来,同时还有些怕刘邦打着拉亲戚的旗号对他刨根问底。 项籍只是一个伪装的刘氏族人,万一这个刘氏家族真和刘邦有些亲缘关系,那多问之下岂不是会露馅。 好在刘邦对此有所收敛,只是和项籍拉了个关系后,就不在双方祖上多言,转头夸赞起了项籍的勇猛。 项籍本来对刘邦没什么好感,只想随意应付一二。 可惜初出茅庐的青年终究架不住中年人的热情似火。 特别是刘邦这人说话好听,在整个百人队中多有朋友,谈吐间多有见识。 几番交谈下来,项籍觉得刘邦此人要比其他卑鄙贱民好上不少,就起了结交的心思。这一来更合了刘邦的意,他直接自来熟的以年长身份为由,称项籍为“羽弟”。 项籍感觉有些膈应。 “刘邦善于交谈,整个百人队的事情他大多知晓,而且在战事中还是个厉害的斥候。我若能将其收为心腹,日后刺佗时不失为一个臂助。” 转念一想,项籍又忍了下来,甚至还对刘邦笑脸相迎。 他想立功升爵,然后爬到高位,取得刺杀赵佗的机会。 一个人在军中总是不如有心腹帮衬,之前他私下分功给张三等人是如此,现在结交刘邦也是如此。 如今,面对刘邦的吹捧,项籍不好冷着脸,便摇头道:“一个都老罢了。我本想去杀了这黄狗部的首领,好立一场大功。只可惜被其他人得手了。” “都老怎么了?越人的都老相当于是军队里的副将级别了,除了首领就是那几个都老最大。羽弟你这次同样是大功一件,升爵是稳了。” 刘邦转头又道:“我听说杀死黄狗部首领的是那梅氏首领的儿子,好像叫什么梅鋗的,颇有一身勇力。不过在我看来,羽弟你可比那小子厉害多了,咱们只是不认识黄狗部首领罢了,否则以你的本事,岂会被他拿了头功。” 项籍默默点头,将梅鋗的名字记在心头。 不一会儿,各部开始召人集合。 项籍和刘邦道了别,各自去召集手下的士卒。 看着项籍壮硕魁梧的背影,刘邦嘴角微微勾起。 “刘羽一身勇力果真厉害,他一个人打常人十个完全没问题。乃公与他有了交情,在战场上遇到危险时,他总是能帮乃公一把的。而且跟着他还能像这次一样,多得几个人头呢,嘿嘿。” 笑着笑着,刘邦的脑海里又不由浮现他这兄弟的那双怪异眼睛。 “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怪病,这眼睛可真难看啊。” 这一次的全军集合,共有几件事情宣布。 一个是由军法吏统计各部的斩获,并公开宣读,确保功勋并无遗漏。 后面的程序,就是确认完功勋后,会派人报到上将军处,由上将军麾下幕僚和军法官核对,便可正式下发爵位奖励。所以现在并不会颁发爵位。 除此外,第二件事,就是主将曹参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我军与梅氏联手,大破南越黄狗部,等到消息传出去后。那南越王绝对会带大军前来反击。南越人多势众,又比吾等秦人更能适应丛林山地,吾等当退避三舍,不可与其交锋。” 曹参对他们这个野战曲的定位非常清楚。 偷袭没有防备的南越部族,他们能赢。 但如果与南越大军在丛林里正面厮杀作战,是没什么优势的。 更别说接下来将面对的是南越人的大规模反击,越人的数量绝对会上万,远比他们多得多。 上将军派野战曲进入丛林,本来的目的就是让他们这支奇兵打探南越地形、势力,并训练士卒对丛林战的适应能力。若有可能就拉拢南越部族,作为秦军的盟友。 如今曹参部拉拢了梅氏越人,又偷袭攻灭了南越的黄狗部,可谓战绩斐然。但自身损失也不少,野战曲战殁了数百人,其他人有许多染病和受伤的,不适合再战斗下去。故而决定撤回闽越去。 “撤退只是暂时的,待到下一次前来。吾等将作为大军的先锋,一举荡平这南越之地!” (本章完) 第七百六十章:将攻 “我当年在战场上累死累活的和人拼杀,好不容易才到了大夫爵位,现在我那小子六岁就成了大夫,等打完百越还不知道皇帝会给他赐个什么爵位。果然人生在世,投个好胎才是最重要的。” 当赵佗收到从咸阳传回来的消息时,对始皇帝的赏赐颇为感叹。 他当年羡慕人家李由有个好爹,一出仕就能有高级爵位。 没想到他自己现在反倒成了一个恩荫后代的好爹。 赵佗摇了摇头,然后将关注点转移到自家妻子以及陈平等属下的来信。 嬴阴嫚在信里除了关心他之外,还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关于儿子和女儿的情况。 赵彻六岁了。 按照这时代的观念,一般“年八岁而出就外舍,学小艺焉”。孩童到了八岁,才开始正式读书学习。 赵佗觉得这年纪迟了些,放到后世六岁的娃娃就能上一年级,等到八岁那都能读三年级了。 以赵彻的天分和调皮的性格,还是早一点找人管束和传授知识的好。 否则赵佗不在身边,还不知道几年下来这小子会被嬴阴嫚惯成什么样。 赵佗也害怕自己离家太久,皇帝或是嬴阴嫚为赵彻找一些法家门徒,或者其他学派的人来做老师,日后自己的儿子会学成什么模样,就更不可控了。 教育,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与其让未来不可控,不如自己先定下方向。 赵佗出征前就已经和自家妻子商量好,等到赵彻六岁,便让他从师学习。 至于老师的人选,赵佗已经为赵彻定好了。 张苍。 这胖子虽然好色了一些,但好歹是荀子的关门弟子,李斯的小师弟,一身学问那是实打实的。 张苍名声在外,又和赵佗有交情,让赵彻拜他为师,在各种层面上都是挑不出毛病的。 且张苍不仅儒法皆通,还善长数术,是这个时代最顶级的数学家。在赵佗的引导下,他又自学了物理,其人博学多才又善于变通,正是一个理想的老师人选。 “让张苍来教导,我那小子大概能多一些科学素养吧,而且这样一算,我家的小子也能说是荀子的徒子徒孙了。” 想到此处,赵佗颇为安心。 转而又看起了陈平、涉间等人暗中寄来的消息。 咸阳的朝堂现在很稳定,相比于历史上始皇帝一会儿要东巡,一会儿要修宫殿,一会儿又要修长城,各种大兴土木折腾人民的情况。 现在的这个时空里,始皇帝第一次东巡就在彭城挨了一椎,又向赵佗保证过了,所以他现在毫无外出的心思,只安静的呆在咸阳秦宫修仙。 宫殿不修了,长城更是因为塞北各族都被秦军打服,没有动工的迹象,可称一切安好。 “修仙果然能让人心静,皇帝的欲望比历史上小多了。” 赵佗赞了一声,又想到陈平在信里说的另一件事。 李斯的二儿子李于常到太子府走动,还对陈平找茬,虽然都被陈平机智的化解过去,终究是表露了敌意。 赵佗皱起了眉头。 李斯是扶苏的岳父,李于是扶苏的二舅哥,现在扶苏被立为太子,李氏旗帜鲜明的支持他,相互来往走动很正常。只是李于对陈平表露敌意,就有些麻烦了。 这是李于个人的意思? 还是李斯看不惯我的人在扶苏身边,想要让李于将陈平赶走,好使李氏独自影响扶苏? 赵佗想了想,又摇头道:“忍过去就好了,李斯已经六十六岁,放到后世早就退休了。算算时间他也没几年好活,让他李氏再嘚瑟一下就是,过几年李斯一死,李于这种人物不足为虑。” 这么一想,赵佗心中释然,抛开李氏的因素外,整个咸阳不管是家庭还是国家都是让他放心的。 没了后顾之忧,赵佗的目光再次放到了眼前的战事上。 在曹参率领野战曲前往南越作战的时候,赵佗没有闲着。 整个越地的雨季,他一直小心的防范着疫病的发生。 可惜再小心,也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 秦军战卒加上民夫足足有十几万人,在越地过雨季就免不了出现一些生病以及水土不服的情况。 好在赵佗有准备,一旦发现有人染病,立刻就隔离处置,避免在军营中传染其他人。染病者可以喝秦军带来的艾草、蒿草水,以及当地越人的一些防病土方进行治疗。 在完善的制度保障下,整个越地的雨季里,秦军出现疫病和水土不服的人大概有三四千人左右。 最终死亡的人,则在百人上下。 这数字听上去不少,相比庞大的军队数量,以及之前屠睢军中的染病死亡数字,算是控制的很好了。 且这是大多数秦人在越地所过的第一个雨季,出现这些症状在所难免。等到明年,秦人对南方的气候有了适应性之后,情况会好上不少。 秦军除了扛过疫病这一关后,整个雨季里都没有停止基建的步伐,通往庐江郡和东瓯的大路再次被修整了一番,同时还开挖了一条从东冶城(故闽越王城所在地)通往南越的道路,以供秦军大举西征时能有相应的后勤保障。 在修建道路外,对闽越的占领,赵佗处理的也不错。 大半年的时间里,他用秦国特有的各种奢侈品,对闽越诸部的贵族进行了拉拢腐蚀。 某些情况下,糖衣炮弹可比矛戟刀剑更有杀伤力,面对赵佗的金钱攻势,几乎九成的闽越贵族很快就成了精神上的大秦人。 他们喜欢产自秦国的那些柔软丝滑的绸缎布匹,他们喜欢吃被当做奢侈食品的红糖,甚至还有人喜欢上了来自秦国的特有游戏,秦牌。 说秦语,穿秦衣,甚至派族中子前往秦军中为上将军效力,成了闽越诸部贵族的一种时尚。 慕强心理,是人类天生的东西。 除了上层贵族外,因为赵佗的特意约束,秦军并未对普通的越人进行侵害。 有敢滥杀越人者,当场按军法斩首。 赵佗施展的羁縻政策和怀柔措施,使得整个闽越地区上到诸部贵族,下到各族的普通越人,在大半年的时间里很快就适应了秦人的统治,没了反叛的隐患。 甚至在见识了秦人带来的各种好东西后,许多闽越人都已经是铆足了一口气,准备在秦军征伐南越的时候报名参加,好用南越人的脑袋来换取奖赏。 “上将军怀柔之策,高哉!” 副将殷通由衷的佩服,原本对秦军多有敌视的闽越人,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成了秦国的死忠粉,这等手段让他赞叹不已。 赵佗只是略带深意的说道:“战争,不一定是用武力来展开。” 在他看来,这还只是开始,先进文明对落后文明的征服,除了生产力之外,还有文化上的侵蚀。 日后还可以调一批关东的儒生到南方来,好好向这些越人蛮夷传播中原文化,让越地加速融入秦国。也好实现儒生们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伟大理想。 既然闽越已经安定,征伐南越的战事就提上了日程。 很快就有曹参从南越传来消息。 “梅氏越人归附我大秦,并连同我军突袭了南越黄狗部,杀其首领及族人两千余,南越震动。” “好一个曹参,事情干的不错。” 赵佗对此表示满意,并认可了曹参接下来的行动。 “南越黄狗部被攻灭,南越诸部肯定坐不住,接下来会聚集大军来反击。让曹参退回来吧,梅氏那边可以将族人撤往庐江郡方向,以避开南越人的锋芒。” “若是南越人忍不住,追到闽越这边来,刚好就打他一个以逸待劳。若是不来,那也让他们疲劳一段时间。” “现在已经快到九月份了,我军只需再等上一个多月,气候凉爽下来就可以进军了,到时候正是越人们收割水稻的时间。我军在此时出征,还能就地取食,吃着南越人的稻米,直捣番禺!” 赵佗一掌拍在身前案几的地图上,其落掌的位置正是南越王城番禺所在。 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根据闽越人和捕获的南越俘虏提供的情报,秦军已经绘出了南越的大概地图,包含南越河流山川走向,以及一些重要城邑村寨的位置。 赵佗与郦食其、殷通等幕僚将领商议后,定下了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南越王城番禺(广州市番禺区),和闽越王城一样就在靠海处。 秦军,刚好有一支庞大的楼船舟师! (本章完) 第七百六十一章:阿古斯 南越,北江穿过的群山中,一处靠江而筑的小城邑。 此刻城中城外人声鼎沸,远远望去是一片数不清的人影。 虎部首领阿屠骨气汹汹的推开挡路的南越武士。 他挤到江边,对着一个身材肥硕,肚大膀粗的中年越人叫道:“大王,梅氏的人和秦军全跑了,他们的城是空的,周围的山林也没发现人。” 被称作大王的越人回首,露出头戴金饰,并纹了可怕龙形图案的脸,细长的眼睛里尽是凶戾之色。 “往哪边跑的?” 他的声音淡漠,语气中蕴含的冷意让阿屠骨身不由己的打了个寒颤。 南越王阿古斯。 他是南越蛟部的首领,年轻时更是南越第一勇士,曾在近海处搏杀巨鳄,威名远扬。 阿古斯的父亲库拉达是上一任蛟部首领。 彼时南越诸部林立,相互侵凌,库拉达带领强大的蛟部打服了其他部族,建立了一个与闽越、西瓯相提并论的越国,让其他部族皆遵自己为王。 在这场征服之战中,阿古斯就出了不少力,堪称第一功臣。 只是阿古斯的母亲死的早,库拉达后来宠爱其他女人,并爱及她生下的儿子,想要将蛟部首领和南越王的位置传给那个女人的儿子。 因为害怕阿古斯的勇力和残暴的性格,库拉达便暗中派人前去刺杀阿古斯,结果派出去的刺客能力不足,被阿古斯当场反杀。 这位凶悍的南越勇士在发现刺杀背后的主谋是自己的父亲后,果断带着亲信杀入王城。 阿古斯在混乱的黑夜中亲手砍下了库拉达的脑袋,并杀尽自己所有的兄弟和亲属,将他们的头颅插在南越城墙上,震慑蛟部的所有越人。 因为憎恨库拉达想要杀死自己,并传位给自己兄弟的事情,阿古斯怒上心头,竟然当众吃了库拉达的肉,以此泄愤。 哪怕南越的蛟部和虎部因为图腾的缘故,都有食人的习俗,但像阿古斯这样的做法还是非常少见和凶悍的。 在其凶威下,所有越人都只能拜首臣服,从此南越进入阿古斯的时代。 他就是这片土地上的越人之王。 在他的带领下,东边的闽越,西边的西瓯和骆越都要敬畏南越人一头,不敢轻易招惹。 但如今,来自北方的秦人不仅占据了隔壁的闽越之地,还派人进入南越,与梅氏联手攻灭了黄狗部,就连黄狗部的首领都被他们斩杀,这对阿古斯来说就是奇耻大辱。 他召集南越诸部近三万勇士,来到北江流域的梅氏城邑,准备将可恶的梅氏越人和秦人全部杀光,以报仇恨。 哪知道对方却是脚底抹了油,竟然提前一步跑了,只给他们留了一座空城,以及……一座可怕的尸骨山。 在这北江之滨,两千多具尸体被堆成了一座小山,以泥土夯实,高达十余米。蚊蝇飞舞间,能看到露在泥土外的面貌狰狞的头颅,以及发黑腐烂的手脚肢体。 秦人的京观。 可怕且吓人。 站在这样的背景前,阿古斯冰冷的面庞更显狰狞吓人。 阿屠骨低着脑袋,说道:“按林中残留的迹象来看,秦军是往东边闽人的方向撤退。梅氏的越人则是翻过了山岭,看样子是要前往岭北的干越地。” “分开跑了。” 阿古斯眼中闪过寒光。 梅氏越人是在差不多十年前从干越翻岭而下,迁徙到附近的。他们的老家就在岭北的干越故地,如今已经被秦军占领。 看来梅氏是彻底投靠了秦军,要举族迁回岭北去。 阿屠骨恨声道:“要是知道这些梅氏的人都是养不熟的野狼,我们就该早点将他们全部杀光的!大王,要不然我们带着族中勇士翻过岭去,追杀梅氏,杀他们一个人头落地!” 阿古斯哼道:“秦人在岭上修建了一座高耸的关塞,你能闯过去?” 听到这话,阿屠骨干笑一声,尴尬的伸手抠了抠屁股。 在赣地和南越的交界处,是被后世称作“五岭”的险峻山脉,分割出了岭北和岭南两块不同的地区。 当初秦将冯无择南下征服干越后,尽收楚国故地,占据五岭之一的大庾岭,并在岭上修建关塞,以控制交通要道,名为横浦关。 横浦关险峻难攻,以越人的科技水平,在没有攻城器械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攻破要塞。 所以梅氏越人一旦翻岭,经横浦关回到岭北去,他们根本没有追击的能力。 阿屠骨厉声道:“那要不然咱们杀到闽地去,把那些秦人和闽人一起杀光!他们屠杀了黄狗部,我们要是不反击回去,在诸部面前就再没有威信可言!” 阿古斯缓缓摇了摇头,他冷声道:“秦人身上的甲胄和手里的武器太好了,我们主动去攻击他们的营地和城寨,并不占优势。而且他们说不定还会布下埋伏,就等着我们一头钻进去。阿屠骨,你要记得,聪明的猎人,是不能被猎物牵着鼻子走的。” 阿屠骨眼珠子一转,说道:“大王的意思,是要等秦人主动来攻吗?” “不错,现在天气开始转凉,雨林的旱季要来了。那些秦人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从闽地来攻,所以我们不用去打,他们也会主动过来。你带人去东江附近,给我多弄一些陷阱。我要让整个丛林变成秦人的坟墓,让秦人进来了,就回不去!” 阿古斯低声说着,脸上尽是杀气。 …… 闽地东冶城。 当从南越撤回来的野战曲抵达时,迎接这些远征勇士的是一场盛大的庆功宴会。 曹参率军进入南越,不仅成功拉拢梅氏越人作为盟友,还攻灭了黄狗部,斩获不小。 这是一个鼓舞士气的好机会,赵佗自然不会放过。 他不仅对这场胜利大肆宣扬,以激励士卒,告诉他们南越人并不强大,一支五千人的野战曲都能攻灭对方一部后又全身而退,那秦国大军出击,岂不就能轻易荡平南越。 东冶城外,篝火遍地,肉香和酒香扑鼻。 此战立下功劳的士卒们相互饮酒庆祝,欢笑声传遍各地。 数月之中,他们夜不解甲,兵刃不离手,如今终于得胜而还,终于可以放下紧绷的神经,睡个安稳觉了,自然个个高兴。 让野战曲众士卒更为兴奋的,就是据说上将军赵佗将亲自来看望他们这些有功将士。 “上将军要来了,好激动啊,那可是咱们大秦战无不胜的武功侯啊!刘邦,伱激动吗?” 一个秦卒兴奋的脸色发红,对旁边的刘邦问着。 “激……激动,当然激动了。” 刘邦干笑一声回应。 心头却自我安慰道:“这赵佗应该是没见过乃公的,就算面对面他也不知道乃公是谁。而且乃公现在把胡子都给割了,平常注意修理成短须,模样和以前大不一样,想来他绝对认不出,等会儿再把头埋得低点就是。不用害怕,不用担心。” “乃公现在可是刘邦,不是刘季啊!” 篝火的对面,坐在地上的项籍则是低着脑袋,耳边不停传来众秦卒因为上将军即将到来而充满兴奋的声音。 “赵佗。” 项籍心中低吼着,一双拳头死死捏紧。 逼杀了他的大父,逼杀了他的父亲,还将他项氏灭族的大仇人赵佗终于要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赵佗,我倒要看看你这恶贼长得是什么模样!” (本章完) 第七百六十二章:小目标 东冶城外,数千秦军在各级秦将的指挥下,排成整齐的方阵站好。 秦卒们一个个昂首挺胸,希望在上将军面前表现出自己最为精神的一面。 至于野战曲中的数百闽越雇佣军,他们不如秦军那般有秩序,但此刻也规规矩矩的站好了队列。 除了畏惧军法军纪外,今日还会发下他们远征南越的物质奖励,这些闽越人自然是个个高兴,秦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在这数千人的期待中,不一会儿,就有装备精良的将军短兵前来,占据各处要道,并在外围清场,禁止其他人接近。 闽地初定,闽越人被赵佗收服了大半,但可以想见闽越人中肯定会有对秦军厌恶者,说不得会有热血青年因为仇恨做出极端的事情。 征服者被当地土著刺杀的案例,赵佗听过不少,自然会做好防护准备。 他此番出行,不仅有短兵四处守卫,更有勇武凶悍的樊哙跟随在他的旁边,安全上是有保障的。 想刺杀他,没门! 在众秦卒翘首期待中,上将军赵佗身穿精致的扎甲,头上戴着华丽威武的鹖冠,整个人器宇轩昂,迈步走来,身上充满了英武之气。 特别是在身后众将的陪同下,更显出他身为上位者的气势。 “上将军来了,好威风啊!” 有秦卒小声的低语着,神色非常激动。 站在后方的刘邦忍不住抬起头,看向正率领众将走来的上将军赵佗。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羡慕的神色。 成为赵佗这样的人物,正是他从小就渴望的梦想啊。 “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刘邦喟然叹息。 他是个不甘平凡的人,少年时便好轻侠之事,年过三十后,更想要闯出一番名头。故而离开丰沛之间,前往魏地准备给大侠张耳做门客,想要混一个出头的机会,日后也能做一个高高在上的上等人。 哪知道他当时一步走错,接下来就是步步错。 到了魏地,刘邦饭没吃上几顿,就遭遇秦军围城,他为了活命只能脚踹张耳,然后人生便走向一条阴暗的下坡路。 但刘邦是一个困难打不倒的人,身逢逆境,奋斗的心思依旧不灭。 当年选错了投奔对象,但现在不会错了。 “秦国一统海内,连四方蛮子都被秦军打趴下,还有赵佗这种猛将镇国。之前项氏造反全族被砍,看来这个天下,秦人是坐定了。乃公想要发达,就要为秦国努力立功才行!” “我刘邦,也要做一个像赵佗一样的秦将啊!不行,赵佗太传奇了,我怕是做不到他这样的成就。那就退而求其次,能混到曹参那样的地位,我这辈子就知足了。” 曹参,原本的爵位是五大夫,如今从南越归来,以他攻灭黄狗部的功劳,应该能升为左庶长。 就在刘邦暗自为自己今后的人生定下一个目标的时候。 另一边的项籍双目大睁,死死盯着在众将簇拥下走上典军台的赵佗。 很年轻,年龄还不到三十,身材也不是很魁梧,项籍感觉自己只要近身,几拳就能将其锤死。 但就是这个并不强壮的男人,却逼杀了自己的父、祖,还夷灭了项氏全族。 “彼可杀之也!” 项籍在心中低吼,手掌握着腰间的佩剑。 灭族亡国之仇,不共戴天。 他想象着自己大吼一声,然后横冲直撞,在无数人的目光下冲上典军台,当场扭断赵佗的脖子,对着那些惊愕的秦卒们大吼道:“杀佗者,项籍也!” 这样的场景,光是一想就让项籍全身热血沸腾。 他终归是忍住了。 “我离赵佗的距离太远了,前方至少有数百人,周围的秦军更有数千之多,我纵使勇力绝伦,想要在这种情况下冲上台去将赵佗击杀,绝不可能做到。” 项籍的目光瞥了眼跟随在赵佗身边的众多秦将和短兵,特别是那个体型十分壮硕,被称作秦国第一猛将的樊哙。 他知道自己这一次是没有机会了。 在奖励没有发下来之前,他只是一个不更爵位的秦军什长,别说到赵佗身边,就连站到前排的资格都没有。 除非能像那个越人梅鋗一样,因为杀死黄狗部首领的功劳被带到台上去,接受赵佗的亲自嘉奖。 项籍脑袋里冒出一个念头来。 “如果我也能杀死南越一部首领,是不是就能得到赵佗的亲自嘉奖?我若能亲手杀死南越王,就一定能见到赵佗!” 项籍突然兴奋起来,秦军的爵位越往上越难升,他想升到五大夫爵还不知道要多久。 但如果只是战场冲锋陷阵,斩杀敌将首级,他感觉自己能行。 为了有杀死赵佗的机会,项籍给即将到来的南越之战定下了一个小目标。 “我要杀了南越王!” …… 赵佗对野战曲的数千士卒进行了表扬,并当众用黄金和红糖等珍贵物品奖励了少年梅鋗,还将其收为亲卫,这一系列动作激发了秦卒们的奋斗之心,个个都渴望能拥有梅鋗那样的待遇。 待到一番讲演完毕,赵佗便离开了,接下来将由郦食其和曹参来主持后续的奖赏赐爵。 “啧啧,没想到梅鋗也到我麾下了,真是人才济济啊。” 赵佗对身边的越人少年很看重,因为他听过对方的名头。 梅鋗并非无名之辈,而是秦末战争中赫赫有名的“十万户侯”。 大概他也是除吕不韦外,华夏历史上唯二的十万户侯。不用想也知道梅鋗是有本事的人,经过了历史的检验。 梅鋗现在还小,正好适合对其进行秦国文化的洗脑,等到日后成长起来,赵佗就可以用梅鋗的越人身份来镇守南方越地,想来会比从关中另派秦吏来要好的多。 而梅鋗之所以被曹参带回闽地,正是作为质子而来。 梅氏一族投靠了秦军,虽有攻打黄狗部来表明诚意,但派遣质子到赵佗身边,更能让双方都安心,这是正常的政治手段。 相应的,秦军这边同样有将领跟着梅氏一起退往横浦关。 “韩信带了五百人随梅氏一起退往岭北,准备等我大军和南越主力交战正酣的时候,从彼处出兵,效仿之前吾等攻打闽越时的路数。这小子也不怕南越人看穿,毕竟对方才上过一次当。” 赵佗摇了摇头。 不过韩信和梅氏作为一支奇兵存在也不错,兵法上说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多一支奇兵的存在,能让这场战争多上一些变数。 随着野战曲的回归,赵佗在发下相应奖赏后,开始着手即将到来的攻伐南越之战。 征调士卒,转输此战所用的粮秣军需,以及调遣楼船舟师南下。 待到时间一晃进入新的一年。 秦始皇三十四年,十月。 东冶城外,秦军正式誓师。 战争,再次打响。 第七百六十三章:蚕食 南越,两岸密林交错的东江畔,一群飞鸟在空中扑腾着翅膀,不敢落到下方的林中。 “阿屠骨,秦军已经快到了。” 马蜂部首领莫塔柱一脸激动的走进林间空地,对坐在地上的虎纹壮汉大声说道。 阿屠骨闭着的双眼猛然睁开,露出满是血丝的眼睛,脸上的虎纹显得有些扭曲。 “很好,等到秦军开始渡江的时候,我们便一起杀上去,将秦人尽数杀死在这里,让东江的水被秦人的血染红!秦人敢屠杀黄狗部,我就要让他们用脑袋来偿还!” 随着阿屠骨的命令下达,整个林中满是人影跃动。 南越王阿古斯没有主动向秦军发起攻击,而是让阿屠骨在越地布置陷阱,好对付主动送上门来的秦军。 随着天气转凉,丛林进入少雨的旱季。 秦军真的如阿古斯所料,他们来了。 这条南北向贯穿越地的东江,正是越人的陷阱所在。 …… 秦军先锋军中,主将曹参坐在一匹矮马上,由短兵牵着往前迈步。 马蹄迈动间,曹参抿着嘴,低头打量着手里的地图。 “前方五里就是东江最窄,也是水流最平缓的地方,正适合吾部渡河过去。” 此番秦军开启征伐南越的大战,他们这支曾经深入过南越的野战曲,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做起了开路先锋。按照上一次深入南越时所打探的地形一路前进,为后续部队开辟一条安全的通路。 正因为之前来过此处,曹参对于这处东江渡口的情况知道一些。 “此两岸丛林密布,若是越人隐藏于山林中,待我军渡河时发动攻击,那可就糟了。” 曹参眯着眼睛。 半渡而击。 这种事情在中原列国征战中并不少见,在兵法里也是个重点提及的战术。 特别是之前曹参随上将军北伐,赵佗就以反间计来诱使匈奴人对秦军半渡而击,从而对匈奴骑兵造成杀伤。 曹参看在眼中,记在心头,他又常阅览兵法韬略,在此番渡河时自然就会考虑到这一点。 他抬头看了一眼四周,见地势还是比较开阔的。 “全军暂停前进,原地休憩。另派两百人往前方渡口,将两岸周围五里探查清楚。” 曹参很清楚上将军之所以让他来领这支前锋兴军,而非派樊哙领军,正是看中了他比樊哙更为稳重和谨慎。 前方是个重要的渡河地点,他怕斥候人数较少,无法发现危险,便干脆增加两百人前去仔细查探一番。 事实证明,曹参的谨慎起到了大作用。 秦军中有不少闽越附庸军,这些闽越人对宿敌南越人的行动十分熟悉,两国之间常发生战争。 在这些闽越人的帮助下,秦军斥候果真在东江渡口的两岸密林中发现了南越人埋伏的踪迹,瞬间将这颗炸弹引爆。 虎部首领阿屠骨眼见埋伏被秦军识破,怒火之下,干脆发动了对秦军先锋的袭击。 曹参十分谨慎,命军队结成守势,并释放穿云箭,以向后军示意此处有越人埋伏。 在秦军有准备的情况下,南越人失去了伏击的先手优势,加上自身武器装备与秦人差距甚远,短暂交锋后便如潮水般撤回了山林中。 曹参也不追击,更不急着渡河,只在东江畔扎下营寨,等到后军抵达,一切以稳健为主。 在收到前锋传来的遇到越人伏击的消息后,主将赵佗下达了新的指令。 秦军不渡东江,转而开始分兵。 后续近十万秦军分成五部,沿着南越俘虏提供的信息,大规模对南越人位于东江东边的各处平坝据点进行清扫。 秦军这次做出的姿态和之前攻取闽越时,完全不一样。 之前不管是秦将冯无择,还是赵佗,他们的征闽战术都是选择直取闽越王城,尽快占据越人的重要枢纽,好打闽越人一个措手不及。 秦军征闽的核心战术就是擒贼先擒王,拿下闽越王城,抓了闽越的贵族首领,来逼迫闽越诸部投降。 这一次秦军西征南越,却一改征闽时直冲其都城的做法,在稍一遇到越人伏击后,就立刻进入清扫状态。 看秦军的模样,竟然是要将东江以东的所有南越村落据点一个个拔除后,才会渡江。 这种战术相当于是秦军放弃了速胜的可能,选择了一片区域接一片区域的进行占领。 不管是越人还是秦人,都能看到此种战术的下一步是什么。 等到秦军将东江以东的南越据点清理掉之后,保障了后方的安全,就会渡东江而攻,进一步侵占北江和东江之间的广阔土地。 等到再次将这片区域侵占后,秦军又会渡过北江,前去侵占西江附近的土地。 这样的打仗方法,速度很慢,秦人起码要好几年的时间才能拿下整个南越的地盘。 但另一方面来说,这样的打法又显得非常稳,几乎能将南越人在这片土地上的所有势力连根拔起。 这就是用时间换取空间,即蚕食战术是也。 让南越人害怕的是,秦军是真有这样的能力。 因为闽越和东瓯归附秦国,秦人的军队里有大量的越人附庸兵。 这些越人熟悉南越部族的战法战术,在山林中的战斗力并不逊色于南越人,再加上有秦军支援,各种装备兵器远超南越人,使得南越部族在面对秦军时,失去了他们原本丛林战的优势。 此时恰好又是水稻成熟的时间,南越人若是弃村寨而走,那么他们将陷入无粮可食的境地,毕竟每个村落除了精壮的勇士外,还有大量的老弱妇孺。 这些南越部族或是为了生存,选择了向秦国投降。 亦或者是奋起反抗,然后被秦人杀戮,他们地中的稻米也成为了秦军的口粮。 这是一场征服之战。 降秦者活,反秦者死,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在这样的情况下,东江以东区域的南越村寨一个接一个的被秦军拔取。 消息传到西边。 虎部首领阿屠骨十分愤怒,几次带人与秦军交战。 但因为装备差距,以及秦军中有越人附庸军的原因,南越人都没有讨到好处,只能眼睁睁看着秦军在这片区域上进行清理。 这不是南越人想象中的战争。 他们本以为秦军这次攻击,是会和攻打闽越一样,直接向南越王城番禺进发。 所以南越人的战术是诱敌深入,将秦军诱过东江,使得秦军的补给线拉长后,一边用各种陷阱伏击秦人的军队,一边绕后去截断秦军的后勤,让他们活活饿死在丛林中。 哪知道战争一打起来,秦军就转变成了蚕食清扫战术,使得南越人布置在东江西边的种种陷阱手段全都没了用处,只能看着他们江对岸的同胞们被秦军一点点清除掉。 这种情况下,到了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坐镇后方的南越王阿古斯忍不住了。 “不能放任秦人这样下去,否则我们的土地会被他们一块接一块的夺取。到了那时候,我的王国将被秦人所拥有!” 阿古斯愤怒的离开了南越王城番禺,带着召集的诸部勇士,来到了东江附近,准备对秦军进行反击,阻止秦人对南越土地的蚕食。 当南越王出现的情报被送到秦军帅帐时。 郦食其大喜过望,对赵佗笑道:“上将军,蛟龙出洞了!” (本章完) 第七百六十四章:诱蛟 “秦军放火了。” 南越王阿古斯盘腿坐在林间,手里正提着一条生鹿腿啃食。 听到前线传来的这个消息,他将手里的鹿腿扔到地上,两只眼睛红的快要滴出血来。 山林是越人赖以生存的家园。 南越人可以通过农耕稻种和渔业来获得食物,但林中的各种禽兽、蔬果也是越人生存赖以必须的东西。 茂密的丛林更是他们用来对付秦军的最好武器。 秦军装备精良,还有闽越和东瓯越人助阵,南越人想要在白天伏击秦军,几乎少有成功的案例。 就算他们侥幸能吞掉秦军的一支部队,自身的损失也不小。 所以阿古斯这位南越王选择了夜战。 当他率领南越勇士来到东江流域的前线后,就开始分派各部族借助山林的隐蔽性,昼伏夜出,专门在夜间偷袭秦军营寨。 秦人再厉害,总是要睡觉的,就算会留人专门防守警戒,反应终归是要慢一些。 南越人在夜间发动攻击,掌握了开战的主动权,优势大增。 什么时候打,打哪支部队,上半夜还是下半夜动手,一切都由南越人说了算。 这就是一种典型游击战术。 秦人千防万防,不可能真的做到万无一失,总有被南越人得手,甚至烧掉秦军营寨的事情发生。 退一步来看,哪怕南越人夜袭失败,甚至被秦军反伏击,越人们也能借助夜色和山林的掩护从容遁入林中,安全逃走。 夜间的山林就是南越人最大的盟友。 在这样的环境下,秦军只能默默挨打,哪怕眼看着偷袭自己的南越人消失在黑夜中,也不敢追击。 这就是兵法上说的“地利”优势。 大半个月下来,南越人取得了不错的战果,在夜间烧了好几个秦军营寨,杀戮足有近千人之多。 南越人对于这场战争顿时信心大增,皆在暗中高呼南越王阿古斯的威名。 认为在这位英明的君王领导下,他们一定能将可恶的入侵者赶出去。 现在,秦人的报复来了。 南越人偷袭,靠的就是山林的庇护,秦军就干脆下了死手,将山林直接烧掉。 在这少雨的旱季中,林木干枯,一点就燃,照秦人的烧法,怕是一个月的时间里就能将东江附近的区域烧成一片白地。 没了山林的庇护,南越人想要再靠着偷袭得手,就不容易了。 这对越人来说是一件不可忍受的事情。 阿古斯召集各部族首领前来商量这件事情。 水牛部首领阿度焦急的说起来:“大王,秦军占领我们的土地,杀戮我们的族人,现在还要烧光我们的山林,真是可恶极了,我们和他们拼了!” “拼,怎么拼?” “你水牛部当面打的过秦人?” 阿古斯淡淡开口,一句话就堵的阿度面红耳赤。 旁边的阿屠骨则是阴声道:“秦军的武器和装备太好了,还有那些闽人帮助,正面打自然是不可能赢的,我们要用两个勇士的命才能换他们一条命。我们不如绕开前面的这些秦军,找到他们那个什么上将军的位置,不惜代价的攻击对方。” “只要秦人的上将军落在我们手中,或是被当场杀了,秦人一定会大乱起来,说不定就能和上次一样。秦人的将领一死,剩下的军队只能任由我们杀戮,滚出我们的地盘。” 阿屠骨献上了一条擒贼先擒王的计策。 他的话得到了阿度和莫塔柱等首领的附和。 因为上一次秦军征越,就是因为秦军主将屠睢被西瓯越人伏杀,然后秦军各部一起崩盘,不仅指挥混乱,士气更是降到最低点,被越人联军大杀一通后赶回了秦地。 上一次越人能这样战胜秦军,那这一次自然也可以。 对于这条妙计,阿古斯面无表情,摇头道:“这一次秦人的将军和之前的不一样。去年秦军打下闽越,他没有借着机会来攻打我们,反而只派了一支小部队来探路,并联络梅氏等外族,可见这个将军的狡猾。他今年来攻不急着前往王城,反而是要一片片的占领我们的土地,现在又放火烧山来逼迫我们,这是个厉害人物啊。” 说到这里,阿古斯声音冰冷道:“秦军有这样的人物来领军,你们想要绕开前面的这些秦人去后方伏击他,恐怕只会落入他的陷阱,到时候一个个都会被秦人砍下脑袋堆成小山。” 想到梅氏城邑外的尸骨小山,众首领打了个寒颤。 阿屠骨低声道:“那大王你说该怎么办?如果不去伏击秦人的将军,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战胜秦人啊。” 南越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低吼道:“退,退到东江的西边。将江水东边的所有地方都让给秦军。我们再依靠东江来防守,秦军过去一个我们就杀一个。到时候有了东江的阻隔,秦人的前后队伍就会被分割,在对面不一定是我们对手。” 阿古斯的决定相当于是忍痛割肉,直接放弃了南越三分之一的土地,不再与秦军争夺东江以东的地域。 这让诸位首领有些心中不平,但想到秦人的装备和战斗力,他们只能忍了下来。 照眼前的情况来看,依托东江这条河流来防御,是对他们最有优势的打法。 绵长的东江斜着贯穿了南越全境,南越人只要紧紧控制住这条江,还真有可能将秦军挡在东江以东。 “梅氏一族退往的岭北方向也是个威胁,难保秦人不会像攻打闽越的时候一样,用大军在东江诱惑我们,然后派人从那里打下来。老羊部的人在那里守好了吧?” 听到阿古斯这么一问。 阿屠骨回道:“大王放心就是,老羊部有三四千人,牢牢守住从山岭下来的通道,梅氏和秦军是不可能从那里打下来的。” 阿古斯点了点头。 有了秦军攻打闽越的前车之鉴,他自然要防着一手。 有老羊部守住岭北方向的交通要道,王城方向还有他的儿子和海鱼部进行布防,后方很稳定,阿古斯可以安心的在东江这边和秦军周旋下去。 “秦人的将军啊,在我的严密防守下,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突破我的防线!” “这东江,就是你们秦人的坟墓!” …… 秦军大营中。 赵佗这边很快就收到了南越人尽数渡江而撤的消息。 “这南越王有些本事啊,居然这么果断,直接放弃这么大一片土地。” 郦食其摇头感叹。 秦军放火烧山,除了断掉越人的隐蔽环境外,也有激怒对方的意思。 只要南越人受不了,大举来攻,秦军就能动用主力一举将其击灭。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赵佗低语一声。 相比来争夺被秦军占领的土地而导致死伤惨重,南越人保留有生力量,撤到江水的西边,依托东江来进行防御,确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有这条江水阻路,秦军想要渡江西向就不太容易了。 “只是你在前线防御的再好,我若派大军从海上来,南越人啊,你们又该如何抵挡?” 赵佗侧首,看向郦食其,沉声道:“传令殷将军,蛟龙已经被我诱在前方。可以去掏他的老巢了!” (本章完) 第七百六十五章:血祭 南越王城,番禺。 一座木制高台拔地而起,在木台周围有成百上千的人跪伏着。 他们大多是越人老者或是族中妇孺,此刻正满脸虔诚的向着台上张望。 那里,正有一场古怪奇特的祭祀仪式正在进行。 “蛟王,蛟王。” “保佑吾王。” 脸上画着彩色蛟龙纹,身上披着鳞片衣服,脑袋上还插了野鸡毛的南越大巫正在台上跳着独特的舞蹈。 就看到他的身体像水蛇一般扭动,做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同时嘴里还大声的念叨着祝颂的话语。 周围还有巫女挥舞着棒槌,敲击着铜鼓为其伴奏。 在祭祀台的正中间,是六个被捆绑着瑟瑟发抖的人。 三男三女,皆是赤身而跪。 他们是南越人从其他外来部族那里擒获的俘虏,今日就要作为人牲祭献给伟大的蛟王。 用人牲血祭,来换取图腾的保佑,以及对秦军的诅咒。 大巫在台上一会儿摇头,一会儿扭腰,一边用手里的头骨饰品在人牲面前晃动,疯狂的做出各种诡异的动作。 到了最后,他尖啸一声,以越语大叫。 “蛟王,蛟王。” “吃了祭品,就让秦人覆亡!” 听到这声话,立刻就有六个赤裸身体,上有蛟龙纹身的南越武士走上台。 他们气势汹汹,拿着特制的斧走到俘虏前,一人一个,开始像宰杀牲畜一般,在俘虏的尖叫声中将他们砍断四肢,削成棍状。 血水流了一地,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 俘虏中有年轻男子生命力顽强,在四肢皆断的情况下,痛苦的惨叫着,声音尖利而凄凉。 这样的场面和味道,更刺激的台下围观的南越人疯狂的嚎叫起来。 “吃了他!” “吃了他!” 紧接着,就有披着鳞甲衣服的巫女上前,在六个人牲的身体撒上特殊的药物。 六条斑斓巨蟒在操蛇者的控制下游上高台。 南越大巫秘制的药物刺激了巨蟒,它们扭动着身躯蠕动过去,张开血盆大口,将那些“棍状”的祭品吞入腹中。 巨蟒吞下人牲后,大巫尖啸道:“蛟王已经享受了祭品,将降下神威,让秦人们全都死在丛林中!我们赢了!” “蛟王护佑!” “我们赢了!” 巨蟒食人,满地的残肢血腥,以及到处都是疯狂与尖叫的人群,更显得这场祭祀仪式诡异而恐怖。 南越蛟部的人相信,他们所信奉的图腾蛟王,会将灵魂依附在这些作为后代的巨蟒身上,享受他们献上的祭品,然后守护他们。 蛟王会降下诅咒,让那些可恶的秦人腐烂在丛林中,就像上一次他们所诅咒的秦军一样,看上去来势汹汹,最后还不是被他们南越人和西瓯联手杀得尸横遍野。 南越王之子阿巴拉看着这一幕,满意的点点头。 如果不出意外,在他的父亲阿古斯死后,他将继承南越诸部的王位,成为新的南越王,这片土地将是他统治的国度,阿巴拉自然希望秦人们早点被杀光。 “蛟王接受了祭祀,看来秦人没有几天好日子活了。也不知道这一次他们会怎么死呢?是中瘴气而死?还是被我南越勇士一个个砍下脑袋?还是说会被蛟王派来的蛇群吞没?” 就在阿巴拉畅想秦人在丛林中的一万种死法时,尖叫声从外围传来,一个身穿慌张的越人贵族快步跑过来。 “阿巴拉,阿巴拉!” 阿巴拉转头看去,见到是鱼部首领的儿子鲨恩。 他怒斥道:“慌什么,若是冒犯了蛟王的魂灵,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 鲨恩叫道:“是秦人!是秦人来了!” “秦人?” 阿巴拉一愣,反应过来后大骂道:“你是吃鱼的时候被鱼刺戳进了舌头吧,在这里胡乱说话。大王带着诸部的勇士正在东江与秦人鏖战,梅氏那边也有老羊部看守,你说秦人来了?他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难道秦人还会飞不成?” 鲨恩走近了,哭着脸道:“秦人不会飞,他们是从海上来的!” 阿巴拉愣住了。 “海上?” …… “殷将军,刚才水里的大鱼是什么,难道就是鲲吗?” 樊哙立在楼船上,还在为看到的东西感到心惊。 他是秦军中有名的勇士,如果在陆地上,他樊哙一个人敢追着十个人砍,千军万马中任由驰骋。 但到了大海中,樊哙却是心惊胆颤,总害怕自己会掉入海里,被无尽的汪洋所吞没。 特别是当他看到那头海中的巨兽,整个人瞬间就紧绷了起来,一颗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太大了。 那是樊哙从来没有见过的生物,远比在闽越见到的象还要巨大。特别是那藏身于海中若隐若现的躯体,更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压迫和恐惧。 殷通来自大族,见识要比樊哙广的多,说道:“鲲在北海中,这里应该没有,按船上人说的,那东西应该就是鲸鲵。” “鲸鲵。” 樊哙念叨着这个名字,为了缓解紧张,他干笑道:“原来不是鲲啊,我听郦酒徒说,海里的鲲会变成一只大鸡,能飞到天上去呢。也不知鲲变成的鸡,是个什么模样。” 殷通翻了个白眼,暗自吐槽道:“那个叫做鹏。” 两人嘴上说着海里的见闻,身下的楼船却毫不停留,带着多达五十艘船只的船队,在海上乘风破浪,拐进了后世所称呼的珠江口,扑向南越王城番禺所在。 这地方多有岛屿、暗礁,十分危险。 秦军船队中有几艘船只不小心撞了上去,出现了伤亡。 但更多的船只则顺利接近了目标。 樊哙站在楼船上,看到远方的海岸上有着成片的农田,以及造型奇怪的木制小屋。 同时,岸上的南越人也隔着老远就看到了这支庞大的船队。 因为秦军的楼船太过高大,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头头浮在海面的大鱼,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在海边劳作的南越人,一个个尖叫着往远处的南越王城跑去。 “南越人靠海而居,擅长渔猎。南越诸部中的蛟部、鱼部都擅长造船,多有船只舟师。等一会儿他们定然会驾船来战,不可小觑。等我们打垮了他们舟师,便可登陆上岸,拿下他们的王城。” 殷通低声说着。 按照秦军得到的情报,南越人擅长造船,有自己的舰队,秦军想要登陆突袭王城,恐怕要先击破对方的船队才行。 果不其然,在秦军舟师离海岸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海岸方向就有数不清的船只驶了出来,密密麻麻,乍一看上去,竟足有上百艘之多。 樊哙先是一愣,然后捂着肚子大笑起来:“南越人的舟师,就这?” (本章完) 第七百六十六章:覆巢 “秦人的船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巴拉接到秦军舟师出现的消息时,心里十分震惊。 秦军有舟师,南越人是知道的。 但在他们看来,越人靠河海而居,善于制造舟楫,号称以船为车,以楫为马,驾船驭舟的技术天下无双。秦人来自岭北的内陆地区,在这方面不可能比得上他们。 南越人想要依靠舟楫划到闽越方向,不能说做不到,但非常困难,必须要经验丰富的渔民来做向导。否则在海中一个巨浪打下来很可能连人带船就没了,更别说是大规模远征。 面对秦军的大举入侵,南越人就没怎么想过秦军会从海上杀过来。 其中一个原因,大概就是南越人从来没见过秦人的船长什么样。 闽越人倒是见过,可两国是世代仇敌,纵使合作抗秦那也是各怀心思,不可能深入交流。这样一来,南越人更无从揣测秦军舟师的情况,这才被打了个措不及防。 现在听到鱼部鲨恩说秦军舟师非常大,阿巴拉依旧保持着高傲道:“大?能有多大,秦军的船有我蛟部的竜船大吗?” 蛟部的竜船是南越王阿古斯的座驾,船长五丈,宽七尺,上面能坐好几十个武士,乃是南越第一战舰。 有这样的战船在手,阿巴拉很自信,丝毫不慌。 这样的自信,直到阿巴拉带着亲卫,跟着鲨恩来到海边亲眼看到远方海面上的一片黑影时,这才被击碎。 “船怎么可以造的这么大?” 阿巴拉目瞪口呆。 南越人的舟楫,除了竜船和几艘略大的战船外,基本都是小舢板,看上去数量多,实际载不了几个人。 反观秦人的舟师,领头的竟然是六艘庞大的楼船,光是高就有十丈,上面满是黑色的旗帜飘扬,看上去十分威武。 蛟部引以为豪的竜船在秦军舟师面前,就像是一个玩具。 除了高耸如巨兽的楼船外,秦军舟师中还有数十艘大翼、艨艟等战舰,个个都比竜船雄壮,尚未接近,就给南越人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没问题的,秦军的船虽然大,但他们肯定不够灵活,不是我们的对手。” 在阿巴拉自我安慰时。 蛟部的都老,和鱼部的首领下达了出击迎战的命令。 “蛟王护佑,杀死秦人!” “蛟王会保佑我们,让秦人沉入大海!” 上百艘越人船只在震天的呼喊声中,朝秦军的舟师冲了上去。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越人的船队接近秦军舟师三百步时,楼船上就有巨箭飞射出来,大半落入水中,另有小半则射中了目标。 巨箭可怕的冲击力,将射中的越人当场钉在了船上,到处都是尖叫声响起,刚刚还气势汹汹的越人船队瞬间士气大降。 “少府弄出的这个船弩可真厉害。” 樊哙站在楼船上,啧啧称奇。 射箭的是秦军为了征越特制的船弩,固定在楼船上,射程远,威力大。配套有相应的巨箭,箭头用精铁打造,射出去的威力足以洞穿十层牛皮甲。 一旦被这种船弩射中,几乎没人能活下来。 除去船弩巨箭外,当秦军舟师与越人船队相互接近时,船上的弓弩手开始发动了箭雨攻击。 铺天盖地的箭雨先给越人带来了一场洗礼,这是为了进一步打击对方的士气,给南越人带来恐慌。 紧接着,楼船后方的艨艟在浆手的努力下,越过楼船上前与越人船只交战。 这些艨艟战舰,其船舱与船板由生牛皮包覆,具有良好的防御性能,可以抵挡越人射来的箭矢和标枪。 同时在艨艟的正前方,还有上将军特意命人弄出来的撞角。 轰隆! 号称南越最强战舰的竜船被一艘秦军艨艟迎面撞上,那坚硬的金属撞角瞬间插入越人的竜船中。 越人的竜船,裂开了。 恐惧的尖叫,愤怒的咆哮……种种声音在这片海域上响彻。 南越人的水战方式还比较原始,舟楫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运输的工具。 他们在距离较远时使用弓箭、飞矛等武器射击,等到双方接近了就用长矛等物戳杀,或是有勇士跳入水中游泳到对面船上与敌人进行肉搏厮杀。 但现在,远战时秦军弩箭的威力比越人手里的原始弓箭不知强了多少,几乎是压着他们打。 而等到双方近了,秦军的舟师又普遍比越人的舟楫高得多,使得他们遭受居高临下的打击,哪怕有越人勇士跳入海中,也很难爬到秦船上,甚至被船上的秦卒发现,直接用弓弩射杀。 对南越人来说,最恐怖的还是秦军那些撞击式的艨艟战舰,在海中乘风破浪向他们的小船迎面冲过来,那气势简直太恐怖了。 不管是南越人引以为豪的竜船,还是那些小舢板,只要被秦军艨艟撞中,那就是碎裂沉海的下场,他们根本没有任何反击的能力。 碾压式的海战场面。 等到越人们惊恐的划着十多艘小船撤往海岸时,这场海战才宣告结束。 而秦军的损失也仅仅只是两艘战舰,这还是自己误伤引起的。 “登岸,跟我冲!” 樊哙在船上大叫,海战既然赢了,那接下来的陆战就是他的主场了。 主帅殷通在这秦军士气最高涨的时候,下达了登陆的命令。 海战的胜利,近乎击垮了南越人的勇气,当他们看到庞大的秦军楼船带着艨艟等战舰向海边呼啸而来的时候,有许多人吓得后退。 “秦人太可怕了!” 阿巴拉被吓得面露惊色,丝毫提不起迎战之心,直接转身就往王城方向逃去。 连他这个南越王之子都跑了,剩下的南越人自然更没了抵抗的意志,纷纷逃窜。 这场登陆战对秦军来说几乎没有难度,在勇将樊哙的带领下,士气如虹的秦卒瞬间便占领了整个海滩。 然后顺势向南越人的王城进军。 南越诸部的勇士,大多都被阿古斯带到了东江前线,在那里抗击秦军主力。 留守王城的战力除了数百个蛟部勇士外,就是依存于蛟部生活的鱼部了,加起来有两三千多的青壮。 但可惜刚才那一场海战,让鱼部和蛟部直接损失了数百人,南越战士的勇气被打垮。 秦军登岸后只花了一个多时辰,就将南越王城番禺攻取了下来,并俘获大量老弱妇孺。 南越王之子阿巴拉与鱼部首领带着剩下的族人退出王城,遁入附近的山林中。 对此殷通没有下令追击。 任务已经完成了。 从海上突袭,打下南越王城番禺,从背后掏了阿古斯这头蛟龙的老巢,就是秦军舟师的战略目标。 那些逃出去的南越人会向着四周散布恐慌,然后传到正在东江前线与秦军对峙的南越主力中。 到时候,阿古斯和众多南越人听闻自家王城被偷袭,无数老弱妇孺被秦军捕获,他们的士气和军心又会如何呢? “好多的粮食,接下来可以敞开吃了。” 殷通带着亲卫走到王城中屯粮的仓库,看到那堆满了的稻米时,咧嘴笑了起来。 南越人已经帮秦军收割好了稻米并储存在这里,他们可以不用考虑粮食问题了。 但南越人呢? 在这丛林旱季,失去了王城储备粮的他们,能吃些什么? (本章完) 第七百六十七章:粮食 秦始皇三十四年,十二月。 南越王阿古斯放弃与秦军争锋,率军撤到东江以西后,整个江水东边的区域成了秦军所有。 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诸多南越部落,他们或是抛弃村寨跟着南越王一起逃过江,或是在面对秦军时顽抗到底然后被清除,亦或者为了妇孺的性命选择向秦军投降。 总之秦军占领区里的反抗势力被清理一空,使得后勤压力大减,不用再担心运粮部队在路上遭受越人的袭击,也不用再担心秦军夜间扎营时会遇到越人的突袭。 在这段时间,除了安顿后方外,赵佗也派人试探着过江。 今日派一支小部队从上游渡江,做出要修建一个据点的模样。过两天又摆出要在下游搭桥,好让大军渡河的举动。当然秦军每一次的动作都会恰到好处的被南越人发现并破坏,使得秦军迟迟不能过江。 这样的情况让江对面的南越人很高兴。 他们觉得大王阿古斯放弃土地,撤到江的西边,据江而守的决定做的真对。 只要他们能死死守住东江,那秦人就只能在这里和他们纠缠,不能威胁到后方的南越腹心地区,到最后就看谁能撑下去。 “熬下去!雨季快要来了,这些来自北方的秦人在丛林里是待不下去的,到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冲过江去,将这些可恶的入侵者赶回他们的老家。布洛陀的子孙,必胜!” “必胜!” 南越人为了保卫家园,战斗意志很强,士气高昂。 在阿古斯的激励下,他们能看到随着时间的流逝,胜利的曙光即将来临。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局面,其实都是秦军有意促成。 东江的拉锯战,正是秦军为楼船舟师突袭南越王城打的掩护。 这边拉扯的越激烈,南越人就越不会想到秦军会从海上进行突袭。 自从殷通率领楼船舟师出海后,赵佗这边就在等待着胜利消息的到来。 因为距离的缘故,南越王阿古斯比赵佗要更快的知晓后方的变故。 只不过他收到的第一个坏消息并不是王城的沦陷,而是岭北方向的失守。 “老羊部被梅氏击败了?” “他们人数比梅氏还多,还有黄狗部残留的族人在那里帮衬,怎么会败的这么快!” “难道秦人派大军翻岭来了?” 南越诸部首领大惊失色。 岭北那条道在越过秦军控制的横浦关后,可以直通秦国庐江郡的南野一带。 按理说秦军其实是可以越岭过来,从北方直攻南越的。但实际上,因为五岭山脉的险峻环境,秦人从那条道发大军南下的可能性并不大。 山路崎岖,翻过五岭南下的军队人数越多,后勤就越难保障,几千人的军队就差不多到顶了。若是上万大军的话,起码得好几万民夫运输才能保障所需。 之前屠睢想着用五十万大军南征的时候,就曾设想过命一路军直接翻岭攻打南越,靠的就是一个人多。 后来皇帝只给了他和冯无择二十万人,屠睢只能省着点用,放弃了这条通道。 南越人同样知道翻岭的困难,所以对岭北的防御并不太上心,认为以老羊部和黄狗部残余在彼处驻守,足以保障万无一失。哪知道这一次却收到了两部被梅氏击破的消息。 老羊部的都老被杀了两人,只剩其首领带着残部逃了出来。 “秦国的大军并没有翻岭过来,击败他们的,除了梅氏的人外就只有几百秦军。” 阿古斯神色冰冷,据老羊部首领派过来的传信人说,梅氏之所以能击败他们,是用了诡计。 小部队偷袭,夜袭,激怒老羊部和黄狗部的人,反复拉扯,假装溃败,布下陷阱,伏杀,绕后袭击…… 在连环诡计下,老羊部和黄狗部纵使人多也完全不是对手,被一直牵着鼻子走,最终惨遭大败。 “梅氏这么多年都是我们的奴隶,不会这些招数。看来是那些秦人的诡计,这些外来者果然狡猾。” 阿古斯虽然不知道指挥梅氏出击的是秦军长史韩信,但猜到了此战多半是由秦人指挥,心中十分忌惮。 岭北方向的防守一破,那梅氏的人就可以一路南下。 如今各族的青壮都被调到了东江一线和秦军对峙,留在后面的大多是老弱妇孺,一旦被梅氏杀入后方,情况难以预料。 “阿屠骨,你亲自带着虎部的人去消灭梅氏。我要梅采和秦人将领的脑袋!” 南越王决定派出自己手下的得力大将,前去解决这个祸患。 但阿屠骨刚带部出发两天,就有一个更可怕的消息传来了。 秦军自海上来,大破南越舟师,并在登陆上岸后攻破南越王城番禺,抢占了王城里的所有积蓄,还俘获了大量越人老弱妇孺。 南越王子阿巴拉率领蛟部和鱼部的人退入山林,收拢附近部族的青壮,好几次反攻王城,都被秦人的强弓劲弩和坚甲利刃击退。 秦军不仅在海上厉害,上了岸打起阵地战来更不是越人能够相比的。 岭北方向失守,梅氏越人南下。 南越王城被秦军夺取,老巢被掏。 哪怕阿古斯是个狠辣的人物,此刻也被这两个连环噩耗给震懵了。 王城。 他的王城没了! “吼吼吼!秦人,我要吃了你们!” 阿古斯在清醒后,发出野兽般的怒吼,双眼通红,慑的人战战兢兢。 众南越部族的首领都被这些消息惊住了,一个个感到由衷的恐惧。 秦人大军在江对面对他们虎视眈眈,随时可能跨江大举进攻。 他们的后方要害则被秦军奇兵攻下,留在后面的那些村落、族人随时都可能被秦人杀戮焚烧。 每个听到这消息的南越人都惊恐和担忧。 “大王,我们快撤回去将那些秦人杀光,夺回王城!” “大王,我们粮食不够了,不赶快打回去,过几天就没吃的了!” 所有南越人都在呼喊着打回去,相比后方王城沦陷带来的惊恐,江对面的秦军反而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阿古斯深吸口气,做了下决定。 他命令马蜂部首领莫塔柱带部众防守东江,做为疑兵吓住对岸的秦军,防止他们追击。剩下的人则随他杀回后方。 “秦人,我要剥你们的皮,吃你们的肉,将你们全部吃光!” 阿古斯的咆哮在林中回荡,南越人大举往王城方向撤去。 马蜂部在东江的布防阻挡了秦军两天。 到了两天后,赵佗收到了殷通派人传来的消息。 南越王城已经被攻破! “殷将军在番禺的粮仓发现了南越人囤积的大量稻米,他们如果不夺回来,那后续的日子里可就无粮可吃了,阿古斯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反攻番禺。算算时间,他恐怕早就撤了回去。” “这东江,该渡了!” 赵佗意气风发,一切都按照原定的计划在进行。 他没有犹豫,在收到消息的时候,下达了大举渡江的命令。 早有准备的数万秦军从已经勘测好的十余个地点发动渡江之战。 果不其然,留守在这里的马蜂部只有三千多人,根本无法防御这么长的战线,很快就被秦国大军冲破了防线。 马蜂部首领莫塔柱是个识时务的,眼看形势不对,立刻带人就跑。 这一来,秦军的渡江之战更加没有阻力,到了第二日上午,秦军所有部队尽数渡过东江,他们与南越王城番禺之间再无阻隔。 与此同时,在奔驰了三日后,阿古斯终于抵达了王城附近。 站在番山上,看着远处被秦军占领,并飘扬着黑色旗帜的城邑,阿古斯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鱼部首领跪在后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大王,那些秦军的船队太厉害了,又高又大,我们的船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就连最厉害的竜船都被撞沉进了海中” 阿巴拉听到鱼部首领在推卸责任,也连忙说道:“是啊,秦人的武器很厉害,哪怕到了岸上交战,我们蛟部的勇士没冲到他们面前,就被秦人的弓弩射成了筛子,打不过啊。” 阿古斯回头,盯着两人。 “不是秦人太厉害,是你们太无能。” 两人在满是怒火的目光下瑟瑟发抖。 好在阿古斯转了话题,对鱼部首领问道:“粮食还有多少,够诸部勇士吃几天?” 鱼部首领颤声道:“大王,王城被秦人占据,我们仓库里的粮食都被秦人抢了。这几日我们只能搜罗附近村落的存粮和猎捕山上的野兽吃,诸部这么多勇士到这里,恐怕那些搜罗来的粮食连两天都不够。” 两天都不够? 阿古斯脸色彻底黑了,他知道鱼部首领说的是事实。 因为这场战争的爆发,为了统一供应粮食,他将附近部族的粮食都收到了王城仓库,好进行统一规划。 这原本是一件提高效率的好事,但没想到秦人会从海上来,直接占了王城,连带他们的储备粮也没了。 “无能!废物!” 阿古斯越想越气,眼睛变成血红色。 他抽出匕首,在周围人惊恐的神色中,上前捅进了鱼部首领的脖子。 看着鱼部首领在地上吐着血泡的模样。 阿古斯咯咯笑起来:“粮食,这不就有了吗?” 他凶狠的目光扫视着周围战战兢兢的诸部首领。 “两天内给我把王城夺回来,夺不回来,那就让你们成为粮食!” (本章完) 第七百六十八章:一秦敌十越 “殷将军,就这么把俘虏还给南越人,真的好吗?” 樊哙站在番禺城头,看着长龙般的南越人被秦军驱赶出城,有些不爽的舔了舔嘴唇。 抓人的事情他樊哙没少干,放人却还是第一次,心里难免不习惯。 殷通大笑道:“不还给南越人,难道还留在城里吃粮吗?把俘虏赶出去,将他们的肚子问题交给那位南越王来操心,岂不美哉。” 被秦军放出城的俘虏基本都是老人、病弱以及妇女孩童。 他们中的一些人被秦军赶出城,就像没牵绳的狗子一般,疯狂的山林奔去,生怕秦军会后悔将他们再抓回去。 另一些人则是往外走的时候,还不时回头,用仇恨的目光瞪视着城头飘扬的黑色大旗。 秦人放了他们,但夺走了王城,以及城中仓库和各家积蓄的粮食和财产。 这是殷通的谋划。 南越王阿古斯带着越人主力回来,在这样的情况下,留在城中的南越人俘虏对秦军来说就是一个定时炸弹。如果阿古斯带兵攻城的时候,俘虏暴动,会给秦军造成一定的威胁。 将他们放出去,交给阿古斯则是一步好棋。 在南越人粮食缺乏的情况下,这些老弱妇孺会对南越军队造成负面影响,让他们本就捉襟见肘的粮食问题出现更大的缺口,最后就是谁也没有吃的。 而秦军在阿古斯抵达前的这几天里,对这些俘虏宣告了好几次秦国对越政策。 秦军只诛南越王及虎部阿屠骨等反秦首领。 除了这些首恶外,其他南越族人,不管是哪一个部落的,只要愿意归附秦国,就可以享受闽越和东瓯的待遇,并得到活命的粮食,还能继续生活在这片他们祖祖辈辈生存的土地上。 分化之策。 殷通相信南越人绝不是铁板一块,在明显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肯定会有南越人为了生存向秦军投诚。 这就是秦军之前占据番禺城后没有滥杀无辜,而是先将俘虏养上几天,等到阿古斯率军来了再放出去的缘故。 他们需要有人来宣传相应的政策,以攻南越人之心。 樊哙对此表示了解,但还是嘀咕道:“可南越蛮子是会吃人的啊,你把这些俘虏放回去。他们在缺粮的情况下,说不定就把这些人拿来吃了。这放人的举动,就相当于给他们送粮了。” 殷通笑道:“吃了更好,南越诸部中只有蛟部和虎部有食人的习俗,其他诸部并没有这种习惯。一旦那个阿古斯开始食人,势必会给其他部族带来恐慌,这可就是反助吾等来收拢南越人之心了。” …… 正如殷通所料,当大批的南越俘虏被秦军赶出城,找到南越王带回来的军队后。不管是那些被释放的俘虏,还是蛟部、鱼部的族人,全都高兴无比,喜极而泣。 有人说秦人太傻了,不知道利用这些俘虏来威胁他们。也有人说秦人太过天真,居然认为放掉这些俘虏就能让他们投降。 很快,他们就发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 俘虏是回来了,但没有粮食啊! 南越人的粮食本来就不够吃,如今又多了一大批老弱妇孺,怎么办? 特别是这些俘虏中有大部分是蛟部的人。 阿古斯这个南越王号称统治残暴,但主要是针对其他部族,他对自己的族人还是十分优待的,这是他统治的基本盘。 许多部族本就有限的粮食再次被克扣,分给了这些蛟部的老弱妇孺食用,这在暗中引起了许多部族的不满。 阿古斯对此心知肚明。 他的解决方法就是派人疯狂攻城。 只要夺回王城,一切粮食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想要吃的,就把城从秦人手里夺回来!” 在阿古斯的激励下,南越勇士在第二日发动了对番禺城的攻击。 聚集在番禺城外的南越军队足足有近三万人。 番禺是一座小城,城中的秦军兵力大约有三千。 十倍的差距。 秦军还真守了下来。 一来是因为城小,防御面就集中,对守城一方优势加成很大。 另一个原因是装备上的差距。 秦军的弓弩很强劲,对无甲的南越人杀伤效果全满。 南越勇士只要被箭矢命中要害部位,就是一击必杀。 非要害部位,多挨上两箭照样是不死即残,丧失战斗力。 除去弓弩外,南越人用简易器械攀上城墙和秦军进行肉搏战,同样是尽显劣势。 秦卒手中拿的是少府特制的适宜砍杀的百炼钢刀,一刀砍在防御接近零的南越人身上,当场血肉横飞,无往不利。 南越人的武器除了少数青铜剑外,还有许多是木制、骨制甚至石制的武器。这些装备击打在秦军的甲胄上,威力十分有限。 南越勇士戳秦卒五下,对方不一定会死。 秦卒砍南越勇士两刀,基本就没救了。 装备上的差距,决定了这场战争的走向。 一秦敌十越。 南越人的噩梦场景出现了。 当太阳落山,一天厮杀结束后,越人们抛下满地的尸体如潮水般退去。 恐惧和绝望,随着黑夜的降临而传播。 “打不过的,秦人的武器太厉害了,他们守住王城,我们根本进不去。” “是啊,除非把秦人引到山林中,否则我们不会有胜算。” 白天的一战,越人死伤之惨重,攻击之无力,让阿古斯和众多南越首领都看沉默了。 丛林战,他们和秦军五五开。 如果拖到雨季降临,他们甚至能有优势。 城池攻防战,他们的胜算几乎为零。 连区区几千人的秦军都拿不下,这还怎么和秦人的大部队正面战斗啊? 想到被阻挡在东江对面的秦军肯定会趁机大举进发,阿古斯的脑袋就感觉发胀。 不过他第一个要考虑的还是粮食问题。 黑夜下,南越人摸黑到番禺城外。 看着城头上燃烧的火炬,以及一个个举着武器严阵以待的秦卒,他们就知道夜袭王城的可能性被排除掉了。 好在他们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攻城的,而是抬走白日的尸体。 这就是阿古斯为南越诸部寻来的粮食。 那些在白天英勇牺牲的战士,身体还将为他们的族人做出贡献。 这样的举动在南越诸部中引起了大恐慌。 除了蛟部和虎部外,其他诸部都是不食人的,更没有吃自己族人的习俗。 水牛部首领阿度带着其他几位部族的头人向阿古斯求情,希望能将残留的稻米给他们吃。 蛟部和虎部吃人,其他部族就用其他粮食果腹好了。 对此阿古斯只是冷笑道:“不会吃?阿屠骨,教教他们该怎么吃。” 在南越王的命令下,正撕啃着一条腿的阿屠骨狞笑着,走到阿度和几位首领面前,让人压住他们,然后将手里的肉强行塞进了诸位首领的嘴里。 看着他们满脸惊恐的模样。 阿屠骨哈哈大笑:“你看,这不就会吃了。吃吧吃吧,让你们的族人也学会吃,到时候就再也不会缺粮了。” 这样的举动让诸部首领回到族中后,都是无比的惊恐与憎恨。 “我……食人了?” 阿度摇摇晃晃,回去后就不停的抠着自己的喉咙,希望能将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他的族人听到这件事情后纷纷感到恐惧。 水牛部越人,就像他们信奉的图腾一般。崇尚农耕,爱吃的是田里长出来的稻米和山林中果蔬,对蛟部和虎部的恐怖习俗一向是畏惧和敬而远之。 现在居然要被阿古斯逼着干这种变态的事情,每个水牛部的越人都怒火冲天。 “明明还有稻米和其他粮食,阿古斯全都给了他们部族的老人和妇孺,让我们去吃战死的勇士,可恶!” “英勇作战,死了还要被他们吃掉,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和秦人拼命!” “跑了吧,咱们离开这里,带着族人去投奔西瓯,让阿古斯和秦人打去吧!” 各种言论充斥的时候,阿度的儿子悄悄走过来,对他的父亲说道:“我听被秦军放回来的鱼部人说,秦人并没有残杀他们。他们在城里做俘虏的时候,秦人还给粮食吃。” “秦人还说了,他们这一次来是为了复仇,不是想杀光我们。他们只诛杀阿古斯和阿屠骨等人,只要我们向秦军投降,就可以和闽人一样,活下去!” 听到儿子的这番话。 阿度和周围两位都老的眼睛都冒出光来。 在战斗前,秦军派人来招降,他们不会去听。 上一次的秦越之战,南越人可是打赢了的,怎么可能还没打就投降和他们不是一个种族的秦人。 但现在嘛,经过了连续几次的战斗,他们深深了解了秦军的战斗力。 丛林战,因为有闽越人和东瓯越人的帮助,他们没有优势。 城池攻防战,完全不是对手。 如今南越王城被秦军夺取,他们更是陷入缺粮的恐慌中。 这场秦越之战的局势已经明显了。 他们的心也就动了。 接下来的选择,将决定整个部族的未来。 这样的场景,在其他没有食人习惯的部族中同样出现着。 黑夜下的南越人,暗潮涌动。 (本章完) 第七百六十九章:内乱 南越诸部暗潮涌动。 到了第二天后,传来的几个消息更加深了这种情况。 奉阿古斯之命,在东江防守,以抵挡秦军的南越马蜂部溃败而来。 “秦人像成群的野马一样过江,他们数量太多,我们人数太少,挡不住啊!” 马蜂部首领莫塔柱在见到阿古斯和诸部首领后,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起来。 阿古斯倒是没有像杀死鱼部首领一样将莫塔柱宰了,他很清楚江对面的秦军实力有多强,连自己带着越人大军都只能仓皇退守。 指望一个马蜂部就能将秦人拦住,几乎不可能。 清楚归清楚,马蜂部的溃败还是让阿古斯脸色不好看。 因为这代表秦军的大部队正在向着王城方向逼近。 坏事并没有结束。 接下来又有北边的消息传来。 “我们发现了梅氏和秦人的踪迹,他们沿途南下,已经烧了我们好几个村寨。” 南越人在十多里外发现了梅氏越人的踪迹,他们击破老羊部和黄狗部之后,一路南下,如今已经出现在了南越大军的北方,和占据番禺城的秦军一起将他们夹在了中间。 阿古斯脸色紧绷,一双手死死握成拳头。 自己的王城落在秦军手中,抢不回来。 东边有数量众多的秦人大军在接近。 南越人自己还陷入了缺粮危机。 种种情况,让阿古斯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哪怕他当年被人刺杀,发现主谋是自己父亲后,也没有像现在一样害怕。 因为那时候的阿古斯知道自己有复仇和胜利的机会。 但现在面对秦人的逼迫,他感觉到了一种无力感。 “我该怎么做才能赢?” 相比于阿古斯的恐惧,阿度等诸位首领则相互对视,各有心思在胸。 或许是因为秦人大军正在逼近的缘故,阿古斯为了保存实力,并没有再下令攻打番禺城,空耗自己的力量。 而是在和阿屠骨以及几位蛟部都老商量后,做出了新的决策。 他们要撤到西边去。 “秦人太强大了,他们占据了我们的王城,又带着大军过来,我们无能为力,只能和瓯人联手,一起来对抗这些侵略者。” “各部回去睡觉休息,今天晚上我们借助夜色掩护,连夜走!” 阿古斯心痛的下达了这个命令。 撤退。 意味着阿古斯将放弃他的王城,放弃他拥有和统治的所有土地,到西瓯去寄人篱下。 但这是南越人如今唯一的生路。 秦人太厉害了,他们南越一国已经无力抵抗,只能寻求帮手。 西瓯和南越同属一个族群,都是布洛陀的子孙,是岭南的原生土著。 之前秦将屠睢攻占西瓯后,就是南越王带兵击败了秦军,并帮助西瓯复国将秦军赶了出去,他们是天然的盟友。 现在南越失势,还没了粮食吃,与西瓯联合是最好的选择。 “雨季快来了,到了那时候,这丛林才是我们的主场。” “秦人,你们给我等着。我阿古斯还会回来的!” 阿古斯的想法很好,下的决定也很果断。 只可惜到了晚上的时候,事情的发展却和他想的不一样。 在南越诸部正要向西瓯方向迁移的时候。 叛乱的火星出现了。 “阿古斯弑父食肉,残暴歹毒。他带着蛟部和虎部在这些年里对我们各种压迫欺凌。他们每年都要从我们这里抢走许多的粮食,带走我们的女人肆意凌辱,还让我们的族人去为他们征战。现在为了对付秦军,竟然还要逼迫我们吃自己勇士的血肉,这样残暴的王,我们为什么还要拥护他!” 水牛部阿度在黑暗中振臂高呼。 其他人也大叫起来:“秦人说了,他们这一次只杀阿古斯和阿屠骨等残暴的首领,我们只要投靠他们归附秦国,就不会被杀。还能和闽人一样,在这片土地上继续生存下去,他们会给我们粮食,会让我们生存。我们没有必要为了阿古斯去送命!” 一句句话语,将南越各部心中的反抗之火彻底点燃。 蛟部和虎部作为南越的食人部落,这些年来屡屡欺压其他部族,只是因为他们实力太过强大,使得各部越人敢怒不敢言,只能将怨恨深埋在心中。 这一次越人连番战败,再加上阿古斯逼着他们吃战死勇士的肉,就是让这些怨恨爆发的导火索。 反了他! “向阿古斯复仇!” “杀了阿古斯,砍了他的头去投靠秦人!” 在水牛部的倡导下,鱼部,野猴部,黑马部……诸多部族一起动手,率领族人去偷袭蛟部和虎部。 叛乱的火星瞬间燃烧成了燎原之火。 黑夜中诸部混战,厮杀声震天动地,到处都是人兴奋和恐惧的尖叫。 番禺城头。 秦将樊哙望着远处黑乎乎的番山,隐约间能看到许多火把在移动,从山那边吹过来的风里还能听到一些尖叫声。 “殷将军,你还真说对了,那些南越人开始自相打了起来。” 樊哙啧啧称奇,以他的战争经验,不难判断出那里正发生着一场内乱。 殷通笑道:“人越多,粮食越少,矛盾自然就会发生。更别说他们南越诸部之间本来就有仇恨,有人借此发作也是正常。不过这倒不是我的本事,还是上将军教诲的好啊,他说吾等此番偷袭番禺,当对越人以攻心为主。只要先占了他们的粮食,咱们就赢了大半。” “上将军最厉害了。” 樊哙点头感叹,又激动的说道:“殷将军,如今南越人内讧,吾等不如找机会出去立一场大功吧,要是能趁乱斩了阿古斯的头回来,那可是能升爵的!” 殷通一怔,接着摇头道:“樊将军,这可不行。上将军的命令就是夺下番禺城后,就让我们守好这里,保证万无一失,哪怕南越人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撤向西瓯,我们也不能追击。一切以稳为主。” 听到是上将军的命令,樊哙虽然想要立功,也只能按捺下来,叹道:“好吧,既是上将军说的,那我樊哙遵命就是。上将军说什么,我樊哙就听什么。只可惜那阿古斯说不定会趁机跑掉,白失了一场大功啊。” 就在南越诸部陷入内乱,自相残杀,番禺城秦军按兵不动的时候。 在番山北边十余里的一处林子里,韩信正与梅氏首领梅采分析着当前的情况和接下来的举措。 “我军舟师拿下番禺城,南越王带着大军撤回来想要夺回城池,证明他们已经放弃了东线的防御。在越人放弃东线的情况下,上将军的大军将一路畅通无阻,数日间就能抵达这里。” “王城被我军占领,后方又有大军追击,且他们自己还缺少粮食。从南越王之前的事迹和表现来看,他不会在这里坐以待毙的。最好的选择就是带人撤退去投靠西瓯。我们若是能趁势袭扰,拖住他们迁徙的速度,等到上将军带着大军追上来,便能将其重创!” 韩信目光炯炯,规划出了一条适合当前形势的策略。 就在这时,负责在外探查警戒的斥候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韩长史,南越人好像自己打起来了。番山乱成了一片!” 这话一出,韩信双眼大睁,眸中有激动的光芒迸发。 “内乱?” “我韩信的机会来了!” 第七百七十章:擒王 黑夜下的番山陷入混乱。 南越王阿古斯在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水牛部和鱼部领的头,其他诸部都在跟着他们叛乱。” 当亲信慌张的前来禀报时,阿古斯勃然大怒。 “秦人要灭亡我们的种族,占领我们的土地。在这种危急的时候,我正要带他们离开这里,让他们在秦人的兵刃下保住部族。他们居然敢不识好歹,还要反叛我,贱种!真是可恶!” 阿古斯怒吼着,满嘴的黄牙在火把照耀下显得格外瘆人。 亲信急迫道:“大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诸部叛乱的人数太多了,又是突然袭击,我们的人挡不住啊。” 南越诸部中以蛟部最为强大,但之前秦军突袭番禺城,将他们留守在这里的人杀了不少,实力略微衰弱。 今晚又是突然被其他部族偷袭,在没有防备下,许多蛟部勇士措手不及当场就被叛乱者杀死。 至于部族里的老弱妇孺,或是同样被杀,或是慌张的往黑暗中的林子里钻。 阿古斯现在所处的形势很不好。。 “阿屠骨呢,他的虎部勇士在哪里!” 阿古斯大吼着,让人去通知阿屠骨,然而很快就传来一个不利的消息。 虎部首领阿屠骨在叛乱发生的时候,眼见叛乱的部族数量太多,声势太过浩大,居然在第一时间带着他们虎部的人跑了。 如今留在番山遭受诸部围攻的只有蛟部。 “阿屠骨这个贱种,我就该敲碎了他的脑袋,把他脑袋里面的东西全部吃光!” 阿古斯愤怒的咒骂着。 此时,随着蛟部勇士的节节败退,一道道呐喊声正伴着夜风传过来。 “杀死暴君阿古斯!” “砍了阿古斯的人头,为我们死去的族人报仇!” 叛乱的越人正在向他们这里接近。 “放弃女人和孩子,众勇士跟我走,我们去西瓯!” 阿古斯当机立断,直接放弃那些才从番禺城里被秦军放出来的族人,选择了战略性撤退。 王城没了,族人没了,他的南越国也没了。 但只要自己活着,那就足够了。 “贱种们,等着吧。等着我阿古斯回来向你们复仇!” 他向着无数火把闪耀的方向狠狠吐了口唾沫,然后带着护卫他的上百人径直往西边逃去。 黑夜,是诸部叛乱的好时机,同样也为阿古斯的逃跑做出了最好的掩护。 不过叛乱的诸部首领在知道阿古斯带人跑了后,立刻下达了追击的命令。 “阿古斯这个暴君一定是去投靠西瓯了,鲨恩,你带人顺着通往西瓯的方向追上去,一定要抓住他!” 水牛部首领阿度将追击阿古斯的任务,交给了鱼部的鲨恩。 因为鲨恩的父亲,上一任鱼部首领正是被阿古斯所杀,还当众炖来吃了,这样的仇恨,足以保证鲨恩不会将那个暴君放走。 “放心,我一定将那暴君的脑袋砍下来,我要亲手将他的肚子划开,看看那肮脏的肚肠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鲨恩咬牙切齿,立刻带着鱼部的人追了上去。 天光渐明的时候。 在番山西边的一片林中,这些鱼部的追兵发现了一支足有三千人的军队。 看着前方梅氏越人手持弓箭或是短剑,一脸戒备的模样。 鲨恩大叫着解释:“我们不是敌人!我们鱼部和水牛部,还有许多部族都已经和暴君反目,愿意投靠秦国,现在正追杀阿古斯!” 一片寂静,紧接着对面的梅氏越人大笑起来。 族长梅采陪着一个秦人青年走出来。 那青年穿了一身皮甲,身上尽是在林间奔驰时留下的脏污和落叶,但一双眼睛却明亮的如同星辰。 “很好,你们愿意归附我秦国,此乃识时务者,这一次当能保全性命。” 青年以略显生疏的越语开口,转而又对鲨恩和鱼部越人笑道:“不过你们也不用再追阿古斯了,他已经被我韩信所擒!” 话到此处,韩信脸上尽是傲然之色。 他预判了阿古斯逃遁的方向,于半路截击,当场将南越王擒获! …… 秦始皇三十四年,十二月下旬。 秦国上将军赵佗率领大军渡过东江后,一路推进到南越王城番禺附近。预料中的南越人拼死反扑没有出现,迎接他的是连续的好消息。 秦将殷通占据番禺城后,顶住了南越人的攻击,并使得他们陷入缺粮危机。 而韩信率兵攻破老羊部和黄狗部防守的岭北通道,南下威逼南越人,进一步激化了南越诸部之间的矛盾。 就在南越王阿古斯想要带部撤往西瓯时,南越诸部之间爆发了一场“大起义”。 诸部混战一日夜,伤亡者甚众。 其中南越蛟部被杀者数千人,尸体遍地,血流成河。 除了被俘虏的蛟部女人外,只要被发现的蛟部男子基本都是当场斩杀,甚至就连男童和老人都没有放过。 这是诸部族被蛟部奴役几十年后的一场大复仇,他们只有杀光对方的男人,才能抹平这个仇恨。 这种场面就连众多秦人也看到心惊。 自从长平之战后,秦军很多年都没有再进行过这种大规模的屠杀行为,老幼不分的大规模屠杀,堪称毫无底线道德。 甚至有人在听闻这个消息后,对赵佗建言道:“南越人野蛮凶悍,其凶性远比闽越和东瓯的越人还要强,上将军当小心为妙。不如尽数诱而杀之,以绝后患。” 赵佗对此不置可否,相比对南越诸部接下来的处置,他更看重的是另一件事。 他那个小徒弟韩信,居然真立下了一场大功,半道上将逃跑的阿古斯给活捉了回来。 擒王之功啊! 抓了阿古斯这个南越酋首,南越之地,几乎可以宣告平定了。 献俘仪式,是在大军抵达番禺城时举行的。 秦将殷通带着樊哙等有功将领站在最前方,他们身后的短兵捧着南越的祭器,还押着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巫师,正准备向上将军献纳。 在殷通的旁边,年轻的韩信站的笔直,一脸傲然的站在那里,似乎相比于殷通和樊哙,他才是主将一般。 很快,赵佗在郦食其、梅鋗等一干亲卫的簇拥下驾马过来。 殷通立刻上前行礼道:“末将殷通,不负上将军军令,率舟师突袭南越番禺城。一战尽覆南越舟师,夺取此城,并擒南越大巫及缴获一干器物珍宝,以献上将军。” 赵佗颔首,微笑道:“殷将军辛苦了,此战殷将军夺取对方王城,逼迫南越人回援,使得我大军得以顺利渡江西进,此乃大功也,吾当如实向皇帝禀明,以显殷将军之能。” 殷通脸刷的一下涨红了。 上将军不仅夸他大功,而且还说要向皇帝禀明,这可是飞黄腾达的好机会啊。 殷通忙拱手道:“此战多亏上将军运筹帷幄,将南越人尽数诱到东江附近,末将方能趁虚而入,立此微末之功。一切皆是上将军的功劳。” 赵佗饱含深意的看了殷通一眼。 等百越平定之后,他自然是要回关中去享福的。到时候这南方的几个新设立的郡县,势必还要留一位大将镇守,以免出现越人反复的情况。 这殷通看上去就很不错嘛,行事稳重,还跟着冯无择在越地待了那么多年都没有遭水蛊毒害,应该能当此大任。 赵佗微微点头后,又看向另一边的韩信。 韩信立刻激动上前,大声道:“下吏韩信不负上将军期待,率梅氏越人突破南越人封锁,自岭北而下,擒南越王阿古斯以献上将军。” “好!” 赵佗赞了一声。 因为韩信是自己的徒弟,他不好当着诸将的面大肆称赞,只是含笑点头。 对韩信来说,这一个“好”字就够了。 别看上将军只说了一个字,但里面蕴含的认可之意,让韩信整个人都充满了信心和力量。 作为天下名将武功侯的徒弟,他韩信初上战场,没有丢老师的脸! “上将军,此人就是南越王阿古斯!” 韩信平静下来后,又连忙让身后的秦卒押着一个壮硕的越人男子上来。 “吼!” 阿古斯张口,对着战马上的赵佗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被擒获的过程中,阿古斯与秦卒相互搏杀,身上有许多伤口。 此刻一怒,伤口崩裂,满身血水直流,更显得野蛮而可怕。 看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红着眼睛,张口露出满嘴黄牙,喷出各种气息恶臭的男人。 赵佗的眉毛深深皱了起来。 “南越王……就你也配?” 第七百七十一章:处刑 阿古斯这个南越王问题很大。 他不仅是弑父登位,动用暴力夺取政权,让人心中不服。 在成功上位后,阿古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增加自己的力量,特意拉拢曾经是蛟部敌人的虎部。 他给予了虎部阿屠骨很高的权利,使蛟虎两个部落结成同盟,共同压榨其余部族。 南越各部每年种出来的稻米要上交给蛟虎两部各一部分,猎得的野兽皮毛也要上交一部分,若遇到祭祀时还要每个部族各出奴隶来献祭。 种种压迫和剥削下,各部也有反抗,但面对两个强大部族,基本都是被镇压的命。 若有人敢对阿古斯的命令说一个不字,那就直接是进肚皮的下场,这样的残酷镇压使得各部族对阿古斯这个南越王怨恨非常深。 番山之变后的南越诸部向秦军派来了使者投降,他们愿意归附秦国,同时提出了一个请求,就是希望秦军能够杀死阿古斯这个暴君,让他们安心。 阿古斯在他们眼中太可怕了,这个暴君在一日,南越诸部就没人能睡得着。 赵佗对于这个请求允诺了下来。 不仅仅是考虑到收服南越诸部的心,更是因为阿古斯这家伙有食人的恶习! 上一次屠睢征越,在攻占西瓯后进军南越,结果被阿古斯所败,其中不少秦人就被南越人俘虏。 但殷通在攻陷番禺城后,却一个秦人俘虏都找不到。 其中原因,就是那些秦人俘虏全被蛟部的人吃了。 据说阿古斯在听说秦人喜欢六这个数字后,竟连续六天杀了六个秦人来吃,以示对秦国的嘲讽。 当时听说这事情,樊哙气愤到想杀光俘虏来复仇,但被殷通用大局为重阻止了下来。 一切以战争的胜利为重。 直到现在尘埃落定,才是真正开始算总账的时间。 食人。 这样的行为早就触犯了赵佗的底线,甚至是所有文明国家的底线。 秦军诸将也都叫嚷着要将此人处死,为死去的秦人复仇。 “食人者,必死!” 赵佗态度很坚定,而且没有和阿古斯这个蛮夷沟通的想法。 这种货色你和他多说一句都是浪费精力。 “吃人的家伙都是反人类反文明,必须杀之以儆效尤!” 在派出郦食其和南越诸部商议好归降的条件后,他果断下令对南越王阿古斯,以及秦军擒获的南越大巫,蛟部的贵族处以酷刑。 赵佗甚至还派人邀请了南越诸部的首领,前来观看这场处刑仪式。 听说秦军要公开处决阿古斯,南越诸部首领都十分高兴和激动。 特别是鱼部的鲨恩,他正要亲眼看着那个杀了他父亲的仇人会怎样凄惨的死去。 当一切就绪,阿古斯被秦卒押上刑场时,他看到了这些曾经在自己统治下如同奴仆的人物。 “你们这些该死的贱种,你们投靠了肮脏的秦人,背叛了布洛陀子孙的荣耀。布洛陀、雷王还有蛟王会让你们灭亡的!” 阿古斯咆哮着,用南越人信奉的神灵来发出诅咒。 诸部首领脸色泛白,与阿古斯有大仇的鲨恩咬牙道:“残忍的暴君,你马上就要死了!你说的再多,我等下都要亲眼看着你的脑袋被秦人砍下来!” 阿古斯大笑道:“哈哈哈,死?我阿古斯杀人无数,什么时候怕过死!有什么手段用上来就是。” 说着,他还冷笑的看向秦国将军的方向,眼中尽是不屑,甚至还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副渴望着想要吃食的模样。 “这蛮子居然这么嚣张,早知道我之前就该割了他的舌头!” 韩信站在赵佗身侧,看到阿古斯挑衅的模样,勃然大怒。 赵佗却是面色平静,只淡淡道:“等上刑了,他就知道了。” 正如赵佗所说,阿古斯的嚣张在被当着所有人的面脱光了衣服,然后被用钢刀指着下身的时候,瞬间消失无踪,只剩满脸的苍白。 五刑俱全! 这就是赵佗对这个所谓的南越王定下的刑罚。 黥,劓,砍左右趾,腰斩,醢。 因为南越人以纹身为荣,阿古斯的脸上本就有龙纹在,黥刑没有杀伤力,所以赵佗大手一挥,将黥刑换成了宫刑。 受到刺激的不仅是阿古斯,那些围观的诸部首领,也同样脸色煞白。 他们看到阿古斯被秦人剥光了衣服,当着无数人的面切去下面,然后再经历其他可怕的酷刑。 没人叫好,所有人都屏着气颤抖。 南越诸部的首领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冲击。 他们曾经畏惧的那个暴君,在经历了无尽的痛苦后,转眼间就成了地上的那摊烂肉。 这样的场面,可比阿古斯吃人还要让人感到恐惧。 “秦人……好可怕。” 鲨恩哆嗦着开口,双目发直。 旁边的阿度不停吞咽着唾沫,低声道:“只要秦人给我们活路,还是顺从他们的为好。” 一双双眼睛,带着畏惧的神色望向秦国上将军的方向。 “恭喜上将军,当众以五刑杀阿古斯,不仅为我死难的将士复仇,更扬我大秦之威,恐吓南越诸部。自今日后,他们想来不敢再叛我大秦了。” 郦食其笑嘻嘻的向赵佗恭喜。 是的,赵佗之所以对阿古斯公开处刑,除了复仇外,更是存了震慑之心。 他之前已经答应了南越诸部,只要投降,就对他们之前和秦军作战的事情既往不咎,并给予粮食帮助过冬,显露了秦国的仁德。 但全是仁义恩德也是不行的,那样会让这些南越蛮子认为你仁善可欺,日后更加得寸进尺,所以在给了好处后,也必须要杀人立威。 赵佗要让南越诸部知道和秦军作对是个什么下场,日后他们如果敢生出异心的话,那就要好好想想自己是否能承受阿古斯这样的下场了。 五刑俱全啊,光是想一想就让人恐惧。 “杀鸡儆猴,让他们知道秦威不可犯也。” 赵佗淡淡开口。 侍立在旁的韩信眼珠子一转,找到机会,低声说道:“上将军,现在咱们公开处死了阿古斯,足以震慑南越诸部之心,想来他们不敢再叛我秦国,这样后方稳定。我们是否可以趁势进军,追着阿屠骨的虎部一路杀入西瓯,将他们一起覆灭!” “我听说任嚣将军已经平定了长沙郡内的扬越人反叛,我们可以派人越过五岭通知他。到时候我大军分别从两路夹击西瓯,必能一战而下!” 韩信脸上充满了兴奋。 他第一次单独领兵,就打了一场胜仗,甚至还擒获了一国之王。 在食髓知味下,韩信自然是巴不得秦军趁胜追击,继续对西瓯开战,这样他可以继续享受统军作战的快感,并且还能立下大功升爵。 接下来的战斗他也很有信心。 南越基本平定,他们接下来的目标西瓯,在上一次秦越战争中已经被屠睢率领的秦军打残了。哪怕后来在南越人的帮助下复国,实力也有所不济,远不如南越。 秦军在灭亡了闽越和南越的情况下,从两路出兵夹击半残的西瓯。 在韩信看来,此战胜算很大。 赵佗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这个小徒弟。 如果没记错,之前打下了闽越,也是韩信迫不及待的提议顺势攻打南越吧。 (本章完) 第七百七十一章:处刑 阿古斯这个南越王问题很大。 他不仅是弑父登位,动用暴力夺取政权,让人心中不服。 在成功上位后,阿古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增加自己的力量,特意拉拢曾经是蛟部敌人的虎部。 他给予了虎部阿屠骨很高的权利,使蛟虎两个部落结成同盟,共同压榨其余部族。 南越各部每年种出来的稻米要上交给蛟虎两部各一部分,猎得的野兽皮毛也要上交一部分,若遇到祭祀时还要每个部族各出奴隶来献祭。 种种压迫和剥削下,各部也有反抗,但面对两个强大部族,基本都是被镇压的命。 若有人敢对阿古斯的命令说一个不字,那就直接是进肚皮的下场,这样的残酷镇压使得各部族对阿古斯这个南越王怨恨非常深。 番山之变后的南越诸部向秦军派来了使者投降,他们愿意归附秦国,同时提出了一个请求,就是希望秦军能够杀死阿古斯这个暴君,让他们安心。 阿古斯在他们眼中太可怕了,这个暴君在一日,南越诸部就没人能睡得着。 赵佗对于这个请求允诺了下来。 不仅仅是考虑到收服南越诸部的心,更是因为阿古斯这家伙有食人的恶习! 上一次屠睢征越,在攻占西瓯后进军南越,结果被阿古斯所败,其中不少秦人就被南越人俘虏。 但殷通在攻陷番禺城后,却一个秦人俘虏都找不到。 其中原因,就是那些秦人俘虏全被蛟部的人吃了。 据说阿古斯在听说秦人喜欢六这个数字后,竟连续六天杀了六个秦人来吃,以示对秦国的嘲讽。 当时听说这事情,樊哙气愤到想杀光俘虏来复仇,但被殷通用大局为重阻止了下来。 一切以战争的胜利为重。 直到现在尘埃落定,才是真正开始算总账的时间。 食人。 这样的行为早就触犯了赵佗的底线,甚至是所有文明国家的底线。 秦军诸将也都叫嚷着要将此人处死,为死去的秦人复仇。 “食人者,必死!” 赵佗态度很坚定,而且没有和阿古斯这个蛮夷沟通的想法。 这种货色你和他多说一句都是浪费精力。 “吃人的家伙都是反人类反文明,必须杀之以儆效尤!” 在派出郦食其和南越诸部商议好归降的条件后,他果断下令对南越王阿古斯,以及秦军擒获的南越大巫,蛟部的贵族处以酷刑。 赵佗甚至还派人邀请了南越诸部的首领,前来观看这场处刑仪式。 听说秦军要公开处决阿古斯,南越诸部首领都十分高兴和激动。 特别是鱼部的鲨恩,他正要亲眼看着那个杀了他父亲的仇人会怎样凄惨的死去。 当一切就绪,阿古斯被秦卒押上刑场时,他看到了这些曾经在自己统治下如同奴仆的人物。 “你们这些该死的贱种,你们投靠了肮脏的秦人,背叛了布洛陀子孙的荣耀。布洛陀、雷王还有蛟王会让你们灭亡的!” 阿古斯咆哮着,用南越人信奉的神灵来发出诅咒。 诸部首领脸色泛白,与阿古斯有大仇的鲨恩咬牙道:“残忍的暴君,你马上就要死了!你说的再多,我等下都要亲眼看着你的脑袋被秦人砍下来!” 阿古斯大笑道:“哈哈哈,死?我阿古斯杀人无数,什么时候怕过死!有什么手段用上来就是。” 说着,他还冷笑的看向秦国将军的方向,眼中尽是不屑,甚至还舔了舔嘴唇,露出一副渴望着想要吃食的模样。 “这蛮子居然这么嚣张,早知道我之前就该割了他的舌头!” 韩信站在赵佗身侧,看到阿古斯挑衅的模样,勃然大怒。 赵佗却是面色平静,只淡淡道:“等上刑了,他就知道了。” 正如赵佗所说,阿古斯的嚣张在被当着所有人的面脱光了衣服,然后被用钢刀指着下身的时候,瞬间消失无踪,只剩满脸的苍白。 五刑俱全! 这就是赵佗对这个所谓的南越王定下的刑罚。 黥,劓,砍左右趾,腰斩,醢。 因为南越人以纹身为荣,阿古斯的脸上本就有龙纹在,黥刑没有杀伤力,所以赵佗大手一挥,将黥刑换成了宫刑。 受到刺激的不仅是阿古斯,那些围观的诸部首领,也同样脸色煞白。 他们看到阿古斯被秦人剥光了衣服,当着无数人的面切去下面,然后再经历其他可怕的酷刑。 没人叫好,所有人都屏着气颤抖。 南越诸部的首领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冲击。 他们曾经畏惧的那个暴君,在经历了无尽的痛苦后,转眼间就成了地上的那摊烂肉。 这样的场面,可比阿古斯吃人还要让人感到恐惧。 “秦人……好可怕。” 鲨恩哆嗦着开口,双目发直。 旁边的阿度不停吞咽着唾沫,低声道:“只要秦人给我们活路,还是顺从他们的为好。” 一双双眼睛,带着畏惧的神色望向秦国上将军的方向。 “恭喜上将军,当众以五刑杀阿古斯,不仅为我死难的将士复仇,更扬我大秦之威,恐吓南越诸部。自今日后,他们想来不敢再叛我大秦了。” 郦食其笑嘻嘻的向赵佗恭喜。 是的,赵佗之所以对阿古斯公开处刑,除了复仇外,更是存了震慑之心。 他之前已经答应了南越诸部,只要投降,就对他们之前和秦军作战的事情既往不咎,并给予粮食帮助过冬,显露了秦国的仁德。 但全是仁义恩德也是不行的,那样会让这些南越蛮子认为你仁善可欺,日后更加得寸进尺,所以在给了好处后,也必须要杀人立威。 赵佗要让南越诸部知道和秦军作对是个什么下场,日后他们如果敢生出异心的话,那就要好好想想自己是否能承受阿古斯这样的下场了。 五刑俱全啊,光是想一想就让人恐惧。 “杀鸡儆猴,让他们知道秦威不可犯也。” 赵佗淡淡开口。 侍立在旁的韩信眼珠子一转,找到机会,低声说道:“上将军,现在咱们公开处死了阿古斯,足以震慑南越诸部之心,想来他们不敢再叛我秦国,这样后方稳定。我们是否可以趁势进军,追着阿屠骨的虎部一路杀入西瓯,将他们一起覆灭!” “我听说任嚣将军已经平定了长沙郡内的扬越人反叛,我们可以派人越过五岭通知他。到时候我大军分别从两路夹击西瓯,必能一战而下!” 韩信脸上充满了兴奋。 他第一次单独领兵,就打了一场胜仗,甚至还擒获了一国之王。 在食髓知味下,韩信自然是巴不得秦军趁胜追击,继续对西瓯开战,这样他可以继续享受统军作战的快感,并且还能立下大功升爵。 接下来的战斗他也很有信心。 南越基本平定,他们接下来的目标西瓯,在上一次秦越战争中已经被屠睢率领的秦军打残了。哪怕后来在南越人的帮助下复国,实力也有所不济,远不如南越。 秦军在灭亡了闽越和南越的情况下,从两路出兵夹击半残的西瓯。 在韩信看来,此战胜算很大。 赵佗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这个小徒弟。 如果没记错,之前打下了闽越,也是韩信迫不及待的提议顺势攻打南越吧。 (本章完) 第七百七十二章:用势 番禺城外,番山和禺山之间的平地间是无数飘动的黑色秦旗。 数万秦军正扎营在这里,等待着上将军的下一步军令。 在某处营帐外。 项籍坐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重瞳大睁,脸上尽是怒火澎湃。 “韩信不过是恰逢南越诸部内乱,才能侥幸将南越王抓住,纯粹是走了运道。若换做是我来领军,不需越人自相残杀,我自己就能领军突入其中,将阿古斯斩杀而还!” “还有他韩信只是一个淮阴孺子,连一级爵位都没有,仗着是赵佗的弟子,居然能以幕僚长史的身份领军。可恶啊可恶,我项籍战场厮杀挣来的大夫爵位,现在也只是秦军一屯长,真是何等不公!” 项籍心里非常愤怒。 这一次秦军征伐南越,他本来是铆足了劲,想要立一场大功的。 项籍现在是第五级大夫爵位,被任命为一个屯的屯长。手下带着五十人,有一定的底气。 在项籍的想法里,当秦越双方交战时,他就可以带着手下的五十人去斩将夺旗,在万军中将南越王阿古斯擒杀,何其壮哉! 若是没遇到阿古斯,那擒杀其他部族的首领也是好的,不仅能升爵位,或许还能凭借表现优异得到一个接近赵佗的机会。 只可惜项籍的想法虽然好,但那要他能自己决定作战方式才行。 在实际的战争中,秦军的管理制度很严格,根本没有他一个屯长做决定的机会。 军候管二五百主,二五百主管五百主,五百主管百将,百将则指挥手下的屯长。 之前南越王带兵渡过东江激战秦军,曾与项籍所在的曲发生了一场战斗。 当时项籍见到南越军队中有一个头戴羽冠看上去身份颇高的人,想来不是越人首领至少也是个都老。 项籍在大喜下,就想带人冲过去斩杀对方。 “刘羽,带你的屯守好左翼!” 五百主那里下达了防守的命令,百将则将项籍的屯分配到相应的防守位置,不容他有异议。 秦军有战诛之法,只要下级将吏在战斗时违反上吏的命令,那就可以当场斩杀。 项籍心中不愿,但也只能咬着牙放弃了冲阵斩将的想法,乖乖去带人防守左翼。 等到战斗落幕时,那个南越的贵族人物早就退走了。 这样的情况,在接下来的战斗中不停出现。 项籍一直被五百主和百将调来调去,执行相应的任务。直到阿古斯因为后方被袭带兵撤走,项籍连升一级爵位的功劳都没有捞到。 他幻想中成为五大夫高爵,或是擒杀南越王便可接近赵佗将其刺杀的梦想,被现实击的粉碎。 “照眼前的情况下去,别说是五大夫了,就算等到百越被平定,我恐怕连官大夫都很难升上去。这样一来,我哪来的接近赵佗的机会啊!” 项籍心头堵得慌。 故而他在听闻韩信擒获南越王,轻易就立下他梦想中的大功时,胸口的气越发不顺畅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 “我的羽弟,你一个人在这儿作甚?” 刘邦大咧咧的走过来。 承蒙项籍照顾,他这段时间得了一些小功,已经升为了不更爵位,在项籍麾下当一个什长。 此刻见到周围无人,便直接亲昵相称。 项籍回头看了他一眼,稍微收摄心神,叹道:“没什么事情,只是在想接下来上将军会不会趁着平定南越,顺势攻取西瓯。” 刘邦一屁股坐在旁边,嬉笑道:“我觉得不会。咱们这位上将军啊,最喜欢以势压人,凡事都要制造出让敌人陷入绝境的威势,最终再轻易拿下胜利。” “你看他这次打南越不就是这样么,让大军在前面逼迫南越人倾巢而出,然后派殷将军率舟师袭取了南越王城,给南越人造成压迫,最终逼得他们自相残杀,自己轻易取得胜利。” “我猜他接下来打西瓯也是这样,先用时间稳定南越的局势,并联合长沙郡的另一部秦军对西瓯施压。等到明年天气合适了,他再发动攻势一举剿灭对方,这就是上将军的手段,伱相信我就是了。” 刘邦说到最后,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赵佗以势压人的手段,他十多年前就已经感受过了。 当时他都从魏地成功逃回了沛县,本来以为日后无事,哪知道赵佗让单父的人到处传播他刘季脚踹恩主张耳的事情,差点就坏了自己的名声。 这正是一种自己不动手,却以势压人的手段。 要不是他刘季颇为机智,用自杀来化解这场小劫,怕不是第一轮交锋就被赵佗给毁了。 饶是如此,他到了后面也只能被赶得仓促而逃,更名以保全性命。 项籍有些惊异的看了刘邦一眼,没想到这个平日好说大话的男人居然还有这种眼光。 其实他刚才那些话只是随口敷衍刘邦的,项籍自己很清楚赵佗是个善于用势的人。 当初他的父亲项渠就是被赵佗逼得主动渡过睢水,追着秦军前往彭城,最终才遭遇大败。他的大父项燕,同样是在淮水被赵佗以势相压,惨遭败亡。 楚王熊启麾下数万大军,被赵佗一招四面楚歌在一夜间崩灭的故事,他项籍亦是从小听闻。 赵佗的种种战绩自项籍脑中闪过。 他对刘邦点头道:“邦兄说的是,上将军善于用势,其打法和昔日的武城侯一样。绝不会轻敌冒进,而是利用自身的优势缓缓压上去,让对方避无可避,最终饮恨而亡。只是不知,他这次还会不会再派一支野战曲进入西瓯查探敌情。” “若是上将军还要再派奇兵去西瓯。邦兄啊,咱们到时候当请命前去才是!” 项籍眼中闪过一抹精芒。 数万大军作战,他一个小小屯长立功的机会太少了。 还是要在那种肩负特殊作战任务的奇兵中,他才有出头的可能,这也是他唯一的机会。 相比于项籍脸上狂热的求战欲,刘邦却是悚然一惊。 他原本倒是有建功立业的想法,最开始的目标是像赵佗一样,成为天下闻名的大将军。后来又将目标降格成曹参那样的中级将领,感觉也很好。 如今随着刘邦得了不更爵位,又对越地环境越发厌恶,认为就这样能活着回去就很不错了。 刘邦干笑道:“羽弟啊,我看咱们现在的爵位已经很不错,没必要那样拼命了吧。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有了大夫爵,日后回去了起码能补个县上的司马,到时候权力在握,娇妻美妾伴身,岂不美哉?何苦在这里和越人拼命呢,要是死了,连个继承爵位的后代都没有,那才叫惨。” 项籍摇着脑袋,一巴掌拍在刘邦肩膀上,打的他一个哆嗦。 “邦兄啊,男子汉大丈夫,自当抓住机会建功立业才是。什么娇妻美妾,只是过眼云烟,唯有爵位方是正道。到时候上将军若派奇兵入越,你就跟我一起吧!” 项籍话语霸气,不容刘邦反驳。 通过他这段时间的观察,刘邦这家伙为人机敏,做事得力,是个能干大事的角色。 或许能在日后,助他一臂之力。 …… 项籍和刘邦对赵佗确实很了解。 赵佗并没有接受韩信的建言,依旧选择了更稳妥的方式。 “南越初定,虽有诸部主动投诚,并刑杀阿古斯以震慑越人。但这些南越人非我族类,其心难料。” “之前的战争,双方都死伤了不少,南越人的心里对我们绝对会怀有仇恨,不能掉以轻心。如果此时征越,胜利还好,一旦出现失误,他们就会生出二心。所以还是以稳妥起见,先花时间安置南越诸部,并修建道路囤积粮秣,待到时机成熟,就联络任嚣部一举攻取西瓯。” 赵佗的话和之前攻打南越时一样。 一切以稳妥为主。 虽然韩信说的有一定道理,西瓯已经被屠睢打残,实力不及南越,若是秦军两路夹击,将其一举攻灭的机会很大。 但这样打总是有一定风险的。 比如,西瓯以南的骆越之国! 这个越人大国,在见到同为布洛陀子孙的南越被秦军覆灭,西瓯濒临灭亡时,是否会做出反应呢? 对赵佗来说,征越之战必须要万无一失,要保证最高的胜率。 相比越人,秦军最大的优势是什么? 就是大秦的国力,只要主将不乱搞,胜算是非常大的。 与其仓促进攻,不如等上一段时间,将优势累积到最大后,再进行平推。 步步为营,将每一片占领的土地经营坚实了,就不用怕任何变故,胜利自然就到手中。 这是王翦传给赵佗的打仗心得,也是真正的大国百战百胜之法。 在决定了巩固地盘再行进攻的策略后,赵佗还是和上次一样,派曹参和韩信征召五千人前往南越与西瓯的边界,好熟悉当地环境,作为日后秦军大举进攻西瓯时的先锋部队。 安排好了接下来的战略部署,赵佗将剁下来的南越王头颅,以及许多南越的特产珍品,随同他写好的奏捷军报,派遣快马送往关中咸阳。 “征越之战,我已平闽越、南越。想来皇帝会很高兴吧。” 上午为了解封改文改的心麻,今晚就这章,后天会有三更补一章。 接下来准备西瓯和骆越一起上,算是本书主角参与的最后一场大战。 (本章完) 第七百七十三章:喜信 秦始皇三十四年,春。 关中,咸阳,秦宫。 “此为何物?” 始皇帝看着摆在案上的稀奇东西,伸手指向其中一物。 几根干瘪的青黄色长条状物体。 扶苏忙道:“父皇,此物被称作胡瓜,据说可切片食用,味甚美。” “一种新瓜。” 始皇帝点了点头,又指向一个华美的漆盘,上面正盛放着一些指甲大小的紫色物体:“此又为何物?” 扶苏看了眼,回道:“此物是之前武功侯说的葡萄。因为西域距离关中太远,不便携带新鲜果物归来,使者就按照当地胡人的习惯,将一部分葡萄晒干,如此便能长期保存带回来,故称其为葡萄干。” “葡萄啊。” 始皇帝也想到了之前赵佗向他描述的一些西域产物。 西域有果物名为葡萄,其味道酸甜,不仅食之甚佳,还可酿酒。 赵佗说他是听胡人所言,自己没亲眼见过。 现在始皇帝却是亲眼看到了。 数年过去,秦国派往西域的使者和商队回来了,不仅探得了大量的西域诸国的情报,还成功带回来了不少好东西。 造型稀奇古怪的金属器具,带有奇异味道的特殊香料,以及大量的果蔬作物。 胡瓜,葡萄,苜蓿,大蒜,棉花…… 武功侯赵佗曾说这些域外之物各有好处,可以丰富大秦的物产,让天下之物尽聚集于咸阳,供皇帝享用。 始皇帝对这话很受用,所以在使者和商队出发时曾让他们多带一些作物及其种子回来。 现在就是看成果的时候了。 一番检阅下来,始皇帝对于苜蓿这种可食用的马饲料,以及可以制作成保暖衣物的棉花大为赞叹。 “赵佗说的不错,异域之物如果使用得当,将为我大秦带来巨大的好处。只是有些胡夷小邦,不识抬举啊。” 始皇帝伸手将一枚洗过的葡萄干扔进嘴中,缓缓咀嚼着,感受着甜味在舌尖绽放,同时眼中有冷芒闪过。 汗血马。 正如那个月氏女人苏迦莎说的。 距大秦万里处,有国名为大宛。 其有好马,汗如血,高大健硕,能日行千里,远比中原的战马更适合奔驰作战。 而秦国的军队在经过骑兵三宝的普及后,骑兵的重要性已经得到大大增强,成为了军队中的主战兵种,车兵濒临淘汰边缘。 在这种骑兵大行其道,成为一国主战兵种的时候。拥有优良的马种,自然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故而皇帝在使者出发前,曾让他们此行要远赴大宛,带回一匹宝马,让他看看是不是真的天下骏马。 秦国的使者牢记皇帝的嘱咐,西域之行曾远赴大宛,希望购买他们的宝马。 然后,就被大宛人拒绝了。 “竟敢拒绝朕。” 始皇帝心中很愤怒,区区蕞尔小国,竟敢拒绝他买马的要求,简直是找死。 太子扶苏听到皇帝的话,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父皇在气恼什么。 以始皇帝的性格,怕不是想要发起一场灭国大战,让秦军直接打到西域去,将那个敢拒绝皇帝的大宛灭掉。 扶苏忙道:“大宛小邦,不识天威,真是自取灭亡,儿臣恨不得为父皇率兵灭之。然如今我大秦正南征甚急,数十万大军屯聚南方,不易再起万里远征。故儿臣认为待到武功侯征平百越之后,就可发大军西征,将此蛮夷之邦剿灭。” 始皇帝看了扶苏一眼,淡淡道:“嗯,此事等武功侯为朕平了南越再说。” 他看出了扶苏巧言劝阻的心思,但没有多说。 因为大宛确实距离秦国太远了,上万里的路程,中间还隔了乌孙和数十个西域小国。 秦军想要远征过去并不容易,就算始皇帝真的要打大宛,也不会马上动手。 这一点,他是很清楚的。 更何况就像扶苏说的,相比于大宛人的拒绝,皇帝更憎恨的还是南方的越人。 屠睢、冯无择和数万大军殒命于彼处,那地方如果不先打下来,他昼夜都难以安寝。 只是赵佗在率军南征前,曾经对他说百越难征,可能需要耗时很久,让他不要着急。 “闽越已定,尚还有三越未平,不知道赵佗什么时候才会给朕带来惊喜啊。” 始皇帝暗叹一声,端起案上的蜜水大大喝了一口。 自从去年辟谷失败后,他后续倒是没有再继续坚持下去,毕竟饿肚子的感觉是真的不好受。 但或许是因为那段时间他常以蜜水充饥的缘故,始皇帝喜欢上了喝这种甜甜的饮料。一天不喝,就会口干舌燥,心里不舒畅。 “下去吧,让王戊把这些从西域带回来的作物种下去。下半年朕要尝尝这些异域果物的味道” 始皇帝挥了挥手,让扶苏离去。 “唯。” 扶苏行礼离去。 始皇帝坐在案前,看着扶苏的背影渐渐变得模糊,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他的视力,似乎一月不如一月。 “老了啊。” …… 始皇帝的感慨只持续了半日,因为到了下午,就有来自南方的使者送来了最新的军情消息。 “大胜!” “上将军赵佗克定南越,斩其王阿古斯首级,并降服南越诸部!” “南越已经没了!如今那里是我大秦的领土!” 整个咸阳瞬间震动。 因为距离秦军征服闽越,才过去了一年的时间。 一年灭一国,而且还是百越诸国中号称最为凶悍的南越。 这样的灭国速度让咸阳的秦人们兴奋极了。 特别是那些有子弟派往南征军中的秦人,纷纷长舒了一口气。 打胜仗,总比打了败仗更能保全性命,他们的父子兄弟,更有回来的可能。 “武功侯不愧是我大秦第一名将,区区南越弹指可灭!我太高兴了,店家,在场所有食客的钱,全都由我来付。我要为武功侯贺,为我大秦贺!” 咸阳食肆中,一个络腮胡子的大汉激动的大声开口。 这般豪爽的激动引得其他食客纷纷叫好,并一起谈论起了那位传奇名将的种种辉煌战绩。 相比于民间对此场大胜的兴奋。 秦宫中的始皇帝在高兴之余,自然也不吝惜对此战功臣的封赏。 “武功侯赵佗,克定南越,朕心甚喜,赐食邑千户,钱五十万。” “其子赵彻,蒙父之功。赐爵四级,为五大夫。” 第七百七十四章:自强 始皇帝在收到赵佗攻灭南越的消息后,大喜之下,置其地为南海郡,并依照惯例大酺天下三日,以昭示他的赫赫武功。 武信侯府,几位在大酺中休沐于家的年轻人开始了牌桌征战。 “八千户食邑啊!” “咱们这位赵君侯与武城侯的食邑数量都相差无几了,伦侯与列侯相同。这可真是享尽了皇帝宠爱啊。” 现担任廷尉史一职的李于,一边摸着牌,一边满嘴酸味的说着。 坐在旁边的王贺接口道:“还不是武功侯战绩太过超然,一年灭一国啊。照眼前这情况,最多再过两年武功侯就能平定百越之地,到时候列侯之爵定然是稳了,其食邑怎么都会超过一万户,位居我大秦历代武将之首啊!依我看不管是武城侯,还是昔日昭襄王时代的武安君,恐怕都不能和武功侯相比。” 听到这话,李于瞥了眼正打出一张六条的王贺,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冯敬,假装叹道:“王兄说的武功侯功绩我自然知道,我只是觉得同为伦侯。咱们冯兄连一户食邑都没有,他武功侯却足足有八千户,这对比起来,不由让人感叹啊。” 王贺握牌的手微微一停,他听出了李于话中的挑拨。 冯敬却并未在意,反而是边摸牌边笑道:“李兄怎可拿我和武功侯相比。正如王兄所言,武功侯是灭国名将,自从军以来一路百战百胜,灭国无数,能有八千户食邑自是应当。而我冯敬的武信侯爵位,还是从先考那里继承来的。一切靠着父辈恩荫,怎么能与武功侯相比?” “冯兄大气,倒是我唐突了。” 李于微笑开口,缓解尴尬的气氛。 只是他的胸口上却堵了一口气。 冯敬说了一句“靠着父辈恩荫”,这就让他想到了始皇帝才下的赏赐诏书。 除了给赵佗赐食邑一千户外,还为其子赵彻赐爵四级,为五大夫。 七岁的小孩,居然有五大夫爵位! 要知道李于自己的爵位都才刚到第七级公大夫,就这还是靠了老父李斯的面子。 平日里他颇为自傲,觉得自己年纪轻轻还是一个文职,就有这般爵位,日后那也是前途无量。 哪知道转眼就被一个小屁孩超过,而且正常人都看得出来,这并不是结尾。 等到赵佗剿灭其余两个越人大国后,赵彻这个小屁孩的爵位还会继续往上升。 李于心中嫉妒之火熊熊燃烧。 “五大夫又怎么样,哪怕日后继承赵佗爵位当个列侯,还不是要跪在我外甥脚下。呵,还是父亲说的对,我和启明打好关系,日后等他登上帝位,要什么没有?” “列侯之位,我唾手可得!” 想到这里,李于心头舒坦了不少,但对于眼前的牌局却没了兴趣,找了个借口便告辞离去。 他要去太子府拜访。 他要和未来的三世皇帝建立深厚的感情。 那才是他获取高爵的捷径。 …… “五大夫!” 武功侯府中,七岁的赵彻为自己新得到的爵位激动。 他兴高采烈的跑到嬴阴嫚身前,炫耀似的说道:“母亲母亲,你看我脑袋上的鹖冠,威风不威风!” 说着,他还小大人似得挺着胸膛,让头上鹖冠的绚烂彩羽高高的扬起。 五大夫属于高级爵位,可佩带鹖冠以象征身份。 赵彻的五大夫爵位是皇帝亲赐,主爵中尉府不敢怠慢,连夜为他赶制出一顶专门供小孩戴的漂亮鹖冠,属于是全国独一份了。 嬴阴嫚正将女儿赵芸抱在怀中,小声的给她讲着故事,见到自己儿子兴奋的模样,笑道:“威风极了,吾儿如今也是个高爵者了,可真是厉害。” 几句话下来,夸得赵彻眼睛都眯了起来。 但他想了想,又摇头道:“我觉得母亲这话说的不对。” 嬴阴嫚怔了怔,问道:“哪里不对?” 赵彻犹豫了一下,他伸手将颌下的系带解开,取下鹖冠放在一旁的案上。 然后他一本正经的对嬴阴嫚说道:“因为这个五大夫爵位,是父亲为大秦征战,立下大功得来的。是外翁对父亲的奖赏,这才恩荫于我,并不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我问母亲我戴上鹖冠后威风不威风,是想炫耀此冠的漂亮。但母亲却夸我厉害,这其实与我自己无关。” “张先生曾经对我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我喜欢这句话,我觉得自己应该像父亲一样,去亲手挣得爵位和功勋,那才是我自己的本事。” 童稚之音回荡于耳。 嬴阴嫚惊讶的看着自家儿子。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此句出自于《易》,她是知道的,但没想到今天会从自己这个年幼的儿子口中听到。 自强不息。 这让她想起了曾经的那个英武少年。 想到那句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的豪壮之语。 父与子,还真是相像啊。 嬴阴嫚放下女儿,拊掌赞道:“很好,吾儿有这番见识,相信尔父知道后一定非常高兴。我当写信,将你刚才的话说给他听听。” 赵彻被一番夸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是张先生教得好,若无他教导,我也不知道这些道理。” 嬴阴嫚点头道:“我本以为那张御史满屋妻妾,是个好色之徒,尔父让你随他学习的时候,我尚有些不满。如今来看,这人倒是还不错,你且好好随他学习吧。” “知道了,我一定好好随张先生学习。” 赵彻大声说道,充满了坚定。 半个时辰后。 身穿一身宽袍大袖,胖滚滚的像个圆球似的张苍在武功侯府外下了马车。 赵彻年纪太小,考虑到安全问题,他的学业都是由张苍上门来教导。 在侯府的外室,有专门的屋舍,供他们学习。 小赵彻早就等在府门,候着自家老师的到来。 见到张苍下车,他忙上前执弟子礼,乖巧说道:“先生。” 张苍点点头,伸手回了一礼,然后拉着赵彻的手往屋舍走去,嘴里笑道:“彻儿如今也是堂堂五大夫了,可比你先生我的爵位都还要高呢。” 赵彻忙道:“都是因为父亲的缘故,赵彻不敢和先生相比。” 张苍笑了笑,拉着赵彻走入屋中,正准备开始今日的数学课程。 赵彻一进屋里,又想起母亲之前的话,好奇心突然来了。 他好奇的向张苍问道:“先生,我听说你有一屋子的妻妾,还说你是一个好色之徒。妻妾是用来做什么的呀,什么是好色之徒呀?” 张苍愣了愣,然后低头,就看到自家弟子一脸求知的模样。 妻妾。 好色。 这东西能教吗? (本章完) 第七百七十五章:雨季 秦始皇三十四年,夏。 身居南越番禺城的上将军赵佗,收到了来自秦都咸阳的信件。 皇帝的褒扬,扶苏的慰问,公主的关心,以及他那些旧部的恭贺都让他对远在数千里外的帝都多了一丝挂念。 当然,最吸引关注的还是皇帝对他灭掉南越的奖赏。 “好一个五大夫爵位,等平了西瓯和骆越,我家的小子岂不是能直接成为卿爵了,这在整个秦国也是独一份啊。” 赵佗笑着摇头,神色放松了不少。 为人臣者,最怕的就是功高盖世,封无可封。一旦功勋爵位达到顶点,再立下功劳,君王就没有能够赏赐的东西。这时候作为一个臣子,处境就会变得十分危险。 君主的猜忌,会不可避免的出现。 故而王翦在灭亡楚国爵封列侯后,就立刻告老还乡,便是一个避祸之举。 现在赵佗面对的是差不多的情况,他灭亡了闽越和南越两国,皇帝怎么都该赏赐表彰一下。这样才能提振军心,让将士们尽心竭力的征战。 但赵佗的爵位已经是第十九级伦侯了,再往上就是顶级列侯。一旦皇帝给他赐爵升级,那等到了南征之战结束,可就是真正的封无可封了。 所以皇帝只为他增加食邑,转而给他的儿子赐爵,乍看上去奖赏一般,实际上是避免了封无可封的问题。 这样做对君王和臣子都好,等到战事结束,皇帝可以为他升爵为列侯。而赵佗在战争结束前也能放心打仗,不用担心事后因为功劳太大,让皇帝出现忌惮。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自己挣的功勋与爵位才值得骄傲。彻儿这话说的好,看来张苍这胖子教的不错,我给儿子选了个好老师啊。” 赵佗想到嬴阴嫚在信中说的关于儿女的状况,脸上笑容更甚,感觉自己的儿子应该从张苍那里学到了不少好东西。 只是赵佗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随着时间进入秦历的夏季,麻烦事出现了。 秦军在攻灭南越后,赵佗没有立刻攻打西瓯,而是将重心放在安抚投降的南越诸部上面,试图打造一个稳定的后方。 在军事方面,他除了派曹参带一部分人前往南越和西瓯边境活动外,剩余大军主要是在南越整修道路,并在要冲处设立据点进行控制。 但随着暴雨的到来,一切都出现了大问题。 连绵大雨倾盆而下,让秦军开辟的道路直接变成了河道。 番禺城头。 赵佗站在伞盖下,看着远处笼罩在一片瓢泼大雨中的山林,眉头蹙的很深。 他的身侧,樊哙嘀咕道:“好大的雨啊,幸好上将军没有在这个时间去打西瓯,要是在这般大雨中作战,感觉人都要烂了。” 梅鋗听到这话,接口道:“岭南的雨就是这样,远比岭北要凶的多。听我父说,我们梅氏刚从岭北南下的时候,就因为不习惯这里的气候,死了好多人呢。不过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听说南越这边最厉害的还是发大水,等到大水一来,那时候才是真的恐怖。” “大水啊……” 樊哙咂了咂嘴,说道:“希望曹兄他们运气能好点,可别遇到发大水,要不然不知得死多少人。” 赵佗将属下的话尽数收入耳中,心头暗叹一声。 他是知道南方雨季恐怖的,这也是他之前拒绝在雨季大举进攻西瓯的原因之一。 甚至在这小半年里,赵佗还针对可能出现的雨季汛期,组织人在番禺附近修建过堤坝,以确保秦军营地不会遭受洪水的侵袭。 哪知道他还是小瞧了南越雨季的威力,这雨一下起来,比想象中的还要可怕的多。 当大雨落下时,山林中到处都是升腾的水汽,道路泥泞不堪,低洼处被水淹没,根本无法让人行走。更可怕的是,伴随雨季而来的还有许多如疟疾、痢疾一般的疾病。 纵使赵佗多有准备,秦军依旧避免不了出现伤亡。 且照眼前的情况来看,当汛期大水真的到来时,秦军修建的那几个堤坝,或许用处并不大,该冲走的还是得冲走。 人力难与天敌。 这瓢泼大雨,就是秦军真正的克星。 赵佗无奈,只能竭力做好暴雨引发的疫病的防护措施,同时安排各部前往高处扎营,避免被汛期的大洪水冲走。 “幸好稳了一手,要是在这种季节进攻西瓯,遭到暴雨肆虐后方,恐怕粮秣后勤全都要断掉,得吃上一个大败仗。” 赵佗对此有些庆幸,同时又担忧起被他派到西瓯方向的那五千人。 …… 相比于赵佗的担心,此刻率军在西瓯与南越交界的曹参部遇到的情况要好得多。 南越番禺城所处的位置靠近海滨,且地势低平,河网密集,故而一到夏季则必有汛期洪水肆虐。 西瓯这边则是后世的广西一带,降水量本就要少于广东,同时曹参率兵处也远离海滨,位于内陆地区,故而遭遇暴雨大水的风险要少的多。 但他们在雨季中,同样出现了巨大的问题。 后勤断了! 他们这边没有遭遇暴雨和大水肆虐,但因为南越番禺附近的暴雨连绵,导致交通中断,秦军无法运粮过来。 曹参这支秦军得不到后勤的补给,一切吃食都只能靠着自己在丛林中获取。 “听派往后方的人说,往番禺的那条道全被水给淹了,咱们现在不仅没粮食吃,而且连退路都没有了。之前刚和那些瓯人打了一仗,暴露了踪迹,看情况他们极有可能调大军来围攻吾等,这下可如何是好?” 一处山林中,刘邦满脸苦涩,向靠在树身上的项籍抱怨着。 他们的周围,还有数十个秦卒正在搜集林中的野果,以及寻找可能出现的鼠兔等生物的洞穴。 项籍的这个屯,就是被派出来寻找食物的。 对于刘邦的抱怨,项籍淡淡一笑:“怕什么,那些瓯人如果主动打过来那就更好了。他们来攻自然会携带有粮食,打败了他们,咱们还缺什么吃的。” 听到这话,刘邦嘴角抽了抽。 虽然西瓯之前被屠睢打残了,但好歹是越人大国,再召集一万青壮也是没有问题的,若真来围攻他们这支减员之后只剩四千七百人的军队,那还是有些危险的。 就在刘邦暗自担忧时,不远处正在树上摘果子的一个秦卒突然吹响了警哨,同时叫道:“有人来了,正在向我们这里靠近!” “是被瓯人发现了吗?” 刘邦大惊。 一旁的项籍立刻拔出腰间的砍刀,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只是接下来的情况,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 因为从远处山林中钻出来的并不是瓯人,反而是十多个身穿破烂甲衣,打着褪色黑旗的男子。 他们披头散发,像是丛林中的野人,一见到项籍等人,就像是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激动的跑了过来。 “别动手!我们也是秦人,大家都是袍泽!” 拿好了武器,正准备血战一场的秦卒们全都愣住了。 这些人说的确实是秦语,而且看他们身上破破烂烂的甲衣,也确实是秦军的制式装备。 只是,这里怎么会出现十几个陌生的秦人? 刘邦倒是反应及时,他听出喊话人的口音,呵问道:“你是魏地来的?哪个地方?” 那人叫道:“昌邑!我是昌邑人彭越!” 第七百七十六章:老卒 “屠将军在诱杀译吁宋和攻占西瓯后,也不管那些遁入山林的瓯人,直接发兵攻打南越。结果咱们还在半路上,军中就有许多人染上了疫病。唉呀,你们是不知道,当时在山林里赶路,每走一里都会有人撑不住直接倒下去。” 彭越说到这里,脸上还带有后怕的神色。 周围聚过来的秦人全都吸了一口凉气。 相比和越人交战后被杀死,那种军中出现疫病,一会儿倒一人的场景显得更加恐怖和瘆人,因为你完全不知道下一个倒下的会不会是你自己。 有刘邦麾下的秦卒小声说道:“幸好咱们是跟着上将军来的。上将军神通广大,提前弄出了能治疗疫病和水蛊的药物,还将染病的人及时隔离起来,这才没有出现疫病四处传播的情况,真是庆幸啊。” 彭越羡慕的看了他一眼,从刚才的简短交谈中,他已经知道了这支新来秦军的主将是赫赫有名的武功侯赵佗,心中自是羡慕和嫉妒的很。 羡慕过后,彭越又叹着气道:“我们随屠将军刚进入南越,就遇到了南越人的伏击,加上疫病的问题,我军连遭败绩,死了不少人。屠将军放弃了继续进攻南越,下令撤回西瓯去。” “只是没想到我们在回去的路上又被那些瓯人伏击,屠将军被瓯人杀死,我军大乱,后方又有追过来的南越人。吾等为了保命,就只能逃入山林中,躲避越人的追杀。这一躲就是两年多啊!” 说到这里,彭越情不自禁的流下泪来。 他那十几个袍泽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从秦始皇三十二年,冯无择和屠睢领军征伐百越以来,到现在秦始皇三十四年,整整过去了两年的时间。 他们这些秦人在越人环伺的山林中存活了两年多的时间,都没被越人杀掉,也没有因为环境而死,简直可称为奇迹。 这样的场景,哪怕是冷着脸的项籍也不由为之动容,赞道:“尔等皆乃好壮士!” “非吾等之能,皆是彭越之力也!若无彭越,吾等恐怕早就和其他袍泽一般,葬身这越地荒野了。” 那些活下来的秦卒纷纷开口,几乎都将功劳推到了带头的彭越头上。 随着他们的讲述,这些秦卒在越地艰难存活的种种景象,也在项籍和刘邦的脑海中勾勒出来。 原来当时秦军遭遇西瓯伏杀,被南越人围堵后,一部分人在副将王豹的带领下,顺着来路撤退回了长沙郡。 但还有许多秦卒在混乱中为了活命遁入山林,与大军失散。 又或者是因为失了向导后陷入迷路状态,最后滞留山林中。 彼时秦军大部队已经撤走,他们这些秦卒一来寻不到回去的路,二来前方和后方的据点都已经被越人重新占领,归路断绝。 他们没有办法,就只能留在越地求生,希冀能挨到秦军再次伐越。 这些活下来的秦卒说,他们这支部队最开始足足有六七百人,在两个二五百主的带领下,据守一处山头。 没过多久,瓯人和南越人就围了过来,在丛林中与他们交战厮杀。 因为秦军新遭大败,众人士气低落,且补给几乎全失,被数千的越人军队一围攻,很快就败了。 两个二五百主相继被杀,其余秦人四散逃命。 秦卒们大多是中原的农夫,在这南方山林里没什么求生本事,在惨败后,或是被越人当做猎物一个个猎杀,要不就是因为疫病或是缺少吃食而死。 唯有三十多人在彭越的带领下,逃脱了越人的追捕。 越地广大,山林遍地,而西瓯越人的数量并不多,只要这些秦卒不在瓯人的核心居住区活动,还是很容易隐藏行踪。 “我之前是巨野泽的渔夫,颇懂一些野外求生之术,这才能带着大家活下来。不过这南方越地和巨野泽也不一样,跟着我逃进林子的人后来还是死了十多个,剩下的勉强活到现在。幸亏遇到诸位,否则我们可能也撑不了多久。” 面对众人称赞,彭越谦虚开口。 刘邦啧啧称奇道:“你居然能带着这么多人在越地林子里活两年,这般能力真是让人佩服。换做是我在这林子里求生,恐怕连半年都撑不了啊。” 相比刘邦的赞叹,项籍却是目光炯炯,盯着彭越道:“尔等既然在这林子里待了两年多,可熟悉周围山川地势,以及越人分布?” 彭越被那双重瞳一盯,心里有些发毛,暗道:“好吓人的眼睛,这家伙怎长得这么奇怪。” 心里吐槽着,彭越嘴上回道:“回上吏,吾等常在山林中来往觅食,方圆数十里的大致地形我都记在心中,一些越人村寨我们也曾远远观望过,知道大概位置。” “好!” 项籍大喜,说道:“快快随我回去,大功要来了!” …… 秦军临时营地中。 主将曹参眉头紧皱,将手里的地图拿着看了一遍又一遍。 形势不好啊。 作为给大军探路,并侦查西瓯动向的特种军团,他们这五千人进入西瓯后,先是与瓯人一个部族交锋一场,泄露了自身踪迹。这都还在其次,南越虎部的阿屠骨率人跑到了西瓯来,西瓯的越人们早就防着秦军入侵了,曹参所部暴露行踪是早晚的事情。 这本来没什么,如果瓯人发大军来攻,他们退到南越方向去就是了。 但没想到南越的雨季远比他们想的还要恐怖,汛期大水一来,直接将后方道路淹没,根本无法通行,甚至就连援军和后勤都不能前来,看情况起码得大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才有道路复通的可能。而且还只是可能,毕竟谁也不知道后面还会不会继续下暴雨。 这就让曹参率领的这支秦军陷入非常尴尬的境地。前面有数量众多的瓯人,而后方退往南越的道路因为汛期而断绝,若是西瓯大军围攻来,他们连后撤的路都没有了。 除此外,他们还陷入了缺粮的危机。 四千多,接近五千人的军队每日所消耗的粮食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接下来,我该如何做呢?” 就在曹参低着脑袋,苦苦思索着破局方法的时候,帐外有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曹参抬头一看,见到是满脸喜色的韩信。 “曹兄啊!喜事,大喜事!” 曹参迷惑的望过去。 不待他开口,韩信已经连珠炮似的说道:“曹兄,刚才我军一支外出寻找食物的队伍遇到了随屠将军南征西瓯的老卒!他们在这越地生活了整整两年!” “两年前的老卒?” 曹参惊讶道:“居然有秦人能在越地支撑两年,还未被那些越人干掉,这可真是神奇。” “曹兄啊,这不是重点!” 韩信激动地道:“重点是这些人曾随屠将军南征,知晓沿途地理情报。他们又在附近生存了两年,对于方圆数十里的地貌,以及越人村寨的分布都了如指掌。有他们领路,咱们可以去袭击那些越人村寨,从越人手中抢东西吃了!” …… 西瓯王城外。 西瓯王阿拉莫盛装打扮,头上带着类似青蛙的绿色帽子,身上披着斑点羽衣,带着一群西瓯贵族耐心的等待着。 在阿拉莫的旁边,还有一群脸上纹着虎纹的南越人同样希冀的看向远处。 很快,有巨大的咆哮声自那个方向传来。 人若是趴在地上,还能感受到大地传来的震颤之音。 仿佛有巨兽正在接近。 第七百七十七章:蛙部 “我听说这一次骆王会亲自带人前来,帮助我们抵挡秦军!” 一处靠近边界的西瓯村寨,几个瓯人干完活,正在树荫下休息,同时聊着一个激动人心的话题。 “太好了,骆人实力强悍,就连南越人也不敢轻易招惹,有骆王带兵来帮我们对付秦人,这一次赢定了!” 一个脸上有黑痣的瓯人成竹在胸,觉得胜利就在眼前。 旁边一个黄脸瓯人道:“我看还是不要小瞧秦人的好。这一次秦人太凶猛了,他们从东边打过来,先打服了闽人,现在又击垮了南越,听说连南越王都被秦人杀了,要不是虎部的人跑得快,恐怕也要死在秦人手里。这些外来者,难对付啊。” “你怕什么,上一次秦人来势一样凶猛,甚至将我们的王都杀掉了,但最终的结果呢?还不是被我们打的大败,我看这次也是一样的!胜利在我们瓯人手中!” 黑痣瓯人立刻反驳,其他几人也纷纷附和。 黄脸瓯人见状只能摇头,说道:“是是是,你们说得对,不过最近东边已经出现了秦人的踪迹,他们还和黑鸟部打了一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摸到咱们这里,我看咱们还是要小心一点才是。” “胆小,秦人要真敢到咱们这里来,我就先给他们头上来一箭,射他们的……嘶……” 黑痣瓯人话到一半,猛然倒吸一口凉气,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远处的林子。 “秦……秦人来了!” 他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众瓯人看过去,只见到那片林子里钻出一个又一个的身影。 身穿黑甲的秦军,在时隔两年后,再次侵入了他们的村寨。 …… 西瓯王城。 一场古怪又奇异的仪式正在举行。 西瓯大巫在满地跳动的蛙群中灵活扭动着自己的身体。 最终他在中心位置四肢着地,趴成蛙状。 呱! 呱! 大巫张开嘴,发出两声蛙叫。 紧接着,满地的青蛙纷纷张开了嘴,到处都是呱呱声。 呱呱呱…… 蛙群乱跳,呱声回荡。 西瓯大巫瞪大着眼睛,头颅左右摇晃,忽然他伸出一只手,灵活又精确的抓住蛙群中叫的最响亮的一只蛙。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只声音最大的青蛙塞进了嘴巴,大巫喉头滚动间,就将这只蛙生吞进了肚子。 “嘶……” 远处的阿屠骨看到这一幕,眼皮直跳。 他可以生吃人肉,但不敢生吞青蛙。 一想到那活蹦乱跳,满嘴呱呱的东西在自己肚子里钻来钻去,他就感觉肠胃有些抽搐。 旁边的骆王同样紧绷着脸。 这是西瓯蛙部的特色祭祀。 看看西瓯王阿拉莫满脸虔诚的模样就知道了。 蛙部瓯人,认为通过生吞带有神性的蛙类,可以达到占卜的效果。 那只青蛙在肚肠中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在传达着特殊的意思。 现在他们就是在占卜接下来要和秦人进行的战争。 片刻后,那西瓯大巫学着蛙类的模样,蹦跶到三人面前,张嘴道:“呱……秦人将从两路来袭,大敌在东路,杀死他们的将领就能赢得这场战争……呱!” “感谢神蛙的指引,呱!” 西瓯王阿拉莫满脸虔诚的开口。 待到祭祀和占卜仪式结束后,他才转头看向两位外族的贵客。 “尊贵的骆王,以及强大的虎部勇士。神蛙已经给了我们指示,秦军这一次会分别从北边和东边两条路打过来。我们的目标是杀死东边秦军的将领,这样就能赢得最终的胜利!” 听到阿拉莫这话,阿屠骨咧了咧嘴,嗤笑道:“瓯王说的话没什么意思啊。东边就是秦人的主力,领头者是秦国的上将军,杀了他,我们自然就能赢。问题是怎么杀?那些秦军的装备和武器可比我们厉害多了,正面打我们真不是他们的对手。” 阿屠骨和秦军交手数次,基本没有赢过。 这一次南越内乱,要不是他机智,第一个跑了,恐怕也会落得阿古斯那样的下场,故而他对秦军最为忌惮,言辞之间并没抱有多少希望。 “呵呵,那是你们南越人无能!到时候让本王来动手,秦军再厉害那也不过是血肉之躯,难道能挡住本王的军队?” 说话的是身披黄羽袍,头上带着象牙装饰的骆王。 相比阿屠骨话中的忌惮和隐隐带有的恐惧,骆王对所谓秦军则表示不屑一顾。 因为骆越有着一支强大的特殊军团,足以称霸南疆,他不相信秦人能够挡得住。 阿拉莫笑道:“骆王的军队自然是强大无比,那些秦人想来是没有见过这种大场面的。有骆王相助,这一次面对秦人入侵,我们蛙部就更有信心了。” 就在众人说话间,有西瓯贵人大步走过来,一脸惊惶的说道:“大王,不好了,那支和黑鸟部交过手的秦军劫掠了我们好几个村寨,抢光了粮食,还杀了我们数百人。” 阿拉莫脸色笑容凝固,他低吼道:“该死的秦人,我本准备迎接骆王后,就带着诸部勇士前去剿灭伱们,没想到你们还敢动手劫掠,杀戮我们的族人,真是该死啊。” 骆王拍了拍上翘的肚皮,大笑道:“瓯王不要生气,这一次正好让我来见识见识秦人的实力,我会亲自让他们知道,这南方是我们越人的土地!容不得他们在这里撒野!” …… 数日后,一处山林中。 “将军,后方暴雨虽然停了,但通往番禺等地的道路被冲毁了数处,一些地方还积聚成了小湖,军队并不能通过,可能还要再等上一段时间,等积水彻底消退了,才能试着过去。” 刚从后方探查情况回来的斥候,正在向主将曹参和副将韩信禀报着最新的道路情况。 “麻烦啊,咱们虽然从越人村寨里抢了不少食物,解决了缺粮的危机。但因为这场大暴雨,等到瓯人大军围上来的时候,却是少了条退路。” 曹参眉头紧皱。 他们进入西瓯后,不仅先和一个瓯人大部落黑鸟部交锋,而且还靠着彭越等老卒的指引,洗劫了不少越人的村寨,早已是打草惊蛇。 是个人都知道,秦军的这些举动一定会激怒西瓯王阿拉莫,他一定会带着大军前来与秦军交战。 按照之前赵佗给他们这支野战部队定下的战术方针,即所谓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疲我打,敌逃我追。 瓯人防备不严的时候,他们就可以主动进攻,洗劫对方村寨,袭击敌人小股部队。 如果瓯人大举来攻,他们最好的选择就是“敌进我退”,直接一口气撤回南越,让瓯人大军扑个空。 反正就是在保留自己有生力量的情况下,尽量的对敌人造成打击。 但现在后路一断,对方大军要是打过来,那可真就麻烦了。 韩信知道曹参的担忧,笑着说道:“曹兄其实也不用担忧,我之前和那个叫彭越的小卒聊过一番,他对附近山林的熟悉程度不比本地的瓯人差。如果西瓯王真的带着大军前来,咱们先以阵战和他们打一场,能击退对方最好。若是击不退,那就让彭越领路,咱们在这山里和他们兜圈子,慢慢打一场游击战就是。” 尖利的号角声突然从西北方向响起。 曹参和韩信两人立刻抬头看向那个方向。 这是秦军的警戒信号,代表着有敌人来攻。 (本章完) 第七百七十八章:阵战 “敌袭!” “列阵!” 随着在远处放哨的警卫吹响号角,秦军并未惊慌失措,他们在各级将吏的指挥下,立刻进入迎敌状态。 越人善于在山林中战斗,秦军擅长的则是阵地战。 如果在林子里打起来,秦军就不能列成战阵,将失去他们的优势。 曹参和韩信在选择地方休息的时候,专门挑选了有大片平地的位置,如今这一举措就起到了效果。 秦卒们在第一时间离开山林,来到旁侧的平坦空地开始按什伍和兵种排列。 “弓弩在前,矛戟在后,砍刀抽出来!” 曹参站到后方的一处大石上,居高远望,便于指挥。 因为在外围巡逻的秦卒提前发出警戒,给了秦军反应的时间。 当越人从远处出现时,四千多人的秦军战阵基本列好,秦卒们还有些紧张,但至少各就其位,没有出现混乱和恐慌的情况。 “这些越人果真是蛮夷,连军阵都没有,只知道混乱冲杀。在山林中还好,但在这平地阵战,纵使他们有万人,也不会是我大秦军阵的对手。” 韩信看着远处的越人正在逼近,脸上露出自信,对于接下来的战斗颇为兴奋。 战争是危险,也是他们秦人往上攀爬的阶梯。 于此同时,被安排到军阵右翼进行防卫的项籍,看到了远处的越人中出现了一个头戴绿色蛙状帽子,身上穿着华丽羽衣的男子。 此人正挥舞着手里的木杖,大声叫嚷,指挥越人冲锋。 “这家伙是西瓯王吗?” 项籍眼中爆闪出精光。 他一直有擒杀百越首领和贵族的想法,所以对这方面颇为关注,曾向军中的越人附庸军打听其他越人各部的情况。 项籍知道了西瓯是以蛙部为主,瓯人们崇拜蛙图腾,西瓯王的服饰中就有绿色蛙状帽。 所以那个绿帽瓯人的身份就十分明显了。 “之前韩信带兵擒获了南越王,升爵成了五大夫。如果我能亲手抓住西瓯王,或是将他当场斩杀,一定能升好几级爵位,到时候就有接近赵佗的机会了。” 项籍舔了舔嘴唇,扭头让刘邦等人尽快列好阵型。 他的想法虽好,然而军令如山,在后方督战队军法吏的注视下,项籍只能按捺下躁动的心,认真执行上级交给他的防守任务。 很快,那些冲阵的瓯人就接近了。 这一接近,秦军众人脸色微变。 因为这些瓯人身上穿着的彩色甲胄和秦军身上穿的造型几乎一样,手中拿着的也是秦军的制式武器。 “是吾等战败后,被他们缴获的兵器甲胄!” 彭越作为在西瓯山林中生活了两年多的老卒,熟悉本地情况,被主将曹参带在身边作为向导。 此刻他站在高处,一见到那些瓯人身上的装扮,眼睛都开始发红了。 曹参听到这话,神色微微动容。 秦将屠睢征伐百越,惨遭大败,不仅损兵折将数万人,还将一大批秦军的辎重全扔在了越地,成了越人的战利品。 大量的兵刃甲胄,甚至还有秦弩和配套的箭矢全都落到了越人的手中,堪称是一位“运输大队长”,专门给越人送装备来了。 其中南越人拿走了一小部分兵甲,并顺走了秦人遗留的粮食,更多的装备几乎都落入了瓯人的手中。 西瓯的战士穿上了秦人的甲胄,或许是嫌弃黑色不好看,他们用山林中的植物汁液、矿物颜料等进行涂抹改造,将黑色秦甲染得花花绿绿,看上去十分晃眼,同时刺痛了许多秦人的心。 瓯人得到了秦军的装备,进一步拉低了双方的战力差距,也给许多秦卒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好在主将曹参有大将之态,并没有受到这件事情的影响,面对越人的突袭,他沉静自若,指挥各部进行防御。 “射!” 秦军的弩矢成排飞出去,射翻了一些瓯人。 但总体效果不是很好,因为这些瓯人冲锋时用的散兵阵型,也就是各跑各的,分散四处,使得秦军射出去的箭矢有许多落空。 曹参并未指望弩箭有多大效果,一轮射击后,他立刻让弓弩兵撤到后方,步卒上前,准备接下来的白刃战。 很快,瓯人们便冲到了秦军阵前,双方正式接战。 秦军排成密集的军阵,前排的砍刀和后排的矛戟相互掩护。 瓯人冲到秦军阵前,首先要对付的是秦军后排戳过来的矛戟,一不小心就是被捅穿身体的下场。 有灵敏的瓯人勇士躲开了秦军矛戟,近身上前,迎接他们的则是闪着寒光的大砍刀。 “杀啊!” 一个瓯人勇士手里握着从秦军那里缴获的青铜剑,英勇挥击,与秦卒手中的大砍刀相互撞击在一起。 一声脆响。 青铜剑被大砍刀利索的斩断,锋利的刀刃劈开剑身后顺势斩在了瓯人勇士的肩颈上,砍出了一条大豁口。 鲜血飞溅中,瓯人勇士双眼大睁的盯着对面的染血砍刀,一脸的不可思议。 秦军的青铜剑在西瓯诸部中是硬通货,被称作利剑,能分到这东西的瓯人勇士都会小心爱护,准备在接下来的这场大战中,用这些利刃杀死更多的秦人。 哪知道双方正面交锋,被瓯人们看重的青铜剑居然被秦军的新兵器砍断,这种场面让许多瓯人脸色骤变。 “你们的装备过时了!” 秦军后方,韩信嘴角勾了起来,心里对他那位老师越发崇拜。 赵佗在担任少府期间,研究出来百炼钢技术,使秦国的武器质量大幅度提升。 特别是用百炼钢锻造出来的这种适合劈斩的砍刀,其杀伤力远比青铜剑要厉害的多,两者对比起来不像是同一个时代的产物。 百炼钢刀和青铜剑的交锋,结果没有悬念。 瓯人的散兵阵冲击秦军的密集型战阵,再加上武器的代差。 整个攻势就像是水流击石,只能溅起浪花片片,但伤不了石头分毫。 位于后方的西瓯王阿拉莫咬牙切齿,看着自己的族人一片片倒地,心头如同刀割一样。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西瓯越人的冲锋,并非是真正的要和秦人阵战厮杀,而是作为一个诱饵存在。 “快来吧,快来吧!” “来自骆越的巨象,将这些秦人通通踩成肉酱吧!” 阿拉莫发出低沉的吼叫。 在秦军战阵的右侧,森林中响起了一道接一道的巨兽咆哮。 “那是什么!” 位于右翼的秦卒们纷纷大惊,扭头看去。 大地在颤抖,林中有群鸟扑腾上天。 十多头巨兽从林子里迈步出来。 它们长着硕大的獠牙,挥舞着长长的鼻子,喷吐着腥臭的气息,在背上的骆人勇士的呵斥下,迈动四肢,向秦军狂奔而来。 象兵冲阵! 第七百七十九章:搏象 “象!” “是大象!” 伴随着震天动地的象吼声响起,秦军士卒纷纷惊恐的叫嚷起来。 大象的存在,秦人早已知晓。 在闽越和南越广袤的丛林中,就有这些巨兽栖息。 只不过闽越人和南越人没有驯化大象用来战斗的能力。 所以秦军在征服两个越人大国的时候,未曾和这些巨兽交过手,最多是有一些人在丛林行军时远远看见了过路的象群,发出阵阵惊叹。 没看过大象的人也多多少少听袍泽说起过,知道越地有这么一种可怕巨兽。 但知道归知道,看过归看过,此刻秦卒们亲眼见到十几头巨象晃动着庞大的身躯向他们迎面撞来,那赫赫威势仿佛要碾碎一切。 虽然象兵出现的位置,离秦军战阵还有数百步的距离。 但这些巨兽站成一字形,向着秦军集群冲锋的场景还是非常吓人的。 在这种可怕的压迫力下,秦军右翼位置直面象群冲锋的秦卒立刻士气大跌,许多人吓得直哆嗦,甚至还有人本能的想要转身逃跑。 这是人面对巨兽冲来时的本能反应。 相比于普通秦卒的反应,位居后方的两位秦将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上将军真是料事如神啊。我军在攻灭闽越和南越后,骆越人果然坐不住,带着这些大象前来支援西瓯。”曹参低语着。 秦军南下征伐百越,对于几个百越大国自然是会做好相应的功课。 他们知道百越中有一部族,以象为图腾,号称象部。 这些象部的越人,掌握着驯化大象的方法,族中的勇士能够驾驭这些巨兽作战。其战斗力强悍无比,所向披靡。 象部所统治的地方,被称作骆越。 秦军除了提前了解骆越的一些情报外,主将赵佗更是在击灭南越后,判断骆越眼见两个百越大国被秦军所灭,西瓯又被打残,多半会按捺不住前来支援,很有可能会和西瓯联手与秦军交战。 曹参这支奇兵来到瓯越边境,其实就肩负有探查情报的任务,好为后续大军征伐做准备。 这一探查,他们果然是在这里看到了骆越的象兵。 象兵冲阵,气势汹汹。 但既然上将军判断出了骆越有可能前来支援的情况,那秦军自然也会制定出对付骆越招牌象兵的战术。 “韩信!” 曹参大叫一声,对付象兵的手段,就在韩信那里。 “明白!” 韩信高声应了一句,立刻转头带着自己的亲卫去准备对付象兵的手段。 但因为事出突然,他们尚需要一点时间。 曹参深吸口气,转头注视战场,他需要想办法为韩信的手段拖延时间。 此时秦军战阵正和瓯人打的难解难分,但因为骆越的象兵从秦军右侧的森林中冲出来,正和秦军右翼纠缠的瓯人们见状纷纷后退。 瓯人同样也怕被友军的战象误伤。 他们这一退就将秦军右翼彻底暴露了。 只要骆越的象兵冲过来,必定会将秦军右翼撞散,秦人密集的方阵就算是破开了。 战阵一破,象兵在秦军阵中横冲直撞,不一定能杀死多少秦人,但那种威慑和破坏力足以让秦军士气崩溃,并将秦人的阵型彻底搅乱。 到时候跟在象兵身后的骆人大军尾随杀入阵中,退后的瓯人也趁机掩杀上来,必定能大败秦军。 “巨象,给本王踏碎秦军!” 从山林中走出来的骆王见到群象奔腾,秦人畏惧的场面,十分满意。 除了骆越的象兵扑向秦军右翼外,在秦军的左翼方向还有阿屠骨率领的虎部勇士也从林子里钻了出来,趁机发动了冲锋。 阿屠骨见到远方震天响的巨兽咆哮,脸上露出狞笑。 “这一次我们三面夹击,又有巨象相助,我看你们秦人还有什么办法!” 正如阿屠骨所言,此刻的秦军战阵正面是瓯人,左边是南越虎部,右边是骆越的象兵,形势非常的不利,近乎陷入危险之中。 秦军主将曹参额头上流下汗水,他伸手抹了抹。 “用弓弩射击象群!” “若是象群冲过来,右翼散开为散兵阵,引诱象群往其他方向去!” 曹参接连下达命令。 象群冲锋的威力太可怕了,哪怕是秦军结成战阵也绝对抵挡不住,那还不如在即将被对方冲过来之前,自行散开,这样还能减少伤亡。 他寄希望于右翼散开后,能将象群拖住一会儿,不至于让他们直冲入秦军中部,同时也能为韩信争取到相应的时间。 不过曹参的命令还没传达下去,秦军右翼就出现了状况。 首先是不待曹参下令,右翼的秦军在恐惧下,已经有许多弓弩兵上了弦,向着逼近百步左右的象群发动了射击。 但事出突然,许多秦卒又心怀恐惧,他们拉弓上弦的手都是颤抖着的,所以射出去的箭矢稀稀拉拉。 有一些箭射在大象身上,皮糙肉厚的巨兽不仅没有受到多少伤害,反而被这些插入皮肉的箭矢激怒,张口发出愤怒的咆哮,同时跑的更快了。 烟尘弥漫,大地震颤,象群距离秦军右翼的士卒只剩下九十步左右了。 “挡不住的,跑啊!” 秦军中终于有人抑制不住心头的恐惧,大叫一声准备转身逃跑。 血肉之躯抵挡巨兽冲锋,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勇气。 但这个逃卒刚刚转身,就有一把大砍刀从后方挥舞过来,径直砍在了他的后颈上。 骨头断裂,鲜血狂喷。 “军令如山,敢逃者死!” 项籍伸手抹了把脸上的血水,大吼道:“刘邦,敢有人逃跑,不用那些象冲过来,你就先给我杀了他!” 听到这声吼叫,再看到那个逃兵被项籍一刀断头。 刘邦一个哆嗦,收回了他正要逃跑的脚步,大叫道:“乃公最恨逃兵了。谁敢逃跑,先吃乃公一戟!” 镇住了想要逃跑的手下,项籍转头,死死盯着那些逼近八十步的象群。 这些巨兽足足有近两人高,身躯壮硕,四条腿像是支撑屋宇的柱子,长长的鼻子在空中有力的挥舞着,嘴角的巨大獠牙更是晃得人眼睛生疼。 怪不得那些秦卒想要逃跑,这种可怕的野兽,就不是普通人能够对付的。 但项籍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还有种极度兴奋的感觉。 “如果我能杀死一头象,一定能够名扬秦军,到时候就连赵佗也会注意到我!哪怕我没有高爵,也可以接近他!” 想到此处,项籍感觉全身血液都在燃烧。 眼看着巨象已经逼近了七十步,周围的秦卒在恐惧中再次有了逃跑的想法。 同时主将曹参那里也传来了让右翼秦军准备散开的命令。 项籍却毫不在意,他的眼中只有远方那群巨兽的身影。 “我要见赵佗,我要杀大象!” 他低吼着,伸手从旁边的一个秦卒手中抢过一支短戟。 项籍一手持砍刀,一手持戟向着冲锋过来的象群主动迎了上去。 “羽……屯长!你干什么?” 刘邦见到这一幕,大惊失色,暗道自己这兄弟莫不是发了疯病? 在象群冲锋,右翼秦军皆想要后退的情况下,突然有一个头戴板冠的秦军屯长冲了出来,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主将曹参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一幕。 “我军中竟有如此勇士,他是想用血肉之躯挡下象群?” 另一边西瓯王阿拉莫看到这幕场景,脸露讥笑道:“对着象群冲?看来这个秦人已经被吓傻了,呵呵,没想到世界上竟还有这种傻子。” 骆王同样看到了这一幕,拍着肚皮大笑起来:“哈哈哈,看着吧,这个秦人马上就要变成肉泥了。本王的巨象,是无敌的!” 下一刻,笑声戛然而止。 就看到战场正中,那个主动迎着象群奔跑的秦军屯长,在和巨象们接近三十步左右的时候,突然发出一声震天大吼。 “我要立功!” 项籍怒吼着,双目重瞳大睁,清晰的倒映出他正对面的那头巨象,以及巨象背上骆越勇士的身影。 “给我死!” 一声咆哮,项籍挥动右臂,使出全身的力气,将手中夺来的短戟狠狠掷向那头巨象。 嗖! 短戟在巨力下带着疾风破空而去,瞬息间便射进了巨象的眼窝。 嗷呜。 这头巨象惨遭爆眼,发出震天哀鸣。 剧烈的疼痛和恐惧,刺激的它人立而起,将背上的骆人驭手狠狠甩了下来。 所有看着这一幕的人都惊呆了。 三十步射戟,一击爆象眼。 已经带着短兵准备好了对付象群手段的韩信,正在奔来的路上,他远远看到这一幕,惊得合不拢嘴。 韩信望着象群前那个魁梧壮硕的身躯,忍不住惊呼。 “这是谁的部下,竟然如此勇猛!” (本章完) 第七百八十章:克制 大象惨遭痛击,右眼被短戟深深插了进去。 这头巨兽凭借着强大的生命力没有当场死去,但在剧痛下已经失去了理智。 它先是原地乱跳,粗壮的后肢踩在了被它甩下来的骆人驭手身上。 那人只来得发出一声惨叫,肚子就被自己的座驾踩得爆开,红的白的黑的向着四周飞溅。 紧接着,受伤的大象发疯似的乱奔,撞到了旁边大象的屁股上,被撞的大象尾部受到袭击,惊骇之下,又撞上了旁侧的另一头大象。 一连四五头大象受到影响,让原本一字排开进行冲锋的象群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这般景象,让所有关注此处战场的人全都大吃了一惊。 “好壮士!” 曹参大赞一声。 能有勇气迎击象群,能投戟三十步而中象眼,足以证明此人不管是技巧还是勇力都远超常人,光凭这扰乱象群的一击,就足以为他记上一个大功。 当然,前提是这个挺身搏象的秦军勇士能够保全性命。 “该死的秦人,竟敢伤我的巨象!” 骆王同样看到了这一幕,瞬间暴怒,大吼道:“死死死!本王要这个秦人去死,给我踩死他!” 吼! 骆人的大象共有十多头,此刻有四五头大象被项籍的攻击影响,自乱了脚步。但剩下的大象在它们背上驭手呵斥与鞭笞下,依旧向着项籍,以及他身后的秦军右翼冲去。 “羽弟,快跑啊!” 刘邦在后方大叫,同时撒开腿就往四周跑。 此刻主将曹参让秦军右翼散开,化成散兵阵以敌象兵的命令已经被大喇叭传达下来了,右翼的秦卒可以光明正大的往四周躲避象群的冲锋。 当然,这并不是让他们逃跑,而是拉开阵型,减少被象群冲击的损伤。同时秦卒们还要用手中的弓弩和武器从四方攻击象群,将他们引向四方,以避免冲击中间的秦军战阵。 后方的秦卒可以躲避,但项籍却来不及。 他和冲锋的群象之间,距离只剩下二十多步了。 这种距离下,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跑得过大象的,一旦转身,瞬息间就会被这群巨兽践踏成肉泥。 项籍没有选择躲避,而是正面与象群相对,手里紧紧握着砍刀,目中充血。 哪怕他再有勇力,也不可能正面与象群硬撼,接下来的场面可想而知。 但他并不害怕,反而全身热血沸腾,低吼着:“我项籍就算是死在这里,杀不了赵佗,也要让那老贼知道我的威名!” 项籍立在尘土中,孤身面对象群冲锋,这一幕让无数人看迷了眼。 世间竟有如此壮士! “给我射!” “射它们的脸!” 就在那电光火石间,项籍的侧后方,韩信已经带着数十人奔到了此处,同时下达了射击的命令。 韩信带来的这些秦卒,举起一根根特制的铜管,瞄准了冲锋的象群。 身后有袍泽将火把点了上去。 刹那间,一道接一道的尖锐声响起。 伴随着这些刺耳声音出现的,是一道道五彩斑斓的光焰自铜管中爆射出去。 硝烟弥漫。 光焰速度非常快,瞬间轰在了象群身上。 绚烂的光华在这些丛林巨兽的脸上炸开。 “这是什么,怎么能发光!” 正抱着膀子看好戏的西瓯王阿拉莫脸色微变,秦人拿着的铜管中发射出来的东西他从来没有见过,这让阿拉莫的心头涌起了不好的预感。 这支秦军,和他们之前击败的那支在装备上差别很大啊。 相比于西瓯王的惊讶,骆王眼见自家的大象被秦人拿着莫名其妙的玩意儿射在脸上,顿时暴跳如雷。 “没用的,我的巨象就是无敌的,管你们什么东西都没用,我要碾碎你们!” 骆王很自信,因为大象皮糙肉厚,生命力顽强,就算被弓弩射一身,也照样有冲锋陷阵的力气。 但紧接着出现的场景,让他惊得眼珠子都快蹦了出来。 只见原本在驭手指挥下集群冲锋的大象们,被那光焰照脸一射,瞬间乱成了一团。 它们惊恐的嚎叫着,或是在恐惧下相互撞击在一起,或是向其他方向大步奔逃, 大象背上的那些骆人驭手不管如何呵斥和鞭挞,都没了作用。 与此同时,在韩信的命令下,秦卒再次进行了第二轮射击。 随着阵阵尖啸声响起,绚烂的光焰绽放,刺鼻的硝烟味在象群中弥漫。 所有的大象都将秦军所在的位置视为了危险之地,各自掉头狂奔,哪怕是那头被项籍插了眼窝的大象,也在哀嚎中撞进了后方的骆人军阵。 “是穿云箭!” 秦军阵中发出一片欢呼声。 项籍愣愣的看着前方,刚才还气势汹汹要向他冲来的象群四散奔逃,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据他所知,秦军的穿云箭只有报信的功能,并没有什么杀伤力,怎么骆越的大象被照脸一射就全跑了呢,这玩意儿竟然比他奋力一戟的威力还强? 秦军后方,主将曹参面露微笑。 “上将军说的没错,这些大象虽然力大无穷,但实际上胆子小的很,穿云箭就是它们的克星。” “骆越象兵,不足畏惧!” 穿云箭发射时的尖利声响,爆炸时的火焰光华,还有刺鼻的硫磺味道就算是换成项籍这种勇士被对着脸射上几发,照样会心中惊惧,更别说是这些本就天性胆小的大象了。 眼见象群被击溃,后方的骆人陷入混乱中。 曹参当机立断,立刻下令右翼分出一部分去攻击那些骆越人,剩下的一部分则立刻压向正中的瓯人军队。 秦军要趁势反攻! 战阵前的瓯人眼见他们寄予了希望的友军被击败,瞬间士气大崩。 西瓯王阿拉莫见势不妙,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另一边负责攻击秦军左翼的阿屠骨,在见到事情不对的时候,也带着人跑了。 “给我杀!” 曹参高举长剑,下达了全面进攻的号令。 战鼓声敲响,各部秦卒开始了对逃跑的越人追亡逐北,将这场越人发动的突袭战,变成秦军追杀残敌的追逐战。 …… 黄昏时,秦军收兵,整场战斗落下了帷幕。 经过军法吏在战后的清点。 这一战秦军死伤在三百左右,杀死的越人则有两千多,这个比例已经可称作大胜了。 毕竟越人兵少,两千多的数量已经是一些中型部族的所有战力。 此战最大的收获,还是秦军以穿云箭大破骆越象兵,大大提升了秦卒的士气,同时给骆越和西瓯的联盟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区区五千人的秦军就能获得这样的战果,等到上将军率大军前来时,岂不是碾压之势? 等到战果清理完毕,主将曹参想起了白日那个敢孤身迎击象群的勇士。 他对短兵吩咐道:“将白天投掷短戟的那位勇士叫过来。” (本章完) 第七百八十一章:怀疑 秦军营帐前,项籍盘腿坐在地上。 他的周围,刘邦以及诸多秦卒全都一脸惊叹的看着他。 “我的天啦,屯长啊屯长,我知道你很猛,但没想到你竟然能这么猛!持戟射巨象,真乃豪杰壮士也!” “是啊,我从来没见过像屯长这样豪勇的人物,居然在战场上杀了一头大象,真是太强了。” “我觉得以屯长的勇力,或许能和那位樊将军相比了。” 秦将樊哙,在排兵布阵上的本事一般。但若说到冲阵杀敌,先登破城,则称得上是名扬全军,是现在公认的秦军第一猛将。 这些秦卒把项籍和樊哙相提并论,绝对是一个极高的赞扬。 项籍摇头道:“我刘羽小卒一个,岂能与他樊将军相比,诸君谬赞了。” 嘴上这样说着,项籍眼中却闪过一抹冷意。 樊哙是由赵佗提拔起来的,名为秦将,实际上类似于赵佗的一个门客。这一次秦军南征,樊哙常跟在赵佗身侧,比如上一次赵佗在闽越犒军,就让他跟在身边护卫。 项籍日后若能见到赵佗,说不定樊哙会恰好在旁边。 他想做刺杀之举,樊哙以及其他赵佗的短兵必须要考虑进去。 项籍在脑中模拟他若是被樊哙以及赵佗短兵所阻,如何才能尽快将其杀死的场景。 就在这时,远处有项籍所属的五百主大步走过来。 “大夫刘羽,将军召你前去,快快整理好衣衫,随我去拜见。” 众秦卒顿时羡慕的望过来。 屯长这是在军候面前扬名了啊,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面对骆越的象兵冲阵,他们这位屯长不仅不惧,反而迎象而上,并投掷短戟射中了一头大象的要害。 大象生命力顽强,但在要害受到重创下,还是没有撑过多久就死掉了。这相当于是项籍一个人亲手杀了一头巨兽,这般战绩自然是让人惊叹,若果不奖赏那就完全说不过去了。 刘邦舔了舔嘴唇,对项籍低声道:“羽弟啊,曹军候让伱前去,定然是要褒扬你今日的勇猛。如果你发达了,可不要忘了兄弟。苟富贵,勿相忘啊!” 项籍一怔,笑了起来,他伸手拍了拍刘邦的肩膀:“放心好了,你我兄弟,自当有福同享。我若能有前程,必不相忘。” 和刘邦等人猜测的一样,主将曹参将项籍召到帐中,正是有赏识之意。 他坐在主位,闻风而来的韩信坐在下首。 项籍一走进帐中,让这两位秦将顿时眼前一亮。 八尺以上的身高,壮硕的体型,将甲胄撑起的鼓鼓囊囊的肌肉,使得项籍整个人充满了一种阳刚雄武的气质,一看就是天生武将的料子。 “下吏刘羽,见过两位将军。” 项籍向两人行了一礼。 他虽然心中自傲,有贵族心气在,但也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这两年的从军生涯,他已经学会了各种秦军的礼节和规矩。 比如他对曹参和韩信以将军相呼,就是一种尊称,听的两人微微颔首。 曹参开口问询:“刘羽,你是东海郡人?” 项籍抬头道:“禀曹将军,羽是东海郡盱台县刘氏一族子弟。” 做了近两年的刘羽,项籍现在说起这个伪装的身份,那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让人看不出破绽。 但他这一抬头,却让曹参面色微变。 帐中烛火摇曳,光线不是很好。 他沉声道:“你上前两步。” “唯。” 项籍顺从的上前。 这样一来,他和曹参与韩信之间的距离很近了。 “我若突然暴起,必能当场格杀一人。” 项籍心中泛起一缕波澜。 以他的勇力突然动手,绝对能杀掉两人中的一个。 特别是韩信! 这个赵佗的弟子,曾经带兵擒获了南越王的年轻人,让项籍心里一直很不爽,如果他能亲手杀了对方,自然是十分爽快的。 “稳住。这两人不过是小喽喽罢了,我项籍要杀的赵佗!不能因为这两人坏了我的大事!” 项籍在心中低语,将情绪稳定了下来。 与此同时,曹参看到了项籍的那双眼睛。 粘连在一起的瞳孔。 在这昏黄的烛火下,显得有些妖异而瘆人。 曹参眼皮跳了跳,不过他面色依旧镇定,问道:“今日骆人驱赶战象攻击我军战阵,在那种情况下,士卒皆感到畏惧,恨不得四散奔逃。为什么你却敢独自迎上去攻击越人的战象?” 项籍朗声道:“越人的战象凶猛,冲锋时的威力十分惊人,一旦让它们冲入我军右翼,几乎无人可挡。不仅我的袍泽会死在战象奔踏下,它们在冲乱了我军右翼后还会继续冲击中阵。到时候阵型一乱,越人就会一拥而上,我军必定大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在越人手中。” “我不愿袍泽们因这些巨兽而死,所以愿意拼上自己性命,想尝试能否扰乱象阵,为后方的袍泽争取时间反应。哪怕刘羽身死,但只要能击杀一头大象,都可以减少我军的伤亡。所以便做出了掷戟的举动,此事若违军法,还请曹将军治罪。” 项籍朗声开口,声音雄壮有力。 韩信拊掌笑道:“面对象群冲锋,为了袍泽性命而上前迎击,光是此等勇气便可宣扬全军。更别说你那一戟确实造成了象群大乱,此等功劳奖赏还来不及,何谈治罪之说。” “将军谬赞了,相比于刘羽的微末之功。韩将军用穿云箭射击象群,才真正让象群乱成一团,我军之所以能大胜,还是两位将军的功劳。” 项籍忍着心头的恶心,把功劳全部推给了韩信和曹参。 这般奉承的话,让韩信嘴角勾起了笑容。 曹参则摇头道:“在我面前无需推功。刘羽,此次你临阵投戟,杀死越人战象一头,并扰乱象阵,该当奖赏。依你的功劳,当升爵一级。” 升爵一级! 项籍心头猛跳,感觉全身每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我要升级了! 大夫爵位再往上升一级,那就是第六级官大夫,离他的目标五大夫又近了一步。 项籍心中高兴,连忙行礼道:“刘羽多谢将军。” “此等功劳乃是你自己挣来的,何须感谢之语。” 曹参摆了摆手,表示不用谢。 他的双目却一直盯着项籍的举动。 待到项籍感谢完毕,曹参又询问了对方一些事情,然后便让项籍离去了。 看着那雄壮威武的身躯走出帐外,曹参转头望向旁边的韩信。 “你认为这个刘羽如何?” 韩信收回目光,笑道:“此人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勇气和力量,敢在战场上孤身面对象群,真是天生猛将。如果能好好培养,恐怕又是一个樊哙。” “是啊,此人勇力超过常人,乃是一块良材啊。” 曹参同样感叹了一句,他的目中有警惕的光芒闪过。 韩信年纪小,跟着赵佗的时间也不长,有些事情不是很清楚。 但曹参却是知道的。 这刘羽的眼睛,以及其模样和举止,让他生出了怀疑。 “不会这么巧吧?” “此人新立下大功,名声现在传遍全军,就连韩信也很欣赏他。我不能随意处置,否则若是猜错了,那我名声将会尽坏。” “我当暗中好好调查一番,若刘羽真是那个人,就向上将军禀报。” (本章完) 第七百八十二章:组队 秦军在击破了西瓯、骆越以及南越虎部的联军后,并没有深入追击,当晚收兵回营,并严防越人会卷土重来。 到了第二天秦军继续清理战场。 因为昨天时间来不及,军法官只是大略清点了战死人数以及斩获,具体的事项还未做完。 一个是需要掩埋战死的袍泽尸骨,第二个是还要收缴那些战死越人身上能用的兵器甲胄。 在这个生产力不够的年代,任何能用的兵甲,都是非常重要的财产,不能轻易舍弃。 “这些东西,也是你们蛮子能用的?” 彭越低语着,想要从一个越人尸体的手中取下青铜剑。 但因为尸体变得僵硬,他一时间掰不出来,干脆抽出自己的剑,将尸体的手指根根砍断,方才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彭越握着这柄秦军制式的断剑,脑海里浮现出之前和他一同被征召南下的袍泽友人的模样。 以及那数万丧师于此的秦人。 “一将无能,害死三军。屠睢,我呸。” 彭越狠狠吐了口唾沫,发泄着这两年来一直积蓄的怒火:“若非乃公跑得快,还会一些山林水泽求生术,恐怕真要被屠睢匹夫害死在这里。” “呵呵,这么大的怨气吗?” 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彭越一个哆嗦,连忙回头。 待到彭越看到来人的模样,顿时暗叫一声“苦也”。 “五大夫,刚才皆是小人胡言,还请五大夫恕罪。” 彭越连忙起身行礼,神态有些畏惧。 以韩信的地位,若要用彭越刚才说的话来治罪,那可就惨了。 韩信走过来,伸手拍了拍彭越的肩膀,笑道:“无需如此,那屠睢丧师之举,别说你了。就连我韩信也是看不惯的,你刚才那句一将无能,害死三军骂的真好,哈哈。” 眼见彭越满脸惊讶的看着自己,韩信面色淡然。 是的,自从屠睢征越惨败,丧师数万在越地后,他就已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皇帝大怒下,直接撸掉了屠睢所有的爵位官职。虽未诛杀其家人,但也是将屠氏族中为官和有爵的人全部贬斥为庶人,相当于锁死了对方整个家族。 与此同时,骂屠睢这个败军之将,也成了大秦的政治正确。彭越那些话相比关中秦人的辱骂,已经算是极轻了。 彭越搓了搓手,韩信这样夸赞,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韩信这人十分干脆,接下来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你能带着袍泽在这越人环伺的蛮夷之地生存两年,算是有些本领,日后就跟在我身边,做一短兵。” 彭越一怔,接着大喜过望。 他这段时间可是打探清楚了,这个年轻人是武功侯赵佗的弟子,虽然只是弱冠之年,但依靠着擒拿南越王的功绩,爵封五大夫,日后前途无量啊。而且跟在这种人物身边,安全上也是有保障的。 彭越忙拜在地上道:“小人多谢五大夫,愿为五大夫效死。” 见到这一幕,韩信满意的点点头。 他之所以大费周章专程来让这彭越做自己的短兵,是看中了对方在越地待了两年,熟悉本地水土地理的缘故。 韩信现在只是曹参的辅佐,但这其实是上将军让他来积攒资历和经验的。 等到后面秦军大举攻越,以韩信的爵位和资历,就可以单独领兵。 如今他正是要先物色一些有用的人物,为后续做准备,他也要给自己打造一个亲信班底。 “领路的人到手,接下来还差一个猛士。” …… 到了中午,秦军主将曹参召开了一场军议。 其麾下几个二五百主请命趁势进取西瓯王城。 “越人被军候击破,亡命奔逃。正是我军一鼓作气,直取其王城的好机会。若能顺路斩获西瓯、骆越的王,必是大功一场啊!” 众将意气风发,包括麾下的各部士卒都鼓足了干劲。 他们刚刚以少击多,打了一场大胜仗,眼见骆越强大的战象部队都被他们击败了,自然是个个心态膨胀,觉得以秦军精良的装备,说不定能凭着四千人立下一场灭国大功。 “这场胜仗后,军中士卒已经滋生骄心,如果用这种状态去攻打越人,必将遭受惨败。” 曹参暗暗摇头,拒绝了手下的提议。 他当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军的任务,乃是为大军前来探查瓯地情报。如今吾等已经知晓了南越虎部和骆越人前来帮助西瓯的事情,并和他们交手后探查到了象兵的情况。已经是完成了此行任务,足以禀报上将军。至于剩下攻城略地的事情,不用吾等操心。” “尔等好好约束士卒,修建营垒。并派人探查后方,待道路通畅后,就速速前去禀报上将军,等待下一步军令。” 眼见曹参行事稳重,毫无进取心,那几个二五百主心中遗憾,暗道:“曹军候打仗太过讲究稳重,远不如韩长史善施奇计。若是韩长史来领军,吾等说不得能再立一场大功。” 心中吐槽归吐槽,这些二五百主面上不敢多言,纷纷领命下去安排。 待到众将退后,曹参看向旁侧默默观看军议而一语不发的韩信,笑问道:“韩兄今日竟不发一言?” 韩信淡笑道:“曹兄肯定是见我以前的献策,认为我会赞同他们攻取西瓯王城的建言吧。嘿嘿,我韩信想要立功,但并非鲁莽之人,更知道上将军的心思,这种事情我可不做。真想要打仗立功,等到上将军大举征伐西瓯时,机会多的是。” 曹参略带惊异的看了韩信一眼。 韩信又嘿嘿笑道:“不过曹兄啊,等下半年上将军征伐西瓯,我应该能独领一军。但你知道我年纪轻轻的,手下又没几个得力助手,陡然领军为将,终是有些不方便。所以我想先从你这里要点人来培养培养,等后面为将了,手下也有些人能够使唤。” 曹参点了点头。 他作为上将军的亲信,很清楚赵佗对这个弟子的喜爱,这种行方便的事情自然没问题。 曹参顺口问道:“韩兄想要何人?” “我要刘羽,就是那个射大象的勇士。” 韩信舔了舔嘴唇,那日刘羽投戟射大象的英勇场面,可是让他难以忘怀。 有这种猛将在手里,打仗的时候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相比于彭越这个小卒,刘羽现在是大夫爵位,后面还能升到官大夫。这种级别韩信不好直接调动,所以还要向曹参请示。 “刘羽?” 曹参的眉头皱了起来。 韩信疑惑道:“怎么了,莫非曹兄舍不得?” 曹参摇头苦笑:“倒不是,只是这人可能有些问题。” 韩信愣住了:“什么问题?” 曹参犹豫了一下,见韩信不是外人,便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刘羽。” 韩信咀嚼着这个名字,最后对曹参说道:“此人是难得一见的壮士,如果因为怀疑而误杀之,殊为可惜。如今吾等身在越地,不好派人回楚地验证他的身份。不如曹兄先将此人给我,我会好好分辨,我就不信他能在我面前隐藏的了身份。” 曹参追问道:“若刘羽真是那人又如何?” 韩信道:“曹兄放心,我当让他为我大秦浴血立功,如此不负了此人的勇猛。若最后确定刘羽真是那人,用完再杀掉便是。” 曹参想了想,觉得这样处理也不错,便点头应了下来。 韩信嘴角微勾。 一个熟悉本地山川地理的向导。 一个壮勇强悍的先锋猛将。 再加上他这个胸中有韬略的统帅,等到下半年单独领兵,就有机会立下一个大大的功劳。 …… 曹参这边在确定好接下来的军事方针后,便不再继续深入越地,而是在边境要道处修建营垒,作为后续大军前来的桥头堡。 过了大半个月后,肆虐南越的洪水总算是退去了,通往番禺的道路重新被打通。 秦始皇三十四年,孟秋。 在南越番禺城的上将军赵佗,收到了来自西瓯的战报。 (本章完) 第七百八十二章:组队 秦军在击破了西瓯、骆越以及南越虎部的联军后,并没有深入追击,当晚收兵回营,并严防越人会卷土重来。 到了第二天秦军继续清理战场。 因为昨天时间来不及,军法官只是大略清点了战死人数以及斩获,具体的事项还未做完。 一个是需要掩埋战死的袍泽尸骨,第二个是还要收缴那些战死越人身上能用的兵器甲胄。 在这个生产力不够的年代,任何能用的兵甲,都是非常重要的财产,不能轻易舍弃。 “这些东西,也是你们蛮子能用的?” 彭越低语着,想要从一个越人尸体的手中取下青铜剑。 但因为尸体变得僵硬,他一时间掰不出来,干脆抽出自己的剑,将尸体的手指根根砍断,方才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彭越握着这柄秦军制式的断剑,脑海里浮现出之前和他一同被征召南下的袍泽友人的模样。 以及那数万丧师于此的秦人。 “一将无能,害死三军。屠睢,我呸。” 彭越狠狠吐了口唾沫,发泄着这两年来一直积蓄的怒火:“若非乃公跑得快,还会一些山林水泽求生术,恐怕真要被屠睢匹夫害死在这里。” “呵呵,这么大的怨气吗?” 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彭越一个哆嗦,连忙回头。 待到彭越看到来人的模样,顿时暗叫一声“苦也”。 “五大夫,刚才皆是小人胡言,还请五大夫恕罪。” 彭越连忙起身行礼,神态有些畏惧。 以韩信的地位,若要用彭越刚才说的话来治罪,那可就惨了。 韩信走过来,伸手拍了拍彭越的肩膀,笑道:“无需如此,那屠睢丧师之举,别说你了。就连我韩信也是看不惯的,你刚才那句一将无能,害死三军骂的真好,哈哈。” 眼见彭越满脸惊讶的看着自己,韩信面色淡然。 是的,自从屠睢征越惨败,丧师数万在越地后,他就已经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皇帝大怒下,直接撸掉了屠睢所有的爵位官职。虽未诛杀其家人,但也是将屠氏族中为官和有爵的人全部贬斥为庶人,相当于锁死了对方整个家族。 与此同时,骂屠睢这个败军之将,也成了大秦的政治正确。彭越那些话相比关中秦人的辱骂,已经算是极轻了。 彭越搓了搓手,韩信这样夸赞,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韩信这人十分干脆,接下来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你能带着袍泽在这越人环伺的蛮夷之地生存两年,算是有些本领,日后就跟在我身边,做一短兵。” 彭越一怔,接着大喜过望。 他这段时间可是打探清楚了,这个年轻人是武功侯赵佗的弟子,虽然只是弱冠之年,但依靠着擒拿南越王的功绩,爵封五大夫,日后前途无量啊。而且跟在这种人物身边,安全上也是有保障的。 彭越忙拜在地上道:“小人多谢五大夫,愿为五大夫效死。” 见到这一幕,韩信满意的点点头。 他之所以大费周章专程来让这彭越做自己的短兵,是看中了对方在越地待了两年,熟悉本地水土地理的缘故。 韩信现在只是曹参的辅佐,但这其实是上将军让他来积攒资历和经验的。 等到后面秦军大举攻越,以韩信的爵位和资历,就可以单独领兵。 如今他正是要先物色一些有用的人物,为后续做准备,他也要给自己打造一个亲信班底。 “领路的人到手,接下来还差一个猛士。” …… 到了中午,秦军主将曹参召开了一场军议。 其麾下几个二五百主请命趁势进取西瓯王城。 “越人被军候击破,亡命奔逃。正是我军一鼓作气,直取其王城的好机会。若能顺路斩获西瓯、骆越的王,必是大功一场啊!” 众将意气风发,包括麾下的各部士卒都鼓足了干劲。 他们刚刚以少击多,打了一场大胜仗,眼见骆越强大的战象部队都被他们击败了,自然是个个心态膨胀,觉得以秦军精良的装备,说不定能凭着四千人立下一场灭国大功。 “这场胜仗后,军中士卒已经滋生骄心,如果用这种状态去攻打越人,必将遭受惨败。” 曹参暗暗摇头,拒绝了手下的提议。 他当众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军的任务,乃是为大军前来探查瓯地情报。如今吾等已经知晓了南越虎部和骆越人前来帮助西瓯的事情,并和他们交手后探查到了象兵的情况。已经是完成了此行任务,足以禀报上将军。至于剩下攻城略地的事情,不用吾等操心。” “尔等好好约束士卒,修建营垒。并派人探查后方,待道路通畅后,就速速前去禀报上将军,等待下一步军令。” 眼见曹参行事稳重,毫无进取心,那几个二五百主心中遗憾,暗道:“曹军候打仗太过讲究稳重,远不如韩长史善施奇计。若是韩长史来领军,吾等说不得能再立一场大功。” 心中吐槽归吐槽,这些二五百主面上不敢多言,纷纷领命下去安排。 待到众将退后,曹参看向旁侧默默观看军议而一语不发的韩信,笑问道:“韩兄今日竟不发一言?” 韩信淡笑道:“曹兄肯定是见我以前的献策,认为我会赞同他们攻取西瓯王城的建言吧。嘿嘿,我韩信想要立功,但并非鲁莽之人,更知道上将军的心思,这种事情我可不做。真想要打仗立功,等到上将军大举征伐西瓯时,机会多的是。” 曹参略带惊异的看了韩信一眼。 韩信又嘿嘿笑道:“不过曹兄啊,等下半年上将军征伐西瓯,我应该能独领一军。但你知道我年纪轻轻的,手下又没几个得力助手,陡然领军为将,终是有些不方便。所以我想先从你这里要点人来培养培养,等后面为将了,手下也有些人能够使唤。” 曹参点了点头。 他作为上将军的亲信,很清楚赵佗对这个弟子的喜爱,这种行方便的事情自然没问题。 曹参顺口问道:“韩兄想要何人?” “我要刘羽,就是那个射大象的勇士。” 韩信舔了舔嘴唇,那日刘羽投戟射大象的英勇场面,可是让他难以忘怀。 有这种猛将在手里,打仗的时候能起到不小的作用。 相比于彭越这个小卒,刘羽现在是大夫爵位,后面还能升到官大夫。这种级别韩信不好直接调动,所以还要向曹参请示。 “刘羽?” 曹参的眉头皱了起来。 韩信疑惑道:“怎么了,莫非曹兄舍不得?” 曹参摇头苦笑:“倒不是,只是这人可能有些问题。” 韩信愣住了:“什么问题?” 曹参犹豫了一下,见韩信不是外人,便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刘羽。” 韩信咀嚼着这个名字,最后对曹参说道:“此人是难得一见的壮士,如果因为怀疑而误杀之,殊为可惜。如今吾等身在越地,不好派人回楚地验证他的身份。不如曹兄先将此人给我,我会好好分辨,我就不信他能在我面前隐藏的了身份。” 曹参追问道:“若刘羽真是那人又如何?” 韩信道:“曹兄放心,我当让他为我大秦浴血立功,如此不负了此人的勇猛。若最后确定刘羽真是那人,用完再杀掉便是。” 曹参想了想,觉得这样处理也不错,便点头应了下来。 韩信嘴角微勾。 一个熟悉本地山川地理的向导。 一个壮勇强悍的先锋猛将。 再加上他这个胸中有韬略的统帅,等到下半年单独领兵,就有机会立下一个大大的功劳。 …… 曹参这边在确定好接下来的军事方针后,便不再继续深入越地,而是在边境要道处修建营垒,作为后续大军前来的桥头堡。 过了大半个月后,肆虐南越的洪水总算是退去了,通往番禺的道路重新被打通。 秦始皇三十四年,孟秋。 在南越番禺城的上将军赵佗,收到了来自西瓯的战报。 (本章完) 第七百八十三章:南越王 秦始皇三十四年的南越大雨,比往年还要大的多,几乎席卷了大半个岭南地区。 待到暴雨停止,洪水退去后,南越低洼地带一片狼藉。 这对秦军来说是一件坏事。 意味着他们之前修建的大量道路都没法用了,需要重新开辟道路,又将耗费一定的人力物力。 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又是一件好事,而且还是一件有利于秦国统治的大好事。 “上将军真是拿捏人心的高手啊,趁着此番越地大水,用粮食收揽越人之心。我听说那些南越人在领了救济灾粮后,纷纷感叹上将军的恩德呢。” 郦食其走进帐中,看到赵佗正在主位上看西边传来的军报,顺手一个马屁拍了上去。 赵佗抬头道:“《老子》里有一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场暴雨大水是件祸事,但如果处理得当,就能变祸为福嘛。我军在大水中虽然损失不小,但也助我尽收越人心,等到入冬大举进攻西瓯时,此地当安稳许多,少了些隐患啊。” 说到这件事上,赵佗嘴角便露出笑意。 之前南越诸部的粮食大多屯在番禺城的仓库里,后来秦军跨海而来夺下此地,掌握了南越人的粮仓。 殷通带着数千人在这里守城的时候,天天大吃大喝,这就消耗了不少存粮。 后面南越诸部投降,赵佗为了以示宽厚,将城里的粮食发了大半出去。 这些发下去的粮食数量有限,再加上因为打仗,耽误了南越人上半年的农耕和捕猎,导致他们粮食一直不够,只能以果蔬野菜充饥。而这次夏季大雨又对他们造成了进一步冲击。 存粮不足,地里的农作物遭受水灾,山林和湖泽被大水冲击,不好捕猎打渔。许多部族在灾后直接陷入饥荒状态。 有一些部族实在是撑不住了,大着胆子前来向秦军救援。 这时候秦军中有将领建议不管这些南越人,等到他们饿死的差不多,再施以救援,这样就能消灭一大批越人力量,对秦国接下来的统治有利。 赵佗拒绝了。 现在的情况是越人无粮而秦军有粮,特别是秦军占据了靠海的番禺城后,粮食和装备可以通过舟师从江东运过来。走水路不仅速度比翻山越岭快的多,而且所需要的人力和沿途损耗较少,赵佗现在根本不缺粮食。 他让人召来南越水牛部的阿度,鱼部的鲨恩等南越首领,一脸正气的说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今尔等既然归附我秦国,那就是皇帝统治下的秦人,不再是昔日野蛮的南越人。尔等秦人缺粮,我这个大秦上将军自当赈之!” 阿度、鲨恩等首领被赵佗这番话震住了。 如果他们是在以前遇到这种缺粮饥荒的情况,南越王阿古斯不仅不会给予他们粮食渡过灾难,说不定还要从他们部落里抢夺剩下的活命粮食,哪里会像秦军这样给他们赠粮渡过难关啊。 “我们是秦人。” 他们第一次,领略到了当秦人的好处。 在领教了秦军的武力和刑罚的残酷后,南越人在畏惧中又感受到了来自上将军的恩德。 赵佗在打残,吓唬之后,给予了他们一点甜头。 恩威并施,刑德并用。 这些南越部族的首领立刻跪伏在地上,学着秦人的礼节稽首表示感谢。 他们现在对于这位秦国上将军那真是又畏又敬。 赵佗趁机在开仓放粮的时候,又大肆宣扬大家都是秦人的概念,并让每一个前来领粮食的越人都要自呼为秦人。 这样的做法,正是要潜移默化这些南越人的观念。 让他们逐渐抛弃越人的旧有身份,接受作为秦人而存在,这对中原政权同化南方蛮荒之地非常有好处。 同时为了形成鲜明的对比,赵佗还暗示那些南越首领,要在宣扬秦军恩德时候,顺带宣扬当年阿古斯的暴政。 他要告诉所有的南越人,秦军来到这里不是为了侵略他们,而是为了将这些可怜的南越人从残暴的阿古斯手下解救出来,秦军是要给他们带来新的未来。 阿古斯吃人,秦军不吃人。 阿古斯抢粮,秦军放粮。 种种举措下,确实让南越人对秦军的态度大为转变。 特别是一些与蛟部和虎部有仇的南越人,还真的被秦军的宣传影响过深,认为赵佗率领大军将他们从阿古斯的暴政下解救确实是大恩。 他们不懂秦人口里的“皇帝”概念,在他们的思维中,认为“王”就是最为尊贵的称呼。 故而一些南越人暗中用“王”来称呼这位秦国上将军。 南越王赵佗! 赵佗对南越人私下的称呼倒是不清楚,他只是觉得这样做最直观的好处,就是可以收拢越人之心,让他在旱季时可以安心的攻打西瓯。 而此刻暴雨洪水已经退去,南越之地也算稳定下来,他便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如何对付西瓯上。 曹参从西瓯传回来的这份军情报告就显得至关重要。 “南蛮战象。呵呵,骆越人不出所料,还是来参战了啊。” 赵佗将手里的军报递给郦食其,摇了摇头。 西瓯大概在后世的广西桂林附近。 骆越的范围,则是从广西南宁一直到后世的越南红河一带。 这后面的战斗,可真是要打出国去了。 郦食其将手里的军报看了两遍,对赵佗贺道:“恭喜上将军,曹军候大败越人联军,不仅挫败越人士气,更为我军探出了敌方情报,待到日后大军征伐,必能如摧枯拉朽一般荡平西瓯和骆越!” 说着,郦食其自己又笑起来:“我本以为大象这种巨兽,威猛凶悍,非百人难敌,哪知道居然真的被上将军所造的穿云箭克制,真是意想不到啊。如此一来,骆越最强的军队被我方克制,此战无忧矣。” “一物克一物,只要有弱点,就无真正的强弱之分。” 赵佗淡淡说了一句,低头打量着案前的地图,抬手落在了西瓯所在的地方。 “派使者送信到长沙郡告知任嚣将军,此番征瓯,十月开战!” “我军从两路进发,一举灭亡西瓯!” (本章完) 第七百八十四章:散盟 秦始皇三十五年十月。 在这个本该举国同庆的秦历新年里,湘水流经的长沙郡是一片厉兵秣马的景象。 “任将军,诸越部族的首领头人都回去了。如今上将军灭闽越、南越,威势震于越地,谅他们不敢再行反叛之事。” 副将王豹走上一处山头,向正站在崖边,负手眺望下方景色的任嚣禀报。 任嚣点了点头,眼中有火焰开始燃烧。 那是他积蓄了数年的战意。 秦始皇三十二年,屠睢在西瓯被伏杀,冯无择在闽越病逝,秦军征越之战以大败收场。皇帝震怒下,命任嚣和蒙恬南下收拢士卒,稳定南方局势。 相比形势较为稳定的东路秦军,任嚣选择了满地越人叛乱的长沙郡,只因为那位被他视为兄长的屠睢就是西路军的主帅。 第二次秦越之战打响后,赵佗先后攻灭闽越、南越,立下两大灭国之功。蒙恬虽然在庐江郡后方主持粮秣运输,并未上战场,但也有相应功劳积累。 而任嚣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做的事情主要是敉平郡内那些被西瓯挑动的扬越部族反叛,该杀的杀,该抚的抚,将动荡不安的长沙郡重新安定下来。 平定长沙郡的越人叛乱自然是有功的,然而相比东路战场连灭两国的大功,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甚至皇帝连续两次为南征军犒赏赐爵,都没有提及任嚣这边的西路军。 但任嚣不在乎,他想要的只有一件事。 复仇。 现在他终于等到了。 在将长沙郡诸越人部族首领叫来敲打一番,安定后方后,任嚣将带兵出征,走屠睢昔日南下的苍梧道,与东边的赵佗大军形成呼应之势,分别从两路夹击西瓯。 一举灭亡瓯人之国! “屠兄,我要用瓯人的命来祭奠你。” 任嚣低语着,然后转头对王豹道:“宣令全军,三日后开拔南下!” 秦始皇三十五年十月十二日。 秦将任嚣自长沙郡率军三万南下,顺着湘水、零陵一线进入西瓯,对聚集在这里的瓯人部族发动了进攻。 与此同时,在南越番禺城,秦国上将军赵佗举行了誓师仪式。 他留副将殷通镇守番禺,自己率秦军六万,以及南越、闽越、东瓯等附庸越人军团共万人,西进瓯地。 两路秦军的人数加起来在十万以上,从东、北两个方向发动对西瓯的进攻,声势十分浩大。 这对之前被屠睢打残,又攻击曹参部秦军失利的西瓯来说,如同一座高山压来,让他们笼罩在恐惧中。 西瓯王城中。 苍老的西瓯大巫趴在满地的蛙群中,念叨着诡异的咒语。 因为天气渐凉,蛙声低沉,没有什么活力。 不过熟能生巧,已经吃过很多只蛙的大巫还是精确的抓住了叫的最大声的那只,将其一口吞入肚中。 旁侧,西瓯王阿拉莫以及骆王、阿屠骨等人皆一脸紧张的望着刚刚因为生吞青蛙,而猛翻着白眼的大巫。 呱! 大巫打了个嗝,发出一声蛙叫,然后他闭上眼感受着那只在他肚中翻腾的青蛙动作。 片刻后,他一脸惊恐的对阿拉莫以及骆王等人说道:“秦人就像是从高天降落的大雨,他们会在瓯地汇聚成毁灭一切的大水。挡不住,拦不住,我们只有灭亡一条路,呱!” 灭亡! 大巫的占卜结果听得阿拉莫脸色发白。 骆王和阿屠骨则是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色。 其实不用问询鬼神,他们都很清楚现在的情况。 秦军的数量太多了,比西瓯和骆越援军加起来的可战之兵还要多。 除了人多外,秦军的装备还碾压越人,且秦卒之间有军阵配合。 两军正面交战,越人的数量就算比秦军多,也难以取得胜利。他们之前派出万人大军加上战象围攻曹参部的秦军,惨遭失败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 相比秦军,越人的优势大概就是熟悉地理,适合打山林伏击战,以及本土气候的加成。 可惜秦人弄出了传信的穿云箭,只要有部队被越人伏击,周围的秦军在见到信号后就会立刻赶来支援。越人在短时间内又很难吞掉被伏击的秦军队伍,最终就会陷入被秦人围剿的处境,狼狈的逃跑。 至于越地的雨季气候以及引发的各种疫病,对越人来说本来是一个很好的助力,当初的屠睢大军就是先沾染了疫病,然后被瓯越联军伏击才遭大败。 但秦军的统帅赵佗是个稳重性子,只在旱季发动凌厉攻势,一旦进入雨季,便休兵顿步,不再前进,妥善经营秦军所统治的地区,最多只派小股部队探查前方。 秦军很容易就渡过了危险的雨季。甚至因为秦人在南方待了两年,许多人已经渐渐适应本地气候。 这种情况下,让越人怎么打?怎么赢? “既然你们蛙神都说了这一仗打不赢,那本王就先回去了。” 骆王拍了拍肚子,甩下一句话,准备开溜。 他留在这里,本来是想那支数千人的秦军或许会在大胜下冲昏头脑,进攻西瓯王城,那他们就还有半路袭击,复仇的可能。 哪知道对方稳坐交通要道,只管修建壁垒,丝毫没有冒头的想法,一直等到了秦国大军前来。 秦人有克制骆越战象的手段,几千秦军就打得他们越人落花流水。 如今数之不尽的秦军从两路进攻,骆王面上镇定,心里其实早就吓破了胆子,刚好趁着此事溜走。 听到骆王的话,阿拉莫脸色骤变。 他叫道:“尊贵的骆王,你可知道秦人的心就像是毒蛇一样,永远不会满足,他们消灭了闽越和南越,现在又要进攻我们瓯人。一旦我们被秦人消灭,他们占据了瓯地,就会再次南下,到时候伱们骆人又是什么下场呢?” 骆王面无表情。 阿拉莫的话他清楚的很,要不是感觉到了危机,他岂会主动带兵前来支援。 但秦军太厉害了,一战就震慑住了他。 他最引以为傲的象兵都被打败了。 现在面对秦人大举来袭,哪还有什么战心。 与其在这里和秦军拼死拼活,不如先回去召集兵马看看情况,万一秦人占据西瓯之后,就对他们骆越没兴趣了呢? 虽然概率不大,但不失为一个希望。 骆王哼道:“我可不想像译吁宋一样,被秦人杀死在这里。” 他大步往外走去。 阿屠骨静观两人对话,见到骆王要走,他叫道:“骆王等等,我虎部与骆王同去。” 见到阿屠骨和骆王的身影消失在了远处。 阿拉莫有些迷茫。 战争才刚刚打响,西瓯的盟友骆越和南越虎部就像被吓破了胆子的兽类一样,径直往自己的巢穴钻去,没了与敌人战斗的勇气。 接下来,将由他们西瓯独自与可怕的秦人战斗。 (本章完) 第七百八十五章:执戟 十月下旬的岭南地,炎热开始退去,山林间飘荡着凉爽的风。 数量庞大的黑色军队抵达一片宽阔地带,各部秦卒开始砍树扎营。 赵佗站在帅帐前,眺望周围的景象。 “这广西的环境和广东果然大不相同啊。” 作为一军主帅,赵佗在前来的路上,自然会注意沿途地理环境。 这是作为一名军事将领的必要素养。 相比于广东珠三角一带大片集中的平原地区。广西也有平原,但被丘陵和山地切割的支离破碎。让人一眼望去,看到的是山脉连绵,峰峦重叠。 秦军刚进入的这片地区都还好,若是再往西走,进入后世所谓“十万大山”的地域,很容易钻进去了就钻不出来,那才是真的麻烦。 赵佗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初屠睢攻占西瓯后,会放弃围剿山林中遁逃的瓯人,选择向东攻取南越。 并不是屠睢就真的不知道山林中那些瓯人的危害,而是因为这地方山脉连绵无穷,人力根本无法搜索。 瓯人只要铁了心钻进山里不出来,秦军想要抓住他们就会变得十分困难。 西瓯的地理环境,远比南越复杂的多。 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被提拔为短兵二五百主的夏侯婴前来禀报,说五大夫韩信求见。 赵佗笑道:“这小子倒是来得快,让他进来吧。” 曹参部修建的前哨站还在前方一日路程,赵佗率领的主力秦军要明天才能抵达。故而曹参在知道大军即将抵达后,便自守营垒,让韩信先前来迎接。 热火朝天的军营外,韩信头戴鹖冠,身穿扎甲,一副器宇轩昂的模样。 在他的旁边,是作为亲信短兵的项籍,此刻正面无表情的持戟在侧。 已经升为官大夫爵位的项籍,按照正常情况,应该能担任军中的百将职务。 项籍彼时摩拳擦掌,正准备大干一场,再立一个大功,好完成他的刺佗大计。 但没想到杀大象的爵位还没发下来,他就被曹参调到了韩信身边成为了对方的短兵亲信。 项籍很无语,也很生气。 特别是他看到韩信这个还没他岁数大的小子,脑袋上天天顶着一个五大夫爵位的鹖冠,十分的晃眼,羡慕的项籍牙齿都快咬碎了。 关系户! 要不是赵佗庇护,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孺子岂能有带领梅氏越人作战的机会?更不要说是抓住阿古斯立下一场大功了。 自己拼死拼活,砍人头杀大象,这才勉强升到官大夫。 而韩信这个二代却是一出来就靠赵佗的关系立下功劳,爵封五大夫,这让项籍心头怎么平衡的下来。 除了羡慕嫉妒外,韩信与赵佗的关系更让项籍感觉愤怒。 他每次看到韩信,都恨不得将手里的戟捅进对方胸膛。 项籍忍住了。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项籍入秦军,是为杀赵佗而来,可不能因为韩信这小子坏了我的大事,他这种货色,还不配让我用性命来交换。” 项籍在抑制住自己的杀心后,又想到一事。 “韩信是赵佗的亲信门徒,如果我能取得韩信的信任,相比在军中底层更有出头之日,若是表现优异说不定还能让他向赵佗推荐我。一旦见到赵佗,吾大计成矣!” 想到此处,项籍大喜起来,甚至暗道:“天助我也。” 心态转变后,项籍开始想尽办法获取韩信的信任,面对韩信的问询,他都一一得体的应对过去。 项籍觉得自己有表演天赋,在秦军中呆了近三年,都无人能够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从被通缉的楚国余孽,成为秦国官大夫,经历堪称励志。 项籍得意之余,看到韩信有意要培养自己的亲信班底,便大着胆子举荐了一人。 刘邦! 项籍大夸此人是多么的机敏能干,竭力进行推荐。 韩信见到是项籍推荐,还真来了兴趣。 他让人将刘邦招来,一番交谈后,觉得这个短胡子的中年人还真是个人才,就从曹参那边要了过来。 如今项籍、刘邦、彭越三人皆在韩信麾下作为亲信。 其余两人就站在项籍后边。 这让项籍心中暗道妙哉。 他之所以推荐刘邦,正是因为此人和自己称兄道弟,日后干大事的时候说不得能助他一臂之力。 至于彭越,他之前从山林里跑出来的时候,遇到的正好是项籍带领的秦军。两人之间有过简短的交谈,算是有些许交情。 就在这时,有人从军营中出来。 “韩长史,上将军让你进去。” 夏侯婴走到辕门前,对韩信点头。 韩信笑道:“有劳夏侯君。” 在出征前,夏侯婴在武功侯府给赵佗当车夫,而韩信则是赵佗弟子,天天在府中进出,两人自有一番交情。 不过在进去前,韩信回首对项籍道:“军营重地,外军不得轻入。尔等就在营外等候。” “唯。” 项籍、刘邦和彭越等人立刻应诺。 看着项籍大声领命的模样,韩信嘴角微勾,然后转身走入军营中。 望着韩信进入军营的背影。 项籍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一抹渴望。 …… 帅帐中,赵佗坐在刚放好的木案前,低头看着案上的地图。 作为一名武将,必须要经常查阅地图,有时候感觉来了,或许能产生出不一样的灵感,想到一些妙策。 韩信从帐外走进来,见到赵佗的模样,便垂手侍立在帐中,不敢出言。 片刻后,赵佗思索完毕,抬头打量道:“这半年不见,你倒是越来越黑了。” 韩信一怔,苦笑道:“君侯说的是,这越地的夏天可比淮阴和关中热多了,想不变黑都难。要是这样回到关中,彻儿定然要取笑我了。” 赵佗一怔,哈哈笑起来。 以他那儿子的调皮性格,说不定还要给韩信改个什么外号出来。 这时,韩信上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节。 赵佗颔首道:“伱和曹参做的不错,一战而破瓯越联军,并为我军扼守要道,此战功劳不小啊。” 韩信道:“吾等微末之能,不敢言功。上一次越人来战,还是多亏了上将军料敌先机,事先传下克制象兵的方法。要是没有穿云箭齐射,惊走骆越的象群,那一战我军恐怕难胜啊。” 韩信说的是真心话。 上一次瓯越联军来突袭他们,是专门做好了准备的。 他们先派瓯人正面佯攻,吸引秦军注意,然后让阿屠骨的虎部勇士和骆越人分别从左右两翼突击,意图打秦军一个措手不及。 特别是越人寄予希望的战象群,威力巨大,只要能破开秦军右翼,其后跟随的骆人军团便可杀入秦军阵中。 秦军右翼被击溃,再加上巨象冲阵带来士气降低的效果,到时候瓯越联军大举攻上,秦军必将遭受惨败。 就是这样周全的计划,却因为赵佗提前准备了对付象群的手段而功亏一篑。 所以韩信认为那一战的首功是赵佗的,他们只不过是赵佗战略和战术上的执行人罢了。 赵佗笑了笑,勉励了韩信两句,开始询问一些西瓯的情况。 之前书信来往终归是交流有限,还是要当面询问,才能让他掌握西瓯的真实情况。 “附近的瓯人部族全都不见了,我猜测可能是西瓯王眼见我大军将至,准备集中手里的兵力,避免被我军分开击破。” 韩信先说了一个最近得到的消息。 赵佗嗯了一声,又问道:“以你们情报,西瓯的敌人数量有多少。” 韩信回道:“我们抓住的瓯人俘虏说,西瓯各部族如果全部联合,可战之兵当能有两万人,再加上骆越和南越虎部的援军,他们的总兵力应该在三万左右。” “三万。” 赵佗咀嚼着这个数字。 这只是大概估算的数据,是所有的部族除去老弱病残外的青壮男子。 实际上西瓯各部族在面对秦军大举进攻,做出一副泰山压顶之势的时候,并非铁板一块。有不少部族生出了求生和避战心思,故而他们能集中使用的兵力并没有这么多。 “不过集中兵力也好,毕其功于一役,总比在山林中追捕遁逃的瓯人要好得多。” 赵佗淡淡说着,眉宇间有阴云弥漫。 越人集中兵力,与秦军决一死战自然是好。 但这个可能性有限啊! 越人恐怕不会傻到来和秦人正面对决。 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应证了赵佗心中的不安。 他在第二日率军抵达曹参修建的据点后,略一停留,便继续向西瓯王城挺进。 一路上秦军没有遇到任何的越人。 不管是瓯人,还是骆人,亦或者是从南越逃到这里的人,秦军一个都没有看到。 因为山林中野兽飞鸟都被赶路的秦军所惊走,导致整个冬日的山林静悄悄一片,这让赵佗心中越发不安。 很快,赵佗收到了来自前方的一个重要消息,那是任嚣派来的使者。 任嚣部的秦军在最开始击破几个瓯人部族后,就没有再遇到越人的抵抗,一路顺利南下,于昨日攻占了西瓯王城。 西路军比赵佗的主力还快。 只是在任嚣的军报里,写了一个让赵佗直皱眉头的消息。 西瓯王城,是空的。 (本章完) 第七百八十六章:诅咒 秦始皇三十五年,十一月。 原本的西瓯王城外,黑色的秦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两支数量庞大的军队兵临此处,在此进行了会师。 因为要分兵在沿途的重要据点留守,并维护交通要道,到达王城附近的西路军大约是两万五千多人。东路的主力部队则在六万五千人左右。 九万秦军聚集在这里,从高空望下来,简直就是一片黑色的海洋,殊为震撼。 “末将任嚣,见过上将军。” 赵佗刚一下马,便有西路军主将任嚣前来拜见。 两人之间有兄弟朋友之谊,略微叙旧后,赵佗径直进入主题。 “任将军,这瓯人王城附近真的连一个越人都没有抓到吗?” 任嚣摇头道:“我军刚南下时倒是击破了几个越人部族,但随着深入西瓯,往后见到的越人村寨都是空的,一直到他们的王城这里都是这样。” 赵佗眼睛眯了起来,任嚣部所见的情况,和他们主力部队遇到的一样。 这些瓯人,跑的倒是挺快。 任嚣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不过上将军,王城中虽无活人,有一处地方却堆了许多越人尸体。我见其有些诡异,就没有乱动,等待上将军处置。” “诡异的尸体?” 赵佗眉头一挑,说道:“去看看。” 西路军早就将王城里里外外的搜了好几遍,各种路口也有士卒把守,里面没有什么危险。 赵佗在诸将和短兵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进去,边看边摇头。 这西瓯王城的外围是一层又小又薄的夯土墙垣,里面的民居则是干栏式木楼。 整体规模还没有之前的南越番禺城大,说它是王城,其实不如中原的一座乡邑。 不过想想这些瓯人的生产力水平也就释然了,就这还是因为王城才会有夯土墙垣,要是在普通的瓯人据点,那周围干脆就是一圈木栏了。 任嚣说的尸体,是在一处造型奇特的大木屋里。 赵佗还未接近,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一股恶臭。 他嘴角抽了抽,这样进去该不会感染什么病毒细菌吧? 作为一名军事统帅,赵佗又必须要掌握所有可疑的情报,一些蛛丝马迹或许就能帮助统帅更好的进行判断和决策。 略一犹豫,赵佗让夏侯婴取来干净的绢布,捂住口鼻。同时对樊哙、郦食其、梅鋗等陪同者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便屏着气大步走了进去。 昏黄的木屋中,是横七竖八的越人尸体。 赵佗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任嚣为什么不敢轻易处置了。 因为这些尸体九成九都是趴在地上的,他们的四肢张开,扭曲成怪异的形状,一看就很诡异。 “蛙泳姿态?” 赵佗脑袋里冒出一个词语,因为这些尸体的样子,还真像极了一个个趴在地上的大青蛙。 不过最吸引人目光的,还是屋子正中的那具尸体。 此人身上穿着羽制的衣服,脑袋上戴着一个绿色的帽子。 相比其他尸体趴在地上,他是正面仰躺的,能看到这是一个面色发黑的老人。 此人五官扭曲,仿佛是经受了无穷的痛苦和折磨而死。 这样的场面也就罢了,能进此屋的大都是战场上见过尸山血海的人物,秦军每次战后更会砍头堆成山,他们不会怕什么尸体堆。 真正让他们感到惊悚的,是在这寂静可怕,充满了恶臭的房间中,竟然有微弱声音的响起。 呱! 似乎是蛙叫,屋中却看不到青蛙的身影,若仔细寻找,就会锁定在那些尸体的肚子里。 早已死去的尸体里,传来阵阵蛙叫声。 赵佗算是明白了任嚣口中所说的“诡异”二字。 他感觉到口里憋着的气要用完了,转身大步出去。 众人也连忙跟了上去,号称最为勇猛的樊哙紧跟上将军的步伐,似乎一刻也不想留在屋中。 一到屋外,赵佗便扔掉遮住口鼻的布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 “那些尸体肚子里怎么会有蛙叫?” 直性子的樊哙迫不及待的问出声。 赵佗没有回答,而是让众人跟他退到百米外,直到空气中不再有飘扬的尸臭味道,这才看向梅鋗。 这个十多岁的梅氏少年在屋中时表情惊恐,似乎知道些什么。 果不其然,梅鋗立刻回道:“这是诅咒!那个中间的尸体应该是西瓯的大巫,他和那些瓯人是在用性命向蛙神献祭,对我们进行诅咒啊!他们要让我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同为越人,虽然信仰和部族不同,但对于一些基本的祭祀、诅咒、占卜等仪式还是有所了解的。 众人脸色骤变。 就连任嚣、郦食其、樊哙等见过大场面的人物也是眼皮直跳。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当年战国后期,秦楚争霸激烈。秦王就曾分别向大神巫咸、亚驼和大沈厥湫进行祭祀祈祷,刻诅楚文三篇于石上,诅咒楚国败亡。 连威震天下的秦王,都要用刻文祈祷来诅咒敌人,最重要的是楚国现在还真的败亡了,应证了秦王的诅咒成功。 秦王都这样做,你说普通人信不信? 赵佗倒是神色淡定。 诅咒? 这些瓯人武力打不过,居然都开始搞起了神秘学。 相比于这个,那些尸体腐烂产生的病菌应该会更恐怖吧,处理不当还会引起瘟疫。 “夏侯,让人去把整栋屋子一起烧了。” 赵佗轻描淡写的下了命令,并对众人说道:“瓯人知道我秦国大军压境,顽抗不是敌手,不敢与我军对敌,只能想出这些办法,真是荒谬啊。若是诅咒有用的话,我大秦恐怕早就被六国君王咒杀了百遍,千遍!” 郦食其一听,哈哈大笑道:“然也,我听说上将军昔日率兵征伐楚都寿春,那楚王负刍就在城头上让巫祝请求神灵降临,好消灭我军,结果被上将军用巨砲当头砸了过去。什么神灵、巫祝,面对上将军,都得退避三舍!楚王都不行,就这区区瓯人小邦,又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任嚣、樊哙等人也听过赵佗伐楚的事迹,脸上露出释然之色。 唯有梅鋗这个越人还有些畏惧,但见众人神色镇定,也不好多说。 赵佗赞赏的看了一眼郦食其,这嘴皮子利索的人就是不错,几句话就给他稳住了军心。 诅咒这种事情,你越在乎,底下的人就越害怕越心慌。还不如直接无视,胸怀自信,下面的人自然就稳住了。 “瓯人除了用诅咒外,应该有两条路。第一条是召集所有族人跟着骆王南下骆越,两族聚在一起顽抗我军。” 赵佗道:“第二条就是遁入山中,依靠茫茫大山作为掩护,如果我军进山围剿,不仅在山中难以搜寻,更容易中他们的埋伏和陷阱。若是和屠将军一样,不管他们直接南下进攻骆越,那吾等的后方就可能会被其袭击。” 听到屠睢的名字,任嚣皱起了眉头,说道:“若如此,我军该如何应付?” 赵佗淡淡道:“屯田。” “派兵扼守各路交通要道和瓯人村寨,屯田种粮,以充军需。同时修建道路,以保证各部兵马能够快速进行支援。” 赵佗话音落下。 郦食其拊掌笑起来:“妙哉!瓯人若是南下投靠骆越,咱们就先不管他们,依照之前治理闽越和南越的方法,用一年时间来将西瓯各处要道彻底掌控,同时屯田种粮,最后在准备好的情况下一举攻取骆越。” “如果瓯人是躲入群山中,那就更妙了。他们那么大的部族人口,老弱妇孺众多,每日所需粮秣甚大,山林中的野兽蔬果不足以满足他们的消耗。在农田和水泽湖泊被我军占据的情况下,瓯人的存粮撑不了多久,到时候不用我军攻击,恐怕就已经冬饿死大半的人,剩下的瓯人更加不足为惧。” “上将军此策,高,真高!” (本章完) 第七百八十七章:家园 连绵无尽的大山中,树林茂密,古木参天,纵使是白日,树荫下也是昏昏暗暗,难见天光。 日光西斜,渐至于黄昏。 西瓯王阿拉莫面容冰冷的走在林间,一直走到这片山林的尽头。 这是一处高耸的山崖。 他站在山头的巨石上,眺望着远方山下的大片土地。 “我们的家园。” 阿拉莫低语着。 那片土地是曾经的瓯人稻田。 现在却种植着一种叫做冬小麦的作物,那是秦人带来的东西。 阿拉莫的目光移动。 在农田的附近,有着一个瓯人的村寨,那里曾经充斥着欢乐与美好。 但随着数不清的秦军从东、北两个方向对他们发动攻势,一切都终结了。 阿拉莫下令让所有族人撤退,避开秦军前进的方向。 瓯人们匆匆收割了田中的稻谷,带着家中的存粮以及所有能带的东西,扶老携幼,钻入西边的群山中。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很清楚秦军的强大。 秦人的兵刃比第一次入侵时更加锋利,还掌握了克制骆越战象的古怪武器,才一次交锋,就将骆王和阿屠骨吓得仓皇南逃。 强大的闽越和南越被秦人攻占,东瓯主动归降,残破的西瓯又该如何抵挡秦人大军呢? 大巫从蛙神那里得到了瓯人将要毁灭的预兆,更加剧了他们心中的恐惧。 当占卜的结果向几个族中的都老公开后,几个都老各持己见。 有都老说他们或许可以不用抵抗秦军,像南越诸部和闽越一样投降,成为秦人的子民,这样就能延续瓯人的种族。 “投降秦人?你们忘了阿古斯是怎么死的吗?你们忘了译吁宋是怎么死的吗?” “秦人,能够相信吗?” “我们与秦人的仇恨,能够忘记吗?” 立刻就有其他都老驳斥,发出种种质问。 投降派的声音偃旗息鼓,他们无法反驳。 秦军这一次南征,闽越王驺无诸死了,南越王阿古斯也死了。 秦人灭掉了两个越国,就没有越王活下来的结局。 特别是南越王阿古斯,瓯人们听说是他被秦人割去了下身,砍掉了鼻子,双腿,最后被乱刀剁成了肉酱,死状极其可怕,吓坏了不少人。 再加上前任西瓯王译吁宋,就是中了秦人的诡计才被杀死。 一来二去,秦人在瓯人们心中的形象就是贪婪,残暴,奸诈,不可相信。 再加上这几年来相互攻杀所遗留的仇恨,投降这条路就被堵死了。 有人建议舍弃家园,去投靠骆越。 同样有人反对。 越人并非是和平一片,在秦军到来前,国家部族之间照样有各种矛盾存在。 西瓯和骆越就曾经因为族人争夺猎物的事情,相互干过几架。 一旦瓯人们舍弃家园,南下投靠骆越,粮食需要依靠对方的供应,他们极有可能沦为骆越的附庸甚至奴隶。而且就算投靠骆越,等到秦人南下,他们照样逃不掉。 最终西瓯王阿拉莫做下了决定,族人遁入山林,借助大山的掩护避开秦人的兵锋,在这茫茫群山里,秦人奈何不了他们。 他们可以像第一次秦越战争时所做的那样,等待秦军骄傲自大,舍弃瓯人,去攻打南方的骆越,这样瓯人们就可以从后面袭击,复刻第一次战争的胜利。 决定做下,但在瓯人们撤离家园的时候,苍老的西瓯大巫不愿意离去。 “我已经老了,不想舍弃这片先祖世代生存的土地,更不愿意我们的部族灭亡。我将用生命来诅咒他们,我要诅咒所有进入这一片土地的秦人全都腐烂成泥,永远的死在这里!” 西欧大巫召集了数十个愿意赴死的族中老者。 他们在祭神之所,吞下了带有剧毒的神蛙,在一片呱呱声中发出了世间最为恶毒的诅咒。 阿拉莫抹去泪水,带着剩下的族人离去。 他们没有烧毁屋宇,因为他们相信大巫的诅咒会让秦人损失惨重,他们早晚能夺回失去的家园。 但距离秦军攻占西瓯王城已经过去了很长的时间,冒险出山查探的瓯人勇士回来禀报,秦军并没有出现什么大的变故,数量依旧众多,军容齐整,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同时在这段时间里,秦军有条不紊的分兵各处,占据了西瓯族人几个大型聚居点。 这些外来的入侵者在瓯人村寨里修建堡垒墙垣,同时开垦瓯人的农田,种起了秦人特有的冬小麦,一副要在这里长期扎根的架势。 大巫的诅咒没有灵验,让阿拉莫和几位都老有些惊恐。 秦人居然能挡住大巫用性命发出的诅咒! 蛙神真的抛弃了他的子民吗? 相比诅咒失效的事情,更让阿拉莫感到惶恐的,是秦军并没有像他预测的那样进山追杀瓯人,更没有做出南攻骆越的举动。 他们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那样,该修路修路,该种田种田,完全将他们这些原本的主人无视了! 彻彻底底的无视! 阿拉莫感觉胸口憋了大大的一口气。 秦人这样没有动作,就相当于没有破绽,就算瓯人们想要反击,也找不到机会。 与此同时,几位都老表达了他们的担忧。 “秦人没有进攻骆越,也没有进山来追击我们。但各部族的老人和孩童在这段时间里死了不少。几座山头上的野兽被我们的勇士猎杀干净,土里能吃的野菜也挖的差不多。剩下的粮食有不少受了潮,看样子最多能撑两三个月。” 迁徙的瓯人数量太多了,老老少少加起来足有数万人,远离熟悉的村寨及周边,进入陌生的大山,再加上又是寒冷的旱季,这对瓯人来说同样是一个艰巨的挑战。 老人和小孩首先坚持不住出现死亡,然后便是粮食出现危机。 几万瓯人聚在有限的地方,可比分居各处更要耗费资源。 或许依靠存粮,他们还能再生存一段时间,但到了明年呢? 没有了农田种地,他们以后吃什么? 不用秦人追击,不用秦人动手,瓯人们就将在大山中死去。 或许能剩下一批人远离这片祖先世代开垦的土地,到更遥远的山林中披荆斩棘开辟一个新的家园。 但更多的瓯人,多半会在路上化成尘土。 “秦人。都是这群可恶的入侵者,让我们失去了家园!” 阿拉莫站在山崖上,发出低沉的咆哮。 “我们要夺回来!夺回我们祖先世代生存的土地,夺回我们的家园!将这些可恶的秦人赶出去!” “将秦人赶出去!” 阿拉莫身后的山林中,出现了一个又一个人影。 他们披着皮衣或是缴获的秦人甲胄,手里拿着各种武器,面上纹着血色蛙纹,或是其他部族的图腾。 瓯人的人数极多,密密麻麻,足足有一万五千人。 这是他们最后的兵力。 也是他们夺回家园的唯一希望。 阿拉莫再度看了一眼山下的秦军堡垒,那是用石头和木头修建的建筑,从高处看去,还能看到有黑色的人影在附近晃动,远远的,就像是一只只小小的蚂蚁。 阿拉莫深深吸了口气,举臂高呼道:“瓯人的勇士们,我们要夺回祖先的土地,夺回我们的家园!” “为了家园,与秦人血战到底!” 随着西瓯王的一声呼喊。 上万的西瓯越人皆低声附和着,在林中嗡嗡作响。 他们面露嗜血与疯狂的神色,一个接一个的向着下山的道路奔去。 这一夜,瓯人将为家园而战! (本章完) 第七百八十八章:大坑 天色渐暗,被秦军命名为黑土坝的据点。 刚刚结束了劳作的秦卒,说说笑笑的扛着农具回到被夯土墙垣包围的壁垒中。 在上将军的命令下,秦军每占据一处越人的村寨,必定会先修建夯土墙垣,在墙垣外挖掘壕沟,内里再搭建木楼等设施。 据点外的一些交通要道上,秦军专门修建了高耸的木制瞭望楼,日夜都有秦卒在瞭望楼上放哨警戒。 在做好了完备的警戒和防御手段后,秦军才开始扎根于此,挖掘水井,开垦附近的瓯人农田,种植冬季生长的小麦作物。 许多秦卒在被征召前都是中原的农夫,现在放下武器,操起农具来也称得上是驾轻就熟。在这段时间里,他们迅速将这片曾经的瓯人家园变成了秦人的屯田之所。 这就是上将军赵佗定下的战略。 不管那些瓯人打的什么主意,最终如何选择,秦军都只管稳步发展。 以不变应万变。 “曹校尉,瓯人真的会从山里钻出来吗?” 军营一处篝火旁,梅鋗边烤火,边好奇的询问曹参。 这位梅氏族长的儿子,在上将军身边做了一年多的短兵后,现在被外放出来历练,在刚刚升职为校尉的曹参麾下担任二五百主之职。 当然,他这个二五百主统率的主要是梅氏的附庸军,这样也算人当其职,手下都很服他,指挥起来非常顺手。 梅鋗对曹参的判断很疑惑。 以他们梅氏的思维来看,面对强大的敌人入侵,打不过又不想投降,那就搬家好了,就像梅氏当年从岭北搬到岭南来,没必要和秦军硬碰硬。 曹参知道上将军看重这个越人小子。 他解释道:“这些瓯人与你们梅氏不同,他们世世代代的都在这里扎根生存,对这片土地有很深的感情,不会轻易放弃的。投靠我军的瓯人说,阿拉莫最初的想法就是诱使我军进山,从而借助山林伏击,或者希冀我们像屠将军一样放弃他们而专攻骆越,瓯人就好偷袭我军后方。” “现在吾等不上他们的当,这些瓯人不愿放弃家园退走,那就只有重新夺回来一条路。而吾等在此耕种农田,就是进一步引诱他们攻击。他们不会看着自己的农田被我们占据,一定会来的!” 曹参声音冷冽。 秦军在攻下西瓯王城,又分兵攻占各处瓯人村寨的时候,并不是全无收获。 西瓯大大小小的部族中,总有些贪生怕死,亦或者舍不得离开家园的人。 他们大着胆子派出使者向秦军投降。 赵佗接受了,这些投降者数量不多,但给秦军带来了一些重要的情报。 秦军知道西瓯王阿拉莫的计划,也知道瓯人们退走的山岭位置。 赵佗没有派兵前去追击,依旧按着之前稳健的计划进行布置。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将手下大将曹参派到了最靠近瓯人所在山岭的据点来。 曹参率兵来到这里后,将手下一万人分成了两部。 其中五千人由他率领,在黑土坝屯田。 还有五千人则由他手下新晋的军候韩信领着,在十多里外的黄土坝驻守。 两部互为犄角之势,相互照应。 之所以如此分兵,曹参自有想法。 一个据点有上万秦军,瓯人恐怕不会来,但若是只有五千人呢? 这个饵,瓯人咬不咬? 面对快到尾声的征越之战,曹参也是想立功的。 事实证明,曹参的判断是正确的。 就在这一天晚上,上弦月高挂天空,周围星斗稀疏,夜风如同猛兽般呼啸。 位于黑土坝据点三里外的一处秦军哨楼,正坐在楼顶上发呆的秦卒突然感觉到了异动。 夜风中传来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对。 “什么声音?” 秦卒忙起身趴在哨楼边缘,向远处的山林方向张望。 透过淡淡的月光,他看到了许多模糊的黑影。 黑影行动矫健,如同猿猴般在山林间狂奔跳跃,速度极快。 很快守在哨楼下的袍泽发出了警报声。 “是瓯人!” 与此同时,数不清的箭矢向他们射来。 哨楼上的秦卒立刻缩到木板下,听着咚咚咚的撞击声,连忙拿起腰间的号角狠狠吹响。 伴随着号角响起的是哨楼下的厮杀与惨叫声。 秦卒察觉到有人正顺着梯子往哨楼上爬,他放下号角,操起了砍刀。 “蛮子们,乃公跟你们拼了!” 黑夜中,阿拉莫听着远处响起的“呜呜”号角声,面沉似水。 身旁名为库达的西瓯都老脸色同样不好看。 他嘀咕道:“秦人这个放哨的木楼真是太麻烦了,上下都有人看守,我们一旦接近,他们就会吹响号角通知墙里的秦人,难以偷袭到他们啊。” 阿拉莫高声道:“这是一场硬仗,但我们瓯人的勇士一定会赢的,蛙神会保佑我们,呱!” “蛙神保佑,呱呱!” 蛙部的勇士们高声叫嚷着,向着远处的秦军壁垒发动了冲锋。 只是哨楼的号角声,早已惊动了壁垒中的秦军。 当瓯人战士冲到秦军墙垣百步之时,迎接他们的是一阵乱箭射击。 不过因为是黑夜的关系,射箭的秦军不太瞄的准,命中率很低,除了十几个倒霉的瓯人中箭外,跑的最快的上千战士已经冲到了秦军墙垣五十步内。 这正是阿拉莫要在夜晚发动攻击的原因,黑夜将秦人强劲的弓弩直接废了大半。 “为了我们的家园!冲啊!” “蛙神在上,我要杀死这些侵略的秦人,呱呱!” 四十步。 三十步。 二十步。 十步。 当兴奋的瓯人们冲到秦军壁垒面前时,跑在最前面的勇士却大声的尖叫起来,他脚下的浮土瞬间塌陷,整个人掉进了下方的深沟中。 好大一个坑! 啊! 呱! 啊! 激动的冲锋声和凄厉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只是一瞬间就有数十个瓯人勇士落进了秦人挖掘的壕沟,被里面削尖的木头戳进了身体。 到了这时候,瓯人勇士们反应过来,这些狡猾的秦人居然沿着整个夯土墙垣挖了一条长长的壕沟,里面放满了尖刺陷阱,壕沟上则用木片搭建浮土掩饰。 陷阱! 不过事到如今瓯人也不可能放弃。 他们踩踏着族人的身体,向着面前两丈高的夯土墙垣甩出了带着钩的绳索,然后各施本领,纷纷向上攀爬。 就在这时,墙体中突然有尖锐的长矛戳了出来,狠狠刺在一个攀爬的瓯人勇士肚子上,将他插了个对穿。 长矛回缩,收回墙体中,瓯人勇士惨叫着坠落下去,砸到了另一个瓯人勇士的头上。 这样的景象不断出现,原来是秦人在修建这座夯土墙垣时,特意在中间位置留了孔洞,可以进行观察,还能将武器从里面伸出去进行突刺。 因为秦军据点附近有哨楼警戒和士卒巡逻的缘故,瓯人斥候并不能接近秦人的据点附近,故而他们没有查探出秦人墙垣的构造以及墙体前的壕沟大坑,这才在初次交锋时就吃了个大苦头。 好在今夜发动攻势的瓯人数量够多,族人的尸体可以填补壕沟,墙体中戳出来的长矛在有了准备后也不再容易中招。 终是有瓯人勇士利用钩索攀上了秦人的墙垣,跳进去与里面的秦人相互厮杀。 与此同时,在他们的后方,还有数十个强壮的勇士唱着激昂的曲子,抬着巨大的木桩前来,他们要撞毁秦军的墙垣,冲进去,杀他一个天翻地覆,血流成河。 秦军据点的一处高台上,秦将曹参负手而立,观望四周,总揽全局。 “这些瓯人看来是下了决心了。” 曹参淡淡一笑,转头对身边的短兵下令道:“放穿云箭,告知韩军候。” 片刻后,秦军据点上空有绚烂的光焰绽放,在砰砰砰的爆炸声中,照亮了下方激烈且残酷的战场。 西瓯王阿拉莫抬头,看着远方绚烂的烟火光焰。 他咧嘴笑起来。 阿拉莫第一次觉得秦军这东西是如此的美丽。 今夜的瓯人袭击,等的就是这个。 (本章完) 第七百八十九章:睡觉 “嘿呀,彭兄啊彭兄。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连女人的滋味都没有尝过,这可真是太可惜了。” 名为黄土坝的秦军据点中,刘邦伸手拍了拍彭越的肩膀,一脸促狭的取笑着。 刘邦是沛县人,近邻魏地,又曾经到张耳手下当过几天门客,对魏地的风土人情有些了解。 故而他和魏人彭越交谈过几次后就感觉很投机,平日里称兄道弟,连吃饭时佐餐的肉酱刘邦都要分给彭越一勺,可见两人关系之好。 他们两人作为军候韩信的短兵,今夜正好不当值,在屋子外吹牛聊天。 听到刘邦的戏谑。 彭越摇头道:“非是不能,而是不愿。不瞒刘兄,昔日我曾在山阳城下见魏国宁陵君跪地向上将军投降的场景,大受震撼。我在心中暗自激励自己,言大丈夫当如此人。” 刘邦一怔,他想起自己见到赵佗时,好像也有这种想法。 “故而兄弟友人为我说亲时,我都拒绝了。因为我彭越想努力奋斗,不说像上将军那样成为威震天下的名将,也要拼一个爵位出来。此生能食粱肉,衣绢帛,享受荣华富贵。” 彭越说到这里,脑海里想起十多年前,他在山阳城外曾与一辆马车交错而过,见到里面一个美妇的场面。 他长叹道:“我看不上乡间那些蓬头垢面,黑肤粗鲁的女子,便将婚事耽搁下来,只想着哪日发达了,就能娶一个豪门贵女,也不负我彭越此生。哪知道……” “哪知道你彭兄十几年过去了,也没发达起来,哈哈哈。” 刘邦大笑起来,感觉十分有趣。 这彭越年轻时想奋斗,结果十几年下来,事业无成,还是个光棍一条,居然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 他刘邦虽然也没什么事业,但好歹寡妇床也是上过不少的,心里顿时骄傲起来。 就在刘邦正要安慰对方一番,传授彭越一些心得的时候,整个秦军据点中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 “出事了!” 刘邦和彭越立刻站起来,匆匆拿上武器,往主帅韩信所在的屋子奔去。 作为主将短兵,哪怕在休息时间不当职宿卫,在出现情况的时候也要立刻奔到主帅身边。 两人跑到一半,就看到被韩信任命为短兵百将的项籍,一路匆忙的跑过来。 今夜正该项籍统领的百人队执掌宿卫之责。 刘邦忙过去,低声问道:“羽弟,发生了何事?” 听到这话,项籍回头看了一眼刘邦,小声回道:“黑土坝那边发射了穿云箭,是红色的。” 刘邦愣了下,马上就反应过来。 红色的穿云箭! 这不就是代表瓯人下山,前来围攻黑土坝的信号吗? “快快准备一番吧,今夜有一场恶战!” 项籍补充了一句,眼睛里冒出兴奋的光。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然而让项籍没想到的是,秦军主将韩信在收到黑土坝发射的信号后,并没有马上下令前去支援。 他反而不慌不急的开口,让全军士卒除了守夜部队外,全都歇息入睡。 项籍有些发懵。 这什么情况? 曹校尉据守的黑土坝正在被瓯人围攻,你韩信收到信号不想着立刻前去支援,顺带大杀一场,立个功劳,反而还传令全军睡大觉。 你韩信到底会不会打仗? 项籍咬着牙问道:“军候,如今曹校尉处被瓯人攻击,我们不前去支援吗?” 韩信当着项籍的面打了个哈欠,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慌什么,这才刚入夜不久,等他们再打一会儿吧,咱们这里睡了觉起来再去支援。打仗嘛,急不得。” 看着韩信打哈欠的模样,项籍这小暴脾气,恨不得一拳头给他塞进嘴巴里。 尸位素餐。 贻误战机。 果然是个靠关系上位的货色。 虽然他项籍兵书只看了半部,也没战场指挥经验,但好歹知道兵贵神速的道理。 不趁着现在前去支援曹参,捞一点功劳,等到瓯人眼见攻不破秦军堡垒,重新跑回山里,那他们还怎么立功? 在满脑子杀敌立功的想法下,项籍忍不住道:“军候,万一咱们去迟了,那些瓯人跑了怎么办?” “跑了就跑了呗。” 韩信瞪了他一眼,说道:“问那么多干嘛,下去传令,留五百人警戒守夜,其余士卒先睡两个时辰,到时候再去支援。对了,敢不睡觉者,以抗令不尊处置。” 项籍被韩信一瞪,不敢再说,只能低着脑袋应道:“唯。” 看到项籍转身出去,韩信嘴角勾起一抹笑,然后转身往床榻上走去。 他可是真的要睡觉了。 项籍气汹汹的走出门口,见到主帅短兵已经聚集在一起。 刘邦和彭越属于是亲信,站的离门口更近,见到项籍出来,刘邦瞅了瞅他的身后,并未看到韩信的影子。 刘邦忙道:“刘百将,军候说什么时候去打瓯人?” “打什么打,全回去睡觉!” 项籍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在刘邦惊愕的眼神中招来手下短兵,让他们分头去各营传令,命令众士卒先睡两个时辰的觉。 因为韩军候说了,不睡觉的人以违抗军令论处,还让军法吏巡营监督。 纵使许多士卒心中疑惑,或者是心忧黑土坝那边的战事,但也不敢多言,为了不被军法惩处,只能强制闭上眼睛,努力进入梦乡。 待到两个时辰后,时间已经过了凌晨。 韩信伸了个懒腰,这才召集麾下秦军开始集合。 五千秦军,留两千人防守营垒。 剩下的三千人则随他亲自支援黑土坝据点。 因为秦卒们被强迫睡了两个时辰的觉,补充了不少精力,再加上心忧着黑土坝那边的战事,一个个的精神很亢奋。 在韩信命令下达后,两刻钟内,三千秦军便集合完毕,浩浩荡荡的开出营垒,打着火把,向着十多里外的黑土坝进发。 与此同时。 在黑土坝与黄土坝的中间地带。 两侧的山林中,正有许多人影趴在这里。 被阿拉莫委以重任,名为古拉的西瓯都老大大打了个哈欠。 他旁边的年轻瓯人忍不住道:“都老,咱们都等这么久了,这些秦人怎么还没来?你说他们是不是不会来支援了?” 古拉瞪了这年轻人一眼,说道:“被王围攻的秦人都放信号了,另一支秦军肯定会来支援的。我们不能放松,就像在山林里捕猎野兽一样,一定要有耐心去等待。” 说着,他又打了个哈欠。 这个动作就像是会传染一样,古拉的身后,那些俯身埋伏的瓯人勇士也接连打起了哈欠。 不过好在,他们没有猜错。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许多瓯人勇士昏昏欲睡的时候,黄土坝秦军据点的方向出现了一条打着火把的长龙。 (本章完) 第七百九十章:反钓 时间越过子夜,进入第二日凌晨。 战斗激烈的黑土坝秦军据点,开始趋向于平静。 随着山林方向的号角声响起,冲杀的瓯人扔下一地尸体,开始后撤。 刚刚飞起一矛戳死一个敌兵的梅鋗,看着那些瓯人在短时间内便撤进了黑夜中消失不见,有些意犹未尽。 “这就撤了?” 梅鋗瞥了瞥周围,只见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体,有秦人,也有瓯人,总的来说战死的瓯人数量远远多于秦人。 今夜的战况十分激烈,那些瓯人就像是不要命似得,前仆后继的往前冲。 在猛烈的攻势下,他们抬着的巨木桩还真在墙垣上撞开了一个口子,使得瓯人勇士能够冲进去与墙里守卫的秦卒厮杀。 不过在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秦军手下,这些冲进来的瓯人基本都是来送人头的。 打了一夜下来,瓯人的死亡数量恐怕在秦军的四五倍以上,简直是妥妥的赔本生意。 “瓯人们宁愿来这里送命也不撤到其他地方去,有些不对啊,不像是他们的作风,他们再傻也不会成群结队来送死吧?” 梅鋗皱起了眉头,感觉有些不对。 这时身后传来秦卒的议论:“嘿呀,这些瓯人跑的可真快。咱们校尉之前可是用穿云箭向韩军候发了信号的,等韩军候带兵赶来了,怕不是要被气死。” “哈哈,咱们可真是太厉害了,打的这些瓯人屁滚尿流,让韩军候白跑一趟了。” 议论声传入梅鋗耳中,他年纪虽然不大,但在赵佗身边待了一年,耳濡目染下知道不少兵争之事,脑袋里顿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坏了,这些瓯人是想逼着校尉放穿云箭引来韩军候,然后在半道上伏击!” 梅鋗脸色骤变,连忙招来手下的五百主,让其约束士卒后,拔腿就往曹参处跑去。 然而当惊惶的梅鋗将自己的猜测告知曹参时,这位校尉却是云淡风轻。 曹参道:“放心好了,吾等既然在此设计诱击瓯人,自然会考虑到他们的谋划。韩军候那边,是早有准备的,无需担心。” 曹参说完,又交给了梅鋗一个任务。 “睡觉?校尉,如今韩军候那边极有可能被瓯人在半途设伏袭击,你却让我带士卒们去睡觉?” 梅鋗一脸不可思议。 曹参淡淡道:“瓯人既然可能在半途伏杀韩军候,多半也会在路上埋伏着等待我们的人出去,所以黑夜中不宜出营垒,真正的战机乃是天光将亮的时候。” “我让你们睡觉就是为了积蓄精力,你手下的梅氏越人正适宜山林作战,好好休息几个时辰,待到天色一亮,便立刻攻入山林,这一次瓯人既然下山,那我就算消灭不了他们,也要狠狠的咬上一口。” 听到解释,梅鋗明白了,忙领命下去。 曹参看着梅鋗退下的背影,又让短兵将睡觉的命令传给了另外的一千精锐秦卒。同时让手下的军候带着另外两千多人认真守好下半夜。 “战斗,才刚刚开始。” 曹参轻轻说着,闭上了眼睛。 …… 正如曹参所说,黄土坝赶来支援的三千秦军在遇到瓯人的半道伏击时,他们并不慌乱,反而还有些兴奋。 因为韩军候早在出发前,就当众说明了他们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瓯人遇袭,给这三千秦卒打了预防针,同时也制定了好了应对方法。 “瓯人避战,遁入山岭,吾等难以进山追击,不能斩首立功。现在他们前去袭击黑土坝,正是给我们送来了立功的机会。如果他们在路上真有伏击,二三子不该惧怕,应该高兴。因为军功,主动送上门来了!” 韩军候带有煽动性的声音印在了三千秦卒的脑袋里。 除了在突袭下被瓯人的弓箭射翻的秦卒外,剩下的士卒在反应过来后,不惊反喜。 他们以伍为单位,背靠背的抵在一起,形成五人防御小队。 “杀死这些侵略者,为了我们的家园,呱!” “蛙神保佑,我要报仇,呱!” 道路两侧的山林中响起激昂的越语喊杀声,昏昏欲睡的瓯人们打起精神,在都老古拉的指挥下,向着秦军发动攻击。 “果然来了。” 韩信低语一声,然后缩着脑袋,躲在短兵的护卫下,周围盾牌高举,足以护住他的安全。 瓯人们如同潮水般从山林里冲出来,与秦军战成了一处。 与他们设想中,秦军在黑夜行军中突然遭到伏击,必定大乱的场景不同。 这三千秦军就没人逃跑,甚至还从容的相互靠在一起形成五人军阵。每一个五人小队里,都有两人持长兵,三人持砍刀等短兵。 五人相靠,护住后背,同时远近交替、长短配合,与散乱冲锋的瓯人大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瓯人呼喊着冲击秦军,就像是浪花敲打在石头上,看似凶猛澎湃,实则裂开的还是自己。 秦军士卒拥有精良的装备,瓯人则大多披着毛皮,虽然也有勇士装备了缴获的秦军甲胄兵器,终归是落后了一个时代,武器代差明显。 这三千秦卒被韩信强迫睡了几个时辰的觉,精力充沛。 而瓯人们一直待在这里等着伏击秦军,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几个时辰来一直紧绷着心神,再加上白日下山时的赶路,他们的精神和气力难免不济。 在这种种因素下,双方刚打起来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瓯人们很就落入了下方。 一个接一个的瓯人勇士“呱呱”叫着冲了上去,然后就被杀掉了。 当天边晨曦微明的时候,这处战场的胜负几乎已经分了出来。 “不该是这样的,秦人怎么不跑,秦人怎么不怕我们!” 古拉站在一块山岩上,愣愣的看着下方。 在他们的计划中,这支前去支援黑土坝的秦军在受到伏击的第一时间,就应该出现混乱才对。然后被瓯人勇士们趁乱大杀特杀,驱赶着秦军溃卒前去冲击黑土坝的秦军壁垒,瓯人们则可趁势一拥而上,夺取那座秦军堡垒,赢得一场大胜。 结果怎么变成了这样? “撤退!” 古拉尖叫着,让身侧的族人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号角下,瓯人们惊惶的撤离。 与此同时,被短兵紧紧簇拥的韩信也伸长了脖子,看向远处响起号角声的地方。 是时候了! “刘羽,传我军令,驱赶这些瓯人往黑土坝方向去!” “唯!” 项籍大声应了一句,他的嗓门很大,故而被韩信赋予了拿着大喇叭传达军令的职责。 随着军令传达,秦军呼喊着散开防守的阵型,追在那些溃逃的瓯人身后,并有意识的驱赶着许多溃逃的瓯人往黑土坝方向奔去。 这是一个饵。 韩信踮着脚,眺望四周战况,笑起来。 “想用黑土坝的秦军来钓我,现在我就用这些瓯人来钓你们,看你们上不上钩。” (本章完) 第七百九十一章:战死 “怎么过去这么久了还没消息传过来?” “秦人的信号已经发了出去,难道另一支秦军没有前来支援?” 黑土坝秦军堡垒外围的一片山林中,西瓯王阿拉莫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他一直在等着都老古拉率领着族中勇士,驱赶黄土坝方向的秦军溃卒过来。 这才是他们西瓯诸部的真正杀招。 强攻壁垒? 不是! 他们玩的是围点打援! 相比中原的文明,百越被称为野蛮的族群,但他们实际上并不是头脑简单的傻子。 瓯人们同样是驰骋山林让野兽惧怕的猎人,他们知道用陷阱,知道用计谋,不会就那么傻乎乎的撞到秦人坚硬的堡垒上去。 这一次阿拉莫率族中勇士下山,看似是攻打黑土坝堡垒,实则是以凌厉的攻势作为假象,诱使堡垒中的秦军发射他们那种可以射到天上的火焰,从而引来另一处秦军的救援。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瓯人今晚的攻势非常猛烈,死伤也很惨重,就这半夜的时光,他们起码死伤了一千多人。 也只有这样以假乱真的攻势才能达到效果。 堡垒中的秦军果然上当,发射了他们的红色火焰。 不过阿拉莫怕自己撤的太快,秦人又发射其他信号,使得远处的秦军不再支援。 所以他忍着心痛,又让族人冲杀了一阵,估摸着黄土坝的秦军应该出发,甚至中伏后,这才吹响了撤退的号角,让族人们从战斗中撤回来。 接下来,他们只需埋伏在黑土坝外面的山林中静静等候。 前来支援的秦军被古拉带领的勇士伏击后,或许会派人前来黑土坝求援,这样黑土坝的秦军就可能会在惊慌中立刻出堡垒前去营救,然后阿拉莫就能带人扑杀上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如果黑土坝里面的秦军谨慎不出来,那也无妨。阿拉莫可以等到古拉驱赶着被伏杀的秦军溃卒前来,到时候如果堡垒里的秦军开门收纳,他们同样能趁机杀进去。 如果黑土坝里的秦军胆小不开门,那瓯人们就当着堡垒中秦军的面,将他们的袍泽杀死在外面,同样能狠狠出上一口恶气。 一个战术,几手准备。 阿拉莫对于此战很有信心,同时也寄予了希望。 “如果能杀进秦人的堡垒,得到他们的粮食,就能让族人们缓上一口气。而且这场大胜还能鼓舞族人的士气,让那骆王和阿屠骨知道,秦人并不可怕,说不定还能让他们前来支援我们。”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本该传来的好消息却迟迟没有回报。 阿拉莫也曾派人前去古拉埋伏的地点查探,得到的消息是还没发现秦军的踪迹。 这让阿拉莫心头不安,难道另一边的秦军看破了他们伏击的打算? 好在没过多久,古拉那边就派人来说发现了秦军援兵,他们会进行伏击,让他做好准备。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边晨曦微明,也没看到秦军溃卒被驱赶过来,阿拉莫心头再次浮现不好的预感。 “王,你不用担心。秦军的武器很好,或许古拉击败并驱赶他们过来需要一些时间,有蛙神保佑,咱们瓯人一定能赢的。” 库达在一旁安慰着,让阿拉莫心情略微好了一点。 可惜这个心情在极短的时间内再次变得恶劣起来。 因为那支被伏击的秦军来了,但和阿拉莫想的不一样,这支秦军并不是被瓯人们驱赶过来的,反而是他们驱赶着近千的瓯人往这边过来。 “怎么会这样!” 阿拉莫站在高岩上,看到远方瓯人被秦军驱赶追杀的场景,整个人都麻了。 他喃喃道:“明明是我们伏击秦人,怎么反而战败了?” “王,我们该怎么办!” 周围的瓯人全乱了,不少人惊慌的大叫。 他们看到远方的族人被秦军当做牲畜一样追杀,有人跑的慢了,被后面的秦人追上就是一刀当场砍死。 为了活命,一个个瓯人只能强提着力气往前奔跑。 他们知道瓯人的王就在这里,他们活命的希望也在这里。 “王,这是秦军的阴谋,我们这一次已经输了,还是撤回去吧。” 库达这位都老年岁较大,见多识广,敏感的从眼前的场景里察觉到了危机,提议撤回山中。 “撤?” 阿拉莫回头看着他,双眼已是发红。 他低吼道:“莫非要抛下我们的族人吗?” 库达咬着牙。 阿拉莫转头看向远处的黑土坝堡垒,盯着那墙垣上飘荡的黑旗。 “我知道你是怕我带人去救,然后被墙里的秦军杀出来,最后死的人更多。但你想过没有,这一次我们攻打秦人失败,死了许多族人,如果现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人被秦军在眼前屠戮,那瓯人的心可就散了!” “我们现在冲出去,或许不仅不会失败,还能救回族人,将那些追杀他们的秦人杀死!” 阿拉莫吼了出来。 人心一散,瓯人就没有了未来。 更别说他这个年轻的王,身体中还流淌着热血,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族人死在眼前,自己却带着人逃回山里。 “瓯人的勇士们!跟着我阿拉莫向前杀死这些秦人,救回我们的族人,杀啊!” “蛙神保佑,呱!” 阿拉莫振臂高呼,高举着武器,身先士卒的向前冲去。 周围恐惧、惊惶的瓯人们见到阿拉莫这样做,顿时士气大涨,跟着上前发动冲锋。 黑土坝外原本准备伏击的数千瓯人全都冲了出来,声势浩大,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还真钓出来了?” 追杀瓯人的秦军后方,韩信看到前方的变故,大喜过望。 他叫道:“刘羽何在?” “刘羽在!” 项籍高声应道。 “给我带锐卒上前陷敌!” 韩信大声下令,现在正是猛士上阵的时候了。 项籍双目大睁,眼中尽是兴奋。 终于等到了! 这个冲锋陷阵,杀敌立功的机会! “军候放心,刘羽定不辱使命!” 项籍大吼一声,急不可耐带着军中精选出来的陷阵之士往前冲去。 与此同时,黑土坝的秦军堡垒中。 校尉曹参站在高台上,同样看到堡垒外的场景。 “好一个韩信,不愧是上将军看中的人,果真没让我失望。” 曹参同样大喜,下令道:“让梅鋗给我带着他的人杀出去,捅了这些瓯人的屁股,与韩军候合击!” 黑土坝外的平地上,三军瞬间混战在了一起。 瓯人抢先冲出来,与韩信部的秦军交锋。 因为这支秦军先是打了一场被伏击的战斗,又一路追赶瓯人过来的缘故,耗费了不少力气。 被这数千瓯人一冲,势头顿时止了下来,虽有项籍这等猛士带兵破阵,一时间也难有寸进。 甚至阿拉莫带领的瓯人在短时间内还占据了一丝上风。 但随着黑土坝中的秦军杀出来,从后面对瓯人发动了攻击,形势瞬间大变。 曹参可是让梅鋗麾下的近千越人以及另外的千人秦卒睡了个好觉,个个精力充沛,此刻冲杀出去如狼似虎,瞬间打的瓯人节节败退。 另一边的项籍靠着勇猛凶悍,同样带着秦卒杀出了一条口子。 两路秦军夹击,瓯人大军终于抵抗不住,开始了溃败。 曹参这时候已经带着剩下的秦卒从两翼包抄了上来,进行疯狂的杀戮。 看着瓯人们一个个惨叫着倒在血泊中。 西瓯王阿拉莫一脸绝望,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回头看了眼远方的山岭,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土地。 “这里是我们的家园,是我们祖先的土地。” 他低语着,然后抬起头颅,双眼红的发亮。 “瓯人,永不屈服!” 阿拉莫举臂高呼,操着手里的剑向秦军冲了上去。 血肉横飞,殷红的血浸红了大地。 秦始皇三十五年,春。 西瓯王阿拉莫战死,瓯人主力被秦将曹参、韩信歼灭。 (本章完) 第七百九十二章:平瓯 西瓯王城附近的一片平坝上,秦军在这里修建了一座小城,作为对瓯地的永久性控制中枢。 “屠兄啊屠兄,唉。” 赵佗拿着手里的后勤文书看了又看,不住摇头叹息。 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新一批的辎重刚从北方运过来。 屯驻西瓯的秦军现在不缺粮秣衣食,各项物资供应充足,这一切大多是屠睢的功劳。 西瓯位于十万大山的边缘地带,不是什么人间绝域,但也称得上群山连绵,交通难行,更不像南越和闽越一样滨海建城,可以让秦军楼船从海上进行补给。 按理说在这样的条件下,秦军想要获得后勤补给,就只能依靠人力畜力翻山越岭运粮过来,沿途损耗很大,且一旦遇到意外就很容易陷入缺粮的危机。 这些问题,屠睢全给赵佗解决了。 屠睢是沙场老将,他为了征伐百越建立功业,自然会考虑到后勤问题。 在做长沙郡守的五年时间里,屠睢征召了大量的民夫,在零陵附近开山堑岭,硬生生凿出了一条近百里长的南北向水渠,将北边的湘水和南边的离水连在了一起。 这样一来就能让运送着粮秣的秦军舟师从江水进入湘水,又从湘水通过零渠(灵渠)转入离水,将粮食补给运送到附近的秦国驻军手里。 屠睢征越惨败,甚至自己身死于此,却给赵佗攻取西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零渠的开凿让秦军后勤无忧,被屠睢打残的西瓯失去正面抵抗秦军的能力,只能舍村寨而逃,最终让赵佗不费吹灰之力的占据西瓯全境。 赵佗心中怎能不生感叹。 他放下后勤文书,又转而看向从南越和闽越等地送来的军报。 两地虽然平定,但不能掉以轻心,甚至赵佗还要更加在意,可不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变故。 就在这时,屋外有兴奋的脚步声传来。 赵佗抬头望去,见到是负责军中情报的郦食其。 郦食其满脸兴奋,边走边叫:“上将军,大喜,大喜啊!” 赵佗笑起来:“看先生如此神色,莫不是从曹参处送来的捷报?” 郦食其嘿嘿道:“上将军说对了。曹校尉处传来军报,说他们已破瓯人大军,并擒杀西瓯王阿拉莫。这西瓯,定矣!” 赵佗一怔,这倒是没想到的事情。 他猜到以曹参和韩信的能力,多半能立下功劳,但没想到两人这么狠,居然把西瓯王都给杀了。 赵佗接过郦食其手中的军报,打开一看,眉宇间露出喜色来。 “曹参和韩信,做的不错。” 西瓯王阿拉莫被杀,瓯人主力被歼,剩下的青壮和老弱妇孺已经不可能扭转大势。 一个新的问题摆在赵佗的面前。 对于那些山岭中的瓯人,秦军又该如何处置? 是否该趁势痛打落水狗,派军进山将瓯人残余势力赶尽杀绝。亦或者任其在山中自生自灭? 赵佗在好消息传告全军的同时,并召开了一场军议。 诸将中有人认为蛮夷反复无常,特别是西瓯诸部曾与秦军死战,先后两个西瓯王都被秦军所杀,秦将屠睢也死在瓯人手里。可以说双方已成血仇,几乎难以和解,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瓯人杀光,然后就能安安心心的占据这块土地。 这个提议引起了许多人的附和。 其中以樊哙为首。 他们认为对瓯人大屠杀,进行种族灭绝,这样就能一劳永逸,让秦人永远的占领这片土地。 赵佗对此不置可否,看向持反对意见的其他人。 反对派中以郦食其为主,这位策士当众驳斥道:“屠灭瓯人,看似能轻松平定瓯地,实则不过是深埋祸根,我们将那些瓯人杀戮,之前投降我们的瓯人又该如何处置,莫非也跟着一起杀了吗?若是杀之,则难免落下反复残暴的名头。若是不杀,那我军部下的瓯人心里同样会生出憎恨。而且吾等在西瓯大肆屠杀,那骆越还打不打了?” 郦食其说到了一个重点问题。 百越之战还没打完,秦军接下来还有骆越需要攻取。 如果在西瓯屠杀,那骆越人看到,说不定会拼死抵抗。 郦食其认为,最好还是选择招安为妙,这样可以安抚西瓯的人心。同时还给骆越人一个信号,告诉他们秦军并非残暴不仁,只要投降就能继续生存在这片土地上。 樊哙立刻嚷起来:“我觉得就算这些瓯人真的被你说动,投降了我军。但仇恨已经种下,他们就是一个威胁。他们说不定会趁我军攻打骆越的时候反叛,或是等上将军平定百越撤回关中后再造反。所以我觉得还是杀光了省事,且我军在西瓯屠戮那些反抗者,或许还能震慑骆越。告诉他们,投降者生,反抗者死,我就不信骆越人全都不怕死。” 就在秦军两派相互争论对余下瓯人该如何处置的时候,曹参派来的使者终结了这个话题。 赵佗打开军报一看,脸上露出古怪之色。 “好了,不用争了,瓯人已经做出了他们的选择。” 曹参禀报说,他和韩信在击破瓯人主力后,曾向山中的瓯人残余派出过使者,意图以俘虏为饵,诱降瓯人。 其中几个小部族在恐惧下选择了投降,剩下的瓯人部族则分成两半,一部分在绝望中遁入十万大山,似乎要在远离秦军的群山中重新寻找家园。 剩下的一部分则在都老库达的带领下,前去投靠了南方的骆越,这部分瓯人也是最坚定的反抗者。 他们南下一定会和骆越联手,抵抗秦军的最后征伐。 既然瓯人自己做了决定,赵佗便不再迟疑,派出郦食其前去处置那些投降的部族以及俘虏等事宜,同时继续实行屯田和搞基建的策略,为下一年攻取骆越做准备。 他要将稳扎稳打做下去,绝不搞冒进之事。 下完命令后,赵佗又将平定西瓯的消息写入文书。 “夏侯,派人将捷报送往咸阳吧。” 赵佗将亲自写好的文书密封好,盖上印玺后递给夏侯婴。 他将派出使者赶赴咸阳,把这个大好消息送到皇帝的手中。 看着夏侯婴领命离去的背影,赵佗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一次秦军攻灭西瓯,大概是他南征百越以来最顺利的一场灭国战。 除了屠睢帮他铺垫好一切外,最主要的两场恶战都是由曹参和韩信打下来的,轮不到赵佗自己来指挥。 “这就是有好下属的感觉啊,不用自己上前线,只需总揽全局,就能迎来胜利。曹参、韩信两人,真不负他们在历史上的名头。” 赵佗感叹一声。 转而又想到秦宫里高坐的始皇帝。 “陛下,西瓯已平,你一定很高兴吧?” (本章完) 第七百九十三章:征西 初夏的关中,温度开始上升,大地上一片暖意。 巍峨的秦宫大殿上。 帝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非常的生气。 “蛮夷小邦,竟敢冒犯天威!是谁给了他们胆子,是谁!” 始皇帝一巴掌拍在身前的案几上,用力之重,让木案上的文书差点飞了起来。 殿中群臣皆被这一巴掌震的心头猛颤。 皇帝的怒火非常炽烈,将他发黄的面容烧成了红色。 群臣中,治粟内史王戊眼见好几年过去了,自己终于有了可以表现的机会,顿时激动起来。 他站出来道:“臣闻乌孙蛮夷,与月氏、匈奴同俗,皆好利而无义。乌孙人见我使者商贾多金,故利欲熏心,做歹人之事,行此大逆之举。臣认为此事不可不惩,当发大兵诛之,以扬我大秦威严!” 王戊一开口,一些朝臣立刻附和起来,皆言冒犯秦国的乌孙该当诛灭,这口气秦国绝不能忍下去。 太子扶苏见到自家父皇眉头舒展,知道王戊这番话说中了皇帝的心。 他暗叹道:“蛮夷之辈,果真毫无远见,大国的商人使者也是你们能动的吗?为了一些小利,引来亡国之祸啊。” 事情的起源,在于西北贸易之路的开拓。 此事最开始是由武功侯赵佗提议,秦国派出使者和商贾,通过河西走廊进入遥远的西域地区,与当地的城邦诸国进行来往贸易。 一来他们能用秦国的物产换取异域的有用之物。 二来则可以让使者商人充当间人,打探西域诸国的情报,绘制来往地图,将西边的沙漠戈壁、绿洲河流、城邦聚落等重要情报打探清楚。 等到以后秦国征灭了百越,将兵锋指向西边的时候,就可以从容应对,针对西域的情况作出最有利的战术。 第三还可以宣扬秦国的伟大和富饶,吸引一些城邦国家的主动投诚和朝贡。 西拓战略这几年搞下来还是很成功的。 派出去的使者商人通过贸易,带回了大量的西域物产,如苜蓿、棉花、葡萄、西瓜等种种好东西。 同时也弄清楚了西域诸国的情形,将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西域世界在秦国君臣面前呈现。 中间虽然出现过大宛人拒绝秦国买马交易的事情,但考虑到大宛距秦国万里的路程,忍一忍也就过了。 但现在发生的事让始皇帝无论如何也忍不了,怒火充斥了他的胸膛。 乌孙。 一个在河西和西域之间游牧的草原民族,在秦国击灭月氏后,对强大的中原帝国表现出敬畏的姿态。 他们往西迁徙了数百里,远离秦国的占领区域。同时乌孙昆弥对经过他们地盘,来往西域的秦国商人和使者表现的很客气。 但随着秦国使者商人携带大量财富来往于道路上,这个素来贫穷的民族终于忍不住了。 不知道是否得到了乌孙昆弥的同意,一些乌孙部落趁着黑夜,突袭了秦国的商队。 乌孙人抢掠财富,杀戮秦人,一开始心怀畏惧,还干的很隐蔽。再加上距离遥远,秦国这边消息不太灵通,短时间内并未露馅。 后来见到抢劫秦国商人获利甚多,许多乌孙部族也红了眼,跟着加入其中,一连抢掠了好几个秦人商队。 甚至就连西域精绝国,跟随商队前来咸阳朝觐的使者,以及他们献给秦国皇帝的精绝美人都被乌孙人抢走了。 如今事情败露,捅到秦国朝堂上,自然让始皇帝震怒无比。 王戊开口提议发动战争,朝臣一个接一个的附和。 最终右丞相王绾、左丞相李斯,以及太尉王贲等军国重臣都点了头。 战争已是不可避免。 以秦国这两年积蓄下来的财力,在征百越外,打一个乌孙还是能支撑住的。 始皇帝扫视殿上诸将。 蓦然间,他眼中闪过失落。 多少年了,每当始皇帝想要发动一场新的战争时,都习惯性的看一看那个人站的地方,听一听那个人的意见和声音。 赵佗不在。 正在为他打另一场战争。 始皇帝伸手拿起案上的卮,抿了口里面的糖水,心情好了不少。 夏无且说常喝蜜水可能对身体不好。 始皇帝采纳了夏无且的谏言,就以红糖水作为替代。 除了同样的甜外,还因为红糖是赵佗弄出来的。 喝了糖水,心情舒缓后,始皇帝向殿中诸将问道:“诸将可有人愿为朕征灭乌孙?” 话音落下,殿中就有三人站了出来。 “臣王离请命,扫平乌孙,扬我大秦国威!” “臣李信,愿为陛下剿灭乌孙!” “臣羌瘣请战,一定击灭乌孙!” 三人几乎同时开口,声音洪亮,让始皇帝感到满意。 除了远征的赵佗外,这朝堂上他还是有可用之将的。 始皇帝的目光落到李信和王离二人身上。 至于羌瘣,就忽略了。 始皇帝问道:“诸卿若要击灭乌孙,当用兵几何?” 王离正要开口,注意到自家老父正在一旁使着眼色,他心中不愉,但还是闭住了嘴,将先说话的机会让出去。 “五万!陛下给我羌瘣五万人,我就把乌孙昆弥的脑袋给陛下带回来!” 羌瘣大声叫起来,将胸口拍的啪啪响,一张脸涨的通红。 多少年了,他羌瘣从来没有当过大军主将,这次可是个好机会。 始皇帝点了点头,给了羌瘣一个赞赏的眼神,然后看向旁边的李信。 大概是东北塞外的寒风吹多了,李信的面容有些苍老,初看上去竟像是和羌瘣一个年纪。 他瞥了眼旁边跃跃欲试的王离,心里暗叹一声。 李信说道:“乌孙乃塞外大邦,不可小觑,臣需用兵十五万。” 十五万。 始皇帝颔首,转头看向了王离。 “陛下,臣需兵马十万!另外还请陛下准许臣征召匈奴、月氏骑兵……” 王离朗声开口,顺势开始说起了西边的形势和自己的计划。 他曾随赵佗北伐匈奴,又亲自作为主将攻占河西,对于西边的情况比羌瘣和李信两人清楚的多。一开口那简直是说的头头是道,一番成竹在胸的模样。 始皇帝不停的点头。 看着殿中慷慨激昂的王离,他的脑袋里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王离,有几分赵佗的神韵了。 待到王离唾沫横飞的讲完了自己想法,殿中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一次率秦军西征乌孙的主将就是他了。 果不其然,始皇帝很快就拍板将这件大事定了下来。 “乌孙杀使者,劫商队,乃我秦之仇敌。今命中更王离为将,率大军十万西击乌孙,定要剿灭此蛮夷之邦,以震慑天下!” “王卿,此番乌孙之战,朕就交给你了。” 始皇帝看着王离,颇为器重的说着。 “陛下请放心,王离誓不辱命,必携乌孙昆弥之首回师!” 王离全身酥麻,这一刻,殿中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 他觉得自己就是秦宫大殿上最让人瞩目的新星。 “陛下如此信重于我,昔日上将军赵佗恐怕就是这个待遇吧。” 王离年轻气盛,激动地血液都往脑门上冲。 他王离,说不定就是下一个赵佗。 就在这场西征之战的主帅任命下来的时候,尚书令赵高的身影出现在了殿外。 秦国朝会的规矩,如果遇到有紧急事务,比如边疆急报之类的情况,是可以上殿呈送文书的。 现在赵高的出现,正代表有一件非常紧急的事情需要禀报给皇帝。 “上将军处有急报呈送陛下。” 听到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都从王离身上移开,齐刷刷的看向赵高手中的文书。 上将军的急报。 这是喜? 还是悲? 每个人的心都被吊了起来。 在文书拆开前,没人知道里面的内容。 始皇帝感觉心脏在砰砰跳。 “呈上来。” “唯。” 很快,始皇帝便拿到了那卷来自南方前线的军情急报。 “拆开。” “陛下。” 赵高卸除封泥,将文书双上呈送上去。 始皇帝深吸口气,略微激动的手掌握住了纸张。 他低下脑袋,靠近纸张,看清了上面的每一个字。 是赵佗的字迹。 也是皇帝最关心的消息。 大殿中,每个人都屏息凝视的看着始皇帝。 南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突然响起的大笑声解答了群臣的疑惑。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 始皇帝将文书拍在案上,哈哈笑道:“不愧是朕的上将军!哈哈哈,西瓯酋首已死,上将军已平定西瓯,占据全境!他为朕拿下了西瓯,为朕洗刷了耻辱!” “朕的上将军,从不让朕失望!” 始皇帝笑到喘气,模糊的眼睛里仿佛看到了那个让他从不失望的人影。 群臣反应过来,大喜之下,纷纷开口称赞。 “恭贺陛下,上将军又为我大秦开疆拓土!” “剿灭西瓯蛮夷,上将军壮哉!” “哈哈哈,好一个上将军,真乃我大秦之福啊!” 在群臣争相的称赞声中。 刚才还是万众瞩目的王离,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无人关注的秦将小辈。 满心的傲气被沮丧所替代。 王离愣愣的看着帝榻上那位开怀大笑的君王。 “上将军,我永远也比不上。” (本章完) 第七百九十四章:二代 上将军赵佗在南方大胜,秦军攻占西瓯全境,并斩杀西瓯王阿拉莫的消息一传回咸阳,就立刻引起了轰动。 相比南越和闽越,秦人对西瓯的关注度明显要高一层,其原因上一次秦军南征百越,秦将屠睢是被瓯人所杀,数万秦军殁于瓯地。 西瓯就是秦军的耻辱,也是皇帝大怒下,发誓一定要征服的土地。 赵佗南平西瓯,除了开疆拓土外,还让皇帝大仇得报。 始皇帝自然是欣喜若狂,在朝堂上连说下三个“好”字。 这样的好消息,更让他因为乌孙之事产生的郁气和怒气消了不少。 在收到捷报的第二天,始皇帝下诏大酺天下三日,向全天下的黔首宣告此番南征大胜。 同时他还宣布了对南征军将士的奖励和赏赐。 歼灭西瓯主力,以及杀死西瓯王阿拉莫的曹参和韩信属于是大功,皇帝在诏书中点名表扬两人,各赐下爵位和金钱。 曹参为右庶长,赏钱百万。 韩信则跨过大夫爵,成为左庶长,赐钱五十万。 无数人感到惊讶,同时心中生出许多想法。 韩信在咸阳的几年里,一向为朝中公卿注意。 这些公卿看重韩信,主要因为韩信是赵佗的弟子。 据说武功侯不仅亲传这位弟子兵书战策,外出做事的时候还常常将韩信带在身边,可见武功侯对这个弟子宠信。 他们没想到,这韩信还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物。 “二十岁的卿爵啊,这样的年龄和功绩,在我秦国除了武功侯外,没人能和韩信比了吧?” “是啊,这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韩信二十岁就能成为左庶长,上面还有武功侯护着他,此子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联姻!” “吾等不敢和皇帝相争嘉婿,但这武功侯的弟子可不能错过!” 一时间人心骚动,韩信成了秦国二代中的香饽饽。 咸阳城中,像辛氏、冯氏、杨氏、白氏、司马氏等大家族都起了和韩信结亲的心思,谁不希望自己家族里能出个武功侯一样的女婿,那岂不是能带着全族飞黄腾达了。 只是因为武功侯师徒不在咸阳,使得各大族一时间不好下手,只能等着这场南征大战结束后,再为自己家族去结一个良缘。 有乐意交好的,自然也有对此感到不平的。 “韩信不过仗着是武功侯的弟子,在军中享尽了益处,杀死西瓯王的功劳说不定还是其他人分给他的。” “是啊,这小子上战场之前连爵位都没有,突然间就擒获了一个南越王,现在还和人歼灭西瓯主力,杀了西瓯王。你说这些事真是他自己干的,我可不信,一定是武功侯有意培养,将好处全给了韩信。” “哼哼,这种把戏,吾等都明白。” 以李于为首的公卿二代,对于韩信这个突然名声大起的新秀自然是感到不满意,并对韩信的功劳表示质疑。 这种让功劳的事情,在军队里并不少见,属于二代镀金的一种潜规则。 咸阳距离西瓯太远了,数千里的路程使得消息传达很不通畅,故而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不过他们只敢将心里的牢骚发在韩信这边,面对另一颗更加璀璨的星辰,却没人敢说什么。 “武功侯赵佗,克定西瓯,复我国仇,特赐食邑千户,钱百万,田千亩。” “其子五大夫赵彻,蒙父之功。赐爵一级,为左庶长。” 相比之前赵佗消灭闽越后赐子爵五级,攻取南越后赐子爵四级的情况,这一次皇帝只给赵彻赐了一级爵位。 但这一级却比前面的九级爵位还要重要。 左庶长是卿爵,从大夫成为卿,属于是质的飞跃。 哪怕秦国军功爵因为立功人数太多,导致现在有些贬值,但左庶长爵位依旧能在郡县上任一高官,让人仰视。 赵彻才八岁就有了这样的爵位,已经超过了九成九的公卿二代,咸阳城里怕是也只有某位死了老父的伦侯能比他强一些。 除去赐爵奖赏外,大喜中的始皇帝还要举行一场家宴进行庆祝,以表达自己高兴的心情。 当长公主嬴阴嫚带着儿子和女儿坐上马车,准备前往秦宫赴宴时,她再次对儿子和女儿进行了一番嘱咐。 主要还是关于宫廷礼仪的事情,她们母子三人入宫的时间不多,也就是过年过节的时候才入宫拜见皇帝,所以嬴阴嫚有些怕儿女忘了礼节,闹出什么笑话来就不好了。 “放心吧母亲。张先生说过礼者,所以正身也。我随先生学过礼仪的,不会乱说乱做。” 听到小赵彻的话,嬴阴嫚笑道:“我倒是忘了你那先生是荀卿的弟子,儒门重礼,这些倒是教的好。” “是啊,先生懂好多东西的。不过先生总是说父亲比他懂得还多,言父亲是当世最博学的人。可是我不太记得父亲说的话了,母亲,父亲真的很博学吗?” 赵彻歪着脑袋看向嬴阴嫚。 赵佗出征的时候,他才五岁,一晃三年过去,许多记忆不太清楚了。 旁边的赵芸更是疑惑的说着:“父亲是什么样的?我都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样子呢!” “他呀,长得平平无奇,没什么好说的。” 嬴阴嫚将女儿搂在怀里嘀咕了一句,又转头对赵彻道:“你父亲知道的东西确实多,他说都是从公输残卷上学到的。等他回来我就让他将公输之法教你,也算是家传学问了。” “好呀好呀,先生也说过公输残卷是一卷奇书,上面无所不包,我一定要学!” 赵彻开心的拍掌。 嬴阴嫚听到“无所不包”四个字,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刷的飞起一团红云。 她如果没记错,那公输残卷上,可还有些少儿不宜的知识。 想到这里,嬴阴嫚眼睛有些润起来,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 思念,自心头滋生。 武功侯府的马车停在秦宫外,母子三人下车时,刚好碰到太子扶苏带着家人赶到。 “左庶长!哈哈,这里有一个小庶长呢!” 扶苏见到赵彻母子,哈哈大笑着走过来。 太子妃李姝牵着五岁的启明跟在后面,踱步而来。 “舅父!” 赵彻见到扶苏,立刻嘻笑着跑上去。 “见过皇兄,皇嫂。” 嬴阴嫚牵着女儿上前,对扶苏及李姝行礼。 李姝回礼,对身侧的儿子道:“启明快来见过姑母。” “姑母。” 启明小声的叫了一句。 嬴阴嫚夸赞:“启明可真乖啊。” “就是性格腼腆了一些,不如你家彻儿和芸儿呢。哎呀,好久不见芸儿了,可真是越长越乖巧,日后定是个倾国绝色。启明啊,等下可要陪你芸儿妹妹好好玩一会儿。” 李姝笑着回了一句,打量着赵芸的目光有些异样。 嬴阴嫚眼皮一跳,想到昔日联姻的事情。 她上前一步,微笑着将话题转移到今晚的宴会上。 而这时,小赵彻正在一旁对扶苏讲着他刚从张苍那里学会的一首诗。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小赵彻嘻嘻哈哈的笑起来:“我随先生学这诗的时候,就想到了舅父。舅父啊,我可想你了。我没有玉佩赠你,这首诗就送给你了!” 扶苏一怔,接着大笑道:“好一首秦风之诗。小彻儿,你既送我诗,那我也要回礼才行。刚好你新晋为左庶长,等我想想,得送你些什么礼物呢?” 舅甥二人开心的说着话,一旁的李姝却是心头有些不舒服起来。 她是李斯之女,从小受过教育,知道诗赋典故。 赵彻所吟的《秦风·渭阳》,表达了甥舅之间的深厚情谊,用在甥舅间并无不妥。 但李姝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首诗是秦国国君秦康公,送别舅舅晋文公重耳回国时所作。 虽然时代不同,不可生搬硬套,小孩子念诗更不可能严格要求他用对每一个场合。 精通《诗》的扶苏也不太在乎,只看重其中情谊。 李姝却很敏感。 这孩子,是把自己比作了秦国国君? 第七百九十四章:二代 上将军赵佗在南方大胜,秦军攻占西瓯全境,并斩杀西瓯王阿拉莫的消息一传回咸阳,就立刻引起了轰动。 相比南越和闽越,秦人对西瓯的关注度明显要高一层,其原因上一次秦军南征百越,秦将屠睢是被瓯人所杀,数万秦军殁于瓯地。 西瓯就是秦军的耻辱,也是皇帝大怒下,发誓一定要征服的土地。 赵佗南平西瓯,除了开疆拓土外,还让皇帝大仇得报。 始皇帝自然是欣喜若狂,在朝堂上连说下三个“好”字。 这样的好消息,更让他因为乌孙之事产生的郁气和怒气消了不少。 在收到捷报的第二天,始皇帝下诏大酺天下三日,向全天下的黔首宣告此番南征大胜。 同时他还宣布了对南征军将士的奖励和赏赐。 歼灭西瓯主力,以及杀死西瓯王阿拉莫的曹参和韩信属于是大功,皇帝在诏书中点名表扬两人,各赐下爵位和金钱。 曹参为右庶长,赏钱百万。 韩信则跨过大夫爵,成为左庶长,赐钱五十万。 无数人感到惊讶,同时心中生出许多想法。 韩信在咸阳的几年里,一向为朝中公卿注意。 这些公卿看重韩信,主要因为韩信是赵佗的弟子。 据说武功侯不仅亲传这位弟子兵书战策,外出做事的时候还常常将韩信带在身边,可见武功侯对这个弟子宠信。 他们没想到,这韩信还真是一个有本事的人物。 “二十岁的卿爵啊,这样的年龄和功绩,在我秦国除了武功侯外,没人能和韩信比了吧?” “是啊,这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韩信二十岁就能成为左庶长,上面还有武功侯护着他,此子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联姻!” “吾等不敢和皇帝相争嘉婿,但这武功侯的弟子可不能错过!” 一时间人心骚动,韩信成了秦国二代中的香饽饽。 咸阳城中,像辛氏、冯氏、杨氏、白氏、司马氏等大家族都起了和韩信结亲的心思,谁不希望自己家族里能出个武功侯一样的女婿,那岂不是能带着全族飞黄腾达了。 只是因为武功侯师徒不在咸阳,使得各大族一时间不好下手,只能等着这场南征大战结束后,再为自己家族去结一个良缘。 有乐意交好的,自然也有对此感到不平的。 “韩信不过仗着是武功侯的弟子,在军中享尽了益处,杀死西瓯王的功劳说不定还是其他人分给他的。” “是啊,这小子上战场之前连爵位都没有,突然间就擒获了一个南越王,现在还和人歼灭西瓯主力,杀了西瓯王。你说这些事真是他自己干的,我可不信,一定是武功侯有意培养,将好处全给了韩信。” “哼哼,这种把戏,吾等都明白。” 以李于为首的公卿二代,对于韩信这个突然名声大起的新秀自然是感到不满意,并对韩信的功劳表示质疑。 这种让功劳的事情,在军队里并不少见,属于二代镀金的一种潜规则。 咸阳距离西瓯太远了,数千里的路程使得消息传达很不通畅,故而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不过他们只敢将心里的牢骚发在韩信这边,面对另一颗更加璀璨的星辰,却没人敢说什么。 “武功侯赵佗,克定西瓯,复我国仇,特赐食邑千户,钱百万,田千亩。” “其子五大夫赵彻,蒙父之功。赐爵一级,为左庶长。” 相比之前赵佗消灭闽越后赐子爵五级,攻取南越后赐子爵四级的情况,这一次皇帝只给赵彻赐了一级爵位。 但这一级却比前面的九级爵位还要重要。 左庶长是卿爵,从大夫成为卿,属于是质的飞跃。 哪怕秦国军功爵因为立功人数太多,导致现在有些贬值,但左庶长爵位依旧能在郡县上任一高官,让人仰视。 赵彻才八岁就有了这样的爵位,已经超过了九成九的公卿二代,咸阳城里怕是也只有某位死了老父的伦侯能比他强一些。 除去赐爵奖赏外,大喜中的始皇帝还要举行一场家宴进行庆祝,以表达自己高兴的心情。 当长公主嬴阴嫚带着儿子和女儿坐上马车,准备前往秦宫赴宴时,她再次对儿子和女儿进行了一番嘱咐。 主要还是关于宫廷礼仪的事情,她们母子三人入宫的时间不多,也就是过年过节的时候才入宫拜见皇帝,所以嬴阴嫚有些怕儿女忘了礼节,闹出什么笑话来就不好了。 “放心吧母亲。张先生说过礼者,所以正身也。我随先生学过礼仪的,不会乱说乱做。” 听到小赵彻的话,嬴阴嫚笑道:“我倒是忘了你那先生是荀卿的弟子,儒门重礼,这些倒是教的好。” “是啊,先生懂好多东西的。不过先生总是说父亲比他懂得还多,言父亲是当世最博学的人。可是我不太记得父亲说的话了,母亲,父亲真的很博学吗?” 赵彻歪着脑袋看向嬴阴嫚。 赵佗出征的时候,他才五岁,一晃三年过去,许多记忆不太清楚了。 旁边的赵芸更是疑惑的说着:“父亲是什么样的?我都不知道父亲长什么样子呢!” “他呀,长得平平无奇,没什么好说的。” 嬴阴嫚将女儿搂在怀里嘀咕了一句,又转头对赵彻道:“你父亲知道的东西确实多,他说都是从公输残卷上学到的。等他回来我就让他将公输之法教你,也算是家传学问了。” “好呀好呀,先生也说过公输残卷是一卷奇书,上面无所不包,我一定要学!” 赵彻开心的拍掌。 嬴阴嫚听到“无所不包”四个字,不知道想到什么,脸上刷的飞起一团红云。 她如果没记错,那公输残卷上,可还有些少儿不宜的知识。 想到这里,嬴阴嫚眼睛有些润起来,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 思念,自心头滋生。 武功侯府的马车停在秦宫外,母子三人下车时,刚好碰到太子扶苏带着家人赶到。 “左庶长!哈哈,这里有一个小庶长呢!” 扶苏见到赵彻母子,哈哈大笑着走过来。 太子妃李姝牵着五岁的启明跟在后面,踱步而来。 “舅父!” 赵彻见到扶苏,立刻嘻笑着跑上去。 “见过皇兄,皇嫂。” 嬴阴嫚牵着女儿上前,对扶苏及李姝行礼。 李姝回礼,对身侧的儿子道:“启明快来见过姑母。” “姑母。” 启明小声的叫了一句。 嬴阴嫚夸赞:“启明可真乖啊。” “就是性格腼腆了一些,不如你家彻儿和芸儿呢。哎呀,好久不见芸儿了,可真是越长越乖巧,日后定是个倾国绝色。启明啊,等下可要陪你芸儿妹妹好好玩一会儿。” 李姝笑着回了一句,打量着赵芸的目光有些异样。 嬴阴嫚眼皮一跳,想到昔日联姻的事情。 她上前一步,微笑着将话题转移到今晚的宴会上。 而这时,小赵彻正在一旁对扶苏讲着他刚从张苍那里学会的一首诗。 “我送舅氏,曰至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小赵彻嘻嘻哈哈的笑起来:“我随先生学这诗的时候,就想到了舅父。舅父啊,我可想你了。我没有玉佩赠你,这首诗就送给你了!” 扶苏一怔,接着大笑道:“好一首秦风之诗。小彻儿,你既送我诗,那我也要回礼才行。刚好你新晋为左庶长,等我想想,得送你些什么礼物呢?” 舅甥二人开心的说着话,一旁的李姝却是心头有些不舒服起来。 她是李斯之女,从小受过教育,知道诗赋典故。 赵彻所吟的《秦风·渭阳》,表达了甥舅之间的深厚情谊,用在甥舅间并无不妥。 但李姝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首诗是秦国国君秦康公,送别舅舅晋文公重耳回国时所作。 虽然时代不同,不可生搬硬套,小孩子念诗更不可能严格要求他用对每一个场合。 精通《诗》的扶苏也不太在乎,只看重其中情谊。 李姝却很敏感。 这孩子,是把自己比作了秦国国君? 第七百九十五章:志向 辉煌壮丽的巍峨秦宫。 随着天色渐暗,各处的灯烛已经点亮,将大殿中的空间照耀的如同白昼。 数排六尺高的青铜灯架在殿中两侧摆放,其造型多为龙形或是玄鸟形,十分精美华贵。 在烛火滋滋燃烧时,有一股奇异的香气往四周蔓延。 据说这是齐地沿海郡县猎杀海中大鱼后得到的一种珍奇香料,有醒脑提神,让人集中注意力的功效。 用那些方士的话来说,在此物的香薰中修炼,还能够更好的感悟天地灵气,十分的珍贵。 始皇帝就常用此物修炼,他在这场家宴用上这个好东西,足可见心中的喜悦。 今晚的家宴,是因为赵佗在南方覆灭西瓯,皇帝感到高兴才举行的。 大功臣赵佗不在,赵佗的一双儿女自然而然就成了本场家宴的重点角色。 其中又以新升爵为左庶长的赵彻最为引人注目。 上到始皇帝,下到诸位公子、公主都将目光落到他的身上,其关注度远远超过了皇长孙启明。 赵彻只有八岁,但他的表现就像在进宫前对嬴阴嫚保证的那样,说话举止有礼有节,并无半分出格之象。 不仅如此,赵彻甚至还大方得体的在宴席上,给始皇帝背了一首诗。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南仲大祖,大师皇父。整我六师,以修我戎。既敬既戒,惠以南国……” 这是一首称颂周天子征伐南方蛮夷,大胜归来的诗词,诗里重点赞颂了君王的威严以及赫赫武功。 如“赫赫业业,有严天子”“天子之功,四方既平”等句子,更是赤裸裸的拍马屁。 当赵彻用他尚带稚嫩的声音当着众人的面完整背下这首诗的时候,太子扶苏以及诸位公子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上将军平定西瓯,我秦国大仇得报,开疆拓土。儿臣恭喜父皇。” “儿臣恭贺父皇剿服四方蛮夷,建立亘古未有之功业。” 众公子纷纷相贺,拍马屁并不落在赵彻身后。 公子胡亥更是大声说出了一团肉麻的话,马屁层层叠叠,让人叹为观止。 就连李姝也在启明耳边嘀咕了一阵,让五岁的启明结结巴巴的说了一番恭维的话语。 始皇帝哈哈大笑。 好话从来不会嫌少。 相比诸位公子的称颂,赵彻带有童声的以诗称颂更得他的喜欢,当然这其中也有赵彻是赵佗儿子的缘故。 “好,背的不错。” 始皇帝赞了一声,又打趣的望着赵彻道:“尔父昔日在我面前发下豪言,说大丈夫居世,生当封侯,死当庙食。如今他已成为我大秦伦侯,为朕征伐四方,日后凯旋还有列侯之位相待,算是大志有成。不知道你赵彻又有什么志向?” 殿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向小赵彻。 志向。 在这个时代,是很重要的东西。 赵彻年纪虽然小了些,但也可以从志向上看出些许端倪。 太子扶苏,公子胡亥,太子妃李姝,甚至就连站在殿侧侍立的尚书令赵高都抬起了头,看向那个八岁的小孩子。 嬴阴嫚有些紧张,她还从来没问过自家儿子的志向是什么。 万一赵彻说小了,那可就丢他老父赵佗的脸了,不免贻笑大方。 但要是赵彻胡乱说大了,那就更麻烦了。 “彻儿随张苍学了两年,比平常孩子要懂事许多,他知道分寸的。” 嬴阴嫚在心中宽慰自己。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赵彻想了想,对帝榻上注视着自己的始皇帝说道:“陛下,我不记得以前小时候的事情了。但我听母亲讲过,说我小时候曾在陛下面前扬言,我以后要当将军去打西边,把西边的好东西全抢回来给陛下。既然这样说过,那我以后的志向就是像父亲一样,当一个大秦的好将军。” “赵彻欲为国家讨贼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将军。” 赵彻此刻挺起了胸膛,声音虽然稚嫩,却带有某种让人震动的豪气。 始皇帝愣了愣。 记忆在脑海中回转,他回忆起了这件事。 那是五年前的事情了,同样是一场家宴上,三岁多的赵彻奶声奶气的说要把西边的好东西抢回来给他这个外翁吃。 当时他还高兴的说以后就封赵彻一个大秦的征西将军。 笑意自始皇帝的嘴角弥漫。 他伸手端起案上的红糖水,畅饮了一口。 感觉甜在嘴中,甜在心头,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是甜的。 “好,朕等着这一天。你快长大,学会你父亲的本事,日后朕就封你为大秦征西将军,让你带着大军为朕攻取西域,把什么楼兰、龟兹、大宛之类的国家全给朕打下来!此事,朕允了!” 四十八岁的始皇帝打量着赵彻。 八岁的赵彻也注视着始皇帝。 一老一少相互对视。 这是外翁和外孙之间的承诺。 “好一个大秦征西将军,彻儿小小年纪,就有武功侯的风采!” 扶苏抚掌而赞。 “少年壮志,吾等所不及也。” 诸位公子纷纷开口赞扬,他们今晚可知道始皇帝的心思,自然是毫不吝惜赞美之词。 嬴阴嫚见到此景,松了口气,她儿子的回答算是很得体了,明显让皇帝感到满意。 在殿中欢快的气氛中,太子妃李姝眼中也泛起笑意,看着赵彻微微点头。 “大秦征西将军赵侯,好志向啊。” 她低头看了眼正聚精会神,玩弄着一双象牙箸的启明。 “日后就为我的儿子去开疆拓土吧。” …… 这场宴会在欢快的颂歌中落下帷幕,始皇帝今日很高兴,在临别前还亲自将赵彻招到身前,摸着他的脑袋说了一些亲热的话语。 待到一切结束后,天色已经渐暗,诸位公子分别告辞归往自家府邸。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咸阳主道上缓缓行驶,车铃清脆,悦耳动人。 因为是在夜间,周围道路上并无人影驻足观望,四处幽静一片,只有武功侯府的骑士在旁跟随护卫。 车舆中。 嬴阴嫚一改宫中的沉默,她抱着已经熟睡的女儿,对坐在旁边的赵彻微笑道:“彻儿今晚表现的不错,看来你外翁很喜欢你。” 赵彻嘻嘻笑道:“主要还是张先生教的好,他让我背《常武》,说外翁一定喜欢听这首诗,果然外翁听了就很高兴。” 嬴阴嫚道:“这张先生倒是机灵,我现在是明白为什么你父亲一定要让你跟他学了。除了学识外,此人还有其他本事呢。” 母子二人说说笑笑。 赵彻突然想到一事,疑惑问道:“母亲,我怎么感觉刚才在宫里,外翁的脸有些发黑?” 嬴阴嫚愣住了。 宫中的景象在脑海中浮现。 她摇头道:“你看错了,是那烛火的缘故吧。” 第七百九十六章:君恙 秦军南平西瓯,不仅开疆拓土,还一雪之前屠睢战败的耻辱。 始皇帝高兴下,对有功将士多有嘉奖,同时依照惯例大酺天下三日,并赐天下年满七十的老者牛酒犒赏,以表达心中的喜悦。 天下大酺,朝中公卿百官同样得以休沐三日,除了值守人员以及遇到紧急情况外,都不用前往官署工作。 左丞相李斯难得躺在府邸中的床榻上,握着一卷典籍,借着天光悠闲的阅览。 他很喜欢在纸上畅快淋漓挥毫泼墨的感觉,但在阅读上,却更喜欢手握着竹简的触感以及那股淡淡的清香味。 这总是让李斯想到年轻时在荀子门下求学的场景。 房间的另一侧,今日前来探望老父的李于正一边剥着手里的果物,嘴上一边说道:“父亲,我从姝儿那边听说皇帝身体似乎不太好,你说……” “这事情不是你们该议论的,就算是对我,你也不要多说。还有姝儿,你更要告知她,有些话不能乱说,否则只会招来祸患!” 李斯放下竹简,面带愠色的看了儿子一眼。 李于尬笑道:“父亲,这不是只有我父子二人在这里吗?而且我和姝儿都知道分寸,绝不可能在外面乱说的,父亲你放心便是。我之所以提起此事,还不是因为怕皇帝那边有所变故,吾等也好为太子做事。” 李斯打量了李于一眼,想到自己的长子如今是靠不住了,日后的事业怕还是得这个中子继承。 想要培养继承人,一些东西自然是要相互商量和教导的。 李斯起身走到门口,往外张望了一眼,对不远处守候的侍女挥了挥手示意她们离去后,这才关上门走回来。 他边走边叹道:“是这样,皇帝自从在彭城遇刺后,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两年来更是每况愈下,具体的我不太清楚,更不敢询问此禁忌事项。不过我发现皇帝的眼睛不太灵敏了,脸色常偏黄或是偏黑,想来是有疾患在身。” 李于笑道:“皇帝不是在修仙吗,怎么修仙也不能祛除病痛?” “修仙?” 李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说到修仙两个字,他肚子里就全是气。 不过李斯还是压下怒气,对儿子说道:“修仙之说,难言真假。你我世俗之人勿要沾染便是。” 李于嘿嘿一笑,知道自家老父又想到他那个沉迷修仙的兄长了。 这两年李由几乎与家里人没了什么来往,整日缩在府邸中炼气辟谷,和皇帝一样沉迷此道。 李斯夫妻曾前去看过几次,意图劝说李由回归正道,结婚生子,但结果多是不欢而散。 后来李斯见劝不动,就索性放弃了,当自己的长子死在了战场上,不再前去过问。 正因为李由与家庭割舍,反倒让李于这个中子一下成了家族的中心,成了李斯重点培养的人物,让他心中十分欣喜。 特别是从李斯这里确认了皇帝有疾的消息,李于更是心思飞了起来。 当今皇帝一旦崩去,太子扶苏就能顺理成章的登基为二世皇帝,到时候他李家岂不就能借着这股风一飞冲天。 他有这层关系在,飞黄腾达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李于感觉心脏砰砰跳,满心的激动。 李斯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道:“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怕你胡乱妄言和行事。今日后你勿要多想此事,更要记住谨言慎行,多将心思用在政务上。我李氏,只需安稳做事就足够了。” “父亲说的是。” 李于点头应下。 现在皇帝有疾,他们李氏最好的选择确实是稳坐钓鱼台就足够了。 只需挨过这段时间,便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想到这里,李于又笑道:“日后太子为帝,父亲必能一展平生志向,压过那王绾一头,为大秦右丞相,宰执天下。” 李斯笑了笑,眼中却闪过一抹阴翳。 他又嘱咐了李于几句话后,便打发儿子离去,自己则坐在原地呆愣了半晌。 最终李斯叹了一声,拿起案上的书卷。 “君子其未得也,则乐其意,既已得之,又乐其治。是以有终生之乐,无一日之忧。小人其未得也,则忧不得。既已得之,又恐慌失之。是以有终身之忧,无一日之乐。” 李斯念叨着,眼中闪过怅然之色。 荀卿说,小人在没有得到权职地位前,总是担忧自己得不到。等得到了又怕失去,所以小人一辈子都会活在忧虑中,没有一天能够享受到欢乐。 李斯觉得自己不是小人,但现在还是陷入忧虑中。 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是一个年轻人的模样。 有赵佗在,他李斯真能宰执天下吗? …… 时间进入初夏,气温上升,已让人心生暖意。 但在一处秦宫殿宇中,有数个火盆燃烧着,使得室内温度提高到人裸身于其中而不会感到寒冷的状态。 帝国至高无上的君王此刻趴在榻上,下身只围着一层丝巾。 太医令夏无且正跪在一旁,全神贯注,从托盘上取下银针,一根根插在皇帝下肢的穴位上。 “夏无且,你说朕患的这个病症叫做消渴?” 始皇帝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夏无且抹了把头上的汗水,小心的回道:“陛下言口中发甜。此等症状十分稀少,臣遍查医书,方有所得。此症应是由五味的经气向上泛溢所导致。五味入于口中,藏于胃,其精气上输于脾,脾为胃输送食物的精气。因津液停留在脾,致使脾气向上泛溢,就会使人口中发甜。” “这是由肥甘美味所引起的疾病,陛下常食甘美而肥腻的食物,肥者令人内热,甘者令人中满,故其气上溢,转为消渴。若想要治之,当用兰草,以排除体内蓄积的郁热之气。届时此气一排,病症自然消失,陛下腿脚等问题也就好了。” 始皇帝点点头,接着笑道:“所以你这话和那些方士说的都是一个道理啊。方士说凡人的病患都是从口中进去的。只要朕学着辟谷,不吃凡俗的食物,自然会百病全消,更不会在体内蓄积这什么郁热之气。怪不得传说中的仙人能够长生不死啊,秘诀还是在于他们不食凡物,只餐风饮露。” 始皇帝说着说着,甚至还自顾吟起了一段逍遥游。 那是仙人理论的一个证据。 夏无且脸色一僵,颌下胡须在粗重的呼吸下微微摇晃。 他没想到皇帝能将这个事情联想到方士的辟谷理论上面。 你说皇帝说的不对吧,好像听着也有那么一点道理。 但以夏无且的医学经验来看,如果一个人真的辟谷,对身体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只是他想到皇帝这两年对修仙的痴迷,夏无且还是明智的闭上了嘴。 说得越多,越容易犯错。 他这个多年的宫中御医,自然知道如何管住嘴。 始皇帝也没管夏无且的回答,他趴在榻上,感受着银针扎在身体上所带来的轻微刺痛感。 他的目光看着前方。 按夏无且说的,他身上的病症是吃东西引起的,问题不大。 始皇帝的心思自然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西瓯已经平定,百越之地就只剩一个骆越。” “赵佗,也快回来了。” (本章完) 第七百九十七章:余众 东海郡盱台县,广袤的芦苇泽中。 一片略显陈旧的木屋里,正有几个人影相对而坐。 “赵佗已经连续攻灭了闽越、南越和西瓯,几乎平定了大半个百越。仗都打到这种地步了,项籍到底是在搞什么?” “他不是说入伍后,就会找机会去刺杀赵佗,好报项氏和我楚国的大仇吗?怎么赵佗没死,他项籍反而在秦军里一路立下功劳,先是大夫,去年是官大夫,今年都混到了公大夫的爵位!” “这小子该不会是真投了秦国吧?” 景驹口中嚷嚷着,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在他的周围,还有景同、项声、项佗、项橐等反秦核心人物。 这是众人时隔大半年之后的会面。 这两年随着六国贵族被皇帝尽数迁入关中六国城,秦国官府对于关东的民间管控略微松了一些。 各郡县的官府忙于政务,推行中央下达的各种政令。在事务繁杂下,地方上就不再像刚统一那会儿四处通缉和追捕六国余孽。 大环境一松,景同等人就找准机会离开这处水泽藏身地。 大家都是楚国贵族出身,从小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之前是为了保命才咬着牙藏身在环境恶劣的水泽中,现在有了其他选择,那自然是要往外跑了。 他们通过如盱台刘氏等感念旧日情义的家族,纷纷搞到了合法的户籍与验传。摇身一变,就和刘季一样拥有了改名换新之后的新身份,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外界。 当然景同等人也知道天下大势已定,在秦国经营天下近十年,且各地六国旧贵族都被迁走的情况下,关东的六国反秦势力基本没剩下多少。 再加上有项氏首义失败这个例子在前,他们这些六国残余已经是翻不起什么大浪,所以出去后在外面是各种小心谨慎,只求能自保活下去。 这一次他们之所以再度回到这片水泽聚首,其原因就是秦军在南边又灭掉了一个越人大国。 赵佗征服西瓯,杀西瓯王阿拉莫的消息在秦国官府的宣传下已经传遍四海,让无数人欣喜和赞扬的同时,再度给这些六国余孽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 “赵佗此贼,果真是天生将才。我听说那些越人天性凶残野蛮,又有百越地利为倚仗,上一次那个什么屠睢带十万大军征伐西瓯就是被他们杀得片甲不留,连屠睢自己都被杀了。就是这样凶蛮的地方却被赵佗征服,这天下还有谁挡的住他啊!” 在对赵佗的战绩感到惊骇的同时,景驹不免将心中的负面情绪发泄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项籍。 这个口口声声说是要去刺杀赵佗的消息,又升爵了! 伴随秦军征服西瓯的消息传到盱台的,还有来自前线升爵报功的文书。 爵位在军中升迁,而升爵后的奖赏则会通过文书传到受爵者籍贯所在地的郡县,由当地官府负责发放奖励。 因为项籍是以刘氏家族子弟刘羽的身份入伍从军,所以这份奖励是直接通知到刘氏家族的,景同等人就借此知道了项籍的消息。 景驹对此大为不满。 说好的去刺杀,结果转眼就是升官发财,这让他心里如何舒服的了,故而一见面就向众人发起了牢骚,抱怨项籍的作为。 听到景驹的话,项声满脸不悦道:“景兄所言差矣,试问他赵佗乃是大军主将,周围有无数短兵护卫,项籍一个初入军伍的人如何能够接近并刺杀赵佗?唯一的做法自然就是在战场上立功升爵,最后赢得赵佗的注意,在其召见时突然暴起,行刺杀之举。此事项籍在入伍之前,就已经和诸位说得清清楚楚,景兄何必说这种话语。” “没错!我籍兄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就从一个黔首变成了公大夫,已经是很了不起,一般人谁能和他相比?吾等应该为他升爵感到高兴才是,这样才有接近赵佗的机会。籍兄为了六国,豁出性命去刺杀赵贼,如此大义之事,你景驹怎能在此妄言!” 项庄同样怒目而视,不留情面的斥责景驹。 项佗更是冷着脸,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景驹被三个项家人用大眼瞪着,心气弱了几分,但嘴里还是忍不住回道:“天高路远,人心难测,他项籍在南方的事情吾等怎能知晓,说不定是……” “够了,还敢在此胡言!” 景同突然开口,阻止了弟弟的胡言。 他起身向三个项氏之人拱了拱手,道:“景驹妄言,诸位还请见谅。他只是见赵佗在南边屡战屡胜,即将征灭百越而归,心忧之下口不择言。” 见到景同的模样,再想到自己项氏诸人皆蒙对方庇佑方能活命。 项声忙道:“吾等理解,景将军放心便是,项籍既然说了会刺杀赵佗,以他的性格自然不会反悔。” 听到这话,景同却苦笑道:“其实我反倒不希望籍儿真行刺杀之举。如今天下已为秦人所有,以当今形势来看,就算秦国没有赵佗,六国之人也绝无复国的希望。所以没必要为了刺杀赵佗丢掉性命,令尹只剩籍儿这唯一的血脉啊。” 景同声音充满悲凉。 他想到了当年在睢水畔自刎而亡的项渠,又想到了在淮水边殉国的项燕,以及那慨然起兵的项梁兄弟。 项氏一族满门忠烈。 他真不想看到项籍为了此事而死。 更何况景同曾和赵佗交手多次,对赵佗的本事很了解,并不认为这样的人物能轻易被项籍刺杀。 项籍这一去大概率是白送了自己性命。 这两年来景同每想到自己放任项籍这个不懂事的孩子做出鲁莽的行为,就感到非常后悔,觉得自己有愧于项燕、项渠父子。 特别是随着项籍每一次爵位晋升的文书传到盱台来,都让景同心中的恐惧和后悔加深。 爵位升的越快,就代表离项籍刺杀的时间越近。 景同难以忍耐,这一次召集项氏的族人到这里来,正是为了对这件事情进行补救。 深吸口气后,景同对项声和项庄等人郑重说道:“我希望尔等能以项氏一族的秘语为项籍传书,让他放弃刺杀吧。复仇已不可取,我希望他能保住性命回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数日后,一封由盱台刘氏寄出的信件,混合在当地人写给前线子弟的家书里,被邮人一路传递,送往远在数千里外的西瓯前线。 到了初秋时节。 远在西瓯屯田驻守的秦军士卒,纷纷收到来自老家的来信。 “哈哈,就知道没我在身边,老范的日子肯定没什么意思,果然给我写信来了。” 刘邦手里拿着一封来自居巢的信件,嘴里嘻嘻哈哈的笑着。 这时,他看到旁边同样看信的项籍。 “咦,羽弟,你脸怎么红了?” (本章完) 第七百九十八章:抉择 项籍抬头,瞥了一眼刘邦,面无表情的说道:“无事。” 说着,他收起信纸,起身往远处走去。 刘邦站在原地,看着项籍大步离去的模样,暗自嗤笑道:“无事?就你刚才脸红气粗一副气炸了的模样,莫非是家里相好的女子被人捷足先登了?” 心里充满戏谑的想着,刘邦望着项籍的背影多了一丝疑惑。 这几年的相处下来,他敏锐的发现自己这个兄弟有些不寻常。 “很古怪。” 刘邦皱着眉毛。 怀疑的原因,是因为他发现刘羽这个人有时候在故意改变和伪装自己的习惯。 上层贵族出身的子弟,和普通小家族或者是底层的黔首出身相比,不管是平日的说话谈吐,还是生活习惯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刘邦年轻时当过游侠,走南闯北,各种阶层的人物多多少少都见过,对这方面很敏感。 他就发现刘羽平日说话喜欢用一些“高级”的词汇,不是很接地气。 同时在吃东西的时候,刘羽也会本能的讲究坐姿体态,经常是一个标准的贵族坐姿,和大家伙随地一坐就能大快朵颐完全不同。 其实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盱台刘氏据说是一个大族,若说是刘羽从小受过良好教育倒也能解释的过去。 问题是刘羽在发现有人观察他的时候,就会故意变得粗俗,偶尔会口称“乃公”,或者是故意做出箕踞的姿势,看上去是想努力掩饰。 但他越是这样做,就会显得越奇怪,看上去非常的拧巴。 一个人从小养成的习惯早已刻入身体本能中,想要撇弃十多年的生活姿态去学另一个阶层的行为举止,在短时间内是很难做到的。 “演技太差了。” 这是刘邦的评价。 看到刘羽有时候结结巴巴的用“乃公”来说话,他就感觉十分好笑,只是碍于兄弟情面不好当面戳穿罢了。 同时,刘邦还发现刘羽有时候在说话交谈的时候常向自己示好,看上去似乎是想做出收买人心的举动。 但对刘邦这种老油条来说,刘羽的这些手段显得太过稚嫩,不说别的,就说和当年的张耳相比都差的远了。 再加上刘羽故意改变自己的行为习惯,让刘邦心头不免生出怀疑。 “这小子身上肯定有秘密。” 刘邦眯着眼睛,脑袋里开始浮想联翩起来。 与此同时,项籍在看完信后感觉体内的火气汹涌澎湃,炽烈的怒火让他难以忍受,只想找一个地方好好发泄一番。 只是现在身处军营,按照军中律令,秦军将士在没有任务和军令的情况下都是不得外出的。 项籍一番犹豫,往军营角落的溷轩方向行去。 刚走入溷轩,臭气就扑鼻袭来。 项籍瞅了一眼四周,见到没人在这里,他再也忍受不住,低吼道:“让我放弃?让我为了家族?我项籍是这样贪图富贵的人吗!” 他拿出信件,再度看了一眼上面的字,然后狠狠撕碎扔进坑位中,让下面的秽物侵蚀。 信是由盱台县刘氏寄出来的,落款人是他名义上的那个老父,但实际上内容是由项声用他们提前商量好的一些秘语所写。 放弃刺杀! 这就是信件的核心内容。 因为字数限制以及害怕说太多导致泄露的缘故,信上给出的理由并不多,其中一点是希望项籍考虑家族的延续。 “项氏。” 项籍心中呢喃。 他们项氏一族世代为楚国将领,为楚王征伐四方。在地位上或许不如屈景昭三氏,但也绝对是楚国的上层贵族,锦衣玉食,代代富贵。 特别是到了他大父项燕的时候,在秦军携凶威而来的情况下,挽狂澜于既倒,大破李信统率的二十万秦军,声威震于天下。事后项燕被楚王负刍晋升为楚国令尹,号称国之支柱,让项氏达到了巅峰。 巅峰来得快,去得也快。 转眼之间楚国崩灭,项燕父子接连自杀,为了寻求家族延续,项梁低下脑袋带领全族投降秦军,方能残喘苟活下去。 只是没想到又遇张良刺杀,项氏被逼下仓促起兵惨遭覆灭,最终只剩下项籍和项声、项庄等人活了下来。 现在,项声就是希望项籍能考虑项氏一族的存亡,放弃刺杀赵佗的举动,延续项燕、项梁一系的血脉。 而且这样子还可以凭借他项籍的勇武,在秦军中挣得一个高爵地位,护佑其他人,让项氏一族重新开始,在这秦国成长,最终成为一个显赫家族。 让项氏再度辉煌! 项籍理解项声等人的想法。 他在南征之战的三年里,充分领教了秦军的战斗力以及统帅赵佗的本事。 项籍很清楚,除非秦国内部自己作死出现大问题,或是强行用暴政来逼反天下人,否则在眼前的国情下绝对无人能和秦军抗衡,更没人能在战场上打赢赵佗。 既然复国不成,那么就该考虑家族的延续。 “项声想让我成为秦将,然后庇护他们。” 项籍心神颤了颤。 他想到这三年来,与秦军袍泽们在越地征伐作战时的种种场景,又想到每当立下功劳,就能赐爵升官的喜悦心情。 说实话,除了项籍年少时在下相渡过的快乐时光外,也就这三年的时间让他感到喜悦与激动,而不是像身处盱台水泽时那样整个人都被仇恨所吞没和扭曲。 项籍甚至脑海里浮现出他成为一名真正的秦将,带着秦军征伐四方的场景。 那样的日子,或许会很快乐吧。 如今摆在项籍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条是继续选择刺杀赵佗,报仇雪恨。 另一条则是听从项声的话,放下仇恨重新开始,在秦军中崛起,让家族得以保全以及走向兴盛。 如何抉择? “我做不到!” 项籍脸色变换之后,最终狠狠摇了摇头,将充满诱惑力的场景从脑海中驱逐。 “我项籍本来就是楚国贵胄,如果不出意外,会接替祖、父,成为楚国大将,那才是我本该有的未来,而不是成为什么秦将!” “我项氏一族在楚国是显赫大族,根本不需要再从秦国开始,那本该拥有的一切都被秦人毁灭。赵佗逼杀我祖、父,灭我楚国,毁了我的未来前程,甚至还杀我项氏全族,这样的仇恨我怎能忘记!” “项声,你们说的轻巧,让我为了家族便放下仇恨。那我叔父和项氏全族岂不都白死了,我项籍又岂是为了荣华富贵而贪生怕死之人!” 项籍重瞳大睁,怒气将整张脸烧的通红,抬手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木架上,只听咔嚓一声,木架被他当场砸断。 随着这声音响起的,还有溷轩外的疑惑声。 “什么声音?” 项籍知道有人来了,忙收敛心神,平息怒气,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溷轩外,正有一个秦卒往这边走来。 待到近前,项籍才发现这是个熟人。 “咦,刘兄,你也来遗矢啊?” 彭越笑着询问。 项籍脸色僵硬的点点头,为了怕自己多说话露出破绽,他随口敷衍了一句,就往营帐方向走去。 彭越疑惑的看着项籍的背影,特别是他那只砸断木架后有些破皮渗血的手。 项籍没有管身后的目光。 他的步伐很坚定。 因为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项籍,必杀赵佗!” (本章完) 第七百九十九章:说媒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 时间进入秦历的秋季,北方地区的温度开始下降。 南方的百越之地却无四季之分,只有雨、旱两季,或许到了晚秋时节会逐渐变得凉爽。但在这七月份,依旧十分的闷热,人在帐中,光是坐着都能出一身汗。 故而赵佗只要不外出巡视,在自己的帅帐里基本都是穿一身轻薄丝衣。 “这秦朝的气候,可比后世热的多啊。” 赵佗抹了把头上的汗水,低头打量着手里的文书。 这些都是从咸阳送来的信件。 不出他所料,在收到秦军征服西瓯的消息后,皇帝非常的高兴,又是大酺天下,又是颁布各种赏赐奖励。 犒赏之下,赵佗现在的食邑已经积累到了九千户,比王翦这个列侯的八千户还多。 伦侯的食邑,超过更高一级的列侯,这在秦国算是独一份儿了。 赵佗在待遇上超过了王翦,始皇帝却依旧紧紧握着列侯的封赏,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要等到他彻底平定百越才会赐下下一级的爵位。 “灭了骆越,想来会封我一个万户的列侯,就是不知会给什么封号?” 赵佗笑了笑,武功侯的称呼他听了好多年,已经习惯了,不知道下一个封号好不好听。 皇帝除去对赵佗的封赏外,还将其子赵彻也赐爵到了左庶长,这让赵佗感叹不已。 他当年可是带兵打下魏国东境,一路拼杀,在降服宁陵君魏咎之后,才升到左庶长爵位。 现在八岁的赵彻人在府中坐,爵从天上来,真是让人羡慕。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 赵佗将皇帝的封赏诏书放到一旁,目光落到了下面的家信上。 娟秀的字体在纸张上舒展,赵佗的心飘回了咸阳,能感受到公主对他的情意。 文字抒发缠绵之情后,嬴阴嫚又谈到了赵彻的学业,赵芸的成长,语气淡雅悠闲,让赵佗读着都感觉咸阳无事,平和安定。 赵佗知道,这是嬴阴嫚的报喜不报忧,是为了让他在前线安心,真正的重要消息得看其他人的信。 “乌孙人抢掠秦国商队,皇帝命王离率兵十万西征。” 赵佗看着涉间等老部下寄来的信件,眉头皱的老高。 南方百越之战未平,西边又开战端,两处战场加起来动用的人力已经超过了三十万,秦国的国力能够支撑,但底层的黔首可就又要受苦了。 赵佗叹了口气。 这事情没人敢劝阻,也不可能劝阻。 乌孙抢掠秦国商队,杀戮秦人,连精绝国进贡给皇帝的美人都敢抢。这是对整个秦国的侮辱,始皇帝不会忍下,甚至只要是一个稍有血气的君王,都不可能吞下这口气,这场战争必定会打。 “蛮夷小邦,自取灭亡。” 赵佗低声骂了一句。 骂归骂,他心里并不太忧虑。乌孙的实力,还不如之前的月氏呢。 这场西征之战,以秦军的战斗力再加上匈奴、月氏等附庸骑兵,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而且赵佗自己的南征之战也快到尾声了,只要他下半年一鼓作气拿下骆越,一年左右的时间,赵佗就能回到关中,到时候中央的一切决策他都能参与,转圜周旋的方法就多了。 这时候,夏侯婴出现在门口,向他禀报道:“上将军,韩军候来了。” 赵佗放下文书,说道:“让他进来吧。” 不一会儿,身披甲胄的韩信便大步走进帐中。 “末将韩信,见过上将军。” 韩信声音洪亮,目光炯炯有神,尽显年轻人的英气勃发。 赵佗指着他满头的汗水,笑道:“此非重要军议,你我相见就不用这么拘谨,脱下甲衣吧,热出问题来就不好了。” “君侯说的是,这天气还要着甲,可真是热死了。” 韩信嘿嘿一笑,将身上的甲胄解下,只留了一件贴身的丝衣,向赵佗问道:“不知君侯唤我前来有何事情?” 赵佗慢悠悠的取出文书向他递去:“来吧,看看这两封信。” “还有我的信,难道是彻儿写的?他跟着张御史学习,应该会写信了吧。” 韩信吃了一惊,他父母双亡,再加上性格不擅交际,在咸阳跟着赵佗几年,也没结交几个朋友。 真要说起来,大概小赵彻算得上他难得的友人了。 所以一听赵佗让他看信,韩信自然会想到赵彻身上。 “咦,还是两封?” 韩信心中疑惑,打开信一看,发现这些信其实都不是写给他,而是给赵佗的,只是里面的内容和韩信有着很大关系。 “君侯……我……” 韩信将两封信粗略一看,脸色就涨的通红,战场上指挥若定的智勇秦将,一时间表现的手足无措。 赵佗戏谑的打量着他,说道:“韩信左庶长,你如今可是咸阳城里的知名人物啊。辛氏和杨氏皆有意将佳女许给你,不知你可有所属?” 韩信的脸更红了。 这两封信,一封来自辛氏的老将辛梧,另一封则是杨氏将门的杨原所写,两人和赵佗有不俗的交情。 这一次他们写信来,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韩信的婚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韩信父母皆丧,赵佗这个师长的位置就显得很重要,更别说他还有着伦侯的爵位。 在这个时代,赵佗如果愿意为韩信指定婚姻,韩信是不会拒绝的。 所以辛梧和杨原两人都怕被人捷足先登,借着交好的关系,迫不及待的向赵佗写信,希望能通过赵佗,将族中女子嫁给韩信。 都是嫡女。 这是赤裸裸的联姻。 不过并非高攀。 辛氏和杨氏皆是秦国老牌将门。 特别是杨氏底蕴深厚,曾出过杨端和这种仅次于王翦的老将,不管是军伍中,还是地方郡县上都有许多子弟为官,属于实打实的贵族世家,其族中嫡女来配韩信是绰绰有余的。 韩信很清楚,因为激动而使得双手微微颤抖。 他韩信,一个淮阴城中向人乞食的穷小子,居然能让上层的将门豪贵争着来招他为婿,这样的荣耀让他怎能平静。 我韩信,竟然也有这么一天! 这一切,都是君侯给予他的啊! 若无赵佗以弟子相待,他又岂能有今日的荣光。 韩信看着赵佗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激。 短暂的激动后,韩信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望着赵佗,摇头道:“君侯,如今四方蛮夷未平,韩信一心只想征战立功,还不想考虑婚姻,此事还请推辞一二。” 赵佗一怔。 韩信这话让他想起了自己当年对始皇帝说的那句“六国未灭,何以家为”。 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赵佗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强迫韩信,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他在这方面还是比较开放的。 只要韩信喜欢,哪怕他娶个平民女子,赵佗也不会反对。 “既如此,那我就婉拒他们吧。” “多谢君侯体量。” 韩信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称谢。 他低着脑袋,眼中闪过精芒。 辛氏、杨氏自然是好,如果他能娶这些家族的嫡女,对日后的前程会有帮助。 但韩信觉得,他这才初上战场啊,以后还有的是上升空间和机会。 现在只是左庶长爵位,就有辛氏、王氏等家族找上门来。 如果他以后成为右庶长,甚至左更,中更呢? 韩信觉得自己的婚姻,值得更好! 既然韩信拒绝,赵佗就不再多言,将婚姻之事暂且放下,让夏侯婴进来铺开地图,和韩信开始商讨起一些军略问题。 时间已经进入秋季,还有最多三个月的时间,最后一场征越之战就将打响。 不过出乎赵佗的预料,就在他召见韩信的数日后。 有骆越使者自南方来。 (本章完) 第八百章:投降 秦国新设立的桂林郡以南,是一片广袤的丛林,相比西瓯和南越等地,在气候上更加的炎热,到处都是参天古木,透露出一派蛮荒原始的气息。 数头大象懒散的卧在地上,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 在它们的不远处,是一片广阔的平坝,坝上的杂草和林木已经被人砍伐清理干净,坐落着一片木制的干栏式建筑。 其中一幢门口悬挂着硕大野兽头骨的木屋里,正有数人相对而坐。 “秦军真会接受我们的投降吗?” 说话的是身披黄羽袍,头上带着象牙饰品的中年男子。 他一张嘴,就有一股热气从其口中喷吐而出。 骆王,百越象部的首领,也是统治骆越诸部的王者。 他挺着肥大的肚子,一边伸手在肚皮上摩挲着,一边紧张的望向对面的男人。 阿屠骨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的尖牙。 他回应道:“秦人会的。” “我已经观察秦人很久了,他们喜欢做招降的事情,之前秦军攻打闽人的时候,就派使者来招降闽人的部落,还诱惑了闽王,促使闽人和我们翻脸。后来秦军又杀进我们南越,同样是用诡计引诱鱼部、水牛部等部族造反,这才联合起来杀了阿古斯。你看他们这一次打西瓯,杀了阿拉莫后,又马上派人进入山里招降瓯人,这就是例子啊。” “所以只要我们主动投降秦军,他们就一定会接受的,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说到“机会”两个字时,阿屠骨不由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嗜血的光芒。 骆王还未回答,旁边已是有人拍起了巴掌。 “好!你阿屠骨没有当南越王真是可惜了,要是我们瓯人当时学到你这个假意投降秦军,然后突然发动袭击的招数,那我们的勇士也不会这样白死啊!对付狡诈残暴的秦人,就是要用计谋!” 西瓯蛙部的都老库达,说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恨意。 自从半年前黑土坝一战,西瓯王阿拉莫被秦军所杀,在失去头领后,剩下的西瓯残部就分裂成了三部分。 一部分瓯人部族向秦军投降,乞求能继续生活在祖先的土地上。 另一些瓯人往大山深处迁徙,想要寻找新的家园。 最后一部分对秦军怀有极大恨意的瓯人则在库达的带领下,来到南边投奔骆越,帮助骆人与秦军作战。 而这一次骆越向秦军派出使者,假意投降,同时暗中准备袭击的计划,是由阿屠骨这个虎部首领提出来的。库达代表瓯人们倾力支持,最终他们联合说服了骆王。 见到阿屠骨成竹在胸的模样,骆王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个计划,觉得好像真没什么问题,就算秦人看穿了他们的打算,越人其实也没什么损失。 如果计划成功,那他就能一举击破秦军,打赢这场秦越之战。 “希望秦人会上当吧。” 骆王嘀咕了一句。 他可不想和秦军正面作战,上一次战败的场面至今让他难以忘怀。 就在骆王与阿屠骨、库达等人满怀期待的等着计划成功的时候,半个月后,使者终于从西瓯故地回来了。 骆王带着族中的都老,以及阿屠骨、库达等友军首领一起来听使者的回报。 使者一开始见到有阿屠骨、库达等人在场,支支吾吾不愿开口,这让骆王有些恼怒。 他一拍肚子,呵斥道:“秦人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我象部的男人不需要藏着话,是秦人不同意我们投降吗?” 阿屠骨和库达目不转睛的盯着使者。 使者无奈,小声道:“回大王,秦人同意我们投降了,也答应让我们继续在祖先的土地上生活。但要和之前被他们征服的部族一样,秦人会在这里设置什么郡县,派遣官吏来管理,同时还要求大王不可以再称王,要降成君号,以后每一年咱们还要向秦国的皇帝贡献本地的产物。” 设郡县,降王号,贡献特产。 秦人的要求对越人来说其实不过分。 他们部族之间内战火并的时候,一个部族征服另一个部族,不是杀光对方的男人将妇女孩童当做奴隶,就是让对方成为附庸进行各种大剥削,就像之前阿古斯对手下诸部一样。 骆王的心不由动了下,秦军作为强势的一方,提出的条件算是很不错了,比他之前设想的要好很多。 可惜使者的下一句话,让骆王瞬间汗毛炸起。 使者颤声道:“秦人还有一个条件,就是……就是让大王将虎部首领和其都老的人头送给他们,这样他们才接受大王的投降。” 一石激起千层浪。 屋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骆王和阿屠骨的身上。 阿屠骨面色铁青,双手握紧成拳。 这些秦人,居然想要他的命。 他转头,猛然看向骆王。 骆王目光有些闪烁。 阿屠骨大笑起来:“哈哈哈,骆王啊,我们的计谋成了!你就答应秦人的这个要求,但是要提出在投降仪式上将我阿屠骨的人头亲自献给他们秦国的上将军,这样反倒可以降低秦人的防范心。到时候咱们在仪式上突然发动攻击,就能杀他们一个预料不及,抓住或是杀死他们的上将军,这一场仗就赢定了!” 库达双目一亮,应道:“好啊,这就是顺着秦人的要求来施展计谋,咱们胜算大增。” 骆王愣了下,觉得这样做好像也不错。 阿屠骨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骆王身体猛颤。 “骆王啊,你可不要被秦人的谎言迷惑了。他们说骆人投降,就能保全你们的地位和财富,但实际上呢?闽人的王,南越的王,瓯人的王,哪一个最后能活下来?” “秦人要统治越地的部族,他们是绝不会留任何王者性命的,现在他们的条件只是稳住你。等到你真的投降了,只需要几个秦人武士就能将你的脑袋砍下来。所以你不要抱着侥幸,你和我阿屠骨一样,和秦人只有对抗到底一条路,没有别的选择!” 骆王咽了口唾沫。 阿屠骨说的没错,闽越王驺无诸、南越王阿古斯、西瓯王译吁宋和阿拉莫,都死了。 除了最早的小国东瓯外,越人的王没有谁能活下来。 他如果投降,落到残暴的秦人手里,最后恐怕没什么好下场。 这一刻,骆王因为秦军条件不错而有些摇摆的心坚定下来。 他低吼道:“阿屠骨,你说的没错。我和秦人只有死战到底,就按你说的办,派人去告诉秦人,就说我答应他们的要求!等他们放松了警惕,然后我们就趁机袭击,将这些入侵者全部杀死!” “骆王真是英明。” 阿屠骨笑了。 想要他阿屠骨的人头? 他要让秦军在这里血流成河! 第八百零一章:劝谏 秦始皇三十五年八月。 中秋刚过,丛林中的暑气终于开始散去,气温称不上凉爽,但终究是往适宜的方向发展,让在桂林郡屯守的秦卒们松了一口气。 不少人庆幸上将军体贴士卒,没有在最热的时间去攻打骆越,让他们平安渡过了丛林里最难熬的季节。 同时经过一年的休整,眼见马上就要进入适合征战的旱季了,许多秦卒开始激动和期待起来,渴望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最后一场仗了!打完了骆越蛮子,就能回去了!” “我家那小子也不知道还认得我不,快四年了,真是太想回家了。” “我听说骆越又派来了使者,似乎是要向咱们投降。” “骆越要投降,这是真的吗?那岂不是说咱们不用打仗都能回去。越人啊,快快投降吧。” 在众人激动的讨论中,项籍脸色铁青,连续几天都没给人好脸色看。 他在上一次战争中表现出色,虽没有抢到西瓯王阿拉莫的脑袋,但破敌冲阵,连杀敌方十余人,还砍了一个蛙部贵族的首级,这些功劳加在一起让他升到了第七级公大夫爵位。 同时韩信很赏识他,就在上个月将项籍擢升为五百主,统率以刘邦、彭越为核心的精锐士卒。 这是韩信专门打造的王牌部队,让项籍来统率,足可见对他的信任。 以项籍在韩信手下的地位,自然清楚军中士卒流传的说法是真的。 骆越真的要投降了! 据项籍所知,骆越的使者连续两次前往桂林城,见了上将军赵佗,据说双方已经谈妥了投降的条件。 秦军南下,就可以接受骆王的投降,和平占领骆越之地,完成这场南征之战的战略目标。 “说什么越人桀骜不驯,狂妄自大,都是狗屁!” “这些骆越人就是一群软骨头,还没开打就投降。呸,我真是瞎了眼睛,居然指望拿这些没用的东西来立功!” 项籍私下里唾骂不已。 自从他打定了主意,要将刺杀赵佗的事情执行到底后,就对未来进行了谋划。 骆越是秦军南征的最后一战,也是他接近赵佗的最后一个机会。 “擒杀骆越王,就可以接近赵佗。” 上一次西瓯之战,西瓯王阿拉莫被曹参手下的梅鋗率部斩杀,事后赵佗就亲自召见并嘉奖了梅鋗。 如果项籍能拿到骆越王的人头,他就有刺杀赵佗的机会。 项籍之前正想着如何去说服韩信,让他在战争中能有擒杀骆王的机会。 哪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仗都还没打,骆越就准备投降了,让项籍的计划尽数泡汤。 照这样下去,骆越一投降,赵佗平定百越后,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到关中。而秦军解散,他项籍会被遣回东海郡,从此两人相隔在秦国东西两地。 以双方的身份地位以及秦国对交通的严格管理来看,恐怕此生再无见面的机会,更别说是刺杀赵佗,以报家族血仇了。 “不行,我要阻止骆越投降才行,这场仗必须打下去!” 项籍咬牙切齿。 他要立功,不能让骆越投降! 就在项籍想着怎么阻止投降之事发生的时候。 他偶然听到麾下的百将彭越和袍泽吹牛时提到上一次的秦越之战。 秦将屠睢利用投降的桂部瓯人诈入西瓯内部,最后大破西瓯王译吁宋。 听到这一茬,项籍猛然间来了一个灵感。 “兵不厌诈!我可以说骆越人是假意投降,他们好趁我军不备的时候进行袭击!” “赵佗之前攻打于越的时候,那些于越人不就曾经假装和秦军交易,结果最后夜袭吗?” “有这个例子在前,更能增强我的说服力。让赵佗对这些骆越人起了疑心,说不定他就会对骆越人提出过分的要求进行试探,骆越人不答应,那不就又可以打仗了吗?” “就算此策失败也无妨,骆越真投降了,秦军总归是要进入骆越的,我到时候在那里找机会故意杀几个骆越人,激化骆越和秦军的矛盾。这一来战端必会开启,我就能在这混乱中立下功劳了!” 项籍思路一打开,越想越激动,觉得自己可真是太机智了。 他没有犹豫,说做就做,直接找到韩信建言此事。 黄土坝的秦军堡垒。 项籍获得召见后,在韩信面前进言:“末将听军中士卒议论骆越人将要投降我军。但末将常听说越人狡诈阴险,不可轻信。而骆越那里还有被咱们赶过去的瓯人,甚至是南越残党,这些人勾结在一起,末将总觉他们不会那么轻易投降的。担心这是骆越人的阴谋,是借用诈降来降低我军的戒备,好趁机偷袭。” “末将想到此处,日夜寝食难安,特来报以军候知晓。军候素来善战,定要防范此等奸邪恶毒之计啊!” 项籍声情并茂,表现出一副赤胆忠心的模样。 木案后,韩信剑眉一挑,有些惊诧的看着项籍。 他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此事确实要防范一二。刘羽啊,你不仅勇武超人,还颇通军略,可比其他几个五百主好多了。” 项籍听到夸奖,脸上挤出笑容道:“刘羽能有这些见识,还是多亏军候赏识。之前多蒙军候提拔为短兵,常在军候身边听受教诲,故而比其他人懂得多些。” 韩信一怔,然后笑起来。 这刘羽还挺会拍马屁的。 韩信勉励道:“呵呵,你好好干,努力立下功劳,日后或许能像我一般成为军候。” “多谢军候,刘羽一定努力!” 项籍高声回答,眼睛里却闪过不屑。 像你一样成为军候? 没有赵佗,你韩信什么都不是。 到了现在,项籍依旧认为韩信能有如今的成就,是沾了赵佗弟子这个身份的光。 这个位置,换成他项籍来,一样能飞黄腾达,甚至比韩信做的更好。 虽然心里鄙夷,但项籍面上还是表现的十分尊敬,这几年的军旅生涯,已经让他学会了表面的虚伪。 之后韩信又问了项籍几句,便挥手让其离去。 看到项籍走到屋门口的背影。 韩信的脑袋里想起了骆越派来使者,约定要向秦军投降后,赵佗召集秦军诸将商议的场面。 “虎部的阿屠骨素来狡诈,不管是在闽地,还是在南越,他都跑的最快,而且还曾有挟持闽越王驺无诸的事迹,此人绝不可能让骆王向吾等投降。” “故而这一次骆越投降之举,没有那么简单。我之前提出条件,让骆王送来阿屠骨和虎部都老的人头,就是一个试探,他们却推说要亲自献给我才行,这件事可能有诈,吾等要小心骆越行诈降之事!” 赵佗直接提出了骆越诈降的可能,顺势还和诸将研究起了利用此事做文章的方案。 只是因为事关机密,并未对外宣布。 但现在,这个刘羽却主动前来向韩信建言,说骆越可能诈降,让他们小心防范。 这份敏锐的洞察力,让韩信略微吃惊。 刘羽居然有和他韩信,以及上将军赵佗一样的洞察力,这种事情不寻常,证明此人很有本事。 要知道他韩信能有今天的本领,那是从小学习兵法,熟读兵书,并跟在赵佗身侧学习了数年的缘故。 而刘羽一个东海郡小家族的子弟,却在这方面显露了不一样的特长,甚至超过了秦军的许多中层将领。 或许真如曹参所说,这刘羽的身份不一般。 只是他若真是那个人,这一次为什么会向自己建言小心骆越诈降呢? 韩信满脸疑惑。 (本章完) 第八百零二章:预判 骆越向秦军投降的事情,上将军赵佗一口允诺下来,并同意了骆王在仪式上献纳阿屠骨等人首级的请求。 这个消息被使者带回骆越后,参与谋划的人全都激动起来。 库达大叫道:“我们的计谋成了!骆王啊,咱们快选出敢死的勇士,在受降仪式上突然暴起,一剑砍了这个秦国将军的脑袋!” 骆王习惯性的拍了拍肚皮,然后笑起来:“放心好了,我骆越的勇士个个都不怕死。到时候只需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一起冲上去,赢得这场战争。” 事情进展的顺利,让骆王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放松下来。 照眼前的情况来看,他们胜利的几率还挺大的。 骆越、西瓯、南越三部联军的领导阶层中,唯有阿屠骨的神态有些不同。 他没有附和骆王和库达的话,反而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阿屠骨你怎么不高兴?” 骆王转头看向他,有些惊讶。 这假投降的计谋可是阿屠骨想出来的,怎么现在秦人上了钩,计划眼看就要成功了,还做出这种表情。 阿屠骨严肃地说道:“秦人同意了我们投降的请求,但是将时间定在一个月后,你们不觉得有问题吗?” 众人一愣。 骆王道:“这不是快赶上地里的粮食熟了吗?秦人应该是要收割完粮食才南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听到骆王的解释,库达脸色有些难看,因为秦人种植粮食的农田可都是他们瓯人的土地啊。 “不对,秦人的数量那么多,让一部分人手去收割粮食就足够了。他们完全可以先分出一些人南下接受骆王的投降,尽快将骆越的土地掌握在手中。但他们没有,还非要等到一个月后才来,难道他们就不担心骆王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反悔吗?” 阿屠骨摇了摇头,又冷笑起来:“我看秦人之所以一定要等到粮食收割完。这是在等着能够聚集所有的军力后再南下,而且那个时候也进入了适合秦人活动的旱季。他们这样做,应该是有两种可能。” 骆王和库达震惊于阿屠骨的机智,忙问道:“有哪两种可能,秦人想做什么?” “第一个,是秦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接受骆王的投降,他们假意答应我们,其实是想进行欺诈。等到他们一个月后聚集了所有兵力南下,就可以在受降仪式上趁我们不备突然动手,将咱们全部杀光,然后趁机占领这片土地。闽越、南越和西瓯的王都被秦人杀了,他们不见得会留下大王。” 这阴冷的话让骆王大惊失色,他脱口道:“秦人竟然这么阴险,那本王前去献俘,岂不是有危险了。” 阿屠骨笑道:“哪有什么危险,咱们不就准备在投降的时候动手吗?大王到时候本就不该露面,找一个和大王长得像的勇士假扮就是了,反正秦人又没见过大王的模样。” “妙啊。” 骆王满意了。 库达追问道:“秦人暗地里准备袭击我们,这是一个可能。阿屠骨你说的另一个可能是什么?” “另一个可能……” 阿屠骨瞥了一眼其他人,对他们的愚蠢感到鄙夷,他哼道:“自然是秦人看破了我们计划。那个秦国的上将军,可是个厉害人物。” 说到这里,阿屠骨脸上尽是忌惮。 他是百越诸国中第一个和秦将赵佗交手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最后活下来的人。对于那位秦国上将军的本事,阿屠骨很了解。 战无不胜,连灭闽越、南越、西瓯,一路各种计谋使得出神入化,打的越人溃不成军,只能节节败退。 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阿屠骨很上心,现在见到秦军的反应有些不正常,就忍不住怀疑那位聪明的秦国上将军已经看穿了他们的计划。 他沉声道:“我们一方面继续原来的计划,在受降仪式上派勇士斩杀秦国将军,然后突袭秦军。另一方面就要做好秦人发现了我们的计划,双方大战的准备。” 就在南方的越人们进行谋算的时候,北边的桂林郡则是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 秦卒们听说了骆越投降的消息,大多高兴和激动,觉得这场战争终于结束了,他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在这样的想法下,他们连带着干起农活都十分的带劲。 唯有秦军上层和中层的将领知道,骆越人的投降可能有诈。 赵佗没有将这个事情公布下去,只是让边境处的几个据点小心防备。 一来是此事不确定,万一对方是真的投降呢? 二来则是他想用对方诈降这件事做文章。 “此战骆王真的投降就罢了,如果他是诈降,必然会聚集手下兵力来突袭我们。这是将其主力一举全歼的好时机啊。等受降的时候,我军做好准备,一旦发现不对,立刻进行围歼!” 赵佗声音铿锵有力,接着与诸将商量,分派各部的任务,做好完善的计划。 待到诸将商议完毕后,郦食其突然笑起来:“如果骆王真是诈降,这可就让我想到一个人了。” “谁啊?” 樊哙好奇的问道。 就连赵佗也好奇的望过去。 郦食其神秘一笑,低声道:“就是那位数奇郡尉啊,你们不觉得此战和当初他征伐西南夷的时候面对的形势很像吗?” 诸将愣了愣,接着不少人笑出声来。 原来是数奇郡尉李由啊。 你别说,这还真挺像的。 当初李由征伐西南夷,连灭夷人部落,一路打到滇国,然后滇人联合西南夷诸部假意向李由投降。 李由信以为真,天真的相信了滇王,结果在受降仪式上遭了西南夷突袭,最终大败而归。 现在赵佗南征,同样是连灭了数个越人大国,一路打到最南边的骆越来,然后骆王就派来使者投降。 不说是一模一样,那也是大差不差。 只是当初的李由对自己很自信,认为西南夷被自己打怕了,滇王的投降是真心实意。 而这里的赵佗却是多了不少心眼,已经做好了骆王耍诈的准备。 结果自然会不一样。 赵佗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瞪了诸将一眼,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了。 郦食其会意,脑子一转,提到另一件事情上,他说道:“此番受降仪式,吾等不知骆人是否有诈,若是对方在仪式上突然暴起袭击,那上将军就有危险。所以下吏认为,上将军这一次不要冒险,或可以勇士代替,如此则万无一失,反正那些越人也没人见过上将军,认不出样貌。” 诸将皆点头附和。 樊哙更是大声道:“上将军,此事有危险,不如让我樊哙来,这些骆越人要是敢造反,我当场捏死那骆王。” 君子不立于危墙的道理,赵佗明白。 他打量了一眼樊哙壮硕的身躯,以及那张粗犷的脸颊,便答应了下来。 “既如此,就让你樊哙当一次上将军。” 对于接下来的投降之事,双方各有准备。 随着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进入新的一年。 秦始皇三十六年,十月。 秦军在收割了种植在西瓯各地的粮食后,除去各据点的留守兵力外,各部聚集在一起,汇聚成数量足足有五万的军队。 黑色的长龙在瓯人故地上蜿蜒前行,一路向着南方的骆越之地行去。 第八百零三章:前奏 随着时间进入十月,丛林的气候逐渐变得凉爽起来。 而越地进入旱季后,雨水大为减少,使通往南方骆越的道路变得好走许多,再加上越人即将投降的好消息,五万秦军大多保持着乐观的心情。 他们在上将军的命令下,一日只行二十里,在赶路的同时,保持着一定的战斗力。 此刻,韩信统率的五千士卒刚好在一处平坝扎营休息。 “终于快回去了,我现在是大夫爵位,等回去了怎么着也能在县城里当一个官吧,到时候娶上几房妻妾,那可不知道有多快活。嘿嘿,到时候定然惊得老范跳起来,让他知道我刘邦是个有大本事的人。” 刘邦一边说话,一边吃饭,嘴里的稻米都快喷到对面的彭越脸上了。 就在前两个月,军候韩信组建了一个五百人的精锐部队,以公大夫刘羽为五百主,刘邦和彭越作为军中锐士被调入其中。 刘邦是百将,彭越是他手下的屯长。 刘邦的级别比彭越高,但他游侠出身,是个豪爽性子。他看彭越顺眼,两人又聊得来,便多有亲近。 听到刘邦在那里抒发他的感想,彭越脸上多了羡慕之色。 大夫爵啊。 彭越被征召从军的时候,不同于那些被迫南下的人,他是抱着满腔豪情壮志来的,一开始就想要在南方立下一场大功,拜爵升官,回去之后光宗耀祖,还能娶个大族女子做妻。 哪知道遇到屠睢这个主将,不仅自己兵败身死,还让秦军惨遭大败。彭越靠着求生术在西瓯保存了性命,但失去了立功的机会。 好在他后面遇到曹参率领的秦军,凭借熟悉西瓯地理环境的本事立了些功劳,被赐了爵位,后来又被韩信看中,在韩信麾下参加了黑土坝之战。 靠着作战英勇,彭越连砍了好几个瓯人,再加上刘邦和项籍有意照顾,他的爵位提升到了第四级不更。 但不更只是士级爵位,虽然和第五级的大夫爵只差了一级,在待遇上则完全不同。 大夫爵能做官,不更爵只能做吏。 官和吏,是完全不同的阶级。 “可惜骆越投降,我没了立功的机会啊。” 彭越想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声。 想要跨越阶级,怎么就这么难呢。 刘邦嘿嘿笑起来:“差不多得了,虽然没机会立功,好歹把命保住了。你回去当个亭长什么的不行吗?我看那位置也很有前途嘛。” 彭越苦笑着点头,刘邦劝他回乡里考个亭长当当,倒也不是不可以。 就在这时,有秦卒快步往这边跑过来。 刘邦瞥了一眼,认出这是项籍的短兵,不由嘀咕道:“你彭越羡慕我,你看我还羡慕刘羽呢。人家现在可是五百主,手下都有五十人的短兵了。” 那短兵神色匆忙,刚停下脚步就对刘邦行了一礼,叫道:“刘百将,五百主传令,一刻钟后诸部列阵,军候要来巡营!” “知道了!” 刘邦应了一声,看着那短兵离去的背影,突然心头一动。 他转头望向彭越,问道:“阿越啊,你有没有觉得咱们那位五百主身上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彭越怔了下。 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个画面。 溷轩外,低沉的怒吼声。 破皮流血的拳头。 被砸断的木架。 以及溷轩坑位里被屎尿淹没的信纸。 …… 项籍现在很高兴。 就在刚刚,军候韩信在巡营前,将手下的二五百主,五百主等中层将领全部召集在一起,开了一个军事会议。 这次会议的内容,主要是传达来自上将军赵佗的指示。 骆越人狡诈凶蛮,这一次投降或许有诈,秦军各部都需要提前做好准备,以防不测。 同时韩信率领的这支五千人的军队,还被上将军委以了重任。 “到时候樊将军会带兵去接受骆越人的投降,如果顺利,那一切都好。如果情况有变,骆越人突然发动袭击,那就是我军立功的时候了。” “我军位于大军右翼,一旦见到前军以穿云箭发出信号,便立刻穿插入骆越军队后方,对其进行攻击,如果能擒杀住对方的首领,便是大功一件!至于我们的后方,则不用管,曹校尉自会稳住阵线。” 韩信声音激昂,将接下来的详细方案一个个说与手下诸将听。 因为这件事情关系重大,他必须要保证每一个五百人的队伍,都能明确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任务,不会在紧急情况下出现失误。 “看来韩信是听进了我的建言,然后又将我的话说给了赵佗听,被赵佗采纳,然后做出了这种防备方案。这一来,岂不是赵佗也得听我的话了?” 项籍心中暗喜,他毕竟才二十出头,年轻气盛下,自然是觉得自己很厉害了。 而且他的另一个预测也是对了。 赵佗,给了韩信一个重要的立功任务。 “韩信这小子果然是靠着关系来立功的,要不然赵佗为什么不将这个擒杀越人首领的任务交给其他将领,偏偏让韩信来,这不就是摆明了偏心吗?不过这样也好,韩信担任这个任务,我项籍才有立大功的机会。” 项籍在心头低语着,已经是铆足了干劲,只希望骆越人不要让他失望,一定要是诈降才行。 秦军距离骆越王城的地点只剩下一段距离的时候,各部秦卒基本都被传达了要小心骆越人诈降的命令,原本欢快的气氛不见了,军队迈步间多了一股肃杀之气。 秦军这边做好了准备。 骆越人的使者再度进入了军中,与赵佗约定好了明日上午骆王统率骆越诸部贵族,并携带阿屠骨等人尸首,向秦国上将军投降的事宜。 “小心骆越人会趁夜偷袭,这是他们善用的伎俩。” 赵佗想到之前在于越和越王无友交易熊启时发生的事情。 当晚秦军在扎营之时小心戒备,夜间篝火不绝,四处皆有秦卒巡逻。 骆越人并未偷袭,甚至秦军营寨附近都没有发现骆越人的身影,这让一些人紧绷了一夜的神经松了不少。 赵佗这个主将则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他知道今天这场受降仪式才是关键。 “我可不想重蹈李兄的覆辙。” “现在已经是三十六年了,我要尽快回去。” 赵佗轻声低语,忍不住转头,往关中方向看去。 他如果没记错,秦始皇在历史上是三十七年的时候死的吧? 满打满算,只差一年多的时间了。 不管这个世界的历史有没有被他改变,赵佗都必须着重注意这个特殊的时间点,最好是能守在皇帝的身边。 “骆越之战,必须要赢!” 第八百零四章:仪式 秦军受降的地点在骆越王城以北十里处。 这地方是经过秦军挑选的,其地势较为开阔,周围的林木在赵佗的命令下,已经被秦卒砍伐一空。 五万大军虽不能尽数铺展开,前锋组成一个数千人的方阵却没什么大问题,足以在遭到突袭的情况下进行自保防守。 “哼哼,秦人倒是小心,不过我们在仪式上突然动手,杀死你们的将军,你们又该如何对付?” 骆王等人见到秦军的举动,皆冷笑不已。 他们已经针对秦军可能的反应做好了准备,同时为了这一天的到来,骆王召集了整个骆越之地所有能够作战的兵力。 其中骆越诸部响应骆王号召,集合在王城附近的人数达到两万三千多人。 除此外,还有库达率领的西瓯残部,以及阿屠骨的南越虎部,这些盟友的数量有差不多一万人。 双方加起来就是超过三万人的军队,数量上比五万秦军要少一些,但他们还有杀招。 战象! 是的,整整三十五头战象! 这是骆王的底牌,是他们象部能够称霸骆越之地的底气所在。 “秦人上一次能打赢我的巨象,主要在于他们那种能够射出火焰的武器。如果没了这东西,他们拿什么来抵挡我的战象冲锋?这一次,我要挑准时机,不会给他们使用那个武器的机会!” 待到一切准备就绪后,就在这一天清晨。 骆王带着阿屠骨、库达等联军核心人物,在骆越王城外为他的勇士送行。 “乌布冬,能不能守护我们祖先留下的土地,能不能将这些可恶的侵略者赶回去,一切都看你们的了!” 站在骆王等人面前的是一个身材壮硕,足足有八尺五寸的骆人男子。 他的身上穿着代表骆王身份的黄羽袍,脑袋上戴着华丽的象牙饰品。 骆越第一勇士乌布冬,他将伪装成骆王,在受降仪式上带着扮成随从的死士们突然暴起,杀死秦国的上将军。 “大王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捏碎秦国将军的脖子,让秦人知道这片土地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乌布冬拍着胸膛,慨然回应。 骆王满意的点头,鼓舞道:“勇士们,你们就放心的去吧。这一次打赢了秦人,你们就是我骆越的英雄,你们的名字将永远在越人的口中流传。去吧,你们的妻子,我会帮你们照顾的。” “多谢大王。” 乌布冬等人行了一个礼仪,接过巫师递上的象血酒喝下。 带有新鲜象血的酒水,能够让他们拥有堪比大象的力量。 看着乌布冬等人携带“阿屠骨”的首级,带着数千骆人往秦军的方向走去。 骆王深深吸了口气。 战争,马上就要打响了。 他接下来还要调度诸部勇士,悄悄的从四周山林向秦军包围过去。在乌布冬带人杀死秦国将军,秦军大乱的时候发动攻击。 在骆王的旁边,阿屠骨和库达脸露兴奋。 这一战,将决出秦人和越人之间的胜利者。 …… “樊将军,骆王带人来投降了,他们的人数在三千左右。” 负责敌方信息的二五百主奔到樊哙身前,禀报骆越人的情报。 听到这话,樊哙大眼一瞪,对他吼道:“叫我上将军!” 二五百主一怔,忙告罪道:“都是末将的错,还请上将军恕罪。” “嗯。” 樊哙咧嘴笑道:“这才对嘛,咱们做戏要做全套,要不然等会儿在越人面前露了破绽,岂不是坏了大事。还有四周也要广放斥候,注意警戒。” 待到二五百主下去后。 郦食其神色古怪的看着樊哙,摇头道:“樊将军啊樊将军,我看你就是想感受下当上将军的感觉,才特地来请命的吧。” “胡说八道,郦酒徒,你可不要平白污我樊哙的清白。” 樊哙嚷道:“我这是赤胆忠心,是怕骆人有诈,在这场投降仪式让上将军遭遇危险,这才冒险以身代替。我樊哙是你说的那种人吗?对了,你可不要坏了上将军的大事,从现在开始,你也要叫我上将军!记住了,一切以大局为重!” 郦食其嘴角抽了抽,翻了个白眼,懒得和这浑人辩论。 很快,骆王就来了。 这些投降的骆越人,带着阿屠骨以及虎部都老的首级,还有骆越的特产前来敬献。 只要完成投降仪式,骆越之地在法理上就归属秦国所有了。 “等会儿咱们按照计划,先让那些骆越人放下武器,然后让骆王带着东西单独上前,这样一来能将危险降到最低。你这酒徒没什么力气,等会儿你让短兵护着站到后军去,可别出了问题。” 樊哙虽然常和郦食其争论,但在这重要关头表现的很关心。 郦食其看了他一眼,拱手道:“注意安全啊,樊将军。” 说完,郦食其大步往后走去。 樊哙不满的盯着他的背影,嘀咕道:“要叫我上将军啊。” 目送郦食其往后军方向走去后,樊哙又招来手下诸将,再次吩咐了一番,然后在短兵簇拥下往前方走去。 一片吵闹。 投降仪式还没开始,前来投降的骆越人就和秦军叫嚷起来。 “怎么回事?” 樊哙大声呵问。 前方负责的秦将立刻前来禀报:“将军,这些骆越蛮子不愿意放下武器,他们说害怕放下武器后,我军会对他们动手屠杀。” 不放武器? 樊哙皱起了眉头,看到百米外那个身穿黄色羽袍像是骆王的男子正在大声嚷嚷着,想了想说道:“让骆王和骆越的都老卸下武器上前,其余骆人在外,不用解除武器,告诉他们。” 随着樊哙的命令通过译者的口,翻译到骆越人耳朵里后,他们用越语叽里咕噜说了一阵后,答应了樊哙的要求。 骆王带着五个贵族打扮的男子,捧着数个腐烂的人头上前。 “骆越小邦之王,拜见秦国上将军,我们愿意向上将军臣服,成为秦国的子民。” 骆王叽里咕噜开口,同时旁边的译者将其翻译成秦语。 樊哙却没有注意译者的话,因为他的目光在扫过那几颗散发着腐臭气的人头后,落到了这位骆王的脸上。 好壮硕的骆王,年纪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全身充满了一股阳刚气。 与此同时,这位骆王也抬头看到了樊哙注视他的目光。 “好壮的秦国上将军。” 乌布冬在心中暗暗吃惊。 对面的秦国将军和他差不多高,身材魁梧强壮,同时长得方头大耳,满脸横肉,还有那黑乎乎的络腮胡,这面相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再加上其眼神凌厉,让乌布冬有些拿不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为了部族!” 乌布冬在心中怒吼。 他低下头,按照译者的吩咐,做出下跪的姿态,看样子是想要按照秦人的礼仪进行稽首跪拜,以表示投降和臣服。 但实际上,乌布冬刚刚弯下身子,借着这个姿势,手就如同迅雷般伸向自己的胯下。 就在乌布冬的大腿内侧,绑了一个兽皮囊。 皮囊中,暗藏着一柄淬了蛇毒的匕首。 “秦将,去死吧!” 乌布冬咆哮着,握住那匕首,直扑对面的秦国上将军。 他的身侧,五个骆越贵族也都哇哇大叫着,跟着扑了上去。 第八百零五章:刺樊 就在乌布冬和骆越死士猛扑上前,想要一举杀死眼前的秦国上将军的时候。 说时迟,那时快。 樊哙双脚在地上猛地一蹬,瞬间往后倒退数步,堪堪避过乌布冬手中的匕首。 “蛮子,乃公早就知道你们不安好心!” 樊哙勃然大怒,咆哮间口中的唾沫以极快的速度喷了乌布冬一脸。 就在看到这个骆越王和跟随的几个骆越都老的时候,樊哙就已经生出了疑心。 来的人全是壮汉,连个老人都没有,这种配置也太假了吧,山林里的蛮子智商果然不够高。 樊哙不仅胆大,更有心细的特点,更别说之前赵佗已经打了预防针,所以在乌布冬偷袭的第一时间他就反应了过来。 此刻乌布冬一击失利,那五个骆越勇士越过他的身体,继续向樊哙冲过去。 “杀了秦将,为了部族!” “乃公砍死你们这些蛮子!” 樊哙抽出腰间佩剑,顺势一斩,百炼钢打造的剑刃将一人的手臂劈开,血水横流。 与此同时,周围的秦军短兵全都拔出武器冲了过来。 见到此景,乌布冬牙齿咬破了嘴皮。 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山林猎人,他知道在第一次攻击没有命中的情况下,袭杀计划基本可称做失败。 但他更知道如果没有杀死眼前的秦国上将军,他们骆越人的胜算将大大降低,到时候不知道还会有多少族人身死。 “去死!” 乌布冬大叫着,瞄准了那身材魁梧的秦国上将军,奋起手臂,将手里的匕首狠狠掷了过去。 这柄匕首用毒蛇的毒液淬炼,能见血封喉,一旦刺入对方的身体,照样能达成目的。 这是他最后的一搏。 只可惜,眼前的秦国将军并非统帅型武将,而是喜欢在前线搏杀,先登破阵的猛将。 樊哙身手灵敏矫健,眼见那“骆王”抬手,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匕首飞来之际,猛地一个侧身躲开。 乌布冬绝望大叫:“象神,为什么不保佑我杀死这些外来者?” 下一刻,秦卒们冲上来,将这位骆越第一勇士和其他几人一起砍成了肉酱。 “呸,这些蛮子果然阴险狡诈,还是上将军聪明,一早就看穿了他们的用心。” 樊哙瞥了一眼插在地面的匕首,转头一口唾沫吐在眼前的烂肉碎尸上。 只是他没有关注的时间了,随着乌布冬等人动手,远处一直观察的三千骆越勇士满嘴叽里咕噜的大叫着,拿起武器向这边冲了过来。 这三千骆越人旁边,原本有一千秦卒监视。 他们提前收到了要小心这些骆人的命令,但对方突然爆发下,秦军终归是慢了一拍,第一个照面就有数十人被杀,余者连忙拔出武器与这些骆人战斗起来。 骆人的目标并不是歼灭监视他们的一千秦军,而是不远处的秦国上将军。 这是骆王和阿屠骨制定的双重计划。 乌布冬等死士如果能当场袭杀秦国上将军是最好的,如果不行,那这三千勇士突然袭击,一拥而上,同样能将秦国的将军杀死。 这个所谓的投降仪式,秦国上将军的位置是站在数千秦军最前方的,只要他们动手的快,足以在秦卒冲上来之前,就杀到秦国将军身边。 最前方的骆越人勇士冲破一千秦军的阻拦时,却被眼前的一幕惊讶到了。 乌布冬等人突袭不成反被杀,他们是有准备的。 在骆人预料中,秦国将军很可能会吓得往后方军阵跑,但他们眼前的情况却是这位秦国将军不仅不退,反而操起武器举臂高呼,竟然身先士卒的带着后方的秦卒杀了上来。 “跟着我樊哙冲啊,立功拜爵,就在今朝!” 刹那之间,两支军队混战在了一起。 战事一开,方圆二十里内的形势陡然一变,到处都是军队调动。 首先是位于樊哙军后方的一万秦军,在收到前方开战的时候,立刻操着武器上前,进行支援。 同时军中的传令兵飞快往后方的军阵奔去。 不用士卒禀报,在双方一打起来的时候,位于后方的赵佗就已经知道了前线的情况。 他站在距离前线约五里左右的一座小山上,正手持着千里镜进行观察。 看到那片被秦军砍光了林木的空地上烟尘四起,黑色的秦军上前,与一个个披着皮毛麻布的越人混战在一起,赵佗就知道骆王还是选择了通往毁灭的道路。 “机会给了,但你们自寻灭亡,也怪不得我了。” 赵佗移动千里镜扫视战场的四方。 不出他所料,就在秦军四周的山里,有许多飞鸟扑腾着从林中飞出来,在丛林上空盘旋,一些树木也有摇颤的模样。 “众树动者,来也;众草多障者,疑也;鸟起者,伏也。” 赵佗面色冰冷,这一看就知道是骆越人正在林中穿行,从四周包抄过来。 “和之前军议时料想的差不多。夏侯,传我将令,一切按预备计划进行。” “唯。” 夏侯婴立刻应下,转头又去吩咐短兵传令。 所谓预备计划,就是骆越人如果在投降仪式上发动袭击,同时他们的军队从四面丛林扑过来,那么最前方的樊哙部就正面冲击骆越人,不说将其击破,至少要将他们缠住,同时释放出信号。 位于右翼的韩信部在收到信号后,立刻上前,绕开被前军交战纠缠的骆越人兵力,直扑他们后方的骆越王城。 要知道骆越的兵力一部分在和樊哙交战,其他兵力则从四方围过来,那么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他们后方的王城势必处于空虚状态。 韩信部将以最快速度,在骆越兵马围过来之前,跳出包围网,直接杀到对方的王城去。 到了那时候,不说大杀老弱妇孺,只需要一把火,就能将骆越的王城点燃。 现在可是旱季,刚刚过了收割粮食的季节,骆越王城的仓库里势必存储着大量过冬的粮食。 一旦火起,正在前线拼杀和围攻秦军的骆越人又将是什么表情呢? 骆越人必定军心大溃,秦军就可趁势追击,赢得这场胜利。 “此乃釜底抽薪是也。” 第八百零六章:抽薪 “打起来了!” 当前军方向突然爆发战斗,穿云箭飞上天空示警的时候,位于后方右侧的韩信部士卒立刻兴奋起来。 他们这支队伍所处的位置是提前计算好的,有一条小路可以绕开正与樊哙军交战的骆人部落,杀向对方王城。 “打蛇打七寸,咱们这位上将军,果然厉害。” 刘邦一边检查着手下士卒的状态,一边开口赞叹。 在他们的前方,五百主项籍身披黑甲,头戴铁盔,手里操着一把精钢砍刀,双目炯炯有神。 “赵佗用大军诱敌,让我们这一部人去袭击对方王城。此乃攻敌之所必救,以乱骆人之心,他果然是一个攻心的高手。” 项籍看过兵书,一眼就认出了赵佗的战法,心中不由佩服。 一旦骆越王城出现问题,这边的骆人军队不管胜负如何,士气定然会崩,这一仗秦军就赢了大半。 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这支奇袭部队说不定还能在那里抓到真正的骆王,或是其他骆越贵族。 当然,这一战略计划的重点就在于他们这支身负重任的队伍能否完成任务,重中之重则是他项籍这位被韩信挑选出来的先锋大将。 “呵,赵佗再厉害,最后还是得靠我来冲锋。” 项籍心中生出自豪感。 就在这时,有短兵前来传达军候韩信进攻的军令。 “出发,直捣敌巢!” 项籍振臂高呼,然后大踏步往前奔去。 他的身后,百将刘邦等人立刻率着士卒跟上去,他们将如同一杆利箭,射入骆越的腹心之处。 韩信骑坐在马上,眺望着最前方那个奔跑中的五百主,嘴角泛起笑容来:“这刘羽的身份暂且不说,勇武是实打实的、有他领军,此战要容易不少。不管此人来路如何,我先用完再说。” 就在樊哙带着前军与骆人拼杀,韩信率部从右翼的小路绕走的时候,在秦军主力四周的山林中钻出一个个身影来。 “我们的家园不能让秦人玷污,杀死他们!” “为我们瓯人的族人复仇,杀死这些秦人,夺回祖先的土地!冲!” “跟我冲过去,将这些秦人全部杀光!” 无数喊杀声响起。 数万越人联军从山林中奔袭出来,分头袭杀向秦军各部。 在他们的计划中,不管乌布冬等死士有没有得手,秦国的将军被袭击,必定让后面的秦军大乱。 秦人在惊慌下行动失措,一时间难以结成军阵,就可以被他们杀一个措手不及。 计划是美好的,但哪知道真实的情况是当越人联军从山林中杀出来的时候,本该慌乱的秦军表现的十分镇定。 就像是早有所料似得,秦军各部靠拢,结成阵型做防御姿态,看上去没有受到前军被突袭的影响。 这一来,越人计划中的突袭战,变成了和秦人正面交锋的一场硬仗。 数万越人大军从山林中奔袭了出来,后方十里处又是骆越的王城,他们没有退路,不管秦军是什么反应,都必须硬着头皮杀上去。 “勇士们,给本王冲上去,去搞乱秦军!” 亲自来到前线指挥的骆王大吼着,驱使麾下勇士前冲,他的双眼紧张到发红。 自从在西瓯惨败后,骆王对和秦军交战有了些许忌惮,但并不绝望,因为骆王相信自己无敌的战象只要冲入秦军阵中,一定能够大杀四方。 人类的身体,不可能和大象这种巨兽匹敌。 上一次他之所以战败,是因为秦人掏出了能喷火的武器惊吓到象群。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并不难,只要他不给秦人掏出武器的机会就是了。 所以这一次骆王改变战术,他先让手下的勇士去和秦军交战,缠住对方,让秦人没有时间拿出对付战象的武器。这时候他再让象群冲锋,就可顺利的杀进秦人阵中。 “任你秦军装备再好,只要被我的巨象杀进去,全都给你踩成烂肉!” 骆王吼叫着。 他的后方,整整三十五头巨象不停的喘着粗气,似乎被前方的战场感染,好在有驭手安抚,等待着适合攻击的时机。 相对于骆王和库达统率骆越、西瓯联军去围攻秦军主力。 虎部的阿屠骨带着手下三千勇士,并没有和秦军交战,反而是潜伏在附近的一座丘陵上。 他在寻找赵佗真正的位置。 “一切都被我猜中了,秦国将军果然是奸诈又狡猾,他看穿了我们用假装投降来进行偷袭的计划。乌布冬前去投降的那个将军不是真的,真正的秦国上将军肯定躲在某个地方进行指挥!” 阿屠骨站在山坡处,双目不停的扫视着远方的战场,试图寻找蛛丝马迹。 以他冠绝越人联军的智慧,在之前猜测秦国上将军有可能会对他们的诈降进行防备的时候,就想出了应对计划。 让骆越和西瓯联军去突袭秦军,而他阿屠骨带着虎部精锐,在混乱的战场上搜寻秦国上将军的真实位置,然后带兵杀过去。 只要能抓住这个上将军,那这场战争他们就赢了。 正面战场上,秦军与骆越人大战在一起,有樊哙、曹参等将领指挥,秦军阵型稳定,如同一块坚石任由越人不停的冲击着。 时间流逝,双方大战正酣,骆王见到机会,放出手下象群,将其分成三波,袭击秦人的军阵。 还别说,骆王选择象群上战场的时机非常好。 秦军各部都有穿云箭作为对付象群的武器,但因为骆越勇士的纠缠,使得各部秦卒与他们厮杀,在应对上慢了一拍。突然见到象群出现,在这兵荒马乱的战场上一时间很难集合人手去点燃穿云箭射击象群。 而且秦军也没料到骆王非常的心狠,居然连自己在前方厮杀的族人也不管,让象群迎头就冲过去。 三十多头巨象迈步如飞,带着可怕的力量往前,不管是挡路的骆人还是秦人全都撞翻踩踏,凶猛到了极点。 秦军战阵被象群冲破,骆人和瓯人趁机掩杀上去。 “哈哈哈!就是这样,本王的巨象,谁也挡不住!” 骆王见到象群在秦军战阵中纵横驰骋的威武模样,开怀大笑,甚至忘了象群冲锋时先踩死了他许多的族人。 与此同时,在丘陵上四处张望的阿屠骨,从各处奔跑的秦军传令兵和军队的调动中,发现了秦国上将军的位置。 就在数里外的一处小山上。 “秦人的将军在那里!虎部的勇士,跟我走,咱们去活捉了这个秦国将军!” 阿屠骨狞笑一声,手一招,就带着手下三千越人蹿入林中,直奔秦军中枢所在。 他要擒贼先擒王! 第八百零七章:胜负 “呵,这些越人还挺聪明的,知道前来找我的位置,好进行斩首行动。果然不能小瞧了敌人啊。” 赵佗站在山崖处,眺望着远方景象,摇头感叹。 站得高,看得远。 再加上手中的千里镜加持,当一支数千人的军队在山林中穿梭,绕开主战场往赵佗这边奔来的时候,不等斥候发现,赵佗自己就先看到了。 毕竟几千人在山林里奔跑,会使得树林摇动,鸟儿扑腾飞出,这是一个非常显著的特征。 “夏侯,西边方向,有越人接近。派五千人上去。” 赵佗平静开口。 作为一个向王翦看齐的大军统帅,赵佗打仗一向是以稳为主,身边常留预备队,好应对各种意外。 除开前线和越人交战的部队外,赵佗这边还有一万五千人的可战之兵,丝毫不怕敌人接近。 “唯。” 夏侯婴领命,立刻下去安排。 赵佗转头,再度举起千里镜,看向远处的正面战场。 那支摸过来的越人军队不用担心,反而是前线主战场的情况让赵佗皱起了眉头。 怪不得在古典时代,不管是东方的百越部族,还是西边的迦太基等国家,都喜欢用象兵作战。 这些巨兽一旦使用得当,破阵效果那是没话说的,比重骑兵强多了。 骆王这次特意挑选时机,以敌我一起打的架势放出象兵,成功杀入秦军战阵。 象兵冲锋,将一个五千人的秦军军阵击破,巨兽在里面横冲直撞,越人趁机掩杀,让秦卒死伤惨重,对秦军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如果人少,被这些巨象一冲,还真可能会被击败。可惜啊,我们不仅人多,还能在你们脸上放烟花。” 赵佗长吐一口气。 就如他所言,在骆越人以象兵击破五千人的秦军战阵的时候,负责中军指挥的曹参已经集结了专门的“射象”部队。 上百人拿着穿云箭的发射器,跑到合适的地方点火,在一声声尖啸和火光的绽放中,噼里啪啦对着巨兽一顿输出。 这些穿云箭是经过特制的,除了火药的爆裂效果外,还混合了一些专门刺激野兽的佐料。 被这东西照脸一射,当场就有许多大象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不再听背上的驭手指挥,开始奔逃起来。 “可恶啊,又是这东西,无耻的秦人!” 见到这一幕,骆王气急败坏。 他到现在也不明白秦人弄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够远程发射火焰。 这是人能做到的事吗? 而这时候,率兵偷袭秦国上将军的阿屠骨同样是气的跳脚。 “这些秦人的反应怎么这么快,我们还没接近就被发现了。” 阿屠骨原本是想借着混乱的主战场吸引秦军的注意力,他悄悄率兵摸到对方主帅处,一个冲杀就将其拿下来的。 哪知道才走到半路,他们就遇上了一支足足有五千人的秦军。 这支秦军严阵以待,个个武装齐全,甲胄兵刃样样都比越人的装备好,且人数还比阿屠骨的三千虎部勇士多。 三千打五千。 一个照面,阿屠骨带领的虎部越人就被打的节节后退,完全不是对手。 见到事态不对,阿屠骨心中已是生出了退意。 另一件事情的发生,让他做下了决定。 “烟!好大的烟啊!” 身边的护卫大叫出声,惊恐的指向后方。 阿屠骨一怔,转过脑袋望过去,透过稀疏的林木,他能看到主战场的后方有黑烟升腾,而且看样子还非常浓烈,绝不是普通的失火。 他脸色骤然一变,脑海中思绪稍微一转,结合那黑烟升起的方位,阿屠骨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撤!给我撤!” 阿屠骨尖叫一声,转头就跑。 与此同时,在主战场与秦军交战的骆越、西瓯人都看到了后方升起的巨大黑烟。 今日是阴天,若是角度对了,甚至还能看到远方有火光闪耀。 越人们的脸色变了。 因为骆王等人选择诈降的缘故,为了防止秦人派使者前来商议和约定时间的时候看出破绽。所以骆越王城基本没有什么变化,里面的居民并未迁走,城中的粮食等物资也依旧存放在那里,目的就是为了哄骗秦人。 骆王和阿屠骨等人很自信,认为在自己的仔细谋划下,他们一定可以击败秦军。 对于王城的防御就没怎么上心,觉得他们只要在正面战场击破秦军,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 哪知道他们现在正和秦军在战场上死斗,原本安全的后方突然火起,瞬间军心大动。 对骆越人,特别是象部的人来说,那里是他们的王城所在,更是他们的家园和城市,有他们妻儿老小在,那一座座干栏式的木屋里还存放着他们赖以过冬的粮食。 正因为有这座城市的存在,所以越人联军这一次作战非常的勇猛,拼了性命的和秦人厮杀。 一旦他们失败,那就代表一切都将被秦军夺去,他们是为了自己的家园和妻儿老小在作战,士气非常高昂。 结果现在发生了这种事情。 恐慌在越人中蔓延。 “怎么回事?难道秦军杀到王城去了?” “秦人居然火烧了王城,那我的妻儿怎么办?” “回去,快回去!” 越人社会本就趋于原始形态,各部越人都靠着勇力作战,打仗本来就没什么章法,更别谈军法军规的概念。 见到后方出事,当场就有许多象部的骆人不顾眼前战事,直接掉头狂奔。 老家都被偷了,他们还在这里打个什么仗。 相比普通的骆人,身为统治者的骆王同样被后方燃起的那把火吓得全身发颤。 王城,那可是他的财产啊! “秦人竟然这么歹毒,不是人,你们简直不是人!” 骆王气的在原地跺脚。 他这下不管那些乱蹿的大象了,甚至连和秦军厮杀的族人也不管了,带着剩下的数千人往王城方向奔去。 骆王带着象部的人一跑,其他诸部的骆人见状,陆续出现了溃逃的迹象。 也就库达率领的西瓯人因为和秦军有大仇的缘故,战斗意志还要稍微坚强些,落在了最后。 转眼间,原本依靠血气和勇力与秦军打的难解难分的越人联军一下就溃散了,越人们尖叫着往四周山林奔去。 赵佗的直捣敌巢,釜底抽薪的战略获得了巨大成功,击中越人联军的弱点,瞬间击溃对方军心。 山崖上,赵佗收回目光,放下手中的千里镜,沉声道:“命军中附庸部队出击,杀伤这些逃跑的越人。再传令樊哙,率我大军趁势进取骆越王城,与韩信部汇合,掌控各处交通要道。 这些越人联军是因为后方被袭击导致军心涣散才撤退的,本身兵力上的损失并不大,所以赵佗要趁着这个机会进行追杀,尽量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 秦军不擅长山林追击战,但赵佗麾下还有大量的来自东瓯、闽越、南越的附庸军啊。 这些降秦的越人在物质奖励的诱惑下,战斗力还是很强的,有他们入山追击,足以完成赵佗布置的任务。 看着传令兵在夏侯婴的吩咐下,匆忙下山,纵马向着各部秦军奔去。 赵佗转身抬头,望向远方火焰升起的地方。 “韩信,做的不错。” 他微微一笑。 这场秦越战争,胜负已分。 第八百零八章:斩首 “越人来了!” 在主战场与骆越王城之间,越人常走的这条道路两侧有着茂密的草丛,人藏在里面,足以掩盖踪迹。 刘邦伏在地上,看到山路间全是从战场上撤下来,往王城方向奔去的越人。 这些越人一个个神色仓皇,满脑子只想回援王城。 在刘邦四周的草丛里,有数不清的身影。 秦军的伏兵。 韩信率部突袭骆越王城的行动非常顺利。 阿屠骨和骆王等人精心研究对付秦军的计划,从诈降到突袭,再到亲自去擒杀敌将都是做好了安排的。整个越人联军的注意力全放到秦军主力身上,反而是忽略了自己王城的防御。 没想到被韩信一个迂回穿插,直接捅了老巢。 在以项籍为首的秦军先锋杀入骆越王城后,留守在这里的骆人当场就懵了,护卫的青壮们在仓促受袭下不是秦军的对手,老弱妇孺四散奔逃。 好在韩信这一次突袭王城的目的并非在这里进行屠杀。 而是放火! 越人的房屋基本都是木制的干栏式建筑,屋顶以草覆盖,秦卒将火把扔上去,瞬间就能点燃,将其化成一个火球。 大半个骆越王城在秦军的疯狂纵火下成为一片火海,韩信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果断选择撤退。 骆越王城里储存的粮食,生活的居民都不是他们的终极目标,只是一个诱饵罢了。 冲天的火焰会让正面战场的越人们军心溃散,没有经过训练,更没有纪律法规的越人是不会在后方家园被烧的情况下,还能和秦军作战的。 所以越人一定会撤退回来,增援王城。 这就是韩信的真正目标。 在点燃骆越王城后,韩信除了留下千人在这里继续搞破坏外,剩下的四千人立刻被他带着撤到两地中间适宜埋伏的一处地方。 点燃的王城是诱饵。 仓皇回援的越人是猎物。 秦军,就是潜伏的猎人。 “骆王,我的骆王,你一定要从这条路走啊!” 项籍趴在地上,透过草丛间的缝隙,死死盯着远处路上出现的人影。 这是他最后的立功机会了。 这一次偷袭王城,除了杀死一个骆越的都老外,并没有发现骆王和阿屠骨的踪迹,看样子骆王是亲自去前线指挥了。 不仅是项籍,主将韩信同样是这样的想法。 擒贼先擒王,擒杀骆王,就是大功一件。 在第一波越人过来的时候,韩信没有下达攻击的军令,而是放任他们从这条路赶回王城。 他在等待着时机,能抓住骆王最好。 如果对方没出现,他会在合适的时候下令截击,将越人溃军从中截断,与后方追来的秦军进行合围。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当从此路过去的越人数量已经有千人的时候。 战场方向,终于出现了一个黄色的身影。 骆越人尚黄,以此为尊,只有君王能穿黄色的羽毛袍服,故而一眼就能认出来。 “骆王,来了!” 项籍双眼发亮,握着砍刀的手捏紧了不少。 骆王骑在一头矮马上,往王城方向赶去,心头满是愤怒,又充斥着恐慌。 “怎么会这样。秦人怎么会跑到我的王城去,这一仗输了吗?我的巨象大军啊!” 骆王心口痛的慌,只能颤着牙齿自我安慰:“输了就输了,大不了和阿屠骨、库达一样,带着我的勇士和族人进入山林中,再想办法袭击秦军。” 就在此时,奔逃的越人们突然尖叫起来,因为随着一道铜哨声响起,在此路两旁的高草密林间突然钻出数不清的秦人身影。 “杀啊!” 秦军如同天降奇兵,从山林中奔出,将毫无防备的越人溃军从中截断,大肆砍杀。 一个魁梧秦将带领着数百秦卒直奔骆王冲过来。 “秦人!” 骆王尖叫一声,意图拍马转身逃跑,但可惜后方道路被乱军堵住,只能一个翻身滚下马背,推开挡路的人,迈步往旁边的山林蹿去。 只可惜骆王离秦军太近了,是特意被韩信放过来才打的。 争功心切的项籍离骆王的距离不过三四十步,他眼见这骆王想跑,怒吼道:“贼酋莫跑,给我拿命来!” 项籍迈步如飞,手中砍刀左右挥动,越人鲜血和断肢飞舞,所过处无人能挡,竟一马当先直奔到骆王身前。 他的身后,刘邦等人紧紧跟随,驱杀那些意图上来护卫的越人。 骆王眼见敌将逼近,惊慌中握着手里的长剑向项籍刺去。 “死!” 项籍怒吼,重瞳张开到极点,惊得骆王汗毛倒立,手中动作不由慢了一拍。 项籍趁此机会,身子一侧,避开剑尖,同时猛然挥刀横斩,砍在骆王肥大的脖子上。 刹那间血液飚飞,硕大一颗人头在项籍的巨力下被当场斩落。 骆王的无头尸首喷射着鲜血重重倒地。 这般可怕的场面惊呆了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 “好大的力气。” 刘邦瞠目结舌,一刀斩首,非巨力者不可为之,战绩让人惊叹。 四周的越人被项籍的勇猛吓住了,当场做鸟兽散,无人敢为骆王报仇。 “好快的刀,真乃斩首之利器。” 项籍挥了挥手里的砍刀。 上将军弄出的这个百炼钢刀,用起来可太顺手了,在这丛林里比利剑好用百倍,让他项籍一身的力量可以完全发挥,这才能一刀断骆王之首。 “五百主,这家伙就是骆越的王吧,你居然一刀砍死他了。天啦,这可是大功一件啊!” 刘邦带人奔到近前,看着地上的肥大身躯,惊呼不已。 项籍微微点头,眼中弥漫出笑意。 他做到了。 斩杀骆越之王,这样的功劳在大战中当居第一。 “有斩王之功在手,我就能得到赵佗的召见了吧。” 项籍心中呢喃。 在上一次的西瓯黑土坝之战,秦将梅鋗斩杀西瓯王阿拉莫,事后被赵佗亲自嘉奖表扬,极尽荣光。 按照惯例,项籍这个斩杀骆王的秦军勇将,多半也能得到和梅鋗一样的待遇,接近赵佗身前。 “到时候,就是你赵佗的死期。” (本章完) 第八百零九章:召见 随着骆越王城的失火,越人联军军心动摇,呈现溃败之势。 秦军趁机痛打落水狗,麾下附庸的越人军队追杀各处蹿入山林中的敌人,同时前军主将樊哙带兵顺着主路杀向骆越王城,准备攻占敌方中枢。 “又让韩信这小子立功了,上将军爱他,什么好机会都让他来。不过我樊哙也不差,这次虽然遇到了一个假骆王,但只要顺着路推过去,早晚能将骆王逮住。” 樊哙嫌弃战马在山林中速度太慢,提着砍刀大步往前,指挥着数千人一路追杀溃兵。 这些越人溃兵大部分都是顺着大路往王城方向逃奔,跑了几里路后,突然间最前方爆发出一阵混乱。 越人们或是绝望大叫,或是往四周林地荒山乱跑,甚至还有人红了眼睛,返身向一路追击他们的樊哙部秦军杀来。 “怎么回事?” 樊哙面露好奇。 跟在他身边的译者倾耳一听,立刻惊喜叫道:“樊将军,那些越人叫嚷前路被我军堵住了。他们的王死了!被我军当场斩杀!” “什么,骆王死了!” 樊哙怔了怔,叫嚷道:“他母的韩信,真是一点功劳都不给乃公留下。二三子,给我杀上去。抓不住骆王,就用这些越人的首级来换战功!” 众秦卒一声呐喊,纷纷杀上前去,凭借强大的装备对这些越人进行了一场屠杀。 越人王城被焚,骆王被杀,军心彻底溃散,再无抵抗能力。 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如果说骆王真心投降,秦军还会对他们网开一面,保留这些越人在此地生存的权利。 可惜他们选择了诈降。 当越人联军主动发起进攻的时候,双方就成了真正的死敌,赵佗不会圣母到剑下留情,用自己士卒的性命来当好人。 他下达的军令,自然是抵抗者格杀勿论。 再加上有军功爵制度激励秦军,越人们将为自己欺诈的举动付出代价,他们的首级会成为秦人的军功。 这一场追逐大战直打到金乌西斜,时间近于傍晚时才落下帷幕。 “禀上将军,樊将军传来捷报,我军已经攻占骆越王城。曹参将军则擒杀了西瓯贼寇库达,击破西瓯残部。韩军候处……”夏侯婴顿了顿,沉声道:“于半途伏击,斩杀了逃跑的骆王。” “骆王被韩信杀了?” 赵佗剑眉一挑,说道:“这小子行啊,之前打南越的时候,抓了阿古斯。现在又在骆越杀了一个骆王,此番南征百越,倒是让他将功劳立够了。” 夏侯婴道:“韩军候能有今日成就,还是上将军赏识,若无上将军的知人善用,他也不能立下如此大功。” “什么知人善用,在此之前怕是有不少人在私下说我偏爱韩信吧。” 赵佗摇头笑起来:“只要有能力,对我秦国忠诚,我赵佗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都会给予大用。夏侯啊,这两年你跟在我身边学了不少东西,日后回去了,我当给你入仕的机会。” 夏侯婴在咸阳给赵佗当了几年的马夫,在军中又做了数年短兵亲信,如今有了前程上的许诺,自是大喜过望,忙拜倒在地,说道:“得蒙君侯器重,婴誓死效命。” 赵佗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远方山景。 丘陵起伏,山林连绵,这广袤的原始丛林,让他心中生出一缕寂寥感。 北边的匈奴东胡,东边的朝鲜三韩,西边的月氏,再加上南方百越,大秦的四方蛮夷基本都被打服了。 就算西边还有乌孙、西域等目标在,但以赵佗地位,是不可能再上战场的。 如果不出意外,这一战大概就是他此生指挥的最后一场战争。 莫名的,他想起了历史上的秦末大战。 这个时代的秦国有了赵佗的参与,六国贵族被圈禁关中,天下粮食亩产大增,长城宫殿等耗费民力的大工程并未开工,再加上项氏一族被灭,刘邦被逐,还有扶苏被立为太子接班人。 种种的改变下,那场充满破坏性的战争应该不会再发生了吧。 “只是不知项羽和刘邦两个家伙躲到哪里去了?” 赵佗笑了笑。 到了他如今的地位,刘项这两个让他在十年前忌惮万分的人物已经不再具有威胁性了。 若有可能,见一见还是挺有意思的。 …… 秦军在白天打了大胜仗,杀死越人无数,光是在满山的林地里查验首级斩获,恐怕就要两三天的时间才能理清楚。 上将军赵佗没有冒进轻敌,在下午时分就下令各部收兵,让士卒停止追击。 他自己率领一万秦军坐守后方,防范逃跑的阿屠骨等越人卷土重来。 同时赵佗命令麾下各部秦军逐步控制山岭要道,樊哙和韩信的部队则在骆越王城附近驻扎,看押被俘获的越人俘虏。 到了晚间时候,各部终于从厮杀中休息下来,将士们不由议论起他们将要获得的功勋奖赏。 “咱们这次杀了这么多人,还砍了骆王,应该能盈论吧?” 刘邦和彭越等人聚在一起,搓着手议论着。 像刘邦这种大夫爵位,单纯的人头对于晋升已经没有用处,必须要杀死敌方的特殊头目。或者是大量人头的团体功,也就是盈论,才能再往上升一级爵位。 “没问题的,咱们可是杀了骆王啊,还烧了骆越的王城,这种功劳当为全军之冠,一定能够盈论。刘兄你就放心吧,你定能升爵。” 彭越奉承开口,一席话说的刘邦满脸笑容。 大夫往上,那可就是官大夫,这种爵位在居巢县都有当县尉的资格了。 只是在刘邦心中,总感觉还有些不够,若有可能,他还想要更多。 他扭头,望向远处的五百主营帐,想到彭越之前说的话,脑海里甚至浮现出那双诡异的眼眸。 “刘羽这小子有些古怪,不是什么好货。但他对我还不错,这两年带着我立了一些功劳,是个兄弟。” 刘邦晃了晃头,将一些不好的想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游侠出身的他,在不威胁到自身安全的情况,还是会讲义气的。 当年脚踹张耳,是为了保全性命,并非刘邦心中所愿。 刘邦不想招惹麻烦,麻烦却找上门来了。 一个短兵大步走过来,向刘邦传令道:“刘百将,五百主要见你。” 第八百一十章:口音 天色昏黄,在一处烛火摇曳的秦军营帐。 “你自从入我麾下,先破西瓯,后击骆越,今日于乱军中斩杀骆王首级,立下好大一个功劳。刘羽啊,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韩信坐在案前,对帐中伫立的秦将赞许的点头。 项籍拱手道:“一切皆蒙军候信重。若非军候将下吏调到身边,委以重任,下吏绝无立功的机会。军候,才是下吏的贵人。” 这几年的军旅生涯下来,项籍的奉承话是越来越熟练了。 “呵呵,先坐吧。” 韩信微微一笑,伸手让项籍坐下,继续道:“这一次你斩杀骆王,乃是大功一件,我已经派人报捷于上将军处。待这两日我军肃清此处地域,上将军就会率兵前来,到时候以此等大功,上将军定然会嘉奖于你,这可是无上殊荣。” 今日秦越双方大战,战场从十多里外的丘陵平坝地区,一直延伸到此处王城,打了整整一天,路上山林间不知道有多少尸体还未清理,那些逃跑的越人联军也不知躲在什么地方。 这些都是威胁,所以赵佗并没有急于带主力前来王城这里,而是亲自镇守后方交通要地,防止越人绕后突袭断了秦军的粮道,在战略上做到一个“稳”字。 等到明日白天,秦军会逐步开始肃清各处山林里的越人残贼,保证没有危险后,赵佗才会率兵前来。 到时候按照军中惯例,他们这支斩获了骆王首级,并焚烧王城的有功部队将带着骆王的首级向上将军献捷,事后上将军也会亲自召见有功将士,对其嘉奖。 这是赵佗自领军以来就实施的激励政策,可以让麾下的士卒人人争相效命。 之前梅鋗杀西瓯王而得嘉奖,就是激励项籍奋勇的原因。 项籍面色发红,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颤抖。 他奉承道:“军候说的是,下吏自小便听上将军战绩长大,对其多有仰慕之心,若能得上将军召见嘉奖,真是死而无憾也!” 死而无憾? 韩信眼睛眯了起来,顺着这话问道:“刘羽,我观你除勇力外,还颇通兵法之道。这一次越人诈降,你便向我建言,说他们有阴谋袭击的可能,最后果然被你料中,这种能力绝非普通黔首所有,不知你从何处学来啊?” 项籍嘴角微翘。 韩信的问话并没有让他察觉到异样,只觉得是因为自己上一次说骆越可能会诈降,结果猜对了。这种预料的手段惊到了韩信,让他在好奇下向自己询问。 项籍早有准备,立刻回道:“禀军候知晓,下吏所在的刘氏一族在盱台县有些许财力,家中长辈曾倾尽财货,求得数卷兵书,供下吏自小研习,故能略知兵法。” 合理的回答。 据韩信所知,这刘羽所在的盱台刘氏虽然算不上什么豪门勋贵,但也是当地一个大族,田产广大,财富甚多。在六国沦亡,贵族没落的时候收罗几卷兵书,是可以做到的。 韩信颔首,接下来又连问了几个问题,项籍都对答如流,并无破绽。 最终韩信笑道:“不错,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不知你有何志向?” 志向? 项籍愣了下。 问志,是这个时代常有的事情。 对项籍来说,他有什么志向呢? 杀死赵佗,为项氏一族复仇,或许是一个。 在韩信面前,他自然不可能这么说。 项籍深吸一口气,感觉到一直被他死死压在心里的某样东西在复苏。 “秦将。” 项籍沉声道:“我希望像上将军那样,成为大秦的将军,南征北战,纵横天下,立下不世功勋,让天下万人敬仰。” “好!好一个秦将!” 韩信拊掌赞道:“希望你保持此志向,日后能成为我大秦之将,不枉你身上的勇力和谋略。” “刘羽,定不让军候失望。” 项籍连忙回应。 韩信嗯了一声,挥手让项籍退去。 看着那壮硕的身躯走出营帐,消失在夜色中。 韩信脸上鼓励的神色退去,渐渐变得冷漠起来。 刘羽的回答基本没什么问题。 当初韩信看中刘羽勇猛,从曹参那里将其要过来的时候,曹参曾说此人身份存疑,很有可能是逃跑的项氏余孽,需要调查一番。 韩信当时认为刘羽的勇力可以大用,至于身份,慢慢调查就是,不能因噎废食,浪费了一员猛将。 事后韩信专门查验过刘羽的身份信息。 刘羽的验传资料,全部都是正规的,由盱台县官府开具。 验传上的身高、相貌全都与刘羽本人基本一致。 甚至就连那双诡异的眼睛,验传上也清楚的写着“眼有疾”三个字。 从程序上来说,这人就是来自盱台县刘氏的子弟,这是毋庸置疑的。 这份官方资料已经证实了刘羽的清白,推翻了曹参因为对方眼部疾病产生的怀疑。 只是韩信从小生长于淮阴底层,见识过许多阴暗的东西。知道在关东的很多地方,秦吏或是被地方豪强架空,或是自己贪污腐败,官府与大族勾结的事情并不少见。 只要有钱有势,伪造一个户籍,又算得了什么呢? 韩信多了一丝警惕,暗中找盱台县的人来询问是否知晓刘羽此人。 可惜刘氏这一次被征召入伍的人只有刘羽一个,无法通过族人验证,普通的黔首都言没有见过此人。因为地方大族和底层黔首本来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没见过其实很正常,不能借此否认刘羽的身份。 这就是韩信一直将刘羽用到现在,觉得对方可疑,但又始终无法判断其身份真假的原因。 刘羽的验传资料全部都是真的,从秦国的法律上来说,他就是盱台刘氏的刘羽,是一个秦国的合法子民。 且因为这些资料是盱台县官府开具的,韩信就算发信函往盱台县查询,估计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所以韩信没有向赵佗禀报。 万一刘羽的身份是真的,只是韩信和曹参在那里瞎猜,最后弄错了闹一个大乌龙出来,那可多丢分啊,上将军说不定还会觉得他们无能。 韩信觉得等到这一次大战结束,回到中原后自然就能调查一个水落石出。 放在平时,韩信对这件事并不太急迫。 但他没想到刘羽在这场战争里居然亲手杀了骆王。 这般勇猛,不愧是他看中的人。 斩杀敌国君王,这是最顶级的大功。 以上将军平日里对赏罚的重视来看,多半会像上次嘉奖梅鋗一样,让刘羽和其他有功将士上前,亲自颁发赏赐,以激励士卒。 刘羽身份是真的,那一切都没问题。 但如果他是假的呢? 韩信可不敢想这个后果,至于在这种时候下黑手干掉刘羽这个最大的功臣,看上去可行,但实际上会留下后患。 韩信一来不太想下手,害怕判断失误,错杀无辜。二来则担心会引起士卒恐慌,如果事情泄露出去,一些人说不定就要弄出谣言,他韩信可能会背上一个杀戮有功将士的黑锅,名声尽坏,自己的前途都要被毁掉。 韩信左思右想,就有了今夜的这场问答,实质上这是他对刘羽的检测。 刘羽离去后,帐中还有几个一直侍立的短兵在。 韩信望向其中两人。 “马婴,王权,你二人可听出什么?” 其中短胡子的黄面秦卒叫做马婴,是和盱台县刘氏同乡的士卒,之前韩信就曾询问他。但马婴在盱台县没有见过刘羽,不能判断对方的身份。 这一次,韩信急中生智,想出了另一个可以检测的办法。 既然无法通过面相来判断对方的身份。 那口音呢? 他今晚找刘羽询问各种问题,正是让马婴二人在旁边聆听,判断对方口音。 马婴见到君侯问话,忙躬身道:“禀军候,我仔细倾听下,觉得刘五百主虽然一口的盱台口音,但如果细究,还是有些不够地道。感觉他不像是咱盱台的本地人,有点像下相那边。” 韩信眼神泛出冷光。 又看向另外一个叫做王权的秦卒。 王权连忙道:“禀军候,下相和盱台相聚两百里,皆操楚音,乍听之下有相像的地方,但如果细听,还是能发现不同。刘五百主话里的一些用词说法,确实像我们下相这边的人说话。” “嗯,知道了。你二人下去吧,今晚的事情不要泄露,否则军法处置。” 韩信冷冷开口。 王权和马婴两人顿时拜倒,发誓不敢乱言,这才退下。 见到两人离去,韩信手指在木案边缘轻轻敲击。 机智的他,从刘羽的口音上发现了破绽。 只是现在的刘羽可是斩杀骆王的大功臣啊,再加上他如果真是项氏余孽,说不定还会牵扯到一系列事情,韩信不好随意处置。 “拿笔墨来。” 韩信吩咐一声。 待短兵呈上笔墨信纸后,韩信立刻手书一封,让人连夜送往后方的上将军处。 一切,自有上将军来处置。 与此同时,项籍从军候处离去,一摇一摆的回到自家的营帐,脸色因为激动而发红。 他的目标,马上就要实现了。 “这是我唯一的报仇的机会,必须要十拿九稳才行。” 项籍闭上眼,想到赵佗身边的那些护卫,盘算自己成功的可能。 “我需要一个帮手。” 项籍睁开眼,脑海里浮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他走到门口,对手下短兵道:“去为我将刘百将请来。” (本章完) 第八百一十一章:义士 “听这个短兵说,刘羽刚从韩军候那边回来,他这么晚了还找乃公干什么?莫非是要传达韩军候的命令?” 刘邦跟着短兵一路前行,暗自琢磨起来。 心头百般猜想,等到刘邦进入五百主的营帐后,却发现有些不一样。 没有其他百将。 整个帐中烛火燃烧,光火摇曳间只映照出刘羽一个人的身影。 “下吏刘邦,拜见五百主。” 刘邦上前行礼。 项籍起身,挥手让领路的短兵出去,他大笑着走到刘邦身前,伸出臂膀扶住刘邦的身体。 “我的邦兄啊,你我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就不要多礼了。” 项籍的爽快,让刘邦愣了一下。 不过他本就是个豪爽性子,见到短兵被刘羽赶走,也大笑起来:“哈哈哈,羽弟说的是,咱们不是外人,兄弟之间本不该多礼。刚才主要还是有外人在场,这才讲一些场面上的规矩。” 项籍颔首道:“邦兄说的是,若是有外人在场,难免让我兄弟不便。” 说着,他大步走到帐外,对守候在外面的短兵吩咐了几句,让他们去远处看守,不得接近。 刘邦站在帐中,昏黄的烛光将项籍的背影照的有些阴森。 “这小子找乃公来,不是个好事。” 刘邦走南闯北大半生,经验何等丰富,见到项籍的这些动作,马上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项籍在这夜色中派人将他找来,却没在营帐里看到其他百将,说明找他不是为了什么公事。 将短兵支开,不让人靠近,表明这是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一见面就对自己堆笑相迎,说话不离“兄弟”二字,证明对方很可能有求于自己。 “麻烦来了。” 刘邦虽然不知对方目的是什么,还是感觉头痛。 这时项籍驱走了短兵,转身走到刘邦身边,笑道:“邦兄快快坐下,自从这一次启程南下,咱们兄弟好久都没有说过心里话了。如今总算是大战胜利,正该好好聊聊才是。” 说着,项籍竟然拉着刘邦的手往主位上走,看样子是要让刘邦坐在上位。 “羽弟,这位置是你五百主坐的,我可坐不得啊。” 刘邦连忙推辞。 项籍却是不管不顾,用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刘邦按到座位上。 “咱们兄弟刚才不是说了吗?什么规矩礼仪,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现在没有外人在场,哪有什么五百主和百将之分,只有你刘邦是我兄长。让兄长坐在这里,不是应该的吗,邦兄,伱说是不是?” “是,羽弟说的是。” 刘邦尬笑一声,人家逻辑自洽,他不好说什么,只能勉强坐下,但总感觉屁股上就像扎了一根针似得,怎么坐都难受。 见到刘邦坐好,项籍这才走到旁侧落座。 刘邦感觉情况不对,但他还不清楚项籍的目的,便开口恭维道:“羽弟,你今日可是勇猛的很啊。一人横冲直撞,乱军之中斩杀骆王。这样的本事,我看比那个梅鋗强的多。” 项籍谦虚道:“邦兄谬赞了,若无你们为我护住后方,我又岂能一路冲杀。说起来,这次我能斩杀骆王,还是多亏了邦兄你这等义士相助。” 义士? 刘邦眨了眨眼,这个评价可不低啊。 不等他回答,项籍就顺着自己的话开始了一场吹捧。 “我与邦兄相识数年,经过我的了解,早就知道邦兄是个豪气冲天,有情有义的壮士。邦兄之品行可比昔日之豫让、聂政,侯嬴、朱亥等豪杰。” 刘邦咽了口唾沫。 别看他没读过几本书,但见识可不低,这几个名字,他是听过的。 当年荆轲刺秦后,六国人士就常提到豫让、聂政等人,与荆轲进行对比。 豫让刺赵无恤,聂政杀韩相,都是鼎鼎有名的刺客。 至于侯嬴、朱亥两个魏国名人,刘邦曾在张耳手下当过门客,自然是清楚的。 刘羽把他刘邦和这几人相比,这是要搞什么啊! 刘邦心头发颤,但以他的性子不会在脸上露怯,反而拍着胸脯道:“羽弟把我和这些义士相比,真是抬举我了。不过我刘邦在品行上肯定是不差的,咱们兄弟一场,羽弟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我刘邦能做到的,绝无二话!” 好一个他能做到的,就绝无二话! 多么的耿直! 项籍双眼发亮,目光炯炯的盯着刘邦。 他想刺杀赵佗,需要一个帮手才能更有把握。 但为什么要找刘邦呢,除了同为斩杀骆王的有功将士,刘邦可以随他见到赵佗外,最重要的还是项籍看中了刘邦义薄云天,豪气干云的优秀品质。 自从认识以来,刘邦在他面前表现的从来都是不拘小节,豪爽洒脱的模样。 这和故事里的那些豪侠义士是同一种气质。 项籍还记得自己从小听过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 据说当年魏国信陵君礼贤下士,最好结交豪侠义士。其中魏国有个叫侯嬴的隐士,已经七十余岁,家中贫困,在大梁当守门小吏。 信陵君听说侯嬴的贤名,就前去拜访,哪怕侯嬴表现傲慢,信陵君也毫不在意,还亲自为其驾车赶马,礼为上宾。 后来信陵君又听说侯嬴有个叫朱亥的屠夫朋友,同样是个有能力的人,就多次前往拜访。朱亥表现得十分无礼,故意不回拜答谢,信陵君却不生气,依旧以礼相待。 直到秦赵开战,赵国陷入绝境,向魏国求救,魏王惧怕秦国凶威,不敢出兵。信陵君则想要救援赵国,最终就是侯嬴和朱亥这两个平日里享受信陵君礼遇的义士,为他谋划和做出了窃符救赵,锤杀大将的事情。 义士豪杰,正是平日里可以安心享受你给出的各种好处,但在危机时刻可以舍命相报的人物啊! 这样的人物事迹,在先秦时代并不少见,最近的一个,便是荆轲。 项籍觉得刘邦就是这种人。 所以他这两年倾心与刘邦相交,打仗时分首级给他,带刘邦立功升爵。他自己爵位在刘邦上面时,却从不以等级压人,反而私下里任凭刘邦以“羽弟”相称,自己也称刘邦为兄长。 项籍的这些付出,虽然不如信陵君给侯嬴、朱亥的多,但贵在一个真诚。 特别是刘邦平日里说话,张口“羽弟”,闭嘴“咱兄弟”之类,似乎两人真成了亲兄弟似得。 “刘邦是个义士,别看他平日里大大咧咧,心里肯定是念着我的好。我若以兄弟情义求他,必能让他感动,为我卖命。” 除了豫让、聂政、侯嬴、朱亥的例子外,项籍本身是楚国将门出身,因为楚国将领素来有战败自刎的传统,对于生命看的不是那么重。 自然相信世界上还有这些舍生取义,不在意生命的人存在。 所以他听到刘邦这般豪爽的承诺后,项籍不再有疑虑,立刻起身走到帐中,对着刘邦重重一拜,头狠狠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羽弟,你这是干什么?” “羽弟,使不得啊!” 刘邦大惊失色,慌忙起身,前去搀扶项籍。 项籍却是仗着力大,任由刘邦拉拽,他就是伏地不起,只用哽咽的声音说道:“兄长,我有一个请求,不知兄长能否助我。” 来了! 刘邦眼皮一跳,嘴上道:“自然没问题,羽弟快起来,咱们有什么话好说就是,没必要行此大礼。你快说说是什么事情?” 项籍抬头,咬牙道:“还请兄长助我复仇?” 复仇? 刘邦立刻拍案而起,大声嚷道:“什么仇?怎么复?谁敢惹我羽弟,看我刘邦把他脑袋扭下来当球踢。羽弟,你说说那人是谁!” 听到这话,项籍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是这样,他没看错人。 这刘邦,真义士也! 项籍顾虑全消,咬牙道:“和我有深仇大恨者,乃是上将军身侧幕僚。” “左更郦食其!” (本章完) 第八百一十二章:血仇 夜色渐深,凉意沁人,帐外有风呼啸,那呜呜的声音就像是有人在外面抽泣。 刘邦捞起帐帘,回头看到项籍跟了过来,看样子是要送他离去。 他不由打了个寒颤,忙摆手道:“羽弟不用送,万一被那些短兵看到,引起怀疑就不好了,咱们要干的可是件大事,必须要小心。” 项籍附和道:“兄长说的是。” 说着,他突然再次跪下,向着刘邦拜倒。 “刘羽深知想办成此事极为艰难,兄长愿意舍命相助,羽甚是感激,大恩难以相谢,还请兄长再受我一拜!” 看到眼前刘羽砰砰磕头的模样,刘邦眼皮猛跳。 他走过去一边搀扶项籍,一边豪迈开口:“羽弟放心就是,你的仇就是我的仇。反正我刘邦也没妻妾子女,这条命送你就是,咱们兄弟两人何必如此作态。” 项籍抬头,看着眼前的短胡子男人,重瞳目中有些模糊。 他是真的感动了。 项籍选择刘邦,除了看中此人做事豪爽仗义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刘邦父母双亡,四十几岁还无儿无女,除了有个叫做范增的老师外,可谓孑然一身。 这种没有家室拖累,心无牵挂的人,正是当刺客的绝佳人选。 项籍故意接近刘邦,与他结为兄弟,给予各种好处,正是为了今日的事情。 一切都和他预料的一样,刘邦面对他的请求,二话不说就豪爽的答应下来。 这种义士姿态,让项籍有些惭愧。 因为他没有说实话。 刘邦拿他当兄弟,愿意拼了性命来帮他报仇。 项籍却是在利用对方,甚至连告诉刘邦的刺杀对象都是假的。 赵佗的威名太大了。 且赵佗功绩卓绝,除了打仗外,还发明了许多对天下有用的东西,四海之内许多人都对赵佗心存仰慕和感激。如果项籍直言是刺杀赵佗,刘邦说不定会犹豫,甚至拒绝。 换成郦食其就不一样。 此人不过是一个谋士,和赵佗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把目标放到他身上,不仅刺杀难度下降,还不会让刘邦有顾虑。 “郦食其是赵佗手下头号谋士,常常跟在赵佗的身边。特别是在嘉奖有功将士这等重要场合,郦食其一定会出现的。” “到时候刘邦突然对郦食其动手行刺,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会被刘邦吸引,我趁此机会冲到赵佗身前,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如此就能报我项氏一族的仇恨!” 声东击西。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这正是兵法之道。 突然暴起直接刺杀赵佗,对方和周围的护卫看到自己动手的一瞬间,很可能会生出防备。让刘邦去当诱饵炮灰,为自己做掩护,从而提高刺杀的成功率,这才是项籍找帮手的原因。 两人交谈一番后,刘邦大步离去。 看着那走入夜色中的背影。 项籍轻轻叹了一声,他在心中呢喃。 “邦兄,项籍此生对不起你啊。” …… “这刘羽可真不是个东西!” 刘邦离开项籍营帐,向自己的帐子走去,边走边在心中大骂。 “我就知道这小子以前对我好,都是抱有目的。哼哼,才几个首级的功劳,几句口头上的兄弟,就想来买我的命?莫非乃公的性命就这么不值钱吗?呸!” 刘邦随地吐了口浓痰,其用力之重,就像是直接吐在刘羽脸上。 他刚才在营帐里一口答应下对方的请求,没有丝毫的犹豫,并不是刘邦真的那么仗义。 他怕自己知道刘羽的秘密后不答应,这小子会起灭口的心思。 比如当场斩杀刘邦,然后在自己的身上捅两剑弄出一些伤口,就可以说是刘邦图谋不轨,将罪责全部推到他的身上。 反正当时刘羽的短兵都在数十步外,没人知道帐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说自己拒绝后,刘羽不一定会这么极端处事。 但刘邦可是极度爱惜自己性命的人啊,只要有危险的事情他是一点都不会去冒险。 凭借这么多年的经验,刘邦明白对付这种小年轻的办法,就是先应承下来,将其稳住比较好。 “不过郦食其这老小子看上去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还是个色鬼,做的那些破烂事情,不怪刘羽要杀他,我就说这些戴帽子的文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想到刘羽声泪俱下,向自己哭诉的郦食其禽兽行为,刘邦不由摇头。 据刘羽所说,郦食其和他有血仇。 刘羽是盱台刘氏的子弟,出身看上去不错,但他自小母亲早亡,老父因为他生下来就有眼部怪病,不是很喜欢他,在家族中地位不算高,常被其他族人嘲笑讥讽。 唯有刘羽同母的亲姐爱护他,姐弟俩感情很好。在十年前,刘羽的姐姐加笄后,被父亲嫁到了齐国临淄的一个世交家族,姐弟两人从此分别。 这本来没什么,但那时候恰逢秦军灭齐,大军围困临淄城,郦食其亲自入城说服齐王建举国投降,立下惊世大功。 在志得意满下,郦食其淫心上头,在临淄城偶然见到了刘羽那美貌的姐姐,顿时魂牵梦萦。凭借他当时的威风,以及秦军的强势,将刘羽的姐姐抢走,肆意凌辱。 没想到这位刘氏女子和刘羽一样,都是性格刚烈之辈,她不堪被郦食其侮辱,找了个机会自尽,含恨而亡。 在此前的几个月,她曾寄信给刘羽,说自己已经有了身孕。 这是一尸两命! 自己从小相依为命的亲姐姐被郦食其这种奸贼抢走侮辱,最后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去。 这样的仇恨让刘羽日夜难忘。 他之前数年因为身份低微,难以接近郦食其这等高爵者,所以只能将仇恨压下。 这一次他们杀了骆王,立下大功后就有了接近对方的机会。 这是刘羽唯一的报仇机会。 如果错过,待到大军北归,他此生再无复仇的可能。 他今夜找到刘邦,希冀刘邦能助他报此血海深仇。 “姐弟情深,真是感人啊。” 刘邦叹了一口气。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是同情刘羽的,也理解刘羽的行为。 如果在保证自己安全和利益的情况下,帮刘羽杀掉郦食其这种恶贼,他是愿意的。 但若要为此搭上自己的性命和前程,那就让刘邦难办了。 刘邦的脚步顿了下。 前方不远处是他和彭越等人的营帐。 左边是溷轩方向,右边则是通往韩军候的所在。 刘邦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往四周瞅了瞅,见到夜色中,除了远处几团篝火和守夜的士卒外,并无其他人。 “哎哟,怎的肚子突然痛起来,不行了,乃公得先去遗矢才行。” 刘邦捂住肚子,嘴里叽里咕噜的往一侧拐去。 (本章完) 第八百一十三章:赏不逾时 秦越决战后的第二天,天气晴朗,阳光正好,为秦军打扫战场和追杀残敌提供了不少方便。 赵佗下达的军令是派遣樊哙、梅鋗等将领各率秦军和越人附庸军清剿山林中逃散的越人,同时宣布接下来的对越政策。 抵抗者死,投降者活。 秦军击破了越人主力,又斩杀了骆王,庞大的骆越部族转眼间就成为了一团散沙,他们失去了核心领导者,短时间内难以形成统一的力量。 如果在这种时候,秦军实行屠杀政策,不给越人活路,很有可能逼得他们再次凝聚起来,甚至出现一个抗秦英雄之类的领袖人物,带着越人们在林子里和秦军打游击,到时候可就麻烦了。 在赵佗看来,不管任何国家或是部族,有人能舍生取义,同样就有人爱惜自己的性命。 他决定给越人们一条生路,借此分化敌方的力量。 “骆越的王和西瓯的都老库达都被我军杀了,倒是阿屠骨这家伙跑的挺快,此人逃命是一把好手啊。” 赵佗想到这一战的斩获,眼中有寒光闪烁。 阿屠骨。 南越虎部的首领,是南越王阿古斯手下大将,性格凶悍且十分狡诈,是那种只要见到形势不对,转身就跑的人物。 此人曾帮助闽越抵抗秦军,眼见情况不好,在秦军合围前,杀闽越王驺无诸而逃。 阿屠骨从闽越跑到南越,从南越跑到西瓯,又从西瓯跑到这骆越。 逃命的手段称得上一绝。 如果换成其他越人,赵佗不一定上心,但阿屠骨食人。 这家伙吃过秦国的使者,还给秦军征服百越带来了不小的麻烦,这种食人恶魔,赵佗存了必杀之心。 “不管秦人还是越人,持阿屠骨首级来献者,赐爵,赏金十镒,或换等价财物。” 赵佗发布了对阿屠骨等南越残余的通缉令,同时定好了接下来的战略部署,然后就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方面。 他将手里的信纸抖了抖,打量着韩信在上面写下的文字。 “刘羽,呵呵,这名字好啊!” 赵佗神色古怪,坐在案前写下了一封信件。 他放下笔后,转头看向侍立在旁的夏侯婴:“此番大破越人,诸军皆立功勋。犹以军候韩信及麾下将士为最,先烧骆越王城,后杀骆王于道,其部功劳甚大。明日我当率军前往,召见斩杀骆王的有功将士,给予嘉奖赏赐,以激励士卒用命,此乃赏不逾时也。还有这封信,你派人交予韩军候。” “唯,末将立刻前去传令。” 夏侯婴领命应诺,双手接过赵佗的亲笔信,小心的将其封好,眼神里有些好奇。 昨晚韩军候处派人送来一封紧急信件,转交给夏侯婴后,由他亲自送到赵佗手上。 当时夏侯婴见上将军脸露惊讶,看像是从信中听说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那种神色是夏侯婴跟随赵佗这几年来从未见过的,他很好奇韩信到底在信里说了什么,竟然让上将军露出这种表情。 不过夏侯婴性格稳重,知道有些事情不该去探听。 他压下好奇心,转身下去传达军令,并派短兵将信件送往前方的韩军候处。 见到夏侯婴离去。 赵佗吐了口气,低语道:“我四处找你都找不到,没想到居然躲在我的麾下。你这是想做什么呢?” …… 前线的秦军,主要分成两个部分。 其中樊哙带着大部队在清剿山林中的越人。 曹参则统帅另一部士卒,镇守骆越王城,清点和看押被俘获的越人。 韩信所部属于曹参下辖,同样在王城驻扎。 他们在这一日收到了来自后方的军令,一经下发,各部士卒皆激动起来。 “上将军明天就要来了。韩军候已经下令,让吾等做好准备迎接。” “吾等立下大功,先烧王城,后斩骆王,功勋是诸军中最大的,上将军这次要嘉奖吾等,真是天大的荣耀啊。” “嘿嘿,咱们的战功多半能按盈论算,至少能升一级爵位。但上将军的嘉奖却和咱们没什么关系。除了韩军候外,恐怕只有刘五百主和其麾下士卒才有资格被上将军召见。” “那是应该的,刘五百主可太勇猛了,身先士卒,亲自斩杀骆王,这般勇力都能和樊哙将军相比了。” 众士卒对于此事十分兴奋,私下里议论着即将得到的奖赏。 特别是项籍和他手下的将士。 他们是这一场大战的核心人物,赏赐自然是最好的。 “赵佗啊赵佗,伱果然不出我所料,要来送死了。” 军帐中,项籍激动的全身发颤。 兵法里说:赏不逾时。 士卒立下功勋,赏赐就要及时发下,这样才能激励士卒效命,越发奋勇争先。 赵佗这些年打仗,对于赏罚之事看的很重,从来都是有功必赏,有罪必罚。 上一次曹参等人在黑土坝杀死西瓯王阿拉莫,消息传到赵佗手上,他立刻从西瓯王城赶到黑土坝,验证完功绩后,亲自召见了杀死西瓯王的梅鋗等功臣,对他们进行嘉奖。 项籍看在眼中,记在心头,这才策划出了今日的事情。 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进行。 赵佗明天抵达,除了韩信外,必定会召他和刘邦等几个百将上前,然后颁发爵位和金钱赏赐。 那就是项籍发动雷霆一击的时候。 每当想到自己割了赵佗的脖子,为自己的祖、父,以及项氏一族复仇的场面,项籍就感觉全身血液沸腾,恨不得立刻动手。 只是数年的军旅生涯教会了他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项籍勉强压制内心的兴奋,在韩信以及同僚手下面前都竭力表现的正常。 唯有在看着刘邦时眼神有些难掩。 刘邦对于项籍的频频注视,表现的很坦然。 他和平日里一样大大咧咧,项籍甚至还听到刘邦对彭越等人开玩笑,说等这次回去了,他就要娶个新妇生个大胖小子,还要给儿子取名叫做“盈”,以庆贺这一次的战功盈论。 “邦兄可真是厉害,大事之前居然毫不紧张,还有心情和人开玩笑。我果然没看错他,只有刘邦这等壮士,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 项籍暗暗感叹,对于刘邦越发佩服。 他甚至学起了刘邦的模样,努力让自己的状态变得轻松。 可惜项籍这个二十岁余岁的热血小年轻,终究不能和刘邦这种四十多岁的老油子相比,在赵佗来之前的一晚上,他昼夜难眠,只迷迷糊糊的眯了半晌。 到了第二日清晨,营中鼓声还没响,项籍就在帐中挺身而起。 他大步走到帐门处,捞开帘幕,望向远方的天空。 晨曦微明,这是新的一天。 也是他项籍苦苦等待的一天。 “赵佗,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本章完) 第八百一十四章:刺佗(上) 秦始皇三十六年,十月底。 这一日天光甚好,骆越之地的山林在阳光下披上一层绚烂的金纱,让人见之心情舒畅。 原本的骆越王城被火焰烧了大半,投降和俘虏的越人被看押在剩下的未烧尽的木屋中,周围是秦军所立的营寨,对越人们重重围困和监视着。 今日因为上将军要来的缘故,樊哙、曹参等将领精心选出一些投降的骆越贵族前去迎接。 同时作为此次战斗最大的功臣,也是上将军点名表彰的对象,军候韩信带着项籍等有功将士站在迎接的队伍中。 他们这支队伍很长,士卒沿着道路两侧足足排出去数里。 这样的阵仗倒不是赵佗讲究排场,而是为了沿途警戒,顺便让士卒搜寻一遍路上的草丛密林,以防范越人可能发动的袭击。 这条路上草高林密,是天然的伏击之所,韩信就是在这里伏杀了骆王,万一那些逃进山林里的越人也跟着有样学样,跑来伏击上将军呢? 此事必须要小心,怎么防范都不为过。 项籍披甲戴冑,模样威武,立在韩信后方。 他看着那延伸出去的一眼望不到头的护卫队伍,心头不由冷笑:“赵佗啊赵佗,有千军万马为你守护,保你不受越人袭扰,看上去万分安全,但我若从内部发动刺杀,你又该如何应付?” 万事俱备,就只等被刺杀的主角到来。 士卒们一个个翘首以盼,时间过得很快,差不多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候,远处有大片人影出现。 黑色旌旗招展,主帅大纛在山风中猎猎作响,数千秦卒披坚执锐,迈步前行,显得威武雄壮。 就在秦卒的团团簇拥中,秦国上将军赵佗骑在一匹雄健的黑马上,正向他们行来。 “上将军威武!” 樊哙等将领大呼相迎。 周围秦卒立刻跟上,欢迎和赞颂的声音震荡山林,惊起远处一片飞鸟扑腾。 赵佗被这声浪吓了一跳,无语的笑了笑。 形式主义。 不过并非无用,这些形式可以更好的衬托上位者的地位和威严,哪怕到了后世,一样实用。 “末将樊哙,拜见上将军。” 樊哙领着曹参和韩信等将领上前迎接。 项籍和刘邦这些下层将吏,就只能站在远处观看。 “郦食其果然来了,天助我也!” 项籍先凶狠的看了一眼赵佗,又看到赵佗身后跟随的一个中年文士,心中大呼上天庇佑。 今天的这场刺杀,他最害怕的是郦食其因为其他事项没有跟随赵佗过来,而是留守后方,导致刘邦这步棋难以动用,只能他自己冒险去行刺。 万幸郦食其并不是领军将领,作为一个谋士幕僚,常常不离赵佗身边,这让项籍的计划能够顺利下去。 想到此处,项籍微微侧首,转头看向站在他不远处的刘邦。 恰好刘邦也在看着他。 项籍和刘邦,两人四目相对。 刘邦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这模样仿佛是在告诉项籍,伱小子尽管放心就是,我刘邦今日拼了性命也为你报此血海深仇。 项籍露出一个感激的眼神,再转过头时,已经是充满了自信。 有刘邦这等义士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就在项籍与刘邦相视的时候,上将军赵佗和樊哙等人寒暄后,转向韩信问道:“尔等没有让我失望,烧毁王城,斩杀骆王,让越人诸部成为散沙,可助我大军更好的平定骆越。我听说杀骆王者是你麾下勇士,于乱军之中斩其首级,没想到你韩信手下竟有此等梓木良材。” 韩信一怔,马上就明白了赵佗的意思,忙道:“上将军说的是,此人乃末将麾下五百主刘羽,他勇力绝伦,是难得的猛士。上将军请看,就是此人。” 说着,韩信侧身,伸手指向远处的刘羽方向。 项籍身材高大,又是五百主,站在士卒前方,十分的显眼。 赵佗转目一看,恰好见到项籍侧首望来,两人刚好相视。 像! 非常像! 赵佗仿佛看到了十多年前,他担任秦王郎卫时,曾在秦宫大殿上与楚国使者项渠近身接触的场景。 相近的五官样貌,强壮魁梧的身躯,以及身上散发的那股气质,都让赵佗想到了那位故人。 项籍在见到赵佗注视的时候,为了避免露出破绽打草惊蛇,忙低头以示尊敬。 可赵佗已经确认了他的身份。 我认识你爹啊! 父子相似的长相,怎么可能隐瞒的住。 这时樊哙嘀咕起来:“刘羽啊,此人我也听过他的名字,据说之前曾力搏巨象,是个壮士。” 听到刘羽的名字,站在旁边的曹参脸色微变,他正想要开口说出自己的疑虑。 韩信却是上前一步,在赵佗面前低语道:“上将军,关于这刘羽,末将有紧急事项禀报,还请上将军入帐细说。” 赵佗剑眉一挑。 看韩信这副模样,除了之前信里说的东西外,似乎出现了其他情况。 赵佗面色沉静,点头道:“走吧。” 眼见赵佗在诸将簇拥下向着军营方向走去,项籍深深吸了口气。 按照惯例,诸将接下来会向赵佗禀报军务,赵佗也会对一些事项进行安排。 等到这些重要的军中事务都搞定后,才会将嘉奖之事提上日程,项籍估摸着应该要等到下午。 果不其然,事情的发展和项籍预料的差不多。 待到下午时分,项籍和刘邦等人见到了从帐中走出来的韩信。 “刘羽,还有刘邦、张备、关忠、马飞、黄超。” 韩信点了项籍这个五百主,以及其手下五个百将的名字。 他沉声道:“尔等随我烧了骆越王城,更冲阵斩杀骆王,立下大功,上将军甚为欣喜,欲召尔等入帐,亲自给予嘉奖,此乃无上的殊荣。等会儿入帐,尔等可要注意礼节举止,不能丢了我韩信的面子。” “唯。” 项籍拱手应诺,平静的声音里隐隐含着激动。 “吾等遵令,军候放心就是!” 几位百将立刻激动应声。 上将军亲自召见,还要对他们进行嘉奖,换成谁都得兴奋啊。 刘邦咽了口唾沫,也跟着应了一声。 看着面前应诺的六人,特别是站在最前方的项籍。 韩信注视着那张年轻的面容,心中暗自一叹。又转头快速扫过几位百将的身影,最后落到了刘邦的身上。 刘邦忙露出一个谄媚的笑。 项籍站在前方,这个笑容,他却是看不到。 “走吧,可不能让上将军久等。” 韩信吐了口气,转身往大帐走去。 项籍应了一声,趁此机会也回头看向刘邦。 大事之前,再对一下信号。 项籍见到这位兄长,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放心去做! 项籍受到鼓舞,放下心来,大步跟了上去。 (本章完) 第八百一十五章:刺佗(中) 帅帐外,代表上将军的黑色大纛高高竖立,华丽庄重,尽显大军主帅的威严高贵。 还没接近,项籍就远远看到帐外有上百全副武装的秦卒守卫。 这些人能做上将军短兵,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个个身高八尺以上,目闪精光,一看就是军中锐士。 “一对一,他们不是我对手,但若是数量上去,那就麻烦了。” 项籍暗暗警惕。 他虽有勇力在身,可双拳难敌四手,更别说是这么多装备齐全,通晓战阵配合的锐卒。 一旦正面冲突起来,项籍或许能凭借勇武斩杀数人,甚至十余人,但最终的下场一定是饮恨而亡。 “好在我选择的是刺杀,绕开了这些短兵护卫,可以直接对赵佗下手。” “我的户籍验传,都是景同和刘氏花了钱财从盱台县官府办下来的合法东西,这相隔数千里之下,无论他们如何查验都找不出破绽。” “我入伍以来又接连立下大功,赵佗一定想不到我这个斩杀骆王的秦军五百主竟然会是他通缉的项氏余孽,呵呵呵,此贼今日当命绝于此!” 项籍心中冷笑不已。 只是还没进帐,他就遇到了第一个问题。 “卸下武器,方可入帐。” 一个长脸细眼的短须秦将守在门口,略过领头的韩信后,对跟在后方的项籍等人冷声开口。 夏侯婴。 此人是上将军赵佗的亲信将领,负责军中宿卫。 卸下武器? 项籍看向了前方的韩信。 这明明不用啊,韩信就没卸剑。 项籍很快就反应过来。 身份地位的不同。 韩信是赵佗带出来的弟子,又是爵位达到左庶长的高级秦将,可靠性是毋庸置疑的,他进出帅帐自然不用卸剑。 他们这些下层将吏,怎么可能和韩信一个待遇。 这时候同行的刘邦、张备、关忠等人已经解下腰间武器交给了旁边的短兵。 项籍面色如常,将佩剑解下交了出去。 见到这一幕,夏侯婴才点头,挥了挥手,让他们入帐。 项籍心里松了口气。 进帐前可能会被解除武器,他其实早就有所预料,并做出了相应的准备。 就在他的甲衣里,藏了一柄匕首。 不是什么神兵利刃,是他从越人手中缴获并偷偷藏起来的青铜匕首。 其质量远比不上秦军的砍刀,但对项籍来说足够了,只要给他机会,一件青铜武器照样能杀死赵佗。 项籍唯一担心的,就是怕被搜身。 好在他们是军中有功的将士,一般来说并不会遭受搜身的待遇,这个可能性不大。 和他想的一样,在入帐时只有卸剑,没有搜身,让项籍顺利带着匕首进入了帅帐,离赵佗更近一步。 事情的发展很顺利,所有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项籍心头激动,觉得真是上天在襄助他。 直到进入帐中,看清帅帐里的人员分布后,才让他的心情变得凝重起来。 项籍日思夜想都渴望杀死的赵佗正坐在帅帐正中,身穿扎甲,头戴鹖冠,面色平静的看着他们。 在赵佗左右两侧的座位上,坐的并不是项籍之前猜想的郦食其等文士幕僚,反而是两个强壮魁梧的将军。 樊哙。 曹参。 除此外,在赵佗身后,还侍立着一个肌肤呈现古铜色的少年秦将。 梅鋗。 三个勇将围绕在赵佗身边,身穿甲胄,腰间各配有兵器,显得雄壮威武。 至于郦食其则坐在曹参的下手,正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 眼前的座位分布,让项籍心头罩上了一层阴影,总感觉不对劲,不像是正常的坐法。 这个配置,可不太好动手啊。 “还是有机会的,只要刘邦动手,去刺杀郦食其,樊哙、曹参等人定然会本能的前去阻止刘邦,甚至连那梅鋗都会被吸引过去。这时候我再动手,便可直取赵佗,一剑戳穿他的喉咙!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项籍脑海中闪过思路,同时上前拜倒,对着赵佗行礼。 “下吏刘羽,拜见上将军。” “下吏刘邦,拜见上将军。” …… 赵佗高坐主位,看着拜倒在帐中的几人,心中颇有种奇特的感觉。 被汉高祖和西楚霸王同时下拜,这待遇,一般人可享受不到。 “尔等皆为我军中有功将士,无需多礼,都起来吧。” 赵佗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他的目光从刘邦身上一扫而过,落在项籍那张年轻的脸上,特别是那双诡异的眼睛。 重瞳! 这可真是极为少见的特征,哪怕赵佗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眼部怪相。 “刘羽,我听闻你勇力过人,曾在西瓯力搏巨象,又于万军之中取骆王首级,本领不小啊。” 赵佗一开口,就夸赞起项籍的勇力。 项籍听在耳中,心头一喜。 赵佗这贼子,也知我项籍之勇乎? 哪怕项籍仇恨赵佗,恨不得对其食肉寝皮,但对赵佗一身的功勋战绩,项籍同样是佩服的。被这样的人物当众认可,他顿感心头美滋滋。 这赵佗,眼光还不错嘛。 项籍拱手道:“上将军谬赞了,下吏不过一粗鄙兵卒,全赖上将军用兵如神,尽算越人之谋划,方有此建功的机会。” 见到项籍谦虚,赵佗笑了笑,懒得再说些虚话,话音一转,便直入主题。 “刘羽,我观你眼有异象,不知是何原因?” 话一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项籍的脸上,全盯着他的眼睛看。 项籍一张脸涨的通红。 刚才被赵佗欣赏所带来的喜悦心情,全被羞辱和气恼取代。 无礼贼子! 项籍心中暗暗唾骂,嘴上则道:“禀上将军知晓,此乃下吏天生所得眼疾,遍寻医者却难以治疗,若有惊扰上将军处,还请上将军恕罪。” “原来是眼疾啊?” 赵佗嘴角微勾,说道:“初看见你一目两眸,我还以为是某种异象呢。郦生啊,我听说古代也有人是这种,只是记不清是谁了。” 郦食其应道:“回上将军,据说上古圣王虞舜就是一目两眸,号为重瞳,民间传言,此乃圣王之相。” 帐中诸将脸色微变。 刘邦狠狠咽了口唾沫,暗道:“重瞳?这么丑的眼睛居然还有这种来历,不得了啊!” 项籍这一刻成了万人瞩目的焦点,这和他之前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大家都看着他,这还怎么行刺啊? 还有赵佗这贼子,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哪有一直拿着别人眼睛说事情的。 项籍无奈解释道:“下吏乡野鄙陋之族出身,未曾听过重瞳之说,以下吏之低贱,当不会是这种异象,只是天生眼疾,还请上将军明察。” 见到项籍脸色羞愤,无力的解释着。 赵佗嘴角笑容更甚,他可不打算放过对方,当众叹道:“原来是眼疾啊,这就没什么问题了。不过我观伱模样,像极了我一个昔日故人。” 故人? 项籍一个激灵,莫非这赵佗看出来了? 为了继续掩饰身份,他只能低首不答,装作倾听模样。 赵佗也不管他,自顾说道:“我与那故人初见,乃是在秦宫大殿上,当时我是皇帝身边的郎卫,而那故人则是代表楚国前来献土求和的副使……” 耳边听着赵佗的讲述,项籍只觉得心头怒火澎湃。 他哪还不知道赵佗说的故人正是他的父亲项渠。 是因为父子长得太像,而被赵佗看出了端倪吗? 先说眼睛,后谈长相和故人,赵佗的话不断在接近他的身份。 项籍估摸着再这样下去,他很可能就会暴露身份,甚至是已经暴露了也说不定。 不能再等下去了,拖得越久越麻烦。 事到如今,只能冒险一搏! 他微微侧首,看向刘邦,向对方释放动手的信号。 刘邦眨了眨眼,装作不知,身子动都不动。 项籍脸露惊愕。 刘邦怎么回事,在这关键时刻掉链子吗? 两人的小动作,被赵佗看的一清二楚。 赵佗心中觉得好笑,一边继续说着他和那位项氏故人的故事,一边看向韩信,对他点了点头。 韩信会意,向刘邦咳了两声,同时使了个眼色。 刘邦接到信号,不再犹豫,突然间大叫一声,向郦食其所在的方向扑去。 这一切说来详细,实则发生的时间很短暂。 项籍见到刘邦动手,来不及多想,更不想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唯一机会。 就在樊哙、曹参两人被刘邦的动作所惊,站起来欲要向刘邦扑去的时候。 项籍猛地将手伸进甲衣中,掏出一把匕首来。 “赵佗奸贼,受死!” (本章完) 第八百一十六章:刺佗(下) “杀了赵佗这个恶贼,为楚国和项氏报血海深仇!” 项籍重瞳大睁,眼眸中凶光爆射,如同一头骇人猛兽。 他手持匕首,飞跃而起,其形动若脱兔,迅捷如雷,径直扑向主座上的赵佗。 在项籍的想象中,刘邦杀向郦食其,樊哙和曹参两个大将在吃惊下,必定将所有精力都放到刘邦那边,就连赵佗和其身边的梅鋗都会受到影响。 他就可以趁着这千载难逢的时机,打一个出其不意,直取赵佗性命。 完美! 计划很好,可真实情况却和项籍想的不一样。 面对情况骤变,赵佗依旧高坐在主位上,视线甚至没有往郦食其和刘邦那边移动一分,只是平静的看着项籍。 那双镇定的眸子让项籍身上泛起一丝凉意。 同时站在赵佗身后的梅鋗大步上前,挡在赵佗与项籍的中间,拔剑做出搏杀姿态。 除此外,项籍还感受到有凉意从左侧袭来。 数年来的军旅生涯,无数次和越人的搏杀,让项籍在这瞬息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他收住前冲的力量,身子猛然往右侧倾斜,顺势一个倒地翻身,躲开了曹参和樊哙从左侧刺来的剑。 只是他躲开了左边,右侧韩信刺来的那一剑他却躲闪不及,锋利的剑尖刺进了项籍腰间。 “滚!” 疼痛刺骨,项籍暴怒,握着匕首反手一撩,韩信眼疾手快,瞬间拔剑后退,躲开了项籍这一击。 交锋在眨眼间结束。 听到声响的夏侯婴已经带着数十个短兵冲入帐中,这些全副武装的锐卒各持剑盾,挡在诸位将吏身前,将项籍团团包围在帅帐正中。 项籍看到,其中有十余秦卒握着手弩,箭矢直指他全身要害。 只要项籍敢有丝毫的攻击动作,恐怕下一刻就是弩箭齐发,同时众秦卒上前乱刀将其砍杀的下场。 除了被眼前变故惊呆的四个百将外,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盯着项籍。 项籍没有动,他死死盯着正前方的梅鋗,以及被梅鋗挡在身后,只露出小半个身体的赵佗。 他的刺杀计划失败了。 啪啪啪! 掌声在帐中响起。 赵佗的声音传来。 “项籍啊项籍,你可真是让人惊讶。一个被天下通缉的逃犯,不仅不找个地方藏起来苟活度日,反而入我军中杀敌立功,在短短数年内成为我秦军的五百主。你这样努力,就是想要在今日接近我,为你项氏一族报仇吗?” “赵佗狗贼,你身为赵国宗族,却助秦为虐,甘做秦国皇帝的走狗。你率秦军覆灭六国,荼毒天下。你这条命,天下豪杰义士,人人得而诛之,非我项籍一人!” 项籍梗着脖子,张嘴大骂。 此话一出,周围诸将皆开口呵斥。 樊哙横眉瞪目,骂道:“你个项氏的狗东西,竟然敢对上将军不敬,乃公要在你身上捅一万个透明窟窿!” 韩信怒斥道:“项籍,你行此大逆之事,死到临头,还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梅鋗、曹参等人也跟着一起呵骂,周围的秦卒更是一个个怒气冲冲的瞪着项籍,要不是赵佗没有开口,他们恐怕早就冲上去了。 就在这无数人的骂声中,却有一道笑声响起。 赵佗实在忍耐不住,笑道:“天下豪杰义士,人人得而诛之?哈哈哈,项籍啊项籍,若真是你说的这样,那为何你这位兄弟却不愿助你呢?” 这句话的威力比其他人的叱骂声强大百倍,项籍的身体颤抖起来,眼中露出痛苦之色。 他非愚蠢之人,回想起入帐后赵佗的一系列话语,以及帐中秦将明显的警惕戒备姿态,答案已经是很明显了。 只是他不愿回头去看,也不想相信是自己看走了眼,只想着奋力一搏,与秦人拼了这条性命。 现在被赵佗一句话戳穿。 项籍牙齿咬进唇肉,血水沿着嘴角流淌,他猛然转头,望向他的那个兄弟。 本该一往无前,杀向郦食其,然后被樊哙和曹参斩杀的刘邦,正好端端的站在那里。 见到自己望来,刘邦眼神有些躲闪,不敢与项籍对视。 眼前的一幕,还需要解释吗? “刘邦!” 项籍不顾腰间流血的伤口,声吼如雷,痛心疾首的大骂道:“你这个无耻之徒,枉我还以为你是天下少见的豪杰义士。能与昔日豫让,聂政相比,可助我杀死赵佗这个恶贼,为天下人除一大害。哪知道你竟然是个贪生怕死的忘义小人,我项籍真是瞎了眼才看中你。你这般无耻行径,和昔日出卖荆轲的小人高佗又有什么区别!” 正满脸戏谑,准备看刘邦和项籍撕逼的赵佗愣了愣,嘴角的笑凝固了。 刘邦本来因为出卖项籍的事情,心中还有些愧疚,不敢和项籍对视,只想着项籍早点被砍死,结束这事情。 哪知道上将军没有下令杀死项籍,反而给了他大放厥辞的机会,还将矛头对准了自己。 如果项籍说其他的也就算了,但他当众骂刘邦背信弃义,还将刘邦和昔日的高佗相比,这可就不行了。 刘邦已经抛弃了昔日刘季的身份,现在正是要从头开始,以刘邦的新身份在大秦立足,怎能被项籍将名声毁掉。 他立刻凶狠的瞪了回去,破口大骂道:“放你阿母的臭屁,你个项氏余孽,一个被通缉的凶徒还敢污蔑乃公。我这叫背叛你吗?是你一开始就在欺骗我!” “项籍,你为了谋刺上将军,故意接近我,想要将我笼络成为你的帮手,你与我称作兄弟,但从来就没有怀着好心。你既与我结交,为何不敢以真姓名相见,为何在刺杀之前,还说谎话编造故事说是要刺杀郦左更,不敢说你项籍要谋刺的是上将军!” 项籍沉默了。 刘邦这话没说错,他一开始接近刘邦就没有安好心,只是想着利用对方来完成自己的复仇计划。 他一开始就没有诚意,带着欺骗和人结交,又岂能要求别人为他真心卖命呢? 项籍是贵族,还是要些脸面的。 但刘邦可就不在乎这些了,开口一骂,他精明的脑瓜子转起来,就觉得这是一个表忠心,彻底从项籍刺杀之事中洗清,还能给上将军和诸位将军留下好印象的机会。 刘邦义正言辞的叫道:“上将军是何许人也,他是我大秦名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助皇帝攻灭六国,结束了天下混乱数百年的乱世。他让天下太平,百姓黔首不用再担心列国征战所引起的兵祸,这是何等伟大的功绩,哪怕是兵家的孙、吴也能和上将军相比!” “上将军还发明了各种造福天下的神物。沤肥、曲辕犁等农耕之术,使得黔首生计有了着落。又有纸张、水磨等物件,使得天下民生越发便利,这样的功劳,纵使和古代的什么神农氏相比,那也是毫不逊色的!” 刘邦搜肠刮肚,找出各种知道的词汇来赞美赵佗。 一番炽热的吹捧过后,刘邦瞪着项籍,大义凛然的呵斥:“你项籍才是卑鄙小人,你为了一己之私,为了你项氏一族的仇恨,居然意图谋刺对于天下如此重要的上将军,其心可诛,其行可灭,我刘邦绝不与你这种小人为伍!” “项籍,从一开始,我刘邦就看穿了你恶毒的心肠。我之所以和你虚与委蛇,正是要守护上将军的安危,要在今日当众戳穿你的虚伪歹毒!” “我刘邦,永远都不会背叛上将军!” (本章完) 第八百一十七章:项籍 刘邦当众一番呵斥,中气十足,大义凛然。 不仅项籍被他骂的呆住了。 就连看戏的赵佗也听得一愣一愣。 他暗暗感叹,刘邦这老小子厉害啊。 项籍刺杀赵佗这个秦国上将军,以本时代的价值观来说,是很容易被人赞颂的。 就像豫让、聂政、专诸,甚至是刺秦失败的荆轲一样,不管成败,都会有人对他们进行讴歌。 这无关其中的立场和是非对错,主要赞扬的是他们的勇气和不畏强权的心。 项籍因为有家仇在身,做这种刺杀的事情,更容易得到一些人,特别是六国遗民的同情。 在这样的情况下,刘邦举报了项籍,使得项籍刺杀之事功败垂成,不管刘邦做得对不对,这种背叛的行为都会遭人所鄙视,会坏了他的名声。 名声一坏,前程自然就黯淡无光了,没几个人会喜欢和背叛者打交道。 刘邦聪明就聪明在这里。 他刚才那些话,一来向众人说明了项籍从开始就心存不良,欲欺骗他送死,不是真心的好兄弟,只是将他当做工具,他刘邦没有理由要为项籍卖命。 二来则表明刘邦的行为并非是背叛,而是忠心于大秦和上将军,是项籍意图引诱他背叛秦国,结果被刘邦果断告发。 从这个层面上讲,刘邦不是背叛者,反而是大秦和上将军的忠心守护者,是个忠良之人。 除此外,刘邦这些话说出来还很容易赢得赵佗和诸将的好感。 樊哙听了直点头:“其心可诛,其行可灭,说得好啊!你叫刘邦是吧,你能知道上将军对天下的重要性,做出正确的选择,真是个纯良忠正之人。可比这项氏狗贼好太多,我很欣赏你。” “然也,这项氏余孽不知天命,欲冒天下之大不韪来行刺上将军,可谓逆天而行。你刘邦能顺天应人,大善!” 郦食其抚掌称赞。 至于曹参、韩信、夏侯婴、梅鋗等秦将看着刘邦的眼神同样温和了许多。 一番话将自己的告发行为拔高到大义层面,在诸将面前刷了个大大的好感。 刘邦脸上正气凛然,心头已是乐开了花。 你看,上将军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说不定上将军还会像对待夏侯婴、梅鋗等人一样,将我刘邦也收为身边亲信,好好培养和重用呢。 就在刘邦暗自高兴的时候。 项籍被骂的全身颤抖,红着眼死死盯着刘邦。 他是将门世家出身,素来不善言辞,喜欢靠动手解决问题。被刘邦当众一顿骂,短时间内竟然找不出回嘴之词。 而且项籍看到刘邦边骂,边退到那些秦军短兵的身后,似乎是在防范项籍可能的攻击。 此人说的再好听,也是个怕死之辈。 “小人。” 项籍狠狠骂了一句,对着刘邦的方向吐了口唾沫,转头看向主座上的赵佗。 他没有忘记此行的目标。 刘邦固然可恨,但赵佗可是灭了他项氏全族啊! 对于这充满仇恨的目光,赵佗表现的很淡然。 他平静道:“项籍,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吧。” 赵佗此举并不是圣母心泛滥,在这种时候还想招揽对方。 他主要是想从项籍口中撬出其他六国余孽的情报,比如项氏逃跑的项声、项庄等人,还有景同等贼子在哪里。虽说他可以顺藤摸瓜,从项籍假冒的刘氏子弟入手去查,但终不如项籍自己招供出来。 只要能活捉项籍,他就上水刑,不信撬不开这个西楚霸王的嘴巴。 “束手就擒?” “哈哈哈,赵佗啊赵佗,你觉得我项籍是这样的人吗?” 项籍大笑,他紧紧握着手里的匕首,眼中有悲哀弥漫。 周围是数十个披坚执锐的精壮秦卒,还有樊哙、曹参等猛将盯着,这一次刺杀,可以宣告失败。 项籍曾想过投掷匕首出去,以他的力量,只要击中赵佗要害,还是很有可能一击必杀的。 只可惜赵佗这狗贼和刘邦一样怕死,竟然安排了梅鋗挡在两人的中间。 梅鋗这人,项籍是知道的。 他出身百越,自小生长于山林中,负有巨力,且身手十分矫健。 有梅鋗护卫,项籍的投掷攻击几乎不可能命中赵佗,这一条路被堵死了。 项籍,杀不了赵佗。 当然,他也可以放弃赵佗,换一个其他人投掷匕首,比如韩信,比如郦食其,临死之前拖一条命走。 但先不说这些人周围也有秦军锐卒护卫,项籍最怕的是自己一旦匕首扔出去,那他可就再无反抗的能力,甚至连自杀都做不到,很有可能会被秦军活捉。 赵佗刚才那句话的意思,项籍心里是明白的。 这贼子无非是想擒获自己,从他的嘴巴里撬出景同等人下落。 “赵佗此贼,最善于用攻心法,天下无人能敌。我若落到他手中,纵使闭口不言,他也很可能会利用我来设计,引诱景将军和项声等人现身。” 瞬息间,项籍已在心中下了决定。 他突然瞋目怒叱:“赵佗,你这狗贼去死吧!” 项籍突然跃起,向赵佗的方向冲去。 弓弩声响,十余支箭矢射中项籍的身体,大多集中在他的腿部和膝盖等处,一看就是想要控制他的行动能力。 与此同时,樊哙、曹参带着众短兵扑了上来。 项籍身躯魁梧,生命力很顽强,身上被射了十多箭,依旧还能动作。 只是以他受伤的身体状况,加上手里劣质的青铜匕首,是绝不可能从樊哙等人手中逃掉的。 眼见即将被俘,项籍重瞳中浮现决然。 他再度看了眼冷漠相对的赵佗,又看了眼脸色复杂的刘邦。 “我项籍,宁死不为秦虏!” 话音落下,他赶在樊哙和曹参冲过来前,扬起手,将匕首捅进了自己的喉咙。 在那殷红的血水飞溅中,在项籍逐渐消散的意识中。 他仿佛看到一个身形伟岸的老将军,正微笑的看着他。 “荆楚之将,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籍儿,你记住了吗?” 这是项籍从小听过的教诲,这是他们世代楚将的最后尊严。 “大父,我记住了,我没有丢项氏的脸。” 项籍在心中呢喃。 楚将,纵死不为人虏。 这一刻,项籍仿佛在项燕的身后,看到了无数项氏之人的身影。 “大父,父亲,叔父……我来了。” 第八百一十八章:处置 秦军帅帐,鲜血飞溅,染红了诸将的甲衣。 项籍魁梧的身躯重重倒在地上。 慑人的重瞳渐渐失去光彩。 西楚霸王,殁。 赵佗看着这一幕,唏嘘不已。 他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加入秦国阵营后,就一直视项籍为眼中钉,肉中刺,将其作为覆秦的头号大敌,一直在派人寻找着项籍的踪迹,想要找机会将其干掉,彻底消除心头之患。 哪知道这么多年都没找到的项籍,却在百越之地突然出现,并死在赵佗的眼前。 心腹之患既死,赵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难免有些失落。 不管项籍在历史上是威名还是恶名,终归是一代人杰。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他暗叹一声,在心中念叨着那句流传千古的诗词。 这一世的项籍没有历史上无敌于天下的威名,他只是作为一个刺客死去,但其中蕴藏的情感同样悲壮与凄凉。 站在项籍的角度来看,祖国覆亡,家族夷灭,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身负仇恨生活在敌人的统治下,一直不忘谋划复仇之举。 最终他凭借勇武混成敌营将领,欲以此身报国仇家恨,最终为小人所叛,功败垂成。 这事情传出去,怎么说也是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日后再有人写《刺客列传》,项籍绝对会有一席之地,青史留名不在话下。 “从本纪落到列传了。” 赵佗摇了摇头。 项籍被后世评价为“羽之神勇,千古无二”,他在这一世力搏巨象,万军之中斩骆王首级也证明了他确实有万夫不当之勇。 赵佗是在提前知道项籍会刺杀的情况下,身穿三层甲,将其卸剑。 同时安排了梅鋗、樊哙、曹参等猛将,以及夏侯婴、韩信率领数十个全副武装的短兵才成功将其逼杀,这样的布置和安排充满了对项籍的忌惮。 项籍之所以从一代霸王落到刺杀失败的地步,其实还是形势使然。 在赵佗的参与下,这个时代早已与原本的历史大相径庭。 别说是一个西楚霸王了,没看到在历史上荣登九五,赫赫有名的汉高祖刘邦,此刻正一脸恭敬的站在帐中吗? 赵佗瞥了眼因为项籍之死而受到震撼的刘邦,挥了挥手,对夏侯婴道:“将项籍尸身带下去吧,查验项籍入伍以来所有接触之人,警惕其余项氏余党混入军中。” “唯。” 夏侯婴领命,带着短兵上前,将项籍尸身抬走,只留满地的血水。 樊哙哼了一声:“这小子确实勇武过人,但他敢刺杀上将军,就是死有余辜。” 韩信听到这话,目光有些复杂。 项籍是项氏余孽,但在他韩信手下待了一年多,作为一个冲阵猛将,让韩信的不少战术得以实现,还立下了斩杀骆王的大功。 韩信的升爵,离不开项籍的贡献 如果有可能,他很希望能让项籍为大秦和上将军效力。 “可惜啊。” 在诸将的感叹中,举报了项籍的刘邦,同样是神情复杂。 他不是无情之人,要不是威胁到自己的生命,刘邦也不想做这种事。 “项籍啊项籍,你想刺杀上将军,那你就自己干好了,为啥要把我拉进来?想要害死我刘邦,那就只能让你先死了,这可不能怪我。” 刘邦心里嘀咕了一句。 他看到主位上的赵佗正将目光转到自己身上,忙上前拜倒,叫道:“上将军,我早就怀疑这个项籍有问题,只是一直没弄清楚他的身份和目的,所以不敢多言,我手下的屯长彭越也知道我在怀疑他,能为我作证。” 赵佗听到彭越的名字,略微一怔。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皇帝两个诸侯王赶着送上门吗? 等看到赌咒发誓,忙于表忠心的刘邦,赵佗又感觉有些好笑。 和项籍这个又臭又硬的石头相比,刘邦可真是太识时务了。 项籍已死,该如何处置刘邦呢? 他仔细打量着对方。 只见刘邦高鼻梁,长脖子,颌下蓄着短须,以这个时代的审美来看,长得是一表人才,如果颌下能蓄长须,那就更帅了。 不过看到刘邦明显是早上才修饰过的胡须,赵佗有些明白过来。 这老小子在改名前原本就是大胡子,可能是因为官府通缉他时将这个体貌特征写了进去,机灵的刘邦从此改了造型。今天前来见自己,他为了以防万一,又专门修饰了一番。 想到刘季为了避罪新改的这个名字,赵佗又感觉啼笑皆非。 这名改的可真妙啊。 也不知道是刘邦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哪个高人给他取的,要不是因为太过耳熟,赵佗也不可能一眼就认出来。 要是自己现在叫破他刘季的身份,怕不是能把他吓个半死。 赵佗笑着摇摇头,他可以这样做,但没什么必要。 刘邦和项籍两个人是不一样的。 项籍因为国仇家恨以及性格的原因,是天生的反秦派,赵佗几乎不可能招降对方。 刘邦则不同,此人识时务知进退,相比于反秦,他恐怕投秦为吏的想法会更多一些,要不然也不会举报项籍。 而且汉高祖手下那些能臣猛将,什么萧何、曹参、樊哙、韩信、夏侯婴、郦食其等等早被赵佗挖了一空。就算再给刘邦机会,他也没有成事的可能。 两方实力悬殊太大,赵佗并不担心刘邦的威胁。 “好歹是个开国皇帝,与其杀了,不如用一用。” 赵佗思索间就定下了对刘邦的处置。 刘邦跪在地上,见到上将军一会儿看着自己摇头,一会儿又嘴角露笑,这般姿态将他吓了个够呛。 毕竟他的真实身份见不得光,就害怕赵佗不放心他,顺着他的来路去追查,最后将他刘季的底细给查出来,那可就完蛋了。 “禀上将军,下吏和项氏一族绝无瓜葛,在知道项籍有刺杀意思的时候,我就立刻向韩军候告奸。我对大秦和上将军是一片忠心,日月可昭啊!” 刘邦再次俯首,表露忠心。 这一次,他得到了回应。 “伱的忠心,我知道。” 赵佗淡淡道:“秦法有言,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此番项籍行刺,你能察其行而明其谋,向韩军候告奸,将此贼人擒杀,乃是大功,当可升爵受赏。” “且皇帝有诏令,献项籍之首者,赏两百金。你下去吧,稍后我会让法吏议你之功劳,并禀报咸阳,届时自有赏赐。” 升爵! 赐金! 还是两百金! 刘邦大喜过望,他这下可真是要大翻身了。 喜上心头,他不由低首看着地上那摊刺目的红,暗道一声:“羽弟,谢了。” 因为行刺刚发生,赵佗没有时间多询问刘邦,就让他先下去。 此人就在自己麾下,随时都能召见,赵佗也不怕刘邦跑掉。 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查探军中是否还有项籍的同党。 这一次项籍之所以事败,是因为他的特征太过显眼,被曹参、韩信注意,又被刘邦告发。 如果军中还有其他人隐藏不现,寻机行刺,那危害可就大了。 同时赵佗还要将项籍之事奏报咸阳,请皇帝对东海郡盱台县的刘氏一族进行彻查,要顺着刘氏这根藤,将景同和项氏余孽尽数打尽,清扫这个天下。 “枭首项籍尸,震慑全军,并传首关中,献予皇帝。” 彭城刺杀,项氏是张良的同谋,又率先举起了谋反大旗,皇帝盛怒下,对于项氏余孽各有悬赏。 项籍属于是皇帝要的钦犯,他的脑袋自然是要割下来送回关中交差的。 至于项籍的无头尸身,则被赵佗下令掩埋于他斩杀骆王的地方。 不管怎么说,项籍曾为大秦斩杀了骆越之王,为秦国平定百越做出了一定的贡献,赵佗给了他最后的尊严。 在项籍尸身埋葬的地方。 许多年后,还有人为他竖了墓碑。 秦将刘羽之墓。 (本章完) 第八百一十九章:重用 项籍刺杀事件后。 赵佗一方面继续加紧对越人的攻势,另一方面则让郦食其和曹参等人在军中进行排查。 排查的主要是两类人,一个是在东海郡同项籍一起入伍的人员,另一个则是自项籍从军以来接触过,并且有所嫌疑的人。 在这些遭受调查的秦卒里,有一人享受了被赵佗亲自召见的待遇。 “阿越,上将军特意召你前去,可有吩咐?” 刘邦站在军帐门口,见到手下的屯长彭越回来,立刻亲热的迎了上去,眉宇间有些紧张。 他表面是问上将军吩咐,实际上是想知道彭越回答的怎么样。 自从项籍谋刺的事情被公布后,在军中引起轩然大波,没有人会想到此番征伐骆越的大功臣,亲手斩杀了骆王的猛将刘羽竟然是伪装的六国余孽。 各种议论声中,有不少人在私下里谈到了刘邦,甚至还有人造谣说刘邦早就知道项籍要刺杀,两人本就是同伙,只是突然闹了矛盾,这才临时告发。 各种传言有鼻子有眼,刘邦偶然听到后,差点气的跳起来。 “污蔑!” “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这些传言并非空穴来风,其中原因主要还是刘邦和项籍之前表现的太亲密。 他们两人在军中称兄道弟的十分亲热,一个喊“邦兄”,一个呼“羽弟”。 许多人都知道他们是结义兄弟,如今项籍事败,这份关系可不是好摆脱的。 刘邦担心这些传言会影响到自己在上将军心中的评价,甚至影响自己将要得到的赏赐。 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见到彭越被上将军亲自叫去问话,顿时多了期待,希望彭越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彭越这家伙是上一次屠睢征西瓯时的老兵,和项籍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身份清清白白,是证明刘邦清白的最好人选。 彭越和刘邦走进帐子里,见到帐中没其他人,便低声道:“上将军问了我关于反贼项籍的事情,我将之前在溷轩见到的情况,还有你对我说过项籍身上的异样,都照实说了。上将军没有说什么,但看样子是相信了我们,此事应无大碍。” “那就好!” 刘邦心里吊着的石头总算是放了下来。 彭越摇头叹道:“唉,我虽然早就觉得那人有些不对劲,但也没想到他竟是项氏余孽,还想刺杀上将军,真是让人难料啊。死则死矣,只可惜了他那一身勇武。” 刘邦不想多提项籍的事情,想到彭越回来时眉宇间带有喜色,便转而问道“阿越,我观你刚才满脸欣喜,莫非有什么好事?” 彭越顿时笑起来:“然也,邦兄啊邦兄,说到这里我其实还得感谢那项籍。因为他这一闹,我才得蒙上将军召见,刚才上将军问我这数年来在西瓯的情况,又问了我一些军争事项,我皆小心回答,上将军很满意,已经下令将我纳为短兵,明日一早便要去夏侯将军处听令。邦兄啊,我以后可就不能再和你一起征战了。” “你……被上将军收为了短兵?” 刘邦身子颤了颤,一脸的不可思议。 收为短兵,其实就是当做亲信培养的意思。 被上将军器重,这可是能一步登天的机会啊。 明明是我立了大功,举报了项籍。 怎么不是我刘邦被上将军收为亲信短兵,反而是你彭越? 你彭越凭什么! 刘邦心情复杂,但面上还是挤出笑容道:“阿越,恭喜了啊。以你的本事,日后说不定也会像韩军候一样混个好前程出来。” 彭越憨笑道:“那可不能比。韩军候的能耐,我彭越拍马也比不上,能随在上将军身边学到一些东西,我彭越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听到彭越的自谦,看到自己的兄弟转眼间混的比自己还好,刘邦心里不是滋味。 他自我安慰道:“没事,我可以升爵,还有赏金可拿。” 爵位的赏赐来的很快。 得益于秦军高效的执行力,在数天的时间里,上一次大战的斩获就被清点出来,各部奖励很快下发。 刘邦原本是大夫爵位,在此战中得盈论之功,升为官大夫。 上将军认为项籍谋刺之事危害重大,刘邦告奸有功,该当赐爵一级。经过军中法吏议定后认为合法合规。 故刘邦连升两级,成为第七级公大夫。 除了爵位外,还有始皇帝下诏悬赏项籍的两百金,需要等到项籍的首级被传到咸阳,经过认定后自会有咸阳官府下发。 其实相比于这些爵位和金钱,真正让刘邦高兴的是,他通过项籍之事彻底洗白了。 连上将军赵佗当面都没有看出他的底细,证明他以后可以用刘邦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在秦国行走,再不用像以前一样躲躲藏藏,害怕被人发现真身了。 这一刻,刘邦感觉自己走上了一个人生的小高峰。 让刘邦高兴的事情还没有结束,就在赏赐下发后没过多久,上将军赵佗在忙完军中事务后,再次召见了他。 “刘邦,你有何志向?” 赵佗坐于上位,充满兴趣的打量着眼前的男子。 他很好奇,如今投身秦营为公大夫爵位的刘邦,心中有何想法呢? “这是上将军对我的考验,我一定要给出让上将军满意的回答!” 刘邦心头激动,经验丰富的他品出赵佗这个问题蕴含的深意。 锦绣前程就在此处,他自然不会说什么混个爵位回家娶老婆的颓废话语。 要大气! 要雄壮! 要让上将军知道,我刘邦也是个渴望功名的热血男儿。 刘邦脑筋一转,便慷慨陈词:“禀上将军知晓,刘邦在十年前就听闻上将军南征北战的威名,心中甚为向往。刘邦的志向,就是追随上将军的脚步,愿意成为一个为我大秦征伐四方的将军,刘邦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上将军麾下一秦将!” 秦将。 赵佗上下打量了刘邦一眼,见其面色因激动而发红,颇有一种男儿热血的模样。 他抚掌道:“你告奸项籍,可见对我大秦之忠心。又有此雄心壮志,不可荒废,我恰好有一重任交给你。” 刘邦一怔,接着大喜过望。 他忙道:“还请上将军下令,刘邦绝不辜负上将军期待。” 说完,刘邦希冀的望着赵佗。 肯定是他之前在军帐中以大义怒斥项籍,并大拍马屁的话赢得了上将军的喜爱,现在正是要重用他了。 只见赵佗缓缓开口:“此番越人联合起来抵抗我军,共有三个酋首,其中骆王和西瓯都老皆被我军斩杀。唯有南越虎部首领阿屠骨带着千余残部退往南边。” “阿屠骨此人素来狡诈,若是不除,当为我军定越之祸患。我欲命你为将,率千人南下追击,斩阿屠骨之首而还。刘邦,你可能做到?” 率领千人去追杀越人联军三酋首中的阿屠骨。 功劳啊! 妥妥的一场大功! 刘邦略一盘算,欣喜若狂。 越人善于山林战,但秦军经过数年的适应后在这方面的战斗力并不差,更别说军中还有其他几个越人部族的附庸军,加上装备领先,同样数量的秦军完全吊打越人。 且秦军刚刚大胜,阿屠骨则是惨败后带着残部南撤,秦军趁胜追击下只要不中计,怎么看都是碾压的状态。 若是他能杀了阿屠骨,能再升一爵吧? 刘邦一个原本的百将,突然被提拔为率领千人的二五百主,这可是高升啊。 这时候一定要坚决表态! 刘邦欣喜下,大声应道:“上将军有令,刘邦必拼尽全力完成!若不擒杀阿屠骨,刘邦誓不归秦!” “好,你若斩阿屠骨归来,当为我秦国栋梁。” 赵佗学着昔日始皇帝给他许诺的模样,向刘邦给出了一个“栋梁”的暗示。 栋梁。 那可是要重用的。 刘邦果然听得激动,不停表决心。 赵佗颔首。 他确实是在给刘邦一个表现的机会。 历史上的刘邦军事能力还是很不错的,韩信评价他能带十万兵,这番本领已经超过了许多人。 虽然本世界的刘邦和历史上的他际遇大不相同,但天赋是没变的。 而且他还在秦军中当了好几年的兵,有军事经验,带过百人兵马。让刘邦带千人出征,去打一支数量差不多的越人残兵,问题应该不大。 阿屠骨那家伙最善逃跑,从闽越一路跑到南越、西瓯、骆越,一般人还真追不上他,让赵佗有些头疼。 刘邦同样善于逃遁之术,人也机灵,让他去追击阿屠骨,说不定能起到奇效。 等刘邦打完了阿屠骨回来,赵佗就可以让刘邦继续去其他战场发光发热,让他成为真正的秦将,如此也不算浪费了他的才能。 秦将刘邦,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去吧,我等你的好消息。” 赵佗向刘邦露出鼓励的笑容。 刘邦已被赵佗的手段弄得浑身轻飘飘,他声音坚定的说道:“上将军,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看着刘邦激动迈步离去的背影,赵佗笑了笑。 如今骆越主力被秦军击破,只剩残部躲藏于各处山林,阿屠骨也有刘邦率军追击。 骆越战事基本没有什么问题了。 赵佗将亲书捷报,随同项籍那颗首级,送到位于咸阳的秦宫。 献给那位至高无上的君王。 第八百二十章:喝药 孟春时节,关中寒气渐散,温煦的阳光洒落在大地上,让人暖洋洋一片。 金玉装饰的巍峨秦宫中。 作为帝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始皇帝坐在榻上,屋中燃烧的火盆给他的身子带来些许暖意。 他的面容很冷,满罩寒霜。 侍立在屋中的宦者皆低着脑袋,在这种压抑的氛围中,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生怕触怒了皇帝。 眼前的状况并非只是这单独的一天,而是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了。 “陛下,该喝药了。” 尚书令赵高在门口接过医官端着的木盘,向始皇帝走来。 木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始皇帝看着眼前略显模糊的身影,脸上冷意更甚。 “喝药?” 像是积蓄了很久的怒火突然爆发。 他低吼道:“朕喝了这么久的药,为何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夏无且这个庸医,朕再喝一个月,要是再无好转,他也别当太医令了,给朕拿着药囊滚去岭南打越人!” 见到始皇帝突然暴怒,赵高忙低下脑袋,保持着恭敬的表情。 他心里暗暗叹息。 曾经神武英明的皇帝在病痛的折磨下,一日比一日的暴躁,虽然还没到迁怒杀人的地步,但他们这些近侍以及夏无且等医官每天挨骂已经成了必备事项。 始皇帝吼完,心情似乎舒服了不少,看着赵高将黑乎乎的汤药放到他的案前。 他端起来尝了一口,眉毛就深深皱了起来。 “太苦了,给朕加块糖。” 赵高眼皮跳了跳,皇帝正在盛怒中,他不敢多说。 而且他刚才为皇帝尝过药,这东西入口确实苦。 赵高迈步,正准备去旁边的木架上盛一块红糖加入汤药中。 就在这时,门口有脚步声响起。 有宦者在门口说道:“启禀陛下,太子求见,言有要事禀报。” “扶苏?” 始皇帝自从上个月开始,身体上的病症突然变严重了不少,下肢时而水肿,走路已经不太利索,视力也下降的厉害,夏无且的汤药和针灸等治疗手段效果越来越差。 在这种情况下,他将九成九的政务都交给了太子扶苏,除了极少数牵扯国家命脉的大事需要向他禀告外,大部分事情扶苏和两位丞相就能自己决定,不需要再来打扰他。 如今始皇帝因为病症的事导致心情不太好,本不想见扶苏,但听到“要事”两字,还是点了点头,让宦者去召太子过来。 扶苏走入殿中,脚步十分轻快,他的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笑,眼睛甚至笑眯了起来。 赵高看在眼中,暗道:“这般笑容,太子怕是要挨骂了。” “儿臣拜见父皇。” 果不其然,当扶苏兴冲冲行完礼节,始皇帝的脸上已经是阴云密布。 自己受身上的病痛折磨,还得整日喝苦药治疗,心中烦闷不堪,你这个儿子居然当着朕的面把脸都快笑烂了,真是岂有此理。 你莫非感受不到朕的痛苦吗? 始皇帝冷声道:“扶苏,有何好事,让你如此高兴啊?” 扶苏听出皇帝话中带有不愉的味道,但他没在意,因为他相信接下来这个消息,定会让父皇万分欣喜。 “启禀父皇,今日有使者自越地而来,持上将军亲笔捷报送达太尉府。” 扶苏激动道:“上将军击灭骆越,阵斩骆王,我军已经全据骆越之地。整个百越,已尽入我大秦版图之中!” 上将军灭了骆越? 消息一出,赵高已是听得愣住了,明白了太子为什么刚才笑的那么开心。 屋中短暂的寂静后,紧接着响起来的是始皇帝的大笑。 “好好好!朕的上将军打下了骆越。赵佗这小子,永远都能让朕开心。等他回来,朕一定要好好奖励他!” 始皇帝笑容满面,早将刚才的不愉快抛于脑后,嘴里不停道:“朕的大秦已经征服了百越,四方蛮夷,皆为朕之臣虏矣。天下,都是朕的!” “恭贺陛下,上将军攻取百越,四方夷人俯首臣服。陛下之功,亘古未有也!” 赵高跪拜在地,带着一众宦者向皇帝叩首称贺。 “是啊,朕之功勋,亘古未有。” 始皇帝点了点头,心中呢喃道:“这一切,都是赵佗带给朕的啊。” 扶苏此时将捷报呈上后,见到放在案上的汤药。 他伸手摸了摸药碗,见其尚温热,忙道:“上将军克定百越,父皇亦当保重身体,以待上将军凯旋。父皇,此药尚温,还请喝药。” “好好好,朕喝药。” 始皇帝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脸上的笑容,似乎在说这碗汤药甜到了他的心里。 赵高愣愣的看着这一幕。 他还没放糖呢。 …… 上将军赵佗击杀骆王,平定百越的消息,在官府的宣传下很快就传遍了咸阳城。 万众欢呼,皆道上将军威武。 秦国上层的公卿庆贺皇帝和上将军开疆拓土的伟大功勋。 下层的黔首庶民则欣喜于这场战事的结束,许多人甚至喜极而泣,随着百越的平定,他们那些跟着上将军南征的子弟,也将回来了吧? 在这般万民狂喜的氛围中。 始皇帝在依照惯例大酺天下的同时,颁布了对上将军等有功将士的奖赏。 “武功侯赵佗,克定骆越,为我大秦开疆拓土,特赐食邑千户,钱百万,田千亩。” “其子左庶长赵彻,蒙父之功。赐爵一级,为右庶长。” 和之前获得的赏赐差不多,赵彻在皇帝的赐爵下,成为了右庶长。 这个九岁孩子的爵位之高,竟然和大秦宿将李由相当,不少知道陈年往事的人在暗中将两人进行对比,不免有取笑之意。 相比于儿子的升爵,武功侯赵佗并没有晋升列侯之爵。 皇帝只是再次对他进行了食邑封赏,加上之前的食邑数量,赵佗的食邑达到了整整一万户,可以称作是万户侯了。 “皇帝肯定是在等武功侯凯旋,到时候亲自赐他列侯之爵。” “列侯啊,我大秦的最高爵位了!” 许多人在私下议论,甚至还有人开始猜测皇帝会赐武功侯一个什么样的列侯封号。 而此时,始皇帝的目光却转到了东方。 “项氏余孽,伪造户籍,充入军伍,意图刺杀朕的赵佗。” “先有彭城之仇,又有这骆越之刺,真当朕抓不住你们这些乱臣贼子?” 始皇帝想到赵佗差点死于项籍的手中,心头就充满了后怕和愤怒。 要是项籍刺杀成功了,那朕的赵佗,岂不就没了? 怒火在心中燃烧。 “传朕诏令,命李信为将,统率东海、泗水和九江的士卒,给朕清扫三郡之地。” “项氏等六国余孽,以及所有襄助他们的人,都要死!” 第八百二十一章:余孽 仲春之际,春光正好。 东海郡的盱台县,位于湖泊河流交错的地带,城邑附近多有芦苇丛生的水泽。 在一处水泽中,正有数人聚在一起。 “刘权传信,说籍儿自骆越有信送来,信上所述的事情太过重大,不便多言。他邀约吾等聚于盱台城外的大鼍社,当面商议此事。” 说话的是一个面色蜡黄,留着短须的中年男子。 他是盱台刘氏的一个远方子弟,名为刘朗。 不过这只是他明面上的虚假身份。 他的真正底细,乃是昔日楚国最顶尖的贵族,屈景昭三氏之一的子弟,还做过项燕父子,以及左司马昭平的副将。 此人就是被六国遗族们称作“楚国最后希望”的景同将军。 站在景同身前的是他们这个团体中的核心成员。 景同之弟,景驹。 项氏一族最后的血脉,项声,项庄,以及项佗。 昔日共同躲藏于芦苇荡中的楚人,数量其实不少。 可伴随形势的变化,再加上大家都要吃饭,不可能整日躲在芦苇荡里捞鱼虾吃。 景同等人便走了出去,他原本的那些手下也分散各地,自谋生路去了。 当然,若是景同振臂一呼,凭借他的人望,还是能够召起一两千人的。 暗中活动的楚国余孽,除了他们外,还有一些小贵族,甚至有屈氏的子弟,只是这些人的根基不在东海,而是在泗水、九江等郡,与他们之间往来不多。 故而此刻聚在一起的核心阶层只有他们几人。 听到景同讲明来意,年纪最小的项佗立刻惊道:“是叔父的信,莫非他已经刺杀了赵佗狗贼?” 虽然名字都叫佗,但项佗对于那个屠灭了他们项氏一族的赵佗丝毫没有好感,睡觉的时候都想砍下对方的脑袋。 景驹闻言嗤笑道:“他要是真刺杀了赵佗,不早就被秦人杀了吗?哪还有什么信寄过来。依我看,说不得是项籍听了你们的劝,真的降了秦人,现在立了个大功,恐怕又要升爵喽,特地写信来告知你们。” 话语中带有嘲讽,同时还带有一丝酸意。 秦国统一天下,已经过去了十年,距离灭亡楚国更是已经过去了十二年。 曾经在祖国覆亡后,立志要一生反秦的贵族公子,已经被生活磨平了大半棱角。 如果秦国出现颓势,景驹或许还能抱有信心。 可随着秦人将六国贵族迁徙进关中看押,同时扩招了近十年的学室子弟,在学成后被纷纷派到六国故地。 这两大举措下,秦国在诸侯故地的统治越发稳固,让他们这些心存反意的六国余孽很难再伸展手脚。 再加上还有赵佗这个杀神,以及项氏造反举族被灭的例子在,反秦的可能几乎难以实现。 景驹现在想的已经不再是反秦,而是想在秦国的统治下往上爬,升爵当官,如果能再过一过贵族老爷的生活那就好了。所以他很羡慕项籍在征越之战中的节节高升,言语间难免多了些火药味。 项庄和项佗对景驹怒目而视。 “若真是如此就好了,籍儿放弃刺杀赵佗,转而立功升爵,日后在秦国爬上高位,也可护佑吾等,复兴吾项氏一族啊。”项声叹了口气。 他转头看向景同:“可是景将军,若真是籍儿报捷的信件,刘氏没必要在信中隐瞒,大可光明正大的说出来,还让吾等前去大鼍社面议,我总觉得此事有些问题。” 景同严肃的点头:“然也,以我对籍儿的了解,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不听吾等在信中的劝阻,继续选择了刺杀赵佗。这样一来,不管成功与否,他的身份都将暴露,秦人会顺着刘氏找过来,这次的信件便是一个诱饵。” 众人闻之脸色骤变。 景同又道:“当然,这只是一种可能,我与那刘权有多年的交情,他刘氏更是冒着危险襄助吾等,背叛的可能性不大。” 项声嗯了一声,说道:“景将军说的是,或许是吾等多疑了。籍儿的事情关系重大,刘权怕泄露出去,不敢在信中多言,邀约吾等面议,也很正常。我当亲自前去见他,不过未免万一,景将军还是勿要出面。” 景同明白项声的意思,他们想在盱台县生存下去,不敢得罪刘氏,也想知道项籍的消息,所以必须有人前去。 但又怕此事有诈,故而项声想要只身冒险,同时也是个试探。 万一真出了事情,他景同在外能及时反应,庇护项庄和项佗二人,还能给他项氏留一丝血脉。 只是刘氏宗族一直是和他们景氏兄弟进行联系,与项声并无交情,双方不认识。景同担心项声前去不好处理,需要一个中间人才行。 哪怕真有危险,他景氏也不能独善其身,必须要有人前去。 他略一思索,便转头看向旁边的弟弟。 “阿驹,你陪项兄去一趟吧。” …… 大鼍社。 是盱台县附近的一处祭祀当地神灵的祠社,是一栋年久的大木屋。 据说很多年前,越王无疆北上中原争霸,与楚国交兵。越人十分强悍,击败了防守的楚军,打到盱台附近,想要屠戮本地居民。 就在那时,盱台城外的水泽中爬出一条数十米长的大鼍龙,力大无穷,刀枪不入,对越人发动了攻击。 越人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鼍龙,吓得屁滚尿流,仓皇而逃,使得盱台人躲过了一劫。 事后本地人奉大鼍龙为神灵,在鼍龙爬出来的地方立社祭祀,直至如今。 这只是一个传说,至于其中真假,那就无人知晓了。 随着秦国统一天下,对各地的神灵祭祀多有干涉,盱台本地祭祀大鼍龙的风俗渐渐没落,此地因为偏僻,少有人来。 刘权约景同等人再次相聚面议,确实是个不错的地点。 这一日,有两个身影自远方来,向大鼍社行去。 在离祠社不远处的一片泽地,密密麻麻的芦苇中,正潜伏着无数身影。 一个青年男子扒开眼前苇丛,小心的往远方看了又看。 待到确认无误后,他转身向后方的秦将说道:“李将军,其中一人是景同之弟景驹。至于另一人我没见过,看其年龄和样貌,可能是项氏的项声。景同并没有来。” “嗯。” 李信淡淡的应了一声。 眼中有寒芒闪过。 这景同倒是挺狡诈的,居然没来。 不过也无所谓了,刘氏这个陷阱能抓到一些核心人物就足够了。 从九江郡和泗水郡调来的三千郡兵,加上东海郡的两千人已经部署到位。 包括景同在内,没有人能跑得了。 “敢刺杀赵佗,我李信绝不饶恕!” (本章完) 第八百二十二章:覆灭 项声两人并没有在大鼍社中见到刘权。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埋伏在这里的秦卒。 与此同时,祠社外的芦苇丛中涌出了大量秦军,从四周向他们逼近和包围。 “此事果真有诈,看来是籍儿那边动手了,秦人才会顺着刘氏这条线追查到吾等身上。莫非籍儿真杀了赵佗?” 项声思绪转动,同时拔剑欲要和秦人血拼。 就在此时,跟在他身后的景驹却是尖叫起来。 “我降!” “我愿投降,还请饶我性命啊!” 景驹竟然选择了放下武器,向秦军投降。 项声闻言大惊失色,怒道:“景驹,吾等皆为楚之勋贵,与秦人是死敌。如今被其围困,当死战到底才是,你为何要向秦人投降!把你的剑捡起来,咱们和秦人拼了。” 景驹反瞪着项声道:“吾等本来隐姓埋名,有了新身份,秦人无论如何都抓不到吾等身上。都是你项氏的项籍惹来的祸患,要不是他执意去南边刺杀赵佗,怎会有今日之事!” “项声,这一切事情都是伱项氏引来的,你们项氏的人该死是对的。而我景驹凭什么要为他项籍犯下的错丢掉性命!” 项声呆住了。 景驹这话是真的没错,如果没有项籍一意孤行,他们根本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就在两人翻脸对峙的时候,秦军锐卒已经向项声扑了上去。 项声低吼着,挥剑迎击,短暂的交锋后,他寡不敌众,被秦卒对着腿戳了两戟,跪倒在地。 不过他是个硬茬子,想到自己落在秦人手中必定生不如死,便在秦人上来将其擒获前,果断横剑自刎,转眼就成为一具尸体倒在地上。 见到项声自刭身亡,景驹身子一个哆嗦,跪在地上向围过来的秦军道:“吾愿降大秦,还请饶命。” 片刻后。 景驹就被押到一个中年秦将面前。 此人神色冷厉,脸庞如同刀削斧凿般棱角分明,盯着景驹的眼神充满了杀气。 景驹也曾统兵作战,见过不少楚国将领,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眼前的秦将乃是个沙场宿将,不知道杀过多少人。 他忙跪首叩拜道:“将军还请饶我性命,我愿交代所有反秦者的位置。” 李信鄙夷的看了景驹一眼。 主动投降,老实交代,对于秦军捕杀楚国余孽自然是大有帮助。 但从道德价值观上来看,没人会喜欢这种叛徒。 …… 秦始皇三十六年,仲春之末。 由东海郡、九江郡、泗水郡集合起来的五千秦军开始对盱台县附近进行扫荡式清理。 因为有景驹提供人员名单和隐匿的位置。 秦军所获颇丰,从刘氏家族的数百人开始,上到盱台县那些收了贿赂为楚人办理身份户籍的官吏,下到所有和景同、项氏等有过交往的楚人尽数被拘捕擒拿。 数量足足有一千多人。 其中有人拒捕反抗,被秦军当场斩杀。 许多人则是大呼求饶,皆道自己已经没了反秦之心,只想安安静静当个大秦的良民。 李信冷眼旁观,毫无怜悯。 秦军征服六国时,因为要稳固统治,并未对原本的六国遗民展开大清洗。 只要投诚秦军的,几乎都是既往不咎,摇身一变就能成为秦国的编户齐民,安安生生的过日子。 但这些人中有一部分人并不死心,见到当时齐、代还未灭亡,心里尚存了复楚的侥幸心思,跟随景同藏匿于盱台附近的芦苇荡,准备等待时机寻找复国的机会。 可惜秦国势如破竹,转瞬之间就覆灭了代、齐两国,并征服四方蛮夷,使得他们复国无望,这才从芦苇荡中走出来。 这些人本就不是什么良民,何谈无罪? 更别说他们明知道景氏兄弟藏匿于此,秦国也对他们有所通缉,这些人却一直匿贼不报,对于秦国毫无忠心可言,这些全都是罪过! 相比于这些逆贼,最让李信憎恨的还是刘氏家族和盱台县那些腐败的官吏。 这些人利用钱财和权责,为景同、项籍等逆贼伪造户籍身份。让这些逃犯可以光明正大在民间行走,甚至出现了项籍入伍,刺杀赵佗一事。 “陛下说的没错,这些人都该死!” 李信目中尽是冷芒。 皇帝的诏令就是所有为项籍刺杀之事提供了方便,甚至知道项籍身份的人都该腰斩。 那些曾随同景氏兄弟躲藏,匿贼不报的人则要斩首。 对于该杀的囚徒,李信决定让其物尽其用。 县城外茂密无边的芦苇荡,是一个匿人的好地方。 之前王翦伐楚,楚将项燕就屯兵此处,利用天然的地形优势抵挡秦军,使得王翦难以寸进。后来景同等人在楚亡后,也是跑进这地方隐匿踪迹,逃过通缉追捕。 如今景同又是故技重施,发现情况有变,第一时间就带着项庄、项佗等人躲了进去。 李信想要在芦苇荡里搜寻景同等人,难度很大。 他在了解过景同的性格后,心生了一计。 上百个盱台人拿着特制的铜喇叭,沿着芦苇荡中穿行,不停宣告李将军的话。 “景同逆贼,项氏余孽,尔等枉为楚国贵胄,为一己之私,让上千人为尔等流血。今日我军在这里处决叛贼,若是尔等继续匿藏,则一日之内,上千人皆要死于此处,刘氏全族都将被你所牵连!” 除了盱台的楚人外,还有主动投降的景驹也在秦卒的看押下,拿着大喇叭进行喊叫。 “兄长,刘氏乃我故交,此番受吾等牵累,全族诛灭,何等悲惨。李将军说,只要你主动出来,则刘氏不知吾等情况的族人,皆可免于一死!” 景同等三人听着远处随风飘来的声音,脸色难看。 “景将军,此定是秦军的诡计,欲要诱骗吾等出去,不可轻信啊!” 项庄焦急开口。 项佗亦跟着连连点头。 景同没有回答。 他转首四望,只见满目皆是湖水荡漾,芦苇丛在风中摇曳摆动,虽是春日,却有一种萧瑟的滋味。 刘氏一族与他交情颇深,其族长刘权更是他昔日好友,心中存有怜楚之意,否则这么多年了不会一直接济他们,甚至还买通盱台官府,帮他和项籍等人伪造户籍身份。 这份情义的付出,到头来却是家族尽诛,血流成河。 作为贵族出身的景同,又如何能够安坐下去。 此乃背义之事。 而且他也不认为继续躲藏下去,就能逃得掉。 “我会出去,以换刘氏族人的性命。尔等好好隐匿吧,珍重。” 景同对着项庄、项佗拱了拱手,大步向外走了出去,只留两人满脸惊愕。 小半个时辰后,景同持剑孤身走到芦苇丛外,看到对面秦军足足有两三千人,一片黑甲如同乌云压城,充满了威慑力。 在秦军前方,被砍下来的数十颗脑袋,以及成排等死的囚虏更增添了一种可怕的氛围。 景同抬头看了看远处飘扬的“李”字大旗。 “李信,没想到吾等会在此处相见。” 景同低语着,眼中有些感叹。 上一次他和李信交锋还是在秦国第一次伐楚的战场上,当时他在上柱国军中,亲眼看着项燕率领楚军将李信击破,让其带着秦军如同丧家犬般狼狈而逃。 哪知道十多年过去了,时移世易,曾经获得大胜的楚国已经没了,秦人并吞天下,成为了真正的胜利者。 景同的脑海里浮现出昔日的一幕幕场景。 左司马昭平,于泗水畔被赵佗击败,无颜回寿春,自刭而亡。 将军项渠,在彭城被赵佗打败,于睢水畔自刎。 令尹项燕,在淮水畔被赵佗正面击破,含恨而亡。 他景同呢? 昔日他曾率军在这东海郡的地界去截杀伪装成“羌瘣”的赵佗军,结果反被其大败。 当时景同在惨败下,就曾想举剑自刎,只是被景驹苦苦拦住,这才放弃了殉国的想法。 “或许我早该死了。” 看着远处向他逼近,意图活捉的秦卒。 景同叹了一声,抽出佩剑,以衣角小心擦拭后,横于脖颈处。 他看着远方飘扬大旗下的秦将身影。 “我之死,并非亡于你李信之手,而是赵佗!” “令尹,项将军,左司马,我景同亦当追随你们,殉国而死!” 话音落下,景同横剑自刎,热血飞洒于身前的苇丛。 被楚人私下里称作是“光复楚国的最后希望”的景同将军,死于此地。 秦军紧接着大举搜捕水泽,数日后,在本地渔夫的带领下,将项庄、项佗等人寻获斩杀。 潜藏于东海郡盱台县的这支复楚力量,因项籍刺杀武功侯之事,就此宣告覆灭。 (本章完) 第八百二十三章:黄石 “听说东海郡已经是血流成河。” “李信将跟随过景同的人尽数杀戮,项氏的项声、项庄、项佗则被斩首示众。” “景同的身体被肢解,分裂后首级送往咸阳,其余部分则传于各郡,看来李信是要借此威慑各地楚人。至于那个投降秦军的景驹,听说是被缢杀的,秦人留了他一个全尸。” 泗水郡附近的一处大泽中,渔夫季布饶有兴趣的说着自己去集市上听来的消息。 他打量了对面整理渔网的男子一眼,叹道:“说起来都是那项籍的缘故,他一个被官府通缉的人,不想着好好躲藏,竟然还生出那么大的胆子,敢跑去南边刺杀武功侯。结果连累景同等人被诛。” “唉,项籍敢刺杀武功侯的勇气我很佩服。但他若知道自己的刺杀会导致这个结果,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做这事情?” 张良理着渔网的手停了下来。 季布说的这些事情,是秦国官方公布出来的,个个都是重磅消息。 就在前段时间,秦将李信率三郡之兵围剿景同等楚国残党,在盱台县大肆杀戮,可称做是人头滚滚,震惊了整个楚地。 根据后续曝出来的消息,这是因为项氏余孽项籍,借助盱台刘氏的关系,化名刘羽潜入南征军中,意图刺杀武功侯赵佗,才招致了这场大祸。 张良估计,秦国官府公布这个消息,是要牢牢占据道德舆论的制高点。向世人昭告,李信在盱台的杀戮,不是因为秦人残暴,而是这些楚国余孽贼心不死,自寻死路,这场杀戮是合理且应当的。 至于项籍有没有杀死武功侯赵佗,只需关注官府公布的最新消息。 武功侯赵佗击破骆越,斩杀骆王,秦国南征军已经全定百越之地。 秦始皇下诏褒扬有功将士的同时,还按照惯例大酺天下三日。 结果已经明了。 项籍的刺杀是无用功,反而还让景氏、项氏以及盱台县所有的楚人残党尽数被杀。 代价太惨重了。 张良身子颤了颤。 项籍这事情,让他想到了自己。 “我昔日在彭城刺杀秦国皇帝,结果牵累项氏一族被秦人屠灭,只留项声、项籍等人走脱。” “如今项籍刺杀赵佗,事败不成,又使景氏、项氏遭受诛灭。” “这条路,是错的。” 张良心头苦涩。 现在回想起来,他自从立志向秦国复仇后,先后有勾连陈馀等人刺杀齐相后胜,迫使齐国出兵抗秦。在代地帮助代王嘉抵抗秦军,奔赴海东寻求刺客等作为。 张良做的事情很多,但目的就没有达成过,他的那些盟友几乎没有好下场。 齐国覆亡,代国陨灭,朝鲜被诛。 陈馀、公孙信、大铁椎,以及项氏全族都被尽数诛杀。 “庄子言螳螂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 “我张良,就是这只挡车的螳螂乎?” 心念一起,张良那口积攒了十多年的复仇气,瞬间就散了。 对于复国,对于推翻秦国,他已经绝望了。 “有赵佗此人在,这秦人的天下,就不是我张良可以颠覆的。” 张良转头,看向后方的季布。 这是一个耿直的豪杰。 数年的相处下来,张良知道季布其实早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只是没有捅破。 季布既然不说,张良就继续以黄石的身份在此生活,靠着季布的帮助躲过了秦人的数次大搜捕。 在季布的教导下,他这个曾经的韩国贵胄,学会了捕鱼捉虾,种种野外求生的本领。 如今已成了活脱脱一个乡野渔夫,一口沛县方言还说的非常纯熟。 张良自是很感谢对方。 而如今,盱台之事传过来,张良知道是自己该离去的时候了。 否则日后秦人追查过来,他很可能连累季布遭受株连。 张良害死的朋友已经够多了,他不想再重复痛苦的过往。 他默默为季布理着渔网,这是最后一次。 到了第二日清晨,张良收拾好行装,正式向季布告辞离去。 “黄兄,你在我这儿住的不是很习惯吗?为何突然间就要离去了。” 季布略显惊愕。 张良道:“数年叨扰,多谢季兄款待。然天下之人相聚有时,离散亦有时,若日后再有机会,当与季兄把酒言欢。” 季布性格豪爽,听到此话,便不再挽留,便道:“黄兄既然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强留了。只是不知黄兄将往何处去?” 张良略一沉吟,笑指西方道:“季兄若要相寻,芒砀山中一黄石即我也。” 说完,张良对着季布拱了拱手,飘然而去。 “黄石?” 季布看到那背影远去,笑着摇了摇头:“这张良还挺有意思的。” 他之所以收留和庇护张良,并非是有反秦之意,只是敬佩其一椎掷至尊的那股豪勇气概。 这正是他们豪侠最为欣赏的东西。 张良走出木屋,抬头只见天光正好。 经过一夜思索,他已决定好了自己日后的归处。 “昔日武王克殷,天下归于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 “我张良没有推翻秦国的能力,那我亦当效仿伯夷、叔齐之事,此生不食秦粟!” 张良在心中低语。 他想到了这几年从关中流传至各地的修仙之法。 据说凡人可以通过辟谷炼气,修成仙体,从此超脱凡俗之扰,逍遥世间。 张良在听季布说过一些后,就专门去了解了一下,对于此道颇感兴趣。 “复国之事已不可为,我便辟谷炼气,追求仙道吧。” 张良幽幽一叹,往芒砀山方向走去。 那里距离沛县不远,属于砀郡所辖,不受东海、泗水、九江三郡发生的事情影响,可以让他从容隐居。 …… 秦始皇三十六年,季春。 在骆越安定局势,剿抚越人的秦国上将军赵佗,收到了来自关中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信件。 “封赏的食邑已经破了万户,比老王还多四千户呢。这下回去就要升列侯了吧?” 赵佗拿着赏赐的诏书,心里有些喜悦,倒不是因为赏赐,而是因为离他回去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他还需要半年左右的时间来安定百越全境,收服那些投降越人的心,免得秦军一走,这里就立刻反叛,那岂不就是白打了。 算算时间,大概在冬季就能回去了吧。 列侯的名号还没有定下。现在有两个备选,一个冠军侯,一个镇国侯。 各位觉得哪个好点,或者有更合适的侯号推荐吗? (本章完) 第八百二十四章:变故 在接受赏赐后不久,位于百越之地的赵佗又收到了一个重要消息。 李信奉皇帝诏令率兵扫荡东方,顺着刘氏家族这一条线,将潜伏的楚国余孽一网打尽。 景同自刎,景驹被缢杀。 项氏残党被尽数诛灭。 除了东海郡是重点打击对象外,还有泗水郡、九江郡等地也在李信这一次的清理范围中。 三个郡,前前后后加起来杀了两千多人。 两千多颗人头落地,还有数千人因为这件事情遭受了牵连,在秦法的株连罪下被罚没为隶臣囚徒。 赵佗知道后默然无语。 这件事情听上去很残忍,但对一个国家的稳定来说是必须要做的。 像景氏、项氏兄弟等皆是心怀复国,对秦国统治不满的楚国贵族,他们潜伏下来就相当于是在秦国内部安了一颗定时炸弹。 如果不清理他们,并借着此事震慑天下,日后很有可能再出现项籍这样的刺杀事件。 这些不计后果,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恐怖分子最是让人防不胜防。 赵佗可不想再被人刺杀了。 “清理光了这些潜伏的反秦势力,日后只需稳住中央局势,缓步改革,就可让天下长久安定。” 赵佗长吐了一口气,将注意力从中原收回来,专心处理百越事项。 在秦军击破骆越主力后,他采取怀柔措施,以尽快收服躲藏在各地山林中的越人。 相比于种族屠杀,或抓做奴隶的下场,他给予越人的条件很不错。 越人只要投降,不管他们在之前的交战中是否杀过秦人,前仇都既往不咎。 同时对于投降的骆越贵族,赵佗效仿之前在闽越、南越和西瓯等地施行的政策,保留他们对部众的自治权,世有其地、世管其民。 只要这些越人贵族承认秦国对此地的统治权,承认他们自己是“秦人”,并听派遣来的秦郡守的话,每年向中央缴纳相应的特产贡奉就足够了。 赵佗并非不想将这些新征服的土地消化掉,使百越变得和中原一样,每一个越人都能接受中央派遣的秦吏管理。 但实际上这是短时间内完全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秦国十年之内覆灭六国,将自身领土扩大了好几倍,已经有些消化不良了。 多亏赵佗提前倡议扩招学室,在这十多年里培养出了更多的秦吏储备,这才让秦国对诸侯故地的控制力大大加强。 属于诸夏旧土的关东地区,秦国统治都显得这么艰难。 远在南方的百越之地,派遣的秦吏数量自然更不够了。 更别说秦人和越人之间,双方种族不同,文化差异巨大,连语言都不通。 越人只会听他们那些都老、首领的话,怎么可能听你秦吏的指挥? 在这种客观因素下,赵佗已经取得了始皇帝的同意,在越地推行类似后世“土司”的制度,以土官治土民。 秦吏只管理越人首领,至于底层的越人则由自己治理。 这样做的好处极多,一来减少了秦国对百越的统治成本,秦军只需要控制闽中、南海、桂林、象郡等四郡的郡治和一些要道关塞就够了,其余的广大丛林都不需要驻军和派遣人员,大大减少了补给难度和人员压力。 二来是百越各部的越人首领、都老见到自己的地位得到保障,他们只需要每年向秦国皇帝贡奉一些特产,就能免除刀兵之祸,自然更易于接受,乐于配合秦国统治。 有了越人上层的主动配合,秦军刚刚拿下的这片土地就不容易再出现反复的情况。 “先打下这块土地,建立名义上的统治。后续再以中原先进的经济文化侵蚀此地,让越人们用皮毛、果物等岭南特产和商人进行交换,让他们离不开中原的造物。同时多派遣儒生来此,在文化思想上也要对越人进行同化,宣扬一个秦国原则,给他们灌输普天之下皆是大秦领土的意识!” “用强大的军队进行震慑,再用经济文化等软实力入侵。恩威并施下,只需几代人,就能将百越真正的融入大秦。待到日后中原人口多起来,还可逐步进行岭南开发。” 赵佗心中对于后续如何治理越地,有一个大概的规划。至于其中的具体细节,则需要回到关中后和皇帝以及满朝公卿商议。 他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稳定百越,然后带着早已思乡的南征军将士回到他们的家乡。 可现实情况是,就在时间进入秦始皇三十六年的六月后,一道突如其来的诏令打了赵佗一个措手不及。 “武功侯初定百越,拓土万里,朕心甚喜。” “然百越地广民稀,皆夷越之人,自古反复无常。今慑大秦军威而畏服,军去则易变,空费数载之功。” “今丞相王绾、李斯议曰:徙天下刑徒、隶臣妾、赘婿、商贾等民共十万户,以实岭南诸郡。如此以夷地变夏土,使岭南之地永为我大秦之疆域。” “制曰:可。” 赵佗收到诏书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历史上秦军征百越,确实有大规模徙民的事情。 但在这个时空,赵佗向皇帝提出了表面设立郡县,实际治理则采用土官制度的缘故,使得现实和历史有了些许不同。 至少他在出征前,和始皇帝商量对百越之地的处理时,并未谈到大规模移民这一茬。 在赵佗看来,移民是可以的,但至少要先过上一段时间,将百越和秦国内部稳一下,再逐步一点一点的移民,那样更加稳妥。 怎么眼看战争刚胜利,南征军将士正要撤回的时候,中央朝廷就突然搞了这一出。 而且一来就是十万户,数量这么多,光是如何将十万户人安置分派就是个大问题。 更别说你看看皇帝这一次徙的民都是些什么成分。 各种刑徒,隶臣妾,好吃懒做的赘婿,喜欢钻营的商贾,还有因犯罪而被贬谪的官吏。 名为徙民,怕不是在搞流放。 这些人在中原尚且作奸犯科,被流放到天高皇帝远的岭南,还会守规矩吗? 新征服的百越蛮夷,遇上这些被迁徙过来渣滓,怕不是要闹出大问题。 “好啊李斯,你和王绾给我下绊子是不是。” 赵佗看着诏书上的两个名字,气不打一处来。 这些老家伙还是出手了。 (本章完) 第八百二十五章:反击 恢弘雄壮的咸阳城,一处新修不久的华丽大宅中。 凭借老父关系,今年刚升职为廷尉监,拥有千石秩禄的李于正优哉游哉的迈步前行。 他走到水边一处四角攒顶的小亭,见到李斯正在亭中高坐,眯着眼打量水池中豢养的鱼儿,身前的案几上还摆放着一壶酒水。 “见过父亲。” 李于上前施礼。 李斯点了点头,示意他入亭坐下,旁侧侍立的青衣小婢立刻上前斟酒。 李于转头四望,只见假山水池相互衬托,景色优美,远方的粉墙黛瓦更显出一种贵气,再加上巨大的面积,这样的府邸,可比昔日的李氏老宅好太多了。 “父亲,看来皇帝果真信重于你,否则不会赐下这般豪宅,我看王丞相家的都没这么气派,住在这里面,一定舒服极了。” 李于不由感叹。 可惜他自从和冯氏之女成婚后就搬了出去,自己住了一个小宅,不能再享受这般高门大宅的风光生活了。 李斯笑了笑,挥手让周围侍立的婢女退下。 “你要知道豪宅大院不过是依附于权力之上的东西,皇帝赐我此宅,是因为我身居丞相高职,有能力为他治理大秦。若是我没有能力和相应的地位,谈何享受此等宅邸。” 李于点头,望了四周一眼,见到那些婢女确实走远后,压低声音笑道:“所以父亲此番联合王丞相上书建议迁徙十万户秦民于岭南,就是想拖住赵佗么?毕竟皇帝之前可是当着众公卿的面说等赵佗回来,就让他宰执天下。要是他在岭南再多呆几年,和冯无择一样染了越地水蛊,死在那里,岂不就没了这个隐患。” 听了这话,李斯瞪了他一眼:“你的眼光也就只能看到这一点,真是没出息。就算赵佗回来,皇帝真让他为相,你怎知不是让王绾下去呢?” 李于嘿嘿笑道:“那是自然,若是两相去其一,必然是他王绾下去。父亲乃是皇帝腹心,自不可能被赵佗替换。” 李斯哼了声,拿起酒杯饮了一口,这才道:“此乃一箭射三鸟,可获三利之策也。你刚才所说的只是其中一鸟,可知另外二鸟是何?” 李于皱了皱眉,道:“除了可以拖延赵佗回咸阳的时间,免除赵佗的威胁外。我知此策还可以用中原的刑徒、罪吏,以及赘婿、商贾等贱籍者去充实岭南,既能除国之虱害,还能尽快将岭南占为己有。” “那些越人反复无常,我大秦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土地,怎能又交给这些蛮夷自己治理。名为郡县,实际上如同藩属,这样无甚意思。还是以秦民填充,使其变成真正在皇帝治理下的郡县才是大道啊,父亲,我看皇帝心里肯定是喜欢这样的。” 李斯颔首。 刑徒、罪吏,还有贱籍的赘婿、商贾在法家眼中,就像是长在人身上的虱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只要有机会都想将其除去。 将刑徒流放边疆更是秦国常做的事情,当年嫪毐叛乱,事后秦王政就将有罪的四千余家流放到蜀地去。 这一次借着李信清剿关东反贼,判数千人为刑徒的机会,李斯以此为契机,提议将这些刑徒加上各郡县的“虱子”一起徙到岭南,这样做不仅可以清理一下中原的“虱害”,还能顺势同化岭南,让彼处真正变为秦土。 始皇帝性格本就霸道急躁。 之前赵佗与他商议在岭南实行土官自治,秦国再缓缓消化的战略,始皇帝心中本来就不太喜欢,因为这就不是他的作风。 皇帝想要的是征服后的实际统治,诏令一下,四海万民皆俯首。 只是碍于当时屠睢和冯无择刚刚打了一场大败仗,岭南战事需要赵佗前去主持,他这个君王只能捏着鼻子答应下来,心里是扭扭捏捏,勉勉强强的。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百越之地已经被秦军征服,有王绾和李斯两人开口提出此事,还说明了各种好处,让皇帝非常心动,略一思索就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赵佗那边,他自有额外的补偿奖励,相信对方到时候自会满意。 至于那些南征数年的将士们,除了一部分会被轮换外,剩下继续戍守的就只能委屈一下。 毕竟在皇帝看来,那些士卒,包括这一次被迁徙的罪民、黔首都不过是一些写在纸上的数字罢了,一切只为他伟大的帝国服务。 因为徙民填岭南之事,合了皇帝的心意,在表面上看来又对国家有好处,故而皇帝很快就下诏开始施行。 关东各郡已经开始盘点各处刑徒、罪吏、赘婿、商贾等人的名单,南征军主帅赵佗那边也收到了帮助安置的命令。 清理虱害,同化岭南。 便是李斯这一箭射下来的第二只鸟,一只在他看来能有利国家的鸟。 李于说完,又皱眉苦想了一会儿,对李斯道:“前两只鸟我都知道,但你这第三只鸟是什么?我却想不明白,此事对我李氏,或是对这秦国还有什么好处吗?” 李斯闻言,先谨慎的再度打量了四周一眼,确认环境安全后,这才低声道:“皇帝可能快不行了。” “嘶!” 李于大惊失色,不停吸着凉气。 李斯表情平静,直到李于镇定下来。 “父亲,皇帝居然快不行了?这可是件大事啊!一旦山陵崩,则太子必将继位,咱们李氏可就发达了。” 李于眼中冒出兴奋之色。 李斯沉声道:“然也,皇帝的具体病情,我不敢探知。但他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了,我有几次入宫禀告国事,见其面色不好,坐立难安,以吾观之恐怕就在这一两年了。只是皇帝恶死,医者侍从不敢多言,更不敢传于外间,远在百越的赵佗肯定是不知道的。所以你知道我这一箭的真意了吧?” “儿明白了,父亲真乃睿智绝伦也!” 李于兴奋道:“皇帝将崩,赵佗因徙民之事困于岭南,则辅国之臣必是父亲无二。辅佐太子登基,稳定国事,再加上姻亲关系,纵使日后赵佗归来,亦无法撼动父亲的位置。” “而且我看那赵佗说不定也在百越生了病,最后落到武信侯的下场,如此我李氏在秦国再无匹敌者,将成为大秦第一家族!” 李斯瞥了一眼儿子兴奋的模样,他的眼中却无丝毫喜意。 他抬头看天,见到时至下午,日光西斜,脸上有淡淡的哀伤弥漫。 “太阳,终归是要落山啊。” 一箭射三鸟,李斯的谋划自然是好。 以对秦国有好处来实行徙民政策,从而将赵佗困在百越,只需再等上一段时间,待到帝崩,权力交接之时他们李氏就能独得大利。 只是李于的嘴太过灵验,让事情多了一层变故。 一个多月后。 来自岭南越地的使者快马加鞭奔入咸阳,带来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秦国上将军赵佗,在越地染疾,难以支持,欲托徙民之事于副将任嚣,请命回关中。 此消息一送到朝中,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 右丞相李斯更是在知道这个消息的瞬间,愣在了原地。 赵佗生病了? 以他心智,以及对赵佗的了解,很快就有了结论。 “赵佗征战,善用正奇相合,好调动人心,用攻心之法破敌。” 李斯第一次体会到了那些曾与赵佗作战的人,面对赵佗出招时到底是何种心境。 他幽幽叹道:“此子的手段果然厉害。” 以始皇帝心性,在征越胜利后,徙民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史记·秦始皇本纪》:三十三年,发诸尝逋亡人、赘婿、贾人略取陆梁地,为桂林、象郡、南海,以适遣戍。 《史记·南越列传》:置桂林、南海、象郡,以谪徙民,与越杂处十三岁 第八百二十六章:回都 秦宫中有一高台,名为天保,是皇帝东巡遇刺,归来后在伤病中所建,也是他这数年来唯一耗费民力修筑的大型宫殿建筑。 台名来源于《诗·小雅》中的一首,因其有“天保定尔,亦孔之固”、“君曰卜尔,万寿无疆”等句而被皇帝所喜,故建此台,以应己身。 台高十二丈,基广二十四丈,皆合秦之吉数。 皇帝最喜欢站在天保台上,俯视秦宫,甚至是整个咸阳。 当他拿着千里镜,一眼看到千步、万步之外,看着入宫的公卿大臣相互交谈,看着宫外的黔首在街道上来往穿行。皇帝感觉自己俯视着众生,执掌着每一个人的生死前程,那种感觉让他无比的舒爽。 只是随着身体出现问题,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 今日天色阴沉,有风南来,吹动台上种植的林木摇曳,簌簌作响,始皇帝却一改常态的来到此处,迎风而立,直面南方。 “陛下,此处风大,还请加衣。” 赵高从后方侍者手中接过衣物,小步走到皇帝身后。 始皇帝没有搭理,依旧握着手里的千里镜,盯着咸阳城的南部,直到看着那数匹快马在骑士的鞭笞下奔上大道消失在远方,他才放下手中的器物,轻轻叹了一声。 “朕未曾想到武功侯在岭南染疾,竟然还想着让他先镇住岭南诸越,以辅助徙民之事。早知如此,朕就该早点让他回来的,唉。” 赵高听到这声叹息,神色微惊。 他跟随皇帝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对方用带有自责、悔意的语气说话。 这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统御天下的至尊帝王吗? 联想到上午皇帝收到武功侯染疾的消息时,那副神色失措的表情。 “武功侯在皇帝心中,怕已不是臣子的地位了,而是皇帝认为的亲人,就算与太子相比也毫不相让。” 赵高暗暗惊叹。 要知道之前镇守干越的大将冯无择,就曾因病数次请求回咸阳,但都被皇帝以伐越大战在即,前线不可无将军,还望将军多多坚持等话给驳了回去。 现在面对武功侯赵佗的请求,始皇帝在收到消息后,甚至连两位丞相和太子都没有商议,就直接同意下来,并且让人快马加鞭赶赴越地,命武功侯回师咸阳。还特意嘱咐武功侯一切以身体为重,相应事务酌情处置。 赵高是诏书的执笔者,对于皇帝下诏时的忧虑之情十分清楚。 相比于赵佗的身体,似乎徙民之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若是冯无择地下有知,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表情。 或者说,也正因为有了冯无择在越地病亡的例子在前,始皇帝才会对赵佗染疾之事感到惶恐。 他是真怕赵佗也和冯无择一样,死在了南方。 明白皇帝的心情,赵高轻声安慰道:“陛下勿要忧虑,武功侯年轻体壮,只要能及时回到咸阳,由医者诊治,想来没有大碍。” 始皇帝颔首,抬头望了望天空。 “朕还要等着赵佗回来,为他亲自封侯啊!” …… “哈哈哈,皇帝心中果然有我。” 桂林城中,武功侯赵佗收到了来自咸阳快马加鞭送来的诏书,略一扫视,便脸露得意,自己在屋中轻笑起来。 在数月前,他一收到皇帝的徙民诏令,就立刻看出来这是李斯、王绾两人给他下的绊子。 动机很简单,皇帝当年在他出征前,可是明确当着众公卿百官的面,说过待他赵佗凯旋,便让其宰执天下。 君无戏言,特别是这种当着满朝众臣承诺的话。 赵佗如果按原计划在冬天回去,那么到了年底秋季,全国升迁调任官吏的时候,两位丞相就得有一个下台。 王绾年富力强,花了老长的时间才熬走了右丞相隗状,屁股还没坐热,怎么可能愿意被赵佗取代。 李斯今年都七十岁了,自吕不韦时入秦,熬了大半辈子才当上了左丞相,连最高的右相之位都没摸过,更不可能甘心下台。 哪怕多拖上一年,那也是极好的。 两个丞相一琢磨,联合起来以徙民入越这种国之大事来拖延赵佗的步伐,让谁也从表面上挑不出毛病。 如果换成一般人,还真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继续在这百越之地耗费时光,毕竟两丞相联手,皇帝也答应下来,如何翻盘? 可赵佗不一样。 “就凭我和皇帝的感情,我若一病,你李斯如何应付?” 赵佗嗤笑一声。 政治场上正是如此,别看平日里众公卿之间你对我乐呵呵,我对你笑盈盈,真要是双方有了利益冲突,找到机会去下绊子,甚至下死手也是常有的事情。 笑容渐渐从赵佗脸上消失,忧虑逐渐浮现。 如果他是本时代土著,纵使心智过人,恐怕也只能看到这一个表面原因。 但他来自后世,可是一直都记得秦始皇驾崩的时间。 秦始皇三十七年。 现在是秦始皇三十六年,也就是说距离历史上皇帝驾崩就剩下一年左右了。 世界线不同了,中间可能出现其他的变故,但在这个重要的时间点上,李斯突然来这一招,不由让赵佗想到更多东西。 “是皇帝身上出现了什么问题吗?我走之前,他的状态看上去还不错啊,莫非后面还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佗眉头紧皱。 皇帝的身体健康在秦国就是禁忌,无人敢议论。 甚至就连嬴阴嫚、陈平、涉间等人或许有所猜测,但也不敢在信中乱言,甚至连皇帝都不敢提及。 这种事情一旦泄露,便是犯了君王大忌,容易掉脑袋的。 所以直到现在,赵佗对于宫中皇帝的事情依旧不太清楚,只能从蛛丝马迹中猜测一二。 “不管如何,现在归师诏令在我手中,只要回了咸阳,一切都稳了。” 赵佗在接到诏令前,就知道皇帝一定会同意他回去的。 所以在使者来回的时间里,他基本将百越之地的事项安排的差不多了。 原本的百越四国,被分成了四个郡。 闽越为闽中郡,南越为南海郡,西瓯为桂林郡,骆越为象郡。 南海郡和闽中郡由一直负责大军后勤的副将蒙恬来负责,桂林郡和象郡赵佗则交给了副将任嚣。 这两人都是沙场宿将,皆有能力,一人负责两郡,问题不大,后续徙民的事情应该能处理妥当。 至于军中将士思乡心切的问题,则让赵佗伤了不少脑筋。 因为这事情朝廷干的确实不地道。 秦军将士与越人艰苦奋战,正是为了早日结束战争回到家乡,哪知道战争打完了,皇帝却说你们先别回去了,继续为秦国镇守百越,甚至他还要从北方移民过来,更使得将士们回家之途漫漫无期。 要不是赵佗威望太大,能镇压的住场面,恐怕早就有军队闹起来了。 许多将领代表手下士卒前来向赵佗询问,他们何时才能回家。 赵佗无奈,只能告诉众将士,自己一定努力在皇帝面前周旋。 “我定为诸君尽诉戍守他乡之苦,请皇帝调换戍卒进行轮替,让诸君能尽快回乡。” 听到赵佗这么一说,许多将士皆哭泣相告。 “上将军既然这么说,那吾等自然相信上将军,还请上将军回去了,勿要忘记吾等将士尚在这越地戍守啊!” “上将军,我想回家。家父、母年岁已大,吾想尽孝于他们膝下啊。” “吾走之时,新妇刚刚有孕,数年过去也不知孩儿是个什么模样,我还没有见过自己的孩子啊。” 一张张含泪的脸,一声声动人的诉求震动着赵佗的心。 他对将士们用心安抚,对许多诉求应下,并作出承诺,这才将局势控制住。 “若无上将军在此主持大局,面对将士思乡心切,吾等可难以镇抚啊。”任嚣对此感叹万分。 赵佗无奈苦笑:“此事我会在朝中尽量周旋,不过接下来越地的事情,就交给任兄和蒙将军了。” 赵佗在桂林附近,祭拜了征越而死的屠睢及诸将士,又与任嚣、蒙恬等人或是当面,或是以书信进行交割。 待到越地的事情一切安定下来。 他正式带着一支五千人的军队,押送着一批冥顽不灵的越人俘虏,以及大量的象牙、犀角等珍贵特产,往咸阳方向行去。 虽然说是因病而归,但征伐百越是一场举国大胜,凯旋仪式是必不可少的。 他赵佗,将以帝国英雄的姿态,回到咸阳,去见他的君王。 第八百二十七章:帝迎 秦始皇三十七年,十月初一。 这是秦历新年的第一天,本该是无数人在家中与亲人陪伴,饮酒或是饮浆水作乐,欢度节日的时间。 但在这一日,咸阳城里外,皆是人山人海,无数人在此围聚,声音鼎沸,其热闹程度远胜数年内的任何一天。 并不是有什么大型的新年活动在这里举行,而是大秦武功侯赵佗,将要在这一天凯旋入咸阳。 “武功侯要回来了,据说他这次打下的百越疆土,可抵得上中原六七个郡那么大,啧啧。” 人群中,有人议论这一次的南征成果,觉得武功侯战绩斐然。 有黄面男子哼道:“大有什么用,那地方是真正的荒野,山里的越人都是些蛮子,还会吃人呢,要不然也不会从中原迁徙罪民南下去充实岭南之地。唉,可怜我家侄儿正在南征军中,这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听到这话,旁边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立刻忍不住了。 他斥道:“能活着就不错了。你那侄儿多亏了是由君侯统帅,要是之前跟了屠睢南下,别说是回来了,尸体说不定都被越人吃了。今日君侯大胜归来,以他的作为,必定会为将士们出言,你就勿要担心好了。” 此言一出,周围诸人纷纷附和道:“正是如此,要是跟了屠睢那家伙南下,定是个尸骨无存的下场,还是武功侯靠谱,自征战以来,从无败绩。吾等若是从军,只愿随武功侯而去。” 黄面男子听完,颔首道:“尔等说的也是,多亏了武功侯,吾儿才能保全性命。” “咦?你刚才不是说是侄儿吗,怎么转眼就变自家儿了,这里面莫非是有什么隐情?” 众人发现盲点,纷纷追问,直问的那黄面男子脸色微变,忙找话语敷衍。 唯有刚才呵斥的络腮胡子男子没管周围的吵嚷,只以双目眺望远方灞桥方向。 “听说君侯在百越染了疾病,也不知情况如何,若是我能以身相代,为君侯分担那就好了。” 就在他喃喃之间,双目突然大亮。 “君侯,回来了。” 就在远方的地平线处,有烟尘四起,一支行走了数千里而来的军队正在接近咸阳。 翘首以待的上万秦人皆大声欢呼。 位于人群中心,由中尉军控制清理出的一片场地上,在此等候的百官公卿纷纷激动起来。 帝国的英雄,带着胜利归来。 “咸阳,我回来了!” 赵佗骑在白马上,眺望远方巍峨城市,以及那数不清的人影。 “从三十二年出征百越,到如今三十七年,已经快五年了。” 五年时光,世事变幻,从蛮荒百越之地,回到这个时代的文明中心,他自然是百感交集,心情颇为复杂。 在赵佗的白马身侧,有夏侯婴、彭越等五百亲卫骑兵簇拥。 马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肩高身壮,配上披挂甲胄的雄武骑士,更显出一股威武之气。 在骑兵后方,则是韩信率领的四千五百名军容整肃的步卒,他们披坚执锐,押送着马车运载的大量岭南特产,以及上百个被串成线的越人俘虏。 这些俘虏男女各半,其中男子大多为越人中的“英雄”,也就是那些誓死不降秦军的死硬分子。至于女子,则许多都是从南越蛟部俘虏的贵族女人,是曾经吃过人的家伙。 如今他们作为战利品被送来咸阳,以展现秦军南征的战绩。 赵佗率兵接近咸阳,欢呼声铺天盖地而来。 除了两侧大量围观的咸阳人外,他最先看到的还是由中尉军簇拥百官公卿。 虽然还隔了一大段距离,无法看清人的容貌。 赵佗还是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其中一人的身份,太显眼了。 “那家伙是张苍吧,几年不见,他怎么越来越胖了,跟个球似得。” 除了张苍,赵佗实在是想不出朝中还有何人能拥有这种如球一般的体型。 待到赵佗近了,见到百官是由太子扶苏领头,左右丞相及九卿跟随,可谓朝中重臣尽数来全了,再加上其各部副职,足有近百人之多,这般阵仗,可以说是除了皇帝亲迎外的最高规格了,足可见朝廷对此番赵佗凯旋的重视。 “上将军为国征战,凯旋奏捷,扶苏甚为佩服敬重。” 太子扶苏上前,与下马的赵佗见礼相迎。 “太子言重,为大秦征战,乃是赵佗应当之事。” 赵佗忙谦虚回礼,看到扶苏的脸,他有些恍惚。 成熟了太多。 赵佗还记得初见扶苏时,对方是个爱穿楚国华服的温润如玉佳公子,性格直爽,并带有理想主义色彩。 后来在他的干预下,扶苏日渐向真正的秦国公子转变,在赵佗南下时,扶苏已经是锋芒内敛,成为了一个可以熟练处理政务的储君。 而到了五年后的今日,两人再次相见,赵佗只觉扶苏一举一动间都充满了属于上位者的稳重沉熟,以及那种泰然自若的气质。 “时空已经转变,若是不出意外,他将成为真正的二世皇帝。” 赵佗心头感叹,不过这一次是充满了喜悦。 扶苏上位,将是他对于秦朝世界线做出的最大改变。 因为是公众场合,万人瞩目,赵佗和扶苏说了一番场面话后,赵佗又与后方的两位丞相行礼。 “自从上将军征越大捷,吾等皆翘首相盼上将军凯旋,今日一见,上将军雄风依旧,让人倾慕。” “上将军之功,为我大秦之冠,使吾等心甚仰慕,得见上将军凯旋,吾等皆欣喜过望。” 右丞相王绾和左丞相李斯,笑意盈盈,话语间充满了倾慕的语气。 “诸公客气了,吾能在百越得胜,亦多亏诸公在朝中协力相助。此胜,同样是诸公之胜啊。” 赵佗面上客气相对,心里直对这两人翻白眼。 嘴上说得好听,但实际上最不想自己回来的,怕就是这两人吧。 因为是凯旋仪式,这种大喜的时候不方便询问疾患之事,他们两人心中恐怕最想知道的还是自己有没有染疾患病的问题吧。 赵佗与王、李二人客套后,又依次与九卿等人见礼。 当轮到少府章邯时,赵佗听着这个老部下的恭维,又看到站在他旁侧对自己微笑的张苍。 这胖子几年不见,已经成了章邯的副手,秩禄千石的少府丞。 不过想想他在数术上的造诣,和少府对这方面的需求,张苍担任这个职务也就不奇怪了。 因为关系亲近,又不太拘泥小节的缘故,张苍在章邯说完后,主动上前恭贺道:“数年不见,上将军风采依旧,苍甚为欢喜。” 听到欢喜两字,赵佗突然想到昔日临别时,他曾在府中举办告别宴,张苍在宴上喝醉了酒,居然请求赵佗征服百越回来后送他几个越人女子尝尝鲜。 赵佗低笑道:“张兄可还记得昔日宴上之言。” 张苍怔了怔,说到这个,他记性可好了,不由踮脚抬头看向后方被秦军步卒押送的越人俘虏。 这些俘虏里有男有女。男人就不说了,光看模样就知道很是凶残。 至于越人女子也同样是披头散发,身上裹着的是肮脏的毛皮、麻衣,一看就十分蛮荒原始。 似乎是感受到这边的注视,有越女抬头,对着张苍露出画满了龙纹的脸和一双发红的眼睛。 张苍咽了口唾沫,不由问道:“上将军,这些女人怎么眼睛是红的?” 赵佗脸上戏谑之色浓郁,轻笑道:“自是因为她们吃过人。张兄若是喜欢,待我见了皇帝,到时候请求赐两个给张兄,以全昔日之诺。” 张苍闻言,立刻打了个哆嗦,忙道:“上将军,不要。” 赵佗却不理他,笑着离去,与诸卿见礼后,正式带着大军进入咸阳城。 “大秦威武!” “上将军威武!” 咸阳城中,铺天盖地的欢呼声回荡不休。 赵佗骑马率队,穿过层层欢迎的人群。 跟在他身后的夏侯婴、彭越等,甚至是统率步卒的韩信都是第一次享受这种奏捷凯旋的荣耀仪式,一个个兴奋的面红耳赤,呼吸剧烈。 “我彭越能跟着上将军享受这般荣耀,纵是立刻死去,这辈子也值了。” 彭越兴奋的说话都哆嗦。 后方的韩信感受同样差不多。 但相比于彭越的满足,在万众欢呼中,韩信更加痴迷的看着前方骑着白马的人影。 “这是君侯的荣耀,我韩信此生,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成为像君侯一样的人。” 在无数人的欢呼雀跃中,在沿途武士高唱的凯歌中。 这支帝国的英雄部队走过了大半个咸阳城,来到位于渭河北岸的巍峨秦宫前。 到了这里,赵佗一下怔住了。 他抬头,看着前方那高耸的宫墙。 以及宫墙上层层簇拥的人影。 赵佗的眼睛有些模糊。 他看到这个帝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自从称帝之后,再未亲迎过任何一位将军的帝王。 竟然离开了他本该静坐等候的殿宇帝榻。 来到此处,迎接自己。 “陛下。” 第八百二十八章:列侯 始皇帝的出现,将这场奏捷凯旋的仪式推向了最大的高潮。 上将军赵佗翻身下马,向皇帝行礼,并口呼吉语。 身后数千将士见到了这一幕,纷纷跟着行礼相拜,神色兴奋到了极点。 这可是皇帝啊! 天下至尊。 大秦帝国的真正主宰。 众将士有幸一瞻天颜,只觉热血全往脑袋上冲。 “大秦万年!” “陛下万年!” 阵阵欢呼声在秦宫外回荡,伴随着皇帝身后宫庙中奏响的钟鼓声,更将气氛烘托到了最高点。 始皇帝居高而视,对下方的将士颔首回应。 他见到在凯旋将士的簇拥下,那位头戴鹖冠一身黑甲的年轻将军依旧英姿飒爽,正向他行礼致意,忽觉眼睛有些湿润起来。 “此地风沙颇大。” 始皇帝轻轻叹了声。 这里万众瞩目,皇帝要保持自己的神圣与高贵,自是不好多言,略微示意后,他便转身离去。 同时谒者捧诏宣布,所有凯旋将士,各有酒肉及金玉等赏赐。 听到有赏赐,风尘仆仆跨数千里而回的五千将士已经乐开了怀。 数年征战,终于得胜归来,可以享受属于他们的荣耀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常规的献俘、告宗庙等的仪式。 待到这些程序走完,才进入众人最为期待的入朝封赏环节。 因为徙民之事在即,任嚣、蒙恬等将领尚在百越镇守。 赵佗是“抱病而归”,自然不可能带走他的那些老部下,除了韩信这五千人擒斩骆王功勋卓著得以回朝献捷。 其他如樊哙、曹参、梅鋗、萧何,甚至是郦食其都被留在越地。 百越的安定太重要了。 赵佗可不想自己一走,百越就突然造反,到时候又要重新打一次,所以他留下良臣猛将,并专门嘱咐郦食其,一定要辅助好任嚣,保证越地的安稳,防止再发生新的战争。 所以这一次封赏,有资格跟随赵佗上朝只有韩信一人。 韩信初次从军征战,就得到了上朝受赏的荣誉,兴奋的不停搓手。 他一边跟随赵佗往大殿走去,一边不住说着:“上将军这一次征伐百越,为大秦开疆拓土数万里,皇帝一定会封上将军列侯之爵。上将军这下,可就成了我大秦统一天下以来第一位受封的列侯了!” 赵佗回头瞥了他一眼,道:“武城侯方是我秦国第一列侯,可不要胡言。” 韩信嘿嘿笑起来,待赵佗转过头后,他自己又嘀咕道:“武城侯的爵位是皇帝在统一前封的,我说的是统一后,不冲突。而且武城侯的食邑可没上将军多。” 赵佗摇了摇头,知道韩信是因为太过紧张和激动才说这些话。 毕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等日后见识多了,自然就会学会稳重。 不过韩信那些话,同样将赵佗的心给勾动了起来。 他此时走到殿前的丹陛下,前方正是那巍峨雄壮的咸阳宫正殿。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闯关东。” 赵佗自从秦王政二十年入秦,追寻了整整十七年的东西,就在眼前。 当年的豪言壮语,即将实现。 “诏上将军武功侯及左庶长韩信入殿!” 随着谒者传诏。 赵佗深深吸了口气,带着韩信大步上前,在百官公卿的注视下向皇帝走去。 宽阔的大殿华丽庄严。 韩信这是第一次上殿,非常的紧张。 他不敢直视前方的皇帝,也不敢随意扫视周边的公卿百官,只能将目光视线放到这华丽巍峨的宫殿本身,特别是那高耸擎天的数十根立柱上。 韩信脑袋里想起小时候和邻里孩童玩的绕柱游戏。 “好粗的柱子,这要是有人绕着柱子追逐,怎么也抓不住吧?” 就在韩信因紧张而遐想连篇的时候。 赵佗走到大殿中间,向皇帝行礼相拜。 “臣赵佗,拜见陛下。陛下万年,大秦万年。” 韩信忙跟上去,有样学样。 始皇帝颔首。 旁边的谒者按照礼节让二人请起。 赵佗抬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帝榻上的皇帝身影。 刚才在秦宫外因为距离和高度的原因,他看不清皇帝的具体容颜,直到现在才看了个清楚。 陛下胖了。 这是赵佗的第一感觉,但紧接着他就发现皇帝胖的有些不自然。 赵佗没有时间多想,因为此刻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 “臣赵佗,奉陛下诏令,率大军二十万南下征伐百越,耗时四年……” 赵佗声音清朗洪亮,将此番南征战事以汇总的形式向皇帝进行禀报。 帝榻上,始皇帝略显浑浊的眼眸紧紧盯着他的上将军。 当听到赵佗的声音依旧中气十足时,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对于此番南征的战绩,他早就清清楚楚,不需要多听,他真正关心的还是眼前年轻人的身体。 “果然离开了越地,赵佗的病就好多了。幸亏他上书向朕说了染疾的事情,否则继续让他待在越地,难保会重现冯无择的覆辙。” “回来就好啊,朕的国之重臣,决不能折在越地。” 始皇帝心头高兴,听着赵佗的奏禀,他脸上不住露出笑容。 这让殿中的太子扶苏、左右丞相及百官诸卿皆看的心中暗暗吃惊。 皇帝笑了。 如此模样,除了上一次赵佗报捷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这时候,赵佗已经复命完毕,立在殿中,目光期待的看着始皇帝。 不仅是他,整个殿中所有人全都期待的看着接下来的一幕。 这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始皇帝肃然道:“南方百越,乃古之蛮夷。昔有将军冯无择、屠睢率兵征越,以除边患,误中越人奸谋,丧师彼处,此乃大秦之耻,亦是朕之耻辱。” “幸有上将军赵佗,奋勇破敌,扬威南蛮,一雪前耻。此乃国之大功,朕当重赏之!” 一直站立在帝榻下,手捧诏书的谒者立刻上前,开口宣读封赏诏书。 “皇帝三十七年,时在孟冬。上将军赵佗南取百越之地,开疆万里,以为闽中、南海、桂林、象郡。百越之君,俯首系颈。此战复我国仇,彰我威德,乃大功于秦。帝心甚喜,特赏功明德。” 来了! 所有人都注视着那宣读诏书的谒者,就连一直低垂着眼帘的李斯也忍不住抬头凝视,等待着谒者说出的下一句话。 上将军定然会爵封列侯,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 但这个列侯的侯爵名是什么,那就值得人去猜测了。 不同的侯爵名,可以看出皇帝不同的心思。 武功侯赵佗,会成为什么侯呢? “武功侯赵佗,以南征百越,为秦国开疆万里之功,特进爵为列侯。” “封镇国侯!” 第八百二十九章:名与器 谒者声音落下,整个大殿在一瞬间鸦雀无声。 除了始皇帝和提前知晓的主爵中尉外,殿中众臣全都一脸惊愕的看着那张诏书,以及望着同样愣住的赵佗。 紧接着响起的是无数吸气声。 李斯因为年纪大了,吸气太猛甚至还当场咳嗽起来。 不寻常! 镇国侯。 这个爵位的名字,真的非常特殊,完全是不属于常规的侯爵名。 按照秦国的封侯封君惯例,一般君侯的爵号,大多以所封的封邑名,或是以自身的能力或功绩来命名。 比如商君商鞅,穰侯魏冉,应侯范雎,这些人就是以他们所封的商於、穰、应等地方来命名,突出一个简单好记。 至于武安君白起,文信侯吕不韦,长信侯嫪毐等人的爵名,则是来源于自身的功绩和能力特长,一看封号就知道是在“文”还是在“武”方面立的功封的爵。 包括赵佗自己的武功侯,以及王翦的武城侯,冯无择的武信侯,通通都是以“武”字开头,正是遵守其中的规则。 在赵佗回来前,许多人都在暗中猜测,赵佗或许会被封为武忠侯,武威侯等等不错的爵名。 甚至还有人暗想不如封个武安侯出来,看看这位年轻的列侯能否抵挡住这个封号的杀伤力。 哪知道始皇帝不走寻常路,封了个镇国侯出来。 镇国。 这种封号,是一个臣子能够得到的吗? 此号一出,便已经凌驾于所有的侯爵之上。 李信愣愣的望着赵佗。 眼前的年轻君侯,这个站在军功爵制度最顶端的男人,真的是他昔日从军伍中擢拔的少年吗? 种种过往自眼前飘忽而过。 李信闭上眼,嘴角勾起了笑,他在心中轻声道:“昔日看中赵佗,当是我李信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站在李信旁侧的武城侯王贲,同样神色复杂。 他王氏世代秦将,代代先祖为秦征战立功,到了王翦时才终于凭借灭国之功,得封列侯,成为王氏最大的荣耀。 但如今在赵佗这个镇国侯面前,王氏数代人的努力就显得有些晦暗起来。 心头百感交集,王贲却生不起嫉妒之心。 因为对方确实有这个资格。 十五岁入伍,征燕,攻魏,灭楚,吞代、齐。 北破月氏匈奴,南取百越之地。 灭国甚多,开疆万里。 这样的战绩,足以让赵佗成为秦国之支柱。 有他在,则天下无人敢与秦国为敌。 称作镇国,又何尝不可? 故而纵使无数人对这个封号感到惊讶,也没人敢有异议。 哪怕是李斯、王绾,甚至是羡慕嫉妒的羌瘣都觉得这个封号,赵佗当得起。 “陛下。” 赵佗从惊讶中清醒,看着帝榻上正对着他微笑的皇帝,已是心潮起伏,眼睛略微湿润。 从皇帝表情,他能看出对方是真心的。 所谓功高震主,鸟尽弓藏等语,在他这里似乎并没有奏效。 赵佗伏身一拜,向皇帝谢恩。 恩宠并未结束。 始皇帝微笑道:“赵卿,到朕案前来。” “唯。” 赵佗恭敬应命,在众人羡慕至极的目光中迈步,走到皇帝案前。 看着眼前逐渐接近的男子。 始皇帝略微浑浊的目光有些恍惚起来。 这一刻仿佛打破了岁月的界限,他看到十七年前,那个来自燕国的少年向他迈步走来。 “天下。” 始皇帝呢喃着。 当年种种豪言,犹在耳边回荡。 昔日少年已经实现了他当年封侯的壮志。 可他这个君王,却是老了。 始皇帝轻轻一叹,将手伸向摆放在案上的锦盒,将其打开,里面是华丽的印玺以及紫色的绶带。 名与器。 这是有华夏文明以来,对于一个人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 名就是被公开赋予的身份,如君主、臣子。 器就是和名相匹配的物件。 皇帝对赵佗的赏爵是“名”。 眼前象征着列侯身份的金印紫绶则是属于他的“器”。 系上这颗刻印着“镇国”二字的金印,赵佗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大秦镇国侯。 赵佗跪在地上,双手接过由始皇帝递来的金印紫绶。 “镇国侯,昔日豪言虽成,然今后亦要为大秦天下奋力。” 始皇帝平静开口,目光盯着赵佗的脸。 听到这话,赵佗握印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 皇帝说的是“大秦天下”,而非“朕”。 赵佗颤声道:“陛下厚爱,臣赵佗铭记于心。赵佗此生必为大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好!朕喜欢!” 始皇帝笑起来,看着赵佗那眼中含泪的模样,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授印结束后,这一次封赏也快到了尾声。 对于赵佗这一次南取百越,开疆万里的功绩,始皇帝除了为其进爵为列侯外,又额外加封了两千户的食邑给他。 之前赵佗就已经是万户侯,现在多了这两千户,一下就达到了一万二千户。 “陛下这是已经到了强迫症晚期啊,老王是六千户食邑,是一千个六。我这是一万二,都两千个六了。” 赵佗暗自感叹皇帝的强迫症,丝毫没意识到这其实是皇帝对于徙民之事的补偿。 至于韩信,他之前就已经收到了升爵为右庶长的赏赐。 这一次上朝并未升爵为左更,毕竟他在这里只是一个配角罢了,其功绩远不如赵佗耀眼。 但始皇帝还是大手一挥,给了韩信五百金的赏赐,理由是斩获骆王,对提前结束征越之战立下大功,以及擒杀了贼人项籍。 “项籍的两百金悬赏都包含在这里面?” 韩信眨了眨眼。 之前项籍的人头送到咸阳,因为需要核验的缘故,赏金并未立刻下发,如今皇帝干脆一起给了,了结此事。 “这里面有两百金是刘邦的,我韩信乃是信义之人,可不能独吞。但这金额数量太大了,不可找人寄送,我当写信一封去越地,告诉刘邦以后来咸阳寻我,我将此赏金亲自交给他才妥当。在此之前,就先放在我这里吧。” 随着封赏结束。 始皇帝在朝会散去后,又依照惯例为有功将士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在这种庆功性质的宴会上,主题基本上就是各种吹捧,同时众公卿请有功将领讲一讲南方的战事。 赵佗如今身份尊贵,自然不会去担任说书人的角色。 绘声绘色讲故事的任务就交给了韩信。 这其实也是韩信一个认识满朝公卿的好机会。 说不定他未来的老丈人就在这场庆功宴上呢。 在阵阵赞叹和奉承的话语中,赵佗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始皇帝身上。 只可惜,始皇帝只在宴会刚开始露了个面后就离开了,宴会的一切事项都交给了太子扶苏来主持。 这样的情况让赵佗越发忧虑。 到了宴会结束,他心中期望皇帝派赵高来召他深夜入寝宫相见的场面没有出现。 夜色已深,宴会散去。 赵佗与韩信走出宫门。 他忍不住回头,看向后方被黑色笼罩的秦宫。 “陛下,你还好吗?” 心中呼唤,没有回应,只有夜风在宫墙处卷动,发出呜呜的哭泣声。 赵佗幽幽一叹。 与众位公卿相继告别,他踏上了等在宫门外的马车。 秦始皇三十二年出征,三十七年归来。 五年时间,他终于要回家了。 (本章完) 第八百三十章:心病 夜色已深,清脆的铃声在咸阳大道上回荡。 车轮滚滚之间,宽大舒适的车舆中,正坐着两人。 “今日感觉如何,众公卿可都是对你称赞不已啊。” 赵佗看向脸色通红,口鼻间尚有酒气喷吐的韩信。 韩信在咸阳并无府邸,又是赵佗的弟子,自然跟着他往侯府走。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韩信的爵位已经达到了右庶长,卿爵者不能再寄居于赵佗府中,那样会犯了忌讳,给人留下话柄,大概安顿一定时间后,韩信就会另立宅邸。 听到赵佗问话,韩信摇了摇头,驱散了些许酒意:“彼辈称赞我,或许有我韩信立功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看重我和君侯的关系,意图通过我来接近君侯,此事不足喜。” “哦,你倒是看的清楚。” 赵佗略微惊讶。 他本以为韩信今夜被众公卿轮番敬酒吹捧,心中定然骄傲,没想到韩信自己心头明白的很。 韩信道:“有君侯丰功在前,韩信区区小功,岂能有骄傲自满之心。” 赵佗哑然失笑。 他明白过来,韩信这是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标杆,处处于与自己比较,以此抑制骄傲之心。 就像他赵佗当年将李将军放在心中,时时刻刻警醒自己,不要骄傲自满一样。 笑完后,赵佗又打趣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我看今晚王丞相、御史大夫等皆看中于你,他们族中当有佳女,你或许可以考虑一番。” “信知道了。” 韩信应了声,但语气明显不太在意。 就在两人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下。 车外御者道:“君侯,侯府已经到了。” 赵佗下车后,只见府门大开,张灯结彩,在这夜色中显得格外华丽明亮。 “恭迎镇国侯回府。” 府中诸奴仆、侍女站在府门两侧,恭敬相迎。 赵佗颔首,目光略过这些迎接的下人,一眼便看到站在门前的三个身影。 灯影下,美妇人体态丰腴,容貌柔美,正紧紧的看着自己。 她的两侧,有一少年和一六七岁的小女孩。 “父亲!” 赵彻拉着妹妹上前,恭敬行礼。 “父亲。” 赵芸也跟着开口叫了一声,只是看着赵佗的模样,还显得有些好奇和陌生。 赵佗有些恍惚。 他离家的时候,赵彻不过五岁,赵芸一岁多,转眼快五年过去,两个孩子已经是大变了模样。 “不错,长大了。” 赵佗笑着抱了抱两个孩子,又自随从手中取过他从百越带回来的礼物,用象牙和犀角精心雕制的带有越地风情的饰品和玩具。 两件小礼物立刻拉进了父亲和儿女的感情,赵佗拍了拍他们的脸蛋,向一直等着他的妻子走去。 韩信走上来,对赵彻笑道:“彻儿一晃都长这么大了,你可还记得我?” 赵彻打量了他一眼,突然哈哈笑起来:“怎么不记得,兵不厌诈嘛,我敲过你的头。” 笑容瞬间在韩信脸上凝固。 他翻了个白眼,看向旁边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这是芸儿吧?我以前还抱过你呢。” 就在韩信和两孩子打趣交谈的时候。 赵佗已走到嬴阴嫚身前。 伊人美眸如水,满目柔情。 “回来了?” “回来了。” 短短两句话,一问一答。 并非没有话说,而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千言万语,热情似火,只有在屋中榻上才能畅聊到底。 一个时辰后。 屋中榻上,两人相拥在一起,享受数年来最为难得的时光。 突然,嬴阴嫚想到了什么,撑起身子,漂亮的眉毛皱了皱,对着赵佗冷笑起来:“好一个上将军镇国侯啊,又用上了装病的计谋,你可知道那消息将我吓到了,整整数月都未安寝。” 赵佗忙叫冤道:“我是真的病了,何曾假装。” 嬴阴嫚不信道:“就你刚才那般表现,有哪点像是病了的模样?” 赵佗不慌不忙,一脸无辜的指了指心口:“千真万确,我这里病了。” 嬴阴嫚哼了一声:“什么病?心病?” 赵佗颔首:“确为心病,症名相思,世间只有一个人才能治好我这疾患。” “胡言,你又说些羞人的话。” 嬴阴嫚颊飞红霞,已是贝齿咬唇,目中湿润。 赵佗嘿嘿笑道:“刚才药量少了些,还不够解症。本侯要服药了。” 说着,他已是色狼扑食,压了上去。 …… “赵佗已成了我的心患。” 夜色中,咸阳城的一处大宅,李由身穿宽袍,盘膝而坐,呈吐纳姿态。 只是他的心始终无法静下来,脑海里不断闪过今日白天的种种场面。 凯歌振旅,万众欢呼,太子郊迎,君王于城头相见。 功勋盖世,封侯镇国。 这样的荣耀,是他李由自入郎卫开始,就一直想要得到的东西。 只可惜世事弄人,近十载拼搏,沙场征战,到了最后李由得到的只有败将之名,残破之身。 “我命数奇。” 李由在这数年的修行里,对自己天生的命数不好已经看开了,没了昔日怨天尤人的心态,学会了接受,甚至主动进行钻研。 他甚至还以平静的心态去学习《连山》《归藏》等典籍,结合修仙去推演和钻研命数的演变,对此道颇有所获。 他对于过往,本来已经放下了。 但今日的上将军赵佗归来,却让李由原本平静的心再起波澜。 他离开了很久没走出过的宅邸,在万人之中,默默看着那个年轻人享受他只有在梦中才能奢望的荣耀。 李由的心乱了。 心一乱,就再也静不下。 由这场奏捷仪式想到以往种种,战争,公主,李由想到他和赵佗的之间的一切交集。 “若不解决,我将永远困于心病魔患中。” 李由咬了咬牙,起身走到案前,以完好的手执笔写下一封拜帖,并唤来下人。 “明日一早,将此拜帖送往镇国侯府,” …… 凯旋归家的第二日,赵佗难得的睡了一个懒觉。 直到日上三竿,天光从窗外照射进屋,他才悠悠醒来。 身体尚显酸软,赵佗却神清气爽,数年来在百越积攒的欲气尽数宣泄,真是让他舒服极了。 “我的爵位已经达到了最高了,以后就算还有其他战争也不可能再让我前去。从此就可以在这咸阳,好好享受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了。” 赵佗伸了个懒腰,见到旁侧并无人影,看来嬴阴嫚早就起床了,并未打扰他。 “昨晚真是辛苦她了。” 赵佗笑了笑,起身着衣。 皇帝或许是怜惜他一路辛劳,想让他安歇两日,将大朝会的时间定在后日。 而赵佗得胜凯旋,在朝中尚未担任职务,这两天基本上无事可做,准备全用来陪自己的妻儿,好好享受一番夫妻之乐,家庭之爱。 朝中诸位公卿也知道此中道理,并没人在这个时候不开眼的邀约与打扰,让赵佗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一直在心中等着皇帝的召见。 “今日会诏我入宫吗?” 赵佗的期待并未得到皇帝的回应,反而等来了一张让他感到惊异的拜帖。 彼时赵佗正与嬴阴嫚和一双儿女在府中池畔玩耍。 当听到下人禀报右庶长李由遣人送来拜帖时,赵佗还未答话,嬴阴嫚就已经柳眉倒竖。 “李由?良人勿要见他,拒绝掉吧。” 赵佗笑了笑,接过下人递过来的拜帖,打开看起来。 这个李兄虽然运气差了一些,但人还是不错的。 嬴阴嫚不高兴道:“满朝公卿皆知良人初回咸阳,需要安歇两日,都没有前来打扰,唯有李由在此时拜访,真是无礼至极。而且此人乃是数奇之命,就连父皇也被他所伤。良人还是勿要见他的好,万一被他……” “李兄要离去了。” 赵佗轻轻叹道:“他说要去追寻仙道,欲来与我相别,归隐山中,再不出世,还望我能助他斩断世俗之念。” “啊?他要走了?” 嬴阴嫚一愣,接着开心的笑起来:“那可太好了,他在咸阳居住,我和彻儿外出时都不敢从他府邸所在的街道穿行,只能绕路而走。李由要是一离开,那以后可就不用绕道了。” 赵佗满脸惊愕。 这才知道李由住的那个宅子,已经成了咸阳城的禁地。 据说从那里走的人要不是切菜切到手,要不就是走路摔跤绊倒,或是夫妻吵架不停,小儿夜哭不止,种种传言越传越凶,越传越邪乎。 哪怕是朝中公卿也不敢从彼处路过,李由府邸周围一里范围内更是一片空屋,无人居住。 按理说,这样的情况对咸阳城造成了极为不好的影响,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李由搬到其他地方去。 但偏偏李由除了是丞相李斯的长子外,还是彭城救驾的大功臣,他可是在危急关头用肩膀为皇帝挡了刺客一椎(民间有传言说,刺客本来砸不中皇帝车驾,是被李由肩膀反弹后这才砸到皇帝车驾上),在这种情况下,没人敢提此事。 至于皇帝,更是自从彭城归来对李由赏赐之后,就不再言及此人,视为忌讳。 皇帝如此,诸位公卿自然也是如此。 谁敢提? 谁敢招惹? 不如绕路。 李由,已经成了大秦的禁忌存在。 上到太子、公主、百官诸卿,下到庶民黔首奴仆,全都不敢从李府经过。 听到嬴阴嫚绘声绘色的讲述李由的恐怖,赵佗只觉好笑。 你夫妻吵架,小儿夜哭也能怪到人家李由身上,那是不是晚上做个噩梦也是李由的问题? “李兄欲要离开凡俗,想和我见最后一面,此事我怎能拒绝。” 赵佗摇了摇头。 相比李由的命奇厄运之说,他更注意到李由修仙这件事情。 “修仙这东西被我提前鼓捣出来,在卢生和徐巿这些家伙的煽风点火下,似乎已有风靡全国之势,不可再放任其野蛮成长了。我先看看,然后再想办法进行约束。” 赵佗宽慰了嬴阴嫚一番,并答应了李由的拜访。 到了下午时分 镇国侯府外,一辆马车停下。 李由下车,见到眼前宽阔华贵的府邸,特别是匾额上硕大的“武功”两字,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如今尚是武功,再过上几日,等镇国侯的匾额制作完毕,这府邸会显得更加尊贵威严。 “这些都是赵佗应得的。” 李由深吸口气,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大步上前,进行通禀。 “李兄来了,快快请进!” 出乎李由的预料,听到他的到来,赵佗竟然亲自出来迎接,特别是其亲热的口气,让李由感觉有些恍惚。 “由冒昧前来,叨扰镇国侯,还请镇国侯见谅。” 李由躬身行礼。 赵佗注意到他的一侧肩头凹陷,手臂软软的垂落下来。 想来那就是当初彭城之战留下的伤势。 赵佗叹道:“李兄说的什么话,昔日我初入宫中,李兄待我不薄,此情我一直记在心里。” 他说的是真话,要不是他当年在李由手下当郎官,哪那么容易和嬴阴嫚搭上线。 换成其他人,不一定有李由这么好糊弄,说不定遇到个心细的,查出来后向上一禀报,赵佗就完蛋了。 赵佗请李由入府,让人奉上瓜果糕点,两人说些以前的话。 但实际上两人并非朋友,他们的交集其实就宫里的那点时间,且只是泛泛之交,出了宫后就成了竞争对手,哪来的交情可攀谈。 工作不能谈,女人不能谈,战争就更不能谈了。 甚至就连修仙之事,赵佗也不太好提,在李由来前,他打听了一下,知道李由是为了改命而修仙,一提这事,难免说到“数奇”上。 李由太惨了,赵佗不愿对其伤口撒盐。 这不能说,那不能说,几句话下来,两个大男人就成功的冷场了。 但很快,赵佗就发现李由那双眸子一直盯着自己的脸看,而且目光十分奇怪。 这可就不礼貌了哈。 赵佗皱眉道:“李兄?” 李由一惊,回过神来,忙道:“是我失措了,还请君侯恕罪。” 赵佗摇头道:“无事,只是李兄言将要归隐山林修炼,不知将要往何处去?” 李由略一沉吟,轻声道:“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我昔日曾向往终南之山,日后或当于彼处修炼。” 赵佗默默点头。 场面再度陷入尴尬。 好在李由的目的似乎已经达到了,并未提出更多的请求,便起身告辞离去。 赵佗送李由出府后,感觉有些奇怪。 这李由来见自己,难道真就为了看自己这一眼吗? 答案正是如此。 当李由坐上马车,赵佗那张脸再度浮现于他的眼前。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的命数很特殊。逆天改命之说,并非虚言啊,我若钻研下去,或许日后真能改命。” 李由喃喃自语。 数年修炼,他没修出什么法力灵气,但是在苦心钻研下,命数相面等方面颇有精进。 他来见赵佗,正是要看看此人的命数到底是什么样。 凭什么能让赵佗有这般辉煌的人生,能得到李由想得却得不到的东西。 现在,李由有了答案。 赵佗将不再困扰他。 马车滚滚,向着咸阳城外驶去。 李由的母亲已经在数年前离世。 作为父亲的左丞相李斯,已经拒绝了他的拜访。 弟弟与他相见时的虚伪笑容则在李由脑中一闪而过,不留丝毫。 从此后,李由将真正斩断一切世俗,全心的去修炼命数之道。 终南山,便是他最终的归宿。 李由和张良的结局,会在最后一章《两千年后》的番外里进行呼应。 今晚就这章了,下一个剧情点是帝崩。 第八百三十一章:绝症 李由的拜访和离去,勾起了赵佗对于时光流逝的感叹。 十余载岁月,一晃而过。 昔日秦宫中那个威武不凡的中郎户将,现在却成了追求仙道的隐者,世事变化,怎不让赵佗心情复杂。 他的目光更忍不住望向秦宫处。 李由如此,那皇帝呢? 赵佗担心皇帝的身体,就像皇帝担心他的身体一般,很快就有年迈的太医令夏无且来到了镇国侯府上。 他是奉皇帝的诏令,来为赵佗诊疗的。 “中了水蛊,路上已经食了艾、蒿等物将身体中的蛊驱出来不少,不过这段时间还是有些虚弱。” 赵佗将手递给夏无且诊脉,口中则说着他身体的情况。 夏无且听得点头。 镇国侯面色略白,脉象稍微有些沉细,看上去像是纵欲之后的表现。 不过镇国侯一直在越地军旅中,应该不会出现这个问题,想来还是这水蛊在作祟。 “水蛊之病,在于久伤。君侯从百越抽身,又驱蛊离体,加之年轻体壮,应无大碍。老朽为君侯开一些药,服上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了。” “听到夏公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赵佗默默看着夏无且执笔写下医嘱,待到他落笔之后,赵佗适时开口:“夏公,我有一事相询,还请夏公教导。” 夏无且见赵佗神色诚恳,不由一怔,忙道:“君侯请说。” 赵佗挥手,让侍者和夏无且的随从离去,待到屋中只剩下两人后,他才沉声道:“夏公啊,我此番回到咸阳,发现今上似乎面色有异。” 夏无且勃然色变,道:“君侯可知此事乃是大忌。” 赵佗泣声道:“赵佗自是知晓,然今上待我,恩遇甚厚。我亦视今上为君父,只愿君父安好,若有疾患,愿以身代之。” 夏无且听出赵佗声音诚恳真挚,又想到皇帝对于赵佗的关心,以及凯旋时的荣耀时刻,他叹道:“君侯爱今上之心,老朽亦是清楚,然此事乃禁忌,不可轻言。若是君侯不再追问,老朽当做无此事发生。若是君侯执意相询,老朽当会告知一二,但此事也将向皇帝相禀,还请君侯思量。” 赵佗脑袋里浮现大殿上始皇帝明显发黑的脸色,以及说话时略显虚弱的声音。 他深吸口气,对着夏无且相拜道:“还请夏公相告,此事愿禀今上知晓。” 夏无且感受到赵佗话中的真心。 知道镇国侯是真的在关心皇帝的身体,甚至还不怕这种禁忌的事情被皇帝知晓。 整个大秦,敢主动踩这个雷区的,大概就只有镇国侯一人了吧。 夏无且缓缓道:“此事乃君侯离去后……” 半个时辰后,赵佗站在府门外,目送夏无且乘坐的车驾离去。 他面色平静,让人看不出端倪,但拢在袖子里的手已经紧紧捏在了一起。 …… 秦宫中,始皇帝面无表情的躺在榻上,听着夏无且对赵佗病情的汇报,以及赵佗向夏无且询问自己身体的事情。 一旁侍立的赵高听得后背生凉,额头直冒汗。 这兄弟也太大胆了吧,皇帝的身体也敢问,他就不怕犯了忌讳,直接被君王拉进黑名单吗? 赵高可还记得之前有一次太子扶苏关心皇帝身体,曾询问一二,结果被皇帝当众呵斥。 亲儿子尚且是这种待遇,你这女婿更加忌讳吧? 然而让赵高没想到的是,当始皇帝听完夏无且的禀报后,并未发怒,反而在沉默片刻后,突然苦笑道:“还是被他看出来了。” “朕本不愿以如今的模样去见他,想着状态好一些的时候再召他入宫相见。可此子关心朕,不惜犯了忌讳也要询问,此等拳拳之心,整个朝中谁能和他相比,朕不该辜负啊。赵高,传令让镇国侯入宫吧。” 赵高暗暗吃惊,忙答应下来,吩咐人去传皇帝的诏令。 待到下午时分,赵佗接诏入宫。 相比于朝堂上的诸多不便,这一次赵佗是真正接近到了皇帝的身前,看清楚了皇帝的模样。 “陛下,臣今日曾向太医令询问陛下疾患,此乃大罪,还请陛下治罪。” 赵佗口称请罪,眼睛却盯着皇帝那略显黑黄的面容。 从夏无且的描述来看,如果赵佗猜测的没错,始皇帝患的恐怕就是后世说的糖尿病。 口中发甜,视力下降,肢体水肿,脸色黑黄等等,怕已经是到了病症后期。 赵佗并非全才,关于这种病症,只听说过需要控制血糖,通过打胰岛素进行缓解病症,除此外,他就一概不知。 以这个时代的医学技术,恐怕更没有什么治疗的方法。 绝症。 赵佗心头闪过自他入秦以来,皇帝对他的种种信重和恩宠,悲从心来,双眼不由发红。 始皇帝看着他,略过治罪之说,哼道:“堂堂大秦上将军,朕亲封的镇国侯,在这新年里入宫见朕,怎的脸上连笑容都没有。镇国侯,给朕笑一笑,莫要做出这般姿态。” “唯。” 赵佗应了一声,他知道皇帝应该也不想看到自己这副表现,忙收摄心神,整理容颜。 始皇帝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他挥手让赵高等人出去,待到屋中只剩下自己和赵佗两人时。 他淡淡道:“朕的情况,夏无且应该告诉你了。不过这段时间朕感觉还行,再活个几年也无甚问题,没什么好哀伤的。” 赵佗默然无语。 始皇帝自我感觉良好,主要还是糖尿病属于慢性病,对他身体造成的痛苦和压迫感不如一些急性病。 故而他之前才打算让赵佗在百越多待一会儿,将移民之事稳一下,他有信心再多撑几年。 但实际上患这种病的人大多数是死于引起的并发症,一旦并发症出现,很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要了命。 最终会死在什么时候,谁也说不清楚。 赵佗不好提“死”,只能劝谏道:“臣闻此病最忌蜜、糖等物,还请陛下为了天下社稷,能忌食蜜、糖等物。” “呵?让朕不要吃这些东西,赵佗啊赵佗,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始皇帝眼睛一瞪,有些不满。 事关皇帝病情是否加重,赵佗不会退让,他说道:“臣是为陛下身体着想,是为这天下万民劝谏。臣……想让这天上的太阳,能再迟一点落下。” 话到最后,赵佗声音里满是凄婉,他终究忍不住心头的哀伤。 始皇帝身子颤了颤,他听出了赵佗话中蕴含的浓重情感。 “罢了……朕以后不吃就是。” 始皇帝摇了摇头,嘴角处却有细微的弧度勾勒。 “多谢陛下。” 赵佗长舒了一口气。 他虽然不知道在古代怎么治这种病,但只要不吃能引起血糖剧烈波动的东西,想来会拖延的更久一点吧? 始皇帝将赵佗的表情尽数看在眼中,略一沉吟后,说道:“朕之前说过,你为朕攻取百越回来后,朕将让你为相,宰执天下,这件事朕会做到。然相者,国之辅助,牵涉百官万民,其责任重大,你刚回来不可贸然接任,当在咸阳熟悉一段时间再说。另外,朕还有另外一个任务交给你。” “赵佗,你先去做一任少府。这一次,朕不需要你再搞出什么新东西,朕只要你将帝陵之事给朕办好,陵中的所有物件,你赵佗都要过目,为朕安排好……日后的居所。” 赵佗颤声道:“臣遵陛下诏。” “嗯,你办事,朕放心。” 始皇帝微笑着开口。 第八百三十二章:事死 新年过后,在凯旋之事引发的兴奋渐渐平息的时候。 一道来自秦宫的诏令,让咸阳城中的百官公卿皆吃了一惊。 镇国侯赵佗并未如他们猜想的那样,被皇帝拜为丞相,反而是再度成为了九卿之一的少府。 原本的少府章邯调任为专管宫殿、陵寝修筑的将作少府一职,至于之前的将作少府则被皇帝外放到南方当郡守去了。 这一变动引起许多人议论。 毕竟五年前赵佗出征的时候,皇帝可是当着众臣的面,亲自说过等赵佗得胜归来,便让他宰执天下。 这是要不认账了吗? 不少人在暗地里猜测此中原因,甚至还鼓捣出不少阴谋论。 “功高震主!肯定是功高震主!” “这赵佗先灭了六国,后击破匈奴,如今又在南方攻取了百越,他立下的功劳是秦国自襄公立国以来,五百年间从来没有人能够相比的。这样的功绩,皇帝心中一定会非常忌惮。” “如果皇帝身体好,或许还会让赵佗做丞相,因为皇帝自己压得住他。但问题是皇帝身体出现了问题,这时候就会考虑身后事,不可能让赵佗执掌相权,还是撵去弄他的奇技淫巧好了。” 和一些人的暗中笑话不同。 作为左丞相的李斯在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位置保住的同时,注意到了一个特殊的点。 少府,有制造陶瓦、陵寝器物的职责。 负责陵寝修建的将作少府章邯,又是赵佗的老部下。 “皇帝这是将自己死后的居所托付给了赵佗啊,这种信任……大秦有谁能和他相比?” 正如李斯猜测的那样。 赵佗第三次接任少府后,除了对工学之事有所过问外,整个人全身心的放到了帝陵工程上。 古人事死如生,事亡如存。 帝陵之事在皇帝的心中分量很重,他将这件事情托付给赵佗,就是最大的信任。 赵佗自然不会辜负皇帝,对此全力以赴。 帝陵位于骊山北麓,北临渭水之滨。 这地方是吕不韦选的。 在秦王政十三岁即位时,就开始修建,今年已经是修建的第三十七年了。 只是刚修建时,陵墓的规模不大,甚至可以说的上寒碜二字。 除了是因为彼时的皇帝还是秦王,更因为当时的掌权者吕不韦提倡节葬的理念,坚决反对厚葬。 吕不韦甚至抨击东方各国的王陵“其高大若山,其树之若林”,称大兴土木修建陵墓是一种十分浪费资源的做法。 秦国不能学六国。 在吕不韦倒台后,因为秦国彼时正对东方六国攻伐正盛,国力基本都耗在了战争上,那时的秦王政一心想的是如何统一天下,再加上彼时正是他年轻力壮的时候,对于陵墓修建不太上心,对吕不韦为他定下的陵寝修建没怎么变动。 直到秦国并一宇内,让他从秦王变成了天下人的皇帝。 六国尽灭,万民俯首。 地位的陡然攀升,让始皇帝心态膨胀,一挥手就将曾经的秦王陵升格为帝陵。 一切打回重造,重新设计,重新施工,整个陵墓都要配的上皇帝天下至尊的身份。 大量的六国战俘和隶臣刑徒,被押送到骊山,日日不休的为皇帝修建这座有史以来最宏伟的陵墓。 赵佗如今在骊山北麓,看到的就是一座占地极大,非常壮阔宏伟的陵园。 “禀君侯知晓,地宫下锢三泉,至于极点,所用材料皆为君侯所言三合土,防水效果甚好,再加上各项排水和阻水设施,安全上定然无虞。 章邯向赵佗这边通禀帝陵工程的情况。 赵佗点头,下锢三泉,也就是往地下挖的时候穿过了三层泉水,可谓极深。 到了这个地方,那就很容易遭受地下水的侵蚀。 赵佗前几年干少府的时候,弄出了大量三合土,提供给负责施工的将作少府。如今帝陵的地宫材料基本都用的是三合土打造,防水效果很不错。 因为时间已经到了秦始皇三十七年,整个帝陵工程实际上已经到了尾声,地宫基本弄得差不多了。 里面防御设施密布,有匠人制作的机关弩矢,一旦有人接近,就会被当场射杀。 同时大量的水银也被运到彼处,到时候会按照百川江河大海的分布进行灌输,要使得这个地宫能上具天文,下具地理。 除此外,还有滨海郡县送来的人鱼膏做的烛,点燃之后可以恒久不灭。 再加上大量的宝器奇珍,将让这个帝陵成为天下最为豪华的陵墓。 但赵佗觉得这个地宫应该存放更为珍贵的东西。 他检阅了御史府送来的预备存放在地宫的典籍,眉毛立刻皱了起来。 都是纸张版本。 “就这点?” “皇帝最爱读书,这么点书怎么够。通禀御史大夫,言天下所有典籍文献,皆要备份送到此处来。除了纸书外,还要弄一个简牍版本,万一皇帝想要看竹简怎么办?” 面对赵佗的要求,御史大夫冯去疾感觉十分难办。 天下典籍都要备份进地宫,那是多大的工程量啊? 纸书还好,他们有印刷术。 但要做简牍版本,那可不知要累趴下多少人。 难办,但是又不敢不办。 镇国侯说的对。 万一皇帝在地下嫌你书少,想看其他书了,或者是突然不想看纸书了,想看竹简,谁送下去? 为防万一,当然是全都要准备了。 赵佗说的这话是政治正确,皇帝听了,都得称赞一声:“镇国侯想的周全,知朕心意。” 冯去疾只能黑着脸,每天除了处理政务外,就是不停催促手下人天天加班抄书。 赵佗对此很满意。 秦始皇的地宫,在原本的历史上,哪怕到了两千多年后依旧没有被挖开,用科学手段探测后,里面的东西保持完好。 这说明赵佗如今修建的帝陵,将是世界上最好的储藏室。 所以赵佗要趁着这个机会,将天下所有的古籍文献,什么《连山》《归藏》《黄帝外经》,什么六国史书,诸子百家,尽数塞进去。 这样哪怕日后华夏大地上再有战乱四起,兵祸连连,使得典籍文献受损。 在秦始皇的帝陵里,至少还有一份珍藏。 先秦时代所有能找到的文献典籍,都在这里。 始皇帝的地宫,将比所有的图书馆都要安全。 赵佗怕纸张不耐储存,还贴心的多预备了一份竹简版,这样哪怕有一份损坏,也可以相互对照印证。 “这就是我赵佗为华夏所作的贡献!” 赵佗在自豪之时,也不忘在里面塞一些私活。 比如他自己编写的《物理》。 “还不够,我要写更多。” 赵佗往地宫藏书藏上瘾了,在每日工作完的闲暇时刻,就开始编撰属于他的《赵子》之书。 一生的用兵之法。 他所通晓的数学、物理、生物、化学、地理、天文…… 甚至还有各种种类繁多的主义,只要赵佗能想到的,全都一股脑塞了进去。 《赵子》 这是一本脱胎于《公输残卷》,又包含万象的亘古奇书。 等写完这些后,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皇帝在地下学习之余,那也可以看舒缓心情是不是。” 赵佗秉承这个思路,大肆创作起为皇帝解乏的来。 从《猴子历险记》、《105个男人和3个女人的故事》到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只手遮天》、《至尊骨与重瞳》再到《主神和一万个世界》等等奇奇怪怪的东西被赵佗写出来,然后珍藏入盒后一股脑塞进了地宫。 反正他是总指挥,打着为皇帝好的名头塞东西进地宫,别人也不敢看,也不敢多问。 做完这些,赵佗并未停手,他的目光从地宫中移出来,放到其他地方去了。 帝陵,除了埋葬皇帝的地宫外,还有地上建筑和大量的陪葬坑。 地上建筑是一座南北向的长方形园区,有两重墙垣环绕,分内城和外城,整体呈“回”字形,南北长二千四百步,东西宽一千二百步。 在内城、外城之间有各种陵寝建筑。 如祭祀的宗庙,宫殿,大大小小的院落,整体上与现实中的朝寝建筑一一对应。 按照奉常制定的礼法,在皇帝去世后,帝陵的地上寝宫中,一切都要和生时的做法一致。 每天按照固定的时间,四次在寝宫里摆上皇帝的饭食、新鲜的水果和蔬菜。 住在建筑里的侍从宫女更是要按时叠起和铺好就寝的被褥,放置洗漱的净水,以及各种始皇帝常用的器具,总之就是一切要按照皇帝在的时候进行操作,一日复一日,大秦在,则永远如此。 因为陵寝建筑被规划过甚,赵佗不好插手,而且也没什么必要插手。 他的视线放到陵寝建筑外的那些陪葬坑里。 什么兵马俑坑、铜车马坑、铜禽坑、石甲胄坑、葬马坑、珍禽异兽坑…… 赵佗的目标是百戏俑坑和一个自己专门设计的镇墓兽坑。 借着少府掌管烧制陶俑的便利,赵佗在里面塞了不少私货。 他出身军伍,不想破坏兵马俑。 但是这两个坑嘛,那可就能彻底放开了玩。 百戏俑坑里的人拿着各种奇奇怪怪的长管喷火武器,让秦人看了一脸懵。 至于赵佗弄出来的镇墓兽坑,那更是不得了。 棱角分明的钢铁战士,双手交叉胸口镶嵌宝石的大头人、满头蛇发的异域女子、刻着“歼星”两字的战船…… 他们将作为镇墓兽,护卫在帝陵的周围。 当然,相比于地宫的隐蔽和安全,这个位于外围的陪葬坑更容易被人挖出来。 赵佗在埋的时候,自然做好了准备。 甚至他还很期待,若是后世人将这些东西挖出来,会有什么表情? “我为这个帝陵真是操碎了心啊。” 赵佗幽幽一叹。 自从他一头扎进了这个大工程,一弄就是近一年的时间。 直到秦始皇三十七年的八月,皇帝的病情有了变化。 (本章完) 第八百三十三章:帝崩 赵佗在地宫藏书、制俑上寻求乐趣,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想淡化他正在为皇帝打造陵墓,至尊即将走向死亡的悲伤感。 效果还行,赵佗的精力被这些事项牵扯住后,确实有好几个月的心情都不错。 然而到了八月时,宫中传出来的消息却让他破了防。 “皇帝……晕倒了?” 赵佗当时正在少府工坊,看着工匠给大秦歼星舰上色,收到太子扶苏命人送来的这个消息,当时只觉头晕目眩,心脏砰砰跳动。 “我立刻入宫。” 他将事务交给少府丞张苍,急匆匆往秦宫奔去。 因为有太子扶苏主持大事,宫中秩序维持的很好,只是里里外外都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氛围。 赵佗感觉心脏攥的很紧,生怕来不及见皇帝最后一面。 好在上天开眼。 当赵佗气喘吁吁的赶到寝宫,发现皇帝已经清醒了过来。 “朕无事,只是一时头晕罢了,扶苏让你过来,真是多此一举。” 始皇帝卧在榻上,面色有些发白,见到赵佗进来,不由抱怨了一句。 扶苏在旁泣声道:“儿臣听闻父皇晕厥,顿时只觉天塌地陷,心中乱了阵脚,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镇国侯。” “哼,此等事情就能乱了你的心,日后如何做天下至尊?” 始皇帝瞪了儿子一眼,不过话中并无怒气。 看着涕泪横流的扶苏,看着满脸忧色的赵佗,他的心里是欣慰的。 患病的老人,心中想要的自然是子嗣围绕,关怀备至。 见到始皇帝无事,还能教训扶苏,赵佗心头一松,但紧接着,便有不安闪过。 始皇帝虽然清醒过来,但突然晕厥,就代表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严重的问题。 现在逃过了一劫,但这头一开,日后还不知会出现什么情况。 始皇帝刚刚清醒,不欲多言,说了几句话后,便让赵佗和扶苏离去,他想静静。 就在赵佗准备离去的时候。 始皇帝又叫住了他:“少府,骊山帝陵修的如何了?各种事项皆已完备乎?” 赵佗颤了颤,回道:“禀陛下,骊山帝陵总体建筑皆已完工,少府正在烧制各式兵俑和陵寝器物。” “做的不错,你们下去吧。” “唯。” 赵佗再次向着皇帝一拜,转身离去。 皇帝这一问,让他心头忧虑更甚。 陛下,已经感觉到了吗? …… 就像赵佗担忧的那样,随着第一次晕厥的出现,始皇帝原本就被病痛缠绕的身体开始以很快的速度走向了下坡路。 皇帝容貌憔悴,日渐消瘦,腿脚越发不便,到了九月时,甚至已经难以行走超过百步的距离。 哪怕不通医术的人,也知道这位至尊帝王,正在一步步走向人生末路。 扶苏、赵佗心中日益忧虑,被悲伤的情绪影响。 右丞相王绾,左丞相李斯及御史大夫冯去疾,带着朝中群臣上书,请皇帝派人祷祠山川,祈求神灵庇佑,为皇帝延寿。 始皇帝同意了。 他派出了自己信任的蒙毅,任命为上卿,前往天下名山祈祷祭祀,以求延续性命。 赵佗看在眼中,叹在心头。 到了这个地步,医药已然无用,只能祈祷神灵了。 他赵佗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尽量为始皇帝死后的居所添砖加瓦,让这位君王能在地宫里舒舒服服的躺下去。 到了九月的最后几天,在下午时分,有使者来到镇国侯府,传诏让赵佗入宫面圣。 只是见面的地点,并不在皇帝的寝宫,而是在足足有十二丈高的天保台。 此台宽大华丽,上有一处小型宫室,周围多有林木,景色优美,是始皇帝平日里放松心情的地方。 始皇帝此刻正站在高台边缘,倚着围栏,眺望远方,尚书令赵高小心的侍立在旁边。 “臣赵佗,拜见陛下。” 赵佗上前行礼。 始皇帝回头看了眼,点点头,让一旁的赵高退下,表示自己要和赵佗单独聊天。 片刻后,这天保台上,只剩下始皇帝和赵佗两个人。 “陛下,此处风大。” 赵佗轻声说了句,今日皇帝的气色不错,虽然有些消瘦,但精神看上去很好。 始皇帝哼道:“风大?这点风算什么,朕此生什么风浪没见过,此台之风,可比昔日泰山之巅差……咳咳……差远了。” 见到皇帝咳嗽,赵佗默默站到刚才赵高的位置。 这里是上风口,他以身体为皇帝遮挡。 始皇帝看到了,没有多言,转头望向远方的景色。 “你可知朕今日叫你来做什么?” “臣不知。” “朕快死了。” 始皇帝的声音很平静。 赵佗一口气瞬间堵在了胸膛处,让他难以呼吸。 始皇帝最厌恶别人说死字。 整个秦宫上下,太子扶苏、尚书令赵高、太医令夏无且等等皆不敢在他面前提起百年之后的事情。 现在他却自己轻描淡写的在赵佗面前说出来,让人十分震撼。 赵佗低着脑袋,颤声道:“臣希望能多陪陛下一些时日。” 始皇帝笑了笑,昂首望天道:“古之三皇五帝,夏禹商汤,乃至于周文、武,皆有功勋于世,然则大限一至,皆魂离世间,任凭尸身腐朽,最终化为尘土。” “朕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六王咸伏其辜,天下大定。又北破匈奴,西并月氏,东吞朝鲜,南取百越,四方蛮夷,皆为秦虏。朕平六国,征四夷,此等功绩何其大也,堪称亘古未有!” “朕泰山祭天,梁甫禅地,向天地神祇祈祷,本以为能获上天垂爱,让朕与古之贤者帝王不同,能得长生之道,为天地治理万民,让朕与这大秦,一同长存不灭!” “然则朕寻仙不得,修仙不成,病痛缠身。至于今日,方明白荀卿那句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的意思。” 始皇帝幽幽叹道:“既然人有生死,朕亦不能避免,那就没有什么好不甘的。” 赵佗颇为惊讶。 一辈子寻仙修仙,渴求长生的始皇帝在人生最后一段时间里看开了生死。 他应道:“陛下所言甚是,人之生死寿数,天已注定,吾等只需顺其自然,应天而为,所做不留遗憾便是。” “不留遗憾……朕有什么遗憾呢?” 始皇帝低声说着:“生死之事,朕已看淡。然则遗憾却也有不少,至少如今的大秦,在朕看来还不够。” 说到这里,始皇帝枯槁的面容突然迸发出活力,双目中有光芒绽放。 “在西边,乌孙小邦劫杀我大秦商队,理当诛之。王离言乌孙人狡猾,避我秦军而不战,故迟迟未灭。朕不能亲眼目睹乌孙昆莫悬首咸阳,不能亲眼看着我大秦进军西域辽阔之地,此乃一憾。” “在北边,阴山以北尚有匈奴残部,辽东之外还有东胡余众,朕不能一举而尽灭,尽服戎狄诸部,此为二憾。” “在东边,有日照郡守上书,言日照东南,跨海约百里外有群岛之地,疑似传说中的瀛洲仙山。朕虽然不太相信瀛洲之说,但已命舟师前往探寻,一来一回耗时久远,不能得彼处消息,此乃三憾。” “至于南边……百越已取,但朕还想要身毒啊。” 始皇帝怅然叹息,说出了他的第四个遗憾。 这是他坐在宫中看天下疆域地图时常生出的感受。 如果那些地方不知道就算了,既然始皇帝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了大秦的西边有辽阔富饶的西域,南边有疆土不输给诸夏的身毒,北边和东边也各有风景。 他那颗满是霸道和征服欲的心,又如何忍得住? 这其实也是他渴望长生的原因之一。 天下疆土尚未征服完全,他如何甘愿死去? “朕喜欢你当年在大殿上说的那些话,这天下只该有大秦一个国家,也只该有一个王!朕只愿,大秦能成为天下唯一的国,日月所照之地,皆乃大秦疆土!” 这般宏大的愿景,以及那四个遗憾听得赵佗额头直冒汗。 他低声道:“陛下之愿,实乃宏业,非一代人所能完成,此事当由后世子孙来做。” 始皇帝默默点头,赵佗一句话又将他拉回了现实。 “你说的没错,那不是朕该操心的事情了,但朕想看到。” “赵佗啊,待朕去后,你当和扶苏在此台上,仿造朕的模样,造一金人,在此眺望天下。朕的魂灵若在地宫待的乏了,或当来到此处,看一看大秦的江山是何模样。” 说到这里,始皇帝似乎想起了某些不好的事情。 他瞪着赵佗道:“这件事你要好好做,不能像当年的十二金人一样给朕偷工减料,这个金人一定要做的和朕一样高大!” 始皇帝郑重嘱咐的模样,让赵佗哭笑不得。 十二金人? 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亏得皇帝还记住此事,他要是不说自己都快忘了。 赵佗道:“陛下吩咐,臣铭记于心。” 始皇帝颔首,然后突然盯着他问道:“你赵佗年纪尚轻,爵位已封列侯,功勋冠于天下,不知你日后还有何想法?” 赵佗明白皇帝的意思,他神情肃然,下拜道:“天地可鉴,日月可昭。臣赵佗,日后只愿辅佐皇帝,此生永为秦将、秦臣,为大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见到赵佗郑重起誓的模样,始皇帝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很好,朕没有看错你。到朕身边来吧,与朕一起看看这咸阳的风景。” 赵佗起身,听话的走到始皇帝身侧。 他随着始皇帝看向台下的秦宫,看向远方的咸阳。 视野开阔,大有登临高山,俯视天下的味道。 只是泪水顺着赵佗的眼角滑落。 红霞满天,金乌西斜。 他看到,太阳正在落山。 …… 天保台之事后,始皇帝很快颁布了一个让满朝公卿感到惊讶的消息。 九卿之首的奉常被外放出去当郡守了,右丞相王绾则调任奉常,他原本的相位则由镇国侯赵佗接任。 任命来的很突然,王绾和奉常都懵了。 始皇帝对赵佗的承诺终究是兑现了。 没人能对此说什么,因为这天下都是皇帝的,他们不过是皇帝的臣子,皇帝想怎么任命,就怎么任命。 更别说镇国侯赵佗不管是功勋还是爵位当这个右丞相,都是绰绰有余的。 王绾只能苦涩的交出相位,将一切政务与职权与新任右丞相赵佗交接。 满朝恭贺赵佗为相,就连左丞相李斯都亲自上门拜访,以求拉近关系。 赵佗心里没有多少喜意。 始皇帝这样的任命,证明他的大限快到了。 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始皇帝时而晕厥,时而清醒,整个人的气色模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差。 在这个秦历的新年里,满朝公卿没几个能安心的过年,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秦宫深处。 到了十月初九这一天的黄昏,始皇帝突然派人招来了赵佗、李斯、扶苏等人。 他躺在榻上,气色有别于平日里的虚弱,竟有些红润。 赵佗一见,便忍不住双目发红,手脚不住颤抖。 皇帝的模样,怕已是回光返照。 扶苏在旁边直掉着眼泪,他是仁孝之人,对于皇帝除了君臣外更有着父子之情,这一刻只感觉心口如同撕裂般的疼痛。 李斯同样趴倒在始皇帝的榻前,老泪纵横。 从吕不韦倒台后,他侍奉皇帝近三十年的时间,看着这位君主从二十出头的朝气蓬勃,到三十余岁的沉稳霸气,再到日后登顶天下,为万民至尊。 三十年的相处,君臣之间,岂会没有感情。 “好了。” 始皇帝平静的看了他们三人一眼,特别是对李斯笑道:“朕闻楚地有神名为大司命,掌人之生死寿夭。秦虽无此神,然亦有上天主宰万物,可见生死之事乃上天注定,如今朕不过是依上天之命而行,有何哀泣之处。” 李斯颤巍巍道:“大秦离不开陛下啊。” 扶苏哭泣道:“儿臣舍不得父皇,愿以己身代父皇而去。” 听到这话,始皇帝忽然脸色一变,对着扶苏斥道:“胡言乱语,你乃大秦嗣君,待朕离去后就是秦国的二世皇帝。为帝者,岂能有如此儿女之态。扶苏,你给朕记住,从现在开始,你绝不许再哭,你若敢违朕之令,便是不忠不孝!” 扶苏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点头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一定不再哭泣。” “记住了,你日后是皇帝,你是天下人的君王,你要做真正的至尊!” 始皇帝看着扶苏点头应下后,这才口气略松,嘱咐道:“如今的秦国,虽有隐患未除,然朝中各有良臣猛将辅佐,你当多听两位丞相之言,好好治理这个国家。” “儿臣知道了。” 扶苏郑重应下。 旁边的赵佗和李斯马上表明了自己一定会好好辅佐太子的态度。 始皇帝面露欣慰。 扶苏,这个儿子虽然少年时受到楚人蛊惑,又脾气刚硬,常与自己顶撞,让他感觉不喜。 但好在有赵佗帮忙引导,随着秦国灭楚,扶苏鞭尸熊启后,已经彻底摆脱了楚人的影响,后续又经过监军和政务的锻炼,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嗣君。 右丞相赵佗是扶苏的妹夫,左丞相李斯是扶苏的岳父,在这种关系下,扶苏的帝位将稳如泰山,秦国的权力交接不会出现任何乱子,让皇帝很放心。 他的目光从扶苏脸上掠过,望向了一旁的赵佗。 看着眼前眼圈发红,哀泣失声的赵佗,始皇帝心头百感交集。 “朕幼年时为父所弃,被抛在了赵国,忍受万般屈辱。” “九岁归秦,结果父亲死了,母亲要了嫪毐,不要我。” “吕不韦仗着权力压制我。” “亲弟弟背叛我。” “樊於期叛军而逃。” “燕丹遣荆轲刺杀我。” “熊启为了他的国家,背弃了朕的信任。” 父亲、母亲、仲父、弟弟、将领、友人、长辈…… 始皇帝的这一生经历了无数人的背叛,他的前半生都生活在尔虞我诈中,以为世间之人皆是如此。 直到眼前这个少年的出现。 始皇帝看着赵佗,脑袋里不知道是第多少次浮现出昔日咸阳大殿上的那幕场景。 君王与少年。 一见相知,终走到最后。 没有背叛,只有温情与信任。 始皇帝在他的后半生,真正有了名为温暖的感觉。 “朕有赵佗,此生无憾矣。” 他笑着说了一声。 然后闭上了眼。 这位天下人的君王,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秦始皇三十八年,十月。 秦始皇帝崩于咸阳宫。 今晚无了,后续只剩下几章了,会把前面埋下的线收一下,然后结局。 第八百三十四章:二世 始皇帝崩殂于咸阳宫。 对整个秦国来说,这无异于大山塌落,将让整个天下为之颤抖。 哭声先从秦宫响起。 尚书令赵高跪在屋外,痛哭流涕,既为皇帝之死而悲痛,又为自己的前途感到忧虑。 被扶苏招到宫中的将闾、荣禄、胡亥等诸公子见到永远闭上眼睛的君王,同样悲痛欲绝。 “父皇!” 胡亥母亲早死,始皇帝就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他自小最受始皇帝宠爱,父子之间很有感情,现在见到此景,哭到失声晕厥,整个人无法站立。 “镇国侯,父皇离世,我心悲痛,还请君侯暂为我主持大事。” 扶苏答应了始皇帝日后不再哭泣,要成为真正的君王。 可他性格自幼仁孝,此刻被兄弟们的情绪感染,虽未流涕,但也痛心至极,无法理事,故将重任交给了赵佗。 毕竟旁边的李斯已经七十多岁了,一番痛哭下,看上去站都站不稳,自然难以主持大事。 “唯。” 赵佗点头应下,他再度看了面容安详,嘴角甚至带着笑容的始皇帝一眼。 昔日天保台上一别,赵佗就已经做好了这一天到来的准备,此刻在悲痛之余,尚有理智存留。 始皇帝安详的死在宫中。 他留下的帝国、皇权都将平稳的得到交接,这样的结果比历史上要好上太多。 赵佗轻轻一叹。 他往外走去,见到尚书令赵高正在门口落泪。 赵高抬头,望着赵佗,露出一抹渴望又带有讨好的神色。 “君侯。” 他是胡亥的老师,和太子扶苏没有什么交情,等到太子登基为帝,他这个尚书令恐怕是干不了多久,日后前程只能落在自己这个兄弟上。 赵佗眼皮微跳,他明白赵高的意思。 这家伙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但赵佗转念一想,自己入秦后,多蒙赵高在宫中照应,给他传递了不少有用的消息。至少到目前为止,赵高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他和对不起大秦的事情。 现在世界线大变,一些事情已经不可能再发生,没有那个篡改诏书的机会,赵高的人生定然会和原本大不一样。 “此人精通律法,又是一个书法大家,颇有才能,如果用得好,说不定还能成为能吏。” 想到此处,赵佗对赵高点了点头,露出善意。 赵高见到此景,放下心来。 “我赵高此生做的最聪明的事情,就是提前交好了镇国侯,此生无忧矣。” 始皇帝一死,赵佗必为辅政大臣,日后他的前途应该不用愁了。 对赵高释放出善意后,赵佗便开始着手处理始皇帝崩殂后的事情。 先是发丧,也就是向天下宣布皇帝的死讯。 随着这个消息的公布,整个咸阳里巷瞬间哭声四起。 和关东新征服的诸侯地不一样,咸阳是秦国的政治中心,住在这里的秦人可以说是整个天下对秦国最为忠心的一批。 他们世世代代,祖祖辈辈皆居住在这里,追随着这个曾被魏国欺压,被东方诸侯鄙夷的国家一路崛起,追随着六世秦王一步步征服天下。 始皇帝在这些秦人的心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那就是他们心中的太阳。 如今太阳落山,黑暗突然降临,无数人不住掩面哭泣。 秦宫中、朝堂上,咸阳城,关中大地……无数人哀伤难受。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七天。 按照周礼制度,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 意思是天子死后七天,则入殓停丧,移入殡室,停灵存放七个月后再行下葬。 然则进入战国中后期,因为征伐不断,历代秦君为了集中精力应付战争,对此不再遵守。奉行的惯例一向是先王死后月余内便下葬,这有利于国事的安排。 秦昭襄王就是死后月余内就下葬。 始皇帝统一后,命奉常与诸博士改制礼法,所用丧礼是在秦国礼俗的基础上修改,故而他的下葬期就在十一月初六。 到了这一天,整个咸阳城弥漫在哀伤的氛围中。 无数人披麻戴孝,护送着始皇帝的灵柩前往骊山帝陵,沿途尽是哭声不绝。 当亲眼看着灵柩被送下地宫,各式陪葬品送入其中,中尉军开始进行封土的时候。 赵佗听到了后方的队伍里传来的嬴阴嫚、赵彻、赵芸以及诸位公子、公主等人的哀哭之声。 一个月都没有哭泣的赵佗,不由自主的流下了眼泪。 陵墓封土,他将再也见不到那位宠爱和信任他的君王了。 “陛下,别了。” 赵佗喃喃着。 一个时代,彻底落下了帷幕。 …… 国不可一日无君。 始皇帝崩殂,葬于骊山帝陵。 对秦帝国来说,最要紧的便是太子扶苏即位之事。 权力的交接很平稳,扶苏的继位也很顺利。 就在始皇帝下葬的第二日。 咸阳宫大殿上,右丞相赵佗、左丞相李斯、御史大夫冯去疾、太尉王贲等重臣,率领着百官诸卿站于殿中两侧,在谒者的传声中,皆向着帝榻上的年轻皇帝行礼相拜。 三呼叩首。 “陛下万年!” 扶苏头戴通天冠,身着黑色袀玄,佩戴着太阿之剑,显得容貌威武,器宇轩昂,他身前的案几上还摆放着刻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 他接受着群臣的朝拜。 只是在那黑色的袀玄外面,还罩了一层粗麻丧服。 按照礼法,扶苏现在虽然继承了帝位,但还需要服丧一年,然后才能解除丧期。 这是秦国的老规矩。 就像扶苏的曾祖父秦孝文王。 后人皆言秦孝文王在位三天就死了。 实际上秦孝文王上位主政的时间足有一年,只是因为那一年刚好属于他的服丧期,没有更改纪年,故而给人造成了一种秦昭襄王先死,秦孝文王接着上位三天就死掉的错觉。 扶苏面对的就是这种情况。 现在是秦始皇三十八年十一月,他需要在这一年服丧,继续沿用始皇帝纪年,一直到明年的十月新年,才能改成二世皇帝元年。 这种规矩,哪怕到了后来的朝代,也一直被遵循着,被称作“次年改元”。 但不管如何,现在的扶苏,就是大秦帝国的真正掌舵人。 秦二世皇帝。 他高坐帝榻之上,在群臣的参拜下,第一次体验到始皇帝曾经享受过的那种唯我独尊的感觉。 “无怪父皇独掌天下,宰割万民生死,这样的感觉确实奇妙。” 扶苏神色有些迷离,但很快他的眼中就闪过一抹坚毅之色。 “父皇并一宇内,完成我大秦历代先王一统天下的大愿,功绩斐然,超越了先代帝王。” “然则在这十余年间,大秦年年征战,使得万民疲惫,国力损耗颇重,此乃国之祸患。父皇临终前也曾提到大秦尚存隐患,我今即位,当革新弊政,使大秦能够如父皇所想的那样,万世永存!” 扶苏心怀大愿,但面对秦国这个身上满是疾患的巨人,他亦感觉难以下手。 但扶苏并不感到慌乱。 因为他知道,有人能帮他。 二世皇帝的目光望向了站在朝臣最前列的那个男人。 右丞相赵佗。 赵佗此刻也正看着他。 两人相视而笑。 这个帝国,将在他们的携手下,越发走向辉煌。 (本章完) 第八百三十五章:革弊 “大秦当今共有两件大事急需解决,一是王将军率师西征乌孙已近三年。” “乌孙狡诈,避战而逃,致使我军迟迟不得建功,然此事关乎我大秦国威,不可轻罢,只能一直打下去。” 咸阳宫中,新继位的二世皇帝正与右丞相赵佗研究着秦国现在急需解决的重要问题。 王离率军打乌孙,已经两年多,快三年时间了,至今尚未有结果。 倒不是王离的能力不行,而是乌孙人吸取了之前匈奴和月氏被秦军击破的经验,面对王离大军征伐,直接不战而逃,让秦国大军屡屡扑空。 乌孙本就是行国,他们这种四处迁徙的游牧民族,没有城池要害需要把守,故而跑的毫无心理负担。 秦军麾下虽有部分月氏、匈奴的附庸军,但这些外地人同样不清楚当地的地理环境,在这方面差了乌孙人一筹,使得追击难以建功,让这场战争旷日持久。 吴孙子言: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 秦军跨数千里而攻乌孙,现在面对就是这种情况。 久战无功,师老兵疲。 同时数千里的物资转输,沿途所用民夫众多,损耗的粮草军械更是难以计数,并不比赵佗征百越的消耗小。特别是两场战争一起打,极大的消耗了秦国的国力,让好不容易充盈起来的府库日渐枯竭。 始皇帝在的时候,因为性格刚强,不可能容忍区区一个乌孙小国抢了他的商队,杀了秦国使者还能逍遥法外。 杀我秦使者,虽远必诛! 纵使乌孙之战是个坑,始皇帝也要义无反顾的跳进去,不惜一切代价诛灭此塞外邦国,这是帝王的尊严所在。 始皇帝在天保台上对赵佗所言的四大憾之一,就是不能亲眼目睹乌孙昆莫悬首咸阳,复仇之心可见一斑。 只是始皇帝已经故去。 二世皇帝接掌的秦国看上去强盛威武,实际上隐患众多,府库粮秣将要耗尽,军队远征不休,黔首庶民生怨,这就是个巨大的问题。 他想要这个帝国安稳下去,就必须要解决。 “乌孙之战当罢,否则大秦财政将会枯竭,士卒叫苦,黔首疲劳,如此下去将有损国本。但此事关系到大秦之威,又不当罢。” 赵佗的看法和扶苏基本一致,并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法。 “可以先帝崩殂为由,命我秦军将士回师守丧。同时将新夺取的乌孙地交给一部分匈奴和月氏人,命他们继续征伐乌孙,以金钱财货悬赏乌孙人的首级,以此为饵,使这些蛮夷相互征战杀戮。” “如此乌孙之战在名义上依旧进行着,并无忤逆先帝的意思。我大秦日后只需对蛮夷赏赐就能攻打和削弱敌人,远比直接派大军要划算的多。先稳定住国内局势,待到天下休整数年,国力充沛时,再缓图乌孙与西域之事。” 扶苏抚掌而赞:“镇国侯不愧是兵法大家,这个以胡制胡之法,确实比从我大秦派军前去征伐乌孙要好的多。朕明日便在朝堂上宣布此事,命王将军收兵归来。” “陛下英明。” 赵佗夸了一句。 秦国这几年打下的地方太大了,东边的朝鲜,北边的河套、阴山,南边的百越,西边的月氏全都是空地。 秦国的移民速度跟不上,打下再多的乌孙地盘也是无用,只能空置着,等到秦军撤离后照样会被乌孙人夺回去。不如将这些新征之地赏给月氏人、匈奴人,让他们去和乌孙狗咬狗,双方相互消耗。 这样一举多得,既能攻打乌孙,还能消耗月氏和匈奴两条狗的力量。 “胡人皆寡廉鲜耻之辈,在用文化和经济同化他们的时候,也要适当的消耗他们的力量才是。” 解决完乌孙之事后,赵佗提到的第二件大事,就是他一直心忧的百越。 首先他在秦始皇三十七年凯旋后,就向始皇帝表明南征军将士思归家乡,心生怨言的事情,始皇帝已经同意了他减少南方驻军,及轮换将士的请求。 但相比这个,往百越移民才是个大问题。 徙天下罪人、贱民十万户,以实岭南之地,这件事已经完成了大半。 按照始皇帝和李斯等人的计划,这只是一个开始,后续还有第二波移民,他们要用秦人将岭南同化,让那片土地彻底成为秦国不可分割的疆域。 “根据南海郡、桂林郡、闽中郡等地郡守以及驻军将领的消息,我秦国如此大规模徙民南下,已引起南方越人恐慌,且双方多有冲突,乃至流血发生。若是放任此事下去,百越恐有叛乱的风险。” 赵佗脸色严肃。 这话是真的。 越人和诸夏不同种,文化传统也是天差地别,对秦国没有丝毫认同感,他们本来就是靠着武力强行征服。 按照赵佗原本的计划,秦国用软实力对百越进行侵蚀,培养越人对中原文化的亲近和认同,再逐步一点点的移民,花上几十上百年的时间,早晚能将那地方消化。 但现在照着始皇帝和李斯那么搞,指不定就和历史一样,南方将再度陷入叛乱中,就算最后秦国强制压服越人,也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之前充实岭南的人已经够多了,接下来的徙民之事当罢之。同时严格管理迁徙到南方的秦民,减少他们与越人的冲突,待百越归心后,再增加大秦在彼处的统治。” 赵佗侃侃而谈,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丞相说的是,大秦征战数年,府库耗尽,黔首哀苦,士卒怀归,朕亦怜天下人之心啊。” 扶苏有些悲悯的说着。 他自幼受楚系和儒家文化影响颇深,虽有熊启叛秦之事,让他与之割裂,但那么多年的学习,他的性格和思想早已被潜移默化。 再加上扶苏曾随蒙恬监工北地,亲眼看到过那些被征召来的民夫、戍卒到底是多么的凄惨可怜,被作为耗材一样为大秦基建出工出命,更让他对天下庶民多了一分哀怜心。 大秦要打仗,没钱怎么办?那就向黔首加税加赋。没兵怎么办?那就大兴兵役、徭役。 始皇帝在时,扶苏控制住自己的脾性,不再与之顶撞,但内心其实对黔首是抱有同情的,觉得他的父皇做事太急太猛,太不将黔首当人了。 大秦的天下,就是黔首们用命堆出来的。 如今先帝一走,扶苏为二世皇帝,认为是该到改变的时候了。 特别是他有着右丞相赵佗的支持。 “朕意已决,明日起当罢西方战事,止南方徙民。朕要与民休息,使四海康定,黔首安宁,不用兵革。” 二世皇帝声音坚定的开口,定下了接下来秦国发展的基调。 “陛下此举,是大秦之福,亦是天下万民之福。” 赵佗由衷的开口。 秦国这辆战车,是该停下来加油和修缮的时候了。 适当的维修保养,才能让车开的更远。 到了第二日,右丞相赵佗当朝奏禀,尽诉两件大事的利弊,请皇帝罢西征、南徙之事。 此议一出,众公卿震惊。 赵丞相刚掌权,就要尽罢两件大事啊。 但看着二世皇帝的模样,众公卿就知道此事的结果。 一个是百官之首。 一个是天下至尊。 两人联手,朝堂之上谁敢有异议? 众臣皆俯首附议。 二世皇帝当朝颁布诏令,派使者前往河西,命秦将王离班师,同时罢止徙民百越之事,原定的第二批移民计划直接取消。 整件事情如行云流水,顺利的执行。 左丞相李斯,默默的看着这一幕。 他看了眼台上的二世皇帝。 又看了看一身英气,昂首立在自己前方的赵佗。 今日的决策,明显是君臣两人暗地里商议好了的。 罢西征,止徙民,这些也就罢了。 但两个人偷偷商量,都不提前通知他这个左丞相。 李斯感觉胸口有些堵得慌。 “日后大秦朝堂上,还有我李斯立足之地吗?” (本章完) 第八百三十六章:变法 “天下失始皇帝,皆遽恐悲哀甚,朕奉遗诏,承宗庙以嗣位。元年与黔首更始,尽为解除故罪。吏、黔首其具行事,毋以徭赋扰黔首,毋以细物苛劾县吏……” 秦二世皇帝元年十月,随着一道与民更始的诏书传遍天下,万民欢呼雀跃,天下黔首皆呼“皇帝圣明”。 在这道诏书中,二世皇帝扶苏正式继承君位,并大赦天下,黔首非谋逆、杀人者皆可以得到赦免,同时还减免了各地的徭役和赋税。 这种种举措,命中了天下黔首一直承受的沉重负担。 秦法太过严苛,动辄犯罪入刑。 徭役和赋税太过沉重,黔首家中没有余粮,男子为了服役四处奔走,无喘息之机。 虽然天下庶民在这重压下还能活下去,但对朝廷是很难生出好感的。 现在二世皇帝一道诏令下来,他们终于获得了喘气的机会。 天下万事万物,怕的就是“对比”二字。 始皇帝统治时期,秦军对外节节胜利,开疆拓土无以计数,秦威震于四海之间,但黔首百姓却活得很是艰难困苦。 毕竟大秦的军事胜利都是用钱和人命堆出来的,这些资源则是由黔首庶民提供。 二世皇帝一掌权就罢西征,止徙民,如今正式更始,还大赦天下,减免赋税徭役。 两相比较,在始皇帝统治下活的喘不过气的黔首谁不抚掌称赞? “今上还是长公子时,吾等就听闻其颇有贤名,如今登位果真体恤吾等小民生计,真是圣王也!” “然也,吾等的日子,终于有盼头了!” 无数人交口称赞,甚至还有人在暗中编排道:“烈日已落,暖阳初升。吾等小民,幸甚至哉。” 数百年的天下乱战,对黔首小民来说,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一茅舍、一餐食,以及安定的生活。 谁能提供,谁就是圣王。 二世皇帝凭借种种爱民恤民的手段,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就在民间获得了巨大的声望。 黔首拥戴,庶民归心。 他的帝位稳如泰山。 同时随着赦令的下达,各地盗贼减少,社会趋于安定。 没有了战争和繁复的徭役,原本枯竭的帝国财政逐渐恢复。 “始皇帝已经将所有大事都为陛下做完,大秦疆土辽阔,四方蛮夷臣服,吾等如今所要做的便是守住这片始皇帝打下的疆域,让九州天下彻底凝结为一,当重在守成,而非开拓。不做,远胜于做。” 赵佗与二世皇帝谈论日后的秦国发展方向,指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点。 人口! 这是一个国家发展所需要的最重要资源。 现在的秦国面临的一个大问题,就是打下来的土地太多,而人口并不足。 别说是刚刚征服的百越了,就连前几年打下的河西、张掖、海东、日照也都处于地广人稀的状态。 这时候如果还要再继续开拓土地,就完全是在用自己不足的资源去争夺用不上的东西了,故而当务之急乃是与民休息,同时大力鼓励生育。 人口越多,则每年收上来的赋税也就会越多,兵员才能更充足,不管是移民四方,还是继续往外开拓,这都是基础。 人口不足,国家怎么发展? 阻碍秦国人口增长的一个原因,便是那严苛的法律。 “昔日商君变法,以求强国,使得秦人奋勇作战,如同虎狼。然则秦法太过严苛,黔首动辄违法,贬斥为刑徒、隶臣,此举极大的限制了人口增长,吾认为商君之法在大秦统一天下后,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效用,同时反而桎梏了秦国的发展,还请陛下更法,以利大秦天下!” 赵佗这一次将目标对准了他早就想改革的秦法,并以发展人口为契机,对其进行撼动。 商君之法,是秦国强盛的基础。 哪怕商鞅被秦王裂杀,但人死而法存,秦国代代行之,终至于今日大秦鲸吞四海。 商鞅制定的秦法,作为国策在秦国运转了一百多年,如今赵佗竟然想要更法? 扶苏眉头紧皱。 他其实对于秦法也多有不满,但这毕竟是秦国的根基,不敢轻易动之。 特别是如今朝中的左丞相,他的岳丈李斯,那可是妥妥的法家门徒。 “此事关系重大,当与左丞相及百官议之。” 扶苏学着始皇帝的模样,并未马上赞同,也未反对,而是将这个议题扔到朝堂上,命百官公卿各抒己见,他这个皇帝到时候再进行观察,最终分析利弊后做出决定。 不出所料,当赵佗在朝堂上抛出这个问题后,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左丞相李斯脸色青黑一片。 一些公卿和秦将也都脸色骤变。 人都是倾向于守旧的,特别是在秦法和军功爵体制下获得大量利益的阶层。 他们现在是秦法的受益者,一旦更法,是否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呢? 其中廷尉甘虔站了出来,对着赵佗怒目而视。 他是甘氏子弟,与昔日那位天才甘罗乃是同族,以律法进入秦国仕途,在廷尉府任职多年,李斯升任左丞相后就是由甘虔接任廷尉一职。 可以说,秦法就是他这位廷尉的权力基石,一旦变法,廷尉府这个全国的最高司法审判机构受到的冲击将是最大,甘虔自然不愿意。 甘虔当场质问道:“镇国侯此言差矣,我秦国因商君立法而强,若无秦法,则无今日之大秦。经过百年运转,秦法已彻底融入我秦国的骨血中,天下官吏皆学秦法,皆以法治国,此乃秦之根基,何能轻易更之?” 赵佗微微一笑。 今日可能出现的论战,他早有准备,不过对方只是区区一个廷尉,左丞相李斯不出手,赵佗自然不会亲自下场。 随着甘虔话音落下,众臣中便有一人站了出来。 “廷尉所言甚是有理,只是今日之场面,不由让吾想起百年前,孝公与商君欲在秦国变法,甘龙、杜挚等守旧之臣,亦是如此说的吧?” 郦食其笑眯眯的开口。 通过军队轮换,他已经在数月前从百越归来,正好作为赵佗的唇舌,与守旧之臣在这朝堂上来一场辩战。 甘虔脸色微变。 他是甘茂、甘罗这一族的人,祖上是楚国下蔡人,和孝公时的那个老甘龙可不是一家。 不过同为甘氏,陡然听到对方提到这个名字,甘虔心头还是有些不舒服,特别是对方言语中将自己暗贬为甘龙一般的守旧之臣。 他立刻回道:“郦左更所言谬矣,此一时彼一时,今日情况岂能和昔日相比?商君之法在秦已行百年,使得国家强盛,证明了它的用处,既然有用,又岂能轻易更改。” 郦食其抓住对方逻辑漏洞,大笑道:“廷尉说得好啊,此一时彼一时,昔日秦法之所以能让秦国强盛,乃是因为我大秦彼时正身处诸侯环伺之中,故需要此法强国,以实现与诸侯争霸的目标,但如今呢?” “六国已灭,四夷皆平。当今形势与昔日商君变法时所处的环境大不相同。我大秦如今需要的不是强军征战,而是保境安民,使天下黔首康定,万民和乐。所以在这个时候旧的秦法已经不太符合当前的情况,需要变更!” 甘虔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郦食其这位舌战高手可不给他机会,立刻气势汹汹,发动了凶猛的连环攻势。 郦食其朗声道:“昔日商君言常人安于故习,学者溺于所闻。此两者,所以居官而守法,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故智者作法,而愚者制焉,贤者更礼,而不肖者拘焉。” “商君又言当时而立法,因事而制礼。礼、法以时而定,制、令各顺其宜。治世不一道,便国不必法古!” 郦食其口中唾沫喷吐,对着甘虔以及朝中诸臣道:“诸位对于此商君之言,可有感触乎?” “镇国侯今日欲要更法,正是遵循昔日商君所言,礼、法以时而定,根据实际情况来制定符合国势的律法。法者,应与时俱进,这才是真正的法之精神。君等抱残守缺,言不可更法之事,所行岂不和昔日阻碍变法之甘、杜之徒等同乎!” “商君言便国不必法古,如今尔等正是在法古啊!” 郦食其有赵佗为他撑腰,火力全开,言辞激烈,直接将所有想要阻碍变法的人全部划到了甘龙、杜挚之列。 只有他和赵佗这种欲要变法的人,才是真正的商君继承者。 甘虔及诸法家门徒顿时涨的脸色通红,怎么转眼之间,他们就被打成了守旧之徒,这顶大帽子他们真是戴不起啊。 郦食其乃是靠着一条长舌,说降齐王举国投降的舌辩高手,如今以言辞压制对方后,又当众大谈秦国旧法对于天下统一后造成的桎梏和不利,畅言变法的好处。 他对此早有准备,说话引经据典,鞭辟入里,听的人连连点头。 而今日遭受突然袭击的法家门徒则没有提前准备,被打的措手不及,在言论交锋上完全不是对手。 整个朝堂,基本就成了郦食其一个人的舞台。 “专业的事情,果然还是要交给专业的人。” 赵佗眼中笑意更甚,论口才,这天下恐怕没几个人是郦食其的对手。 就连二世皇帝都听得连连点头。 许多公卿也被说动,认识到了旧法的弊端,以及变法的好处。 待到最后,二世皇帝目光转向左丞相李斯,询问道:“左丞相,对于镇国侯和郦左更提议变法之事可有建言?”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李斯。 他是秦国左丞相,法家的掌门人。 李斯的态度很重要。 甘虔等人求救似的看向左丞相,希望他能力挽狂澜,维护秦法。 李斯眼中满是无奈。 他年轻时入荀子门下,曾去过齐国的稷下学宫,见过诸子门徒辩论,甚至还参与其中,对此多有经验。 这个郦食其声音中气十足,说话时喷吐的唾沫数量极多,善于抓人逻辑漏洞,给人扣帽子的功夫也是极高,再加上他引经据典的功夫,绝对是一个辩论强敌。 如果他李斯年轻时或许还能与之一战。 但现在,他已经老了。 七十多岁的李斯,精力已是大不如前,以前一顿能吃大碗的面条,现在是小碗还吃不完,哪来的这种当朝辩论的精力。 而且他堂堂左丞相,难道真要下场和对方一个赵佗的手下辩论吗? 他是长者前辈,赢了有失身份,输了更是名声尽折,没有任何好处。 且通过聆听,李斯也不得不承认,赵佗和郦食其所言的昔日秦法不再适合统一后的秦国,是有一定道理的。 “法家,本就是为君王所服务。” “君王之言,便是法。” 李斯心头暗叹一声,相比甘虔等人,他对于法的本质看的更透彻。 皇帝喜欢,那就是法。 李斯抬头,看向帝榻上的二世皇帝,拱手道:“臣一切皆听陛下吩咐,陛下欲要变法,那就变法。” 这话一出,朝中许多希望维护旧法的公卿和将领,皆目露惊色。 怎么左丞相直接投降了? 面对镇国侯欲要变法的攻势,你李斯堂堂法家掌门人,就不反抗一下吗? 赵佗眉头微挑,有些惊讶。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李斯好像就是这样的人。 “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 这就是李斯当年对自己说的话。 他昔日是楚国小吏,为了追逐名利而毅然辞职,拜荀子为师,后来扫视天下诸国,选择了最有前景的秦国入仕。 李斯先给吕不韦做门客,又在吕不韦倒台前,跳到始皇帝手下,包括在历史上他与赵高合谋篡改始皇帝遗诏,甚至后来明知秦二世倒行逆施,也要昧着心拍马屁。 李斯这一生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不是真的坚守什么法律原则。 法,亦不过是李斯追求富贵的一个工具。 如今赵佗位居李斯之上,朝中势力甚大,又有皇帝支持,李斯一眼看穿此中道理,知道硬拼不是出路,故而只言听皇帝的吩咐。 打不过,那就加入。 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这一来,不仅免了冲突,反而还能得到二世皇帝的青睐,觉得自己这岳丈贴心。 果然,见到李斯这般态度,二世皇帝十分高兴。 下令由两位丞相开始主持修改秦法律令之事。 或许是心中对自己这位岳丈有所感激,也或许是想对李斯进行一下补偿。 半月之后,二世皇帝下了一道新的诏令。 以左丞相李斯建言献策,助始皇帝吞并六国,及为大秦鞠躬尽瘁等功勋,特赐爵为伦侯,以示奖赏。 李斯的爵位。 文通侯。 今晚无了哦,刚理了下后续剧情,大概还有两天,不出意外星期一结局。 然后还有两个没确定好的想法,大家可以参与下讨论。 1.赵佗的寿命多长呢? a.100岁 b.110岁 c.120岁 2.历史改变,后续番外肯定不用公历纪年了,那用什么历法好呢? a.轩辕历,从黄帝时期开始推算。 b.秦历,以始皇帝13岁继位那年开始算。 c.秦历,以始皇帝统一天下那年开始算。 第八百三十七章:老无力 “父亲,赵佗欺人太甚。他不仅废止了徙民之事,还要动我秦法,如今竟提出要减少肉刑,以髡钳、鞭笞替代,这是要刨我秦法的根基啊!” 文通侯府上,李于对着老父不停抱怨。 他是廷尉监,乃廷尉副手,属于秦国法律系统的高层。 二世皇帝命左、右丞相及诸卿进行变法,廷尉府作为最高司法机构,自然是首当其冲,受到的影响最大。 对于右丞相赵佗提出来的许多改革方向,李于感觉难以接受。 特别是今日“减少肉刑”之论,更是戳中了他们这些法家门徒的肺管子。 秦法的核心,乃是“以刑止刑”。 用法家的话来说,就是“以杀去杀,虽杀可也,以刑去刑,虽重刑可也。” 只要黔首犯罪,必须严惩。 比如偷一片价值不到一钱的桑叶,按照秦法,要罚徭役三十天。 五人共同行盗,偷一钱以上,断去左足,并刺字为城旦。 如果不满五人,盗窃金额超过了六百六十钱,则脸上刺字,割了鼻子再罚为城旦。 除了轻罪重罚外,还有各种连坐制度,只要知情不报者,都与罪犯同罪论处。 在法家看来,刑罚不是目的,目的是以此进行震慑。 刺杀,断人之足,黥人之面,非求伤民也,以禁奸止过也。禁奸止过,莫若重刑,刑重而必得。重刑,连其罪,则民不敢试。民不敢试,故无刑也。 用各种严刑峻法吓唬黔首,让他们不敢犯罪,以保持社会安定,最后达到无刑的理想状态。 在这一过程中,那些脸上刺字,割鼻子,阉割,砍左右腿的肉刑就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如果照赵佗说的,减轻肉刑占比,那秦法还有威慑力吗?没了威慑力,天下还有谁会将法律放在眼中? 而且这还只是开始,看赵佗的模样,日后会进一步提出废止肉刑也说不定。 他们这些法家门徒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李于对此非常不满,不由嘀咕道:“若是父亲之前在朝堂上提出反对,纵使最后秦国还是要变法,赵佗顾虑到父亲的态度,也不可能如此嚣张,上来就要动肉刑。” 李斯则低着脑袋,缓缓咀嚼着嘴里的软面条。 他老了,吃饭必须缓慢且不能说话,要不然很容易呛住。 待到吞下嘴里的食物,他才慢条斯理的打量着李于:“怎么,要不然你去和镇国侯说说,让他不要变法?” 李于脸色一滞,背后说赵佗的坏话可以,真让他去和赵佗正面交锋,他可没那个胆子。 李斯冷笑道:“愚蠢啊,你可知皇帝为何会封我为伦侯?” “自然是以伦侯之位来安抚父亲,以此换取吾李氏支持变法,这就是父亲你常说的利益交换。” “是啊,利益交换。我且问你,皇帝愿意以伦侯之位作为利益,来安抚我李斯,这是否代表皇帝支持变法呢?你我若是反对变法,是不是在和皇帝对着干?是否要让我李氏站在皇帝的对立面呢?” 李于吃了一惊,忙道:“父亲,我没有这个意思。” 李斯叹道:“你没有这个意思,但你若要反对,在皇帝眼中,你就是如此。” “于儿啊,你要记住,秦法不过是一个工具。当年商鞅之所以能在秦国变法,是因为秦君看中秦法本身吗?非也,只是君王看中此法能让秦国变强,这才全力支持变法,故而商鞅死而秦法存。所以现在皇帝不喜欢此法了,认为旧的秦法不合时宜,需要变法以适应新的秦国,吾等要做的只有支持二字,而不是为了什么秦法而和皇帝作对。” “皇帝的支持,就是一切。他说法可变,那法就可变!你一定要记住,吾等李氏是皇帝姻亲,吾等是皇帝天然的支持者,要做的就是一直支持皇帝的任何举措,皇帝想怎样,吾等就跟着他怎样,如此富贵方能长存久远啊!” 李斯苦口婆心,向儿子揭开了问题的本质。 他们李氏入秦的目的是为了求高位,得富贵,而不是捍卫什么秦法。 那些东西,不过是他们达成目的的工具。 李于脸色数变,最终拱手道:“父亲说的是。” 李斯这才笑道:“这一次镇国侯欲要变法,后面其实是皇帝的意思。所以你要做的不是反对,而是全力帮助皇帝变法,这样既避免了和镇国侯的冲突,还能让皇帝觉得我李氏是他的臂助,日后才会更加信用吾等,你切勿要去和镇国侯赌那个气而坏了大事。” 李于虽然还觉得有些不甘,但也明白了其中道理,点头应下,若有所思的离去。 李斯对着儿子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因为他老了,儿子也不中用,他李斯又岂会轻易向赵佗低头? “吾之寿,还剩几何?” 李斯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岁月,折损了他所有的锐气。 …… “没想到李斯还真是上道,这一次变法,多亏了他们父子支持,才能顺利进行。” 赵佗很多年前就想改革秦法,削减刑罚,从而使秦国更稳的坐天下。 只是他一直顾虑着李斯这个法家掌门人,担心变法之事会受其所阻,故而一直隐忍,避免和李斯起冲突,一直熬过了始皇帝时期。 等二世皇帝继位,赵佗又先后通过罢西征、止徙民等事一步步试探对方,最终见李斯并无多大反对,这才揭开变法大幕。 原本他还猜想可能会和李斯在朝堂上来一场激烈交锋,唇枪舌战。 哪料到最终以李斯的主动附和而结束。 这让赵佗感觉很舒服。 “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啊。” 李斯如此懂规矩,赵佗也对其多有尊重。 朝堂上没有斗争,赵佗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到变法上。 有二世皇帝和左丞相李斯的支持,再加上赵佗自己在秦国有着巨大的威望。 他的变法之事进行的很顺利,到了二世皇帝二年,新的法律经过诸卿商议,皇帝同意后正式颁行天下。 新的秦法,大肆降低了劓、斩趾等肉刑的使用,多以髡钳、鞭笞进行代替,同时将一些罚黔首为城旦、隶臣妾的惩罚也改成了经济制裁,并修订和削减了一些不合理的罪名,比如连坐制度。 在赵佗的要求下,连坐的要求被提高了不少,普通的小罪不再牵连家人。 赵佗并没有一步到位将严刑酷法取消,因为那不现实,不仅会在朝堂上受到极大阻力,还容易引起社会动乱,他选择了降低强度,一步步减轻黔首的负担。 而新法的效果也是极好的。 原本在严酷秦法下活的战战兢兢,深怕自己一不小心犯了法,就要被割鼻子、砍双腿的黔首们大喜过望,纷纷称赞皇帝仁慈。 同时因为新法是由镇国侯主持,黔首们暗地里称其为“赵侯法”。 “听说新法曾被左丞相等人阻止,是镇国侯体恤吾等小民,不惜在朝堂上和左丞相大战三百回合,方才力压对方,为吾等求来此等宽松之法。” “没错,左丞相这人是法家门徒,他最喜欢的就是用严刑酷法来惩罚吾等。镇国侯变法,一定会受到他的阻止。这位左丞相是绝不会让吾等小民好过的,好在最后是镇国侯赢了!真是幸哉乐哉!” “左丞相都七十多岁了,他应该没几年好活了吧?” 天下人口太多,再加上这时候的交通和信息不发达,自然会有许多人衍生出各种猜想,暗地里对此议论纷纷。 但不管天下人如何猜想议论,赵佗在变法初步成功后,并未歇息,而是继续将精力放到其他方面。 秦国这个庞然大物身上的问题可不少呢。 比如各种学室的兴办和改制,解决军功爵制度的替代问题。 这些事情,花去了赵佗大量的时间。 一晃便是四年过去。 第八百三十八章:四年 对镇国侯赵佗一家来说,这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年份。 十七岁的赵彻正式傅籍,按照秦人的规则,他将从这一年开始承担服役的义务。 不过秦人拥有不更爵位后,在原则上就可免除更戍之役,赵彻年纪轻轻便是右庶长爵位,可以直接免役。 但这个小年轻却是血气方刚,拥有他自己的志向和梦想。 “臣闻猛将必起于卒伍,宰相必发于州郡。吾父十五岁便入伍从军,从伐燕一小卒起,历经数战,为先帝灭诸侯,征蛮夷,成就列侯高爵。” “赵彻为镇国侯之子,蒙恩荫而为右庶长,爵位虽高,自身却无匹配之功,心甚不安,我愿随大军西征,沙场立功,为大秦开疆拓土,还请陛下恩准!” 赵彻身高八尺,容貌刚毅,说话时铿锵有力,尽显男儿气概。 此言一出,秦宫殿上响起抚掌称赞声。 这是二世皇帝召开的一场家宴,除了自己的妻儿外,还专门邀请了赵佗一家前来,以示亲近。 “好彻儿,刚到傅籍之年就欲上战场立功,此等心志不愧是镇国侯的儿子。此事,朕准了。” 二世皇帝面露赞赏,毫不掩饰自己对于赵彻的喜爱。 话毕,他又侧首看向另一旁的少年公子。 “启明,汝兄既有如此壮志,愿为国征战,你当敬他一杯才是。” 公子启明忙站起身,举杯向赵彻道:“兄长豪情,弟甚佩服,祝兄长能沙场立功。” 赵彻亦忙举杯相迎。 见到这对表兄弟一派和乐的场景,不管是帝榻上的二世皇帝,还是一旁的赵佗夫妇皆面露微笑。 唯有皇后李姝脸带笑容,眼中却有不愉之色闪过。 她的目光从赵彻脸上一晃而过,最终落到长公主嬴阴嫚身侧的少女赵芸身上。 十多岁的少女,明眸皓齿,柳眉秀目,继承了她母亲的容貌,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当然,李姝看中的不是对方的美貌,而是这个少女的身份。 镇国侯长女,深受赵佗喜爱。 其年岁已近加笄,再过两年便能嫁人,所以这段时间,咸阳城中不少大族皆将目光放到了赵芸身上。 王氏、冯氏、杨氏、辛氏等皆有向镇国侯求亲的举动。 李姝自然也不例外,只要她的儿子娶了赵佗的女儿,就相当于得到了一个强力外援,日后嗣君之位就稳了,不怕皇帝搞什么废长立幼之事。 但因为赵佗身份太高,功绩太大,就连二世皇帝扶苏也对赵氏颇为尊重,所以李姝不敢强求,只是请其兄长李于前去代为转达这份意思。 按理说,皇后为帝国长公子求婚,不管放到哪个家族,都绝对是大喜过望,兴高采烈的答应下来。 毕竟等到公子启明登位,那他们就是妥妥的皇亲国戚,女儿也将成为一国之母,哪个家族不想啊。 可没想到赵氏是个例外。 面对皇后之兄满脸带笑的表达求亲之意,赵佗婉拒了。 “竟然拒绝我的儿子!” 李姝心头气愤,这让她想起十多年前,她想要和赵氏结亲以稳固地位,给扶苏吹了好长一段时间枕边风,让扶苏前去武功侯府求亲,最后还被赵佗拒绝的事情。 “这是第二次了!” 李姝感觉受到了侮辱,同时看见扶苏让自己的儿子给赵佗的儿子敬酒,心头越发不舒服起来。 只是她清楚二世皇帝是多么信重这位镇国侯,便强行压住内心的愤怒,脸上保持着场面上的笑容。 宴饮完毕后。 赵佗一家出宫离去。 “彻儿,你此番既要随王将军西征,当好生学习行军布阵之术,切记兵法只是理论,一切都要从实际出发才行!” 赵佗在路上对儿子进行嘱咐。 赵彻应道:“父亲放心就是,我此行以学习实践为主,绝不会胡乱争功。” 听到这话,赵佗满意的点头。 这几年秦国在赵佗的变法下,越发安定和强盛。 四年没有对外发动战争,社会稳定,男子可以在家中耕田劳作,女子则能安心的生养哺育。 人口增多的同时,秦国各级别的府库粮秣逐渐充盈,许多地方已经达到了粮满溢仓的地步。 赵佗弄出了许多农业科技,还成立了农学,专门培养农业人才,促进帝国农业发展。这种种举措使得这个时代的秦国生产力,比原本的历史强了数倍,粮秣囤积速度很快。 既然有钱有粮,黔首也休息了好几年,那朝中的诸多军功将门,再次打起了西征的主意。 赵佗这几年在营建各种学室加强基础教育的同时,也在逐步推行历史上汉代的察举制,想要平和的解决掉军功爵制度这个大麻烦。 因为现在正处于两种制度的过渡阶段,赵佗并不想和军功集团贸然闹翻,更别说这次西征打的旗号是为先帝复仇,是要彻底消灭乌孙这个祸患,所以他也表态支持。 “乌孙是先帝四大憾之一,同时这些蛮夷阻挡住了我秦国和西域沟通的道路,若不翦灭乌孙,则无法与西域沟通,一举将其击破确实有必要。” 秦国上下安歇了四年,现在士卒好战,粮秣辎重充盈,就连镇国侯赵佗都支持此战,二世皇帝不再犹豫,以王离为将,率兵十万西击乌孙。 赵彻,便是请求加入此战。 除此外,赵佗的弟子韩信,也请命参与了这场大战。 这些年轻人,将要前往西边,去沙场立功,博一个光明的前程。 他们将要在西边翦灭强敌,为大秦再度开疆拓土。 大军出征的那一天,赵佗率领公卿众臣,送王离及诸位将领离去。 当他看到自己十七岁的儿子披挂好铠甲,与他告别,纵马奔驰而去的模样,赵佗的心中忽然有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感伤。 十几年前,他也是这样雄赳赳气昂昂的率军离去的吧。 时代再度改变,他赵佗纵马驰骋扬威四海的日子,将一去不回。 “想什么呢,我还年轻,还能活个几十年,我的时代远远没有结束!” 赵佗重重摇了摇脑袋,将伤感从身体中赶了出去,重新恢复了斗志昂扬的状态。 他还年轻,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只是世人的悲欢喜乐是并不相通的。 有些人正如旭日东升,青春有力。 有些人则如红日当空,耀眼璀璨。 但有的人,却像是那金乌西落,快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就在秦将王离率十万秦军西征乌孙的两个月后。 咸阳再度发生了一件大事。 今年已经七十八岁的左丞相李斯,终于坚持不住,在一次大朝会上突然晕倒。 之后卧病于床,数日间便到了弥留之际。 第八百三十九章:相薨 “李斯要死了啊。” 赵佗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沉默片刻,接着长长的叹了一声,心中有伤感弥漫。 这种感觉并不只是针对李斯,而是他感受到了上一个时代正在快速的逝去。 就在始皇帝崩殂的当年,赵佗听说辞官归隐的尉缭去世,他专门前去尉缭墓前悼念了一番。 接着是一直卧病于床的老将杨端和。 然后是那个冷脸的姚贾。 蒙氏的蒙武在前两年病逝。 辛氏的辛梧也走了,说是走路摔了一跤,就再也没醒过来。 太尉王贲在今年多次上书请求告病归老,只是被二世皇帝以西征大事为理由,强行挽留了下来,但听说王贲的身体不是很好。 自始皇帝驾崩后,昔日曾在列国争霸时代名扬天下的谋臣猛将,一个个接连故去。 如今,终于轮到了李斯这个始皇帝的腹心谋臣。 岁月长河流淌,带走了一个个过去的老人,似乎要将始皇帝时代的印记逐渐冲刷变淡,直到彻底成为历史。 “李斯为秦国统一天下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对我赵佗更无攻讦之事,反而在变法的时候对我全力支持。于情于理,我都要去见他最后一面啊。” 赵佗叹了一声,亲手写下拜帖,让彭越送往李府。 收到李氏的回信后,赵佗在当日下午前去探望。 文通侯府邸前多有车辙痕迹,可见这几日此地车水马龙,不知有多少公卿贵族前来探望李斯。 赵佗在李氏一族的迎接下步入其宅邸,见到了卧病在床的李斯。 相比于始皇帝壮年去世,李斯活了整整七十八岁。 他满头白发,牙齿掉了大半,如今容貌干瘪,尽显弥留老人的衰容。 “父亲,镇国侯来了。” 李于轻轻唤了一声。 李斯睁开眼睛,见到赵佗,无力道:“君侯来看望老朽,真是荣幸啊。” “李公说的哪里话,赵佗昔日入秦,多蒙李公关照,否则哪有今日成就。前夕变法,李公亦是鼎力支持,此等情谊赵佗尽数放在心中。” 赵佗上前柔声开口。 李斯笑了笑,赵佗的话很中听,态度也很让他放心。 两人聊了一会儿,默契的没有提起朝政时事,只是说些当年的趣事,气氛十分和乐。 待到最后,在赵佗即将告别离去的时候。 李斯轻声道:“君侯,老朽已至最后光景,没几日好活了。可惜膝下儿孙不肖,没几个有本事的,老朽若是离去,还请君侯日后能看在老朽的份上,多多照拂一二。” 赵佗点头道:“李公开口,赵佗自是答应。” 片刻后,赵佗离去。 李斯卧在榻上,看着那年轻人离去的背影,心情很复杂。 昔日赵佗入秦前,李斯是始皇帝最为信重的心腹谋臣,始皇帝甚至还暗示了让他儿子尚公主的意思。 按照正常情况,李斯凭借自身的能力和皇帝的宠信,早晚能登上丞相之位,李由也将得偿所愿尚公主成为始皇帝之婿,李氏一族将飞黄腾达,成为秦国数一数二的大族。 可随着赵佗的出现,一切都变了。 始皇帝的目光更多的放到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赏识,宠爱,以及信任,甚至将公主嫁给了赵佗。 对于李由不能尚公主之事,李斯并无多大恨意,毕竟他儿子命不好。 但李斯自己却在赵佗的耀眼光芒下显得黯然失色。 赵佗打仗比他厉害,治国也有奇招,还会发明各种神奇有用的东西,这使得始皇帝对赵佗的宠信远超过李斯。 在始皇帝的最后时光里,他将赵佗任命为右丞相,位居于李斯之前,就已经说明了态度。 本以为等到自己的女婿上位,情况会有所改变,可让李斯失望的是,二世皇帝对于赵佗的信重同样超过了自己,一切事项都和赵佗商量,自己反倒成了一个摆设。 虽有文通侯的爵位赐予,但那不过是安慰罢了。 李斯怔怔的看着赵佗的身影消失在屋门外,脑海中闪过无数那人的事迹。 他李斯,永远都被赵佗压在身下。 所有的思绪,化作一声叹息。 “既生斯,何生佗!” …… 镇国侯离去后,很快又有二世皇帝亲自出宫前来探望。 扶苏是个仁孝性子,对于李斯这位妇翁很敬重,一来就让御医为李斯诊治。 只是结果很不好。 面对脸色哀苦的二世皇帝,李斯微微笑道:“陛下勿要为老臣忧虑。吾师曾言: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人既有始,亦当有终,臣活的够久了,看过太多世事变迁,此生志向在先帝的重用下达成,又亲眼见到陛下这位圣君登基,受万民拥戴。纵使离去亦无什么遗憾。” “妇翁对于生死看得开明,不愧为荀卿弟子。” 扶苏赞了一声,面露钦佩。 李斯略显犹豫,道:“臣身处弥留,对于朝堂之事,本不该多言。但现在有一担忧处,不知当讲不当讲。” 扶苏正色道:“妇翁乃是天下名臣,若对朝堂事有所担忧,还请相告,扶苏必聆听教诲。” “臣担忧的是镇国侯。” 李斯说出了一个名字。 扶苏皱眉道:“镇国侯?他是我大秦支柱,对秦国忠心耿耿,不知妇翁有何担忧?” 李斯沉声道:“镇国侯能征善战,屡立功勋,又有治国之能,确实是我大秦支柱良臣。然臣这些年来,见镇国侯在天下声威日隆,军中和地方上多是他旧部,朝中诸臣亦有他昔日属下。至于民间,黔首更是将其奉为天下名将,治世能臣。” “除了声望外,镇国侯又尊为右丞相,有宰执天下的权力,就连陛下也常听其谏言,他的权势可称皇帝之下第一人耳。这样的威望和权力,哪怕是昔日晋之六卿,齐之田常也不能相比啊!” 扶苏脸色骤变,回道:“妇翁所言太过危言耸听,朕了解镇国侯,他绝非六卿、田常之类。” 李斯说道:“镇国侯或许不是这样的人,但人是会变的。陛下亦曾读韩非之书,可记得奸劫弑臣之言。陛下啊,君王之权切不可尽落于臣子之手,不管是面对任何臣子,陛下亦要有制衡之术应对才是。” 话到最后,李斯咳嗽道:“臣闻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臣今日之语,尽是为我大秦所虑,为陛下所虑,还请陛下思虑之,咳咳……” 扶苏听出李斯句句发自真心,所言也有道理,不由动容道:“妇翁所言甚是,朕自会好好思虑,还请妇翁勿要担忧。” 见到二世皇帝听进去了,李斯这才轻松下来。 他并不是单纯的针对赵佗,而是真心忧虑大秦的天下。 晋之六卿,齐之田常。 自古以臣篡君位之事并不少见。 镇国侯如今身居高位,权倾朝野,皇帝又对其宠信有加,李斯这个学法之人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危险。 臣子掌握了太大的权力,那么对于君主来说就是一种削弱。 他的外孙公子启明,若是不出意外日后将成为秦三世皇帝,这大秦的天下和他李氏一族息息相关,李斯自然会格外谨慎。 李斯若尚在,还能牵制赵佗。 但他这一死,赵佗可就是真的朝堂之上再无敌手了,若是赵佗真有不臣之心,那对秦国来说就十分不妙,故而李斯在临走前,必须要好好叮嘱二世皇帝。 臣子需要制衡,君主的权力不能轻易落入臣子手中。 扶苏对此有所思,但并不想多谈此事,便转移了话题,和李斯提到了启明等小辈的事项,之后又嘱咐李斯多多休息,便摆驾离去。 二世皇帝走后,李斯有些疲累,躺在床上,默然不语。 片刻后,送皇帝离开的李于进屋。 他想到今日皇帝和诸卿前来看望李斯的事情。 正是因为李斯要死了,才会有这么多人前来看望。 李于心中满是悲伤弥漫。 “父亲,儿离不开你。” 李于跪在榻前,看着榻上的李斯,泪如雨下。 李斯若在,他这个二代可以活的无忧无虑,哪怕做错了事情,也有老父为他解决。 如今老父将去,李于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慌,他紧紧握住李斯枯瘦的手,不敢轻易放开。 “没什么好伤心的,生死有命,我活了七十八岁,已经够久了。” 李斯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叹道:“我只是担心你性格浮躁,遇到事情不懂隐忍,在这一点上比你兄长还要差上许多。我在的时候尚能约束于你,一旦离去,就怕你日后惹出祸事。于儿啊,以后之事,你莫要胡乱作为,一切只须听皇帝吩咐,只要有皇帝的恩宠在,吾李氏方能长存无忧。” “儿知道了。” 李于点头,含泪应声。 李斯今日连续见了好些人,说的话太多,已是有些无力,见到李于点头,他也没有心力再多说什么,疲惫的挥了挥手,让李于离去。 听到儿子离去的脚步声。 李斯躺在榻上,愣愣的看着上方的木梁。 他今日请求赵佗照拂李氏。 又对二世皇帝言赵佗权力威望太大,可能会对国家有威胁,要进行防范。 最后还嘱咐了李于日后该如何行事。 这些事情了结,他本该安心等待死亡的降临。 但李斯还有一件事情放不下。 他睁着眼睛,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面容坚毅的中年男子。 “父亲。” 男子叫了一声。 李斯再也忍耐不住,泪水自眼角流落。 在弥留之际,李斯想到的是那个让他操碎了心,让他付出了最多心力,也最让他失望和牵挂的儿子。 他除了是帝国的丞相,一位政客外,更是一个父亲。 他喃喃道:“由儿,我的由儿……” 秦二世皇帝六年,夏。 秦国文通侯左丞相李斯,薨。 (本章完) 第八百四十章:制度 文通侯李斯薨,使秦国朝堂上的权力结构出现了改变。 李斯资格老,声望大,又是当今皇帝的岳丈,一向代表了秦国的法吏集团,是朝堂上能与镇国侯相抗衡的一支重要力量。 如今他一死,法吏集团在朝堂上的代言人就只剩下了廷尉甘虔。 不管是职务、爵位还是本领,甘虔都无法和赵佗相比,处于绝对的弱势。 而除去李斯外,朝堂上另一个能和赵佗相抗衡的人大概就是太尉王贲了。 这位同样是秦国名将,列侯爵位,又位居三公之一的太尉,还当过赵佗的上司,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王贲甚至还要压赵佗一头。 但王贲身体不太好,他又一直谨记王翦的教诲,鲜少参与朝堂争斗。要不是二世皇帝不准他辞职归去,王贲早就回去养老了。 其子王离如今为西征大将,他王家后继有人,没有必要贪恋权位。 在这种情况下,王贲同样起不到抗衡镇国侯的作用。 至于王贲以下,李信、羌瘣、蒙恬等将领,或是爵位功勋不如赵佗,或是曾当过赵佗旧部,属于一党,更不可能对赵佗有所牵制。 朝堂上,赵佗一家独大。 这让他曾经的那些旧部手下,一个个看在眼中,喜在心头。 觉得镇国侯真是熬出头了,如今身居高位,没有政敌,又有皇帝的支持,日后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不管是变法还是改革,全都将畅通无阻。 唯有赵佗心感不安。 没过多久,二世皇帝就将奉常王绾升到了左丞相一职。 这一来,赵佗手下诸人面色微变。 郦食其更是大胆道:“君侯,昔日王绾因君侯而被先帝贬谪,心中一定会有怨言。此当要小心,且今上如此安排,恐怕是有深意啊。” 赵佗反倒笑起来。 郦食其的话自然有道理,当年王绾是右丞相,结果因为赵佗而被贬官,心里肯定是对他不爽的,如今被升为左丞相,双方自然不太对付。 王绾和其背后的势力,或许将成为赵佗的对手。 但这件事并不一定是坏事。 扶苏命王绾为左丞相,不就是用来牵制自己吗? 虽然大舅哥对于自己有防范心,赵佗感到有些难过,但从另一方面来讲,这也证明扶苏正在成长为一个成熟的君王。 朝堂之上玩制衡,防止一方独大,威胁到君权,这就是帝王权术的基操啊。 在某些层面上看,这样做对君主好,对做臣子的也好。 赵佗对此并不在意,接下来的时间里继续将精力放到变法以及学室上。 特别是学室的改革和扩大化,是赵佗接下来的重心。 先秦时代,诸子争鸣,百家竞技,成为了华夏历史上文化和思想最为灿烂的一个时期,出现了数不清的贤者大家,留下了无数的经典著作。 但随着秦国统一,始皇帝尽收天下典籍,焚书而禁言,使得原本开放的思想文化受到重大打击。 再到后来汉武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更是将这一思想禁锢推向了高潮。 在赵佗看来,这样做在某种程度上有利于国家的统治和社会的稳定,但对华夏的思想文化造成的伤害极大,特别是到了后期形成儒家独大的地步,将其他思想视为异端,动辄进行打击,使得思想层面上陷入僵化,变成一潭死水,这是十分不好的。 有竞争,才能有进步。 垄断,只会走向毁灭。 “历史早已改变,我既然到了这个时代,当不让百家断绝,使一家独大。” 赵佗之前提议的农学、工学、医学等学室在数年的施行下,已经取得了不俗的成果,为秦国培养出了大量的专业人才。 天下各郡县的农官、工师甚至于医者,有许多都是毕业于学室,这成为了一个普通人走向仕途的上升通道,社会层面上的反响很好。 如今赵佗就是要增加学室的种类。 除了农、工、医之外,又增设了诸子之学。 相比于培养政治人才的法吏学室,以及农、工、医三个专业学室,这些诸子之学有些特殊。 它们主要传播的是经过官方审核修订的诸子文化,和法吏学室不同,进入诸子学室并没有爵位限制,普通黔首只需缴纳一定的学费,便可入学。 但因为门槛低,毕业后并不包分配官职和工作,而是拥有被当地官吏举荐和征辟的机会。 这是赵佗推行察举制度的一个配套措施。 察举制度,是汉代军功爵制度崩溃后,官方弄出来的一种自下而上的人才选拔制度,属于是科举制度的前身。 赵佗想替换掉有隐患的军功爵制度,但科举制的实施条件明显不足,故而他选择了察举制作为过渡,在符合世家大族利益,减少实施阻力的同时,也为下层民众打开一条上升通道。 下层黔首若是不愿去学农、工、医等专业技术,那就可以进诸子学室,进行学习,增长知识文化,展现相应能力后,就能拥有被征辟和举荐的资格。 在某种程度上,诸子学室的设立,有利于教育的普及和人才的培养,为日后科举制的实施打下基础。 这是一个过渡阶段。 诸子学室的设立,得到了左丞相王绾的支持。 不为其他,正是因为王绾亲近儒家,而诸子学室中正有儒学一席之地,他们自然会双手支持。 甚至就连诸子学室的师资力量,赵佗也不操心,那些式微的诸子传人眼见官方愿意推广他们的典籍传承,自然是欣喜若狂,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赵佗对此表示满意。 发展教育,就会涌现更多的人才。 只要察举制度能够顺利施行,再慢慢改革,转化到科举制,那么军功爵制度这个不停推动帝国发动战争的根源也就慢慢解决掉了。 就在赵佗尽力解决秦国身上的弊端的时候,也有不少事情发生。 一个是辽东郡管辖的胡人部落发生了叛乱。 据说叛乱者是昔日的匈奴王子冒顿,他帮助秦国对付东胡残党,却在暗中发展势力。 此事被辽东郡守察觉到后,意图将其诱捕,结果事情泄露,冒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联合东胡残党,入侵塞内,劫掠辽东郡。 消息传到咸阳,二世皇帝大怒。 秦将李信以冒顿之叛是自己留下的隐患为由,向皇帝请罪,并请求出征,将冒顿等胡人彻底剿灭。 二世皇帝同意了,命李信赶赴辽东,征燕、赵之地五万兵马,平定辽东胡人。 相比于辽东战事的开启。 西边的战争则要顺利的多。 到了二世皇帝七年春天的时候,西边大胜的消息也送抵咸阳。 秦将韩信、赵彻率轻骑跨数百里突袭乌孙昆莫所在,将其生擒,并俘获乌孙贵族百人。 王离趁势挥兵进击,大破乌孙诸部,斩杀和俘虏上万人,堪称一场大胜。 二世皇帝很高兴,在朝堂上激动的拍案道:“昔日乌孙劫掠我秦使之辱,今日复矣!” 特别是赵彻初上战场,便跟着韩信立下生擒敌酋的功勋,让扶苏非常满意,他称赞道:“不愧是朕之外甥,待彻儿回来,朕当好好奖励才是!” 擒乌孙昆莫,悬首咸阳,是先帝的心愿和遗憾。 如今达成了,二世皇帝很是高兴,在收到消息的当晚,他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宴会,以庆贺此番大胜。 他在宴会上畅快痛饮。 到了晚间,突然咳嗽不停,似乎是大量的酒水刺激,引发了他昔日在北地留下的旧疾。 第八百四十一章:托孤 “朕昔日在北地监军,督造直道的时候染了风寒,后来虽然治好,但也落下了病根。每到秋冬时节,或者是受到刺激,便极易咳嗽气喘。夏无且对朕说,这是陈年旧疾,难以根除。” 二世皇帝卧在榻上,有些无奈的对赵佗说着。 赵佗点头,他记得好像是有这回事。 很多年前,扶苏督造完直道回咸阳后,在一段时间里确实咳嗽不停,喝了大半年的汤药才治好,当时赵佗还给他出了些止咳的主意,所以有些印象。 只是后来赵佗率军征伐百越,一去就是好几年,在事务繁多下,自然不清楚扶苏的身体怎么样。 这几年秋冬时节,扶苏确实也有咳嗽的情况出现,赵佗只以为这是普通感冒,毕竟每年这个时候都有许多人会这样。 他没怎么放在心上,哪知道这一次大量饮酒,竟然使扶苏身体出现了问题。 “陛下春秋鼎盛,身体健壮,只需好好休息便可恢复,还请陛下宽心静养。” 赵佗轻声安慰着。 他和扶苏一样大,两人今年同为四十岁,这个年纪虽然说不上年轻二字,但也能称得上是年富力强,身体素质应该还可以。 扶苏虚弱的点头,笑道:“朕也如此认为,陈年旧疾,养一养就好了。只是当今辽东战事刚启,察举和学室的事务繁多,镇国侯当多多费心才是。” 赵佗拱手道:“陛下还请安心静养,臣定不负陛下期待。”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见到扶苏面露疲惫,赵佗适时告辞。 看着镇国侯离去的背影,二世皇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很清楚。 …… 镇国侯赵佗受皇帝任命,全权负责后续改革变法以及学室推广等问题,虽有左丞相王绾牵制,但并未影响赵佗威权日重。 毕竟赵佗的改革,所损伤的主要是法家一派的利益,对于其他诸子百家都是大有好处,王绾等人在心中是支持的,使得赵佗所做的事情都很顺利。 如此一直到了秋日,二世皇帝的病情突然加重。 就连西征军班师回朝,奏捷凯旋的仪式,扶苏也没有前去,只是派出了两位丞相代为主持。 没过几天,皇帝又下诏立皇长子启明为皇太子,确定了其储君的地位。 这般急匆匆的诏令,加上前后的变化,到了这种时候,许多人都预感到那个不好的结果。 不出所料,到第二年的十月,二世皇帝急召右丞相赵佗、左丞相王绾、文通侯李于等人入宫。 满是药味的病房中,二世皇帝面色苍白,卧于榻上。 皇太子启明跪在一旁,满面哀容。 “朕自登位以来,在诸卿辅佐下罢西征、止徙民,又改酷法,亲庶民,以使天下安定。数载之功,朕甚欣悦之,然则……咳咳……朕今病笃,恐难再与诸卿共治秦国。朕子幼弱,难当大任,还望诸卿辅国,以匡社稷。” 二世皇帝虚弱的说完这些话。 赵佗、王绾、李于等人皆哀泣不已。 “陛下放心,臣等必尽心辅佐太子,使社稷安定。” 见到三人叩首应诺,尽诉忠心,二世皇帝脸色微舒,他的目光落到了最前方的赵佗身上。 他轻声道:“朕曾与镇国侯有所约定,以此生革大秦弊政,使天下黔首百姓共得康定,安享太平之乐。如今朕中道而去,君当继昔日之志,以革旧弊,让大秦如先帝所言,万世长存啊。” 赵佗听得泪如雨下。 扶苏登基前,这两个同龄的年轻人常常畅谈国事,一起议论这个国家身上的种种弊端,一起议论始皇帝的举措对天下人的影响,并约定待日后两人有所能力时,一定要将秦国身上的这些疾患一一去除,使这个大秦天下变得更好。 二世皇帝继位后,也确实是这样做的。 他对赵佗的信重甚至超过了自己的岳丈李斯,一切事务全都交给赵佗主持,成为赵佗变法的最强后盾。 要不是李斯一眼就看出了扶苏在背后支持赵佗,恐怕他也不会轻易向赵佗让步投降,赵佗的变法不可能那么顺利。 如今扶苏在弥留之际,依旧没有忘记自己和赵佗昔日的约定,在让他辅佐太子的同时,希望赵佗能继续完成他们共同的志向。 改革大秦,去除昔日旧弊! 这样的信任,让赵佗感动到无以复加。 他跪在地上,向扶苏道:“陛下放心。昔日之诺,臣必终生不忘竭力完成,绝不让陛下失望。” “嗯,君侯的话,朕相信。” 二世皇帝抿嘴笑了笑,又对启明道:“君侯乃先帝与朕之肱骨,尔日后继位,亦当对其信重。” 启明哀声道:“父皇教诲,儿臣记住了。” 扶苏点点头,又侧首看向旁边的左丞相王绾和文通侯李于,对他们分别嘱咐了一通。 并当场下诏,命文通侯李于为九卿之一的廷尉。 “昔日妇翁言,不可使臣子独掌权力,如此恐有奸劫弑君之难,朕今日以三臣辅国,想来日后当无祸患矣。” 在二世皇帝看来,赵佗是单独一党,王绾则是偏向儒家,和赵佗曾有过不愉快,自然不会全心依附于对方。 而李于是外戚,是启明的亲舅舅,将会是未来幼帝最忠心的支持者。 赵佗、王绾、李于是他亲命的辅政大臣。 三方相互制衡,这样就不怕有臣子一家独大,而使皇室衰微了。 做好了自己去世后的安排,扶苏放下心来。 他让三个臣子离去,又让自己的儿子也走了,一个人静静的躺在榻上。 扶苏想了很多。 特别是被他压在心中的那些昔日记忆也在弥留之际,被翻了出来。 因始皇帝忙于政务,自己从小不受关爱,只能从楚系的两位君侯那里获得温暖,使得他被楚人影响太深,甚至遭受利用,多次前去劝阻始皇帝罢灭国之战。 扶苏迷失了自己秦国公子的身份,常与始皇帝冲突,父子两人经常不欢而散。 “幸有镇国侯为我开导,让我从迷茫中走出来,知道了自己是什么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也从此看清了熊启等人的真面目,真正的成为了秦国长公子。若非镇国侯,以我之前与父皇的关系,或许这皇帝之位也极难登上啊。” 扶苏轻轻叹息。 他又想到自己在登位后,在赵佗的辅佐下,所做的那些事情。 虽然可能和始皇帝的治国方针有所冲突,但却切切实实的使秦国越发富强。 “到了地下,我亦能和父皇交代了。” 扶苏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秦二世皇帝八年,十月。 帝崩于咸阳宫。 今晚还有一章,大结局的话应该是明天了,会用一个大章写完。 看了大家的评论,只能说结局暂时还没人猜到。 (本章完) 第八百四十二章:权力 秦二世皇帝八年,帝崩于咸阳宫。 太子启明继承君位,为三世皇帝。 小皇帝和赵佗之女赵芸同岁,当年刚刚十五,尚未成年,没有治理天下的能力。 按照二世皇帝留下的遗诏,由镇国侯右丞相赵佗、文通侯廷尉李于,以及驷车庶长左丞相王绾三人为顾命大臣,共同辅佐三世皇帝治理秦国。 此时天下局势稳定,黔首庶民在二世皇帝统治的这几年,生活日益宽松,对于秦国逐渐有了归属感,开始视自己为秦人。 虽然去年出现了东北胡人叛乱的事情,但有李信这位老将率兵前去征讨,对秦国来说不过是藓芥之疾,翻不起什么大浪。更别说王离率领的秦军刚刚大破乌孙,并擒其昆莫归来,悬首北阙,军威震于四海。 在这般情况下,秦国帝位的交接十分顺利。 赵佗被任命为辅国之臣,又被扶苏寄予了完成他们两人共同志向的希望,自然是兢兢业业,将精力放到治国上。 对赵佗来说,最重要的是几个方面的事情。 第一个是变更律法,将昔日战争时期的旧法革新,以适应当今天下统一的局面,让社会环境往宽松向发展。 赵佗很清楚高压统治下必有祸患滋生,唯有包容大气,方能兼收并蓄,历史上的汉、唐无不如此。 第二个则是赵佗逐渐放开了官府对商业上的控制,鼓励商业发展,让四方经济流通起来,并且发展出专门的商团前往四方蛮夷地区,与当地土著交易,传播中原文化。 在他看来,商队一旦利用得当,起到的作用可能比军队还要大。 第三则是大力发展科技,自从工学兴办后,培养出了大量的专业技术人才,其中一部分被派到各郡县担任工师,传播先进的技术。另一些则留在少府,继续钻研和发明各种科技产物。 比如火药方面,在二世皇帝统治时期就有了长足进步,虽然还无法和后世相比,但威力也算不小,如今正准备用来开采矿物。 说到科技,还不得不提到那几位修仙派的人才。 自从始皇帝崩殂后,赵佗就对卢生、徐巿等人感到很不爽,欲要惩治,恰好那时从日照郡传来消息,秦国舟师在海外发现一座大型岛屿,其广袤无垠,像是另一片大陆。 “东瀛。” 赵佗知道那个地方的情况,心里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这个大岛上面好像金矿、银矿什么的比较多,而且还好开采。 如果秦国没有占领三韩之地,他对东瀛列岛其实不太感兴趣,毕竟从秦国本土跨海前去实在是太远了,有些得不偿失。 但有了三韩之地又不一样了。 三韩和东瀛最近的距离就一百多里,而且还是海路,顺风的话,一天之内轻轻松松就能抵达。 只是这年头海船技术还不够发达,秦军舟师跨海航行,在回来的路上遇到海啸大风,倾覆了一半船只,可见两地通航并不容易。 赵佗就想到卢生和徐巿两人昔日是寻仙派方士,多次出海,有丰富的航海经验,在这方面比较专业。 故而他给两人各自分配了任务。 徐巿负责探寻日照郡和被赵佗命名为东瀛之地的安全航线,带人在东瀛建立一个殖民地港口。 而卢生年纪大了,不太适合出海,赵佗就让他负责去建造新型的船只,新船建好,不仅可以通航东瀛,还能顺着海路更好的沟通百越之地。 除了科技外,赵佗的第四个重心是在文化方面。 春秋时期,就有孔子兴办私学,普及教育,至于后来更是诸子争鸣,各派门徒遍于天下,文化上繁荣昌盛,齐国的稷下学宫便是其中代表。 赵佗认为在文化上堵不如疏,疏而导之更能变不利为有利。 所以他主张兴诸子学室,除了是配套察举制,以及为后续的科举制做铺垫外,更是趁着这个机会,对诸子百家的思想进行一定的引导。 时过境迁,乱世时期诞生的诸子百家,在某些方面已经不符合当今的形势了。 欲要加入学室的诸子门徒,必须要接受官府对他们传承的思想进行稍微的规范化处理。 比如宣扬统一的必要性,坚定天下必须一统,华夏必须为一的思想。 一些带有明显分裂色彩的文章则是不能通行的,必须删减。 如果不接受,那就不可能加入诸子学室。 同时还顺带引导宣扬天下民族是一家,用夏变夷等种种思想。 这也是为了秦国更好的去消化朝鲜、百越、草原等地打基础。 诸子学室培养出来的人,如果得不到举荐为官的资格,那赵佗也给了他们一个新的出路。 去海东、日照、河西、九原、南海、桂林、闽中、象郡等新征服的蛮夷地区,宣传华夏思想,只要在那些蛮夷之地待个三五年,就可以回国为吏,如果能有重大贡献,那还有额外的赏赐。 虽然蛮夷之地恶名远扬,但重赏之下必有匹夫,赵佗给出了官职,悬赏了财物,那些从诸子学室中毕业,又没有找到出路的年轻人中总有几个热血的,心一狠就领命应诺,前往蛮夷之地想着干个几年,拼一生前程出来。 诸子学室在赵佗规划中占有很大的比重。 但凡事总有两面性,比如诸子学室的兴盛难免会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 比如对当今的法家领头人,文通侯李于来说,就感觉十分不爽了。 在赵佗变法改革前,法家在秦国独大了一百多年,秦人除了军功爵外,另一条上升通道就是进入学室学习律法,出来便可做吏为官。 所以秦人对学法趋之若鹜,法家在秦国的地位十分高,因为他们把持着一条重要的为官途径。 赵佗这次改革变法,相当于是将昔日法家独吞的利益抽出来,分给其余诸家。 百家受益,唯法家独损。 这可是赤裸裸的利益冲突啊。 李于是二世皇帝任命的廷尉,法家承受的所有压力都落到了他的身上。 如果是李斯这种老江湖,或许还会忍耐,或是另有对付的招数。 但李于年轻,又对赵佗素有偏见,见到赵佗对法家进行打击,心头很是愤怒。 他将李斯的教诲忘了大半,仗着自己同样是顾命大臣的身份,有时候不免和赵佗针锋相向。 到了秦三世皇帝二年十一月的时候,矛盾更是在朝堂上公开激化。 李于公开攻讦赵佗那些选拔诸子门徒为吏的政策,认为这些人不通律法,若是在朝堂和各郡县为官吏,将会给天下带来混乱。 只有法吏才是秦国能够存在的根本,绝不可舍本逐末。 面对李于的反对,赵佗平静对待,而其他公卿则是连番上阵,怼的李于节节败退。 “可恶,赵贼把持国家大权,朝堂上尽是他的党羽,将我这个先帝所命辅国之臣毫不放在眼中。此贼如今的模样,是要学昔日的吕不韦吗!” 李于在入宫觐见太后时,不由尽诉心中愤怒。 特别是他提到的吕不韦的名字,更让太后李姝脸色骤变。 她先瞪了自家兄长一眼,吕不韦可是和帝太后有一腿的,这话能乱类比吗? 不过仔细一想,如今赵佗的情况还真和昔日吕不韦有些相似。 皇帝年岁尚幼,还未加冠亲政,国家大权尽由一人掌控。 而且赵佗的情况似乎还更恶劣一些,因为二世皇帝临终前任命了三位辅国之臣共同辅佐小皇帝。 可现在左丞相王绾年纪大了,昔日统一天下时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已经变成了六十多岁的垂暮老朽。这年纪一大,锐气不免渐失,再加上赵佗的一些举措符合王绾的利益,故而王绾倾向于赵佗这一边。 这相当于是赵佗同时掌握了左右丞相的权力,对另一位顾命大臣李于进行打压。 李姝感觉到了危险。 同时这事情还勾起了她对赵氏一族的怨恨。 “吾子乃天命帝王,向他赵氏求亲,乃是瞧得上他们。赵佗妄自尊大,竟然敢拒绝先帝的要求,真是可恶。” 李姝一想到这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李于听到这话,也怒道:“前两年我代启明向赵佗求亲,他以女子尚幼给拒绝了。呵,吾等只是求亲,又非要求立刻完婚,和其长幼有何关系,大可先许下婚姻,待成年后再完婚。我看他分明就是瞧不上吾等!” 李姝银牙紧咬,眼中有怒气闪过。 她的儿子哪里配不上赵佗的女儿了? 赵氏凭什么拒绝皇室的求婚? 你赵佗是怎么敢的! 李于同样越说越气,对他来说可不仅是赵氏拒婚的事情,还有法家这几年被赵佗打压积累的怨气,以及双方对执政权力争夺时积累的仇怨。 各项矛盾已经累积的很深了。 他厉声道:“赵佗此贼面善心恶,先帝被其所惑,以为他是忠良之臣,特诏令其辅国。哪知先帝刚去不过两年,他便拉拢王绾,尽收朝堂大权,对我这个顾命之臣百般欺辱,真是岂有此理。” “我看这朝堂上尽是他赵氏党羽,天下各郡县以及军中皆是他赵佗旧部,天下只知有镇国侯,岂知有皇帝也!赵贼此等威势,恐怕还在昔日吕不韦之上,说他是齐之田常,怕是相差不多了。” 李姝眼中闪过厉芒。 权臣和君主,天然就有冲突。 在秦统一天下前的时代,可是有不少权臣弑杀君王的例子。 哪怕不说三晋分家,田氏代齐。 光是春秋弑君三十六,就有无数君主的人头滚滚落地。 就是在秦国,亦有秦怀公被权臣威逼自杀,另立新君的例子。 她这个太后,和李于这个小皇帝的亲舅舅,是君权的绝对捍卫者。 如今朝堂上出现了把持朝政的权臣。 他们又将如何抉择呢? 第八百四十三章:事变 时间逐渐进入秦三世皇帝二年的春日。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对秦人来说,祭祀上帝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历代秦君曾设雍四畤(zhi)、西畤、畦畤等祭祀上帝之所,以太祝常主,岁时奉祠之。 其中最重要的是位于雍城的鄜畤、密畤、上畤、下畤,合称四畤。 雍城是秦国的祭祀中心,除了畤之外,因为此处曾作为秦国近三百年的都城,有十五位秦国先君葬于此地,是秦宗庙所在。 故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制秦礼“三年一郊”,每三年皇帝将前往雍城祭祀上帝,称作郊雍,在春日祈岁,以佑秦国。 上一次郊雍是秦二世皇帝七年,故而下一次郊雍正应在今年春日。 但就在这关键的节骨眼上,小皇帝却病了。 “今上患疾,不能远行,请镇国侯与宗正子婴,前往雍城,代帝祭祀,以佑护秦国。” 赵佗接到诏令时先是诧异,然后便是担忧。 始皇帝是患病而亡。 二世皇帝也是因旧疾复发而崩殂。 小皇帝现在才十多岁,怎么年纪轻轻就得了病。 赵佗心中忧虑,忙入宫觐见,果真见到三世皇帝神色萎靡,躺在榻上。 而太后李姝则陪在三世皇帝身侧,接见赵佗。 “天子染寒疾,头晕脑热,恐不宜前往雍城,然此番郊雍已定好时日,不可废弃。镇国侯是先帝托孤之臣,可与宗正一同前往雍城,代天子行祭祀之礼。” 李太后神色和蔼,再度重复了一遍诏令上的事情。 秦国除了雍四畤外,还有西畤、畦畤等祭祀上帝之所,不过那几个地方,皇帝一般很少亲自前去,多是派臣子和祠官代行。 所以这次因为生病而让顾命大臣代行,是很正常的事情。 赵佗忙应下:“还请太后放心,陛下安心休养即可,臣与宗正必做好此事,以敬上帝、宗庙。” “如此甚好,一切有劳镇国侯了。” 太后微笑应道,榻上的小皇帝也跟着点头。 对话之间,赵佗总感觉两人神色中似乎有些紧张。 不过现在小皇帝生病,有两位先帝前车之鉴,有这种紧张和担忧的情绪很正常。 “陛下之躯,系天下万人所望,还请安心修养才是。” 赵佗离去前又对三世皇帝柔声说着。 他虽然和这位小皇帝并没有多少接触,但对方是始皇帝的长孙,扶苏的儿子,如今的天下之主,赵佗对其充满了关心。 “朕知道了,多谢君侯关心。” 小皇帝结结巴巴的开口。 赵佗又叮嘱了几句,最终告辞离去。 寝宫中,看着赵佗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一直紧张的母子两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李姝侧首看向榻上的启明,笑道:“吾儿演技很不错,赵贼没有防备,如今被调离咸阳,吾等计成矣。吾儿当复昔日始皇帝夺权逐吕之事,让这天下不会落入外人之手!” 三世皇帝在母后与亲舅的连番洗脑下,早已将赵佗和昔日霸着执政之权不还的吕不韦等同。 毕竟小皇帝在登基前,和赵佗就没有见过几面,两人几乎没有感情。 而廷尉李于则是小皇帝的亲舅舅,自小疼爱他,再加上有亲母撺掇,小皇帝对赵佗的印象很不好,认为对方就是个贪图权势,连国舅都敢打压的人。 且他在李于的教导下,看了《商君书》、《韩非子》等典籍,更认为赵佗就是法家所言的窃权霸主之臣。 小皇帝将自己代入了当年那个平嫪毐之乱,逐杀吕不韦而夺权的祖父,心中感到激动。 当年的吕不韦是秦庄襄王指定的托孤大臣,还让始皇帝尊其为仲父。 如今的赵佗则是秦二世皇帝指定的顾命大臣之一,在地位上其实比不上当初的吕不韦。可赵佗手里的权力并不比吕不韦少,特别是昔日旧部占据朝中要职,连国舅都敢当朝压制,性质更加的恶劣。 按照李于说的,赵佗借着变法的名头,打压法家,拉拢诸子门徒,在各官署安插势力,其麾下党羽日渐庞大,若是不及早处理,等到赵佗彻底变法完成,将在秦国拥有巨大声望,到时候天下人恐怕真的只知镇国侯,而不知皇帝了。 若是赵佗出现不臣之心,那昔日齐国田氏的事情,将在秦国再次发生。 所以三世皇帝应该学始皇帝所为。 “朕乃始皇帝嫡长孙,如今有奸臣独霸朝纲,朕自当效先祖之举,驱逐奸臣,不负嬴姓血脉!” “这天下,是大父和父亲留给我的,不是给赵佗的!” 幼年君主与权臣之间的冲突终究无法避免。 …… 接到诏令后,赵佗没有过多耽搁,将政事交给左丞相王绾和丞相府属吏,自己则在家中与妻儿告别,准备前往雍城。 “今上卧病于床,不能远行,我将前往雍城祭祀。我不在的时候,你当多注意朝中事项,并照顾好汝母与姊妹。” 赵佗对儿子赵彻嘱咐着。 雍城和咸阳相距三百多里,再加上还要进行祭祀等仪式,一来一回耗费时间可不短。如今国事改革正在进行,他怕出现什么变故,故而嘱咐赵彻帮他注意一下。 赵彻在西征之战中曾擒获乌孙昆莫,立下大功,被二世皇帝赐爵为左更。 同时他现在还担任着中尉丞的职务,辅佐中尉掌管戍卫京师的中尉军,已经是一个能撑得起台面的年轻人了。 听到父亲嘱咐,赵彻应声道:“父亲放心前去便是,京中之事,必不让父亲担忧。” 听到这话,赵佗这才满意点头,又与妻女告别后,便与宗正子婴汇合,两人将前往三百里外的雍城,代皇帝郊祀上帝。 …… “赵贼终于走了!” 文通侯李于亲眼看到赵佗的仪仗消失在咸阳西郊后,大喜过望。 自从他被赵佗打压,有了夺权的想法后,隐忍数月,就在等着这秦君郊祀之事,好用一个合理的借口支开赵佗。 没办法,赵佗的威望太大了,只要他人在咸阳,李于等人根本不敢乱动。 李于在私下里盘算过,赵佗那些手下旧部占据了许多军中要职。 赵彻是中尉丞,辅佐中尉掌管部分中尉军。 黑臀是中尉军司马。 涉间是太尉长史。 还有钟离眛、卢绾、郦商等人亦在中尉军、卫尉军,甚至郎卫军中任职,而且他们一任职就是十几年的时间,在军中影响非常大。 咸阳三军。 郎卫军、卫尉军、中尉军,全都有赵氏的势力分布。 除了高级军官外,有不少士卒都在赵佗手下当过兵,对赵氏有着一份天然的忠心。 一旦事情有变,赵佗在咸阳只需振臂高呼,凭他的身份,必定一呼百应,军队尽数倒戈。 这种事情不得不防,当年嫪毐叛乱,就曾发动了县卒、卫卒、官骑、戎翟等武装势力。 当时的卫尉竭、内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等皆是嫪毐党羽,共同举兵反叛。 如今的赵氏比嫪毐并不差,所以要提防他们凭借军队暴动。 而正因为赵氏在军中的势力庞大,使李于劝说三世皇帝夺权的时候更有说服力。 赵氏一党不仅独揽国政,而且还掌握了军权,堪称是吕不韦和嫪毐的合体。 有这种臣子在身边,就问你这个当皇帝的怕不怕? “将赵佗调走,此贼首不在,吾等一旦行动,则赵氏党羽必定群龙无首,不敢擅动,将被吾等尽数拿下。等拿下赵氏一党,就可顺利掌握三军,到时候有赵贼党羽家人为威胁,又有陛下诏令为大义,不怕他不俯首而降,如此国家大权将归于陛下与吾等忠臣手中,不会被奸臣掌控。” 李于声音恳切,他是皇帝的亲舅舅,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害皇帝的。 现在计划顺利,赵佗真的被他们调走了,给了小皇帝和李氏兄妹极大的鼓舞。 李于的计划也进入了第二个阶段。 擒拿赵佗家人,以及赵氏的党羽。 “赵氏在郎卫、卫尉和中尉军中皆有人担任高职,涉间更是太尉府长史,如今太尉病弱,此人多掌握太尉之权。陛下一旦下诏令三军擒赵氏,则消息顷刻间就会泄露于赵氏党羽的手上,为了防止惊扰赵氏,吾等当绕开三军,另寻臂助。” 大事当前,李于的脑子转的很快,分析出三军里多有赵佗亲信,你根本无法判断哪些人忠于皇帝,哪些人又是忠于赵氏。 一旦判断失误,那他们的夺权之事可就完蛋了。 故而先期不能动用三军,否则有被赵氏反制的风险。 李姝皱眉道:“若是连郎卫都不能用,那吾等如何擒拿控制赵氏党羽?” 李于略一思索,当着太后母子二人的面,说下了一个常被忽略的势力。 “宗室。” 他低声道:“宗室诸公子,皆乃陛下叔、伯,为嬴姓血脉,始皇帝子孙。面对权臣窃取国柄,宗室之人天然就站在陛下这一边,赵氏无法染指他们。吾等可借助宗室诸公子之力,定能擒赵氏党羽,然后掌控三军。” 自商鞅变法以来,秦宗室无功不得封爵,日子过得不是很好。 但再不好,那也是相对来说的。他们是王家血脉,每个人府上都有上百人的奴仆,若是诸公子一起响应,弄出个千人甚至数千人的势力是没问题的。 “陛下传诏令三军勿动,则不至于惊扰赵氏党羽。由诸公子在夜中率仆从先去拿下赵氏府邸,将赵彻等人控制在手,然后再将涉间、黑臀、钟离眛等人一个个拿下,如此清除赵氏势力后,则三军便可握于手中,大势可定也!” 李于说出自己的计划,井井有条,有很大的成功率,让皇帝母子皆颔首称赞。 “宗室之人,确实是站在朕这边的。” 接下来,李于借口皇帝生病,由太后下诏,招诸公子入宫觐见。 当着公子文、公子武、公子高、公子将闾、公子胡亥等诸公子的面,李于激昂开口,控诉赵氏专权,窃取国柄,并于军中安插势力的事情。 诸位公子脸色大变,面面相觑。 “赵氏窃取国柄,尽掌军权,朕甚感不安,若赵氏有田常之心,将倾覆我秦国近六百年之社稷啊。如今我嬴姓天下值危亡之际,还请诸位宗室长者助我,擒赵贼,以卫守天下。” 三世皇帝声音哀泣,向诸位公子行礼哀求。 除了以情动人外,他还聪明的抛出了利益作为诱饵。 “赵贼独霸朝纲之事,让朕明白一姓之天下不可无辅弼相助,若此番能擒赵氏,肃清朝纲。朕当开宗室之禁,甚至行分封于远疆,以立宗室,此事亦无不可啊。” 在三世皇帝和李于看来,只要能拿下赵氏,让他们掌握国政,分封宗室并非不可接受的事情。 当然这个分封是不可能在秦国郡县内分封的,到时候大事一定,三世皇帝就可封诸公子到化外蛮夷之地,比如日照郡发现的那个名为东瀛的大岛,天高地远,秦国难以管理,就可以分封点人过去嘛。 果不其然,利益才是最为打动人心的。 听到三世皇帝居然愿意开宗室之禁,甚至搞分封,诸公子顿时眼睛都红了。 相比于在咸阳被圈养,在外面称君做主岂不美哉。 更别说三世皇帝说的有道理,赵氏势力太大,一旦真起了窃国之心,那他们嬴姓的天下就可完了啊。 公子文、公子武、公子高、公子将闾等人在略微犹豫后,皆俯首道:“臣等愿助陛下,擒奸臣,扶朝纲!” 位于后方的公子胡亥也跟着说了一句,只是他的眼神有些闪烁。 见到诸位公子皆愿全力相助,三世皇帝和李于大喜过望,立刻安排和布置详细的计划,准备一击拿下赵氏余党。 事情很快敲定下来。 诸位公子皆被嘱咐保密,各回府中准备。 公子胡亥回到自家府邸的时候,他的眼中满是复杂之色。 看到启明穿戴着皇帝服饰的模样,总让胡亥想到那个最为宠爱他的父皇。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他在父皇面前宠爱日减,若说心中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 至于擒拿赵氏之事,又不免让他想到当年跟着父皇东行封禅,相比于其他公子和赵佗只见过几面,他可是和自己那位姊丈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而且还处的很不错。 脸上神色变幻,胡亥终究拿不定主意。 他叫来亲信,吩咐道:“速请吾师赵高前来,此事勿要声张,暗中进行。” …… 到了第二日晚间,月黑风高。 咸阳城中已经进入宵禁,一片寂静。 就在那黑夜中,分布于咸阳城的十余个公子府邸,大门突然洞开,无数人手持火把,向着位于城中的镇国侯,以及太尉长史涉间、中尉司马黑臀以及郦食其、郦商、钟离眛、卢绾等人的府邸奔去。 “奉皇帝诏,擒国贼,振朝纲!” 诸位公子打着这个旗号,正要趁着夜色,将赵氏一党尽数擒拿。 哪知道他们刚冲过咸阳正街,还没有包围镇国侯府邸。 四方街巷中便有一列列全副武装的兵卒冲了出来,将他们包围。 “有贼寇欲于咸阳谋逆,吾等奉太尉、中尉等令,擒杀叛贼!” 无数声音高喊,双方打成了一团。 火把下,赵彻身穿甲胄,被亲卫围在中央。 他看着前方混乱的场景,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声音。 事情他是昨晚知道的,由太仆属下的太仆丞赵高借着夜色前来通知。 赵彻当时大惊失色,没想到父亲刚前往雍城不久,就让他遇到了这种大事。 她的母亲嬴阴嫚十分冷静,让他暗找父亲的旧部来进行商议,因为怕找黑臀、涉间等实权派被李于发现,所以只找了没有军权,但有智谋的人前来,这样不容易暴露。 郦食其和陈平。 这两人皆是由赵佗提拔起来的。 郦食其是赵佗死忠,而陈平之前在扶苏那里任职的时候,多次被李于欺辱,若是赵氏一倒,他们绝对无法幸免,属于是可以相信的人。 两人知道此事后,在震惊之余,连忙辅佐赵彻做好应对手段。 其中陈平眼珠子一转,还为赵彻提出了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方案。 “皇帝猜忌君侯,不顾先帝遗诏而欲行兵戈之事,已经是撕破了脸。纵使此事吾等应付下来,使赵氏幸免于难,但日后呢?皇帝以后还会不会再继续动手了?” “君主忌惮臣子,臣子若退,则必死无葬身之地,届时赵氏族灭矣!” “皇帝既然不仁,小君侯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以死士冒充这些宗室余党杀入宫中,诛灭李氏,送今上去见先帝。同时以乱兵尽杀诸公子,对外则称是宗室谋逆,以致皇帝罹难。” “宗室血脉断绝,必将另立新帝,而小君侯乃嬴姓后裔,乃始皇帝所宠之孙辈,届时让群臣拥护,说不得能登上帝位,如此赵氏无忧矣!” 陈平阴冷的声音在赵彻脑海中不停回荡。 趁此机会尽杀诸公子,顺手弑杀皇帝,而让自己凭借血脉登上帝位,从此赵氏无忧。 当皇帝! 赵彻想起小时候被始皇帝抱在怀中时的模样,想到了那身代表帝王身份的衣服。 不得不说,陈平的话很有诱惑力。 “此人真乃毒士也。” 赵彻轻叹一声,然后摇摇头,将这个歹毒的想法以及巨大的诱惑驱逐出脑海外。 他再度看向前方的乱象。 “外翁与舅父待我赵氏甚厚,皇帝可以负我赵氏,我赵氏却不能负大秦。” “我若如此做,待父亲归来,我将如何面对?” “日后若死,在九泉之下,我赵彻又当如何去见外翁与舅父。” “皇帝之位,非我所愿也!” 赵彻眼神恢复清明。 他下令道:“叛乱者投降不杀!” 看着诸公子手下的奴仆一个个跪倒在地,请求饶命。 赵彻的脸平静如水。 “一切,等父亲来处置吧。” 君主与权臣的矛盾是不可能避免的,从先秦到明清,这样的事情太多太多,双方必然会起冲突。 当然书名是《秦将》,所以是不会篡位的。 第八百四十四章:落幕(大结局) 秦三世皇帝二年,春。 奉命前往雍城祭祀上帝的赵佗,回到了咸阳。 他面色冰冷,仿佛还没有进入春天,依旧身处寒冬中。 他走过被中尉军控制的咸阳街道,进入秦宫,但没有直接去见皇帝,而是来到深处的天保台上。 高台耸立,风声呼啸。 一个硕大的金人站在这里,迎着烈风,高傲的眺望远方。 始皇帝想要大的。 赵佗和扶苏就给他弄了一个大金人,身高一丈八,是皇帝喜欢的六之倍数。 其服饰、面貌也都是照着始皇帝弄出来的,栩栩如生,让人一见,就像是看到了那位千古帝王站在眼前。 赵佗走到始皇帝像的前方,看着面前威武的帝王,感情自心中升起。 他轻叹着:“陛下啊,儿孙辈被人蛊惑,不知道轻重,差点坏了大事。现在弄成这样子,我也很难办啊。” 没有人回应他。 赵佗的亲卫由彭越带领,站在数十米外,不敢接近。 只有风声在赵佗身边吹过,呜呜咽咽,仿佛是有人在低语。 赵佗看着始皇帝像,沉默了。 他这次前往雍城,并没有料到咸阳会发生这种变故。 小皇帝才十多岁,尚未加冠亲政,他赵佗是二世皇帝指定的托孤之臣,掌握国政,代皇帝行事是很正常的事情,他并未觉得有不妥之处。 如果说有不妥,那可能就是为了防止李于这个法家廷尉捣乱,赵佗对其多有压制。 这使得李于怨恨在心,最终撺掇出了这场乱子。 幸亏赵佗的旧部在咸阳多占据实权位置。 像涉间、黑臀、钟离眛等人于中尉军、卫尉军、郎卫军中一待就是十多年,扎根很深,军中许多将吏和士卒都听他们的话,哪怕是中尉、卫尉等人也要倚仗他们来治军。 这才让李于和小皇帝投鼠忌器,不敢冒险调用咸阳的军队,意图依仗宗室,最后反被赵彻等人拿下。 左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去疾等人当夜知道这件事后非常的震惊,但此时事态已经完全被赵氏掌控,他们无法干涉。 涉间等人以宗室叛乱为由,通过主管军事的太尉府下达军管戒严令,控制整个咸阳城,特别是秦宫和文通侯府邸被重重包围,就算是王绾、冯去疾等人也无法进入宫中见到皇帝。 咸阳被军队控制。 一切,都等着赵佗回来解决。 “解决……” 赵佗轻轻低语着。 他刚回来见到赵彻和陈平、郦食其等人时,两位谋士就向他说出了那个权力斗争上难解的问题。 政治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到了赵佗的地位,又刚刚发生了这种事情,如果他们赵氏不下狠手,日后定然会遭受君王清算。 从古自今,没有君王能够容忍这样掌握了军政大权的臣子。 哪怕你能平安寿终,但死后家族也难逃一劫。 霍光、张居正等人便是一个例子。 只有趁势进取一步,方能世代安稳。 赵佗对此不置可否。 他只选择了进宫,来看看始皇帝。 一人一像,默默对视。 半晌后,赵佗对着巨大的金人点了点头,叹道:“我知道了。” 他没有去见三世皇帝,而是径直出了秦宫。 数日后,咸阳城封锁解除。 同时那晚发生的事情也有了官方定论。 诸宗室公子受奸人蛊惑,趁着镇国侯郊雍之际,突袭文通侯、镇国侯府邸和秦宫,意图控制皇帝,以此谋逆。 皇帝念及血脉之情,诸公子又是受人怂恿,故网开一面,只废除他们公子身份,贬为庶人,终生幽禁于骊山,在始皇帝陵前守孝赎罪。 而随从诸公子叛乱的那些人就没有血脉庇护了,上千人尽数被斩杀于渭水河畔,以儆效尤。 整场事件中,因为赵彻这位中尉丞反应及时,调兵进行镇压,镇国侯府并未出现什么损失。 但文通侯府却没有幸免,因为府邸被叛军攻破,文通侯李于不愿受辱,自尽于府中。 乱军见文通侯死,迁怒之下尽屠李氏,使得李氏一族损失惨重,近乎被灭门。 当然,那些冲入了文通侯府的乱军,也在事后遭受了腰斩的刑罚,算是给李氏一族报了仇。 事情定性下来,在军事管理下惊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咸阳民众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那些宗室公子搞的鬼啊,真是可恶,害乃公担惊受怕了好长时间。” “就是说嘛,只可惜文通侯真是倒霉啊,居然就他一家被叛军杀了,惨惨惨。” “嘿,还不是咱们那位赵小君侯反应果断,若非他及时处置,别说是文通侯了,说不定连皇宫都要落在那些叛军的手里。赵氏一族,真乃帝国支柱啊!” 头发已经发白的络腮胡男子在食肆中对着众人吹嘘,满脸的骄傲。 而相比所知有限的民间,秦国朝堂上的公卿诸臣虽然也不太清楚此事的真相,但隐隐能猜到一个大概。 他们一个个战战兢兢,不敢对此事多言。 哪怕是颇有骨气的忠良之臣,也不好多说。 事情发生的时候,人家镇国侯正奉了皇帝的诏令在雍城祭祀,此事和赵佗半点关系都没有。 首先就排除了赵氏的问题。 而出兵叛乱的也确实是宗室诸公子,谁也无法否认。 不管宗室的真正目的是什么,聚敛那么多仆从手持兵刃上街,就已经是触犯了律法,更别说还意图攻击列侯府邸,谁敢为他们辩护? 至于文通侯李于的死,因为当时军队控制全城,诸位公卿并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哪怕有所猜测也不敢多言,只能认了赵氏给出的解释。 事情得到解决,赵佗仿若无事一般,继续和往常一样尽心处理国政。 但朝堂也陷入可怕的压抑中。 因为文通侯李于的死,左丞相王绾、御史大夫冯去疾等人皆对赵氏一族心生畏惧,在政务上不敢忤逆赵佗的话。 再加上一向和赵佗不对付的廷尉李于死了,新的廷尉由章邯所推荐的太仆丞赵高担任,朝堂上已经没了敢公开反对镇国侯的人。 至于三世皇帝,因为舅父文通侯李于的死,这个十多岁的少年已经被吓到了,再加上他尚未加冠成年,本来就没有执政的权力。只能在朝堂上看着赵佗代为处理国政,丝毫不敢多言。 只是小皇帝的心中,记着他母亲的话,尚还存有希望。 “赵贼势大,竟敢灭我李氏,但看他如今的模样,尚不敢弑君篡位。吾儿暂且忍耐,先假意配合赵贼,任凭其处理国政,以求取生机,让他不敢行大逆之事。赵贼年岁已经不小了,而吾儿则如朝阳初升,只要熬下去,一定能将赵贼熬死,待赵贼死去之日,便是吾等团结朝臣,对赵氏清算之时!” 母亲的话在三世皇帝脑中回荡。 是的,赵佗这老贼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而三世皇帝自己才十七岁啊。 他有的是时间。 但赵佗却没多少年好活了。 熬下去,熬死了赵佗,小皇帝就有了翻身的机会。 在此之前,他不能给赵佗把柄。 在这样的打算下,三世皇帝不再对赵佗形成桎梏。 赵佗在撕破脸后,也没有客气,将能抓的权力尽数抓在手中。 特别是军队。 枪杆子里出政权,他对这个道理非常明白。 除了中尉军和卫尉军之外,就连宫中郎卫也被其党羽渗透。 至于朝堂上的那几个大家族,亦是各有态度。 太尉王贲于当年病逝后,其子王离继承武城侯爵位,被举荐为太尉。 王离曾追随赵佗灭齐和攻取河南地,算得上赵佗的旧部。 赵佗又是他大父和父亲的旧部,赵、王两家的关系纠缠不休,相比于陌生的三世皇帝,王离自然是倾向赵氏更多一些。 “大父和父亲皆言,朝堂之事多做少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情况我还是不参与的好。” 王离叹息着摇头。 相比王氏的中立,蒙氏的蒙毅则对赵氏专权非常不满。 只是可惜新任的廷尉赵高以河西蛮夷多事,律法难以通行为由,举荐了蒙毅这位法律高手前往河西张掖郡为郡守。 对于这个举荐,将作少府章邯,治粟内史王戊等人纷纷赞同,最后在赵佗奏禀皇帝后,将蒙毅送到了张掖郡当郡守,去治理那里的月氏人和羌人。 蒙氏之后,杨氏的杨熊是赵佗好友,辛氏因昔日辛梧的关系和赵佗多有往来,并非敌手。李氏的李信就不用多说,唯有冯氏因为有女子嫁给文通侯李于的缘故,和赵氏有些不睦。 但冯氏的当家人冯去疾是个老江湖,知晓分寸,有他在,冯氏并没有露出敌意。 王绾、冯去疾年岁已大,没了多少锐气,为了家族着想,尽量避免和赵佗冲突,使得整个秦国朝堂彻底成了赵佗的一言堂。 他说一,没人说二。 在这种政治环境下,赵佗并没有理睬陈平、郦食其,甚至黑臀、钟离眛等人的劝进之说,他只将心思放到国家大事上,认真的革除旧弊和进行创新。 秦三世三年,因为没有了李于等法家门徒的阻挠,赵佗的诸子学室计划顺利在天下推行,狠狠收了一波天下士人之心。 除了法家门徒外的所有士人,皆言镇国侯开明,愿意传承诸子学问,乃是世之贤臣。 诸子学室的推广,培养出了一批知识分子。 其中的佼佼者被举荐成为官吏,剩下的人也各有出路,比如一些人就在政策激励下,胸怀壮志前往蛮夷地区进行文化宣传,好换取资历,以获得更好的前程。 总之秦国在思想文化上,正从压制转向开放。 到了秦三世四年,率军前往辽东征伐的李信回来了。 他带回了叛贼冒顿的首级,以及上千个胡人俘虏,亲手解决了他昔日在东北留下的祸患。 对于咸阳发生的那些事情,李信不清楚,他也不想知道。 李信已经五十多,快接近六十岁了,数十年的征战,让他满脸风霜,两鬓已被霜雪染成白色。 在奏捷仪式后,李信仿佛是完成了他这一生所有的任务,两个月后便旧疾复发,卧于床上。 “李将军。” 赵佗跪在李信榻前,看着面前衰老的男子不由泪流满面。 李信笑了笑,虚弱的说着:“你如今可是堂堂镇国侯啊,对于生死之事当已看开,没什么好哭的。” 赵佗说道:“不管我赵佗此生是何身份,李将军皆是我赵佗的伯乐,若无将军当年赏识,岂有今日之赵佗在此。” 这些话,勾起了李信的回忆。 他叹声道:“你身居高位,居然还记得这些往事,我心中不胜喜悦。只是伯乐二字,我却不配啊,说到底,我李信只是一个刚愎自用的将领罢了。” “当年伐楚之战,我没有听你赵佗的谏言,妄自尊大,结果遭受逆贼所害,使得二十万大军覆于楚地,成为我李信一生之痛。虽然承你之言,我能有伐辽东而再起的机会,但昔日往事,永远在我心头难以抹去。” 说到这里,李信握住了赵佗的手。 他看着赵佗,仿佛是用尽了一生的力气说道:“赵佗,我只想告诉你,我李信错了,当年没有听你的话,一切都是我的错。” 李信竟然在弥留之际,向赵佗诚恳的承认了当年的错误。 赵佗哀声道:“李将军,无需如此。” 当着赵佗的面,承认了自己当年的错误,仿佛让李信彻底卸下了一生的负担。 他微笑道:“赵佗,此生能遇见你,是我李信之幸。” 随着话语落下,李信的手失去了力量,眼睛也慢慢闭上了。 赵佗也闭上眼,脸上满是哀容。 他的脑海中,浮现的是当年伐燕归来的场景。 咸阳城外,他站在李信身侧,同车而凯旋,尽情享受荣耀时刻。 李信,对他赵佗的人生很重要。 “此生能遇李将军,亦是我赵佗之幸。” 赵佗喃喃着,胸口揪心般的疼。 李信的死,仿佛拉开了一个时代落下的大幕。 秦三世五年。 年逾七十岁的左丞相王绾,终究抵抗不住岁月的侵蚀,于府邸中溘然长逝。 其左丞相的位置,由御史大夫冯去疾补上。 只是冯去疾和王绾的年龄是差不多的,也都是七十老朽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高寿。 在当上左丞相的第二年,冯去疾也离开了人世。 连续两年死了两个左丞相,让秦国朝堂弥漫着一股哀伤的氛围。 转眼便到了秦三世七年。 赵佗这一年四十八岁,三世皇帝二十二岁。 按照礼制,三世皇帝在雍城举行冠礼后,便代表成年,可以亲政了。 可赵佗却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在皇帝加冠后,并未还政给他,依旧牢牢紧抓权力不放,军中更是遍布赵氏手下。 此时王绾、冯去疾等老臣皆已逝去,刚刚接任的冯劫也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并没有和赵佗争锋的勇气。 满朝之上,皆是赵氏党羽。 皇帝的话,不如赵佗的话管用。 三世皇帝无奈下,只能尽量忍耐。 “赵贼,你已经四十八了,而朕才二十二,朕倒要看看你还能再活几年!” 三世皇帝咬牙切齿,恨不得夺权之后尽诛赵氏。 李姝也是气愤之极,不过她还有办法:“朝堂之上多赵氏党羽,就怕赵佗一去,其子赵彻依旧攫取权力而不罢手。吾儿等寻臂助才是,婚姻之事便是一条出路。” 为了这条出路,太后李姝甚至拉下了面子,请宗正子婴出面,让天子娶王离之女。 在李姝和三世皇帝看来,王氏是朝堂上唯一能和赵佗相比的列侯,王离虽然看上去保持中立,但其父、祖皆乃秦国老臣,心里定然会偏向皇帝一点。 只要皇帝能娶王离之女,日后赵佗一死,皇帝若想夺权,王氏就是一个臂助啊。 对于李姝和皇帝的算计,赵佗没有干涉,甚至还主动促成了此事。 王氏之女成为皇后,王氏成了秦国外戚,这让三世皇帝和太后多了一丝安心,便继续等待赵佗死去的那一天。 秦三世皇帝八年。 秦人在东瀛列岛上发现大量金矿和银矿,并引发了一阵热潮,燕、齐、辽东、海东、日照等地多有人偷渡跨海,欲要前去东瀛寻金发财。 东瀛列岛上有野人部落栖居,常与秦人发生矛盾。 赵佗顺势将东瀛列岛纳入秦国治下,但因为地理辽远,需要跨海通行,殊为不便。所以赵佗在东瀛设立了不同于郡县的都护府,给予派去治理的官吏更自由的权力,以掌统当地诸蕃。 在这一年,秦国航海名士徐巿,病殁于东瀛。 秦三世皇帝九年。 三世皇帝的嫡长子出生,皇帝为其取名为昭,并迫不及待的立其为太子。 按照陈平等人的猜测,这名字说不定是来自于秦昭襄王的“昭”字。 秦昭襄王时期,同样是王权旁落,被宣太后和穰侯架空了整整四十余年,直到他六十岁才夺权成功。 说不定三世皇帝是想以这个先祖的事迹来激励自己呢。 赵佗听闻,只是笑笑。 一月后,他以天子为至尊,当享世间美色为由,将从西域和东瀛等地送来的数十个美艳女子送入了宫中。 对于赵佗这种做法,三世皇帝私下里十分愤慨。 “这赵佗是把朕当什么了!这些蛮夷女子也配得上朕?” 到了秦三世十年,宫中新诞下皇子数人。 三世皇帝眼见夺权需要时日尚久,郁闷之气难以释放,只能暂时沉湎于美色之中。 同年,赵佗麾下最为声名赫赫的谋士郦食其已经七十余岁,进入了弥留之际。 郦食其在临终前,心态非常的好,对前来看望的赵佗笑道:“鄙人前半生无尺寸之功业,只能做一酒徒以自娱,直到遇见君侯,方才一展心中所学,立下了灭国大功。君侯之恩,郦食其没齿难忘啊,还请君侯能与我痛饮一场,以此告别。” “先生啊先生,到了这时候,还不忘喝酒。” 赵佗笑了笑,让郦商取来酒水,为两人倒上。 “你这小子,怎么不给我倒满啊,你兄长我哪怕死了,那也得喝个满杯才行。” 郦食其瞪了郦商一眼,让其给自己满上后,这才与赵佗笑着举杯。 “满饮此杯,鄙人郦食其,与君侯别矣!” 郦食其哈哈大笑,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片刻后,赵佗手下这位立下了诸多功勋的谋士长者,离开了世间。 赵佗默默看着郦商在榻前大哭。 他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他的那些友人或是老部下,也差不多都是五十到六十多的年龄。 岁月侵袭,恐怕没人能挡得住。 相比赵佗的哀伤,三世皇帝听说这个消息后却是高兴的拍手称快。 “母后说的有道理,如今郦食其死了,相当于断了赵贼一臂,而他手下黑臀、钟离眛等人,也都年近花甲,没几年好活了!朕只需静静等待他们死去就算赢了,时间就是朕最大的帮手!” 三世皇帝寄希望于依靠岁月击败赵佗,接下来的日子里对朝政更是不闻不问,一心享乐。 事情的发展也和他猜想的一样。 在接下来的数年里,赵佗那些年龄过了六十多岁的旧部,一个个接连踏上死亡的道路。 “我黑臀这辈子全靠了君侯扶持,否则一个瓮牖绳枢之子岂能坐上如此高位,只可惜君侯被君臣之义所困,否则只要一句话,我黑臀拼了命也要砍了皇帝,扶君侯或是小君侯登上皇帝的位置。” 黑臀临死前充满了遗憾,但看到赵佗默默看着他后,黑臀又哭了出来。 “君侯啊,我还是想回到当年咱们伐燕的时候,我只想在君侯手下做一小卒啊。” 哭着哭着,黑臀的声音戛然而止,没了声息。 赵佗低着头,轻轻叹了一声。 郦食其和黑臀,只是开始。 在这之后是涉间。 这位赵佗曾经最亲密的伙伴,身材一向消瘦,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更是显得形销骨立,像是变了一个人,让赵佗最为心痛。 “君侯,我有一个请求。” 涉间倚靠在榻上,虚弱的看着赵佗。 赵佗坐在他的旁边,柔声道:“吾等共起于微末之中,情意比他人更甚。何谈请求二字,你要和年轻时一样,有什么话给我说就是了。” 涉间微笑着点头,轻声道:“我想听君侯再念一念那首诗。” 赵佗一怔,目光越发柔和。 他看着涉间。 涉间也看着他。 就像是回到了数十年前的那个冬天。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在赵佗的声音中。 涉间安详的闭上了他的眼睛。 泪水,顺着赵佗脸上的皱纹滑落。 他曾经最亲密的战友,走了。 时光最易把人抛,到了秦三世十五年的时候,卢绾也离开了。 他对于赵佗充满感激,但在临终前却不停呼唤着另一个人名字:“刘季你这狗贼,躲到哪里去了啊!我真想找到你,狠狠的往你脸上吐上一口唾沫!” 接着是钟离眛。 这位楚人出身的男子颇为洒脱,临死前还对赵佗笑起来:“君侯啊君侯,我钟离眛到现在都记得,当年就是在那淮水被你骗上了船,这一骗,就是一辈子啊!” 赵佗也笑起来,说道:“那叫骗吗?我那叫救你!要不然你早和楚国一起没了。” 钟离眛是笑着离去的,他觉得自己这一生最正确的选择,就是上了赵佗的船。 秦三世十六年,盘踞在漠北的匈奴人南下侵袭阴山放牧的南匈奴和月氏部落,秦将韩信率兵出征,远赴漠北,犁庭扫穴,大破匈奴,斩首三万,立下大胜。 在这场大胜下,一直在南方百越主持大事的秦将蒙恬因病去世。 同年,大秦左丞相冯劫寿终正寝。 秦三世十七年,昔日赵佗麾下大将樊哙去世。 临死之前,他嘴里还不停嘀咕着他是君侯的星星,对于当年赵佗向他和曹参、萧何说的三星入梦之事,念念不忘。 秦三世十八年。 秦国在西域正式建立统治,成立西域都护府,都护由赵佗弟子彭越担任。 秦三世十九年。 赵佗六十岁,须发已经出现白色。 他年纪虽大,却因为长期养生锻炼,精神非常好,朝堂上的权力依旧被他紧抓。 特别是随着先帝老臣一个个去世,他在朝堂的势力很庞大。 陈平认为时机成熟了,再次向赵佗进行劝谏。 “今君侯已入花甲之年,皇帝则春秋鼎盛,若是日后君侯有不测之事,那赵氏危矣。不如进上一步,保赵氏与吾等安稳。” 赵佗摇头,再次拒绝了陈平的提议,顺手将他外放为一地郡守。 而对于赵佗六十岁这件事情,三世皇帝报以冷笑,越发觉得他的忍耐是对的,赵佗的寿命就快到头了。 只是相比他期待赵佗的寿终,太后李姝却是在整日的怨愤与压抑中首先坚持不住,在这一年崩于宫中。 她在离去之前,对自己的儿子嘱咐道:“忍住,赵佗没几年了,你一定要熬死他!” 三世皇帝哀声应下。 然后扎入温柔乡中,将夺权的希望交给了时间。 赵佗进入花甲之年后,见到旧友一个个死去,伤感之余,也多次邀请昔日故人相见。 比如农横,那个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让他感到暖心的人。 如今的横已经六十多岁,头发花白,妥妥一个老农模样。 他麾下儿女成群,已开始享受天伦之乐。 在赵佗征战的这些年里,横在治粟内史府下任一农吏,专门研究各种农业技术,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心态也十分祥和。 这让赵佗很难将他和那个与秦军不共戴天的赵国少年重合。 “多亏了君侯昔日恩惠,若非君侯,我恐怕早就因为荆轲之事,惨死于咸阳了。” 说到当年往事,让两人原本因为阶级而出现的隔阂迅速拉近了不少,纷纷叹息不已。 荆轲刺秦。 说起来已经是四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因为地位差距太大,说完当年往事之后,横便木讷不语,不敢多言。 赵佗暗叹。 岁月悠悠,终究是让人越行越远。 到了秦三世二十年,秦国在西域设立的都护府与大宛国发生了冲突,秦使被杀,几个为都护府管辖的小国遭受侵略。 赵彻记起昔日他征西将军的豪言,亲自领兵前去。 这时候赵彻已经四十余岁,膝下儿女已经成年,更有弟弟在咸阳,并不需要担心他离去后,赵佗一旦薨去,赵氏会遭遇危险。 秦三世二十一年到二十五年间。 死亡再度席卷了旧时代的老人。 赵佗曾经的旧部苏角、赵广、西乞孤、张贺、白荣等人接连故去。 除此外,就连垂垂老矣的廷尉赵高也坚持不住了。 “吾弟,我赵高这辈子能当上廷尉,身居九卿,全都是多亏了你啊。你当年从蒙毅手下救了我一命,我一直铭记在心,不过我亦救了你赵氏一劫,可没有辜负你呀。” 赵高临死之前,与赵佗见了一面,那张脸上满是笑容。 这让赵佗很是感叹。 赵高,这个历史上的大奸臣,在他赵佗的参与下,最终没有走上那条路,反而变成了秦国廷尉,为秦国的建设奉献了下半生,真是让人有种难言的感觉。 在赵高离去后。 他的弟子公子胡亥也没有坚持多久。 这位耽于享乐的公子在临死前还有些郁郁寡欢。 “我真是听了老师的胡话,还以为姊丈会废了启明,让我来当皇帝呢。可恨啊,我胡亥竟然没有做皇帝的命!” 这一年,赵佗六十六岁,秦三世皇帝四十岁。 常年练习养生之术的赵佗依旧生龙活虎,健步如飞。 而沉迷美色,整日以酒浇愁的三世皇帝则日渐衰弱。 被掏空了的身体,终于在第二年再也无法坚持了。 “为什么!为什么赵贼还没有死!” 秦三世皇帝卧病在榻上,发出愤怒的吼叫。 宫中女子皆被那声音吓得瑟瑟发抖,无人敢应答。 “可恶,为什么我活不过赵佗这恶贼啊!” 三世皇帝在愤怒中崩殂。 天子驾崩,赵佗表现的很平静,为扶苏的这个儿子主持了隆重的丧礼,并扶持太子昭登上皇位,是为秦四世皇帝。 对于这个新的小皇帝,赵佗作为“托孤大臣”没有对其进行过多的压制,而是向他送上了更多的美人,以及少府酿造出来的各种美酒。 少年天子,自出生以来就活在赵佗的阴影下,连自己的父皇都被镇压的战战兢兢,无力反抗。 四世皇帝根本没有抵抗的想法,更别说他现在还未加冠,连掌权的理由都没有,便学着他父皇的模样,一头扎进温柔乡,在其中寻找天子的尊严。 秦四世皇帝三年。 赵佗七十岁,也就在这一年,他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在无数人旧友离去后,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接受一切,但当他面对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妻子即将逝去的时候,还是满心悲伤, “赵佗,答应我,不要篡取皇位,至少你和彻儿不能。” 嬴阴嫚临终前,想到了她的父皇和兄长。 她不想让自己的丈夫和儿子窃取这个国家,变成和代齐的田氏一样,恶名远扬,而且也让他们无颜去见始皇帝和二世皇帝。 但对于以后可能发生的事情,她很清楚,所以不做多的强求。 赵佗笑了笑,柔声道:“你放心便是,只要我在,这天下就不会易主。” “我相信你。” 嬴阴嫚笑着点了点头,看着赵佗那满头白发,脸上已是皱纹遍布的模样,她伸了伸手。 赵佗将头凑了过来。 嬴阴嫚用瘦弱的手为赵佗理了理耳边的发丝,动作轻柔,一如这几十年的模样。 她轻轻说道:“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赵佗哭了。 “嫚嫚。” 他握着嬴阴嫚的手,泪水如同雨下。 “不要哭,我很庆幸能与你相遇,这一生都在庆幸。” 嬴阴嫚笑着闭上了眼睛。 妻子的离去,让赵佗在一段时间里受到打击。 但他挺了过来,因为他有更加重要的事情。 赵佗坚持着养生与锻炼,哪怕七十余岁,依旧耳聪目明,牢牢掌握着这个国家的权利,他在赵氏一族中乃是祖辈,拥有巨大的威望,以及众多的儿孙。 不需要他的特意安排,赵氏已经牢牢占据了整个秦国所有权力机构。 在这些年里,皇帝的身份日渐虚化,似乎成为了一个只负责祭祀的吉祥物。 天下只知有镇国侯,而不知有天子。 但赵佗依旧恪守着他的底线,只要有他在,任何人都不能染指大秦的君位。 与此同时,岁月依旧在收割着每一个旧时代的生命。 秦四世皇帝四年,秦太尉武城侯王离薨。将作少府章邯卒。 秦四世皇帝五年,张掖郡守蒙毅卒。秦将曹参卒。 秦四世皇帝六年,治粟内史萧何卒。秦将郦商卒。 秦四世皇帝七年,秦将任嚣卒。 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但赵佗还活着。 在他七十六岁的那一年。 他的女婿韩信到了最后时刻。 “妇翁,你可知道信这一生永远忘不了的场面是什么?” 赵佗笑道:“莫非是你在淮阴城外,见到我时的场景。” 韩信摇了摇头,笑道:“我忘不了的其实是妇翁与伪王熊启交战的那一夜,那时候我趴在山上偷偷观看。只见到四面楚歌起,楚军便四散而逃,那时候,我就知道妇翁定是天下最强的名将,那副场景我韩信永远也忘不了啊。” 赵佗有些惊愕。 四面楚歌。 原来对韩信的震撼这么大。 韩信说完之后,突然又叹道:“不过我还有件遗憾的事情,一直难以忘怀啊。” 赵佗轻声道:“是何遗憾,竟让你韩信到现在也忘不了。” 韩信苦笑道:“妇翁可还记得刘邦此人,当年他举报逆贼项籍,又受命前往南方追捕阿屠骨,可这一去就从此没了踪影,他那数百金的赏赐还在我府上,我一直为他保管着啊。唉,此金无法交给刘邦,我韩信终究难以忘怀啊。” “刘邦啊。” 赵佗眯着眼睛。 上一次说的这个名字,已经是几十年前了,让他竟有些恍惚。 “或许死在了南边吧,不过也说不定是在南边安了家,就不回大秦了。” 他幽幽一叹。 刘邦、项籍,这些名字听着真是恍如隔世。 韩信带着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 继韩信之后,曾向赵佗献纳进取之计的陈平也走了。 他在离世前,长叹道:“可恨不能见到君侯登顶君位,君侯若肯听吾谋划,则万事无忧矣。” 赵彻,是在赵佗七十九岁的时候离去。 “彻儿,你可曾后悔没有坐上皇帝的位置?” 赵佗站在衰弱的赵彻身前,问出了他的问题。 赵彻笑道:“父亲你说错了,我这一生最大的志向并非是当什么皇帝,而是曾经我向外翁说的那样,我赵彻要做大秦的征西将军!” 赵佗笑着点头。 他的儿子在西边灭亡了大宛国,扬威西域,如此也算是梦想完成了。 赵彻死后。 赵佗为他亲自刻下了碑文。 大秦征西将军赵彻之墓。 在赵彻死后的第二年,沉迷酒色十余年的秦四世皇帝也走向了人生的终点。 他的儿子,十多岁的秦五世皇帝登上了帝位。 只是这一次,赵佗没有再用对付三世和四世皇帝的手段,而是将赵彻的孙女嫁给了五世皇帝。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了,君侯啊君侯,你可真是下了一盘大棋啊。” 满头白发的张苍挺着硕大的肚皮来到赵佗的身前,用干瘪的嘴对着赵佗发笑。 赵佗指着他的嘴笑道:“你这厮可真是活得长啊,听说你牙齿都掉光了,全靠人乳为食。” 张苍苦笑着摇头道:“已经快死了,不过也多亏我活到现在,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何必呢?” 赵佗平静道:“每个人所追求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张苍摇了摇头,叹道:“可惜啊可惜,要是你心狠一点,说不定我那徒弟就能当上皇帝了,我张苍在后世少不得也会有一个帝师头衔。” 听到这话,赵佗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这肥厮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教坏了彻儿,让他找了数十个妾室,坏了身体,他说不定能活到吾等的年纪。” “君侯你这可就冤枉人了,你看我张苍府中妻妾上百,还不是活到现在。” 张苍翻了个白眼,说着说着他又叹道:“可是我知道我快死了,君侯啊,我张苍要是死了,这天下可就没几个人能和你这般说话了。” 赵佗打了个寒颤。 半个月后,张苍于妻妾怀中逝世。 最后的友人离开,可怕的孤独如浪潮一般向赵佗袭来。 他扛住了。 赵佗在等待着,直到那个名为询的孩子出世。 这是五世皇帝的嫡长子,也是赵佗曾孙女的儿子。 血脉的合流,既延续了始皇帝的皇室传承,亦保障了赵氏世代的安全。 和之前的皇帝不同,赵佗将这个孩子带出了皇宫,由自己亲自来培养。 在岁月的流逝中,赵佗抚养着这个孩童一日日长大。 八十五岁。 九十岁。 九十五岁。 一百岁。 昔日的旧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赵佗在时光荏苒中前行,他将自己一生的所学,所有的思想尽数教给了这个孩子。 直到秦五世皇帝崩殂,赵佗亲自养育的这个孩子凭借嫡长子的身份,在赵氏的支持下登上了皇位。 这数十年来一直压在赵佗身上的担子才算是真正的放下了。 他将所有的权力,都交给了这位新的皇帝。 在人生的最后阶段,赵佗再度来到了秦宫。 “高祖,请小心。” 六世皇帝是个器宇轩昂的年轻人,他亲自扶着赵佗慢慢登上天保台。 他本该叫赵佗是外高祖父,但因为从小抚养的关系,他与赵佗极为亲密,竟以高祖相称。 赵佗闻言,对六世皇帝摇了摇头。 “询儿,只有二世皇帝才是你的高祖,我不是。” 赵佗纠正了这个称呼,六世皇帝笑了笑,没有多言,他是赵佗亲自养大的,在赵氏度过了他的前半生,对于赵佗与赵氏一族,充满了感情。 六世皇帝小心的搀扶着赵佗来到台上。 赵佗放开了他的手,自己颤颤巍巍的来到台前。 “高祖,那里风大。” 六世皇帝担忧,想要为赵佗披上衣衫,被眼前的老人拒绝了。 赵佗摆了摆手,迈着蹒跚的脚步来到了那座高耸的巨大金人面前。 因为每一年都有专人维护,始皇帝像在夕阳下依旧金光璀璨,看上去神武威严。 赵佗先看了看台下的风景。 天保台高耸,秦宫与咸阳城显得很是渺小。 在这一刻,赵佗突然有了一种很强的孤独感。 “我的敌人,都死了。” “我的朋友,都死了。” “我,还活着。” 他轻轻叹息着。 待到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 赵佗转身,努力睁大眼睛,盯着面前的始皇帝像。 “陛下。” 他轻轻的唤了一声, 在夕阳中,赵佗仿佛看到了眼前的始皇帝像活了过来,金色的眼睛看向了他。 赵佗轻轻说着。 “陛下啊,你看看这个天下吧。我赵佗,未负大秦,未负陛下。” 在赵佗数十年的治理下,如今的秦国已经变得无比繁荣富强。 其疆域辽阔,西至于葱岭,北到漠北,东并瀛洲,南尽百越。 就连青海和藏地,亦有秦人出没的迹象。 四海之中,万邦族群,尽以秦人为尊。 九州郡县之内,府库充盈,粮秣溢仓,钱绳腐烂。 黔首万民,人人皆满面欢笑,无冻饿之苦。 至于科技上,更有火药开山裂石,热气球飞天而起…… 在治国上,赵佗足以挺得起胸膛,向始皇帝汇报他的努力。 至于其他方面。 赵佗望向了远处的六世皇帝。 “九百年前,秦与赵同为一家。” “九百年后,秦与赵再度合为一家。” “陛下,你的后裔依旧是秦国的帝王。” “而我赵氏则能和秦,与国同休,相扶到最后。” “我赵佗是秦将,赵氏也将永远是秦将。” 赵佗轻轻说着。 他看到了金色的始皇帝像在光芒中对他点了点头。 高台外,夕阳落下。 赵佗露出了他人生的最后一个笑。 秦六世皇帝六年,大秦镇国侯赵佗,薨于咸阳,享年一百二十岁。 充裕的时间,悠长的寿命以及巨大的权力,可以解决掉大部分的问题。 感谢各位书友的一路支持,愿诸君和赵佗一般长寿。 后续会有一章两千年后的番外,大概在下周和完结感言一起发了。 内容应该是公输残卷,赵佗,刘邦,张良和李由,以及秦陵考古相关。 番外:两千年后 黄历2244年,华夏大学历史学院。 “听说了吗,越南王的墓挖出来了!” “越南王?哪个越南王,是姓刘的那个?” “对呀,越南武王刘邦啊!” 赵兴刚走进教室,就听到里面的同学正兴致勃勃的议论着最近考古学上的重大发现。 越南郡思秦县,有一群大学生郊游爬山时发现一口古井,其井深不见底,有人不慎跌入其中。 待救援赶到后,发现这所谓的古井竟是一个盗洞,深近十米。 之后经过考古学家的现场勘测,以及对墓中文物的辨认,确认这座古墓是两千两百多年前的越南武王刘邦的墓。 说来也是幸运,发现古墓的盗墓贼并未打穿越南武王的主墓室,反而是打到了旁边陪葬的王后墓室,将里面棺椁的陪葬品洗劫一空后便撤走了,并未发现正主的所在。 正因为盗墓贼的疏忽,越南武王墓这才完好的保全下来,并通过里面的陪葬品确认了墓主身份。 有人登录相关网站,在虚空中投影出刘邦墓的具体详情。 “这越南武王可真穷啊,墓里金银饰品,帛画书卷都没多少,尽是些盆盆罐罐,还比不过前段时间挖出来的和他同时期的彭越墓。” “那是当然,你也不想想彭越可是秦朝的第一任西域都护啊,爵封伦侯,掌管西域三十六国的各种事项,东西贸易通商全都要过他的手,这样的肥差,怎么可能是刘邦一个蛮荒之地的山大王能比的。刘邦要是真有钱,就不会在遗书上还惦记着他那两百金了。” 听到这话,众人哈哈大笑。 赵兴亦忍俊不禁起来,想到了他前两天看到的相关信息。 刘邦墓里很寒酸,比不过同时期中原挖出来的一些高级官员墓葬。 不过想想很正常,别看刘邦号称越南王,其实就是一支秦国远征军的头子,据说他在秦军征服百越后,奉命率千人南下追捕逃亡的越人贵族。 越人十分善于逃遁,离开越地后南下进入广阔的安南半岛,刘邦一路紧随其后。 秦军终归是来自北方,不熟悉当地气候与环境,遭遇重重险阻,最终将那支越人追丢了。 或是惧怕无功而返遭受惩罚,或是起了就地称王独霸一方的心思。 总之刘邦并未率军返回秦国本土,而是留在半岛上,建国称王,因地处百越以南,故名越南。 其后人陆续征服当地土著,建立了一个疆域辽阔的国家。 因为越南国的上层统治者是秦人,所以许多制度皆沿袭中原的礼仪,刘邦因有建国开疆之功,被尊为越南武王。 其国传八世,最终在秦军南下与身毒国大战的时候,被秦军顺手征服,从此归为秦之郡县,世代皆为华夏领土。 可以说,刘邦这位越南王在为华夏开疆拓土,传播文化上是有所功勋的,他的墓一经发现,在学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相比于他寒酸的陪葬品,墓中那封由他亲手书写的简牍引起的关注明显要大一些。 “咸阳欠寡人两百金!” 字迹模糊,但依旧能感受到刘邦这位越南王临终前的哀怨,以及对那两百金的执念。 关于这两百金的事情,引发了许多学者和历史爱好者的猜想。 咸阳明显是代指秦国朝廷,那秦国朝廷为什么会欠一个南征小将两百金呢? 关于此事,众说纷纭。 赵兴很认同其中一位学者的推论,据说这位学者时在《刺客别传》中发现了端倪。 《刺客别传》是一部野史传记,记录了专诸、聂政、豫让、荆轲、张良、陈馀等名刺客的事迹,其中有一刺客名为项籍。 项籍是六国余孽,因国亡族灭,他对大秦镇国侯赵佗心生恨意,化名刘羽潜入军中想要刺杀赵佗,结果被军中袍泽发现后告发,最终功败垂成。 那个告发项籍的秦卒没有被记下名字,但书中却记下了当时秦国对项籍的通缉赏金就是两百金。 同为两百金,又同为南征军将士。 挖出来的这封信牍,几乎从侧面证实了越南武王刘邦就是当年告奸项籍的秦卒。 “又一宗历史悬案告破,这种有证据的推论才值得思考嘛。那些根据名字相似就捕风捉影搞阴谋论的人才是真的无聊。” 赵兴想到此处,不由面露厌恶。 他讨厌的是这几年网络上流行的一种阴谋论调,有人注意到《刺客别传》中记载了告发刺客荆轲的人叫做高佗,从而联想到同时期的大秦镇国侯赵佗身上。 通过名字的相似,这些人认为当年跟随荆轲入秦的那个高佗其实就是镇国侯赵佗。 赵佗通过告奸荆轲,成功进入秦王眼中,从而获得重用,一步步走向人生巅峰。 这样的论调别出心裁,一经提出就引起许多人的议论,毕竟赵佗在华夏史的影响太大了。 不过阴谋论终归只是阴谋论。 因为赵迁所著的《秦书》上明确记载了赵佗乃是赵国公族后裔,在赵亡后,加入王翦率领的秦军发动灭燕之战,赵佗从小卒做起,一步步沙场征战,成为威震天下的大秦镇国侯。 多么传奇的一生啊。 《秦书》是官方史书,为正史之首,同时作者赵迁更是镇国侯赵佗的后代,其所言赵佗身世自然会更有公信力。 这也是那些阴谋论者虽然网络声音大,但实际上根本没有多少人相信的缘故。 不信正史,我信你们的阴谋论? 赵兴作为赵佗的后裔,对这种诋毁自家先祖的论调十分讨厌,在网络上见一个就举报一个。 关于越南武王墓的聊天渐渐平息,因为大腹便便的秃头历史老师走了进来。 今天学的是华夏的科技文化发展史。 前面部分赵兴听得昏昏欲睡,因为讲的都是古器时代的科技发展,大都是石器、陶器之类,直到进入三代后才稍微有趣一点。 讲到春秋时,赵兴一下来了精神,正襟危坐。 因为老师提到了一个非常传奇的人物。 “小爱,模拟公输的一生。” “唯。” 人工智能小爱应了一声,然后赵兴就看到周围环境陡然大变。 原本充满科技感的教室在光线扭曲间就变成了一个古香古色的殿宇。 这是公输般和墨子在楚王面前演示攻城守城战斗的场面。 墨子解带为城,以牒为械,公输般九设攻城之机变,墨子九距之。 公输般之攻械尽,墨子则守圉有余。 最终公输般无奈向墨子认输。 很快场景又陡然一变。 在那鸟语花香的群山之中,公输般面带坚毅之色,在山林中研究着光学、声音、密度、温度…… “吾技穷于墨翟身前,故弃术而求道,钻研万物之理,吾之学将明晰天下大道,吾之门徒将胜于墨学远矣。” 在公输般坚定的声音中。 历史老师开始介绍起来:“被称作物理学之父的公输般,在被墨子击败后,并未气馁,而是一心投入科学研究中。他先后在声学、光学、热学、数学等领域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为世界科技的发展打下了一个坚实的基础。而公输般一生所创的物理学,由其后世门徒赵佗发扬光大。这一点将在稍后的秦朝部分细讲,公输赵佗一系的成就也是历次考试的重点,各位同学一定要谨记。” 赵兴脸色通红,都不用历史老师多言,他作为赵氏后裔,对于自己先祖所做的事情那可是一清二楚。 赵佗幼时接触过公输门徒所传的《公输残卷》,成年后在此基础上发扬光大,不仅据此创造出秦数,推演出了圆周率,并在电磁学、固体物理学等领域有所开拓,甚至还将理论联合实际,发明出了各种神奇的造物。 巨炮、千里镜、火药、水碓、热气球、蒸汽机…… 秦朝初期被后世称作世界科技大爆发时期,赵佗就是这场科技爆发的领导者,可以说如今科技时代所用的各种造物,都离不开公输赵佗一系的贡献。 公输般被尊做物理学之父,赵佗则是科学的引领者,如今世界各地的科技大学中,都常有两人的塑像屹立,或是有肖像悬挂,以此让世人不要忘记两位人类科学的先驱者。 “先祖的博学堪称自古以来第一人啊。只可惜历史上传下来的《赵子》并非全书,据说这部巨作陪葬在秦皇陵中,随着秦始皇帝长眠。唉,要是能有机会一见这本旷世奇书的全文就好了。” 赵兴心中暗叹一声,对于那本被称作包罗万象的华夏第一书充满了渴望。 这时历史老师已经讲完了秦代的科技史,此刻正说到文化史上。 “秦代的文化史,第一个离不开的还是赵佗,对,就是这位全科能手。在文学方面,他从诗经、楚辞的旧有体裁中跳脱出来,别出心裁创造出了以五言和七言为主的新诗体,引领华夏诗词文化走向了一个新的高峰。”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样的诗句表现出了赵佗登高远望时,那种俯视天下的心胸气魄。” “而《月下独酌》等诗又表现出赵佗心中充满了浪漫主义的情怀,他是自屈原之后的一位杰出的浪漫主义诗人。” “赵佗一生所留诗词六百六十六首,多有精品,风格包容万象,在华夏文化史上是一座难以逾越的丰碑。” “秦代后期诗人韩安石曾言赵侯文章在,光焰万丈长。” 赵兴此刻深深沉醉在先祖的成就中,并默念着自己最喜欢的先祖所留下的诗作。 “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王母垂两鬓,一半已成霜。天公见玉女,大笑亿千场。吾欲揽六龙,回车挂扶桑……” 据说这是先祖在百岁大寿时所吟诵的千古名诗。 也只有活了一百二十岁的赵佗,才能对世人笑言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吧。 “就先祖这般才华,不怪后世皆称其为诗祖啊。” 在赵兴的感叹中,历史老师已经讲完了文学部分,开始谈到秦代的思想。 “同学们,秦代值得注意的一点是宗教思想的发展。由卢敖、徐巿等人所主导的海外寻仙派在秦代转为修仙派,宣称人能通过修炼成为超脱凡俗的仙人,达成不死不灭的境界。这是对先秦时代关于仙人传说的一种总结和凝练,是对庄子、列子等思想的一种继承和发扬光大。” “伴随着秦始皇沉迷此道,修仙思想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天下,后期秦国朝廷对此多有打压,依旧无法阻止修仙派的壮大和延续,在此过程中,秦代总共有两个大的修仙派别需要注意。” “一个是黄石真人在芒砀山遇白蛇悟道,其所传道统为芒砀天师教,主要以辟谷修炼为主,通过悟道学习各种法术,号称能驱鬼破邪,并最终羽化飞升,成就不死不灭的境界。” “另一个则是以终南山为道场的改命派,这一派的祖师是秦国文通侯李斯的儿子李由,因其自身命数为奇,故而另辟蹊径,寄希望于通过修仙来改变自己和他人的命运。其门徒以改命师自称,擅长相面、占卜、改命等事宜,与芒砀山的天师教分属不同的流派。” 赵兴听到这里,想到之前去景区游玩的时候,就有一个叫做李天罡,自称为李由第六十九世孙的改命师凑上来,说赵兴命数不好,对方可以为他逆天改命。 赵兴当时就大笑起来。 作为历史系的学生,又是赵氏后裔,他可是很清楚李由当年隐世修仙的原因。 李由终生未娶,其道统是由弟子传下。 在这种情况下,你自称是李由的六十九世孙,简直笑掉人的大牙。 最后在赵兴的取笑下,那个李由的“后裔”灰溜溜的跑了,往另一边老年人聚集的地方凑去。 今日的课程学完。 赵兴并未多留,走出学院,来到停车场。 玄黑色的车门自动打开。 他坐进去,准备回两百里外的家。 车身飞天而起,在空中呼啸着前行。 赵兴打了个哈欠,正要眯一会儿,耳边传来一个轻柔的女子声。 “我的主人,您关注的秦陵考古直播即将开始,是否为您接入。” 赵兴一个激灵。 智能中枢的提醒让他瞬间来了精神,自己都差点忘了这件大事。 秦始皇兵马俑于上世纪发现后,这些年来一直在进行着缓慢的推进。 今日正是秦陵六号俑坑的考古直播。 赵兴忙道:“马上接入。” “唯,我的主人。” 软软糯糯的声音应了一句。 很快赵兴眼前光线开始扭曲,转瞬之间他就来到了一处巨大的场馆内。 四处皆是黑乎乎的人影,看不清具体模样。 赵兴没有管他们,目光紧盯着场馆正中的大坑。 正有许多身穿制服的考古工作者在有序的清理层土,他们手中拿着专业的器具,模样类似于吸尘器,只需启动,坑中的泥土就会被吸入其中,留下早已被人工智能分析出模样的古老物品在原地。 “这是第六个俑坑,不知道里面会是些什么东西,好期待啊。” “我本以为秦始皇陵的兵马俑只会有拿着冷兵器的军阵,哪知道五号坑竟然会出土枪炮大队,甚至还有导弹车,这可真是太震惊了。” “是啊,根据器物出土的铭文,那些陶俑是在秦始皇死前一年制作的,距离赵佗正式发明枪炮的时间还提前了六十年。这说明赵佗在年轻时就有了那些念想,枪炮也就罢了,他居然在火药刚弄出来不久,就有了导弹车的设想,这个赵佗太神奇了,真不知道他脑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 各种议论声传入赵兴的耳朵里。 如果换成其他时候,他在网络里一般会屏蔽其他人的声音,转化成文字,但如今这些人议论的都是他赵氏先祖的事迹,赵兴自然是挺直了胸膛,微笑着聆听。 他同样很期待,这座陪葬坑里能挖出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随着坑中尘土的清理,在大地下埋藏了两千多年的器物,终于在后世人的眼中显露了它们的真身。 下一刻,尖叫声四起。 “我的天啊,那是什么东西,怎么满脑袋都是绿色的蛇。” “卧槽,这他妈不是美杜莎吗!” “莫非是从西边传入华夏的?” 无数人目瞪口呆。 他们清清楚楚的看到,第一个从坑中冒出脑袋的是一个满头怪发的女人。 因为陶俑身上色彩艳丽的缘故,他们可以看清那些怪模怪样的头发正是一条条狰狞的毒蛇。 这种模样和西方神话里的美杜莎正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我知道了,美杜莎起源于大秦!” 有人尖声叫起来。 各种议论声络绎不绝,远超上一个枪炮俑坑的出土。 这只是开始。 当美杜莎俑被震惊的考古人员小心的扫描复制后,第二个出土的秦俑更惊起了一片呼声。 “机甲!” “卧槽卧槽,怎么秦朝会有机甲?” “咱们华夏的机甲不是前两年刚刚研制吗?怎么会在这秦朝的兵马俑坑里挖出这东西的陶俑?” “这坑不会是假的吧?伪造的?” “放屁,这种全球直播的大事,谁敢伪造,你没看到那个考古队长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吗?” “妈耶,怪不得当年秦能统一六国。不是六国不努力,奈何秦国有机甲啊!” 在无数人震惊的呼声中,赵兴同样是手脚发颤。 “这些……是我先祖弄出来的?他提前两千年想到了机甲?” 似乎是这场考古直播中发现的惊人器物通过网络在外界引起了轰动。 在这处网络空间中,黑色的人影快速的增加着。 十万,百万,千万…… 全球各地无数的人争相进入此处,要亲眼看看秦陵的俑坑里还能挖出什么让人震惊的东西。 现实没有让他们失望。 当巨大的玄黑色战船穿梭两千年的岁月,以充满科技感的模样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我不是看错了吧?是不是我眼睛出问题了,还是网络被入侵篡改了,这是宇宙飞船吗?” “卧了个天下第一大槽,秦朝居然有宇宙飞船的模型?” “不是宇宙飞船吧,虽然长得像,说不定只是时髦的海船。” “你再看看那船上的字?不认识就让智能给你翻译下。” 嘶…… 各种吸气声不停响起。 赵兴再度咽了口唾沫,两条腿都开始发软了。 他很清晰的看到,在那艘充满科技感的秦国战船上,用小篆刻着“歼星”两字。 大秦歼星舰!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两千多年前的秦朝兵马俑坑里出现了西方的神话人物也就算了,可以理解成东西交流的产物。 但那个先进的机甲模型是什么意思? 还有这明显充满科技感的大秦歼星舰,这个超越了两千年后科技的宇宙飞船模型又是个什么情况? 被岁月尘封的秦朝历史,又隐藏着多少秘密? …… 半年后。 赵兴乘坐飞车抵达关中,他要亲眼去骊山帝陵,看看那艘挖出来大秦歼星舰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刚进入帝陵景区中,最先出现在赵兴眼中的,是广场中央那两个巨大的金人像。 站在最前方的金人头戴通天冠,身穿华贵帝服,正是华夏第一个皇帝,秦始皇的金身人像。 在秦始皇像的后方,还屹立着一个身穿甲胄,头戴鹖冠的将军像。 “秦始皇后面站着的就是赵佗吧?我在网上看到大家都说他是外星人呢。” “什么外星人,应该是穿越者才对。” “穿越者?你看多了吧?这赵佗明明就是外星来客,如果不是外星来客,那他就是外星人和地球人结合的后代。” 耳边传来一阵声音。 赵兴回首,见到是一对情侣在争论着。 不仅仅是他们,周围那些刚下车的游客,见到两座巨大金人的同时,都会发出各种感叹和议论。 这是大秦歼星舰和机甲俑发现后在全世界引起的一阵轰动,再度带起了赵佗研究的热潮。 许多人将目光落到了赵佗的来历上。 赵兴笑了笑,再度看向前方。 他望着那个立在始皇帝后方的威武将军像。 不管世人如何议论。 赵兴一直都记着家中族谱上,老祖赵佗留下的话。 吾乃秦将。(本章完) 完结感言 番外发完,算是平稳完结。 本书去年10月10日发第一章,今年12月12日最后一章,这日子秦始皇看了都要赞一声6。 书的结尾,算是非常符合赵佗的个人特色。 换成其他人物当主角,可不敢这样写。 但是赵佗嘛,他的名字就是结局最好的倚仗,再加上注重养生等buff一叠,这样的结局可以称得上顺理成章。 同时这也符合王翦所传的兵法之道,管你奇计百出,我只以力破巧。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挣扎都是无用的。 秦将,当然要用兵法来破敌。 说完书的结尾,也想谈谈本书的创作。 作者是第一次写历史,一开始想写但不知道怎么写,所以最开始是拿非常喜欢的《秦吏》作为参照。算是七月的老读者了,从他的《春秋我为王》开始追下来,受到的影响很深,喜欢他那种注重史料,营造历史氛围感的创作,如果没有七月优秀的作品,也不会有这本书的诞生。他是我历史类最喜欢的作者,真的是悠悠苍天,何薄于君。 本书的前半部分偶尔能看到一些《秦吏》的影子,局面铺开了则慢慢写出了自己的路子和风格,比如齐国的参战,秦始皇的修仙,还有陈馀、李由、田冲等人的塑造有了自己的特色,算是真正适应了如何写属于自己的历史。 相信看完本书的读者,大多会记得李由这个人物吧? 能记住,就算成功了。 本书的成绩,首订好像是960左右,很出乎意料。因为上架前两天问编辑追读只有850,自我预测最后首订应该是500左右,哪知道冲到了九百多,非常惊喜。 现在完结均订是8800订左右,说到这里,真的是养书人太多了。 从统一后到帝崩前,追订一直维持在一千八到两千五六左右,然后帝崩那几章开始,追订大幅上涨,节节攀升,最后一章大结局,现在的订阅人数达到了4700。 整整两千多人养书,你们可真6啊。 但是还是要感谢所有支持的正版读者,谢谢你们。没有你们的支持,也不会有这本书的现在。 在此还要特别感谢本书的编辑迦南和运营夜湘灵,以及六位盟主丨三人禾丨、长毛绒小熊、给我一把剑、不为吃饱、griffyn、氵查男。 呜,一开始没想到会有盟主打赏,所以说好一个盟主加十更,但只加了二十多更就不行了,为食言感到抱歉。 主要原因还是没想到会被病毒击垮,去年12月一阳的时候感觉还好,今年1月更了17万字,2月19万,3月21万,4月和5月都是20万,算是精神抖擞,干劲十足,经常加更爆发。 哪知道6月挨了二阳,身体瞬间虚了好多,各种疲惫和脑雾不清醒,还留下了气道高反应的后遗症。 后来又三次感冒,上个月还中了全身疼痛的乙流,各种debuff一叠加,只能勉强维持更新,想要加更已经是有心无力了。 自从阳过后,身体真的太差了,去年阳之前,整整一年都没有感冒过一次,今年各种被摧残,完全扛不住,所以更新真的只能尽力了。 好在最后顺利结尾,写完了秦将赵佗的一生,没有给自己和大家留下遗憾。 至于有读者想知道六世之后的情景,因为本书就是秦将,属于是赵佗的传记,对于他之外的事情不会着墨太多。 后续的大概设想就是秦朝历三十六帝,国祚一千二百多年,如果加上统一之前的五百年秦国史,那就是秦有一千八百年。 其领土东尽瀛洲,西至葱岭,北收西伯利亚,南据中南半岛,与身毒大战将其征服后,因为距离太远,在彼处分封皇子进行统治。秦的科技和文化因为发达更是成为世界的中心。 至于最终的灭亡,大概就是自身社会矛盾的积累与爆发。 在最后,说说新书问题吧。 因为时间已到十二月,离过年不远了,所以新书会放在年后,也就是明年三月的样子。 刚好这段时间休养一下,同时积累知识,给自己充充电,多看几本典籍和历史资料,以更好的状态写新书。 新书依旧是历史题材,将会是乱世争霸文。 王朝末年,群雄逐鹿,武将沙场征战,谋士纵横捭阖。 主角将成为终结乱世的君主,同样会选择历史上留名的人物。 最后提前祝大家一声,新年快乐! 今天距离春节刚好还有60天了,果真是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