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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背叛

    张奉才死了。


    皇宫中,容璟幽幽的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头顶苍青色的帷幔。


    “张奉才——”


    他沙哑着声音唤道。


    推门声传进耳畔,缪慈手里端着一盏热茶走进来,语气充满惊喜:“陛下终于醒了!宁安公主已经在外面侯了许久,就想照看您呢。”


    “你没有......让她进来吧?”


    容璟问道,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他只开口说这么简单一句话,便感受到浑身虚弱无比,胸口传来撕扯似的疼痛。


    “奴才不敢,陛下昏迷之时,除了御医救治,奴才未让任何人前来看望。”缪慈内心一松,心想听张奉才的话果然听对了,皇上不喜他人探望,哪怕来的人是公主。


    “那便好。”


    容璟回想起昏迷前的事情,顾澜不但有余力杀自己,而且,她竟藏了一把匕首......


    一念至此,他看向眼前的缪慈。


    之前,得知顾澜是女子后,她的搜身之事,他是交给缪慈去办的。


    没想到,他竟如此无用,连顾澜暗藏了一把匕首都未发觉。


    不过,到底是缪慈之前拼死相救,否则自己要被那个女人捅个彻底。


    “朕昏迷了多久?”


    “有两个半时辰,陛下,御医说您这是失血过多而导致的昏迷,这一下距离心脉有一寸偏差,且并未刺得太深——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有龙气护体,何等宵小都不敢侵犯!”


    缪慈学着从前张奉才的语气,恭敬的说道。


    “两个半时辰?那张奉才人呢?顾澜现在如何,朕记得朕说了,别让她受不了刑罚死在地牢,若算时间,七十二道刑罚已经过半,她还活着吗,还有,宁安来多久了?”


    容璟冷冷的问,余光自殿内梭巡,并未看见张奉才的身影。


    皇帝的唇色浅淡,脸色惨白如纸,缪慈浑身一颤,眼神躲闪着低下头,挑了个看起来最温和的问题回答:“陛下刚一昏迷宁安公主就来了,一直在殿外候着。”


    他心道,陛下最宠爱公主,得知公主守在外面这么久,一定很是感动。


    容璟眼中掠过一道锐利的锋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低声自语:


    “朕刚晕过去她就来了,她这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啊,张奉才是越发不中用了......罢了,宣她进来。”


    “是。”


    缪慈战战兢兢的将容妙嫣请了进来,心想,多一个在此刻与自己分担皇上等会儿的怒火,他也能多点安全感。


    “皇上终于醒了!”容妙嫣着一袭金丝绣牡丹的浅鹅黄衣袍,面容精致不可方物,一进来便急忙赶到容璟床榻边。


    看见他身形如常,只是脸色格外苍白后,容妙嫣松了一口气,指尖拂过湿濡的眼角,声音哽咽:“皇上昏迷了如此久,让宁安好生担心。”


    “是吗,”容璟接过缪慈端来的茶水,道,“朕还以为,你仍记恨着前些日子那小太监的事情呢。”


    妙嫣指尖一颤,垂下眼眸:“宁安不敢,宁安知道皇上是为了宁安好。”


    容璟抿了一口茶润喉,却皱起眉头:“朕素来喝茶只喝七分烫,这茶......张奉才呢,让他滚回来见朕。”


    皇上刚苏醒,便找了张奉才三次。


    缪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认命的开口:


    “陛,陛下......张公公奉旨将逆贼顾澜押送入地牢,没想到,没想到他......”


    “他怎么了?”


    容璟内心一颤,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看向大殿门口。


    从容妙嫣进来时,他就看见那里跪着一个瘦削人影,有些熟悉。


    “谁跪在门外?”


    “是内司监副统领......临鹤。”缪慈颤巍巍的说。


    临鹤听见殿内的议话,抬起头,露出清俊冷白的面容,声音沙哑而虚弱,却清晰的传到殿内:


    “启禀陛下,奴才与张公公一起押送顾澜去地牢,没想到张公公被顾澜收买,行至一半,张公公突然暴起捅了奴才两刀,又伙同他人将顾澜放走!奴才失血过多昏迷,只比陛下早醒来半个时辰,求陛下赎罪!”


    容妙嫣低声道:“临鹤是半个时辰前跪在殿外的。”


    缪慈在一旁补充:“陛下,临鹤的确是刚醒来便前来请罪,奴才之前见张公公久久不回,便派人去寻,谁承想,内司监在宫外张公公的私宅找到了他的尸体,他,他或许是被顾澜利用后杀害,也或许是在此畏罪自杀。


    奴才还询问了张公公的干儿子小祥子,他说张公公自从被陛下砍断手臂后,便时常自言自语,说什么......陛下疯了之类的话。”


    容璟面容灰败的看着眼前的帷幔,仿佛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一切,失去了反应能力。


    缪慈见容璟没有动静,转了转眼珠,又道:


    “奴才还查到了,张公公昔日的对食宫女张氏,其老父一直在他的私宅内颐养天年,但据街坊邻里所言,这老父并不是张氏亲生父亲,有人听见张公公唤他......干爹。”


    说完,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容璟的神色,心中恐惧又激动。


    张奉才的干爹,宫里的老人都知道,是昔日先帝的贴身太监张若水。


    可张若水早在先帝驾崩之时便死了,缪慈更是清楚其中内幕——张若水,是被张奉才亲手杀的!


    钟良死了,张奉才也死了,他又抓到了张奉才生前暗中赡养张若水的事情——他犯了欺君之罪,死不容赦。


    这宫内皇上身边的得力太监只剩下蓝奴,临鹤和他,蓝奴是宁安公主的人,临鹤此次办事不利,而自己年老沉稳......大燕宦官之首,也该换个人做了。


    “干爹......是张若水......他,没死?”


    容璟喃喃自语,瞬间便想起了那个曾跟在容寰身边的贴身老太监,眼中堆砌起阴鸷与冰冷。


    没想到,张奉才竟没有杀了张若水,反而一直将他养在宫外。


    好啊,连他都背叛了自己。


    容璟豁然站起身,缪慈连忙道:“陛下受伤,御医吩咐不可下床,陛下,陛下,身子要紧——”


    “滚开!”容璟挥臂将缪慈推开,踉踉跄跄的走到跪在殿门口的临鹤面前,居高临下的盯着他。


    临鹤低垂着眼眸,一侧肩膀鲜血淋漓,他屏住呼吸,压下内心的紧张。


    临鹤原本已经将顾澜送出了宫,可以随着她一起离开,但他认为自己潜伏在内司监里,只要身份不暴露,早晚有更大的用处。


    所以,他特意用张奉才的飞刀自己捅了自己两刀,然后倒在皇宫中,直到被路过的宫人看见。


    临鹤庆幸的是,缪慈比自己更想往上爬。


    缪慈顺着顾小侯爷留下的线索,很快发现了张奉才被拖出宫的尸体,还为张奉才找了一个“背主”的合理理由。


    “这伤处,的确是张奉才的飞刀所致。”容璟凝视着临鹤肩膀的伤口,颤抖的低下身,苍白修长的指尖触及到他身上已经干涸的暗色血迹,轻轻地按了按。


    临鹤吃痛的发出一声闷哼,头更低了许多。


    “可朕怎么知道......会不会是你杀了张奉才,又将顾澜放走,最后将一切推到他身上呢。”容璟声音低哑的反问,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额头,眉心微蹙。


    临鹤内心一震,连忙磕头道:“奴才冤枉啊!奴才,奴才若是放走了顾澜,又何必再回宫送死呢。”


    “是啊皇上,张奉才暗中赡养张若水是欺君之罪,顾澜完全可以用此把柄要挟他放走自己,当务之急,是立即把顾澜抓回来,以免此人在京城兴风作浪。”


    缪慈还以为容璟要杀了临鹤,连忙小声劝道。


    他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张奉才的接班人,大燕第一宦官。


    如今他为临鹤说情,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以让此人冲在自己前面。


    容璟的思路被打断,头痛欲裂,被迫按着额头坐了回去。


    “皇上保重龙体。”容妙嫣低声道。


    缪慈使了个眼色,临鹤连忙跪着退下。


    “张奉才......”


    容璟呢喃着这个名字,双目泛红。


    他的眼前恍惚了一下,想起自己年幼时,读书读的很晚,一个小太监会静悄悄的进来,为他更换昏暗的灯盏;


    自己被罚跪在苏馨玉宫内,那小太监也会偷偷溜进来,不敢劝说自己,只会傻乎乎的陪着他一起下跪......


    容璟一点点攥紧拳头,指腹泛白。


    夏荷只是一个奴才,却为了容珩和容珞姐弟俩,演戏骗过了他。


    张奉才也是个奴才,他陪着自己那么多年,可为了他那干爹,最终还是骗了自己。


    原来,


    这世上有那么多真心,


    可他从未拥有过。


    “张奉才的尸体,是在他宫外的私宅找到的?那宅中其他人呢,张若水呢。”容璟问道。


    “他的私宅内除了几名老仆还在......并无其他人,或许是知道他死后便四散逃走了,顾澜也不知踪影。”


    容璟的眼神恢复凌冽,道:“京门是否已经关闭?顾澜如果逃出宫,一定会回定远侯府,只需等她自投罗网即可。”


    缪慈眼神躲闪着,让容璟的脸色更加阴沉。


    “陛,陛下.......您,您昏迷时,负责包围定远侯府的陈将军回报,称侯府所有人,所有人......不翼而飞......”缪慈结结巴巴的说。


    “废物,一群废物!”容璟喉头一甜,硬生生将鲜血咽下。


    他拔出旁边放置的佩剑,双目染成赤红颜色,手臂挥舞,霎时间,苍青色的帷幔化为碎片飘落,更映衬得他形容枯槁。


    “陛下,陛下息怒啊,奴才已经遣内司监去找——”


    “他们是人,怎么可能会不翼而飞,啊!?”


    “陈将军说,宋统领走后,定远侯府外包围的禁军不过几百人,今早,顾家那些已经消停多日的府兵忽然闹了起来,禁军与其对峙,等半个时辰后府兵散去,他察觉到不太对劲,就发现侯府之人已经从后门逃了出去,不,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


    容妙嫣的眸中掠过一抹异样的光亮,默默的后退了两步,看着发狂的容璟。


    半晌,容璟浑身战栗的将剑扔掉,捂着受伤的胸口,一字一句的下令:


    “领内司监与禁军,挨家挨户搜寻。传旨下去,定远侯府藐视君威,私自离府,抗旨不遵......一旦发现府内一人,无论男女老少,格杀勿论。”


    “是,奴才马上去办。”


    容妙嫣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出宫殿,站在玉阶之上,吐出一口浊气。


    她忽略身后容璟的咆哮,径直来到偏殿,临鹤正在这里疗伤。


    见到容妙嫣突然出现,临鹤虚弱的说:“奴才见过公主殿下,请恕奴才有伤在身,不便行礼。”


    妙嫣看着面前眉目俊美的青年太监,淡声道:“临鹤,我知道你是顾澜和小五叔的人。”


    临鹤表情一凝,脸色更白了几分,却没有反驳。


    苏皇后知道他的身份,那么宁安公主知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殿下前来......所为何事?”临鹤捂着自己的伤口,低沉的问。


    “所以,快走吧。”容妙嫣微微弯身,两只手按住了临鹤满是血污的肩膀,直视着他漆黑的双眼。


    她毫不在意临鹤身上的血,表情格外严肃。


    “以本宫对皇上的了解,他根本不相信你说的话,也不信张奉才会放走顾澜,只是现在你对他还有用,他又被缪慈误导,刚才才会放过你......你已经暴露了,一定要快些离开这里。”


    “公主......为何要帮奴才。”临鹤迟疑了片刻,却还是颤抖的站起身,定定的望着容妙嫣,满眼疑惑。


    容妙嫣苦涩一笑,说:“顾澜是我的朋友,我帮你也是在帮她,更是......在帮我自己。”


    她没有说的是,临鹤让她想起了那个雪夜,为她撑伞,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的少年。


    她再也不想看着身边之人因容璟而死去,而没有任何办法改变。


    “奴才明白了......多谢公主殿下救命之恩。”临鹤拜谢一声,咬了咬牙,转身一瘸一拐的匆匆离开。


    他相信容妙嫣不会骗自己,若自己已经暴露,等皇帝回过神,他必死无疑,还不如立即出宫与顾澜会合。


    妙嫣这才放心,走向另一个方向。


    她出了宫,早就守在宫门口的紫苏见她安然无恙出现,不由松了一口气,还想说些什么,妙嫣满脸疲惫的摆了摆手:“先回府。”


    紫苏搀扶着她,一步步往公主府回走,身后,紧跟着内司监最后一位统领太监——蓝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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