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后我和摄政王结拜了》 第一章 小侯爷 燕国皇宫。 艳阳高照,顾小侯爷拧着眉头,慢吞吞地跟随在一名宫女身后,满脸不乐意。 宫女回头望他,犹豫了片刻,无奈催促道:“小侯爷,此次睿王世子伴读的遴选事关重大,太后已等候多时,您且快行些。” 顾小侯爷冷着脸:“伴读人选不是还没定呢,太后她老人家都不急,你急什么。” 小宫女见此,不敢多言。 正值晌午时分,夏日御花园内花团锦簇,树影婆娑,源清池的朵朵荷花开得正盛,霞粉和碧绿流动在潺潺水波之上,应了远处浮碧亭的名字。 浮碧亭内,显露出两名少年身影,随之传来争吵怒喝的声音。 “本皇子今日就要这源清池的莲藕,容五,你必须给我下池!” 顾小侯爷顺势驻足,好奇的张望起来。 盛气凌人的一位,是当今圣上的二皇子,旁边立着一名穿着月白长衫的少年,却是个陌生面孔。 二皇子注意到路过的顾小侯爷,竞步行至他身旁,嬉笑道:“顾澜,你怎么入宫来了......还不给顾小侯爷撑上青盖。” 小侯爷露出几分笑意,拂袖擦了擦汗,道:“还不是因为——” 这时,不知何处异动,顾小侯爷脚下一绊,落入水中。 挣扎之中,只听二皇子大声呼喊:容珩,你竟敢推顾小侯爷落水...... 顾澜缓缓睁开眼睛,感觉头痛欲裂,眼前是一片白光。 过了许久,她才适应了光线,微微转动头颈,旁边传来一个惊喜的女声:“公子醒了!” “快去禀告夫人!” 顾澜眯起眸子,混沌的光影逐渐凝成一片朱红罗帐,一张陌生的少女面孔出现在她面前,见她睁开了眼,少女喜极而泣。 “您落水后已经昏迷了三天,奴婢以为——” 落水? 她分明是在飞机上执行任务,怎么会落到水里。 顾澜动了动手指,没等开口说话,一阵柔风拂面,自己已经被一名妇人轻柔的搂到怀里,淡淡的檀香传入鼻息,很温暖,也很舒适。 “澜儿,我的澜儿,你终于醒了!”妇人哭着说道,她双眼通红,仿佛几个日夜没有合眼,眼泪打在顾澜的手背上,泛起丝丝凉意。 而刚刚的少女已经跪倒在地,双手十合,直言“菩萨保佑,小侯爷平安”。 顾澜慢慢抬起手,愣住了。 这是一双十几岁的小手,作为杀手的她,不会有这样娇嫩白皙的手。 “.......小,侯爷?”她低声呢喃。 妇人虽然神容憔悴,但并没有因为顾澜的苏醒而乱了手脚,身旁便候着两位大夫,随时为她诊治。 顾澜的脑仁钝痛,她已经猜出了什么,低头竖起了耳朵。 大夫悉心诊脉后,道,小侯爷身体无恙,只是受到惊吓心绪不宁,需多多休息。 刚刚抱着顾澜的妇人见她露出倦容,又神情困顿,只好再三关切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她的房间。 临走时,妇人认真的道:“澜儿先行休息,莫想太多,落水的事情,娘绝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顿时,房间内只剩下之前喜极而泣的少女和顾澜两人。 顾澜的食指指尖捻过光滑水凉的丝绸被面,轻轻地问:“你叫我,小侯爷?” 少女一惊,差点要夺门而出去叫大夫,但看着顾澜冷静的面容,她定了定神,小声道:“公,公子可是魇着了?” 她仔细观察着自家公子,和寻常一样白白净净的俊秀面庞,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却闪烁着几分幽芒,让她觉得,公子似乎哪里和从前不一样了。 顾澜微微皱眉,镇定的开口:“我落水后头很晕,你讲些寻常事给我,帮我回忆一下。” “那奴婢说些日常事情......如今,如今是大燕国成平六年,您是定远侯嫡子——顾澜。”少女小心翼翼的说。 听到这个名字,顾澜确定了心里的猜测:“你又是何人?” 少女眼睛一红,仿佛又要哭:“公子如今连奴婢都不认识了吗?奴婢是自小伺候您的丫鬟子衿啊。” 顾澜无奈叹气,炮灰的丫鬟,她当然不认识。 她前一刻还在万丈高空执行任务,没想到飞机失事,穿进昨晚看的小说里。 作为一个杀手,顾澜平时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看些小说,而这本叫《大燕风云录》的小说,恰好对她的胃口,她一晚上就看了大半。 《大燕风云录》是本男频爽文,故事架空在一个并不存在的国家燕国,男主容珩,是燕国皇帝最小的弟弟,和一般男主打怪升级然后开后宫的套路不同,容珩是个只搞事业毫无感情的冷酷王爷。 这本小说内容精彩丰富,唯一的遗憾是全书没有女主角,每当有某个女性角色要和男主擦出火花,就会活不过三章被男主斩落刀下。 久而久之,读者称容珩: 女人,只会影响他出刀的速度。 她记得,小说开篇是燕国兵败,值国家危难之时,皇帝无人可用,只好派容珩和定远侯一同领兵抵御外敌。 身为男主的容珩战胜敌军,收复失地,百战百胜,成了手握重兵的大将军。 看完多半内容后,顾澜就直接翻到了这本书的大结局——容珩成为大燕战神,登基为帝。 而顾澜这个角色,是男主皇图霸业路上一块不起眼的绊脚石,要不是和自己同名,她甚至不会记住。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想起书中有关自己寥寥几章的描写: 【顾小侯爷顾澜,乃定远侯嫡子,自幼嚣张跋扈不学无术,随大军一起出征后,屡次想要谋害男主,无奈智商被碾压,最终被自己麾下一名看不下去的将领一刀砍死,该将领还将他的头颅献给了容珩。】 简单一段文字,就能概括原主短暂的一生。 这不就是十章都没活过的炮灰男配吗! 顾澜望向榻旁的铜镜,铜镜打磨的光滑清晰,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显得深邃而雅致,可见,定远侯府是有些底蕴在的。 镜内,是一张略带苍白的娇俏面容。 十四五岁的年纪,乌发用一根朱红锦缎发带随意束着,映衬得眸色清透漆黑,眼尾微微上挑,容貌清隽俊秀,雌雄莫辩。 顾澜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这么大一个脑袋,她可不想掉。 随即,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胸脯。 软软的,很贴心。 ——她还是女的。 这定远侯嫡子,竟然是女儿身? 书里没说啊! ------题外话------ 小伙伴们好久不见,茶的这本书是女扮男装的穿书题材,喜欢互宠互撩绝美兄弟情(不是)的请点下收藏~爱你们! 女主顾澜,酷拽小侯爷;男主容珩(héng),阴险狡诈......不,是又宠又撩的傲娇摄政王! 这是一个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和我谈恋爱的故事...... 第二章 把男主给得罪了 顾澜回想起剧情,也不知男主童年受过什么阴影,对书中的女性角色毫无半点怜香惜玉不说,还格外厌恶,简直是一刀一个小朋友。 虽然原本的炮灰男配成了女配,但还好,只要男主觉得她是男的就行。 原主为什么要女扮男装,顾澜暂时没办法主动问,只能自己默默观察。 子衿是自幼就服侍顾小侯爷的一等丫鬟,忠心耿耿,才貌俱佳,在她的叙述中,顾澜明白了原主落水的前因后果。 原来,半个月前,燕国南境传来捷报,睿王率军大胜敌国十万大军,于阵前俘获了敌国太子! 睿王是当今圣上的长兄,如今南境大捷,睿王府地位越发尊贵,适逢睿王世子到了该入宗学的年龄,按照宗学规矩,要为小世子遴选一位适龄的士族子弟入宫做伴读。 自然,小世子的伴读要求也水涨船高。 ——要年纪相仿,要才高八斗,要品学兼优,要相貌出众......最重要的,是得身份匹配! 挑来拣去,每天在京中斗鸡喂鸟,无所事事的顾澜竟成了最优人选。 但顾小侯爷不愿意啊! 定远侯官拜镇西大将军,是燕国世代相袭的军方大佬,顾澜作为侯府嫡子,怎会愿意当睿王世子的伴读。 更别说,那小世子如今才八岁,而顾小侯爷是个女儿身...... 主要是她是女的!她要是男的估计也就去了。 三日前,太后懿旨召小侯爷入宫觐见,说要与世子见面培养感情,谁知道路过御花园,被先帝第五子推到水里,一口气昏迷到了今天。 “等等,你说推我落水的是谁?” 听到先帝第五子这几个字,顾澜打断了子衿的话,指腹紧了紧,不禁心跳加速。 子衿忿忿不平的说:“就是先帝第五子......容珩。” 顾澜裂开。 先帝应该只有一个五皇子吧? 这本书除了男主,还有第二个叫容珩的吗? 推她落水的是男主?怎么可能! 顾澜陷入短暂的沉思,而后问道:“既然是先帝的皇子,子衿,你为何能直呼其名?” 燕国上下等级森严,皇室子弟姓名皆有避讳,子衿只是一个丫鬟,居然能随意叫容珩的名字。 顾澜记得,男主角容珩的初始身份,原书中并未提及,只是说皇上临时命自己的五弟做监军帝使出征。 她曾推测,容珩出征前,很可能是个闲散王爷。 现在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子衿无奈的说:“公子真该入宗学读史了,连奴婢都知道,七年前平南侯暗中谋反被揭发,南候萧家满门抄斩,而平南侯的小女儿萧氏,就是容珩的母妃! 容珩,可是反贼的外孙,有何需要避讳。” 顾澜沉静的双眸微微睁大,不经意地蹙了蹙眉头。 容珩的外公,居然是反贼? 顾澜看书时走马观花,完全没注意过男主的身世,没想到他在剧情没有展开之前,竟过的这么悲惨。 “这容珩竟敢害您落水,真是坏透了——公子,您这是要干嘛!” 子衿话没说完,顾澜已经掀起被褥从榻上跳下来,趿上了鞋子,一点也不像刚昏迷了三天三夜的病人。 “谁跟你说是容珩推我落水的!” “您被送回府的时候,二皇子一直嚷嚷着说他亲眼所见......” 二皇子—— 那是和自己一样的炮灰男配,连给容珩提鞋都不配! “所以容珩呢?现在如何了?” “听说,已经被皇上问罪昭狱。”子衿慌张回答,不知顾澜为什么忽然这么在乎一个不相干的人。 顾澜扶额,原主这临走前,还把男主给得罪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落水的,与容珩无关,我去说清楚。” 顾澜略显苍白的脸染上一层红晕,一边往外跑一边解释,心情十分郁闷。 对男主,她作为读者时候是很欣赏的,可现在,男主却因原主被下了昭狱。 谁知道男主若是遇见了什么虐待逼供,严刑拷打,会不会算在自己头上! 顾澜想起书中关于男主睚眦必报的描写...... “公子,公子您慢一些,您的身子还没好——” 子衿话没说完,顾澜就感到小腹传来一阵坠痛,比之前的头痛难受数倍。 她的脸霎时间苍白了几分,不得已之下,只好扶住椅把停下脚步。 思考了两秒,顾澜才意识到这幅身子正在来“大姨妈”。 子衿观察着她的脸色,眼睛一眨,小心的拉住顾澜的衣袖,在她耳畔低声道:“公子,算算日子,这几日您正在来月事,还请奴婢给您去找月事带。” 这般近的距离,顾澜的耳根有些痒,她先是不习惯的后退了一些,随即眉心一跳。 原来这丫鬟知道原主是女子,才和她凑得这般近。 顾澜双手搭到膝盖,乖巧坐下,水眸温润,黑白分明的瞳仁显得格外纯净。 既然连顾小侯爷的女子身份都知道,那就证明,子衿是绝对的可信之人。 然而,她还是感到奇怪,为何原主要女扮男装呢? 按理说,定远侯就她一个孩子,小侯爷的母亲就是刚刚来过的侯夫人,侯府也没有其他妾室,不存在女扮男装争宠的情况,看之前妇人对顾澜苏醒的激动关怀程度,应该也不至于重男轻女。 再怎么重男轻女,会让自己的女儿当十几年的男儿吗。 顾澜想不明白。 收拾一番,又喝了一大碗子衿煮的滚热姜汤,顾澜的小腹终于好了一些。 她揉着小腹,暗暗估算,如今这副身体比起从前天壤之别,原主虽然是女扮男装,但自幼娇生惯养,文韬武略样样不行,她从今往后还得为自己调理身体。 “公子,夫人来了!” 门外传来一声通报,一身素净襦裙的定远侯夫人走到榻前。 身后,两名丫鬟各自提着一方乌檀木食盒,在顾澜面前依次打开,从中取出晚膳摆放到案上。 一碟碟精致小菜,白瓷圆盘,翡翠玉碗,映着菜品不凡,饭香扑鼻,顾澜动了动鼻尖,心绪渐宁。 既然容珩已经被下昭狱,那她急不急澄清事实也不重要了,她不信有男主光环的容珩会出什么大事。 只是,到底是把男主给得罪了。 顾澜搓了搓手,果断夹了一块炒肉放到嘴里。 天大地大,干饭最大。 男主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她这才仔细观察原主的母亲周婉清。 周婉清保养得体,妆容素雅,乌发上只戴了两支金坠玉钗,相貌偏明媚,神态却和善而恬淡,看起来不过三十几岁。 书中,将其称之为周夫人。 顾小侯爷继承了母亲唇红齿白的精致容貌,眉眼之间带着风流韵味。 那上挑的眼尾泛着潋滟水色,只有高挺的鼻梁和眼神中透出几分英气,否则,恐怕女扮男装也扮不成功。 顾澜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微微愣住。 她脖颈处贴着一片不知什么材质的“喉结”,女扮男装,这真是专业的。 “澜儿如今还有哪里不适?莫怕,莫怕,此番落水,你在家里好生休养便是,不必操心旁的事情,母亲就是寻遍名医,也不会让你落下什么病根的。” 周夫人满眼心疼的看着顾澜苍白的小脸,话语中充满关心。 两世为人,顾澜没有被这么关心过。 她没有过母亲,也没有亲人。 顾澜看着周夫人温柔的脸庞,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微微低头,避开了周夫人炙热的视线。 “多谢......我没事。” 一时之间,她还没办法叫出母亲这两个字。 然而,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让周夫人透着担忧和哀伤的眸子瞬间睁大了。 “澜,澜儿......”周夫人红唇颤抖,她并不在意顾澜没有叫自己母亲,眼中万千惊喜。 澜儿今日居然主动对她说了谢谢。 周夫人鼻尖酸涩,亲自拿起旁边的云木羹匙为顾澜盛羹,举止小心翼翼,仿佛怕惹女儿不悦。 “这肉羹御医说正适合澜儿你食用,我让厨房用文火偎了两个时辰,此时用刚好,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顾澜没有拒绝,接过玉碗,舀了一羹匙咽下,点了点头。 肉羹鲜美浓郁,甚是美味,让她庆幸作者设定在架空的古代,而不是什么一穷二白的原始社会。 周夫人高兴的笑了起来。 看来,原主和自己母亲关系不算好。 吃了口她喂的羹,就能乐成了一百斤的孩子。 第三章 顾小侯爷喜欢莲花 “——所以,是二皇子在构陷那个容五公子。” 房间内,周夫人听完顾澜的话,不经意的皱起眉头,若有所思的问。 “正是。”顾澜淡淡的应声。 原主究竟是怎么落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男主绝对不可能推她,二皇子想借侯府的刀杀人,恐怕用错了地方。 “澜儿莫要着急,母亲会立即派人替你说明,”周夫人安抚道,“看来世人所言属实,这容珩在宫中的确身份低微,二皇子能够任意诬陷,皇帝对他也不闻不问,如今被关进昭狱,怕是不能好好的出来......” 顾澜眼眸一缩,将她的话记在心里。 周夫人摇了摇头:“罢了,既然与侯府无关,便随他去吧。” 顾澜的语气随意:“容珩怎么也是先帝的五皇子,皇上就一直不管他吗?” 周夫人回道:“当初平南侯获罪之时,容珩不过龆龀之年,皇帝念其年幼留他一命,未废庶人已属开恩,难道还想让皇帝对他像对睿王一样,封王领兵,倚重有加吗。” 龆龀之年是孩童七八岁上下脱去乳牙,换成恒牙的时候,也就是说,容珩现在不过十五六岁。 还是个小孩子嘛,顾澜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门外有小厮走进来通报:“夫人,宫里的张公公奉皇帝口谕,前来慰问小侯爷。” 周夫人刚刚还温和的眸色冷了下来,随即看向顾澜,眼中多了几分认真: “怕是来问你情况的,倒省了我派人入宫,只是澜儿,你此前和二皇子玩的不是很好吗,如今若想顺了他的意......母亲可以替你去说。” 这句话的翻译是:顾澜以前和二皇子是狐朋狗友,如果她现在想和二皇子一起诬陷容珩,周夫人也不反对,决定权在顾澜自己。 顾澜说是容珩推的,那就是容珩推的! 真相是什么,周夫人并不在乎,她在乎的是顾澜自己的想法。 顾澜喝完周夫人为自己盛的羹,站起来道:“既然是宫里来人,那还是我亲自去说吧。” 以原主的性格,绝对会站在二皇子那边污蔑容珩。 这么早就把男主得罪了,怪不得后来被一刀砍死。 周夫人惊讶的望着顾澜的背影,眼中流露出异样的神采。 澜儿她......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侯府正厅。 宫里来的是一名模样周正的中年太监,面白无须,一身苍色官袍,头戴黑色漆纱幞头,见到周夫人和顾澜也不卑不亢,躬身行礼:“见过侯夫人,见过小侯爷。” 中年太监的声音是平平无奇的男中音,和影视剧里不一样,让顾澜有些失望。 “臣妇拜谢天恩。”周夫人也落落大方的欠身回礼。 张公公身后摆了几方礼盒,道:“陛下关心小侯爷身体,特地送来一对百年人参,为小侯爷补身子。” 他说着,发现顾澜虽然面色苍白,但神情淡然平稳,看起来已经没有大碍,便问道: “咱家此次前来,是要问小侯爷,三日前御花园浮碧亭究竟发生了什么,您,究竟是如何落水的?” 张公公一双眼睛狭长毒辣,紧盯着顾澜,透出深深的打量。 顾澜挠了挠自己束着整齐乌发的后脑勺,神情中露出几分少年人的窘迫,憨憨一笑。 这一笑,明艳如春日骄阳,让人恍神。 张公公不由感叹,顾小侯爷虽然不学无术名声还差,但的确生了一张好皮囊。 “是本公子见荷花开得极好,一时之间喜不胜收,想要走进些赏荷,谁知脚下一滑落入水中,当时容珩离我很远,怎么可能推我落水呢?而二殿下离我很近,大概是看错了。” 解释很合理,没得罪二皇子,还帮容珩脱了罪。 张公公的眼神一凝,眼底深了几分,仿佛没抓住她话中的重点,轻声询问:“小侯爷,您喜欢莲花?” 顾澜点了点头,摇头晃脑的开口:“自然,吾甚爱莲,古人云: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张公公见她文绉绉的模样,微不可察的抽了抽嘴角,恭维道:“这诗词作的甚妙,咱家却从未听过,敢问是何人所作?” “一位姓周的先人,你应该是没看过。”顾澜淡定的回答。 “小侯爷真是博古通今,是咱家孤陋寡闻了。”张公公微笑附和。 顾澜仿佛听不懂他语气中的内涵,平静的点头:“多谢夸奖。” 张公公心道,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你顾澜大字不识,成天只知道和丫鬟厮混,乃京城第一等的纨绔,而现在,这个大燕米虫,居然一本正经的说多谢夸奖? 谁夸奖他了,听不出来他在阴阳怪气吗。 交付完赏赐,又客套了几句,张公公才离开。 摒弃左右之后,周夫人冷笑一声,语气不虞:“澜儿刚苏醒一个时辰,宫里就得到了消息,侯府里的眼睛真是越来越多了,只是没想到来的是张奉才...... 看来,睿王此番大捷之后,皇帝倒是更重视咱们侯府了。” “张奉才?就是刚刚的张公公?”顾澜问道,觉得这名有些耳熟。 周夫人伸出一只手,似乎想摸一摸顾澜的头,但又硬生生止住了这个动作,女儿性格乖戾,自幼就和她不亲,是从来不让自己捋的...... 她耐心回答:“你若是入宗学,自然是要认识这些宫人,刚刚的张奉才是乾元殿首领太监,从王府开始就跟着皇帝,深受皇帝信任。” 顾澜想了起来,张奉才的确是原书中一位负责四处传旨的宦官,名字出现的频率比自己都高。 人家每天四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八个字,台词加起来都比原主多。 “只是,女子落水受寒,对身子危害很大,澜儿,你若真的不想做睿王世子伴读,我们不做便是,就以你落水后身体不佳做由头,老夫人疼爱你,也不会说什么。” 周夫人想到那日被人从宫中送出来的顾澜,脸色苍白,小小的身子冷得像一具尸体,不由后怕的说。 顾澜眉毛一挑,原来周夫人也知晓原主女子身份,而定远侯府,还有一位老夫人。 “为了这伴读的事,我水都落了,岂有不去的道理。”顾澜平静的说。 原书中没有提过顾澜是什么世子伴读,想必就是用周夫人刚刚说的理由拒绝了。 但是她,怎么会走原主的老路呢。 * 皇宫,宫殿深深,月映宫墙。 “——陛下,顾小侯爷说他甚爱莲花,失足落水和二殿下无关,和五......公子也无关。” 张奉才将定远侯府内的交谈一字不差向皇帝叙述,末了,颔首立在一旁。 “甚爱莲花......” 低沉醇厚的声音响起,皇帝缓缓重复这四个字。 当今圣上名唤容璟,登基七载有余,如今不过三十有一,容貌生的俊美异常,眼中还带着几分笑意。 “小五,你听见奉才说的了吗,这小侯爷居然没站在祁俊那边,反而替你脱了罪。” 自宫殿角落的阴影处,一名身形瘦削单薄的少年正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少年刚刚从昭狱中提出,浑身上下血迹斑斑,露出来的肌肤冷白,满是伤痕。 听到“荷花”二字的时候,他轻轻抬起头,双眸清幽而凉薄,声音似寒潭: “那又如何,臣弟此生最厌恶莲花,也最厌恶喜欢莲花之人。” 容珩说完,一寸寸低下了头,眼底的厌恶和戾气暴露在皇帝视线中。 “唉,可惜了。”皇帝眯起眸子,说道。 此时,瘫在侯府内院,大夏天抱着手炉暖肚子的顾澜忽然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于是忿忿的喊起来: “子衿,我要喝冰镇西瓜汁!” 第四章 定远侯府 在侯府好生休养两天,顾澜见到了原主的奶奶——定远侯府的老夫人。 被老夫人搂到怀里盘来盘去后,顾澜生无可恋,她算知道原主娇生惯养的性格,究竟是怎么形成的了。 ——惯的。 “老身惯的,怎么着,听说有人对澜儿不满意? 我就去了一趟泰和寺,我的乖孙竟然落水了?婉清,让澜儿入宫为何不派人跟着,这要是乖孙有个三长两短,老身可怎么向承昭交代。” 顾老夫人之所以没在顾澜出事后第一时间出现,是因为老人家几天前去京外一处寺庙上香祈福,小住了一段日子,今日一回来得知发生的事情后,差点吓晕过去。 她数落完周夫人,抱着顾澜一阵揉捏。 “这是泰和寺大师开过光的佛珠,乖孙你且戴上,若是嫌丑就交给子佩拿着。” “这是福安庄刚到的蜀锦,婉清你收好,给澜儿做新衣裳。” “这些是老身跟方丈那里顺来的斋米,送去小厨房供给澜儿那院。” 老夫人大包小包的掏东西。 她口中的承昭,就是当今的定远侯顾承昭。 顾侯爷常年在外领兵,和刚打了胜仗的睿王一南一北,互为大燕基石。 他只有顾澜的母亲周婉清一位夫人,也只有顾澜一个孩子,是古代少有的一夫一妻绝世好男人。 因为这一点,顾澜在侯府感受不到一丁点嫡庶之争宅斗阴谋,搞得她感觉自己游戏还没开打,拿到的就是满级号。 平日里,侯府外事是顾澜的二叔顾承业做主,内务则由周婉清和老夫人一起处理。 不过,顾澜目前还没见过自己二叔——顾二爷不是在皇宫加班,就是在自己府里加班,有时候还在书房加班,是大燕打工人。 “让祖母看看小澜儿,几日不见,怎么好像又瘦了一些。” 顾澜拎着佛珠,佛系的承受着本不该她承受的揉捏,一头梳的整整齐齐的乌发被捋炸了毛。 面对周夫人,她可以冷淡以对,可面对这位老夫人,顾澜实在是反抗无效。 周夫人惊讶于顾澜的温和,眼中染上了一层暖意。 澜儿,好像真的变了...... 顾澜捋了一缕头发到耳后,替周夫人说道:“是我自己不小心落水的,与夫人无关,何况,祖母,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顾老夫人头发花白,穿着一身大红花衣裳,看起来很是喜庆,生的也慈眉善目,看起来就是一位和蔼的老人。 对待这样一位真心关心她的老人,顾澜叫一声“祖母”并没有什么压力。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老夫人显然极其溺爱嫡孙,对于顾澜今天的乖巧也格外欣喜,拎着顾澜的胳膊来来回回将她打量了三圈才放手,抚着胸口叹道: “以后啊,祖母再也不逼你去什么宗学了,咱们侯府有自己的私塾,都是名师授课,和皇帝的宗学也不差多少,只是,澜儿这次可不能逃学,得好好上课才是。” 原主那不是逃学,是干脆不上学! “什么叫和皇上的宗学不差多少啊,娘,您这话儿媳真想说给皇上听听。” 说话的是一位身着绿色缀花襦裙的妇人,容貌素净,身材微胖,眼角生着细细的笑纹,手里捧着一把瓜子,语气调侃。 老夫人故作威严:“二房家的,你可越发没规矩了。” 妇人是顾澜二叔的夫人王氏,此刻,王氏把剥好的瓜子仁分了一半给周夫人,又分了一半给老夫人,爽利一笑:“咱们侯府的人,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周夫人笑骂道:“少来这套,吃你的瓜吧。” “嗐,我这椒盐瓜子真是一绝。” 王氏是厨娘出身,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捣鼓自己的小厨房,从不理会府内事务,和周夫人的妯娌之间,相处很好。 前几天,王氏还送了顾澜一盒亲手制作的夏日小点心。 见顾澜看向自己,王氏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冰丝丝的秘制杨梅,悄悄塞到顾澜手里。 “大侄子,吃!” 王氏悄悄用口型对她说。 顾澜欣然接受,一口一个吃完了,脸上写着“好吃”二字。 其他人不吃她这些零嘴,只有顾澜这孩子近两天转了性子,给啥吃啥,吃的还特别香,让王氏很是高兴。 周婉清知道女儿对入宗学已经没了之前的抵触,便说道:“娘,不是您说的,让澜儿向长亭学习,努力上进,争取成为朝中的文官种子,免受那征战之苦嘛。” 顾老夫人老脸一红,挺直腰板,中气十足的说:“咋了嘛,澜儿天资聪慧,在哪里学习都是可以的,不必拘束于宗学,长亭勤勉上进,自然也是不错,都是我顾家的好儿郎。” 周夫人:您老可真是抬举澜儿啊,这话她这个亲娘都不信。 王氏放下手中瓜子,客气的说:“您老抬举长亭了,他愚笨,所以勤奋些而已,资质是比不上澜哥儿的。” 周夫人继续腹诽:知女莫若母......唉,王氏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领也越来越强了。 三人口中的长亭是顾澜二叔的儿子顾长亭,也是顾澜的堂兄。 顾长亭年纪轻轻,已经官拜鸿胪寺少卿,是京城有名的青年才俊,也是老夫人经常挂在嘴边的大孙子。 毕竟,定远侯府几代都是征战沙场的大老粗,没想到年轻一辈居然能出个文人苗子,简直是祖坟上冒了青烟。 之前,就是老夫人经常拿顾长亭出来念叨,才让周夫人萌生了让顾澜入宗学好好学习的心思。 晚霞映照着侯府庭院,为几人笼上一层柔光。 顾澜看着现在絮絮叨叨的三个女人,无奈的勾了勾唇角。 没有什么姐妹相残,宅斗纷争,侯府染着令人神往的烟火气。 蓦的,她想到了书中定远侯府的结局。 就在众人都以为,顾澜要和以前一样,提起顾长亭这个榜样堂兄就气急败坏的时候,她双手抱拳,认真的开口了: “祖母,我落水以后大彻大悟,从前是我太过贪玩,但现在,我,长大了。 所以我决定,从今往后,痛改前非,迷途知返,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等我养好身体,便入宗学当睿王世子的伴读!” 一阵清风拂面,吹起少年额前的几缕乌发,庭院内一时之间有些安静。 许久,老夫人才回过神,浑浊的老眼都睁大了许多,走上前,摸了摸顾澜的额头: “乖孙啊,你莫不是落水之后,脑中进水了?” 顾澜:“......” 周夫人在一旁帮衬,顾澜花费一番口舌,终于让老夫人相信她说的话是肺腑之言,句句真心实意。 老夫人大手一挥,道: “乖孙给那小世子当伴读,是他三生有幸。” ------题外话------ 姐妹们,兄弟们,想不到吧,俺们定远侯府不需要宅斗,嘿嘿嘿~ 第五章 女子又如何? 有这样一位溺爱嫡孙的老夫人在,顾澜在侯府的日子越发自在。 她打着要入宗学好好读书的旗号,让子衿给自己找来燕国记载历史的书籍,认真的了解起这个朝代。 燕国有造纸术和印刷术,使用的字体近似隶书和楷书的结合,读起来虽然头大,但没有什么阅读障碍。 红袖添香,侍女捧墨,子衿把一粒粒在冰鉴里储存的水晶葡萄喂到顾澜嘴里。 顾澜顺势摸摸子衿的小手,调戏一番。 “好甜。”顾澜吧唧着葡萄。 子衿红着脸道:“公子是说夫人送来的水晶葡萄吗?” 顾澜眨着明亮动人的水眸:“是子衿好甜。” 子衿:...... “公子,这是您要的燕云录和侯府小史。”一位俊俏小厮,拿了两卷书放到案上,看见这一幕,又摇着头离开了。 唉,公子如今越发放飞自我了...... 小厮名叫子佩,和子衿一样,也是从小陪顾小侯爷长大的下人。 不过,子佩并不知道顾澜的真实性别。 如今顾澜十五岁,在周夫人看来,已经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怕女儿被男子带坏,因此在侯府嫡子内院伺候的,清一水儿的丫鬟嬷嬷,贴身下人里,也只有子衿知道小侯爷是女子。 顾澜:顾小侯爷风评被害。 这么多美女小姐姐,原主是无福消受,只能她来维护。 子衿拿着一方带着清新花香的帕子,轻轻地为顾澜擦了擦汗,见到顾澜在书卷上勾画的痕迹,很欣慰的说:“公子如今总算是能耐下性子读书了,而且,识字也有了很大进步。” 顾澜抬起头,问道:“子衿,你难道不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吗?” 子衿一愣,环顾左右,才小心谨慎的回答: “子衿虽为女子,但自幼与公子一同在族学读书识字,从未觉得自己比不上子佩或其他男儿,也未觉得自己没有德行。 而您如今的身份是男子,自然是要读书的,哪怕是女子,您身份不易,也更要多读些书,若有一天......” 子衿的话语微颤。 “若有一天,您恢复女儿身,便教天下人知道,男子能做到的,我们女子也能做到。” 她说完,见顾澜不回话,目光便有些不安,连忙低下了头。 “奴婢见识短浅,公子就当奴婢所说粗鄙不堪,切勿入耳。” 若是从前的顾小侯爷,她是不敢与其说这些的,可自从前些日子落水醒来,公子的确上进了许多,也改变了许多,刚刚看着公子的眼睛,她不由自主就说出了心里话。 顾澜看着子衿,许久,湛然一笑。 窗外的阳光倾泻在小侯爷雪白长衫上,镀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晕,她红唇扬着,眉间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仿佛水墨画里的风景,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纤长白皙的指尖落到手中捧着的书卷上,顾澜指着其中一行墨字,声音清越动听: “这本书上说,四旬前,羌戎来犯西北边境,长安公主领兵击退敌军,被昭帝封为破虏将军,后人歌颂她:红妆自可张军气。 子衿,你说的没有错,男子能做到的,女子也可以,如今皇上的宗学里,也有公主郡主,而以后,女人会越来越多。” 子衿睁大双眼,眼圈微微发红,低声道:“公子,要是您从前也如此想,就不必过的那么难捱了。” 从前的顾小侯爷放荡妄为,与夫人针锋相对,很大原因在于,她自认自己是女子,却要被迫女扮男装,便终日自怨自艾,时间久了,没成为大家闺秀,反倒将官宦子弟的劣习学了个遍。 顾澜揉了揉子衿的头发,声音清越,透着让子衿不由自主就信服的力量: “我既当了定远侯嫡子,就会肩负起应尽的职责,这与性别无关,生死走了一遭,也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想要自由,就要付出一些东西。 她珍惜现在的日子,也喜欢这座侯府,所以,就得摆脱原来的命运。 因为, 若是一切按照原书发展, 这座定远侯府, 将不复存在! ------题外话------ “红妆自可张军气“出自《咏秦夫人良玉》全文: 巾帼勤王旧有名,罗敷同姓亦同情。 红妆自可张军气,锦伞繇来建义声。 这是明朝诗人屈大均用来歌颂女将秦良玉的一首诗。 第六章 睿王回京 顾澜垂下眼眸,回想起书中情节。 皇帝不信任男主,在出征前就命令定远侯暗中将男主除去,然而,容珩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定远侯不忍心对这样一位人才下手。 这时,顾澜作死丢了性命,得知嫡子身亡的定远侯心神震动,战死沙场。 定远侯死后,皇帝为了平息风波,以通敌罪责,将侯府满门抄斩,诛连九族! 她低头看去—— 手边放着的绿豆糕,是隔壁王氏亲手所做; 书案上摆放的墨玉砚台,是老夫人给的; 那一串串冰凉水润的葡萄,是周夫人的母家不远千里送来。 后来,这些人都死了。 对于一个经历过无数残酷训练,每天都生死一线的杀手来说,现在的生活悠然自在,她很珍惜。 这里的人,她也很喜欢...... 她想让这些人活着。 * 感觉自己身体康复后,顾澜就恢复了前世的部分作息。 清晨,她先在内院扎半个时辰马步,再打出一套拳法。 顾澜打完拳,流了一身汗,旁边恭候的子衿将干净衣衫递给她:“公子练功真是太努力了,奴婢看着都心疼,要劳逸结合呀。” 顾澜接过衣衫去里屋换,勾了勾唇。 这才哪到哪,原主身虚体弱,她只是在锻炼调息身体而已。 打完这套拳,浑身都能轻松不少,只不过想要改变体质,还需要长年累月的坚持。 等她走出来,子衿惊讶的问:“公子今天怎么没穿奴婢给您准备的衣服?” 顾澜平时都是富家公子打扮,腰间穿着几串叮咚作响的玉佩,一看就是个风流倜傥的小白脸,现在却换了一身浅青色长衫,没戴繁琐的配件,只一条朱红绣暗金纹络的玉带束发,显得低调又英姿勃发。 “子衿说得对,练功和学习要劳逸结合,所以今日睿王班师回朝,我出府去看看热闹。” 子衿:“......您这才坚持读书几天?” “莫慌,本公子看完热闹给你买云片糕。” 顾澜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子衿性子沉稳,做事也细心,但是在她眼中,还只是个孩子,得哄着。 子衿莫名脸红了起来,等意识到自己被自家“公子”调戏后,顾澜已经走远了。 睿王归京还朝,皇帝命太子和文武百官前去迎接。 顾澜这些天看了那么多书,对这位睿王很感兴趣。 睿王容朔,是容珩和皇帝容璟的大哥,听说,本人很会打仗。 前些日子,睿王连破魏国七城两州,还于阵前俘获了魏国太子,是容璟即位以来,对外战争取得最大的一次胜利。 顾澜却知道,按照剧情发展,建德二年,睿王兵败身亡,先帝五皇子容珩作为监军帝使,与定远侯一同出征平乱。 而现在,是成平六年。 她哪儿知道皇帝什么时候改国号啊。 万一容璟明天忽然心情大好,改国号为建德,意味着睿王只剩下三年活头;万一容璟十年后才改国号,那岂不是距离剧情开始还有十三年。 都是炮灰男配,炮灰何必为难炮灰呢,她得去了解一下容朔能不能行。 穿书至今,这是顾澜第一次走出侯府。 燕都繁华,子佩做随从跟在顾澜身旁,两人一路走来,店铺林立,商贾和小贩的吆喝声和贩卖声络绎不绝,颇有一番盛世景象。 自从许多年前那位大破羌戎的长安公主之后,燕国民风便有所开放,女子可以读书,也可以入朝做女官。 话虽如此,时下的闺阁贵女们仍十分遵守女德,崇尚琴棋书画加女红,除了一些文雅小聚,平时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因此,燕都市坊街道虽然热闹,但少有女子。 “今日街上的女子,倒是不少。” 顾澜说着,花三文钱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吃起来。 包子铺旁边的摊位都是三五扎堆的女子,胆子小的面纱覆面,胆大些的,扯掉面纱观察着来往的公子们。 她甚至能听见,身后一名妙龄少女低声对同伴说自己真俊。 顾小侯爷别的不说,有周夫人的底子在,天生一副好皮相,身姿板正玉立,眉眼间风流婉转,唇红齿白,鼓着嘴巴啃包子的样子,都能萌翻一群人。 子佩说道:“如今睿王可是咱们燕国的英雄豪杰,哪个姑娘不想见他一面。” 顾澜吃完包子,感叹古代包子的肉馅真是实诚:“听说,魏国太子也被抓来了。” “是啊,据说那魏国皇帝昏庸无能,让太子做监军,被王爷在阵前活捉呢。”一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陌生男子忽然插嘴,提起睿王,男子满脸崇拜的夸赞。 “小兄弟,你也是来看睿王归京犒军的吧,王爷真是我大燕战神,国之栋梁!我辈楷模!大丈夫当如是!” 顾澜用子佩准备好的帕子细细擦拭着手指上沾的油脂,瞥了他一眼,慢斯条理的回答: “不,我是凑热闹来看美人的。” 男子无语,上上下下打量了顾澜一番,面露鄙夷。 子佩丝毫没觉得自家公子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小侯爷一直都我行我素,风流倜傥,内院那么多美人丫鬟还不能说明情况嘛,所以今天来看个美人,最正常不过。 “我看你相貌堂堂,以为会是个尊崇王爷的上进君子,没想到.....真是色令智昏!有辱斯文!荒唐至极!” 顾澜毫不在意,直视着男子的双眼,一双眸子冰冰凉凉,语气甚至是带着笑的,只是这笑之中俱是嘲讽:“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本公子勇于承认自己,而你,是在教我做事?” 你在教我做事? “哼,某与你道不同不相为谋!” 男子看了看顾澜身后摩拳擦掌的子佩,感觉这少年是他得罪不起的人,于是跺了跺脚,愤怒离开。 旁边,几个看脂粉的姑娘全程围观,见到男子灰溜溜离开的样子,个个嫣然一笑。 那斯文公子表面温雅有礼,实际上刚刚没说话时,一直在用色眯眯的眼神盯着她们。 眼前的少年却是有趣,说是看美人,其实看向她们的目光坦坦荡荡,比那些道貌岸然,包藏祸心的猥琐男强多了。 顾澜勾唇回以笑容,眼眸纯净水润,俊得让几名姑娘激动地捂住胸口。 一名性格外向的少女忍不住对他开玩笑:“公子,我们和你一样,也是今日想寻觅一如意郎君的!” “噗——” 顾澜想解释一句,想了想,随他去吧。 一时之间,这几位姑娘好像找到了倾诉的口子,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听说这次迎接王爷的人,有大燕第一公子,有东宫太子殿下,有京城四大才子,个个才高八斗,芝兰玉树。” “太子殿下年纪稍小,我更想知道那第一公子是何等风采。” “王爷年纪大,可惜,有王妃了......” “睿王世子会不会来啊?” “世子今年才八岁,这你也惦记,真是不害臊。” 顾澜混在这些女子中间,时不时点头鼓励:找如意郎君没有错,各位再大胆些。 她听着这些姑娘议论,仿佛不经意的问:“今日睿王归朝,陛下的弟弟也会来迎接吧?毕竟,他是睿王的幼弟。” “陛下的弟弟?公子说的......不会是容珩吧?” “公子不提,我们都忘了这号人。他来不来,谁知道呢。” 正说着,远处传来几声震天呼喊:王爷已过京郊!马上进城! 一声吆喝,满城百姓如海浪般往城门处涌去。 子佩花了两锭金子,才给顾澜买到睿王入城时方便观看的阁楼二楼一角,而他自己已经被挤傻了,只能在熙攘的人群里心疼钱。 第七章 爹? 伴随着一阵铁蹄践落尘埃的轰鸣,钟鼓礼乐之声霎时响起。 高耸巍峨的玄色城门缓缓开启,一身金色蟒袍的太子,率文武百官,替皇帝迎接睿王容朔入京。 太子立于众人之首,其后,是二皇子和文武百官。 身着金甲的禁军侍卫矗立在道路两侧,神情肃穆,秩序井然,代表着燕国朝廷上下对睿王的敬重。 最外围,是前来一睹睿王容颜的京城百姓,一个个伸长脖子尽力往里望着。 燕国和魏国乃当世两大强国,互相争斗了百余年,彼此之间各种深仇大恨,所以,也怪不得这次南境大捷,百姓会如此激动。 顾澜站的位置,是燕都城门侧方最高的一处楼阁,很是方便观看。 因为价格不菲,所以现在她身旁的都是些来看热闹的达官显贵,公子小姐。 即使顾澜的视力很好,也需要极尽目力,才能勉强看清远处那些人的容貌。 太子?没印象,大概率是个炮灰。 二皇子?就是他,前段时间诬陷容珩推自己落水。 据子衿说,二皇子容祁俊和顾小侯爷关系很好,两人经常一起逃学去斗鸡喂鸟。 顾澜仔细记住容祁俊的脸,打算以后见面就和他割袍断义。 她在满朝文武之中搜寻一番,也没找到容珩——除了太子和二皇子,人群中没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了。 男主不会现在,还在所谓的冷宫掖庭瑟瑟发抖,或者在昭狱受罚吧。 身旁,刚刚认识的两名贵女,一直在叽叽喳喳的小声谈论着。 “太子殿下真是少年英姿!” “二皇子也不差啦。” “听说过些日子,陛下要为太子殿下选太子妃呢。” “你看,苏老丞相身后站着的便是谢昀吧,天底下,竟有如此俊逸之人!” “谢昀?那是何人?” 顾澜听见个耳熟的名字,感兴趣的问了一句。 一名姑娘热情的说:“你看苏老丞相侧后方站着的年轻男子,是不是生的很俊逸呀,他就是第一公子谢昀谢景栖,年纪轻轻,便官拜东宫的太子詹事呢。” 顾澜:“苏老丞相又是谁?” 两名姑娘完全把顾澜看成受家族蒙荫的贵族米虫,代入感很强,已经当她是自己人了,所以很乐意解释:“二皇子身后那位长髯老者,就是当朝苏老丞相,而谢公子是苏老丞相的得意门生。” 顾澜仔细望去,先看见一位白胡子老者,然后看见了老者身后一名卓然而立的年轻男人,只是距离太远,没看出到底哪里俊逸。 再见一旁激动不已的贵女,顾澜忍不住怀疑,难道,自己眼神有问题? 她能记得谢昀这个名字,纯属因为自己看原书跳章到大结局的时候,谢昀曾出场过,是当时的燕国丞相。 钟鼓止,睿王携百战精骑,策马进入城门。 燕国尚黑,身披黑甲的将士们马掌扣地,发出震天的轰鸣。 一身玄甲,披着猩红披风的睿王率先下马,随即,身后的精锐骑士们都落马叩拜。 万民肃静,睿王行至太子面前,单膝跪下,声音浑厚粗粝: “臣容朔,拜见太子殿下!” 顾澜眯起眸子凝望着睿王,那人满身风霜,神情冷峻,肃然的面容中,蕴藏着尸山血海中积累出的铁血之意。 这睿王看起来,并不像是虚有其名之辈。 会打仗?顾澜的手有些痒痒。 太子亲自将睿王扶了起来,声音高扬,刻意让众人听见:“见过皇伯父,皇伯父安康。” 睿王容朔,是先帝长子,皇帝长兄,自然,也就是太子的伯父。 容朔的目光在太子脸上划过,不经意间已经将他身后的文武百官看过一圈,在内心叹了一口气,随即站起身。 这些人里, 没有自己的子女, 也没有自己的王妃, 更不会有......五弟。 太子宣旨,一番友好和谐的交流之后,睿王与太子一齐上马,文武百官们紧随其后,一同入朝面圣。 诸事结束,围观的百姓们终于散开了一些,一个个激动的望着睿王远去,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顾澜身旁的姑娘也骄傲的说:“如此君臣和睦,我燕国有睿王,实乃大幸!” 顾澜双眸一眯,低声呢喃:“未必。” 未必和睦。 若真的和睦,这迎接睿王的满朝文武里,怎么就没有王妃和小世子呢,皇帝将睿王的家眷扣在手里,难道不是暗含威胁? 很快,睿王和太子的队伍就要进入宣武门,入朝面见皇帝,陈明战事。 顾澜在姑娘们恋恋不舍的目光中告别,走出阁楼,走向街对面正朝自己激动招手的子佩。 这时,拥挤不堪的市坊上,一名白白胖胖矮矮的男孩,不知怎么就从人群里挤出来,忽然双手合掌放在嘴边,对着禁军侍卫大喊了一声: “爹!” 那声音在嗡嗡作响的人群中格外洪亮,就这一个字,已经用尽了孩童的全部力气。 已经遥不可及,只能看见背影的睿王,丝毫没有停顿,继续策马前行。 “爹!爹!爹!” 小男孩揉了揉眼睛,一边跑,一边不停继续呼喊,小脸都涨红了。 “这小孩在干嘛?” “禁军队伍里,莫非有你爹吗?” “谁家的孩子,居然乱叫爹。” 百姓们指指点点的嘲笑着。 两名禁军对视一眼,气势汹汹的走向男孩:“犒军之时禁止喧哗,你是何人,胆敢惊扰王爷!” 男孩后退几步,随即停住脚步,鼓着腮帮子,毫不畏惧的瞪着两名禁军。 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忽然钻出人群,一把将男孩拎至自己身后,对禁军堆起笑容,作揖道: “二位官爷,这小孩是小人家中老幺,平时崇拜王爷,刚刚才出此狂言,小人疏于管教,立即带他走......小虎,赶紧跟爹回家!” 男孩被抓住胳膊,男子另一只手则捂住了他的嘴。 此处是天子脚下,两名禁军也不愿多生事端,便抱了抱拳:“管好你的孩子,莫要再有下次!” “自然,自然。”男子连连赔笑。 “放开本世.....我,你不是我爹!” 等禁军离开,一直被捂住嘴巴的男孩终于挣开男子的钳制,愤怒的呼喊。 “赶紧跟爹回家,否则,今日你还得受一顿皮肉之苦。”男子疾言厉色的叫道。 围观的百姓见是家长里短,一个个便要散了。 男孩白胖的小脸皱成一团,脸蛋涨得通红,不停挣扎着,泪花在眼眶打转。 在顾澜刚刚下来的阁楼二楼,一名少年看到这一幕,已经攥紧了拳。 漆色的眸中,透着冷冽杀意。 “小酒,去救他。” 他的声音很低,但极为动听,只是透着丝丝寒凉,面容隐藏在暗处看不真切。 就在旁边的手下准备一跃而下的时候,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 “你说你是他爹,有何证据?” 顾澜走出人群,伸出一只胳膊,横到中年男子面前,笑容不及眼底。 第八章 啥也不是容允浩 “有何证据?某是他爹,还需要什么证据!” 见顾澜孤身一人,中年男子面对她,完全不像刚刚面对禁军时那般唯唯诺诺。 顾澜掏了掏耳朵,问道:“你是他什么?” “爹!”男子中气十足的喊。 “哎!可是,爹没你这么大的儿子。”顾澜应了一声。 “你耍老子?!”男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暴跳如雷的怒吼。 子佩终于从人群中挤出来,跑到顾澜身后,叉着腰,狗腿十足的喊:“说话就说话,别拿你的手指我家公子。” 中年男子表情一噎,发现顾澜似乎身份尊贵,便咬着牙道:“我是张大虎,他是我的小儿子张小虎,这还不够证据吗。” 顾澜:“那你大儿子叫什么?” 父亲的叫张大虎,小儿子叫张小虎,难道,他大儿子叫张中虎? 中年男子:“......” “他不是我爹,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男孩终于扒开了男子的手掌,大声喊道。 “你嘴上说这孩子是你的小儿子,却说不上自己大儿子叫什么,你刚刚对着禁军屈膝献媚,显然家境平平,可你的小儿子,却穿着金丝银线衣袍,腰间挂着羊脂白玉。” 顾澜的声音微凉,一字一句仿佛降火消暑的利器,让周围的百姓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众人仔细一看,小胖子白白净净,长得福娃似的可爱,而这个中年男子则相貌一般,气质还透着几分猥琐,两人毫无半点相似之处。 “嘿,我看你就是个人牙子吧!”子佩转了转眼珠,机灵的喊了一声。 顾澜走上前几步,明明看起来轻佻又秀气的少年,气势却带着骇人的凉意,中年男子下意识后退两步。 没等他反应过来,顾澜已经将男孩拎小鸡崽一般拎到自己身后:“其实刚刚我说的,都是诈你的,这是我弟弟。” “是吧,弟弟。” 少年低头,对着男孩轻轻扬起唇角。 她的眼睛很圆,眼角却是微微上挑的形状,此刻眯成了月牙状,仿佛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狐狸,笑起来有一种特殊的魔力。 男孩莫名其妙的脸红了,陷入犹豫。 承不承认自己是弟弟,这是个问题。 这小哥哥生的真漂亮,说话也慢斯条理,看起来不像坏人。 可母妃告诉过他,长得好看的女人不一定是好人。 不过,这也不是女人啊,这是漂亮哥哥。 “对,他是我哥,我是他弟!”男孩很快就说服了自己,痛快的叫了哥。 中年男子勃然大怒:“你们两人小畜生,竟敢合伙骗我!” 顾澜:“好啊,你承认自己是人牙子了,诸位还不将其抓去见官。” 人牙子人人喊打,很快就有路见不平的好汉出现。 顾澜拎着男孩,趁场面混乱,不紧不慢的走出人群。 “主子,我还要救小世子吗?” 阁楼内,容珩望着顾澜和男孩手牵手一大一小两个背影,眸色幽深,摇了摇头:“不必。” “跟上。” —— “你就是定远侯家那个小霸王顾澜?”男孩的脸皱成了苦瓜。 “你是睿王世子......叫什么来着?”顾澜掏了掏耳朵,离聒噪的男孩远了一些。 随着睿王入京事宜结束,京城便恢复了之前的繁华热闹。 顾澜和男孩互报了一下身份,随即大眼瞪小眼,一个面色平静,一个一脸震惊。 “听好了,本世子姓容,名允浩!” 顾澜“哦”了一声,把容允浩漆黑浓密的头发揉成了鸡窝:“原来是只白白胖胖的小耗子。” “是浩然正气的浩,不是耗子的耗!”小世子涨红了脸。 “都差不多嘛,”顾澜敷衍道,指使子佩去街市另一头买糖葫芦,“走吧,我送你回家。” “才不一样——等等,你知道睿王府怎么走嘛?” 容允浩瞪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表示怀疑,他发现母妃说的很对,但少说了一条,那就是长得漂亮的男子也有可能是坏人,眼前这个小哥哥,就比刚刚的人牙子更像人牙子。 顾澜:“不知道,不是有你吗。” “本世子才不要回去呢,我要走了,你别管我!” 说完,容允浩转身就要走。 顾澜轻而易举的揪住容允浩的衣领,任由他百般挣扎,就是不能移动分毫。 就算她的身体还是原主的身体,对付一个八岁小孩也已经足够。 “你果然会武功,对吧!”容允浩挣扎失败后,忽然变得激动起来,转头抓住顾澜的手,双眼闪着光,“刚刚,你就是这么把我从那个男人手里抓出来的,这是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擒拿手呀?” “你猜。” 这小世子,倒是细心。 顾澜接过子佩买来的冰糖葫芦,塞给容允浩一支,自己也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但不好吃。 唉,自己从前很想吃这个,却吃不到,真的吃到了也不过如此,还是王氏酿的梅子果脯好吃。 “往南还是往北?”走到分岔路口,顾澜问容允浩。 容允浩脖子一梗,决定再也不理顾澜了:“南!” “好的,往北走。”顾澜捋着容允浩的头发,平静的点头。 容允浩:“......” 到底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小世子很快又停不下嘴的开始在顾澜耳边叭叭: “你怎么不问本世子为何出府?” “听母妃说,你之前不想做本世子的伴读,可有此事?” “刚好,本世子其实也不是很想入宗学,宫里一点也不好玩......可是,本世子必须去。” “听说你掉水里了?你会武功都如此,看来,皇宫的确很危险。” 顾澜被他叨叨的烦了,狠狠捏了捏小世子圆圆胖胖的脸蛋。 滑滑嫩嫩,像剥了壳的鸡蛋,手感又和软乎乎的面团差不多。 她大概知道,顾老夫人为何那么喜欢捏自己的脸了。 容允浩气的半死,打又打不过,说话还得不到回应,他咬了一口糖葫芦,被酸哭了。 “呜呜呜呜——母妃不让我见爹,下人说我只是皇上用来要挟爹的工具......顾澜,你说,我是不是啥也不是?” 顾澜动作轻柔的摸了摸世子的小脑袋,替他擦干眼泪: “你说得对,你的确啥也不是,乖,哥哥送你回家。” 容允浩眼泪流干,干嚎了两嗓子,哭不出来了。 在小世子的反方向指路之下,很快,远处出现了一座巍峨庄严的府邸,顾澜远远的就望见了“睿王府”三个篆书大字。 小世子可爱归可爱,但顾澜最怕小孩哭,所以一路上让子佩买了糖果点心瓜子花生,一股脑塞进小世子怀里,终于把人收买成功。 快到睿王府大门了,容允浩扯了扯顾澜的衣袖,小声嘟囔:“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要是光明正大的回去,母妃会生气的。” 她猜也是,皇帝既然没让睿王妃一家团聚,又怎会让小世子见到睿王呢?她想起刚刚睿王毫不犹豫策马离去的样子,若有所思。 顾澜抬起头,夕阳西落,晚霞在天边缱眷起绯色的云,天色不早,自己也该回去了。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容允浩支支吾吾起来。 一炷香后,顾澜盯着睿王府后门侧墙壁角落里的狗洞,又打量着容允浩胖嘟嘟的身材:“就这?” 容允浩红着脸,然后向顾澜郑重道别:“顾小侯爷,今日之事多谢你了,你若是真的不想当本世子伴读,本世子回去会告诉母妃——” 顾澜拉住容允浩的小手,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不,我想当!” “行,行吧......” 容允浩不明白大人的世界为什么这么复杂,但还是敷衍的朝顾澜抱了抱拳。 他默默地转身,一撩衣摆跪到地上,撅起屁股开始爬洞。 顾澜让子佩去警戒,自己饶有兴趣的看着小世子钻狗洞。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两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容允浩仍旧没钻进去。 他吃胖了。 第九章 出来吧,我都看见你了 “出来时候还能挤出来,现在呢?怎么肚子圆了一圈。” 调侃完,顾澜蹲到小世子旁边,手指戳了戳他圆滚滚的肚子,软软的,很有弹性。 容允浩气喘吁吁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哭丧着脸:“早知道不吃那根糖葫芦了......” “那你还得不吃桂花糕月牙酥小笼包臭豆腐烤玉米。” 这些,都是顾澜路上为了不让容允浩哭,拿来哄小孩的。 容允浩欲哭无泪,默默地蹲到角落里画起圈圈,彻底绝望。 “走。”顾澜看了一眼远处望风的子佩,随即像之前一样,拎住容允浩的衣领,把他扔到自己背上。 “走,走哪儿?” 话音未落,小世子忽然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嘘——”顾澜的声音传入耳中,小世子紧闭双眼,把叫声咽下。 一个眨眼,顾澜就驮着他,身姿灵活的攀上王府高大的院墙。 等小世子落地后再睁开眼,已经是熟悉的王府后院。 “哇!顾澜,你也太厉害了吧!这是轻功吗?你,你能不能教我呀?顾澜,只要你教我,你以后就是我的亲哥!” 容允浩激动的说,却发现落地后的少年不复刚刚的自在,脸上露出几分窘迫,讪笑着看向自己身后。 容允浩心里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一点点转头,只见自己的阿姐,正站在狗洞旁,目光沉沉的瞪着顾澜。 显然,阿姐蹲守多时。 只是没想到,不但蹲到了偷溜出府的弟弟,还蹲到了一位......疑似诱拐弟弟的梁上君子。 “阿,阿姐......这是顾澜,定远侯家的那个,是,是他送我回来的......”容允浩结结巴巴的解释,像是耗子见了猫。 顾澜也没想到送个小孩回去,能被家里大人抓包。 眼前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少女,年龄与自己相仿,身着火红色长裙,乌发垂髫,神态娇憨,眉目间还有几分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 少女上下打量着顾澜,随即质问道:“定远侯嫡子顾澜?你为何拐走我弟弟!” 顾澜抱了抱拳,道:“误会,我是把他送回,不是把他拐走。” 少女拉过容允浩,柳眉一竖,开始问责自家弟弟:“容允浩你真是胆子不小,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竟敢私自出府,若是让......人知道怎么办!” “我当然知道,今天是爹得胜回来的日子,满京城的百姓都能去看爹,为何就我们就不能!凭什么!”容允浩气愤的反驳。 少女眸色一黯,咬了咬下唇,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显露情绪。 “允浩他贪玩,才一个人溜出王府,还望顾小侯爷念在他年纪尚幼的份上,误将此事声张,宝怡感激不尽。”少女话语不卑不亢,只有眼底流露出一抹无奈。 宝怡,容宝怡? 听见少女的自称,顾澜立即想起了书中容宝怡的身份经历。 她记得,容宝怡作为容珩的大侄女,在睿王战死后替幼弟从军,成了定远侯手下,后来,似乎是战死沙场了。 嗯,同样没活过十几章。 这本书里的女性角色,就没有一个活得久的。 不是容珩将其拒绝后被作者强行意外写死,就是得罪容珩后被他本人毫不犹豫除去,还有容珩身边啥也没干的,下场如容宝怡。 男主——少女杀手,字面意思。 容宝怡,这可是一位有着替弟从军气魄的姑娘,顾澜对着她勾了勾唇,淡然一笑:“既然是我送回来的,自然不会出去多说。” 这时,一名丫鬟急忙忙的赶来,她没看见顾澜,又惊又喜的喊:“小姐,外面传来消息,王爷下朝回来了,王妃叫奴婢来唤您和世子去前厅等候!” 容宝怡惊喜的瞪大眼睛,姐弟俩互相看了一眼,都忍不住露出激动的神情。 到底是姐姐沉稳一些,对顾澜欠身一福:“多谢顾小侯爷将舍弟送回——” “有缘再见。” 顾澜不打扰人家一家团聚,摆了摆手,看准了院墙上的几处凹凸,借着巧劲再一次翻过墙壁,消失在姐弟俩眼前。 容宝怡望着王府巍峨的高墙,和高墙外西落的日头,眼底划过一丝悲戚,随即,拉着弟弟离开后院。 晚霞已经没过王府后门那棵百年槐树的树梢,将深色的院落镀上一层轻柔的光。 顾澜五指并拢压在眉梢,朝宣武门的方向望去,仿佛看见了刚下朝,便匆匆往王府回赶的睿王。 看来睿王和王妃感情很好,可惜,他们没能第一时间团聚。 子佩正在遍地找人,他眨个眼的功夫小侯爷就不见了,吓得他想哭。 “走吧,回家。” 顾澜忽然出现在子佩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跟上。 子佩吓了一跳,立即奉上一马屁:“公子真是神出鬼没!还有刚刚,您深藏不露啊!看来夫人没白给您找武师练武。” 见他自动把自己的蹩脚轻功当成武师教学的功劳,顾澜也就没有解释,决定下次还带子佩出来玩。 人傻,钱多,好骗。 两人还没穿过王府后门的小巷,顾澜余光瞥了一眼身后,蹙了蹙眉,站停了脚步,道:“看见前面那条街了吗?” 子佩:“看见了,公子想干啥?” “给我去最里面那家,买两份——” “您平时最爱吃的云片糕对吧,好嘞!” “......对。”你可真会举一反三。 眼看着子佩离开,顾澜慵懒的斜倚在小巷的墙壁上。 抬起头,天空犹如狼毫大笔泼墨挥洒出的迤逦明媚,一束束亮色的晚霞,落在少年纤长的睫毛上,仿佛为她的脸颊染上一层金色的细碎粉末,让那本就俊俏的容颜更加鲜明。 “跟了一路,还不出来,等小爷把你拎出来吗?” 顾澜悠悠说完,继续老神在在的靠着墙发呆。 半晌,身后一侧的晦暗阴影里,逆着光,一前一后走出两人。 顾澜眯起眸子,摩拳擦掌,思考着来人的身份。 从她救了小世子之后,就隐隐觉得身后不对劲,敢跟踪自己,就要做好被揍的准备。 而那少年,一步步从暗处走来,玉带束发,青衣箭袖,晚风轻轻拂过,将他的衣袍吹动翻飞,勾勒出一道隽雅而淡然的身影。 等到顾澜看清少年的容貌后,微微一愣,放弃了把人揍一顿的想法。 他逆着万丈夕落的霞光,眉宇间覆盖着一层料峭凉薄的冰雪,眼眸深邃,仿佛夜空湛湛寒星,极淡的薄唇微抿着,凝神之间,眼中透出阴鸷和冷锐。 两世为人,顾澜见到过数不清的俊男美女,但俊得让她愣住的,只有眼前这个少年。 “你是怎么发现,我们跟着你的?” 发出疑问的,是少年身后的一名包子脸随从。 顾澜:“本公子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把人诈出来了。” 两人:...... “我观公子仪表堂堂,风华绝代,没想到,竟然做出尾随他人的龌龊之事,莫非,也是那人牙子?” 顾澜挑着眉头,不紧不慢的问。 两人肉眼可见的面色一僵,为首的少年垂了垂眸,面容没有变化丝毫,转身便要离开:“我等只是路过,小酒,走了。” 声音低沉而清幽,惑人的好听,让人呼吸一窒。 顾澜双眸微颤,确定了少年的身份。 男主,容珩。 第十章 看破不说破 小酒? 那可是书中男主的手下。 没想到跟了自己一路的人,竟然是男主角——容珩。 这不就巧了么。 她居然饶有兴趣的夸容珩风华绝代,又骂他做出尾随自己的龌龊事,还想把人按住揍一顿...... 以男主原书中睚眦必报的性格,顾澜十秒钟内已经能想象到容珩之后,对着她生辰八字扎小人的场景了。 还好,现在的容珩,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切,还有补救的机会。 顾澜连忙叫住容珩,扬声道:“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想来这位公子一定是担心在下和小世子的安危,才一路保护,在下真是感激不尽!” 容珩的脚步顿住,皱了皱眉,觉得眼前的少年脑子有点问题。 刚刚还说自己是龌龊之人,说变脸就变脸。 只是,顾澜说的偏偏是对的,他的确是怕他对容允浩不利,才暗中跟随。 “我可没有担心你的安危。”容珩冷冷的开口。 “一样的,一样的。”顾澜松了口气。 容珩的目光扫过顾澜脸上明媚的笑意,抿了抿唇,声音淡然如水:“听说顾小侯爷前阵子落水,现在看来,已经没事了。” 顾澜立即道:“在下已无大碍,多谢兄台关心!” 才几句话,称谓就从公子变成兄台了。 容珩心道,难怪是容祁俊的狐朋狗友之一,和他一样油滑。 旁边,生了一张可爱包子脸的随从小酒,见容珩停下了,便说出自己的疑问:“顾小侯爷不是不喜欢睿王世子吗,今日为何会当街救他?” 顾澜:“我救他,是随性所为,与他是不是世子没有关系。” 容珩面色不变,清幽的眸底没有一丝波澜,盯着顾澜,眼神让人捉摸不透。 不愧是书中说少年时就城府极深,多智近妖的男主,那一双泛着幽幽光芒的眼睛锐利莫测,仿佛鹰隼,能看透人心。 顾澜随他打量,展现了一口自己整整齐齐的小白牙,笑容人畜无害。 同时,她也凝视着容珩。 少年俊归俊,一张绝色无俦的脸却显得很是苍白,顾澜耸了耸鼻子,眉毛微微一挑。 顾小侯爷别的不行,鼻子不错,结合自己上一世接任务的经验,能够很容易分辨出空气中各种气味。 这容珩,在昭狱肯定受伤了,否则身上怎么一股极淡的药味。 容珩略带深意的说:“走吧,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与这位顾小侯爷再见了。” 小酒若有所思的应了一声。 顾澜眼神明亮:“不论如何,多谢兄台暗中相助,算在下欠你一个人情。” 容珩转身便走:“不用。” 顾澜仿佛没听见拒绝的声音,继续问:“兄台姓甚名谁?好教在下记得。”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容珩的双眸又冷又深。 顾澜陡然一惊,将心目中男主的智商又拔高一截,远处子佩买完糕点回来,她略一抱拳便迎了上去,声音远远的清亮飘来:“好人兄,后会有期。” 容珩听到这个称呼,默然无语。 小酒望着顾小侯爷纤细修长的背影,问道:“公子如何得知,他看出了我们的身份?” 容珩微不可察的勾了勾唇角:“诈的,他这不就自己承认了。” 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响,容珩和小酒绕到睿王府大门的角落,遥望着那座巍峨庄严的府邸。 王府大门敞开,小厮们排成行列立于两侧,迎接他们的王爷。 睿王妃盛装打扮,身旁是小世子容允浩和长乐县主容宝怡,身后跟着管事和两名王府妾室。 睿王容朔和两名玄甲将士策马奔腾,出现在宽敞的街道尽头。 直至睿王妃面前,马蹄骤然停下,容朔滚鞍下马,不顾周围各色视线,将自己的王妃一把搂入怀中。 “芙蓉,苦了你了。”睿王低声道。 王妃笑了笑,眼眶却滚落一串泪水:“不苦,妾身的夫君为国征战,要更苦一些,夫君此番平安无事,妾身便已经心满意足。” 容朔将王妃抱得更紧了一些:“所有人都关心本王战况如何,只有你,在乎的是本王的平安。” “爹真是羞羞,抱着娘不松手!” 小世子大声喊道,让容朔回过神。 他这才注意到身旁的女儿和幼子,晓是睿王再怎么脸皮厚,在儿女的注视下抱着自己的王妃,也不禁红了红脸。 容朔弯下腰,一把将容允浩扛到肩上:“本王记得上次离京,浩儿刚会喊爹,现在一眨眼,都能偷偷溜出府找本王了。” 王妃立即回头瞪容允浩:“就知道你偷溜出去了。” 容允浩涨红着小脸,然后鼓起勇气问道:“父王既然听见浩儿喊你了,为何不应!” 容朔眸子一暗,没有回答他,然后俯身又摸了摸女儿的发髻:“宝怡也长高了许多,都能寻个如意郎君了呢。” 容宝怡强装淡定的小脸一下子变得绯红一片,把脸埋进了容朔宽厚温热的手掌里。 容朔一愣,感觉手心一阵湿热。 他忍着心酸,揽过王妃,一同进入了王府。 进门前,容朔脚步微顿,目光落到身后虚无的空气之中,凝视片刻才转回头。 他仿佛感觉到了小五的气息......是错觉吗,小五身在掖庭,没有皇帝的允许,怎么可能出宫。 直到睿王府的大门彻底关上,小酒才低声道:“主子,睿王一家平安,您可以放心......入局了。” 他知道,主子虽然性子凉薄,但一直很在乎自己的长兄睿王,否则,也不会受着伤,还在这种危急关头冒险出宫。 如今见到睿王没事,主子也能放心了....... 容珩眨了眨发热的眼睛,收回了视线,声音很低。 “回宫。” —— 傍晚,顾澜和子佩才赶回侯府。 “这是给子衿的云片糕。” “这是给子衿的桂花糕。” “这是给子衿的杏仁酥。” 为了安抚“独守空房”的子衿,顾澜将子佩手里的大包小包呈到她面前。 子佩感动的问:“公子,您买这些都一式两份,一份给子衿,另一份是给我的?” 顾澜:“另一份我自己吃。” 子佩:“......” ------题外话------ 顾澜对容珩的称呼变化: 公子——兄台——好人兄...更多称呼正在解锁中。 第十一章 天下如棋局 顾澜不知道的是,睿王回京的第二日,太和殿内,文武百官便因为睿王世子的伴读一事,再次掀起波澜。 起因,来睿王于阵前俘获的魏国太子。 此番睿王大破魏国十万大军,魏国皇帝割地求和,归还了占领燕国数十年的云州城,还主动将被俘获的太子送给燕国做质子。 朝堂之上,满朝文武的目光,都落到站在太和殿正中的魏国太子元朗身上,眼神或讥讽,或骄傲,总之是扬眉吐气,一个字:爽。 堂堂一国太子,落到这般境界,实在令人唏嘘。 皇帝道:“既然允浩到了该入宗学的年纪,不如,就让魏国太子给他做伴读。” 闻言,昨日刚回朝,一身蟒袍的睿王出列,沉声开口:“皇上仁慈,只是魏国太子已经近弱冠之年,与犬子年龄相差悬殊,让他当犬子伴读,恐怕不太合适。” 容朔心知魏国太子对自己恨之入骨,让他做允浩的伴读,自己怎么放得下心。 皇帝的眼神落到下首的官员身上,声音微冷:“睿王说的是,但朕,却不想替魏皇白养个儿子,总归得给他寻个去处。” 立在文臣队伍首位的,是当朝丞相苏文钟。 苏老丞相接收到皇帝的目光,立即主动站出来,道:“陛下,老臣的孙儿子霄资质愚钝,终日舞刀弄枪,实在不适合做二殿下伴读,老臣腆颜,想为他求一侍卫差事。” 苏丞相的孙子苏子霄,是如今二皇子的伴读。 皇帝挑了挑眉,顺势道:“子霄那孩子武艺高强,如果不喜欢读书,就先做朕的御前侍卫吧。” 君臣之间眼神交汇片刻,皇帝又问:“既然如此,那么魏国太子,你可愿顶替子霄,做二皇子的伴读?” 有关魏国太子的去向,和他本人意愿无关。 元朗低垂着眸子,揖拜道:“元朗愿意。” 他愿不愿意并不重要,如今在燕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元朗早已经没了一国太子的高傲。 皇帝淡淡的笑了,随即开口道:“允浩的伴读,便还在定远侯之子顾澜,和钱尚书那小儿子钱瑞两人中择选吧,睿王,你意如何?” 容朔眸子一闪,随即道:“臣并无异议。” 皇帝仿佛想起了什么:“前些日子,顾澜落水了。” 一名高大俊朗的青年出列,回答道:“启禀陛下,舍弟身体自幼虚弱,如今虽然已无大碍,但还在侯府修养。” 说话的,是顾澜二叔的儿子顾长亭。 这时,一道靛蓝官服的飘逸身影,从文臣队伍中走出来。 那身影仿佛一道舒爽的柔风拂入大殿,让文武百官不由自主为之一静,随即瞪大眼睛。 站出来的,是太子詹事谢昀。 谢昀和顾长亭从前都是东宫太子殿下的伴读,当时就不对付,现在一朝为官,也素来针锋相对。 这下,有好戏看了。 谢昀气质温润,但一开口便直言不讳:“陛下,微臣听闻顾澜大字不识,而钱公子则诗名在外,才气斐然,所以微臣认为,应该让钱瑞做小世子的伴读。” “我弟弟聪慧伶俐,只是贪玩了一些,怎会大字不识。”顾长亭冷哼一声,狠狠地翻了个白眼。 皇帝双眸一眯,笑道:“谢詹事是名满天下的第一公子,这京城,还有比你更才气斐然的公子吗?” “陛下谬赞,臣受之有愧。” 谢昀恭谨的说,青年身姿挺拔,俊逸似仙的容颜如同墨笔细细描画,立如芝兰玉树,湛然若神。 “罢了,等顾澜身子养好,让他和钱瑞一起,由允浩自己挑选。”皇帝最终仍未确定小世子的伴读人选。 兜兜转转,伴读还是在顾澜和钱瑞中二选一。 就在皇帝要询问下一件事时,下首侧方,一名身着繁重官服,头发花白的老者忽然颤巍巍的走出序列。 “陛下,老臣以为,魏国太子和二殿下朝夕相处,恐怕不妥,不如,让他做容珩的伴读。” 话音落下,皇帝的双眸微凝,深深的盯着老者,桃花似的眼中透着谁也看不懂的幽深和晦暗。 太和殿内,陡然陷入一片死寂。 容珩的名字,七年来,一直是朝堂之上的禁忌。 没想到今日,借着小世子选伴读,居然被重新提了出来。 说话的老者,是老宗正容穆。 在燕国,宗正由皇族担任,负责皇室礼仪祭祀之事。 容穆是先帝的皇叔,辈分很高,除了他,没人敢提起容珩。 而正因为是他,所以此事既然提出,就要有一个结论。 容穆说完便退下,立在一旁如泥塑一般。 他浑浊的老眼低垂,脑海里回响着鬼医的交代。 自己孙儿的病,只有鬼医能治,而那江湖上生死人肉白骨的鬼医,唯一的要求,便是让他在朝堂上提出“容珩”的名字。 坐在帝位上的皇帝,轻轻地转了转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熟悉皇帝习惯的张奉才知道,这是皇上陷入思考时会做的动作。 让魏国太子当容珩伴读这一方案,的确能起到将魏国羞辱到尘埃里的作用。 但关键是,容珩这些年,连宗学都没有入。 自从先帝驾崩后,容珩被平南侯谋逆一事牵连,便被迁入掖庭居住,至今,已经整整七年。 七年,足以折断任何天之骄子的羽翼。 再硬的骨头,也在这寂寂深宫里被碾碎为齑粉。 半晌,皇帝问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容珩乃罪候外孙,如何能入宗学!” “不过,他毕竟是皇室血脉,一直在掖庭居住也不合礼法......” “容珩都十六岁了,应该封王外迁才是。” “先皇遗旨,萧家人罪诛九族,容珩哪里还算是皇子,怎能封王。” “魏国太子和先皇之子待在一起,不妥不妥!” 百官议论纷纷。 睿王紧绷着面色,再次出列:“陛下,容珩如今已经十六岁,按照祖宗律法,应该将他封王外迁。” 燕国律法,封王的皇子在年满十六岁之后,要前往自己的封地,如果没有封地,也应该出宫建府立衙。 容珩没有封王,也未入宗学,身为皇子,这些年像是一个幽灵般生活在皇宫。 容朔的眼前浮现出容珩年幼时的场景,放在身侧的手忍不住颤了颤。 他是长子,很早就出宫了,见到五弟的时候不多,却仍能够回想起男童仰着头,纯真的叫自己“皇兄”时的样子。 容朔记得,当初父皇喜爱五弟时,还对自己说,以后做了大将军,一定要保护好弟弟们。 他心想,一辈子都待在掖庭那种地方,还不如封个小王爷,皇帝若不放心,哪怕是将五弟封去苦寒之地也好。 容朔说完,沉默着看向皇帝——也是自己的二弟。 他不知道自己的提议皇帝会不会同意,因为自己和他之间,君臣之忠,永远高过兄弟之义。 当今圣上容璟登基七年,现在却还十分年轻,他的容貌俊美绮丽,一双清丽的桃花眼让他看起来不像是帝王,更像一位多情的贵公子。 但看似温和的皇帝,却在昨日他回京之时,禁令王妃和世子前去迎接,用这样的方式,提醒着他一句话: 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第十二章 我弟当初哇哇哭! 大殿角落里,又一次无所归依的元朗不禁抬起头。 那坐在龙椅上的燕国皇帝看似温润贵气,却在视线落下的时候,带着帝王冰冷无情的锐芒。 此刻这些人讨论的事,关乎着他的命运。 但在元朗看来,做什么五皇子的伴读,和做二皇子伴读没什么不同,只是前者似乎地位低下,更能够羞辱他这位魏国太子罢了。 他想要自嘲的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容璟弯起了眸子,桃花眼柔和温润,声音透着几分喑哑和亲昵,却为此事一锤定音: “小五还小,即日起,便和允浩、祁俊一起上宗学。至于魏国太子,做祁俊的伴读吧。” 皇帝没有将容珩封王,因为以容珩的年龄,封王后,根本不必在宗学里学习,而应该去宫外建府立衙。 容朔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容璟的旨意,究竟是对容珩的羞辱,还是宽恕。 将自己的皇弟,与自己的子女放在一起学习...... 天子的话便是圣旨,容璟说完,太和殿内没有了异议。 良久,容朔略有不甘的问:“既然容珩要入宗学,总不能还居住在掖庭吧。” 容璟想了想,道:“那就让他搬入他母亲生前所居的潇湘殿。” 容朔垂下眸子,一字一顿: “陛下所言极是。” 下朝。 谢昀跟在苏丞相身后,刚走出太和殿,苏丞相便停下脚步,苍老的面容露出几分怀疑,问道:“景栖,你今日为何替钱瑞说话,贬低顾小侯爷? 钱尚书与老夫素来不和,若是他儿子钱瑞当了世子伴读,说不定睿王也会偏向钱家,此举于苏家有害。” 谢昀作揖道:“老师恕罪,其实景栖所言,是反语,是为了让顾小侯爷入选。” “哦?” “一个是大字不识的小侯爷,一个是文采斐然的钱公子,老师以为,皇上会让谁待在世子身边?”谢昀望着老丞相的眼睛,缓缓的问。 苏丞相眼中闪过几分精光,随即捋了捋胡须,笑了:“陛下的心思,岂是做臣子的能够揣测的,景栖,慎言。” 谢昀眼神淡然,温声应道:“弟子受教。” 出了宣武门,苏老丞相和谢昀分道扬镳,不到片刻,刚刚还在朝堂上对谢昀翻白眼的顾长亭,凑到“死对头”谢昀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景栖,今日多谢你为顾小澜‘美言’,这下皇上知道他不学无术,肯定不选他当伴读,他也能少哭些。” 谢昀忍着笑,问道:“幸不辱命,只是我还是想问,长亭兄,顾小侯爷当真为了不当伴读,哭啦?” 顾长亭煞有其事的点头:“自然,我亲眼所见,我这个弟弟因为不想做伴读,焦虑的在后花园哇哇哭。” “令弟,着实有趣。” ...... “阿嚏!阿嚏!阿嚏!” 侯府内,正躺在藤椅上晒太阳的顾澜,一口气打了三个喷嚏。 “公子这是着凉了吗?奴婢为您去取件云毯。” 顾澜摆了摆手:“八成是谁在想我。” “这是为何?”子衿疑惑的问。 顾澜道:“是书上的典故。” “原来如此,公子真是博览群书。”子佩拍马屁道。 子衿:“总感觉公子在胡说八道......” 主仆三人正在闲聊,顾长亭便赶来报喜。 顾小侯爷居住的庭院清静又宽敞,一边是绿莹莹一片的葡萄架,一边是郁郁挺拔的紫竹林,庭院中央还有一座无孔花缸,里面游动着几尾闪闪发光的金鱼,两三株睡莲正舒展着萼片和花瓣,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这所庭院原本没有名字,顾澜前几天让人挂了个“步莲斋”的牌匾,彰显自己对莲花的喜爱。 顾长亭的目光在步莲斋内掠过,见到左一个子衿,右一个子佩,心道,小弟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快乐得多。 定远侯一家早已分家,但顾二爷的府宅就在侯府隔壁照应,且二房王氏也侍奉在老夫人身边。 不过,再怎么近,中间毕竟还隔着个高墙,顾长亭作为二房长子,来侯府内院的次数并不多。 上次回侯府,是上月周夫人生辰,顾长亭喝完酒,在后院花园闲逛,正巧,看见了一个人哭哭啼啼的顾小侯爷。 他知自己这个堂弟自幼娇生惯养,如今被选为睿王世子伴读,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的,却没想到,这孩子焦虑的在后院偷偷哭。 “——澜弟,谢景栖在朝上说你的坏话之后,陛下定会选钱瑞去当伴读,你,再也不要焦虑啦。” “还有,这是你上次说喜欢的香囊,你又要送给哪个小姑娘?” 顾长亭见到顾澜,就摆出兄长宽厚稳重的模样,邀功似的将今日朝堂发生的事告诉了顾澜。 此刻,自己祖母口中才华横溢,年纪轻轻便官拜鸿胪寺少卿的榜样堂兄,正捧着两个香包,一脸“求表扬”的表情望着她,就差长出一条摇来摇去的狗尾巴。 顾澜:“我谢谢你。” 第十三章 容珩安排的? “不用去当伴读了,你开心不?” “开,心,呢。”顾澜一字一句的回答。 很显然,顾长亭对“帮”顾澜摆脱入宗学危机这件事,十分有成就感。 顾澜思考着早朝上发生的事,眸色深了几分,问道:“谢景栖是谁?” “谢昀嘛,他表字景栖,和你哥我齐名的大燕第一公子。” 顾澜一脸冷漠的看着顾长亭,上下打量一圈。 顾长亭着一件藏青云纹锦袍,生的剑眉星目,丰神俊朗,他有着侯府子弟的高大英武,看起来完全不像鸿胪寺少卿那种文臣。 “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是和他齐名的第一公子。” 第一公子只有一个,还能齐名? 顾长亭道:“早些年我和他都是太子伴读,就我俩,不是齐名是什么。” 顾澜无奈的叹了口气:“所以,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做世子伴读了?” 顾长亭瞪大眼睛,吃惊的说:“你......难不成你想做伴读?不对啊,之前我还看见你因为不想入宫,一个人躲在内院哭了。” 围观的子衿和子佩齐齐看向自家公子,异口同声:“公子什么时候哭了?” 顾澜咳嗽的别过眼:她哪知道。 “你看错了,”她轻咳一声,一本正经的反驳,“我已决定入宗学,努力学习四书五经,为侯府争光。” “小澜儿,为侯府争光这事儿和你没啥关系,交给哥哥就好,”顾长亭扶额,陷入了自我怀疑,“难道我真的看错了?那你岂不是被我整没戏了,都怪哥哥......” 顾澜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其实谢昀的话并不会绝了我的机会,相反,还会让皇上更中意我,所以你不用自责。” 顾长亭迷惑的看她。 顾澜吃着顾长亭他娘——王氏又研制出的新口味蜜饯,水眸温润,轻轻地指了指南面,是睿王府的方位。 燕国皇帝对睿王多有忌惮,她相信,在皇帝看来,安排原主这种草包给小世子当伴读,要好过选个真正有本事能教育人的才子。 顾长亭比顾澜想象中的要聪明一些,在她的示意之下,立即想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澜弟,你真聪明,比以前更聪慧了,不愧是我顾长亭的弟弟!” 顾长亭衷心赞赏,然后又塞给她两个绣的精致漂亮的香包。 “喏,这是你之前提过的,玉香阁的香包,我昨日排了老长队买的,京中那些贵女也都喜欢,这个是雪纱做的,梅花味儿,这个是蜀锦绣的,里面好像是丁香,小澜儿你老实告诉哥哥,你又看上谁家的姑娘了?” “自然是给我家子衿。”顾澜无视彩虹屁,收下香囊就给了子衿。 原主并没看上谁——强行让人家女扮男装,还不许人家小姑娘偷偷摸摸喜欢佩个香囊了呗。 只是没想到,顾长亭居然把弟弟随口说出的一句话放在心上,既没有嘲笑弟弟娘炮,也没怪她不务正业。 她又问道:“你刚刚说,此番和小世子一起入宗学的,还有那个被俘的魏国太子,以及,容珩?” “是啊,魏国太子都快二十岁了,却要入宗学和一群孩子读书,真是可笑。” 在燕国,年满八岁的宗室子弟便可以入宗学,女子待到及笄,男子待到及冠,若是中途伴读有了官职,或皇子有了差事,也可退离宗学。 顾澜道:“俘虏没有地位可言,给二皇子当伴读也不意外......那容珩呢,他的伴读是谁?” 提到这位被众人遗忘多年的皇子,顾长亭的神中露出几分唏嘘。 “容珩没伴读,睿王请求皇上将他封王,皇上没理会,只是把人从掖庭提出来送进了宗学。” 顾澜的第一反应是,她去当容珩的伴读! 随即,她压下了这个念头。 这不合适,她这个定远侯嫡子若是莫名结交了先帝皇子,皇帝不得以为定远侯府要造反? “睿王请皇上封容珩为王,总不是忽然说的,是谁,第一个提出容珩名字的?” 顾长亭道:“大宗正。” 顾澜眉心一跳。 纤长的指尖沾了茶盏中的水,一笔,一画,在桌上写了个“珩”字。 大宗正提出让魏国太子做容珩伴读,睿王提出让容珩封王,他们的目的虽然都没达成,但最终,容珩从掖庭走了出来...... 如果大宗正的提议,就是容珩的安排呢? 她脑海里浮现昨日见到的那个冷漠又淡然少年,蜷了蜷手指,将指尖的水滴弹落。 其他人或许想不到这点,但顾澜知道,容珩,他可是男主,有个不为人知的金手指能够号令大宗正,算不得什么。 到底是男主,哪怕现在才十六岁,也已经开始安排很多事了。 对,他不可能默默无闻到几年后睿王兵败才崭露头角,只要入了宗学,便进入了这大燕朝堂的棋局。 顾澜的指腹落入步莲斋中央花缸的水里,引来一尾金鱼轻啄,池鱼缓游,花缸内莲花摇曳。 还好,自己没像原主一样得罪他......吧? * 三日后,天气炎热到极点,反倒下了一场瓢泼大雨。 雨过天晴,太后的懿旨再一次传入侯府,命顾小侯爷入宫,参与伴读遴选。 因为上次的意外,进宫前,周婉清对女儿百般叮嘱。 顾澜淡淡的应着,随即想到了什么,从王氏送来的吃食中,抓了一把糖豆包好。 领顾小侯爷进宫的也不是什么无名小宫女,而是太后身边的方姑姑。 顾澜要去的是太后居住的永寿宫,得穿过皇帝的寝宫乾元殿,过御花园再向西,是皇帝后宫最大的一处宫殿。 路过原主落水的浮碧亭时,顾澜特意看了一眼那源清池的荷花,目光深情,以示自己对荷花的喜爱。 刚下完雨,翠绿荷叶之上滚落着点滴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光泽,仿佛一枚枚玉珠盛在碧盘之上,和娇艳的莲花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顾澜忽然想吃王氏做的酥炸藕合了,磨了磨牙,于是,摸出一粒糖豆扔进嘴里。 嘎嘣脆,梅子味儿的,酸。 “啧,真是什么人都能入宫做世子伴读了。” 一道阴沉的声音响起,顾澜看去,便见侧后方也走来一位宫女搭配一名男子的组合。 男子穿金戴玉,五官丑的很模糊,浅绿长衫,手持一把折扇摇晃着,满脸不屑的望着顾澜。 方姑姑道:“这是户部尚书之子钱瑞,和小侯爷您一样,也是此次伴读的人选。” 顾澜知道伴读还有个备选,但是对书中连名字都没听过的炮灰没兴趣。 不过,她对做纨绔有兴趣。 她咬碎了梅子糖,垂下眸子,抽出腰间周夫人给自己准备好的扇子。 坠着墨绿岫玉的折扇,扇面出自淮南名家之笔,扇骨是紫檀木制成,让周围人一眼就看出价值连城。 周夫人的母家是商贾之家,入府时啥也没带,就带了九十九车金银珠宝。 至今,那嫁妆还没花完,堆在库房里蒙着尘。 所以,定远侯府别的不多,就是钱多。 顾澜一下一下扇着扇子,贵气而风雅,不紧不慢的感慨:“没想到皇上的御花园和本公子的侯府一样,都有青蛙聒噪。” 钱瑞怒喝道:“顾澜,你说谁是蟾蜍!?” “可别给自己贴金,我说你是青蛙,不是蟾蜍。”顾澜淡淡地说。 方姑姑心里笑了一下,毫无疑问,顾澜虽然名声不好,但他摇扇子摇的好,看起来风度翩翩,清隽秀丽。 再瞧一句话就被气得风度全无的钱公子,不过是个空有才名的官宦子弟,还不如顾小侯爷生的一副好皮相。 方姑姑的态度更温和了一些,道:“小侯爷,咱们先走吧。” 顾澜无视钱瑞的怒视,踏上浮碧亭上的白玉拱桥。 钱瑞转了转眼珠,眼底划过一丝愤恨,忽然快走了几步,紧跟着顾澜上前。 就在两人并肩而行的瞬间,顾澜眉毛微微一蹙,看向远处花影灼灼中的一抹熟悉身影。 那好像是...... 顾澜脚步适时的停下来,身子微微前仰。 下一刻—— 头戴金羽冠,腰悬白玉佩,精心打扮的钱公子,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第十四章 搁这儿搬家呢? “啊,钱公子落水了。” 顾澜一步三跳远离钱瑞十几步,随即语气平静的大喊。 事发突然,方姑姑和陪同钱瑞来的小宫女都满脸震惊,听见顾小侯爷的声音,才回过神,连忙呼喊宫人来救人。 钱瑞识水性,在水里扑通了两下,便自己浮了起来,然后就开始一边喊一边挣扎,那浅绿色的衣袍沾了水,倒真的像只青蛙了。 御花园附近的宫人很多,有了前些时日顾小侯爷的前车之鉴,很快,钱公子便被几名小太监合力拉了上来。 钱瑞肚皮都露了出来,吐着水翻白眼,仿佛一条搁浅的鱼。 他喘着粗气看向顾澜,一双三角眼布满怨恨。 顾澜丝毫没在意他,只是盯着刚刚看见的熟悉身影。 随着周围宫人们的围观,站在不远处那几株美人蕉和龙爪槐旁的容珩和小酒,不得已走了出来。 她果然没看错。 此刻,主仆二人各自手里提着大包小包,不知是在做什么,被迫停下来围观钱公子落水。 顾澜张了张嘴,罕见的吞咽了一下口水。 男主,真俊。 容珩站在日头下,一条墨色缎带束发,身着月白色的短袍,身子瘦削单薄。 黑色的短靴踩在雨后泛着泥泞的小路上,顾澜眼尖,看见那短靴边缘磨损的厉害,而他身上的衣衫,仍旧是前几日在市坊上穿的那件。 没了那天晚霞的加成,她才注意到容珩的衣裳其实颇为陈旧,已经洗的发白。 他怀里抱着两个破烂不堪的木箱,外面敞开盖子的那个,露出一角发黄的书卷。 身旁的小酒则穿着宫内最低等太监的破袍,腋下夹着一捆布席,后背是一床铺盖,手里还提着一个大包袱。 顾澜之前确定容珩的身份,就是因为他一句“小酒”。 在原书中,小酒是容珩身边最得力的手下之一,身手不凡,武功高强。 但是,小酒的结局凄惨。 他在一次交战的时候中了埋伏,万箭穿心身亡,临死前还念着保护容珩。 后来,容珩为他恢复了“萧九”的本名,在他墓前堆起一座敌人的人头京观。 顾澜对这个角色印象深刻,却没想到,小酒原来是一名小太监。 也是,既然容珩在皇宫生活,那他身边的仆人自然只能是个太监。 顾澜望着这两个人,实在无法将原书中的冷峻王爷及忠心侍卫,和现在的他们联系到一起。 这俩人,是在逃荒吗。 还是在皇宫里逃荒? 方姑姑也看见了二人,却装作没看见一般。 不知是哪个宫女捏着鼻子低声嘟囔:“那是掖庭的容五吧,真是寒酸,浑身都臭了呢。” 容珩默默的站在远处,周身透着阴沉冷寂,仿佛看不见那些轻视的目光。 “顾澜,”终于清醒过来的钱公子从地上爬起来,怒火中烧,大吼道,“你敢踢本公子落水!” 顾澜被扰乱了视线,不耐烦的扫了他一眼:“证据呢,谁看见了?” “奴婢没有看见。” “奴才也没看到。” “奴婢只看见,是钱公子不知为何靠近了小侯爷,不想小侯爷停下了脚步赏荷,这才落入水中。” 方姑姑也道:“奴婢也是看见钱公子忽然凑近小侯爷,然后就自己掉到了水里。” 围观的宫人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一个是定远侯府的小侯爷,一个是户部尚书的儿子,他们谁也不敢得罪。 何况,刚刚一切发生的太快,他们也是真的没看清楚。 钱瑞的表情阴晴不定,视线在周围的宫人之中划过,忽然冷哼一声,指向容珩:“你就是容五吧,你可看见什么了,说出来,本公子有赏!” 一时间,周围的宫人们安静下来。 容珩掂了掂怀中的木箱,仿佛听不见钱瑞的话,漆黑的眼眸望着自己脚下的路,抬起了脚。 “你给本公子停下!” 容珩的脚步没有停顿丝毫,小酒自然也跟着他一起搬东西走。 “你聋了吗!”钱瑞大步走到容珩面前,愤怒的抬起胳膊,眼看就要一击落下。 容珩的双眸幽深而死寂,没有一丝波动。 顾澜眸色一凛,一把钳住了钱瑞的小臂,淡声开口:“这么想诬陷我推你,不如,我们立即去找京兆尹报官。” 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容珩的表情却仍旧没有起伏变化。 钱瑞挣扎了一下,发现那抓着自己的手明明白白嫩嫩,却像是巨钳,挤压得他整条胳膊都无比疼痛,像是要被拧断了。 她的眸色非常浅,漆色的瞳仁在阳光的折射下泛着琥珀般的光泽,红唇上扬着浅浅的弧度,显出几分妖异。 钱瑞忽然有些害怕,他抹了一把脸,咬牙切齿的说:“罢了,还不带本公子去换衣裳,耽误了面见太后,你们可担待不起!” 随行的小宫女连忙应和,顾澜则松开了手,在钱瑞的手臂上留下一条淤青。 钱瑞疼的呲牙,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胳膊上的印子,恨不得掐死顾澜。 这小子什么时候力气如此大了,还有眼神,也怪异的可怕。 他冷冷一笑,目光格外阴沉。 下一刻,钱瑞猛地挥动胳膊,混着池水和泥浆的沉重衣袖,一下子甩到容珩身上。 容珩的手一松,怀中的木箱便摔了出去,他下意识想要捞住,颤动的指尖被本能硬生生止住。 “哗啦”一声,木箱摔到地上,本就不结实的箱子顿时四分五裂,从中落出一本本已经被翻看破烂的书卷。 顾澜本来也想接的,没来得及。 “姓顾的,本公子不和你计较。”钱瑞啐了一口,跟着宫人扬长离开。 顾澜的拳头硬了,望着那背影,水眸掠过一抹暗芒。 不敢和她计较,却敢掀翻容珩的箱子,通过羞辱他人得到满足。 ——她刚刚不应该把他戳到水里,而应该踢碎他的骨头。 容珩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蹲下身,一言不发,开始捡散落的书卷。 小酒连忙放下自己手中的包袱,却因为行李太大,差点踉跄摔倒。 周围,响起宫人们压抑的哄笑声,连方姑姑眼中都显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弃。 “这就是掖庭长大的容五公子。” “嗐,罪候的外孙,一看就心术不正。” “这是终于从掖庭出来了,什么破烂都要带去潇湘宫......” 顾澜听到周围细碎的声音,想起顾长亭告诉自己的事,皇帝让容珩入宗学后,将其从掖庭迁到另一处宫苑,原来,这两个人还真是在搬家。 容珩蹲着身子捡书,整个人小小一只,他敛着眉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团锐利的影,鼻梁高挺,薄唇轻轻地抿着,看不出喜怒情绪,却自有一种桀骜清冽的风骨。 他的手指修长,骨骼分明,在一卷钴蓝封页的书本映衬下,泛着冰冷的苍白,仿佛常年见不到光。 这时,另一只手,覆在容珩要捡起的那卷书上。 纤纤玉指,葱白细嫩,指肚泛着红润健康的色泽。 容珩抬起头,便看见顾澜灿若夏花的面容。 “我帮你捡。” ------题外话------ 顾澜:大兄弟,你搁这儿干啥呢? 容珩:...... 顾澜:珩大哥,您这是逃荒还是搬家呢? 容珩:...... 顾澜:搬家用帮忙吗珩兄,打五折哦! 容珩:打骨折吧。 第十五章 摸到容珩了 “我帮你捡。”顾澜用自己最平静,又最热心肠的声音说道。 她刚一蹲下,就又嗅到了容珩身上淡淡的药味。 这次,他身上的血味儿要淡了些,是昭狱的伤好了吗。 顾澜确定,容珩的确有伤在身,不过她只能闻出来,却不会治人。 杀手怎会治人? 杀手只会杀人。 两人的指尖碰撞,容珩的指腹冷得像冰,窜着一股森然的寒意。 容珩顿住,顾澜还没反应过来,他瞬间便大力夺回她手里的书卷,直凌凌地塞进自己的木箱里,丝毫不领情。 顾澜愣了一下,捡起另一卷书。 然而,容珩再一次夺过去。 这一次,容珩抬眸看向她,攥着书卷的手用力,手背凸起青蓝的脉络。 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一潭死水,映射不出任何波澜。 他冷冷的吐出两个字:“不必。” 顾澜蹙了蹙眉,思忖着容珩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冷漠。 前几天在宫外市坊见到时候,他们还能不咸不淡交谈两句,容珩虽然看着性子冷,却也不至于现在这般生人勿进。 这时,方姑姑说道:“小侯爷,别管他,咱们先去永寿宫吧。” 顾澜眉心一跳,唇角衔着的笑容深了一些。 嗯,一定是因为有外人在, 男主害羞。 她站起身时,手腕忽然触及到袖中一块冰凉的布料。 顾澜眼睛一转,然后在容珩阴鸷而冷漠的注视下,再一次弯下了腰。 微凉的手帕,擦拭过容珩溅上泥泞的脸庞,那细软窸窣的触感,让少年古井无波的眸子终于乱了一下。 一刹那,他想起了箫凝那个蠢女人。 箫凝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为他擦脸上根本不存在的食物残渣,然后歪头无辜的看着他,以满足自己为人母的快乐。 她死了七年了。 容珩下意识做的动作,是侧了侧脑袋。 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立即换上厌恶的神情。 顾澜可不在乎容珩的反应,不过一瞬已经擦完他脸上的泥点子,于是心满意足的把手帕放到一卷书上,指尖还在帕子上轻点了两下。 随即,顾小侯爷仿佛调戏完良家妇女的放荡公子哥,扬长而去。 容珩留在原地,动作僵硬的捡着书卷,等他把所有书重新放进木箱,围观的宫人也感到无趣的散了。 他盯着地上最后一卷书,一动不动。 准确来说,是盯着那卷书上的一方小小的雪白手帕,手帕四周,绣着一圈浅蓝色花边。 一个大男人,随身携带手帕。 这手帕上,好像还泛着女子的脂粉味。 顾澜,此人必有大疾。 还是个娘炮。 “殿下,殿下!” 小酒叫了容珩好几声,才把他叫回神。 “何事?” 小酒道:“刚刚那个顾小侯爷蹲下身,给您捡书之前,狠狠瞪了嘲笑咱们最欢的那两个奴才一眼。” 怪不得,他后来就没听见周围那些尖锐嘈杂的声音。 容珩捡起最后一本书,再一次怔住。 顾澜留下的手帕下面,藏着两粒小小的,褐色的糖豆,圆滚滚的透着亮光。 他已经嗅出,这是梅子糖。 很普通的糖豆,宫里宫外都有,自己小时候很爱吃的。 容珩骨骼修长的手指拈住两粒糖,稍一用力,那硬糖便在他指尖化为糖粉。 风一吹,粉末也不见了。 真是可笑极了, 这世上, 居然有人拿糖哄他。 那方擦过自己脸的帕子,被容珩团成一团扔到小酒怀里:“拿去勾搭小宫女吧。” 小酒:“这是顾小侯爷给您的,您让我用这个勾搭小宫女——?”那您在顾小侯爷眼里,是什么,是小宫男? “闭嘴。” 容珩眸色一沉,夺过手帕,塞到了自己袖中。 * 半个时辰后,顾澜和头发还湿着的钱公子,一起站到了永寿宫内。 顾澜卓然立于殿内,镇定自若,将对自己怒目而视的钱公子当做不存在。 方姑姑已经将事情原委禀告了太后,她看的清楚,在浮碧亭上,是钱公子想要以肘击打顾小侯爷的肩膀,没料到顾小侯爷突然停下了脚步,导致钱公子失足落水。 真要追究起来,还是钱瑞先起了歹心。 顾小侯爷没有说什么,此事便算掀过一页。 钱瑞阴沉沉的盯着顾澜,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当时的确想推顾澜下水,可是还没来得及实行,就忽然膝盖一软,连带着身体止不住往前冲,这才碰到了停下脚步的顾澜,然后脚底一绊,落入水里。 绝对是顾澜搞的鬼。 然而,方姑姑和另一名宫女处在两人身后,根本没看见顾澜的动作,他说的话也没人相信。 “咳咳咳——” 坐在太后右侧的,便是小世子容允浩,此刻手捧一盏果茶,借着呛水的机会,忽然朝顾澜的方向眨了眨眼睛。 小世子的动作瞒不住在场的人,太后见此,看向顾澜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 顾澜也对他眨了一下眼睛,随即低垂下眼眸,目光落到自己白皙的指尖上。 刚刚容珩的动作太快,自己都没来得及摸一把男主,真是遗憾。 只不过,那手真凉啊。 她双眸微动,用余光打量着坐在殿内主座的燕国太后。 当今太后是皇帝生母,本名苏馨玉,在原书中,是一位重量级反派。 太后姓苏,皇后姓苏,当朝老丞相也姓苏,苏家出了两后一相,在朝中的地位完全不输于手握重兵的定远侯府和睿王府。 小说剧情中,这位太后在容珩领兵打仗时屡次暗中背刺,后来,容珩联合支持自己的一众朝臣,参太后干政,逼迫皇帝将其赶出皇宫,去某某寺为先帝祈福去了。 什么寺庙记不太清,反正不是嬛嬛的甘露寺,应该是清凉寺一类永远翻不了身的地方。 太后容貌绮丽,周身雍容华贵,只有手腕上带着一串檀木佛珠,她脸颊瘦削,虽然是笑眯眯的样子,却显出几分刻薄。 “看来钱公子十分看重这伴读一事,还沐浴焚香来见哀家。” 钱瑞连忙跪下,颤抖的说:“微臣一时不察落水,惊扰太后与王妃,实属罪该万死,还望,还望太后赎罪。” 太后道:“这源清池的水真是好水,一个两个都下饺子似的往里掉,你们说邪门不邪门,莫非,小世子的伴读一职,有毒不成?” 顾澜心道,太后远没自家祖母可爱。 ------题外话------ 容珩:此人必有大疾! 翻译:这人有病。 容珩:可笑,居然有人拿糖哄我? 翻译:糟了,被人拿糖哄了。 容珩:拿着手帕滚! 翻译:滚到我怀里。 第十六章 尘埃落定 睿王妃恭谨的说:“马有失蹄,人有失足,想来小侯爷和钱公子也都不是故意的,两位公子还是要保重身体。” 这话说的严谨,顾澜于是多看了睿王妃一眼。 她之前见过小世子的姐姐容宝怡,觉得和睿王生的不像,没想到是女儿随母,那位长乐县主和眼前的睿王妃生的几乎一模一样。 睿王妃和周夫人年纪相仿,她眉目秀丽,身姿高挑,高梳着凌云鬟髻显得极为年轻,虽然身着华丽的宫装,但遮掩不住一身清爽的英气,让人心生好感。 顾澜的眼眸凝着睿王妃笔直的肩线,她能看得出,睿王妃是有些武艺在身的。 太后看着顾澜,故作和蔼:“哀家记得,小澜儿上回进宫时候,还是个垂髫小儿,如今一晃眼,已经成为英姿勃发的少年郎了。 前几年,你那堂兄是祁淳的伴读,祁淳册封太子后,他便做了鸿胪寺少卿,如今你来当允浩的伴读,也是缘分。” 顾澜这才知道,东宫太子名叫容祁淳。 她拧着眉头,傲然的说:“顾长亭能做的,我也能做。” 见顾澜眼中流露出不服输的神情,太后面上的笑意更甚。 到底是个不争气的纨绔少年,一句简单的激将法便露出了心思。 看来,之前得到的消息无误,顾老夫人经常在顾澜面前夸赞自己的大孙子顾长亭,导致小孙子对堂兄很是不满。 太后之前还略有疑惑,为何顾澜忽然转变了性子同意做伴读,如今放下心来。 有这样一位不学无术的伴读,她不信容允浩能跟着他学好。 “王妃,依你看,顾小侯爷和钱公子,你更愿谁做允浩的伴读?”太后心中已经有了结论,将问题抛给了睿王妃。 这话其实不用问,顾小侯爷在京城的名声,是臭的不能再臭,钱公子虽然刚刚掉进水里成了落汤鸡,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但好歹是个京城才子,肯定比顾澜强。 谁愿意自己的儿子,和一个草包纨绔朝夕相处呢。 燃着淡淡佛香的宫殿,许多双眼睛都放到了顾澜和钱瑞身上。 顾澜刻意站得懒散,朱红色的锦缎玉带束发,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配着腰间那柄华贵的绿岫坠玉折扇,端的是风流潇洒。 这如玉仙姿,与旁边努力维持君子形象,但头发还在滴水的钱公子,形成了鲜明对比。 顾小侯爷看起来越放荡不羁,太后心里便越满意,只不过顾澜装得越累。 从顾澜发现,皇帝没让睿王妃和世子在归朝那日迎接之后,她就知道,选谁当小世子伴读,决定权在太后和皇帝手上。 “小耗子”的喜欢是锦上添花,只有表现的废柴,才能入选。 若皇帝和睿王真的手足情深,自然会选天下最出色的才子做小世子伴读,但皇帝分明对睿王府充满忌惮——太后的眼神告诉她,她猜对了。 睿王妃深深的看着钱瑞,仿佛难以抉择,末了,轻轻地瞥了顾澜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不愿。 顾澜微微一愣,放在身侧的手指颤了一下。 作为一个杀手,顾澜对他人对自己的态度极其敏感。 而睿王妃看她的眼神,竟然带着几分温和的善意。 如果睿王妃对自己“情有独钟”,那她表现出对钱瑞的不舍,就是和自己一样是装给太后看的。 难道小世子回府后说服了母亲,让睿王妃觉得儿子跟她学习很不错? 她不觉得小耗子有这个口才。 睿王妃眼神刻意显出几分不甘,说道:“顾小侯爷少年天资,英俊不凡,定能和允浩一起入宗学勤勉学习,日后成为我大燕的栋梁之才。” 太后满足的颔首,她就喜欢看睿王妃这幅明明想让钱瑞做伴读,却只能选顾澜的模样。 身旁,钱瑞听到睿王妃的话,深吸一口气,即使很努力维持自身风度,面容还是短暂的扭曲了一下。 顾澜不加掩饰的对后者挑衅一笑,越发肆无忌惮的展现狂妄,差点把钱瑞气死。 她心里只有一句话:做炮灰,要有结局会悲剧的觉悟。 太后背后是苏家,钱瑞背后是钱家,苏丞相和钱尚书不合,这是其一; 太后一定喜欢自己这个草包来教导世子,这是其二; 睿王妃又让太后觉得她中意的是钱瑞,以此顺了太后故意折磨人的心思,这是其三。 世子伴读的遴选说是二选一,实际上,从顾澜本人不抗拒当伴读之后,就注定她会入选,钱瑞却没有做炮灰的自知之明。 太后很马后炮的问小世子:“允浩,你更喜欢顾澜哥哥,还是钱瑞哥哥?” 随着小世子一句“顾澜哥哥”,伴读人选尘埃落定。 太后仿佛看到了从此以后,在京城的青楼乐坊,顾大纨绔领着容小纨绔喝花酒的场景。 也只有提前接收到信号的顾澜才知道,这样的结果,正是睿王妃想要的。 走出永寿宫,钱瑞垂头丧气,顾澜则喜形于色,意气风发。 她望着钱瑞的背影深深地看了一眼,指腹捻了捻衣角,眸子深了几分。 方姑姑奉太后的命令,领顾澜和小世子去即将入学和居住的场所参观。 宗学设在皇宫西南一侧,他们先到的是顾澜未来要居住的撷芳殿。 方姑姑道:“小侯爷,这宗学十日为一旬,一旬休沐一日,除了念书,其余时候您和小世子住在撷芳殿,无事不得私自出宫。” 好家伙,十天才休息一天,比后世上学还惨。 “——您可各自带两名丫鬟伺候,也可让内务府拨宫人来南殿这边。” “丫鬟?”顾澜挑了挑眉,“不可带侍卫书童?” “这撷芳殿穿过东华门往外走便出了皇宫,往里走又与后宫接连,男子身份出入宫闱多有不便,除非,您带宦侍。” 顾澜心道,子佩,不是我不带你玩,实在是不忍你割那一刀。 第十七章 茶言茶语 侯府是没有太监的,只有皇室宗族才会配以宦侍,不过,世家望族自己私底下养几个小太监做书童侍奉,也没人会说什么。 定远侯府严格执行祖宗律法,全府不是侍卫小厮就是丫鬟婢女。 子佩,是带不进宫了。 但没关系,她本来也只想带香香软软的子衿。 方姑姑领着顾澜两人,又道:“撷芳殿是皇子未封王成家时居住的寝殿,您二人身份尊贵,所以也可住在此处。” 撷芳殿又叫南殿,出了后宫,在几所宫门之间,穿过白玉石拱桥,便是一座三开间王府样式的大门。 两人跟随方姑姑进门,入门是三所四合院,三所各有前中后院,东西配殿,膳房值房等殿宇近百间,随便拿出一殿都比侯府的步莲斋大数倍,不愧是皇子居住的场所。 现在是宗学上学的时间,撷芳殿内,只有几名值守宫人。 容允浩按照自己喜好选了一处院落,顾澜则拒绝了小世子的“同居”请求,住到了他隔壁。 “我是你的伴读,我单独住一处院落,也显得你有牌面不是?”顾澜说着,扔给小侯爷一枚黄橙橙的果脯,“给你,好吃不?” “好次好次!澜哥哥,你说的有道理。”容允浩含着果脯点头,觉得顾澜说的很有道理。 之前的市坊一行,让容允浩至今还处在崇拜顾澜,想让他教自己武功的阶段。 两人出了撷芳殿往北走,前面一处苍青色瓦宫殿内,传来朗朗读书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 方姑姑道:“此处便是宗学所处的懋勤殿,如今应该是夫子正在读书解惑,二位公子可以进来旁听片刻。” 顾澜心想,之前容珩在搬家,想必如今也不在里面。 几人走进宫殿外围的游廊,蓦的停顿下脚步。 深青色的木质游廊上,摆放着一盆盆开得正盛的灼灼月季,或湘色,或妃色,香气扑面,明艳的花影和炙热的暑气都印在了站在门扉外的人身上。 那人束着一条绛紫抹额,身姿修长,面色被日光晒得发红,眉目生的柔和秀气,一双狭长的眸仿佛琉璃色的柳叶,眼尾氤氲出嫣红的色泽,显露出让人怜惜的脆弱气息。 顾澜:终于遇见比自己更娘炮的男人了。 方姑姑见到,低声说:“这便是魏国太子元朗,如今是二殿下的伴读。” 顾澜挑了挑眉,装作没有看到,容允浩则仔仔细细打量了元朗一番,道:“就这?” 元朗的目光望过来,突然,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扬声道:“魏国太子元朗见过睿王世子!” 他的声音和清秀羸弱的模样不符,透着几分沙哑,让正在教学的课堂骤然安静。 容允浩没想过他忽然大喊,面色一变,不知道这个魏国太子要做什么,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他退到一半忽然想起元朗是父王亲自俘获的,又强撑着挺直了小小的腰板,摆了摆手。 “免,免礼吧,叫什么叫,真吓人。” 元朗仍旧跪在地上,低头不语。 顾澜眯起眸子,低头凝视着魏国太子乌黑的发顶。 下一刻,门扉从里面拉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出,捻了捻胡子,语气不虞:“何人扰乱宗学秩序?” 顾澜望向老者身后,偌大的宗学课堂被她收入眼底。 殿内,真正面前有书卷书桌的少男少女不过寥寥六七人,除了二皇子和容宝怡她认识,其他都是陌生面孔。 ——果然,容珩不在。 她想到少年指尖窜着的寒凉,忍不住将食指蜷成一个弧度。 容珩还在搬家?真是惨兮兮。 元朗没等方姑姑要解释,就抢先开口:“夫子,是元朗见到睿王世子,如见睿王亲临,一时惊惧行礼,扰了您的讲学,还望您赎罪。” 这句话一说出来,顾澜便看见二皇子脸色一冷,看向容允浩的眼神瞬间阴沉无比。 他身后一名青年拉了拉他的衣袖,没拉住,二皇子已经开口:“本皇子怎么觉得,你见到一个世子,比平时见到本皇子还害怕?” 元朗怯怯的解释:“王爷亲手将元朗缚于阵前,英勇神武,如同天降,元朗自然害怕。” 这话说的,好像睿王英明神武,高过了当今圣上。 顾澜闻到了一股茶味,心道,元朗挑拨离间的手段并不高明,但对付二皇子这种冲动易怒的小屁孩刚刚好。 二皇子果然极其不悦,恼怒的说:“夫子,容允浩在懋勤殿外大声喧哗,无视宫规,扰乱课堂秩序,实属顽劣。” 话音落下,宗学内坐着的容宝怡脸上露出了几分焦急,显然是在担心自己的弟弟,而殿内另外两名女孩,则好奇的看着顾澜和小世子。 小世子毕竟还是个孩子,听到这话,连忙红着脸解释道:“我,我是听夫子念书,在认真学习呢,是这人忽然对我行礼,所以我才——” 二皇子立即问道:“学习?那你告诉本皇子,你学了什么?” 夫子摸着白胡子,转了转眼睛,也说道:“既然世子和小侯爷不日便要入宗学,那老臣今日便斗胆考究二位一二。” 小世子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夫子于是问道:“请小世子解释一下,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是什么意思?” 小世子陷入沉思。 顾澜一抬眸,便看见二皇子正在朝自己挤眉弄眼。 二皇子和原主年纪相仿,按照子衿的说法,两人是从前经常一起去斗鸡喂鸟的玩伴。 实际上,这人为了污蔑容珩,直接拿原主当刀子使,现在还把她当傻子。 此刻,二皇子用口型无声的说: “装作不懂,别告诉容允浩。” 第十八章 俺也一样 在二皇子容祁俊的心目中,顾澜一直都是一副外人面前嚣张跋扈,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蠢样子。 不过这句话不难,他应该是知道意思的。 容祁俊多日没见顾澜,现在看到她,却微微愣住。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但眉目仿佛都舒展了开来,眼神冷淡又从容,竟完全无视了自己! 这还是以前那个顾澜吗! 顾澜没理会二皇子,淡定的等着容允浩的反应。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这句话对才八岁的容允浩来说,很难理解。 小世子绞尽脑汁,才回答:“天......天地没有仁慈之心,把万物当成小狗,圣人没有仁慈之心,也把百姓视作小狗......看来,圣人不是什么好人啊!” 说到一半的时候,二皇子就嘲笑起来,等他说完,殿内几名女孩也不禁掩住红唇。 容允浩发现夫子的脸色不对,仔细想来,自己说的好像的确不太对劲,他又不知错在哪里。 小世子巴巴的看向自己刚安排的伴读,顾澜耸了耸肩膀,表示爱莫能助。 夫子沉默片刻,看向顾澜,说道:“顾小侯爷认为小世子说的如何?” 顾澜挑了挑眉,眼眸落到快要哭了的小胖子身上,露出一口灿烂的白牙,一字一顿:“我和世子想的一样。” 话音落下,懋勤殿内外安静。 容允浩只是个八岁的孩童,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情有可原,顾澜已经十五岁了,竟然也不知道。 夫子的胡子一下子吹飞了起来,面前的少年却迎着惊讶和嘲笑的目光,背脊挺的笔直,脸都不红一下。 她身躯修长匀称,肩线柔韧而直,双眸明亮,红唇还衔着一抹慵懒惑人的笑,仿佛屹立在花影中一株根红苗正的小白杨。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怎么还能理直气壮的?默默观察的元朗心想。 顾澜说完“俺也一样”却这么洒脱,倒让其他人不好意思笑了。 容允浩看着顾澜,乌黑的眼中充满感激,眼神还隐隐透着几分怜悯。 他压低声音,努力够了够顾澜的肩膀,很认真的安慰:“澜哥哥,不懂没关系,我也不懂,我们一起念书做学问,好好学习,你以后会懂的。” 顾澜:...... 她忽然有点不想替这小胖子解围了怎么回事。 夫子被顾澜毫不在意的模样气得不轻,顾澜却慢悠悠的问:“这句话究竟什么意思,魏国太子肯定知道吧?” 一直低头站在一旁的羸弱青年被点名,他抬头,见夫子的目光也落到自己身上,喉咙不禁微动,侃侃而谈: “这句话的意思是:天地是无所谓仁慈的,对待万事万物就像对待刍狗一样,任凭万物自生自灭。圣人也是没有仁爱的,对待百姓也如同对待刍狗一般,顺其自然,任凭人们自作自息。” 夫子满意的点头,二皇子听到他的话,刚有缓和的脸色却一下子又难看起来。 元朗看见二皇子厌恶的眼神,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垂下眼眸,显得更加怯懦。 小世子仰着头嘀咕:“这和我的解释也差不多嘛。” 顾澜仗着身高优势,摸了摸小胖子圆滚滚的发顶,眼中流露出一抹笑意:“刍狗不是真的小狗,而是祭祀时候用茅草扎的狗。” 小世子若有所思:“茅草扎的?原来圣人不是把百姓当成小狗,而是对百姓一视同仁啊。” 顾澜见他已经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便没有再说话。 元朗却在顾澜解释“刍狗”时候就蓦的抬起头,眼中掠过一抹诧异。 既然知道刍狗的真实意思,怎会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他把人家当成傻子,殊不知在人家眼里,自己就是个跳梁小丑。 元朗抿了抿唇,眼尾氤氲的绯红越发明显,放在衣袖中的手一点点攥成了拳。 他从见到容允浩开始,便挑拨小世子和二皇子的关系,然而没有事成不说,还被顾澜隔山打牛,因为在众人面前解释诗句含义出了风头,引起了二皇子的厌恶。 至于本该被嘲笑的容允浩,则被顾澜更“草包”的一句俺也一样化解了。 临走前,容允浩小小一团钻进殿内,红着脸说:“是我耽误了各位哥哥姐姐们学习的时辰,对不起。” 顾澜亦跟着一起低头致歉,容宝怡的视线和她在空中对视,眼中多了几分感激。 小世子年幼纯真,正不想念书的几名学子巴不得他一直“耽误”下去,自然没人真的生气,尤其是殿内的三名女孩,恨不得拉着这个肉嘟嘟的小团子捏一捏。 “谁说小世子生性顽劣暴躁的?多可爱啊!” “咱们宗学没有比他更小的孩子了吧。” “宝怡,你弟弟借我玩玩。” “......” 这时,一名身着绯红罗裙的少女,看着顾澜的背影,问道:“宝怡,你弟弟身旁的便是顾澜吧?” “正是。”容宝怡微微低头,轻声回答。 “不似传闻中那般纨绔呢,反倒......机敏聪慧。”少女笑盈盈的说道,她看出了元朗的把戏,也看出顾澜是故意装不懂,替睿王世子承受了一波嘲笑。 少女眼尾一枚泪痣,一笑起来便显得娇俏动人,她掩着衣袖叹了一口气,说道: “唉,只有容祁俊是个傻的,这宗学,走了太子和景栖哥哥他们之后,也终于能又有趣儿些了。” ...... 顾澜和小世子跟着方姑姑走到文华门宫墙下,方姑姑道自己便送到这里,出了这道门再往南,就彻底离开了皇宫。 眼见着方姑姑离开,容允浩才拉了拉顾澜的衣袖,小声说道:“澜哥哥,你刚刚让我去向宗学里的人道歉,实在是有损本世子的威严。” 顾澜安慰的说:“我自己一个人道歉,会害羞。” 容允浩小大人似的点头:“唉,真是闹心,还得本世子罩着你。” 顾澜:......她就多余哄他。 和容允浩在皇宫门口分开,顾澜停下了脚步。 她回过头,遥望高耸入云的朱红宫墙,蓦的,眼前浮现出容珩冰冷沉寂的面容。 第十九章 潜入皇宫 容珩今日面对她的态度,为什么和前几天在宫外完全不同? 她在什么地方又把人得罪了?顾澜仔细想来,似乎没有。 顾澜想到容珩和小酒大包小包搬家的艰辛模样。 不行,她得回去。 她脚步停顿微挪,轻轻活动着手腕,然后身形一旋,便不动声色的隐入墙根的阴影里。 借着正午光影的变幻,一道身影飞跃,宫门处值守的侍卫只感觉眼前一花,仔细一看,却没有任何人影。 原主的体质,经过顾澜这一个月来的修养锻炼,已经今时不同于往日,如今虽说还不能飞檐走壁,但利用杀手特殊训练的潜行方法混入皇宫,在没有高手的情况下,是不难的。 只是,进去容易,顾澜却忽略了一点—— 这燕国皇宫,也太大了。 怎么连个路标都没有?这要是迷路了怎么办! 别说到容珩居住的潇湘宫,她连原路返回宗学,或去太后所在的永寿宫都找不到。 顾澜在皇宫中七拐八拐个半天,正有些发愁,余光便看见远处一条小路上,走过两个提着食盒的小宫女。 她鼻尖微动,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顾澜的脚步极轻,平稳的从一棵歪脖树上跳下来,整了整衣衫,挥动手中折扇拦住了宫女的去处,彬彬有礼的开口:“二位姐姐好。” 两名宫女手里各自提着食盒,显然是有事在身,见顾澜衣着举止不凡,连忙低头,不敢直视他的面容。 其中一人问道:“公子是何人,竟在宫内行走?” 顾澜反问:“二位姐姐又是何人?” 宫女下意识回答:“奴婢是御膳房的宫女,今日酷暑,御膳房做了翡翠雪淘,奴婢奉命将其送往后宫各处。” 顾澜低眸瞥了一眼两人手中的精致食盒,眉心一挑,眼前浮现出容珩瘦削的身躯。 御膳房的?这么说,不是钱贵妃处的宫人。 书中说,当今皇帝的两名皇子,太子是苏皇后抚养长大,二皇子是钱贵妃所出。 后宫之中,苏皇后和钱贵妃水火不容,朝堂之上,苏丞相和钱尚书也是死对头。 而这钱贵妃,就是钱尚书的胞妹,也是钱瑞的姑姑。 不是贵妃宫里的,那就好。 顾澜微微一笑,温和的说: “在下钱尚书之子钱瑞,今日太后他老人家召在下入宫为睿王世子选伴读,结果我因为皇宫太大迷了路,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潇湘宫,不知......太后的永寿宫如何走?” “原来是钱公子。” 小宫女虽然没不认识钱瑞,但知道钱尚书是朝内大员,还是贵妃的兄长,也听说过最近要为小世子选伴读一事,连忙道: “此处并不是潇湘宫,你顺着此处往西走,路过第一个青色琉璃瓦的宫殿是贵妃娘娘的钟粹宫,第二个是潇湘宫,再往里走,最大一处宫闱,便是太后娘娘的永寿宫了。” 顾澜内心一动,忽然意识到,如果潇湘宫处在贵妃和太后寝宫之间,那倒是一处好地方。 她轻咳了两声,以扇面掩了掩鼻尖:“多谢二位姐姐指点。” 两名宫女望着顾澜离去的背影,其中一个纳闷的嘀咕:“钱贵妃的外甥,居然不知道永寿宫怎么走。” “而且前面就是贵妃娘娘的钟粹宫,他没看出来吗。” “许是很少入宫吧。” “等会儿我得把此事告诉掌事公公,只是,我竟没看清他的相貌......” “刚刚光影斑驳,我也未曾看清。” 被小宫女记挂在心的顾澜,正身形快速的在皇宫中穿梭,怀里,是一盅冰凉喷香的......鸡丝凉面。 没想到翡翠雪淘这么高级的名字,实际上,就是古代的鸡丝凉面啊。 * 潇湘宫内,容珩弯腰,将手中的书卷一本本细细铺展。 昨日的大雨让书箱内的典籍都受了潮,两人在搬离掖庭途中,因为路途遥远,书箱破烂,中途还摔了几次,所以今天便趁着好天气,将这些旧书古籍整理一番。 这些书都是自幼伴着他的,从前便在潇湘宫,后来和他一起迁到掖庭,如今,倒是又回来了。 这里,曾是潇妃的寝宫,整个燕国皇宫最热闹明媚的所在。 如今潇湘宫空旷荒芜,偌大的宫闱从内到外,除了容珩和小酒主仆二人,再没有一名宫人。 院落里杂草纷纷,墙角是一片杂乱生长的泪竹,老树无人修理,遮天蔽日的向着天空生长。 树下是几簇稀疏盛开的玉簪花,星星点点,仿佛落入碧波的白鸥,影子斑驳的映在老旧的殿门上。 这般寂寥,和不远处雍容奢华的钟粹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钟粹宫是钱贵妃居住的宫殿,潇湘宫却是一处已经荒废七年的宫闱,此处的荒凉,仿佛皇宫最繁荣之处镶嵌着的一座冷宫,只是没有挂上冷宫的招牌罢了。 紧闭的宫门外,传来不知何处宫人细碎的笑声喊声,炙热的阳光打在容珩的身上,他浑然不觉,修长的指腹摩挲着书页,双眸沉沉,想起了刚刚的一幕。 “今日那顾小侯爷,居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帕子擦拭殿下的脸——” “不知所谓。” 容珩下意识摇了摇头,蓦的,唇角抽了一下,转头看向小酒。 “刚刚是你在说话?” “不然嘞,”小酒无辜的露出一口白牙,指了指容珩的衣袖,“殿下,您袖中的帕子快掉出来了。” 容珩深吸一口气,没说话,左手却挪到右袖,将那张手帕往里塞了塞。 小酒贼兮兮的笑了笑,一张娃娃脸看起来颇为可亲,容珩则已经恢复了淡淡的神情,拿起一本书继续铺展在地上。 院落内的地面高低不平,旁边一处洼地积了薄薄一层雨水。 小酒凑近一些,先警惕的在四周转了一圈,才低声道:“对了,殿下,容穆昨日来消息,说晏清吃了药后病好多了,只是还得——” 他话没说完,猛地顿住,瞳仁微缩。 一滴水,吧嗒一声,落入两人面前平静无波的水洼里,激起一圈荡漾的涟漪。 容珩刚刚淡然的面容瞬间变得阴沉,他抬起眸,和小酒对视了一眼,随即站起身,视线在院落内梭巡,声音泛着冰冷杀意: “阁下是谁,出来吧。” ------题外话------ 茶找了找资料,凉面在古代叫冷淘,有槐叶冷淘被称为翡翠面,茶觉得叫翡翠雪淘就很八错,莫要考究~ 第二十章 吃面 随着容珩的问话,午后荒凉炙热的潇湘宫,忽然刮起一阵微风,扬起了地面上经年的落叶。 没有应答。 容珩拧起眉头,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沿着宫墙,在目之所及的视线中一寸寸搜寻。 小酒脸上仍旧挂着淡淡的笑,狭长的眼却眯了起来。 直到又一滴水,落了下来。 容珩霎时间伸出手,将那滴水接到掌心。 凉的。 他低头轻嗅,眼眸一凝,略显苍白的面容上覆着冷色,道:“宫里的翡翠冷淘。” 容珩是狗鼻子吗,比自己还灵。 话说到这种地步,顾澜藏不下去了。 “......大兄弟,咱们又见面了,没想到这凉面化了,还挺香。” 顾澜从一颗老树的枝杈跳下,手里捧着一个白玉小盅,盅底正缓缓地,缓缓地,滴着水。 她尴尬的摸了摸脑袋,笑的很是灿烂。 “顾,小,侯,爷?” 容珩眉心一跳,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下来。 “是我,是我。” 顾澜很认真的点头,心中确定,容珩此时的武功已经很高。 她从树上跳下来,便用了刚刚在小路上用过的遮掩方式,利用周围的植物树影和身形变化,让人看不清面容,所以之前那两名宫女,必然没记住她的脸。 然而,容珩一眼就将自己认了出来。 容珩不动声色的收回梭巡周围的余光,盯着她,按下内心的复杂,费解的问:“不知顾小侯爷,为何会来我这小小的潇湘宫?” 顾澜将那盅从小宫女手里顺出来的鸡丝凉面双手捧于胸前,笑意盈盈: “我说过,我欠兄台一个人情,所以,请你吃面。” 什么人情? 他尾随被发现,被强行当成一路保护的人情? 容珩看着她手中那雪白玉盅,视线上移,落到那张白皙俊美的小脸上,问道:“亲手做的?” 顾澜讪讪的回答:“御膳房顺的。” 容珩双眸一眯:“顾小侯爷,可真是担得上肆意妄为这四个字。” 顾澜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不紧不慢的说:“嗐,我肆意妄为谁人不知?可是谁能想到寂寂无名的容五殿下,居然会为大宗正的外孙诊治病情呢。” 刚刚小酒说吃了药见好的晏清,是燕国老宗正容穆的宝贝外孙,她昨天刚问的。 也怪不得,老宗正在朝堂上提起沉寂多年的容珩。 容珩的神情未变,小酒却沉声开口:“顾小侯爷,您是听见了。” 小酒的脸上挂着谦卑的笑,那双狭长的眸子则显得阴柔警惕,甚至,隐隐跳着杀机。 顾澜知道,这个小太监后来陪已经成为大燕军神的容珩南征北战,身手不凡,是容珩最信任的手下。 她微笑着颔首,手中端着那白玉盅,迎着小酒隐着浓浓提防的眼神,未颤动分毫。 容珩放在身侧的手,对小酒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 他脸上覆盖的冷意散去许多,凝视着顾澜,道:“那谁能想到纨绔草包的顾小侯爷,还有飞檐走壁的本事。” “过奖过奖,彼此彼此。”顾澜稽首行礼。 容珩盯着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头疼,心道,这人怎会笑的这么开心,开心到有些刺眼。 “还能把钱瑞扔进水里。”他又说道。 顾澜继续笑着承认:“珩兄好眼力啊,佩服佩服。” 她好像,毫不在意自己知道她的秘密。 容珩烦闷的皱了一下眉心,接过了顾澜手中的玉盅,放置到园中的石桌上。 顾澜舒了一口气。 拿了凉面,便是与她讲和了。 她听见他的秘密,他也知道了她的,扯平。 顾澜当然不在乎自己的事被容珩知道,她看书时,最欣赏的就是这位男主。 小酒被害死,他筑京观为手下报仇,却未伤魏国百姓分毫; 定远侯屡次犹豫想要害他,他早就看了出来,但为了战事从未下过黑手,在定远侯被包围的时候,他还身先士卒,身中数箭想要救人。 如此种种,还有许多,如今自己和他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她确信容珩不会对外多说任何事。 这人虽然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却最是重情守诺。 ——当然,以上这些不针对女的。 但她现在是男的呀。 小酒识趣的上前,打开白玉盅,里面是一大盘拌好的凉面,用御膳房准备的冰块冰着,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殿下,这是刚做好的。” 说着,他从园内一个箱子里掏出一个白瓷碗和一双木箸,顾澜眼尖,看见那白瓷碗还磕破了一个齿儿。 容珩瞥了一眼盅内冰块融化的程度,道:“顾小侯爷脚程倒是快,从御膳房到潇湘宫,得半柱香的时辰。” “嘿嘿,这是我从两个小宫女手里顺来的,那食盒里还有好几大盅,不会被发现的。” 就算真被发现,反正她用的是钱瑞的身份。 容珩盯着那盅面,默默无言。 翡翠雪淘,是那五指不染阳春水的箫凝,唯一做了能吃的面食。 后来,箫凝仗着是自己亲娘,让他连吃了五日凉面。 他那时还小,肠胃娇弱,拉了三天肚子。 箫凝就在旁边指着自己,不顾皇妃身份,大声嘲笑...... 顾澜仔细打量着他,才十六岁的男主完全看不出什么铁血战神的形象,气质凉薄,面容略微苍白,墨色缎带将眉眼勾勒出几分锋利,薄唇也淡的厉害。 她的余光已经看完了潇湘宫外部设施,现在又见容珩这幅模样,不由低声自语:“男主不会营养不良吧......” 容珩虽然神情中透着矜傲淡然的风骨,但看起来过的一点也不好。 “顾小侯爷在说什么?”容珩微蹙着眉头问道。 “我说,我也饿了,咱们一起吃吧!” 顾澜说着,自顾自的从小酒刚刚掏过的木箱中又摸出一副碗筷,然后拿起木箸,毫不避讳的给自己和容珩各盛了一碗面。 “珩大哥,别站着,吃啊!” 她已经先挑起一注面放到嘴里,吸溜一声,抬头看着他笑了一下,然后开始干饭。 容珩眉心凝聚起一片阴云:...... 珩大哥? 他们才见过三面,这人就管自己叫大哥了? 莫名其妙,不知所谓,奇形怪状! 小酒看着顾澜将第一口面咽下去了,才松了一口气。 容珩见她一口吃了四分之一,顿时微睁双目,举起筷子。 两人风卷残云,半炷香后,同时放下碗筷。 ------题外话------ 我发现潇湘右上角本书角色可以送免费的小心心~我大燕干饭王澜哥哥难道不值得一个免费的小心心吗! 第二十一章 江湖与朝堂 顾澜战术性后仰,发现石凳没有靠椅后,于是若无其事的擦了擦嘴,轻轻拍了拍肚子。 玉盅底还剩了小半碗面条的量,她自恃身份,没吃。 也没饱。 十四五岁正是女孩长身体的时候,她这段时间又每天锻炼体魄,于是食量大增。 啧,皇帝的御膳房不过如此,还没王氏做的好吃,顾澜忍不住从怀里摸出两个糖豆扔进嘴里。 糖豆咔嚓咔嚓很脆,这次是苹果味的,酸甜清口。 容珩垂下眸,想起了被自己碾为粉末的那两颗糖。 面都吃了,早知道那糖留着了。 顾澜刚刚忙着吃面,没来得及欣赏男主的盛世美颜。 不过,容珩也没比自己好到哪儿去,完全没有身为皇室子弟的优雅和高贵,吃的比她还快。 她的目光落到石桌的筷子上,穿书以来,这是她见过最普通的筷子。 不是侯府的玉箸银箸,也不是象牙箸,连酒肆内雕刻花纹的木箸都不如,是最普普通通,天圆地方的竹筷。 她看向容珩微垂的眉眼,那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让少年显得安静又清冽。 现在的容珩,哪怕身上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可以让宗正在朝堂上帮他说话,在这座皇宫里,他仍旧是最卑微的存在。 搬个家,要带上无数旧书卷和锅碗瓢盆; 平时,似乎也吃不饱的样子。 顾澜叹息一声,决定以后要给予男主春风般温暖的帮助,最好能和他成为朋友兄弟,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和侯府未来的安全。 一开始,顾澜想过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一个人离开京城,甚至离开燕国这个是非之地,凭自己的身手在乱世中好好活下去,也不成问题。 但是这样,就意味着失去定远侯府嫡子的身份,只能做个江湖中上不得台面的草莽英雄。 三尺青锋,长不过朝堂上的一杆狼毫; 江湖再大,大不过悬挂着的一面舆图。 半个多月来,她一直待在侯府,又承了原主的身份。 而这座定远侯府,以后会一朝覆灭。 她,现在想避免此事发生。 若顾小侯爷日后没有作死得罪男主,就不会掉脑袋,定远侯不在战场上方寸大乱,侯府也就不会出事。 如果她以后必然要出征,皇帝仍要定远侯加害男主,还要拉顾家满门来平复风波,她则能转投男主,一起掀翻这乱世。 至于现在和天选之子作对, 何必呢不是,她还想看他未来如何领兵打仗,战无不胜呢。 “偷听你和小酒谈话实属意外,如今你也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们就此握手言和可好?” 吃完面,顾澜笑眯眯的说着,又一次对容珩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 容珩没有握住,但也没有反对。 他有些不明白的是,自己饿了,所以吃的快些,顾澜这瘦弱矮小身材,怎么吃面也像是饿死鬼投胎? 顾澜得寸进尺的凑近几分,指腹就要触及到少年衣袖的时候,容珩微微拂袖:“人情已还,面也吃了,小侯爷该离开了,不然让其他人看见,恐怕会掀起轩然大波。” 也就是这几日他“搬家”得离皇宫中心更近了,潇湘宫又是独居,所以周围暗中监视的人放松了警惕,否则,顾澜早已被人发现。 “行,那珩兄,咱们宗学见。”顾澜也不强求,但还是趁机很快速的拍了拍容珩肩膀。 这次人情还了没关系,他们,来日方长。 容珩高冷的哼了一声,下一刻,一条绣帕轻飘飘的从袖中滑落。 ——正是顾澜拿来给他擦脸的那条。 容珩冷淡的容颜裂开了一瞬:...... “嗯......咳咳咳,珩兄要是喜欢这帕子,我回头让丫鬟给我再绣一沓送你!” 容珩的脸从尴尬中恢复神采,听到了什么,脸色蓦然黑了下去:“拿走,我不喜欢。” 顾澜忍不住皮一下:“珩兄不喜欢,干嘛要藏在袖中随身携带?” 现在的男主,再怎么多智近妖神机妙算,也不过还是个半大少年,提及到手帕这种私密之物,被顾澜一噎,冷白的面庞微微泛起绯红。 那一点红晕蔓延至耳尖,在顾澜看起来,像一枚香香甜甜粉粉嫩嫩的水蜜桃。 还气鼓鼓的,想咬一口欺负一下...... 顾澜剔透的眸子抖了抖。 她的目光落到远处地上那些正在晾晒的书卷上,深吸一口气,爽快抱拳:“珩兄,我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走了。” 顾澜的确有一件要事要做。 她要去打听一下,钱尚书的家庭住址。 钱瑞当着她的面把容珩挥倒,不是一个落水就算了的。 看到顾澜身形灵活的爬墙离开,容珩的神色恢复了淡漠。 指腹间是绣帕微凉的触感,他清幽的声线压低:“将白玉盅收好,打听一下,后宫嫔妃可有人发觉翡翠雪淘少了一份。” 小酒应道:“这顾小侯爷办事真是肆意妄为,御膳房的东西也敢顺——若是有人追查,殿下莫不是还得替他遮掩?” 容珩自己都未发现,自己的唇角忍不住上挑了一寸:“还剩一些,你吃吧。” 小酒咽了咽口水,他今天也没吃饭呢,于是很不嫌弃的又找了个碗吃了起来,最后把凉面的汤都喝净了:“属下这就替顾小侯爷遮掩一二。”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容珩看着小酒吃剩面,不知想到了什么,明亮的眸子黯淡了几分,脸上重新覆上一层阴郁的面具。 小酒感受到容珩的情绪,抬起头,连忙用力的笑着说:“殿下,咱们会越来越好的。” 他生了一双狭长柔和的眸子,眼中狡黠,一张娃娃脸上的笑容格外真挚。 容珩想到顾澜临走前的话,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呢喃: “宗学见。” 第二十二章 兄弟? 深夜。 顾澜坐在窗前,一边咬着笔头,一边用拼音和数字记录着目前已知的情报。 白天自己无意间的偷听,印证了之前的猜测,燕国老宗正容穆,果然是容珩的人。 容珩不知用何方法,治疗了老宗正宝贝外孙晏清的病。 所以,老宗正才会在朝堂上提起容珩,于是,他得以从掖庭搬出,并且成功入宗学。 顾澜知道,掖庭是燕国皇宫中一部分宫人居住的地方,同时还关押着有罪的妃嫔和皇室宗族,相当于辛者库和冷宫的结合。 在那里面,贵为皇子,却连个普通太监都能随意欺辱。 容珩从前的日子,不知道过的有多可怜,如今才那么清瘦单薄,一阵风好像都能把他刮倒。 不过,现在男主已经用自己的手段,重新走进了燕国朝堂。 只是不知道,所谓魏国作乱,睿王战死,主角正式崛起的建德二年,究竟在什么时候。 “还好容珩看起来挺有礼貌的,除了不喜欢让我帮忙搬家。” 顾澜伸了个懒腰。 男主这种倒霉美强惨,文韬武略样样精通,重情重义能力又强,她看书时候就很喜欢。 连唯一的缺点——少女杀手,在她看来都不成问题。 美丽的玫瑰都是带刺的,有魅力的男主都是带病的。 容珩是少女杀手,她可以收留午夜伤心被鲨少女,他们刚好互补,适合做兄弟。 而书里那些输给容珩的反派,技不如人,她看不上,也没记住。 “哆哆哆——” 敲门声轻轻的响起,此时子衿已经被自己轰走睡了,那么便只有一个人会前来。 “澜儿,娘可以进来吗?” 周夫人温和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顾澜应了一声,周夫人才走进屋里。 她穿了件深青襦裙,青蓝色绣鞋,下摆沾染着几分泥污,乌发的发梢略有湿漉。 “铃儿,你撑伞等着便好,别淋了雨。”外面下了雨,周夫人阻止了贴身侍女要收伞的动作,让她在房檐内候着。 周夫人不管对带谁,都很温和。 顾澜看向门外,问:“下雨了?” 她刚刚一直在想着容珩的事,没注意到外面下了雨。 “是暴雨,大抵要降一晚上。”周夫人说道,门外顺势响起一声闷雷。 顾澜没忍住,轻轻地弯了弯眸,余光瞥了一眼藏在衣柜里露出一角的黑色夜行服,不动声色的将衣服往里塞了塞。 暴雨啊, 那她刚刚去钱府给钱瑞开的那扇窗户, 一晚上,应该能把人吹成傻批吧。 周夫人没注意顾澜的笑,缓步走进屋侧,将半敞着的窗户关紧。 “今年京城都降好几场大雨了,”周夫人记得顾澜是最不喜欢苦味儿的,于是说道,“天寒,澜儿晚上就寝时一定要记得关窗,别着了凉,还得喝苦药。” 顾澜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清澈的眸子微微发亮。 “夫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周夫人早已习惯顾澜的冷淡,而且觉得现在的女儿,比从前已经好了很多。 她面露踌躇,最终,从怀中掏出一支小小的信筒,开口道: “澜儿,你爹来信了。” 顾澜挑了挑眉,想起书中有关侯府的叙述。 定远侯府满门忠烈,世代抵御羌戎,守卫燕国西北边境,连女子都是巾帼英雄。 据说,如今的定远侯顾承昭从前还有个亲妹妹,也就是顾澜的亲姑姑,十几年前,和老侯爷一起在北境战死了。 那时,顾澜才刚出生没几岁,老侯爷和姑姑就战死沙场,长子顾承昭承了爵位领兵平乱,从此以后镇守边疆,一年也回不来一次。 因此,原主从小到大,见过父亲的次数十根手指都数的完。 曾经顾小侯爷那敏感脆弱的性子,配上顾侯爷这个沉默寡言的父亲,父女俩基本零交流。 而现在,周夫人居然拿来了顾侯爷写的信给她看。 顾澜注意到,周夫人是从一支纤细密封的信筒中取出信封,这种信筒是信鸽绑在爪子上的。 也就是说,这封信没走官道,是顾侯爷暗中传回府的家书。 “侯爷给夫人写的家书,与我有什么关系?”顾澜问道。 周夫人道:“你......你父亲他,也十分牵挂你,信中有一事,我和他思来想去,想要求你。” “夫人请讲。”顾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客气的说。 什么事情,会让周夫人和顾侯爷求自己? 她忽然想到白天时候,睿王妃对自己带着善意的眼神,难道,与侯府有关? 周夫人见女儿疏离的模样,心下一叹,强震精神道:“澜儿,睿王他,是你祖父......老侯爷的徒弟。” 周夫人说完这句话,顾澜就明白了睿王妃异样的原因。 原来大家都是一家人,睿王妃心里对她当小耗子伴读美滋滋的。 她垂下眸,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周夫人继续道: “同样,他也是你父亲的结拜兄弟,你若愿意,可叫他一声叔叔,所以父亲和母亲,还请你在宗学中,对允浩多照顾一二。” 结拜兄弟? 顾澜开始计算,顾侯爷是睿王他哥,睿王是容珩他哥。 那如果自己和容珩结拜,岂不是能和顾侯爷平辈了。 顾澜心中跃跃欲试。 这样不错,她刚好不想认谁当爹。 周夫人的心中,则不由回想起久远的记忆。 那时,不管是睿王,还是定远侯,亦或者是自己和那睿王妃,都是年少的模样。 睿王比顾承昭小几岁,平日里,他是先帝五子中最沉稳寡言的大皇子,也只有在自己和承昭面前,才显露出几分少年人的意气和风采。 那人会腼腆喊自己一声兄嫂。 而他那王妃,从前也是将门虎女,还曾偷偷教她这商贾出身的柔弱女子骑马射箭。 过去那些时日,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皇帝忌惮睿王,睿王又拿了大捷,若是再不回京,睿王府都将被暗中圈禁。 定远侯一脉世代忠于皇帝,顾家明面上是丝毫不敢和睿王府交好的,更不能让人知道,顾侯爷和睿王居然是结拜兄弟。 周婉清知道,顾澜能做允浩的伴读,已经很不容易了,若是再让她照顾那小世子,恐怕她不会答应。 可是,睿王叫承昭一声兄长,叫她一声兄嫂,他孩子的周全,周夫人不得不顾。 第二十三章 顾小侯爷和她的娇宠侍女 周夫人抬起眸,见女儿尚在沉思,以为她不愿意帮忙,她无奈的叹了叹,道: “澜儿,母亲知道你心里苦,你的身份要入宗学,更是为难你了,你若不愿,就当母亲没说便是。” 门外,风雨潇潇,雷声阵阵。 夏夜的温度转凉,顾澜望着周夫人被雨水打湿的额发,双眸仍旧清亮而淡然。 她的手,接过那封定远侯的信,信封上,是“婉清亲启”四个方正的墨字。 “容允浩......挺可爱的小孩儿,我不讨厌。”顾澜抬起头,淡淡地说。 澜儿,这是答应了? 周夫人睁大眼睛,难掩激动的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泪花: “澜儿,入宫后莫要苦了自己,休沐时候早些回来,有什么需缺的可以让子衿传话,可得高高兴兴的,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也不用怕,就是皇子世子又如何,皇帝都得给我们侯府三分薄面—— 若是想家了,就随时回来,娘,娘在家等着你。” 她说着,声音哽咽了,可叮嘱的话语一直没有停。 矜贵自持的夫人失了风度,用蚕丝云锦织就的衣袖直接拭了拭脸颊的泪珠,随即掩住了脸面,不想在女儿面前失态。 或许是想到过几日就要和顾澜分别,周夫人内心更加伤感,眼泪打湿了衣袖。 “别哭。” 顾澜站起身,她生的比一般女子欣长,也比周夫人高上许多。 她想了想,弯腰拿起一方手帕,轻轻地擦了擦周夫人的眼泪,动作有些笨拙。 “......娘,你别哭。” 顾澜很费力的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一个称谓。 周夫人的泪水止住了,人也愣住,呆呆的看着女儿。 “澜儿,澜儿......”她一把抱住女儿温热的身躯,一声声低唤着,“你已经好些年不叫娘了,都怪爹娘不好,怪我们,为了一己之私,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 顾澜本想让周夫人别哭,没想到哄了半天,这人哭的更厉害了,自己的肩膀瞬间便殷湿了一大片。 女人,果然是水做的。 她叹了口气,也没推开,因为周夫人的怀抱暖暖的,脸颊很软,她感受不到一丝恶意。 “我,什么时候可以恢复女儿身?” 听到周夫人提起“委屈”,顾澜眸子一闪,然后缓缓的,仿佛不经意的问。 周夫人红着眼睛喃喃:“老夫人真的太想要孙子了,爹和娘也是没有办法,以后,终有一日可以的。” 当初,她和顾承昭成亲后,许久未能有孕,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纵然两人恩爱如初,但老夫人已经想要替儿子寻几门妾室入府。 那时,澜儿出生了,这个孩子需要是男孩,也只能是男孩。 是澜儿让侯府还是侯府,也安抚了老夫人想要抱嫡孙的心......至于其他原因,她现在还不能告诉澜儿。 顾澜没想到,顾小侯爷女扮男装的理由,居然是老夫人对定远侯夫妻俩的“催生”。 可惜,原主一直到死,都没恢复女子身份。 等周夫人走了,顾澜展开信纸,上面,只有顾侯爷寥寥几行墨书: 【婉清,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伯琮与吾信中说,允浩顽劣,想让澜儿作为兄长伴读,照拂一二,不知澜儿意愿如何。 北境一切安好,勿念。】 伯琮,是睿王容朔的表字。 顾澜看了半天,没什么感动,唯一的想法就是: 顾侯爷这字,是真丑啊! * 昨晚瓢泼大雨,今晨雨过天晴,又是一日好风光。 子衿从外面取来王氏送的蜜饯,一边摆盘一边神秘兮兮的说:“公子,有件喜事儿告诉你,今天京里头刚发生的。” 顾澜瞥了一眼她,见她幸灾乐祸的模样就猜出了原委,捡了一枚杏肉放到嘴里:“可是天日昭昭,打雷劈死哪个畜生了?” “......还真差不多。”子衿抽了抽嘴角。 “我也是听子佩他们说的,就是昨个儿跟您作对的钱公子,今天遭了报应!” “死了?” “中风了。” “遗憾。” 嗯,勉强算是一件喜事吧。 子衿倒是很高兴,解释道:“钱公子昨天不是也落水了嘛,据说当时就受了风寒,回家后晚上下雨,钱府的丫鬟忘了关窗,他着凉吹了一夜冷风,今早丫鬟进屋时候,看人在地上口吐白沫的抽抽呢。” 顾澜满意的咽下杏脯,不枉她半夜爬窗,效果甚好。 她问:“他的丫鬟如何了?” “钱尚书勃然大怒,好像要把伺候钱瑞的丫鬟打卖出府,唉,那丫鬟也是个可怜人,钱瑞自己倒霉,结果让人家受了这无妄之灾。” “买回来,我要了。” 顾澜笑眯眯的舔了舔指尖的酸甜,像一只狡黠的狸猫。 “公子,这......”子衿疑惑的看着顾澜,迟疑片刻,忽然睁大了眼睛,恍然大悟,“公子,是您做的?” 怪不得昨晚天刚黑,公子就把她撵走睡觉去了。 “天道好轮回啊,不是雷劈的?”顾澜微笑着说。 反正窗户不是她拉开的,人也不是她点了穴道扔地上的。 就是可怜人家好端端一个小丫鬟被迁怒,只能她来安慰了。 子衿担忧道:“公子,那丫鬟要是以后反应过来,得知是您害了钱瑞,也害得她被赶出去......” 顾澜淡淡地说:“二十年后,定远侯顾澜被养女小红刺杀身亡,原来他多年养虎为患,小红乃已故偏瘫公子钱瑞的卧底,多年来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什么?” “话本里不就都这么写的?顾小侯爷和他的娇宠侍女,恩恩怨怨,反目成仇,子衿,你觉得可能吗?” 顾澜看着子衿,红唇微扬,澄澈的眸跳动着恶劣又明艳的光泽。 子衿捂着乱跳的心,受不了顾澜这般恣肆飞扬的神情,她觉得自家小侯爷若真是男子,她得第一个忍不住把人扑倒。 “小红怎舍得刺杀您。” “若真是可能,那不就更刺激了。”顾澜的红唇上扬。 子衿噗嗤笑了,哎了一声:“行,您高兴就好。” 转眼间到了六月初十,这天,是小世子和顾澜正式进宫的日子。 ------题外话------ 今日(有没有奖看我心情)问答,顾澜和顾侯爷父女俩什么地方最像: a.长得一样帅! b.字都一样丑! c.人都特别猛! d.都喜欢干饭! 第二十四章 小鱼干惨案 晨光熹微,宫里已经来人在侯府外等着,待顾澜穿戴整齐,又去老夫人处用了早饭。 “乖乖,那书你想读便读,若是读累了,让子衿给你做好吃的歇着,我们顾家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要是宫里头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你,就告诉祖母,祖母护着你。” 老夫人毫不避讳宫人,中气十足的叮嘱。 旁边的传旨太监瑟瑟发抖,心道,娘嘞,谁敢招惹顾家这小霸王,顾澜把别人欺负了还差不多。 周婉清轻轻拉着女儿的手,将一只锦绣钱袋子塞到顾澜手里: “这里是你外公上次差人送来的东珠,那金瓜子金叶子沉重,我让子衿给你收好几箱放马车上了,东珠你随身拿着,入宫后可用来收拢人心。 还有你说的那些药材药丸药膏,娘也已经为你备好,子衿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可有一点,别以为有了药,就皮的上蹿下跳满身伤的。” 顾澜掂了掂,这一袋东珠得有三斤。 “咱们家别的不多,就是钱多。”周婉清还怕顾澜不好意思收,又加了一句。 顾澜嗯了一声,平静的收下,面对出手如此阔绰的周夫人,她已经习惯了。 周夫人的母家周家是燕国巨商,在全国各地都做着布匹钱庄等生意。 据说,当年周夫人嫁入侯府那天,拉钱的马车九十九辆,十里红妆,散的喜钱京城百姓捡了一天都没捡完。 在古代,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最是低贱,而越是如此,商人才越想攀附权贵世族。 所以,周家对顾澜这个外孙一直格外上心,恨不得把家底搬来让侯府造,造的越多周家心里越踏实。 “还有,你前几天让子衿买回的丫头,娘让玲儿先教她一些规矩,再把她身上的伤养一养,你若是想,下旬送去宫里伺候你。”周夫人又说道。 顾澜点头:“夫人自己决定便是。” “对了,澜儿可要为这丫头换个名字?” 说着,周夫人身后,冒出一个怯怯的小姑娘,梳着简单的双丫髻,小脸白净,眼巴巴看着顾澜。 顾澜摸了摸小姑娘微微干枯发黄的头发,思忖片刻,道: “那就改叫悠儿吧。”悠然自得,平安无虑。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儿子,你真会。”周夫人嘀咕道。 悠儿羞红了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旁边的子衿则努力憋笑,满脑子都是顾澜昨天对她说的:顾小侯爷和她的侍女小红。 得,刺杀是不可能刺杀了,说不定这小丫头还会对自家公子芳心暗许才是真的。 顾澜转头看子衿,眼神委委屈屈:我说我没想起这茬,你信吗。 王氏则将一大摞点心食盒交给子衿,说道:“这上三层点心你们坐马车路上吃,中三层是晚点,下三层是咱们侯府自家晒制的梅子蜜饯果脯,还有三袋子东三街的糖豆,按口味给你放好了。 对了,蜜饯呀,你抓一些给怡嫔娘娘送过去,她从小就爱吃我做的这些小玩意......宫里的事,你也可向她询问,咱们是一家人,她会帮你的。” 王氏是二房夫人,本来和顾澜不熟,但这一个月来自己捣鼓的吃食全进了顾澜的肚子,她对这个忽然转性的大侄子好感暴增,特意来叮嘱一番。 至于怡嫔娘娘,是王氏的亲妹妹,去年入宫,如今颇得圣宠。 面对一众叮咛,顾澜没有任何不耐,认真的点头。 她看见周夫人的眼圈红了,在她面前强忍着眼泪没掉。 悠儿咬着嘴唇,捂住脸躲到了后面。 王氏搀着老夫人,对她笑着招手,说,快走吧。 顾澜上了马车,从车内撩起窗帘回头望去,日光湛湛,定远侯府逐渐变成一个灰色的小点。 她清浅的双眸染上了一层朝阳的明媚暖意,随即,顾澜转过身,收回了视线。 剧情里,顾小侯爷压根没当伴读。 而从这一刻开始,她自己的命,自己掌握。 进入宣武门后,马车疾驰的速度慢下来,在文华门的门口,顾澜果然看见了睿王府的人。 小世子探着脑袋,也望见了顾澜......的马车。 无他,睿王府的小世子入宗学,行李有四车; 定远侯府的小侯爷给小世子当伴读,马车足足拉了八辆。 连那车辙,都是加固雕花刷了金漆的。 这暴发户的既视感极强,顾澜一路坐在车内都能感受到周围瞩目的目光,对此,顾澜坦然接受。 ——谁让侯府有钱任性呢。 “澜哥哥,你也来啦!” 容允浩想从马车上下来,旁边的黑脸随从刚要扶他,就被他很强硬的拒绝了:“我可是睿王世子,武艺高强!” 顾澜起身,脚步轻快一跃,已经将容允浩拎下车。 容允浩瞬间星星眼:“哇,我飞啦!澜哥哥你好厉害呀!” 随从:......你不是睿王世子武艺高强吗,还让别人带着你飞? 到了门口分别的时候,随从本以为小世子第一次离家会哭闹不休,没想到有顾澜拉着他的小手,小胖子笑容灿烂的朝他挥手:“大黑,再见。” 黑脸随从是保护了容允浩好多年的侍卫,如今分离十分伤感,结果,小世子没丁点不舍。 他悲愤欲绝,顶着一张“终究是错付了”的脸含泪离开。 小世子对顾澜说道:“你看,大黑的脸真的很黑嘛。” 大黑脚一瘸,快速溜了。 撷芳殿各个院落都有配置好的宫人,容允浩带了两名丫鬟和一位小宦侍,顾澜只带了子衿一人,刚好让她做院内的掌事宫女。 子衿上下打点一番,宫人们打扫布置着宫殿,顾澜则翻出从周夫人那里求来的各种药材,分门别类后满意的收好。 这些都是治外伤的良药,是她特意为容珩准备的。 虽然不知道男主在昭狱经历了什么,但按照推测无非是鞭打刑牢。 她不会医术,但她有钱,能买来全天下最好的药材,让容珩拿去玩。 顾澜将手背在身后,优哉游哉的在附近闲逛。 忽然,她的余光看见房檐闪过一道白影。 顾澜一愣,看清楚之后,拔腿开追。 不知哪来的一只大白猫,竟然把王夫人给自己拿的极品好吃小鱼干叼跑了! 还是一大条! 白猫身手敏捷,从墙头越到树杈,从树杈翻过房檐,仿佛武林高手。 顾澜咬紧牙关不放弃,一路上差点撞飞好几个宫人。 不就是两块小鱼干吗,也至于! 白猫对身后穷追不舍的人类颇为烦躁,终于,它停下爪步,把小鱼干吐到一块干净石板上,转头对着顾澜呲牙喵喵叫。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跟着白猫,竟然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假山后面,白猫身后,背对着她一个白色的身影。 “呦,这是跑不过我,来找你主人了?” ------题外话------ 小世子:澜哥好猛我好爱! 大黑:这些年的情爱与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咳咳,有关昨天的问题,小孩子才做选择,嗯,顾小侯爷当然又帅又猛又能干饭字还写的特别......懂的都懂! 第二十五章 体虚 “我不是它的主人。” 挺拔单薄的身影转过身,眉眼透着凉薄冷意。 那张冷峻疏离的面孔,那墨色缎带下的深邃眉眼—— 容珩,怎会在这里? 顾澜的视线往下看去,顿时,吞咽了一下口水。 容珩的脚下,是一只浑身血淋淋生死不明的小花猫,旁边杵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剪刀,而他的身后,支着一口咕嘟嘟冒着热气的铁锅。 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布满鲜血,正滴答滴答往下滑落,配合着少年冷寂淡漠的表情,看起来颇为恐怖。 顾澜瞳孔微缩。 卧槽,这孩子是饿疯了,要铁锅炖大猫? “你你你......珩兄,你要是没钱吃饭,你跟我说呀,我再去顺两碗面也行,炖一只猫能管什么用......” 容珩盯着她看了看,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忽然,浅淡的唇勾起一抹诡异笑容,声音轻飘: “我饿了。” 顾澜:“......” 原来男主,是个变态? “刚好,我也饿了,珩兄不如跟我去撷芳殿吃好吃的!” 她咽了咽口水,然后毫不避讳的拉住容珩的手,被少年一躲,只抓住了他干干净净的衣袖。 “你不怕我?”容珩幽幽的看着她,内心再次疑惑,这个人怎么每一次见到自己,都能露出不太聪明的笑。 顾澜:“怕你作甚,你还能吃了我吗?” 她一双眼睛晶亮剔透,轻扯着少年的衣袖。 容珩的双眸幽深,弯下腰,揪住了大白猫命运的后脖颈。 顾澜:这是小的不够吃,要炖大个的? 她犹豫了一下,纠结自己到底是把猫救下来,还是看着容珩炖猫,顺便阴沉的笑一笑试图分一杯羹以示自己也是变态——变态何必为难变态? 就在这时,大白猫居然温顺的贴住了容珩的手掌,毛球似的脑袋在他手心一顿乱蹭,喵喵咪咪的叫个不停。 少年轻轻地拍了拍白猫的脑袋,动作出奇的轻缓,眼底的冷意散去。 白猫被他放下来,蹭了蹭他的靴子,然后到小花猫身边轻轻地舔舐着。 顾澜一愣,就见容珩重新蹲下身,拿起一块干净的绢布,给小花猫擦拭身上的鲜血。 一旁,是一摞纱布模样的布匹。 “珩,珩兄是要褪了毛再炖?” 容珩从牙缝中挤出话语:“顾小侯爷真是懂我。”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容珩已经将小花猫擦干净包扎好,动作行云流水一般,然后转身,用湿布将铁锅下的火扑灭。 一阵浓郁药味传入鼻息,容珩轻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结实白皙的小臂,熟练的将铁锅里的药汤倒到碗里晾凉,又将药渣仔细收好。 顾澜:...... “没想到珩兄还有这等爱心。” 原来,这人并不是要铁锅蹲大猫,而是在给这只小猫包扎。 她回想起前几日知道的事,老宗正容穆的外孙晏清便是容珩救治,她以为他是有治病的药方,现在看来,是他本身就精通医术。 顾澜看着容珩轻轻地撬开小猫的嘴巴,将熬好的汤药灌进去,一直以来都冷漠阴鸷的少年,此刻垂着眸子,长长的浓黑睫毛微颤,覆盖了眼底的冷霜,显得格外温柔。 那只修长的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小猫的背部,让猫咪瑟瑟发抖的身子渐渐恢复平静。 “殿下,我把剩下的药寻来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小酒看见顾澜之后,话语戛然而止。 他的手里,提着两包没煮的药渣。 “顾小侯爷?” “嗨,好久不见。” “不是前几天刚见嘛。” “......” 容珩抬起头,看了小酒一眼,将喂完药的小猫放到白猫身边,随即站起身来:“把锅处理好。” “是。” 容珩顺手捡起地上白猫叼了一路都不放的小鱼干,并不在意地上的尘土,何况那猫特意放到了一块干净的青石板上。 他将鱼干随意抛到嘴里,然后微微眯起眸子,轻轻地拍白猫的脑袋,显然味道很不错。 “多谢。”容珩边吃边说。 白猫亲昵的蹭着他的手。 小酒笑着蹲下来,认真的对白猫道:“谢谢你的礼物,再喝两天药,二花就没事啦。” 顾澜这才反应过来,这只大白猫偷的小鱼干,居然是给容珩的。 “受伤的叫二花,这狡诈的呢?”她不爽的指了指白猫。 小酒回答:“大白呀。” 名字有够草率的。 见容珩准备离开,顾澜上前阻拦: “等下。” 容珩顿住脚步,盯着顾澜洋溢着笑容的脸,他嘴巴鼓鼓的,还在嚼着小鱼干,睁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没有言语。 黑色的头发翘起来几缕,配合着他鼓鼓的脸颊,顾澜差点不忍心对他说重话。 “这鱼干,是我的。”她忍心。 “所以顾小侯爷,是想要回去?”容珩停止了嘴巴的咀嚼。 顾澜立即将头摇成拨浪鼓:“不,我的意思是,这鱼干是我被珩兄的爱心之举感动后,心甘情愿送给你吃的,甚至还能再送你好多条,只不过,和这只猫没关系。” 容珩目光向下,看着脚底委屈叫唤的大白,再抬头,是顾澜笑容满面的脸。 这顾小侯爷,在和一只猫争功? 顾澜上来就要和容珩勾肩搭背,被容珩再次躲开后,她毫不在意,笑着说:“没想到珩兄会医术呀,这不就巧了么,以后我有什么头疼脑热身体不适,就得麻烦珩兄了。” 容珩摇了摇头,盯着顾澜喋喋不休的唇,缓缓开口: “我看顾小侯爷,的确有病。” 顾澜也不生气,只要容珩不是发现了自己的女性身份,其他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她这女扮男装的易容,颈部还贴着侯府秘制假喉结,绝不可能被人看出。 这么想着,顾澜内心一动,忽然意识到自己身上少了一根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病呀?” 容珩淡淡的吐出两个字: “肾,虚。” 顾澜瞳孔一缩,垂眸看向自己手腕,便发现一滴刚刚沾染的猫血。 在她刚刚试图抓住容珩的一瞬间,容珩为她把了脉? 在顾澜发愣的时候,容珩和小酒已经离开假山。 二花被小酒抱着,大白则翘着尾巴跟在两人身后。 容珩与顾澜擦肩而过时,在她耳边一句轻语: “顾小侯爷,要多注意身体。” 这熊孩子,居然说她虚?! 他临走时还不忘记威胁自己——堂堂定远侯府小侯爷居然肾虚,这事情要是宣扬出去,侯府的脸面放在哪里? 都不需要证据,就顾澜这张弱鸡小白脸,一旦有了那个风向,绝对会成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是想让自己,为他会医术一事保密。 顾澜摸出绣帕,将手腕处的鲜血细细擦净,又搓了两遍才松展了眉心,重新回想刚刚看见的药渣和药包。 她本来也不会透露啊,珩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她从不出卖兄弟。 顾澜的手往下摸了摸,再次觉得,自己女扮男装需要更真实一些——少了个什么,总归是不够完美。 第二十六章 我疼你~ 待快要回到潇湘宫,小酒才把怀里的小猫放到一处隐蔽巢穴,又对大白叮嘱道:“以后啊,你可不能让二花再被人看见了,这宫里,没有主儿的猫是不能活的。” 容珩冷着脸道:“你对只猫讲话,无不无聊。” 小酒跑回到容珩身旁:“无聊呀,可是这猫,不是殿下您救的?” 容珩:“聒噪。” 小酒笑嘻嘻的问:“对了殿下,那顾小侯爷真的肾虚吗?” “你觉得——” 这时,一抹黑光闪过。 容珩双眸一缩,身形迅速后退,躲开之后,才发现是一枚圆滚滚的玉弹珠,正在地上滴溜溜的转着。 他脸上淡然的神情一瞬间凝固,然后覆上了一层冷酷的冰霜。 远处,被一众宫人簇拥在中心的二皇子容祁俊放下弹弓,恼怒的喊道:“容五,你现在竟然还敢躲了?” “容珩,见到二殿下还不跪下!” “容五皇子这是从掖庭搬到潇湘殿,觉得自己是个角儿了。” “一个反贼的外孙,还不跪下向二殿下行礼!” 容祁俊被吹捧的越发狂妄,他重新取来一枚弹珠放到弹弓上,再次对准了那个单薄的身影,满眼的厌恶。 这个容珩,真是长了一张不咸不淡的死人脸,尤其是这几日还入了宗学,坐在最后一排半死不活的样子,让他看了就生气! “元朗,你将本殿下的玉珠捡回来。”容祁俊趾高气昂的吩咐。 “是。” 元朗小心翼翼的应了一声,从一众人中跑出来,低垂着眉眼,捡回了刚刚的弹珠,双手捧过头顶,将弹珠呈给二皇子。 “赏你了。”容祁俊笑着说道。 让一国太子做自己的随从,容祁俊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多谢二殿下!多谢二殿下!” 元朗立即俯拜在地,毫无尊严可言,低着头,掩下了眼底蔓延的恨意。 容祁俊瞄准弹弓,大声道:“容五,你再敢躲一个试试!” 小酒连忙跑到二皇子面前,跪到地上,将头磕的砰砰响:“二皇子,二皇子使不得啊,您武艺高强,我家殿下身子单薄,经受不住您——” 小酒的话没说完,二皇子便抬腿将他踹翻在地,一只脚死死地按在小酒手背上,冲着容珩扬起眉毛。 “你这小太监,真是一条打不死的好狗。” 小酒挣扎了一下,握成拳的手默默地松开。 这时,容祁俊释放了手中的弹弓。 容珩看着趴在地上的小酒,立在了原地。 一枚弹珠卷着疾风,狠狠地打到了容珩脸上,他的头一歪,有鼻血缓缓流出。 这次,他没有躲。 容祁俊抚掌大笑:“这些弹弓赏给你们,让本皇子看看你们武艺如何。” “是!” 小酒想要跑回去护住容珩,无奈,自己的手被碾压在二皇子脚下,他动弹不得,只能沙哑着嗓子求饶。 容珩一动不动的站在潇湘宫门口,任由无数坚硬的弹珠打在他的身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一枚弹珠正中容珩的膝盖,他身体一晃,单膝跪到地上。 那张清绝俊美的脸上,始终无波无澜,似乎再深刻的疼痛,也击不起他眼底一片涟漪。 喉咙里蔓延起血腥味,似乎是旧伤复发。 容珩低头,目光望着小酒被踩着的手。 他清楚,小酒明明是这世间一等的暗卫,武功高强,却因为自己,只能一辈子做皇宫中最低微的奴才。 那么多条人命,都背负在他的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二皇子一声“无趣”,小酒才终于被放开,一点点爬回来。 “对不起,殿下,对不起,都怪我——” 小酒娃娃脸上一直洋溢的笑容早已消失,只剩下低哑哽咽的声音。 容珩摇了摇头,半跪在地上:“我没事,回去吧。” 这时,一双黑色绣着暗金云纹的靴子,停留在两人面前。 “二皇子说了,那些珠子,都赏你了。”元朗淡淡地说。 容珩踉跄的站起来,擦了擦唇角溢出的血迹,没有说话,也没有捡地上的弹珠,已经迈进了潇湘宫。 小酒行礼,声音嘶哑:“魏国太子,这些,还是您自个收着吧。” 元朗愣住,柔和秀丽的面庞短暂的僵硬了一下。 “为什么?”元朗低声呢喃,他已经弯腰开始捡起地上的弹珠。 这些弹珠,都是贵重的玉石所做,他能借此卖个好价钱,让自己在燕国过得稍好一些,等他卧薪尝胆,终有一日能够回到故土,他还是魏国太子...... 容珩没有回头,只有清冷而低沉的声音响起: “有人喜欢跪着,有人喜欢站着,仅此而已。” 只是,跪久了的人,还能站起来吗? 等潇湘宫的大门关闭,容珩才支撑不住倚着大门坐下,咳出一口鲜血。 “咳,咳咳咳。” “殿,殿下,您没事吧!前段时间昭狱那群老东西就下了死手,您旧疾未愈,如今——”小酒连忙想要扶起容珩,面色焦急。 容珩摆了摆手,用衣袖擦掉脸上的血,垂着眸子,声音平静无波:“无碍。” “刚刚的人里面,有使了内力的高手。” “容祁俊是想置我们于死地,小小年纪,怎么如此狠毒,”小酒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属下要去联系人,为您治伤。” “你想联系谁?” 容珩蓦的抬起头,一双眸子幽暗深邃,仿佛看出了小酒的内心。 小酒的牙齿几乎要咬碎了,把心中的不甘统统咽下。 现在,还不到时候...... 容珩见他那张娃娃脸都委屈的皱巴到一起了,轻轻地摇头,少见的安慰了一句:“是他又在试探而已,死不了,但我们手底下的人,经不起折腾。” “喵~” 一声熟悉的猫叫,从墙头响起。 白猫灵巧的跳进院内,尾巴一卷一卷的,踱着高傲的步伐走到了容珩身边,然后安静的趴下,吐出舌头舔了舔他染血的手指。 小酒忽然悲凉的开口:“殿下,这猫,不就和我们一样吗,没人疼,在皇宫里做野猫,要么被捉住淹死,要么被赶出去......” 容珩眼神一黯,指尖轻轻地掠过白猫的脖颈,不知想起了什么。 那只狸花猫,的确被人抓住快要打死了; 但这只白猫,却活了许多年头,乖觉的很,从来没有吃过亏,还特别会对着人撒娇...... 指腹是白猫温热而柔软的绒毛,他稍用力挠了挠,白猫舒适的眯起眼睛喵喵叫。 “猫,聪明些还是有人疼的。”蓦的,他的眼前浮现出顾澜的脸。 怎会在此刻想到他?容珩晃了晃头,眼前一阵发黑,可是那身影丝毫没有消失。 “珩兄,你也有人疼呀!” “——我呀!” 第二十七章 你很闲? 那清清透透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萦绕在耳边,像是一只叽叽喳喳的鸟儿。 小酒的声音也变得含糊不清,好像十分惊讶:“顾,顾小侯爷,您怎么来了......” 容珩瞳仁一凝,周围虚幻的景物顿时凝实了几分。 原来,不是他出现了幻觉, 而是顾澜, 真的又来了。 容珩想翻个白眼,没翻成功,但成功晕了过去。 顾澜见人晕了,连忙把手中的药箱一扔,震惊的看向小酒: “没想到珩兄伤势如此严重还救治小猫,真乃人间华佗,再世扁鹊,菩萨心肠。” 对于这个最近两天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顾澜,小酒已经有些麻木了。 也可能是他刚刚被揍得身子木了。 “小侯爷,殿下昏倒了,现在听不见您说话。” 小酒无奈的说,弯腰想把容珩扛回去。 他已经不着急了,一是因为殿下刚刚说自己死不了就意味着没事,二是因为看见顾澜,他不知为何就松了口气。 顾澜没有闭嘴,继续道:“他听不见没关系,你听见就行,等他醒了你转告他。” 小酒:...... 潇湘宫虽然荒凉,但占地面积很大,从大门到内院就有一段距离,而小酒又受了伤。 顾澜直接走过去,挥了挥手,让小酒一个人走。 纤瘦单薄的顾小侯爷轻松接过容珩,把他背到院中的石凳上。 如今容珩身上的血腥味压过了药香,她皱了皱眉,不太高兴。 不好闻了,还脏兮兮的。 小酒愣愣的看着顾澜扛起人就走,有些不敢相信。 殿下虽然消瘦,但还是有些重量的,没想到这瘦弱的像小鸡崽一样的顾小侯爷,背起他来居然这么轻松。 顾澜放下容珩,捡起刚刚扔到地上的药箱,面对小酒怀疑的眼神,说道: “是这样的,我怕二花......是叫二花吧?我怕它的药不够,又回去拿了一些,没想到,你们俩怎么一会不见,就被揍成这样?” 顾澜的话真假各半,她的确为了二花,回撷芳殿一趟拿了些药,却不全为了那只猫。 她心里一直记得周夫人那句话: “容珩如今被关进昭狱,怕是也不能好好的出来.....” 不能好好出来,那必然是坏着出来的,自己刚好缺个理由给他送药,那只猫,就是理由。 结合到自己刚刚看到的—— 她才离开他半个时辰,这人就半死不活躺地上了。 顾澜刚刚看见了在门口捡弹珠的元朗,大概猜到一些原因,心想容珩回院里才吐血,还挺抗揍。 小酒没有向顾澜解释自己和容珩被二皇子欺辱的事,只是深深的望了她一眼。 这一眼锐利深沉,让顾澜眉心一跳,仿佛嗅到了同类的味道。 自己是从小训练有素的杀手......那小酒呢? 原书中,小酒可是男主手下的左膀右臂,亲信暗卫,何尝不是一个隐藏的杀手刺客! 只是现在,不管是小酒还是容珩,都只是个狼狈不堪的少年,有武功,也不能展露出来。 顾澜任由他打量,心里猜测这两人隐藏实力的原因。 她知道,容珩若是不愿意,没人能伤到他昏迷。 小酒看了顾澜一会,最终,瞥了一眼药箱里的东西。 他跟着容珩多年,也是认识一些药材种类的,见到药箱内的一些珍贵药物,他的娃娃脸恢复了腼腆和羞涩。 这小侯爷,人倒是大方。 “我替二花多谢小侯爷美意,只是—— 金疮药?跌打损伤药?治外伤的,治擦伤的......小侯爷,您是给猫拿的药,还是给我家殿下拿的?” 顾澜笑的纯良无害:“差不多啦,珩兄不是很羡慕小猫有人疼吗。” 她认真的看着昏迷不醒的少年,那人脸色苍白,阖着眸,微皱着眉,眉宇之间却没有了之前的冷意。 顾澜脑海里还回响着自己来时听见的那句话: “有人喜欢跪着,有人喜欢站着,仅此而已。” 容珩不愿意跪着,才会被二皇子污蔑推自己下水; 不愿意跪着,今天才被打成这样。 他没有求饶过。 顾澜恍然间想起了从前的事。 在组织里,作为年纪最小的存在,她不仅要没日没夜的训练,还要被其他人谩骂欺辱,拳脚相加。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要么,你给爷跪下来嗑三个响头,把爷的鞋舔干净,要么,你今日开始,便没有饭了!” “我——不——跪——!” 漆黑的夜里,有一个小小的孩子拼尽全力嘶喊,哪怕被打的奄奄一息,也没说一句求饶的话。 顾澜的眼神绵长而清冷,容珩,就像自己当初一样。 “——顾澜,你真闲。” 容珩缓缓地睁开眼睛,入眼,便是顾澜那张清妩的面容。 他以为自己的话会让这人眼中浮现出熟悉的顽劣笑意,没想到,顾澜笑还是笑着的,他却觉得那眼神透出一抹深入骨髓的漠然。 容珩皱起眉,想了想,自己没在做梦,刚刚晕倒前看见的,真的是顾澜。 自己本来不会晕过去,可是看到顾澜出现后,居然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他正想仔细看顾澜眼底细碎的情绪,后者已经恢复了淡淡笑颜。 “是呀,珩兄怎么知道我很闲。” 容珩一只胳膊支撑着身子,斜倚在石凳上,眉宇间覆着一层深秋的薄霜。 “闲?”他的目光落到那散开的药包和几个白瓷药瓶上,面无表情的反问,“顾小侯爷闲到要拿我做消遣?” 顾澜从不在意他的冷漠,拿起白瓷药瓶,强行塞到容珩手里。 指尖相触,容珩的手指几乎没有温度,仿佛一截冰冷的玉器,她再次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凉意。 她被那手指冰的打了个寒战,道: “怎会是消遣,我与珩兄......和那只猫一见如故,这是我娘带给我的药,我从小就皮,经常浑身是伤,所以这些药都是治外伤的,我觉得珩兄需要,既然需要,你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收下吧!” 谁和他是一家人? 容珩心中暗想,容家出不来这么蠢的小孩。 他睨着眸,声音轻而缓:“顾小侯爷怎么认为,我需要这些?” 顾澜弯了弯眼睛,轻飘飘的说:“不需要,那你之前为何让小酒去太医院偷药渣?珩兄,偷东西是不道德的!” 不需要,又为何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药味?这话,她没说。 容珩一愣,眼底泄露出一抹粲然的光华。 第二十八章 祸害遗千年 连他让小酒去太医院“顺”药渣都被看见了。 容珩道:“顾小侯爷,似乎也偷了御膳房的翡翠雪淘。” 顾澜一字一句的说:“可是那面,你也吃了呀,珩兄,你是从犯。” 容珩无言。 “——这是金疮药,跌打散,保心丹,玉肌止痛膏,当归、草乌、枸杞、半夏......”顾澜开始报药名。 这些,都是治疗外伤,活血化瘀的良药,甚至有几瓶是价值千金的丹药。 顾澜入宫前,特意请周夫人为自己准备了许多药物,美其名曰她一个人在外求学,免不了磕磕绊绊,宫里的药再好,也没自家细致。 周夫人一听,让周家送来了无数名贵药材,还有各种高级药膏丹丸,顾澜挨个看了,把怪力乱神掺了水银的扔掉,留下的都是好药。 容珩听到她嘴里说出的药名,双眸更是深沉如墨。 他会医术,怎会不知道这些药的作用。 “我让小酒去拿药渣,是为晏清配药,药不对症,顾小侯爷还是将这些拿回去吧。”他淡淡的拒绝。 “那你自己呢?”顾澜不再解释这药究竟是给二花还是给他,凝着眸子,灼灼的盯着他看,仿佛要将眼前苍白冷酷的少年盯出一个洞来。 “并无大碍。” 她看着眼前苍白而俊美的少年,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在逞强。 顾澜忍不住说:“珩兄,你时而拒人于千里之外,冷酷无情,时而彬彬有礼,喜怒不定,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容珩将喉中哽咽的血生生咽下,面容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反问道:“顾小侯爷时而嬉皮笑脸,时而没皮没脸,深藏不露,又哪里是浪荡纨绔?” “珩兄,这么看来我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顾澜看着容珩黑沉的脸,改口道,“好兄弟啊!” 她两只修长白皙的爪子,正放在石桌边缘,扣着石缝,跃跃欲试想往他衣服上抓。 容珩不说话了。 ——再次哑口无言。 他十六年的人生里,还没遇见过这么胡搅蛮缠的一个人。 简直是莫名其妙出现,莫名其妙缠上他。 可是,他有什么值得被顾澜纠缠的? 顾澜叹了口气,心道:哄小孩,真难。 容珩愣够了,一口血闷声咽下去,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好了许多,才又一次缓缓开口:“顾小侯爷屡次光顾我这潇湘宫,究竟,有何居心?” 他的眸子落到顾澜的手上,冷飕飕的,这次,顾澜没办法糊弄。 顾澜在他的眼神中,默默的将手缩回到袖中,仰起头,双眸澄澈一片: “珩兄,其实我是看你抗揍,想学几招,然后和你交个朋友。” 容珩双眸一眯:“有人揍你?” “当然没有!” 顾澜立即否认,但一张小脸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你不是也知道嘛,我自幼身虚体弱,大夫断言我活不过二十岁,我这前段时间还落水了,可是你不一样啊,你好像是天天被容祁俊揍,咳咳咳,还能悄无声息的跟踪我呢——” 她一边说一边咳,当场表演肺痨。 容珩:...... 他怎么觉得,顾澜对自己天天被揍这件事还挺崇拜的。 “顾小侯爷多虑了,你身体强壮得很,飞檐走壁都不在话下。” 容珩按下跳动的额角,告诉自己不生气,他眯着眼睛,想起顾澜在墙头上蹿下跳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爹说我是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虽然体质不行,但我学啥会啥天赋异禀!”顾澜毫不犹豫拉来顾侯爷背锅。 容珩拧着眉,一字一顿:“顾小侯爷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哪句?还请珩兄不吝赐教。” “好人,不长命。”容珩一字一顿的说。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顾澜脸色一变,挤出几分委屈:“珩兄,那我岂不是必死无疑了。” 容珩:......他好像没说顾澜是好人。 “还有,珩兄你略通医术,刚好治我的肾虚啊!” 顾澜终于抓住了容珩的胳膊,死也不撒手,黑白分明的眼睛眨着,中气十足的说。 容珩喉头滚动,又想吐血,峻冷的面容黑沉无比。 他想反驳顾澜的话,但偏偏,自己之前无意间把过这少年的脉,脉息细弱虚浮,纤软无力,以寻常半大少年来说,这脉象的确很虚弱。 看着眼前这个揪着自己胳膊吱哇肾虚的少年,若不是他生的格外无害,若不是他拿的药丸都是珍品,若不是可怜他小小年纪就肾虚了...... 容珩绝对把人丢出潇湘宫喂狗! 他紧拧着眉头,深吸一口气,冷冷的说:“我不需要朋友。” “没关系,我们可以当兄弟,这样一来我直接比容祁俊大一个辈分。” 容珩的气息陡然一变,薄唇微抿着,眼底忽然重新冷了下去。 “顾小侯爷,请回。” 顾澜:她又哪里说错了? 容珩是先帝的皇子,自己如果和容珩成了兄弟,那不就是比二皇子什么的大一个辈分了吗。 但她也不急,凭借自己经验来看,此刻的容珩,只不过是在苦苦支撑着身体。 都这样了,也不愿在她面前露出一丝异样。 珩兄还不是,拿她当外人。 这次,顾澜麻利的起身,转头就要走。 容珩抬起手:“药,拿走。” “珩兄别客气,我还想你赶紧养好身体,明天见呢。” 顾澜麻利且熟练的攀上墙头,然后回眸一笑,招了招手就跳了下去。 潇湘宫年久失修,墙壁上布满爬山虎,紫藤萝,青苔,旁边还有一棵老槐树,倒是方便她攀登了。 那矫健身影在一片绿色树影中穿梭消失,的确,像只很皮很灵活的猫。 等一切回归寂静,小酒从殿内某处取出药瓶,小心翼翼的倒出一枚小小的药丸。 “殿下,你说这个小侯爷,到底是何居心......” 容珩接过药丸,指尖轻捻了一圈,蓦的,单手一扬,将药丸径直又投回瓶中。 在小酒惊讶的目光中,他垂下眼眸,从顾澜送来的那堆药里,找出一个描着金边的青瓷瓶,从中倒出一枚类似的药丸。 仰头, 吞下。 “殿,殿下不可!”殿下怎么能把自己常吃的药扔回瓶里,也不检查,就吃顾澜带来的药呢! 容珩嗅过了,这药闻起来和医书上一种滋补内伤的丹药一样,他也看了瓶底的药名,一切吻合。 但毒药,总不会告诉他,自己是毒药,更不会让他嗅出来。 小酒大惊失色,紧张的看着容珩,手里已经开始准备解毒丸了。 谁知道顾小侯爷安的什么心,上次那份面没毒,不代表这次送的药没毒。 “咳——” 容珩压抑的低咳了一声,一只手抵在唇边,感受着体内忽如其来翻涌的气血,他攥紧了拳头。 他的双眸冷寂而辽远,仿佛藏着浩渺苍穹,又似乎,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悲哀。 果然,这世上,并不会凭空多一个让自己信任之人。 ------题外话------ 【一个小彩蛋】 小侯爷:珩兄为什么让小酒偷药渣? 容珩:我是为晏清配药...... 小侯爷:哦,晏清只配用药渣熬的药。 容珩:宗正没给钱,我白治? 小侯爷:不愧是珩兄,贤惠居家好男人,爱啦爱啦~ 第二十九章 开学第一课 就在容珩要将手中的瓷瓶碾碎时,短暂的气血翻腾之后,他今日受的内伤,竟然奇异的转好了。 良久,气息平复,容珩眼底掠过一抹诧异的光亮。 顾澜送来的药,居然真的有益。 这药如果他没记错,应该是个古方,用料极其珍贵,他即使清楚方子,也是没钱买那些药材的。 没有人知道,这江湖上百年来受尽追捧,赫赫有名的鬼医,其本人,却是个连自己吃的药都用不起的卑微弃子。 小酒见容珩气色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声嘀咕:“没想到药是真的,吓死我了......” 他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又问: “殿下,顾小侯爷,真肾虚呀?” 容珩黑沉沉的眸子如同积雨的云层,凝视着小酒,想到某个“肾虚”的小侯爷,随即,云消雾散,他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刹那间,云销雨霁,仿佛暖阳融入春风万里。 “和你差不多吧,”他目光落到小酒胯下,指尖微不可察的颤了一下,想起了之前触摸到顾澜手腕脉象时的触感,“说不定,的确是为了治肾虚呢。” 小酒:他娘的,他好像是个太监吧,顾小侯爷和自己......差不多?! 顿时,小酒看向桌上摆放的那些瓶瓶罐罐药材,也连带多了几分同情。 可怜那定远侯府唯一的嫡子,年纪轻轻,竟然肾虚了。 小酒毫不怀疑自家殿下的诊脉会出错。 容珩收好瓷瓶,再嗅了嗅其他的,仔细分辨之后,基本确定了这些究竟是什么药。 价值万金。 都是他买不起的。 周家人舍得, 而那小子, 恐怕根本不知道这药有多珍贵吧? * 卯时,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宗学懋勤殿内,已经来了三三两两的宗室学子。 这是顾澜入宗学第一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只是闷热得厉害。 顾澜和容允浩,分别被各自带进宫的贴身丫鬟侍女,依依不舍的送进了懋勤殿。 几人在门口踌躇的时候,殿内的学子也在朝外张望,就像后世围观新生入学似的。 坐在殿内的容宝怡第一时间抬起眸子,关注着弟弟容允浩的表现。 神情如常,脸色如常,不错。 容宝怡原本比较满意,看见那顾小侯爷的美貌侍女对其恋恋不舍的样子,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容宝怡想起顾澜将弟弟安稳送回王府的时候,看起来翩翩有礼,并不像传闻中那般风流又跋扈。 可是,他的丫鬟着实漂亮,两人你侬我侬的模样,的确符合顾小侯爷在京城里狎养美婢的流言蜚语。 “顾澜......生的真好看啊!” 殿内,一名华服少女感叹似的轻声开口,她凝眸望着顾澜,眼角下的泪痣轻颤动人。 “公主说的极是,顾小侯爷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听到少女的话,旁边另一名姑娘立即附和。 “嗐,妙嫣,明明本皇子更俊美嘛,顾澜就是个小白脸。”容祁俊皱着眉说。 旁边的姑娘谁也不得罪:“二殿下也是器宇不凡,才貌双绝呢!” “本公主不瞎。” 说话的,是宁安公主容妙嫣,她泪痣上的明眸翻了翻,对二皇子很是不屑。 也是她,之前看出了顾澜对元朗四两拨千斤的打压。 “容妙嫣,你!”容祁俊气极,却又对容妙嫣无可奈何。 这时,宗学的路司业亲自领着顾澜和容允浩这两个小祖宗,走上前面的矮台。 顾澜背着周夫人亲手缝制的古代版帆布书包,一只手随意放在腿侧,指尖轻轻地蜷着。 想插兜。 晨日的阳光轻柔,映照在穿着一身洁白士子长衫的顾澜身上,显得她纤长而俊秀。 她站得笔直,如同一株迎着春风的小白杨,一条朱红的云纹抹额勾勒着格外精致的面容,眉宇清隽秀美,鼻梁高挺,气息恬淡纯良。 一双黑眸如点墨,明亮又水润,仿佛从画卷中走出来的矜贵公子,又蕴藏着几分恣肆锐气。 即使是一直叫嚣不休的容祁俊都不得不承认,顾澜的确生了一张招惹小姑娘喜欢的绝美容貌。 顾澜的视线往下划了一圈,整个宗学里,真正坐在书桌旁的学子不多,三人为一行,一共不过五行座椅桌案。 坐在第一排第一个的,便是二皇子容祁俊,又在朝她挤眉弄眼。 而坐在最末尾的...... 是容珩! 顾澜忍不住多看了他好几眼。 容珩微仰着头,满脸阴沉冷漠,细微的朝阳为他的漆发镀上一层金色的沙,明明身处在光亮里,他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死寂,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顾澜愣了愣,今天的容珩,又是和昨天那个受了伤质询自己的容珩完全不一样。 她甚至觉得,只要自己坐在现在的容珩身边,在古代夏天都能享受空调。 那双幽深莫测的眸子望过来,和顾澜的视线在半空中碰撞。 然后,容珩从这短短的一刹时间,读懂了顾澜明眸中的话: “珩兄,吃了吗?” 他立即垂下眸,怕忍不住翻白眼。 路司业介绍完两人身份,咳了咳,道:“顾澜,容允浩,你们就各自选择,坐在殿内的空位上吧。” “我坐哪儿!”顾澜指的,是容珩正前方的座位。 同桌之间距离太远,前后桌刚好。 容珩的面色冷寂,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顾澜,你坐我旁边吧,我让元朗走开!”容祁俊笑嘻嘻指着自己旁边的元朗,还很高兴的招呼顾澜。 元朗立即站了起来:“顾小侯爷请入座。” 顾澜没看二人,眨了眨眼睛,看见自己选的座位左边,端坐着一位柔美惊艳的华服少女。 “我要挨着美人的。”顾澜毫不犹豫的说。 整个宗学目前就三个女孩,一个,是容允浩的姐姐容宝怡,另外两个前后挨在一起。 很明显,坐在后面的华服少女,是整个懋勤殿最尊贵之人,容祁俊的目光晃过去,都不敢太过放肆。 ——宁安公主容妙嫣,当今皇后唯一的亲生骨肉。 而现在的东宫太子,只是母妃早逝,一直养在皇后身边的嫡皇子。 容祁俊抽了抽嘴角,然后转了转眼珠,大喊:“顾澜,你疯了,你以前说自己最讨厌容妙嫣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何况,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说——你瞎不是我瞎,二皇子倒是说说,宁安公主这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美人,我讨厌她哪里了?” 顾澜快速的眯着眼反问。 原主说没说过,讨不讨厌容妙嫣她不知道,但是她,怎么会讨厌美人呢? 容祁俊瞪大眼睛,没想到顾澜会反驳自己。 宁安公主是苏皇后的心肝女儿,皇帝唯一的公主,太子都得对这个妹妹礼让三分,而容祁俊的母妃是钱贵妃,钱贵妃和苏皇后是死对头,他怎么会去招惹容妙嫣。 他也不敢招惹。 容妙嫣听到顾澜这一串话,弯了弯明媚柔和的眸子,没说什么。 她自然是知道自己二皇兄是个什么德行的,只是没想到,顾小侯爷与传闻中很不一样,尤其是......生的格外好看。 这时,容允浩轻轻地扯了扯顾澜的衣角,声音委委屈屈。 “澜哥哥,我呢,我想和你坐在一块。” 顾澜看了他一眼,这小矮个子怕是不能坐在倒数第二排:“乖,找你阿姐去。” 容允浩看了一眼正虎视眈眈盯着自己的容宝怡,瑟缩了一下脖子:“别了吧,我怕。” 顾澜看向自己选的座位,这一行就三个位置,左边是容妙嫣,中间自己,右边已经坐了一个文质彬彬的高瘦青年。 她摊手对容允浩道:“没位置了。” 第三十章 糖 小世子是整个宗学年纪最小,个子最矮的孩子,跟她坐到倒数第二排,的确不合适。 一旁,容祁俊没有被顾澜的嘲讽劝退,见容允浩想和顾澜挨着坐,又张扬的说:“顾澜,我卖你个面子,秦正笏,你去后排跟容珩坐,允浩弟弟坐过去呗。” 容祁俊身为二皇子,和其他人配置不同,身边除了元朗,还有一个伴读,就是他口中的秦正笏。 顾澜初时只是觉得坐在旁边青年看着沉稳,估摸是众人中年长些的,而且,他就是前几日想阻止容祁俊对小世子动怒——但没成功的人。 听到秦正笏这个名字,她一下子想了起来。 秦正笏,是书中出现过的燕国工部尚书。 书里说,秦尚书年轻时遭遇过一次水灾,幸得容珩所救,此后便一直为容珩鞍前马后,后来还成了燕国的治水重臣,一生为国为民,治水无数。 没想到小小的宗学,居然汇集着这么些人。 偏偏,只有一个容祁俊啥也不是,还最嚣张。 真是不知者无畏。 秦正笏是寒门出身,前年考中进士,运气好才成了二皇子的伴读,如今听到二皇子的话,他颤巍巍地回头看了一眼满脸阴鸷,眸光幽幽的容珩,瑟缩了一下,实在不想与这个人坐在一起。 容珩来宗学好几天了,没和任何人说过半句话,每天阴沉沉的,看着就让他害怕。 二皇子敢欺辱容珩,不代表他一个文弱书生敢,容珩,毕竟是皇室血脉。 “不必!” 容允浩忽然上前一步,抱着自己的书本,迈着小短腿跑到容宝怡身边坐下:“姐,我跟你坐。” 容宝怡挑眉:“你不乐意?” “乐,意。” 容允浩的表情,像后世得知班主任就住在自己家隔壁的悲催小学生。 小世子苦大仇深的坐下,对顾澜哭丧着一张胖嘟嘟软绵绵的小脸。 唉,谁让他聪慧过人,看出这个秦正笏不想换座位呢。 他要做爹娘的骄傲,不想强人所难,被人说和容祁俊一样仗势欺人,更不需要容祁俊帮忙! 容允浩给自己打气要好好学习,然后从兜里摸出了两块杏仁酥,有滋有味的放到嘴里。 澜哥哥每天只给自己一块杏仁酥,今日开学,大发善心给了他两块。 选座位结束,顾澜满意的坐到自己选的座位上,不管容祁俊暴躁的目光。 她放好书包,又把书卷摆放好装样子,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转身看向坐在自己身后的少年。 “从今天起,咱们就是前后桌啦,珩兄,你高兴不?” 满身阴沉煞气的容珩对上那双澄澈的水眸,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眸子,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声音冷而邪: “我说不高兴,你能滚吗。” 周围瞬间陷入一片寂静。 顾澜扒拉着容珩的书案边缘,笑嘻嘻的说:“不能。” 他的眼中堆砌起浓浓厌恶,拒人于千里之外。 顾澜感觉自己身边的温度都降了下去,仿佛一片死地,可是她适应的很好,因为容珩也就是在众人面前嘴硬,还不是背地里偷偷救治受伤的小猫。 容珩的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那眉眼弯弯的人没有惊恐,亦没有不解,仍旧对自己傻笑。 到底是太蠢了, 还是脸皮太厚了? 这时,辰时已到,宗学授课开始,顾澜转回了身。 所有人都当是顾澜吃了瘪,容祁俊还冷哼了一声,声音不高不低:“顾澜,你还是离容珩远点为好。” 容珩那种怪物,就该一辈子在阴沟里当烂泥,顾澜居然上赶着贴他,真是落源清池后脑子进水了。 收敛了心中异动的容珩,听到这话,自嘲的冷笑。 他独自一人坐在最后一排,眼底晦暗深沉。 下一刻,容珩低垂的眼瞳狠狠震动。 浅色的书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粒圆圆的糖豆。 一粒,两粒,三粒,四粒,五粒—— 容珩仔细的数了,顾小侯爷给了他五粒糖,就是上次吃完面后,小侯爷扔到嘴里的那种。 细细的甜酸钻进鼻子,容珩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却无声无息的将书页翻了一页,把糖豆盖住了。 淡淡的薄唇,忍不住微勾起一抹弧度。 上午的课程结束,待夫子一走出宗学,殿内便瞬间热闹起来。 顾澜揉着眼睛站起来,今天夫子念的是最基础的四书五经人伦纲常,还都是文言文,简直是天底下最动听的催眠曲,还不如她前些日子自己在侯府读书有趣。 是不是老天爷看她上辈子没经历过应试教育,这次让她感受一下? 她回头看了容珩一眼,发现他仍旧保持一个姿势坐在自己座位上,半阖着眸,望着面前的书卷。 殿内声音嘈杂,可容珩好像能隔绝周围的一切,正午的日光映在他硬朗的眉骨上,投下漆黑的影,将眼窝加的深邃分明。 明明沐浴在光里,仍显得冷如深秋寒露。 她怔怔的看了两秒,内心微动,然后飞快的跑了出去。 “澜哥,等等我!”身后,小世子炮仗一般跟到她后面一起窜,容宝怡也连忙跟了上去。 宗学中午是不能离开的,所以各宫伺候这些小主子们的宫人,早早的就得拿着食盒候在殿外,这饭不能热了,也不能凉了,要保证送给主子吃的时候刚刚好。 顾澜特意让子衿备了双份。 ——卤肉面搭配精致小点心,超级香,她想和容珩一起吃。 面前的虚影消失,容珩才缓缓的抬起头,望着前方出神。 懋勤殿内很快就弥漫起各种膳食的香气,即使是魏国太子元朗,也有魏国跟着伺候的宫人送了饭来。 容珩的案上,什么也没有。 但是他不在乎,他有糖就够了。 他从书页上轻轻地摸起一粒糖豆,指腹传来微硬的触感,就像昨天顾澜拿来的那一堆瓶瓶罐罐。 容珩幼时很喜欢吃糖,甜甜的味道似乎能舒缓万千思绪,可是,箫凝总是说糖吃多会生成龋齿,每天,只给自己和阿姊一人一两颗小小的糖豆。 阿姊听说长龋齿会变丑,便把自己的糖都分给了他。 还没等自己生出龋齿,箫凝就死了。 后来,他再也没吃过糖。 容珩缓缓地将糖豆放置唇边——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书案颤动。 书页上剩余的糖豆伴随着震动,滴溜溜地滚落到地上。 容祁俊没看见,一脚将那些糖豆踩成碎渣,他还保持着拍容珩书案的动作,声音刺耳: “容五!你给本皇子当马骑,本皇子就把这盘肉,分给你。” 容珩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一动未动。 良久,他将仅剩的一粒糖攥到掌心,缓缓抬起头。 容祁俊吓了一跳,他欺辱容珩这么久,还从没见过眼前的人露出这样的神情。 漆色的眸子猩红得可怕,染红了一圈眼眶。 从前容珩孤僻冷漠到极点,不论容祁俊如何折辱,容珩都一副从容模样,仿佛在他眼里,他这个大燕二皇子,只是一个跳梁小丑。 这是容祁俊最厌恶容珩的地方,明明是罪孽之人,却好像比谁都孤傲,那一身骨头让他想拆了打碎,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硬。 而现在,这双漆黑眼睛深邃如渊,他只能看见一片血色,仿佛凶戾的野兽。 容祁俊忽然有些害怕,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 他立即反应过来:“正笏,元朗,给我按住容五!” 第三十一章 值不值得 元朗放下筷子,默默的站起身,走到容祁俊身后。 今天的午饭,又吃不好了。 他对着容珩淡然一笑,抱歉的说:“容五公子,得罪。” 说是得罪,但他的眼中并没有什么抱歉的情绪。 秦正笏则没有动弹,低着头,尴尬的劝道:“二殿下,咱们毕竟还在懋勤殿里,这样不太好吧。” 容祁俊怒道:“那又如何,我偏要在这里把他当马骑!” 他见身后没有动静,便转头死死的盯着秦正笏:“秦正笏,你也敢不听本皇子的话?” 秦正笏的脸霎时间就白了,他站起身,高大的身躯在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容祁俊面前,却显得格外单薄。 他咬了咬牙,双臂作揖举过头顶,头已经埋进了胸口,声音却清晰而坚定: “正笏虽身份低微,但并不是殿下的奴才,懋勤殿乃圣贤之地,圣人面前欺压弱小,不是君子所为,恕正笏......难以从命!” 容祁俊惊讶的睁大眼睛,不敢置信:“你竟敢对本皇子这么说话!” 秦正笏吓得浑身一颤,咬紧牙关,死死地低着头,却仍旧没有任何其他动作。 “够了。“ 容妙嫣的声音清幽动听,让殿内为之一静。 少女斜倚在座椅上,白皙的柔荑轻轻地抚摸着乌发上的蝴蝶玉簪,弱柳扶风般恬静,眼角下的泪痣轻颤,又为她平添几分妩媚。 假以时日,眼前的少女必然有着艳绝京城之姿。 “容祁俊,你别在这儿倒本公主的胃口了,要打,你们就出去打,我还要用膳呢。” 她说着,看向秦正笏,“秦探花也算让本公主高看了一回,下旬的三元诗会,本公主有几首诗要向秦探花请教。” 秦正笏是两年前考中的进士及第,还是那年殿试的探花郎,只是,容妙嫣素来不喜欢他软弱的性格。 今天他敢当众反抗容祁俊,还算有些骨气,倒让妙嫣刮目相看,这句话说出口,便是保下了他。 “妙嫣,你以前从不管这些的——” “所以让你出去啊,别在我面前,碍眼。”容妙嫣轻轻地翻了个白眼,她对这个二皇兄毫无感情。 但要说帮容珩,容妙嫣自然也不会管。 容珩从未和她说过一句话,看着就吓人,而且,只比她大那么一两岁而已,辈分上居然是她的五叔,她可不想承认。 容祁俊不甘心的看向容妙嫣,最终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狠狠的掰断了一双象牙筷子。 他这个妹妹一直被皇后娇宠,又是宫里唯一的公主,他是不敢得罪的。 “容五,有本事,你今晚就住在懋勤殿别出去!”容祁俊放狠话道,他只能等到宗学结束,在路上给容珩一个教训。 元朗垂下眸子坐了回去。 秦正笏见此事罢休,也缓缓地松了一口气,想感激容妙嫣,最终磕磕巴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又对妙嫣深深鞠了一躬。 原本安静的大殿,重新恢复喧嚣。 “咔嚓——” 这时,桌椅摩擦着青玉地面,发出尖锐声响,让懋勤殿再次陷入死寂。 容珩, 自己挪开长椅,走了出来。 他走到懋勤殿门口,处在外面游廊的月季花影里,然后回过头,对着容祁俊笑了笑: “出来啊,废物。” 平淡清越的声线里,辨不出喜怒,说出的话却让所有人都愣住。 容妙嫣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睁大眼睛,仿佛第一天认识容珩。 容珩入宗学这段时间以来,每天都像灰败的影子一样坐在角落,完全没有传闻中,那幼年便惊艳天下的先帝五皇子的风采。 这个人在她心里,只是个掖庭长大,阴冷孤僻如行尸走肉一般的五叔—— 她从前觉得,景栖哥哥是这世上最俊逸的男子,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担得上大燕第一公子之名; 今天,又被顾小侯爷惊艳了一把。 现在妙嫣才发现,原来这个小五叔,也不差。 容珩抬着头,光影勾勒出一张锋利绝世的侧脸轮廓。 他的薄唇微抿,漆色的眸含着光华流彩,玉带勒着额角随风翩飞,姿容透着凌然傲骨,龙章凤姿。 正午的光,随着清风细柔拂面,勾起几缕鬓边的发。 容珩不到八岁的时候,先帝驾崩,外戚萧家满门抄斩,母妃箫凝自戕于潇湘宫。 九岁那年,阿姊容珞故去。 有人钳住他的喉,强迫他看着那些残忍不堪的画面,用最温柔的语气告诉他: “容珩,这世上没有坚如磐石的感情,也没有任何人值得你亲近,你,不能在乎任何人。” 鲜血溅在他身上,那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宫女的血——他亲手杀的。 从此以后,容珩再未表现出怒意。 直到,他看见那几粒糖,从案上滚了下去,被容祁俊踩碎了。 ...... “呵,本皇子就喜欢看你这无能为力的样子!既然你今日自寻死路,那便怪不得我了! 吉祥,如意,三宝,都给我上,打断他一条腿,让他三个月都出不去潇湘宫!” 出了懋勤殿,容祁俊便没了忌惮。 他想起前两天被弹弓打的,如死狗一般躺在地上的容珩,心中一阵快意。 看来,是之前给他的教训还不够。 懋勤殿外,早有他手下的太监伺候左右,几人虎视眈眈的将容珩围了起来。 下一刻,容祁俊的狂笑凝固在脸上,容珩的身影化作一道闪电,将他按倒在地。 连跟在他旁边的宦侍都没反应过来,也没人想到,一直从不反抗的容珩,居然主动扑了上去! 一拳, 两拳, 三拳! 容珩不用内力,拳拳到肉,只能听到肉体与拳头相挨的闷响,和容祁俊的凄厉叫声。 他心中痛快的很。 蛰伏什么? 打了再说! “救本皇子,啊啊啊好疼——快救我啊!”容祁俊惨叫着。 很快,容珩就被冲上来的太监拉开。 他不能暴露自己的武功,被几个人合力按倒在地上,反扭双臂,脸颊擦着坚硬地面,冷白的肌肤被地上尖锐的石子划破。 “容......容珩,你居然敢,你竟然敢......”容祁俊颤抖着爬起来,一只眼睛已经肿成了青紫色,满身狼狈,“抓着他,本皇子今日就要把他当马骑,然后,我要把他剁碎了,剁碎了喂狗!” 他在太监三宝的搀扶下挪到容珩面前,歇斯底里的嘶喊,一只脚瞄准容珩的手,就要落下。 容珩眯起眸子,仰头盯着容祁俊的脸,鲜血从他的额角滴落,染红了眼前的视线,黑沉的眸底,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死寂。 他心想,冲动了。 爽完了, 为了那小子的几粒破糖, 落得如此, 好像不太值。 “艹!” 顾澜就偷溜回撷芳殿取了趟饭,一回来,便看到了这一幕。 她整个人裂开,扔掉食盒,想都没想,随便抓着个硬物就扔了过去。 “咔嚓——” 玉佩破裂,容祁俊的膝盖也裂了。 这一下,顾澜没留余力,她才发现自己扯的,是腰间一枚价值连城的玉佩。 “啊——!” 容祁俊感觉自己膝盖钻心的疼,随即延迟爆发出一道杀猪般的嚎叫。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顾澜已经饿虎扑食般冲了上去,直接骑到容祁俊身上,对着他的脸就来了一拳。 她落拳的最后一瞬顿了一下,拳风凛冽,激起容祁俊的头发。 自己还没打,这人咋已经肿成猪头了呢? 容珩艰难的对她招了招手: “别看了,我打的。” 这意思是让她快点解决呗? 顾澜点了点头,下一刻,对着容祁俊另一只眼招呼上去。 “好嘞珩兄!” ------题外话------ 这一章,茶最心疼的是......顾小侯爷价值连城的玉佩! 周夫人:终究是我扛下了所有。 第三十二章 爽了吗 顾澜好久没杀人了。 于是,她感受了一把杀猪的快感。 没有人能上前阻拦她,容祁俊一开始还延迟惨叫着,没过几秒就被砸晕,又被她硬生生揍醒了。 心窝,颌骨,耳根,下肋,顾澜哪疼打哪。 只要人没死,就往死里打。 她还抽空想了一下,决定过两天给自己定制个铆钉拳套,要金的。 ——这样打人更疼,还符合她有钱的身份。 她一边打,还要对容祁俊说话。 轻快明亮的声线,在容祁俊耳边仿佛魔音: “知道容珩是谁吗?他是你五叔!” “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爹。” 少年也不管容祁俊能不能听见,红唇微动,振振有词,卡着点,一个字一拳。 “怎么不说话啊你?” “怎么不叫爹?” “怎么不叫五叔?” “懂不懂尊老爱幼?” 顾澜每一拳下去都又快又狠,却极有章法,仿佛在做一件十分重要的事。 她的眉目清妩而精致,黑曜石似的眸子水洗般明亮认真,朱红的缎带勾勒得越发锐气。 容珩望着她,冷淡如水的眸子微凝,眼底只剩下这一抹明亮的光影。 他一直紧握着的拳终于松开,掌心,是唯一完好无损那粒糖。 糖豆有些化了,渗出丝丝甜甜的味道——桃子味的。 容珩诧异,自己的身体很凉,如今居然出了汗。 周围的太监宫人们想像刚刚拉容珩一样拉开顾澜,顾澜仰头,一个轻柔的眼神扫过来,却让他们吞了吞口水,一动不敢动。 之前的容珩什么也不是,他们敢拉架,现在揍人的,可是顾小侯爷啊! 万一他发狂杀人,他们死了都没人敢收尸。 容祁俊吐着血,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多,他很想求饶,可是根本开不了口! 如果他能开口,他一定喊爹喊五叔喊什么都行。 然而,顾澜直接把他牙打掉了。 直到懋勤殿内的容妙嫣等人走出来,扒开人群,惊骇的看着这一幕,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言语。 容妙嫣还怕容祁俊把容珩打死打残了,于是出来看看,怎么一来,是这样一幅画面? “天啊,二殿下!”妙嫣身旁的一名紫裙少女,发出一声尖叫,想要扑过去,又不敢触顾澜的霉头。 顾澜打得容祁俊彻底昏死过去后,她平静的骑在他身上,抽空抬起了头,扬起白皙的下巴,对着容珩扬起一抹放肆张扬的笑靥。 “珩兄,爽了吗?” 这一瞬间,容珩几乎控制不住面部的表情,唇角要勾了起来。 顾澜小声嘀咕:“当马骑,你也配?” 这时,容祁俊手下宦侍叫来的御医终于赶来,夫子和司业也赶了过来。 白胡子夫子见到瘫在地上昏死过去,生死不明的容祁俊,差点自己也当场晕过去。 “咱家没想到,顾小侯爷......居然武艺高强呀。” 一道平和的声音响起,透着几分深意。 人群彻底分为两拨,之前传旨侯府的太监张奉才,身穿藏青官服,从众人中走了出来。 张奉才是皇帝寝殿乾元殿的首领太监,也是宫内所有太监之首,几乎能够代表着皇帝的旨意,他一出现,周围的骚乱便平复了下来。 张公公的目光落到地上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二皇子身上,然后望向顾澜,一双细长的眼睛仿佛要将人看穿。 他自认自己眼光毒辣,没想到,也有看走眼的一天。 没想到京里头声名狼藉的小侯爷,居然有着深藏不露的武艺......不过,的确和传闻中一样目无王法,肆无忌惮。 他可是知道,二皇子虽张狂草包了些,身体却养的很强壮,出其不意被按倒有可能,被揍成这样,就不太可能了。 这顾小侯爷,还真是士别三日,当令他刮目相待。 顾澜从容祁俊身上跳下去,摸出袖中的手帕,开始一点点擦拭着手上沾染的鲜血。 ——没有一滴是她的。 就是太恶心了,早知道自己不打容祁俊的牙了。 顾澜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沐浴洗澡,她洁癖症实在受不了这些血,脏的她想吐。 张奉才来了之后,容珩刚刚舒展的面容重新冷了下去,黑眸越发深沉。 他余光看见顾澜手里的绣帕,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顾澜不会真让自己丫鬟,给自己绣了一沓吧? 而顾澜根本没给张奉才一个眼神,红唇抿成了一条线,虽然揍人很爽,但是这满手的血让她心情很不好。 “张公公,二皇子暂无性命之忧,只是......断了鼻梁,掉了一颗磨牙,脾脏也受损,伤势极为极重。”御医蹲下身做了一番检查,才颤巍巍的说。 张奉才招呼着御医将二皇子抬走,随即恭敬的转身对容妙嫣等人说:“诸位先散了吧,还请二殿下的宦侍,和容五公子,顾小侯爷稍候片刻。” 容允浩和容宝怡回来的晚,刚看见便已经惊呆了,他们不就是偷溜回去取了个饭吗,怎么二皇子被顾澜快打死了。 “张公公,澜哥不是故意的,你看,这容祁俊不是没死嘛。”容允浩立即冲上去说道。 张奉才:...... “闭嘴吧你!”容宝怡就差捂住弟弟的嘴巴了。 “顾澜就一个人,容祁俊身边好几个小太监呢,一定是他欺负澜哥哥,然后被反杀了!”容允浩深思熟虑之后,认真说道。 “总之,澜哥哥是本世子的伴读,我得护着他的,”容允浩被姐姐拽走前,还很认真的喊道,“张公公,你不许为难他!否则本世子要你好看!” 张奉才感觉自己脑袋大了一圈。 一个是二皇子,一个是定远侯嫡子,还有个拉偏架的睿王世子......他敢为难谁?他能为难谁! 张奉才叹着气,默默矗立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顾澜一点点擦干净手上的血,刚要说话——顾澜又开始擦袖子上的血。 旁边,跟着容祁俊的三个小太监已经要吓吐了,浑身抖成了筛子,对张奉才诉说着事情原委。 过了很久,顾澜停下自己的动作,张奉才又要开口,脸上还溅着血的顾小侯爷转过头,再次问容珩: “珩兄,你咋不回答我的问题呢。” 容珩沉默。 “那你回答我下一个问题也行——珩兄,我帅吗!”顾澜唇角的笑一直未变。 然而,容珩盯着顾澜脸上的血,神情冷酷,眼中倾泻出浓浓的厌恶,一字一句,透着彻骨的寒: “顾小侯爷,真是爱多管闲事。” 说完,他已经转过身,没看任何人,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不用看,他都知道此刻身后的少年,那张清俊的脸上,该是如何惊诧羞怒的表情。 而他,怕自己转身不够快,泄露了眼底的情绪。 他的掌心,死死攥着那粒糖。 张奉才没有阻拦容珩,他盯着容珩的背影深深地看了一会,然后头疼的面向顾澜。 没想到,刚刚被容珩毫不领情说多管闲事的顾小侯爷,不但没生气,反而卷起衣袖,更认真的擦拭着自己手腕上已经凝固的血痂。 容珩厌恶这血? 正巧,她也不喜欢。 在外人面前装酷嘛,她早就看透这熊孩子了。 一想到容珩在潇湘宫里,声音温凉又暗藏威胁提醒自己注意身体,再对比他刚刚冷漠无情的样子,顾澜就觉得刺激。 张奉才抱了抱手,再次行礼:“小侯爷,您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您打的,可是大燕二皇子!” ------题外话------ 顾澜:白天冷酷无情的男主晚上屡次温柔的暗示自己肾虚,什么意思,好刺激呀。 容珩:你好变态,不和你做朋友了。 顾澜:? 第三十三章 卤肉面(七夕快乐) “小侯爷,您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您打的,可是大燕二皇子!” 燕皇容璟皇嗣单薄,登基七年,一共也就两个皇子,一名公主。 顾澜差点把其中一个打死,咋一点也不着急呢? 何况,以前听说顾小侯爷和二皇子不是关系挺好的吗! 顾澜抬起头,不爽的看着张奉才,这眼神,他觉得顾小侯爷大有跃跃欲试,再把自己也揍一顿的想法。 “打就打了,不然呢?” 张公公一瞬间有些精神恍惚,顾小侯爷说“打就打了”的语气,像极了问他:吃了吗您! 他被气得转动起了袖底飞刀。 作为皇帝身边的亲信大太监,张奉才几乎是跟着皇帝一起长大,看似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总管宦官,但实际上,他统领着整个大燕内司监,武功深不可测。 “小侯爷,你既然武功高强,平时却为何装成放荡纨绔的样子......定远侯府要做什么?”要造反吗! 张奉才咬着牙质问,声音逼出几分真正属于太监的尖细,后面四个字,他谨慎的没说。 顾澜费解的看着他,仿佛看傻子: “你也知道我是定远侯府的小侯爷啊,那我说我没有武艺傍身,你信吗?” “再说,我武功高强和我放荡不羁——”顾澜顿了顿,看张奉才仿佛看傻子,“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咋啦,仙女还不放屁啦?她一个杀手还爱看小说呢! 从始至终,顾澜就没想过要隐瞒自己会武功。 前两天在皇宫门口,她把容允浩拎下马车的时候,就感受到了暗处张奉才的存在,他早就在看见了那一幕,此刻却在故意装傻套话。 定远侯府乃百年簪缨世家,如此家族,培养出顾澜这个嫡子,就算真是个弱鸡草包,皇帝和其他人,也会默认他装傻充愣,深藏不露吧? 顾澜说完,没管张奉才被气的一口气就要憋死。 她本来还想再放几句嚣张话,忽然想起了什么,捡起远处自己之前扔的食盒,扬长而去。 都怪自己打人打的太专注,忘记干饭了! 临走前,小侯爷的声音悠悠传来:“张公公还要记住一件事,我不是装得放荡不羁!” 她明明就是风流倜傥,还用得着装? 张奉才听懂了顾小侯爷话语背后的含义,望着她的背影,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拦不住,差点嘴角一抽没控制住袖底飞刀转动的速度,把自己小拇指割下来。 他知道,定远侯如今镇守边境,执掌北境十万大军,顾家是皇帝也不愿意交恶的。 顾澜别说没把二皇子打死打残,就算真的打残一个皇子,皇上也无法说什么——又是这种两个少年打架失手的情况,看起来,还是顾小侯爷单方面碾压,说出去都丢人! 这件事终究是要处理,二皇子的母妃是钱贵妃,以钱贵妃的性格,绝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张公公想着就头疼。 他脸色阴沉的看向那三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声线拉长:“你们三个看护主子不利,去掖庭待一段时间吧。” 三个太监连忙磕头谢恩,连滚带爬的离开了,能活着,三人已经很高兴了。 张公公定了定神,走到二皇子被揍的地方蹲下,伸出一根手指,蹭了一抹地上已经干涸的血,将手指放到嘴里含了含。 “五公子打人时没有用任何内力......他怎么今天就生气了呢。” 容珩已经在这座皇宫深苑,做了好些年藏在角落里的影子,曾经的锐气都被磨得一点不剩了,今天,居然挑衅了二皇子。 他思索了一会儿,想不明白便站起身,声音低下去,不知对着空气中的谁吩咐: “将那三个奴才除了,潇湘宫,也该如之前那般监视着。” ...... 顾澜提着食盒回到懋勤殿时候,司业和夫子都不在殿内,现在还是宗学午休时间。 见她安然无恙,还回来的如此之快,所有人都目露惊异。 想到刚刚少年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拳拳将二皇子揍来揍去,还神情淡然的样子,众人看向顾澜的目光,多了几分之前没有的忌惮。 殿内短暂的寂静的一会儿,容妙嫣率先开口:“萱儿,你刚刚说到哪儿了?那破虏将军怎么打败羌戎的?” 坐在她对面的少女身着紫裙,粉腮杏眼,面容柔美动人,是安柔县主韩萱儿,也是宗学里的三名女孩之一。 韩萱儿的外祖母是皇帝的姑姑,当初下嫁了韩家,已经辞世多年。 而她爹是当今吏部尚书,韩萱儿很小的时候就被册封了安柔县主,如今也能入宗学,和妙嫣一起学习。 这位,是容妙嫣的跟班。 韩萱儿见到顾澜后,浑身一颤,害怕的往后躲了躲,眼底闪过一抹怨恨。 顾澜居然敢把二皇子打成那样,凭什么毫发无损,连张奉才都不敢动他。 妙嫣将她的思绪拽回:“你继续给我讲。” 韩萱儿咽了一下口水,勉强娓娓道来,大殿内也恢复了喧闹。 容允浩连忙拉住顾澜:“澜哥哥,你没事吧!” 顾澜摸了摸小世子的头发,她把实在擦不下去血的外袍脱掉了,里面是洁白的长衫,身形纤长,看起来干净又温润。 “我看起来有事吗?” “本世子就知道,我家伴读最厉害了。”小世子说道,“张奉才那奴才敢动你,得问问本世子答不答应。” “嗯,多谢小世子庇护。” 旁边,容宝怡无语的说:“小侯爷,您脸上都是血,很吓人的。” 顾澜:“谢谢长乐县主关心。” 她对容宝怡展齿一笑,然后坐回了自己座位。 这个人明明很凶,刚刚揍扁二皇子的样子也很可怕,可是容宝怡见到她笑了,心里忽然就稳妥下来。 “谁,谁关心你了,顾小侯爷别乱说话,”容宝怡红着脸,“我是怕你带坏允浩。” 一旁,妙嫣听着韩萱儿的讲述,第一次,对破虏将军的故事失去了兴趣,只是追随着那道身上沾了血的纤长身影。 她看着顾澜对容宝怡笑,蹙了一下眉头,想开口说句话询问刚刚的事,却不知如何开口。 不知为何,明明被揍的是自己二皇兄,她却毫不生气,还觉得顾家这位小侯爷...... 好生厉害! “珩兄啊——!” 顾澜坐回自己座位,扭身面向后桌容珩。 容珩已经恢复了冷寂,从顾澜回殿他便回了神,唯一做的,是将手心已经化掉的糖豆,安稳的包好,藏到衣裳口袋里。 他抬起头,便见顾澜仍旧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然后献宝似的将一个精致雕花的锦纹食盒,放到自己书桌上。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亮晶晶的,澄澈无害,让容珩又想起了大白。 少年似乎觉得这姿势不舒服,索性挪动椅子,整个人转过来,和他面对面分享午膳。 “我今日带了双份的卤肉面,可香了!” 没待容珩说话,顾澜就激动又期待的亲自掀开了紫檀食盒盖子,仿佛展现什么绝世珍藏,甚至想配音“铛铛铛铛”—— 下一刻,那张笑容明媚的脸光速垮掉。 面, 坨了。 卤, 洒了。 “我的卤肉面!” 顾澜杀气腾腾的站起来,她觉得自己刚刚下手轻了,应该直接把容祁俊命根子掰下来。 她心碎了。 揍人累了不说,还不能高兴干饭。 容珩见她痛苦的模样,忍不住勾了一下唇角。 这时,妙嫣莲步轻移,走到顾澜面前,手里是一方绣帕包着的几块点心:“小侯爷若不嫌弃,就吃妙嫣的水晶糕吧,这个真的很好吃。” 顾澜:“不嫌弃。”没有人能阻止她干饭。 ------题外话------ 小伙伴们七夕快乐,谢谢支持,爱你们~ 容妙嫣:七夕,小侯爷,本公主陷进去了。 顾澜:艹,面坨了。 茶:不愧是你直男澜哥。 第三十四章 不后悔 没人嫌弃美女送饭。 她正要接过容妙嫣手里的水晶糕,容珩却在她惊讶的目光中,用筷子挑起了一注卤肉面。 主动的, 吃了! 顾澜顿时抛下了妙嫣,目光灼灼的盯着容珩看: “怎么样,好吃吗。不过这面坨了应该就不好吃了,没关系,下次我给珩兄带别的,你想吃什么?喜欢吃什么?有何忌口吗?” 顾澜一连串的问题。 容珩迎着她的眼神,面容冷淡,却直接给自己盛了一碗已经坨了的面: “尚可。” 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如果他脸颊不吃得鼓鼓的话,还有些说服力。 顾澜嗯嗯点头,自己也夹了一筷子尝了尝,然后赞叹说:“不愧是我家子衿的手艺,凉了都这么好吃。” “啪——!” 容珩猛地放下手中的碗,脸色又难看起来。 那个叫子衿的怎么每天不是在做饭就是在绣花?没有自己的事情吗。 顾澜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这人又怎么了? 她转头看向容妙嫣,宁安公主被两人晾了半天,却还是耐着性子没有走。 “多谢公主。”顾澜接过水晶糕。 容妙嫣恬静一笑,恬静温柔,仙气飘飘:“小侯爷客气啦。” 容珩余光看见顾澜津津有味吃水晶糕,感觉自己胸口说不出为什么,更加憋气。 妙嫣送水晶糕成功,回自己座位路上,伸出一只小拳头比了比,仿佛在给自己鼓气。 迈出和顾小侯爷增进关系第一步,她一定能行! 容宝怡刚好看见了妙嫣的表情,惊讶的挑了挑眉。 她一会儿觉得顾澜怎么那么心狠手辣,一会儿又惊讶容妙嫣居然对顾澜产生了兴趣,一会儿又感觉顾小侯爷和容珩相处的很...... 不对,自己怎么产生最后一种想法的!赶紧扼杀掉! * 深夜,潇湘宫。 容珩在一片黑暗中骤然睁开双眼。 空气中传来一道破风声,只见一道寒光穿过窗脊,直冲他而来! 他下意识摸向枕边,想要避开,余光看见一抹灰影,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噗嗤——” 箭入皮肉,容珩惨叫一声,在寂静的皇宫中十分突兀,惊起了殿外槐树上的几只夜鸟。 他捂着腰腹从榻上滚落,声音充满恐慌:“有刺客!” 在偏殿半睡未睡的小酒惊骇的睁眼,冲出门,便看见漫天寒光,压过了天边皎洁月色—— 那是,无数支射向容珩的箭啊! 容珩忍着疼痛,抬头迎向漫天箭雨,俊逸的面容染上一层冷白的月光,显得越发清冽,漆眸中没有一丝波澜。 呼啸的破空声,那些箭矢带来的疾风几乎扬起他头发的时候,一道灰影突然出现。 灰影的步伐快如狸猫,袖刃飞扬,几下便挡住了箭雨。 只有一根箭,不知是不是灰影故意的,有意无意的放掉了,割破了容珩的一缕黑发,在他的侧脸划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黑夜中响起一声撤退的命令,容珩已经判断出,大概十余人撤离了潇湘殿的墙头。 这里是皇宫,十几个刺客举着弓箭来皇宫杀人,却,没有一个侍卫出现。 小酒惊恐未定的掌了灯,将容珩扶起来为他包扎:“殿下,殿下,奴才立即为您去请御医。” “奴才来迟,还望五公子恕罪。”刚刚阻拦了箭雨的灰色身影跪拜到地上,声音是太监的尖细。 容珩垂眸看着腹部的箭矢,抓住箭羽的一端,猛地一拔,鲜血从伤口涌出。 他一声未吭,只是本就冰冷的脸色更加惨白。 小酒问道:“你是何人?” “奴才张福,是张公公派来今后保护五公子的,公子叫奴才小福子就行。” 跪在地上的是一名年轻男子,身穿灰色低等太监的袍服,面白无须,容貌还算清秀,但身材瘦高如竹竿,眼里转动着精光。 容珩一眼,就能看出张福是内司监出来的。 “好,好......”容珩按住自己的伤口,不动声色的点了一个穴道给自己止血,语气很是感激,“今晚多谢小福子救我了。” 小酒捡起地上散落的箭矢,仔细观察一番,说:“殿下,这好像是宫里的箭,不过这箭的准头——” 容珩忽然打断他的话:“你能看出这箭的准头吗!” 小酒话语一顿,连忙低头:“不,奴才是觉得这些箭瞄的很准,竟有人想在宫中害您,真是胆大包天......” 这一番折腾,皇宫内却没有任何动静,哪怕容珩刚刚大喊了有刺客也无人前来查看。 偌大的潇湘宫,仿佛被人遗忘。 小酒乞求道:“小福子,殿下受伤我得照顾,你能帮殿下去请个御医吗。” 张福爬起来,颇为无奈的耸了耸肩膀,道:“夜深露重,太医院那群庸医必然是不会管公子的,去了也是白去,奴才也先行告退了。” 小酒心中冷笑。 容珩眯起眸子,叫住张福:“小福子,你姓张,和张奉才是何关系?” “张公公是奴才的干爹,奴才跟干爹姓。”张福的话语中多了几分炫耀。 等一切又归于寂静,小酒扶着容珩回到寝殿,快速取来药粉倒在伤口上:“还好这箭扎的不深,真是万幸,老天保佑。” “那真是得感谢小福子,救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啊。” 鲜血染红了容珩修长五指,他仿佛感受不到痛,面容冷寂,淡淡地说。 两人之间一片安静,不知过了多久,小酒感觉到殿外窥探之人消失,才点了点头。 他的声音低到极点,说:“准头很差,力道也不够。殿下,你又何必要生生承那一箭。” “白天惹的事,晚上有人要我偿还罢了,而且——”容珩淡淡地说,“张福在,我不会有性命之忧。” 容珩淡淡地说,他已经知道了是谁要杀他。 准头和力道差,还是宫里的箭,来去撤退又如此自如的......也就只有潇湘宫周围这几家“邻居”了。 小酒:“这张福是新派来的眼睛。” “你才看出来?眼神不行吧。”容珩接过纱布,一眨眼便包扎好伤口,动作熟练而迅速。 “......殿下白天不该动手的。” “冲动了。” 小酒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情,又说道:“不过,顾小侯爷也算是为殿下出了口恶气。” 昏暗的灯光下,小酒没看见自家主子的唇角,转瞬即逝了一抹笑意。 “殿下,我能冒昧问一句,您到底因为什么,要和容祁俊动手?” 以前的殿下,可是叮嘱他不要冲动的人,今天居然自己没忍住,和容祁俊动手了。 容珩抬眸看他一眼:“知道冒昧就别问。” 小酒:...... 等小酒离开,容珩闭上眼睛,重新陷在塌上。 黑暗里,他的手一点点伸进自己枕头底下。 直到,他摸到一个小小的纸包,里面是一粒硬糖。 容珩仔细的确认了一下,然后安稳入睡。 冲动了,但是他不后悔。 这一箭一点也不疼,甚至,他做的梦,都泛起桃子的甜味儿。 ------题外话------ 【今日份小剧场】 某日,本届宗学学子展开座谈。 容妙嫣:我在宗学追侯爷。 顾澜:我在宗学干饭并且给珩兄喂饭。 容珩:我在宗学看顾澜吃饭并被顾澜喂饭。 容宝怡:我在宗学嗑cp,但是......我好像嗑错了? 第三十五章 珩兄珩兄珩兄珩兄 夜色沉沉,有人睡得安稳,有人却因此气急败坏。 钟粹宫。 “贵妃娘娘,要不是张福突然出现,奴才今夜必让那容珩万箭穿心!” 一名穿着夜行衣的男子跪在华服女子面前的地上,声音很是不甘。 男子黑色外袍领口,露出宫内太监的袍服。 眼前的女人,正是二皇子的母妃钱贵妃。 钱贵妃柳眉横竖,狠狠地将手中的白玉茶盏掷到他脸上:“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没用的东西!钱家真是白养了你们!” 黑衣人伏拜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茶盏破碎,他的脸也多了几道血痕。 他惶恐的磕了个头,然后抬起脑袋看向钱贵妃,忍不住问: “是奴才考虑不周,没想到容珩身边居然有张公公的人保护,奴才又怕继续打下去会惊扰别宫的人,只能先行撤退,可是,可是陛下不是对他不闻不问吗?” “皇上的确对他不闻不问,你看,本宫派去杀他,六宫里哪盏灯亮了?” “那为何......” “可是,皇上也不许旁人真杀了他这个五弟!”钱贵妃咬牙切齿,阴沉沉的说道。 她穿着修身的芍色华服,身姿妖娆,容貌艳丽,乌黑柔顺的头发上戴着一只镂花芙蓉暖玉金步摇,狭长的丹凤眼很是魅惑,此刻却布满怒意。 她之所以能成为冠绝后宫,在皇后面前都敢嚣张三分的贵妃,最大的依仗,就是生下了容祁俊这个皇帝膝下唯二的皇子。 如今容祁俊被差点打死,她怎能不恨。 这时,一名嬷嬷急忙忙的从殿外赶来,哀声道:“贵妃娘娘,二殿下刚刚醒来,又说肚子疼,腿也疼,浑身都疼,还说想您去看他呢。” 钱贵妃听到嬷嬷的话,又想起白天容祁俊被送回来,半死不活的样子。 她美艳的五官都因为恨意扭曲到一起,胸口剧烈起伏,拂袖就将桌上的茶盏打碎。 “祁俊受此痛苦,本宫动不了那顾家的顾澜,竟连一个容珩都除不去!” 良久,钱贵妃抬起头,狠狠地说:“把那三个没保护好主子的奴才砍了,为祁俊出气!” 黑衣人小心翼翼的说道:“娘娘,刚刚,张奉才命人送来了那仨奴才的项上人头。” “皇上是想让本宫息事宁人啊,难道被打成那个样子的,不是他儿子吗!” “娘娘,娘娘慎言。” 钱贵妃冷笑着,一字一句的说:“行,本宫认了,只是吩咐下去,以后潇湘宫在宫里的一切份例,都免了吧。” 这宫里,最爱踩高捧低,今夜她如此大动干戈,都没有一个人出现。 只要,不死就行。 这应该也是皇帝的意思。 “本宫要让潇湘宫,成为新的掖庭。” * 次日,宗学一切如故。 只是少了受伤未愈的二皇子容祁俊,殿内清净不少。 顾澜一来,就扭头看向容珩。 她以为会见到他冷漠的表情,没想到,昨天还严肃认真盯着书本的容珩,今天如后世上课犯困的学生般,正趴在书案上睡觉。 侧着头,露出多半个乌黑的发顶。 她闻到了容珩身上熟悉的血味混着药味,挑了挑眉,没叫醒他,反手把给他准备的糖豆,自己一口一个嘎嘣嘎嘣嚼了。 容珩睡得很沉,懋勤殿里,司业将据说已经治病休养了大半年的晏清领了回来。 因为顾澜和小世子刚入宗学,所以司业特意对他们两个重新介绍了一番晏清,这个过程,容珩都没醒。 晏清是老宗正容穆的外孙,也是皇子公主们的表弟。 容穆唯一的女儿在十几年前难产薨逝,就留下了晏清这个外孙,自然是当做命根子疼爱。 半年前晏清因病离宫,回府修养,直到今天才回到宗学。 没人知道晏清得了什么病,不过,现在既然已经回来,肯定是治得差不多了。 “唉,好不容易来个矮些的,没想到还是我最小。”休憩期间,容允浩指了指坐在第一排角落的那个清瘦男孩,小声跟顾澜说。 “别想了,这届你就是最小的,没有之一。” 顾澜看了晏清一眼,那孩子明明比容祁俊大三四岁,却生的单薄矮小,小脸苍白,一副大病初愈的羸弱模样。 也不知道是什么病,被容珩给治好了。 顾澜回到自己座位上,想直接询问容珩。 容珩还趴着睡觉,却微露出了一张俊逸冷冽的侧脸。 顾澜瞳孔一缩,看见那侧脸上,多了一道猩红细长的划痕。 昨天,地上石子划的? 她仔细回忆着,好像容珩被按到地上时候,的确划伤了脸。 顾澜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想要触碰那条伤痕,蓦地,对上了容珩漆黑如墨的眼眸。 “疼,疼吗?” 顾澜没想到他忽然醒了,一时之间话语有些结巴。 容珩看了她一会儿,似乎还没醒,黑眸中透着几分迷茫和慵懒,眼瞳深处还泛着水光。 顾澜看见了他下颌角也有着些细碎结痂的伤口,应该就是昨天划伤的。 容珩的眼眸慢慢的沉下去,恢复了冷寂,抿了抿唇,没说一句话。 夫子走进殿开始讲学,顾澜只好转回了头。 容珩坐起来,按了按腹部的伤口,拧着眉头,脸色越发冰冷。 这时,展开的书卷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纸团。 容珩一愣,抬起头,又是一个纸团从侧上方掉下来。 顾澜背着手,纤长白皙的指尖落在他面前的书案上,轻轻地,戳了戳案面。 一下,两下—— 容珩感觉自己的心跳,忽然快了两下。 他皱着眉打开了第一个纸团,上面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墨字。 “珩兄,我给你的玉肌止痛膏很好用的,你可以拿去护肤。” 好丑的字。 容珩抽了抽嘴角,一只手却忍不住抚上自己的脸。 他从未在意脸上的伤口,毕竟,腹部一直在疼着,脸算得了什么。 玉肌止痛膏乃女子受伤不留疤的奇药,顾澜让自己拿去护肤? 容珩又展开了第二个纸团。 “珩兄,你饿吗,我好饿!” 容珩摸了摸肚子,神情更加阴郁。 他早晨没有用饭,现在也好饿。 可是,堂堂定远侯嫡子会没有吃饭吗,不会!他不是有做饭很好吃的贴身丫鬟吗! 容珩看了一眼殿外的日头,心道,刚吃就饿,顾澜真是个饭桶! 这时,第三个纸团砸向他。 “珩兄,中午吃啥?” 容珩:他脑袋里只有吃吗! “珩兄,晚膳吃啥?” 容珩:...... “珩兄,缺人参补品吗,我娘给我拿了好几根,有两百年的有五百年的。” “珩兄,晏清得了什么病?” “珩兄,你咋不回复我呢?” ...... 容珩烦躁的扶额,深吸一口气,然后仔细又看了一遍案上的纸条,提笔写了两个字,团成团扔过去: “滚蛋。” 顾澜仔细观摩,觉得男主的字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和风骨,真好看......反正比自己的字,好看太多了。 放课, 容珩解脱了。 他长吁一口气,闭目养神不到半刻,被顾澜猛拍桌子吓得一激灵,差点伤口崩裂。 “珩兄,你怎么知道中午吃蛋?” 容珩:...... 他缓缓抬起头,把嘴里的血咽了下去,一双眼睛漆黑阴沉,仿佛还透着几分猩红。 顾澜掀开食盒盖子,道:“珩兄,你看你,都饿红眼了。” 食盒里,第一层是两碗绵软细腻的蒸蛋羹,蛋羹上面洒了肉酱碎末和葱花调羹,香味扑鼻。 顾澜端出来,一碗给容珩,一碗自己吃。 二层,是一份炒肚丝,一盘爆炒麻辣鸡块,一盅水晶虾仁,和一碟酱黄瓜。 三层,是一把王氏秘制青梅干和一碟藕粉桂花糕,几块玫瑰糕。 容珩拒绝的话卡到了喉咙里。 第三十六章 传纸条 顾澜把膳食端出来摆好后,夹起了一块麻辣鸡尝起来。 入口的味道很辣,咀嚼后鸡肉又香又嫩,顾澜撸起袖子开始干饭。 容珩攥了攥拳,进退两难。 “咕噜——” 容珩震惊的低头盯着自己肚子。 是这玩意在叫吧? 都受伤了,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容珩的眼睛更红了几分,眼角泛起红。 顾澜装没听见,单只手将一双新的竹筷递给了他。 他视线移动,看见顾小侯爷自己手里拿着的,不是什么镶金嵌玉的象牙箸,而是和给他的一样——是双没有任何花纹,天圆地方的竹筷。 这个张扬肆意的少年,看似顽劣,却似乎在用自己的方式,照顾他的情绪? 他想多了吧! 顾澜嘴里已经塞满食物了,抬手半天见容珩没有反应,于是含糊不清的说: “珩兄,赶紧的,蛋羹凉了不好吃了。” 容珩接过了她手中的筷子,端过蛋羹,夹起一只虾仁,拿起一块藕粉桂花糕。 正在大快朵颐的顾澜余光见此,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角。 好兄弟,就是要了解对方的饮食习惯。 今天中午的饭菜,有鲜的,辣的,咸的,甜的,凉的—— 她的目光落到被容珩拿起的藕粉桂花糕上,看来,珩兄喜欢甜食。 此刻,远在钟粹宫的钱贵妃,忽然打了个喷嚏,发出一声冷笑。 “呵,听说潇湘宫连一粒米都没了,容珩肯定该饿死了吧。” 吃饱喝足,顾澜隔着衣服捏了捏自己软绵绵的小肚子,叹了口气。 不知道她的腹肌,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珩兄,饭菜怎么样!”她眨了眨眼睛,收拾了食盒,支着一条胳膊,在容珩书案上托着下巴。 “不错。”容珩拿起最后一块玫瑰糕。 微微舒展的眉心,似乎预示着他现在心情愉悦。 顾澜想起昨天坨了的卤肉面,得到的是一句“尚可”,今天就变成“不错”了。 珩兄真是好哄。 她叼着一块王氏的青梅干,道:“昨晚侯府的小厨房连夜搬到了撷芳殿,那个厨娘姐姐做的辣子鸡可是侯府一绝,还有这个玫瑰糕,是子衿亲手做的,好吃吧。” “咔嚓——” 容珩捏碎了手里的玫瑰糕。 怎么又是子衿,今天,还多了个厨娘姐姐? 男主的脸,六月的天。 前一刻还不咸不淡吃着自己的点心,下一刻就恢复了生人勿进的冷漠模样,顾澜很是无奈,等到下午,又开始扔纸条。 然而,她投出去的小纸条,除了之前一句滚蛋,没再得到别的回应。 顾澜转了转笔杆,百无聊赖,开始和坐在第一排的容允浩传纸条。 纸条从第一排开始辗转,跨越千山万水,没想到落到了容妙嫣的桌边。 容妙嫣捡起纸条,本来没想偷看,但那纸条没有团,不用打开就能看见上面的几行字,居然是顾澜和小世子的对话: “澜哥,你说我高还是晏清高?” “晏清。” “我俊还是晏清俊?” “晏清。” “你是不是不想认本世子当弟弟了!” 纸条截止到这里,容妙嫣转头,便看见顾澜正对自己扬起红唇,并不在意纸条被看见,一脸从容淡定。 她提起笔,写道:“还有人上赶着做弟弟呢?” 写完,容妙嫣目不斜视的把纸条团成团扔还给了顾澜。 顾澜回道:“宁安公主说的就是我想说的。” 她投纸团投的极准,趁夫子不备,一抬胳膊,那纸团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就径直落到小世子眼前了。 容允浩趴在案上,很高兴的展开纸条,然后嘴角一撇,想哭。 他气鼓鼓的认真“回信”,往后用力一抛,又抛到了妙嫣脚下。 经此一遭,原本是顾澜和容允浩两人在传纸条,变成了三个...... 容珩将几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垂下眼眸,一只手按着自己的伤口,眼底一片冷寂。 台上的夫子滔滔不绝,侃侃而谈,台下,几人传纸条不亦乐乎。 容宝怡本想阻止,可是见到妙嫣也在饶有兴趣的玩着,她只能忍气吞声,含泪......加入。 没有人知道,容珩在昨夜经历了一场厮杀。 皇宫闷热的厉害,明明前几天下了好几场大雨,天气仍旧没有转凉的迹象,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顾澜在无声的欢乐中放学,时辰还早,回撷芳殿后,子衿说,顾澜前两天跟周夫人要的东西,今天和侯府运进宫的一车玉米面,一起送进来了。 “哦?这么快?拿来我瞧瞧,做的真不真。”顾澜眼睛一下子亮了,兴致大发。 子衿的脸“唰”的一下红成水蜜桃,嗔怪道:“公子要看,自己拿去。” “那就晚上再看。” 顾澜弯了弯唇,提着王氏之前给自己准备的果脯蜜饯,去了一趟怡嫔的妍芳宫。 怡嫔是王氏的亲妹妹,去年选秀入宫,如今已经是一宫主位,颇得圣宠。 顾澜以探亲的名义,进入了怡嫔的寝殿:“见过怡嫔娘娘,这些,是令姐让我交给你的。” 怡嫔看见顾澜手里那两竹篮蜜饯后,立即红了眼睛:“这,这是家姐亲手酿的蜜饯......” “多谢小侯爷,家姐做的这些吃食,我想很久了。”她的声音哽咽,对着顾澜欠身行礼。 顾澜让子衿将她托起来,她如今的身份和后宫嫔妃男女有别,但还好年纪小,与怡嫔又有着亲戚关系,才能来妍芳宫看望。 “是我要多谢怡嫔娘娘,没把我拒之门外才对。”顾澜对她抱拳道。 顾小侯爷的名声,可一点也不好。 怡嫔接过篮子,说道:“我信韶眉姐姐,她不会看错人的。” 顾澜知道了,王氏的全名叫做王韶眉,是个极动听的名字。 她不是书里的一个墨字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怡嫔捡起一枚杏干放到嘴里,红唇阖动:“何况,姐姐的杏干不会骗人,小侯爷是姐姐的侄儿,也就是我的侄儿。” 顾澜又取出两盒东珠,让子衿交给怡嫔。 “这是......我娘送的,都是一家人。” 周夫人说了,让她入宫后多散散财,就当是积福了。 “多谢侯夫人,小侯爷。”怡嫔本想推脱,看着顾小侯爷温润淡然的面容,只好默默收下。 于是,她心里更坚定了要尽自己所能,护住侄儿的想法:“小侯爷刚入宫,大概还不了解宫里的情况。” 她介绍道:“如今后宫之中,以太后和钱贵妃两足鼎立,太后是苏老丞相的妹妹,更是皇上的生母,地位不可动摇;而钱若华是钱尚书的胞妹,又是二皇子母妃,所以为人行事,也是十分霸道。” 顾澜问:“两足鼎立?那皇后呢?” 怡嫔仔细观察了一番顾澜,想要确认大侄子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般是个小纨绔。 顾澜神情悠然,朱红色云锦绸缎束发整整齐齐,唇红齿白的模样,表情冷静认真,让她看起来很乖。 怡嫔放下心来,说道:“皇后娘娘是苏老丞相的长女,又管太后叫姑姑的,可惜,不怎么理事。 只有一样,宁安公主是她的心头肉,宁可招惹太子,不能惹了容妙嫣。” 顾澜挠了挠头。 额...... 那她今天和容妙嫣传了一下午纸条的事儿,就不跟怡嫔说了。 ------题外话------ 搞了一个活动,在评论区!大家记得去看看,如果糊了,我删完就跑。 第三十七章 套麻袋 顾澜问道:“为什么宁可招惹太子,不能惹了宁安公主?难道太子不是皇后亲生的?” “还真不是——太子殿下是已故德妃的孩子,只是从小养在皇后身下,宁安公主却是皇后唯一的亲生骨肉。小侯爷,切记。” 怡嫔很努力的强调,生怕顾澜去调戏公主。 实在是,有关大侄子风流倜傥喜欢小姑娘,在后院养了十八个美娇娥的传言如洪水猛兽,她不得不再三叮嘱。 怡嫔见顾澜露出怪异的表情,心里咯噔一声。 这大侄子,难道真的想染指公主? 虽说大侄子长得是很俊,和公主倒也相貌般配,可这名声......已经从风流顽劣,变成打架斗殴了! 一念至此,她连忙说道: “小侯爷,你悠着点,你昨天在宗学和二殿下的事,如今后宫都已经传遍了!” 顾澜蜷了蜷手指,道:“为民除害,不必多说。” “......”怡嫔扶额。 不过,顾澜说的没错,揍了二皇子,的确是为民除害。 那二皇子小小年纪便嚣张成性,仗着贵妃溺爱和皇子身份,行事无法无天,前段时间还调戏了她宫里的大宫女,后宫里的人对他唯恐避之不及。 “据说二皇子在太医院惨叫了一夜,所以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小心钱若华的报复。 暂时,钱若华不敢对你下手,是忌惮你的身份,不代表她会没有其他动作,昨晚,她可是派了人去杀容珩的,此事后宫人人知晓,却都不敢声张......” 回了撷芳殿,顾澜脑海里是怡嫔说的话。 她小小一只蹲在椅子上,越想越烦,差点捏碎了自己手中的东西。 钱贵妃居然敢在皇宫里刺杀容珩—— 怪不得,容珩今天比之前还要冷漠阴沉,还有那鼻息间那萦绕不绝,更加浓郁的血味。 顾澜有些恼怒,珩兄受了伤自己却没发现,怎么能这么做兄弟呢。 她做人很有义气的,大家都说好,可是容珩现在肯定不这么觉得了。 子衿实在忍不下去了,她扯了扯顾澜的袖口,一张俏丽的小脸涨得通红,小声提醒:“公子,你别恼怒了,你的命根子,要被捏爆了。” 顾澜低头,见周夫人给自己送来的东西,差点被自己掰断。 她烦躁的攥紧五指,道:“我觉得这玩意儿不能体现我威武勇猛,能换个吗。” 子衿震惊的瞪大眼睛,就见自家公子拎着那形状离谱,不知是何材质制成的物件,指尖轻轻弹了一下。 顾澜垂着眼眸,脸都不红。 不得不说,她娘真是神通广大。 之前的假喉结,就不知道用什么造了出来,媲美她从前出任务女扮男装时的黑科技; 前几天,她提了一句自己还少了个东西,如今入宫久了,怕被发现,这还不到三天,订制角先生就给她送来了。 蚕丝做的一条柔软结实,方便穿戴的腰带,外面有弹性,里面应该是一根软木,顾澜觉得有些小,但也符合自己如今的年龄。 她戴上“腰带”,拍了拍胸脯,脸色如常:“算了,我肾虚,小点就小点吧。” 子衿:......还好她眼睛瞎,看不见! 顾澜在她耳边道:“子衿,你要摸一下吗,感觉很不错呢。” 子衿:......还好她聋了,听不见! 顾澜穿好衣服,然后在子衿怀疑人生的目光中,上蹿下跳翻了几个利落的跟斗。 很结实! 子衿摇着头,神情恍惚怀疑人生的走了。 顾澜套上夜行服戴上面罩,装备好各种工具武器。 她正要翻窗,想了想,将一屉子衿留给自己,晚上当宵夜的小笼包子,揣到了怀里,然后直奔潇湘宫。 走到一半,顾澜又迷路了—— 不过这次还好,她知道钱贵妃的钟粹宫和潇湘宫挨着,而这钟粹宫,听名字,就知道是皇宫夜晚最最闪亮的那座宫殿。 三更半夜,钟粹宫点着温暖明亮的灯火,映照在青色琉璃瓦上,显得好不辉煌。 顾澜看了看隔壁陷在黑暗里的潇湘宫,犹豫没两秒,绕着钟粹宫转悠了一圈。 下一刻,她已经灵活的攀上了钟粹宫的墙头,她发现,钱贵妃在院里养了一条狗。 那是一只雪白雪白的毛球,懒洋洋的趴在在宫闱院落中间的精致狗窝里,拴着皮绳,刚刚一名宫女从钱贵妃的寝殿走出,那只毛球机灵的吠了两声。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顾澜已经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钱贵妃的寝殿—— 院里,毛球吃完两个加了料的小笼包,正在呼呼大睡。 殿内,钱若华刚刚结束沐浴,将贴身宫女打发了出去。 她随意披了一件薄薄的中衣从盥室赤足走出,身躯曲线毕露,到床榻旁的梳妆台坐下。 铜镜里是一张艳丽妖娆的面庞,钱若华顾影自怜的摸了摸,低声自语:“皇上半月不曾踏入后宫,本宫再怎么梳洗打扮,又有何用。” 蒙着面的顾澜就站在她身后几丈外,脚步声并未刻意压低,左右打量着钟粹宫的设施。 不知为何,今晚钱贵妃手下的宫人几乎全都不在,只有最外殿守着两个打瞌睡的小太监,连贴身的掌事宫女都离开了。 她也没想到,今晚一时兴起潜入钟粹宫,能够这么顺利。 ——她原本只是想给受伤的珩兄送个包子做宵夜的呀。 顾澜看上了案上的桂花糕,茶干,以及角落里摆的一盏青铜荷花座宫灯。 让她奇怪的是,钱贵妃明明已经从铜镜反射中看见自己,也听到她的脚步声了,却很是淡定,叫也不叫,头都不回。 搞得她都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阿渊,你总是这样,难道就不能和本宫说句话吗?” 钱贵妃的声音透出了几分哀求,美目凄凉儿婉转。 顾澜的眼睛陡然睁圆。 她好像,一不小心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钱若华见身后的蒙面男子仍旧不理会自己,忍不住回头—— 瞬间,她被顾澜套上了一只麻袋。 顾澜动作很快,第一时间给钱贵妃点了哑穴,那劈天震地的尖叫被掐灭在喉咙里。 她没等钱贵妃反应过来,直接把麻袋口套在其头上,绕了一圈,系了个死扣。 随即,顾小侯爷抓住钱贵妃纤细腰肢翻转,拎着她两只脚,把她翻了个个。 “噼里啪啦——” “叮了咣啷——” “哐哐哐——!” 钱贵妃以头锄地,整个人简直要裂成八瓣。 昨天揍儿子,今天揍娘,顾澜觉得差不多了,就擦了擦头上的汗,一个手刀把人劈晕丢到地上,顾及着钱贵妃毕竟是女的,她下手还没对二皇子狠。 反正容珩也看不见她是怎么揍的,她随便打一顿就行。 珩兄知道了,一定很感动。 如果他不知道,那她就亲自告诉他。 许久,顾澜打的也有些累,看外面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于是不紧不慢的站起身。 她走进盥室,用清水开始洗手。 一开始打算随便洗一洗,后来她想到自己是倒拎着钱贵妃脚踝的,顿时整个人都很不好,开始认真搓洗。 搓到白皙的双手都变红了,仅露出的一双水眸,满是郁闷。 洗着洗着,从天而降一道黑影。 顾澜愣了愣,就见黑影一身黑衣蒙面,和她打扮一模一样,最关键的是,其手里也提着一屉小笼包。 这小笼包,竟然是什么接头暗号吗!? 蒙面人露出一双冷厉的眸子,双瞳居然是浅浅的棕色,仿佛剔透的暗金色琥珀。 他看到地上昏死的钱贵妃后,眼睛顿时瞪大了,然后,看向搓着手指,和他尴尬对视的顾澜。 蒙面人愣愣的看了顾澜半天,黑眸迷茫而惊讶。 顾澜忍不住开口打破尴尬:“呃......要么你俩继续?我走?” ------题外话------ 大家的每一条评论留言和每张推荐票我都看啦,谢谢支持顾小侯爷和容小五,爱你们,希望大家在评论区多活跃多打卡~哦对,我是不是没说群号:【598768834】 第三十八章 荷花宫灯 蒙面人直直的盯着顾澜,他身材高大,一言不发,气势骇人的冷。 想必,这位就是钱贵妃口中的“阿渊”。 她这个冒牌遇见了正主,还是不打扰人家俩人约会了。 说完打扰,顾澜跳窗就跑,临跑前,还不忘捞了那个自己看上的荷花座香炉,又将两块桂花糕塞进怀里。 蒙面人扔掉自己的小笼包,一言不发,拔腿开追。 这时候,钱贵妃捂着自己的后脑勺痛苦醒来,她的哑穴已经自行解开了,还没有扒拉开麻袋,就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抓刺客!!” 随着钱贵妃的叫声,整个皇宫都乱了起来。 顾澜飞速略过地面,然后攀上钟粹宫的高墙,手掌支撑着一棵常青树的树干,在黑夜里迅速穿梭着。 只是,她低估了这个蒙面人的速度。 顾澜没有回头,就已经听见身后越来越近的疾风声。 黑色的面罩遮住了她的脸,只有一双清冽冷静的眸子。 越是危急时刻,顾澜就越能保持淡定。 不是......这个阿渊是钱贵妃的约会对象吧?追她干嘛! 钟粹宫已经点起了火把,将宫里的甬道照亮。 顾澜将食指指节按下去,关节发出“嘎嘣”一声脆响,再一次提速,然后在一个转角,顾不得宫墙高低,直接跳了下去。 “扑通——!” 顾澜安稳落地,活动了两秒发麻的腿,就听见身后传来重物落水后发出的巨大声音。 啧,这面宫墙下,是一顶装满水的吉祥缸——她来之前特意挪过来的。 她跳的是远,蒙面人跳的是水。 顾澜从兜里摸出一枚石子,估计着方位,用了暗劲儿砸到了蒙面人身上。 夜色昏暗之中,传来男子一声痛苦的闷哼。 她面罩下的红唇忍不住扬了起来,搓了搓手,正准备离开,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将她的嘴巴一把捂住! 顾澜身上的寒毛乍起,一瞬间,她的手臂快如闪电的反扭,冰冷锋利的匕首从袖中划出,紧握在手上。 那只忽然出现的手臂扣住她的唇,微凉的身躯靠近,一股熟悉的药香钻进顾澜的鼻子。 顾澜一怔,手中的动作在最后一刻停顿下来,闪着寒光的匕首,抵在身后那人高挺的鼻梁上。 “......”是容珩。 顾澜看着他,一双睁圆的眼睛有些红,眼里跳跃着兴奋的光。 “走。” 容珩的声音凉薄而冷淡,像是清幽的池水。 临走时,容珩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远处掉进缸里的黑影。 等顾澜反应过来时,已经跟着他来到了潇湘宫。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潇湘宫里,然而,仍旧是翻墙进去的。 容珩对她抬了抬下巴,淡淡地说:“有狗。” 顾澜跃跃欲试,她手里还剩好几个小笼包子呢。 等两人进去后,她才知道他口中的“狗”,是一个偏殿新来的叫小福子的太监。 夜色正浓,潇湘宫临近着钟粹宫,外面一阵骚乱喧嚣,传来搜查的声音,殿内却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 顾澜被黑的受不了了,从怀里摸出新顺来的荷花座青铜宫灯,放到地上,准备点燃。 容珩猜出了顾澜要干嘛,不知从哪找出了火折子擦亮,“唰”的一声,支着手掌,为她点燃了宫灯。 霎时间,一簇温和的烛火在黑暗中亮了起来,暖黄色的灯光晕染着两人周围一丈,这样的亮度刚刚好,外面那只“狗”也不会察觉。 浅黄色的灯火映照在容珩的脸上,将他峻冷苍白的面容染上一层暖色。 他抬头看着顾澜,薄唇抿着,双眸仿佛含着一抹深邃而莹润的流光,越发显得姿容无双。 顾澜只听见,昏暗的灯光下,自己咽了一声很大的口水。 一定是因为包子太香了!她猛地低下头,感觉自己的脸都被包子的温度熏热了。 顾澜掏出怀里剩下的小笼包,拿牛皮纸细细的装好,在容珩略带惊讶的眼神中,将包子塞到他手里。 “珩兄,我就知道你没吃晚饭。” 容珩盯着手里多出的包子:“顾澜,你可知自己做了什么。” “揍人,这不是明摆着吗,”顾澜从容不迫的说,她见容珩不吃,又说道,“你不吃我吃了,我刚好有点饿。” 容珩垂下眸子,指腹不由自主收紧了几分,然后似乎是为了向顾澜证明什么,咬了一口包子。 皮薄馅大,柔软喷香,顾澜没有说错,他的确晚上没吃饭。 钱贵妃让内务府断了潇湘宫的一切供给——虽然,潇湘宫本来也没什么供给,昨天,刚好吃完了最后一些米,今天小酒出去,跟相熟的小太监借去了,如果借不到,大概率要回一趟以前居住的掖庭,刮一刮米缸。 顾澜和容珩对视,目光澄澈而无畏:“珩兄是怎么认出我的?” “面罩。” 顾澜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她扣好的面罩往下掉了一寸,卡在了鼻尖,堪堪要掉下去。 是她打累了钱贵妃时,擦汗擦掉的。 这么说,那个蒙面男很可能记住了她的脸! 顾澜没有太担心,蒙面男肯定不认识自己,否则也不会不出声地追她那么久了。 既然不认识,那以后也不必认识。 容珩默默地吃起包子,顾澜则掏出一把蜜饯,美滋滋扔进嘴里两枚,津津有味的嚼了起来。 吃完包子,容珩望着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他掌心向上,五指骨节分明,指尖透着苍白。 顾澜一愣,随即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递给了他一颗蜜饯,容珩则皱起眉。 她耸了耸肩膀:“没带糖。” 容珩蓦的合住手掌,冷冷的说:“谁要糖了。” 掌心里,是一枚金灿灿的蜜饯,微硬的触感,却让容珩一下子想到刚刚捂着顾澜嘴巴时的感受......隔着薄薄一层面罩,仍旧惊人的柔软。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顾澜嫣红的唇瓣,攥了攥拳头。 体虚之人,面色倒是红润。 容珩双眸垂下,忽然看见了地上的荷花底座宫灯,表情微微一震。 “这宫灯,也是你顺来的?” 顾澜点了点头:“荷花的,你不喜欢吗。” “我还拿了这个。”说着,她掏出了两块桂花糕。 容珩漆黑幽深的眼底飞快的划过一抹光亮,他的眼神复杂,没有回答顾澜的问题。 荷花—— 他九岁时,亲手杀的那名宫女,名字里,就带了一个“荷”字。 顾澜看出他不想说这个问题,没有逼问,只是蓦地想到,她之前当着张公公的面,好像说自己最喜欢荷花来着。 难道容珩讨厌这花?可他的表情又不像是讨厌。 “对了珩兄,我给你的药你用了吗,我也是才知道你又受伤了,钱贵妃和容祁俊是不是玩不起,打不过就在背地里下黑手。不过没关系,珩兄,我已经替你报仇了。”顾澜放弃了这个问题,开始邀功。 容珩低声道:“所以,你夜闯钟粹宫吓唬钱贵妃,是为了替我报仇?” 第三十九章 乌鹊令 “准确来说,不是吓唬,是揍了一顿。”顾澜活动着手腕,笑意浅浅。 她笑的时候会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贝齿,双眸弯着,仿佛乖乖少年。 容珩的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他没想到顾澜胆子大到这种地步。 这是在皇宫,不是在顾家的定远侯府,何况,顾澜是孤身一人。 还是为了自己。 容珩低垂着眉眼,努力忽略掉心头的悸动,将掌心那枚蜜饯攥得很紧。 “珩兄伤到哪里了?我帮你看看!”顾澜凑近他一些,几乎要扒到了他的身上。 她鼻尖耸动,感觉容珩身上的血味儿很浓郁。 容珩连忙后退,身影瞬间便隐入黑暗:“不必,我是医者。” “医者不能自医。” “我能。” 行吧,珩兄就是这么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高贵冷艳不可侵犯—— 顾澜习惯了,她摸出一条手帕,又开始忍不住搓手,后悔自己怎么就想不开拎着钱贵妃的脚了呢。 她也没想到,自己突发奇想去钟粹宫为珩兄报仇,居然撞上了钱贵妃和别人约会,钱贵妃还把她当成蒙面人,叫她“阿渊”。 怪不得钟粹宫内的宫人几乎都被差遣走了,是钱贵妃为自己约会做的准备,也因此,让自己潜入的特别顺利。 她只是想问一个问题, 为什么接头暗号是小笼包啊? 外面忽然没了声音,也没人来搜查和钟粹宫近在咫尺的潇湘宫,顾澜站起身,道:“我去看看。” 容珩率先站起身,径直走了出去,回头,冷淡的扫了她一眼。 顾澜默默蹲下去。 过了一会儿,容珩折回来:“钟粹宫的人已经撤了。” 顾澜擦着手指,心想,应该是那个蒙面人被抓住了,而钱贵妃自然不敢继续声张。 她好像,还得感谢那个倒霉蛋阿渊。 “珩兄,你看见了嘛,刚刚蒙面人的轻功可真好,这个时候我就需要你的抗揍能力了,否则如果是我被抓住,一拳下去,小命就没了。” 容珩用力压了压唇角的弧度,想起刚刚那个在吉祥缸里挣扎的身影:“没了的,好像是那个蒙面人吧。” “谁让他追我,大家都是私闯民宅,他玩命追我干嘛呢。”顾澜小声嘀咕。 容珩扯了扯嘴角。 人家为什么玩命追他,他心里没点数吗? 顾澜自然是没什么数,她把装包子剩下的油纸叠好,低声自语:“还跟我学肉包子打狗。” 容珩听到顾澜自言自语,忽然眸子一凝,反问:“肉包子打狗?” “钟粹宫有只小白狗,多亏我加了蒙汗药的肉包子,否则,它肯定叫。” 刚吃完包子的容珩,指着自己: “那,我是狗?” 原来,这包子不是给他带的,是给狗带的。 “珩兄,你听我解释,狗只是个意外!” 包子吃都吃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顾澜尴尬的摸了摸鼻尖,她包子的确是给容珩带的,只是真没想到巧遇了一只狗子。 “呃......珩兄可看见那个蒙面人的脸了?” 顾小侯爷板着脸,僵硬的转移话题,问完才发现自己问的有问题。 容珩:“蒙面人的脸,我怎么看。” “......” 她轻轻咳嗽了一下,嗯,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忽然,黑暗中容珩伸出了一只手,夺过顾澜手中的绣帕。 “你要擦烂了。”容珩淡淡地说,视线在顾澜的手上一扫而过。 那双白皙纤细的手生的过分秀气,骨节分明,如今被顾澜下意识的动作搓红了一片。 真是娇生惯养的小侯爷。 随即,他瞥了一眼绣帕。 白色的丝绸,四周绣着蓝色花边,和上次的手帕出自同一人绣工。 哦,又是顾小侯爷的贴身丫鬟,他并没有记住那个丫鬟叫子衿。 想到这一点,容珩莫名的心里烦躁。 “珩兄,容祁俊和钱贵妃以后要是敢再为难你,我们就把今晚的事捅出去。”顾澜收回手,认真的开口。 容珩:“然后,所有人都会知道,顾小侯爷半夜潜入后宫,揍了贵妃一顿。” 顾澜笑意盈盈:“我就当你是在关心我了,珩兄,你真是个好人。” 她顿了顿,又道:“我敢承认我揍了钱贵妃,可是钱贵妃呢,她绝不敢承认自己和男人约会,何况,就算她知道是我揍的又如何?我是定远侯之子,珩兄放心,没人敢动我。” 只要顾侯爷还在边境掌兵,只要顾家还有十万兵权在手,顾澜就算把京城的天捅破,皇帝也都会忍下来。 容珩微微一怔,意识到顾澜是在解释,让自己别担心他。 他可没担心! “只是遗憾没看见蒙面人的脸,就听见钱贵妃喊他阿渊。” 顾澜叹了口气,说道“阿渊”两个字时候,红唇微微张阖,无声无息的重复了一遍,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就好像,她曾念过这两个字无数次。 她确定自己在书里没看过这个名字,但不排除阿渊是个只提过一行字的炮灰路人。 容珩眸子一闪:“阿渊?多大年纪,看得出吗。” “肯定比我老,生的很高呢!”顾澜比划了一下蒙面人的身高。 容珩慢悠悠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说:“是个男人,都比你高。” 顾澜磨了磨牙:靠,她回去就换增高鞋垫,明天一米八! 她这个身高的确有些矮了,保不齐时间久了,有人会怀疑自己身份。 顾澜沉思了一会儿,说:“如果钱贵妃真敢抓我,我就去东华门门口大喊,贵妃娘娘胸口有一颗红痣。” 容珩瞪大眼睛:“?” 顾澜扬唇一笑,痞气肆意,暧昧的声音轻颤:“珩兄还想知道什么吗,我可以把今晚看见的都告诉你,毕竟好吃不过饺子——” 钱贵妃也算是容珩的嫂子吧。 “滚吧。” 容珩冷冷的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直接把手里的蜜饯攥碎了。 顾澜在他面前表现的太乖觉,让他忘了传闻中顾小侯爷一片狼藉的名声。 他还用替顾澜担心? 他应该替钱若华担心吧。 容珩的脸黑沉入锅底,不过昏暗之中,顾澜也看不见他到底什么表情。 过了半刻,顾澜问道:“珩兄,明早有馄饨虾饺包子桂花糕,你吃什么?” 容珩下意识回答:“桂花——” “我什么也不吃!” 他说到一半,差点把舌头咬掉。 顾澜点了点头:“好的,桂花糕,我走啦。” 说完,她也不等容珩反驳,就起身抄起莲花宫灯准备离开。 容珩眉头一拧,想要将手帕还给她,手掌触碰到顾澜肩膀的时候,顾澜正好转过头:“珩兄,你以后受伤了就告诉我,我替你揍人!” 他快速收回手,没有应答,一双幽深的眸淡漠无比。 顾澜对着他笑了笑,然后吹灭了宫灯,重新绑好面罩:“晚安。” 说完,那身影消失在黑夜之中。 容珩垂下眸子,在一片黑暗中凝视着手中的绣帕,半晌,他收好手帕,从衣袖中摸出一把古朴精巧的手弩。 很久很久,容珩才平复被顾澜气得半死的心脏,扬起了手臂。 漆黑天色之中,一道不易察觉的黑光划破天极,发出一声独有的,夜鸟啼鸣似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名穿着红袍的小太监从潇湘宫门口潜进来,单膝跪在容珩面前:“主子,有何吩咐。” “去找钱若华身边一个叫‘阿渊’的暗卫,应该是她的姘头,查清楚他的底细,将其除掉。” 容珩负手而立,声音冷而轻。 那个人,看到顾澜的脸了,哪怕只是小半张,也是顾澜为了他,才暴露的。 红袍小太监思索一番,表情有些惊讶:“钱贵妃身边明面上没这个名字——主子发动乌鹊令,就让我等除去一名暗卫?那小酒也能做到。” 他潜伏在皇宫之中,当然知道容珩之前被容祁俊打伤,昨夜又被钱贵妃的人刺杀之事。 然而,面对刺杀这种生死威胁,主子都没发动乌鹊令,今晚却忽然召来了自己,居然,只是让他们去调查除去一个小小的暗卫。 容珩没有说话,神情淡然,红袍小太监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连忙低下头:“属下知晓了。” 小太监领了命,离开前,想起什么似的小声说道:“主子,属下来时候,看见了定远侯府的顾小侯爷,把偏殿的张福迷晕后,揍了一顿......” 容珩听到这话,愣住了。 顾澜临走前,又把张福揍了? 难道,就是因为他说,张福是张奉才派来监视自己的狗? 在小太监震惊的目光中,他唇角忍不住上扬,勾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 小太监瞳孔地震,主子这笑容,怎么越看,越透着几分宠溺呢...... 真是见鬼了! 第四十章 不要脸 钟粹宫半夜遭了刺客,钱贵妃身受重伤一事,第二天,就在皇宫里传开了。 “那,刺客抓到了吗?”容允浩好奇的询问顾澜,顺便吃顾澜桌上的杏仁酥。 顾澜趴在桌上,活动着因为打人打多了而发酸的手腕,顺便拍掉容允浩偷吃的小胖手,摇头:“不知道啊,应该是没抓到吧,否则怎么如今还没消息。” 抓是肯定抓到了,她那一下应该能让蒙面男短时间内动弹不得,只是,抓到后,钱贵妃必然是将此事压了下去。 “你再吃下去,今早的圈儿就白跑了,一口杏仁酥,一圈撷芳殿。”顾澜懒洋洋的说。 她受不了小世子各种撒娇打滚,所以这两天早晨打拳扎马步时,就拉上了他。 不过,小世子毕竟年纪太小了,她就让他每天绕着撷芳殿跑两圈,先减肥,打好基础再练武。 容允浩嘴巴里鼓鼓的,听到这话,低头摸了摸自己软嘟嘟的小肚子,把杏仁酥放下了。 “我以后是仗剑江湖的大侠,肯定有吃不完的杏仁酥!现在,现在就先不吃啦,澜哥哥,你吃。” 顾澜嫌弃的盯着他掰了一半,满地掉渣的杏仁酥,声音却很真挚:“容大侠,清理干净,顺便把地扫了。” 容允浩听到顾澜叫自己大侠,高兴的去扫地了。 顾澜勾起唇角。 终于不用她扫地了,弟弟不就是用来指使着去打扫卫生的? “二皇子如今还在撷芳殿躺着,没想到贵妃娘娘又遭到毒手,我真是害怕极了。”一旁,韩萱儿愤愤的说。 她的目光瞥向顾澜,试图祸水东引,让旁人怀疑顾澜。 这姑娘平时是容妙嫣的跟班,只是前两天见她打了容祁俊之后,眼神就开始不对。 顾澜早就看出韩萱儿对她的敌意,她不理解,好好的一个姑娘,年纪轻轻,怎么就眼瞎看上容祁俊了。 “毒手?我看是为民除害。”容妙嫣幸灾乐祸,她对钱贵妃可没什么好印象。 “大快人心!”容宝怡附和道。 顾澜说道:“嗯,出手的人一定武功高强,身手不凡。” 妙嫣补充:“肯定是个深藏不露,正直勇敢的俊逸剑客。” 顾澜很认同的点头:“公主说的极是。” 韩萱儿忍不住说:“小侯爷,你如此推崇那刺客,难道,昨晚刺杀贵妃娘娘的人,就是你?” 恭喜她猜对了,可是没有奖励。 顾澜睁着澄澈明亮的眼睛,对着韩萱儿勾起红唇,声线慵懒而上挑,透着魅惑: “县主怎么知道我去哪了,难不成,你昨晚到撷芳殿偷看我睡觉了?还是去偷看贵妃睡觉了? 那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韩萱儿涨红着脸,羞愤的闭上了嘴巴。 顾澜唇角的笑轻慢,眼神却很冷淡。 她忍不住回头,没想到容珩也正看向她。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撞,顾澜露出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容珩本来不想理她,可是,他早晨没忍住,吃了顾澜带来的桂花糕。 于是,容珩只好回敬她一个“不要脸”的表情。 等到了午膳之时,顾澜又自来熟般抱着双份的膳食掉转座椅,和容珩面对面坐着,熟悉的美食,熟悉的碗筷,熟悉的臭脸男主。 一炷香后,几乎一个人吃完一整条松鼠桂鱼的容珩,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他昨晚连乌鹊令都发出去了,怎么没借机要点钱吃饭呢! 如今,还得吃嗟来之食。 顾澜不知道容珩心里的想法,只觉得男主终于能安静下来吃顿饭少点废话了,看来,还是之前不够饿。 她吃完午膳,摸出一块打湿的丝帕,认真的擦着自己手指沾染的一点油脂。 容珩眼眸微凝,彻底确定了——顾澜真的有一沓手帕! 他眼神晦暗,回忆起昨夜捂住顾澜嘴巴时候,闻到他身上还香香的,不愧是个娘唧唧的娘炮。 想到自己仔细收好放在枕边的两条绣帕,容珩现在很想回宫就撕了去。 顾澜仔细擦完手,又摸出几颗糖豆放到容珩桌案上,往自己嘴巴里扔进一颗,然后,自顾自的圈住双臂,趴到了容珩的书案上。 上学真是太难了,她这两天被燕国的文言文整的有些头大,昨晚还勤勤恳恳揍了俩人,今早又盯着小世子跑圈......她也很辛苦的! 刚一阖眼,顾澜闻着容珩身上淡淡的药香,就浅睡了过去。 容珩看着面前闭眼瞬间睡着的少年,瞠目结舌,黑眸之中是掩不住的诧异。 顾澜为什么能瞬间睡着? 众目睽睽的宗学里,顾澜就趴在他的书案上睡了。 他是没有自己的书案吗! 容珩深吸一口气,捡起糖豆,一粒一粒吃起来。 这次是橙黄色的橘子糖,还是脆脆的口感,咬合时发出有些吵闹的“咔嚓”声响,容珩忽然不想嚼碎了,一点点含着,任由橘子的酸甜在嘴巴里蔓延。 这个口味是他以前也没吃过的,容珩留了两粒,打算给小酒尝尝。 过了两秒,他直接放嘴里了。 给什么小酒?下次再说。 容珩微低下头,望着顾澜熟睡的侧脸。 那人枕着胳膊,侧头睡着,乌发几缕散落在脸上,只露出微颤的长睫,挺翘小巧的鼻尖,微鼓着的白皙脸颊,像是一只白嫩嫩的兔子。 嘴里还吃着糖,就这么睡着了,也不怕噎住—— 容珩惊觉自己在想什么,居然觉得顾澜这样格外......可爱? 顾澜在睡梦中吧唧了一下嘴巴,青丝遮住了眉眼,睡得越发香甜。 容珩的心中,升起了几分想要摸了摸顾澜头发的冲动,因为他的头发,看起来真的很丝滑。 他垂下眼眸,忽然觉得,如果自己真的有一个顾澜这样的弟弟,似乎,也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 他是先帝最小的皇子,和长兄容朔差了二十岁,与早夭的四皇兄都差好几年,甚至跟容祁淳、容祁俊他们这些小辈同龄...... 容珩还从未体验过做兄长的感觉。 要么,试试? 正想着,夫子走进殿内准备继续讲课,见顾澜在睡觉,猛地拍了拍书案。 顾澜一个激灵坐起身,第一时间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桌上有没有口水。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做的无比自然娴熟。 容珩偷偷地翻了个白眼,觉得这要真是自己弟弟,应该没这么蠢。 ------题外话------ 谢谢大家的支持,希望大家保持活跃,俺还想在新书榜多呆两天qaq 今日份小剧场: 某日,容珩抱着一罐糖开始数数: “我想当顾澜哥哥,我不想当顾澜哥哥,我想当顾澜哥哥,我不想当顾澜哥哥...... 最后一颗,我不想当顾澜......咔嚓咔嚓——我想当顾澜哥哥!” 多年以后,容珩悔不当初,顾澜摸了摸他的头:“没关系,珩兄,你是我哥,我是你爹,我们各论各的。” 顾澜下场很惨。 第四十一章 傻子才上当 一连上了九天课,顾澜也就给容珩带了九天膳食,还每日都不一样的。 而容珩,已经从一开始的冷漠拒绝,变成现在——冷酷无情的跟她抢鸡腿。 某种意义上,男主冷酷无情是有迹可循的,顾澜提前感受到了。 今日,到了练习骑射的日子。 不知道是不是顾澜的错觉,她总觉得燕国的夏天,格外闷热。 骑射课是顾小侯爷和睿王小世子入宗学后,第一次参加的课外活动,两人对此都很期待。 只是,女子无需练习骑射,众人一起去了文华门旁边一个地势偏低的校场,然后分成两拨。 包括小世子在内的少年们进入校场,容妙嫣容宝怡和韩萱儿三人坐到校场外的石阶上,身旁各自跟着一名宫女服侍左右。 她们另一侧,摆着宫人们呈上来的琉璃翡翠玉盘,里面装着沁了冰的新鲜瓜果。 三人姿态悠然自得,简直像后世篮球场外围观帅哥打球的女生,旁边还放着酸酸甜甜的冰饮子,预备给放课后的学子们饮用。 顾澜趁还没开始上课,躲在树荫下,懒洋洋的倚在一旁扇扇子。 好热啊,想回宫吃冰沙。 她不禁抬起头,天空湛蓝,火热的太阳炙烤人间,天际边,隐隐浮着一线浓郁绒白的云絮,渐渐向一个方向靠拢,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雨。 容珩坐在她身旁,身上散发着丝丝凉意,让她忍不住想靠过去凉快一下。 同样穿着长袍薄衫,怎么男主就能冷冰冰像冰窖似的,感觉舒服极了。 容珩瞥了一眼自认为很不明显,实际上很明显,正在一点点往他面前蹭的顾澜,没搭理,也没拒绝。 “放心吧阿姐,我可是要成为绝世大侠的人,骑射绝对不在话下!” 小世子正站在容宝怡面前,保证似的拍着胸脯,然后拿了几粒葡萄,还不忘送给顾澜,“澜哥哥,你吃这个嘛。” “但愿如此。”容宝怡说着,看见校场上那行排列整齐的弓箭,眼底划过一丝羡慕。 她也想像男子一样学习骑马射箭,像父亲一样上阵杀敌,只是,这终究只能做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哪怕燕国可以女子做官,也寥寥无几,都是些宫中文臣女官,除了很多年前那位危急时刻挺身而出的公主,再没有女子真正意义上领过兵。 她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随即,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抛之脑后。 顾澜吃了容允浩递来的葡萄,忽然拍了拍衣裳,站起身,勾住小世子的肩膀:“我第一次学习射箭,理论实践都不清楚,容允浩,你能教我吗?” 小世子一脸懵,眨着大眼睛:“哎!可是,我更是第一次学习呀。” 顾澜低头,很难过的看向容珩求道:“珩兄啊——” 容珩眼底划过一丝晦暗的光,似乎猜到了顾澜要做什么,一脸冷漠的回答:“不会。” 容宝怡憋笑,觉得顾小侯爷也就在小五叔面前,才会吃瘪。 顾澜左右张望了一圈,最终,看向正在偷笑的容宝怡,双眸微凝:“长乐县主,那你能教我吗?” 容宝怡的笑容僵住,惊讶的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顾澜,指了指自己:“我?” 怎么就是她了? 顾澜表情淡定,轻佻一笑:“这宗学之中,我只和小世子最熟,如果长乐县主不肯教我,那我......只能去欺负,啊呸,请教秦正笏?” 二皇子至今还在修养身体,作为二皇子的伴读,再也不会被打扰的秦正笏,最近成为整个宗学最努力读书的学子。 甚至今天来上骑射课,秦正笏都抱着一卷书不放手。 路过的秦探花踉跄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就扯到自己了,眼神慌乱,连连摆手,结结巴巴的说:“在,在下只是一介书生,不懂箭术啊。” 顾澜问道:“还是说,长乐县主虽然是百战百胜的睿王的女儿,却因为是女儿身,根本不会箭术。” 容珩嘴角一抽:这拙劣的激将法,傻子才会上当,容宝怡好歹是自己侄女,睿王的女儿—— 容宝怡咬住下唇,点了点头:“好。” 容珩:...... 第四十二章 一茬不如一茬 容宝怡既然答应教顾澜,就教的很认真。 趁校场教导骑射的先生还没来,她仔细的为顾澜讲解了长弓短弓的分类和拿法。 略显稚嫩的女声却说的头头是道,条理清晰,一看便知道她私下里学习过这些理论知识。 顾澜:“要么你示范一个?” 容宝怡无奈的说:“小侯爷,您这么大个人,侯爷没教您习武射箭吗......而且前些天您跟二皇子打架,打的不是挺厉害?” 她顾及着妙嫣还在呢,还没好意思说,顾澜那不是打架,是单方面殴打。 顾澜道:“我爹忙着领兵打仗,哪有时间教我这些,至于习武,那是我天赋异禀,跟着秘籍自学成才。” 容宝怡抽了抽嘴角,却忽然想到了自己。 顾侯爷镇守大燕西北边疆,抵御羌戎,在北境杀敌,而她的父亲在南境与魏国对峙,常年征战沙场,同样一年也见不到面。 不过,父亲这次得胜归来,还能在京中陪自己和母亲一段时间,顾小侯爷却是真的见不到爹。 容宝怡忽然可怜起顾澜来。 她的心中,顾小侯爷已经成了爹不疼娘不爱,无人管教,成天受欺负,为了保护自己才努力练武的可怜纨绔...... 何况,顾澜如今是她弟弟的伴读,在他的教导下,弟弟也听话了不少,今天还跟着锻炼身体来着。 只是,她得征求一下妙嫣的意见。 容宝怡的目光看向妙嫣,眼神询问。 容妙嫣看着二人,笑了,声音柔软:“宝怡,你就去教顾澜吧,顺便,给自己选一把弓。” 容宝怡松了口气,心里说了一句罪过,便点了点头:“小侯爷,请。” 妙嫣真是个好人,这次只是意外!她以后要站妙嫣和顾澜! 容宝怡怀着一颗感恩的心,走到放置弓箭的木架上,为自己选了一面弓。 这把弓虽然很小,也很普通,还是为了教顾澜才拿的,却是她的第一面弓。 她珍惜的望着弓,心里回荡着早就烂熟于心的射箭窍门,还有儿时容朔教导自己的话语,以及那遥远的笑声。 “本王的女儿这么勇敢,是要做大燕第二个长安公主吗?” “我不要做长安公主,我要做的,是破虏将军!” “哈哈哈,有志气!” ...... 容宝怡深吸一口气,举起弓,仔细瞄准远处的箭靶。 她克制着火热的内心,一边轻声对顾澜和容允浩讲解,一边松开了弓弦。 箭羽离弦,百步之外,一箭中靶! 顾澜勾起唇角,第一个鼓起掌,妙嫣也兴奋起来:“宝怡,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简直像个女将军!” 其他人连忙跟着一起鼓掌。 只有容珩,远离着校场,也远离着容妙嫣等女子,神情仍旧冷漠。 顾澜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冷淡的神情,心想,不愧是讨厌所有女人的珩兄,这可是他大侄女。 容宝怡放下弓箭,心情激荡不已。 她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觉得,那支箭射出去的一瞬间,她的心,好像也飞过了这高耸幽闭的宫墙。 而转过头,看到顾小侯爷和宁安他们赞赏的眼神,乱跳的心,又安稳妥帖的飞回来,却比从前多了什么。 原来,她真的可以做到。 “公主殿下,这是在下今天诗兴大发写下的词句,不知殿下能否赏颜,为在下品鉴一二?” 这时,晏清的伴读曹臣走过来,拿了一张纸,谦和有礼的呈给容妙嫣。 曹臣在宗学中一直喜欢卖弄自己,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和妙嫣搭话,他眼底闪过几分算计,表面仍旧如谦谦君子一般。 妙嫣问道:“今天不是你们男子上骑射课程吗,你让我鉴诗干嘛?” 曹臣殷勤的恭维:“我的诗就是赞扬我大燕儿郎骑射无双,文武双全。” 一旁的韩萱儿撇了撇嘴角,讽刺的说:“怎么,曹公子赞扬大燕儿郎,意思是说我们大燕女子便不能文武双全了?刚刚宝怡的箭术,比你厉害吧?” 曹臣尴尬的笑:“等在下回去,一定写诗赞扬长乐县主,还有公主殿下和安柔县主,亦巾帼不让须眉。” 容妙嫣没有接过,只是瞥了一眼他手中的宣纸,然后笑的很温婉可人: “曹公子多大了?” “一十有八。”曹臣以为马上就能得到容妙嫣的青睐,连忙挺直腰板说道。 这宗学之中,原本秦正笏和他年龄最大,不过现在还多了个元朗。 “本公主八岁时候,写的诗都比你好。”容妙嫣翻着白眼说。 “......” 容妙嫣看了看角落里瘦弱矮小的晏清,又看向尴尬笑着的曹臣,和一直书卷不离手的秦正笏,再看到远处那孤僻阴沉的“五皇叔”容珩,转了一圈,叹了口气。 最后,她目光落到顾澜身上。 看来看去,还是小侯爷最好看。 而且,她明白,顾澜和自己一样,都看出了宝怡羡慕着练习骑射的男子,于是,顾澜故意提出让宝怡为自己选一面弓。 顾小侯爷真是个温柔又正直的人。 “哎,我们大燕儿郎,不管是才干还是相貌,都是一茬不如一茬,”容妙嫣惋惜的说,“也就小侯爷,看着顺眼一些。” 曹臣感觉还没开始练习骑射,自己的胸口就中了一箭。 ------题外话------ 说明一下,目前新书期只能更一章,更新时间是每天上午,等上架后我会爆更的!希望大家多评论,求票票求打赏,你们的支持是我的最大的动力,爱你们~ 【今日小剧场】 某日,妙嫣翻着白眼怼人:你们是本公主带过最差的一届! 顾澜:那我呢? 妙嫣:顾澜除外! 容珩翻着白眼,开始思考,“弟弟”又在四处撩妹了怎么办... 顾澜下场很惨。 (ps:叔侄都爱翻白眼是俺的设定,不喜勿喷) 第四十三章 意气风发 终于,一位身穿软甲,头发花白的老将军走进校场,声音浑厚有力: “上课!” 容允浩见教导箭术的居然是个白头发的年迈老者,本来不是很满意,没想到老将军当着众人的面,拉开了一把三石强弓,一箭正中靶心。 小世子惊讶的望着这一幕,然后偷偷跑过去,抬起旁边的一把宽大强弓,惊叹的睁圆了眼睛:“好沉啊!” 容允浩用尽了力气,小脸都拧成一团,硬弓却没有丝毫反应——他连拉开弓身都做不到。 “小世子,您年纪还小,还是从那边为您特制的小弓开始试起吧。”老将军说道。 他又看向石阶上的容宝怡,露出几分和蔼,扬声道: “长乐县主准头惊人,只是力气小了一些,如果真想学习射箭,回去以后,可以先增强体魄,锻炼臂力,再勤加练习,假以时日,必然巾帼不让须眉。” 老将军刚刚在暗处,全程看到了容宝怡拉弓的一幕。 他知道,容宝怡身为女子,肯定是没有真的射过箭的,就算她天资聪颖,也只会一些理论知识,没想到今天居然能一下射中箭靶。 容宝怡的天赋很高,让老将军起了惜才之心。 容宝怡站起身,对着老将军抱拳行礼:“多谢陈老将军指点。” 她行的,是男子礼,却没有人说什么。 顾澜勾起唇角,然后掩饰性的打了个哈欠。 晏清走到容允浩身旁,劝道:“浩弟,我们一起拉半石的弓弩去吧,这边的强弓除了李将军和从前太子殿下他们,其他人很难拉动,你姐姐力气也不大,更拉不动。” 容允浩不太甘心,忍不住扯了扯顾澜的衣袖,声音软绵绵的:“澜哥哥,刚刚姐姐已经教你射箭啦,你能拉开这把弓吗?” 曹臣上前道:“怎么可能,这种硬弓是军中用的,得训练有素,臂力惊人的弓箭手才行......” 顿了顿,他上下打量了一圈顾澜,面露不屑。 这纤瘦单薄的身躯,都快赶上晏清了,怎么可能拉开强弓。 他不甘的想,顾澜不就是个空有皮囊的小白脸吗,公主怎么会看上他?等他逞强后丢了人,公主也就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小侯爷,你虽然打架厉害,可是,这得力气大才行。”他笑呵呵的说。 “是吗。”顾澜掏了掏耳朵,觉得这个曹臣有些聒噪。 曹臣说的是军用强弓,重达两石多,别说容允浩只是个八岁孩童,就算是曹臣自己也拉不开。 “你看,正笏兄是我们中年纪最大的,上次试了试,也拉不开呀。”曹臣瞥了一眼旁边的秦正笏,趁着二皇子不在,情不自禁嘲讽起来。 “好吧,”容允浩失望的低下头,却没有再追问顾澜了,他鼓起自己的小拳头,很认真的对曹臣说,“等澜哥哥长大了,一定可以的!” “小世子,您对顾澜可真是自信。” 而一旁,被嘲讽的秦正笏红着脸,想要反驳一句,忽然,天色骤黯,平底卷起一阵狂风,他脸上的血色瞬间消退成苍白。 “起风了!” “这风可真大啊。” 曹臣见秦正笏苍白失神的样子,更是嘲讽:“正笏兄啊,你这刮风下雨就害怕的毛病,还没好呢?啧,这以后怎么入朝为官。” 秦正笏将头埋在胸口,不敢看天边昏暗的云层,身子有些抖。 “小侯爷不试一试吗?”老将军忽然开口道。 顾澜从老将军的眼神中,看出了一抹期待。 她回头,看向正在发抖的秦正笏。 书中似乎提到过,这位未来的工部尚书,曾经的亲人死于水灾,也因此,他当了尚书以后,治水治堤事事亲为,造福了无数百姓。 而现在的秦正笏,却是一个害怕狂风的文弱书呆子,似乎还没从亲人离去的阴影中走出来。 顾澜的指腹弯曲了一下,然后从容允浩头顶拿过他手中的硬弓。 容珩看见这一幕,微微眯起了眸子。 顾澜回过头,主动问道:“珩兄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容珩冷峻的脸上淡漠依旧:“闭嘴就行。” 他赌,顾澜能够拉得动。 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顾澜这么自信。 老将军看到容珩,眼里也闪过一分惊讶。 这位是......曾经的五殿下? 他捋起胡子,道:“忽然起风了,恐怕不好出箭啊。” 校场内因为顾澜这个举动,一下子有些安静,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的身上,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宝怡,你觉得顾澜能拉开那把弓吗?”妙嫣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校场内的纤长身影,忍不住询问容宝怡。 宝怡是睿王的女儿,平时又偷偷关注着这些,怎么说也了解一些军械知识。 容宝怡摇了摇头:“我不确定,那把弓大约有两石半,曹臣和秦正笏那种文弱书生之辈,肯定是拉不动的,但万一,顾小侯爷继承了顾侯爷的神勇之力呢。” 容妙嫣道:“你弟弟要是能继承王爷的神勇之力就好了。” “他才八岁啊姐姐,”容宝怡说着,自己则有些跃跃欲试了,“要是我和曹臣一样大,我一定可以拉开,不过顾澜......” 韩萱儿忍不住嘲讽道:“还天生神力?顾小侯爷那般瘦弱,哪里看着像力气大的?” “上一个拉开那种硬弓的,好像是苏子霄那憨货,”妙嫣回忆了了一会儿,随即说道,“还有景栖哥哥和顾长亭他们,他们也没有特别壮实呀。” 顾澜拿起短弓,没说话,一双清浅的水墨淡淡的目视着前方,薄唇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她之前没骗容宝怡,自己的确没学过箭术。 她学的,是杀人技。 顾澜拇指和中指钳住箭矢与弓弦,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毫不费力的拉开了这把短弓。 坚硬的箭矢抵在唇边,顾澜停顿片刻,挑衅地看了一眼曹臣。 曹臣震惊的嘴巴能生吞下一颗鸡蛋。 这可是两石的强弓! 为什么顾澜的样子那么轻松,让他觉得她拉开的是容允浩的玩具弓? “拉,拉开弓也不代表能——”韩萱儿的话语没有说完。 “嗖!” 随着一声仿佛要撕裂空气的呜鸣,洁白的羽箭宛如一道锐利的流光,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直直的钉进百米之外的实木箭靶。 朱砂靶心,正中殷红。 那羽箭深深的插入箭靶,尾部的白羽还在“嗡嗡”震动着。 “中了,还是靶心!”老将军难掩激动的喊道,“不愧是侯爷的儿子!” 没想到,今日居然让他发现了两个箭术奇才,尤其是顾澜,他以后可是要继承定远侯之位的,看来,侯爷后继有人了。 “这么远,居然能射中靶心,而且,顾澜之前还向长乐请教过箭术——”连一直安静围观的晏清,都忍不住惊讶的说。 容宝怡的俏丽微红:“顾澜,你其实会箭术对不对?是我班门弄斧了。” 容允浩激动的抱住了顾澜大腿,全然不顾姐姐,眼里都是小星星:“澜哥哥,你真是太帅了!教我,教我!我把所有杏仁酥都给你!” 顾澜低下头,摸了摸小世子的头发,仍没说话。 呵呵呵,那些杏仁酥本来就是她的吧...... 她转过头,对着容珩的方向微微一笑。 少年英姿飒爽,带着意气风发的朝气,乌发随风而舞,黑曜石似的眸中流转着暖色的光泽,仿佛水墨画中清绝的点缀。 日光被乌云遮掩,而屹立在校场中央的白衣少年,就是此间的朝阳。 容珩看着顾澜,余光是周围人不敢相信的眼神。 他忽然有些高兴,心里说不出的自豪,因为,自己是唯一相信顾澜能够拉开弓的人。 而她,真的做到了。 可是,瞥到容妙嫣等人崇拜惊讶的目光,容珩的内心又有些沉郁。 顾澜放下短弓,不紧不慢的走回到容珩面前,展齿道:“我懂了,闭嘴少说话的确有用,珩兄,你怎么这么为我着想。” 只要她闭嘴不说话,就能凹最酷的造型。 容珩:? 顾澜:“你看,我一言不发站在那里,是不是全场最靓的仔?” 容珩:...... 就在这时,灰蒙蒙的天空中传来一声轰鸣。 因为顾澜射中靶心而忍不住抬起头感叹的秦正笏,听到这雷声,再次瑟瑟发抖。 他攥紧了手中的书卷,这是一本地方志。 一行断续的墨字从他的手中露出来: “......夏水涨盛,坏散颠溺,死者无数——” ------题外话------ 这章有关弓箭的内容,茶查了资料,每个朝代一石都不一样,《汉书》记载,汉代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意思是一石为一百二十斤,但汉朝一斤只有250克左右,换算下来一石是六十斤; 而宋代一斤是640克,沈括《梦溪笔谈》记载:“凡石者以九十二斤半为法”,折合计算一石有一百二十斤...... 然后,《宋史岳飞传》说:“(岳飞)生有神力,未冠,挽弓三石。”就是说岳飞还没成年,臂力就三百六十斤了,不亏是天生神力。 茶折中一下,一石一百斤来算。所以,不是说一把弓重达三百斤,而是说发出的箭有三百斤的力道,文中两石和三石,指的也都是弓弦需要的拉力。 如果还是觉得夸张......就当我杜撰的,别太在意。 秦正笏手里书的话摘自《华阳国志》(常璩/著) 第四十四章 雨 “轰隆!”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天空就密布起一层厚重的云层,黑压压的乌云无比低沉,仿佛要垂至地面。 连日沉闷的空气仿佛找到了喧嚣口,一眨眼,属于白日最后的一线灰色也被乌云吞噬,天地间漆黑一片,宛如黑夜,过了一会儿,才渐渐从黑暗变成昏黄。 老将军见到这架势,知道是要下雨,骑射课自然是上不下去了,他召集着宫人一起,到校场外围的长亭暂避。 以他的经验来看,这是入秋后一场普通的暴雨,来得骤急,但走的也快,一般下几柱香的时间就会停歇。 今年京城多雨水,他已经习惯了。 然而,还没等众人走出校场,一道闪电骤然亮起。 “啊——!”一名小宫女被闪电吓得发出一声尖叫,随即跪到地上磕头求饶。 “奴婢失态,奴婢罪该万死......” “怕什么怕,下雨而已,又不会劈死你!”韩萱儿厉声说道,“真是没有定力,干脆你也别走了,还能被雨浇死不成?” 小宫女跪在地上,抖成了鹌鹑。 顾澜皱起眉头,径直将宫女拉起来,声音却是对着韩萱儿说的:“不想被浇成落汤鸡,就赶紧走。” 韩萱儿还想发作,她憋了憋,阴阳怪气的吐了一句:“顾小侯爷真是喜欢英雄救美。” 顾澜没看她,声音清冷:“嗯,但不救你。” “......” 小宫女不敢扶顾澜的手,站起身感激的差点又要磕头,但看着顾澜沉静的面容,她忍住了。 顾小侯爷真是个温和善良的人,她在心中想着。 韩萱儿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明白顾澜这句话的内涵,顿时大怒,却见顾澜已经走到了前面。 “顾澜,你怎么这么刻薄!”韩萱儿追了上去。 顾澜没理会叫嚣不已的韩萱儿,她抬起头望向天空,云层几乎压到了触手可及,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顾澜眉头微蹙,这雨,未免太怪了。 她想起自己从前执行任务时,唯一的一次失败,是因为目标对象的城市遭遇了百年难遇的水灾,她为了救几个溺水的孩子,从埋伏点走了出来。 而那次天灾的原因是......顾澜内心浮现出一个念头。 燕都属于内陆吗?大概是属于的,可是,这到底是暴雨,还是,台风! “轰——” 又是一声巨大的雷声咆哮,顷刻间,瓢泼大雨铺天盖地的落下。 顾澜走得快些,身后的老将军和曹臣等人,一瞬间浑身就湿透了。 “这雨怎么会这么大,”老将军只能凝结内力呼喊,否则,声音都要听不见了,“诸位贵人殿下不要惊慌,先在此等雨停!” 他们此刻落脚的地方是一处长亭,虽说宽敞,但和校场一样地势略低洼,并不是个避雨的好地方。 只能希望,这雨快点停了......一行人各怀心思的坐到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大雨仍旧没有停止的迹象,而且,地上的积水已经漫过台阶,浸湿了他们的小腿,众人逐渐不安起来。 容妙嫣和自己的两名贴身宫女走出来,道:“妙嫣今日要去给母后请安,得先行告辞了。” 她的母后苏皇后常年伴着青灯古佛,不理后宫事务,就算她这个亲女儿,也要十几日才能见上一面,容妙嫣自然不愿因为一场雨耽误。 三人都有着预备的青盖和罗伞,顾澜却开口:“雨太大了。” “小侯爷,你是在关心我吗?”容妙嫣莞尔一笑,眼角的泪痣微动,转而夸赞道,“你箭射的真好,比容祁俊之前那个伴读苏子霄还厉害。” 顾澜感觉苏子霄的名字耳熟,但没细想,点头道:“自然是在关心你。” 妙嫣的脸一下子红了。 容珩看着“交谈甚欢”的这对少年少女,垂下眸子,转身,没等顾澜反应过来,就已经步入雨幕。 “哎,珩兄!”顾澜叫了一声,容珩没任何反应。 “容五公子——”老将军尽责的喊了一句。 “潇湘宫有要事在身,告辞。”容珩的声音淡漠传来。 谁都知道潇湘宫屁事没有,容珩就是不愿和任何人亲近。 容妙嫣说道:“小侯爷,你别在意他了,他根本不在乎别人,也不会领情。” 顾澜刚刚泛着笑意的眸子凉了下去,轻轻地问:“公主讨厌珩兄?” 妙嫣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内心升起一个念头,如果自己真的如其他人一般讨厌容珩,恐怕这少年不会高兴。 她摇了摇头,实话实话:“不讨厌,但也不喜欢,小侯爷对他很感兴趣?” 顾澜展齿一笑,唇红齿白,水墨似的眉眼闪着光,她忽然凑近了容妙嫣,清越的声音让人心弦颤动: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公主,我想......” 容妙嫣睁大眼睛看着顾澜,不禁屏住了呼吸。 如此近的距离,她发现顾小侯爷......肌肤居然比自己还白嫩? “——做你小叔叔。” 容珩,是容妙嫣五叔,那她,可以当妙嫣小叔。 顾澜挺喜欢免费来的侄女,不管是容宝怡还是容妙嫣——都长得特别好看! 容妙嫣当场愣住。 若是别人这么说,宁安公主必然下令将其大卸八块,可面对顾澜,她的内心却生不出任何恼意。 “你想得倒美。”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没有一点生气,只是故意板住了脸,轻哼了一声离开了。 其他人也不想等下去,不出片刻,元朗起身告退。 他是趟着水走的,很短时间内,积水已经漫过了膝盖。 容宝怡则跟着两名宫人一起艰难离开,还拉走了弟弟容允浩,说太后今日召了睿王妃入宫,两人要去见母妃。 顾澜见此,也准备离开。 然而,她走不了了。 在极短的时间里,雨水,已经没过了她的腰腹,直逼胸口。 一直闷着头一言不发的秦正笏,终于抬起头。 目之所及,整个皇宫, 不,是整个京城, 都已是一片汪洋! 这不是暴雨, 是水灾! 秦正笏的牙齿颤抖着,脸色苍白如纸,低声喃喃:“真的是水灾......娘......妹妹......” “水,水灾!?怎么可能!”曹臣听到他的话语,震惊的喊道。 “秦正笏,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一名宫人的情绪濒临崩溃,不敢相信的怒斥。 老将军不敢相信的喃喃:“京城乃大燕龙脉中枢,多年来一直风调雨顺,怎会出现水灾......” “秦正笏,你那刮风下雨就害怕的毛病,到底是因为什么?” 第四十五章 认命 秦正笏不想去回忆,却因为这句话,大脑控制不住的回想起四年前的一幕。 那时候的他,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年。 他家境贫寒,又体弱多病,爹是书院的夫子,却在他刚刚识字的时候就得疫病死了,是娘靠给布庄绣花赚一些银两,拉扯自己和妹妹长大,还将他和妹妹送去私塾读书。 娘虽然是个目不识丁的妇人,却教导他,读书可立身,哪怕妹妹是女孩,也该送去读书学习。 可是,娘为了多赚些银两,不舍昼夜的绣花,年纪轻轻就熬坏了一双眼睛。 妹妹为了省点银子,给自己买一支新的狼毫笔,饭都吃不饱。 那天,洪水来临时候,河水倒灌,屋舍坍塌,她们,甚至来不及挣扎! 他恐慌的从学堂赶回去,摔断了一条腿,却只看见了两具溺亡的尸体! 那是秦正笏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噩梦。 “成平二年七月初三,同州水灾,溺亡九百一十六人,灾民万余,饥不得食,寒不得衣,号哭千里。” “家母与小妹,溺亡于此。” 秦正笏红着眼眶,一字一句的回答。 听见他话语的人,仿佛被扼住了喉咙,没了之前的嘲讽。 转而,是更大的恐慌。 而这个时候,似乎是印证秦正笏的话,几个时辰的暴雨伴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轰响,积水彻底吞没了众人的腰际。 “所有人往高台上站!快,快救人!” 老将军打着哆嗦,惊骇的喊道,他虽然武艺不凡,却不会凫水,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四周的温度也下降到了他们不可忍受的程度。 “救我,救命啊!救命啊!” “来人,来人,我乃曹侍郎之子,快来人救我——” 暴雨遮天蔽日,伴着雷鸣,让所有人的声音都变得模糊起来。 顾澜已经脱离了长亭的区域,她扶着一块石柱,深吸一口气,紧眯双目看向周围。 哪怕这里是皇宫,此刻,也已经乱成一锅粥。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她就找不到了老将军和秦正笏他们,从积水漫过她的胸口开始,每个人就都被冲散向各处。 这座皇宫,难道没有疏通的水渠与河堤吗!顾澜小声叨叨着燕国不行,怀念起前世四通八达的下水道。 但她也知道,既然皇宫都这样了,那整个京城必然都是如此,护城河肯定也已经决堤。 按照老将军之前的说法,京城一直风调雨顺,地处内陆,当初建造时,肯定也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天灾。 她用力一蹬腿,身影如离弦的箭般冲出去,将一名在水里挣扎着快要把自己淹死的小太监救下,把他拎到了一处高台。 “救,救命......多谢,多谢大人——”小太监哭着感激,看到救自己的人居然是顾澜之后,见鬼的睁大了眼睛。 她又一只手把小太监拽到水中:“下来吧你。” 小太监狼哭鬼嚎的挣扎求饶,感觉顾小侯爷要把自己灭口。 要不是怕脏水进眼睛,顾澜真想翻十个白眼。 “站直了。”她一字一顿的说。 小太监下意识听了她的话,在冰冷的积水中站直身体,发现......他个高,水刚过他肚脐眼。 “......” 顾澜没再管他,洁白的世子衣袍鼓在水里,在水浪中翻腾的她仿佛一条灵活的游鱼。 她想回潇湘宫找子衿,却一路上救了好几个人。 不知怎么,顾澜游着游着又绕了回来,看见了抱着一颗小树,只露出一个肩膀的脑袋,表情一脸绝望的秦正笏。 “走!” 她游上前,对秦正笏喊了一声。 雨声很大,近在咫尺的人也听不见声音,顾澜又喊了一句,几乎是揪着他耳朵。 然而,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的抱着树干,脸色青白,嘴唇泛紫,好像已经认命等死了。 “你走不走?”顾澜嘴上是询问,实际上揪住了秦正笏的衣服,把他扒拉到自己面前。 随即,她手臂猛地发力,直接单只手将人揪着衣领拎了起来。 “我......我怕......我怕水——”秦正笏回过神,苍白着脸,仿佛在自言自语。 顾澜觉得原书在骗自己,这家伙,以后是燕国的治水能臣? 她直接撒手,声音浸着彻骨的寒意:“想死?那你还抱着树干嘛,直接死去,和你的家人,一起死在水里。” 秦正笏失去了支撑,高大的身子一下子跌到水里。 他明明是想死的,已经闭上了眼睛,然而,在口鼻被洪水吞没的瞬间,身体的本能又让他不由自主挣扎起来。 他睁开眼睛,眼中流露出生的渴望。 顾澜淡淡的看着他,眼神出奇的冷漠,仿佛已经看一个死人了。 “不能......我不能......百无一用是书生,那么多人都死了......我却救不了他们,我什么也做不了。”秦正笏喃喃自语。 脑海里,是娘和小妹的尸体,与漫天暴雨交织。 是娘经常对自己说的话:“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秦正笏忽然发出了嘶哑沉重的声音: “我想要荡平这洪水啊!我怎能死啊!” “我想让世人再也不受天灾之苦,我怎么能死在天灾中!” 他抱住了顾澜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混在水里:“顾小侯爷,呜呜呜,正笏错了,救命。” 顾澜看见了秦正笏在雨里的鼻涕泡蹭到了自己腿上,瞬间眼睛就瞪红了,恨不得将其一脚踢死,喉咙里发出克制的呜咽: 算了这人死去吧,不想救了。 最终,她把秦正笏拉上来,卷吧卷吧扔到了路边,不,水边的一处高台。 高台是一处建有台阶的半遮亭子,晏清的伴读曹臣,和两名小太监正蹲在里面瑟瑟发抖。 “晏清呢?”顾澜问道。 秦正笏刚刚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考验,见到曹臣,却也第一时间担心的问:“这等水患,晏清大病初愈,身体虚弱,他,他去哪儿了?” 曹臣惶恐的摇头:“我不知道啊,我也不会凫水,是自己爬上来的,我也没看到他。” 顾澜皱起眉,五指并拢在眉心,借此张望着模糊不堪的雨幕。 她不担心容珩,容珩是会水的。 原书里提过,有一次男主和魏国水军作战,被流矢击中落水,所有人都以为他必死无疑,没想到他早就在水中埋伏了将士,随即转败为胜。 这时,水里,一个身影扑腾了上来,是早前离开的元朗。 元朗抹了一把脸,狭长的眸满是脆弱,红唇也没有了血色。 太娘了,顾澜又感叹了一声。 不过,这倒是魏国太子最狼狈的一次。 元朗本就生的秀气柔和,此刻脸色苍白,乌发散开,越发让人怜惜。 他穿着一身薄衫,衣裳湿透浸在身上,更加显得纤弱。 顾澜就当欣赏美人出浴了,她却听见身旁的曹臣,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口水吞咽声。 顾澜看了看自己,她衣服都湿了——不过啥也看不出来啊,曹臣居然敢吞口水。 愣了两秒,她才反应过来,曹臣那咽口水的声音,针对的是元朗。 顾澜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和傻叉计较。 元朗同样听见了曹臣发出的声音,他琥珀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抹杀意,面上却仍旧柔弱而谦卑。 他掩盖着眼中的情绪,瞥了一眼顾澜,然后心惊胆战的指着一个方向开口: “我,我在那边还看见了陈将军和容珩他们,他们好像都快不行了,可是我力气太小,自己都游不动,根本救不了他们。” ------题外话------ 请顾小侯爷反思一下,为什么曹臣不对着你咽口水。 第四十六章 救人 顾澜深深的看了元朗一眼,随即,将本来就松散的抹额扯下。 一头湿发后甩,用发带绑到脑后,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 她卷起衣袖,再次跳入水中。 元朗在骗她,容珩怎么会快不行了?他可是男主!淹死了后面还怎么写? 陈老将军倒的确不会游泳,这么想着,顾澜的身影快速消失在雨里。 元朗见顾澜离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朗儿,你没事吧?” 曹臣爬起来关心道。 他看着眼前的青年,同为男子,可是元朗身上却带着一种脆弱的高贵感,这种高贵让人怜惜,更让人想破坏。 可能,因为元朗魏国太子的身份。 曾经高不可攀的天潢贵胄,如今成为一个国家的质子,卑贱到泥里,就像那个罪人容珩的翻版。 只是,容珩太冷又太无趣了,元朗却是个懂得审时度势,顺势而为的人。 元朗听到那声“朗儿”,恶心的胃部都痉挛起来。 他能够感受到身后粘腻的目光,攥紧了拳头,转过头,却克制着心中翻涌的情绪,对曹臣微微一笑:“多谢曹公子关心,我会凫水,没有大碍,如今也要去救人了!” 说着,没等曹臣反应过来,元朗已经跳到了水里。 他的方向,刚好是顾澜去往的另一边。 魏国虽然陆战打不过燕国,但因为其境内雨水充沛,河道纵横,所以操练出的魏国水军,在几国中所向睥睨。 身为魏国太子,元朗从小就会凫水,并且凫水技术高超。 他就知道,顾澜会在乎那个容珩的死活。 而他要避开顾澜,去救宁安公主容妙嫣,要么,就去救睿王世子,然后,摆脱这受辱的境遇! 他要一步步向上爬,直到有一日,回到魏国继承大统,让这些羞辱过自己的人付出代价! 元朗不知疲倦的挥动双臂,脑海里只剩下复仇的念头。 如果不一直想着这些事情,他怕自己会哭出来。 他怎能哭,曹臣那种目光他早就习惯了......既然已经决定放下那些可笑的尊严,他就告诉自己,以后绝不再哭。 如果连仇恨都没了,元朗不知道自己的坚持和放弃,又有何意义。 直到,他撞进一个坚硬滚烫的怀里。 哪怕暴雨沉重,积水混沌,他也能闻到男人身上独有的龙涎香气息,是大燕皇帝! 容璟盯着面前瘦削的青年,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 因为水患的原因,皇帝已经走下辇舆。 此处地势稍高些,积水却已经没过他的腰腹。 容璟之前在批阅奏章,吃了钱贵妃送来的点心后,京城忽然开始了暴雨。 他本欲前往钦天监,并下令宫人避难,却因为身体不适,才走回后宫。 钱若华这个不安分的女人,居然敢如此堂而皇之给他下药。 “陛,陛下?元朗见过陛下......”元朗的嘴唇已经被冷水冻得发紫,浅色的眸仿佛蒙了尘的琥珀,越发显得羸弱不堪。 “魏国太子......你怎么会在此处。”皇帝妖异俊美的面容,带着几分异样的红,声音也喑哑晦暗。 元朗对上皇帝异常炙热的眼,内心陡然不安。 他余光看见自己居然游到了钟粹宫门口,此处往里,是钱贵妃的寝宫—— 而此刻的皇帝,明显状态不对,和之前在朝堂上的样子大不相同。 “我——”元朗还想说什么,后颈忽然一阵剧痛,倒在了皇帝怀中。 他最后听见的,是皇帝沙哑的询问:“张奉才,听说魏国太子,曾是魏皇最看重的皇子......” “再看重,如今还不是送到了咱们大燕。” ...... “咱们大燕,不会要完了吧!” 顾澜按照元朗的说法,游了许久,一路上,有许多逃过一劫的宫人们,撑着几只青盖或伞簦,三五聚集在高处报团取暖,议论纷纷。 许多人在天灾面前,都已经绝望。 她终于看见了熟人。 容宝怡被小酒背着,已经昏迷过去了。 顾澜霎时间便游到他们面前,帮他一起,把容宝怡抬进旁边一处地势很高的宫殿里安置。 进去后,顾澜看了一眼高悬的牌匾,上面写着“文渊阁”三个字。 “这是皇帝平时接见朝臣的地方,宫人已经都跑了吧?”小酒说道,他见顾澜冰冷的面容,又不由自主的解释,“小侯爷是要找我家殿下?所有人都失散了,我也没找到他。” “我没找他,”顾澜立即否认,“容宝怡怎么样?” 小酒打了个寒战:“这雨太冷了,县主是见到奴才之后才坚持不住昏过去的,没有大碍,就是挂在树上脱力了。” 虽然知道顾澜是在转移话题,但小酒也装作没听出来。 没在找殿下?那他见到自己先往自己身后瞄,发现没人又瞪自己干嘛,他又不欠他钱。 看来顾小侯爷对自己肾虚一事真是在意啊,追殿下追的这么紧。 小酒知道自家殿下会凫水,武功又高,他倒不是很担心。 他看了看昏睡不醒的容宝怡,冲进文渊阁最高层,不知从哪个柜子里,居然翻出了一件没有遇水的薄衫。 叹了口气,他无奈的把薄衫盖到了虽然在昏睡,却被冷得瑟瑟发抖的容宝怡身上。 “唉......县主又如何,还不是大难临头,身边一个人没有,还得我救。” 顾澜站在文渊阁门口,她很烦躁。 天快要黑了,外面的水越来越脏,越积越深,温度也降低了许多,雨却没有丝毫要停下的征兆。 这雨要是下个三天三夜,整个京城都得变成一片汪洋,没有什么地方能绝对安全。 她是在担心容允浩!小耗子才八岁嘛。 容允浩和容宝怡一起走的,容珩也早走了一会儿,现如今肯定都被冲散了。 好烦。 顾澜想着,忽然,她看见了远处一道撑着罗伞,却快要被积水吞噬的身影。 那是......容妙嫣? ...... “妙嫣姐姐就在那边,小五叔叔,你为什么不救她啊?” 此刻,被顾澜“担心”的小世子,正趴在......容珩的背上,毫发无损,好奇的询问。 刚刚,容允浩明明在看见了远处拿着把罗伞瑟瑟发抖的容妙嫣,容珩却仿佛没见到一般,背着自己,绕走了。 他宁可去救路边一个小太监,都不去救一救容妙嫣。 容珩没有回答小世子的问题,一张脸沉静如止水,却问道:“你叫我什么?” “小五叔叔呀。” 小世子一本正经的回答,他一只手勾着容珩的脖子,另一只手放在容珩额头前面,胖嘟嘟的手掌并拢,试图为他挡雨。 虽然挡雨什么是徒劳的,但是,容珩还是因为这个动作怔了一下。 “谁让你这么叫的,”容珩顿了顿,忍不住询问,“王爷?” 容允浩左右张望了一圈,趴在容珩的耳边,小声说道:“我爹说,你是我的五叔,澜哥哥说,你是我的小叔叔,所以,你就是我的小五叔叔了——” 容珩低下头,薄唇却扬了起来。 这时,他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道细碎的水流声。 容珩余光后瞥,便看见了鬼鬼祟祟监视着自己的张福。 不出所料,阴魂不散。 连小酒都跑去安置容宝怡了,张福还这么尽职尽责跟着他。 他怎么救容妙嫣?他只是个没有武功,弱小无能的罪人罢了。 何况,他需要厌恶这世间所有女人。 忽然,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在水浪中漂移到两人面前。 第四十七章 喜欢 小世子定睛一看,惊讶的说:“哇,这不是安柔县主嘛!” 他虽然不喜欢韩萱儿,但还是很着急。 韩萱儿本来就穿的单薄,在忽如其来的低温下,马上快要失去意识。 不知不觉,她已经落到容珩旁边。 韩萱儿在翻涌的水中颤抖的抬起一只胳膊,她甚至看不清面前的人究竟是谁,只能凭着本能,绝望的扯住了容珩的一片衣角,喃喃: “救命,救救我——” 容珩垂下眸子,看了一会儿奄奄一息的少女。 然后,他微微弯腰,抓住了韩萱儿冰凉的手。 容珩略微用力,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自己的衣角掰了下来。 黑眸之中,翻涌着浓墨般漆黑的阴云。 他做完这一步,松开了手,掌心不动声色的发力,将其推开。 没有人看见,容珩的手掌略过韩萱儿的脑袋时,将一粒药丸扔进了她的嘴里。 张福就在他身后,而他能做的,只有这一件事。 已经彻底昏死过去的韩萱儿,继续在水浪中随波逐流...... “小,小五叔叔......”容允浩被这一幕吓到了,声音结巴起来,“那是安柔县主啊,就算,就算她平时总是欺负人,还凶巴巴的,可是......你,你难道不救她吗。” 容珩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脸色淡漠而冷酷,声音没有一丝情感:“我不救女人。” “何况,我自身难保,你让我怎么救?” 容允浩哑口无言,可还是难过的低下头,祈祷韩萱儿能够没事。 * 顾澜游过去之后,果然,那站在一处高地,撑着一把已经破烂的罗伞,快要被洪水吞没的身影,就是容妙嫣。 她从冰冷肮脏的洪水中翻身而出,抹了一把脸,声音关切:“宁安公主,你没事吧?” “我......呜呜呜,本公主没事......但是那些人,我看到了好多人,他们都被水卷走了......顾澜,他们怎么办啊!” 容妙嫣本来还想忍一忍,在顾澜面前维持自己公主的矜持形象。 但当顾澜清亮又澄澈的眸子望过来之后,她忍不下去了。 下一刻,宁安公主哭泣着扑到顾澜怀里。 顾澜没想到她不是为自己而哭,而是为了那些生死不明的人而哭。 她把人牢牢抱住了,下意识反手摸了摸自己。 她这裹胸,绑的真结实,一路上一点都没松动。 “青,青玉,对,小侯爷,求你,求你快去救青玉——”容妙嫣哭了一会儿就回过神,拉住顾澜的衣袖,声音里满是担忧和恐惧,“她是我的贴身宫女,半个时辰前我们俩失散了,大概在永寿宫的方向。” 顾澜记得那个侍女,刚刚自己路过时候,她就被一名侍卫安置好了:“她已经被人所救。” 容妙嫣睁大眼睛,又惊又喜,捂住嘴巴,又一次哭出了声。 顾澜看着她,笑了一下,声音放缓:“没事,大家都还活着。” 听到顾澜的话,容妙嫣点了点头,好像找到了主心骨。 过了一会儿,她定下神来,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带着执拗和坚持: “大家一定都还活着!本宫是大燕的公主,本宫不允许他们死!” 她踮起脚尖,努力高举着手臂,为顾澜撑起了罗伞。 顾澜抬起头,见那柄伞已经破了,但容妙嫣想要为自己撑着。 这柄伞,仿佛承载着小姑娘能坚持到现在的所有信念,她也就没有说什么。 越是在这样的时刻,顾澜越能感觉到人世间的温情,这是她以前没感受过的。 这时,顾澜看见远处漂浮过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于是再一次游过去:“那边还有人。” 容妙嫣站在高处,小跑着跟在顾澜身后,一路为她撑着伞,气喘吁吁,布满泥污的小脸却满是坚毅。 “是萱儿!”她看到韩萱儿之后,惊呼了一声。 顾澜上前,妙嫣和她一起,把韩萱儿拉上高台。 眼前的女子脸色惨白,嘴唇青紫,已经奄奄一息了。 顾澜没有犹豫,直接扒开韩萱儿的嘴巴,仔细查看她的口腔。 面对溺水昏迷之人,不管是做人工呼吸还是按压腹部,都要第一时间确定她口鼻之中有无异物。 随即,她惊讶的扬起眉,没想到韩萱儿的口鼻都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泥沙,如今这幅快死的模样,只是溺水造成了短暂性休克。 她虽然不会医术,但紧急救治还是懂的。 一股熟悉而独特的药味儿,传到顾澜的鼻息之间,让她一下子怔住了。 这是容珩身上的味道! 韩萱儿,被容珩喂了药,才能坚持到现在。 顾澜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容珩不是厌恶女子吗? 别说是一个人淹死在他面前,按照书里的说法,就算是有女人在他面前穿着草裙跳舞,他大概都能波澜不惊的将其一刀砍死。 怎么,对韩萱儿就与众不同呢? 又为什么,喂了药保下她一命,却没有救她。 顾澜抿了抿唇,无意识的擦了擦手上的泥水。 时间紧急,她抛下这个问题,深吸一口气,准备给韩萱儿人工呼吸。 没想到,就在她的嘴巴要贴上去时,韩萱儿的呼吸忽然有力了几分。 顾澜高兴的略过这一步,手臂垂直于胸腔,掌根按住韩萱儿的胸骨下段,开始按压韩萱儿的腹部。 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按压着。 容妙嫣撑着伞站在顾澜身旁,呼吸都轻了几分,怕打扰到她救人。 眼前的少年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飘逸整齐的乌发也紧贴着头皮,清隽的脸上沾着几块乌黑的泥,是容妙嫣从未见过的狼狈。 可是,顾澜的眼神明亮而沉稳,目光专注的救着韩萱儿,略带苍白的面容严肃认真,让人不由自主的去信任。 容妙嫣抹了一把眼泪,很不争气的喜欢上了这样可靠又潇洒的顾小侯爷。 终于,随着韩萱儿“噗”的一声呼气,顾澜停下按压:“没事了。” 她抬起头,一下午的暴雨终于停歇,变成了洋洋洒洒的中雨。 这次,不是乌云遮住天幕,而是天黑了。 “澜哥哥!” 容允浩熟悉的声音响起。 小世子如小炮仗般冲上台阶,跑到顾澜身旁,刹车停下脚步,抱住了顾澜大腿。 “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吓死我了,这多大的雨啊,呜呜呜,还好小五叔把我救了,还有姐姐,阿姐把她的衣服给了我,她一定很冷,然后我们就失散了,太可怕了我地娘啊......” 小世子开启粘人模式,伸手要抱抱。 顾澜下意识想摸个小点心把他嘴巴堵上,发现自己口袋空空,唯一剩下的两块果脯还被水浸泡了。 她摸了摸容允浩的头,然后叉着他的腰把他放到最高处:“长乐县主被小酒救了,就安置在前面的文渊阁,容大侠,泡水后少说话,否则容易脑子进水。” “好吧。”容允浩委屈闭嘴。 容允浩身后,容珩默默的望着远处的人。 撑着伞的尊贵公主,和俊美又可靠的小侯爷。 两人站在一起,仿佛一对璧人。 容珩自行忽略了地上躺着的“尸体”。 顾澜想擦一擦额头的汗,却想到自己现在身上和手都脏的厉害,很是难受。 容妙嫣看出了她的想法,从袖中拿出一方干干净净的手帕,为她轻柔地擦了擦额头。 少女掂起脚尖,挺翘小巧的鼻尖几乎要触碰到小侯爷的脸颊,将顾澜脸上沾染的泥污也一并擦去。 容珩垂下眼眸,牵着旁边晏清的手,转过身:“走了。” 晏清很奇怪的问:“小五叔叔,我们不过去吗,浩弟还在。” “顾澜是容允浩的伴读,有他在就好了,我送你去找你的侍卫。” “好吧。”晏清乖乖的点了点头,很依赖的抓着容珩的手。 小五叔叔身上,有一股他熟悉的好闻气息。 而之前他生病,外公将一个蒙着面的大夫领到自己面前,说,这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神医爷爷,能治好他的心疾。 那时,晏清知道,连皇宫的御医都对自己的病束手无策,他以为他就快死了。 是神医爷爷救好了他,他如今还在吃神医给自己做的药。 容珩身上,便有一样的味道。 他猜,容珩就是治好自己病的神医,至于外公为什么说他是神医爷爷,一定是外公老糊涂了。 第四十八章 男女搭配 夜晚,雨没有停歇,漫布皇宫的积水还未退去。 夜幕中没有星星和月亮,地面反射着殿宇之上琉璃瓦散出光亮,泛起一片又一片斑驳的磷光。 顾澜从小世子口中得知,容珩不但没事,还救了他和晏清,只是把他交给自己后,人离开了文渊阁。 元朗骗她说容珩不行了,可能是为了避开自己,这样他能救到更尊贵的人。 人各有志,她对此倒是无所谓。 几人回到文渊阁,顾澜放下心来,勉强闭目养神了一会儿。 外面燃起了一支支火把,重振旗鼓的禁军侍卫们成群结队淌着水出现,试图安抚着人心惶惶的宫人,然而,黑暗中仍旧有无数人,被困在皇宫各处。 远处,张奉才的声音响起。 他高声传递皇帝的旨意,示意此次水灾只是意外,皇帝皇后与太后都安然无恙,已经有工匠和侍卫疏通河渠与护城河,让大家不要惊慌。 张奉才的身边,一道道变化莫测的黑影在暗地里穿梭,抬着一些昏迷过去的人,将其放到地上。 容妙嫣主动说道:“那些黑影是内司监,内司监是父皇登基后新设的,里面都是些武功高强的太监,统领便是乾元殿的领事张奉才。” 顾澜眉心一动,想起自己之前在潇湘宫揍的那个小福子,大概就是内司监派去,专门负责监视容珩的太监。 此刻的文渊阁,因为地势高,又建了好几层,地方还宽阔,所以已经成为了一处临时避难的场所。 门口,累积着层层叠叠的青盖伞簦,时不时有侍卫进来,将一名奄奄一息的宫女太监抬进来安置。 还有两名被禁军扔进来的老御医,此刻负责这边的救治。 顾澜没看见子衿,但容允浩的贴身丫鬟刚好被救到文渊阁,告诉顾澜,子衿在撷芳殿没事。 她按了按酸涩的眉心,感觉自己的衣服沾黏在身上,浑身上下都是污秽的泥水,鼻息间还是臭烘烘的味道,简直不要太糟糕。 她宁可被容祁俊揍一顿,也不想在泥里打滚了。 文渊阁里掌了灯,还燃起了火盆,映照着众人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 “我们不会要死在这里吧......” “皇上都没事,你这是在瞎说什么。” “如此天灾,莫非是上天给我大燕的警示?” “我想回家,我想我娘了——” 每个人都低声自言自语着,空气里弥漫着迷茫和绝望。 太医院的御医都去给各宫贵人们诊治去了,老御医和自己的小徒弟作为倒霉蛋,被随机扔到文渊阁。 老御医崩溃的打开包袱,里面是各种药材,他开始给昏迷和受伤的人诊治。 顾澜深吸一口气,脱下最外面的衣袍,走到一名昏迷不醒的小太监面前。 小太监是脑袋磕到石头晕了,左腿也不知道被什么划开一条大口子,人却还没醒,老御医检查了一番,摇着头离开。 “人已经发热了,醒来要么傻了,要么,得砍掉他有炎症的那条腿,老夫不擅长救治外伤,药也不够,先给他降温吧。” “老夫得先去救别人。” 顾澜环视了一圈周围,鼻尖耸动。 她环视一圈,目光落到一名站在文渊阁门口的高大侍卫身上。 侍卫的脸上站满泥污,看不清面容,不过生的很高。 她走上前,直接将手伸进他怀里。 “小,小侯爷,这,这不合适吧!”侍卫整个人从耳尖开始变红。 “借用。” 顾澜从侍卫怀里,掏出一大捆黑布。 她将黑布撕开一条,泡到一盆之前煮沸晾凉了的水里,这桶水直接变成了淡盐水。 侍卫怀里的黑布,是古代行军打仗,士兵们随身携带的盐布,这种布用盐巴煮过,用的时候把布匹扔进水里,上面的盐分就会分解。 她伸出手,看向妙嫣:“帮我洗手。” 妙嫣懂了她的意思,将水盆里的盐水一点点倾倒在她手上。 顾澜洗完手,捧着淡盐水,仔细的冲洗小太监受伤又被污水浸泡浮肿的伤口。 小太监一下子惊醒了,开始哭。 顾澜脑壳疼:“想活命,就闭嘴!” 小太监望着她俊美清冽的面容,呆了呆,又想到有关顾小侯爷的种种恶名,不敢叫了。 顾澜将剩下的淡盐水倒在他的伤口上,反复给他冲洗伤口。 她从靴子里摸出一把锋利匕首,清水洗干净后又沾了烈酒,然后将小太监泡烂的污血清理干净,又从御医那里拿来纱布给他包扎好,期间小太监疼的嗷嗷叫。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受伤多了,顾澜最擅长的就是紧急救治外伤。 其实,她更擅长把小太监的腿锯下来......不过想到他已经少了一条腿,再少一条实在有点可怜。 包扎好伤口,顾澜才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道:“七日之内,伤口尽量别沾水,记得吃药。” “多,多谢小侯爷。” 顾澜挠了挠头,感觉缺点药,这小太监没办法退烧,伤口可能还是会恶化。 这时,容珩从文渊阁外,一步步走进来。 他之前回了一趟潇湘宫,发现那年久失修的宫殿倒很是结实,屋里萧家遗留下的书卷大多无碍。 而藏在角落里的大白,已经自行将二花叼走了,两只猫依偎在一起,还在树上喵喵叫着嘲笑他。 容珩于是对着大白冷笑一声,把自己省吃俭用省下的猫粮扔了。 他拿着一个药瓶,声音清幽的传到顾澜耳中: “这些是我平时吃的药,给你。” 说着,容珩扬起手,瓷瓶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顾澜抬手接过。 她拇指用力,扳开药瓶的木塞,闻了闻,闻不出来,就一股药味,却也是容珩身上独有的味道。 以容珩受伤的频率来说,这药就是消炎的。 她也不问是什么药,直接给小太监灌了一粒。 御医全程看着顾澜干脆利索的救人,手里的药方都开不好了,惊讶的说:“小侯爷,你会医术?” 顾澜一脸冷漠的回答:“你叫我什么。” “小侯——怪不得,这是军医的路子。” 定远侯府这等忠勇世家,连家丁府兵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教顾小侯爷一点救治外伤的法子不奇怪,御医成功自己说服了自己。 “那小侯爷......如今水患严重,大家都受了伤,老夫一个人实在救不过来,您能帮忙,包扎那些有外伤的人吗。” 顾澜:“不能。” 御医:“......” 她靠着一处木椅,闭目养神的两秒,蓦地睁开眼,攥紧了手中的瓷瓶。 清澈锐利的眼眸,已经布满血丝。 烦人! 顾澜开始和御医一起,给受伤的太监包扎。 容妙嫣也没有闲着,她领着几名宫女,在一旁支起炉盖煎药。 身体没事的宫人见那名声狼藉的小侯爷,和大燕尊贵的宁安公主都在忙碌,不禁有些脸红,也都起身帮起忙来。 不过,人多了反而是容易帮倒忙。 妙嫣差点被一名笨手笨脚的小宫女坑了之后,柳眉一竖,迅速发号施令,几句话就将人分了组做事,文渊阁内顷刻间变得井井有条。 顾澜惊讶的看了容妙嫣一眼,想不到宁安公主,还有统领人员,治理事务的能力。 容珩隐藏在角落里,摸出一瓶又一瓶的消炎药止痛药,运内力扔到顾澜手旁,还得尽量不被小福子发现。 ——发现一点没什么事,毕竟他的确天天受伤,储备些药很正常。 这可是他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让小酒顺药渣做的药,还有顾澜之前送他的,他自己都不舍得用。 没想到今日便宜了这群人。 容珩不但要扔药,还要在线为顾澜那边救人配药,顺便用不动声色的方式指导容妙嫣和宫女煎药,然后暗中帮老御医诊治。 他骂了一句御医真是废物, 然后,容珩看着顾澜忙碌的身影,旁边还有小丫鬟陪着,累了有公主给他擦汗。 他有点骄傲,又有点说不出的委屈。 就有一种,小兄弟长大了出息了的感觉。 ------题外话------ 古代的盐很珍贵,而行军打仗多有磕磕碰碰,方便携带很重要,所以,的确有“盐布”和“醋布”的存在,不过,制作淡盐水的方式仅供参考!毕竟顾小侯爷懂配比但你我不懂! 还有......茶想说,元朗没事有人信么?明天会写他。 茶写元朗这个人,其实有点像另一个选择下的容珩,大家慢慢看,先不要轻易下任何定论。 谢谢各位朋友这段时间的支持,每条评论我都看了,也谢谢大家的打赏,爱你们。 第五十章 哥哥还有人抢? “水退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疲惫的众人一下子清醒过来。 老御医虽然年纪大,但跑得飞快,听到这声音连忙出去看了一眼,然后回来激动的点头:“还真是,如今外面的积水仅到老夫膝盖。” 这时,一行官员走进文渊阁,争执命令的声音随之传来。 “再次确认东华门,西华门,宣武门三门外连接的河渠,是否疏通完毕。” “已经疏通!” “赵将军,麻烦你带一队侍卫去检查宣武门另一侧的女墙,那处墙壁年代久远,不知是否无恙。” “明白。” “张公公,劳烦您派内司监再去一趟掖庭和永巷,这两处地势低矮地处偏僻,恐有人还在此受困。” “咱家知晓了。” “严大人,你看这处涵洞,是否有问题?” “此处的青砖早就有所松动,如今肯定已经坍塌,怪不得西殿的水排不出去,正笏,多亏你想到了。” 顾澜看向了对着张奉才和将军侍卫们发号施令的人。 那个人,是昨天还半死不活,想一死了之的...... 秦正笏。 他果然有治水的才能,也不愧是未来的工部尚书,对京城的情况了如指掌,几句话便让几名工部的干吏刮目相看。 秦正笏手里拿着皇宫的防水舆图和水道绢布,而站在他身旁的,同样是一些对皇宫建筑有所了解的官员,此刻,几人正在激烈的讨论如何疏通京城外的护城河与各种河渠。 张公公又带来了几名御医,顾澜终于可以歇一会儿了。 她转过头,见容珩正倚着角落的一张草席上,半阖着眸,仿佛已经睡着。 顾澜一屁股坐到他身侧,晃了晃容珩肩膀:“珩兄,早晨了,你饿吗?” 容珩蓦地睁开眼睛,冷白的肌肤,将他眼下的一抹淡青映的越发明显,声音清冷:“你礼貌吗?” 他这是没睡着,他要是睡着了也得被顾澜摇醒。 顾澜:“......理你,更重要?” 容珩:...... 他也一夜未睡,一边看着那个忙碌的身影,一边默默思索药方,然后暗中替容妙嫣处理药材。 “你脑子里除了吃,还有什么?” 顾澜不假思索的说:“还有你呀。” 容珩正按着太阳穴,因为顾澜这句话接的太过自然,所以他以为自己听错了,过了几个呼吸才反应过来。 肋骨和胸腔内,蓦地传来激烈的震动。 他张了张嘴,声音偏低,音色悦耳动听,认真又困惑的询问: “顾澜,你真的,那么想做别人弟弟?” 他考虑了一下,也不是不行...... 顾澜双眸一亮:“想啊,但纠正一下不是弟弟,我是想做珩兄的朋友——” “正笏多谢顾小侯爷救命之恩!” 一道坚定嘹亮的声音忽然传来,打破了两人的对话。 两人同时抬起头,两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同时锁定忽然出现的秦正笏。 秦正笏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小声问道:“在,在下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废话!”顾澜愤怒点头。 “没有。” 顾澜看向容珩,发现他已经重新闭上眼睛,显然,珩兄只是短暂的想做自己的兄弟一下。 这么好的机会,就被秦正笏打断了,顾澜不知道第几次后悔自己救了这位朋友。 秦正笏挠了挠头,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他还记得自己是来道谢的,于是,他对着顾澜,深深的鞠了一躬,说: “昨日,如果不是顾小侯爷舍命相救,危急时刻点醒正笏,正笏此时已经命丧水灾,顾小侯爷的救命之恩,正笏没齿难忘,从今往后,愿为恩人马首是瞻!” 顾澜虚弱的摆手,沉浸在被容珩无视的悲伤之中,随后应道:“举手之劳,秦兄不必在意。” 秦正笏见顾澜这么淡定,越发觉得恩人是个深藏不露的高尚之人。 娘说得对,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流言果然不可信,否则为何京中传言最纨绔的顾小侯爷,居然在这次水灾中救了那么多人? 他于是再次深深一拜,认真的说:“在下痴长小侯爷几岁,既然小侯爷叫在下一句秦兄,那在下一定将您当成亲弟弟爱护。” 顾澜:......她不想当秦正笏的弟弟。 容珩原本闭着的眼,在听到“秦兄”两个字之后,便睁开了。 ------题外话------ 由于懂的都懂的原因49章被关进小黑屋了,尝试修改失败,大概要几天后才能放出来,然后可以告诉大家的是元朗没事~小伙伴们先往后看。 后天活动就截止了,到时候我会在评论区发获奖结果,大家可以提前加一波群。 今天多更一更,真的太难了,简直心力交瘁qaq 第五十一章 意外 一直以来,秦正笏都很怕这个在宗学中从不说话,却忽然把二皇子揍了的容五公子。 要不是容珩那天开口讲话,秦正笏都以为先帝的五皇子是个哑巴。 他也曾听说,容五公子曾是先帝最宠爱的小皇子,宠爱到什么地步呢,先帝甚至想在五皇子三岁时候,就为他封王。 可是,先帝却在驾崩之前,留下一道抄家的遗旨,结合从平南侯府搜出南候通敌谋反的种种铁证,萧家被满门抄斩...... 随即,曾经宠冠六宫的潇妃追随先帝而去,留下的五皇子也就成了罪候的外孙。 这样环境长大的少年,怎会是个好相与的? 见容珩目光望过来,秦正笏吓得哆嗦了一下,他强撑着没有退缩,第一时间看向顾澜,很关切的说:“小侯爷,你别害怕,容五公子不敢对你做什么。” 顾澜:“.......我怕什么。”容珩又没瞪她。 容珩盯着秦正笏,眼底翻涌着冰冷的戾气,一字一句尖酸刻薄到极点: “秦探花,你只是考了个进士,当上了容祁俊伴读,就敢和定远侯府的人称兄道弟,结党营私,党同伐异,沆瀣一气,你,也,配,吗。” 呵,他还没当顾澜的兄长呢,秦正笏也敢。 他一连串的话语,给秦正笏扣了好几顶高帽子,将人贬低到地底去了。 秦正笏:“......” 原来容五公子不但不是哑巴会说话,还会喷人...... 就算他真的不太配做恩人的大哥......但大可不必这么说他呀。 顾澜也没想到容珩话说的这么毒辣,平时,他都不会和其他人讲话的。 她挠了挠头,夸奖道:“珩兄的成语,用的可真是......炉火纯青,出其不意。” 秦正笏想到顾澜的身份,也意识到了自己其实没办法和他当兄弟,于是拱手道:“容五公子提醒的对,是在下考虑不周,小侯爷身份尊贵,而正笏不过一介寒门布衣,怎能与您称兄道弟。 但是,正笏愿意报恩,小侯爷日后若是有何吩咐,尽管提出,正笏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顾澜深吸一口气,看向容珩。 这人已经恢复淡漠,仿佛刚刚刻薄的样子只是自己的幻觉,只是,容珩看向秦正笏的眼神仍旧是说不出的阴沉与不悦。 顾澜脑壳疼。 容珩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现在喷的秦正笏,在原书里,未来会是他的左膀右臂。 而现在,他的手下,对自己马首是瞻。 她真的没有想抢男主的剧本啊! 意识到本该成为容珩手下的秦正笏,被自己截胡了后,顾澜在心里愧疚了一下下。 “秦......正笏,既然你拿我当恩人,那恩人的大哥就是你大哥,来,叫五殿下一声大哥听听。”顾澜弯了一下水眸,试图调节两人关系。 秦正笏看了一眼容珩,嘴角一抽,不明白恩人为什么要他叫容珩大哥。 他比容珩还大两岁呢。 容珩忍不住了,他翻了个白眼,拂袖而去,声音冰冷入骨:“不需要!” 顾澜恨不得揪着容珩的耳朵喊,秦正笏才是你真正的好兄弟,左膀右臂! 算了,顾澜叹了口气,只要自己成了珩兄的兄弟,秦正笏自然也就站在容珩这边了,他现在又走上正轨开始工作,意味着剧情不会改变。 她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把秦正笏赶走,让他继续带领人去疏通河道,自己则终于轻松了一些,摸出袖子里的手帕,认真的—— 擦手。 她从来没有这么脏过,满手的血,满身的泥水,满头的碎屑药渣叶子树枝。 顾澜闭上眼睛,给自己洗脑了几遍就当是在做任务了,然后一点点擦拭着指缝里干涸的血痕。 擦了很久,顾澜忽然感觉有些怪异。 她抬起头,发现文渊阁门口的一名侍卫,正看着自己。 她擦了多久,这名侍卫看了多久。 “呃......”顾澜皱了皱眉,想起来,自己就是从这侍卫胸口,拽出了源源不断的盐布。 伤口需要用淡盐水冲洗,老御医手里只有一些烈酒,她闻到了侍卫怀里的味道,就直接借用了。 不过现在想来,也有些奇怪。 一个皇宫里的侍卫,怎么会随身携带行军打仗才会用到的盐布呢。 顾澜走上前,掏出剩下的最后一小块盐布:“还给你,多谢。” 侍卫原地不动,却还是盯着顾澜的脸看。 他脸上都是污泥,只露出一双迷茫的眼眸,身材倒很是高大。 顾澜见他不理自己,就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然后站起身:“行,你继续,水退了,我要回去了。” 你继续—— 她没看见,侍卫听到这句话之后,忽然睁大了眼睛,目光死死地追随着顾澜。 他一下子想起了前些日子,在钟粹宫行凶的那个蒙着面的少年。 那个人,同样一直在拿帕子擦手,同样说了一句:你继续。 侍卫的眸子,是浅浅的琥珀色,此刻他双眸微眯,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那晚吉祥缸里的水,真凉啊; 他的屁股,摔的可真疼啊! 容妙嫣在宫人的保护下,前往皇后的宫中去了,顾澜则一个人走出文渊阁,打算回懋勤殿找子衿。 气鼓鼓的容珩见顾澜离开,不由站起身,跟在她身后。 他要顺路回潇湘宫,看看那两只猫有没有饿死。 水退后,皇宫一片狼藉,还好皇帝已经召集了禁军与内司监四处救人,又有秦正笏这样经历过水灾的官员,以及一些工匠配合着处理,宫内人心已经安定下来。 不过接下来,是整个京城水灾过后的重建。 一路上,容珩望着破败的宫殿,以及凄凄惨惨的宫人,眉头皱的越发紧,衣袖内的手握住了发动乌鹊令的手弩。 皇宫都如此,那京城的百姓只会更加悲惨,受灾的人太多,他想要出宫一趟,救人。 一念至此,容珩自嘲的笑了一下。 鬼医者,诡也,神出鬼没,波诡云谲,随心所欲的救人,不受任何束缚。 而他,恐怕是最名不副实的鬼医了。 顾澜转过头看容珩,声音有些沙哑:“珩兄,等到了撷芳殿,我们一起吃顿大餐。” 容珩停顿脚步:“谁要跟你去撷芳殿?我是要回潇湘宫。” 顾澜回过头,对着他粲然一笑,略显苍白的俊脸带着狡黠:“可是,我今早遇见小酒,他跟我说,潇湘宫因为年久失修,塌了。” 容珩:“......什么时候?”他昨天回去还好好的。 “刚刚。” 那他也不跟顾澜去什么撷芳殿! 容珩没来得及将拒绝的话说出口,顾澜就在他面前,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第五十二章 今天特别好说话 容珩的瞳孔微缩,惊骇的看着眼前的人。 顾澜脸上的笑还没散去,忽然眼前一黑,控制不住要栽倒到地上。 那笑容顿时像冬日茶盏升至青天的袅袅白雾,顷刻消散。 这一瞬间,容珩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成了冰。 他脑海里昏昏沉沉浮现萧凝死时的场景,那张荣宠六宫,艳压群芳的倾城面容灰败如冰冷的石壁,高高的悬挂在宫殿的正中。 他还想起了很多人,但时间只过去了一瞬,容珩已经冲上去抱住了顾澜。 温热过分的身体,烫的他回过了神。 容珩用力抑制住骤然急促的呼吸,猩红的眼眸一点点恢复神采。 是,是热的。 他指尖颤抖,控制不住。 容珩紧绷着面容,心里的弦欲断未断,控制着另一只手按住颤抖的手指。 怎么会......忽然不听使唤,他曾经用整整一年的时间,努力忘记手上沾染的夏荷的血,怎么会在这时候复发。 容珩看着顾澜,他知道顾澜是很讨厌肮脏的一个人,可是为了多救一些人,他一夜未眠,满身泥污,洁白的衣裳都变成灰色。 顾澜身上炙热的温度,一点点温暖了容珩冰凉的双手。 他的手蓦地停止了颤抖,立即替顾澜把脉。 脉象一如既往的虚浮纤弱,只是体内燥热,身体滚烫。 容珩告诉自己,顾澜没事,只是累的晕倒了,然后着凉发热,应该很快就能醒来。 他从怀中摸出一粒药,想喂给顾澜的时候,顾澜就已经醒了。 准确来说,不是彻底清醒,而是依靠着本能睁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眶是一圈绯红色泽。 她看着容珩,很顺从的张开嘴巴,将那粒苦涩的药生吞下,蹙着眉头,一张脸由苍白转为红润,烧的厉害。 “珩兄,跟我回撷芳殿嘛。” 她拉住容珩放在自己手腕的手,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低不可闻,带着娇嗔的温软。 自从那次容珩为自己诊脉,得出肾虚的结果之后,顾澜就很不放心的询问过子衿,为此,子衿特意传信回侯府确认。 前些日子,周夫人传来消息,道:顾澜曾有一位已经过世的小姑姑,因为喜欢舞刀弄枪,还想随老侯爷出征,因此年幼时,是被老侯爷当成男孩带到军中的。 所以,侯府有一偏方,只要每月饮此偏方,脉象便紊乱纤弱,呈现出男子体虚之相。 周夫人还说,这偏方是多年前老侯爷耐不住女儿撒娇,找江湖上一位赫赫有名的鬼医求的。 那鬼医所求诊金不菲,当时她还没嫁给顾侯爷,侯府很穷的,偏方花光了侯府百年的积蓄。 后来,顾澜的小姑姑长大一些,就不再女扮男装,而是堂而皇之走出闺阁,此事是侯府的一桩辛密,连顾老夫人都只知道自己小女儿是以女子身份战死沙场,并不知道女扮男装的事情。 于是这个偏方,自小就被用到了顾澜身上。 周夫人为了让她放心,特意说道,这世上没有人能通过把脉看出顾澜身份,除非她发育了或是有喜了。 顾澜心有些累,觉得周夫人对自己没有一点信心。 她难道就不能成长吗?她难道就不能长大吗? 话虽如此,顾澜还是怕男主开个金手指。 容珩连晏清的疑难杂症都能治,万一,他是什么天医鬼医的徒弟,医术惊人呢。 容珩见顾澜拍掉了自己的手,没说什么,声音很轻,比平时温和许多,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这个时候,你还要回撷芳殿?” 顾澜抬了抬眉毛,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是酸痛的。 明明只是个简单的发烧,顾澜怕被容珩再治下去出事,于是说:“那我回家......我想我娘了。” 容珩总不会不让生病的人找娘。 他垂下眼眸,弯腰将顾澜拉到自己背上。 “好。” 顾澜犹豫了一下,然后顺从的挂上去:“送我回撷芳殿吧,今天本来就是休沐的日子,侯府的人会接我回去。” “好。” 珩兄忽然这么好说话,让顾澜都不习惯了。 顾澜的心神松懈下来,安心趴在容珩的背上。 她昨天蹚了一天的污水,救了数不清的人,又一夜未睡,做的还是最需细致的包扎上药。 如今,脑仁生疼。 容珩见她趴稳了,声音闷闷的传来:“现在宫内的御医也都忙着救人,不过,定远侯府必然是有自己的大夫,你回去后,叫人为你擦干身体,及时吃药,有伤口要避免伤风,三日之内膳食以清淡为主,但不可不食......还有,你体虚的事......切忌纵欲。” 顾澜将发烫的脸颊埋在他衣裳里,心想,这是珩兄第一次对自己说这么多话。 他昨天也救人了,衣裳也泡了水,浑身也浸湿了,如今身上却干干净净的,真是奇了怪了。 容珩似乎知道顾澜的疑惑,低声道:“内力烘干了。” 顾澜:欺负她没有内力的? 她回去就找定远侯府的练功秘籍,开始打坐。 顾澜的胳膊勾着容珩的肩头,他的肩膀很宽,并没有想象中的单薄,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瘦削。 怪不得看着清瘦的珩兄,能一口气吃两碗饭,他还是个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嘛。 她深吸一口气,鼻息之间,尽是属于少年清冽又干燥的气息,他身上总是有着淡淡的药香,顾澜很喜欢。 顾澜于是抬起头,看着容珩的侧脸。 少年的侧脸流畅而冷峻,薄唇紧抿着,眉骨锋利,眉头微微皱起,神情严肃,双眸漆黑如墨。 可是,就算是这么严肃冷漠的表情,就算是穿着素朴的长衫,他的眉宇之中,仍旧有着一抹清傲的风骨,如同尊贵的神祇,骄矜冷峻,不可侵犯。 就像是,落在泥里的美玉,仍会在不经意间,绽放出灼灼光华。 “珩兄,我们身后还跟着人呢。” 顾澜的心跳快了半拍,连忙移开视线,余光看向后面,小福子的身影一闪而过。 容珩仿佛早已习惯,淡淡地说:“跟着吧。” 顾澜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听到的传闻,垂下了眸。 先帝幼子容珩,三岁习文,五岁作对,七岁上下,便被先帝带到朝堂之上旁观朝政,风华绝代,聪慧无双—— 他曾是燕京城中最意气风发的少年, 而现在,是卑微如草芥的容五公子。 ------题外话------ 容珩要是知道,顾小侯爷女扮男装的偏方是鬼医给的,可能想把前任鬼医的棺材板掀开揍…… 第五十三章 谐音梗是要扣钱的 容珩是怎么做到,每天活在监视之下,还如此习惯的。 顾澜的眼神有些复杂,但由于容珩背着自己的确很舒服,她就安心趴着,阖上了眼睛,脑袋晕晕沉沉的。 雨过天晴的燕京城,天空仍旧灰蒙蒙的,空气里是泥土潮湿的气息和丝丝凉意。 容珩背着顾澜,穿过宫中长长的朱红甬道。 靴子趿过湿漉漉的白玉石阶,有的地方还有着及膝的积水,他保持着身子的平稳,径直趟过去,月白色的长衫已经脏得不成样子。 “顾澜。”容珩又一次出声,因为一直以来,说得多的都是顾澜,如今她不说话了,他的心里说不出的感觉,只是想打破这时的安静。 “嗯?”顾澜软软的哼了一声,鼻音很重。 “辛苦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澜慢吞吞的说:“不辛苦啊,珩兄不是也救人了?” 她稍稍用力,紧了紧胳膊,让容珩的身体骤然僵硬了几分。 “珩兄不用否认,就算不说晏清和容允浩,还有安柔县主嘴里的药,不是你喂的?我闻得出来。”她微微发哑的声音就在他的耳畔说着,缠绕着热气。 容珩垂下眸,没有说话,没想到顾澜发现了。 “你救安柔,是因为,你喜欢她?” 顾澜忍不住询问道。 她从闻出韩萱儿嘴巴里的药味之后,就想问容珩这个问题了。 不管是在原书里,还是她这些日子和容珩的相处中,容珩都表现出对女人的冷漠和厌恶。 他会在自己的纠缠之下吃她带的饭,会偶尔回应两句容允浩的话,会今天怒喷秦正笏......却从来没有,和周围任何一个女人,说过一个字。 哪怕容妙嫣和容宝怡是他大侄女,哪怕有宫女们对他出言嘲讽,或讨好献媚,他都没有回应过,也没有任何反应。 可是他却救了韩萱儿。 顾澜想,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她刚刚趴在容珩背上,一直在回忆原书的内容。 书中韩萱儿的名字只出现了一次,彼时,无知又嚣张的少女已经成为燕国的二皇妃。 容珩被封为摄政王时接受皇子参拜,二皇妃为了二皇子的脸面,对摄政王出言不逊,被二皇子当众责罚道歉,事后被二皇子休弃了。 她虽然不是被容珩一刀砍死的,但下场也不好。 难道,容珩当初没把她砍死,是因为年少时曾喜欢过她? 顾澜觉得自己想的有道理。 容珩并不知道,趴在自己背上的人,已经脑补出了那么多东西。 他淡淡地说:“不喜欢。” 顾澜心头一跳,不假思索的说:“那我就去喜欢了。” 容珩:“......”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顾澜,我刚刚说的话,你没听吗?” “你刚刚说了很多话呀。” “你体虚,切忌纵欲。”容珩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强调。 一个才十五岁的小男孩,怎么就那么喜欢招惹女人?怪不得年纪轻轻就不行了。 “切记纵欲,还要怎么纵欲?再加上几个人?”顾澜一听这个,来兴趣了。 “忌,讳,的,忌。”容珩忍着想把背上的人丢掉的冲动,一字一顿的说。 如果不是顾澜现在正发着热,可能脑袋是迷糊的,他早把这个人一脚踢飞了。 他要真有这么一个弟弟,不知道会不会被折磨的少活几年。 顾澜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的说:“珩兄,谐音梗是要扣钱的。” 说着,她自己忍不住笑了。 容珩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心里却忽然软了下来。 刚走过一条小路,天上,又下起了雨。 这次是蒙蒙细雨,顾澜眯起眼睛,打了个喷嚏。 容珩取出一个斗笠,反手扣到顾澜头上:“戴好。” 顾澜点点头,扶正斗笠,然后困顿地说:“我没事,珩兄,你别担心哦。” 容珩冷笑一声,反问:“我担心?我怕肾虚的顾小侯爷死在我背上,定远侯府找我麻烦。” 顾澜被激起了好胜心。 她扭了扭腰,实在觉得自己的腰带戴久了实在硌得慌,于是一边动一边说:“容珩,我才不肾虚。” 容珩感受到了什么,睁大了眼睛。 他停下脚步,整个人都不好了,耳尖泛着红,攥紧了拳头,忍住自己想一巴掌把顾澜像拍小鸡崽一样拍死的冲动。 顾澜意识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事,立即咳嗽着掩饰尴尬,一动不敢动,安静如鹌鹑趴在容珩背上。 过了很久,容珩才重新迈开脚步,他感觉自己憋气憋得胸口闷疼。 “怎,怎么样?”顾澜问了第一个字出来,就有些舌头打结,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此刻问出这么诡异的问题,可能,是平时口嗨形成惯性了。 容珩冷笑一声,语气嘲讽而刻薄:“顾澜,你真小。” 顾澜:! 她要换货!立即! 顾澜在心里咆哮着,然后因为太困,最终还是睡着了。 梦里, 她梦见了组织里掌管物资的那个人,她伸手说自己要换货,那个人拎着一根新的给她,她一抬头,却发现是周夫人的脸。 反正不是什么正经的梦。 淅淅沥沥的细雨笼罩着水灾过后的皇宫,容珩一只手拭过眼睫上挂着的水珠,余光看见顾小侯爷垂落在自己肩膀的碎发。 他的呼吸忍不住都变慢了。 “娘......” 睡着的顾澜低声呢喃着。 容珩抬起头,隔着雨幕看见了远处矗立的殿宇,想起了萧凝。 那个女人美的倾国倾城,却又那么愚蠢,那张脸便是悲惨的开始。 她不是一个好女儿,轻信帝王有情,结果搭下了整个平南侯府; 她不是一个好母亲,毫不在意自己和阿姊的死活,抛下年幼的儿女,去追寻自己所谓的情爱...... 可是, 她也保下了自己的命。 她死了,他就再也不知道该对谁喊娘了。 容珩揉了揉眼睛,感受着背后顾澜平稳的呼吸,唇角微微上扬,眼睫上又挂了一层水汽。 他刚刚的确很担心。 但还好,顾澜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离去。 这个人, 是他布满阴谋算计的日子里, 唯一的糖。 * 容珩将顾澜送到了撷芳殿。 容五公子终于见到了最近唯一心心念念的女人——丫鬟子衿。 ------题外话------ 长评活动名单我已经发了评论区,一周内加群加我,我几乎把所有长评的朋友都选中啦,增加了名额!没被选上的小伙伴们不用担心,过段时间还有粉丝值等活动等着大家~听说好几个人都开学了,学习最重要,大家周末来看小侯爷就好啦。 ps:昨天和编辑大大讨论“她”和“他”的用法,为了避免小侯爷的性别产生误会,所以从今天起顾澜出现都用女她来表示,这只是个书面用语,不代表其他人是否知道她女扮男装。 就比如新鲜出炉小剧场: 顾澜她笑着对妙嫣说:“公主殿下,要不要来我家打牌呀?”(这个用女她) 容珩拎着顾澜衣领把她抓走了,说:“我带我弟弟回家,抱歉,她年纪小不懂事。”(这个也用女她,但不代表容珩知道小侯爷是女的) 第五十四章 巧遇 容珩冷着脸和子衿对视,就是这个女人,每天让顾澜不思进取沉溺温柔乡。 子衿站在殿门口,也终于见到了自家公子最近一直念叨的好兄弟,看到顾澜是被背回来的,她顿时神情紧张起来。 顾澜强撑着醒来,抬了抬手跟子衿打了个招呼,示意自己没事。 子衿见顾澜还醒着,松了一口气,上前对着容珩欠身行礼,然后摊起双手:“五殿下将公子交给奴婢就好,今日本就是休沐的时日,侯府的家丁已经在宣武门外等候多时了。” 容珩听到“五殿下”这个称呼,眼底划过一丝复杂。 除了小酒如今还叫他殿下,如今极少有人唤他五殿下。 随即,他盯着子衿拧起了眉头:“撷芳殿没有宦侍?” 子衿不卑不亢的回答:“奴婢自幼伺候公子,是公子的贴身丫鬟。”言外之意,没有人比她更了解顾澜。 容珩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然而,子衿一直是张着手的,容珩只能阴沉着脸,很不愿的将顾澜交给她。 就在子衿的手要触碰到顾澜衣袖的瞬间,容珩后悔了,直接抬起胳膊,将顾澜拦腰抱起。 “五,五殿下——” 子衿震惊的看着这一幕。 “那个......”顾澜试图挣扎一下。 容珩没有看子衿,望着怀里的人,声音清幽,仿佛浸透了深秋冰冷的雨水:“你背不动她。” 子衿:其实可以。 她愣了一会儿,见容珩并没有要放下自家公子的意思,而顾澜已经屈服了,只好跑回殿内取了罗伞。 “带路。” 容珩修长分明的手指无意间略过顾澜的发丝,双眸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执拗与温和。 子衿只好为容珩撑着伞,她见顾澜恹恹的模样,也十分心疼,轻声在一旁说着话。 “公子,侯府那边应该是没事的,只是谁也未曾想过京城居然患了水灾......” “你没事吧?”顾澜的声音又低又哑。 子衿见顾澜这么虚弱的样子,眼圈又红了,忍着泪水摇头:“奴婢没事,这不是好好地站在您面前吗。” “那就别哭了,丑。” “......” “对了,有件事跟您说,发水灾时,二皇子殿里的人不知怎的都跑光了,他瘸着腿下榻,还摔成了狗啃泥。” “哦?现在人呢。”顾澜饶有兴趣的问。 “被宫女救了吧,不过肯定是受了苦头,估计得再躺半月。” “所以,子衿就看着他摔的?” “奴婢错了——”子衿小说说道。 “干得漂亮。” “......” 容珩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专心做没有感情的抱人机器,只是放在顾澜腰肢上的手掌微热,心里有几分说不出的异样。 终于,三人行至宣武门,早有侯府的马车和一队下人恭候着,见到他们,连忙迎了上去。 然后,以子佩为首的侯府侍卫小厮下人丫鬟,就看见自家小侯爷,被那位掖庭出来的容五公子......抱在怀里!? 子衿淡定的上了另一辆马车:“这么惊讶干什么,我都看这俩走一路了。” 子佩想要接过顾澜,然而容五公子仍旧谁也没理,直接大步走到了马车面前。 这时,车里,一只小手伸出来,掀开了纤尘不染的青色车帘。 四目相对。 小丫鬟悠儿见到似是昏迷的顾澜,声若蚊呐,却透着焦急:“公,公子,您没事吧......” 容珩:“......” 好家伙,金......车藏娇。 顾澜怕她也哭,很想说自己没事,但声音实在哑的说不出来,指尖勾住容珩的衣领,扯了扯,示意放她进去。 容珩呼吸一窒,看了一眼车内,这小丫鬟坐在一角,车里还有很大位置。 他一言不发的将顾澜放到车里,随即,退了出去。 马车很快启程,顾澜躺了两秒,蓦地坐起身。 “公子,可要喝水?”悠儿怯怯的问,手里捧着一只玉杯,里面是刚倒的温水。 顾澜拿起杯子,抬起手臂,费力的将水倒在了自己头上。 清水顺着发丝滴落,让她的精神为之一振,悠儿惊讶的望着她,不敢说话。 她撩起车帘,将头伸出去,远远地回头望去。 只见一身灰白衣衫的容珩,仍旧笔直的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却看清了容珩的眼神,仿佛深秋凉薄的月光倾泻其中,盛着几分她不太懂的执拗。 “珩兄!笑一个呗。”她低哑的说道。 容珩转头就跑。 顾澜忍不住笑了,坐回马车里,抚着胸口喘息。 刚刚这一嗓子,用尽她力气了。 珩兄估计心情好多了。 她又没死,不就是发个烧,容珩干嘛要一脸死了......爹的表情。 顾澜往头上倒水的举动把悠儿吓得够呛,她连忙安抚了一声。 马车缓缓地在雨中行驶着,顾澜忽然发现容珩没带伞。 她敲了敲车壁,唤来子佩。 “公子有何吩咐?” “去,你轻功好脚程快,跑回去给珩兄送一把伞。” “好嘞。”子佩听到顾澜夸自己轻功好,并不会武功的他拿了一把伞,就高兴的去追容珩了。 顾澜想说一句,让他再拿一把,但一不留神子佩就溜没影了。 反正后来他因为雨下大了自己却没伞回府,半夜才回去...... 一路上,悠儿告诉着顾澜这两天京里的情况。 昨日突如其来的水灾,如今朝野上下乱成一团,幸亏秦正笏与工部另外两名官员懂得护城河城防的构造,召集禁军救人,又疏通了护城河和宫内的各种水道,否则,如今京城还一片汪洋呢。 顾澜闭眼听着,得知侯府的人都没事,只有看门大爷因为游泳速度太快,不小心摔伤了腿。 过了许久,马车外传来一阵喧嚣,悠儿撩帘子看了一眼,说道:“公子,前面是长亭公子和太子殿下他们。” 顾澜懒洋洋的哦了一声:“在做什么?” “似乎是统领着一群侍卫,正在疏通这边的水渠。” “那就不打扰——” 顾澜的话没说完,一股冷风便窜进马车,车帘被来人掀起来。 顾长亭人未至声先到:“澜弟,我就知道你今日休沐,你没事吧!” 顾澜红着眼眶,看着自家兄长,紧抿着红唇。 她一言不发,眼睛越来越红,直到把顾长亭看得心慌了,然后,顾小侯爷打了个巨大的喷嚏,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悠儿连忙回答:“我家公子受了风寒,正要回府呢,长亭公子,你,你怎么突然闯进来了,外面风雨很大的......” 顾长亭慌张放下帘子,声音从缝隙中小小的传来,委屈又自责:“我错了小澜儿,等回去,我让我娘给你熬姜汤喝。” “无碍,”顾澜伸手掀开一块能露出顾长亭脸的空间,结果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就是下次,慢点掀——阿嚏!阿嚏!” 顾长亭更愧疚了。 “长亭,这就是你弟弟顾澜?” ------题外话------ 无奖竞猜,说话的人是谁? a.太子 b.谢昀 c.苏老丞相 第五十五章 你是什么时候产生这种错觉的 隔着车帘缝隙,顾澜视线里出现一道被侍卫簇拥在中间的熟悉身影。 说是熟悉,是因为忽然出现的少年,长得和前段时间被自己暴揍的容祁俊,足足七分相似。 头戴宝冠,脚蹬云靴,明黄的锦服上绣着龙纹,彰显着来人的身份,燕国太子,容祁淳。 容祁淳去岁刚被立为东宫太子,如今不过十六岁。 要说容祁淳和容祁俊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太子看着比容祁俊大一点,稍微高一些。 这俩又不是一个娘生的,整的跟复制粘贴双胞胎似的。 顾澜心道,还好妙嫣长得有几分像容珩,她看着顺眼。 “正是,怎么样,我弟弟有我的几分风范吧。”顾长亭应道,语气很是骄傲。 太子冷哼一声:“不过如此。” 他上下打量了顾澜一圈,又补充道:“跟个泥猴似的,如传闻一般顽劣。” “殿下都没和小澜儿说过话,怎么就知道他顽劣了?”顾长亭不悦的说。 “那也比太子殿下奉旨疏通河道,却一身华服纤尘不染强。”顾澜的声音很低,却让周围人都能听见。 几人附近,是有着刚刚经历了水灾幸存,走出家门偷看太子等人的百姓灾民的。 听到顾澜的话,再看太子的穿着,顿时,灾民们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车里的顾小侯爷一看便是受了风寒,满身泥水很是狼狈,让他们感同身受,这就是昨晚的他们啊。 而反观太子殿下,一身衣裳崭新干净,连一滴泥点子都没有,显得格外尊贵—— 也显得格外无情。 都说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与民同乐,可是今日一见,他和那些当官的大老爷没什么不同,都一样的高高在上,今天来疏通河渠,也不过是做做样子。 容祁淳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灾民,眼底划过一丝鄙夷,斥道:“本宫是一国太子,能亲自督查河工便是屈尊降贵,怎能与这群——” “太子殿下!” 一道温润而磁性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太子就要说出口的话。 这声音极为动听,仿佛温润又干净的梵音,让人忍不住去想象说话之人,究竟如何惊艳绝伦。 “本,本宫是说,本宫特意换上干净衣裳,是要为百姓祈福,为大燕祈福。”太子也意识到自己差点被顾澜坑了,自己的话要是说出口,多年来贤德的名声定然毁了,于是连忙转换了话语。 他对来人似乎很是恭敬,又问:“景栖,本宫说的是也不是?” “谢昀见过顾小侯爷,久仰小侯爷之名。” 谢昀没有回答太子,径直走到顾澜的马车面前,拱手行礼。 他穿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白衣,衣摆还沾染了泥水,却因为俊雅而的气质,让人只觉得白衣胜雪,每一步,都仿佛踏着不染纤尘的玉阶而来。 顾澜发出个鼻音,“嗯”了一声,她已经没太大力气讲话了。 谢昀早在顾长亭的话语中听说过无数次顾澜的名字,他也曾在街头巷尾久闻顾小侯爷的风流名声,更......见过还是孩童的小顾澜。 不过,他还没见过长大的小澜儿。 上一次见到,是许多年前,顾澜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孩童。 谢昀抬起头,向车内看去。 随即,谢昀整个人愣住,纯粹精致的墨色瞳仁,仿佛一池沉浸的潭水,糅进几分仙气,骤然绽放出惊诧的光。 “承——” 他张了张口,只发出一个字,声线陡然变得沙哑。 顾澜并未在意谢昀看自己的目光,她只是觉得,当初阁楼上那几名贵女说的没错,这位大结局中出现的谢相,的确无愧大燕第一公子之名。 谢昀玉冠束发,面如皎月,眉眼间的淡淡凉意仿佛遁入凡尘的仙人,但他温润的气质又让人心生亲近。 看在他长得好看又懂礼貌的份上,她也就不想计较他替太子开脱的话了。 “承认吧!我弟弟好看吧!” 顾长亭对顾澜没别的什么夸的,于是猛夸弟弟生的好看。 谢昀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面容皎洁而淡然,轻轻地勾唇一笑:“承认。” 顾长亭将轿帘只打开一条小边边,看着顾澜憔悴的面容,心疼的道:“澜弟,你既然染了风寒就快回去吧,我明日得空便去步莲斋看你,你想吃什么?我让我娘做了给你带去,是桂花糕糯米糕豌豆黄绿豆糕茯苓糕——” “我想你闭嘴。” 顾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阻止顾长亭报菜名,她忽然有点理解容珩了是怎么回事。 悠儿说道:“我家公子昨日救了一晚上的宫人,自己都没休息片刻,如今才感染风寒。” “呵.......”太子哼了一声,表情明显不信。 顾长亭则毫不怀疑:“不愧是我的弟弟,小澜儿,等此事过后,兄长替你向皇上请旨赏赐。” 谢昀望着她身上的泥污和眼下的淡淡青色,知道那小丫鬟说的都是真的。 顾澜半阖上眼眸,抬了抬手。 悠儿连忙对几人行了个礼,然后拉上车帘。 谢昀立在原地,视线随着定远侯府的马车移动。 直到马车渐行渐远,驶进了另一侧的道路,彻底消失不见,他都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 “景栖,谢景栖......谢昀!” “在。”谢昀应了一声。 顾长亭不高兴的说:“我喊了你三四声你都没反应,怎么了,见到我弟弟,被俊哭了?” 出乎意外的,谢昀竟点了点头。 “是啊,没想到小澜儿出落得如此......英俊。” 顾长亭:“你这话说的,什么叫出落?大男人那叫成长,而且小澜儿是我叫的,你别乱叫,谢昀,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病?” 说着,他收敛了俊脸上的飞扬痞气,神情认真了几分。 “谢景栖,其实我早就想问你了,你一把年纪不成家娶亲,难道真是如京城流言所说,喜欢......” 谢昀抬了抬眼皮,神情很是悠然:“谁?” “——喜欢我?” 顾长亭指着自己,很是严肃。 他和谢景栖从前同为太子伴读,相熟好些年了,如今他任鸿胪寺少卿,谢景栖则留在太子身边,是太子的左膀右臂。 两人表面上是死对头,实际上顾长亭是将谢昀当做挚友的。 要知道,谢景栖身为大燕第一公子,比他还大几岁,却至今没有娶亲,不知让多少名门闺女朝思暮想,心心念念。 旁边,太子震惊的听着俩人对话:“真的假的?景栖,你喜欢顾长亭还不如喜欢本宫呢!” 顾长亭又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断袖之癖,然后得不到我,看我家小澜儿和我长得像,就看上她了?” 谢昀闻言,温润而淡然的目光,落到顾长亭棱角分明的英俊脸庞上,眼底划过一抹柔光。 嗯,顾长亭和顾澜是有些像的。 顾长亭鸡皮疙瘩落了一地,但为了保护自己弟弟,还是无所畏惧的迎着他的眼神。 顾澜女扮男装的身份,可能除了当年接生的产婆,在顾家就只有三人知道:周夫人,顾侯爷,丫鬟子衿,顾长亭可是把顾澜当成亲弟弟疼爱,绝对不许别人带她走上“歧路”。 “顾长亭,你告诉我,”谢昀淡淡的开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这种错觉的?” 顾长亭:“......” “在下马上介绍几个熟识的御医给你,这是病,得治。” 太子笑了起来:“顾长亭你真是想太多,景栖去岁还上书开设女子学堂,为那群女子奔波,怎么会是断袖呢,呵呵呵。” 谢昀弯了弯眸子,一瞬间,笑容仿佛潺潺清溪,皎皎月光。 连顾长亭这个试图将死对头“掰”回正路的男人,都不禁恍惚了一下。 太子定力不足,更是呆住了,心中感叹,真不知道这天下究竟什么女子,能够配得上谢昀。 两人只听见谢昀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像羽毛拂过: “二位放心,景栖真的不喜欢男子。” 第五十六章 你家隔壁 谢昀说完,就大步离开了。 许久,顾长亭才神情恍惚的回过神。 他越想越不对劲,还是觉得谢昀的表现和平时不大一样。 “不行,我得保护好小澜儿。” 说着,他追上去:“谢景栖你要去哪!我给你介绍个姑娘你要不要伐?” “你别跑啊,李尚书家的二小姐,喜欢你好久了!” 谢昀懒得理顾长亭。 不过,他清楚顾长亭是个固执一根筋的人,不让他达到目的,他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于是,谢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靛青封皮的小本本,小本本干干净净的,也没有被雨水弄湿。 顾长亭问:“这是什么?” 谢昀走到为了疏通河道搭建的简易木架上,取笔蘸了旁边的墨汁,道:“姻缘簿。” 顾长亭一脸迷茫。 “说吧,你要给我介绍谁,我记下来还不成吗。”谢昀说道。 顾长亭震惊的拿过小本本翻了翻,发现这里面都是姑娘的姓名介绍—— 给谢景栖相亲的姑娘,已经从皇宫排到了城门口,数列都列到了第五十三位——京兆尹陆秉心的大女儿陆丛云,温柔娴淑,貌美如花,年二十,尚未婚配。 谢昀抬头看着顾长亭,很无辜的问:“怎么不说了?” 给他介绍姑娘的人多如牛毛,他一开始还能推脱拒绝,如今实在推脱不了,只能记下了敷衍,然后放出话去,自己暂不考虑娶亲。 有人对他说过,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追寻的是那样的良缘,而不是媒妁之言。 他亦如是。 “打扰了!给你也是被你耽误!”顾长亭顿时收回自己的话,放弃了这个念头。 呵,给谢昀介绍姑娘还不如给他介绍,他也还没娶亲呢啊! 不知过了多久,谢昀几人带领着工匠与侍卫,终于疏通好了这一处河道。 天色已经浓黑,顾长亭起身回家,而太子没坚持半个时辰,便把事情交给谢昀,早就自己溜回东宫了。 此事其实顾长亭也不负责,但他坚持认为自己是和谢昀齐名的第一公子,什么事情都要插上一手,如今水灾后京里四处都缺人手,他接管这些事情也就成了职责所在。 顾长亭往顾府赶了一会儿,发现谢昀也走这条路。 “谢景栖,你跟着我干嘛?” “回家啊。”谢昀说道。 顾长亭:“你家不是在城南吗!” “昨天的雨把我家冲垮了,我要回谢家祖宅住一些时日。”谢昀淡淡地说,走的比顾长亭还快。 顾长亭:“行吧,只是我怎么不知道你们谢家还有什么祖宅,宅子在哪?” 当年谢家出事后,只有谢昀一个人还活着,他与谢昀熟识多年,也没听他说起过什么祖宅。 “你家隔壁。”谢昀不紧不慢的回答。 “......”顾长亭陷入沉默。 “谢景栖你就是对小澜儿意图不轨吧,你个老菜帮!” “谢某不是老菜帮......” * 时隔半月,顾澜终于回到了定远侯府。 马车刚停,侯府的管事李伯便领着一众丫鬟迎上来:“公子终于回来了,老夫人和夫人都在前厅等您用晚膳。” 一群丫鬟眼巴巴的望着顾澜,每个都眼里泛泪。 子衿道:“公子感染了风寒,还是先去休息的好。” 李伯也看到了顾澜布满红晕的面庞,连忙传召侯府的大夫,关心又心疼的说:“那公子赶紧回屋休息!没事,回家了就好了。” 顾澜被子衿扶回房间睡下,过了好一会儿,她睁开眼,发现面前围了一圈脑袋。 “澜儿还有哪里不舒服?” “澜儿不要担心,咱们侯府本就地势高,水灾时你二叔带了人回来,长亭又疏通了府外的排水渠道,侯府没有任何事。” “乖孙,在宗学累不累,是不是有谁欺负你了,老身怎么觉得乖孙都饿瘦了。” “大侄子,你吃点啥,二婶给你下厨去!” 这围着的一圈人,便是周夫人、顾老夫人、王氏。 三个女人见顾澜醒了,一下子兴奋起来。 顾澜:“让一让,透透气。” 顾老夫人一拍脑门,连忙让开,想了想说道:“乖孙,你看你瘦的都不成样子了,要么,咱们不上学了!” 周夫人:“你就算想在家里绣绣花也行。”周夫人望着顾澜没有血色的小脸,也妥协了。 王氏:“那倒也不必绣花,让承业给找个清闲一些的差事正好,没事,二婶给你做好吃的将补回来!” 这仨人,放到后世,绝对会被批判溺爱孩子。 顾澜掩下眼底的笑意,声音淡淡:“我没事,天色已晚,祖母,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一番劝说之后,三个女人才恋恋不舍的离开顾澜的房间。 不出半刻,王氏去而复返,送给顾澜一大盆早就熬好的,据说很养胃的蜜枣碧粳粥; 不出片刻,顾老夫人去而复返,悄悄唤悠儿给顾澜的房间点上温和的安神香; 不出片刻,周夫人去而复返,端了一碗汤药和一大把从王氏那里顺来的蜜饯。 “我自己可以!”顾澜坐起身,连连摆手。 周夫人眼眶秒红,看着女儿,拿手帕擦了擦眼角,声音委屈又悲伤:“澜儿连喂药这点小事,都不能满足娘吗?” 顾澜:...... 她看到周夫人要哭,就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一炷香后,周夫人心满意足的放下药碗,看着小脸被苦成苦瓜的顾澜,给她喂了两枚蜜饯。 顾澜从来没有被人亲手一口一口喂过药。 她虽然被那汤药苦的五官都皱巴到一起,但还是很乖的全喝完了,然后一口气嚼了一把蜜饯,咬牙切齿的鼓着嘴巴,让周夫人在心里笑起女儿可爱。 但她不敢很明显的笑出声。 女儿比从前懂事了很多,居然因为怕自己哭都不拒绝自己喂药了。 但她的性子还是和之前一样傲,最近女扮男装瘾越来越大,还不许她夸可爱,只能夸俊,周夫人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失落。 感受完为人母快乐的周夫人满意离开了顾澜的房间。 顾澜吧唧着蜜饯,望着她的背影,给自己舀了一勺王氏做的碧粳粥。 太香了。 她鼻息间是顾老夫人送的安神香味道,很好闻,她失神了许久。 真的从没人喂她喝过药, 更没有人, 对她这么好。 顾澜的风寒来的快,走得也快。 次日,顾小侯爷就恢复了往日的风流倜傥,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玉带勒着额发,墨发如云散落,懒洋洋的躺在步莲斋院内晒太阳。 整整三天的阴霾终于散去,阳光倾洒,只是空气比之前寒凉许多,顾澜身上盖着一层薄毯,都不能凹造型扇扇子了。 因为暴雨,步莲斋的葡萄架倒了,睡莲没了,小金鱼也游走了。 不用上学的日子,她躺了一会儿总觉得少些什么,于是,找出糖罐,开始一粒粒的给容珩数糖豆。 休沐虽说只有一天,但按照现如今的情况,懋勤殿都被水淹了,她不知道要在家躺多久。 不给容珩带饭,顾澜一时之间都不知道中午吃什么了。 数了几颗糖后,她没忍住,开始往自己嘴里扔。 反正容珩看起来也不大喜欢吃糖,要么她帮他吃了,下回换成包子吧,实惠管饱还经饿。 “别吃了,再吃,小侯爷的牙该生龋齿了。” 一道带着笑意的温润声音从附近传来。 ------题外话------ 嚯,编辑终于通知茶,不出意外8号上架,应该是从第五十二章开始入v,到时候我再搞个活动,我去努力存稿啦,爱你们! 第五十七章 言出必行 顾澜悠然的表情微凝,抬起头看向四周。 因为生病,她的警惕心降低,居然没察觉周围有其他人。 然后,她就看见了昨晚见过一面的谢昀,正斜倚在隔壁院落里那棵刚被雨吹得稀稀拉拉,只剩几片叶子的古树枝干上。 谢昀看着顾澜,眸光温润,薄唇勾着清浅的弧度:“又见面了,小澜儿。” 顾澜费解的望着谢昀,心里大概懂得了,为什么容珩总是像看傻子一样看自己。 ——人在爬树翻墙的时候,真的很傻。 哪怕谢昀顶了这么一张俊逸无双的面容,她仍觉得这人蠢蠢的。 仿佛看出顾澜眼中的鄙视,谢昀解释道:“在下不是故意在此,而是如今就住在隔壁。” 顾澜皱了皱眉,说:“就算你搬去和顾长亭一起住了,也不许你掰他,他是我们顾家的长子。” 她觉得这个男人每天和顾长亭待在一起,不对劲。 谢昀:...... 怎么顾家人一个两个,总把他往那方面想? “小侯爷误会了,我没和长亭住在一起,这里本就是谢家祖宅,洪水将我家冲没了,所以我暂时搬到这里来住,至于长亭,他其实住在隔壁的隔壁。” 谢昀沉默片刻,很认真的解释。 顾澜极目远眺,见远处的确还有一道墙壁,才放下心。 谢昀不喜欢顾长亭就好,否则王氏不得一气之下心态崩掉,崩溃了也就没办法给她做小点心了。 而且这个男人长得好看,她都怕顾长亭把持不住。 她低下头,把剩下的糖豆一粒粒按照口味收好,放进各自的糖罐,没再理会谢昀。 不管谢昀是第一公子还是未来丞相,能活到大结局的人,绝不是表面这温润君子的简单形象,她今天头晕,嫌和他打交道费脑子。 过了一会儿,顾澜开始扎马步和练武功。 前些日子,她跟顾老夫人要来了顾家家传的武功秘籍,秘籍名字朴实无华,就叫《顾家枪法》。 顾澜拿过来之后翻了几遍之后,就已经记住这些枪法招式了。 不过,她最喜欢的,是顾家枪里面轻功的部分,感觉自己练好了,一定能跑的和上次追自己的阿渊一样快。 顾澜练功时并不在乎周围的人,谢昀也就仍倚在树枝上,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扎马步扎到大汗淋漓,表情从一开始的淡然转为惊讶,最终变成敬佩。 他眼底略过一抹心疼,却只是安静的看着。 这时,顾澜拿起一杆木枪,使出了顾家枪的起式——疾如风。 长枪横扫,如风如织; 墨发如云,眼神肆意。 谢昀直直的望着院中那一身白衣,横枪掠火的少年。 从顾澜的身上,他看见了一道熟悉的锐利身影,两人重叠到一起。 同样意气风发,双眸灿若星辰,仿佛睥睨天下英雄。 谢昀很快回过神来,抱了抱拳:“抱歉,请恕景栖窥得了侯府枪法,景栖立即离开。” 说着,他立即三两下跳下树去。 顾澜倒并不在意,她练枪时随心所欲,还夹杂了从前的杀人技,谢昀不一定能看明白,就算真的看见记住了,这枪法的起式也不是什么绝世秘籍。 隔着一堵墙,谢昀仰起头,望着辽阔湛蓝的天幕。 他唇角微弯,清澈的眼睛倒映着天空的色泽,透着温润而悲伤的怀念。 如果承鸾姐看到小澜儿这样勤奋努力,不知道心中是何感想。 谢昀深吸一口气,眼中划过一道坚定,随即转身回到屋里,提笔,开始请写奏折。 他不知承鸾姐会作何感想,但他不会忘记自己答应的事情——保护着小顾澜,让她平安快乐的长大。 言出,必守诺。 顾澜还没练完半套枪法,就被子衿揪着休息了。 子衿怒道:“如今公子好不容易休沐,昨夜还发着热,今天还这么努力练功做什么?” 顾澜:“锻炼身体啊。” 子衿无奈的用一份点心堵住了她的嘴:“这是王夫人新研制的栗子糕。” “挺好吃。”顾澜点头赞叹,“我回宫时候给珩兄拿一份。” 子衿压低声音:“公子每天都珩兄珩兄,难道真把自己当男人了?” 顾澜勾起子衿的下巴,凑近她的红唇,轻声道:“子衿啊,我不想做男人你不高兴,我想做男人你也不高兴,信不信本公子给你展示一下什么叫真男人?” 子衿:......比没皮没脸,她还是输了。 “公,公子.......子衿姐姐,你们在做什么?”悠儿拿着一盏茶过来,刚好看见这一幕,差点把茶盏丢到地上,眼睛睁大了。 子衿红着脸不说话,她反正是没脸解释。 顾澜却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收回手,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的转移话题:“哦对了悠儿,隔壁住的不是二叔吗,我怎么见到谢昀在?” 子衿奇怪的说:“谢公子住在二爷家?” “谢......谢昀公子和长亭公子住在一起!?”悠儿震惊的重复了一遍,声音有一些低。 刚刚走过来的子佩惊恐重复:“谢昀和长亭少爷睡到一起了!?” 顾澜:她终于知道,谣言是怎么流传的了。 顾澜一番解释后,几人才理解,谢昀和顾长亭没有住在一起。 子衿回忆一番,然后说道:“奴婢记起来了,咱们侯府隔壁,的确有两户人家,一户是二爷他们,另一户常年都没有人,若是谢家,也有可能。” 她自从记事起就知道隔壁住的是顾二爷一家,也知道还有一处无人居住的空院落。 顾澜按了按眉心,问:“谢昀是什么来头?” 书里的谢昀便迷妹一群,她看书时无意间点开评论区,就见评论在说他是什么妇女之友,大燕男子之光,搞得热火朝天。 可惜谢昀在原书后半部分才出场,她,自动跳过了。 子衿打趣的说:“谢昀可是咱们大燕第一公子,公子居然不知道他?” 她觉得,夫人从前顾虑什么女儿情窦初开被骗啦,一时兴起和什么渣男私定终身啦,这类话本里的故事,都是想太多。 公子现在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扮男人,然后调戏姑娘。 真是离谱。 顾澜一本正经:“我是男人,为什么要了解第一公子。” 子佩在一旁开腔:“可是我也是男人,我就知道他呀!” 顾澜:“你也可以不做男人,要不要我帮你?” 第五十八章 二叔 悠儿说道:“谢昀的祖父曾是当朝太傅,谢家虽说没有定远侯府,或者丞相府那般底蕴深厚,但辉煌时,也是京城名门了。 可惜啊,谢太傅十几年前的执掌主持科举之时,被人污蔑私吞贪墨万两黄金,还有人检举他和当时的三皇子一起结党营私,随后又牵扯出了许多罪证,最终谢家被满门抄斩,那都是先帝被奸佞蒙蔽了。” 顾澜挑了挑眉,不等悠儿继续,就接着说:“所以,谢家只剩下谢昀没死,几年后,他为谢家平反了?” “公子不是不了解谢昀吗?” 顾澜:“话本里不都这么写。”她不了解谢昀,但她了解小说套路呀。 子衿点了点头:“公子说的没错,当时,苏老丞相怜悯谢昀年幼,暗中将他藏了下来,没想到谢公子天资绝顶,惊才绝艳,十七岁便连中三元,成为状元郎,然后找出罪证,一举推翻当初的冤案,为谢家满门洗刷冤屈,也成了我们大燕举世无双的第一公子。” 子佩忍不住说道:“唉,人家谢公子十七岁成为状元郎,十六岁时就已经才动京师......不知道公子你什么时候......” “再多说一句话,我立即带你进宫。”顾澜冷冷地道。 子佩胯下一凉,不敢说了。 子衿随口补了一刀:“可是,公子已经名动京师了呀。” ——只不过这名声,不知是褒是贬。 “......”子衿,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顾澜听完谢昀的往事,问道:“仅凭这些,为何会吸引那么多贵女追捧?” 子衿收敛了嬉笑,眼中多了几分尊崇,说: “谢公子之所以受到京城女子的追捧,不只因为他才华横溢,更是因为他自从入朝为官以后,便一直请旨,女子除了能做宫中女官,还可以担任其他官员,他还倡导女子书院,为大燕女子请命。” 顾澜惊讶了一下,没想到平平无奇喜欢爬树的谢昀,还挺有趣的。 大燕第一公子让给他,她可以做京城第一公子。 在侯府养了一天,傍晚,顾澜得知此次水患危害重大,不但京城被淹了,连京城附近的村庄城池都没有幸免。 一夜之间,就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成为灾民。 马上就要秋收了,遇到这样的天灾,还不知皇帝如何应对。 老夫人打开侯府库房,让李伯明日在侯府门口施粥赈灾。 侯府有周夫人在,钱财是不缺的,可粮食其实也没有储存多少。 但老夫人说出要打开侯府的储粮,施粥赈灾之后,整个定远侯府,没有一个人反对。 晚上,王氏亲自下厨,做了香葱肉饼和手工小馄饨。 肉比之前少了一些,但通过王氏高超的厨艺,比平时还好吃,顾澜一口气吃了三张肉饼,又喝了一碗馄饨。 饭桌上,顾澜终于看见了准点下班的二叔顾承业。 顾二叔之所以今天能准时下班,是因为办公场所都被淹没了。 他吃完最后一颗馄饨,喝的汤都不剩,还特意给王氏看了看碗底。 王氏满意的点了点头:“难得你吃这么香,最后一顿了。” 顾二叔:“啥?” “如此水灾,我得回王家看看,我爹娘年纪大了,不知有什么事情。” 特殊情况,顾二叔也没理由阻拦夫人回娘家。 李伯拿出一个账本交给顾承业:“二爷,侯府粮仓的粮食,都在这里了。” 顾承业郑重的接过,随即双膝跪地,给顾老夫人磕了一个响头,沉声道:“母亲如此深明大义,承业代大燕百姓,拜谢母亲。” 顾二叔身披一件黑色大氅,五官硬朗,面容温和,只是眉心有着两道深深的皱纹,细看之下,与老夫人的脸型很像。 顾二叔身旁,顾长亭同样跪下。 “侯府世代保家卫国,几代儿郎都马革裹尸,血战沙场,承昭在北境浴血奋战,才换来大燕如今的安稳,现在天降灾害,我定远侯府怎么能坐视不理。”老夫人说道。 顾承业眼眶红红的,用力点头。 顾老夫人摸了摸二儿子的发顶玉冠,看着手缝几根银白的发丝,微微愣神,感慨道:“承业啊,你也辛苦啦,你看你,还不到三十七岁,就有白发了。” 顾二叔感动的抬起头,说:“母亲,儿子今年三十九岁了。” “呃,咳咳,行吧行吧。”老夫人尴尬的摸了摸手腕的佛珠,笑了笑。 顾二叔站起身,目光看向顾澜,眼中透着几分无奈和宠溺: “澜儿,你可知你前段时间揍了二皇子,皇上明面上没有与咱们顾家计较,实际上将二叔我的公务翻倍了,还有那钱尚书,每天给二叔我白眼受。” 在侯府,顾澜是最千娇万宠的,顾二叔嘴上说着责怪,实际上只是日常想和侄子多聊两句。 老夫人却眉毛一竖,立即护住了顾澜: “咋了,翻倍了不起?你一个礼部侍郎成天能有什么正经工作?让你多干点又累不死,礼部天天祭祀行礼,咋还是发水灾了?还怪老身的乖孙?你难道不骄傲乖孙打赢了他们容家的二皇子? 还有钱尚书又如何,我们定远侯府难道怕钱家?钱臻不就仗着自己有个贵妃妹妹?钱家那几个小辈,钱肇钱瑞,个个花天酒地,哪个比得上咱家长亭和澜儿?呵呵!” 钱贵妃的兄长是户部尚书钱臻,是这几年颇受重视的朝中大员,只是论起底蕴传承,是绝对比不上定远侯府的。 “——骄傲,儿子特别骄傲,真没想到澜儿能打赢二皇子。”顾二叔连忙顺着老夫人的话答道。 “何况,乖孙如今学会了我们顾家的枪法,顾家枪后继有人,看看澜儿看看你,真是不争气。” 老夫人越说越喜欢顾澜。 顾澜脸不红,周夫人听着脸都红了。 她都没发现女儿怎么这么好呢? “我......” 顾二叔还想说点啥,结果被儿子顾长亭打断了:“爹,你别再瞧不起小澜儿了,他昨日还在皇宫救了好多人,都累的发热了。” “真......” 顾长亭:“当然是真的!” “能......” 顾长亭:“我能给小澜儿作证!” 顾承业怒吼:“小兔崽子你给爷闭嘴。” 顾二叔吼完儿子,看向顾澜,眼神委屈巴巴:“当真如此,那澜儿,你能教二叔枪法吗?” 顾澜:...... 这谁能想到,顾家二爷顾承业,其实从小就崇拜大哥顾承昭,有个将军梦。 然而他学不会顾家枪。 当然,顾二爷学不会最大的原因是没人教。 老侯爷没想教他,大哥顾侯爷在外领兵没空教他,顾家枪不外传,在此之前唯一会这枪法的是顾长亭,但他喜欢用刀,还和自己爹一样是个文臣。 顾二爷心里苦,他每天处理事务腰酸背痛腿抽筋,都是因为年轻时候不好好锻炼身体。 一想到几乎同龄的睿王爷一拳能把十个自己打飞,他就心想凭什么,他定远侯府也是武将出身啊,大哥也是镇西大将军,当代定远侯啊。 没想到,澜儿居然有习武的天赋? 顾澜看着二叔期盼的眼神,无奈答应:“二叔以后,每天绕着侯府跑两圈吧。” 没事跑两圈,不说练枪法,先强身健体。 先有容允浩后有二叔,她怎么觉得,自己成了教人习武的教头? 顾二叔高兴的同意了。 第五十九章 调查阿渊的结果 “老夫人,周家人来了。”晚膳刚刚撤下,一名小厮跑进来通报。 老夫人看了一眼时辰,奇怪的说:“这个时候,他们来做什么?” 周家是周夫人的母族,因为商贾的身份,除了给周婉清送钱,平时不会与侯府有太多交际。 周夫人连忙走出去迎接,发现领头的,是周家的孙管事。 孙管事是父亲的得力手下,周夫人出嫁之前,他还正值壮年,两人好几年没见过面,如今的孙管事已经两鬓斑白。 孙管事浑身湿透看着有些狼狈,见到周夫人便急忙作揖行礼:“小......小的见过侯夫人,见过顾老夫人。” 老夫人在下人搀扶之下走了出来,顾澜跟着后面,看到周夫人眼里泛起了泪花。 天色已晚,水灾让京城的温度骤降,此时穿一身薄衫已经很凉了,子衿连忙给顾澜披上一件银白色的大氅。 少年白皙的脸颊泛着暖暖的绯红,略显瘦削的俊美面庞隐在大氅的阴影里,几缕乌发从发带边缘散落,越发显得唇红齿白,飘逸清俊。 孙管事一眼就认出了顾澜的身份,精神为之一振,激动的喊着见过顾小侯爷,然后,将一个白玉雕花的锦盒递给她。 “小侯爷,这是家主给您的礼物。” 周家家主,就是周婉清的父亲,也是顾澜的外公。 没想到有人比定远侯府还热情。 顾澜接过锦盒,对冻得瑟瑟发抖的孙管事笑了一下,然后将子佩的衣服扒下来,扔给了他。 孙管事感动哭了。 子佩冻哭了。 “启禀老夫人,侯夫人,是家主猜测,此等天灾,侯府定然要施粥于民,所以命小人连夜从京城附近的粮庄筹集粮食运来,时辰紧急,账目在此,请老夫人侯夫人过目。” 孙管事打了个喷嚏,然后细细诉说了原委,将一本册子呈上。 顾老夫人愣住了,良久,故作威严的面容,显露出开怀的笑容。 她挼了挼顾澜的头发,看向周夫人,满怀欣慰。 她也曾不满意过儿媳母族的身份,可是,周家向她证明了,哪怕是商贾之家,在这样的时刻,也有着大是大非之观。 顾澜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副镶了铆钉的精致拳套,和一双暗金色的护腕,护腕小巧轻便,镀金雕刻着细腻竹纹,一看便是极为繁琐工艺打造。 她将拳套戴上,尺寸刚好符合。 这是顾澜上个月给子衿口述拳套形象,子衿告诉周夫人的,没想到周家人这么快就做出来了,还做的很漂亮。 她眉眼弯弯,很满意。 顾二爷出门,看着外面那一队运送粮食的板车,震惊的问:“你们是连夜赶来的?” “家主说了,多一刻到京城,说不定就能让百姓早吃一顿饭。” 顾二爷再次开始鞠躬,给孙管事鞠完给嫂子鞠。 顾澜看着这一幕,握紧了拳头,心里忽然升起一道说不出的意气。 她走出侯府大门,抬眼望去,便见那队周家运送粮食的下人,每个都浑身泥污,满身疲惫,拉车的青駹马已经口吐白沫,喘着粗气,可见他们赶来的有多紧急。 他们星夜驰骋送来粮食,看见顾小侯爷望过来的目光之后,一个个强撑着精神,露出骄傲的神情。 顾澜眼前浮现出皇宫那名向自己道谢的小太监的脸,容妙嫣说自己是大燕公主时的样子,还有秦正笏和工部那些官员工匠的面容....... 他们不是书本, 而是真实的人。 * 此时,京城的一处角落,容珩再次潜出皇宫。 上次,是为了看一眼睿王,而这次,是为了救人。 小酒留在宫中假扮成他的样子,继续被张福监视。 容珩找到几家药铺,以鬼医的身份搜刮了许多药材,才满意的离开。 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是个合格的江湖第一神医。 前任鬼医表面上是皇帝御赐供奉,拿着御医的俸禄,还可以打着寻求长生的旗号,奉旨周游四海,随便救一个人,都要坑的他人倾家荡产,才不负鬼医之名。 然而到他自己,就连买药的钱都没有。 大灾之后必有瘟疫,京城水灾之后,瘟疫不得不防。 将药材配比好,容珩开始一条一条探查京城的水源。 只要水源还是干净的,那城中一切就都还好。 正想着,一道灰影出现在他身后。 容珩收了手中的乌鹊令,早已预料灰影的出现,将准备好的药交给他,吩咐道:“把这些药和这纸药方传出去,不必保密,尤其是要让鹊坊的人疏散一些,小心谨慎,防止瘟疫出现。” “是,属下会转告坊主注意此事。” 容珩点了点头,便要继续探测了。 灰影想起了什么,憨憨的开口道: “主子,您之前让临鹤在钟粹宫找叫阿渊的人,临鹤让我告诉您,整个皇宫,名中带渊的侍卫十三人,宦侍两人,即使排除掉身材矮小的,也还有七人,他也不确定,到底谁才是您要找的侍卫......” 容珩看着灰影,眼中略过一丝嫌弃:“临鹤蠢,你也蠢。” 灰影:....... 容珩道:“从这七人里,除去钱贵妃出事那晚有值卫的,再挑出之后好几日没出现的。” 他记得那人被顾澜设计掉进了吉祥缸里,似乎还受了伤,最终被钱贵妃的人抓住——如果阿渊是寻常侍卫,必然要休息几日。 灰影陷入思考,许久,才回答:“如此一来,还有两人符合阿渊。 一个,是乾元殿的轮值侍卫,甄渊,一个,是文渊阁的值守侍卫,名叫卫承渊。” “吧唧——!” 角落里,响起摔倒的声音。 灰影瞬间便隐藏起来,容珩则沉沉的望过去。 只见一个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小女孩,正踩着地上的积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怯怯的望着容珩。 女的,活的。 顷刻间,容珩已经变成了冷漠冰山脸。 小女孩衣着普通,此时脸颊通红,气息微弱,很明显正在发热,不过人倒是很精神。 也不知是哪来的小孩。 小女孩抬起头,看见容珩那张丰神俊朗的少年面容,一下子忘记了自己刚刚听见的事,睁大了眼睛,又羞涩又自来熟的开始介绍自己: “哥哥,你真好看,比我哥哥还好看!我叫卫岚,你可以叫我囡囡。” 容珩脸色冰冷:“我不是你哥哥。” 小女孩嘤嘤嘤的哭了起来,然后发现容珩仍淡漠的看着她,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于是,小女孩头一歪,晕倒了。 容珩冷呵一声,他可不是一个小孩夸句好看,哭一声就能被收买的。 躲进角落的灰影见听见两人对话的只是个孩子,便讪讪的走出来,问:“主子,救吗?” 容珩一脸嫌弃的瞥了瞥昏倒的小女孩,不知怎的,眼前浮现出顾澜红着脸发热时的样子。 他扔了一粒药给灰影,道:“等人醒了,你喂药后把她送回家。” 说着,容珩背起自己装满药材的小包袱,犹豫要不要顺路去一趟定远侯府附近......查看水源。 灰影连忙道:“主子,我哪会给小孩喂药啊。” 容珩烦躁的停下脚步,说:“你会什么?你不但蠢,还什么都不会?” 灰影:......多日不见,主子怎么变得这么可怕了。 容珩不想理灰影,但又不能真的看着路边一个小孩子死了,最后,他只能把小女孩叫醒,问了她家在哪。 刚把小女孩送回她家,灰影便风尘仆仆的再次出现,手里拿着一本册子。 “主子,我刚回鹊坊拿了那两人的文书,你看看,到底谁才是阿渊。”灰影兴冲冲的说。 容珩接过文书,随意翻了翻,忽然皱了皱眉:“卫承渊有个妹妹,叫......卫岚。” 他默默地看旁边向刚喝完药退了烧,因为提到自己名字,正一脸激动的小女孩。 不知道谁是阿渊,要么连着这小孩,都杀了吧? 卫岚:...... ------题外话------ 小伙伴们,不出意外《穿书后我和摄政王结拜了》明天上架啦,明天下午爆更一万字,上架各种活动我放评论区了,一定要看!上架首订十分重要,如果大家喜欢这本小说,一定支持订阅正版,感谢。 后续还有很多精彩剧情等待解锁,好了,倒霉蛋阿渊终于有名字了,他叫卫承渊。(至于甄渊......他真的很冤!) 希望大家多多活跃,爱你们。 第六十章 别跑了我知道你家在哪(4000+一更) 天色微亮,不到卯时,定远侯府门口的长街尽头,就已经摆上了施粥的摊位棚子,支起数口大锅。 顾长亭很早便领了家丁,根据地图,去京城其他几处,同样设置了侯府的施粥位置。 一桶桶煮好的米粥预备好,米香溢出,不出片刻,长街就挤满了饿着肚子的灾民,远比侯府预估的人数要多得多。 李伯大喊着要人排队,却没有一人应答,闻着粥味,每个百姓都想往前挤,街道顷刻间就变得拥挤不堪。 悠儿正要往碗里盛粥,没想到灾民都挤到她脸上了,吓得她拿着粥勺的手一抖,米粥落到锅里。 顾澜一把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拽,避过了蒸腾的热气。 “多,多谢公子......”悠儿小声道谢,仰头看着顾澜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颜,心脏怦怦直跳。 子佩道:“公子,这群灾民饿了两天了,如今根本不听任何人的话,要么我们去找长亭少爷,或者召来侯府的府兵来维持秩序?” “子佩啊,你说本公子名声如何?”顾澜没有应子佩的话,懒洋洋的问道。 周夫人当顾澜是无聊了,才会出来和李伯一起施粥,所以她今天戴着一顶斗笠,没有暴露身份,一直站在角落里,观察着前来领粥的百姓。 这些百姓,有人拖儿带女,眼神透着绝望; 有人孤身一人,神情阴沉冷漠; 也有人一身是伤,面黄肌瘦,如同行尸走肉...... 这时,有一个梳着两角发髻的小女孩,从人群中挤出来,偷偷地拉了拉顾澜的衣裳。 女孩个子很矮,所以能够看见顾澜斗笠下精致俊美的容颜,于是双眼放光的将一块饼子捧到顾澜面前: “哥哥,饿吗,你吃吃——” 小女孩甜甜的笑着,露出空荡荡的牙床。 顾澜面不改色的接过了饼子,思考着自己是不是穿的不好看,这孩子是怎么把自己当成灾民的。 她弯腰时鼻尖微动,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这孩子应该是刚生了病。 子佩捂脸,没想到公子连小孩子的吃食都抢。 他回答:“这您的名声......您心里没数吗?” “哦。” 顾澜应了一声,抬手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风流俊美的脸。 没等周围人被这张脸所惊艳,就听见顾小侯爷跳到高处,中气十足的喊: “顾澜在此,一炷香内领粥不排队的,家里的姑娘,本公子全收进侯府了! 至于家里没姑娘的......本公子也不介意收个孙子。” 子佩瞠目结舌的看着自家公子。 子衿没脸看。 悠儿一脸崇拜的望着眼前的少年,眼睛里都是小星星。 眼前的少年面容如玉,眼眸明亮如星辰,红唇噙着一抹戏谑笑容,朱红的缎带抹额将她衬托得越发风姿出众,却让百姓们脸色大变。 “顾小侯爷!?” “真的是顾澜,否则谁敢在定远侯府门口这么猖狂——天啊,他不是入宫当世子伴读了?” “天啊,这下谁家有姑娘还不藏好,听说前段时间定远侯府又买进府一个小姑娘呢!” “大家快排队,否则顾澜肯定什么都做得出来!” 灾民们瞬间慌乱起来,一个个都开始排队。 顾澜想过自己的话会管用,没想过这么管用。 呃...... 周夫人是不是每次给侯府购置新丫鬟新小厮,都打着她儿子的名义啊? 很快,混乱的施粥现场就变得秩序井然。 真找来府兵和家丁维持秩序,都没顾澜一句话见效。 刚刚给顾澜饼子的小女孩仰着头看着顾澜,崇拜又激动:“漂亮哥哥,你真好看!和哥哥哥哥一样好看。” 顾澜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几个哥哥,顺手舀了一碗粥给她,道:“所以你并不是看着我穿的太破才给我饼子的吧!” 小女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哥哥和哥哥和哥哥穿的都很破,但是你们都很漂亮,囡囡最喜欢漂亮哥哥啦。” 顾澜拳头硬了,打算回家就打造一身金镶玉的衣裳。 过了一会儿,粥点的米粥终于要分发完了,小女孩却还抱着顾澜给她的粥,站在原地。 悠儿见小女孩身边也没有什么大人,衣裳也很破旧,于是心生怜惜,问:“小姑娘,叫什么名字?你哥哥呢?” 小女孩摇了摇头:“我叫卫岚,哥哥很忙哒,他有很多事情要做,今天还不是休沐的时日,他不在家啦。” “另一个哥哥呢?” “那个哥哥我不认识呀,只是会给囡囡吃好苦的糖豆,囡囡就不发热了。” “那你喝完粥就快回家吧,喝饱了吗?要不要姐姐再给你盛一碗?” 小女孩认真的点头:“饱啦。” 这孩子看起来怪可爱的,就是有点看脸,全程只和顾澜悠儿和子衿说话,不理慈祥微笑的李伯,让李伯很伤心。 子衿蹲下身,温柔一笑:“你家在哪里,姐姐让人送你回家吧。” “我家住在永安街东里十七行,我叫卫岚,你可以叫我囡囡。” 悠儿思忖片刻,道:“公子,十七行那边是京城比较贫困的住坊。” 顾澜挑了挑眉,随意的开口:“哦,那你家应该已经被水冲没了吧?” 小女孩本来今天高高兴兴来领粥,听到这话,一下子想起来,她家前两天的确被水淹了,门匾都掉下来了。 下一刻,小女孩“哇”的一声哭出来。 顾小侯爷无辜的跳了起来,捂着耳朵躲到子衿身后,努力为自己辩解:“不怪我,是她自己哭的,跟我没关系!” 说着,小侯爷摸出怀里的果脯:“别哭了,吵死了。” 小孩子真可怕,会吱哇哭的小孩子更可怕!还是容允浩可爱! 子衿:...... “囡囡,过来!”这时,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顾澜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身着黑衣短衫的高大男子,出现在不远处。 没等顾澜往深了想,小女孩已经哭着扑过去了,她鼻子冒着鼻涕泡,声音含糊不清: “阿远哥哥!” 顾澜摊着手:“那个......在下也不是故意要惹哭你妹妹的。” 男子直接将小女孩抱起来,看向顾澜,露出一张肃穆而寂寥的严肃脸。 小女孩没骗她,她的哥哥,真的很好看。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五官硬朗而锐利,宽肩窄腰,身材高大挺拔。 他的神情冷寂,行走之间带着一股煞气,薄唇如同剑刃般轻轻抿着,似乎因为顾澜惹哭了自己妹妹,眼中透出几分不悦。 “呜呜呜,哥哥你咋来了,”小女孩一边哭一边说,“咱家都被大水冲坏了,囡囡都要被饿死了。” 男子抱紧了怀里的孩子,目光落到她手中的粥上。 剩这么多,也不知道哪来的饿死。 他抬眸看了一眼顾澜,又一次想到自己的屁股,随即皱了皱眉,转身离开。 “真是个怪人。”悠儿奇怪的说。 顾澜眼中闪过一丝怀疑,她觉得这个男人莫名熟悉,一时之间,却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一连两日的施粥,第二天,小女孩又来了,这次拿了两个碗,顾澜给她都盛满了。 不过晚一些时候,她的哥哥没有接她回家。 深夜,暴雨复起。 步莲斋内风雨狂啸,远处的竹林被暴风雨击打的沙沙作响,伴随着几声闷雷,掩盖了一道道低微而隐蔽的脚步声。 “嗖——” 一抹矫健的黑影伴着冷雨,无声无息的翻上步莲斋内顾澜的卧房。 身影轻如鸿雁,却又快的惊人。 他身后,紧随着六个同样蒙面戴着斗笠的刺客,几人四散开来,其中一个为首的声音压低道: “阿渊,我已经将耳房的丫鬟下人迷晕,你和阿明动手,我们在外接应,若有意外,就立即离开,娘娘可不舍得让你出事!” 黑影,也就是阿渊扣着面罩,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低沉道:“我说过,此事做完,我与钱家就再无关系。” “娘娘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阿渊不说话了,他轻车熟路的越过屋檐,走到一半,忽然皱了皱眉。 自己怎么这么熟练? 他深吸一口气,从窗户径直翻进顾澜的房间,手中紧握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定远侯府居然这么好潜入,早知如此,他根本不必吃那粒禁药。 身后,另两名刺客也跟着他一起翻进屋。 雨水将他们浑身打透,黑靴在木质地板上留下条条水痕。 阿渊周身的煞气蔓延,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顾澜的床榻面前。 他没有动弹,琥珀色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这时,旁边的刺客发现周围不太对劲。 太安静了,怎么连外面的雨声,都听不见了—— 刺客正要开口说什么,顾澜从塌上一跃而起,镶了铆钉的精钢拳套在黑暗中划过一道金光,挑飞了刺客的下颌。 “咔嚓——” 一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传来,少年眼神冰冷,带着嗜血的红光,双手戴着一双精钢打造的拳套。 拳套之上,猩红的鲜血一滴滴落下。 阿渊立即往后一步,旁边另一个人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被顾澜捏晕扔掉,生死不知的瘫软在地上。 其余几人只听见一声惨叫,仗着步莲斋没别人,立即径直的闯了进来。 然后,他们便看见一道锐利的光影,无所畏惧的冲了过来。 那身影快如闪电,仿佛暗金色的猎豹越入人群,每一拳都凶悍凌厉。 这次,她不用挑哪疼打哪,而是往致命的地方招呼。 敢来杀她,就要做好把命留下的准备。 不到片刻,已经又有两人倒地。 阿渊震惊的望着这一幕,下意识握紧匕首迎了上去。 在场的刺客全都不是顾澜的对手,只有阿渊回神后,两人缠斗起来。 顾澜打着打着,发现这个男人和其他人不一样,每一拳与匕首的碰撞,她都能明显感受到一股血液翻涌的磅礴气息。 那是内力。 不过,男人虽然内力浑厚,但武功技巧却显得极为生涩,像没学过武功,却被传了一百年内力一般。 可他的动作蛛丝马迹中,又透着行军打仗的将士才会拥有的煞气。 忽然,阿渊单手猛地抬起,千钧之力落下,闪着锋芒的匕首,眼看着就要刺入顾澜的胸膛。 他知道,只要自己杀了顾澜,就能够还清钱家两年前救自己一命的恩情。 然而,阿渊的眼前忽然恍惚了一下。 白天里,囡囡拉着他的手,说,是这个漂亮哥哥给灾民在施粥; 昨日回家,囡囡特意给他留了一碗粥,说这是漂亮哥哥给的; 那日在文渊阁,他看着顾澜救了一夜的宫人,自己精疲力尽—— 可是他,却要来杀了顾小侯爷。 兵器碰撞爆发出铿锵声音,顾澜拦住这一记重击,她不知阿渊在想什么,余光已经看见另外两三条黑影从身后朝自己包抄。 今日暴雨倾盆,声音很难传出去。 不过,打斗这么久都没人出现,最大原因,是顾澜自己没喊。 她就是想要知道,自己的武功恢复了多少。 现在看来,这些人根本不经打,连当她的沙包都不够资格。 不过,眼前的这只沙包还行。 顾澜脚尖用力,整个人腾飞而起。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寒光闪过,她已经将身后一名企图偷袭自己的刺客,用一把短剑钉死在门板上。 刺客发出惨叫声,被暴雨湮没在深夜之中。 一道闪电劈下,映照着顾澜清隽冷傲的面容,覆盖着森森寒凉,双眸泛着赤色。 随即,她又反手甩出一只匕首,一击便将另一个刺客的腿筋挑断。 而这时,她发现眼前这个最难缠的男人不太对劲了。 男人整个人动作都提快了几分,顾澜抬手打飞他的斗笠,终于将其认出来:“你是阿渊?” 她好像也就认识这么一个速度这么快的...... 不过,速度虽然更快,阿渊武功的破绽却更多了,每一击虽然霸道凌厉,但变得乱七八糟。 顾澜抓住机会,以掌化爪,掀开了阿渊的面罩! 面罩被划破,一行鲜血溅落,阿渊的侧脸被顾澜拳套的铆钉划过,落下一道血痕。 她看清了阿渊的脸! 阿渊忽然吐出一口鲜血,脸色霎时间惨白如纸,他面色一沉,知道自己的药效副作用出现了,立即拔腿开跑。 这次,两人掉转了身份角色。 顾澜后悔自己没设置点陷阱了。 她一边追,一边压低声音喊:“你跑什么,我们再打一会啊!” 才和这个阿渊打了一会儿,顾澜就发现自己的武功境界有了很大提升。 阿渊的武功不如从前的她,但与现在的自己是五五开,可他内力又远胜自己,简直是天降沙包,不得不要。 以她现在的实力,打到最后,她或许会脱力,但死的一定是阿渊。 但这货的轻功,她是真的追不上啊! 翻上房檐,顾澜奋力追去,直到马上就要离开定远侯府了,顾澜不想追了,忍不住吼道: “永安街东里十七行——我知道你家住哪!” 阿渊踉跄了一下,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顾澜。 啪叽—— 高大的男人从房顶摔了下去。 第六十一章 傻了(二更) 怎么又摔了? 这次她也没设置什么陷阱啊。 顾澜跃身落下,摘掉染血的拳套,还不忘在雨中冲刷干净再放入怀里。 这拳套很是好用,方便携带又做工精细,百炼精钢刀枪不入,简直是杀人放火,居家旅行的必备利器。 阿渊摔到地上的地方,刚好是侯府后花园的一处矮门,她捡了一把罗伞撑上,走到阿渊面前。 几步路的时间,顾澜翻腾的气息慢慢恢复平静,秋雨冰冷透寒,浇灭了她眼底的嗜血。 她走到昏迷的阿渊面前,伸出一只脚,踹了一下。 没反应。 她又踹了一脚,没想到还是没反应。 他们不是在进行男人与男人之间友好的武术交流吗?怎么忽然就晕倒了。 顾澜想到阿渊跟自己打斗时怪异的表现,心想,这人不会是练什么邪功,走火入魔了吧。 她犹豫了一下,在他身边蹲下,探出手去,扒拉开他额前湿润散落的发丝。 眼前的男子倒在雨里,紧闭双目,满头冷汗,刀削似的薄唇紧抿着,任由雨水溅落到脸上,没有一点反应。 他的面容坚毅而肃穆,正是白天施粥时候,那个名叫卫岚的小丫头的哥哥。 当时,卫岚唤他“阿远哥哥”,看来是小姑娘说话含糊,念的应该是阿渊哥哥四个字。 钱贵妃的小情人? 小灾民的哥哥? 有行伍经历的侍卫? 内力雄厚却不会施展的天降沙包? 顾澜挺喜欢最后一个称呼的。 她封了阿渊的一大堆穴道,又给他喂了一粒迷药,毫不费力的将人扛回自己的房间。 返回步莲斋之前,顾澜先去耳房看了一眼,就见悠儿子衿和另外几名婆婆丫鬟,在各自塌上睡的整整齐齐,安然无恙。 而她的房间内,此刻已血流成河。 加上阿渊,一共七名刺客,留下四具尸体,还剩一个断腿试图逃跑的,一个昏迷不醒的。 顾澜皱起眉头,没管那些尸体,先点了断腿蒙面男的哑穴,然后找来绳子,把这俩还活着的绑到了房间中间的梁柱上。 至于阿渊,一时半会醒不来,她都怕他就此长睡不醒,再怪到自己头上。 顾澜连刺客的面罩都没掀开,一脸冷漠的看着断腿男,走程序的问:“说,谁派你来的?” 断腿男呸了一声,梗着脖子,不说话,看起来十分有骨气。 顾澜眉头微蹙,从地上捡起一把匕首,一刀划下去,把昏迷的另一个人扎醒了,一字不差的又问: “说,谁派你来的。” 这个人忍着疼痛,对顾澜怒目而视:“废物顾小侯爷,人人得而诛之!你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顾澜:......奇怪,怎么还有人想让自己杀他的。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骂自己时还要用尊称。 她手一抖,刀没拿稳,划过了这人的喉咙。 鲜血霎时间喷溅而出,顾澜连忙跳起来躲开,然而,还是有血渍飞溅到她干净的衣摆上。 她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看向断腿男。 黑发湿润的滴着水,那张素净清隽的俊脸,此刻略带几分苍白,双眸凉薄而淡然,却看起来格外可怖。 她不就是满足了这个人想被自己杀的愿望吗,断腿男这么惊恐的看着她干嘛? 顾澜努力忽视衣摆上的血渍,耐着性子,很敷衍的又问了一遍:“说不说?不说就一起吧。” “......”断腿男睁大眼睛,疯狂摇头点头挣扎,仿佛忽然抽了疯。 她看了他一会儿,想起来自己忘记给他解开哑穴了...... “对不起,你说吧。”顾澜尴尬的给人解开了穴道。 断腿男咽了咽吐沫,满脸恐惧的看着她。 他怎么觉得,顾小侯爷比起审讯自己得到是谁指使的,更想一刀杀了自己! “我......” “长话短说,废话少说。”顾澜不耐烦的催促。 “我说,我说,是钱肇少爷派我们来的!他,他是二殿下的表哥,因为你前些日子在宗学揍了二殿下,他想替娘娘和二殿下出气!我等一共七人!如今,都在这儿了。” 断腿男语速快的惊人。 怎么忽然出现个没听过的肇事人—— 顾澜皱起眉头,不是很满意这个说法,问道:“钱肇跟钱瑞什么关系?” “瑞少爷是钱家小少爷,钱肇是钱家大少爷,还是西华门的千总,我等平日受他统领,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才答应为他办事。” 顾澜喃喃:“所以钱家没一个好人。” “你是说,钱肇派你们来杀我,是因为二皇子?” “正是,因为此事已过近月,钱肇以为此时出手没人知道,没想到小侯爷您武功莫测——” 看来这个阿渊,并没有认出她就是揍钱贵妃的人。 总不会他认出来了,没和自己的小情人说吧。 “那他是什么身份?”顾澜指了指还在昏迷不醒的阿渊。 断腿男摇头道:“我,我只是个小角色,只知道阿渊是文渊阁的值守侍卫,但暗地里与我一样是钱家人。” “小角色啊,那杀了吧。”顾澜举起匕首。 断腿男瞳孔一缩,舌头打结的说道:“不过,阿渊武功高强,我们头对他很恭敬,听说这次是钱肇找到了他。 顾小侯爷,其他的,我真的都不知道了,求求你放了我吧!” “你是哪个宫的侍卫?” “钟,钟粹宫——” 顾澜去书案处摸出两页空白纸张,道:“签字画押,到时候,可以给我作证吧?” 她的表情明明在说,希望你不可以! 断腿男哭着按了手印,还是空白条款,任由顾澜随便写的那种。 她收好纸,反手把断腿男敲晕,顺便给他腿上撒了一把止血的药粉,防止这个人失血过多当场身亡。 然后,顾澜淡定的坐到房间内摇摇椅上,等阿渊清醒。 等了半个时辰,这个男人仍旧没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额头却越来越烫,脸色涨红,似乎能煎个鸡蛋。 她不理解,狠狠地揍了阿渊肚子一拳。 “咳咳咳——” 阿渊喷出一口鲜血,终于,缓缓睁开了眸子。 琥珀色的眼眸,在夜里仿佛撒入磨碎的金子,透着几分迷茫。 他微微转动视线,看向顾澜。 四目相对,顾澜见他迟迟没有反应,于是迟疑着开口:“傻了?” 阿渊看着她,坚毅冷峻的脸上,露出一抹羞涩而腼腆的笑容。 “澜澜,哥哥没有傻哦。” 声音温和,透着几分沙哑,虽然好听,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让顾澜呆住。 顾澜:完了,真傻了。 一盏茶后,顾澜盯着这个被她赶走蹲在角落里,一脸无辜看着她的男人,生无可恋。 “你是谁你知道吗?” “卫承渊呀。”卫承渊很理直气壮的说。 他能记得自己名字,似乎还挺骄傲? 顾澜又问:“我是谁你知道吗?” “澜澜。”男人轻轻地说。 顾澜扶额头疼。 她把这个男人救醒,是因为发现和他对打能提升武功,为的是让他做自己沙包,可是,他现在一脸依赖又温柔的看着她,是吃错药了还是得了什么大病?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白天那个小妹妹,名字就叫卫岚,和自己的名字是一个发音。 卫承渊口中的澜澜,指的,是那个六岁的小姑娘卫岚。 他为什么能把她当成六岁小孩? 而且......顾澜看着这个被自己凶了之后,很委屈却又不敢反驳的高大男人,觉得卫承渊看起来,更像是六岁小孩。 比容允浩都傻的样子。 顾澜揉了揉眼睛,又困又累,但还是指了指周围,强撑着问:“你不怕吗?” 卫承渊望着满地尸体和鲜血,很淡定的摇头:“澜澜不怕我不怕,哥哥帮你擦手手。” 说着,他大掌试探性伸过来,还在半空中就被顾澜拍掉了。 卫承渊嘴角一撇,叹了口气,又难过的蹲回了墙角。 顾小侯爷万般无奈的提笔写了一行纸条,又将一页条幅贴到自己屋门口,防止子衿明早推开房门被屋里的场景吓傻。 做完这些,顾澜回头看向卫承渊:“走,我带你去找你妹妹。” 卫承渊迷惑的问:“可是妹妹不就在这里吗?” 顾澜阴沉沉的摩拳擦掌,一字一句的说: “看清楚,我是男人,你走不走,不走就死!” 卫承渊露出一个好吧满足你谁让你是我妹妹的表情,乖乖的站起身,跟到顾澜身后。 他偷瞄着顾澜,满脸困惑的自言自语:“难道澜澜是弟弟,是我记错了?” 走到门口,卫承渊还不忘记拿一把伞给顾澜撑上:“走吧澜澜。” 顾澜:...... 三更半夜的,她送一个大男人回家,这个人前一秒还想杀她。 万般无奈,顾澜摇醒了看门大爷,询问他永安街东里十七行怎么走。 万一卫承渊看见自己妹妹恢复了记忆,她就能得到一个好用的陪练沙包了。 不知过了多久,路痴的顾小侯爷才终于找到卫承渊的家。 天色已经泛白,她看着掉落的“卫府”字样门匾,和冲垮的围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雨早就停了,卫承渊却还在给顾澜撑伞。 他望着自己家门口,眼中却没有一点熟悉的样子,摸了摸门匾,问:“澜澜,这是咱家吗?” “你家,不是我家。” 顾澜推开已经破破烂烂的大门,然后,当场愣住。 第六十二章 捡来的(三更) 一身素色长衫的少年,正坐在院内一个石凳上,翻弄着一壶汤药。 天色泛白,星星点点的月影和白日光景交错,落在少年身上,显得他清朗而皎洁。 听到开门声音,容珩抬起头,便看见满身血气的顾澜站在门口,身旁,立着一个高大而冷酷的男人。 手中的药匙从指尖滑落,掉到药壶里,溅起几滴褐色的药汁,染到他洁白的衣袖上。 “珩兄!”顾澜没想明白容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还是很欣喜的唤了一声。 “哥哥——!” 没等两人反应,白天那个叫顾澜漂亮哥哥的小女孩就从屋里探出了脑袋,看见卫承渊后,惊喜万分的喊着哥哥,然后扑了上去。 然后就被卫承渊一脸冷漠的躲开了。 “不要乱叫。”男人的声音低沉而冷漠。 他转过身,眼神顷刻间变得温和如水,看着顾澜,询问道:“澜澜,这是家里的丫鬟吗?” 顾澜:......这是你妹。 容珩眉心微蹙,看向顾澜,然后轻轻地重复卫承渊的话: “澜,澜?” 在卫承渊嘴里很自然的一个称呼,容珩念出来,却透着一丝说不出的缱眷。 顾澜很嫌弃的说:“他在叫这个小女孩吧?” 容珩想起来,卫囡囡本名的确叫卫岚。 卫囡囡瞪圆了眼睛,然后张开嘴巴,眼泪骤然爆发: “哇——!哥哥不认识我了!” 三人同时皱起眉头,顾澜捂住耳朵,很崩溃的问:“珩兄,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儿?”容珩反问。 卫承渊也觉得卫岚哭唧唧的样子很吵闹,他沉默着,看起来严肃而凶狠。 然后,男人冷着脸盯着卫岚,沉沉的说:“别哭了,你吵到澜澜了。” 小姑娘哭得更起劲,她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哥哥出一趟门就不认识自己了:“可是,我才是岚岚啊!” 最终,被吵到的容珩拧着眉头,把药勺丢掉站起身,走到卫岚面前,面容一如既往的冷淡。 他望着卫岚,没说一句话。 小姑娘看着容珩,几秒种后,忽然奇异的停止了啜泣和吵闹。 她望着容珩俊逸冰冷的面容,然后看向顾澜,最后看了看卫承渊的脸,小声说:“现在,囡囡有三个漂亮哥哥了,囡囡很乖的,囡囡不哭了。” 顾澜瞠目结舌。 这么小的女孩子,居然被容珩用美男计收服了?她怎么没想到? 她很想告诉卫囡囡,不要靠近男主,会变得很不幸! 随即,一股疲惫袭来,顾澜找了一夜的十七行,此刻见到容珩,整个人都松懈下来。 容珩淡淡的开口,仿佛在向顾澜解释:“我路过,被这个小孩缠上了。” 顾澜困得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我是被这个大人缠上了......珩兄,他就是钱贵妃的小情人阿渊,昨晚带人来报复我,但现在,好像一不小心,被我打傻了。 你医术好,看看,还有得救吗。” 说完,她双臂环绕,趴在院内的石桌上,双眸闭阖,安静入睡。 小院弥漫着容珩煮药散发的气息,她闻着就很安心。 阿渊? 原本的猜测成为现实,既然卫承渊就是阿渊,那甄渊,也就真冤了。 容珩张了张唇,却没有叫醒她。 顾澜的身上看起来还算干净,却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而他,无比熟悉这血腥味意味着什么。 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看向卫承渊。 然而,卫承渊此刻是没办法回答他的。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会儿,随即,卫承渊冷酷的站到顾澜身旁,说:“有我在,你别想对我弟弟做任何事情。” 他已经彻底将顾澜当成卫岚了。 容珩翻了个白眼,他为什么要对顾澜做什么事? 倒是卫承渊的底细......他前日送完这个小姑娘回家后,便查明了卫承渊的身份,今天住在卫家,也有守株待兔的目的。 “她不是你弟弟。”容珩攥起拳头,冷冷的说。 “是!澜澜就是我弟弟!”卫承渊斩钉截铁的说,理直气壮,比旁边的小姑娘还凶。 卫岚又想哭了。 容珩拧起眉头,也发现了这个男人脑子不正常。 但还好,他是医者,而卫承渊现在武功也没恢复,何况,他似乎记忆全无,就算有内力也不知道怎么用。 容珩轻易将其控制住把了脉,然后眉头越拧越紧。 这人....... 好像真傻了。 “卫承渊,年龄不详,原本身份是京城游侠,父母亲族皆无,两年前经钱家举荐被选为侍卫,现担任文渊阁值守侍卫。” 等顾澜醒来,读完容珩给自己的资料,问道:“这是明面上的,其他的呢?” “两年前钱贵妃回钱府省亲,应该就是那次,这两个人相遇,然后......”容珩淡淡地说。 然后搞到了一起,给皇帝戴绿帽! 顾澜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饮了一大碗麻沸散的卫承渊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他使不上力气,半睡半醒的看着两人,哼唧道:“澜澜,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呀。” 顾澜:“回个鬼。” 容珩深吸一口气,冷冷地说:“他这种情况,是服用了一种提升内力或释放内力的禁药,短时间内爆发内力,时效一过,轻则卧榻半月,重则......就会变成这样,失魂落魄,记忆全无。” 顾澜抽了抽嘴角,问:“那他现在,为什么要把我当成他弟弟?” 容珩脸色冷峻:“唯一的解释,是因为他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是你。” 顾澜喃喃自语:“那他怎么不拿我当爹呢?” 卫岚听着两人的对话,终于明白自家哥哥发生了什么,沮丧的低下了头。 忽然,她想起来什么,小声开口:“我第一次见到哥哥时候,他好像就是这个样子......” 顾澜眉心一动,道:“第一次?他不是你亲哥哥吗?” 卫岚低下头,声音多了几分失落:“两年前,是哥哥捡了囡囡,囡囡见哥哥长的好漂亮,就管他叫哥哥了。” 她好像见到个好看的就认做哥哥,顾澜怀疑整个京城的帅哥都是她哥哥。 所以,卫承渊的身世,如今除了亲自问钱贵妃,是没办法查到了。 而钱贵妃,大概以为他死了吧。 顾澜问道:“那他怎么才能恢复正常?” 容珩道:“闭心丹本就是江湖流传的禁药,传闻,是一些贵族世家打造死士所用,具体配方早已失传,只能他自己慢慢恢复——” 他话没说完,卫承渊就将手放进胸口,掏出一个小小的锦盒。 盒子打开,明黄色丝绸包裹,是一把玉米粒大小的红色药丸。 容珩怔住。 卫承渊迷茫的问顾澜:“闭心丹,吃了就能提升内力,但会残废一个月......澜澜,他说的是这个吗?” 他仅剩的记忆,就有这个贴身的盒子,以及盒子里药丸的功效。 这药丸,他有一大盒。 容珩睁大眼睛,忍不住探出一只手。 卫承渊立即关上盒子,丢进自己怀里:“不给!” 容珩攥紧了拳头,转头继续翻自己的小包袱,打算再找双倍麻沸散。 顾澜犹豫的提了个意见:“这沙包都这么傻了,再来点麻沸散,不会更傻吧?” 容珩停住了动作,觉得顾澜说的有道理。 但他不甘心! 那是江湖中早已失传的丹药!对于一个大夫来说,这种东西是多么致命的诱惑? 顾澜伸出一只手:“沙.......阿渊,把药给我。” 卫承渊望着顾澜,犹豫的说:“澜澜,这个吃了会变成残疾半个月的!” “你也吃了,不是没事吗?”顾澜反问。 卫承渊看了看自己,他感觉自己身体好像的确没什么事:“可是......” “我不吃,我帮你保存。”顾澜一本正经的说。 “好吧,谢谢澜澜。”卫承渊将锦盒交到了顾澜手中。 然后顾澜就把一整盒药都给容珩了。 “珩兄,全送你了,不许乱吃。” 卫承渊:...... “澜澜你又骗我!” 容珩很不悦的盯着手中的药盒,然后取了两粒,将盒子还给卫承渊:“两粒足矣。” “他妹妹说两年前他就这么傻过,看来,当时他应该就是吃了这种药。” 卫承渊认真的反驳:“我不傻。” 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屋外,日头初升,映衬着顾澜的脸透着几分苍白。 她想到自己屋子里那一滩尸体,很是头痛:“既然如此,我先走了。” 顾澜出门离开。 走了几步,她觉得不对劲,回过头。 卫承渊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卫岚小跑着跟在卫承渊身后; 容珩背着一个小包袱,冷漠的走在最后面,看到顾澜的视线,声音不含感情:“我没跟着你,我要去城北的水源,看看有没有瘟疫。” 顾澜道:“珩兄,我还没问,你解释什么?” 容珩:“......” 顾澜顺势勾住了容珩的肩膀,容珩要甩开,她却开口道:“闭心丹好玩吗?我吃一粒是不是也能增加内力?说不定还能大展雄风,身强力壮。” 容珩眉头一蹙,冷冷地说:“你想变得和他一样,就试试。” 身侧,是少年身上熟悉的气息,又混着一抹血腥味,温热的靠近,让容珩极为不习惯的僵硬住了。 偏偏,顾澜还在讲话,让他一时之间忘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珩兄要去城北的水源看看有没有瘟疫,不如去我家看看有没有瘟疫。” “定远侯府地势高,水源自蒙山独自引来,不会有事。” “可是我屋里,现在有好几具尸体。”顾澜淡笑着说道。 容珩瞳孔一缩,蓦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卫承渊忽然出现,又为什么顾澜满身血气。 “钱贵妃找到你了?” 顾澜摇了摇头:“没,是钱家一个叫钱肇的,说为二皇子出气。” ——钱肇。 容珩念着这个名字,眼底略过一抹阴翳的暗芒。 随即,他想到他变成现在的自己,经历了太多揉搓与暗算,而顾澜身为定远侯府的嫡子,看似风光无限,却不知是遇到过多少厮杀暗算,才有现在的身手...... “珩兄,反正你出宫也没地方住,就不如,住在我家,”顾澜的语气多了几分暧昧,“难不成,你看上了人家小姑娘?没关系,我们定远侯府的小姑娘更多,你喜欢哪个都可以,我都不介意的。” 容珩攥紧了拳头,为自己刚刚一瞬间的心软而感到惭愧。 呵呵,他看顾澜没受什么折磨,反而,是乐在其中吧! 顾澜不知道容珩心里在想什么,她看向卫承渊,语气恢复平淡:“别跟着我,她才是你妹妹。” 卫承渊睁大眼睛,他的眼尾是微微下垂的形状,看起来硬朗而无辜,眼眶则红着,然后,滚落了两滴眼泪:“澜澜,你不要我了吗。” 一个高大威猛,狷狂冷峻的男人,在她面前嘤嘤嘤? 顾澜暴躁的按了一下眉心,感觉这沙包成精了,的确是个麻烦事。 卫岚抱住了卫承渊大腿,如出一辙的嘤嘤嘤:“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她盯着这一大一小,很悲伤的叹了口气。 等顾小侯爷回到侯府,身后,是三只按照身高排序好,戴着斗笠,新收入府中的小厮。 为首的卫承渊,一进门就化作一道黑光,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他武功不记得了,轻功倒用的很巧妙。 今日侯府门口排队领粥的百姓,看到顾小侯爷领回来的两人,尤其是那个戴着斗笠也能看出才六七岁的小丫头,不由担忧起她多舛的命运。 一入侯府深似海啊,顾小侯爷连六七岁的小姑娘都不放过! 看门大爷杵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的跑来,看向顾澜身后:“小侯爷,您可终于回来了!这二位是?” 卫岚小小一只,正在搜寻哥哥的身影。 而顾小侯爷身旁,是戴着黑色斗笠的容珩。 他的脸上覆盖着一张银白面具,面具上没有任何点缀,仅露出一双深邃如墨的眼眸,显得神秘而冰冷。 一个难辨面目的男人,一个年幼的丫头,公子的口味真是越来越清奇了。 顾澜对着大爷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好嘞,好嘞,小人明白了。” 容珩面具下的薄唇抿了抿,双眸幽幽的看着顾澜。 明白什么了?顾澜平日到底都在做什么? 还未走到步莲斋,子佩便迎上来,面露焦急。 顾澜知道自己屋里的死人已经被发现了,她想了想,回头道:“珩大夫,前面左转便是我住的步莲斋,子佩,你给他和这个小丫头安排两个房间。” 珩大夫?容珩听到她的称呼,没有反驳。 子佩看向容珩,然后低头看了看卫岚,连忙问道:“公子,这几位,是从哪来的呀?” 顾澜:“捡来的!” 第六十三章 青梅煮酒小火锅 顾澜让子佩安置两人,自己去了侯府正厅,找顾老夫人说明情况去了。 她留下的是子佩,也是想到容珩厌恶女人。 至于那才六七岁的小姑娘,她倒没怎么在意,容珩面对卫岚也冷淡的很,仅仅是因为医者的身份,救了她一下。 容珩眯起眸子,看见树枝间掠过一道暗影,是卫承渊跟了上去。 既然傻了,那便永远傻着吧。 他收回视线,默默地跟在子佩身后,走进了步莲斋。 容珩抬起头,盯着“步莲斋”三个大字,失神了片刻。 他想起顾澜从钱贵妃那里顺来的那盏荷花宫灯,又想到之前顾小侯爷传入宫的话,心里忽然不确定,她是真的喜欢荷花,还是当初为了给自己洗清嫌疑。 子佩道:“我家公子之前说了,她最喜欢莲花,可惜这水灾闹的,步莲斋的那几株子午莲都被毁了。” 哦,与他无关,是真喜欢荷花。 因为昨晚的事情,今天的侯府戒备格外森严,每过一段时间,就有一队府兵巡逻的身影闪过。 定远侯府的府兵不算多,但一个个身上都有着从战场归来的铁血煞气。 容珩第一时间看向院内的主屋,视线微凝。 主屋的屋门大敞,一侧的深檀门板上有一道深深的剑痕,洗不净的暗红沉浸在剑痕上。 浓郁的血腥气息遮都遮不住,他看见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显然,那便是顾澜说的有尸体的屋子。 子佩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表情一僵,想到今早自己听见悠儿尖叫,进门后的场景。 他完全想象不出来,平时单薄风流的公子,昨晚一个人杀了那么多人,还毫发无损。 难道公子真是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 唉,尸体都搬走半天了,屋里味道还是很大,据说夫人已经打算给公子重新建造屋子,如今公子住的屋子也暂时挪到了隔壁。 子佩刚刚听顾澜叫容珩为大夫,又说容珩是自己捡来的,便以为容珩是小侯爷从外捡来受了水灾的大夫,于是客气的问: “珩大夫,步莲斋内有偏房两座耳房一座,还有两处厢房,您想住在哪里?” 容珩眼眸淡漠:“在下只此一人,最小一处即可。” “好嘞,那您先在此等候片刻,小丫头,你跟哥哥走吧,哥哥带你去你的房间。”子佩说着,对卫岚招了招手,打算先安置小孩子。 卫岚见子佩长得俊俏,便乖乖点头:“好的,漂亮哥哥。” 子佩心花怒放。 容珩心中冷呵一声。 呵,谁都是这小丫头的漂亮哥哥。 这么一对比,顾澜倒正经不少,至少,只想做他一个人的弟弟。 他坐在院内的石凳上,随即,看见那落到青玉圆桌上,放着好几罐糖,琉璃盏的糖罐,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用木塞密封着。 子佩拉着卫岚,忍不住回头,很话痨的说:“我们公子买了好些这个,说是要带进宫里的。” 容珩面具下的唇角,不由自主的微扬了起来。 他就等着,顾澜要编一个什么理由,怎么送给自己。 日头西垂,顾澜才解释完昨晚的事,还哄了好久受到惊吓的周夫人。 她跟顾老夫人说明经过,又经受了顾二叔和顾长亭的各种关心,最终,以顾老夫人怒喝“真当我定远侯府没人”结束。 顾二叔取了顾澜留下的证词纸张,给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要为顾澜讨回公道,侯府没有报官,而是打算明日在朝堂之上,直接找钱家算账。 明天,约莫就是钱肇的死期。 顾澜回步莲斋的路上,忽然想起容珩在等着自己。 她本来平静的心情升起一抹期待,唇角忍不住上扬了几分,随即,折身赶到侯府的小厨房,开始各种吩咐。 过了很久,顾小侯爷提着大包小包回了自己的小院,只一眼,她就能看见院内端坐着的少年身影,清瘦笔挺,如青松玉树。 容珩看到顾澜回来了,面具下的表情淡漠,心中犹豫要不要站起身。 也不知顾澜是怎么说的,也不知她到底杀了几人。 没等他犹豫出结果,就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年轻貌美的小丫鬟,每一个都面含春色,温柔多情的迎了上去。 顾澜连忙一个个安慰起来:“哎呀悠儿,本公子没事,昨晚是意外,我在屋里杀鸡来着。” “子衿,你别哭了,帮我把这条鱼处理一下。” “是有人刺杀我,但都被我反杀了!” “嗐,别怕......不说这个了,去,帮我将这些菜摘干净。” 容珩简直没眼看。 顾澜放下大包小包,坐下来,从背后的小筐中,搬出一个造型奇怪的青铜八卦炉。 她看了一眼天色,初秋的傍晚清凉爽快,正适合...... “珩兄,我们开始吧!” 容珩浑身一震,看向那八卦炉。 顾澜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和自己结拜吗? 只见顾澜往八卦炉内倒了多半炉清水,然后,开始往里面丢奇奇怪怪的东西。 ——炒菜用的八角,羌戎那边传来的胡椒,魏国的生姜,蒜瓣......八卦的一边放了辣椒与牛油,另一边只有清水和葱段。 放完这些底料,顾澜点燃了铜炉下的炭火。 然后,子衿端来一盘洗净的青菜,菌菇,和切成片的番薯,以及一条已经切片处理好的鳕鱼。 容珩皱了皱眉,很快反应过来顾澜在做什么,于是道:“这是哪里的吃法?” 顾澜接过悠儿端来的羊肉,取出匕首,手起刀落,轻易就将肉切成了大小一样的薄片。 随即,她抬起头,对容珩粲然一笑:“我家里的吃法。” 夕阳尽落,染在小侯爷白皙的面容上,让她看起来更加唇红齿白,清俊无双。 容珩眯起眸子,掩下眼底划过的异样。 “珩兄,这里没有外人,你可以摘掉面具了。” ——容珩冷着脸看着顾澜,没有动弹的意思。 她的一句珩兄,却让子衿几人震惊的瞪大眼睛。 几人仔细观察一番容珩,这熟悉的身材,熟悉的声音......还真是容五公子! 容五公子怎么出宫的?又是怎么出现在他们家的?子佩简直怀疑人生。 子衿反应最快,直接叫上子佩和悠儿离开,又叫走了步莲斋内其他丫鬟婆子,然后给两人掌上灯火。 秋日傍晚,是吃火锅的好时候。 顾澜继续片肉,说道:“二婶回娘家了,这次算不算我亲自下厨?” 容珩不是因为自己每次带的饭都是子衿或厨娘做的,耿耿于怀吗。 那她请他吃顿亲手做的火锅不过分吧,是兄弟就要一起吃火锅。 这铜锅还是许久之前,她和王氏讨论了火锅的吃法,改良新筑的,一次都没用呢。 ——容珩不为所动。 子衿取来两壶薄酒,顾澜在旁边升起一座碟状器皿,器皿上面有五个小孔,底部燃起炭火,里面的清水被一点点加热。 顾澜将两樽小小的酒杯放到其中两个小孔里,随着水温转热,杯中的酒也在逐渐转温。 一旁的玉案上,摆着一盘青梅,一盘果脯,和一盘花生米。 ——容珩毫不在意。 一盏茶的功夫,小铜锅开了,咕嘟咕嘟的翻滚着,冒出喷香的热气。 顾澜将一盘肉都倒了进去。 这时,一道委屈的声音在一侧响起:“澜澜,我能不能吃?” 顾澜猛地回头,见卫承渊委屈巴巴的从树上翻下来,手里不知道从哪找来的一双筷子,正眼巴巴的望着铜锅,试图染指。 容珩摘下了面具,“啪”的一声,将银色的面具拍到桌上。 一张英俊的面容布满寒霜,笼罩在雾气之中,显得温润起来。 随即,他平静的夹了一片红锅里的肉,沾了调好的料汁,放到嘴里。 顾澜弯起了眉眼,笑眯眯的拿起一杯薄酒,仰起头,一饮而尽。 没有人能拒绝小火锅! 容珩看着她微微起伏的小小喉结,漆黑寒凉的眼眸更加幽深。 卫承渊举着筷子跃跃欲试:“我呢,我呢!” 顾澜斜倚着身子,睨视卫承渊,道:“沙包精,闭嘴。”她不和一个只有六七岁记忆的沙包计较。 卫承渊委屈极了。 容珩眼底划过一丝笑意,吃着吃着,因为火热的辣椒而放下筷子,抬眸看向顾澜,然后微微一愣。 坐在对面的少年正微低着头,风卷残云的吃肉,薄唇殷红,透着明艳的色泽。 容珩的耳朵有些热,他怀疑这铜锅加辣加多了,于是下意识拿起酒杯,同样喝了一口。 很薄又很香的米酒,温热适中,透着淡淡的梅子甜味,让他漆黑锐利的眼眸睁圆了一瞬,然后迷离下去。 顾澜就是在等容珩喝酒,所以才把火锅调的那么辣。 她清楚记得,原书中,容珩在南境与两名将领结拜为异性兄弟,其中一人被敌军抓住,容珩为了救他差点没命。 后来,登基为帝,作为九五之尊的容珩,特意给另一个结拜兄弟赐婚,并且亲自参加了亲事。 还因为喝了一口酒......晕了。 这就是与男主结拜后的待遇!重情重义!两肋插刀! 所以现在容珩喝醉了......是不是就能和她结拜了? 等下,她是不是顺序错了。 顾澜晃了晃头,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弄错了顺序,她从旁边搬出真正的香炉,目光炯炯的看着容珩: “珩兄,如此良辰美景,正是古人云的青梅煮酒论英雄,咱们要不要结个拜?” ------题外话------ 今日爆更结束,茶真是一滴都不剩了,上架啦,所以茶的更新会比之前翻个三倍,不出意外每天三更。 求打赏求订阅,多留言多活跃,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讲,爱你们! 没有什么是一顿小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再来一顿~ 容珩:我不吃!(我装的) 第六十四章 容子禅 有那么一瞬间,容珩就要点头同意。 但他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要。” “为什么?”顾澜皱起眉头,不太理解。 “珩兄,你成天吃我的,喝我的,如今还睡在我家,却又对我这么冷漠无情,是不是不拿我当兄弟。” 原书中他都可以和军中的将领情同手足,为什么不能和自己结拜? 容珩低垂下眸子,避开顾澜炙热的视线。 他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思绪,试图让自己恢复平时的冷静与从容。 但是,或许是那一杯梅子酒导致,他的脑袋不受控制似的,又抬起头,深深的看着顾澜的脸。 白衣胜雪,墨发如云,顾小侯爷看起来富贵而精致,眼角眉梢都染着笑。 这一瞬间,容珩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画面。 有萧凝对自己笑的样子,有容珞叫他弟弟的声音,有夏荷浑身是血,死不瞑目的模样...... 那么多人为了保护他,一命呜呼,死于非命。 他时常觉得自己被浸泡在血水里,四面八方都是令人窒息的气息,靠近他的人,不会有任何好下场。 容珩的目光专注而深沉,黑色的瞳孔倒映着明媚灯火,显得温柔起来。 “顾澜,我不想害你。” 顾澜问道:“这算是什么理由?”难不成她和皇子结拜,先帝会从皇陵的棺材板里爬出来找她算账?还是自己定远侯府配不上皇室血脉? 一旁,卫承渊盯着火锅翻滚半天了,他实在忍不了这两人磨叽,趁顾澜没注意,夹了一口肉塞进嘴巴里,一边咀嚼一边说: “澜澜,没关系,他不和你结拜,哥哥和你结拜,我们本来就是一家人嘛,结拜为兄弟,恩爱两不离。” 顾澜:“......没人想和你恩爱两不离。” 还好卫岚已经被安置别的屋子睡觉了,否则听见卫承渊这么说,非得再哭一场。 顾澜抽了抽嘴角,见卫承渊吃得香,又给他夹了好多肉放到碗里:“慢点吃,多吃肉少说话,早日恢复武功。” 早日恢复武功,就能早日做自己的陪练沙包了,顾澜按着自己的手指关节,咔嚓咔嚓响了起来。 手痒。 卫承渊感动的点头,把顾澜给自己夹的肉吃的干干净净,然后帮顾澜把香炉点上,认真的说:“澜澜,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我......” 他刚要说出自己的名字,忽然扔掉筷子,抱着头呜咽了一声。 “我是谁,我......我不记得我是谁了。” 卫承渊跌到地上,头痛欲裂的低吼起来,额角暴起青筋,看起来十分痛苦。 顾澜很淡定的问容珩:“什么情况?” 容珩仿佛没听见,安静的喝着酒,眼睛朦朦胧胧的,眼尾氤着一抹绯红,觉得这梅子酒真好喝。 卫承渊抱头滚了一会,红着眼睛抬起头:“澜澜,我好像什么都忘了,我叫什么名字?” 这失忆,还能变更严重的? 顾澜看着他的眼睛,抓住这一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本正经的说: “记住了,你叫卫承渊,我是你爹。” “我记得你,你是澜澜。” 卫承渊勉强笑了一下,薄唇苍白无色,一张俊脸发黑。 他连自己都忘记了, 却还记得顾澜。 顾澜内心微微一动,不知道卫承渊到底对自己有什么执念。 她很想把已经睡觉的小卫岚拉出来,告诉他,这,才是你妹。 “澜澜,我刚刚要做什么来着?”卫承渊望着面前的香炉,疑惑的问道。 顾澜长叹一声,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个儿砸。 随即,子衿又端来好几盘肉。 香炉被灭后扔到一旁,顾澜直接拉着子衿坐下来,失忆更彻底的卫承渊也找了个小木凳坐下,伴随着火锅辛辣的香气,四个人大快朵颐。 容珩曾听说过,行军打仗时,有将领为了吃到热的饭菜,会支一口锅子做汤,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顾澜这种吃法。 “此为火锅,最适合一家人吃。”说着,顾澜给容珩夹了一片地瓜片,“珩兄,这个是甜的。” 容珩看着碗中明黄色的地瓜片,一时之间忘了拒绝,等再抬起头,顾澜已经跟子衿聊起天了。 一家人? 他许久没听说过这三个字。 不知不觉,月上柳梢,铜锅的水加了三次,酒壶里的酒也见了底,只剩下了几颗青梅。 小院内其乐融融,温暖明亮。 容珩冷白的脸颊覆上一层绯红,眼前的顾澜已经变成了好几个,好像是在和她的丫鬟说些什么,两人都笑着,卫承渊也在憨憨的笑。 多热闹啊。 他很久很久没经历过这样的热闹。 久到他甚至惊异,原来,三四个人便可以喧嚣吵闹。 从前这样的日子,也是有的。 那时的萧凝是宠冠六宫的潇妃,容珞还在,小酒也在,还有那个叫父皇的人,会将他高高举起,豪情万丈的看着他,说,朕要封珩儿为燕王。 后来,这些人都离开了。 可是他,却记的清清楚楚。 顾澜抱着一杯酒,她的脸红扑扑的,正在努力给卫承渊洗脑:“听我说,你叫卫承渊,表字沙包。” 卫承渊早就喝醉了,很大一只直挺挺睡到了地上,根本没听见顾澜的话,子衿都觉得他可怜。 容珩低垂着眸,看着几乎扒拉到自己身上,还一直喊卫承渊卫承渊的顾澜,默默地拉开距离:“看清楚,我不是卫承渊。” 他身上冰冰凉凉,还透着好闻的药香,让顾澜不由自主往他这里凑。 顾澜抬起头,费解的盯着容珩看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哦,是珩兄啊,珩兄,你身上好凉快,你是不是也肾虚啊?” 容珩:“......不是每一个男人,都像你一样。” 他的话在她耳中等同于白说,顾澜根本没听,转头问道:“子衿,你说我的表字是什么?” 子衿安静的坐在远处,当一个没有感情的吃火锅机器,听到顾澜叫她,她想了想,说:“公子尚未及冠,还没有表字,不过要是想起个表字,可以问问夫人或侯爷。” 顾澜哦了一声:“那珩兄也没喽,可是,以后结拜是要歃血为盟,说全名的。” 她还没忘记结拜呢? 容珩想起顾澜之前说的那句话,他吃顾澜的,喝顾澜的,如今还住在定远侯府,却连个结拜都不满足她,好像的确不好。 他沉思的时候,顾澜已经将下巴放到了石桌上,滚烫的脸颊蹭着冰凉凉的石头,很舒服。 他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少有的几次遇到容朔,那个男人会弯腰摸一摸他的头发,说,五弟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容珩低下头,手掌落下,终于摸到了顾澜柔软的乌发。 他和顾澜对视着,掌心是柔顺的碎发,黑眸朦胧又深邃,轻轻地道:“我有表字。” “是......是什么?”顾澜结结巴巴的问,她是想灌醉容珩的,但这酒度数好像有些高,醉的,好像变成了自己。 容珩的眼睛像是盛满了醉人的酒,浩渺而旷远,藏着曾经的回忆。 “子禅。”他的声音低沉,清晰。 容子禅。 顾澜虽然醉的迷糊,却很努力的记住了,又问:“哪个字?善良,禅让?” 她看着容珩的神情,很快意识到,是禅让的禅。 一个五皇子,在那么年幼时,就被取表字为“禅”,这意味着什么。 曾经的容珩,比她想象中更加尊荣无双。 “子禅......”顾澜喃喃自语,很认真的问,“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她的声音柔软而缓慢,让容珩原本带着几分悲凉的心一点点变暖了。 “重要吗?” 顾澜:“我的小火锅,也只和你一个人吃了呀。” 容珩抬起头,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卫承渊和远处坐着的子衿。 这些好像在顾澜眼里都不算人。 算了,她说是一个人就一个人吧。 容珩想了想,看着她回答:“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好,那你不许告诉别人了,子禅。”顾澜满意的露出笑颜,明亮的眼睛弯成月牙。 卸去了平日顾小侯爷的放荡不羁,此刻的顾澜,像宫里那只得意洋洋的白猫。 容珩的心软了下来。 酒壶里最后一杯酒也被两人饮尽,顾澜被子衿扶起来:“公子,您喝醉了,我们先回去休息吧。” 顾澜走到容珩面前,一张脸虽然很红,可是眼睛出奇的明亮,一把搂住了容珩肩膀:“子禅,你肯定也喝多了,我们一起去小解吧!” 好兄弟就是要上厕所都在一起的! 容珩:...... 子衿:......她时常怀疑,顾澜真的是个男的。 子衿好说歹说,最终把顾澜带回房间。 临走时,顾澜还不忘嘱咐:“珩兄,你要多吃一些!” 容珩望着两人的背影,吃完了盘子里最后一片肉。 自从萧家被满门抄斩之后,他不再是大燕五皇子,再也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 弟弟? 他好像真的多了一个弟弟。 容朔是怎么对自己来着?他想学习一下,如何做个好兄长。 等子衿安置好顾澜,回到院里,只剩下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卫承渊。 而容五公子,已经不见踪影。 夜凉如水,一轮皎月升至朱红宫墙,落下水银般的光辉,也将潇湘宫映衬的满是寂寥。 宫殿院落之内,稀疏生长的湘妃竹割破月光,在地上落下斑驳竹影。 容珩凭借着最后一丝理智,回到潇湘宫,径直走入殿内。 小酒正坐着出神,回头便见自家殿下满身酒气的走了进来。 “殿,殿下?你怎么饮酒了——”小酒大惊,余光已经看见张福的身影一闪而过,知道容珩回来时候被看见了。 容珩毫不在意,看着他,弯起了唇角。 小酒一脸震惊的望着容珩笑的样子,快速抹了一下酸涩的眼睛,迟疑的问:“殿下,可是有什么喜事?” 容珩展开包袱,里面是今晚吃火锅时候剩下的点心。 “还没吃饭吧?”他看着小酒,笑眯眯的问。 小酒担忧又高兴的接过点心:“没呢,没想到殿下您还记着奴才。” 容珩弯着眸子:“这是顾澜给我的,赏你了。” 小酒皱了皱眉,觉得自己忽然不饿了:“......那你至于这么高兴吗?” “你想知道我的表字是什么吗?”容珩继续兴冲冲的问。 小酒一脸懵:“是啥?” 殿下有表字吗?他怎么不知道?难道是潇妃薨逝前为殿下起的? 容珩拍了拍小酒的头:“不告诉你,我的表字,只有我弟弟才能知道。” 小酒嘴角抽搐的问:“殿下,您哪来的弟弟?”不会是他想的那个人吧? 容珩眯起眸子,回想起顾澜喝醉的样子,说:“顾澜啊,很乖的。” 小酒:...... 容珩抬起头,看着空荡而冷寂的潇湘宫,眼前有许多重影,于是显得这里嘈乱起来,像是有个顾澜在自己耳边叫着子禅,子禅,珩兄,珩兄。 他刚吃了火锅,身上暖烘烘的。 这里一点也不冷了。 容珩自己回到自己塌上,脱掉外袍,盖上薄被,双手微合放在身体两侧,安静的陷入沉睡。 他唇角的笑意一直没有散去。 小酒呆呆的看了容珩一会儿,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容珩喝醉的样子,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么高兴。 囚禁在冰冷面具下,阴郁无情的容五公子,在喝醉后,变成了温柔又不羁的大燕五皇子。 第六十五章 借刀杀人 次日,天刚破晓,太和殿外,便打起了群架。 鸿胪寺少卿顾长亭,与西华门千总钱肇打了起来; 钱肇反抗时候,不小心给了路过的谢昀一拳; 苏老丞相见到自己的弟子被打,与钱肇他爹钱尚书理论; 钱尚书手底下的户部侍郎曹敬宗跳出来保卫钱尚书,一不小心,推了苏老丞相一把—— 朝堂之上,容璟头疼的看着鼻青脸肿的几人,目光从曹敬宗身上略过,妖异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幽芒。 “给朕说说,究竟怎么回事?”他的声音透着几分无奈。 顾长亭立即跳出来,俊脸几乎扭曲,指着钱肇怒道:“陛下,钱肇派人刺杀微臣堂弟顾澜,此等败类,应该直接送去天牢,活剐三千刀!” 他昨天得知顾澜被钱肇派人刺杀,气的恨不得当场提刀去钱府砍人,若不是顾二爷说今天朝堂之上会亲自说明,他当时就想揍钱肇了。 定远侯府,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钱肇擦着脸上的伤,眼神闪躲。 昨天那些派出去的刺客没有一个回来的,他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只是没想到顾家人真是疯了,敢在上朝前与自己大打出手。 他冷哼一声,死不承认:“笑话,我与顾小侯爷无冤无仇,怎么会害她呢?顾少卿看不顺眼我就直说,何必冤枉好人,在太和殿行凶,将陛下至于何地。” 顾长亭双目一片赤红:“不承认是吧?” 钱肇心里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 这是,顾承业从文官一行走出来。 身为顾家二爷,顾承业在礼部为官,一直勤勤恳恳,沉稳厚重,本人极为低调,轻易不会出列。 然而今日,他直接走到太和殿正中,将一张白纸呈上: “此为刺客李越签字画押的证词,要不是侯府有府兵看护,微臣的侄儿顾澜,恐怕就要命丧黄泉了。 那刺客已经交代,他乃钟粹的宫侍卫,此番,正是钱肇派他和其余几人刺杀顾澜,如今李越还被关押在侯府,陛下若不相信,可以交由京兆尹彻底清查此事,微臣,绝无半点虚言。” 话音落下,朝堂之上寂静无声。 顾承业不可能无缘无故胡说,八成这顾小侯爷真被刺杀了。 众人看向钱肇的眼神,多了几分怜悯。 惹谁不好,敢惹顾澜,惹就算了,居然被抓包了。 那小霸王,就是整个顾家的逆鳞,谁惹,谁死。 谢昀陡然一惊,怪不得,昨日他从家中上朝时,就看见定远侯府内人影幢幢,调集了许多府兵,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向顾长亭,几乎忍不住想要询问顾澜有没有事。 钱肇浑身大汗淋漓,仍旧不肯承认,咬着牙狡辩:“我,我和顾澜没仇,又怎会害他......何况,我统领的是西华门的侍卫,根本不认识什么钟粹宫的李越。” 谢昀覆住眼角被误伤的伤口,上前一步,声音清淡悠扬,却透着一丝凉意: “李越是钟粹宫的侍卫,钱千总的意思是说,派他刺杀顾小侯爷的人不是你,而是......贵妃娘娘?” 钱尚书面色一变,阴沉的看了一眼的苏老丞相。 苏丞相捻着花白胡子,眼底闪过几分得意,对谢昀很是满意。 钱尚书知道,太子詹士谢昀一直都端方温润,置身事外,从不轻易站队,还和那顾家的顾长亭不对付,可是今日,他却站了出来。 因为被顾家弹劾的是他们钱家——苏家的死对头。 更别说,曹敬宗那家伙还一拳误伤了苏文钟。 谢昀的话,直接打在了钱家的七寸上。 此事若是钱肇不承认,牵扯到的,就是钱贵妃。 一个是自己的妹妹,一个是自己的亲儿子,钱尚书犹豫起来。 顾长亭冷声道:“没仇?我怎么记得,二殿下前些时日和微臣弟弟在宗学内生事,而钱肇,与二殿下关系密切。” “原本只是两个少年顽劣,没想到你们钱家,居然敢派人暗杀澜弟。”顾承业摇了摇头,满眼失望。 “顾家世代簪缨,满门忠烈,一枪热血为大燕镇守北境,百年来,牺牲了多少儿郎,微臣的父亲,微臣祖父,甚至是臣的妹妹,都战死沙场—— 可臣的侄儿顾澜,差一点,没死在战场之上,而是死在了百姓安居乐业的京城! 我定远侯府上下,实在痛心!” 顾承业的话说出来,让文武百官都失言了一会儿。 定远侯一家的确挺惨的,世代都死在北境,如今顾侯爷只有顾澜一根独苗,顾家二爷和顾长亭都是文官,以后是不会统领顾家军的。 若以后顾小侯爷还是那般不成器,恐怕,这一脉就要断了。 钱家想杀了顾澜,无异于撅了顾家祖坟啊。 就在钱尚书陷入两难之时,一名宫中女官走出来,她手里,捧着一面朱红色的绮丽印鉴。 “陛下,侯府太夫人今晨将诰命印鉴送了进来,说......顾小侯爷九死一生,定远侯府上下无比心寒,望陛下明鉴。” 容璟原本平淡的面容微微一变,目光在女官手中的印鉴上一扫而过。 那诰命印鉴,是先帝当初册封顾老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时御赐之物,如今被老夫人送上来,定远侯府的意思,是此事不能善了。 可是,钱若华和钱家,是他登基之后扶起的士族,若是因为定远侯府没了,那有着两后一相的苏家该让谁来制衡? 不论如何......钱肇都是个该死的。 皇帝沉吟片刻,冷声道:“钱肇借职位之便谋害他人,撤去西华门千总职位,押入天牢,由京兆尹查明此事后再做处理。” 钱尚书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次儿子这个蠢货,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只能拜倒在地:“微臣,愿听从陛下旨意。” 钱肇还想要求饶反驳,但钱尚书的眼神落下,他顿时浑身一颤,不敢说什么了。 如果他不承认,倒霉的便是他的贵妃姑姑,而贵妃和二皇子,才是他们钱家立族之本。 “告诉老夫人,此事,朕必会给定远侯府一个交代。” 顾承业知道这样的结果,已经是皇帝的妥协了,他没有再说什么,沉声应道:“微臣叩谢陛下。” 容璟的目光清幽而深沉,不紧不慢的开口:“身为人父,不能约束子孙,户部尚书钱臻,罚俸一岁,闭门思过一月。” “罪臣领旨。”钱尚书心里的万般不甘也不敢表现出来,连忙磕头谢恩。 “身为人臣,在朝堂之上对丞相公然出手,曹敬宗,朕看你,是大有依仗啊......”容璟看向一旁的曹敬宗。 曹家,曹敬宗,曹臣—— “微臣不敢!微臣冤枉......陛下明鉴啊!”曹敬宗慌忙跪下,不知皇帝为什么将矛头指向自己,他当时只是想获取钱尚书的好感。 “户部侍郎曹敬宗,押入天牢,曹家由内司监彻查。” 谁也没想到,皇帝会拿曹家开刀。 顾承业皱了皱眉头,心情并不算好。 皇帝明面上是用曹家给定远侯府出气,实际上,是借了顾澜被刺杀的由头,把整个定远侯府,都当成一把刀了。 敬宗惊恐而颓然的被带走,钱尚书震惊的抬起头,却只能看着自己的左膀右臂,被拉下殿去。 下朝后,谢昀亦步亦趋跟在顾长亭身后。 顾长亭对他抱了抱拳:“抱歉了景栖,我也没想到那钱肇乱打人。” 此刻,大燕第一公子,一只眼睛一片乌青; 而青年才俊顾长亭,整个人鼻青脸肿,下巴带着伤,说话都很含糊。 谢昀摇头道:“在下并无大碍,只不过长亭,你还是多锻炼锻炼身体吧,否则下次连个钱肇都打不过。” 若是平时,顾长亭肯定会反驳,他一介文官,怎么可能打得过皇宫侍卫? 但想到昨日顾小侯爷的一顿操作,那自己从小看到大的柔弱弟弟,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小澜儿,居然反杀了六名刺客—— 顾长亭神情恍惚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回头就去请教请教子霄和澜弟武功......” 谢昀不动声色的问:“顾小侯爷没事吗?” “没事是没事,但你说,三更半夜遇见那么多刺客,能真没事嘛?”顾长亭说道,心里着实后怕,“我和我爹都吓死了。” 于是,一路上,谢昀都陷入淡淡的担忧之中。 两人各自回府,终于,谢昀忍不住翻了个树。 然后,他就看见顾小侯爷,正美滋滋的和容五公子,围着桌上吃午饭。 旁边,还有两个俏丽丫鬟作陪。 谢昀:......顾澜,似乎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早在谢昀爬树时候,顾澜就察觉到了动静,却没有在意。 卫承渊一个闪身就隐藏起来,容珩本打算戴上面具,没想到,顾小侯爷忽然俯身,夹了一筷子肉,放到他的唇边。 昨晚,容珩赶回潇湘宫给小酒送了一趟点心,今日一早,他又回到了步莲斋吃早膳。 主要是因为京城的水源还没勘测完毕! 于是,顾小侯爷中午就又搞了一顿二人小火锅。 因为顾澜只会做小火锅! 容珩盯着近在咫尺的肉片,喉结滚动,不由自主的张开了嘴巴,等肉入嘴中,才缓缓反应过来。 他这是在干吗!? 容珩一边咀嚼,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酒还没醒。 罢了,弟弟喂兄长吃一口饭怎么了。 顾澜弯起了眸子,自己也开始干饭,还不忘和忽然出现在自家院里的谢昀打个招呼:“谢公子,您又来翻我家墙了。” 谢昀震惊的看着容珩,然后,目光落到桌上的火锅上:“......小澜儿这是在吃饭?”这是什么吃法,闻起来怪香的。 顾澜:“否则呢,结拜吗。” 容珩闻言,不动声色的加快了吃火锅的节奏,怎么顾澜还没忘这件事。 “这位是容五公子?”谢昀迟疑了一下,询问道。 他看到容珩第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身份,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顾澜将容珩的面具扣上,尴尬微笑: “我说不是你信吗?” ------题外话------ 还有一更要晚点。 上架后,茶的读者们骚话都没了,这让我如何是好! 第六十六章 班主任住在我家隔壁 顾澜一本正经的说:“这是我路上捡的,什么容大容二,我不清楚。” 谢昀:他说的不是容大也不是容二,而是容五...... 路上捡的容珩被迫戴上面具后,就不能再继续吃火锅了,他很沉闷的端坐着,直到顾澜的手伸过来,往他掌心塞了几颗糖。 淡绿色的,他觉得诡异,又闻不出什么味,只好摘下面具,试探性的吃了一颗。 至于暴露身份,谢昀也已经看见了。 “薄荷味的。”顾澜解释道,“是不是不辣了。” 容珩觉得这味道实在奇怪,但也不讨厌,就默默的吃完,看着顾澜一个人把剩下的肉全吃了。 等吃完之后,他忽然愣愣的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 如果顾澜给他的是毒药,他是不是也这么毫无反抗的吃了? 他引以为傲的小心警惕,遇见这个少年,全都不见了踪迹。 “在下告辞,小澜儿,我们改日见。” 谢昀发现顾澜没事后,看了两人一会儿,发现顾澜始终没有邀请自己一起吃的意思,于是抱了抱拳,爬上院里的古槐树,回到了自己家。 顾澜忙着吃火锅,没听明白谢昀这句话的意思。 谢昀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小院中的顾澜又夹着一筷子肉,试图诱惑容五公子。 两人看起来,倒是格外般配。 只是没想到,容珩居然敢私自出宫,还躲到了定远侯府......谢昀不知想起了什么,皱起了眉头,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和皇室扯上关系,是一件致命的麻烦事。 * 一连几日,容珩终于再一次回想起被萧凝三天凉面支配的恐惧。 因为顾小侯爷,连着和他吃了三天小火锅! 直到最后一天,王氏终于从娘家回来了,宣布要亲自给亲爱的大侄子做饭,整个步莲斋,上至容珩子衿,下至卫岚子佩,全都双眼泛红,嘴唇颤抖。 关键是,顾小侯爷不但自己吃火锅,还不让子衿做别的,甚至拉着整个侯府小厨房都普及各种火锅吃法,研究出了好几种蘸碟。 也只有躲在暗处,一天只吃一顿饭的卫承渊还能津津有味吃辣锅。 身为医者的容珩,平生第一次上火了。 他唇角生了一个小疮,导致小酒这几日见到他都一脸诡异。 终于吃了一顿正经饭菜,休沐了小半个月的宗学开学。 容珩抱着自己日渐庞大的小包袱离开定远侯府,包袱里是大包小包的粮食膳食,险些装不下。 临走时,顾澜问他,对步莲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欢迎下次再来。 容珩垂下眼帘,随即环视了一圈四周,落到院内那棵古槐上。 “把这棵树,砍了吧。”他淡淡的开口。 卫承渊从树上落下来:“不行,砍了树我去哪?” 顾澜本来还不想砍,毕竟这棵树夏天留着做阴凉挺舒服的,然而看见卫承渊这么说,她立即找来子佩:“去,砍树去。” 卫承渊已经赖到定远侯府了。 前天,顾澜为了赶走他,对他收租金,没想到卫承渊出去一趟,做回了自己游侠的老本行,不知从什么地方劫富济贫了银两给她,还委屈巴巴的说:“澜澜,住自己家也要收钱吗?” 顾澜无语,也就默认他在暗处蹲着了。 在卫承渊难过的目光中,古槐应声而倒,惊动隔壁的谢昀看了好半天。 容珩心满意足的回宫,看来自己下次和顾澜吃小火锅的时候,再也不会有人在树上跳上跳下了。 不,怎会有下次,没有下次! 水灾过后,百废俱兴,懋勤殿也修葺一新,重迎几人入学。 只是,秦正笏前几日被工部尚书举荐为官,暂时离开了宗学,晏清的伴读曹臣,也没有出现。 这次的水患看似结束了,但因为发生的这段时间正值秋收,燕都外千顷良田被毁,百姓颗粒无收。 昔日最富饶的燕都,如今灾民遍布。 流民若继续增多下去,唯恐社稷不稳,皇帝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从国库中拨款黄金万两,又在京城四周都开设了施粥场所,如此一来,朝野上下都开始节衣缩食了。 “所以,秦正笏被调入工部,前往京郊修筑河堤,就不回来了?” 被揍了之后老实很多的二皇子终于养好了身体,也回到了宗学,诧异的问。 “那本宫岂不是就元朗一个伴读了?凭什么。” 容妙嫣翻着白眼嘲讽:“人家秦正笏做的你伴读,如今都出去当差了,你一把年纪还在上学,还挺骄傲啊? 真正一把年纪的容珩和元朗,在宁安公主无差别攻击下陷入沉默。 容允浩翻动着手中的书卷,为过些时日的考试焦虑,叹息道:“澜哥,你说我要是也能做官,是不是就不用上学了?” 顾澜捏着他软绵绵的包子脸,说:“那大燕完蛋了。” 容允浩:“......” 在燕国,读书人可以科举入朝为官,也可以经过举荐做官,只是官员举荐的名额有限,士族之间官官相护,寒门学子都是靠科举才能步入仕途。 秦正笏几年前就考上进士,还是当年殿试的探花郎,也做了两年多二皇子的伴读,现在才当上工部员外郎一职。 而顾小侯爷和小世子这种世家大族嫡子,在家族安排下担任个清贵闲职,却是很简单的。 “曹臣怎么没来?”容祁俊奇怪的问道。 旁边,晏清小声开口:“他不会再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淹死了?” 韩萱儿解释道:“前几日朝堂之上,曹臣他爹曹敬宗对苏老丞相大打出手,被革职查办。“ 她说到一半,看了一眼顾澜。 要知道,曹敬宗被查的起因,是顾小侯爷被刺杀了。 今日她见到顾澜安然无恙,心里说不出的复杂,还有几分轻松。 “所以曹臣也被查了?” “——昨日,内司监从曹敬宗房里搜出了与魏国大将军交谈的信笺,曹家私通外敌,满门抄斩,曹臣,要被压去秋后问斩了。” 韩萱儿说完,眼底一闪而过一丝鄙视。 从前她觉得二皇子有勇有谋,年少有为,可是经历了这次水灾,她忽然看透了。 救她的人是自己曾经看不起的顾澜,而容祁俊这个堂堂大燕二皇子,对朝中事务还没有自己清楚,打架也打不过顾小侯爷。 ——谁要喜欢这种草包皇子啊! “没想到曹家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是该满门抄斩!”二皇子愤怒说道。 顾澜也是才知道这件事,闻言,微微皱起了眉。 顾长亭说了,曹敬宗被查,是因为不小心推到了苏老丞相。 没想到,直接查的全家没了。 这件事怎么看,曹家怎么像是被推出来顶包的。 坐在角落里的元朗听到韩萱儿的话,呆住了,浅浅的眸子闪过异样光芒。 曹臣,真的要被秋后问斩了? 那日在皇帝寝宫,容璟询问他要什么赏赐,他回答的,就是曹臣的脑袋。 难道,容璟因为他一句话,便将整个曹家都满门抄斩?原来身为皇帝,便可以大权在握,生杀予夺...... 容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声音低沉冷淡,似是为顾澜解释:“内司监从曹家搜出几万两白银,如今,都用来充盈国库了。” 原来是这样,容珩的话让顾澜明白过来,为自己遇刺主持公道只不过是幌子,根本原因,是国库空虚皇帝没钱,要杀几个臣子将家产充公。 他们都没注意到,角落里的元朗,在听到容珩的话之后,脸色霎时间苍白了下去。 “夫子来了!” 坐在第一排靠门位置的容宝怡远远地便看见一道身影,第一时间喊道,随即,睁大了眼睛。 “我回来啦!” 秦正笏从门口走了进来,手里抱着一摞书卷,腰间别着一根戒尺,一身天青色官服带着几分书卷气,脸色却有些苍白。 “怎么是你,夫子呢?”容宝怡问道。 “秦正笏,你怎么回来了?”小世子也惊讶的看着他。 “是啊,你不是做工部员外郎了,莫非,是工部将你罢官了。”韩萱儿笑着说。 顾澜见秦正笏穿的,并不是学子的衣裳,挑了挑眉。 “在下前几日偶感风寒,没办法跟工部其他同僚去京外勘测护城河,尚书大人将在下交予司业,而算学的夫子前些日子水灾中摔了腿,所以,咳咳咳,由在下暂时担任夫子一职——在下实在想大家了,还没上课就回来看看。” 秦正笏咳嗽了起来,脸色泛起不太正常的潮红,腼腆的和众人解释。 他还高兴的等着昔日同窗们的欢迎呢。 然而,他说完,发现没有一人看着自己。 秦正笏疑惑的皱了皱眉:“在下现在也算是宗学直讲夫子,你们不至于——” “谢公子,您怎么来了?” “谢詹士——” “景栖哥哥?” 顾澜原本见秦正笏当了代理夫子,还是很高兴的。 因为再过几日,就是宗学一季一次的考试了。 这考试结果会通报给整个大燕朝堂,若是没通过,定远侯府就真丢大脸了。 虽然原主的脸本来也丢的不剩什么,但顾澜也是有自己尊严的! 顾小侯爷十分头疼,心想,秦正笏不是拿自己做救命恩人吗,那正好,报恩的时候到了。 然而,听到韩萱儿一句:谢公子,她皱了皱眉,抬起头,便看见一袭白衣的谢昀。 这个男人一出现,宗学这些还未及冠的少年,便显得寡淡多了。 他生的一张俊逸无双的绝色容颜,精致的轮廓透着出尘气息,一双墨玉般的黑眸温润而高洁,乌发用玉冠轻轻束着,腰间悬挂着一枚浅青玉佩,白衣皎若玉树,不似凡尘之人。 “在下与正笏一样,书学的夫子患疾,这段时间,诸位书学的课程,由在下代之。” 谢昀的声音温润而悠扬。 话音落下,肉眼可见的,宗学的三明女弟子,都一个个坐姿端正整齐,双眼发光。 三人不一定是真的爱慕谢昀,却都一样,很喜欢谢昀。 这种喜欢无关男女,而是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何况,谢昀一直倡导开设女子私塾,一直是燕国女子心中最受爱戴之人。 顾澜听到谢昀的话,瞳仁收缩了一瞬,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谢昀如今就住在定远侯府隔壁,那她这算不算...... 班主任是她邻居? 作孽啊! 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前几天谢昀临走之前,对她说过几日见了。 被晾在后面的秦正笏忍住了被无视的凄凉,咬了咬牙,忽然开口:“下午算学课,在下要随堂小测,以备过几日的考试。” 众人怒斥:“我靠,秦正笏,你公报私仇啊!” 秦正笏这次很硬气的挺直腰板:“在下是为了你们好,现在吃点苦,等你们及冠及笄授官离开宗学,就轻松啦。” 顾澜皱起眉头,觉得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这难道不是后世高中班主任最常说的一句话吗?秦正笏简直抓住了精髓。 她转过头,看向一脸冷漠的容珩,低声道: “珩兄,我的身家性命,就在你身上了。” ------题外话------ 今日感谢机器茶: 感谢:山皇陛下的尘玖、甜不辣、collapsar、确认过眼神遇上对的你、庵冕、祁双、漫入心、阮阮、暖冬等小伙伴的打赏; 感谢:小李希望段嘉许岁岁平安、安玖、理想的李想、书友373***961、书友282***390、书友198***374、湛崽的亲妈、书友119***800等人的月票。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 今日份顾小侯爷的恐怖故事,班主任住在我家隔壁!昔日同学变成数学老师! 你们觉得容珩会帮顾澜吗? 第六十七章 回不到最初 “珩兄,我的身家性命,就在你身上了。” 容珩漆黑的眸子微凝,看了顾澜一会,淡淡的开口:“关我何事?” 顾澜:“......” 她不甘心的又说:“珩兄,只是个小测而已。” 少年的眼睛明亮如星,声音轻软动听。 容珩平静的重复她的话:“只是个小测而已,学习,是自己的事。” 顾澜无言。 她感觉现在不但班主任是自己邻居,昔日同窗成了自己的数学老师,还在考试时候被五个监考官围观——禁止作弊。 台上,谢昀作为夫子十分称职,讲起课来温和如春风,却又字字玑珠,让原本昏昏欲睡的顾澜都认真听了起来。 放课后,谢昀在众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离开,随即,秦正笏携带考卷出现。 作为算学夫子,秦正笏果然给众人出了算数测题。 顾澜拿过试卷,猛地一看似乎不难,但真正翻译下来,感觉秦正笏是想让他的恩人死。 他能不能考虑一下小孩子的感受?宗学还有才八岁的秦正笏和才十三岁的晏清!她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啊。 秦正笏站在课案前面,一览众山小,一眼就看见自己的恩人正抱着毛笔,一字未动,似乎陷入了焦虑。 秦正笏想了想,觉得恩人一定是在藏拙,维持自己纨绔小侯爷的形象。 这时,他忽然脸色一阵涨红,面容更加苍白几分,连忙咳嗽着走出懋勤殿。 他一离开,顾澜面前就多了一张从天而降的纸条。 顾澜激动的抬起头,就看见小世子神情严肃,对自己点了点头。 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是要靠弟弟。 顾澜带着淡笑,充满希望的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哥,这题咋做?” 顾澜:...... 她深吸一口气,头也不回的将纸条团成团扔向身后,这话都不用改,直接给容珩就行。 容珩全程看着顾澜的操作,不用拆开,他也知道纸条上写的是什么。 纸条掉到了他的脚下,他并不理会,顺便拿靴子踩住,防止等下秦正笏看见了,判断自己作弊。 顾澜对容珩没有抱太大希望,毕竟,珩兄是伟正光的男主,又不是她哥,怎会帮助自己写答案。 秦正笏出的这几道题都不简单,而且写法拗口,顾澜又想了一会儿,本来有了一些思路,小世子又是一个纸条传过来。 “救命啊澜哥哥!你不是我的伴读哥哥了吗。” 她就算是他爹睿王,也做不出来。 顾澜只能谴责燕国考试不分年级,让小学生做高考数学题。 心如死灰的容允浩侧过头,小声的呼唤容宝怡求救。 “阿姐,阿姐,你教教我嘛,我真的不会呀!” 宗学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小世子的声音虽然小,但坐在后面的顾澜都听见了...... 容宝怡正在绞尽脑汁的写题,闻言,暴躁的说:“别问我,我也只会第一题!” 说着,她提笔写了第一题的解释给容允浩。 顾澜:她想在线求个姐姐,可以吗? 这时,又一个纸条掉落。 顾澜皱着眉头展开,没想到,上面是一行行清秀娟丽的小字。 除了最后一道,所有题目的答案都清清楚楚写在纸条上。 容妙嫣无奈的在最后面备注道:“顾小侯爷,最后一题,妙嫣也没想出来,等等我替你去找秦正笏算账!” 顾澜感激的看向容妙嫣,后者弯着眸子看她,脸上露出一抹温柔恬静的笑意。 她仔细看完一遍容妙嫣的解题思路,发现秦正笏简直不是人。 这张试卷虽然难,但她认真想一会儿也能答出来,可是,秦正笏偏偏用最晦涩难懂的文言文写数学题,平白增加试题难度。 “多谢公主殿下。”顾澜声音压低,抬眸对容妙嫣眨了眨眼,神采飞扬。 她收好纸条,开始按照自己的思路解题。 容珩默默的看着这一幕,手中的狼毫微顿,凝固了一滴浓郁的墨迹,浸染了一片纸张。 他已经解完了所有题目,笔下,是一张小小的纸条。 纸条上写了试题的答案与过程,还有一行小字: “击石乃有火,不击元无烟。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 只是,顾澜大概用不到这张纸条了。 容珩低下头,将纸条收入袖中。 过了一会儿,秦正笏回到懋勤殿,一张一张收众人的答卷,看到二皇子试卷时候,他抽了抽嘴角,几乎抑制不住想揭穿容祁俊作弊的行径。 但他还是成长了一些,知道自己说出也无用,只是心里深深哀叹二皇子不成器。 ——容祁俊的试卷,内容与元朗的试卷一模一样! 这就算了,两人的字体,竟然也是一样的。 秦正笏以前是二皇子的伴读,对容祁俊的字体最清楚不过,很明显,是元朗一人写了两份。 他收到顾澜时候,随意看了一眼卷面,然后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恩人的字,写的实在别致...... 随即,秦正笏看清了顾澜写的内容,忍不住高兴的夸赞:“恩人,你连最后一题都解出来了,这题是在下仿一道考进士时的试卷题目,因为难度过大,不计入小测成绩。 恩人你这么聪明,看来,就算是去参加科举,也一定可以拔得头筹。” 最后一题,是顾澜发现妙嫣前面题的答案和自己的一样后,花费剩余时间自己琢磨出来的,感觉死了许多脑细胞。 结果这只是一道附加题? 顾澜不是很想接受他的恭维,而是想把他扔出去。 晚膳时候,顾澜没有和容珩一起吃饭,而是转身到小世子身旁,拿出两盒精致喷香的点心。 容珩指尖微微颤了一下,随即自嘲的垂下眸。 只是不给她传张纸条,便记恨到现在,原来,这便是顾小侯爷的顽劣。 他饿着肚子,往自己嘴里丢了一粒糖豆,并不想看前面顾澜和容允浩大快朵颐的画面。 不就是饿一顿吗,从前又不是没有过,他早就习惯了。 他嚼碎了嘴里的糖,正要摸出第二粒,指腹停顿下来—— 只剩三粒了。 容珩收回手,阖上眼眸,任由甜甜的桃子味蔓延。 良久,他睁开眼睛,眼神凉薄,透着一丝晦暗。 容珩发现,有些东西一旦习惯了,就再也没办法回到最初的样子。 他与顾澜,本就是没有任何关系的两个人。 他是宫里人人可欺的容五,顾澜却是从小在京中作威作福的小侯爷,两个天差地别的存在,仅仅是因为顾小侯爷一时兴起,想交个朋友,才短暂的产生交际。 顾澜可以轻易脱离这一切,继续做回自己风流倜傥的小侯爷。 可是他,却被留在了原地。 他凭什么要被留在原地......他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被留在原地...... 容珩眼底划过一道暗光,攥紧了拳头。 这时,熟悉的气息靠近。 容珩回过神,顾小侯爷已经近在咫尺,手里,是一屉刚出锅冒着热气的肉包子。 “今日是容允浩八岁生辰,珩兄,你好歹也是他的小叔叔,也可以给小耗子准备个礼物嘛。” 容珩盯着顾澜的脸,面露愕然。 “你是因为他生辰,刚刚才——” 顾澜点了点头:“不然呢,要不是他今天过生日,我怎会让他一口气吃十块杏仁酥——我是要督促他减肥的!”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揶揄,压低了声音,轻轻地说:“子禅哥哥,不会以为自己今日中午,没饭吃了吧。” 子禅哥哥。 容珩的呼吸凝滞了一瞬。 从没有人叫过他这个表字,也从没有人叫过他子禅哥哥...... 一股热意窜出,染红了容珩的耳根。 顾澜看到容珩变得绯红的耳尖,视线凝固了一会儿,才若无其事的低头,将包子展开,说:“珩兄,这回这包子馅儿,是我亲自做的。” 珩兄怎么被叫子禅哥哥还脸红的? 容珩垂下眼眸,掩饰性的拿起一只包子,大大的咬了一口。 随即,他唇角抽搐。 ——这包子,是小火锅味的。 普天之下,只有顾澜会做火锅味的包子给容珩。 两人吃完包子,容珩就见顾小侯爷从怀里的糖罐中,摸出一粒梅子糖。 她看也没看容珩,自己放嘴里咔嚓咔嚓嚼碎了。 容珩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就见顾澜又摸出一粒。 这回,总是自己的了吧。 顾小侯爷再次咔嚓咔嚓嚼碎吃掉。 他几乎都能闻到那淡淡的橘子味! 在容珩沉默的眼神之中,顾澜一口气吃了四粒糖豆,然后,心满意足的将糖罐收了起来。 “珩兄,你看我......干嘛?”她一抬头,就见容珩面沉如水,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容珩轻哼一声:“没事。” 顾澜自言自语的回答:“珩兄,这些糖豆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咱们猛男就应该吃小火锅。” 容珩感觉自己上火的嘴唇有点疼,他忍了忍,淡淡地问:“那你为什么要吃?” 顾澜展示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振振有词:“我以后又不当猛男,我要当京城第一甜。” 容珩:......怪不得肾虚! 这时,容珩的手里,被顾澜塞进了一枚圆滚滚的硬物。 他垂眸看去,是一颗龙眼大小的东珠,浑圆温润,闪烁着细腻光泽,一看便价值不菲 顾澜低声说道:“珩兄若是不知道送什么,送这个就好,我娘说的。” 她终于把周夫人送给她的这批东珠中最大的一枚,送出去了! 可以接收下一批了。 容珩将东珠牢牢攥在掌心,眼眸漆黑如墨。 随即,他将东珠仔细的收好,提笔沾了沾墨,在纸上写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宗学众人都知道了今日是睿王小世子的生辰。 二皇子为了面子,赠给小世子一对价值连城的墨玄玉。 “此为西域去岁进贡的墨玄玉,父皇御赐之物,普天之下只有本皇子和太子殿下才有,浩弟,你拿去做个随身玉佩吧,另一片还可以送给皇伯父。” 二皇子送出这对墨玄玉,自己都十分肉痛,但为了和容允浩搞好关系,他又不得不给。 说完,容祁俊瞥了一眼顾澜:“本皇子这墨玄玉,可比什么糕点糖果值钱。” 容允浩大方的接过,然后一本正经的说:“可是,我更喜欢澜哥哥的杏仁酥呀。” 妙嫣笑着眯起了眼睛,从怀中摸出一笼用镂空檀木圆筒装着的香。 她看向容宝怡,语气带着几分调笑: “此香名唤定风流,味同甘棠,清神亦安眠,本宫本打算送给母后,没想到今日小世子生辰......既然如此,那便送给宝怡你吧,辛苦你了,照顾允浩弟弟。” 显然,刚刚小世子求阿姐传答案的一幕,被妙嫣看见了。 “放心,本宫会另给母后准备其他香料。” 容宝怡听妙嫣这么说,便行了个礼接了过来。 她虽不太懂香,却也知道宁安公主送的东西,必然无比珍贵。 唉,容允浩总算有点用处。 其余几人也跟着将礼物送给容允浩,连元朗都唤来随身宫女,让其回宫,取了一把魏国皇帝御赐给他的防身匕首,送给了容允浩。 他还特意说,匕首是未开刃的,唯恐刺伤了小世子。 容允浩满心欢喜的接过匕首,目前为止,除了澜哥哥的杏仁酥,他最喜欢这把匕首了。 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一直安静坐在最后一行,不知在写些什么的容珩。 他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容允浩也知道,小五叔叔自己都那么落魄,没有准备东西送给自己实属正常,何况,小五叔叔之前还救了他,他已经很喜欢容珩了,不求容珩送什么东西。 不过,这一幕被容祁俊看见,立即阴阳怪气的开口: “不知道容五公子,要送浩弟什么呢?” 他的话,无疑是将容珩置身于风口浪尖。 顾澜站起身,活动着手腕,目光凌厉:“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本公子的手,好痒。” ------题外话------ “击石乃有火,不击元无烟。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出自唐朝诗人孟郊的《劝学》 全文: 击石乃有火,不击元无烟。 人学始知道,不学非自然。 万事须己运,他得非我贤。 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 还有两更晚一些,建议大家晚上看,今天是上架活动最后一日,求订阅打赏月票,感谢! 第六十八章 我见过,我记得 容祁俊对上顾澜阴沉的视线,惊慌的后退一步,眼底闪过一丝惧意。 他实在是被顾澜打怕了。 何况,自己受伤卧榻的这一个月,发生了太多事情。 钱家作为母妃的外戚,手底下的左膀右臂曹家被抄家,钱肇表哥被压入天牢,归根结底,也是顾澜遇刺引起的。 还有钱肇表哥派去的刺客,定远侯府放出的话是小侯爷被府兵所救,九死一生,可是,京城有各种可怕流言,说,那晚是顾小侯爷在家中一打五,杀的血流成河! 据说,顾澜反杀了刺客之后,还抓住一名无辜老人打听最后一名刺客的府衙住址,一口气追到人家家里,屠杀了那刺客满门! 不管这些传闻是真是假,反正如今顾小侯爷的恐怖名声,比起从前更甚。 至于顾澜曾在宫中救了一夜宫人的事情,只在宫内小范围流传,改善了部分人对小侯爷的印象。 容祁俊是真是不理解,为什么昔日唯唯诺诺的顾澜,如今疯到这种地步,还能一拳把自己打飞。 他也当真不敢再招惹她了。 但不敢招惹顾澜,不代表他要对容珩也恭敬起来。 容祁俊避开顾澜的目光,看向容珩,嘴角带着一抹玩味的嘲弄。 已经入秋,气温寒凉,眼前是少年却还是穿着一身洗的发旧的单薄长衫,他身姿笔挺,端坐在自己座位上,不知写些什么,仿佛与世隔绝。 容珩周身透着寒意,碎发从玄色发带的边缘落下,遮住了他眼中的冷漠。 他周身透着傲然的风华,让看着他的容祁俊心生妒恨,回想起一年前的一件事。 那日,皇兄刚被册封为太子。 离开宗学时,天降暴雨,容祁俊和太子的宫人为他们细心撑着青盖,两人在青盖之下随意交谈着,身上没有一滴雨水。 这时,他看见雨中闪过一道白影:“谁在那里?” 太子早有预料的迈步前行,容祁俊只好跟着他,直到看见了容珩。 容珩没有撑伞,浑身湿透,正蹲在御花园的角落里。 他的怀中,是一条鲜血淋漓,奄奄一息的小狗。 容祁俊认了出来,那只小白狗在前几日撒欢,撞翻了母妃的香茗,惹得母妃大怒,被宫人抱走处理了。 没想到这狗居然被人所救,如今还活着。 “皇兄,他是谁?”容祁俊好奇的问。 太子深深的望着暴雨之中的容珩,声音带着厌恶,一字一顿的说:“罪候外孙,容珩。” “容......他就是皇爷爷的五皇子啊!”容祁俊打量着容珩,回想起有关他的传言。 潇妃的潇湘宫就在钟粹宫隔壁,他从小,就是听着萧家人造反谋逆一事长大的,不过,因为容珩生活在掖庭,他还从未见过这位容五公子。 如今看来,容五不过和他差不多的年岁,何以配成为他的五叔? 见太子对其充满厌恶,容祁俊连忙愤愤的说:“这等罪孽之人,也就是父皇心善,才将他留在宫里。” 太子笑了笑,眼神有几分复杂,更多的是对容珩的厌恶:“本宫即日便搬出皇宫,容五公,便交给你了。” 容祁俊睁大眼睛,惊讶的问:“皇兄,你的意思是?” 太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唤来随从,吩咐道:“将那只狗夺回来,送还给钟粹宫,容五公子胆敢偷窃贵妃娘娘的贵犬,杖责二十。” “是!”随从兴奋的招呼着几名宫人,扑向那雨中的单薄少年。 容祁俊看呆了,而太子已经转身离开。 他连忙跟上去,抱着拳,恭敬的说:“臣弟明白了,只要臣弟还在宫中一日,便不会让容珩好受!若有一日,臣弟也出宫了,一定会将他另交他人。” 太子点了点头,忽然轻轻地开口:“此事,是父皇的意思。” 容祁俊浑身一寒。 容珩不会死, 但也永远只能屈辱的活着。 容祁俊从回忆之中回过神,阴沉不定的看着容珩。 从前都是好好的,怎么如今容珩身边,多了顾澜做大腿。 这样下去,他又该怎么完成太子和父皇的嘱咐? 顾澜站起来后,容允浩便开口道:“小五叔叔什么都不必送我,他之前在水灾中救了我一命,是本世子的救命恩人。” 顾澜给了容允浩一个赞赏的眼神。 随即,她看向容珩,用眼神示意容珩送出自己给他的东珠。 天降打脸,为男主树立深藏不露的形象,她真是善解人意。 容珩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她,浅色的唇轻轻的上扬起来。 “我的确有礼物,要送给世子。” “不会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残渣剩饭吧?”二皇子嘲讽道,故意堵死了容珩的退路,“还是说,是从顾澜那里蹭来的金银财宝?” 顾澜看向二皇子:“你是不是忘了,珩兄是你什么人?” 她眼神冰冷入骨,让容祁俊一瞬间便想起被她按在地上揍的情景。 一边揍,她还一边说,她是他爹,容珩是他五叔。 若不是顾忌定远侯府的身份,顾澜的话,早就大逆不道死了一百回了! 容祁俊恨得牙痒痒,却只能被迫改口:“五,五叔又如何,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 在顾澜阴森的目光中,他将“东西”二字吞下。 容珩站起身,活动着微微发酸的手腕。 容祁俊吓得又后退了一步:“容五,叔,本皇子警告你——” 他话没说完,容珩却根本没有看他,展开了手中的长册,轻轻地吹了吹。 上面的墨迹还没干。 “此为大燕太宗皇帝所创的剑法,原卷已经遗失多年,我将内容默写下来,送给你做生辰礼物。”他轻扬着薄唇,对容允浩说道。 容允浩一双乌黑的眼睛睁得滚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容珩面前,呆呆地看着他手中的长册:“太,太宗皇帝所创的剑法?难道是微云剑法!” 百年前大燕的太宗皇帝不但英明神武,还是诸国中的剑法大家,他所创的微云剑法,不知是多少剑客心甘情愿为皇室效力的原因,也是无数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存在。 只是,因为年代久远,据说这剑谱早已失传。 容允浩一个八岁的孩童,都听说过太宗皇帝一剑震四方,斩奸佞尽诛宵小的故事。 少年的字体飞扬飘逸,笔墨横姿之间,若龙腾凤翥。 容妙嫣也走过来看去,她没仔细看那剑谱如何,而是望着长册上还未干的墨痕,微微失神。 这字,比宗学中教导他们书法的夫子,还要胜上一筹。 古人云,字如其人,有着这样张扬俊逸,锋芒毕露字体的一个人,怎会是平庸之辈? 容妙嫣想起有关容珩的过去。 传闻,他是先帝最小的皇子,刚几岁,皇爷爷便想将其封王; 传闻,他六岁上下便出入朝堂,还有人说,皇爷爷曾为他动过废太子的念头; 亦有传闻,从前作为大燕第一才子的三皇叔,在容珩五六岁时,便赞叹他天资聪颖,自愧不如,还曾亲自教导过他吟诗作对...... 二皇子也愣住了,半天,他回过神,厉声道:“不可能,这微云剑法早已失传,我前些年亲自去藏书阁找寻过,全册都丢失了!” 顾澜也看去,发现上面的剑法招式煌煌大气,行云流水,任何一个懂些武功的人,都知道这剑谱是真的。 容珩说道:“是失传了,所以,此为我所默写。” 二皇子不敢相信,冷声道:“可笑,你连宗学都是今年才上,从什么地方看见的微云剑法?谁知道你是不是从什么地方看见了个杂牌剑法,来诓骗浩弟!说不定,这剑谱都是你瞎编乱造的。” 容允浩:“可是我觉得是真的呀。” 容珩的声音淡然:“你知道微云剑法是怎么失传的吗。” 容妙嫣看着容珩的神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张了张口,鼻息之间有些酸涩。 “不,不知道......不是因为年代久远嘛。” 容珩唇角的笑凉薄如秋日夕照,眼神浩渺如烟尘: “七年前萧家抄家时,赐给五皇子容珩观摩的微云剑法,焚毁于乱兵之中。 我见过,我记得。” 说完,他平静的走出懋勤殿,只留给众人一个淡淡的背影。 他曾见过千层宝刹毁于眼前,浩瀚书卷焚于一旦,见过帝王恩宠如朝日晨露,曾身边坐拥无数奴仆,有享受不尽的赏赐宝物。 最终,唯剩下孤身一人。 容珩的袖中,是顾澜给自己的东珠。 这才是真正珍贵的,他才不舍得送出去。 容妙嫣望着他的身影,低下头,微不可察的喃喃:“就算萧家对不起大燕,可是大燕,何曾对得起容珩。” 第六十九章 谁上课没睡过觉! 深夜,瑞王府。 因为过生辰的事情,今日容允浩没有住在撷芳殿,而是回到了自家王府。 睿王也特意空闲出一晚时间,没有住在京外的军营。 容允浩见一家人都在,忍不住高兴的对容朔炫耀起自己白天得到的礼物。 “二皇子送了我一对墨玄玉。” “身外之物,并无用处。” “澜哥哥送了我两盒点心,爹爹你尝,可好吃了。” 睿王吃了一块点心,赞同道:“不错,顾小侯爷有心了。” “宁安公主送给阿姐一筒香,说阿姐照顾我辛苦了。” “你姐姐的确很辛苦啊,”睿王笑了笑,“公主能想到这一点,真是冰雪聪明。” “这是元朗送我的匕首。” “这把匕首是不错,只是,太过奢华厚重,并不实用。” 容朔接过小世子手中元朗送的匕首,端详了一番,认真的回答。 那匕首没有开刃,柄端镶嵌着白玉和黄金,精致异常。 “我以后是要做剑客大侠的,这这匕首,就放到仓库里吧,”容允浩听到睿王的话,赞同的说道,“等我学会了微云剑法,就去仗剑江湖,劫富济贫!” 容朔心道,劫富济贫?他儿子是想劫自己家吗? 他听见小世子后半句话,愣了愣:“微云剑法?” 容允浩将怀里的长册呈上,说:“这是小五叔叔送我的微云剑法,他说,这是他默写出来的!” 容朔展开长册,便看见那一行行苍劲有力,飘逸劲道的墨字。 他是习武之人,当然知道太宗皇帝的剑法。 年少时,他曾在藏书阁看过已经残破不堪的微云剑谱,但当时自己早就拜顾老侯爷为师,何况,行军打仗也不常用剑,便只是看了看,没有学习。 后来,他听说当时有一位名满天下的游侠剑客,曾求入皇宫三次,就是为了收五弟为徒,先帝骄傲于五弟的天资,因此下旨,将藏书阁里的武功秘籍尽数赐予五弟。 不求他学习,只做闲暇时解闷。 这其中,应该就包括太祖皇帝所创的微云剑谱。 没想到平南侯萧家因为谋逆被满门抄斩,那些藏书,有许多都被五弟带到萧家,也就跟着一起遗失了。 容朔粗粝的大掌抚过长册上的墨字,仿佛能想起五弟幼时候的模样。 活泼机灵,顽皮又可爱,是这世上最聪慧懂事的孩子...... 容朔很早时候,便知道自己此生与皇位无缘。 他的母妃当年是皇后身边的一位贴身宫女,身份低微,皇后一直无宠无爱,便用宫女来笼络先帝的心。 没想到,生下了他这个大皇子,母妃也有了封位。 他刚懂事,母妃就教导他不可与太子容璟争,不可窥伺帝位,不可在学业上胜过太子,不可兄弟阋墙......所以,容朔还是少年郎时候,便暗中求定远侯府的老侯爷收自己为徒。 他不走仕途,远离了燕都,领着一小队兵卒,从最底层的守备做起,战场上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只有酣畅淋漓的厮杀。 容朔从不干预皇室纷争,渐渐也得到了先帝的重视。 由于母妃的身份,他又是长皇子,所以他和其他几个弟弟关系都微妙而疏离,更不敢与太子亲近。 不过,他在心里,始终将容璟,三弟容玦,还有小五,当成自己的弟弟,将珞儿当做唯一千娇万宠的妹妹。 太子仁德贤能,深受百姓爱戴,三弟文采出众,乃大燕第一才子,五弟尚且年幼,还有一个天真烂漫的皇妹,自己也娶得贤妻,生下宝怡这个可爱的小丫头,容朔以为这一切永远都不会改变。 直到七年前,先帝驾崩,一道遗旨,颠覆了整个天地。 平南侯萧家满门被诛杀,萧家小侯爷战死沙场,十万萧家军损失过半,萧家兵权归于大皇子容朔,潇妃薨逝,五皇子容珩被迁入掖庭。 又过几日,太子登基,三皇子容玦也在府中病故...... 他在自己都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封为睿王,然后,就要对着昔日的太子,称呼陛下了。 还有他唯一的皇妹容珞—— 容朔攥紧了拳头,眼中闪过一丝钝痛。 当初他在外领兵,回来时才得知,珞儿为了给五弟采莲蓬,在湖中被贴身宫女推入水中,之后感染了风寒,薨了。 他与五弟年龄本就相差悬殊,因为此事,他曾怨过五弟,更恨不得将那宫女碎尸万段,可后来,唯有无能为力的一声叹息。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容珩,也只能听之任之,任由皇帝将他放在掖庭。 容朔从回忆中回过神,看着那长册上的字迹,他早就知道五弟聪明绝顶,过目不忘,否则也不会让皇上忌惮至今,可没想到他还记得这剑谱,如今,又送给了允浩。 剑谱自然是没有任何错误的,容朔摸了摸小世子的头发,声音低沉而温和:“既是你五皇叔送你的,那必然是真的剑法,你若想练,就拿去给大黑看看,让他教你。” 小世子兴奋的点头:“好嘞!我要成为大侠啦!” 容朔笑着摇头,这孩子,一门心思想当什么大侠, 也不知道,以后他的衣钵,该如何继承...... * 一连几日,宗学内的学习情况都水深火热,时而天堂时而地狱。 谢昀讲课令人如沐春风,秦正笏测试令人生无可恋。 偏偏,秦正笏还觉得小测有效果,于是隔天就又搞起了测试,顾澜觉得他简直发明了大燕版应试教育。 做完秦正笏新出的测题,顾澜头昏脑涨,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这还不如让她去杀人。 谢昀走了进来,如往常一般开始讲习诗书知识,温润舒缓的嗓音仿佛清凉流水,让人心旷神怡,连似懂非懂的小世子都听得很认真。 他讲授的是四书五经,然而,顾澜今天生理期,还大早晨被容允浩拉起来晨练,刚刚做了数学题后,更是浑身难受。 她怀里抱着子衿灌了热水的水囊,脸色比平时多了几分苍白。 容珩早晨来时候便看出顾澜今日不对劲,但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只是夜夜笙歌累了。 容珩气的翻了个白眼,没再管她。 夜夜笙歌还让他治肾虚?他又不欠她的! 顾澜打了个哈气,轻轻揉着自己的肚子。 说疼,也不是特别疼,至少没有从前受伤断胳膊断腿痛苦,可是说难受也是难受的要命。 仗着谢昀温和,顾澜阖上眸子,偷偷打起瞌睡。 谢昀读至一半,走下来,不紧不慢的继续讲习,目光却落到了顾澜身上。 顾小侯爷丝毫没有察觉,眉心微蹙,双目紧闭,已经安然入睡。 众人随着谢昀的目光看去,便见到了睡着的她。 “呵,顾澜居然在谢昀课上睡觉,她惨了。”二皇子得意的对自己的新伴读说道。 因为秦正笏入朝为官,所以二皇子前两天补齐了他的空缺,新任伴读是钱贵妃托人找的——京兆尹的小儿子陆如风,据说武功高强,钱贵妃怕自己儿子再被打。 “为何这么说?谢詹士平日不是很温和吗?”陆如风问道。 “温和是温和,但你没和他同窗过你不知道,他较真起来,连太子都只能乖乖听讲。” 已经对顾澜印象改观的韩萱儿,见到这一幕激动起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真想看看谢公子生气的样子。” 容宝怡点了点头:“我还从没见过谢昀发火。” 容妙嫣:实不相瞒,我也想看。 谢昀已经走到了顾澜身边,停下了脚步。 容珩皱了皱眉,伸出一只脚踢了踢前面的座椅。 顾澜没有任何动静,睡的更香,怀里的水囊露出一角。 谢昀看着顾澜苍白的侧脸,似乎想到了什么,停止了讲习。 “谢詹士,妙嫣有一问题想向你请教!”容妙嫣忽然开口,她怕谢昀真的被顾澜气死,试图转移谢昀的视线。 谢昀看向妙嫣:“宁安公主有何问题,请讲。” 说时迟那时快,小世子从第一排站起来,猛地将手里一块吃剩的杏仁酥,扔到了顾澜头上! 他传纸条锻炼的才能,如今扔杏仁酥百发百中。 顾澜额头一痛,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低哼了一声:“子衿,别闹了。” 众人:...... 那边,谢昀已经回答完容妙嫣的问题,默默地转过头,看向似乎刚刚睡醒,白皙的脸颊都被压出印子的顾澜,声音一如既往的惑人: “顾小侯爷,请跟景栖出来一趟。” 二皇子忍不住笑出声,心里已经想象到了顾小侯爷等下被训哭的样子。 啧,有本事她把谢昀也揍一顿,说不定,会直接被赶出宗学! 顾澜揉着额头清醒过来,她收拾好杏仁酥的渣渣,听到谢昀的话抽了抽嘴角,心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班主任请她到办公室? 她叹了口气,站起身,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中,跟着谢昀走出了懋勤殿。 容珩望着两人的背影,双眸转暗了几分。 ------题外话------ 好了,昔日三皇子的名字也粗来了,至于四皇子早夭,不必在意~ 容珩和睿王之间也是有着误会的,而且睿王年龄太大,本来和弟弟妹妹们就有代沟,大家理解一下。 容珩和容珞是同父同母哈,容珞是容珩的亲姐姐。 第七十章 抄一百遍 顾澜按着小腹,慢吞吞的跟在谢昀身后,走过懋勤殿外的长廊,随即转了个弯,谢昀走进一间屋子。 她没有犹豫,径直跟了进去。 这屋子似乎还真是教师办公室,窗台摆放着几株绿植,书案上是一摞摞书卷,顾澜还看见了几页前几日秦正笏出的测试考卷。 她已经做好面对谢昀狂风骤雨的准备了。 “坐。” 谢昀抬手招了招。 顾澜不明所以的坐下,随即一愣,这木椅上面居然垫着厚厚的棉垫,坐下后,温暖又舒适。 “谢詹士,我不该上课睡——” 她话没说完,就见谢昀从身后摸出一只软枕,放到桌上,手掌拍了拍枕头,声音自然从容:“睡吧。” 顾澜:...... 她疑惑的皱了皱眉。 谢昀起身,倒了两杯热茶,想了想,又倒一杯热水放到顾澜面前:“顾小侯爷,多喝热水。” 顾澜:...... 她下意识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胯下。 然后感受了一下身体,衣服穿得好好的,假喉结也贴着,浑身没有一丝破绽。 谢昀这反应,怎么那么像知道了她的身份? 谢昀看着顾澜,随即垂下眸子,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换了个说法:“顾小侯爷是不是昨日学习太晚了,眼下怎么一圈乌青。” 顾澜默默地点了点头,她难道能说自己睡得很好,但来了生理期脸色差吗。 “既然如此,可以在此休憩片刻。”谢昀淡然的说。 顾澜拧着眉头道:“这难道不算逃学?” “在下是夫子,”谢昀唇角微弯,语气中多了几分无奈,“何况,在下忘了昨日答应正笏帮他批阅试卷,只能现在动手了。” 说着,他抱了一摞试卷,坐到了很远的书案另一端开始研墨。 顾澜愣了一会儿,因为小腹传来一阵又一阵酸痛,她就安静的坐下,想了想,并没有喝谢昀倒的那杯热水,但抱住了枕头,将脸埋了进去。 这枕头是新的,她闻得出来。 顾澜脑袋晕晕沉沉的,忍着疼意,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然后动了动脸颊,露出紧闭的清隽眉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谢昀停下来手中的笔,静静地看着睡着的顾澜,眼神出奇的温柔。 原本只是想好好护着她长大,如今,倒觉得她怎么看怎么可爱。 屋里的窗户没关,谢昀起身,无声无息的关了窗户,见顾澜被冷风吹的皱起眉头,他想了想,拿起椅子上搭着的一条薄毯盖向她的肩膀。 一瞬间,顾澜已经睁开了眼睛。 她双眸寒凉,眼中透着警惕与怀疑,仿佛受惊的幼兽。 谢昀毫不怀疑,若是顾澜手里有一把匕首,此刻已经横到了自己脖子上。 他的手悬在半空中,然后小声说道:“毯子。” 顾澜其实根本没睡醒,只是凭着本能睁开眼,看见毯子之后就重新阖上眸子,声音很淡:“多谢。” 顾小侯爷很快又睡着了,谢昀心里泛起一丝心疼,说不上什么感觉。 他忽然感觉到一道锐利的注视,抬起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口,阴沉冷漠的少年。 “容五公子,你怎么出现在此处?”谢昀怕惊扰了顾澜睡觉,压低声音问道。 容珩看着他,脑海里还是刚刚谢昀给顾澜盖上毯子的那一幕。 他漆黑如墨的眸子微微泛起红,声音轻幽的反问:“谢詹士不去宗学讲习,在此处做什么?” 谢昀道:“在下累了,难道还不能休憩片刻吗。” “但休憩的,并不是你。” 容珩看向屋里那安然入睡的声音,攥紧了拳头。 谢昀似是解释:“顾澜身体不适,在下只是让她在此安稳睡一觉,容五公子是想打扰吗。” 容珩想到刚刚谢昀的眼神,不禁皱起了眉头,不由自主的开口:“谢詹士未免太过关心一个男人。” 谢昀挑了挑眉,忽然内心一动,淡笑着说道:“男人,又如何?” 容珩瞳孔微缩,脑海里轰的一声,只剩下谢昀这句话。 谢昀又道:“谢某为自己的学生负责,容五公子,请回吧。” 容珩深深的望着顾澜许久,才垂下眸子,神情如往日一般阴郁冷寂,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谢昀在他身后,说道:“容五公子,谢某也曾失去过最珍重之人,更见过这皇室倾轧,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所以明白,越是与自己亲近之人,越没有一个好下场......” 容珩没有回头,声音漠然:“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他分得清楚,顾澜是他在乎的弟弟,而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无法保护任何人的容子禅了。 只是,容珩仍觉得刚刚那一幕极为刺眼。 若是她自己腻烦后不想认他......容珩的眼眸越发深沉。 那不过是再一次一无所有,罢了。 他的余光落到远处一棵已经枝叶泛黄的树上,看见卫承渊的身影一闪而逝。 连那个没有记忆之人,都无怨无求的守在顾澜身边—— 他这个弟弟,可真是会招人喜欢,是不是过段时日,做她的兄长,都要排队了。 顾澜醒来时已经是午后,她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两个时辰。 她看着身上盖的薄毯,双眸渐渐回神,才意识到自己是在谢昀的办公室。 谢昀不在,顾澜歇了一会儿,准备离开。 “小澜儿,留步。” 谢昀抱着一沓书本走进来,匆匆忙忙的叫住了她。 后来,顾澜无数次后悔自己此刻停下的脚步。 谢昀拿着的那些书卷,居然是给她补课用的! 从诗词歌赋补到哲学策论,谢昀无所不知,知无不言,一直补到了放学! 美其名曰,将上午她睡过去的课程都补回来。 夕阳落下,顾小侯爷拖着饥肠辘辘的身体回到了懋勤殿,连干了两碗米饭。 一想到谢昀今晚放她走人时,还不忘记交给她两个题目,说明日还要要考察她的诗文和典籍,她就一个头两个大。 “公子,你没事吧?”子衿关切的询问道。 顾澜啃着鸡腿,摇了摇头:“我能有什么事。” “我今日听说您因为上课睡觉,一下午都被谢詹士叫走惩罚了......” 顾澜“咔嚓”一声,咬碎了鸡骨头:“谁说的?” “宗学那边的宫人传出来的,”子衿见自家公子神情有些奇怪,不由自主浮现了一个离谱的念头,“公子,你可听说过有关谢昀的流言?” “什么流言?” “谢公子有断袖之好,所以才迟迟没有娶亲。” 顾澜没听说过,但她之前怀疑过:“不是说他喜欢顾长亭?但他之前已经否认了。” “那万一,他喜欢的是您呢?”子衿小声说道。 顾澜噎了一下:“子衿,你是不是忘记了我......是个女的。” 子衿反驳道:“可谢公子不知道您是女的啊!” 顾澜陷入沉默,半晌,才闷闷的开口:“我以后离他远点......没关系,他断不断袖是个人爱好和自由,我们互相尊重互相理解。” 说着,她想起了什么,点头道:“还好珩兄是笔直笔直的好孩子。” 子衿轻声自语:“但愿如此。” 她起身关了窗门,道:“如今入秋后,天气越发冷了。” 顾澜一下子放下筷子,起身打开窗户,是扑面而来的凉风。 前几天珩兄穿的单薄,还被容祁俊嘲讽了! “走!” 子衿惊讶的问:“去哪?” “潇湘宫!” 亥时已至,各宫都一片寂静,偶尔能听见一两声犬吠。 顾澜背着自己塞得鼓鼓囊囊的帆布书包,手里是一摞书籍。 子衿提着灯笼为顾澜照明,有些担忧的问:“公子,咱们这么晚了去潇湘宫,是不是不太好啊?” 顾澜的双眸在昏暗的夜里越发明亮:“怎么不好?” “容五殿下的身份,毕竟,是皇子,您是定远侯嫡子......” 顾澜裹紧衣袍,道:“从前的确少交际为妙,但现在,大家已经知道我是为了珩兄才揍容祁俊的事,我与珩兄兄弟情深,他人看法,与我何干?” 子衿想到前段时间一连吃了三天小火锅上火的容珩,心道:容五殿下看起来也不像与公子兄弟情深的样子...... 两人还没走到潇湘宫,率先路过了钱贵妃的钟粹宫。 顾澜望着那铺满琉璃瓦的宫殿,忽然若有所思的开口:“潇湘宫左边是皇后的永华宫,右边是贵妃的钟粹宫,当年的潇妃,究竟有多受宠?” 子衿压低声音道:“奴婢听说,潇妃当年是真正的三千宠爱于一身,现如今的钱贵妃与她一比,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狗皇帝......”顾澜骂了一句先帝。 要不是先帝驾崩前还要立下遗旨,容珩如今,又是如何呢? 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她完全不相信那平南侯萧家会谋反。 先帝死就死吧,还要拉着整个萧家和自己的爱妃陪葬。 两人来到潇湘宫,漆黑的宫殿在夜色中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守夜的宫人。 “五殿下会不会已经歇下了?” 顾澜“咣当”一声拍了拍门:“那就叫醒呗,兄弟都没睡他怎么能睡。” 子衿:......公子真是好狠的心。 “珩兄!” 顾澜拍门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风中十分清晰,被传的很远。 潇湘宫内,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却没有人应答。 顾澜继续执着的拍门:“珩兄,开门呐珩兄!” “哗啦”一声,提着小灯的小酒映入眼前。 身后,是容珩在夜里昏暗矗立的剪影。 小酒揉着眼睛打开了门,一副被吵醒的模样:“顾小侯爷?您深夜造访,有什么事吗?” 顾澜目光灼灼的看向小酒身后,导致容珩不得不走出来,他眼神冷淡,一身单薄的长衫却映衬得他芝兰玉树,风华万千。 她一时之间有些呆呆的。 容珩看着她,面前清隽俊美的少年被冷风吹红了鼻尖,还抱着怀中的书卷......和一方食盒不撒手。 “我吃晚膳了。”容珩下意识的回答。 顾澜却对着他露出笑容,清澈的水眸闪烁着:“珩兄,你不冷吗,要么进屋坐一会儿?” 容珩:这好像是他的宫殿。 她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容珩,让他想到白日顾澜似乎身体不适,最终,他还是妥协的让开了路。 走进潇湘宫,顾澜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宫内,其实不比外面暖上多少。 还好子衿随身带着暖手的小炉,掏出来后,给了小酒一个,小酒高兴地拿给容珩了。 她原本还奇怪公子秋天用什么暖炉,难道是月事疼的严重,还带上两个,现在她才明白。 顾澜将怀中的书和点心都放到桌上,这才打量起四周。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清潇湘宫的样子,上一次进殿,是为了躲避钱贵妃的追踪,乌漆嘛黑的,什么也没看清楚。 这座宫殿冰冷而空旷,四周雕梁画柱的花纹似乎预示着曾经的辉煌雍容,此刻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装饰。 唯一有些烟火气息的,可能就是殿内一侧的书案,案上整齐摆放着经论策论,有些书卷还有受潮的痕迹,两盏微弱的宫灯散发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照亮了偌大的宫殿。 顾澜见容珩淡漠的眼神扫了过来,便打开食盒,将小点心端出来,然后悲伤的看向容珩: “珩兄,我决定听从你的劝学,好好学习,所以你能帮我想想这几道策论如何写吗?” 劝学?容珩表情一僵,便看见顾澜从怀中掏出自己前些天写的算学答案小纸条,上面还有一行诗,是他想劝顾澜好好学习的。 他说怎么找不到了! “这纸条,你从何处而来?”容珩记得,他把纸条收好放到衣袖中了。 “捡来的,在你脚底下,”顾澜感动的说,“没想到珩兄其实给我写了答案,我真是太感动了,所以你也一定不介意教我几道题吧,诺,就这些,谢昀那孙子明日要检查。” 容珩本来要点头统一,手都伸出去了,听到她后半句话,蓦地收了回去,指尖轻轻地点了点桌面。 “什么意思?”顾澜抢先一步把策论呈给容珩。 “想要我教你对吧?”容珩淡淡的反问。 顾澜点头如捣蒜。 “将这篇文章抄一百遍,其义自见。” 第七十一章 手把手教她 顾澜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容珩说出来的话。 这说的是人话吗? 容珩任由她看了半天,然后重申了一遍:“书读百遍其义自见,顾小侯爷,你恐怕是一遍也没读过吧?” 顾澜沉默片刻,忽然道:“珩兄,你难道读过一百遍吗?” 容珩弯了弯唇角,笑容一闪而过,漆眸锐气逼人:“哦,我一遍就记住了,为什么要读一百遍?” 顾澜:...... 不想和开挂的人说话。 子衿和小酒见这俩人互相伤害的样子,感觉今晚是睡不成好觉了。 “我去给顾小侯爷沏茶。”小酒脚底抹油跑路。 子衿连忙道:“我也去。” 两人速度快的惊人,让容珩疑惑......潇湘宫里还有茶叶呢? 顾澜想到自己的目的,郁闷的坐了下来,开始在纸上抄写四书五经。 白天里,顾澜虽然理解谢昀教她那些诗文的含义,但是,仅仅理解还不够,这些书作为古代的入门级学习教材,是要一字不差默下来的,哪怕是年纪最小的小世子,如今也得被人揪着背书。 她这个小世子的伴读,若是什么都不会,岂不是很尴尬。 容珩垂下眸子,在一旁坐下,顺手拿起一枚桂花糕放到嘴里。 又甜又糯,他喜欢。 眼前的少年气鼓鼓抄写书卷的样子,他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格外开心。 可能是自己什么也不用干还有点心吃的原因吧。 然而,容珩的快乐只持续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他豁然站起身,忍不住了,沉声问道:“顾澜,你这字,到底是跟谁学的?” 顾澜看了看自己的字,没什么毛病吧?虽然丑,但是一笔一划工工整整,让她一个现代人写楷书已经很不容易了,还指望她也有书法大师金手指吗。 “你是不是对工工整整,有什么误解?” 容珩这么说,顾澜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虽然丑,但是工工整整...... 顾澜委屈。 “你写字好看,你行你上。” 容珩盯着她看了半天,最后深吸一口气,拿过狼毫,毫不客气的嘲讽:“我六岁时候用脚写的字,都比你好看。” 顾澜呵呵一笑,反驳道:“要么您用脚写一下试试,真的不好写。” 容珩对她的没脸没皮叹服了,毕竟顾澜之前是可以当着他这个知情人的面,各种夸赞自己暗害钱贵妃一事,是多么英明神武武功高强行侠仗义的一个人。 他提笔在纸上写下顾澜正在抄写的一句话: “九族既睦,平章百姓。” 严谨锐利的字体,同样一笔一划,工整而不失洒脱,让顾澜觉得他写的比自己从前看过的书法字帖还要好看。 顾澜小声道:“没有人教过我,我自学成才。” 她从前连义务教育都没经历过,只接受无穷无尽的杀人训练,以及为了满足一些场所的潜入需要,填鸭式教学学习的各国语言、实用知识。 书也看过不少,若有一些东西没有学会,可能会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那时她急于学习浩瀚无穷的知识,只想加快速度,便没法管字体的美观了。 “才?”容珩反问了一个字。 顾澜:...... 她看着纸上“九族既睦,平章百姓”八个字,忍不住读出声,问道:“容珩,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 “此为《尚书》之言,意思是古时候的帝尧贤明,他能让家族亲睦融洽,也能明辨各级官员的职守。” 容珩的声线清幽而淡然,说起话来让人心头宁静,顾澜觉得他的声音比谢昀更能让自己清醒,她听谢昀讲课只想睡觉。 “平章百姓,难道不是让百姓安居乐业?”顾澜又问。 “百姓是百官贵族的统称,并不是你理解的意思。”容珩解释道。 顾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珩兄觉得,皇帝是这样的人吗?” 容珩垂下眸,声音淡了下去:“帝尧是古时候的传说罢了。”他没有回答容璟究竟是何人。 她想起原书中容珩最终登基为帝的结局,那时他已经是大燕战神,开疆拓土百战百胜,皇帝被废,他其实一开始并没有想登上帝位。 只是,太子失德,二皇子无能,宗室子弟没有一个靠谱的,在手下将领的簇拥之下,容珩只能黄袍加身。 他要是一直做大燕战神,就很好了——顾澜喜欢领兵打仗的男主。 容珩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想到顾小侯爷的名声,从前是逃学逃课,据说大字不识的,如今能短时间内了解许多典故,认识这么多字,也算聪慧。 顾家人只会领兵,就算是顾承业和顾长亭两人在朝野为官,也不可能教导身为嫡子,以后说不定要继承定远侯爵位的顾澜写字习文。 他眸子一暗,想到或许有一天,眼前这弱不禁风的少年要奔赴北境,成为新的定远侯。 西北苦寒,羌戎残暴凶恶,屡屡来犯,顾澜虽然武功不错,可是刀枪无眼,她怎么能活得下去? 容珩已经开始担心顾小侯爷日后的死活了。 “珩兄,你这字是谁教的?”顾澜的话打断了容珩的思绪。 他没有隐瞒,淡淡地说:“我三皇兄。” 顾澜没怎么听说过先帝三皇子的事情,原书中这个三皇子也仅仅提过一句,说他是燕国有极负盛名的才子。 “那三哥现在在哪,能让他教我吗?” “死了。” “......” 容珩眼底闪过一丝暗淡,先帝五名皇子之中,四皇子体弱多病年幼夭折,容朔年长,很早就出去领兵,只有三皇兄,与他最为亲近。 但他死在了先帝驾崩的第三天。 “而且,他不是你三哥。”容珩开口强调。 顾澜:“珩兄的三哥不就是我的三哥?” 容珩无言,望着眼前唇红齿白的少年,忽然喉咙微动:“你字太丑,若是三皇兄看见,都看不下去,我教你。” 容珩少见的主动教自己,顾澜只好点了点头。 他清冽而淡雅的气息靠近时候,顾澜还没有反应过来。 然后,她懵了,抬眸看着容珩近在咫尺的流畅下颌,艰难的吞咽口水。 教写字,是要手把手教的吗? 容珩走在顾澜身后,微微俯身,轻而易举就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包裹住了她的手,然后控制着她的胳膊,沾了沾墨。 顾澜的手指生的很好看,在女子之中算细长的了,可如今被容珩很自然的就全握住了。 一笔, 一划。 那笔触不像落在纸面,而像是羽毛轻轻抚过心口。 他的手掌微凉单干燥,指腹很有力量,手背是淡淡的青色筋络,让顾澜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然后,她闻到容珩身上熟悉的药香,又一点点的放松下来。 他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下了“顾澜”二字。 比她自己写的好看许多。 “记住了吗?” 容珩的声音响起,微微有些发哑,温热的呼气洒在她的耳畔,勾起一抹炙热的电流。 “记......记住啥?” 她什么也没听见啊,原来珩兄刚刚说了话。 顾澜猛地咳嗽起来,掩饰自己的结巴。 容珩道:“学习书法,坐姿很重要,你的坐姿没问题,但你平时不好好坐,还有,握笔要像刚才那样。” 顾澜似懂非懂:“那你再给我演示一下吧,我忘了。” 她怎么这么理直气壮的? 容珩哼了一声,捡起一枚桂花糕吃了,然后转过身,背对着顾澜,声音透着不耐:“谁让你不记。” 说着,他直接走出潇湘宫,身影融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凉风拂面,吹拂着容珩微烫的脸庞,他分不清鼻息间的桂花香,究竟是桂花糕的香味,还是顾澜身上的味道。 他不由自主伸出自己的右手,默默地盯着。 就是这只手,刚刚握住了顾澜的手。 他怎会会鬼使神差想教顾澜写字,还借了三皇兄的名义? 他干嘛要手把手教她? 当时三皇兄也没手把手教自己啊。 他是怎么想的? 他是谁他在哪...... 许久,容珩说服了自己,还不是因为顾澜的字丑的没边,他只能如此教。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怦怦直跳的心平复下去,容珩才重新走回殿里。 然后,他就见趴在书案上睡的很香甜的顾小侯爷。 “......”容珩陷入沉思。 她是怎么做到随时随地,在哪都能睡着的!? 懋勤殿里,睡着了; 谢昀的屋子,睡着了; 吃着吃着小火锅,睡着了; 如今还在自己椅子上睡了!她还没抄完一百遍呢。 容珩气冲冲的出去,吹灭了一盏宫灯。 他气冲冲的走到顾澜面前,将小手炉放到她身侧。 他又气冲冲的拿起自己的外袍,噼里啪啦盖到了顾澜身上。 ------题外话------ 上架活动结束啦,请q榜粉丝值前五(庵冕、白兰、确认过眼神遇上对的你、甜不辣、叶颜颜)潇湘粉丝值前五(想想、尘玖、繁华江山、抹茶绿豆冰、lorich)的小伙伴们尽快加群截图给我领小钱钱。 谢谢大家的支持,目前更新时间是上午一章,下午或晚上两章,每天更新一万字的日子,我已经很努力了,还不夸夸我! 第七十二章 不要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把手中衣裳丢出去的瞬间,容珩想到了白天,谢昀也是这么给顾澜披上了一件毯子。 那时,少年似乎醒了,还对谢昀“含情脉脉”的说了一句谢谢。 呵呵呵...... 看着眼前睡的很沉很沉,哪怕自己走进都没有一丝要醒来迹象的顾小侯爷,容珩忍不住扯动唇角,有一种想把她喊起来的冲动。 谢昀还有一句谢谢,他连谢谢都没有! 顾澜醒来后,看着自己肩头盖着的衣服,微微出神了片刻。 这是容珩的衣服,而她居然没有醒。 容珩在一旁坐着,手里捧着一卷书,明灭的橙黄灯火映照在他的脸上,长睫微阖,落下清浅的剪影,看起来格外温暖。 顾澜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脸,怎么这么热。 她看了一眼天色,将容珩书案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整齐,又将他的衣袍叠好放在一旁,认真的擦掉一滴溅在案上的墨汁,随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都怪我白天太努力,才一不小心睡着了。” 容珩抬了抬眼皮:“你白天不是也在睡觉?” 顾澜:......珩兄,揭穿了就没意思了。 “天色已晚,在下告退,等明天,我还会来潇湘宫默书的!” 容珩冷冷地说:“最好别来。” “那我明日来潇湘宫吃晚膳,”顾澜换了个说法,走出门,叫醒已经在外殿打起瞌睡的子衿,“我们走吧。” 容珩的晚饭是与她一起吃的,他总不会自己也不吃饭了。 容珩屈服于顾小侯爷的晚膳,看向顾澜一开始就放在案上的帆布包,皱了皱眉:“把你的东西带走。” 顾澜抱紧了怀里的书卷,缓缓的说:“我已经带走这些啦......晚安,子禅哥哥。” 说着,没等容珩反应,她已经拉着子衿跑出了潇湘宫。 容珩因为她最后一句话的称呼,又在冷风中吹了半个时辰。 子衿提着灯,和来时一样往回走,顾澜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四周。 “公子,怎么了?”子衿见顾澜变得有些严肃的模样,提着灯笼的手吓得颤了颤。 顾澜微微蹙眉,对着黑暗的甬道喊了一声:“卫承渊!” 夜色昏暗,只有一只鸟啼鸣了两声。 子衿瞪大眼睛,之前连吃几顿小火锅,她是知道卫承渊这个人的: “公子叫卫公子干嘛......难道卫公子跟着咱们进宫了?” “把难道去掉。”顾澜应了一声,随即皱了皱眉,“问题是,他怎么不见了。” 来潇湘宫路上,她还能感觉到卫承渊跟在她身后,进入潇湘宫后,也不知道他躲到哪里去了,如今她回撷芳殿,卫承渊更是不见踪影。 “算了,他一个大男人总不会遭遇什么不测,爱去哪去哪。” 顾澜说着,拉着怀疑人生也想学武功飞檐走壁的子衿往回走。 潇湘宫内,容珩拧紧眉头,盯着顾澜那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这是顾澜平时去宗学挎着的包,如今也不知装了什么。 “殿下,打开吗,打开吧!看看顾小侯爷到底送了您什么!”小酒也很好奇,一双手跃跃欲试。 容珩拿起包背对着他:“你去盯着张福,我的事少管。” 小酒:“奴才这是关心你!” 说着,小酒又道:“何况,今晚张福一开始咱们给顾小侯爷开门时候醒了,见到来人后就没再监视我们,如今在厢房睡的正香。” “聒噪。”容珩垂下眸子,打开了帆布包。 随即,他双眸微睁。 包里,是三件崭新的棉服,样式简单,用料精细,两件内穿一身外穿。 顾澜居然送给了他三身新的衣袍。 他的衣服,年幼时候由尚衣局和绣坊最巧手的绣娘制作,后来,容珞会给他缝补衣裳破的洞。 再后来容珞走了,容珩就再也没有新衣裳穿了。 他摸着棉服细密的针脚,精致的蜀锦缎面光滑细腻,月白色内敛光华,符合他平日的穿着。 容珩轻声问道:“你说,这衣服是谁做的?” 是子衿呢,还是悠儿呢,还是玲儿呢...... 小酒并未听出容珩语气中的内涵,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奴才不知道是衣服是谁做的,奴才只关心顾小侯爷有没有给奴才也准备一份。” 容珩看了他一眼,蓦地合上了帆布包,声音冷硬:“没有。” “......奴才过冬没新衣服也冷的紧啊,会冻死的!” “往年你也没有,怎么没见你冻死?”容珩冷淡的反问,“要是就出去死,别死在潇湘宫。” 小酒:...... 行吧,他就不该问殿下这个问题。 容珩说完,抱起了帆布包,将明日打算穿的衣物拿出来:“我要睡了。” 小酒:殿下的迫不及待还能再明显一点吗。 他走出主殿,提着一盏灯,决定再去看看张福的情况。 这太监仗着张奉才是自己干爹,平日里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从不侍奉殿下,只有在监视他们的时候格外积极。 要不是知道,没了一个张福也会有下一个李福王福,小酒早想把人砍了。 然后,小酒在张福的屋门口愣住。 屋里,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蒙面人,正一拳落在张福头上。 原来张福并不是睡的昏天黑地,而是被迷晕后,被打的昏天黑地。 这场面太突然,让小酒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卫承渊见到小酒,皱了皱眉,声音低沉的向他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既然你们都不喜欢他监视,那不如我替大家解决了他......” 小酒狭长的双眸微微眯起,一只手悄无声息的摸上袖中的短剑,却还是结结巴巴的问:“你,你是什么人?” 他又没和容珩一起在宫外与卫承渊吃小火锅,所以并不认识这个男人。 卫承渊虽然记忆全无,但武功的本能还在,一瞬间就捕捉到了小酒身上携带的杀意,于是连忙解释:“你不认识我刚好,我帮你杀了他,谁也不会怀疑你们和澜澜。” 澜澜?小酒被这个称呼整蒙了,然后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叫的是顾澜。 这么说,他是顾小侯爷的手下? 顾小侯爷的手下都这么疯的? 卫承渊低下头,厌恶的看着已经昏死过去的张福。 这个死太监从澜澜进潇湘宫之后,就一直暗中窥探着澜澜和子衿,眼神很是恶心。 他本想敲晕了揍一顿,但刚刚太监醒了,居然指着他说认识他,说自己是什么内司监的人,张奉才是自己干爹一类威胁的话,还说要找他的主子算账。 那就杀了吧。 他可不想给澜澜添麻烦。 没等小酒阻止,卫承渊已经手起刀落,割断了张福的喉咙。 鲜血喷溅在他漆黑的面罩上,他琥珀色的眸子没有任何波动,仿佛不是杀一个人,而是捏死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小酒瞳仁微缩,声音冰冷之中带着质问:“你将他杀了有什么用?潇湘宫还会换人来被监视!” 卫承渊收了刀,翻身而起走到门口,疑惑的问:“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不喜欢这个太监看澜澜的眼神,至于潇湘宫和容珩会如何,和他无关。 他还记得容珩抢自己小火锅的肉呢!澜澜还给他夹肉! 小酒忍不了了,在他眼前杀人,怎么会有如此嚣张之人?难道顾小侯爷允许他乱杀人吗。 魏沉渊见他生气了,似乎还要追自己,连忙拍拍屁股攀上了树。 小酒深吸一口气,走到张福面前伸手探了探,确认张福已经没有了呼吸。 他摇了摇头,并没有什么难过。 这样的人生生死死,来来回回,他遇见过太多,当初在掖庭那些年经受的痛苦,让他已经放下了无用的怜悯。 小酒转身,重新走进殿内,将此事告诉了容珩。 容珩刚要入睡,听到他的描述,就知道黑衣人是卫承渊。 他特意走过去看了看,发现张福已经凉透了,纵然自己是鬼医,也救不活一个死人。 “卫承渊以前是钱家人,失忆后拿顾澜当弟弟,脑子还有些问题,”容珩向小酒解释,“不必管他,明日去内务府说张福意外死了,调查不到我们头上。” 小酒无奈的点了点头。 树影摇曳,卫承渊的身影在皇宫中穿梭,如同鬼魅。 路过一座琉璃瓦的宫殿时候,他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觉得有些眼熟。 他想起澜澜说的,自己曾经是什么钱贵妃的小情人,而此次,应该就是那钱贵妃的寝宫了。 卫承渊不相信自己与钱贵妃会有瓜葛,轻哼一声就要离开,忽然,不知怎的惊动了院内的一条小狗。 “汪汪,汪汪汪!”那条狗好像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仰着脖子,兴奋的狂吠起来。 钟粹宫内,因为之前钱贵妃被刺杀一事,如今戒备森严,听见犬吠,宫内点上了灯火,一队巡逻侍卫立即触动。 这狗叫什么啊! 卫承渊连忙跃到另一个房檐,打算跳下去。 “噗通——!” 脚下,不是平整的地面,而是一缸冷水! 卫承渊摔的浑身都疼。 这感觉, 格外熟悉。 他好像经历过? 没等卫承渊摸着屁股从吉祥缸里爬出来,钟粹宫的一队巡守侍卫,已经将剑架在他的脖子上。 卫承渊从吉祥缸中站起身,抹了一把脸,试图凭借蛮力直接冲出去,但......好像有些困难。 他犹豫着要不要再吃一粒容珩说的闭心丹,可是,现在自己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万一再吃一粒,将澜澜也忘记呢? “怎么又是你!”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为首的侍卫已经将他认了出来,一脸震惊。 卫承渊抬起头,疑惑的盯着他:“你认识我?” 难道,自己真的是贵妃的小情人!? ------题外话------ 让我们心疼两秒钟卫承渊的屁股......没错,他就是那个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的人! 第七十三章 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卫承渊是失忆,不是变傻。 虽然他在顾澜面前很傻,但不代表他看不明白此刻的状况。 眼前的侍卫首领认出他后,立即收了刀剑,态度很明显恭敬了起来,示意其他人散去,只留下几名心腹——将卫承渊围在吉祥缸里。 这场面,很是滑稽。 随即,首领谨慎的开口:“卫公子,您难道不记得属下了?” 卫承渊没有应答,冷冷的看着他,双眸泛着淡金色的光芒。 这侍卫叫出了自己的姓氏,显然真的认识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卫承渊更不高兴了,他根本不想和贵妃扯上半文钱关系。 他摘下面罩,露出冷峻的容颜,擦了擦头上的水,一头湿发衬得他更加不羁。 侍卫见到这张脸,连忙对左右说:“此事吩咐下去,不许让外人知晓,请卫公子随属下去见贵妃娘娘。” 他之前便因为钱贵妃大喊捉拿刺客,抓到过这卫公子一次。 没想到,贵妃娘娘见到刺客是此人后,不但没有将其剁了喂狗,反而给了他们这群侍卫一笔赏银封口,并说这位卫公子是钱尚书家的暗卫,之前的刺客只是一场误会。 如今, 同样一个缸, 同样一缸水。 没想到卫公子还真是个念旧的人。 既然卫公子又来了,岂不是他就又能白捞一笔银子。 卫承渊看出了这首领的想法,他知道此处是皇宫,任由自己轻功再好,如今被发现也没办法跑掉。 想了想,他平静的翻出吉祥缸,一瘸一拐的跟在了侍卫身后。 只是......屁股有些疼。 穿过钟粹宫的殿宇,卫承渊暗中瞪了那条害自己被发现的狗一眼。 没想到这狗一看见他,就摇着尾巴撒欢似的跑来,蹭了蹭他的裤脚,仿佛与他十分亲近。 卫承渊:...... 他不会真的和钱贵妃有什么关系吧? 卫承渊走进宫殿,大殿正中,立着一道身着华服,妖娆艳丽的曼妙背影。 侍卫首领道:“娘娘,此人已经带到,属下告退。” 钱贵妃没有回头,声线妖娆:“又是你啊王侍卫,下去找人领赏吧,记住,嘴巴放严一些。” “属下明白,属下今日照常巡逻钟粹宫,什么也没发现!” 钱贵妃呵呵一笑,又道:“紫苏,你也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贴身宫女应了一声,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卫承渊,随即招呼着其他宫人一并离开。 殿内,顿时只剩下一对孤男寡女。 卫承渊下意识裹紧了紧自己的衣裳。 钱贵妃这才回过头,一张风情万种的脸上带着柔柔的笑意,见到他淡漠的面容,表情很是激动,蓦地走近了几步。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钱贵妃就已经扑到了他的怀里。 “阿渊——” “滚开!” 下一刻,卫承渊条件反射一般,把人毫不留情的推开了。 钱贵妃跌倒在地上,美目含泪,露出一抹雪白的香肩:“阿渊,我还以为你被钱肇那不懂事的给害死了,日日为你寝食难安,伤心难过。” 卫承渊视若无睹,见钱贵妃居住没有生气,也毫不意外的样子,琥珀色的眸子微微闪动。 原来,是这个女人对自己一厢情愿啊! 那就好。 他还是最守男德的男人。 随即,卫承渊虎目一凝,冷声问道:“是你让钱肇派人刺杀的澜......顾澜?” 澜澜已经把自己失忆前刺杀她的事情告诉了他,导致他那天在步莲斋门口,自责的倒立了一天一夜。 若幕后主使是这个女人,那他一定一掌毙了她,为澜澜报仇。 钱贵妃摇了摇头,心疼的解释:“当然不是,本宫怎会那么蠢,那定远侯府就是龙潭虎穴,我又怎么舍得让你去呢,都是钱肇那蠢货,觉得你武功高强......” 她看着朝思暮想的阿渊,目光格外深情,忍不住道:“阿渊,你何时才能对我不这么冷淡?两年前若不是我,你早就死了,你为何,就是不能与我好好的......” 谁要和她好好的! 卫承渊一阵恶寒,盯着她,想起容珩和澜澜之前说过的事——自己两年前就失忆了一次,或许真是被这个女人所救,可是他也为她卖了两年的命,早就还清恩情了! “钱贵妃请自重!何况,我究竟是谁,你难道不知道吗?”他沉声道,旁敲侧击的试探。 一个救命之恩,怎会让他轻易就去杀澜澜?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两年前被钱贵妃所救时候,也是失忆着的。 钱贵妃浑身一颤,落下一行眼泪,神情之中露出一抹慌乱:“阿,阿渊,你记起来了?” 卫承渊冷笑一声,开始演戏:“我若记不起来,就要被你蒙在鼓里一辈子。” 这钱贵妃哭什么?仿佛他是个负心汉一样,他又没有给皇帝戴绿帽的癖好! “是我不好......我不该那年对你一见倾心......可是,两年前我遇见受伤的你,真的是一场意外!我太害怕失去你了,才骗了你。”钱贵妃双目垂泪,试图拉住卫承渊的手。 “那年?”卫承渊不动声色的躲开,然后抓住重点冷冷的反问。 钱贵妃凝视着他的脸,似乎在判断他到底是真的想起来了,还是在骗自己。 最终,她缓缓开口: “十二年前,我去北境找云州刺史的父亲,遇见了你......那时的你,少年英姿,意气风发,救了遇到山匪的我...... 两年前我再遇你时候,你已经成了京城的游侠,还身受重伤,什么都记不得了。” “阿渊,我真的没有骗你!” 卫承渊怔怔的看着她,脑海中轰的一声。 “十二年前,云州。” 他重复这几个字眼,嗓音蓦地有些沙哑。 钱贵妃的话是如此熟悉,让他胸腔都翻涌起滔天血气。 可是,他却什么也记不起来,脑海里的记忆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然后彻底封死在某个角落。 他到底是谁? 卫承渊的脑仁一阵刺痛,似乎他一念到云州这个地方,大脑就不想让他去想。 “阿渊,你,你怎么了?”钱贵妃见卫承渊脸色不对,连忙关心的问。 卫承渊回过神,忍住疼痛,双目泛起赤色,额角的青筋暴起:“十二年前,我是谁?” “我也不知,我那时只是个小姑娘,并不认识军中番号,也不清楚军中的甲胄,除了你的样子,我没记得别的事。”钱贵妃小声道。 他听到这话,便没有再问。 大脑实在疼得厉害,让他没办法想这件事。 于是,卫承渊咳嗽了一下,不紧不慢的说:“我刚刚,杀了潇湘宫的一名小太监。” “杀就杀......啥?”钱贵妃一脸懵。 很奇怪,他不想自己的身世后,脑袋一下子就不疼了,思绪都转得更快了。 卫承渊冷着脸,样子非常唬人: “潇湘宫的小太监,他说他......见过你与我在一起的情景,我就杀了。” 钱贵妃震惊过后,很快冷静下来:“你杀的是容五贴身的那个?那太监跟着容五一起长大的,杀了的确有些麻烦,不过,也不是不行。” “不是,是另一个。” 说着,卫承渊一本正经的补充:“他还污蔑你给皇帝戴绿帽。” 钱贵妃:...... “你杀的,是潇湘宫新派去的小福子?” “如果潇湘宫就俩太监的话,那应该就是小福子吧。” 钱贵妃皱起了眉头:“那小福子是内司监的人,据说还是张奉才的干儿子之一,是容璟派去监视容五的......要么咱们嫁祸给容五吧!” 卫承渊摇了摇头,严肃的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何况,我是为了你才杀的。” 钱贵妃眼眸颤抖,流下一行感动的眼泪:“阿渊,这是你第一次为了我做这样的事情。 你放心,明日容五那边上报了内务府后,本宫去找张奉才,让他直接换个人去潇湘宫监视,此事不会惊动陛下。” “多谢。”卫承渊抱了抱拳。 钱贵妃立即轻轻柔柔的说:“夜色已深,阿渊,你今晚便在钟粹宫歇下吧,明日我还想问你,这段时间到底去何处了呢......” 她的话还没说完,卫承渊就转身离开,头也不回。 “告辞。” 解决了这件麻烦事,他要回去找澜澜啦! 卫承渊几个纵越,便消失在夜里。 钱贵妃望着浓浓夜色,立即唤来一名心腹,吩咐道:“跟上阿渊,本宫就是想知道,他这些时日,究竟去了那里。” “是!” 然后,她又叫来贴身宫女紫苏:“派人将那王侍卫不动声色的除去,他知道的,太多了。” 等一切归于寂静,钱若华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阿渊,其实本宫看清了那番号,可是你却忘了本宫。” 那悲凉一点点转为决然,只听她一字一句的说:“那你,便永远别想知道你是谁。” * 一夜过去,顾澜刚走进宗学,便听见韩萱儿开始讲八卦。 自从自己在水灾中救了她以后,她倒不再针对自己了,就是小嘴还是很能叭叭,让顾澜感觉她就是大燕移动的八卦百科全书。 “你们听说了吗,潇湘宫的一名小太监,昨晚死了!” “据说死的可惨了,一刀致命,一命呜呼。” “明明是五马分尸!” “不是千刀万剐吗?” 顾澜呆住,蓦地回头看向容珩,差一点眼泪就要流下来:“小酒死了?” 容宝怡听见韩萱儿的话,也震惊的瞪大眼睛,不由自主的望着容珩,等待他的回答。 那日水灾,就是潇湘宫的小太监小酒救了她,还为她盖了干衣服,她一直记在心里。 没想到......世事无常。 容珩翻了一个白眼,声音冷漠:“我看起来,像是死了小酒的样子吗。” 不是就好!容宝怡缓缓舒了一口气。 顾澜扬了扬眉毛,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死的是小福子呀,那没事了。” 潇湘宫就俩太监,死的不是小酒,那就只能是那个监视他们的小福子,她早就看小福子不爽,也不知是哪位英雄好汉除暴安良,助她一臂之力。 她这才注意到,容珩今天穿的是自己送给他的新衣裳。 看来,自己的眼光很好,尺寸也贴合。 那月白色绣着淡淡竹纹的长衫不染纤尘,搭配着额间的玉带,少年端坐在晨光熹微里,黑发黑眸,仙姿如玉。 顾澜的心跳忽然慢了半拍。 珩兄怎么生的这么好看? 她定了定神,道:“既然如此,那珩兄你把我给你那衣裳分给小酒一身,他差点‘被死亡’,多可怜。” 容珩黑眸淡漠,语气微凉:“要送,顾小侯爷就自己送。” 他一共就三身衣服,顾澜还要分给小酒?要么干脆别送他啊! 行吧,顾澜无奈的嗯了一声,这不是她差别对待,希望小酒要怪就怪他家殿下穷。 午膳时候,谢昀果然又一次将顾小侯爷叫了出去。 这次,是询问她昨日的题目。 早有准备的顾澜对答如流,然后,收获了新的一摞试题和一中午的知识讲解。 谢昀的讲习浅显易懂,温和轻松,但在顾澜看来是如江水滔滔不绝,催眠效果极佳。 一会儿下去,她受益匪浅,文学素养大幅度提升,只是可能要折寿半年。 顾澜:狗还是谢昀狗! 等到晚上,顾小侯爷叹了口气,再次抱着试题,和子衿一起前往潇湘宫。 这次,她没带衣服,带的是两炉木炭。 虽然过些日子才入冬,但潇湘宫实在又大又冷,顾澜跟周夫人说了一句撷芳殿寒冷之后,定远侯府次日便送来一车木炭。 顾澜抄写着文章,一旁小酒和子衿点上铜丝碳炉,冰冷空旷的宫殿顿时温暖起来。 小酒看着这碳炉,搓了搓手:“好暖和,这炭一点烟都没有,顾小侯爷,不愧是您,您真是人美心善。” 容珩看着书,闻言抬起头扫了一样:“是银霜炭,定远侯府真是......”有钱啊。 顾澜并不了解古代木炭的种类,随口问道:“银霜炭怎么了?” 子衿解释道:“一两银霜一两金,虽说有夸大成分,但就这一小炉银霜炭,能燃一整个昼夜呢。” 说着,她看了一眼小酒:“你不是宫里长大的太监吗,怎么不知道银霜炭?” 第七十四章 及笄(6000字大章) 小酒怔了怔,眼底的苦涩一闪而逝,说:“我只是个奴才而已,何况,在掖庭,冬天没有多少炭火能给奴才和殿下用。” 容珩指尖轻轻地点了点顾澜面前的桌面:“专心。” 那声音清幽而缱眷,并不严厉。 伴着温暖的炭火,顾澜下笔如飞,很快就抄完了容珩口中的一百遍文章。 容珩看着那惨不忍睹的字体,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学会习惯。 顾澜见到他那嫌弃的眼神,自己看了一眼自己的字,然后委屈的不行: “珩兄,虽然我字丑,可是我人好看啊!” 字丑也不是她的错,说不定是原主遗传的定远侯呢。 容珩听到这话,先是感叹了一下顾澜的不要脸,然后看向她。 少年光洁白皙的脸庞,在宫灯映照下,透着清妩的风姿,让他一时之间,忽然不知道要怎么反驳她。 这么顽劣任性的一个人,却生了一张做任何事都会被人原谅的面容,顾澜若是个女子,说不定要让多少男子趋之若鹜...... 他微微摇了摇头,立即驱散了自己脑海里这个危险的念头。 顾澜却将一张纸放到他的眼前,晃了晃:“珩兄,你看——” 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容子禅”三个字。 他心头一跳,只觉得这三个字明明那么丑,却仿佛顾澜在温软的唤自己。 “你不教我写字,那你自己的名字,我也只能写到这个地步了。”顾澜很是理直气壮。 容珩拿过纸笔,在纸上写了一遍自己的名字递过去:“既然顾小侯爷这么想提高自己,那就照着这个,先临摹一百遍吧。” 顾澜:...... 容珩弯起唇角,重新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坐好,然后看着顾澜一脸悲愤的开始临摹。 顾小侯爷是什么感受他不知道, 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名字要在她的笔尖出现一百次,就心情很是愉悦。 这难道就是折磨弟弟的快乐吗? 等到了深夜,顾澜揉着发酸的手腕,一摸手旁,没有往日的香茶果汁,只有一杯温水。 子衿解释道:“公子,潇湘宫没茶,您要是口渴,就喝点热水将就一下吧。” 就这热水,还是她找小酒要了木柴现烧的呢。 顾澜深吸一口气,喝完水后起身告辞,发誓自己绝不再来狗屁鸟不拉屎的潇湘宫。 谁来受罪,谁是孙子。 次日,顾小侯爷提着一盒大红袍一盒明前龙井,去潇湘宫找容珩抄书,还非要喊容珩爷爷; 第二日,顾澜带着一份解闷专用坚果,去潇湘宫请教容五公子学问; 第三日,顾澜放课后轻车熟路的跟在容珩身后回潇湘宫,带了饭不说,顺便霸占了容五公子看书的座位; 第四日,第五日...... 踏月而来,伴星而归,谢昀都知道了顾澜晚上找容珩开小灶的事情。 而容珩的成绩,在宗学中并不是最好的,他故意展露着平平无奇的水平,不过教导顾小侯爷,也很足够。 学习最好的是容妙嫣和元朗,总不能让顾小侯爷夜闯闺阁,或者去勾结敌国太子吧。 一段时间过去,顾澜觉得容珩虽然没怎么教自己,但她还是学习了很多知识的。 谁让谢昀一开口讲习她就想睡觉呢,奇怪的是,容珩说话她就格外清醒。 又是十日一次的休沐,顾澜回到定远侯府,多日不见的卫承渊终于出现,给顾澜交上新一期房屋租金。 顾澜之前为了赶走他,才说他跟着自己要收租金,没想到卫承渊还真交了银两。 她这才知道,原来杀了小福子的人,就是他。 卫承渊蹲在只剩下树桩的步莲斋古树下,老实交代了那晚的事情...... 怪不得,小福子的死虽然一时之间闹的沸沸扬扬,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张奉才派了内司监一名新的小太监监视容珩,此事便算揭下一页。 原来,是钱贵妃将张奉才收买了。 顾澜听到钱贵妃差点将卫承渊扑倒的时候,激动起来,高兴的叫上子衿一起听故事,顺便盛了一盘花生米。 可惜,后续是卫承渊毫不犹豫拒绝了贵妃拒绝,让她有些失望。 卫承渊说,他把钱贵妃坑完离开后,很快就发现有人暗中在跟踪自己,为了不带给顾澜麻烦,他直接出宫,东躲西藏前窜后跳做了好几日的游侠,才算甩开追踪。 “看来,这钱贵妃还没有爱你爱到失去理智。” 子衿听完卫公子和贵妃娘娘的八卦故事,很过瘾的说:“这还不叫失去理智?那可是钱贵妃,二皇子的生母啊,卫公子,你是真的......厉害!” 顾澜嗑着花生米,轻易就抓住了卫承渊话中的不对劲,淡淡地开口: “钱贵妃告诉你,因为她十二年前年纪很小,所以并不认识什么军中番号,也不知道你在云州城到底是什么人......可是,阿渊,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阿渊挠了挠头,憨憨的问。 顾澜反问他:“二皇子今年几岁?” “十四......十五岁?” 卫承渊说完便愣住了,然后想了想,顿时反应过来。 “钱贵妃骗了我!她十二年前连二皇子都生下了,怎么会是个什么都不记得的小姑娘?” 顾澜拍了拍他的脑袋,像哄毛茸茸的大狗一样说道:“男孩子出门在外,也要学会保护自己。” 然后,她慢悠悠的说:“阿渊,你不如再去找一次钱贵妃,重新施展美男计,认真一些,以真诚换取真诚,说不定,她这次就会对你全盘托出,你就能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了。” 话虽如此,她也没想到卫承渊一个男的差点遭遇不测。 卫承渊裹了裹自己的衣领,死命摇头:“那还是别知道了。” 反正他一想云州城就脑袋疼,知道有什么用,还不如不知道。 只要他记得澜澜就行! 他没有过去,但他有守护着澜澜的未来。 卫承渊摸着自己的屁股,随口喃喃道:“澜澜,也不知道是谁,把那吉祥缸放在墙壁下面,害得我差点摔死。” “咳咳咳——” 顾澜尴尬的摸了摸自己鼻尖,决定自己还是别承认为好。 谁能想的卫承渊在同一个地方又摔了一次呢?那吉祥缸......还真是结实。 这么想着,她还是有些心虚,连忙把卫承渊赶去卫岚屋里,让他多陪陪自己的妹妹。 卫岚在定远侯府已经待了半个多月,遇见个漂亮的丫鬟小厮就叫人家哥哥姐姐,如今混的风生水起,好像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失忆的倒霉哥哥。 卫承渊不甘不愿的去看望卫岚,沉着一张黑脸,成功把小姑娘吓哭了。 顾澜听着远处几人鸡飞狗跳,安安静静的躺着步莲斋的摇椅上,巴适得很。 她正悠闲自在的看着秋日天空缱眷的云彩,隔壁传来谢昀的呼喊: “顾小侯爷,记得明日交作业!” 顾澜一下子清醒,坐起身,瞪大了眼睛。 难道她学习太多出现了幻觉?否则怎么听见谢班主任阴魂不散的声音? 谢昀提醒完顾澜就离开了,并不知道顾小侯爷整个人心脏突突跳,已经想暗杀自己了。 这时,子佩前来,手里是一封没有封死的信笺。 “公子,刚刚睿王府的人送来了这个,说是小世子给您的信。” 顾澜接过,打开信看完,便道:“子佩,你去库房,将府里最好最贵的弓箭时找出来,再找个漂亮的礼盒装好。” “公子,可是有什么喜事?”子佩好奇的问。 “小耗子在信里说,三日后是他姐姐及笄的日子,让我这个伴读表示一下。” 子佩立即笑了:“哎,这事儿容易,咱们最不缺表示了,若是宝怡县主及笄,那别人到时候肯定也会送礼,也省的有人说咱们侯府炫富。” 顾澜将信收好,点了点头。 子佩说的没错,也就是这种时候,定远侯府送睿王府一些礼物,旁人才不会说什么。 毕竟,睿王和定远侯一南一北,本是相互制衡的关系,要是皇帝知道他们两家私底下亲如一家,还能安心坐在龙椅上吗。 顾澜心想,也不知睿王会送女儿什么,前些日子容允浩过生辰时,睿王送他的是一把自己亲手做的木剑,虽是木剑,但雕刻的栩栩如生,让小侯爷高兴了许久......他,应该不重男轻女吧? 子佩正打算去挑选礼物,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公子。” “什么事?” “您给宝怡县主这娇滴滴的女孩子送一把弓箭......这合适吗?” 顾澜微笑:“子佩,你没有女孩子喜欢,是有原因的。” 子佩:...... * 次日,朝堂之上,有两名官员弹劾睿王半月前私自出营回府,还面见了兵部尚书,有不轨之心。 容朔辩解道,他只是为了给幼子过生辰,才回王府一次,而兵部尚书也是那日来王府,为容允浩送个生辰礼物而已。 “睿王,你带回来的那营百战精锐本就目中无人,缺乏管理,你那日私自回府,万一麾下将士叛乱呢?老夫看你是想酿成大祸!”一名官员仍旧不依不饶的斥责。 “是啊,小世子往年生辰,你不在京城,他难道就不过了吗。” 容朔巍然屹立在朝堂正中,面对弹劾坦然无畏。 皇帝抬了抬手,朝野上下恢复安静。 “报——!一道八百里加急,梁国在南境蠢蠢欲动,而南境军中没有主将镇守,如今军心不稳。” 这军报,并不是真正的急情,是皇帝觉得睿王此番在京中待的时日已经很长,是时候该回南境驻守了。 他看向容朔,道:“军不可一日无帅,既如此,请睿王即刻启程,朕,就将南境,交予你了。” “臣遵旨!”容朔深吸一口气,沉声应下。 随即,他又说道:“皇上可否宽恕臣两日,明天臣要把军营中一些事务交接他人,而后日是臣的小女宝怡及笄的日子,臣答应了要陪她。” 在容朔的心里,宝怡和小世子都是自己最亲近的儿女,他前些时日给容允浩过了生辰,便看出了宝怡的难过。 他亏欠了妻子儿女太多,这些年都不能陪在他们身边,只能让他们为自己牵肠挂肚,实在是愧为人夫人父。 沙场之上,没有战无不胜的将军,容朔也怕每次的分离,就是诀别。 一个女子及笄,是大事,容朔不想让宝怡失望。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刚刚平息的官员又站出身,道:“睿王世子与长乐县主后日正在宗学学习,是没办法出宫的,王爷,您还是别陪县主,安心去南境吧。” “燕郊外军营之事,只有李将军等人接管,王爷还是立即赶回南境的好,迟则生变啊。” “儿女私情在国家大事面前,还是放一边为好,睿王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容朔攥紧了拳头,他已经决定,哪怕搬出自己的王爷身份,也要给宝怡过这个及笄礼。 忽然,皇帝开口道: “军中事务交接的确繁琐,睿王多求一日,朕允了,至于长乐县主及笄,朕也甚为高兴,后日朕会命皇后在永华宫设宴,朝中命妇皆可入宫,为县主庆生。” “那——” 容璟的桃花眼多情而幽深,轻飘飘的看着容朔,语气中带着一丝只有容朔能感受到的警告:“睿王啊,朕让文武百官为长乐庆生,你还不满意吗?” 容朔攥紧的拳头无能为力的松开。 他还不满意吗? 他该满意吗? 全天下人为宝怡及笄而庆祝又如何,他这个父亲,却在这一天要离开京城,只身前往南境。 可是,容璟的话又堵死了他的反驳,皇后乃一国之母,为宝怡亲自设宴,这是多大的殊荣,他还能说什么呢。 下朝之后,容朔立即赶回军营处理军务,吩咐了一名部下,将口谕传回王府。 “王爷,此次京中水灾影响重大,导致军饷迟迟未发,粮草也晚了许久,这才导致军中的弟兄们心有怨言,这事儿,您就算是回了南境,也改变不了啊。”手下忍不住抱怨道。 “皇上分明就是决定您留在京中时日已久,想赶您回南境。” 容朔身披甲胄,手里是一张细腻的羊皮,他轻轻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刀: “大不了,本王与兄弟们一起饿肚子。发生水灾这样的意外,皇帝也没办法控制,所以本王才更得回南境安定局面,只是.......要委屈宝怡他们,说好了陪宝怡及笄,如今,本王却要食言。” “王爷,县主那么懂事,一定会体谅您的。”手下叹息道。 王爷重情重义,铁血柔情,明明是皇上的长兄,为皇上征战沙场,却不被皇上信任,他们这些部下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更加忠心的追随王爷。 容朔攥紧刀柄,眼中闪过一抹心疼,沙哑的道: “有时候,本王倒宁愿宝怡不懂事一些,本王的女儿,只求她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他以前没办法保护弟弟妹妹,如今,只好拼尽全力守护着大燕的疆土,因为他的家,就是国。 身在帝王家,他至少还活着,手握重兵。 ...... “宝怡,明日你及笄,皇后娘娘会亲自在永华宫设宴,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的家眷,都要出席为你庆祝呢!” 宗学里,韩萱儿眨着眼睛,语气很兴奋的说,试图让面前的少女提起兴趣。 容宝怡坐在自己的座椅上,呆呆的目视着眼前空白的书卷,平时带着英气的眼眸黯淡无光。 韩萱儿见她如此,对妙嫣叹了口气,她也没了办法。 那小世子几天前就告诉他们,他阿姐及笄,睿王和王妃一家人都会为她庆生,谁知昨日一道圣旨,睿王明天就得回南境。 这几天,她们都看着容宝怡比平时高兴许多,连对小世子都特别可亲,可见是对自己及笄一事期盼极了。 没想到发生这种事......韩萱儿心想,这要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得抱着爹爹大腿哭三天三夜,死也要跟他一起去南境! 容允浩拉了拉姐姐的手:“阿姐,我偷偷告诉你哦,我明日给你准备了一个可大可大的惊喜呢!还有母妃也会来皇宫,不用休沐,我们就能看见她啦。” 妙嫣看着容宝怡,眼中划过一丝不忍,柔声道:“宝怡,我也有许多东西要送你,如今你及笄了,可有如意郎君?本公主为你们牵桥搭线。” 容祁俊见这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十分不耐,故意说道: “长乐县主,睿王是为我大燕的江山社稷而去,你只是及笄,哪比得上军情如火。 何况,母后设宴,说不定父皇都会前去,这是天大的荣光,本皇子十五岁时候,都没如此排场,你这么不高兴干嘛?” 容宝怡咬着下唇,眼中积蓄着泪水,却没有落下。 她一直是很懂事很坚强的,也清楚,是啊,自己一个小女子及笄,当然是国事更重要。 父亲是大燕的骄傲,她也该骄傲才是。 容宝怡努力的扬起唇,扯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我......我没有难过。” 容允浩看到姐姐这样,顿时眼眶红了,声音哽咽起来:“阿姐......阿姐,往年生辰都是我们一起过的,今年,有那么多人陪着我们,多热闹啊。” 容宝怡点了点头,嘴唇被咬破,尝到一点铁锈的味道。 可是, 她只想要爹爹在啊。 那加急的军报她也见了,明明并不是什么紧急的事情,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爹爹了。 容允浩原本在安慰姐姐,此刻,自己也难过起来。 “为什么,凭什么,爹爹回京的第一面,我们见不到,他如今要走了,我们也见不得......为什么啊——”小世子悲愤的质问。 顾澜看着两人,缓缓地,将嘴里的话梅糖咯嘣咯嘣嚼碎了。 她心里久违的生出一抹怒气。 当初睿王回京,小世子就没见到自己爹,那时候自己和他不熟,也就罢了。 如今,小世子他爹要走了,连见一面都不行?这是什么旨意? 她蓦地开口:“今日睿王在军营处理事务,明日一早离京?” “是,”妙嫣说道,“睿王只身前往南境,明早出发,而宝怡的及笄宴是在晌午之后,自然来不及。” 顾澜眯着眸子,望向懋勤殿外刺目的朝阳,又问道:“一会儿第一堂课,是谁的?” “似乎是秦正笏的算学。” 容珩抬起头,意识到了顾澜要做什么,微微皱起眉头,忽然站起身走了出去。 他素来不与任何女子讲话,平时又在最后一排默默无声,导致其他人都没注意。 就算注意到,也不会有人在意。 顾澜倒看见了,她唇角却扬起一抹灿然笑意。 没想到有一天,她和珩兄想到一起去了。 而懋勤殿内,容允浩呆呆的问:“顾澜,你要做什么?” 顾澜站起身,逆着光,身影笔直如一杆长枪,散发着锐不可当的傲气。 她弯唇一笑:“你知道我以前最擅长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容允浩摇头:“不知道。” 韩萱儿小声来了一句:“调戏民女?” 顾澜:...... 她直接走到殿门口,回头看向容允浩,吐出两个清晰而冷冽的字眼: “逃学!” ------题外话------ 一不小心写嗨了,没分两章。 及笄是指:古代女子满十五岁结发,用笄贯之,称之为及笄。也指已到了可以结婚的年龄。 容宝怡是长乐县主,韩萱儿是安柔县主,妙嫣是宁安公主。 今日份小剧场: 顾澜:你们知道我以前最擅长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容珩:强抢民女? 韩萱儿:调戏民女? 妙嫣:欺男霸女? 顾澜:.....我风评不是这样的! 容珩笑的渗人:呵呵。 顾小侯爷下场很惨。 第七十五章 容珩甘愿受骗 这次,顾小侯爷不但要自己逃学,还要拉着同学一起逃! 容允浩听到她的话,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澜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顾澜红唇上扬,双眸明亮:“跟着我走便是。” 容允浩看着顾澜的脸,毫不怀疑,一下子从座位窜下来,然后拉着容宝怡的手撒娇:“阿姐,我们走吧!走嘛走嘛,我们去找爹爹。” 宝怡历来都循规蹈矩,做事认真严谨,从未做过逃学这种事,甚至连想都没想过。 听到小世子的撒娇,她心里有些犹豫,又有些意动。 顾澜看着她,说:“长乐县主,想一想你射箭那日。” 容宝怡双眸闪烁,不由自主回忆起那日的情形,指尖微微发颤,似乎还能想回忆起弓弦在指腹绷紧的感觉。 那是自己第一次射箭,原来她真的不输于那些男儿—— 韩萱儿听到顾澜的话,激动的站起来:“顾小侯爷说得对,我也出去,我还没见过王爷呢!” 顾澜:...... “安柔县主就别凑热闹了,乖,去读本恬静的书吧。” 韩萱儿第一次听到顾澜这么温和的和自己讲话,脸色一红,整个人有些醉。 二皇子在一旁见此,冷笑一声,道:“顾澜,你这是在撺掇浩弟和长乐抗旨。” 顾澜对他扬了扬眉毛,反问道:“那又如何,要么二皇子杀了我?” 她的声音平静如止水,透着丝丝寒凉。 二皇子表情一噎,不再说话。 容妙嫣却少有的有些沉默,眼角的泪痣微微跳动,不知想到了什么。 逃学,出宫....... 她摇了摇头,摈弃了心中的杂念,眼神严肃了几分: “顾澜,若是从前逃学也就逃了,可是今日,是父皇亲自下旨让睿王去处理军务,宝怡在宗学学习,两人不得见面,你若是带宝怡逃学,就是违抗圣旨。” “正因如此......”顾澜放缓了声音,俊脸上的笑容越发明媚,澄澈的眸子仿佛含着一泓春水,勾魂夺魄,“才更需要公主殿下帮衬一二。” 一瞬间,容妙嫣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动若擂鼓: “......走吧,不送。” 说完,她冷着眸子看向二皇子:“容祁俊,今日你别离开本公主的视野,你要是敢去通风报信,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 二皇子一脸惊恐的摇头:“我不通风报信这事儿也瞒不住啊。” 容妙嫣眼角的泪痣微扬:“嗯,可是本公主只想盯着你。” 二皇子打了个哆嗦,再次闭嘴。 容宝怡终于站起身,却仍犹豫要不要出去。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悦耳的声线:“县主,小侯爷,你们走不走,我家殿下都在外面等好久了。” 容宝怡抬起头,看见那日救自己的小太监正站在懋勤殿之外,清秀的娃娃脸上挂着暖暖的笑,好像有感染人心的魔力。 “走!” 她下定决心,拉住容允浩的小手,走了出去。 顾澜跟在两人身后,在本来要离开的时候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妙嫣面前。 顾小侯爷俯身在宁安公主的耳边轻声询问: “妙嫣,有什么要我从宫外带回来的?” 容妙嫣本来镇定的面容一下子掠过几分慌张,双颊绯红。 “嗯?”顾澜又问。 难道她看错了?容妙嫣对皇宫外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向往? “我......我听说......本宫听宝怡说,喜鹊街的糖人,栩栩如生......”她故作镇静,轻声回答。 容妙嫣从小到大,还没有出过一次皇宫。 哪怕她是大燕唯一的公主,哪怕母后宠爱,父皇关心,她仍是个女子,在没及笄以前,并没有宫外的公主府。 所以,容妙嫣只能听着容宝怡和韩萱儿她们的话,向往着宫外的生活。 顾澜点了点头,随即后退了几步:“好,就做个和公主殿下一模一样的糖人。” 说完,她就跟上了宝怡几人离开。 容妙嫣握紧了拳头,脸上的温度很久很久也没有褪去。 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要为她带宫外的糖人。 过了一段时间,秦正笏走进懋勤殿,一脸疑惑的看着第一排的空座位,然后环视四周,发现后面也少了两人。 “长乐和小世子......还有恩,顾小侯爷和容珩呢?” 二皇子在容妙嫣“你敢多说一个字就等死吧”的眼神中捂住自己嘴,不敢说一个字。 容妙嫣叹了口气,道:“正笏啊......” 秦正笏吓得差点跪下,连忙后退行礼:“公主殿下折煞下官了!” 他和容妙嫣同窗几年,没说超过十句话,怎么今日容妙嫣对他态度大变? 妙嫣笑了笑,眼角的泪痣让她恬静的面容多了几分妩媚:“是这样的,顾小侯爷和宝怡他们呢......路上马车撞了,嗯,要晚点才能来。” 韩萱儿:这理由还能更敷衍一些吗? 容妙嫣一个冷艳的眼神扫过来,韩萱儿点头称是:“嗯对,我来时候亲眼所见!” * 顾澜五人离开懋勤殿,便停了下来,躲到一处墙角下。 小世子低声道:“澜哥哥,我们怎么逃学呀?今天不是休沐的日子,前面那些侍卫又都认识我们,是不会放我们出宫的。” 顾澜单手合并放在眉头,极目远眺,看见了远处的东华门。 门口,有着好几名侍卫站岗,神情十分严肃。 就算除了东华门,外面还有宣武门,更是戒备森严。 硬闯出去......她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仗着身份没什么,可是偏偏带着一名少女一个男孩一个太监和一个少年...... 这阵容也太夸张了,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是皇帝微服私访。 顾澜想了想,压低声音问容珩:“珩兄,你之前偷溜出宫有经验,一般是从何处爬墙?” 容珩一脸冷漠:“我从不爬墙。” 他从来都是轻功直接越出去的,干嘛要爬墙? 他容珩最讨厌的就是爬墙爬树这种没脸没皮的人了! 小酒挠了挠头,看了看小世子和宝怡,道:“奴才知道一处地方......墙比较矮。” 在宫里饶了许久,几人才走到小酒说的地方——掖庭。 这里是皇宫中关押有罪的宗室的地方,里面,还住着一些犯了罪或被废除的妃嫔,以及极少数的宫女太监。 明明是秋天,掖庭的长长甬道却透着冰冷入骨的寒意,他们走了许久,只遇见了有两个神情麻木,衣衫单薄的宫女。 顾澜见到那个宫女,就想起从前组织里因为不堪重负,练废了,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那些人。 而男主,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她知道容珩曾经多么受宠,这种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滋味,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人能熬的下去。 还好珩兄好好地,见到了她。 容宝怡冷的紧了紧衣服,忍不住看向走在前面的容珩和小酒,轻声问道:“容......容珩,你从前便是住在这边吗?” 她实在没办法像小世子一样叫容珩小五叔,便直呼了容珩的名字。 容珩微微点头,便是应答。 他一贯不理会女人,今日能点个头,已经让容宝怡意外了。 她也配让容珩点头?何德何能! 小酒看着四周,触景生情,说道:“咱们是不是还能回去看看呢,如今天冷了,不知道李太妃的风寒如何,还有小陈子,上次借了咱们两瓢粳米,奴才都没来得及道谢。” 说着,小酒已经停下脚步:“前面就是李太妃住的屋子,容奴才去看一眼。” 容珩皱了皱眉,声音冷淡:“啰嗦。” 然后,他跟着小酒一起迈进李太妃的院子。 其他人:......你走的别那么快啊。 容允浩打量着院子,缩了缩脖子:“好冷啊,这里感觉好阴森,阿姐,太妃是什么妃子呀。” “先帝的妃嫔才叫太妃,真正尊贵一些的太妃都住在永寿宫那边,比如,祖母便是太妃,而她住在这里,想必当年也并不受宠,或许,还犯了一些错。” 逼仄的小院空无一人,容珩走进去后敲了敲屋门,半晌,一个脸色阴翳的老太监颤巍巍的打开房门,走了出来,怀疑的望着他们:“你们是何人?” 老太监自动无视了小酒,看见身后的顾澜和容宝怡后,一双满是褶皱沟壑的老脸顷刻之间就变得无比灿烂,仿佛盛开的黄菊花:“贵客,贵人啊......几位贵人来此有何事?” 顾澜的穿着,和腰间的玉佩,都彰显着她尊贵的身份。 小酒向他身后张望,却没看见李太妃的身影,于是问道:“你又是谁,这里之前住的不是李太妃吗?” “死了。” 老太监轻飘飘的说。 “什......什么!?”小酒惊慌的反问,脸色骤然变得苍白。 “我说,死啦。”老太监瞪着眼睛,语气毫无起伏的重复了一遍。 容珩瞳孔一缩,随即,拳头一点点攥紧,眼神越发悲哀。 “死在水灾之中?”小酒呆滞了一会儿,声音沙哑下去,哽咽的问。 “三天前病死的,尸体都被收走了。” 容珩已经转过身,低低的道:“走吧。” 小酒含着泪离开了。 “李太妃是个心善的人,从前,也就只有她会偷偷给殿下和我一些吃食......她年轻时候就不受先帝宠爱,如今年岁大了,她很喜欢小孩子的......”小酒低声说着。 容珩沉声道:“别说了。” 他冷峻傲然的面容仿佛是用冰雪一点点铸就,漆眸苦涩而阴郁。 “小五叔叔,别难过。”容允浩认真的说。 “是啊,逝者已逝,李太妃年纪大了,小酒,你也看开一些。”宝怡安慰小酒。 顾澜忽然折身,快步返回到李太妃的院里,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从窗台上捡起一个油纸包走了出来。 纤细白皙的十指轻轻地展开油纸,里面,是几根长方条的饴糖。 “珩兄,这是李太妃留给你和小酒的。” 顾澜凝视着容珩幽深冷漠的眸子,一字一句的说。 “我刚刚就看见了,你也知道我鼻子好使,想来,李太妃也是希望,她看着长大的五皇子和小酒,能多尝尝甜的味道吧。” 容珩看了一会儿顾澜,随即,拿起一条饴糖放到嘴里。 入口即化的香味,有一些黏牙。 小酒也拿了一根,娃娃脸重新洋溢起笑容,道:“很甜啊!” 淡淡的甜味在嘴里化开,容珩垂下了眸子,眼尾染了一抹殷红。 顾澜刚才的动作快的惊人,可是,李太妃已经死去三天,放在窗台的油纸包怎会只沾染了底面的灰尘。 李太妃,也从来没给过他和小酒饴糖。 是顾澜,从怀里掏出糖骗自己,在窗台蹭上了点灰土,连小酒都没有发现。 而容珩平生第一次,被骗的心甘情愿,甚至,看着眼前这个小骗子的脸,觉得格外心安。 终于,几人跟着小酒走到里面,果然,此处的宫墙年岁久远,早已坍塌,又因为太过偏僻,很难被人发现。 只是......容允浩抬起头望着那破败的宫墙,然后垂头丧气的对着顾澜张开手臂,道: “澜哥哥,这墙就算再矮,我也爬不上去呀,抱抱!” 顾澜看着他胖乎乎的脸蛋,咬着牙说:“容允浩,明日开始你跑圈加量。” 说着,她看向四周:“你的大黑呢?” 大黑是睿王为小世子设置的贴身暗卫,之前将小世子送进宫时,曾与顾澜明面上见过一次,后来,他就一直躲在撷芳殿某处,暗中保护小世子。 有一次,黑暗之中,大黑还和卫承渊在撷芳殿撞见了,俩人对视一眼,哦,是同行。 实际上,定远侯府并没有派暗卫保护顾澜,一则皇宫本就很难混入,二则顾澜自己拒绝了,并且用一夜砍死五名刺客的实力向她娘证明——她不用暗卫,她甚至可以保护暗卫。 容允浩却摇了摇头:“大黑这段时间都不在呢,他去研究小五叔叔给我的微云剑谱,等他学会了教我。” “澜哥哥,抱抱——”小世子十分喜欢顾澜用轻功带自己飞的感受,已经开始了满满的期待。 毕竟,在场五个人明面中,只有顾澜是会武功的。 容珩拧起眉头,一瞬间,都想暴露自己的武功了。 容宝怡见此,也弱弱的开口:“顾小侯爷......其实从我也爬不上去。” 第七十六章 东市买骏马 容宝怡很是尴尬,她自认为自己不输男儿,但这些年知道的知识,都是兵书秘籍上的理论,并没有实践过。 她的身份也没有办法学习武功,最多是在母妃的教导下强身健体。 至于向往那几十年前的大燕破虏女将军,期盼有一天能像她一样征战沙场,终究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想。 顾澜见此,对着空气开口:“阿渊,先把容允浩带出去。” 卫承渊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把容宝怡吓得浑身一哆嗦。 然后,她发现自家弟弟一脸兴奋,其他三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淡定,他们难道一点也不奇怪从天而降一个男人吗!? “好嘞!澜澜,我去对面等你。” 卫承渊应了一声,没等小世子激动的喊出声,就抱住他胖乎乎的腰一个飞跃,腾身而起,消失在宫墙顶头。 “顾小侯爷,你,他,我——”容宝怡结结巴巴的询问,眼睁睁看着自己弟弟被拐跑了。 “他是我的手下。” 顾澜看向容宝怡解释,想了想,自己毕竟是个“男人”,身份不便,于是说道:“县主,容珩是你五叔,不如让他背你过去。” “呵呵。”容珩听见她的话,冷笑一声,忍不了了,运起内力,翻身而起。 他是什么地方给了顾澜一种错觉,他会背容宝怡? 容宝怡:原来容珩也会武功? 似乎还很好的样子? 他和小侯爷好配啊! 不是,他们都走了,那谁带她过去啊? 卫承渊是男子,容珩溜了,顾澜只好张开双臂,打算亲自上阵。 虽然容珩之前听见自己要抱着容允浩,一脸不悦的样子,但谁让他溜了呢。 容宝怡再次退后,摇头道:“不行我不配!我只配看你和容五公子在一起!” 顾澜:......她怎么觉得容宝怡好像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念头?每次见到她和妙嫣或者她和容珩在一起,就眼神放着光,很怪异的模样。 小酒上前一步,温声道:“奴才来吧,奴才是个宦侍。” 他脸上带着随意而轻柔的笑,让容宝怡忽然有些心疼。 小酒看着与他们一般的年纪,却不知经历了什么,才变得如此年少老成,在任何困难面前,都能笑的那么从容。 她应了一声:“多谢。” 小酒垂下眼帘:“县主说这个做什么,小酒是个奴才,服侍主子是分内之事。” 容宝怡小声道:“你救过我,你不是奴才。” 小酒身体微凝,没有回话。 趴到小酒背上时,容宝怡忽然觉得他看似瘦弱,其实肩膀很是宽厚,他的声音也没有一些太监那般尖锐嘶哑,而是温和而低沉的。 他一点也不像一名宦侍,倒像娇养出来的富家公子,还习了武,清俊不凡。 容宝怡想起那日自己的雨中,水浪滔天,寒风刺骨,和弟弟失散的她孤立无援,也是小酒忽然出现,救了自己。 几人翻出皇宫,容珩见最后是小酒把容宝怡背出来的,心里很是满意。 容宝怡叫住小酒,说道:“你之前给我盖的那件衣裳,我已经洗好了,等明日还给你。” 小酒的娃娃脸“唰”的一下变成红色,连连摆手:“不必,县主真是折煞奴才了。那衣裳不是我的,是我从文渊阁内库里找见的,您不必归还。” “唉,好吧,还是要多谢小酒你的救命之恩。”容宝怡对他笑了笑,眼中有些遗憾,原来那件衣服不是小酒的,她还细心叠好晾干,想着物归原主。 小酒挠了挠头,走了一会儿,他耳尖的绯色渐渐平息,忍不住抬起头,小心翼翼的张望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一抹灼灼倩影。 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谢谢。 他是卑微至极,落入泥里的影子,可是,也渴望着光啊。 “此处在西华门附近,我们要是步行去睿王府,怎么也得两个时辰。”小酒观察了一番宫外的地势,说道。 顾澜道:“睿王府里没有睿王,得去驻扎在燕郊的军营。” 宝怡点了点头,有些犯难的说: “正是,爹爹回京这两个月来,我们只在王府见了三面,后来他就去军营驻守了,那营地我知道在哪,不过,比回王府还要远,一来一回不知多久,我们要是走过去,恐怕晌午才能走到。” 顾澜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绣钱袋,掂量了一下,问:“宝怡,东市在哪?” 她有钞能力! 半个时辰后,掏出两枚东珠一大把金叶子的顾澜,翻身骑上了一匹雪白骏马,轻轻一拍,骏马四蹄飞扬,箭矢般跑了起来,惊得周围百姓连连回头。 “那是谁家的公子,敢在路上如此嚣张?” “你看清了吗,他生的格外好看!” “顾澜,你慢一些!”容宝怡顾不得戴上头纱斗笠,连忙在身后呼喊。 百姓顿时作鸟兽散:“定远侯府的顾澜,诸位,快逃。” 东市买骏马,顺便又在隔壁店铺买了鞍鞯和辔头,折合到现代,顾小侯爷半小时购物五辆豪华越野车。 几人都会骑马,只有容允浩年纪太小,被容珩一脸冷漠的扔到自己马后,五人四匹马,飞一般直奔城外。 至于卫承渊,顾澜没去管他,他总是有办法追上来,就算不来也没关系。 秋风寒冷,打在容珩的脸上,却让他脸上的冷意一点点散去。 容珩太久么有如此畅快的驰骋。 他记得皇宫有御用的跑马场,先帝会将他放在身前,亲自带着他骑羌戎送来的汗血宝马。 还有一次睿王入宫,笑着看他与容珞两人在校场上骑了很久。 那天,似乎也是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酣畅淋漓,什么都不用去想,苍茫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 顾澜从前骑马的次数也不多,于是略微适应了一会儿,落到了众人身后。 容珩回过头,逆着瑟瑟秋风,月白的衣襟鼓风,清冽的声音伴着风传入耳畔: “顾澜,还不快一些!” 顾澜抬眸看向他,失神了片刻。 少年的衣衫猎猎飞扬,发带舞动,墨发几缕散落在寒风之中,眉目之间仿佛摄入万千星辰,耀眼夺目,薄唇上挑着一抹清浅的弧度,疏离却又清傲。 她仿佛看见了那个昔日整个燕京城,最明亮恣肆的五皇子。 “来了!”顾澜一夹马背赶了上去,与容珩并肩骑在一起。 她不由自主的想,若是容珩一直都这样,多好。 终于,一行人来到燕郊的军营之外。 还未靠近,顾澜就已经听见远处的营地中,传出一阵阵震天动地的嘶喊声和操练声。 这声音气冲霄汉,带着磅礴煞气,让顾澜的心脏跳动一点点加速,双眸闪过一丝兴奋。 几人下马,刚将马匹拴在附近的树上,还没往前走几步,便有一队巡逻的黑甲士兵忽然出现,将他们包围起来。 “尔等何人,胆敢擅闯军营重地!”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暗金玄甲的黑脸将领,声音雄厚,面容冷酷而严肃,将佩刀落在顾澜面前。 “唐伯伯,是我呀!”容允浩从顾澜身后露出一个小脑袋,高兴的打招呼。 “唐大哥,我和允浩来这里看望爹爹。”容宝怡也在一旁轻声说道,明媚英气的脸上带着笑。 玄甲将领见到两人的脸,一下子愣住了,虎目微凝,定定的看着容宝怡半天,黑脸一下子涨红起来:“长......长乐县主?” 容宝怡应道:“唐大哥,我们上次犒军之后见过。” 容允浩指着自己的脸,笑眯眯的问:“我呢我呢,唐伯伯,你也认识我吧?” “我才二十出头......不敢当小世子的伯伯。” 黑脸将领小声道,心里委屈,自己真的那么显老吗? 容宝怡回头道:“顾澜,这是爹爹的亲卫,唐战唐大哥。” 顾澜听见这个名字,立即眉心一跳。 她打量着眼前的黑脸将领,虽然面容很黑,但细看之下,五官却十分俊逸温和,唯有一双虎目透着威严,但看见容宝怡之后眼神又躲闪起来,似乎还有些羞涩。 原来,他就是唐战。 ——原书中容珩后来的结拜好兄弟之一,同样,也是男主身边的左膀右臂,军中一员虎将。 容珩登基后,还给唐战和一位青梅竹马的世家小姐赐了婚。 顾澜听到容宝怡的解释,看来,此时的唐战还是睿王部下,应该是在睿王战死后,由顾侯爷和容珩接管了军队,唐战才会与容珩相熟。 她看向容宝怡英气而纯真的容颜,双眸微微暗淡。 睿王到底什么时候死,关乎着眼前这个少女,什么时候长大。 可是,她挺喜欢容宝怡不长大的样子。 “末将拜见长乐县主,小世子!” 唐战单膝跪地,反扣佩刀,对着容宝怡抱拳行礼。 他身后的几名兵卒也跟着一起行礼,好奇的打量着容宝怡姐弟俩。 他们都是睿王最为忠心的亲卫部下,自然对王爷的子女无比尊敬,也十分好奇。 “唐大哥你快起来吧,大家也赶紧起来。” 容宝怡将唐战扶起,后者看向一旁的顾澜容珩与小酒,尤其是见到小酒那身宫中宦侍的衣服后,拧起了眉头,问道:“县主,这几位是何人?” 第七十七章 萧家军旗 “而且,您今日......”唐战叹了口气,低声道,“您不是不能和王爷见面吗?” 皇上的圣旨已经传出,要王爷今日处理完军中事务,立即赶回南境。 而小县主的及笄礼,王爷是没办法参加了,他们这些军中将领,昨日也曾忿忿不平过。 容允浩抢先介绍道:“唐伯伯,他是我的伴读顾澜呀,定远侯府的顾澜。” “这个是小五叔叔,这个是小酒。” 唐战对小世子叫自己伯伯这件事,已经无言了。 他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容允浩口中的小五叔叔是谁,但听到定远侯府四个字,唐战面色一变:“你就是顾小侯爷?” 顾澜打量着唐战高大结实的身躯,有些跃跃欲试,想为自己再找个沙包。 卫承渊武功虽然恢复了一些,但是根本不配合自己打架,他嘴上叫她澜澜弟弟,可是潜意识还是将她当成小姑娘。 容珩和小酒的武功倒也不错,可是在宫中时时刻刻有人监视,她也不能为了和他们切磋武艺,还得把他们带出宫吧。 眼前的这个唐战,看起来倒是武功不错的样子。 “是我本人。”顾澜点了点头,露出一个自认为很和善的笑意。 唐战立即往前站了一步,将容宝怡护在身后,严肃的说:“县主,你快离她远一些,这人经常当街强抢民女!” 顾澜:...... 容宝怡:...... “不是,唐大哥,你听我解释,那些只是传言,顾澜她不是那样的人——” “我强抢民女了,你很不爽没抢你?”顾澜打断了容宝怡的话,眉毛微扬,唇红齿白的乖巧面容顿时戾气横生,透着痞气,“要么打一架?” “打就打!你当我唐战怕你啊!”唐战勃然大怒,狠狠地呸了一口,摩拳擦掌的冲上前。 容宝怡:...... 行,原来顾小侯爷的确是这样的人。 手下俩忙将唐战拉住,小酒也默默的将顾小侯爷拉住。 容宝怡好说歹说,才让唐战放弃了与顾小侯爷打一架的念头。 这时,他想起来了小世子口中的小五叔叔是谁。 眼前的少年单薄,眉目之间的风华却让唐战想起了从前的平南侯世子。 他心里叹息了一声,语气和善了几分,道:“这位便是容五殿下吧?末将多年前,曾与萧世子有过一面之缘,他几句话就让末将茅塞顿开,受益良多,容五公子,您与他生的有些相似。” 唐战是从军的将士,不在乎那平南侯府是不是意图通敌谋反了,反而难过燕国失去了国之柱石,所以他对容珩没有什么恶感。 容珩淡定的看着他,神情淡漠而平静:“平南侯府早就没了,唐将军就不必称什么世子或是殿下了。” 唐战口中的萧世子,是萧凝的胞弟萧冽,也是他的小舅舅。 只是,早在七年前,萧冽就死了。 曾征战边境,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没有死在战场,而是死在了京城,当时不过十九岁。 头颅被悬挂在午门,和他爹南候一起,受万民唾弃。 那些曾对他好过的人,一个个都已经离开。 唐战本就不善言辞,想感叹一句拉进和容五公子之间的距离,没想到容珩这么冷淡。 唉,看来这容五公子已经在宫中,被磨没了性子,变成一潭死水了。 他连忙看向顾澜,转移话题道:“县主,世子,可是顾小侯爷撺掇了你们来军营?这可是抗旨啊。” 容宝怡连忙为顾澜说话:“是我自己想见爹爹一面,顾澜帮我而已。” 小世子小鸡啄米的点头。 唐战不爽的看着顾澜,仍旧怀疑的说:“末将不想相信这小子,一看就是个小白脸,说不定是垂涎县主你的美色。” 顾澜走到前面,皮笑肉不笑:“你又不是真想打架了?” 唐战:“我怕你吗我!别以为有县主护着你我就不敢揍你!” “谁揍谁啊!” 容宝怡又是一番劝解。 容珩看着吵吵闹闹的两人,心里的阴霾散去了许多。 最终,一行人跟在唐战身后,让他带他们去找睿王。 小酒抱了抱拳:“奴才留在此处看守马匹就好。” 容宝怡立即反对道:“这马又丢不了,小酒,你跟我走。” 小酒摇了摇头:“不必了,奴才是个阉人,还是不进军营为好。” 那些军营中的兵卒,都会认为阉人不详,他进去,也是自取其辱,还会让那些人瞧不起殿下。 容宝怡张了张口,见他眼神坚定而淡然,只好作罢。 顾澜一边走着,一边打量起这所军营。 她听见不知何处传来流水潺潺的声音,意味着此处有水源。 军营外围,是一众简单的工事,绊马索,铁蒺藜,以及土铸的矮墙,虽然能看出军队在此驻扎时日有限,但每一处都做的很精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仅仅看这营地的驻扎建造,就能看出这只军队的主帅,能力绝对不凡。 她抬起头,看向军营最高处随风飘扬的两杆黑红军旗,一杆是睿王的容字王旗,一杆旗面上,有着一个铁笔银钩的“萧”字。 顾澜不由看向容珩,因为她只听过一个萧家,便是平南侯府的萧家。 睿王麾下的军队,和萧家有什么关系? “唐伯伯,为什么爹爹的军营中有萧字旗?是不是爹爹手下有一个姓萧的大将军呀?”小世子也发现了那面旗号,好奇问道。 唐战抬起头,看向那面飞扬的旗帜,威严的虎目中闪过几分怀念,道:“王爷手下并没有姓萧的将领。自从平南侯......罪候被满门抄斩以后,大燕的军队之中,就一律禁止出现姓萧的人。” 容宝怡不禁看了一眼容珩,见他面色如常,只是仰头望着那面旗,没有任何其他表情,她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这旗帜是怎么回事?” 唐战的面容严肃了起来,沉声说道: “旗帜的确是萧家的旗帜,平南侯没了,但是他统领的萧家军还在,那些军队都是百战之师,虽然七年前战败损失过半,但是军魂还在,于是被皇上打散后,放在了各个军营之中。 因为数量很多,所以王爷为那些人,立了这道旗,凡王旗所至,皆有萧家军。他们若是战死了,也会与同袍葬在南境同一处。 此为,传承。” 顾澜眼中恍然。 那些萧家军,这就是后来容珩崛起的原因。 第七十八章 睿王居然是个... 原书中,因为睿王突如其来战死沙场,皇帝只好让容珩和顾侯爷收敛睿王旧部暂时统领。 如唐战所说,萧家军虽然如今存活于世的人不多了,但其实遍布在各个军营之中。 那些萧家军遇见容珩这个曾经平南侯的外孙统领,被重新聚集起来,历经各种奔袭作战,重塑军魂,万众一心,再扬了曾经萧家军的威名。 她最喜欢那样的男主 一直凝望着那面旗号的容珩收回视线,黑眸之中翻腾起血气,握紧了拳头。 曾经的十万萧家军,如今还活着的,或许还不到一万人。 而他身上流淌着一半萧家的血液,也就背负着那十万条人命。 他会重振这面旗帜,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大燕立国百年,在军中依靠的,就是萧家和顾家。 这两家一南一北,追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开疆拓土,才被封为世袭罔替的平南侯和定远侯。 当初萧家被满门抄斩,容朔却在容璟登基后被册封为睿王,代替平南侯镇守南境,并接管了残余的萧家军。 容珩记得容朔最后一次找到他,便是七年前,他被封为睿王以后。 那个男人深沉的看着他,眼睛是红的,声音沙哑,道:“五弟,本王救不了萧家,但会替你看护好萧家军。” 那时候的容珩,还是个与现在容允浩差不多大的孩童,他自诩聪慧无双,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一夜醒来,便翻天覆地的世界。 他刚成为罪候的外孙,甚至痛恨自己的血脉,痛恨萧家为什么要谋反,痛恨先帝为什么要下那道遗旨,痛恶萧世子临死前对他说的话。 八岁的容珩,恨这世上所有人,也恨自己太小,改变不了任何事。 他听到容朔的话,不知是哭是笑,俊美的面容冷漠如冰,昔日最爱笑的五皇子变得阴沉不定,冷冷的嘲讽道: “看护?皇兄......不,现在该称皇兄为瑞王爷了,王爷,萧家军好用吗?手握重兵,杀伐果决的感觉,是不是比做个无权无名的大皇子舒服呢?” “阿珩,闭嘴!向大哥道歉!” 容珞听到他这么说,在一旁厉声道,俏脸布满寒霜。 “容珞,你难道不恨他吗,他夺取了曾经萧家的东西!”容珩低沉的说。 容朔看着他们,似乎想像往日一样,摸一摸弟弟妹妹的发顶,可是他看见容珩眼中如惊弓之鸟般的恐慌和恨意,手掌悬在半空中,默默收了回去。 “五弟,本王改日再来看你。” 只是后来,容朔再也没有来看过容珩。 容珩现在才发现,年幼时自己被无数人捧在掌心夸赞着举世无双,实际上,是天底下最自作聪明的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容朔在自己的军队中,一直为萧家军设立着军旗。 他说,要替自己守护好萧家军,这句话,居然是真的。 唐战又道:“王爷还说了,这还是致敬。” 顾澜愣了愣,忽然加快了脚步。 她想见见睿王,想知道这有一个男人,究竟是何模样。 直到走进军营,顾澜才发现,原来在外面发出震天动地操练声音的兵卒,不过几百人。 这些人列队整齐,每个都身着玄色轻甲,手持弯刀,一个个神情肃穆而冷锐,浑身上下都透着浓郁的煞气。 与他们一比,之前那些看似高大威武的皇族禁军,都不过是一个个花架子。 “这些人都是精锐。”容珩望着那些将士操练的动作,忍不住说道。 唐战点了点头,他还是十分愿意理会容珩的: “是啊,这些乃是我们军中的百战老卒,皇上在犒军之前,就特意让王爷将他们从南境带回京城,明天王爷走后,他们,就会归李将军统领,暂时做京城的守军了。” “今日,是他们最后一次操练。” 顾澜皱了皱眉:“让百战精锐做守军?这是什么道理?” 一支军队,正因为有着无数老兵在,才会有凝聚力和军魂。 拥有老兵的军队,哪怕被打的只剩几个人了,也能在老兵的带领之下,重新集结成新的军队。 让老兵们回京城做守军? 不出几年,这些人就废了。 容珩淡淡地说:“兵无常帅,帅无常师,这是为了防备睿王拥兵自重之举。” “可是,这样一来,南境的兵力不就下降了吗,万一魏国来犯怎么办。”容宝怡喃喃道。 顾澜道:“我不知皇帝这样做是不是能稳坐自己的皇位,但我知道,长此以往,统军将领会没有威望,也没办法训练出久战之师。” 容宝怡眼中灵光一现:“正是如此!” 唐战见这一对少年少女居然说出这样的话,眼里闪过些许惊讶,随即打个哈哈道:“那些都是王爷和皇上的事情,不是我等该操心的。” 只是,他的心里,却因为顾澜的话,而改变了一丝对顾小侯爷的印象。 他和顾小侯爷想的一样,长久将军中精锐调走,会让军队实力下降。 到底是将门虎子,还有些判断力,不是真的废柴。 顾澜听见他的话,缓缓开口:“没有操心就没有进步,怪不得......只是个亲卫。” 唐战:“我靠,顾澜,你他娘说谁呢!” 将门虎子个鸡毛,他杀了她! 顾澜耸了耸肩膀,无辜的反问:“诸位都是亲卫,怎么有的人就喜欢对号入座?” 唐战撸起衣袖:“你是不是想打架?” 顾小侯爷:“来啊来啊,本公子怕你。” “......” 容宝怡觉得,可能顾小侯爷和唐大哥,命里犯冲吧。 几人在这些士卒们注视下,越过校场,来到军营正中的王帐。 刚刚得知宝怡前来的睿王已经站立难安,在王帐门口来回走动,越走越快,都运上轻功出现了残影。 直到,他看见了远远走来的儿女。 睿王顿时停下脚步,咳嗽了一声,收敛了脸上的多余表情,虎着脸望着矮矮胖胖的小世子朝自己跑来。 小世子本来就生的白白净净,今天还穿了一身白色学子服,两条小短腿捯饬得飞快,像是只奔跑的白面团子。 睿王差点忍不住被儿子逗笑,连忙憋住,脸色更加严肃。 然后,睿王视线后移,看见了小世子旁边快步走来的容宝怡。 女儿生的如花似玉,乖巧懂事,还很是聪慧,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睿王想笑一笑,显得和善一些,忽然想起这俩人都是逃学来找的自己。 憋住。 他是最严肃冷酷的爹,不能笑! “爹爹!” 容允浩一个弹跳,让顾澜仿佛看见了一只白色汤圆腾空而起,落到了睿王怀里。 睿王下意识张开双臂,把汤圆捞入怀中。 随即,他板着脸,冷冷的问:“容允浩,你居然敢逃学了。” 容允浩立即看向顾澜:“是澜哥哥带我来的!” 顾澜:...... 她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杏仁酥,当着容允浩的面捏碎了。 小孩子越来越皮不听话了怎么办? 打一顿就好了。 “顾澜?” 容朔看向刚刚赶到他面前的顾澜,然后,也看见了顾澜身后的容珩,眼底有些恍惚。 他有快两年没有偷偷跑去掖庭,小五似乎又长高了一些。 “见过王爷。”顾澜望着睿王,抱了抱拳,然后看向容宝怡,很无辜的开口,“我是不忍见长乐县主明日及笄,却看不到王爷,才出此下策,至于小世子......他是硬跟来的。” 睿王道谢道:“允浩顽劣,多亏小侯爷照顾了。” 睿王身着一身玄色软甲,头戴云冠,背后猩红披风,腰间悬挂着一把暗金色剑柄的佩剑。 他身材高大挺拔,透着征战沙场的凛冽铁血,面容冷峻,一双玄眸锐利而深沉,眉心有着深深的痕迹,看起来威严冷峻。 结合着顾澜之前见到的军队和军事,这个男人不愧是能以皇子身份,得到万民敬仰的王爷。 这么大一个王爷,一定武功高到离谱,看起来脾气还不好,她要是把他惹急了...... 顾澜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 没等她想做点什么,就见小世子在自己爹爹身边跳来跳去,手也不闲着,一不小心,把睿王腰间的一枚平安扣扯下来摔碎了。 “呃......爹爹,我也不是故意的。” “这是你娘送我的平安扣!容允浩——!”睿王怒喝道,又一次叫起了小世子的大名。 他蹲下身,珍惜的捡起碎成两块的平安扣,攥到手心里,双目燃烧起熊熊怒火。 然后,睿王吼道:“你离本王远一些!” 顾澜:......就这? 他一副要杀了儿子的表情,结果就憋出这么一句话,好像还挺委屈? 睿王看着严肃冷酷,居然心软又好脾气。 容宝怡笑眯眯的说:“爹爹,若不是顾小侯爷,宝怡今日就见不到您了。” “顾小侯爷还真是与传闻中的大不一样,令本王刮目相看。”容朔调整好心情,不由打量起顾澜,虎目深沉不定。 这就是顾承业的儿子? 怎么看起来柔柔弱弱,跟个小鸡崽似的。 不过,长得是真漂......英俊啊。 如此也好,宝怡性子随她娘,经常十分火爆,这小侯爷看起来文质彬彬,富有书生气,这俩人倒是互补。 看他们之前的样子,似乎很熟识了,这不就是同窗长大的青梅竹马吗。 容朔这么想着,又皱了皱眉。 不行不行,若是宝怡真和这小侯爷发生点什么,那吃亏的是他家闺女。 顾承昭那孙子要是知道了,不得一辈子压自己一头? 午夜梦回,说不定都能做梦笑醒。 不过顾澜真是好看又招人喜欢啊...... 睿王心里十分纠结。 顾小侯爷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别人认为具有书生气。 她不知道睿王已经陷入要不要撮合她和宝怡的问题里,只是觉得,睿王看自己时,脸上居然能露出和他女儿平时看自己和容珩时候,一模一样的表情。 这父女俩,真是亲生的。 这时,顾澜回头张望,发现容珩并没有跟上前来。 那俊朗如清风明月的少年还站在校场边缘,眼神无波无澜,浩渺而沉寂,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容允浩说道:“澜哥哥,小五叔叔刚对我说,让我们先找爹爹,他要在那里看看萧家军的兵卒。” 萧家军十不存一,这军营里一共也就几百名将士,里面能有几个萧家军? 就算有,容珩也不认识,他什么也看不出来。 顾澜之前听说过,皇帝将拆分后的萧家军全交给睿王统领的事,所以猜到容珩会对他的大哥心有芥蒂。 但是,她也没忘记,珩兄在睿王回京那日,以为自己是要谋害小侯爷的匪徒,可是暗中保护了小侯爷一路的。 嘴上一口一个睿王,生疏得很,背地里还不是暗中保护人家儿子。 如今见到睿王,他倒害羞了,找个角落不肯相见...... 睿王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眼中的痛意一闪而逝。 他因为容珞的死,对容珩心有怨意,而容珩,肯定如今还痛恨他替代了萧家吧。 睿王收回视线,迈步走进自己的营房,吩咐自己的亲卫统领唐战:“唐战,给顾小侯爷备茶。” 半天,身边没有动静。 睿王抬起头,见唐战黑着一张黑脸,并不动弹。 “唐战!”睿王又喊了一声。 唐战才不想给顾小侯爷奉茶,他牙齿咬的咯咯响,一字一顿的说:“顾澜恐怕会末将下毒,是不会喝的。” 顾澜疑惑的调头看向他,脸色挂着淡淡的微笑,她本来就唇红齿白的模样,此刻看起来更像是无辜乖巧小公子的模样: “谁说我不喝?唐侍卫亲手泡的茶,一定特别可口,我简直想喝上十杯......王爷,你有什么茶?” “龙井与毛尖,小侯爷要喝什么?”睿王虽然看起来不苟言笑,声音低沉又雄厚,但性子并不冷,见顾澜这么有礼貌,再次在心中感叹传言不可相信。 “那就各自来五盏尝尝吧,王爷你知道的,我们定远侯府比较有钱,我自幼是娇生惯养长大,这嘴,比较刁。”顾澜的语气明亮而轻松,一双水眸一眨不眨的看着唐战。 也只有唐战能发现,这小侯爷眼中满满的挑衅与得意,仿佛在说,来打我啊。 唐战一动不动,已经做好了顾澜再说下去他就开揍的准备。 他跟她拼了! ------题外话------ 今日份小剧场: 某日,顾澜找到卫承渊:沙包,陪我练武功。 卫承渊:澜澜你身娇体弱,不要练武功,我会保护你的,你要多多休息啦。 顾澜找到容珩:珩兄,陪我练剑。 容珩:没空,不如你陪我睡觉。 次日,顾澜找到小酒:小酒,咱们切磋几招。 小酒:小侯爷,您折煞奴才了! 顾澜垂头丧气,只好抓住路过的唐战揍了一顿。 唐战:顾澜我跟你拼了,我杀了你!!! 第七十九章 辈分乱了 睿王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亲卫已经要被气的晕厥了。 他正处在让不让顾小侯爷和自家闺女在一起的天人交锋之中,视线不动声色的在顾澜和容宝怡身上梭巡,此刻看这少年极为顺眼。 顾澜端端正正的坐在睿王对面,背脊笔直,朱红的云锦缎带勒着眉梢,一双眼睛温润似墨玉,贵气而雅致,看起来极具欺骗性。 睿王心道,怎么会有这么乖乖巧巧的小少年呢,真不知道顾承业怎么生的儿子,他咋就只能生出了个白胖汤圆出来。 睿王前些日子也听说过顾小侯爷遇刺一事,得到的都是内部消息。 这看似羸弱单薄的少年,竟然能毫发无损反杀好几名武功高强的刺客,一念至此,睿王对远在北境的顾侯爷羡慕的要命。 长得好看就算了吧,武功还好,有这样一个嫡子,定远侯府完全不愁后继无人—— 他瞥了一眼正站在放置兵器的铁架旁边,试图举起一把长剑却怎么也抱不起来的小儿子,抽了抽嘴角。 对比之下,他很想把自己儿子丢出去。 容允浩这孩子,简直除了可爱一无是处,睿王自己都犯愁。 这时,睿王见唐战还没动静,又催促道:“十盏茶就十盏茶,这有什么问题,唐战,快去沏茶,愣着做什么?” 说完,他又来了兴致,吩咐道:“再去给本王准备一桌下酒菜,你亲自下厨,做些小孩子爱吃的,宝怡他们逃学都逃了,本王要与他们好生团聚。” 想当初,他之所以让唐战做自己的贴身亲卫,就是因为唐战厨艺一绝,最擅长把行军打仗中的简单食材,烹饪成佳肴美味。 不但让他去沏茶,还让他给顾澜做饭? 唐战听到这话,嘴角抽搐,这谁忍得了,他想辞职不干了。 ——然后,他转身撩开帘子,带着气势汹汹的杀气,冲去伙房沏茶。 沏茶就沏茶!他敢沏,顾澜敢喝吗! “爹爹,你不怪我和弟弟逃学了?”容宝怡小声问道。 容朔一秒变严肃:“怪,还是怪的,但出了什么事情,有本王担着!” 小世子:“可是爹爹,你明日不就要走啦吗,万一我们回宫后,被欺负惩罚了怎么办?” 容朔:...... 他脸上露出一丝窘迫,然后想了想,虎目之中划过一丝晦暗,下定了决心。 容朔没有避讳顾澜,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虎头模样的玉符,交给了容宝怡: “这玉符是调动这一营将士的虎符,眼下这些兵卒虽然明天之后,就要被派去各部做京城驻军了,但有本王的虎符在,凡有令,必护你平安。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切忌动用。” “爹爹,宝怡不能要!”容宝怡立即推脱道,“私自调兵是大忌,宝怡不能害爹爹犯错。” 顾澜看着宝怡手中的玉符,考虑自己要不要回家问问周夫人,她有没有同款? 容朔道:“收下吧,保护好自己。若不出事,此物永远都只是一个摆设,而且,这些兵卒加起来也不过五百人。” 顾澜注意到,容朔没有让容宝怡保护弟弟和妻子,说的是保护好自己。 这个男人将儿女一视同仁,看的同等重要,也清楚女儿更需要保护。 容宝怡含泪收下,轻轻地说:“若真有那么一天,宝怡会保护好自己,更会保护好弟弟和娘亲。” “不会有那一天的。”容朔淡笑着安慰。 顾澜看着这一幕,眼中有些疑惑和难过。 疑惑原来血脉亲情真的能让人牺牲,让人忘却个人利益,为他人付出生命;难过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她就再也不能见到眼前这样活泼坚毅的长乐县主了。 她第一次开始有了一个念头, 睿王, 必须要死吗? 小世子在一旁喊道:“爹爹,我也要嘛。” “你要个锤子!”睿王没好气的说。 小世子倒也不嫉妒姐姐得到了兵符,只是坐到地上不起来,喊道:“我不要锤子,我要爹爹的龙泉宝剑!我要成为昆仑剑侠,武当剑圣,峨眉剑仙!” 睿王:“你也就配玩本王给你做的木剑,一边儿旯去去,没见我正和你澜哥哥讲话呢吗。” 小世子:......他在这个家,彻底没法活了。 顾澜这才坐下,打量起睿王的王帐。 说是王帐,但除了门口有两名亲卫把守,看起来与其他营房并没有什么不同。 营帐里面,一边是一条长长的木桌,四周摆放着几把长椅,应该是军中议事所用。 另一半立着一面独立的书案,睿王坐在书案之后,案上是厚厚几摞文书和一盏明灯,后面有一张简单的木榻,铺着铺盖。 再旁边,挂着一套金色甲胄,上面布满大大小小的刀剑痕迹,看起来极为沉重,彰显着容朔戎马半身的功绩。 放在顶上的暗金头盔上坠着一抹红缨,仿佛被鲜血染红,旁边,立着一柄长剑,一把通体玄色的偃月刀。 ——小世子正在试图搬动这刀,然而偃月刀纹丝不动。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装饰。 一军主帅,一代王爷的营帐,居然如此清贫克制。 顾澜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才能在战场上打败了睿王。 还是说,自己看走眼了,睿王做事细心,但作战不行。 那他前些时日战胜的魏国十万大军,难道是摆设? 小世子没难过超过一盏茶时间,又跑到睿王身旁撒娇卖萌。 无奈,容朔弯下腰将他抱到了怀里,将面前的一份文书推到他眼前:“来,看看这道军令,本王该怎么回?” 容允浩立即头昏脑涨,跳下去跑了。 容朔无奈一笑,然后对宝怡招了招手,将军令递给她:“宝怡,你看看。” 让他欣慰的是,女儿随意扫了一眼,便给出了最佳答案,速度快到令他惊讶了一下。 容朔没有细想,看向顾澜,道:“顾小侯爷,犬子顽劣,平日里你做他的伴读,肯定有不少麻烦吧。” 他记得当初顾承昭给自己写信,可傲气了,说他儿子比世子更尊贵,反着做伴读还差不多,他都做好了顾澜不答应做伴读,允浩一个人上学的准备。 顾澜望着这父子三人玩闹聊天的温馨场面,忍不住也笑了笑,说:“没有,王爷可能常年在边境,不知道我的名声。” 顾小侯爷小魔王的名声,可比睿王世子响亮无数倍,睿王若是稍作了解,可能会觉得......是她在给容允浩添麻烦。 睿王以为顾澜说的是上次在宗学把二皇子揍了的事情,毫不在意的挥了挥手,赞成的说: “你要说你打了容祁俊,那都不算事,二皇子本王早就想管一管了,只是没什么机会,顾澜......你可知本王与你父亲的关系?” 顾澜点头:“结拜兄弟。” “正是,所以你若不嫌弃,可以叫本王一声王叔,以后让二皇子叫你哥!” 顾澜弯了弯唇角,说:“王爷,我恐怕不能叫您王叔。” “为何?我们私下如此叫,表面上冷清一些便好,不必担心传出去让皇上怀疑。” “不是这个意思,”顾澜咳了咳,道,“我已经和容珩结拜,若您不嫌弃,我应该叫您一声......大哥。” 容朔:...... 此时,在营帐外面吹着冷风的容珩打了个重重的喷嚏,拧着眉头为自己把了把脉,然后默默地裹紧了衣裳。 “你.......你是说,你和小五结拜了?”容朔瞪大眼睛,不敢相信。 小五那阴晴不定脑子有疾生人勿进的性格,还能有人愿意和他结拜? 顾澜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大哥不相信吗?要么我把珩兄叫过来,让他亲口告诉你。” “那倒不必了,本王相信。”睿王连忙阻止,他现在还不知如何面对容珩呢,见了也是徒增尴尬。 “本王只是感叹......这辈分,好像有些乱。” 干侄子和弟弟结拜了,儿子管他叫哥哥......那他还要撮合宝怡和顾澜吗?会不会更乱? 半晌,唐侍卫端着他沏好的十盏茶出现在军帐之内,“咣当”一声,放到顾澜面前的桌上。 “顾小侯爷请用茶。”唐战的脸色黑如锅底——他本来脸就很黑,如今更是只能看见一双生无可恋的死鱼眼。 顾澜随意端起一杯茶,轻轻地呷了一口,然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好茶。” 然后,直到那十盏茶都凉透,她也没再喝第二口。 指望将顾澜撑死的唐战已经气死了,真后悔刚刚自己为什么一时心软,没给她下泻药。 睿王也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感叹道:“唐战啊,你这茶泡的是越来越好,不知等会儿做什么,本王和县主世子,都等着吃呢。” “王爷且稍候片刻,属下正在做着。”唐战咬着牙呵呵一笑,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然后含泪下去准备饭菜。 容朔望着他的背影,面露欣慰,对顾澜说:“别看唐战这小子脸黑,其实他心地善良,你看,这不是迫不及待为你做饭去了。” 听见自家王爷这句话的唐战脚步顿了顿,胸口翻涌起一阵血气。 他想吐血。 顾澜盘算着,唐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爆发,估摸着她今天就能过一把手瘾。 她对着睿王微微一笑:“原来如此,那我就等着吃饭了。” 容宝怡也知道唐战的手艺,露出一抹充满期待的笑颜。 容朔见到容宝怡的表情,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旁敲侧击的问: “侄......澜老弟,你今年多大啦?” 顾澜礼貌的回答:“启禀大哥,十五岁。” 容朔听见他这称呼,憋着一口气,怎么都觉得怪怪的,可是又没办法反驳什么。 “哦,本王十五岁时候,已经和发妻成亲了,呵呵。” 顾澜不知睿王要做什么,没说话。 “你如今也到了该婚配的年龄,不知有没有看上了谁家的姑娘。本王的发妻跟京城的各大贵女都极为熟识,可让她为你介绍一二。”容朔告诉自己不要急,热情的说道。 “介——”顾澜猛地咳嗽起来,不得不喝口茶压压惊,“没有,在下谁也没看上。” 容朔露出一抹和蔼的笑容,他不太擅长做这种温和的表情,导致面容看起来颇为僵硬:“没有就好,没有就好,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嗯,看来他闺女还有机会。 没等睿王松一口气,就见顾小侯爷喝完一口茶,迅速冷静下来,淡定的补充道:“在下家中的通房丫鬟太多,照应不过来,所以暂时还没有娶亲的打算。” 容朔:...... 容宝怡见她爹尴尬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她与顾澜熟识,自然知道这句话多半是顾澜在诓骗自己的爹爹。 ——顾家丫鬟是多,可是顾小侯爷不是就喜欢子衿一个吗?连在懋勤殿睡觉都喊着丫鬟的名字,天天跟别人炫耀子衿做饭多好吃。 这事儿因为妙嫣和韩萱儿经常念叨,她都知道了,还在心里暗道顾小侯爷又惹妙嫣吃醋。 但他爹,肯定是相信了。 容宝怡挑了挑眉,暗示道:“爹,顾小侯爷看上的,说不定是那天上的凤凰,潜水的蛟龙。” 容朔一愣,回头费解的看了看自家闺女:“宝怡,你可真能给自己脸上贴金呀,你是凤凰还是蛟龙?不过没关系,你在爹心中比那些都尊贵......” 容宝怡这才明白容朔话中的意思,原来她爹是想撮合她与顾澜。 她顿时脸色涨得通红,连忙道:“爹,你在想什么,我不是说自己,我说的是妙嫣和容五公子!” 容朔喃喃:“所以顾小侯爷喜欢的是宁安公主和......” 他的话语顿了顿,然后一脸震惊:“和小五?” 容宝怡叹了口气:“爹,你不懂。” 她爹是永远都不会懂得,自己每天看着这三个人任意组合发糖时候有多快乐。 顾澜也才明白睿王想做什么,于是弱弱的在一旁解释:“宝怡,我与珩兄是兄弟。” 容宝怡点了点头,笑眯眯的点头:“我知道呀,容珩是好哥哥,妙嫣是好妹妹,这样不是更刺激?” 顾澜:......她到底在乱嗑什么? 睿王的确不懂这些年轻人的弯弯绕,不过,他被顾澜刚刚那句家中有一大群丫鬟吓到了,不敢再随意撮合,转而问容宝怡: “宝怡,明日便是你的及笄礼,爹爹却不能陪在你身边,不知你有何心愿,爹爹今天一定满足你。” 容宝怡抬起头,仰视着睿王,伸出一只细嫩白皙的手,摸了摸父亲饱经风霜的俊脸,道: “宝怡只希望父亲平平安安,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 这是最简单不过的愿望,只是,他却没办法满足她。 睿王的眼睛都红了,差一点就要抱着女儿哭一场。 不,他是最严肃冷酷的爹,他不能哭。 ------题外话------ 又两章合一了,不知道你们更习惯看两章两千字的,还是一章四千字的? 今天的容宝怡也是快乐嗑cp的一天。 无奖竞猜唐战做了什么饭菜: a.东北大乱炖 b.陕西油泼面 c.上海葱油拌面 d山西刀削面 (不用考虑朝代和发明情况,只考虑我今晚吃了什么,哈哈哈) 第八十章 我吃排骨你吃面 “爹爹答应你,一定好好活着,等到了南境,就给你和你娘写信。” 良久,容朔凝视着容宝怡的眼睛,认真的回应。 容允浩仰头看他,问:“爹爹,南境是什么样子呀?” “南境混乱,北境寒苦,”容朔说道,“南境与魏国和几个小国接壤,常年都在打仗,百姓民不聊生。” 顾澜低声道:“既然与各国接壤,那必然有很多商贾往来,获利众多,可多经商。” “你小子,不愧是周家的外孙嘛,挺有经商的头脑,”容朔赞赏的点了点头,“的确,南境那边因为临近众多小国,所以往来的商贩极多,你们周家的布铺,还在鄞州城还开了一家。” 顾澜记得,原书中便是鄞州被魏国攻破,容朔战死在鄞州城。 “鄞州如今有多少守军?”她若有所思的问道,“王爷这次回去,我记得是因为边关急报,说将士们的军饷迟迟未发。” 难道,鄞州失守,是士兵太久没发军饷,发生了哗变? 容朔扬起眉毛,沉稳的说: “鄞州是本王主力驻扎之地,也是南境的中心枢纽,足足有三万步卒,两万铁骑,顾老弟莫非是担心鄞州有变?不会的,这五万将士的军饷户部之前已经拨出,只是因为水灾,在路上延迟了半月而已,等本王回去,将士们自然不会再有怨言。” 顾澜道:“王爷,你手下一共有多少骑兵?” “骑兵极为珍贵,供养不易,本王也只有这两万而已,你爹那里骑兵多些。” 这时候,容宝怡小声开口询问:“父王,骑兵又不能用来守城,你全放在鄞州做什么?” 顾澜亦点了点头,看着睿王,轻轻地说:“王爷,那些骑兵放在鄞州,不就像这一营的百战精锐,却用来守城门吗。” 原书中并没有提到睿王究竟如何兵败,据说,是魏国突然出兵,将燕国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睿王兵强马壮,也不至于措手不及就战死了,她只能尽量在这些现有的布局中,寻找一些可能。 容朔惊讶的看着顾澜和容宝怡,他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小小年纪还懂排兵布阵,而自己的小女,也是一句话就说到了利处。 他沉思片刻,见顾澜没再叫自己大哥,也就不开玩笑了,说道: “顾小侯爷,此事本王也曾想过,本王之所以将这些骑兵全都放在鄞州,是因为之前大捷,魏国已经与咱们大燕签署了暂时闭战,互通商贾的文书。 本王总不能还将这些骑兵陈兵边境,做出一副随时要出兵的样子,把魏国那群孬种吓死吧。” 睿王的语气透着深深的自信,顾澜看得出来,这不是狂妄,而是真的对自己的士兵充满信心,对自己的能力也极为清楚。 而他的解释合情合理,这些骑兵放在极为安全的鄞州,是如今的唯一举措,除了长此以往可能会让骑兵失去锐利,暂时,也只能如此了。 “原来是这样,爹爹,那魏国是不是真的打仗很差啊,万一他们又来进犯我们大燕,怎么办?”容宝怡反应过来,又问。 容朔笑了笑,目光中露出几分不屑:“魏国自诩为天下文道之源,早些年广开科举之门,的确选出了不少才华横溢的文人墨客,但打仗,他们不行。 如今,魏国太子元朗都送来了,他们还打个什么?就算他们真的阳奉阴违出兵,边境守军也都是精兵老卒,他们打不过的。 也就靠魏国大将军撑着,否则,本王上次便可以长驱直入,直接兵临汴都。” 汴都,是魏国都城。 睿王说的没错,连一国太子都被阵前抓了做质子,魏国似乎短时间内,的确不可能与大燕开战了。 总不能不顾太子死活。 顾澜心道,难道睿王死在十二年后?那时容璟才改了国号为建德?她还得等十二年剧情才正式展开? 那......这事她似乎好像不需要做什么,也做不了什么。 这时,唐战粗粝的声音出现:“容五公子和县主之前他们还说,皇上将王爷你手下的精锐调回来收守城,长此以往会让兵无常将,帅无常师呢。” 提到容珩,容朔沉默了片刻,随即转移了话题:“唐战,你做什么好吃的?” 他何尝不知道频繁调兵的后果,但如今,他也只能听从圣旨。 唐战瞥了一眼顾澜,放下手里的面盆:“今日吃面。” 桌上,是一盆煮好过水的雪白面条,散发着面食本身的香味。 容朔皱了皱眉:“菜呢,本王的下酒菜呢。” 唐战轻飘飘的开口:“酒都没有,要什么下酒菜。” 军中不得饮酒,睿王本人最为恪守规矩,整个军营,恐怕除了随军大夫那里有些处理伤口的烈酒,是找不到一滴酒的。 所以睿王之前嚷嚷着要下酒菜,也只是......要一份菜。 大燕王爷就是这么卑微的。 唐战看着容朔吃瘪的脸,感觉自己心中一晚上的悲愤终于得到了纾解。 “吃吧。” 他又将碗筷分给几人,然后端来一碗黑色的不明汤料。 小世子本来充满期待,见到这酱料惊恐的说:“唐战伯伯,你不会真的给我们下毒了吧,我这么可爱,你怎么忍心毒死我?” 唐战阴沉着脸,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对,下毒了。” 他就不信顾澜敢吃。 然后,几人就看见顾小侯爷先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面,随即端起那碗汤料,往面碗里舀了两勺。 顾澜顺着面条拌起来,黑乎乎的液体融入面中,却随着搅拌将雪白的面条染成了通透的金黄,充满诱人的色泽。 顾小侯爷搅拌完葱油拌面,抬眸看了一眼众人,特意对唐战微微一笑,然后拿起筷子开始干面。 熬制好的葱油与酱料鲜香扑鼻,闻着就令人食欲大动。 拌好的面条劲道爽滑,混合着面香,油香,葱香,色泽明艳,香味浓郁,入口之后,整个味蕾仿佛都已经被香味填满,好吃的让顾澜眯起了眼睛。 怪不得睿王选唐战当亲卫啊; 怪不得容珩和他结拜啊; 她都想娶回家......带回定远侯府做厨师。 要么以后让容珩给她和唐战赐婚吧,唐战还能做做饭做家务。 顾澜几筷子,吸溜吸溜,一碗面就见了底。 她吃的笔尖冒出一点薄汗,卷起衣袖,又盛了一碗。 容朔几人瞪大眼睛,纷纷下筷子抢面。 “好好吃!”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面食。” “等等,容允浩你慢点吃——给你爹留点!” 这样的表现,无疑是对厨师最好的夸赞。 唐战冷哼一声,道:“营外恰好生了一片小葱,末将就花费了半个时辰熬制了葱油,佐以面条,这葱油熬好加上酱料,便是这个颜色。” 说着,他把之前熬过葱油而被榨干成焦黄的葱段端了上来。 顾澜夹一筷子放进碗里:“你怎么切成葱花了?” 唐战盯着大快朵颐的顾澜,仿佛她就是那把被剁碎的小葱,一字一顿的说:“练习刀工。” 顾澜觉得唐战终有一日会被自己气死的,可能他切的不是葱,是她吧。 她也没想到,在古代还能吃到这么好吃的葱油拌面,感谢架空小说。 顾小侯爷虽然厨艺不行,只会做小火锅,但是她对吃还是很考究的。 顾澜心想,有空可以拉唐战和二婶交流一下厨师经验,交换菜谱,互相学习。 不知不觉,一盆面条就见了底。 顾澜护住最后两大碗,又分别浇了葱油,拿着两双筷子,端着面走了出去。 “顾老弟要去干嘛?”容朔愣愣的问。 容宝怡打断她爹的话,小声道:“小侯爷的事儿你少管。” 别打扰她看顾小侯爷给容五公子送饭! 远远地,顾澜便看见容珩正坐在校场外将士们休息的地方,手里,似乎端着一份饭菜。 此时是午膳时间,军营简陋,这里的将士们大多都蹲坐着吃东西。 秋风四起,周围黄叶纷飞,尘土飞扬,顾小侯爷护着自己的两碗面,将碗放在怀里端着,小心翼翼地走到容珩面前。 “珩兄,来,吃这个,肯定比军中其他人的伙食——” 她说到一半,看清了容珩碗里的饭菜,默默的把“要好”两个字咽了下去。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容珩吃的是炖排骨配白馒头? 顾澜放眼望去,发现这些士兵每个人碗里,似乎都和容珩一样。 空气里的肉香,完全盖过了顾澜手中两碗葱油拌面的香气,容五公子还在高兴吃肉。 远处分发饭食的几名火头军还在呼喊道:“诸位,不够的再来取馒头啊,明日咱们就离开这里了,我宰了头猪给大家将补尝尝。” 容珩看见她手里的两碗面,看懂了她的来意,扬了扬手中馒头:“我也已经给小酒送去饭食了。” 顾澜深吸一口气,挨着容珩坐下来,开始暴躁吃面。 她几大口就将脸塞得鼓鼓的,容珩忍不住道:“顾澜,你慢一些。” 他经历过吃不饱饭的时日,吃东西时候才快一些,可是顾澜自幼娇生惯养,又没人人跟她抢,怎么吃起饭来也很猛? 他想到,顾澜饭量也很大......罢了,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些也能长高点。 顾澜充耳不闻,吃完这碗,又开始吃本来打算给小酒的那碗。 容珩意识到她不对劲,蓦地夺过面碗,皱眉问道:“顾澜,你在做什么?” 少年抬起头,两颊鼓鼓的,像一只白白嫩嫩的小仓鼠,双眼亮晶晶的望着他,眼里盛满了委屈。 一瞬间,容珩忽然一通百通,想明白了顾澜的意思。 ------题外话------ 之前提过,现在是成平六年,而顾澜只知道剧情开始是在建德二年,所以她只能通过皇帝什么时候改年号,来判断剧情时间。 至于皇帝什么时候改年号,这她哪知道,全凭皇帝心情。 葱油拌面真的好好吃,我一下子能吃两大碗。 某日,容珩终于开始怀疑顾澜身份,最终因为她饭量太大打消了疑虑。 顾澜:我凭本事化险为夷。 第八十一章 起争执 顾澜是在生气,自己没吃她带的面? 容珩眼底飞速略过一抹笑意,这人为自己带饭还带上瘾了。 他挑起一筷子面条吃了起来,一边嚼,一边说道:“排骨算什么?哪有你带来的好吃。” 顾澜笑了出来,唇红齿白,灼灼动人。 容珩的心跳不由自主加速了几分,然后,就见顾澜顺理成章的接过他的排骨和馒头。 “那我吃排骨你吃面。” 容珩:......他的肉,就这么没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顾澜的红唇压过雪白的馒头,少年肌肤白皙,眉目精致,鼻尖冒出一层薄薄的细汗,透着别样的诱惑。 容珩想,他刚刚是掰着吃的,若他和顾澜一样咬着吃,岂不是...... 他一口面条差点吃到鼻子里,立即停止了自己的想法。 过了一会儿,一不小心又多吃一顿饭的顾澜揉了揉软软的肚子,接过容珩吃空的面碗,给唐战送了过去。 然后,睿王才知道,原来今天营中将士吃的是肉,而自家亲卫给自己做的是葱油拌面。 他对唐战怒目而视:“唐战,你是不是在对本王抒发不满?” 唐战很无辜的说:“王爷,我哪敢对您不满啊,猪彘吃多了会腻的,属下是为了王爷您的身体健康着想。” 容朔气极而笑:“那本王还得谢谢你?” “不客气!”唐战一本正经的抱了抱拳。 “这些将士们怎么今日吃的这么好?还是每日都吃的很好?”容宝怡也知道了此事,问道。 唐战回答:“哪有士兵不吃肉的道理,这些百战精锐,就是因为长久食肉,才能有强健的体魄。” “我还以为如今国库空虚,将士们都饥餐露宿,吃糠咽菜呢。” 顾澜若有所思说:“不吃饱饭连拿起刀的力气都没有,上阵杀敌也不过是送人头,而这些士卒们每天训练如此辛苦,更是要增加肉食,才能增强体魄。” 容朔道:“正是如此。” 唐战又解释道:“不是每日都如此,也就是他们回京了,明日军营就解散,今天,算是散伙了。” “小五叔叔怎么和他们吃的一样呀?唐战伯伯,是你特意给他送了饭吗?”容允浩问道。 唐战小声道:“说了多少遍,要叫唐战哥哥。” “好的唐战伯伯。” 反正在小世子心里,所有脸黑的人年龄都要在原有基础上加二十岁。 “军中有几人是曾经的萧家军,他们认出了容五公子的身份,所以才让他和他们一起吃饭。”唐战抽着嘴角解释。 容五公子是当年南候的外孙,而真正南候萧家的嫡系一个活着的都没了,这些萧家军中念旧情的,便将容珩当成小主子。 不过,这只是私下传叫的说法,容珩真想号令他们,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时,远处传来异响。 似乎是两名士兵发生了争执,顾澜见容珩被不知何人推了一把,踉跄地倒在地上。 蓦地,她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上去。 容朔望着这一幕,感叹道:“不亏是结拜兄弟啊。” 这关系好的,他这个亲大哥都羡慕。 “珩兄,你没事吧?”顾澜连忙问道,伸出一只手。 容珩平静的摇了摇头。 他看着顾澜近在咫尺的纤细手掌,想起他搬离掖庭那日,顾澜为自己捡书,他却毫不犹豫拒绝了她。 随即,容珩握住了顾澜的手,站了起来:“无碍。” 顾澜的手指细长白皙,看着软,其实很有力量,他曾握着这只手,写下她的名字。 容珩现在也不知道,顾澜是怎么一点点走进自己心里,成为他不想牵连,却又忍不住在乎的弟弟的。 “你这样的废物,凭什么多吃干粮?”火头军发放馒头的木架面前,一名身材彪悍的士卒,正冷冷的望着另一个身材矮小的士兵。 两人身后各自站有几个人,似乎是平日和他们关系好的袍泽,但无疑,彪悍士卒身后的人更多些。 而刚刚,就是他推了容珩一把。 矮小士兵怒道:“火头军都说今日吃不饱可以再拿,先来后到,我先来取的,为何不能吃!” 彪悍士卒手里攥着一个白面馒头,闻言,不屑的说:“你那训练垫底的成绩,上午训练场都没过去,也配吃馒头?” 他扫了一眼旁边的容珩,声音更阴阳怪气了几分: “谁让你将自己的馒头分给了这个与我们不相干的罪人,活该你饿着,这馒头,喂狗都不给你!” 说着,彪悍士卒狠狠地咬了馒头一口。 顾澜:......他为什么要骂自己是狗。 “容五公子不是罪人!陈大,你别太过分!” “他不是?那怎么你不叫他五皇子,而是叫他容五公子?” “你——” “你们萧家军没了,就是因为罪候意图谋反!萧家,容五,都是我大燕的耻辱。” 原来,矮小士兵就是曾经的萧家军一员,因为顾念旧情,所以才将自己馒头分给容珩,却导致自己取第二个馒头时,被同僚陈大欺辱。 而容珩听到陈大的话,黑眸淡漠无波,仿佛早已习惯。 “滚蛋东西!”矮小士兵忍无可忍,无比暴怒,对着陈大的脸一拳挥了上去。 他虽然矮小一些,但动作灵活,出其不意的一拳用劲狠厉,直接打肿了陈大的半边脸。 陈大站起身,本想还手,忽然看见了远处的王爷等人。 他转了转眼球,连忙道:“王爷,您看见了,是张三先打的卑职!他今日上午的训练场还未及格,卑职申请让他重来一次!” 张三打完后,回头才看见身后的王爷,脸色蓦地一变。 见陈大撺掇王爷让自己去训练场,他连忙道:“王爷,卑职,卑职不该先打人,实在是这陈大欺人太甚.....卑职是弓箭手出身,训练场那些障碍,的确难以完成。” 王爷在军营中设置的训练场,简直是他们这些将士的噩梦,一个来回下来就得一两个时辰,每个环节都设置的难度很大,去一次就会累成一条死狗。 即便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卒,也宁可去操练军阵或练习挥刀,而不愿意去闯训练场。 他上午便是过铁索阵的时候,一不小心摔了下去,差点把腿摔断,然后就在原地缓了两个时辰,如今一条腿还肿着,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王爷,这张三对卑职出手,违反军规,就该严惩!”陈大指着自己半边脸怒道。 容朔的目光在陈大脸上划过,随即,看向张三,语气严肃无情:“军中不可对同僚出手,此为军令,你去训练场转一圈吧。” 张三虽然不甘心,但也没有了别的办法,抱拳道:“卑职遵命。” 陈大得意的笑了笑。 没等张三转身要走,容朔又道:“本王亦曾说过,军中不分你我,不管平南侯因何获罪,都与萧家军无关,陈大,你不顾袍泽之情,出言不逊,污蔑同袍,也去训练场练一练吧。” 陈大瞪大眼睛,没想到事情牵连到了自己。 他咬了咬牙,然后攥紧拳头:“卑职遵命。” 去就去,反正他身强力壮,就是受点苦而已,张三可连过都过不去。 张三低下头,没有说什么,默默地往训练场走。 容朔这才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一条腿似乎还比另一条粗壮许多。 他拧住眉头,正想叫住张三,却想到了什么,没有说话,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萧家军本来就难以融入其他同袍,如今他罚了闹事的张三陈大两人,若是主动替张三解围,这群丘八心中还不知如何想。 如果早发现张三受了伤,他也不会说出命令。 容珩目光一凝,看向张三受伤的腿,忽然开口:“你的腿若再激烈动作,就废了。” 张三抬头,看了看他,憨憨的笑了一下:“公子,腿废了就废了,可是萧家军的威名不能堕,我不能让大家伙觉得我们萧家军都是孬种。” 他的话,让周围的士卒们都心生感触。 “我替你去。” 容珩走了出来,定定的看向容朔,漆眸锐利而坚定:“此事因我而起,我替他去走一圈训练场。” 他的声音平淡冷静,仿佛只是在说一件不重要的小事,每一个字却掷地有声,让其他人为之一怔。 说着,容珩已经迈步走向远处的训练场,一边走,一边用绑带缠住略显宽松的衣袖。 容朔没想到容珩时隔多年主动与自己说的,居然是这么一句话,更没想到,曾经那么骄傲不近人情的五弟,如今,居然会为一个小兵出头。 “容......容五公子,不必如此!”张三连忙拒绝道,“训练场很艰险,不是您这样的人该去的地方。” 容珩睨视着他:“你难道觉得,我只是个外人,没有资格代替萧家军?” “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卑职只是觉得......您受委屈了。”张三的鼻子酸酸的,眼眶也红了一圈,喃喃自语。 七年了,他们这些残余的萧家军,早已流散在各个军营,在不同将领的手下苟延残喘,身上还背负着所谓的通敌谋逆的罪名,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他们。 王爷能在军中将萧家军与其他士卒一视同仁,张三已经很满足了。 而容珩,居然主动站出来,关心他一个小小的兵卒。 “珩兄,可是你不会武功啊!” ------题外话------ 还有一章应该很晚了,不用等。 第八十二章 鲜衣怒马少年郎 “珩兄,可是你不会武功啊!”顾澜在一旁提醒道。 容珩在外人面前,一直是阴沉孤僻五公子的形象,而且他八岁之后就再也没人教导,要不是身为男主有不为人知的金手指,按照常理,肯定是没有武功的。 这要是暴露了,岂不是告诉所有人:容五公子在藏拙,甚至,他还有自己的隐藏势力。 容珩抬了抬眉毛,深邃的眸子透着几分揶揄:“自学成才,和你一样。” 她现在倒是知道为自己着想,让容珩愉悦的弯起了唇角。 顾澜一下子想起她说自己的字体是自学成才的时候,她在胡说八道,容珩也在胡说八道。 可是他说起谎来,怎么比自己还不慌不忙?顾澜决定向容珩学习一下,有学习才有进步。 她和容珩对视着,心跳不禁加速了几分,面上却丝毫不显。 容珩眼中的笑意更深,轻轻地说了一声:“训练场是不能用内力和轻功的,全凭体力。” 原来如此,顾澜恍然的“哦”了一声。 如此说来,容珩并不会暴露什么,若是没通过实属正常,若是“侥幸”通过了,只能证明容五公子体力好。 不过,训练场的规定,他怎么知道的? 顾澜心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然后,她看向似乎还在愣怔中的容朔,邪邪一笑:“大哥,不就是个训练场吗,我也想试试,看看比不比得上我顾家的军阵。” 唐战震惊的问:“顾小侯爷,你为什么要叫王爷......大哥?” 容珩也因为这个称呼,疑惑的看向顾澜。 顾澜:“嗯,我这是以示亲近。” 随即,她又轻快的在容珩耳边道:“珩兄,你哥就是我哥。” 突然窜进鼻息之间的淡淡清甜,让容珩刚刚凝结在眼底的阴云消散。 唐战冷哼一声,对顾澜不屑一顾:“王爷设计的训练场,可不是武功高点,就能通过的。” “还需要聪明的大脑和坚毅的胆魄,这不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勇敢顾澜,不怕困难!她倒要看看什么训练场,让张三那么害怕。 唐战:......真的好想揍她。 容朔本来不想同意,听到顾澜那句“比不比得上顾家的军阵”以后,也被激起了几分斗志,声音雄厚:“顾老弟,莫要小瞧本王。” 随即,他深沉的黑眸望向容珩,淡淡的开口:“你既然想替他,那便去吧。” 容珩听见容朔那句“顾老弟”,忍不住眯了眯眸子。 这俩人,还真称兄道弟上了。 “本王要去与小世子说话,就不奉陪了,唐战,你带他们去训练场。”容朔说完,就要转身离开,他才不要看容珩。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晦暗,被顾澜看在眼里。 “王爷啊,想看就去看,别害羞。”顾澜凑到容朔旁边,弯了一下水眸,声音清亮又勾人。 容朔立即沉声道:“谁想看了!有什么好看的?” “那王爷也得保护好我吧?万一定远侯之子在你的军营中出事,定远侯府要跟你拼了。” 容朔神情稍缓,然后掩唇咳嗽,跟着顾澜一起来到了训练场,说:“本王是怕你出事,顾承昭那家伙又叽叽歪歪。” 对,他一点也不担心容珩。 “明白,我和珩兄站在一起,我出事了,他肯定也出事。” 顾澜看着容朔的神情,简直和容珩闹别扭时候一模一样,不愧是亲兄弟。 转眼间,一行人就来到了军营中的训练场。 唐战指着一面石墙,介绍道: “此处方圆五里,皆为营地,看见前面石墙上的铁环了吗,那就是训练场的第一道关卡,抓着铁环爬上去,一路向西,过铁索,爬云梯,越过泥潭,穿过梅花桩,再躲掉弓箭手放出的箭,便算过完了一圈。 王爷刚回京三月,所以这里设施简陋,在我们鄞州城里,有更完整的一套训练体系,比此处困难数倍。” 唐战说完,很骄傲的挺了挺胸膛。 容珩望着远处的铁环,眼底闪过一丝怀念。 顾澜听完他说后,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那面石墙,然后淡淡的笑了。 “顾小侯爷笑什么?” 顾澜咳嗽了一下,问:“所以这几关卡,也就最后穿过箭雨时候,才有一些危险?” “箭羽为伐木所制,箭头是平的,即使被打到也不会致死。”唐战解释道。 顾澜点了点头,看向陈大,痞痞的勾了勾唇:“光走一圈,没有彩头有什么意思。” 陈大顿时眼睛一亮,惊讶的问:“顾小侯爷,您想赌什么?” 顾澜摸出自己的钱袋子,解开扔到了地上,里面露出几颗硕大温润的东珠,和一片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叶子:“我们三人一起过这训练场,各自掏出点东西抵上,谁第一,就归谁。 若你是最后一名,现在,就滚去给张三跪下磕三个头。” 陈大双眼放光的盯着地上的钱袋子,下意识摸了摸嘴巴,感觉自己口水都流了下来。 那可是价值白千金一颗的珍珠,金叶子,他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顾澜的声音微哑了几分:“怎么,不敢?还是没钱?” 她瞥了一眼陈大,陈大的眼神闪烁阴沉,额头平浅,还盗汗,很明显的嗜赌之人长相,她断定他会经受不住诱惑。 陈大咬了咬牙,掏出自己的饷银,又从袖中摸出一只暗金色的飞镖,扔到地上: “这是五年前,有一次我们与魏国交战时,那魏国大将军在战场上脱手的飞镖,据说是名家匠人打造,我一共就得了三枚,这几年征战已经遗失了两枚,这是最后一个,谁第一,就归谁了。” 陈大望着地上的飞镖,眼中满满的肉疼,然后暗自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赢。 他不会输的! 这两个人一个是不会武功的罪人,另一个虽然看起来会些功夫,但这训练场考验的更多是耐力和经验,他经验丰富,已经在这里通过几十次来回,顾澜绝对比不过自己。 顾澜看了一眼,发现那狼爪飞镖冰冷锋利,的确是个好东西,便点了点头:“可以。” 陈大松了口气,生怕顾澜觉得那飞镖没有价值。 毕竟,一枚小小的飞镖,再是什么真金白玉,玄铁陨石打造,大将军所有,也没顾小侯爷钱袋子里实打实的珍珠值钱。 容珩淡淡地说:“我没有可以拿去赌的。” 他口袋里,一文钱都没有。 顾澜掉转视线看向他,目光落到容珩的胸口,眼神火热,看得他一阵发毛。 “你要做什么?” “珩兄,我记得我些日子,给你一颗可大的东珠,要你送给小世子来着......你带了吗?” 容珩冷冷的拒绝:“不给。” “只是做个赌注,稳赚不赔的。”顾澜眨着眼睛,“而且,那东西本来就是我送你的呀。” 容珩紧了紧胸口的衣领:“既然是送给我的,难道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顾澜咬了咬牙,很委屈的反问:“容珩,你不信我能拿第一? 你不信我能赎回这些东西? 你是不是不把我当弟弟看? 你怎么这么狠心? 你把吃我的喝我的给我吐出来!”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容珩把东珠掏出来扔到了地上:“闭嘴。” 她再说下去,自己好像成了那薄情寡义的负心汉。 “没想到容五公子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呢。”陈大贪婪的舔了舔嘴唇。 周围人都不解顾澜的举动,连容朔都不得不再次提醒她,这训练场,并不是她想象中那么简单,也不能使用轻功和内力。 顾澜:说得好像她会轻功有内力一样。 她紧了紧发带,张扬的眉眼一点点沉淀下来,变得冷静如冰雪。 随即,顾澜看向容珩,微微一愣。 她收敛了狂妄,而身旁的少年则不再掩盖自己的锋芒。 秋日的阳光倾洒在他月白色的长衫上,容珩系紧了衣袖,双眸锐利而张扬。 目之所及,锋芒万千,不可阻挡。 顾澜一下子想起书中对容珩的描写,直到这一刻,她才觉得珩兄,就是书中冷傲无双的摄政王。 那是她看书时很喜欢很喜欢的大燕战神,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而落下马,只是一个喜欢吃糖的鲜衣怒马少年郎。 顾澜微微蹙眉,不明白已经冷静平息下来的心脏,为什么又开始乱跳。 容朔默默地望着容珩和顾澜,黑眸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水光。 此时,其他人都不相信顾澜和容珩能赢,只有容允浩信心满满的看着顾澜,站到路两旁,激动的喊: “顾澜顾澜,身手不凡! 澜哥澜哥,气壮山河!” 顾澜:...... 顾澜一下子回过神来,人麻了。 容朔一巴掌拍到自己儿子头上,他想走,他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 下一刻,唐战一声令下,三人同时奔袭而出! ------题外话------ 我发现一章四五千字,每天两三更的后果就是你们觉得我更新慢.....可是我真的在努力万更,我一章抵别人三四章,嘤嘤嘤。(卫承渊同款嘤嘤嘤) 感谢大家的月票和打赏,爱你们! 第八十四章 仁者无忧 顾澜走完了漫天箭雨的铁锁阵,白色的外衣纤尘不染。 容珩则为了维持自己毫无武功的样子,故意让几支钝箭碰到自己,衣袍染了星星点点的朱砂。 终于,顾澜先一步赶到最后一处关卡——梅花桩。 她撩起衣摆,一脚踩了上去。 等发现这些梅花桩的排列顺序,似乎还蕴藏着八门八卦星宿宫位时,顾澜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她擅长以命搏命,或一击制敌,并不熟练这些玄而又玄之术。 “跟着我。” 容珩的声音在顾澜耳边响起。 他目光幽深的望着这些梅花桩,算好了走位,一脚踏入,身如云雁,肆意洒脱。 顾澜紧跟在容珩身后,每一步都踩在了实处。 直到最后,就在容珩马上就要到达终点的时候,顾澜的足尖猛地发力,大力出奇迹,直接越过最后几块木桩,越过容珩,跳到了终点。 那距离,远的仿佛用了轻功,可众目睽睽之下,顾小侯爷身上还真没有一点内力的波动。 她身后,容珩不紧不慢的走下来,望着顾澜,眼底闪过一丝无奈而宠溺的笑。 “澜哥哥,你真的太厉害了!” 取得第一名的顾小侯爷披上一件干净外袍,心满意足的接受容允浩的欢呼。 只要他不念那些奇奇怪怪的口号,他就还是好弟弟。 不得不说,自己最后那一跳,真是封神之举,谁看了不说一声,顾小侯爷风华绝代。 容珩走到她面前,轻轻地俯身。 清冽的声线透着一抹喑哑,因为刚刚的体力消耗,微微有些喘息:“谁看了不说一声,顾小侯爷,你扯裆了吗?” 顾澜:...... 她沉浸在赢钱的快乐中,虽说自己不缺钱,但从别人口袋里抢的感受,自然和自己的钱不一样。 顾澜走到陈大面前,当着他的面,把他的银两塞进自己钱袋,又将那枚飞镖收好,还很嫌弃的问:“你就这么点饷银?” “顾小侯爷.....都在这儿了,卑职真的一文钱都不剩。”陈大满身是伤,汗流浃背的回答。 顾澜把那枚东珠还给了容珩:“珩兄,继手帕后,你又有新的藏品了。” “什么手帕?” “你不是很喜欢子衿为我做的真丝手帕?” 他才不喜欢,他是受不了顾澜随地乱扔,捡了起来! 忽然,他视线一凝,皱起眉:“你的手怎么回事?” 顾澜迟钝的低下头,张开掌心,就见上面遍布细小的伤口,鲜血已经干涸,她尝试攥了攥,感觉不到什么痛意,于是道:“应该是刚刚爬云梯时,被那些木头蹭的。” 容珩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了曾经顾澜的手帕,很烦的扔给她:“手上的伤口都进泥水了,也不知道擦干净,你当初给别人包扎时候,不是很熟练吗?自己回去上药。” “多谢珩兄关心。” 顾澜接过手帕和药膏,翻了翻,发现这是自己那条。 她压低声音道:“珩兄,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上我家子衿了,就算我们情同手足,你还留了子衿的手帕表明诚意,我也不会把子衿给你的,我家子衿做饭那么好吃——” 容珩阴森的盯着她,一字一句的反问:“你觉得呢?” 一口一个子衿,一口一个我家,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荒唐。 顾澜不由自主被这冰冷的眼神冻得打了个哆嗦,想到容珩对女子厌恶疏离的态度,放下了这个念头。 哪个女子喜欢上容珩,估计就离死不远了。 而珩兄喜欢的人.....她可不想让子衿冒这个险。 顾澜将手帕沾了水,慢悠悠的擦着手上的污血,然后,视线落到陈大身上,皱了皱眉。 “顾老弟,你真是令本王大开眼界。”容朔和其他将士们赶来,不禁赞叹道。 顾澜不紧不慢的开口:“王爷,我如今已经是第一了,所以,就对一件事情感到很奇怪。” “什么事?” 她看着陈大,清浅的水眸几乎透明,轻轻的问: “我奇怪的是,有的人,怎么还站着呢?” 陈大脸色一变,“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他喘着粗气求饶道:“顾小侯爷,卑职输了,卑职错了!是卑职有眼无珠!” 顾澜勾了勾唇,又反问:“你在给我磕头吗?” 陈大感觉自己被一道冰冷无情的视线锁定了,那眼神之下,他毫不怀疑顾小侯爷会一刀捅死自己。 他心中不解,顾澜明明只是个京中不学无术的纨绔,为什么有这么可怕的眼神。 “三哥,是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和萧家军出言不逊......”陈大颤抖着跪在地上,双膝在地面挪动,一点点挪到张三面前。 顾澜这才平静的移开了视线。 容朔摇了摇头,失望的说:“你们同为一营之兵,袍泽之义,也曾一起并肩作战,若是今日这么无情无义,不知往后,可还有弟兄们愿意将背后交给彼此。” 陈大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随即,容朔复杂的望向容珩,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从何说起。 “没,没想到容五公子你这么厉害,居然这么轻松就过了军阵。”张三的话打破寂静,他身旁,几名萧家军的袍泽也激动的看着容珩。 容朔听这些人被五弟折服,虎目柔和了几分,忍不住问道:“你们可知,这训练场的关卡,是谁设计发明的?” 容珩神情回复了淡漠,仿佛一切与自己无关,只是听见容朔的话,眼底不经意地掠过一丝晦暗。 “难道不是王爷您吗?” “是啊,此处军营的一草一木,都是三个月前,王爷与咱们回京后,照着鄞州的训练场修建的。” “除了王爷,谁还能设计出这么可怕的训练场让咱们训练?” 容朔摇了摇头:“本王,只是在修建时,将伤人利剑换成木剑木刀而已,真正训练场上这些关卡障碍,是曾经的平南侯年轻时发明,十几年前,由世子萧冽,和先帝五皇子容珩,亲自改良。” “而那时,容珩才五岁。”容朔说着,语气染上几分自豪。 他想起自己当初被萧冽领着,围观萧家家兵的训练场,而自己那小小的五弟,竟然在一旁摆弄图纸,并对训练场的格局解释的头头是道。 而十几年过去了,五弟虽然没人教导,仍旧聪慧过人。 他不敢想象,若萧家没有出事,五弟在他们几个兄长的教导之下长大,如今,又是何等的风姿。 军营众人听到容朔的话,震惊的望着容珩。 这让他们恐惧又骄傲的训练场,居然是萧家人发明的?容五公子居然改良过? 容珩的声音清凉而沉静:“我当年设计的那些机关,并不是为普通士卒训练所造,所以不求生只求强,有伤天和,是王爷改良了它,才能将其普及。” 顾澜听着这兄弟二人商业互吹,明悟过来:“珩兄,这玩意,是你五岁时设计的?” “是改良。” 他那时年幼,心中没有生与死的观念,随意几句话都能赢得无数赞声。 当时,萧冽为萧家选拔死士和暗卫,正要改进训练场,不过让他看了一眼图纸,他就设计出好几道极其惨烈的机关障碍。 而平南侯老侯爷看见后,先是对外孙这些奇思妙想的设计惊为天人,然后严肃下来,说,有些机关有伤天和,无仁无义,再怎么精巧,萧家也不会采纳。 老侯爷还说,有些事,不是聪明的人做的就对,不用做聪明人,要做一个仁者。 那时候容珩不懂,他觉得自己是很聪明的,所以一定是老侯爷的话有问题。 后来,告诉他仁者无敌的平南侯死了,似乎,做个仁者,并没有什么用处。 直到现在,容珩才体会到平南侯那些话的意思。 若是当初老侯爷真的采用了自己的机关障碍,那么刚刚,他会受伤,顾澜亦会如此。 容朔将机关改进,减少了杀伤力,却同样能考验将士,更能使这些训练在军中普及,也让他们安然无恙,这就是仁。 “多谢王爷,这么多年以来,还一直护着萧家军的军旗。”容珩说道,余光看向那夕阳下猎猎飞舞的军旗。 他也曾怨过容朔对自己不闻不问,怨他夺了萧家的兵权,怨他没有及时赶回来......后来,他得知,在自己怨容朔时,南境因为平南侯被诛杀,正乱成一锅粥,魏国大举来犯,容朔刚封王第三天,甚至没办法多陪一会儿才生下小世子的的王妃,就赶去杀敌平乱。 没有国, 哪来的家。 那王位不是容朔要的,但是,他是最配的。 这个男人,永远是他的大哥。 容朔没想过五弟的态度会忽然软下来,他这么多年都没和容珩说过话,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男人一张冷峻的面容泛起热度,搓了搓掌心,大着舌头说:“萧家军的军旗......这不算什么......本,本王答应过你的,小五。” 小五—— 容珩双眸微微眯起,已经太久没有人叫过他这个称呼。 印象里,容朔容璟和容玦都如此叫他。 容珩并不回应,让两人之间重新陷入沉默。 顾澜看了一眼天色,道:“再晚一些回去,宫门就该下钥了,王爷,我们该走了。” 容朔恍然间回过神:“是,此番你们前来,瞒不住皇上和别人,出来时候翻宫墙,如今回去,直接走宣武门进宫就行。 允浩,宝怡,你们该走了。” 容允浩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去。 “我上次见到你时,还不会走路,现在我都八岁了,爹爹,等我下次见到你时,一定已经成为峨眉山剑侠了!”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珍藏的杏仁酥,扯了扯容朔的衣服:“这是最后一块了,爹爹,我它送给你吃,以后你吃到杏仁酥,就可以想起我了。” 容朔眼圈一红,接过杏仁酥放到嘴里。 很甜的味道,怪不得容允浩喜欢。 他取下自己的佩剑,蹲下身平视着容允浩,认真的问: “允浩,你真的那么想当大侠?” 容祁俊很用力的点头:“是剑侠,是剑客!” “其实爹爹年轻的时候,也想当个仗剑江湖的剑客,路见不平,行侠仗义,多么自由自在的......”容朔的声音带着几分温和与怀念,“爹也希望,你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真的吗,爹爹,你以前也想和我一样当剑客?那你为什么当王爷啦?” 容宝怡也看着容朔,心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原来,爹爹其实和弟弟一样,想做个剑客。 但她不想,她想当将军! “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容朔定下神来,双目深邃如渊,“只是,等爹爹0长大了,就发现很多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做的。本王姓容,是大燕的睿王,保家卫国,是本王的职责,可是......你不用,宝怡也不用。” 顾澜在一旁,道:“王爷不应该这么想。” “那该如何想?” “是江湖太浅,装不下蛟龙。” 容朔睁大眼睛,蓦地发出畅快的笑声。 “对,不是本王不入江湖,而是江湖太小,装不下本王。” “可是,我很喜欢,它再小,我也很喜欢。”容允浩小声说道。 “对现在的你来说,是很大了,本王的儿子,不求是蛟龙,做一颗快乐的小汤圆也好,”容朔摸了摸容允浩的头,“爹爹今日就将这把龙泉宝剑,送给你。” 容允浩刚要接过,容朔却抬高了手臂,望着顾澜:“顾老弟,本王看得出允浩很喜欢你,也很听你的话,所以这把剑,本王想交给你来保管,你觉得他什么时候可以执剑了,什么时候再传给他。” 顾澜下意识拒绝:“王爷,你大可交给小世子的侍卫保管。” “大黑心软,受不了这小兔崽子央求,没三天本王的宝剑就得变成糖葫芦棍儿,而本王相信你,”容朔认真的说,眼神锐利而深沉,透着浓浓的信任。 “顾老弟,你怎么这时不叫本王大哥了?” 顾澜垂下眸,避开容朔深沉的眼神,却接下了这把剑。 “我答应你。 不过,我想知道,你和珩兄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题外话------ 由于不知道为什么的原因上章被关进小黑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小侯爷闯阵贼帅就这么没了,我真是难过。 这几章,其实,总之容珩小时候也是挺皮的,而大哥就是默默包容所有弟弟妹妹的老大哥。 第八十五章 他曾有个姐姐 夕阳如霞,笼罩着肃穆的军营,橘色的光影落在容朔的脸上,与他眼底的猩红融到一起。 远处,将士们操练的声音振奋人心,激昂厚重,而他们心目中沉稳内敛的睿王,此刻,却显得无措而寂寥。 听见顾澜问出容朔那句话后,容珩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还淡笑了一下: “顾澜,此事你想知道,问我便好。” 容朔则蓦地回过神,眼中闪过无尽痛意。 他知道,容珩让顾澜问自己,是怕他回忆起容珞的事情,而宁愿自己将过去血淋淋的抛出来。 容朔刚得知容珞死讯之时,赶去掖庭质问容珩,然而看到小五后,他很快就后悔了,亦失去了质问的理由。 因为,容珞是自己的妹妹,也是容珩一母同胞的姐姐啊。 她死了,容珩比自己更痛苦。 容珩见容朔拧紧眉头的样子,眼神更加淡然,道:“让他说,怕是又要吐一次血。” 他还记得,当年容朔跑来掖庭骂自己,骂着骂着,就开始哭着吐血。 后来容珩才知道,容朔那日刚刚得胜归来,战甲未卸,衣襟带血,胸口还中了一剑。 他违抗了圣旨赶来掖庭,却,仍没见到容珞一面。 容朔闭上眸子,再睁开,闷声道:“小五,你给本王滚。” 容珩深深的看了顾澜一眼,声音清凉:“你怎么什么都想知道?顾澜,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顾澜毫不在意,懒洋洋的说:“别吓唬我,否则我死之前也会拉着珩兄你的。” “好。” 容珩轻轻的笑了一下,随即离开。 也不知他说的好,究竟是答应不吓唬她,还是同意她拉着自己一同死。 见容珩真的乖乖去营中找张三了,容朔才收回视线,苦涩的开口:“顾老弟,你可知,本王还有一个妹妹......小五,还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姐姐。” “我不知——” 原书中并未提过容珩有什么姐姐。 提起容珞,容朔的声音都放轻了几分:“那也是本王唯一的小妹,名叫容珞。” “等下!” 顾澜找了个板凳坐好:“您继续说。” “......珞儿她和宝怡一般大,及笄的时候,本王都没有赶得回去.....自从潇妃离世后,都是珞儿照顾着小五,他们姐弟俩,一起生活在掖庭。” 顾澜问道:“那,容珞是如何死的?” 若容珞没事,容朔断然不会是这样的表情。 容朔的呼吸一顿,连着胸口都灼烧似的疼痛:“珞儿和小五有一个很信任的贴身宫女,有一日,珞儿为了给容珩采莲蓬,被那宫女推到了水中。”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要缓一缓才能继续说下去: “本王一开始得知珞儿的消息,是说她落水后感染了风寒薨逝,后来才知道,原来珞儿是被那怀恨在心的宫女,借着照顾她的机会......毒死了。” 宫女......姐姐...... 难道,这就是容珩不接触任何女子的原因? 可是,他那时候明明救了韩萱儿和卫岚。 顾澜低声道:“容珞为容珩采莲蓬,被宫女推落水后得了风寒,此事的罪魁祸首是宫女,而不是容珩啊。” 她忽然按了按眉心,恍惚间脑海里闪过一道极其模糊的画面,还伴随着容祁俊张狂的声音。 “本皇子今日就要这源清池的莲藕,容五,你必须给我下池!” 她好像想起了原主最后的一点记忆,正是她落水那日,容祁俊逼迫容珩,去源清池捞取莲藕的场景。 若容珩的姐姐曾为了莲蓬一类东西落水后身亡......那容祁俊逼容珩也下去,是真该死啊。 容朔垂下眸,努力平息着眼中的悲痛,说道:“本王知道此事错不在小五,可是那宫女一直深受小五信任,小五对她没有任何防范,哪怕她将珞儿推下水,小五都没有做任何惩罚,这才让这个宫女有机会下毒手。” 顾澜愣了愣,想,若她是容珩,深受信任的宫女说不小心推了姐姐落水,她也不会计较。 不过,她会“不小心”推宫女落水一次,扯平了。 没想到珩兄小时候那么善良。 “最后,那名宫女呢?是被皇帝处死了,还是畏罪自杀了。” 谋害公主,哪怕容珞当时已经是个罪人,那名宫女也必死无疑。 容朔的嗓音沙哑而沉重: “本王回去后才知道,那宫女,已经被小五亲手杀死。” 顾澜眼眸微凝,声音陡然低了下去: “珩兄......容珩那时候,多大?” “九岁。” 容朔眼中是浓浓的心痛。 他少年从军,第一次上阵杀敌,将刀砍进敌军胸膛,也已经十四五岁。 而他最疼爱的五弟,手刃他人时,不过九岁。 容朔还知道,那个宫女是潇妃留下来的,与小五珞儿自幼一起长大的—— 他不敢想象,当时小五在珞儿死后有多么绝望,又是如何做的...... 顾澜听到九岁这个数字,微微有些失神。 她第一次杀人,也是九岁。 过了一会儿,顾澜才问:“你说了,那名宫女深受容珞和容珩信任,还和他们一起长大,那杀人动机是什么?” 容朔道:“小五只告诉我,她对珞儿心生不满。 他们在掖庭生活的太艰难,她想杀了自己的主子,结束这一切。” ...... 顾澜走到营中找容珩时,见他正坐在营帐内一张木椅上,指着桌上的一张羊皮舆图,眼中尽是锋芒,似乎,完全不在乎顾澜问容朔问题的结果。 容珩身旁,围着一圈将士,一个个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很是钦佩。 他痛快的道:“此处为魏国粮草中枢之地,若有一日我为将,便派一支奇兵——” “直捣黄龙,见招拆招,釜底抽薪!”顾澜接过话。 容珩没有反驳,对于顾小侯爷喜欢乱用成语的行为,他已经习惯了。 他点了点头,起身道:“说完了?我们走吧。” 顾澜望着容珩,他的眼眸深邃而浩渺,仿佛无垠的夜空。 他气度不凡,龙章凤姿,能把简单的长衫穿成贵公子的模样。 可是,顾澜心中浮现的,却是九岁的小容珩,将匕首送入一个女子心脏,然后浑身是血,瑟瑟发抖的样子。 她其实刚刚想对容朔说,那宫女不会无缘无故害死容珞,若是因为长年累月的煎熬心生怨念,当初容珩姐弟俩被送去掖庭时,就不会选择跟随。 潇妃曾经那么受宠,萧家奴仆又何止百千,大难临头,却大概死的死,逃的逃,早就各奔东西了。 既然宫女能陪着他们那么久,就不可能因为受苦而变心,或许,是有人威逼利诱...... 而那个人,如果容朔查不到,显而易见,就只有狗皇帝能做的到。 不过,顾澜觉得自己想到的,亲身经历此事的容珩肯定更清楚,他既然不和容朔讲,那她也就不多嘴了。 就让这两个人这么别扭着相处吧。 容宝怡刚刚正托着腮,津津有味的听容珩讲作战方案,她觉得容珩的话,就像兵书中一样有道理,虽然是对着那些将士们闲聊时候讲的,却也让她听得如痴如醉。 她恍然间回过神,发现自己就要离开了。 顾澜牵着容允浩的手,身后背着睿王的龙泉宝剑,走到了军营门口。 容朔望着容宝怡和容允浩,再一次红了眼眶。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王爷,请回吧。”顾澜说道。 容朔点了点头,就要离开,对上容宝怡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忽然之间,仿佛被什么触动了。 骤然间,他喊道:“等等,宝怡,你等等,等一下爹!爹还有样礼物要送给你。” 说着,容朔就火急火燎的跑回了军营,他冷峻的面容通红,神情匆忙而激动,完全没有了身为睿王的沉稳气度。 容宝怡望着他宽厚的背影,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 然后,她定定的看着,眼神渐渐变得很是坚毅。 过了一会儿,容朔抱着厚厚一摞兵书,跑到他们面前。 “这,这些,是爹爹送给宝怡的及笄礼物。”容朔气喘吁吁地说。 “爹爹......”容宝怡不敢置信的看着容朔手中的书卷,声音颤抖异常,“原来,你都知道。” 原来,爹爹知道她心中的想法,知道她喜欢兵法...... 容朔哽咽的说:“爹爹知道,爹爹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多少次见到宝怡望着他手中的兵书,期盼的眼神;陈老将军偷偷地告诉他,宝怡射箭的天赋非凡;他显露出的军令,宝怡反应的比谁都快;她最喜欢的人,就是当年迎战羌戎的破虏将军。 少年人的喜欢的藏不住的,捂住了嘴巴,期盼会从眼中显露。 容朔看见了,却装作没有看见。 他不敢让宝怡以身犯险,从军那么艰苦,宝怡只是一个小姑娘。 他想自己的女儿能平安健康的长大,而不必像自己,征战沙场,不知道何时身首异处。 可是,容朔触及到容宝怡那期盼目光后,就再也无法假装下去。 他能想到唯一的及笄礼物,就是让长乐县主,开心快乐下去。 “这是你喜欢的,那便大胆去做,”容朔说道,将兵书放到宝怡怀中,“明日,我会让二黑教导你武艺。” 容宝怡喜极而泣:“谢谢爹爹!这是宝怡收到最好的及笄礼物。” 容朔抹了抹眼眶,心酸的厉害:“明天宝怡就及笄了,再也不是小孩子了,可能过些时日就要成亲了......爹爹就要老了......” 容宝怡一下子红了脸:“爹爹,你在说什么呀!宝怡才不要成亲,宝怡要一辈子陪着母妃。” 容朔又一次看向他的顾老弟,道:“顾老弟,本王这一双儿女,就全都托付给你了。” “噗——” 自己后悔让容朔叫自己顾老弟了,睿王现在喊得格外顺口。 顾澜嘴角抽了抽:“允浩可以,长乐县主......” 没等她委婉拒绝,一旁一直没做声的容珩就冷笑一声,阴沉沉的说:“长乐县主身为女子想要习武参军,说不定过几天就死了,是想嫁给顾澜,让她当鳏夫?” 顾澜捂脸:“珩兄,你说话礼貌一些! 这么讲话是会被揍的。” 容珩充耳不闻,反正惹急了他,他什么恶毒的话都说得出口。 容朔刚刚还对五弟充满怜惜,内心复杂,听到这话,差点忍不了和容珩手足相残。 容宝怡却没有生气,目光落到顾澜和容珩身上,小声道:“他们一定是真的,我愿意牺牲自己,让容五公子认清自己的心。” 除了容珩,一行人在容朔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 顾澜随口问道:“二黑是谁?” “是我们府里面的暗卫呀。”容允浩回答。 “......是不是还有三黑四黑?” “是的,澜哥哥怎么知道?”容允浩笑着回答,“这是王府暗卫的统一取名字手法。” “行吧,还真是够敷衍的。” 几人出了营地,与小酒会合后,骑上马往回赶。 走到一半,顾澜停下脚步,看了看西沉的天色,道:“再怎么快马加鞭,宫门也下钥了,咱们还是得翻进去。” 宝怡担心的说:“是啊,也不知道如今宫里是个什么情况。” 顾澜斜倚马背,痞痞的勾了勾唇,眼神跃跃欲试: “既然横竖都要翻墙,那我们......何必急着回去?” 第八十六章 糖人 “不回宫,那我们去哪啊?”小世子疑惑的问。 顾澜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打开,里面是一枚枚黄橙橙的蜜饯,裹着一层薄薄的霜糖,散发着诱人气息。 她分给容珩一个,自己捡一枚放到嘴里,道:“长乐县主可知道,及笄意味着什么。” 容宝怡愣了愣,随即,一双明亮的眸子渐渐暗淡:“我知道......及笄之后,就意味着再也不可任性,身为容家人,身为睿王之女,或许,很快就会出嫁,嫁给自己不喜欢,也不认识之人。” 身份再尊贵又如何,睿王之女又如何?等待着她们这些宗室女子的,是被摆布的一生。 正因如此,容宝怡才想从军,摆脱那注定的命运。 小世子听到她的话,连忙拉住容宝怡的手,认真的说:“阿姐放心,我会快快长大,然后保护你!” 顾澜将蜜饯分给宝怡,弯着唇角:“明日之事,明日再说,我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既然明天你才及笄,那么今晚,你可以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我乐意奉陪。” “顾澜,谢谢你。”容宝怡定了定神,口中的蜜饯甜甜的,背后包袱里的兵书沉甸甸的,都带给了她无尽的勇气。 顾澜笑道:“不必客气,我已经在王爷面前说了,你是我的妹妹。” 妹妹? 容宝怡想到自己爹爹还想撮合自己和顾澜,不由有些脸红,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对顾澜喊出“哥哥”两个字。 “可是,你叫爹爹他大哥呀,这辈分岂不是乱了。”她小声道。 顾澜蓦地看见身旁容珩深沉的眸子,瞬间福至心灵,道:“那你就当我侄女,来,叫声小叔听听!” 容宝怡:......她更喊不出小叔叔!顾澜也就比自己大半岁吧? 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扬起马鞭,一马当先: “你说得对,明日及笄后,一切都会不一样,可能再也没有这样的的机会了,我今晚要回王府找母妃,还要逛遍十里长街!” 顾澜红唇上扬,策马跟了上去。 几人入城后便下了马,天色已经转暗,不过市坊街道上,人流百姓仍旧不少,虽然有的地方还在进行中水灾后重建,但更多的商铺已经开张,京城在一点点恢复往日的繁荣景象。 顾澜疑惑的问:“今日街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容宝怡自嘲的笑了笑,道:“明天便是中秋,皇上让皇后设宴为我庆祝及笄,但其实,本来明日便有皇室宗族的中秋盛宴。” 明天,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爹爹却要孤身前往南境,而她,要在那冷冰冰的皇宫过及笄之礼。 “原来是这样,那皇帝可真能省钱啊。”顾澜说道。 她本来还觉得皇帝给一位县主举办及笄之礼,这行为还算大气,没想到是赶在中秋晚会一起办的。 “国库也没钱了,”容宝怡摇了摇头,放下了心中的难过,走到一处摊位面前,“老伯,这碧玉花簪售价几何?” 老伯看见顾澜,摸了摸胡子,笑道:“这位公子,可是要替夫人买首饰?” “咳咳咳!” 顾澜一阵咳嗽,下意识解释:“不是夫人!是侄女!” 容珩一脸冷漠的反问:“侄女?” “子禅哥哥,你大哥就是我大哥,你侄女不就是我侄女,对不对?”顾澜一本正经的回答。 容珩的眸子暗了暗,不想理她,拂袖离开这个摊位。 什么老伯,还夫人,真是有眼无珠! 宝怡抽了抽嘴角,自己摸出银子,道:“我自己买自己的,跟他们无关。” 过了一会儿,小酒才奇怪的问:“顾小侯爷,您刚刚叫公子什么名字?” 子善哥哥?难道,那就是殿下说的表字? 顾澜咳了咳,道:“这是我为你家公子起的化名。” 这时,容珩走过来,猛地将一只斗笠扣到顾澜头上,又将另一顶扔给了小酒,冷冷的开口:“我的表字是我爹起的,你是我爹?” 顾澜扶正斗笠,无辜的说:“......我其实也不介意。” 几人的容貌太过出众,逛个街都有人指指点点,还好有容珩的斗笠在。 容宝怡则摸出薄纱覆面,只有容允浩一个人蹦蹦跳跳的走着。 一行人走走逛逛,顾小侯爷负责结账,让容宝怡买买买,不知不觉,小酒怀里就多了要拿不下的吃食物件。 “哎,我说啊,几位主子,你们能歇歇吗?就我一个下人,你们四个祖宗,伺候不起啊!” 在宫外,小酒也不用自称奴才了。 他抱着怀中的大包小包,坐到地上喘粗气。 顾澜接过一个包袱,然后看向空气,轻声唤道:“卫承渊?” 不出片刻,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 卫承渊已经出现在她身侧,琥珀色的眸子映着街边的灯火,很是温顺:“澜澜,你叫我?” “顾小侯爷,你这手下,还真是神出鬼没......”容宝怡惊讶的说。 “卫兄,我就知道你在。”小酒娃娃脸上一下子洋溢起笑容,将大包小包都交给卫承渊。 小酒在军营外等容珩他们的时候,就和卫承渊混熟了。 两人交流了一圈轻功知识,小酒这才认出卫承渊就是那晚杀了小福子的人,不过,那件事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他想起殿下说过卫承渊失过忆,也就不生气了。 顾澜将牵马的绳子递到小酒手中,道:“卫承渊是京城游侠,对这些市坊比较熟悉,你俩一起把这几匹马处理掉,银两归你,然后直接回宫等我们。” 小酒听到银两归自己,顿时来了精神:“好嘞。”他正愁没钱买米,潇湘宫的米缸要空了呢。 卫承渊不太乐意的走了:“好吧,那我回去等澜澜。” 他的外表高大凶悍,神情却格外温和,让顾澜的心微微一动,说道:“好。” 这时,容宝怡手里拿着一只簪花,指着前面一条长街,道:“顾澜,前面就是喜鹊街,算是京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明日中秋,如今里面特别热闹。 不如我们进去逛逛,等晚些天色彻底黑了,就去喜鹊街最里面的茶楼用饭。” “好。”顾澜应下。 还没走几步,小世子就拉着容宝怡去了街道另一边:“澜哥哥,我们去买冰糖葫芦。” 周围的人群熙熙攘攘,一行卖艺人路过,顾澜听容宝怡喊了一声前面茶楼见,再抬头,身边就只剩下了容珩一个。 “珩兄,你有什么要买的吗?”顾澜问道。 容珩本想说没有,忽然想起了顾澜那些五颜六色的糖豆,便问道:“你那些糖,是在哪里买的?小酒喜欢吃。” 他可以自己买一些,就不用吃顾澜送的,而且,顾澜已经三天没送自己糖豆了。 “那是另一条街卖的,珩兄,你喜欢的话,我屋里还有好几罐,等回去就拿给你。” 顾澜四处张望着,忽然眼前一亮,走向了街角。 那里,站着一个正在吹糖人的小贩。 小贩肩挑挑子,一边的小火炉上放着融化的糖稀,另一边是一块干净石板,顾澜看了一会儿,他已经吹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又开始在石板上画糖人。 “二位公子可要买糖人?小的这糖人特别甜。”小贩擦了擦汗,打量着顾澜和容珩,眼珠转悠着。 这为首的少年气度不凡,衣着非富即贵,腰间的扇子更是价值连城,哪怕戴着斗笠,都能看出尊贵姣好的容貌,绝非一般人。 “我要做个糖人,多少钱?”顾澜问道。 来之前,她答应了容妙嫣,要为她买喜鹊街的糖人。 容珩听见她的话,目光落到小贩那烧着糖浆的小炉上,下意识挺了挺胸膛。 难得顾澜主动给他买糖,虽然他更喜欢吃那些糖豆,但是糖人,如果她非要给自己的话,也可以勉为其难的接受。 “小的在喜鹊街摆摊多年,这糖人做的味道甜美,惟妙惟肖,童叟无欺,是小的祖传的手艺——”小贩侃侃而谈。 顾澜打断他的话,不耐的问:“多少钱!” “吹糖人一个一百文,糖画一支五十文。”小贩笑眯眯的说道。 “这么贵?” “坑谁呢?” 容珩和顾澜同时开口。 容珩忍不住轻轻地勾了勾唇角。 他此前出宫,对喜鹊街这边很熟悉,当然知道小贩是见顾澜穿着不凡,在宰客。 看来,顾澜还不傻。 顾澜低下头,稍微掀起几寸自己的斗笠,声音沙哑,透着一丝阴森: “你可知,本公子是谁?” “不,不知.....”小贩瑟瑟发抖。 “这京城九坊十六街,就没有敢坑我顾澜的人!” “顾澜......顾,顾,顾,顾——”小贩见到她的脸,惊恐的睁大眼睛,指着顾澜,刚要叫,就被她一个眼神吓得闭上了嘴。 “咕咕什么,赶紧给我吹,吹十个,吹大个的。” 顾澜毫不客气的威胁,摸出一把铜板扔给小贩,还是之前从陈大那里赢来的。 她之前吃的皮薄馅大肉包子,一个才三文钱,这还不到巴掌大的小糖人,敢卖一百文,也忒黑了些。 居然有人敢宰她?是顾小侯爷名声不够大,还是她握不动刀了? “那......那您这才二十文钱,也,也不够做十只糖人......”小贩一张脸煞白,却还是强撑着反驳。 容珩抬起头,露出斗笠下一张疏离冷漠的俊朗面容,声音低沉:“做。” 这小贩的话再多下去,就耽误顾澜给自己买糖人了。 第八十七张 鹊坊 小贩看见容珩的面容之后,眸子一缩,随即低下头,毕恭毕敬的看向顾澜: “顾小侯爷稍等,小的马上做,不知您要什么样子的?小的这里有十二生肖,还能做成您想要的糖画。” 顾澜的眸子闪了闪,回过头,见容珩面色如常。 她怎么觉得,这小贩见到容珩,比见到自己还听话? “你做糖画还像一些,就做糖画吧。” 顾澜回忆着妙嫣的容貌,仔细描述起来,“小姑娘,十五岁左右,长发及腰,瓜子脸,黛眉,右眼眼角下有一枚小痣,神情恬静而清雅,穿着一件绯色裙子......” 小贩连忙开始动手调制糖浆。 容珩刚刚还淡然的面容,在听到顾澜的话后,骤然阴沉下去。 顾澜甚至感觉一阵阴风吹过,冷的她打了个喷嚏。 容珩攥紧了拳头,声音很轻:“你这做的是谁?” 他俊逸的面容隐藏在昏暗的夜色中,显得晦暗不明。 顾澜奇怪的看他:“宁安公主啊,她一个公主,都没有出过皇宫,我答应了要给她带个糖人回去。” 原来,糖人并不是送给他的。 容珩从未注意过容妙嫣的长相,听到顾澜的话,才勉强想起个模糊的样貌。 就是那个宗学里总盯着顾澜看,比容宝怡还讨厌几百倍的小丫头。 顾澜......居然做了一支容妙嫣相貌的糖人,还要送与她。 容珩的声音越发轻缓,仿佛冰冷的羽毛一片片拂过:“顾澜,你可是心悦于容妙嫣?” “看见他了吗,浓眉大眼剑眉星目,很好看吧?”顾澜忽然靠近容珩,两只手环绕过他的脖颈,摘掉了他的斗笠,“看不见?没关系,这样看见了吧,照着做就行。” 少年说这话,清甜的气息骤然贴近,呼吸几乎要落到容珩的眉心,让他陡然间睁大了双眼。 仿佛极炎之下一杯甜而凉的冰饮子,刹那间,就浇灭了他心中的妒火。 斗笠被揭开,骤然清晰的天光,漆黑而清澈的眼眸,倒映着顾澜的脸,容珩的脸庞微微发红。 “好,好的,小的看清了。”小贩震惊的看着这一幕。 他从来没有想过,主子竟然有害羞的一天,他竟然允许别人靠近自己,还揭开了自己的斗笠。 而这个别人,还是京中臭名昭著的顾小侯爷...... 见糖人小贩开始画起容珩,顾澜才将斗笠还给他,她一只手拿着容妙嫣的糖人,歪头问道:“珩兄,你刚刚说什么?” “无事。”容珩艰难的回答。 若顾澜做容妙嫣的糖人,就是心悦与他,那做自己的呢?总不会是心悦自己。 是他想太多了。 “为何要做我的样貌?”容珩看着小贩手中逐渐成型的自己,忍不住问道。 “珩兄天人之姿,世间少有,我做完了不吃,日日放在床头瞻仰还不行吗?”顾澜笑眯眯的回答。 容珩垂下眸子,然后掏出两文钱,轻声道:“照着她的样子,做一支给我。” “好嘞。”小贩接过铜钱。 “珩兄也想把我放在床头日日瞻仰?”顾澜笑着问道。 容珩抬起头,喉结微微颤动:“不,我只是想吃了你。” 他的眉骨硬朗,平静无波的眼带着侵略性的戾气,平时,那戾气隐藏在冷寂之中。 那眼神,让顾澜觉得容珩真的想将自己拆吃入腹,她下意识唇角下压,错过了头。 等小贩做完顾澜样貌的糖人,容珩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不像。” 顾澜已经开始让小贩做第三个糖人——容允浩样子的。 容珩看着她等着等着,就极为自然的把自己的糖人放在嘴里。 “咔嚓”一声,顾小侯爷已经将糖人咬掉了一半。 容珩顿时眉头一皱,就见顾澜又让小贩开始画自己,话说,不小心吃了,再来一支。 她好像真打算做十个拿回去,一口一个容允浩,一口一个自己,而刚刚说要将顾澜吃掉的容珩,却没有了动静。 听到容珩的话,顾澜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几支糖人,说道:“宁安公主的画的很像,小耗子也很像,你的.....不好意思珩兄,你头没了,我们等一会儿下一个。” 容珩:...... 她瞧了一眼容珩手里自己容貌的糖人,很满意的点头:“挺像的呀,但没有我本人英俊潇洒,不过一定很好吃。” 他觉得不像,糖人哪有顾澜的神韵。 谁也画不出她的样子。 容珩视线移动,看见了街对面一处药铺,攥紧了手中的糖人说道:“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前面买一副药材。” 顾澜点了点头,继续看小贩画糖人。 等小贩画完第十副糖画,夕阳彻底落下,喜鹊街点起了明亮的灯火,容珩仍旧没有回来。 顾澜手里拿满了糖人,走进不远处的药铺。 “这位小公子,要买些什么药?”药铺内,只有一个中年掌柜在。 “刚刚,是否有个与我一样戴着斗笠的年轻男子来买药?”顾澜问道。 掌柜面露犹豫,结结巴巴的回答:“这......没有啊。” 下一刻,顾澜已经“砰”的一声,将背后的龙泉宝剑摔在掌柜面前,眼眸桀骜而张扬:“你确定没有吗?” “有,有个年轻公子,戴着斗笠,气度不凡,不过,他不是来买药的......”掌柜连忙说道,从一侧掏出一方长条玉盒。 “那他来做什么?” 掌柜打开玉盒,道:“他将这糖人寄存在此处,让我好生保管,说晚些来取走。” 说着,掌柜打量着玉盒里的糖人和顾澜斗笠下露出的大半张脸,越看越惊奇:“哎,小公子,这糖人画的就是你吧,那公子是你哥哥吧。” 顾澜看着那被安稳放置在玉盒中的糖人,摇了摇头,笑了笑,眼中却又有几分迷茫。 没想到,容珩这么在乎这个糖人。 “那他现在人去哪了?”她合住了玉盒,还给掌柜。 掌柜道:“那公子刚把糖人放进去,就被一名鹊坊的狎司急忙忙的找来,不知说了什么,两人一起走了,如今,已经走了一炷香时间。” “鹊坊?”顾澜皱了皱眉,“那是何处?” 容珩居然已经离开了,还没和自己说? 掌柜上下打量了顾澜一圈,捋了捋胡须,压低声音,故作高深的问:“小公子莫非是第一次来喜鹊街?” “说人话。”顾澜握住了龙泉宝剑,出一寸剑鞘,迸发出一道寒光。 掌柜擦了擦汗,立即说道:“我们喜鹊街,其实以前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西阙街。 西阙街最里面,开的是全京城数一数二的一座青楼,这青楼的名字,就叫鹊坊,这些文人雅客来多了,叫久了,久而久之,西阙街就变成了喜鹊街。” “鹊坊的狎司?” “就是在青楼做杂役的男子,那一身打扮老夫一眼就认得出来,错不了。” 鹊坊......这名字,有些耳熟。 顾澜收好剑,道:“若他回来,不用告诉他我来过。” 她走出药铺,往鹊坊的方向走去。 古代的青楼和女支馆不同,青楼大多是卖艺不卖身的女子,吸引了众多自诩风流的文人雅客。 可是,容珩怎么会和青楼扯上关系? 那里面都是女的啊,顾澜都一些担心,明天鹊坊就因为接待男主而倒闭。 一路往喜鹊街里面走,顾澜便闻到了一股极其浓郁的胭脂香气。 须臾,一座酒楼模样的楼阁,出现在顾澜面前。 门口并没有什么迎宾人员,只停着一大片马车,来来往往的,都是打扮尊贵的男子。 她一路过来,已经听见有人提及鹊坊的来历。 这座青楼开在繁荣的京城,坊内女子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为卖点,据说,除非两厢情愿,否则不做皮肉生意,即便如此,也吸引着许多文人骚客前来。 那高大的烫金牌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鹊坊”两个墨字,却让顾澜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何会觉得这里眼熟。 原书中,容珩身边有一支神秘强大的情报组织,叫做“乌鹊楼”。 乌鹊令和鹊坊,名字里都带有一个鹊字,她并不认为这是巧合。 难道,鹊坊就是容珩开的?乌鹊楼的前身? 顾澜收回视线,摘掉斗笠,径直走进了鹊坊。 刚一进来,两名年轻貌美的女子便迎进来,仿佛一阵香风铺面,却让顾澜皱了皱眉头。 她嗅觉灵敏,所以闻着这两名女子身上的香味,便觉得刺鼻。 “这位公子看着很是面生,可是第一次来我们鹊坊做客?不知该如何称呼?” 第八十八章 难道原书出错了? 说话的,是两名女子中年纪稍大一些的白衣女子。 此时,鹊坊外夜色正浓,鹊坊内却灯火通明,伴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曼妙歌声,与丝竹管弦之音交缠在一起,声声入耳,听之如醉。 原主居然没来过青楼? 顾澜想了想,哦对,她一个女的,来了也没什么用。 “我是来找人的。” 顾澜目光落到鹊坊内部,这里分为三层,第一层与寻常酒楼没什么两样,只是中间建着一座高台,台上,一名身姿妖娆,面覆轻纱的红衣少女正在弹奏古琴。 另外两层是回廊包厢的配置,每个包厢似乎对应着不同的姑娘,有的擅长琴棋书画,有的擅长抚琴吹箫。 “找人?这位公子来鹊坊找什么人?是要找茯苓还是杜若,找青黛,还是要找我们鹊坊的花魁蝉衣呢?”白衣女子掩唇笑着,靠近着顾澜,在她颈间深深地吸了一口,如痴如醉,“公子,你比奴还要香呢。” 她说着,楼阁二层便依次走出几名美貌女子,环肥燕瘦各不相同,对顾澜微微颔首,眼中透着打量。 “公子如此英俊倜傥,是哪位大人家的小公子?” 顾澜不动声色的拉开与女子之间的距离,弯着唇,低声道:“我要找的,是个男人——” “嘶......没想到公子年纪轻轻,居然走向了那分桃断袖之路,真是......真是口味不同。不过,我们鹊坊也有伶人小倌,不知公子喜欢什么类型的,是粗狂豪迈一些的呢,还是温柔优雅的?” 顾澜:...... 这两名缠住她的女子倒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将她当成了古代纯良少男,试图推销生意。 顾澜伸出手,轻轻地捏住了对方的下巴,水眸带着笑,每个字清晰而温柔: “我找我哥,他与我一般大,头戴斗笠,相貌不凡。 姐姐若是见到他了,就告诉他,嫂子听说他来逛青楼,已经在我房中哭了半宿,要与他合离......让他赶紧回家离婚,好换我来娶。” “哥......嫂子......”白衣女子睁大了眼睛,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顾澜的话,眼中全是问号。 没想到看着单纯的小少年,玩的这么花? “公子要找人的话,请跟我来。” 这时,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 顾澜抬起头,就见阁楼台阶处,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二十出头的模样,一身黑色劲装,鹰隼般的黑眸透着凶煞之气,面容僵硬而淡漠。 “你是什么人?”顾澜问道,目光看见了男子腰间别着的短棍。 “坊主有请,公子不必在意小人的身份。”男子说着,让开了一条路。 白衣女子见这个男人出现,惊奇的问:“游鹰,这小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坊主居然请她上去。” 游鹰! 顾澜垂下眸子,确定了这鹊坊,还真是后来容珩手中的情报机构乌鹊楼,因为原书中说过,游鹰就是乌鹊楼的统领之一。 游鹰冷冷的说:“待你的恩客,此事不该你打听就不要打听。” 顾澜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摸了一下背后的长剑。 坊主?若鹊坊的幕后之人是容珩,那他应该就是坊主。 费这么大劲,请自己来做什么? 他直接说一句咱们一起去逛青楼不就好了,她肯定奉陪,毕竟以后就还能吹,她和容珩是一起扛过枪的兄弟了。 顾澜迈开脚步,跟在游鹰身后。 这鹊坊的二楼,是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包厢,从中传出动听的琴声,曲声。 游鹰没有在二楼停留,顾澜跟着他直接上了三楼,两人一路上遇见的鹊坊女子,纷纷好奇的打量着顾澜。 游鹰走到一处门前,主动为她推开门,道:“公子,请在此稍后。” 门内,是一处简单陈设的厢房,里面空无一人,桌上摆着一壶茶,一份茶杯,和一个熟悉的钱袋子,一只小小的包袱。 这钱袋子是容珩的,顾澜见他将自己送他的东珠装在了里面。 包袱也是他的,她和容珩的衣服在训练场都沾了泥,容珩就把外衣换下后收进包袱里。 她走上前,果然,里面的东珠还在,还有可怜兮兮的几文钱。 “哪有来此不带钱的道理?这位......游鹰兄弟,你还是快带我去见我哥哥吧,他钱袋都没拿,万一诓骗了待客的姐姐呢。” 顾澜双眸微弯,笑着说道,清俊的面容显得格外无害。 游鹰却冷漠的板着脸,丝毫不近人情:“请公子在此处稍后,这是我们坊主的意思。” 说着,他走出去,关上了房门。 顾澜磨了磨牙,不知道容珩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她倒了一杯茶,在鼻息之间晃了晃。 是上好的碧螺春,温热适口。 顾澜没有喝,放下茶,深吸一口气,猛地瞳仁微凝。 她闻见了容珩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药味,却不是从包袱和钱袋上散发出的。 顾澜站起身,缓缓走到一面墙壁旁。 轻轻敲了敲,墙壁不厚,可是隔音很好,她什么都听不见。 那药味,就是从隔壁传来。 顾澜蓦地拉开房门,走到隔壁房间的门口。 这房间门口,守着两个年轻的小丫头。 刚刚的游鹰立即出现,道:“公子,你要做什么!” 顾澜拔出剑:“让开。” 一道寒光闪过,长剑发出一声嘶鸣,仿佛龙吟,让游鹰凝了凝眸子,拿出黑色的短棍拦在身前,厉声道: “坊主让你稍等片刻,我不能让你进去!” 长剑和铁棍碰撞,爆发出激烈的火星,让两个小丫头慌张跪了下来。 “我管你什么坊主楼主,敢拦我,明日我定远侯府便踏平这里。”顾澜的声音平静,蕴藏着藐视万物的淡漠。 顾澜说完,就趁游鹰愣神的时候,推开了房门。 这屋子很大,一打开,一股浓重的药味混着熏香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正中,摆着一张很大的床。 这是一张女人的床,床帘绯红,床头覆着带花纹的薄纱。 容珩正坐在床榻一侧,搅动着手中的药碗。 他长长的墨发束在脑后,衣衫整齐,清冷淡漠的面容半隐在红色床帘里,看不清其中的眼神。 顾澜见到容珩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容珩拧着眉头,太过专注的配药,甚至没听见门外的声音。 “游鹰,你退下,让顾小侯爷进来吧。” 一道轻柔而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顾澜下意识看向容珩身后的床榻,却发现床上没人,那声音是在另一半的珠帘后传来。 “可是——”游鹰还要说些什么。 “退下。” “是!”游鹰离开时,还不忘关上房门,看向顾澜的眼神充满敌意。 顾澜顺着说话的声音望去,蓦地,瞳孔微微一缩。 一个女人,从珠帘背后的木桶中站了起来! 女子三千青丝浓墨似的铺陈开来,未用任何簪钗固定,随意的散落在丰腴雪白的后背上,黑的浓郁,白的耀目。 “顾小侯爷,非礼勿视,你不懂吗?”女子说着,慢慢的转过身,露出一张戴着小半边银色面具的容貌,音色中带着调笑的味道。 芙蓉面,柳叶眉,美艳异常,红唇妖冶的上扬,一双黑眸仿佛滴了墨,能将人的心神诱惑进去。 那银色的面具只遮盖了女子一小半的左脸,为她平添几分神秘。 她未着寸缕,只不过身前隐藏在木桶内升腾而起的白雾中,看的不太真切。 顾澜倒吸一口凉气,并没有要非礼勿视的打算,反而看得更仔细了。 女子见顾澜直勾勾的眼神,眼底带着笑。 顾澜的目光在女子和还在做药的容珩身上移动——这...... 她是不是不应该相信原书了,还是说,男主不近女色,是因为心有所属? 原书中提过这个人吗?乌鹊楼有两大统领,一个名叫游鹰,一个名叫临鹤,都是男的! 眼前的女子着实美貌,仿佛在原本就人间绝色的容貌中,糅进了三分妖气,越发勾魂夺魄,让她都被惊艳到了。 与她一比,顾澜曾见到以容貌艳丽著称的钱贵妃,完全不值一提。 熟悉的气息走进来,容珩抬起头,脸色比平时还要白上几分,在顾澜看来,更像是......做了什么。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也有一些沙哑,见到顾澜,虽然惊讶,却没有太多情绪泄露。 “珩兄,你背着我来这鹊坊吃独食,可不够朋友。”顾澜快速定下心神,弯唇笑道。 容珩愣了愣,仿佛才反应过来。 他视线移动,便看见了女子从木桶中站起来的身影,面色骤然一变,冷冷的吼道:“念夏,你疯了?” 说着,他掌心微动,扯过身后的棉被用力扬起,棉被腾空而起,落到女子的肩头,“噗通”一声,把她压进了木桶里。 “容珩,你弄疼我了!”女子从木桶中露出个湿漉漉的脑袋,身子裹到了棉被里,声音娇柔入骨,面容透着潮红。 这女人的声音很好听,虽然柔媚,却泛着一丝沙哑低沉的色泽,顾澜余光看见桌上搭着的一杆水烟,这女子的声音如此,想必是抽烟所致。 容珩叫她念夏,这名字听上去和什么茯苓蝉衣差不多,只是念夏的年龄稍长一些,不能称之为少女,看起来,要比她和容珩都年长几岁。 “疼就对了,你不长记性不知死活被人算计,下次若我不在,你就去冰窖挑一块好看的冰一头撞死在上面,还能做个艳鬼。” 容珩毫不留情的嘲讽,然后将手中的药碗掷到桌上,浓黑的药汤晃动,溅落了几滴。 顾澜看见桌上的污渍,一下子洁癖发作,大脑没转过来,下意识皱着眉头拿起抹布擦掉了药汤。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生生地用五指将抹布抓住五个小洞,她抬起头看向容珩,眼中有着错愕。 ——女人还没说话,容珩反倒率先开口了。 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容珩在宗学里,对自己两个貌美如花的大侄女都不理不睬,今天居然主动接话了,虽然,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听这语气,两人很是熟悉。 鹊坊若是乌鹊楼的前身,而游鹰听从她的话,这就意味着,刚刚说坊主叫自己等候,是念夏让自己等候。 若她等下去,这屋里会发生什么? 念夏是鹊坊坊主,鹊坊是乌鹊楼的前身,意味着念夏是容珩的人。 顾澜心中第一次升起了一丝惶恐,这惶恐来的莫名,她不知道剧情出了什么错,容珩怎么会有一名女手下。 容朔明明告诉她,因为那名宫女的背叛......容珩厌恶这世上的女人。 可是他却有个美貌如妖的女手下。 就算有,两人也没必要......一个两个不穿衣服待在一个房间里吧。 难道,容珩对女人充满厌恶,是喜欢年纪大些,成熟一些的? 她努力平复着心情,告诉自己,这是个好事。 若容珩对女子没有偏见,那要是有一天自己恢复了身份,也不用担心被砍死了。 顾澜攥紧了拳头,听见念夏笑着说:“艳鬼?容珩,你对我可真好,还让我选个好看的冰块呢。” 容珩冷笑一声:“我是怕替你收尸时候,污了自己的眼。” 顾澜低垂下眸子,维持着淡笑的表情。 原来容珩还会替女人收尸呢...... 顾澜后退一步,干脆利索的打开房门走出去,面容一点点被房门关在外面,声音平静一如既往: “打扰了,二位继续......疗伤吧。” ------题外话------ 莫慌,念夏小姐姐是好人! 第八十九章 谁说顾小侯爷不行的 房门关闭,顾澜离开,念夏坐在木桶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容珩怪异的问,看着这个裹着湿透的棉被泡在水中瑟瑟发抖的女人,眼神很是嫌弃。 念夏笑眯眯的答:“我笑,没想到燕京城里风流成性,传闻荒淫无度的顾小侯爷,居然只是个半大孩子,身上干干净净的。 看来她府里头那些丫鬟啦,通房啦,她都没碰过。” 容珩的眸子睁圆了一瞬,他知道念夏在这方面看的极准,不可能出错,也不可能骗自己。 看来,顾澜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胡说八道。 他不禁弯了一下唇角,淡声道:“她本来就是个孩子。” 只不过,容珩有一个问题。 若顾澜谁都没碰...... 那她是怎么肾虚的? 容珩看着自己的手,眉头皱得更紧了。 “哦,可是刚刚那孩子看着我时候,我却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念夏懒洋洋的倚靠着水桶边缘,一双玉臂慵懒的舒展,仿佛泡在舒适的温泉水里。 也只有容珩知道,念夏泡的,是冰水。 他垂下眸,道:“你能不能穿好衣服说话。” 念夏很妖娆的笑着:“凉快,这样凉快,你不想看就别看呗,难不成还害羞了?” 容珩:“呵呵。” 念夏笑得越发勾人,慢悠悠的说:“容珩啊,你光屁股和尿泥时候我都见过,你害羞什么。” 容珩“咔嚓”一声,攥碎了手中的茶盏: “我,从,来,没,有,和,过,尿,泥。” 他一岁时候都不会那么蠢! 念夏哈哈大笑,笑的眼角浸出了泪水。 容珩阴沉的翻了个白眼,将药汤隔空扔给她。 念夏看着手里苦涩的汤药,闻了一下,差点呕出来。 她皱着眉,可怜兮兮的问:“能不喝吗?” 容珩淡淡的说:“可以啊,现在下楼找五个男人,一夜之后你的毒就解了。” 念夏:“......那我能继续泡在这里吗?凉凉的,挺舒服。” 容珩平静的说:“可以啊,你再换一桶新的冰会更舒服,明天我让游鹰来给你收尸,还能直接做成冰雕呢。” “算你狠。”念夏恨恨地仰起头,“咕咚咕咚”把汤药喝了,被苦的差点哭出来。 她严重怀疑,容珩是故意想苦死自己。 “容珩,你就不能给我准备点糖?蜜饯?” “你多大了,喝药还吃糖?”容珩一脸冷漠的反驳。 念夏被他气的喘了半天粗气,才勉强平静下来。 容珩提笔写起药方,道:“这服药让游鹰煎好,每日服用一次,三天后余毒可解,只有一样,这三天不得接客。” “放心,我是鹊坊的坊主,是老鸨,又不是花魁,歇三天还不容易。” 念夏笑着说道,然后她眨了眨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不过,要是顾小侯爷这样年轻俊美的小郎君出现,我可就不一定能把持得住了。” “把持不住,就死吧。”容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还有,你今日叫她来做什么?” 念夏道:“我就是很好奇,是什么人能让咱们容五公子破了防,又是为她善后,又是教她学习,做尽了落人口实之事,如今,还光明正大和她一起出宫了。” “游鹰说的?” “你自己让临鹤在宫里找什么阿渊,后来又不杀了,前几日还住进了定远侯府,我又不瞎,就是不知道这顾小侯爷究竟是何方神圣。” 容珩的笔尖微顿,抬起头,冷峻的面容缓和了几分,声音温柔而清冽,像是溪间轻拂的风:“她很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认真的补充道:“我很喜欢。” “是是是是......”念夏睁大眼睛,一直带着调侃的表情凝固了,她的红唇颤动了一下,脸颊更加潮红激动,然后迅速低下头。 “是什么是?” “是哪种喜欢?”念夏吞了吞口水,艰难的问。 容珩下笔如飞,冷冷的说:“有病就吃药。” 等念夏重新抬起头时候,已经收敛了情绪,仍是风情万种的笑容:“没想到,你小子也终于交上了朋友。” 然后,她努力憋着笑,说:“你这朋友,刚刚看见我时候,脑子里想的......” 容珩见她又提起来,于是不咸不淡的问:“想的什么?” 念夏骄傲的说:“好大!喜欢!顾澜一定很喜欢我!” 容珩:...... 他“啪”的把笔摔到一旁。 念夏咳了咳,道:“其实她什么也没看见,不过......你要是现在不去看看,顾澜恐怕真以为,她的珩兄在背着她,逛青楼。” 容珩站起身:“我表现的不够讨厌你?” 念夏:“可是,你平时,连讨厌都不会讨厌呀。” 讨厌,也是在乎的象征。 容珩怔了怔,反应过来,蓦地跑出了房间。 念夏看着他急忙而去的背影,笑容越发艳丽。 笑着笑着,一行眼泪从她的眼眶滚落,滴进冰冷刺骨的水中。 她站起身披上衣服,擦了擦眼泪,喃喃: “小五终于交到朋友了,怎么整的......跟谈婚论嫁似的。” ...... 从顾澜在隔壁房间坐下到容珩推门而入,一共只过去了一盏茶的时间。 顾澜抬起头,见容珩匆匆赶来,皱着眉头开口:“珩兄,这才多久,你是不是也不行?” 容珩咬了咬牙,解释道:“念夏是鹊坊的坊主,也是此处的老鸨,被人暗算下了药,她知道我会医术,所以——” 顾澜打断他的话,拿起自己的剑离开了这间房:“珩兄不必解释,都是男人,我懂你,这种情况,禽兽和禽兽不如总得选一个。” 容珩:...... 顾澜的脚步飞快,已经下到了二楼。 “小公子,你怎么在此处?”之前拉住她的白衣女子刚好路过,见到顾澜,立即眼前一亮。 顾澜看了她一会儿,道:“你是鹊坊的老鸨?” “是,奴是鹊坊的妈妈香橼——” 顾澜的眸子冷了下去。 鹊坊的老鸨是香橼,容珩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公子和我们坊主谈完了?不知可要什么人陪,好好戏耍一番。” “我要你们这里的......”顾澜看向四周,指向两处包厢门口的女子,她之前已经听见他人对这两个女人的称呼,“青黛,杜若。” 容珩赶来,只看见顾澜在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搀扶下,走进了一间包厢。 房门骤然闭合,他愣住了,没等想好自己是敲门还是离开,里面,就传来了女子的笑声,混合着别的声音。 这声音很大,透过门板传出来,让他僵硬的站在原地。 顾澜眼神淡漠的看着眼前的青黛和杜若,仰起头,将杯中的一盏清酒一饮而尽。 鹊坊的酒挺好喝的,喝酒助兴,想必,容珩也这么觉得。 “二位姐姐,声音再大一些。” “公子,奴的嗓子都哑了呢。”青黛娇滴滴的说。 顾澜直接将钱袋取出,一口气将所有钱财都倒出来:“嗓子哑了可以再养,错过这些钱,可就是错过了。” 青黛沙哑的嗓子,道:“公子,我等卖艺不卖身,你为何要拿这些钱财羞辱我们啊?” 顾澜露出明媚的笑容:“你的意思是,不想要?” 青黛:“想。” 两个女人更卖力的喊了起来,足足半个时辰,她们是真的嗓子哑了,顾澜才挥挥手将她们赶走。 她神情冷漠,唇角却一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让青黛和杜若心里发慌。 青黛拿起顾澜的钱袋子,想了想,给顾小侯爷在桌上留了一两碎银,道:“你说这小公子是在干嘛?有钱烧着玩?也不知谁家的,一掷千金,买咱俩的嗓子哑两宿。” 杜若的眼神在还在饮酒的顾澜脸上一扫而过,低声道:“嗐,你不懂,这少年应该是不举.....打肿脸充胖子。” 顾澜低头喝着酒,听到杜若的话,猛地抬起头,仿佛被戳到了痛处:“你说谁不举呢,你说谁不举呢!” 杜若连忙摇头:“公,公子你听错了,奴在说笑——啊——” 顾澜已经站起身,轻易擒住了杜若柔弱的皓腕,口中还在喃喃自语。 杜若身影连连后退,却已经退到了门上。 带着酒气的顾小侯爷将杜若按在门板上,炙热的呼吸落下,俊颜在杜若眼前放大。 杜若本来想要反抗,但是见到顾澜俊美如斯的容颜,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忽然,一道疾风从身后传来。 杜若睁开眼,就见自己已经被突然出现的容珩推出了房间。 她看向旁边,青黛一脸震惊的指着房门,结结巴巴的说:“刚刚,有个男子将你推了出来,然后......” “然后什么?” “他自己进去了!” “嘶——” 房门“砰”的一声关闭,并不宽敞的包厢内,只剩下容珩和顾澜两人。 气温升高,呼吸缠绕在一起。 顾澜拧着眉头,一只手抵在门板上,另一只手按住了容珩的胸口,她眯起眼睛看向面前的人,感觉眼前的一切都晕天转地。 杜若...... 她记得杜若居然说自己不行!就算她在女扮男装,她也不能说自己不行吧,职业素养呢。 “杜若。” 顾澜叫着杜若的名字,按了按容珩结实的胸膛,觉得手感有些不对,困惑的说:“我不行?你更不行。” 容珩低下头看着她,表情淡漠,唯有耳根已经染成了嫣红。 她双臂发力,按住了容珩的肩膀,用力下压。 “杜......杜若......你怎么站的这么高......” 顾小侯爷不高兴的呓语着,唇瓣沾染着晶莹的酒水,越发红润动人。 随着她的呼吸和话语,她的唇刚好擦着容珩的下颌,让容珩瞳孔微微收缩。 “顾澜,你喝醉了,我不是杜若。” 容珩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一只手抓住顾澜上蹿下跳的小手,另一只手搭到她的腰身。 他眼眸微暗,手掌不由自主的张开,轻轻摩挲。 顾澜的腰硬倒是挺硬的,只不过,怎么这么细? 他看着她,发现她衣着整齐,回想起刚刚那两个女人的话,容珩若有所思。 小男孩也是要自尊的。 他不应该打击她。 顾澜眯着眼看着容珩,声音沙哑:“老子没醉,你,你就不能矮一些吗!” 容珩想到上次在步莲斋吃小火锅,顾澜喝醉了,似乎也是这个样子。 他叹了口气,握着顾澜的手紧了紧:“乖,去睡觉。” “好疼!” 顾澜忽然痛呼了一声,蹙起了眉头。 容珩连忙放下她的手,他一下子想起顾澜的手爬云梯时候还受了伤:“哪里疼,让我瞧瞧——” 下一刻,他被她勾住肩膀,用力压下了脖子,温软的唇印了上去: “你不矮一些,我就亲不到了!” 顾澜含糊的话语从唇齿之间溢出,容珩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抓着他手臂的指尖很用力,似乎是怕他反抗。 容珩的感官被放大无数倍,只感觉眼前的顾澜含住了他的唇缘,一点点啃噬着,他想起大白偶尔舔一舔自己手指的样子。 不,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容珩睁着眼睛,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能看见顾澜闭阖的眸子,纤长浓密的睫毛上翘着,很好看。 他也能感受到顾澜的脸颊滚烫,嘴里是鹊坊内桃花醉的味道。 容珩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于是, 他矮了矮身子。 这样是不是就能一直亲下去了。 ------题外话------ 最近大家比较冷淡,茶在评论区搞了个活跃值活动,看一下! 后来,容珩希望每天都有人对顾小侯爷说她不行,她为了证明自己...... 第九十章 念夏的夏 顾澜的手落在容珩脸上,带来一阵粗粝的触感。 容珩想起她手掌上的伤,眉心动了动。 近在咫尺的少年半阖着眸,眼底是温润的水光,滚烫的鼻息一点点蹭着,像是幼兽在窸窸窣窣的舔舐。 顾澜含糊不清的呓语:“不就是解毒吗......” 容珩睁大双眼,为了防止顾小侯爷倒下去,他贴心的托住了她的后脑勺。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他已经尝出顾澜一共喝了三种酒,桃花醉,杏花村,梨花酿,顾澜才亲够了,放下紧扣容珩的手臂,倒进他的怀里。 “谁说我不行的......” 顾澜念叨着,若不是她没力气了,她就脱裤子把腰带掏出来。 温热的身体出奇的软,容珩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如顾澜一般年纪的少年,身子都这么软的。 容珩紧盯着她,一开口,声音比往日喑哑许多:“顾澜,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本以为顾澜是将自己当成了刚刚的杜若,可是,她那一刻,分明在说什么解毒—— 顾小侯爷听见他的问话,懒洋洋的抬起头,睁开清浅的眼睛,她的眼神飘忽而慵懒,微微上挑的眼尾微红,仿佛藏了一抹勾人的刀子。 容珩的喉结不由自主的滚动了一下。 顾澜凝视着容珩的唇,回味着刚刚的滋味。 甜甜的,软软的,凉凉的。 蓦地,顾澜又小鸡啄米似的轻轻碰了一下,放肆一笑,说: “珩兄,你这嘴唇......可比我家子衿的嫩。” 容珩:...... 她知道自己是容珩。 她当这是在开玩笑? 她居然还亲过子衿? 容珩感觉体内升起一抹炙热的火,见顾澜似醉非醉的样子,他放下了骄矜冷傲的样子,深沉如墨的眸中透着毫不掩饰的贪婪欲望,一点点湮没他黑色的瞳仁。 近在咫尺微张的红唇,仿佛在散发着无声无息的诱惑。 忽然,顾澜低下头,埋首于容珩的颈间,深深的嗅着,像是在闻着什么味道。 她只闻到了容珩本身的气味,躁动的心一点点安静下来,轻声道:“我睡一会儿,亥时叫我,长乐县主的生辰还未过呢。” 容珩道:“我怎么叫——” 他没说完,怀里的人已经陷入沉睡,细细的喘息鼾声很快传来。 容珩一个人僵硬着身子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自己也不能一直这么站下去,而这里明明是青黛的房间。 他深吸一口气,将顾澜拦腰抱起,大步走出了房间。 青黛和杜若还在门口守着,见容珩抱着顾小侯爷走出来,面面相觑,震惊的捂住嘴巴,怕自己一不小心喊出来。 这两名少年一个俊朗冷傲,一个清秀俊美,而冷一些的那个,此刻却抱着另一个人,动作那么温柔,神情那么暧昧...... 这是她们该看到的吗!妈妈,她们不会被灭口吧。 在容珩离开后,念夏的身影翩跹而至,看着他的身影啧啧称奇。 “坊主!” “妈妈——” 两人连忙行礼,态度要比之前对待香橼尊敬许多。 鹊坊开得大很大,坊内有三个鸨母管事,之前的白衣女子香橼是一位,眼前的念夏是一位。 但念夏不止是鸨母——这所鹊坊,就是念夏所建。 鹊坊的女子会学习琴棋书画,是念夏找人教习,而鹊坊初建的时候,都是念夏手把手教导她们的。 念夏体内中的毒还没全好,此时比往日更添几分媚意,连同是风尘女子的青黛和杜若,都不敢看她的的眼睛。 “今日之事,你俩可得管好自己的嘴。” “自然,”两人低声应答,青黛则忍不住好奇的问,“坊主,这两位,究竟是何人?看得奴心惊肉跳。” 念夏执着一只绣着芍药的绢帛团扇,红唇轻扬,道:“定远侯嫡子顾澜......和咱们坊内新招进来的小兔爷儿。” 说完,念夏悄悄巡视了一圈四周。 她偷偷叫小五兔爷儿的事情,可不能让他听见。 两人对视一眼,神情中是同样的震惊和兴奋。 “没想到顾小侯爷......居然有这等癖好,居然还被咱们鹊坊的兔爷儿收了,坊主,您真是厉害啊。” 念夏叹了口气,想起之前容珩火速去找顾澜解释时的模样,轻摇着手中的锦绣芍药团扇,感慨道:“顾小侯爷是不是有这癖好还另说......我得担心,栽了的,怕不是小五......” 到底是哪种喜欢,小五可没有回答自己。 容珩径直将顾澜抱进自己在此处的厢房,将她背着的剑取下,动作轻柔的把她放到塌上。 顾澜勾着他的脖子不肯动弹,直到容珩道了一声“听话”,顾小侯爷才听话的松开手臂。 容珩坐在床榻旁的座椅上,深深的看着她。 顾澜沉睡着,眉目舒展,双手放在身体两侧,看起来乖巧又漂亮。 他喉咙有些发干,猛地站起身,走了出去。 不能再看下去了。 刚刚只是个意外,顾澜显然并未当回事,还睡得这么香甜。 此时离亥时还有一段时间,容珩皱着眉头,直接唤来游鹰。 “主子,有何吩咐?”游鹰问道。 “之前给念夏找的冰,再拿来一些。”容珩望着屋门,低哑的说。 游鹰一下子愣住了,冷漠脸浮现出几分担忧与愧疚,低声道:“可是坊主的毒还没解?都怪属下,若属下昨天没出门,坊主也不会被下毒......” 容珩抬起眸子,黑眸之中,是灼灼的火。 “我泡。” “哦,那就好.......啊?” 游鹰点了头就要离开,忽然反应过来,可是,看着容珩阴沉的面容,他默默地放弃了询问。 主子这个样子,好像也中药了......但不应该呀? 须臾,容珩在另一间屋子泡上了冷水。 冰水浇在他身上,将他眼中燃起的火苗一点点浇灭,让他的理智回笼。 可是,顾澜亲吻他那一刻的画面,却无论如何,都在眼前挥之不去。 “弟弟......” 容珩低声呢喃。 顾澜是弟弟。 是他认定了要保护的人。 自己应该推开顾澜的,她还是个孩子,若是误会了该怎么办......他当时为什么要扶住顾澜的脑袋! 容珩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对着头浇了一瓢冰水。 他要么明天亲一下容朔,看他是什么反应?然后学习一下,怎么做个好兄长? 而念夏,却走到了顾澜的房门口。 游鹰正按照容珩吩咐守在房门外,见念夏来了,鹰隼似的眼眸闪过一丝温和:“坊主。” 念夏眨着眼睛,眼神很复杂,问道:“这里面没什么动静?” “什么动静?”游鹰奇怪的问。 “就是......容珩或者顾小侯爷的声音。” 游鹰挠了挠头,回答:“主子将顾小侯爷放下就跑去了隔壁,他好像中毒了,要了您的冰水去泡,至于顾小侯爷,她应该还在睡觉。” “噗,泡冰水?真有他的——”念夏差点笑出声来,“他是不是不行。” 随即,她又开始焦虑。 容珩被一个喝醉的顾小侯爷挑起了火...... 她到底该高兴,终于确认小五是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正常人,还是该担心—— 容珩的确到了该成亲的年纪,可顾小侯爷,是个男子啊!这做的是什么孽! 念夏心中纠结的要命,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得为容珩试探一番。 “小侯爷喝醉了,我来照顾他,你去给容珩加点热水,告诉他,那水真的很凉,没病就别瞎泡,要是真难受,不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吗?” 游鹰疑惑的问:“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是什么意思?” “你告诉他,他懂。” 念夏说着,就要推开房门走进去。 游鹰下意识拦住,轻声劝道:“坊主,那个顾澜的确喝醉了......可是,您的药毒性未解,还是多休息休息,就让属下来照顾她吧。” 念夏抬起眸子,眼眸缠绵而勾人,淡淡的说:“我就是要找这小童子鸡解个毒,又如何?” 她的话听起来无谓而随意,仿佛随口的玩笑,游鹰却知道她是真的能做得出。 游鹰的眼底划过一丝钝痛,沉声道:“主子说了,这三日您不能......待客。” 念夏轻轻地摇晃着手中的团扇,这张艳丽妖冶的容颜好像永远都带着魅惑的笑,青葱似的指尖,轻轻地点了点游鹰结实而宽厚的胸膛。 “游鹰,你跟我多久了?”她俯下身,在他耳畔问道。 游鹰的呼吸微微凝滞,念夏靠的太近,那低声细语仿佛贴着自己唇边传来,透着檀香的口脂,似乎要印在他的下巴上。 游鹰猛地闭上眼睛,单膝跪地,肃然道:“六年零二十三天。” 念夏没想到他记得这么仔细,惊讶了一下,道:“你倒是记得清楚,六年,那真是很久了。” “是坊主您给了属下一口饭吃,主子救了属下一条命,属下的命,是您的,也是主子的,属下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游鹰低着头说,他仰起头,便能看见那令人目眩神迷的容颜,也就暴露了眼底深深的爱慕,所以他不能仰头。 念夏笑了,有别于寻常女子的沙哑声音,更是勾魂夺魄: “你怕什么?抬起头,看我。” “不,不是怕。”游鹰抬起头,呆呆的看着眼前美艳似妖的女人,努力克制着眼中的恋慕,薄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线。 念夏微微低头,声音缥缈如云烟雾气,芙蓉面上染着淡淡的嫣红,越发魅惑入骨:“念夏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看我的,都是想睡我的,游鹰,你不想吗?” 游鹰觉得主子说的没错,他是个蠢人,此时听着念夏的话,觉得心里刀剜似的难受,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咬紧牙关,眼眶微微发红,扣在地上的手背暴起青筋。 念夏看着他这幅样子,摇了摇头: “你若是想,又不是没有机会,我是老鸨,也是娼妓......今日若小五不在喜鹊街,毒解不了,与其便宜了那下毒的穷书生,说不定我就找你了。” “属下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愿?还好容珩碰巧在这边,否则,还得玷污了游鹰你的清白身子。”念夏开玩笑似的语气。 他只是觉得念夏说的不对。 他喜欢念夏,不管她是什么人,是风尘女子还是公主郡主,都喜欢; 不管她是不是所谓清白的,都喜欢。 喜欢到不敢触碰,听她那么说自己,他只觉得无尽心疼。 游鹰猛地抬起头,眼中一片猩红,一字一句的低吼: “属下不想!谁也配不上您,娼妓又如何,在属下心中,您比任何人都干净!也比任何人都尊贵!” 念夏怔了怔,望着跪在地上快要哭出来的男人,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张温柔而清秀的笑脸,耳边,响起了一声声轻快的话语。 “公主,在掖庭又如何,在荷儿心中,您永远是这世上最尊贵,最干净的人。” “公主,这是奴婢和五殿下一起为您做的蜜枣糕,您从前最喜欢吃了。” “公主,奴婢死了以后,您就忘了奴婢吧。” 她如何能忘,她会一直念着。 那个替大燕公主死去,死后,还要背负背主骂名的宫女,名叫夏荷。 念夏的夏,是夏荷的夏。 第九十一章 容珩怀疑人生 这世上,已经没有大燕公主容珞了。 有的,只是鹊坊的坊主,念夏。 “起来吧,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下跪做什么。” 念夏从回忆中回过神,看向游鹰的眼中多了几分复杂。 “那您......”游鹰迟疑地问,因为自己刚刚冲动说出的话,更加不敢抬头看念夏。 念夏只好说道:“顾澜一个孩子,都喝醉了,我能做什么?” 游鹰觉得念夏说的有道理,终于让开了身子:“那属下去给主子加热水去。” 念夏无奈的摇了摇头,推开房门,便看见了睡在塌上的顾澜。 “嚯,睡的倒挺香。” 她轻轻地感叹一声,走近到床榻边缘,微微低下头,仔细端详着顾澜熟睡的容颜。 “生的这样俊美,怪不得能让小五喜欢,不来我们鹊坊做兔爷儿小倌儿,可惜了。” 念夏伸出拿着团扇的手,就在那团扇要碰到顾澜脸颊的瞬间,一道寒光闪过。 顾澜已经睁开眼睛,澄澈的眸子覆盖着一层雾气,没有一丝情感,手中短小锋利的匕首透着森然寒意,悬在了念夏雪白的脖颈之上。 念夏没想到顾澜这么警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孩子,不知道曾经经历了什么。 她吞了吞口水,轻声道:“顾小侯爷,是我。” 顾澜迷茫的眸子一点点恢复清明,看见眼前的女人后,惊讶的皱眉: “你毒没解完,来找我解?” 念夏笑了起来,语气娇嗔而温柔:“顾小侯爷说笑了,您不妨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奴如今被您压在身下呢。” 顾澜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将刀横在念夏脖子上就算了,还一只胳膊支撑在塌上,一条腿半屈,把她压在了自己身下。 两人之间并未贴合,可是这姿势,谁看了都得脸红心跳。 这......也不能怪她吧?谁让念夏忽然出现,陌生的气息靠近,她本能的出刀,若不是反应快,念夏的脑袋都了要被她削掉半个。 她耸了耸鼻尖,鼻息之间,皆是这个女人身上清幽的檀香味儿,一低头,还能看见她胸口雪白丰腴的肌肤。 顾澜缩了缩瞳孔,好大,喜欢,这要是冬天抱在被窝里多舒服...... 朋友妻不可欺,念夏是容珩喜欢的女人—— 不对。 顾澜刚浮现出这个念头,脑海中就跳出来一连串不可描述的画面。 她喝醉后只是会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行为,但不会断片。 她......好像,大概,可能,似乎...... 把珩兄给轻薄了。 顾澜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舔了舔唇角,清澈的眸中飞快的闪过一抹流光。 容珩......还挺好亲的。 她的洁癖没有发作不说,似乎,还想再亲一次,清醒着感受一下。 那感觉很奇怪,比最有效的软骨散都见效的快。 念夏被顾澜按在身下,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忍不住说道:“顾小侯爷,您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上不下的要干嘛......还有,这刀拿稳一些,奴害怕。” 顾澜收了匕首,定了定神,缓缓地问:“容珩是用医术为你解的毒,还是用别的什么东西?” 念夏眼睛一亮。 哎,有戏,这顾小侯爷在乎她和小五的关系。 她暂时先放弃纠结顾小侯爷是不是个男的,立即解释道:“当然是医术,小侯爷您想什么呢,您这是不相信容珩的医术还是不相信奴的毅力?” 顾澜看着这个扒拉着自己领口,风情万种的女人,抽了抽嘴角:“我该相信你的毅力吗?” 这说话语气,和小五一样气人。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念夏唇角的弧度越发上扬,声音轻柔,在顾澜面前娓娓道来: “是这样的,上月,鹊坊来了一名叫蒋三郎的穷书生,非要摆弄自己的臭棋篓子和狗屁不通的淫词艳曲,想和奴一夜风流。 鹊坊的规矩,钱财是添头,讲究的是一个你情我愿,一文钱都不花还想睡奴,他当自己是......风流倜傥的顾小侯爷您吗?” 顾澜:“说话就说话,别扯上我。” “没成想这蒋三郎不但没本事没钱,还心术不正,昨日趁着我家游鹰不在,偷偷潜入坊中给奴下了药,那毒还十分古怪......但还好容珩在,他的医术举世无双,那药,可是苦的很。” 说着,她打量着顾澜淡漠的面容,又补充道: “还有顾小侯爷您看见的木桶......那不是沐浴的热水,是冰水,只有泡在那冰水里,才能缓解药效一二,容珩在为奴把脉时,都是隔着一道珠帘的。” 顾澜眼底的冷意渐渐消散,念夏虽然古怪,她却感受不到她身上的恶意,有的,只有对自己奇奇怪怪的挑逗。 自己喝醉时抱着珩兄闻了那么久,也没闻见他身上有念夏的味道。 她亲的,还是原装白白净净的容珩。 意识到这一点的顾澜恢复了从容,唇角轻轻勾起,看着念夏,这次的语气温柔又暧昧: “所以......念夏姐姐,你究竟是珩兄的什么人?” 容珩,是她一个人看上的珩兄,哪怕珩兄和念夏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她还是要弄清楚他们两个的关系。 “奴可不敢当是顾小侯爷您的姐姐。” 念夏不知道容珩和顾澜如今的关系到底进展到了什么地步,话语便半真半假。 “奴是这鹊坊的坊主,也是此处的老鸨,更是萧家人,顾小侯爷可懂我说的意思?” 原来如此,顾澜恍悟,理解了容珩手下为什么会有个女人。 念夏是萧家留下来的后手,并不是容珩主动收服的手下。 ——珩兄还是那个厌恶女人的珩兄。 “那......顾小侯爷打算什么时候放了奴......” 念夏话没说完,顾澜的屋门就被人推开。 “顾澜,亥时已到,我们去找容允—— 你们在做什么?” 浑身还湿漉漉,头发都没有擦干的容珩闯进来,看见这一幕,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鸡。 他.......他心里认定的弟弟,压着他姐? 这场景诡异到让容珩觉得,自己是不是泡冷水泡出了幻觉。 顾澜本来要放开念夏,见容珩出现,她忽然转变了想法。 顾小侯爷抱住念夏,在床榻上迅速翻滚了一圈,还没等念夏反应过来,就将她塞进被子里。 然后,她抬起头,对着容珩邪邪一笑:“珩兄,你干嘛打扰我的好事?” 她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容珩感受一下自己之前的感觉! 被迫成为工具人的念夏探出一个脑袋,小心翼翼的开口:“容珩,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容珩觉得这画面格外眼熟,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之前顾澜闯进念夏房间时的场景吗。 他泡在冷水里半个多时辰才平息下心中的情绪,顾澜睡的那么香不说,还在自己床上和念夏在做什么!? 容珩感觉自己脑袋瓜子嗡嗡的疼,感觉一股鲜血就要涌上来,差点旧伤复发。 他努力平静下来,想到顾澜之前让杜若青黛叫,害的他在门外烦躁的听了半个时辰,她连这种荒唐事都做得出来,却没做任何实质性的行为。 怎么会有这么皮的孩子? 容珩磨了磨牙,问道:“念夏,你来顾澜这里做什么?” 念夏终于从顾澜身旁爬起来,尴尬的笑了笑,道:“我这不是看见顾小侯爷喝醉了,来照顾她一下嘛。” 顾澜道:“我这不是喝醉了见到念夏姐姐,一时之间没把持得住嘛,容珩,咱们男人喝醉了后看见什么好看的就是容易把持不住,我今天好像还不小心把杜若亲了呢,你说对吧?” 容珩听到她的话,眉心一跳,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杜若?原来,她还是忘记了喝醉时候说的话,也根本没有看清楚自己。 忘了也好。 以顾澜平日那娇贵又爱干净的性格,她要是还记得自己喝醉后亲了他,说不定会拧着眉头大吐一场。 “对,”容珩没有解释,淡淡的附和,“你还把所有钱都给了杜若。” 顾澜见他没反驳,缓缓松了一口气。 看来,容珩也不愿意回忆起一个大男人被强吻的经历,便顺着她的话将此事掀过一页。 她和珩兄的深情厚谊,是不会因为一个吻而被破坏的! 但有一说一......容珩的嘴唇,真的很好亲。 这时,喝着念夏带来的醒酒汤的顾澜,忽然皱了皱眉,看向容珩。 “珩兄,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事情?” 此时,在喜鹊街某处茶楼点了一桌好菜的长乐县主,打了个喷嚏。 “夜深露重,这两个男人去哪儿了,怎么还不来吃饭......” ------题外话------ 容宝怡:夜深露重,这两个男人去哪儿了,怎么还不来吃饭...... 容珩顾澜:在逛青楼,勿扰。 容宝怡:一起逛?kswl。 第九十二章 烟花和栗子 顾澜赶到与容宝怡约好的茶楼时,已经接近子时。 念夏和鹊坊的一众姑娘们对顾小侯爷百般挽留,顾澜看了看时辰,却还是离开了。 路上,小酒赶了回来接应他们,在容珩一脸冷漠怀疑的目光中,走到顾澜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容珩皱着眉头,问道:“你不是回宫了?” 小酒神秘兮兮的回答:“顾小侯爷给长乐县主准备了及笄的惊喜,我跟卫承渊去买东西来着。” 容珩看向顾澜,摸出一粒糖扔到嘴里咔嚓咔嚓嚼碎。 她之前都喝成那样了,还没忘了容宝怡的及笄......这就是她口中的妹妹? 还有给容妙嫣的糖人...... 顾澜,到底有几个妹妹? 容珩耐着性子,又问:“顾澜准备的是何礼物?” “等会儿殿下就知道了。”小酒卖着关子,娃娃脸上是轻松愉悦的笑容。 容珩垂下眸子,心想,他不是自己的手下吗,为什么要听顾澜的话? 小酒没大没小的拍了拍容珩的肩膀,道:“殿下,您和小侯爷早晚是一家......兄弟,分什么彼此?” 容珩:“闭嘴。” 到了茶楼,顾澜看见已经昏昏欲睡的小世子,连忙解释: “路上耽搁了一些时辰,然后......迷路了。” 容宝怡嗅了嗅,目光在顾澜和容珩身上打转,道:“怎么耽搁的?这一身酒气,顾小侯爷莫不是拉着容珩去喝花酒了?” 顾澜:“怎能说我拉着珩兄喝花酒呢?万一,是珩兄拉着我呢?” 这.......她总不能说,容宝怡还真猜中了吧。 容宝怡打量着二人的神情,看透一切的掩唇笑出了声,然后不再追问,举起酒杯,道: “顾澜,多谢你和容珩,还有小酒带我出来见爹爹一面,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容允浩也揉了揉眼睛,举起自己的杯子:“多谢澜哥哥,不醉不归!” “小孩子不许喝酒。”顾澜一只手扣在了容允浩的杯口。 “澜哥,我喝的是茶呀。” 顾澜一看,容允浩手里的还真是茶。 但容宝怡手里的是酒,她刚在鹊坊喝了好几壶酒水,不过假寐了一个时辰,现在闻着酒味,胃里就泛起恶心。 顾澜看着容宝怡明亮的眼睛,缓了缓,便也举起酒杯。 算了,陪她喝几杯也无妨。 “长乐县主明天才及笄,今日不得饮酒。” 容珩淡淡的开口,他说完,容宝怡就发现自己的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容珩手中,然后,被他毫不留情倒掉了酒水。 容宝怡刚要生气,顾澜顺势放下杯子,笑眯眯的说:“珩兄说得对,你得过了子时再喝。” 这两个人,绝对有问题。 容宝怡盯着两人,半晌,恍然大悟:“我知道了,顾澜你之前就背着我们偷偷喝酒,容珩不让我喝,是在关心你,怕你再跟着喝吐。” 容珩放在袖中的手攥成拳,“咔嚓”一声,掰断了杯把。 他抬起眸子,深深的看着容宝怡,眼神阴鸷冷漠,仿佛在说: 容宝怡,你知道的太多了。 容宝怡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咳了咳:“嗯,我瞎说的,你们瞎听就行。” 没想到容五公子第一次理自己,是为了给顾澜挡酒。 这两个人一定是真的!她发誓! 容宝怡在心中说了声妙嫣对不起,然后,嘴角上扬起迷之笑容。 几人将饭菜吃的差不多了,容宝怡抬头看向阁楼外的夜色,忍不住站起来。 “月亮出来了!” 她指着茶楼外辽阔的夜色,眼中显露出几分怅然,道:“你们看,那月亮好圆......只是有些遗憾,我们只能今晚看了。” 顾澜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便看见深蓝的夜空中,一轮圆月高悬,明亮而皎洁的月辉倾洒人间,象征着团圆美好。 今天是正月十四,还不是月亮最圆的时候。 “何夜无月,赏月的机会什么时候都有,大家不管相距多远,不管是在宫外还是宫内,只要心在一起,就都在一样的月色之下。”顾澜说道。 容宝怡听了顾澜的话,迷惘的眼神渐渐坚定。 “还有许多流离失所的百姓,边境将士,他们都没办法与亲人团圆,而我,至少还见到了爹爹一面。” 顾澜安慰了容宝怡,抬头望着那轮圆月,一下子有些分不清,书里和书外,千百年来,是一样的月亮吗? 她看不出什么区别。 容珩看着顾澜,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变得离自己很远。 他喜欢她离自己近一些,于是,容珩靠近了顾澜一些。 顾澜闻到了熟悉的药味,回过头,笑了一下。 “阿姐,你看对面!那不是小酒吗!”容允浩忽然拉住宝怡的胳膊,激动的喊道。 “长乐县主!祝您生辰快乐!” 对面高台之上,小酒双手合拢放在唇边,大声呼喊道。 卫承渊立在一旁,冷峻的面容隐藏在黑暗里,只有一双琥珀色的眸中,看向顾澜的时候,满是温柔。 “这是顾小侯爷送您的生辰礼物!” “什么?”容宝怡看向顾澜,迷惑的问。 顾澜望了望天色,道:“宝怡,生辰快乐。” “嘭——!” 容宝怡循声望去,就见几道夺目的光,冲破了漆黑的夜色,直入云霄! 五彩缤纷的花火在天空绽放,明明灭灭,变幻不止,映照在容宝怡的眼底,让她惊喜的瞪大了眼睛。 “这是烟火!” 一簇簇烟花被小酒和卫承渊点燃,在夜幕中不停的绽放着,照亮了整个喜鹊街。 因为中秋佳节的缘故,这两日京中取消了宵禁,如今喜鹊街上的百姓还不少,都停下脚步,驻足观看。 茶楼上吃酒的客人们也纷纷站起身,看向了窗外。 那些烟花灿烂不休,让容宝怡不忍心眨眼睛。 这或许会是她此生最难忘的时刻,在她及笄的夜晚,有人为她燃放了一整条街的烟火。 直到最后,容宝怡看向顾澜,难掩心中的激动:“顾澜,这些,都是你准备的?” 顾小侯爷掏出了腰间的扇子,轻轻扇动着,一双澄澈纯粹的眼眸弯着,看起来更加风流贵气。 她痞气十足的勾起唇角,语气调笑又温和:“我负责钱,小酒和阿渊去准备了烟花......宝怡,现在可以叫一声澜哥哥听听了吧。” 月凉如水,流光变幻,眼前的少年仿佛身披银练,飘逸似仙。 容宝怡陷入纠结。 容珩瞥了顾澜一眼,淡淡的说:“秋天扇扇子,不冷?” “哎你还别说怪冷的。” 顾澜收了扇子,掩唇咳嗽了一下,结束了凹造型。 电视剧里男主角振臂一呼,漫天烟花,女主角满心欢喜,扑到怀里的戏码,顾澜总算借着给宝怡过生日,体验了一把。 只不过,她体验的......是振臂一呼的那个,而一旁真正的男主本人看着她给小姑娘过生日,一脸冷漠。 一行人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宫,小世子对容宝怡喊完生辰快乐,就高兴的问:“阿姐,我是不是第一个对你说生辰快乐的人呀!” 顾澜:“我才是。” 容宝怡抬起头,看向了小酒,没有说话。 过了午夜,顾澜才回到皇宫。 她特意回药铺取回寄存的糖人,回去之后,先送给子衿一个,然后把容妙嫣的糖人单独拿出来,准备早晨上学再送给她。 子衿一晚上没见到顾澜回来,去找了容允浩的丫鬟,又问了懋勤殿的太监才知道,自家公子又逃学了。 如今见顾澜安然无恙的回来,子衿又气又急,要不是见天色已晚,顾小侯爷又真的很困的样子,她恐怕能唠叨半宿。 拿一个糖人就想哄她?子衿逐渐暴躁。 顾澜直接抱住子衿不撒手,闭着眼睛呓语道:“子衿,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今天还遇见个又大又白的女人......什么时候你也可以?” 子衿:“什么又大又白?” ...... 撷芳殿外,跟随顾澜回来的卫承渊抱着剑,闭眼倚在一根暗处的梁柱下。 他的眼前还是顾澜望着那些烟花的样子,虽然是为容宝怡准备的,但是澜澜也笑了,他就格外高兴。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卫承渊猛地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眸中迸发出一道暗芒。 几片黄叶飘落,卫承渊犹豫片刻,持剑掠出了顾澜居住的庭院。 钟粹宫。 “你可看清,阿渊真的在顾澜的屋外!?” 钱贵妃看着跪在脚下的蒙面人,面容震怒,眼底带着惊慌与怨恨。 “千真万确,属下亲眼所见,阿渊抱着剑跟在顾小侯爷和小世子身后回了撷芳殿,他躲在暗处,似乎在保护顾澜的周全。” 钱贵妃身体晃了晃,差点晕倒过去。 她咬着牙喃喃道:“谁也好,阿渊,你可以不喜欢本宫,喜欢别人,可是为何,还是与定远侯府扯上了关系,还是和顾澜扯上了关系......” 钱贵妃定了定神,看向贴身宫女:“今日祁俊放课后来找本宫,说......顾澜伙同小世子和长乐县主三人,一起逃学了?” “何止啊,二殿下说,顾小侯爷带长乐县主去见了睿王爷,还有那容五公子也跟着一起出了宫,宁安公主为他们打掩护呢。” 钱贵妃的瞳孔一缩,眼中闪过几分算计,道:“容五也出了宫?” “是啊,看来这顾小侯爷在宫外无法无天惯了,如今居然敢违抗圣旨。” 钱贵妃攥紧了拳头,冷笑一声,道:“容珩这是......找死。” * 天色尚且昏暗,燕京城门就悄无声息的打开了。 容朔身着一身玄甲,头戴金盔,猩红的披风在秋风中猎猎狂舞,面容肃穆而淡然。 他身旁,唯有唐战一名亲卫跟随,之前带回来犒军的将士们,已经留在了京城。 昨日顾澜他们来找他,说百战精锐被调回在京城,会削弱边境兵力,也是在浪费人才。 容朔知道他们说的没错,可是,他其实很希望这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士卒,能一直留在京城。 这样,他们就能一直活下去了。 他抬起头,看向遥远的只能看见一道朱红的皇宫。 帝王之心不可捉摸,可是至少,容璟给这些沙场归来的将士们一个好的归宿,至少,他励精图治,是个合格的皇帝。 容璟无论如何对他,他的心里都还能记得他们还年少的样子,记得还是太子的皇帝温润明朗,傲然立于朝堂之上的样子,也记得容璟刚登基时,对他说:皇兄,你做睿王,朕放心。 他是大燕的睿王,会永远守护着这片土地。 因为南境路途太远,所以容朔和唐战身后,并非一人一马,而是一人三马,每匹马都驮着许多辎重。 “王爷,此去南境辗转数千里,一切要小心啊。” 容朔面前,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此刻红着眼眶说道。 老将军身后是一众交接的兵卒,都俯跪在地上,一个个在寒风中被吹的眼睛发红,脸色也通红。 “李将军,京中之事,就交给你了。”容朔沉声道。 老将军点了点头,努力挺直着腰板,颤巍巍的从怀中取出一只油纸包:“这是,芙蓉让老夫带给你的,说叫你趁热吃了。” 纸包散发着腾腾热气,容朔握刀的手微颤,接过纸包,轻轻地扯开一角打开,里面,是一颗颗刚炒好的糖炒栗子。 容朔的喉头微哽:“多谢......二叔。” 老将军姓李名步,是王妃的二叔。 容朔捡出一枚栗子,仔细的剥了壳放到嘴里。 甜糯的味道,是他的妻子亲手做的,他吃了栗子肉,将栗子壳攥在掌心不舍得扔掉。 “芙蓉还让老夫转告王爷说一句话。” ------题外话------ 顾澜:宝怡你看,看这满城烟花,都是哥哥为你打下的江山啊。 容珩:......你是不是拿错了剧本。 顾澜:没错,我才是男主! 顾小侯爷后来很惨。 容宝怡:你们别扯我,我只是个嗑cp的。 第九十三章 试探 容朔的眼眶微微一红:“什么话?” “芙蓉说:家中无忧,王爷一切勿念,只管保家卫国。” 老将军的话语铿锵有力,响彻在荒凉寒冷的空气之中。 容朔怔了怔,然后一字一句的说:“多谢二叔传话,望二叔转告芙蓉,本王会镇守国门,与大燕同在。” 他说完,深吸一口气,把包着栗子的纸包妥帖的放到怀里,感觉胸口温热,耳边仿佛响起了妻子温和而有力的声音。 “老夫明白。”李步抱了抱拳。 秋风凛冽,卷起黄叶纷纷,落到容朔的掌心。 他仰起头,看见远处一轮浅浅的圆月孤悬在灰蒙蒙的晨色中,像罩了一层薄薄的纱衣。 不知道下次回京是什么时候了,忽然之间,容朔竟有些后悔,自己在京城这些时日,没和芙蓉多说一句夫妻间的话语,如今要走了,他们之间也没有提一句彼此。 有的,只有大燕。 城墙边缘的角落里,立着两道修长的身影。 “怎么来的是李步将军?”念夏低声问道,银质的面具将她的黑眸衬的如墨般浓郁。 身旁,容珩看着远处那些将士,道:“李青在上个月水灾中摔断了一条腿,又年事已高,所以容璟让李青的二弟李步来送容朔,同时接管这些兵卒。” “李步如今年纪也很大了......”念夏望着老将军佝偻的样子,忍不住心酸,“阿珩,你改日去一趟李家,为他们看看身体吧。” “我知道。”容珩淡淡的应道。 李家以前也是军中几大将领之一,可惜,现在李家两名将军都年事已高,没办法领兵作战,李家年轻一辈又都不争气。 “军中能扛得起大旗的人,也就只有顾侯爷与皇兄,”念夏看着容朔深沉肃穆的面容,声音微微哽咽,“有的人见一面就少一面,不知道下次见到皇兄......是什么时候。” 远处,容朔已经翻身上马,挥动马鞭。 那一营将士单膝跪地,将兵器有力的拍在胸口的甲胄上,发出震天轰鸣。 “恭送王爷!” 容珩侧过头,见念夏的脸颊滑过一行泪水,溅落到尘泥之中。 他轻声道:“我昨日在军营见到容朔,他身强力壮,活蹦乱跳的,只是不太开心,如果他知道你还活着,大概会开心一些......阿姐。” 念夏望着容朔的身影一点点被黄叶吞没,变成官道上一个黑色的小点,最终,消失在视野尽头。 她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曾经尊贵的大燕公主,如今是青楼女子,他知道又怎会开心?容朔不止是我们的皇兄,更是大燕的睿王,有些事情,不知道更好。” 容珩的眸子黯淡了下去。 念夏勉强勾起一抹妖娆的笑,道:“放心,我会让游鹰带一队鹊坊的人一路保护好皇兄,等到了鄞州再回来......何况,容璟就算再怎么忌惮皇兄,他心里也清楚皇兄是什么人。” 容珩转身离开,身影凉薄如霜:“容璟知道我出宫了,这段时间,我不会再和鹊坊联络。” “那你会不会有事!”念夏一惊,连忙问道。 容珩没有回头,声音平静:“他不会让我死的。” 毕竟,当年先帝留下的遗旨,是为保证新帝登基后社稷稳定,诛杀五皇子容珩。 容璟留下了他的性命。 要杀自己,容璟七年前就可以杀了,何必要等这么多年。 这或许,是他与容璟之间,仅剩的几分......兄弟情谊吧。 念夏忍不住问道:“那......顾澜呢?虽然顾小侯爷是男子,但是难保容璟不会认为你,不安分了。” “那是我在乎的,我拼了命也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容珩轻轻地说。 半晌,一抹清淡如烟尘的话语飘散在空中: “还好,顾澜是男子。” 城门口的队伍目送着睿王离京,良久,李步带兵回营,这些将士从今日起不再是睿王边军,而是京城守军。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有百姓从家门口走出来,开始了一日的辛劳。 茶楼里,说书先生猛地一拍醒木,口若悬河: “话说睿王爷将那魏国大将军魏君濯困于囚龙谷整整七日,第八日,王爷手持黑龙偃月刀,一刀斩杀魏国前锋百人,与魏君濯大战三天三夜,直至谷榻地陷,天崩地裂,手下人马早已刀卷刃,甲破裂,魏君濯跪地求饶,痛哭流涕......” 听客叫好,说书人喝了一大口茶,继续讲着昨日没讲完的,睿王大战魏国大将军的故事。 他们的王爷, 却已经离开了这座城。 ...... 天光大亮,宗学内,顾澜将保存的完好无损的糖人送给了容妙嫣。 “这是喜鹊街的糖人,多谢宁安公主昨日帮忙。” 容妙嫣接过糖人,不舍得触碰,柔声道: “顾小侯爷不必多礼,我其实没帮什么忙,只是骗了秦正笏一堂课,而且你们一日没来,午后夫子和司业他们也就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只不过,没人敢问。” “这是我答应给公主的。” 韩萱儿惊奇的看着妙嫣手中的糖人,然后羞涩一笑,道:“这个糖人当真和公主一模一样,顾小侯爷,改日我也去买一支......和你一样的!” 顾澜:“......” 她该拿什么拯救,韩萱儿这无处安放的热情。 韩萱儿瞥了一眼坐在第一排悠然得意的容祁俊,压低声音道: “小侯爷今日要小心一些,萱儿听说昨天放课后,二皇子去了一趟钟粹宫,肯定是跟贵妃娘娘告你的状,于是贵妃娘娘今天一大早,就去乾元殿找了皇上。” “钱贵妃去找了皇帝?”顾澜内心一动,问道。 “顾澜,你公然抗旨,就等着完蛋吧!” 容祁俊隐隐约约听见了韩萱儿的话,立即开口嘲讽了起来。 他环视四周,又嚣张的说:“看来容珩也知道自己违抗圣旨,今天都不敢来宗学了!” 顾澜回过头,望着容珩空空如也的座位,道:“你觉得我完蛋之前,能不能拉着你一起?” 容珩难道是昨天回去太晚,睡过头了? 下一刻,容珩走进宗学,看向二皇子,一双黑眸幽深冷寂:“你刚刚说什么?” “我......容珩,你不要以为有顾澜替你撑腰,你就能骑在本皇子头上了。”容祁俊在两人冰冷阴森的目光中后退了两步,色厉内荏的吼道。 “珩兄,你起晚了?” 顾澜回头问道。 容珩“嗯”了一声,顾澜却皱了皱眉,她已经闻见了容珩身上尘土和树叶混在一起的味道,而这种树,在他来懋勤殿的路上并不会遇见。 今天的容珩比往日还要沉默一些。 正想着,谢昀走进懋勤殿,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耐心听他讲习。 谢昀瞥了一眼顾澜,摇了摇头,道:“诸位翻开课本,我们先温习一下昨日那篇文章。” “谢詹士从不温习学过的文章呀。”韩萱儿低声道。 “昨日宗学四个人都不在。”妙嫣淡定的说。 “不在又如何,能让谢昀打破自己的习惯......难道谢詹士喜欢宝怡?” “......噤声,听讲。” 细碎的声音传到容珩耳中,他抬眸看了看谢昀,谢昀感受到容珩的注视,温润的眸子闪过一丝笑意。 容珩的脑海里,一下子回想起谢昀那日说的——男人,又如何。 这个男人喜欢的不是宝怡,而是......顾澜。 他看向前方的顾澜,攥紧了拳头,眼神渐渐染上了一层浓浓的占有欲。 男人,女人,什么人都不行,顾澜还小......谁也不能和他抢弟弟。 一堂课结束之前,谢昀道:“今日下午与明日宗学要休沐两日,晚些时候,诸位直接前往皇后娘娘的永华宫,参加中秋佳宴即可。” 小世子爆发出一道欢呼:“好嘞,阿姐,晚上就是你的及笄礼啦!” 谢昀笑了笑,掏出一摞纸,道:“小世子稍安勿躁,今日还有一张试卷要考。” 顾澜:都要放假了,班主任为什么还在挣扎。 这时,一道尖细的声音传入殿内: “皇上驾到——!” 顾澜一个激灵,睁开了昏昏欲睡的眸子,心想,自己总算听见正宗的太监嗓了。 容珩直视着懋勤殿的大门,余光望着顾澜,再抬起头时候,漆黑的眼眸已经一片冰冷。 须臾,皇帝在张奉才等一众宫人的簇拥之下,走进了懋勤殿。 容璟一身明黄龙袍,狭长而妖异的桃花眼微凝,视线从顾澜和容珩身上依次扫过。 他率先看到了顾澜,不经意地微微蹙起了眉。 那一双桀骜锐利的眸子极其明亮,看向他时,没有一丝敬畏不说,有的,只是单纯的打量与审视,仿佛在顾澜眼里,他不是皇帝,而是一个普通人。 这样的眼神,让他想起年幼时的容珩。 怪不得......如钱若彤所言,顾澜能和容珩成为朋友。 可是, 容珩只能做一个臣服在他脚下平庸无为的臣子,永远都不能有朋友。 他会证明,先帝的选择是错的......他才是大燕最完美的帝王。 “恭迎陛下。” “叩见父皇!”容祁俊见到容璟,第一个激动的跪了下去。 然后,他难掩得意的开始告状:“父皇既然来此,想必已经知道昨日顾小侯爷几人抗旨一事——” 容宝怡立即跪了下去,顺势打断容祁俊的话,俏脸肃穆而平静: “皇上,此事都怪宝怡太过思念爹爹,顾小侯爷和容五公子乃一片好心,不关他们的事,弟弟年纪还小,是被我所蛊惑,皇上若是要惩罚,就惩罚宝怡吧。” 小世子见阿姐如此,也跟着站了出来:“顾澜哥哥是我的伴读,我让他带我出宫的,皇上,你不能怪我阿姐。” 容璟没有理会这两个人,他今早就被钱贵妃说的脑仁疼,可是事关容珩......那是他最得意的作品与猎物,他不允许出现任何差池。 他看向顾澜,低沉的声音温凉而淡然:“朕怎么听闻,是顾小侯爷和小五带着你们两个,跑出了宫?顾澜,你未免太过无法无天,真当朕的皇宫,是你的定远侯府?” 顾澜仰起头,直视着容璟,毫无半点畏惧:“皇上如今还没将我这个无法无天之人拿下,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这狗皇帝,她心里看不顺眼许久了,只是今天是第一次见,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可惜不做人事。 “顾侯爷保家卫国战功赫赫,怎么就生出你这样一个刁蛮任性的儿子,朕今日便要替侯爷管教你。”容璟一愣,似乎没预料到顾澜这么嚣张,顿时震怒至极,“张奉才,将顾澜带走,关入天牢。” 他这么说着,余光却看着容珩的表情。 少年冷淡无比,仿佛眼前的一切与自己无关,容璟这才放下心。 看来,小五对顾澜还未多么上心。 “皇上!此事宝怡才是主犯!要是关,就关宝怡吧。”容宝怡见顾澜要被带走,立即劝阻道。 “长乐县主今日及笄,你如此关怀顾澜,是想从睿王府嫁入定远侯府吗?”容璟冷声反问。 容宝怡低下头,咬了咬牙,一字一顿的问:“臣女敢嫁,皇上......难道能为臣女赐婚?” 她赌,皇帝不可能让睿王府和定远侯府联合! 顾澜看着容宝怡,弯唇一笑。 容璟本来只是在试探容珩,却被容宝怡和顾澜这两个人毫无畏惧的话,激起了几分怒意。 ------题外话------ 身体不舒服,晚点更下一章,不用等。 容璟这个人怎么说呢,大家当他是变态就好了。 第九十四章 中秋快乐! 一个是定远侯的嫡子,一个是睿王的嫡女。 两个靠着家族父辈庇护的孩子,话语中,居然在威胁他这个皇帝? 一瞬间,容璟狭长的桃花眼底,掠过一丝杀意。 这时,容妙嫣深吸一口气,忍不住站了出来,轻声道:“父皇,顾小侯爷一贯在宫外无拘无束惯了,他才入宗学不到半年,有些规矩自然是不懂的,您是九五之君,何必和她计较。” 容妙嫣小心翼翼的看着容璟,心想,父皇要是被激怒了,万一真给宝怡和顾澜赐婚,那可就完了。 容珩眼眸一颤,微微皱眉,知道妙嫣的话起了反作用。 容璟则惊讶的看向容妙嫣,没想到容妙嫣居然也为顾澜说话。 他最喜欢将万事万物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也从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那两个资质平平的儿子。 但是,容妙嫣对他来说不一样。 钱家是他亲手捧起来的家族,目的就是为了和苏家对抗,本身没有什么底蕴,太子的生母也出身平平,还是难产薨逝,犯了皇室忌讳。 这两个儿子血脉平庸,太平之年,只能做个守成之君,若遇见战乱之年,会将燕国毁于一旦。 唯有苏栀雪生下的妙嫣,有着苏家人百年累积的灵气才气,血脉纯正,天资聪颖,是他唯一在乎的女儿,只有这样的女儿,才配得到他的宠爱。 容璟的眼神深了几分,原本只是对顾澜试探一二,如今,没想到顾澜似乎真的值得他上心,刚来宗学短短几个月,就让妙嫣为她说话。 他看向一直都没有作声的容珩,不由勾了勾唇。 小五到底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在装不在乎? 不管是哪种原因......做错了事情的人,都该受到惩罚。 一旁的谢昀不动声色的望着容璟,皇上看似在对着顾澜发火,余光却一直看向容珩。 而容珩则自从皇上走进懋勤殿之后,就收敛了这些时日一点点显露出的生气,变得和最初一样死气沉沉,不理外事。 看来,皇上和容五公子之间,似乎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所以说小澜儿跟容珩接近不是什么好事,他们皇室,没有一个好东西! 谢昀心中叹了一口气,按了按眉心,缓缓开口: “皇上,昨日羌戎使臣朝见,说在边境与大将军对峙多年,想要改日看看顾小侯爷是何等风姿,如今看来,小侯爷在这等危急时刻,都不畏您的强权,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容璟等得就是一个台阶,容宝怡给的台阶,太硬了,妙嫣给的台阶,太浅了,气的他更想直接把顾澜脑袋给摘掉。 偏偏,他是不能摘的。 而谢昀的话,让他看顾澜终于顺眼了几分。 虎父无犬子? 顾澜如此大胆狂妄,小五绝不会看上这等肤浅之人,何况,顾澜之前还说过,自己最喜欢的,就是小五最讨厌的莲花。 谢昀提醒了他,羌戎使臣正在前来朝见......他还要用顾承昭来抵御北境的羌戎,既然顾澜这么嚣张,那就让她去接待那些使臣。 顾澜也早就察觉出了容璟的试探,狗皇帝说的很热闹,可落在她身上的怒意并无多少,反而,一直注意着容珩。 原书中对皇帝的描述不多,尤其是没有任何心理描写,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容璟的所作所为就证明了,他是一个极具掌控欲,为了自己的江山社稷稳定,不择手段的皇帝。 容璟七年来对容珩不闻不问,那是因为容珩也没有任何动静,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可是,当容珩外出领兵做出一番成绩,成了人人称赞的将军后,他就下旨让人除掉自己的五弟。 他看似做个保护弟弟的兄长,但心里最在乎的,只有自己。 而顾澜表现的再怎么嚣张,皇帝都不会在意。 在容璟眼里,她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纨绔小侯爷。 反倒是妙嫣和宝怡为了救自己,多说几句话,会让容璟改变想法。 “怎么朕就成强权了?呵呵,谢爱卿很是风趣。”容璟笑着说,变脸速度之快,让顾澜咂舌。 “微臣一时失言。”谢昀也淡笑着回答。 “都起来吧,”皇帝看向周围跪倒一片的人,笑容看起来如贵公子般无害,“长乐,今日是你及笄的日子,朕怎会责罚你?何况,是朕思虑不周,应该考虑到你和睿王的父女情谊。” “多谢皇上。”宝怡惊讶的站起身,眼里闪烁着泪花。 容妙嫣也松了一口气,还好谢昀提到了顾侯爷,让父皇冷静下来。 “顾澜,朕刚刚的话是为了看你身为允浩的伴读,私自出宫后能否有所担当,如今看来,你的确不畏朕这个‘强权’,不堕定远侯威名。” 容璟弯起了桃花眼,淡淡的说。 顾澜躬手道:“皇上谬赞。” “父皇,可是,顾澜他们私自出宫——”容祁俊不甘心的说道。 容璟摆了摆手,语气严厉了几分:“顾澜和长乐事出有因,允浩年纪还小,朕可以免除其罪,而你......之前在宗学惹是生非朕还没和你算账!” “父皇息怒,儿臣当初只是和澜弟开个玩笑罢了,没想到澜弟武功高强......”容祁俊连忙跪在地上,眼底闪过一丝恨意。 他已经看明白了,只要定远侯府还矗立一天,父皇就不会惩治顾澜。 容璟的目光在容珩脸上划过,最后略有深意的说: “至于五弟......朕知道,你不会再做错事了,对吧。” 容珩低着头,拧起眉头,心里升起一层阴霾。 他不但出宫,还去了容朔的军营,此事,容璟绝对不会轻易作罢。 但还好,顾澜有定远侯府的身份在,不会被他波及。 * 成平六年八月十五,中秋节。 中秋节自古以来就是合家团聚的节日,如今赶上睿王嫡女长乐县主及笄,皇帝为了彰显对睿王的尊崇之意,特意让皇后设宴,在永华宫宴请后宫嫔妃,百官及其家眷。 是夜,一轮皎洁圆月挂在空中,月光如流动的水银,泛起星星点点的波澜,倾洒在永华宫的殿宇翼角之上。 宫内,文武百官挟带着家眷依次入内,宫殿内明珠璀璨,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周夫人代表定远侯府的女眷出席佳宴,趁官员们还没来齐,将顾澜叫到角落。 “娘今早听说,你带着宝怡逃课了?” 顾澜问道:“夫人听谁说的?” 这事才过了一天,怎么感觉全世界都知道了。 “昨晚喜鹊街那边燃放烟花,有人听见了宝怡的名号,自然也将你认了出来,那一街的烟花据说很美,澜儿啊,你不会看上宝怡了吧?”周夫人担心的问。 顾澜:“......您是不是忘记了我是女的。” 周夫人:“你看你是自己忘记自己是女的了。” 然后,顾澜感觉自己怀里一沉,就又多了一袋子东珠。 “你买那些烟花花了不少银子吧?这些够了吗,娘还有两箱金元宝,来时候让人交给悠儿了。” 顾澜道:“够了,我在宫里不花钱的。” 她没说完,嘴里忽然一甜,被周夫人塞进一块掰开的月饼。 顾澜一脸疑惑,但没有拒绝,下意识咽下去了。 豆沙馅的,甜度适中,入口绵软,是她吃过最好吃的月饼。 “这是你二婶让我带给你的月饼,因为太好吃了,娘在马车上饿了就偷偷吃了两块,还剩下两块了,你喜欢吃吗?”周夫人笑着问,一双眼睛满是温柔。 “喜欢。” 顾澜点了点头,因为正式开宴还有一段时间,顾小侯爷就和周夫人一起—— 啃月饼。 “中秋团圆,你我母女二人今晚也算团团圆圆了,让老夫人在侯府羡慕吧。”周夫人说着,又给顾澜塞了一口,自从顾澜变得乖巧后,她现在以逗弄女儿为乐。 她都这么说了,顾澜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又吃了一块。 吃着吃着,顾澜发现一道目光在在注视自己。 她歪过头,就看见容珩正虎视眈眈盯着她......手里的月饼,黑眸幽深,仿佛冒着红光。 顾澜下意识将月饼收了回去,嘴里塞得满满的,两颊鼓起来:“珩兄,下次一定,这是我二婶带给我的。” 容珩喉咙微动,更饿了,但比起吃顾澜拿着的月饼,他觉得吃月饼的顾小侯爷,看起来似乎更好吃。 今日的宴会规模很大,连容珩都有位置。 如今谁都知道先帝第五子已经入了宗学,一个宴会而已,皇帝不会不让容珩参加。 不过,由于下午没上课,顾澜自然就没带饭,所以容珩此时只能默默地待在角落里。 他平静的望着顾小侯爷和周夫人,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羡慕。 周夫人看起来恬静温柔,不像萧凝,喜欢乱给他塞吃的。 只是,萧凝早就不在了,在月亮这么圆的时候,哪怕她不好,他还是会很想念她。 “澜儿,这就是你之前跟娘提过的......容珩?”周夫人好奇的打量着容珩。 容珩一不小心就和周夫人对视了,顿时,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容五公子,慌乱的错开了视线。 弟弟她娘该怎么称呼来着? 也叫娘? ------题外话------ 祝大家中秋快乐,吃好喝好,你们都吃月饼了吗? 第九十五章 丈母娘看女婿 “周......夫人。” 容珩面容僵硬的叫了一声周夫人的称呼,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然后慌张逃走。 远远地,他好像还听见顾澜在对自己的母亲说,珩兄能主动和你打招呼,简直是个奇迹...... 他没想和周夫人打招呼来着......但那毕竟是个长辈,又询问自己了,容珩脑子一热就喊了一声,甚至还差一点就嘴瓢喊成了娘。 周夫人看向他的眼神很和善,之前他住在步莲斋那几日,也曾见到过这位侯夫人,但那时候他都戴着面具,如今,他有些怕周夫人会认出自己。 容珩坐回自己角落里的位置,一低头,就愣住了。 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黄澄澄的月饼,上面印着一只小小的兔子图案,散发着诱人的桂花香。 好像是自己刚刚失神时,被周夫人塞进来的。 容珩盯着手中的月饼,这是顾澜的二婶给她做的,她好像很喜欢吃,否则,肯定早就主动分给了自己。 等一下就要开宴,他也不是很饿......容珩想了想,默默地收好了那块月饼。 过了一会儿,文武百官够品阶的几乎都已经到齐,几名后妃也赶了过来。 周夫人特意去找了一趟王氏的妹妹怡嫔,两人嗑起了瓜子。 和定远侯夫人嗑完瓜子,怡嫔周围的几名后妃看向她的眼神,都恭敬了一些,周夫人的目的就达到了。 永华宫的玉阶下横竖排列,立着三排长桌,每一桌上都摆满了珍馐美酒。 一排是文武官员及其家眷,一排是宗室子弟,还有一排是后宫嫔妃,桌上的吃食,似乎也是按此摆放,小孩子多些的,点心也多一些。 顾澜以小世子伴读的身份,混进宗室子弟的桌子,不动声色的坐到容珩身侧,旁边,是今天上午宗学见到皇帝之后,就格外沉闷的元朗。 容珩瞥了顾澜一眼,道:“这里不是你的位置。” 顾澜看了看:“没关系,我坐这儿挺好的。” 旁边站了有一会儿的晏清弱弱的开口:“顾澜哥哥,这是我座位。” 顾澜:...... 她直接把晏清拉着塞到她和元朗中间:“大家都是同学,挤一挤感情深。” 晏清无奈的点了点头,然后猛地咳嗽起来。 顾澜看着这位脸色苍白,身体虚弱,在书中从未提过的小公子,心道,说不定晏清根本没活到正文开始,的确有些惨。 正想着,另一边也传来一阵咳嗽。 顾澜看了过去,咳嗽的是一名体态妖娆的后妃,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看品阶,似乎与怡嫔相似。 “那是何人?珩兄,她是什么病?” 容珩抬眸看了一眼,道:“小产,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珩兄的医术真是高明——” 容珩忽然想起念夏说过,顾澜还是个小童子鸡。 他摸了摸袖中包裹的月饼,看在周夫人的面子上,淡淡的说:“再高明,也治不好你的肾虚,顾澜,有些事情还是要靠自己,你要管好自己的双手。” 顾澜:...... 容珩已经感受到这殿内数道目光的注视,不再多言,神情淡漠而平静。 忽然,殿内为止一静,皇帝和皇后走了出来。 帝后身旁,是宁安公主容妙嫣,和今日及笄礼的主角长乐县主,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女各自身着吉服,光彩照人。 “参加皇上,参加皇后——” “今日是中秋佳宴,朕与皇后宴请天下人,诸位不必拘束。” 容妙嫣一出场,就显现出了帝后对她的宠爱。 太子还只是默默地坐在一处座位上,容妙嫣一个公主,居然陪在了皇后左右。 容妙嫣在人群中寻找着顾澜,眼中带着几分希冀。 连母后都说,她今日穿得很美,她想叫顾澜看看。 身旁,苏皇后感受到女儿的异样,低声问:“宁安,你在找什么?” 妙嫣的脸红了一下:“什么也没有。” 这时,她终于看见了顾澜,眼中泛起喜色,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顾澜也跟容妙嫣打了个招呼。 苏皇后注意到了两人的动作,眼神温和而惊讶,不由多看了顾澜几眼。 这顾小侯爷,生的倒是俊俏。 顾澜的视线随意略过,也打量着妙嫣身旁的苏皇后,忽然皱了皱眉。 之前怡嫔跟她说过,苏皇后本名苏栀雪,是苏老丞相的嫡女,也是苏太后的侄女,因为常年吃斋念佛,所有后宫事务都交给太后与钱贵妃,所以在宫中存在感极低。 但苏栀雪身份高贵,又是太子的养母,哪怕她不争不抢,皇后之位也稳如泰山。 眼前的皇后的确符合她心中的样貌,甚至更胜一筹。 苏栀雪的容貌没有太后面相中的尖锐绮丽,一张鹅蛋脸略显苍白,显得恬静又典雅,哪怕身穿着华丽的吉服,她的神情仍旧清淡,如水墨画中的惊鸿落影。 妙嫣和苏栀雪的容貌有三分相似,但比起她的母后,更添了几分妍色与生气。 顾澜本以为,皇后一定深得容璟喜爱,否则,怎么可能吃斋念佛还地位稳固。 现在一看,事实并非如此。 帝后执手落座,容璟自然是要说些什么,顾澜却看见苏皇后在皇帝松开自己的手之后,那只被皇帝握过的手,一直搭在膝上没有动弹。 ——这是对一个人厌恶的表现。 看来,苏皇后地位稳固,和皇帝的宠爱无关,只是因为,她是苏家人而已。 容璟说完开宴之后,就因为国事繁忙,很快便要起身离开,这次宫宴中有许多女眷,皇帝先行离开,也能让众人更轻松一些。 苏皇后起身相送,还将自己的大宫女都派去恭送皇帝,眼中露出几分闲适。 帝后之间的疏离,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出来,容妙嫣见父皇和母后如此,明媚的神情暗淡了几分。 容璟刚走,忽然,苏皇后面色一变,竟然踉跄的倒在了座椅上! “母后!”容妙嫣连忙拿出帕子递上去,满脸担心,“青玉,快去请御医。” “不必,本宫这是老毛病了。”苏皇后拉住妙嫣的手腕,用手帕捂住了红唇。 原本带着欢声笑语氛围的佳宴,慢慢安静下来。 “皇后这是吐血了?” “早就听闻苏皇后体弱多病,否则怎么会这么多年只有宁安公主一个皇嗣......” “没有皇嗣这事儿也怪不得皇后吧,后宫其他妃子也没有啊,你们说,会不会是皇上——” “那嘉嫔前些日子不还有了身孕,可惜小产了。” 顾澜听见周围低声议论,皱了皱眉,问容珩:“珩兄,你看苏皇后这是怎么了?” 容珩淡淡的说:“我又不是神仙,连她究竟有没有吐血都看不清,怎么会知道——你关心苏皇后作何?” “你不觉得......”顾澜拉长语气。 “觉得什么?” “苏皇后,有点好看?”顾澜看向苏栀雪,眼眸亮晶晶,然后认真的观察容珩的表情,“比宝怡优雅,比妙嫣成熟,比......念夏温柔,她这个年纪,不是珩兄你喜欢的款吗。” 容珩:要不是顾及着这里这么多人,他就把手里的杯子捏碎了。 承蒙顾小侯爷提醒,他又想起自己的姐姐和弟弟背着自己抱在一起的场景。 “不觉得,”容珩静了静神,缓缓回答,“何况,与念夏牵扯不清的是你,不是我。” 顾澜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看到年长些的苏皇后,自动想到念夏,然后就想到念夏和容珩会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 哪怕她心里清楚,念夏被自己压在身下,容珩要是真的喜欢她,肯定早就和自己拼命了,如今无动于衷,他们之间的确清白。 但她就是没忍住想问问。 片刻,苏皇后撤去手帕,轻轻地拍着妙嫣的手背安抚,脸色也稍微红润了一些。 她的声音很是沉稳柔和:“本宫无碍,这都是老毛病了,诸位不必担忧,继续用膳即可。” 见苏皇后的确没事人一般和宁安公主闲聊,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还好是虚惊一场,晚宴又活跃起来。 唯有容珩,目光略过苏皇后攥着手帕苍白消瘦的手指,眼神凝重。 主座上,妙嫣忍不住在苏皇后耳边轻语:“母后,第二行那个坐在人群中朱红发带的少年,就是顾澜。” “你那眼睛从进殿之后,都快长在顾小侯爷身上了,本宫怎会不识,名满京城的顾小侯爷。”苏皇后打趣道。 妙嫣连忙说:“母后,你别信传闻,你要信宁安的眼睛呀,顾澜为人正直善良,武功还好......那些名声都是假的。” 苏皇后挑了挑眉,没有说顾澜的好,也没有反对什么,只是说:“妙嫣,你还小......那顾澜,以后是要继承定远侯爵位的。” 容妙嫣知道苏皇后话语中的意思,微微沉默了一会儿。 古来征战几人回,顾澜以后是要上战场的。 她虽然喜欢顾澜,可是,却不知自己能不能坚持得住夫妻分离之苦...... 苏皇后看着容妙嫣沉思的容颜,眼前恍惚了一下,好像在女儿身上,看见了年少的自己。 她已经永失所爱,这辈子都与容璟彼此相看两厌,就只有妙嫣这一个念想了,不管妙嫣喜欢谁,只要她能幸福,她都不会介意。 “好了,别想太多,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人家顾小侯爷,说不定早就心有所属。”她又温和的安慰着容妙嫣。 顾澜正好抬头,与苏皇后在半空中对视了一下。 苏皇后身上有着常年礼佛恬静温和的气质,与周夫人有几分相似,顾澜微微颔首。 苏皇后见女儿似乎是真的情窦初开,便主动开口,询问起周夫人和顾侯爷的往事。 总归是一样的,借此机会,让妙嫣了解一下也好。 “周夫人,本宫听闻,定远侯府只有你一位主母?” 周夫人应道:“正是如此。” “京城里的老爷们无数,就没有哪一家当家的就您一位夫人,婉清啊,您可真是御夫有术。”一名贵妇两眼发光,恭维的对周夫人说。 周夫人谦虚的笑着,实际上嘴角忍不住上扬:“哪里哪里,李夫人你不也儿女双全,李大人前些日子又节节高升......” “顾小侯爷如今在宗学学习,成绩也蒸蒸日上嘛。” 顾澜:......这熟悉的商业互吹,让她觉得周夫人下一刻就该来一句,澜儿,表演个节目看看。 还好周夫人没有说,虽然她非常想对全世界炫耀顾澜,但她怕女儿翻脸。 容妙嫣惊讶的道:“我竟不知,定远侯居然就顾澜的母亲一位正妻,难道侯府没有妾室吗。” 旁边的宫女解释道: “启禀公主,还真没有,听说啊,定远侯年少时候那是京城第一纨绔,打遍京城无敌手,就爱欺负小姑娘,没想到周夫人喜欢他,两人私定终身,因为周夫人是商贾之女,一开始顾老夫人还不同意这门亲事,不过后来......” “后来什么?”妙嫣惊奇的问,忍不住看向顾澜,心中有几分羡慕。 哪怕聚少离多,哪怕顾侯爷长久征战沙场,可是那样的夫妻,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她也想感受父母执手相伴,但她的父皇是皇帝,就注定了要后妃无数,母后也早已心灰意冷,终年在佛堂度日,与父皇貌合神离。 顾澜接过话道:“后来,因为我娘太有钱,陪嫁能买下十个定远侯府,老夫人被金钱收买了。” 顾小侯爷,有钱任性! “珩兄,跟我做兄弟,稳赚不赔,是不是?”顾小侯爷小声在容珩耳边诱惑的说。 ------题外话------ 有时候茶写着写着,也会担心,顾小侯爷撩了那么多姑娘,究竟该如何收场......这事儿,周夫人想了想,觉得大不了全娶回家,反正她家有钱。 顾澜:都说我拿的是男主剧本了,毕竟男主一朵桃花都没有,太拉胯啦~ 容珩:你很骄傲? 顾小侯爷下场很惨。 第九十六章 硫酸 “噗嗤——所以周家到底有多有钱?”妙嫣忍不住笑了起来,问道。 宴会上,因为顾小侯爷一句话,众人不由讨论起了周家。 周夫人忍不住红了脸,可是,因为顾澜猝不及防的“娘”,她又十分高兴。 算了,当众被揭老底就被揭老底吧,换澜儿叫她一声“娘”,也值得了。 顾澜弯了一下眸子,就恢复了清冷淡然的表情,惬意的捡起长桌玉盘上的一块肉脯丢进嘴里。 顾小侯爷清逸俊美,光彩照人,周夫人温柔和善,还贼有钱,这两个人合起来就是一句话:谁嫁入定远侯府谁血赚。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看啊,这顾小侯爷根本没有传闻中那么纨绔啊。” “小孩子谁不贪玩,她爹当年还是京城第一纨绔呢,如今不是咱们大燕的脊梁支柱吗。” “是啊,你看周婉清那骄傲的样子,哪里像是在为不肖子发愁?” 容珩感受到周围那些贵女们,一个个已经将目光落在了顾澜身上,似乎都在跃跃欲试,而他的面容越发淡漠。 然后,他就把本来留给顾澜的月饼往自己衣袖里塞了塞。 给顾澜?呵呵,他回去给小酒都不给她。 顾澜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之后皱起眉头:“还没二婶做的好吃。” 忽然,她看着手中的桂花糕,眼中的疑惑一闪而逝,而后看向左右两边。 “怎么珩兄你面前的点心膳食......都是莲花样式的?” 她坐的是晏清的位置,面前的点心一切如常,元朗那边也很正常,但只有容珩面前那几盘糕点,桂花糕,云片糕,豌豆黄......全都被做成了荷花与荷叶的样式。 容珩,一个没动。 顾澜不知夏荷的名字,但她知道容珩的姐姐死因一半是掉荷花池了,摆放糕点的人,和容珩有仇,故意这么恶心人? 于是,顾小侯爷直接移形换位,将那几盘荷花形状的桂花糕都扔到自己嘴里。 “珩兄,你吃这些。” 容珩抬起头,看向已经空掉的皇帝位置,没有动筷,眸色更深了几分。 “母后,若顾澜和顾侯爷性格一样,那多好。”容妙嫣听着众人对顾侯爷和周夫人的议论,话语中显露出几分羡慕。 苏皇后轻轻的握着容妙嫣的手,叹道:“一样又有何用,你看周夫人和定远侯,好几年也见不到一面,定远侯每次出征,也是生死攸关。” 妙嫣没再说话,一双清妩的眸子望着人群中明艳耀人的少年,眼中带着满心欢喜。 这样的眼神,苏栀雪何其熟悉。 苏皇后看向妙嫣,眼神定了定,道:“文鸢,你去将本宫那一对白玉同心结取来——” 旁边的宫女道:“娘娘,文鸢姐姐去送陛下了。” 苏皇后的眼眸一凝,眼神更淡了几分:“那就让文玉去取吧。” 过了一会儿,同心结取来,苏皇后和善的看向周夫人,温和的说: “定远侯夫人,这是本宫前些年得到的一对白玉同心结,祝愿定远侯和夫人同心携手,白头到老,也希望顾小侯爷能一帆风顺,平平安安。” “多谢皇后娘娘赏赐!澜儿,还不谢过。” 顾澜走了出来,从皇后的宫女手中接过同心结的盒子,然后朝容妙嫣笑了笑。 周夫人不动声色的挪到顾澜身旁,低声问道:“澜儿,你说你没看上宝怡,难道看上的是宁安公主?皇后这是什么意思,都把聘礼给了!” 顾澜看着锦盒中的同心结,道:“不会的,皇后一定是被您和侯爷的爱情故事感动了,何况,我和珩兄感情深厚,宁安公主是我的大侄女。” “唉......这以后可如何是好。”周夫人看着手中的同心结,叹了口气,很是发愁。 以前她希望澜儿能接受现实,专心女扮男装,现在,她忽然觉得女儿女扮男装太逼真的.....容易出事,已经到了不娶一个儿媳回府很难收场的地步。 中秋佳宴酒过三巡,已经有官员陆陆续续起身告辞,一名宫妃站起来,对着苏皇后深深行礼,声音有些沙哑飘忽: “娘娘,嫔妾也有一个礼物要送给您。” 说话的后妃脸色苍白,正是之前容珩说过的小产妃子。 顾澜捂着鼻子打了个喷嚏,这妃子身上不知道喷了多少香料,简直是移动的香薰。 今日来中秋佳宴的后妃只有六七人,她站出来,立即有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妇也走上前,跪倒在地上:“皇后娘娘,小女近日忧思过度,唯恐失仪,请娘娘宽恕。” “是李侍郎的女儿嘉嫔,这嘉嫔前些日子小产后,就一直神情恍惚的。” 旁边,有人也轻捂着鼻子,小声讨论道。 苏皇后看向李侍郎夫妻二人,温柔一笑:“嘉嫔身体一向柔弱,李侍郎,李夫人,今日中秋,你们一家三口也可以团圆了,本宫准许你们明日也可入宫,多陪陪她。” “多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真是仁慈啊。”李侍郎叩谢着。 皇后望着嘉嫔,关心的问:“嘉嫔,你的身子可好些了?” 嘉嫔欠身行礼,一张脸瘦的有些脱相: “嫔妾早已大好,还要多谢皇后娘娘日日将补品送来,否则这一次小产,可得要了嫔妾的命呢。” 说着,她仿佛十分感激低垂下眉眼,落下几滴眼泪。 没人看见,嘉嫔那一双柳叶似的眼眸深处,却充斥着阴冷至极的恨意! “那就好,妹妹还年轻,要好好照顾身子。” “嫔妾这些时日病中无事,亲手酿了一盏桂花酒,想借着中秋佳节,表达对您的感激。” 嘉嫔微微一笑,从身后取出一只精致酒壶,走上前了几步。 因为刚刚拿同心结,所以顾澜此时没有坐回原本的位置,此刻距离嘉嫔几步之遥,微微动了动鼻子。 她闻到一股怪味,隐藏在嘉嫔身上散发的层层香料之中。 苏皇后看见酒壶,便婉拒道:“多谢妹妹美意,只是本宫一心向佛,并不饮酒。” “那这酒就送给宁安公主吧,祝公主平安顺遂,嫔妾亲自为您倒酒。” 嘉嫔说着说着,已经走到了苏皇后跟前,脚步有些虚浮。 她忽然抬起头,苍白的唇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抬手打开了酒塞。 “嘉嫔,你将酒交给宫人就好,不必如此——” 顾澜看见她的笑容,瞳仁微缩,立即喊道: “妙嫣,快躲开,那酒有问题!” 她话音刚落,刚刚还唯唯诺诺的嘉嫔一跃而起,面露狰狞,手中的酒壶倾洒。 皇后身边的宫女吓得发出了一声尖叫,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顾澜已经冲到容妙嫣身前。 “你这毒妇,害了我的孩子,你也不得好死!” 嘉嫔哭喊着大叫一声,眼中是癫狂的恨意,将酒壶里的液体朝妙嫣身上泼去。 妙嫣惊恐的睁大眼睛,想要往后躲去,身体却僵硬的不听使唤。 “妙嫣——!” 苏皇后声嘶力竭的喊道。 容珩眸子一凛,拿起一只玉杯,用宽大的衣袖遮住,酒杯趁乱飞射而出,直冲嘉嫔的大腿关节。 千钧一发之际,顾澜用尽全身力气将妙嫣推开,她翻身而起,一脚落下,只听“咔嚓”一声,已经将嘉嫔的胳膊踹断。 “啊——我的脸,我的脸好疼!” 一名宫女被嘉嫔手中挥舞的液体飞溅到,顿时,捂住脸凄厉的惨叫起来。 “快传御医!”皇后整个人瘫软在座位上,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强撑着身体下令。 刚刚还热闹的宫殿,顷刻间乱成一团。 容珩看着那名宫女,攥紧了拳头,最终对晏清说:“你去找大量的水,为那个宫人冲洗伤口,快去!” 晏清慌乱的点了点头:“小五叔,你如何不......”亲自去救? 他看着容珩阴沉的脸色,没有将心里的话问出口。 嘉嫔的一条胳膊被顾澜踢断,容珩射出的玉杯也砸到她的腿上,让她嚎叫一声摔倒在地,动弹不得。 即便如此,嘉嫔还甩动着自己另一条胳膊,酒盏中的液体飞溅出来,无数宫人将她围了起来,却不敢上前。 顾澜倒在地上,右脚脚跟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她看着地上那些散发着刺鼻味道的液体,支撑起身子喊道:“把她抓住,小心,她手里是硫酸——” “硫,硫酸是什么?” 容珩看向远处倒在地上的顾澜,眼眸微微颤抖,声音低沉:“是绿矾油,能烧伤人,别碰就行,先把人抓住。” 第九十七章 屁 容珩之前便察觉到这个妃子的神情不太对劲,但他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刺公主。 顾澜离得近,但凡反应慢一些,容妙嫣都得被那一盏绿矾油浇上。 顾澜定了定神,面容微微扭曲了一下,就恢复了平时的轻松。 她声音微微低了几分,道:“妙嫣,你没事吧?” 容妙嫣这才反应过来,心有余悸的看着自己裙摆,金丝银线的衣裙,不过是飞溅到两滴绿矾油,就被腐蚀出了破洞。 若不是顾澜,那几滴绿矾油落在她身上......容妙嫣打了个寒颤,不敢想象。 旁边,那名受伤的宫人正在被晏清带人用清水冲洗着伤口,容妙嫣眼中一痛,强装镇定的说:“我没事,顾澜,你呢!” “一滴都没溅上。”顾澜平静的回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女人是疯子吗,她自己的孩子没了,与我母后何干。”容妙嫣看着顾澜沉静的面容,一颗心才渐渐平复下来,脸色冷厉起来。 容珩眯起眸子,看到顾澜身上的确没有灼伤的痕迹,只是因为倒在几盘残渣剩饭里,被一份洒了的鱼汤弄脏了衣服。 他转过头,看向已经被侍卫按住的嘉嫔,死死地攥紧了拳头。 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顾澜要被这个疯女人碰到,而他,却只能站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容珩不由自主的上前几步,这时,周夫人已经红着眼睛赶到顾澜面前,失去了镇定:“澜儿你如何了?你刚刚差点把娘吓死。” 顾澜站起身,面容有些苍白,弯了弯唇角:“没事,就是跑得太快摔倒了。” 容珩的脚步停顿在原地。 顾小侯爷救了公主,还有着母亲关心,而他,只是一个局外人。 远处,嘉嫔和她的父母李侍郎李夫人,都已经被抓住。 嘉嫔明明被顾澜一脚踢的吐血,口中却还在疯狂怒骂着: “苏栀雪,苏栀雪,你不得好死!你害了我儿!” “你会遭报应的!”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凄厉惊骇的女声,回荡在大殿之上,饱含刻骨的恨意,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苏皇后暗暗擦掉唇边的鲜血,轻捂着胸口,她看到妙嫣衣服上的破洞,柔和的眉目霎时间泛起冰冷至极的怒意: “把她的嘴给本宫堵上,押下去!” “咳咳咳——”顾澜咳嗽一声,捂着鼻子等硫酸的味道散去。 她只是想吃个饭,为什么还要遇见有人当众泼硫酸啊。 听到这嘉嫔的怒骂她才明白,这个妃子是把苏皇后,当成了害自己小产的罪魁祸首。 皇帝登基七年,却只有三名皇嗣,还都十五六岁,也就是说,容璟已经多少年没有过孩子了。 嘉嫔之前怀孕后,自然是满心欢喜。 可是,上个月她意外小产,希望破灭,不知怎么,非认定是皇后天天在佛堂诅咒了她的孩子所致,如今,她心如死灰不想活了,就要当众谋害皇后。 苏皇后的目光看向顾澜,勉强缓了缓情绪,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多谢顾小侯爷舍命相救,否则本宫和妙嫣就要遭此毒手......” 永华宫内议论纷纷,人心惶惶,有的大臣听见嘉嫔的话,连带着看向皇后的眼神都多了隐秘。 皇帝多年无嗣,如今还不容易有了个孩子却小产了,虽然嘉嫔怀疑皇后无凭无据,但那凄厉的样子,着实让人心惊胆战。 这时,容妙嫣整顿好仪表,站了出来。 华丽大气的宫装穿在少女略显单薄的肩上,还带着稚嫩的嗓音响彻宫殿: “今日中秋盛宴,亦是宝怡妹妹及笄的日子,诸位不必在意一场意外,不知各位有什么吉祥话要对宝怡说吗?” “祝愿县主芳华永驻!平安喜乐!” “逢凶化吉,身体健康!” “祝皇后娘娘万事顺遂......” 随着几名冷静下来的官员对容宝怡送出祝福,原本慌乱的人群稳定了下来。 容妙嫣松了一口气,温声安抚道:“母后不要着急,妙嫣没事,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苏皇后恍惚的回过神,将染了自己鲜血的手帕攥在手心,胸口翻涌的气血慢慢平复下来,水墨似的眸子看着自己的女儿,眼中闪烁着骄傲和泪水。 顾澜走到容珩身旁,低声道:“珩兄,咱们大侄女在安抚人心治理混乱这一方面,真是有天赋。” 她记得上次水患,就是容妙嫣组织了人手分工救人,让原本混乱的文渊阁变得井井有条。 这次,容妙嫣刚刚经历差点被泼硫酸的噩梦,居然也能这么快反应过来。 “谁和你是咱们?” 顾澜“嘶”了一声,道:“那就是我的妙嫣妹妹。” 容珩看向她,没有说话,下一刻,冰冷的手已经抓住顾澜的胳膊,将她直接拉了出去。 路过周夫人时候,顾澜还笑了笑安抚道:“我跟珩兄去换身衣服。” “换衣服你让宫人带你去啊!”周夫人在她身后喊道。 顾澜:她也想啊。 她差点就要被容珩抓住胳膊脱离地面了! 被迫走出永华宫,深夜的冷风迎面扑来。 顾澜强装镇定的面容为之一变,打了个哆嗦,摸了摸发红的鼻子,声音软了下来: “珩兄,我疼,你慢些走。” “你也知道疼?” 容珩盯着眼前嘴唇都变得苍白的少年,缓缓的吐出五个字。 “是有点疼......”顾澜瘸着一条腿微笑。 “刚刚救人之后,不是一口一个没事吗?” 若不是他亲眼见到顾澜脸上一瞬间的不自然,他恐怕也要被这小子骗了过去! 顾澜道:“我这不是怕大家见我受伤,场面更混乱吗。” 万一混乱之际,皇后再给自己请个御医脱个衣服验伤什么的,她还是自己忍一忍吧。 而且,顾澜不想让周夫人担心。 顾澜说着,眼前一花,她已经被容珩拦腰抱了起来。 抱一次不习惯,抱两次不自然,抱三次就习惯又自然了。 “珩兄,你胳膊松一些,硌得慌。”顾澜提意见。 容珩调整了一下,问:“如此呢?” “可以。珩兄,你刚刚在殿上说硫......绿矾油,不怕暴露自己会医术吗?”顾澜点了点头,又问。 “古书上早有绿矾油的介绍。” “原来如此,珩兄——” “闭嘴。” 容珩忍无可忍,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受了伤,还能在自己面前喋喋不休。 但是,她也只在他面前喋喋不休。 “好嘞。” 顾澜很乖的缩在容珩怀里,闻着他身上的味道很是舒心——这毕竟是大夫的味道。 因为脚踝太疼了,所以她说话声音都变得绵软起来。 容珩将顾澜抱到永华宫的偏殿门口,如今众人还在大殿上继续进行中秋佳宴,偏殿连个值守宫人都没有,里面一片漆黑。 容珩点了一盏灯,撩开顾澜的裤腿。 半条腿而已,顾澜还是可以给容珩看的。 果然,右脚的脚踝处已经一片红肿。 “这就是你说的没事?”容珩看着顾澜的眼睛,再一次冷声问道。 顾澜立即摇头:“有事,很有事,特别有事,疼得厉害,珩兄快看看是不是断了,要是断了我这后半辈子可怎么办?顾小侯爷成了个跛子,那我的子衿悠儿杜若姑娘得多伤心。” 月色从微敞的门口倾泻在她的发梢上,将顾小侯爷墨色的发丝染上一层银白的流光,仿佛雪花在她身边飘落。 容珩的视线乱了几分,错开视线,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顾澜的脚踝,随即淡淡的说:“没断,脱臼了,你用了多大力气?” 他的手心温凉,顾澜有些痒,又很疼,于是微微呲了呲牙:“我以为我能把那妃子踢死来着,没想到她还活着......” 唉,她如今的实力,踢个人对方没事,自己却脱臼了,也就只有从前的两三成武功,一两成的力气。 这么想着,她更想找个沙包了,可惜卫承渊就是不和她打,今天人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这足踝生的太细,像个女人。” 容珩似乎感受到了顾澜的僵硬,握着脚踝的手微微用力,冰凉的掌心运了内力之后,变得温热舒适。 顾小侯爷心头猛地一跳。 昏暗的灯光下,容珩盯着顾澜白皙红肿的脚踝,眸中更加幽深。 脚踝细,腰也细,个子不高,甚至腿上连腿毛都没有,顾澜的确像个女人。 “噗——” 一声怪异的闷响不知从何处传来。 容珩拧起眉头,看向顾澜:“你在做什么?” 顾澜咳了咳,一脸淡定:“放屁啊,珩兄听不出来吗?要么我再给你放一个。” 容珩:...... 他收回刚刚的猜测。 这人看起来不但要再放个屁,甚至像是要把屁抓来给自己闻。 顾澜道:“这地方太凉了,还不让人放屁啦?难道珩兄你就不放?” “闭嘴。”容珩咬了咬牙,低声道。 顾澜:“你等我酝酿一下——嘶!” 容珩已经在她“酝酿”的时候,手掌发力,只听“咔”的一声,顾澜脱臼的关节已经恢复原位。 顾澜浑身疼的浑身一颤,但咬着唇没有出声。 容珩捏了捏衣袖里藏着的那块月饼,思考着要不要寻个机会给顾澜吃。 “好像不疼了——”顾澜活动着脚踝,话音未落,忽然皱了皱眉。 她下意识看向容珩,眼神怪异:“珩兄,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容珩面容冷峻,一字一顿:“我没放。” 顾澜嘴角一抽,声音压低了几分:“不是......是偏殿里面。” 容珩表情僵硬了两秒,见顾澜的表情不似作假,便用心听了起来。 片刻后,两人的脸上多了几分迟疑。 顾澜指了指容珩身旁的灯火,容珩随即将宫灯吹灭。 在寂静黑暗中,那男女的声音,就一下子明显了起来。 声音是从偏殿最深处传来,顾澜悄无声息的上前几步,容珩皱了皱眉,跟了上去。 他已经听出男声是容璟了。 不过,这倒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澜的身手。 顾小侯爷在暗处潜行的手段,比她翻墙的时候要熟练很多,仿佛经常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容珩感叹,真不知道顾家枪那煌煌大气的路数,怎么教出她这些阴险毒辣的潜行手段,顾家也不需要自家小侯爷去暗杀别人吧。 两人无声无息的绕到偏殿最里面,就见那莫测的灯火之下,是一张挂着床帘的床,一男一女的声音,就是从里面传来。 下一刻,顾澜听见皇帝那低沉魅惑的声线,道:文鸢。 顾澜的眸子顿了顿。 片刻后,顾澜和容珩潜出偏殿,找到一处凉亭坐下。 怪不得这边一个宫人都没有,皇帝在此处和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这样那样,自然没人值守,就算真的有人发现,又怎敢说什么。 她记得中秋佳宴开始没多久,皇帝就走了,苏皇后特意让自己的宫女文鸢相送。 “若我没有听错,刚刚那俩,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皇后身边的文鸢吧?”顾澜低声道。 容珩应了一声,顾澜又说:“虽然隔着床帘看不太清,但是他们总不会是盖着被子聊天,苏皇后和容妙嫣差点命都没了,这......你哥在这边还有心情这样?” 她不悦的皱起眉,拿出苏皇后赏赐给她的其中一个同心结看了看。 自己刚救了容妙嫣和苏皇后,看这两个美人都还很喜欢,没想到就遇见了这么个绝世渣男。 虽然这是可以三妻四妾的古代,容璟是皇帝,但是,他老婆和女儿刚刚差点被泼硫酸,他却拉着老婆的宫女—— 容珩见顾澜恼怒的样子,开口道:“文鸢是皇后从闺阁之中就跟进宫的丫鬟。” “那......难道是皇后为了争宠,把自己的宫女送了出去?” 第九十八章 少年心事当拿云 “难道是皇后为了争宠,把自己的宫女送了出去?” 一般电视剧和小说中,经常会出现这种剧情,原书还说过,现在的太后从前为了先皇恩宠,就做出过给皇帝送宫女的事情。 此刻,赶往南境的睿王打了个喷嚏。 他就是那个太后为了笼络先皇,送出去的宫女生下的皇子。 但顾澜之前亲眼看见了苏皇后细微的行为举止中对皇帝的厌恶,以及苏皇后对妙嫣的关切紧张程度——她的心里只有容妙嫣这个女儿。 而且,苏皇后是丞相的女儿,太后的侄女,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不死,就永远是燕国的皇后。 容璟也不像是先帝那样后宫佳丽三千,只宠爱容珩的母妃一个,他雨露均沾,苏皇后抚养太子长大,地位则固若金汤。 顾澜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就见容珩摇了摇头,说:“皇后不会争宠。” 顾澜一下子睁大眼睛:“珩兄,你真的喜欢嫂子?否则怎么连皇后身边的宫女身世都清楚,还知道皇后不会争宠?” 容珩说的是不会争宠,而不是不用争宠,证明他对苏皇后很了解。 容珩:....... 他垂下眸子,声音淡了几分: “苏栀雪曾经与三皇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后来......苏丞相还是将苏栀雪嫁给了当时的太子容璟,后来容璟登基,苏栀雪就成了皇后。 这些年来,苏栀雪与容璟素来不和,在三皇兄还在世时,宫中甚至总有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所以她不但不会争宠,怨恨容璟还来不及。” 顾澜恍然大悟,怪不得苏皇后之前表现出了对皇帝的厌恶,也怪不得苏栀雪身为皇后,却从不理会后宫事务,常年吃斋念佛,在佛堂度日,原来是因为她早就心有所属,是皇帝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三皇兄,就是教你写字的三哥?” 容珩上次教自己写字时候,曾提到过先帝三皇子。 容珩点头:“有一次他喝醉了,对我说过许多他和苏栀雪的事情,还提过这个宫女文鸢,他以为我还小,但是我都记得。他到死都念着苏栀雪,也因为那个女人而死。” 顾澜迟疑了片刻,问道:“怎么死的?” 容玦是一个能教容珩写那么漂亮的字的人,一个书中一笔带过,却被称为大燕第一才子的人。 容珩对睿王和皇帝都直呼其名,只有提起容玦,会叫一声三皇兄。 那一定是个温润惊艳的男子。 容珩抬起头,深深的看着顾澜,然后低沉的说: “先帝驾崩第三日,容玦被苏栀雪的懿旨召入宫,第二天,尸体被抬出了永华宫,对外宣称感染恶疾病逝......没有人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的眼里湿蒙一片,眼前是七年前的那场大雨。 那时平南侯府刚被抄家,三皇兄跪在太和殿外,请求容璟饶恕他和容珞的性命,跪了一天一夜,终于被刚被册封为皇后的苏栀雪召入了宫。 容珩至今仍记得,暴雨倾盆之中,三皇兄认真的对他说:“小五,别怕,你虽然没了外公,但是还有我这个哥哥,三哥哥一定护你和珞儿周全。” 容玦入宫时,脸上还带着温润洒脱的笑容,因为召见他的人,是他深爱着的苏栀雪。 后来,容珩却看见了容玦被宫人抬出的冰冷尸体,青紫的嘴唇,是中毒而死。 顾澜觉得这情节格外熟悉,但一时之间,她没有想起在哪里见过。 她转回宫女文鸢身上,道:“背叛就是背叛,这个宫女再怎么忠心耿耿也好,跟了皇后多少年也好,还不是跟皇帝纠缠到了一起。” 容珩的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 “顾澜,你还不明白吗,杀了容玦的人就是苏栀雪。她七年前为了防止容璟登基出现偏差,杀了自己深爱的男人,之后就心结缠身,现在病入膏肓,已经没几年活头了。 容璟是这天底下最高明的驯兽师,苏栀雪如此,文鸢也是如此。苏栀雪心灰意冷,他如今做什么她都不会有任何反应,容璟就无趣的转移目标到了对她忠心耿耿的文鸢身上,再忠心又如何,一个宫女,能拒绝皇帝吗。” 顾澜眉心一跳,苏栀雪捂着嘴吐血的场景在眼前一闪而过。 那个女人,没几年活头了? 苏栀雪与容玦年少情深,却为了容璟,将他召入宫中害死...... 不论如何......顾澜看着容珩,有些心疼他。 他这么了解,也就意味着,他也曾经历过这些。 失去至亲的滋味,看着熟悉的人一个个死在自己眼前,最后发现,任何人都可以背叛自己。 那便是容珩从前的日子吧? 他生人勿进,他阴郁无情,他厌恶女人,因为这宫里充斥着无休止的阴谋与血腥,而最初的他,只是个才八岁的孩子。 “你的意思是说,正是因为文鸢对皇后忠心耿耿,所以,皇帝才会和她在一起,为的,是与皇后彼此折磨,证明世上没有真正不会背叛的感情。” 容珩的眸中晦暗了几分,淡淡地说:“越是忠心的人,对容璟来说,才越有挑战性。” 顾澜一下子想起来,当初那名害死容珩姐姐的宫女。 看容珩的神情,他应该也早就猜出,宫女就是容璟指使,就像刚刚的文鸢一样,容璟喜欢考验人性,将人心掰碎了给他人看。 而那宫女就是经受不住诱惑威胁,背叛了容珩和容珞,才让他对女子彻底失望。 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以操纵的东西。 容璟不相信任何人,也不允许容珩相信任何人。 他留着容珩一条命,是为了驯服最桀骜的狼,将他的骨头一根一根拆断磨碎。 顾澜想起白天容璟对容珩的警告,还有桌上那一盘盘荷花形状的点心,忽然觉得,容璟还没有玩够。 她隔着月色,看着眼前冷漠如霜,身上却带着药香的少年。 他本该黑化, 但是他成为了守护大燕的救世主。 容珩已经陷入了沉默,他好些时日没见过苏栀雪了,没想到她发病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如今,他不知要不要救她。 她是三皇兄最后还牵挂的女人,也是害死他的人。 容珩本不想和顾澜说这些,但是,他心里的事情太多太多,多的喘不过气来,只有看见那个干干净净的顾澜,才能获得片刻的宁静。 两人回到永华宫后,中秋佳宴已经快要结束。 就在这时,长乐县主容宝怡在自己的及笄礼上,请求离开宗学,以女子身份从军。 容宝怡的话音落下,周围人都面露震惊,随即掀起轩然大波。 “不可!万万不可!长乐县主乃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够从军呢?” “是啊,县主身份尊贵,若是在军中遇险,我等如何向睿王交代。” “女子从军,荒唐至极!” “女子从军?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从未有过此事!” 一群已经喝醉的官员们,都跳起来反对。 容宝怡站的笔挺,坚定而执拗的看向苏皇后,那眼神让苏皇后动容。 顾澜站了出来,声音平静悠扬,带着桀骜的气息:“从未有过,就不能有吗?女子既然可以做官,那为何不能从军?” 燕国本就允许女子做官,只是从没有女子正式从军的先例。 见顾澜说话,容妙嫣立即也站出来说道:“是啊,当年那位破虏将军就是女子,大燕危难之时,是她挺身而出,女子也可以领兵作战,毫不逊色于男儿。” 角落里,秦正笏站起身,温和的说:“下官曾亲眼见到长乐县主的射箭技艺高超,如今也看到了宁安公主危急时刻指挥若定,下官以为,有志者事竟成,与是男是女没有区别。” 韩萱儿不知该说什么,但见到同学们都帮容宝怡说话了,她也跟着开口:“他们说的对啊!” 容宝怡感激的看着他们,眼中闪烁着泪花。 一个是刚刚救了自己和女儿性命的顾小侯爷,一个是女儿本人,还有一众宗学的学子......苏皇后没想到这么多人都在为容宝怡说话。 但是,燕国并没有女子从军的先例,那几十年前的破虏将军,也是正值危难时刻,在驸马死后群龙无首之时,才统领的军队。 苏皇后陷入两难,无法决断,只能派人去向皇帝请旨。 顾澜心头一跳,以为苏皇后就要把皇帝捉奸在床了,但很快,张奉才就前来传旨,说皇上同意了此事。 张奉才说,只有一点,既然容宝怡想以女子身份从军,那么就不论长乐县主的高贵身份,在军中一视同仁,要从最底层的守城小卒做起。 ------题外话------ 最近剧情展开的比较多哈,大家有建议可以提,但其实这本书更像大燕风云录?茶想借着顾小侯爷的眼睛写很多人的,有的人控制不住就出场了,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第九十九章 夜晚 “守城小卒就守城小卒,宝怡愿意以此做起。” 容宝怡对张奉才的话并无异议,抱了抱拳,面容肃穆了几分,认真的应了下来。 张奉才惊讶的看了容宝怡一眼:“既然如此,咱家就去回旨了。” 周围的文武官员和家眷们离开席位回府,路过容宝怡,都对其指指点点,摇了摇头离开。 那一个个的表情,仿佛长乐县主从军就是得了失心疯。 “宝怡,恭喜你达成所愿,”容妙嫣笑着说,“看来你见了一次王爷之后,改变了许多。” 韩萱儿大大咧咧的问:“宝怡,我以后是不是该叫你容将军了?” 容宝怡俏脸一红:“只是一个小小的城门卒而已,算不得什么将军。” 她这么说着,却难掩激动,眼角眉梢都带着飞扬的笑容。 “爹爹临走时候说,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他都会支持我,还有,此行多亏了顾澜和容珩,也谢谢你们今天帮我说话。” 妙嫣感慨的说:“没想到王爷居然同意你从军,真好啊。” 顾澜道:“不用谢,不过以后宗学的座位,恐怕又要空上一个。” 秦正笏:“是啊,曹臣如今还在天牢里呢,县主你又要去从军了。” 顾澜:“我说你。” 秦正笏挠了挠头,面容一如既往的苍白:“咳咳咳,恩人说的没错,淮城那边水患频发,河堤坍塌,我过几日就要启程出发,前去勘测情况。” “那你懋勤殿的课程怎么办?”顾澜眨了眨眼睛,屏住呼吸问道。 “算学的夫子身体康复回来了,在下是功成身退。” 顾澜感动的差点眼泪流下来:“祝正笏兄一路顺风,再见。” 她终于可以摆脱秦正笏的数学考试了! “恩人不必伤怀,你永远都是正笏的恩人。” 其他人也都高兴的眼含热泪,看见昔日同窗们恋恋不舍的样子,让秦正笏十分感动。 容宝怡则说:“我明日便去军营报到。” 顾澜看着她,心里微微松懈了几分。 她能够确定,原书中容宝怡替弟从军,是在睿王死后。 原本的剧情中,容宝怡虽然巾帼不让须眉,有着领兵作战的天赋,但由于此前并没有任何经验,还是女子从军,所以成为容珩的部下不久,就中埋伏战死,步了父亲睿王的后尘。 作为原书中为数不多的女子,就死的很草率。 但是现在,因为顾澜他们出宫找了一趟睿王,而睿王看到女儿后,选择将兵书送给了容宝怡,激励宝怡今天主动要求从军。 剧情,已经发生了改变。 容宝怡提前实现了从军的梦想,哪怕是从一个小小的守门卒做起,但也意味着,她可以学习武艺,积累经验,从最基本的地方磨砺自己,树立起军中威望。 若有一日,她和原书一样领兵时,就不会像书中那样轻易死去。 “顾小侯爷以后休沐出宫,都是可以看到我的,不过,我还不知道我到底守哪道城门,又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如今才开始练武,还来不来得及......”容宝怡惴惴不安的说。 “自信一些嘛,宝怡,你射箭天赋那么高,练武肯定也是手到擒来,不在话下。”韩萱儿安慰道。 秦正笏咳嗽着,似乎是染了风寒:“是啊,反正县主您肯定比我厉害。” 容妙嫣:“谁都比你厉害。” 秦正笏:......好歹他也是个大男人,他不要面子的伐? 妙嫣眼中显露出一丝羡慕,柔声说:“宝怡,你我以后要是想见一面,就难了。” 她和容宝怡自幼便一起在宗学相伴,彼此间关系似亲姐妹,而如今,似乎到了分别的时候。 宝怡实现了自己自幼埋在心中的向往,可是她,还被困在这座深宫里,不知何日是尽头。 “以后宁安公主下诏令宣下官入宫,下官必然风雨无阻!”容宝怡拱了拱手,与容妙嫣对视,微笑着说。 容宝怡的眸中闪过一丝困惑,妙嫣是她见过最聪慧的女孩,所以早就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今日还在皇后面前为自己说情。 可是,她却有些愚笨,看不出妙嫣心里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目前就看出一个顾小侯爷,容宝怡还在左右为难自己站哪对。 韩萱儿拍了拍容宝怡的头:“好啊你,还没做将军呢,就已经自称下官了。” “宝怡,你从军以后,谁还敢娶?” “那不正好?我还不想嫁人呢!” 宗学一行人都喝得微醺,少年人的意气似乎融进了中秋圆月的香甜桂花酒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明媚的笑,殿外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那么皎洁无暇。 欢声笑语之中,容宝怡拉住顾澜,道:“我还要感谢一个人......容珩呢?” 顾澜道:“他刚回去,你已经谢过他了。” 容宝怡摇了摇头,一双清澈而英气的眼眸看着顾澜,说:“不是他,我要谢的是小酒。” 韩萱儿听见她的话,想了想,道:“小酒?是容五公子身边那小太监吗?一个阉人,你谢他作甚......不过,他倒是个极为俊俏的阉人。” 宫里的太监虽说容貌都不丑,但是小酒比一般小太监生的更温和俊秀,一张娃娃脸格外招惹喜爱。 容宝怡仰起头,看着天边的一轮月亮,轻声说:“县主如何,公主如何,太监又如何......昨晚,小酒是第一个对我说生辰快乐的。” 顾澜打了个哈欠:“你也不是立即去守城门的,不还得回懋勤殿收拾行李?等明日见了珩兄和小酒,你再道谢吧。” “嗯。” 容宝怡笑着,仿佛已经看见了小酒带着暖暖笑容的娃娃脸。 * 容珩正在赶回潇湘宫的路上,他怀里还有那块周夫人送给他的月饼,散发着淡淡的甜味,至于宴会上其他吃食,他一口未动。 那些莲花形状的点心,便是容璟对他的警告。 从灯火通明的永华宫走到一片黑暗死寂的潇湘宫,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他的心里却越来越不安。 还未走到宫门,容珩已经闻到了潇湘宫内传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他的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容珩的眼瞳颤动着,等到了门口,他忽然心生恐惧。 血腥味,是从殿内传来,而偌大的潇湘宫除了他,只有小酒和张奉才又派来的一位监视他的太监。 他垂下眸子,猛地推开了殿门。 下一刻,容珩的眼睛睁大,双眸瞬间变成猩红,声音嘶哑: “小酒!” 大殿门口,亮着两盏昏暗的宫灯。 宫灯下,小酒浑身血肉模糊的倒在血里,紧闭着双眼,不知死活。 容珩扑上前,将他轻轻翻身,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活着...... 还活着。 容珩红着眼睛,仔细查看着小酒的伤口。 他是被打了板子,至少三十板,一条腿已经被打断了,又被施以鞭刑,浑身上下皮开肉绽,没有一处好地方。 小酒感受到容珩的动作,睫毛颤了颤,用力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对着容珩笑了一下。 雪白的牙齿上,也挂满了鲜血。 容珩的呼吸哽咽起来,深邃的眸已经被眼前的一切染成血色。 明明早晨小酒还好好的。 他今早醒来时候,见小酒还睡着,便没有叫他自己出了宫,找念夏一起去城门送容朔,然后又急忙忙的赶去懋勤殿,等放了课,就直接去了中秋佳宴,都没有回潇湘宫看一眼。 现在,看见的却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小酒。 “殿......殿下......” 小酒的声音比往日更加沙哑,他见容珩没有事,才放心下来。 “不要动,不要说话,我为你止血。”容珩镇定的说,已经将止血散倒在小酒裸露在外的伤口上。 小酒的鲜血染红了他修长的手指,他的声音清幽而平静,可一双眼睛却很红很红。 “殿......下,奴才.......好疼啊。”小酒痛苦的说,往日黑亮的眸如今黯淡无光。 “那就闭嘴。”容珩一字一顿的说,手中的动作丝毫不慢。 “哗啦——” 一瓶止血散从他手里滑落,倾洒在地上。 容珩想要捡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拿不起来,他捡了一边又一遍,仿佛魔怔。 最终,容珩的指尖微微颤着,又找了另一瓶。 都是外伤,断骨断筋,接上便好,接上便好......容珩低声呢喃。 “一个奴才而已,小五,你何必费这些力气救他。” 一道磁性而魅惑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 容珩的手僵硬在半空中,缓缓抬起头。 ------题外话------ 下一章应该很晚,不用等 第一百章 演戏 “哒哒——哒哒——” 那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容璟从潇湘宫外的台阶上,缓缓走了进来。 他脚蹬着乌龙靴,身披一件黑色的大氅,上面用金线绣着一条狰狞咆哮的金龙,不像皇帝,像是佞臣。 他本来就白,薄唇却嫣红,此刻在黑暗中一寸寸显露出妖异俊美的面容,那双桃花眼带着戏谑,在夜里如同鬼魅。 身旁,张奉才和另外一名太监提着灯盏,微微躬身。 “容五公子,您这奴才昨日撺掇主子出宫,犯了大罪,皇上仁慈,留下了他一条贱命,只是打了三十下板子,又拷问一番,让他长长教训。”张奉才的声线轻柔而冷漠。 容珩闭上眼睛,血腥味充斥在鼻息之间,道:“皇上。” 容璟走到了容珩跟前,随意地踢了踢小酒的胳膊,那精致的乌龙靴纤尘不染。 容珩死死地抠着地面的砖块,十指已经渗出丝丝血液。 “刚刚在偏殿外听墙根的,是你......和顾家那小子吧。”容珩压低了声音,在容珩耳边细语。 容珩瞳仁一缩,眼中闪过一道幽光。 “朕没有想到,小五,你如今也交了朋友,拉着朋友出了宫,拉着朋友窥探朕。” 容珩低下头,目光落在地上那一滩污血之上,指尖颤了颤: “臣弟无意间听见,并非要打扰皇上,至于顾澜,与臣弟无关。” “无碍,”容璟弯起了唇,桃花似的狭长眼眸微眯着,贵气而妖冶,“朕还想知道苏栀雪什么时候发现呢,就是没想到,先发现此事的人是你。” 然后,他伸出一只胳膊,掐住了容珩的脖子。 “殿下,殿下——”小酒惊骇的看着这一幕,又吐出一口鲜血。 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支撑起身体,可是,容珩的眼神那么平静,让他将喉咙里的血硬生生吞了下去,眼角落下一行湿咸的泪水。 一旁的太监一脚踩在小酒的断腿上,啐了一口:“跪着。” 容璟一点一点收紧了自己的手,直到手背显露出青筋,看见容珩冷白的面容涨起红色。 “朕说过,朕留你一命,是要你替萧家犯下的错忏悔,七年前萧家勾结魏国,让大燕边境死了那么多人,你要永远活在愧疚之中,你要替你们萧家赎罪。 小五,你不会有任何朋友的,你也不配有朋友。” “顾澜......只是看臣弟可怜,给臣弟一口饭吃。” 容珩艰难的说,他就这么淡漠的看着容璟,一动不动,一双黑眸仿佛没有波澜的死水。 容璟唇角的笑意更深,然后满意的松开了手。 “咳咳,咳咳咳。” 容珩一下子倒在地上,支撑着地面,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眼睛因为充血而布满血丝。 “朕不会杀你的,小五,你是朕的五弟,你小时候还会对朕笑的,怎么现在不笑了?” 容璟独自笑了一会儿,忽然皱起了眉头,轻声问道。 他眼前模模糊糊的浮现出一个光影重叠的场景,有个幼小的孩子,恍惚间与眼前的容珩重合。 那是个午后,阳光刺眼,周围一切都格外炙热。 他刚被母后教训了一番,满腹怨懑。 母后说,潇妃和容珩是他身为太子最大的祸害与阻碍,都是他们母子,才害的她身为皇后,却如同身处冷宫,他身为太子,却不被父皇重视。 年少的容璟恍惚的走出母亲的寝宫,面前,忽然多了一只软嘟嘟的小手。 “二哥哥,这扇面上的字是我写的,送给你!” 他低下头,就见还没自己大腿高的容珩仰头看着他,粉雕玉琢,天真烂漫,笑容洋溢在脸上。 “本宫是太子,你不该叫我二哥。” 容璟说着,将小容珩手里的折扇接了过来,展开,上面是:“卑以自牧,含章可贞”八个字。 “太子哥哥,三皇兄说我的字很好看。” 小容珩的眼睛明亮璀璨,看着容璟,仿佛能够看透他心里的污秽与黑暗,让他下意识偏开了视线。 “是很好看,”容璟说,“容玦也有吗?” “有的,但是你们每个人的诗都不一样呢。” “哦?那他们的诗句是什么?”容璟蹲下身,摸了摸小容珩乌黑的发顶。 “三皇兄的是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大哥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不过,他不在宫里,我还不知该如何送给他。” 容璟说:“你拿来,本宫明日出宫,去一趟南营,为你送给大哥。” 容珩没有犹豫,将另一幅扇面交给了容璟,活泼蹦跳着离开。 后来,容璟一个人时,将容珩要送给容朔的扇子撕得粉碎。 小五已经很多年不像小时候那样,对他笑了。 “为何不笑?” 容璟又一次问,桃花眼里充斥着偏执。 他见容珩始终没有反应,恍然大悟,说:“朕懂了,你在怪朕打了小酒的板子。” “可是,朕说过,犯了错总是要受到惩罚的,你是被这个奴才蛊惑,惩罚,自然要落在他的身上。” “皇上是想打死他?”容珩跪在地上,低声道,“臣弟就这么一个奴才了。” 容璟的桃花眼越发深沉,他摸了摸容珩的头发,声音温和: “朕知道,你自幼就和这个奴才一起长大,当初珞儿落水,他还救了珞儿一命,朕看你们情谊深厚,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 容珩的眼眸蓦地一颤,终于抬起头,沙哑的问:“皇上是什么意思。” 小酒低下头,半跪在地上,喉咙中发出呜咽而痛苦的呻吟,用尽全力摇了摇头:“不要,不要!” 容璟舔了舔唇,非常期待容珩的反应。 “意思就是......小酒,其实是太后的人。” 他轻轻地说,字字诛心。 容珩睁大了双眼,转过头,不可置信的盯着小酒,喉咙一阵腥甜,从唇际溢出一丝鲜血。 “他母亲是苏家的嬷嬷,酿的一手好酒,小酒五岁就被送进宫陪你玩,实际上,他那时,就是太后安插在潇妃身边的棋子。” 皇帝缓缓的说着,桃花眼眨也不眨的看着容珩白皙的面容不复平静,泛起了绯红。 “否则,为何当初你身边死了那么多忠心耿耿的下人,他和念夏还活着?” 容珩痛苦的咬着牙,死死攥着手中的止血散,黑眸燃烧着阴冷的怒火。 “奴才......”小酒的声音低了下去,道,“奴才的母亲,的确是苏家人。” 容珩的手松开,瓷瓶装着的止血散掉在地上,摔的粉碎。 张奉才睨了小酒一眼,随即开口道: “这小酒只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太后本也没指望他能成什么大事,无非是......在潇妃的日常饮食之中下了慢性毒药,让她身体和精神都越来越差,最后,自己追随先帝去了。 皇上看他对容五公子您尚且忠心,又是太后安排,这么多年才留着他照顾您。” 张奉才的话,让旁边的太监都睁大了眼睛。 宫里人人都知道,容五公子就那么一个忠心耿耿的小太监陪着,没想到,这太监是太后的人,当年,还害了潇妃。 小酒可是五岁就开始陪容五公子的,太后居然那么早就在潇妃身边作了安排,当真是恐怖毒辣。 “小酒,皇上说的是真的吗,是你,害死了萧凝?” 容珩沙哑着嗓子,一字一顿的问道。 小酒浑身颤抖,没有说话。 “容五公子问你话呢!”太监一脚踢在小酒身上。 小酒只是伏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容珩仰起头,笑了笑,那笑容孤寂而绝望。 “原来,你也是假的。 你们都是假的,呵呵。” 容璟眯起了眸子,觉得,小五终于是笑了。 他的声音轻灵而喑哑,仿佛华丽奢靡的丝绸锦缎: “小五,你也不用太难过,这奴才也是有些良心的,他陪你这么多年,没害过你,三年前苏家那老嬷嬷病死了,他更是再没和太后联络过。 朕今日只是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你唯一能相信的人,只有朕。 包括......那顾小侯爷。” 容珩眼中的怒火一点点熄灭,黑眸仿佛再也不会变亮,摆了摆手,说: “杀了吧。” 容璟愣了愣:“杀了?” “臣弟不想看着一个害死母妃的人,每天出现在眼前。” 小酒终于昂起头,不敢相信的说:“殿下,奴才是太后的人,可是,奴才与您一同长大,这些年来,是拿命照顾着您。 那年冬天您没有厚衣裳,是奴才跪在掖庭令门口一天一夜,才为您求了棉衣,还有你的份例被克扣,奴才求遍掖庭,借了一瓢粮食,自己喝水给您做饭...... 奴才,奴才从未做过一件伤害您的事......您怎么能这么心狠!” 容珩阖上眸子,声音很淡很淡,好像已经彻底没了力气: “从你给萧凝下药那一刻起,就该知道,我最恨的便是背叛。” “容五公子,奴才替你解决了他。” 一旁的太监抽出袖底飞刀,要将小酒一击毙命。 “容珩,你注定一辈子活在愧疚中,注定是个......废物。”小酒绝望的闭上了眼睛,轻声说道。 忽然,张奉才出手打飞了太监的刀子,怒斥道:“狗奴才,陛下还在这儿,有你做决定的份?” “是,是,奴才错了。”太监点头哈腰的说。 容璟摇了摇头,声音中多了几分怜悯: “这奴才照顾你照顾的还算妥帖,若是就这么死了,朕为你换了新人,你恐怕也用不习惯,他如果此番没死,就继续跟着你吧。” 如今,容珩知道了这太监的真实身份,这太监也心灰意冷,容璟真想看看,他们日后会如何相处。 “臣弟遵旨。” 容璟满意的眯着眸子,弯了弯腰,轻声问:“小五,那满桌的莲花点心,好吃吗?” “臣弟最厌恶莲花。” 容珩机械的重复。 “那你要记得,顾澜可是很喜欢莲花的。” 容璟说完,转身,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张奉才留在原地,摇了摇头,道:“容五公子啊,您只要听话,陛下还是念着您的,可不能再有什么别的心思。 咱家看您的确拮据,是内务府那群不长眼的,全都看人下菜碟,咱家会去说说他们。” “多谢公公。” 张奉才也离开,手中的灯火渐行渐远,如黄泉幽冥之路的接引。 过了不知多久,容珩踉跄的站起身,擦了擦唇角的血。 “殿下,奴才刚刚的演技如何?” 小酒爬起来,声音沙哑,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容珩无声无息的松了一口气,看了他一眼:“若今日你是那真正的小酒,受那些伤,必死无疑,怎会中气十足的说那么多。” 小酒眉头一皱,控制不住的吐了一口血,随即笑道:“奴才现在也是快要死了啊,那行刑的太监真是恨不得打死我,浑身散架一般,这几日,恐怕得殿下您照顾我了。” 容珩抬起头,只见乌黑的天空中,月光那么皎洁干净,也那么遥不可及。 他坐在潇湘宫院内的石凳上,沐浴在月色之中,开口道: “你死了,过几日就出宫吧。” 第一百零一章 不配 小酒震惊的瞪大眼睛,“噗通”一声跪到地上:“殿下要赶我走?” 容珩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从怀中小心翼翼的取出那一牙月饼,放在碟中,却不吃,只是静静地看着。 “留在宫里,你一辈子都只能是个奴才。” 小酒摇着头:“属下听从平南侯之命,心甘情愿保护殿下,这是属下的使命。” “没有谁的使命是保护另一个人,萧家都没了,你自然不必再听老侯爷的话。”容珩说道,他喝完水,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小酒。 眼前的娃娃脸少年定定的望着自己,浑身上下的伤口还在冒着血,眼神却很坚定。 他记得,萧九比自己还要大一岁,却是萧家那些死士暗卫中,排在最末尾的。 因为年纪小,萧九自幼的使命,就是在暗处保护他。 所以那日,萧家被抄家时,其他暗卫不是死在了南境的战场上,就是隐姓埋名逃离了京城,只有萧九,默默地躲在潇湘宫里。 七年前,萧九从暗中走出来,取代了苏家送来监视他的小太监。 从此以后,他便再也做不回萧九。 “老侯爷给了属下一口饭吃,萧世子教导属下武艺,大小姐在宫变的时候,暗中保护了属下,殿下您,将最后一口米留给属下......这些,就是属下甘愿保护您的理由。” 小酒定定的看着容珩,认真的说。 “你难道要一辈子做个太监吗!”容珩咬着牙,一字一顿。 他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那是小酒流的血,身为萧家的暗卫死士,他明明有着不俗的武艺,可是,只能倒在地上,任由他人折辱,苟延残喘的做一个废人。 若小酒是个不会武功的小太监,他今日回来,只能看见一具尸体。 在这宫里,容璟早晚会杀了他,如今不杀,是因为他演的戏骗过了他,可是戏最终是要演完的,落幕时候,容璟不会留下一人。 “属下不能——” “你难道,要永远顶着小酒的身份,看着容宝怡及笄,成亲,嫁人,最后连她的一句谢谢,都不敢回应吗?” 容珩打断小酒的话,声音振聋发聩,仿佛一根刺入心脏的尖针。 小酒怔住了,手指微微颤抖。 他好像看见了,烟花璀璨之中,那一抹明媚又清丽的笑靥,在眼前一闪而逝,也像是烟花一样遥不可及,转瞬即逝。 那声音在他耳边认真的说,你救过我,你不是奴才。 “属下不敢妄想。” 半晌,小酒轻轻地说。 “宫里有临鹤在,何况......的确没人会杀了我,容璟还没玩够呢。”容珩的指腹最终还是落到了那块月饼上。 “今日容宝怡及笄之时,请求从军。” 小酒瞳仁颤动:“从军?她一个女子,怎能——” “过些时日,她大概就要去京城守军中报到了。” 小酒低下了头,笑了笑,脸颊泛起小小的酒窝:“也好.......属下恭喜郡主达成所愿。” 容珩的声音冷了下去,仿佛在声带上撒了一把粗粝的沙子,透着鲜血淋漓的悲哀: “萧九,你走吧, 我再也不想看见有人死在我眼前了。” 小酒的擦了擦眼泪:“属下还活着呢,属下会一直好好活着,保护着您。” 容珩摇了摇头,找出新的止血散放到小酒满是鲜血的手里,道:“容璟有一点说的很对,我不配有朋友。” 说着,他将那块月饼放入口中,是甜甜糯糯的豆沙馅。 “可惜,这月饼没有送出去。再也没有机会送出去了。” * 中秋过后,学还是要继续上的,只是今日小世子和容宝怡都不在,顾澜带着早饭来到懋勤殿,放到容珩桌上一份,就开始干饭。 等她吃完了自己的蛋饺点心和红豆粥,回头一看,却发现一贯很自觉的容珩并没有吃。 “珩兄,怎么了,生病了没胃口?” 容珩没有回答,这时,一名身着夫子衣裳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拱了拱手,道:“今日李夫子有事,在下吕良,代替他为诸位贵人讲史。” 顾澜皱了皱眉头,趴到了桌上。 这新老师眼神轻浮,身带酒气,普通话还有些不标准,她已经打算补个觉准备一会儿秦正笏的考试了。 她刚要闭眼,忽然想起来,秦正笏要去淮城治理水患,今天已经离京,算学的夫子换回了之前的白胡子老爷爷,这几日都不会考试。 顾澜勉强打起精神,玩着自己扇子上坠着的岫玉。 “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所以在下的史学课程,不会偏颇我大燕一国,今日要讲的,便是七年前,大燕的鄞州之败。” 吕良一开口,刚刚还略有窃窃私语的宗学之上,忽然一片寂静。 顾澜觉得这鄞州耳熟,不是睿王驻扎的南境城池吗,原来七年前还兵败过。 “鄞州之败还要讲?那是我大燕耻辱,三岁孩童都知道的。” 容祁俊接话道,他和吕良对视一眼,很得意的看向容珩,眼中闪过深深的恨意。 吕良捋了捋下巴上的一撮胡须,道:“正因是兵败,所以才要以史为鉴,避免再发生这样的祸事啊。” 顾澜看着这两人眉来眼去,皱了皱眉头,回过头,却对上容珩幽冷而深沉的视线。 “顾小侯爷,不如你来说说,鄞州之败是什么?”吕良问道。 一瞬间,顾澜感受到身后传来的阵阵寒意。 她想了想自己看过的书籍,对此毫无印象,燕国还没灭亡呢,谁会把战败放在史书里。 见顾澜不说话,吕良暗暗看了一眼容祁俊,见容祁俊点了点头,才笑了一下,不紧不慢的开口询问: “既然顾小侯爷不愿意说此事,怕折了容五公子的面子,那容五公子你,总不会不知道此事吧。” 七年前的战败,和容珩能有什么关系?他那时候才八九岁吧。 顾澜摸出一枚蜜饯放到嘴里,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容珩,吕夫子问你话呢,你装什么死?”容祁俊迫不及待的跳了出来。 这吕良是他花了一大笔价钱买通的,就是为了借鄞州之败一事,来羞辱容珩。 那场战败......是当年的平南侯府萧家导致! 平时宗学上课,容珩坐在最后一排,既不会发言,也不会有夫子喊他,有次谢昀问他问题,他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发。 今日,吕良主动提起了他,容祁俊还在一旁跳脚,意味着鄞州之败没那么简单,顾澜以为,面对这种明显的挑衅,容珩还是会无动于衷,维持高冷孤僻的形象。 没想到,容珩站了起来。 容祁俊一下子愣住了,他似乎都没想到,容珩这么轻易就站了出来。 “七年前,魏国携十万大军兵临鄞州城下,当时的鄞州城由平南侯萧敬镇守,城内有五万精兵,粮草亦是充足,原本固若金汤。” 容珩淡淡的开口,顾澜一开始还饶有兴趣的听着,听到平南侯的时候,不经意的皱了皱眉。 七年前,正是平南侯被满门抄斩的时候。 容祁俊和这个吕良,是想故意揭开容珩的伤疤? “然而,在魏国围城第十日,平南侯忽然主动出击,结果中了魏国埋伏,大燕铁骑损失惨重,平南侯兵溃回城,形迹可疑。 危难之际,先帝在病榻上下旨彻查京城的平南侯府,果然发现了平南侯通敌叛国,意图谋反的证据。” 容珩说着,停了下来。 容祁俊冷声道:“继续说啊!你为何不说?容珩,你这个罪人,鄞州之败,你们萧家害死了多少大燕将士!萧敬,萧冽,万死难辞其咎!” 连原本很烦容祁俊的容妙嫣,听到这话,都复杂的看向容珩,没有说话。 她虽然不会因为萧家迁怒当时还是个孩子的容珩,但是,她从小看过的书本,宫人们的口口相传,夫子的教导,都告诉她,那萧家的确罪孽深重。 容珩的余光落在顾澜的脸上,眼底泄露了一丝温柔。 然后,他仿佛听不见容祁俊的叫嚣,却没有停下,继续说: “先帝下令,将平南侯抓回京城问斩,没想到,平南侯出了鄞州城门后,被魏国大军斩于阵前,鄞州城破,魏国大军长驱直入,在大燕南境烧杀抢掠,屠戮百姓,无数边境将士死伤过半,南境陷落十余城池——” “别说了。” 顾澜打断容珩的话,双眸看着容珩,很是烦躁。 容珩今日是怎么了,居然听容祁俊的话,当众自揭伤疤。 ------题外话------ 小酒是太监,但萧九不是太监,而是暗卫,不过萧九从小就代替了那个真正监视容珩的太监......我写明白了吗? 最近白天写不出来,一到晚上就写出来了,所以更新后挪了。 第一百零二章 我的事情与你无关 “平南侯作战失利也好,通敌叛国也好,与容珩何干?”顾澜烦躁的说,她的目光冷漠无比。 她只知道,七年前的男主只有九岁,那些战死之人身上的血债,为什么要背负在一个孩子身上? 就因为他是唯一还活着的,体内流着一半萧家血液的人?简直可笑至极。 她可没有接受大燕的教育,也没有与国休戚与共的感情,她只在乎,只保护自己看重的人。 何况......作为一本通过虐男主来激励他成长的小说,平南侯谋逆一事,还不一定是真是假呢。 容珩却并不在乎顾澜的话,他没有停下,微微低垂着眉眼,继续道: “魏国大军入南境半月,直至先帝驾崩,睿王领旨出征,收整旧部,血战七天七夜才夺回鄞州,但经此一战,大燕七座城池被魏国占领,死伤百万。” 这,便是鄞州之败。” 吕良的笑容阴险:“容五公子记得可真清楚,那七座城池直到前些日子睿王南境大捷,才夺过来,七年啊,这是多么惨重的一场失败,魏国固然可恨,更可恨的是罪候萧敬。” “说得好!”容祁俊拍了拍手,得意的道,“容珩,你就应该熟悉此事,日日不能忘记,永远活在愧疚之中。” 容珩点头,黑眸无神而漠然:“从未有一刻忘记。” 顾澜猛地一拍书案,站了起来,深深的看着容珩,眼中满是桀骜,一字一顿: “你为何不反驳?” 容珩抬起头,看向顾澜,双眸死寂般的漠然:“二皇子说的很对,萧敬罪不容恕,我本来也是罪孽深重之人,为什么要反驳。” 顾澜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 容珩何时这么软弱过,又怎么会顺和容祁俊? 容祁俊惊讶的张了张嘴,视线在顾澜和容珩面前转了一圈,不知今日这两人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容珩忽然这么听从自己的话,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容珩,有我在,你不必如此——” 容珩打断了顾澜的话,眼中泄露出几分不耐,冷冷地说:“顾小侯爷,我如何认为与你何干?我的任何事情,都和你无关。” 他眼中的厌恶和冷漠仿佛锐利的箭矢刺向顾澜,比初见时更甚。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几句话已经快要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顾澜看了一眼容珩桌上的早饭,他没吃。 “珩兄,你是不是没吃饭饿傻了?” 容珩冷笑一声,拂袖将饭食摔到地上,字字泣血: “顾小侯爷在惺惺作态什么?若不是你,我当初也不会被押到昭狱严刑拷打,若不是你,我不会出宫,小酒也不会死。 我认命了,我的确是个罪人,只希望顾小侯爷,别再在我面前演戏,别再来招惹我!” 别再对他好了。 他不是神, 再也承受不住任何人死在他的面前。 玉碗破碎,已经凉透的红豆粥洒在地上,剧烈的声响让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容珩的眼中没有一丝一毫感情,冷的让人心悸。 顾澜盯着地上破碎的碗,瞳孔微缩,缓缓的问:“你说什么?” 她最喜欢的是男主的百折不挠,是他战无不胜的指挥若定,是他从不折下去的傲骨,可是现在,容珩告诉自己,他认命了? “啪——”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她循声望去,就见容宝怡站在宗学门口,手中的包袱掉落散开,里面,是一身崭新的棉衣。 “你刚刚说,小酒......怎么了?” 容宝怡轻声问道,脸上的笑凝固在唇角,眼神不敢相信。 直到这时候,其他人才反应过来容珩刚刚说了什么。 小酒......死了? 容珩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候,声音平淡而冷漠:“小酒因为私自出宫,被杖责三十大板,伤势过重,昨夜死了。” “容珩,你在开什么玩笑,”容宝怡的脸上恢复了笑容,“昨天皇上还说了,此事已经掀开一页,他怎么可能会被杖责。” 说着,她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包袱,轻轻地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灰尘,声音轻快: “等下我跟你一起回去潇湘宫,顾澜不是送你一身衣裳,让小酒很羡慕吗,我也送了他一身,当做他之前救我的谢礼。” 容珩静默的说:“长乐县主,不必了。” “要的,这衣裳虽然不是我亲手缝制,但是,是我求王府给我做衣裳的李绣娘一针一线做的,很暖和,小酒一定很喜欢。” 容宝怡看着他,一行眼泪从眼眶滚落,她却还在努力笑着。 容珩:“掀开一页的是主子,受责罚的,是奴才。” “你......你别说笑了,我叫你小五叔叔还不行吗。”容宝怡的声音染上浓浓的哭腔,哽咽的说。 “原来如此,呵呵,本皇子今早还听小桌子说了,有个太监违反宫规,张奉才奉父皇旨意,亲自行的刑,没想到,把人打死了呀。” 容祁俊的目光看向顾澜,终于明白,怪不得容珩今天这么和顾澜说话,这两个人,居然因为一个奴才闹翻了,而且看这样子,容珩对顾澜的所作所为根本不领情。 他的话仿佛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容宝怡浑身一震。 “宝怡妹妹,你何必为一个奴才难过。”容祁俊笑着安慰。 容宝怡捂着心口,将那件棉衣死死地搂在怀里,仿佛这样,就能舒缓心中的寒意。 怎么会这么冷。 她任由眼泪落下,抬起头,死死地看向容祁俊:“他不是奴才,容祁俊,你给我闭嘴!” “行,本皇子闭嘴,”容祁俊看向容珩,不屑一顾的说,“这一切还不是容珩害的,主子犯错,奴.......手下受罚,他这等罪人,就该七年前和萧家那些人一起死......” “小酒,在哪?” 容宝怡问完这句话,就大口大口的急促呼吸着,原本灵动的双眸只剩下荒凉,眼泪涌出,仿佛失去心魄的木偶。 这明明是秋天,她却觉得这里那么冷,冷到浸入骨子里。 容珩说:“他没有家人,如今,尸体大概已经被拉去了京外的乱葬岗。” 容宝怡踉跄的后退了两步,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寒风袭来,她的脚步越来越慢,越来越慢,最终停了下来,半跪到坚硬的地面上,背脊深深的弯了下去。 她想要笑一下,因为她记得小酒是最喜欢笑的,无论什么时候,他的脸上都带着温和的笑容。 容宝怡努力扯动嘴角,擦了一下眼泪,却越擦越多。 秋风瑟瑟,漫天黄叶纷飞,朱红的宫墙仿佛染了血,阳光都泛着让人战栗的冷意,那长长的甬道,一眼望不到头。 最终,她跌坐在地上,抱着怀里的棉衣,泣不成声。 ...... 顾澜失神的看着桌上的一根毛笔,抬起手的瞬间,忽然想起自己在潇湘宫学习写字那几日,小酒和子衿挨个给她倒热水和沏茶喝。 那张娃娃脸总是带着狡黠的笑容,身上却有着让她觉得同类的气息,还会偷尝容珩的小点心,让容珩十分郁闷。 两日前还活着,跟她一起出宫,一起骑马的人...... 明明剧情还未开始,小酒是原书中期战死的,他怎么会轻易的死在现在? 如果她不劝说容宝怡出宫,小酒和容珩也就不会明目张胆的出去,他们从前私自出宫绝不止一次,都没有被发现过,可是现在,是她,给了皇帝一个惩罚的机会。 她改变了容宝怡的命运,让她提前从军,却害死了小酒。 难道,这就是改变原书剧情,需要付出的代价? 她不信! 顾澜闭上眼,容珩冷漠的面容还历历在目。 这么久过去了,她做了那么多,本以为容珩已经和自己成为患难与共的好兄弟,没想到他至今仍没有忘记自己在昭狱被拷打的事情,现在,又多了小酒一条人命。 她似乎无论如何,也会得罪男主,被男主记恨。 是不是以后,定远侯府也注定摆脱不了原书的命运? 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午膳之时,今日的宗学格外沉闷。 小世子不知做什么请了假,宝怡离开,容祁俊志得意满,怕满身火气的顾澜迁怒他,现在很是安静。 空气里,只有几人吃饭的声音,伴随着晏清时不时几声咳嗽。 被容珩打翻的饭菜已经被处理,可是,顾澜觉得自己以后不会再喜欢喝红豆粥了。 她恹恹的接过送来的午膳,打开之后,发现子衿准备了一盘容珩爱吃的藕粉桂花糕。 然而,身后的男人在放完一串狠话之后,已经彻底沉默下去。 容珩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死了小酒的孤寂与冷酷,他说他认命了,顾澜也不信。 可是,容珩到底还是推开了自己。 顾小侯爷拧着眉头,恼怒的将一碟桂花糕一口气全倒进嘴里。 她大口咀嚼着,虽然差点被噎到,但是那表情看得晏清打了个哆嗦,顾小侯爷仿佛是要将可怜的桂花糕五马分尸,拆之入腹。 晏清摇了摇头,弱弱的递了一杯水给顾澜,道:“顾小侯爷,你慢点吃。” 他没说完,自己先虚弱的咳嗽起来。 顾澜抬起头,看着晏清苍白羸弱的面容,蓦地,阴沉的眸中泛起光亮。 对了。 第一百零三章 辈分 顾澜眯起眸子,看向坐在远处的容祁俊。 随即,她闭上眼睛,专注的沉溺于回忆之中。 她没有原主的记忆,但一个人的身体器官,就像是肌肉记忆一样,能够记录曾经发生的事情。 “顾澜,你怎么入宫来了......还不给顾小侯爷撑上青盖。” “还不是因为——” “容珩,你竟敢推顾小侯爷落水......” 半晌,顾澜睁开眼。 她想起来了,原主不是被容珩推落水的, 也不是她说的左脚拌右脚落水, 绊倒她的人,就是容祁俊。 原主至死都不清楚害死她的人,就是她的“好兄弟”二皇子,但她腿部传来的信息告诉了顾澜。 而当时的容珩就站在两人对面,他看得清清楚楚,哪怕说出来后没人相信,他该恨的人,也应该是倒打一耙污蔑他的容祁俊。 所以他在昭狱被严刑拷打,和顾澜有什么关系?何况她苏醒后就为容珩澄清了事实。 容珩刚刚的话,不过是要将自己推开的借口。 他浑身上下都包裹着一层坚硬的壳,顾澜以为自己已经撬开一道缝隙,看见了他里面的柔软的心,却没想到下一刻这个壳又死死闭合,不给她留一丝缝隙。 她刚刚被小酒的死整的有些晕,现在看见晏清才想起来,容珩是会医术的! 普通人被打三十大板,的确有死去的可能,但是小酒武功高强,再加上容珩的医术,以及她当初送给容珩那么多药。 小酒,想死都难。 顾澜忽然记起第一次在宫里见到小酒的场景,她当初之所以惊讶,就是因为原书中的小酒,只有过容珩的贴身侍卫和暗卫的描写,并未提过他是太监。 他是怎么从太监合理变成侍卫的? 大概,就是在某一次触犯宫规之后,被“处死”了吧。 意识到这一点,顾小侯爷忍不住回头,瞥了容珩一眼。 小骗子。 小骗子微微低头,看着书案上的卷宗,露出一双好看的眉眼。 今日午后的阳光格外好,细碎的秋阳碎金磨成粉末似的,倾洒在他墨色的发丝上,银色的发带勾勒俊朗的眉目,双眸微敛着,透出清傲的风骨。 容珩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冷冷的抬起头,黑眸极深,沁着阴郁的翳色。 厌世而冷戾。 然而,上午还被他气的咬紧牙关的顾小侯爷,此刻红唇却噙着慵懒的笑,眉眼之中仿佛携带着春光几许,很是明艳。 容珩低下头,心道,顾澜果然病得不轻。 他都已经那么说了,这个人为什么才过了一个中午,吃了顿饭,就又恢复了往日的痞气和张扬。 不过,他低头时候,看了一眼自己的桌面。 空空如也。 看来,顾澜再也不会给他糖了。 他亲手推开了所有的糖。 顾澜满意的看着他的反应,然后转回身。 虽然她想明白了小酒没有事, 但是,不代表她被容珩迁怒这件事,就这么简单过去了。 他想认命, 哦, 那认吧。 希望他坚持的时间久一些,她就能每天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 顾小侯爷和容五公子闹掰第二日,整个宗学,不,整个皇宫,都知道了此事。 主要还是因为,顾澜每天带的饭太香了,她还把饭分给了妙嫣容允浩晏清陆如风......就是没有给容珩。 第一天,顾小侯爷吃了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容珩饿了一天; 第二天,顾小侯爷吃了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容珩饿了一天; 第三天,顾小侯爷吃了炉猪、炉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容珩饿了一天...... 第四日,容珩没来上学,据说是在潇湘宫病倒了。 顾澜刚吃完午饭,顾长亭就找到了顾澜,身后跟着两名鸿胪寺的白胡子老头。 “羌戎那群人来京城半个月了,吵着要见你,澜弟别怕,哥哥陪你一起。” 顾长亭带来旨意,定远侯嫡子顾澜,要奉旨陪羌戎使者逛燕京城,让他们感受一下中原大国的繁荣强盛。 既然是公款旅游,顾澜火速同意,跟着顾长亭出了宫。 至于有什么人在潇湘宫病倒? 和她有什么关系。 反正红豆粥是他自己主动打翻的。 反正有的人之前吃不饱穿不暖也活到了十六岁,再饿几天也饿不死,说不定开个金手指,自己在潇湘宫种地呢。 此时此刻,潇湘宫的容珩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饥肠辘辘的肚子,心道:现在开始在宫里种稻谷,还来得及吗? 要么他把小酒找回来,让他给自己做饭吧...... 顾长亭担任的是鸿胪寺少卿,他爹顾二爷担任的是礼部侍郎,礼部和鸿胪寺本就不分家,都负责接待外宾的活儿。 “此次来的使者是羌戎单于的儿子,我们先去使馆会和,等下给你介绍。”顾长亭说道。 顾澜点了点头,一行人出了宫,她在路上回忆着书里的羌戎。 羌戎不是一个具体的国家,而是在燕国西北一个又一个部落组成的族群。 羌戎的首领被称之为单于,在雪山之巅建立了羌戎王庭。 与其说单于是皇帝,不如说他是羌戎最大一部的首领,整个族群的盟主。 顾承业见到顾澜,再三叮嘱:虽然羌戎人性情残暴阴险,但是她不用怕,甚至可以嚣张一些,因为羌戎的历代单于,都管历任定远侯叫爹。 “羌戎的单于,管定远侯叫爹?”顾澜疑惑的问,一说起这个她就来了兴趣。 顾承业很骄傲的说:“对啊,咱们定远侯府镇守北境百年,从百年前的势均力敌,到如今羌戎对我大燕俯首称臣,你太祖父时候,直接将羌戎打退到狼山以外,从那以后,当时的单于被迫认你太祖父为干爹了。” 没想到定远侯府曾经那么彪悍,只不过,到顾承昭当了定远侯以后,双方都开始采取避战策略,导致顾承昭没有什么赫赫战功,如今被睿王大捷压下一头。 “这群人这么想见我?” 顾二爷道:“那群羌戎人在北境被侯爷打趴下了,就想看看下一任定远侯是什么人,你懂二叔的意思吧?” 顾澜懂了,羌戎使者们来见她,是为了试探试探,看看下任定远侯是不是好拿捏的主儿,然后好找回一些自信。 ......那他们还是继续自卑下去吧。 “既然单于叫定远侯爹,就是说现在的单于和我平辈,得管我叫哥哥呗,他多大了?” 顾澜笑眯眯的问,目光已经看向顾承业身后走来的一群奇装异服的人。 顾承业摸了摸下巴:“老单于如今已经是耳顺之年,你满意了吗?” “挺满意的,六十岁老爷爷管我叫哥,”顾澜桀骜一笑,指着那群人,“那后面这些人都没到六十,肯定,得管我叫爹吧。” 顾承业回头,没想到羌戎人已经来到了使馆。 为首的,是一名头上盘着几十根红色细长麻花辫的男子,男子体格健壮,古铜色的面容极其立体,五官硬朗而粗犷,棕色的眼瞳极其锐利。 而时至深秋,他还赤着胸膛,看起来十分豪迈。 “这位便是此次羌戎使者的领头人,羌戎大王子多吉,是老单于的长子。”顾承业主动介绍道。 顾澜伸出一只手晃了晃,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打招呼道:“大王子你好,你是下一任单于,我是你下一任爹。” 顾长亭抽了抽嘴角,这么打招呼,真的不会挨揍吗? 不过,如今在燕国的地盘,他们本来目的就是让这群羌戎人难受,顾澜这样做也没什么毛病。 顾长亭想到自己原本还担心,澜弟这么小小一只,看见这群牛鬼蛇神胆怯了,现在看来......好像没必要担心。 羌戎大王子挠了挠头,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顾澜说了什么。 “你就是顾承昭的儿子?”羌戎大王子的声音极其浑厚,震得顾澜耳朵有些疼。 大王子打量着顾澜,怎么看,怎么觉得她像个弱鸡小白脸。 “你就是我的新儿子?”顾澜反问道,声音微凉,刺得大王子眼皮一跳。 她仔细看了看这一行羌戎人,大王子腰间挎着一把造型粗犷别致的弯刀,皮质的刀鞘上镶嵌着绿色的宝石,其他人有的穿着宽松奇特的黑红色衣袍,有的肩头覆盖着黑色甲胄,但都露出健美的胸膛。 大王子气的想拔刀,红色的辫子都要立了起来:“混蛋,本王才不是你儿子!你这小弱鸡,和顾承昭一样的小白脸!敢和本王来一场男人之间的较量吗!” 顾澜一愣,没等同意,大王子已经被他的手下拦住:“王子,不可啊!” “王子,别冲动!” “想一想我们是奉命来燕京城,见识大燕的繁华的,不是来打架的。” 这一行人说的都是汉语,但口音有些怪异,顾澜掏了掏耳朵,跃跃欲试的问:“所以打不打?” 她还挺馋大王子那柄弯刀的。 大王子深吸一口气,吼道:“好!听你们的!不打就不打!” 顾澜看向顾长亭,眼神问道:他为什么不打还这么勇敢? 顾长亭:所以说,羌戎人脑子都带点问题。 顾澜的眼神从大王子狂妄中透着几分憨气的脸上掠过,看了一眼他身旁一个相对清瘦一些的男人。 这个男人看起来很年轻,虽然也外罩羌戎人的红色衣袍,里面却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衫。 他的头发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编成小辫子,而是戴着一顶玉冠,腰间还悬挂着玉佩,看起来文质彬彬,不像羌戎人,更像是燕国人。 刚刚,就是这个男人拉住了大王子,大王子也很看重他。 大王子声若洪钟的介绍道:“这是本王的弟弟绛曲。” “原来是二王子啊。” 绛曲抱了抱拳,行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礼:“绛曲见过定远侯小世子。” “我们燕国的礼节中,顾澜还未册封世子之位,绛曲王子应该称呼她为......大伯。”顾承业解释道。 当初,容璟为了彰显对睿王的看重,在容允浩刚两三岁就册封了他的世子之位,顾澜则得等到及冠时候,才会成为定远侯世子。 不过,定远侯就她一个嫡子,她是世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叫爹实在不太礼貌,顾承业觉得叫个大伯就行。 顾澜也觉得二叔考虑的很周到。 听到这话,绛曲和多吉的面容都微微一僵。 让他们这些大男人,叫眼前这个小白脸大伯? 多吉今年已经三十岁,他最大的儿子,都和顾澜一样年龄了。 绛曲的眼中划过一丝冷意,狭长的眸仿佛毒蛇的竖瞳,没有出声。 大王子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发现大家都很愤怒的样子,于是他咬了咬牙,吼道: “叫就叫!单于还叫定远侯那小白脸爹呢,这是他儿子,叫个大伯咋啦!你们叫不出口,本王第一个喊!” 说着,大王子第一个抱拳,瓮声瓮气的道: “大伯!” 见自家大王子都叫了,其他人也只好跟着一起叫顾澜大伯。 绛曲扭曲着面容喊了一声,大王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绛曲,他们大燕有一句话,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客气了,诸位大侄子们。” 顾小侯爷心安理得的应下,心道,大王子虽然憨,但是他知道这声大伯不叫也得叫,这是燕国的下马威,所以主动开口,给自己手底下的兄弟们起到了带头作用。 绛曲的心思则更深一些,心胸也不如大王子。 顾澜于是问道:“大侄子,为什么绛曲侄儿打扮与燕国一样?” 第一百零四章 买糖 眼前这小白脸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从容叫自己......大侄子的? 大王子没想到顾澜适应角色这么快,一时之间,面容僵硬了一瞬,然后拍着胸脯回答:“绛曲喜欢你们中原的东西,而且,他阿娘是魏国人。” 原来是半个魏国人,怪不得这个二王子看向她和顾二爷以及顾长亭的眼神,都透着几分怨恨。 顾澜率先走出接待使臣的驿馆:“不是要逛燕京城?那就走吧。” 出了驿馆,子佩已经接到消息等候多时,将一只沉甸甸的钱袋子呈给顾澜:“夫人给的,说出宫用银子方便。” 顾澜接过钱袋子,又将睿王给自己的龙泉宝剑背在背上,然后回头睨视着羌戎大王子的茂盛胸毛,费解的皱了皱眉: “实不相瞒,我见到你们之后,就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了。” “大伯请讲!” “你冷吗?” 半个时辰后,多吉王子激动的抹了抹眼泪,裹紧自己新买的小皮袄,就差抱着顾澜痛哭一场: “多谢大伯的衣裳,自从来了你们这燕京城,今日是本王过得最舒心的一天!” 跟在一旁的顾长亭惊奇的夸赞:“小澜儿,你怎么看出他们冷的?” 顾澜:“我看起来像是瞎子吗?” 顾长亭拧起眉头:“可是,都说北境是苦寒之地,我还以为他们穿那么少是早就习惯了呢。” 绛曲解释:“我们来京城赶了两个月的路程,当时还是夏天。” 顾澜拍了拍顾长亭的肩膀:“怎么能让大侄子们着凉呢,下次注意点。” “是我疏忽了此事,”顾长亭挠了挠头,然后小声在顾澜耳边道,“我以为他们在展现羌戎人的气概,才每天赤着胸膛。” 顾澜道:“你们冷就不会自己买些衣服?” 大王子委屈的看向四周。 顾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才发现,周围百姓都看小丑一般看着这一行羌戎人,那嫌弃的表情,是断然不会卖给他们衣服的。 据说,羌戎已经十来年没和大燕真的打过一场硬仗,而魏国因为七年前鄞州之败的事情,加上两国日常打仗,导致大燕百姓相对来说,人人更是愤恨魏国,对羌戎则宽恕一些。 这种宽恕其实是对弱者的。 实际上,羌戎作为异族人,曾经和燕国的仇恨更深,燕国对魏国是国与国之间的战斗摩擦,对羌戎却是血脉里的排斥。 顾长亭又小声问道:“澜弟,怎么他们现在就卖衣裳给这群羌戎人了?难道是看在本公子的面子上?” 顾澜:“我让衣铺的掌柜把衣服价格翻了十番,能赚钱干嘛不卖?尤其是赚傻子的钱。” 顾长亭:...... 怪不得掌柜在他们临走时那么恋恋不舍。 顾小侯爷带着大王子几人,开始逛街。 一路上,大王子都惊奇的看着燕国的事物,然后翻个十倍买下来。 这一行羌戎人,简直头顶着几个字: 人傻,钱多,速来。 顾小侯爷凭借地主之谊,收获了街道上无数商贩的喜爱。 “没想到这顾小侯爷还是很聪明的,帮我们大燕坑羌戎人。” “这怎么能叫坑呢,咱们这些东西千里迢迢卖去羌戎的话,一路上关卡税费,最后会更贵,咱们不过是提前赚了钱。” “顾小侯爷不愧是周家的外孙,真黑呀。” 商贩们议论纷纷,周围洋溢着欢快的氛围,还有几名商铺老板赚了钱,送给顾小侯爷一堆小礼物。 这时,他们走到东三街一片套圈的摊位面前。 摊位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物件和一把铁圈,旁边立着一个木板,上面写着:十文一次,套中拿走。 顾澜交了十文钱,颠量了一下手里的铁环,眼底闪过一丝幽光,问道:“里面最贵的是什么?” 摊主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见到顾澜,立即道:“小侯爷,这玩意儿您以前常玩啊,就最后一排那些玉佩银簪,您是最喜欢的。” “我?”顾澜指着自己。 老者道:“是啊,不过自从前些日子您上了宗学,就好久不来光顾了。” 顾澜:“那我套中过吗?” 摊主:“没有。” 身旁的大王子激动的开口:“大伯,本王帮你!你喜欢哪个?” 摊主惊奇的看着顾澜身后那一行人,不知不觉,他们身边已经围了一圈百姓,都在小声议论着。 “那不是顾小侯爷吗?” “她身旁那些异族人是做什么的?” “那是羌戎人,皇上下旨让顾小侯爷陪他们在京城里逛逛,这羌戎人都被顾侯爷打怕了,你没看一个个的,都管顾小侯爷叫大伯吗。” “要我说,顾小侯爷这瘦弱之躯,不是给咱们大燕丢脸吗?” “之前定远侯府施粥,就是顾小侯爷组织的,她好像比从前靠谱许多了!” “是啊,而且顾澜把这群羌戎人的钱,都赚给了咱们大燕。” 摊主老者打量着羌戎人,忽然,又拿出一根新的铁圈,压低声音道:“顾小侯爷,您用这个套。” 铁圈一入手,顾澜就发现这根比上一根重,而且做工也匀称一些,肯定比之前的那根圈子好套许多。 这些街头套圈的故意把铁圈做的很轻,就是让人不能轻易套中。 怪不得原主一次都没中过,这老者还真是贼。 但老者发现顾澜代表的是大燕之后,却放弃了自己的“小本买卖”,选择让顾澜能套的简单一些。 “不必,你刚刚说,我之前喜欢那银簪对吧?”顾澜将老者的铁圈塞回他怀里,问道。 “是,不过那簪子很小,小侯爷,老朽觉得您套那个玉坛就很不错......”老者还在为顾澜考虑,主要是不想顾小侯爷丢了大燕的脸面。 老人话没说完,顾澜已经瞄准那一摊小玩意后排的一支小巧精致的银簪,猛地出手—— 铁环在空中划过一道锐利的光影,霎时间,套中了银簪! 顾澜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神情飞扬。 “好!小澜儿威武!”顾长亭第一个喝彩。 “顾小侯爷厉害啊!”旁边围观的人也忍不住喊道。 “顾小侯爷......这是李青将军附体了?” 李青是燕国一位老将军,年轻时是神射手,百发百中百步穿杨。 远处,一名面覆轻纱的世家小姐惊讶的望着被人群簇拥在中央的少年,一双翦水秋瞳泛着光: “那便是顾小侯爷吗?都说他纨绔无能,没想到在羌戎人面前落落大方,器宇轩昂,真是扬我大燕志气。” “是啊,咱们这一路走来,眼看着顾小侯爷把那群羌戎人收拾的服服帖帖呢。”旁边的丫鬟说道。 世家小姐凝视着顾澜清隽俊美的容颜,轻纱后的面容,飞过一抹红晕。 “随便玩玩的。” 顾澜感受了一把爽文男主的感觉,拿起银簪仔细擦干净灰尘,然后放到袖中。 这也算是原主的一个心愿。 而且,她很喜欢这老者,愿意为他招揽生意。 大王子见到顾澜套中,眼睛都瞪大了,高兴的准备试试,顾澜道:“等等,一两银子一次。” “大伯,你刚才只花了十文钱,怎么到本王这里就要一两银子?” “大侄子,你是不是玩不起?”顾澜睨视道。 “玩!本王也要套这里面最贵的宝贝!”下一刻,大王子掏出自己的钱袋子交钱。 摊主老者不禁看向顾澜,却发现她笑了一下,对着自己平静的点了点头。 这真的是往日那个唯唯诺诺的顾小侯爷吗? 他忍住惊讶,很傲气的给大王子介绍起来:“看见那扳指了吗,很贵,看见了那银针了吗,很贵,看见了那飞镖了吗,很贵......” 反正不会让他们轻易套中就对了,而且一两银子一次,顾长亭觉得,这群羌戎人的钱袋子,今日就要被顾澜榨空。 趁着大王子套圈的时候,顾澜已经离开摊位走到另一边。 那里,有着一家糖铺,专门卖糖豆的。 比起吃糖,顾小侯爷更喜欢吃果脯杏脯,但容珩喜欢糖,而这家糖铺的糖倒也符合她的口味,所以她每次都会让人买很多备着。 “顾小侯爷,您怎么来了。”糖铺只有一名年轻伙计在,见到顾澜,惊讶的说。 往日都是侯府的人替顾澜买糖,而这条街,自然是没人不认识她。 最近顾澜的名声好了一些,糖铺伙计倒也没有从前那么怕她。 顾澜摸出银子:“我要一斤橘子糖,一斤梅子糖,一斤荔枝糖。” 伙计道:“小侯爷,真是不巧,刚刚来了个少年,将今日店里的糖豆都抱走了,如今只剩下这几盒果脯。” ------题外话------ 容珩:糟糕,偷偷买糖被发现了。 第一百零五章 这些都不是顾澜的味道 只剩果脯了? 王氏做的果脯,比这店里买的好吃,她只是来买糖的。 顾澜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口问道:“怎么会有人买空啊。” 这糖铺也不是什么供不应求的大店,只是硬糖豆她很喜欢,买空的人可真缺德。 “是啊,小的也很奇怪,那少年戴着斗笠,脸上还戴了个面具,神神秘秘的。”糖铺伙计感叹的说。 顾澜猛地抬起头:“是什么颜色的面具?” “银色的。” “他刚买完?去哪边了?” “买了有半个时辰,好像往西边走了。” 下一刻,伙计发现顾小侯爷已经健步如飞,消失在眼前。 呵呵,她今天一定要抓住这个偷偷买糖的小骗子。 顾长亭连忙拉着顾澜:“澜弟,你要去哪?” “找人,”顾澜道,“你带这几个人去鹊坊转一圈,找鹊坊的杜若姑娘,或者香橼也行,让他们收三倍的价钱。” “哦好的,”顾长亭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等等!鹊坊在哪!” 顾澜停下脚步,眼中揶揄:“你不知道鹊坊?” “我需要知道吗?” 下一刻,从同僚口中得知鹊坊就是一处青楼的顾长亭瞠目结舌:“澜弟,你咋知道的啊!你怎么那么熟练的!” 同僚:“那可是家里养着一百个美娇娥的顾小侯爷,你说呢。” 等羌戎的大王子多吉和二王子绛曲几人花了一大笔银两,终于套够了圈,发现顾小侯爷已经不见了。 “大伯父呢?”大王子多吉在周围寻找顾澜,一口一个伯父叫的很自然。 绛曲瞥了一眼周围的百姓,道:“兄长,你还真把那个小白脸当成大伯?她这一路上,分明是在和这群燕国刁民一起坑我们。” 多吉:“你才看出来?” 绛曲狭长的眼眸一凝,道:“兄长早发现了?那为何还那么听她的话?” 多吉说道:“欲使其灭亡,本王就要这个顾澜看轻我们,才能让他们大燕放松警惕。 何况,燕京城如此繁荣,据说,这还是刚经历过一场水灾的,可见大燕如今国运多么昌盛,我们想打败他们,还要从长计议才行。” 绛曲的目光阴沉了几分,道:“兄长想从长计议,但如今,我就有个一劳永逸的机会。” “绛曲,你要做什么?”多吉瞥了一眼远处的顾长亭,压低声音问道。 绛曲说道:“大燕的定远侯,只有顾澜一个儿子,我刚刚观察过了,她身边没有护卫。” “胡闹,绛曲,这可是在燕京城,是大燕的国都,你想对顾澜动手,难道不想活着回去了吗!”多吉虎目圆睁,厉声道。 绛曲阴冷一笑:“想除掉他的,可不止我们一个。” 说着,他叫来一名随从,低声道:“玩够了,动手吧。” * 容珩走在路上,他怀里抱着好几个卷成漏斗形状的油纸包,底下翻折着封住,里面装满了各色糖豆。 他下意识扶了扶自己的斗笠,然后没忍住,摘掉面具,偷偷吃了一粒,两粒,三粒。 “咔嚓咔嚓——” 硬糖入口被嚼碎,那声音很是悦耳。 容珩找遍整个燕京城,才找到顾澜买糖豆的铺子,顿时,饥肠辘辘的容五公子把糖铺的糖都包圆,一不小心,还把买米的钱用掉了。 他一边吃糖,一边往福安街走。 那边原本是卫承渊的家,不过,现在他让临鹤把小酒安置在了此处疗伤。 容珩要去找一趟小酒,问他平时把私房钱都藏在什么地方。 平时,宫里份例是小酒去领,膳食被克扣是家常便饭,也都是小酒来买米做饭,如今小酒出宫了,以后这些只好他亲自动手。 容珩皱起眉头,心想,有他这样贫穷的鬼医吗?只能跟手下要钱?今天买糖的钱,都是和临鹤要的。 一粒橘子糖酸酸甜甜入口,容珩勉强勾了勾唇角,暂时心情好了一些。 容珩继续走着,直到看见了几个卖菜的摊位。 他摸了摸口袋里最后的几文钱,买了一份晚菘和一块豆腐,想了想,又买了一根葱,一些调料。 打算跟小酒要钱的容五公子实在不好意思,何况,小酒现在还在养伤,他打算给他做一顿饭,证明自己是个爱护手下的主子。 容珩拎着菜,推开曾经卫承渊的家门。 屋里,身上裹着厚厚纱布的小酒听到声音,探出自己的包子脸,见到容珩后,惊奇的眼睛发着光:“殿下,你怎么来了。” 容珩把菜放下,找了一个铜锅起了火,一脸冷漠的说:“我怕你一个人饿死。” 小酒感动的红了眼睛,支撑着身子从塌上走下来:“殿下,您要亲自给属下做饭啊?属下还从来没吃过您做的饭呢。” 说着,他一瘸一拐的走到院里坐下,看着容珩挑了一桶水开始清洗青菜,眼神很是怀疑。 容珩卷起衣袖,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眼神?” 小酒道:“属下是怀疑......您做的饭能不能......咳咳,您这要做什么呀?” 他说到一半连忙憋了回去,怕伤害殿下自尊,这毕竟是殿下第一次做饭,再难吃他也会吃掉的,以示鼓励。 容珩翻了个白眼,因为饿着肚子,翻的他有一些晕眩。 他定定的看着浸泡在水中的青菜,然后将菜捞出放到盘里备用,往锅里倒上清水,又切了葱段投了进去。 做完这些,容珩看着铜锅地下燃烧的火苗,双眸被染成了琥珀色,眼前有些恍惚。 “珩兄,没有什么是一顿小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再来一顿!” “珩兄,这是我家里的吃法。” “珩兄,如此良辰美景,正是古人云的青梅煮酒论英雄,咱们要不要结个拜?” “子禅......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我的小火锅,也只和你一个人吃了呀。” 耳边,总是有顾澜吵吵闹闹一个人顶四个人的声音,在唤着:珩兄,珩兄。 她的小火锅,以后还可以和很多人吃,但是靠近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他不能再任由顾澜靠近。 容珩看见小酒身上的伤痕,回过神来。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再叫自己子禅了。 “殿下,你这吃法,我还没见过呢。”小酒说道。 容珩垂着眸子,手起刀落,将豆腐切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四方块,然后撒了盐,放到锅里开煮。 “火锅煮豆腐,吃吧。” 小酒眨了眨眼睛,道:“这是顾小侯爷发明的吃法吧?” 容珩眸子一动:“你怎么知道?” “殿下,您这样的表情,也只有想起顾小侯爷才会出现,昨日临鹤派人来给属下送饭,属下才知道,您在宗学跟顾小侯爷闹掰了?那您这几日的膳食是如何解决的?” 小酒看着容珩的表情,小心翼翼的问。 容珩板住了脸,迟疑了一下,神情淡漠的开口:“我想起顾澜......是什么表情?” 他问完,顺手夹起一块已经煮熟的豆腐放进嘴里,却皱了皱眉。 豆腐滑嫩,哪怕只是简单的水煮,涮过之后也很好吃的,尤其是寒冷的天气里,吃上一锅豆腐火锅,不需要肉都很是惬意。 这是顾澜说过的。 可是,这却不是顾澜做的味道。 “难道没有顾澜,我还能饿死不成?”容珩吃着热腾腾的豆腐,声音却冷的透着寒气。 小酒咽了一下口水,很想说......那表情,就像是睿王看向睿王妃......反正不是什么正经表情。 “您这表情,就是......不太高兴?”小酒艰难的形容。 容珩“吧唧”一声把菜刀放下,冷笑道:“知道我不高兴,那你就自己等锅开吧。” 小酒:...... 容珩擦干净手,按了按眉心,觉得他今日来就是个错误。 他抱起一份石桌上放置的糖豆油纸包,走到小院门口,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晚霞挥洒着明黄色的光晕,在少年脚下扯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将他映衬的颓唐而风流。 容珩沉默着,将一粒糖豆放到嘴里。 甜甜的,这颗是苹果味的,他应该很喜欢才对。 可是,这也不是之前的味道。 明明自己是按照顾澜的方法做的火锅,她之前就是这样煮的豆腐,可是为什么味道会不一样呢。 明明他买了同一家糖铺的糖,咔嚓咔嚓的,可是他忽然也不是很喜欢。 容珩拧着眉头,又往嘴里倒了好几颗糖豆。 然后,一道清隽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那是一双黑色的靴子,上面用金丝银线绣的水纹,看起来贵气奢华。 黑色的影子被拉长,投到他的身上。 容珩咀嚼着糖豆,视线一点点上移,看见了坠着熟悉的墨绿岫玉的扇子,别在腰间。 那腰很细,容珩忽然觉得嘴里的糖变甜了很多。 顾澜气喘吁吁的走到容珩面前,然后克制着自己的喘息,一脸傲然的质问: “你不是不喜欢吃糖?” 可让她找到这小骗子了,居然躲在卫承渊家门口吃糖。 容珩揉了揉眼睛,然后发现,这不是错觉,顾小侯爷真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攥着纸包的手微微一颤,差一点将那些糖洒在地上。 容珩下意识想把自己嘴里的糖嚼完,结果因为太甜,被齁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谁,谁说我喜欢吃糖了,”容珩仰着头,眯起眸子看着顾澜,眼角微微泛起一抹绯红,表情很是冷淡,“这些是你之前的,我......怕浪费。” 他本想让小酒背锅,忽然想起小酒还是“死了”的,于是硬生生转移了话题。 只希望小酒能安静点在屋里待着,别出来诈尸。 顾小侯爷发现自己偷吃糖都这么张狂了,若是知道小酒其实也没事,他之前做的一切岂不是白费力气,还在她眼里成了跳梁小丑? 顾澜的脸比容珩更臭,毫不留情的揭穿:“我从东三街找到福安街,你当糖铺的伙计眼神有问题?居然还把所有糖都买了,缺不缺德。” 容珩:...... 他站起身,从门槛走到路上,不希望顾澜走进院子。 “这是我的事,与顾小侯爷无关。”容珩淡淡的说,眼神虽然没有前几日在宗学内那么冷酷,却也格外无情。 顾澜攥紧了拳头,一拳,打在容珩旁边的墙壁上。 “咔嚓”一声,墙壁裂开了一道细缝......她的手没有一点事情。 容珩瞳仁一缩,然后定了定神,冷声道:“顾小侯爷是要打架?” 顾澜深吸一口气,烦躁的拧起眉头,掏出一面手帕擦了擦手上的灰,眼神锋芒毕露:“行,我本也没打算继续纠缠你,我饿死你个鳖孙......但是,你把糖还我。” 容珩立即收起自己的糖,塞进怀里:“我买的,为什么要给你。” “你不是说这是我之前送你的?” 容珩表情一僵:......被套话了。 他走到小巷口,背对着顾澜,只露出一张俊朗的侧脸。 夕阳的余辉消散,衬得他周身寒冷与寂寥:“这些是我买来祭奠小酒的。” 顾澜:“容珩,你可真能编啊。” 就在顾澜准备说,自己已经猜到小酒根本没死的时候,从小巷的矮墙处,传来一声异样的声响。 顾澜动了动耳朵,随手摸出袖中的飞镖,一击而出! 只听“咔”的一声脆响,一支锋利无比的箭矢被飞镖撞飞,掉到了地上。 ------题外话------ 晚菘:秋末冬初的大白菜。 离开顾小侯爷的第n天,容珩只能吃水煮白菜豆腐。 第一百零六章 猎物与猎人 “嗖——” 又是一支利箭出现,顾澜飞身躲过,眯起眸子,就见小巷两侧的墙壁外围,多了无数支瞄准她的箭矢。 什么情况!? “退回去!”容珩迅速反应过来,低吼道。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就射来无数利箭。 “来不及了,先躲过这波。”顾澜拔出背后的剑,格挡了起来。 利箭和顾澜手中的长剑碰撞,发出铮铮金鸣,容珩看着她,眸色深了几分,捡起地上一根箭,冲到了她的身后。 “你别忘了......”顾澜想提醒容珩,别忘了他自己是“不会武功”的。 这些箭都是对着她射来的,容珩原本没事,他要是出手的话,就会暴露自己的身手。 没等顾澜说完,一道利箭擦身掠过,割破了她的一片衣角。 容珩双眸一凝,已经红了眼睛,手中的利箭挥动,带起一抹令人眼花缭乱的幽光,抵挡了另一个方向射来的箭。 任谁看来,都知道这是个武功高手。 “你刚刚说什么?”容珩又捡起一根新的箭,趁着墙头那些刺客更换箭羽的时候,歪头道。 顾澜:“没什么。”随便吧,她说什么也晚了。 两人将后背交给彼此,一边抵抗着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矢,一边往一间屋子撤去。 天色已经黑了下去,却没有一户人家掌了灯,福安街这边本来就是京城中最混乱的贫民住宅,因为之前的水灾,所以现在这里许多院落都是空的。 顾澜就近钻进一间屋里,两人进屋的一霎,便将房门死死的闭合,迅速插上门闩。 “嗖嗖嗖!” 无数利箭射到房门之上,深深的钉进了门板。 他们没来得及回到小酒的屋子,容珩微微松了一口气,现在小酒身受重伤,还好没有把这一群人引过去。 “那些究竟是什么人?”顾澜攥紧手中的剑,眼中是跃跃欲试的光泽。 她只是很烦,为什么来的是无数支利箭,而不是一个个活人,让她躲来躲去,很难发挥。 容珩看了一眼手中的箭:“这箭不是军方生产,准头和力度都不够,应该是豢养的死士充当的弓箭手。” 这时,房门响起了刺耳的轰鸣,这群人竟然在砍门,想要直接破门而入! 顾澜回头,见屋子一侧有个敞开的小门,外面是一处宽敞的后院。 她正要拉着容珩跑,没想到一支利箭从侧门射来。 容珩盯着震动不已,已经岌岌可危的门板,双眸冷漠而幽深,道:“我出宫时候应该被发现了,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顾澜,你直接离开便好。” 他今日出宫时,确定没人跟踪,但此刻这些人出现在这里,意味着自己已经暴露,既然如此,他也就没有隐瞒武功的必要了。 “你确定他们是冲着你来的?”顾澜反问一声,然后翻身躲过一支利箭。 这个时间节点,这么多人冲着男主杀来,真的不是要他的命吗?原书中的容珩,难道也经历了这些?还是说,这是她改变了剧情引起的? 顾澜来不及细想,只觉得这群人来的诡异。 容珩在她身后抬起头,眼底的自嘲一闪而过。 这次来杀自己的是什么人? 太后?贵妃?还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人? 究竟是谁并不重要,他早就习惯了,可是,这次却牵连了顾澜。 果然,靠近自己不是什么好事。 顾澜挥动着长剑,冲出后门,道:“我们先从后院冲出去。” 她回过头,却发现容珩并没有跟上自己。 “不必,我来解决这些人。”容珩扔掉断箭,袖中显露出一把精致的机关手弩。 顾澜视线一凝,她记得原书中提过,男主手中有一把机关连弩,箭无虚发,杀人于无形。 随即,容珩直接打开了就要破裂的门闩! 他知道顾澜武功不错,力气也大的离谱,但是她轻功不好,他得为她争取逃出去的时间。 而且,容珩认定这群人是冲着自己来的,只要自己在这里,就不会有人去追顾澜。 屋门开启的瞬间,数不清的黑衣人一拥而上,他们面对的,却是容珩手中的机关弩。 一根根箭弩的头上泛着幽冷的紫色光芒,涂了鬼医研制的剧毒,伤之即死。 须臾间,门口的蒙面人就倒下大半,有的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就已经毒发身亡。 “他不是顾澜!” “小心,箭弩有毒!” “撤,不必和他纠缠——” 为首的一名黑衣人见此,急忙呼喊着撤退。 容珩听到黑衣人的话,微微一怔,回过头,便看见顾澜已经冲出侧门,而眼前的刺客仿佛惧怕了弩箭,忽然后撤,往后院包抄而去。 顾澜跑到后院,停下了脚步。 她的周围,是一群守株待兔的蒙面黑衣人,一个个眼中充满杀意。 “原来,是冲着我来的啊。” 顾澜喃喃一声,面容没有一丝惧意,盯着他们手里的刀剑,甚至更加冷静从容。 “呵呵,怎么不跑了?顾小侯爷,这里已经被我们包围,你就乖乖受死吧——” 那名蒙面人还没放完狠话,眼前的少年已经身影一晃,消失在眼前。 顾澜化作流光袭来,手中的龙泉宝剑发出一声龙吟似的嘶鸣,在昏暗的夜色里爆发出一道道金芒。 “你妈没告诉过你,反派死于话多吗?” 顾澜已经将剑送入蒙面人的胸口,淡然的声音响起,成为他死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长剑抽出,顾澜小心翼翼的躲开迸发的鲜血,随即扑向另一个人。 真是脏死了,她杀一个人,还得躲开四溅的鲜血。 这群人都是高手,被顾澜一时不备杀了两个人之后,就想要合力将顾澜围住。 然而,他们根本不知道顾小侯爷用的,到底是什么诡异的剑法和身手。 她没有逃出去,反而借着月色和光影隐藏起身形,在这群黑衣人身边若隐若现,仿佛鬼魅。 这间后院已经变成了顾澜的猎场,猎物与猎人转换了身份。 不动则已,动若雷霆。 顾澜每出现一次,就带走了他们这边一名高手的性命。 而且,还都是一剑毙命! 不知不觉,地上已经留下了十几具尸体,而隐藏在暗处的顾澜却仿佛不知疲惫。 这群蒙面人终于感觉到了恐惧,一个个背靠背,举着刀剑聚集在院落中间,警惕顾澜的突然袭击。 这时,羌戎的二王子绛曲赶来,他也蒙着面,只露出一双蛇一样的暗色竖瞳。 他身边,是十几名蒙面的羌戎高手,一个个后背背着弓箭。 绛曲看见院落里的情景,不禁嘲讽道:“你们燕国人真是废物,这么多人,居然被顾澜一个人牵着鼻子走。” 他的身边,一名一身黑衣的中年男子道:“我们也没想到顾澜如此难缠,怪不得之前大公子失利......不过,她早晚有力竭的时候。” 眼看着顾澜的身影再一次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一名蒙面人身后,轻松抹了他的脖子,然后扬长而去,中年男子的眼中满是焦急。 这些都是他手底下豢养多年的死士,如今一个个死去,他怎能不心疼。 “二王子,你们的人何时出手?” 绛曲拿起一把弓箭,瞄准了院内如惊弓之鸟抱成一团的蒙面人们,声音阴冷:“现在!” 他身旁,一个个羌戎人也已经攀上墙头,拉弓搭箭。 中年男子见此,连忙阻止道:“二王子,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难道不冲进去吗,这下面还有我们的弟兄——” 绛曲没有等他说完,就一刀捅进他的胸口。 中年男子根本没想到绛曲会突然发难,他瞪大了双眼,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不甘心的倒在了地上。 临死前,他忽然意识到,和异族人合作,或许是家主做过最错误的决定。 “愚蠢的燕人。” 绛曲冷哼一声,拔出匕首,将血迹在男子衣服上擦干净,一声令下: “放箭!不必在意他人!” 说着,他自己率先对着院内射出一箭,其他羌戎人也双眼赤红的射去。 一瞬间,就有好几个蒙面人发出惨叫,被射成了刺猬。 绛曲对着院内高声喊道:“什么时候顾澜被杀了,我们什么时候停下!你们赶紧找到顾澜!” 顾澜躲在一处假山的阴影里,抬起头看向墙头的弓箭手。 墙头上人影幢幢,距离太远,她看不清绛曲,只是觉得说话的人声音很是耳熟。 没想到这些刺客真是狠,连自己人都杀,而且,他们的箭难道射不完吗? 她看向在屋里根本无人问津的容珩,然后躲开一支射向自己的箭,心道,容珩能再回答她一次,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吗? 第一百零七章 抱抱 后院,这群弓箭手不敢和刚刚的蒙面人一样冲进院里。 他们害怕冲进去被顾澜一个个解决,于是只敢在围墙上不停放箭。 不过,这群人的箭准头却比一开始的箭雨要高许多,顾澜捡起一支箭,发现箭尖是三梭形状,带着倒刺和放血槽,而一开始那群人,用的是普通的锥形箭。 “这是两拨人......” 顾澜低声自语,神情仍旧不慌不忙。 蒙面人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的首领已经被绛曲杀了,听见绛曲的话,一边躲避着箭,一边更加急切的寻找顾澜。 顾澜随手解决了一个倒在自己身边的倒霉蛋,就听见容珩喊道:“小心!” 她没有回头,直接身影急退,躲过一刀,反手一剑捅出。 偷袭的人应声倒下。 然而,一道破风声从耳后传来,顾澜已经被逼到一个死角,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那些无差别的漫天寒光。 她只好扭转身体,挥动龙泉宝剑抵挡。 射中就射中吧,她已经避开了关键的要害。 “噗嗤——” 箭入皮肉的声音,伴随着容珩的一声闷哼。 他飞身前来,挥刀替她挡住了致命一箭,自己的肩膀却被一支利箭贯穿! 滚烫的鲜血飞溅到顾澜脸上,她看着容珩捂住肩膀单膝跪到地上,俊朗而淡漠的面容微微扭曲了一瞬,然后退到一旁,一把拔下了插在身上的箭,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似乎,还带起了一片血肉。 顾澜睁大眼睛,刹那间,一双原本冷静中透着戏谑的眸子,染上一层嗜血的红光! 如果说刚刚的顾澜杀人的时候,还带着轻松的戏弄,像是在完成一件艺术,一举一动如同鬼魅,那么现在的顾澜,就化身成了令人颤栗的杀神! 容珩支撑起身体,反手甩出一支箭弩,解决了试图靠近顾澜的蒙面人,然后说道:“我没事——” 没等他说什么,顾澜已经抬起了充血的眸子。 她手中饱饮鲜血的龙泉宝剑被抛出,化作一道寒光,惊掠而去。 “啊——!” 只听一声惨叫,刚刚躲在墙头射中了容珩的蒙面人,已经被一剑贯穿心脏,栽了下去。 那人就死在绛曲身旁,吓得他后退了几步,再往院内看去,顾澜居然又一次诡异的消失了! 紧接着,他身边的惨叫声不断响起,顾澜已经无声无息的攀上墙头。 一个,一个,并不是追求结果的一剑毙命,而是毫无章法的挥刺。 她白皙清秀的面容落上星星点点的血迹,衣衫染血。 容珩抬起头看向那道穿梭变幻的身影,皱起了眉头,捡起地上的一把断刀,站起身,替顾澜挡住一路上飞来的暗箭。 他看见顾澜刚刚宁可被划破衣衫也不愿意沾上鲜血的样子,可是此刻,她却毫不在意。 泛着金芒的龙泉宝剑带起一道道血花,在寂静的黑夜之中,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急促的惨叫和倒在地上人的哀嚎。 绛曲被顾澜的气势骇住,眼睁睁看着她靠近,身子仿佛被钉在原地般一动不动。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时候,那恐怖的场景。 出征前还与他说话的左谷蠡王,他心目中王庭最勇武的存在,在万军丛中,被那骑着重甲铁骑的黑甲将军,一枪挑飞。 那人携几百铁骑,就将近万的战阵贯穿来回,让他们只能落荒而逃。 后来,他才知道,那就是燕国的兵马大将军,定远侯——顾承昭。 那时他才十几岁,他永远也忘不了顾承昭那张染血的面孔。 而现在,顾澜的身影和顾承昭融合在一起,让绛曲胆寒。 “快,快撤!” 眼看着顾澜的身影逐渐靠近,旁边的护卫的呼喊让绛曲回过神,他甚至顾不得周围的人,跌跌撞撞的往后跑去。 他不知自己逃了多久,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直到发现顾澜并没有追来,他才虚脱的瘫软在地上。 顾承昭的儿子,和顾承昭一样可怕! 死伤的那些羌戎勇士的身份瞒不住太久,只要一看尸身,就能发现模样和中原人不一样。 他得去找多吉,然后赶紧逃出京城,逃出燕国。 一想到带了死了那么多人,居然只有自己一个逃了出来,绛曲就无比悔恨。 那个白天还带着他们逛街的小白脸,怎么会...... 忽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将绛曲笼罩。 他战战兢兢的抬起头,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眸中毫无一丝感情。 熟悉的坚毅面容,让绛曲睁大了眼睛,彻底陷入绝望。 他好不容易从顾澜手中逃出来,怎么又遇见了一路新的杀神? “救......救命——”绛曲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破碎的呼救。 卫承渊手中的刀刃布满鲜血,显然,他是一路上追着绛曲而来。 这是澜澜要杀的人,怎么能跑掉呢。 他举起手中的刀,雷霆般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箭矢射来,卫承渊的长刀被击中,歪了几寸,只将绛曲的一缕头发割下。 他挡下利箭,冷冷的看向来人。 大王子多吉收起弓,带着一众手下匆匆赶来,却不敢轻举妄动。 此刻,绛曲就在卫承渊的刀下。 他暗自懊悔,他一开始就不赞成绛曲对顾澜下手,可是绛曲素来聪明,今日看起来又胸有成竹,他便没有阻拦。 直到刚刚一名手下跑回来,说他们失算了,多吉便赶来接应。 多吉望着跪在地上的绛曲,目眦欲裂的喊了一声:“阿弟!” 若是早知道会出现这样的场景,他绝不会让绛曲带队。 这时,多吉也看见了卫承渊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脸,整个人仿佛被闪电击中般一动不动。 “鬼......鬼啊。”他喃喃道,粗犷的声音染上浓浓的恐惧。 直到绛曲挪动身子爬起来,慌乱的对多吉喊: “兄长,救我!” 他用尽全身力气朝多吉跑去,卫承渊双眸一凛,将长刀猛地丢出。 手起刀落。 ...... 顾澜攥着手中的剑,将院内还剩下的蒙面人一个一个找出来,然后送他们归西。 她并没有像上次那样,留下一个活口,而是不知疲倦的杀戮着。 忽然,顾澜听见草垛传来异响。 她转过头,提着剑,一步一步走过去,目之所及皆是血色。 就在她要刺下去的时候,草垛里面爬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又钻出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小姑娘。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两人哭着求饶,已经被眼前这人间地狱的一幕吓傻了。 顾澜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已经听不见了,黑眸充斥着猩红的杀意,抬起了手中的剑。 “顾澜!” 容珩大喊了一声,冲到顾澜面前。 顾澜怔了怔,看了一会儿容珩墨色的眼睛,手中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跪着的两个孩子,已经闭上了眼睛。 容珩曾在书中看过这样的情况,据说,有的士卒在战场上杀红了眼,就会六亲不认,见人就杀,直到被杀死,或者累晕过去。 又或者,他们意识到一切已经结束了,才会停下。 他眸色微沉,猛地上前,一把抱住了顾澜。 这是第一次,顾澜的身体比他还冷,浑身透着寒气,却还是很软。 容珩抱得很用力,将顾澜的头轻轻按到自己的颈窝里,一下下轻抚着她柔软的头发。 顾澜的身上,脸上,全都是血,他也毫不在乎。 “澜澜,醒一醒。”容珩的声音微微发哑。 这个时候,顾澜是失去意识的吧。 他可以偷偷地叫一声澜澜,没人知道。 失去理智的顾澜沉浸在嗜血的杀意之中,然后,她闻到了一点点让她安心的药香。 她很喜欢药的味道。 有的人觉得药代表着死亡和疾病,她却刚好相反。 在她心里,药表示着正在医治,能够医治,意味着还活着。 顾澜的双眸恢复了神采,长剑“铿”地一声从手中滑落,然后像是小狗一样,往容珩的胸口钻了钻,贪婪又仔细嗅着。 容珩的耳朵都红了。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被容珩抱在怀里。 “容——珩兄,你没事吧?” 顾小侯爷连忙钻出他的怀抱,结结巴巴的问,她很想问容珩,能不能当做没看见自己像小狗,自己的形象不能毁。 容珩见她清醒过来,忽然有些不舍得松开胳膊。 他敛住了眼底的波澜,摇了摇头。 顾澜伸出一只还滴着鲜血的手,陷入沉思。 她刚刚看见容珩为了救自己受伤之后,就失去了理智,只想把眼前所有伤害自己的人都杀光。 顾澜从前还是个杀手时候,就有这毛病。 有一次,她的任务目标是四个边境倒卖人口的人贩子,和他们车上的“货”。 她追了他们三天,直到那四人驾驶的皮卡彻底没了油,车子抛锚在沙漠边缘。 那四个败类知道顾澜有多可怕,她是在那个组织中,一次任务都没失败过的完美杀手。 他们也知道,成为她目标的人,绝对不可能活下去。 于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的那几个人,在顾澜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候,引爆了车上隐藏许久的炸弹。 那车里,有几十名妇女,儿童。 当着她的面,血肉横飞。 那是她认定要带回去的“货物”,里面还有个女人,是自己在组织里唯一的朋友,她就是靠着女人身上的芯片定位,才能追上。 顾澜踩在废墟之中,捡起了地上残余的芯片,攥在了掌心里。 女人都被炸成了碎片,她身上的芯片却还完好无损。 然后,顾澜孤身一人找到人贩子的老巢,潜入了进去,不管是男是女,那个基地的人,一个没留。 直到爆炸中一个因为被哥哥抱在怀里,最终活下来的小女孩跌跌撞撞的出现,顾澜似乎才清醒过来。 “别怕,我会带你回家的。”她放缓了声音,笑着靠近小女孩,想要将其抱起来。 然而,眼前的孩子摇了摇头,盯着浑身是血的她,恐惧的往后退去。 顾澜看向自己的手,心想,一定是太脏了。 她连忙找出一块干净的布子擦干净,朝小女孩张开了手臂。 那个孩子最终还是没有抱她。 顾澜记得,这样的情况很少,还有一次,就是任务发布出错,让自己一个人去杀十个人该杀的目标。 谁试过从天黑杀到天亮的滋味呢。 过度的杀戮,和珍视的东西被伤害,都会让她失去控制。 顾澜看着眼前的容珩,道:“你不怕我吗。” 容珩翻了个白眼,给她展示自己明明干干净净,却因为抱她,被她身上的血弄脏的衣服。 顾澜心想,原来,他不怕她。 原来,她也可以被抱抱的。 原来,自己已经将容珩当成很珍贵的人了。 容珩见顾澜回过神,这才舒了一口气。 眼前的顾澜仿佛刚从血水里捞出来,容珩知道,她没有受伤,可是,她是因为自己,刚刚才变成那样的。 “顾澜,最终还是我害了你。” 容珩说完,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一时之间,眼前一阵发黑,在顾澜面前倒了下去。 顾澜连忙扶住他,手忙脚乱的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浑身上下打量了他一圈。 呼吸很平稳,受伤的肩膀他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给自己包扎好了,顾澜都惊讶他的速度。 容珩说他作为医者可以自医,居然还真可以。 那他怎么晕了? ------题外话------ 听说这两天有双倍月票,嘻嘻,懂的都懂~q阅的活动月底截止了,大家别忘记。 第一百零八章 一个个离开 顾澜检查了容珩的伤,伤口已经被他拔掉了箭头,还止了血。 他包扎的很好,连药都自己涂完了,才放心的晕了过去。 她看向从草垛里爬出来,跪倒在地上的两个孩子,淡声问道:“此处是你们的家?” “是......”少年害怕的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 顾澜早就习惯别人对自己惧怕的目光,这样的眼神,就和当初那个被她救了的孩子一样。 她走到院内的水槽处洗净了双手和面容,从口袋里摸出一些银两,放到地上。 “等天亮了便去报官吧,这些银子你们拿去,抱歉,吓着你们俩了。” “无功不受禄,小的不敢。”少年害怕的瑟瑟发抖,却还是抱住了旁边的女孩,将她护在身后,小心翼翼的拒绝。 这时,小女孩在他身后探出头,望着顾澜洗净污血后格外清隽的面容,忽然说:“我认识你,你是小侯爷!顾小侯爷!” “小妹,别说话!”少年连忙阻止女孩的话,将她抱得更紧。 女孩却认真的说:“你们是在打坏人吗,这些人不像是燕人模样,他们是羌戎人。” 她指着地上一个面罩掉落的尸体,顾澜看去,便是一张格外粗犷的脸和暗红色的头发。 少年也才注意到这些尸体的身份,眼中顿时充满恨意与厌恶。 燕国人对羌戎的恨意,是深入到骨子里的。 顾澜眼中恍然,怪不得两次的箭不一样,而第二批人居然不顾第一批人的死活放箭。 这些羌戎人,怎么能谋害自己的大伯父呢。 “你如何认识的我?”顾澜定了定神问道。 “之前,您在侯府门口施粥,救了我和哥哥的性命。”小姑娘答道。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崇拜。 顾澜问道:“你不怕我吗?” 小姑娘摇头道:“不怕!这些都是坏人,小侯爷哥哥,您生的这样好看,武功还这么高强,你一定是在保护我和哥哥。” 顾澜心头一动,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看了小姑娘一会儿才回过神。 然后,她摸出自己的扇子,交到小姑娘手中:“你拿着此扇去一趟定远侯府,就说羌戎使者刺杀顾澜,把他们立即抓起来,对了,还要说我没事。” 少年看着手里的扇子,问道:“你就不怕我们拿着钱和你的扇子逃掉吗?” 顾澜道:“你们也看到了,今日刺杀我的,是羌戎人。” 少年的黑眸一下子冷了下去,目光坚定的点了点头,然后,把银子还给了顾澜:“我阿爹就是死在了羌戎人手里!银子我不要,我会为你传话的。” 顾澜见两个孩子走了,深吸一口气,背起容珩,嫌弃的走出满是鲜血的后院。 她浑身已经没了力气,摸着黑,勉强将容珩带回卫承渊的院子里,就倒了下去。 然后,一把刀就横到了顾澜脖子上。 “别闹了,小酒,”顾澜把刀子扒拉开,“爷累死了,给爷倒杯水。” 走路一瘸一拐还特意戴上了面罩的小酒睁大眼睛,震惊的问:“顾小侯爷怎么知道我是小酒?” “我猜到你没死,珩兄既然在此出现,就意味着他把你安置到了这里。” “顾小侯爷又怎么知道我没死?”小酒摘掉面具,露出一张熟悉的包子脸。 “三十大板能打死一个普通人,却打不死你。” 喝完水,小酒和顾澜一起把还昏迷不醒的容珩抬到了塌上。 小酒道,他刚刚看见巷内不对劲,但自己有伤在身,便一直没敢出去。 直到听见外面没了声音,正要出门去寻,就看见自家殿下不知死活的被背了回来。 天色漆黑,顾澜浅色的衣裳都变成红的了,这般狼狈,让他一时之间居然没认出来是顾小侯爷。 “所以,你说容珩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顾澜和小酒并肩坐在门槛上,一个累的很难开口讲话,一个身上都是伤,旁边燃着一盏小灯。 她回头看了一眼屋里躺着的人,忍不住问道。 小酒嘴里叼着一根草杆,并不是很担心的样子:“奴才刚刚看了,殿下那伤不重,以前更重的伤也有过,等他睡一觉就好。” 顾澜手里拿着糖,一粒一粒吃着:“我怎么觉得.......容珩是饿晕了?” 小酒:......其实他也这么觉得。 他抬起头,看了看夜空中的月亮,又看了看吃糖的顾澜,小声道:“顾小侯爷,您就不好奇,奴才为什么要假死出宫?” 顾澜:“没死就很好。” 说着,她给小酒的手心倒了一粒糖:“何况,从今往后,你也不必自称奴才了,不是很好吗。” 小酒可不敢吃容珩的糖,他笑了一下,说道:“奴......我也是才知道,殿下前些日子对您说的那些话。” 顾澜“咔嚓”一声咬碎了嘴里的糖豆,冷哼一声:“呵呵。” “其实,殿下肯定很后悔自己说的,也肯定很想您,你看,他买了这么多糖,我也从未见过,他这么在乎一个人,顾小侯爷,我家殿下是真的很在意您。”小酒斟酌的说。 趁殿下还睡着,他得赶紧多说一些,否则殿下不但自己不说,也不会让他说的。 顾澜盯着那些散落的糖:“你怎么知道他会后悔?” 那可是雄才伟略天之骄子杀伐果决的男主,怎么会后悔? 小酒说道:“小侯爷,我是看着殿下长大的......你看,殿下虽然的性子冷一些,但他其实是个很温和的人,他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我知道,他是怕自己在乎。” 顾澜皱了皱眉,问道:“看着他长大?你不是跟他一起长大的?” 说着,顾小侯爷视线往小酒身下瞥了瞥。 小酒胯下一凉,道:“顾小侯爷,奴才其实不是太监。” 他下意识自称奴才的说出这句话,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 小酒抽了抽嘴角:“抱歉,叫习惯了。” “那你证明给我看看。”顾澜抬了抬眉毛。 小酒结结巴巴的说:“看......下次,下次。” 他仰着头,清澈又温和的圆眸映着月色,声音沙哑: “顾小侯爷,我的确是看着殿下长大的,一开始并不是殿下的宦侍,而是老侯爷派来保护殿下的暗卫。 原本,宫里有个叫小酒的太监,是太后派来监视殿下的细作,他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潇湘宫没人提防一个孩子,可是没想到他居然偷偷给大小姐下了毒,等大小姐和殿下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顾澜知道,小酒口中的大小姐,就是容珩的母妃潇妃。 在曾经的萧家暗卫心里,潇妃,若还是萧家的大小姐,若不曾成为先帝的妃嫔,多好。 “大小姐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在先帝驾崩后不久,就也薨逝了,而真正的小酒被夏荷杀死偿命......” 小酒说着,眼前浮现出一张张熟悉却又转瞬即逝的面孔,眼眶微微发红。 “夏荷?”顾澜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却已经意识到了她是什么人。 小酒:“夏荷是容珞公主的贴身宫女。” 原来害死容珞的宫女叫做夏荷,也曾果断的杀了“小酒”。 顾澜听他说着,转过身,凝视着屋里的容珩。 他经历这些的时候,是八岁吗,还是九岁。 “那时候萧家没了,大家都死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而且我年纪小,还没学会萧家的武功绝学,是大小姐和殿下将我藏了起来,小酒既然死了,我就成了小酒。” 小酒抹了抹眼泪,更加出神的看着月亮。 “大小姐死了,夏荷死了,公主也......那些陪着殿下的人都一个个离开,顾小侯爷,殿下是怕你也会被他伤到,他不敢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了。 今日,想必也是有人要杀殿下,才牵扯到了您。” 顾澜:不,是有人要杀她,牵扯到了容珩。 她走到床榻边,望着容珩紧闭双目的苍白面容,轻轻地开口:“我认定的人,就不会放下。” 这时,容珩的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眸子。 第一百零九章 差一点 四目相对。 容珩咳了咳,避开了她炙热的视线,道:“顾澜,怎么又是你?” 顾澜直视着他冷漠的眸子,把小酒拉到他眼前,说完自己之前说到一半的话: “珩兄,你可真能编啊。” 小酒尴尬的笑了笑,打招呼道:“殿下您醒了。” 看见小酒出现,容珩想到自己之前当着顾澜的面,说的买糖是为了祭奠他...... 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头疼。 顾澜看着他的眼睛,很从容的反问:“珩兄莫不是想跟我说,这其实是小酒的冤魂?” 容珩:...... 他现在再晕一次,还来得及吗。 “小酒没死,当初也不是我故意要污蔑你入昭狱,你的伤还是我送的药,饭也是我管的,吃干抹净了就不认账,有你这么做兄弟的吗。”顾澜当着容珩的面,将一把糖豆扔进嘴里,成功看见了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肉痛的表情。 容珩觉得顾澜的话怪怪的,但又说不上哪里怪。 他闭上眼,再次睁开时,眼底已经恢复了清明与冷淡:“顾小侯爷想要什么补偿,容珩有的,都可以给你,只愿你以后,不要再来招惹我。” 昏迷前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不想看见那个肆意张扬的少年因为自己手染无数鲜血,也不想再看见她被无数刺客包围。 虽然在那一刻,他没想过顾澜会因为自己受伤而失控。 虽然抱着她的时候,真的觉得有这样一个弟弟真好。 离开自己,顾澜还是那个京城里嚣张明媚的顾小侯爷,没人伤害得了她,刺客也不会出现...... 顾澜勾起红唇,单刀直入:“珩兄,小酒已经将他的身世,和你从前的事情告诉了我。” “小酒!”容珩蓦地转过头。 “咳咳咳,咳咳咳——”小酒猛地咳嗽起来,然后转头就跑,“殿下,顾小侯爷,我旧伤未愈,出去看看月亮。” 虽然......旧伤未愈和看月亮有什么直接联系吗? “容珩,我们怎么说也是过命的交情,你如果心里真的那么讨厌我,那刚才,又何必冒死救我?”顾澜咄咄逼人的反问。 小酒说了,容珩怕接近自己的人被自己伤害,所以,他不愿让任何人靠近。 她就是要容珩亲口承认,然后,再改变他的思想。 毕竟,原书中容珩可是跟唐战结拜过的,唐战那憨憨都能打动他,自己肯定更可以。 只不过是提前几年,早日让容珩变开朗些。 容珩却攥紧了拳头,红着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顾澜,今日的一切本与你无关,靠近我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顾澜笑了:“可是,那群人其实是冲着我来的啊,你是先帝五皇子,身份敏感,受人忌惮,而我是定远侯唯一的儿子,要时刻提防着危险......珩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不管有没有你,在认识你之前,我就是这样活着的,以后,也只有我连累你的份。” “你说什么?”容珩微微怔住,忽然想到顾澜杀人时熟练而漠然的样子。 思绪回笼,他又回想起之前的情景。 那些人一路追着的,是顾澜,那些箭雨也冲向顾澜。 她不是被自己所波及,而是本身就活在危险之中。 “若因为害怕失去就选择从不接近,那珩兄想错了,你且看好,我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离开你,我会好好活着,长命百岁,长长久久。” 顾澜的话很轻,但每一个字传到容珩耳中,却重逾千斤,珍贵而动听。 容珩没听过这样的话,也从未有人对他这么说过,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一颗心却像是忽然有了栖息之所。 哪怕顾澜是骗自己的, 他也很喜欢。 希望她能一直骗下去。 顾澜趁容珩还没反应过来,又下了一剂猛药: “咱们也算是知根知底的朋友了,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还一起逛过青楼,如今又生死与共了一回。 我有病,你有药,之前那种情况你也看见了,只有你能叫醒我。不如我们就此结拜,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谁也别说什么屁话。” 她说着说着,自己都要被自己说动了。 原来不知不觉,她和珩兄经历了那么多。 也只有他,在自己失去控制,满眼杀戮时候,会抱一抱自己,就像是一味良药。 结拜? 顾澜怎么又提起这一茬。 容珩僵了僵,陷入犹豫。 他明明是想要和顾澜撇清关系,可是撇着撇着,已经撇不清了。 顾澜还有病......他要是再拒绝了,是不是还会刺激到她? 顾澜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今日有戏。 她睁圆了眼眸望着容珩,眼睛澄澈而明亮,像是熠熠生辉的宝石,任谁也不忍心拒绝。 “啪——!” 一声闷响,一个血淋淋的物件从天而降,掉到两人面前。 “澜澜!”卫承渊的声音忽然响起。 顾澜猛地抬头,牙齿咬得咯咯响。 就差那么一点点,这个世界上最重情重义的男主,就要成为自己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卫承渊从门口赶来,把手里的东西扔到她脚下:“我回来啦。” 顾澜瞥了一眼,眉心一跳,妈的,这是一条刚出炉的胳膊。 切面还特别齐整,可见卫承渊的刀法精湛。 “澜澜,你有没有事?”他关切的问道,上下打量着顾澜,满眼担心。 “都是我的错,我这些日子都没有跟在你身边,我没有护你周全......这是刺杀你的首领的胳膊,我,我让他跑了,只留下了这个。” 他懊恼的道着歉,然后指了指地上的胳膊。 顾澜很嫌弃的往容珩身旁凑了凑:“你去追那些刺客了?满身是血,很难闻的。而且我没事干要这玩意干嘛?赶紧拿走。” 卫承渊连忙后退几步,然后小声道:“澜澜,你也浑身是血。” 顾澜:......没听过美女杀人都是香的吗。 容珩看向那条胳膊,视线微微一凝:“铁扳指,那些人不是燕国的。” 燕国以金玉为尊,只有羌戎才会佩戴铁质的扳指。 顾澜道:“我之前看见他们的发色是红色,分明是羌戎人。” 卫承渊挠了挠头,道:“澜澜,要么我继续追下去?我刚刚怕,怕你出事,只想回来找你,然后那个首领又有许多人接应,我就没再追,但这一路上所有人,我都杀完了。” 他瞥了一眼容珩,很冷傲的哼了一声:“你放心,没人看见这小子。” 顾澜无奈的说:“不用你追,此处是京城,羌戎人敢这么做,就意味着他们在找死。这胳膊是谁的,你知道吗?” 卫承渊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接应他的人是红发,喊这条胳膊的主人绛曲。” “绛曲是羌戎的二王子,接应他的,应该是大王子多吉。” 顾澜跟两人谈起白天的事情,然后看向容珩:“珩兄,这下你总算相信,这群人是冲着我来的了吧,顾侯爷在边境将羌戎人打傻了,他们见我没有护卫,就想杀了我让顾家绝后,毕竟,我可是下一代定远侯。” 容珩沉声道:“羌戎使团进京在册者不过三十几人,今日来刺杀你的人第二批人,就已经不止三十个,而卫承渊还见到了多吉带领一批人接应绛曲——” 卫承渊接话道:“接应他的,也有三十人左右。” “人数对不上,”顾澜若有所思的说,“一定有燕国人和羌戎合作,偷偷窝藏他们进京,还和他们合作来刺杀我。” 会是谁? 要查那些人,只能从尸体入手,可惜她没有留下一个活口,那些人都是死士,身上大概率不会有什么线索。 “对了澜澜,我刚刚见到那个多吉的时候,觉得他很眼熟,可是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卫承渊说道。 顾澜:“你难道忘了,自己一提云州就头疼?钱贵妃还被你救过,你身上又是战场上归来的味道。 云州就在北境,羌戎也在北境,你觉得多吉熟悉,大概是过去在战场上见过。” 从卫承渊随身携带盐布和其他种种迹象来看,顾澜已经断定,他以前绝对从军过。 卫承渊又开始头疼,拧起眉头道:“大概是这样,我还是不想了。” “所以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虽然眼前的沙包并不愿意给她做沙包,但是,他跟在自己身边久了,这些天消失,她忽然有些不习惯。 卫承渊犹豫了一下,说: “澜澜,我怀疑,钱贵妃发现了我在保护你。” 第一百一十章 其实人饿了吃什么都香 “你是说,你那晚发现外面有动静以后,就顺着追到了钟粹宫。” “对呀,我觉得钱贵妃肯定是发现了我出现在你身边,所以我这些日子都没有再出现,一直在京城转悠,还好你今日出宫了。” 顾澜和卫承渊对了一遍前些天发生的事情,基本断定,钱贵妃发现了卫承渊的行迹。 前有儿子被揍,后发现自己心爱的男人失忆后忽然开始保护别人,怪不得钱贵妃之前忽然去找皇帝告状。 只不过,皇帝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他的贵妃是在为自己的阿渊才找顾澜麻烦。 至于今晚和羌戎合作刺杀她的人,顾澜没觉得是钱贵妃做的。 她毕竟只是个后妃,总不会在皇宫窝藏那些多出来的羌戎人。 顾澜怀疑的看着卫承渊,忽然说:“你说要是有一天你恢复了记忆,发现自己的确和钱贵妃有一腿——” 卫承渊面色一僵,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绝无可能!” 顾澜转头问容珩:“珩兄,你觉得阿渊长得和容祁俊像吗?”万一,是卫承渊让皇帝喜当爹了呢。 容珩配合的点了点头:“嗯,有点像。” 卫承渊弱弱的反驳:“......我......我还是个孩子啊。”二皇子十五岁,他十五年前还是个孩子啊!虽然......卫承渊自己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多大,但肯定没到三十吧。 留下卫承渊一个人怀疑人生,顾澜道:“珩兄,不如我们继续结拜,阿渊,你家香炉在哪?” 卫承渊不高兴的回答:“我哪知道,我失忆了!” “没有香炉,我们对着月亮发誓也是可以的。” 容珩的内心是拒绝的。 他本来想同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一种自己结拜了一定会后悔的预感。 这时,容珩猛地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肚子。 小酒端了早就煮好的豆腐汤进来:“殿下,您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饿?听说您好几天没吃过热乎饭了,看来没有属下您是活不下去的,要么,属下再进宫一次?” 容珩咬了咬牙,按住咕噜作响的肚子:“可以,这次让你变成真太监。” 他接过豆腐汤,看了一眼....... 惨不忍睹。 这玩意儿煮了一个时辰了吧,小酒是不是想谋害主子? 小酒道:“殿下,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吃我做的饭吗?” 容珩默默地把汤碗放下,心道,他不喜欢,他以前是被迫的。 他看向顾澜,小声开口:“我饿了。” 讲和吧。 ...... 秋风吹来了不知何处的桂花香,月色温柔的倾落,将小院镀上了一层银辉。 “顾澜,你知不知道,人被饿,就会死。” 容珩躺在步莲斋内,仰头看星星和月亮,声音很微弱。 明明已经受伤的他却要从永安街被背到顾小侯爷的定远侯府,然后,看着她缓慢的准备配菜,做小火锅。 ——还是卫承渊背的。 定远侯府很安静,没有人大半夜打扰他们。 回来时,看守门房的大爷告诉顾澜,之前来了两个孩子,不知说了什么,顾长亭就带着一队府兵,连夜跑了出去。 看来,那两个孩子没有跑,还真的替她传了话。 顾澜问道:“他们现在人在哪?” “长亭少爷说事关重大,将他们安置在了后院的侧房。” 顾澜点了点头,在大爷异样目光中,招呼着顾澜三人进来。 看门大爷:小侯爷的口味还真是多变...... 回到步莲斋,顾澜放松下来,先去换了一身衣服。 容珩已经没力气动弹了,伤口很疼,一口血卡在喉中,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吐。 顾澜站在他旁边忙碌,她面前放着铜锅,里面冒着热气。 锅里是小侯爷秘制红油汤底,旁边还摆放着许多等待下锅的配菜,但就是一个都没放。 “顾澜......” 容珩抬了抬眼皮,见顾小侯爷正手起剑落,用睿王的龙泉宝剑切羊肉片。 她听见容珩叫自己,抬起头:“怎么了?” 容珩:“......但凡你先下锅一点别的,我也不至于饿到。” 顾澜切完肉还一片片摆了盘,很严肃的道:“这是吃火锅必备的仪式感!肉和菜要一份一份下锅,否则和乱炖有什么区别?” 容珩:“我觉得......先给我吃个糖也行。” 顾澜毫不留情的说:“那你回去吃你的豆腐汤吧。” 容五公子委屈。 顾澜看了看时辰,摇头道:“你们三个是不是男人,还不到午夜,就一个个困的睡着了?” 容珩在自己心里的出诊笔记上记下一笔: “——肾虚的男人更能熬夜。” 终于,火锅开锅,锅里下菜。 容珩惊坐起,发现和自己一样飞身凑上前的,还有小酒和卫承渊两个脑袋。 “吃火锅不利于恢复记忆,你别吃了。” 他扒拉开卫承渊的头。 “吃火锅不利于伤口恢复,你别吃了。” 他被小酒赶走。 小酒怒道:“殿下,你也受伤了啊。” 容珩第一个夹了一筷子肉放到碗里,说:“我是大夫,大夫的事儿你少管。” 顾澜笑了笑,觉得看他们三个古代人在自己面前抢肉,比自己吃火锅还要快乐。 时隔多日终于吃了一顿正经饭的容珩,心里告诉自己要争点气,但是他的嘴巴不听使唤。 “为什么我做的和你的味道不一样?”容珩夹起一块清汤涮的豆腐。 同样是涮豆腐,顾澜做的就特别好吃。 顾澜:“你豆腐切的块太小了,没关系,你以后可以天天吃我做的豆腐。” 容珩:...... 皓月当空,顾澜抬起眸子,看着眼前的容珩。 他吃了辣,嘴唇被染成了嫣红,俊朗的眉目覆盖着银霜般的月色,可是并不冷漠。 她想起了鹊坊那一晚的容珩红着耳朵,却任由自己轻薄的样子。 珩兄的嘴唇,比豆腐软多了。 今晚无酒,醉的却是自己。 她摇了摇头,压下了心中莫名升起的思绪。 珩兄要是知道她想亲他一口,可能会疯掉吧。 她的确有些想亲容珩,但她有时候也挺想亲子衿的。 嗯,就是这样。 火锅吃了许久,吃到最后容珩嘴唇都麻了,鼻尖冒了一层薄汗。 他心想,自己之前到底是怎么想的要推开顾澜?是火锅不够香还是肉不够好吃。 四个人讲话的语调各不相同,顾澜的声音清亮,容珩的声音冷而幽,卫承渊声音低沉,小酒的声音沙哑,伴着袅袅热气,在夜里传了很远。 直到卫承渊坐在地上睡着了,受伤的小酒被顾澜扔到了厢房。 卫承渊的样子顾澜从前在一些边境士兵身上见过,他们能随时睡着,不管环境多么恶劣。 顾澜想了想,反正他武功高也冻不死,就给他披了个毯子没再管。 长夜漫漫,明明很困但强撑着的容珩,吃完自己碗里最后一块肉,摸了摸肚子,一脸淡定的看向顾澜,仿佛在问:还有吗? “没了,走,去睡吧。” 容珩听见没有肉了,故作淡定的表情垮了一瞬,然后又努力扳起来:“多谢款待。” “你说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因为学习不认真,被母亲责罚?”顾澜就很喜欢看容珩裂开的样子,不禁问道。 之前小酒跟她说了容珩母妃的事情,她就一直在想象,七八岁时候的男主,究竟是什么样子。 容珩沉思了一会儿,回答:“那时萧凝忙着和先帝谈情说爱,没空理我,都是三皇兄教我学习,不过,她也会夸夸我的。” 他自幼便是个天资绝顶的孩子,萧凝格外放心,偶尔检查他的功课,会骄傲的说,不愧是继承我萧家人聪颖的阿珩。 小容珩会翻着白眼,心想,他继承的明明是容家的聪明才智,也不知道萧凝上辈子积了多少德,才有自己这么完美的儿子。 原来,珩兄的母亲潇妃名叫萧凝,顾澜听他这么说,心里有些遗憾。 她原本幻想着,小小的容珩被母妃揪着背古诗的样子,就像自己被迫考试一样可怜。 没想到,男主小时候就那么拽,怪不得现在骄傲的一塌糊涂。 容珩受了伤,顾澜便将他扶到了之前他就住过的房间。 身体贴近容珩的时候,顾澜的脚步不由自主的顿了一下,不禁动了动鼻子,容珩身上真是好闻,吃了一顿火锅,他身上都没有呛鼻的味道。 顾澜的声音有些哑:“容珩,你今晚不回宫没事吗?” 到了屋子,容珩默默地躺到塌上,给自己盖好被子,闭上了眼睛:“无事。” 定远侯府的床很舒服,顾澜做的火锅很好吃,想到明早睁开眼睛还是她......的饭,他觉得今晚经历的都不算什么,只想赶紧入睡。 顾澜打了个哈欠,在容珩头顶低声说道:“那我走了。” “嗯。”容珩低低的应了一声。 顾澜吹灭了灯,却没有走。 屋里一片寂静,顾澜能听见容珩平稳的呼吸声,也能听见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 怎么办,她还是想亲容珩一下。 ------题外话------ 怎么办,我也想吃小火锅。 感谢大家的月票鲜花打赏,爱你们!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千古风流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二章 谁要杀她 翌日清晨。 羌戎王庭大王子多吉赤着上身,到朝堂之上负荆请罪,直言有人假扮弟弟绛曲欺骗了自己的手下,才会让手下跟着一起去刺杀了顾澜。 幸好顾小侯爷无事,他愿意以死谢罪,请求燕国皇帝原谅此事。 多吉逃不出去,也不敢逃出去。 若昨晚顾澜真的死了,多吉一定会拼尽全力逃出燕国,然后告诉单于这个喜讯,镇守燕国北境百年的定远侯府没了继承人,再过些年,等顾承昭老了,王庭便可以挥师直上,谁人能阻。 他和绛曲,都会成为王庭的英雄。 可是,顾澜没死。 昨晚,顾长亭就已经与京兆尹等人,带兵将永安街围了起来,自然能够看出,那些死了的尸体,都是异族之人。 事情败露,若是燕国皇帝计较,那此举就是在对整个大燕宣战。 不管是绛曲还是多吉,都担待不起这样的后果。 他就算逃回王庭,也已经成了羌戎的罪人。 所以,多吉只能弥补。 还好昨日他问了绛曲,没有人真的看见了他的脸,但绛曲也不能再出现。 听到多吉的说辞,皇帝震怒,百官愤怒。 自然没人相信多吉的话,什么假扮,大家都知道,这不过是他的托词。 顾承业直接站出来,说他不论真假,不管羌戎王庭如何,只要绛曲的命。 多吉战战兢兢的说:“绛曲......昨晚失踪了,而且,此事真的和他没有关系,求陛下明察。” 他说着,还带来了他口中假扮绛曲的人,说这个人是王庭的叛徒,目的就是挑拨燕国和羌戎的关系。 “杀了吧。”容璟挥了挥手,声音冷酷,透着怒意。 “大王子别在朕面前跪着了,你该跪的是定远侯府。至于你弟弟绛曲,真的也好,假扮也罢,找不到他,你就永远留在大燕吧。” 多吉双眸一震,磕头谢恩。 顾澜遇刺的消息,如同一粒石子落到水面,激起了一圈圈涟漪,缓慢而坚决的扩散着。 京城内,比起往日更多了几分肃杀的气息,禁军侍卫们挨家挨户搜查,寻找有无百姓窝藏羌戎人。 百姓们这才知道,原来,昨日还装孙子的那一队羌戎使者,居然在晚上行刺了顾小侯爷。 如今,羌戎大王子已经认罪,皇上开恩饶他不死,但所有参与到刺杀顾澜的羌戎人,都要偿命。 顾澜是京城第一纨绔,曾因为无才无德名声远扬,但是,她也是燕国人,更是定远侯唯一的嫡子。 羌戎的人敢刺杀她,激起了燕国人心中的怒火。 顾澜日常起床后练了一套枪法,容珩在一旁看着,想了想,给她剥了一颗鸡蛋。 等她练完枪法,容珩已经要吃完了。 “绛曲跑了,但多吉出来认罪的话,究竟谁与他们合作,就没人知道了。”容珩说道,一脸淡漠的把蛋夹到顾澜盘子里。 顾澜捧起鸡蛋,深沉的说:“这可是你第一次给我剥鸡蛋,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蛋,而是我们兄弟真情的见证,容珩,这是我们的第一天。” 容珩:“......” “告辞,我回宫了。” 顾澜吃了一口鸡蛋,道:“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就算真的逃回羌戎了,他们的单于不得把他交回来?此事关键,在于有人敢与异族合作,并且这个人还有能力藏下许多羌戎人,这个人现在敢杀我,说不说以后就能卖国求荣。” 容珩低声道:“这要看,谁和定远侯府有仇。不惜与羌戎合作,也要杀你。” “钱家。”顾澜说道,“与我有仇的很多,但上次我遇刺,不就是钱尚书那傻儿子钱肇干的吗,他至今还在天牢里吧?” 容珩表情一凝,淡声道:“已经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顾澜微微一愣。 “上个月,与他狱友曹臣发生了口角,俩人打架打死了。” “打架能打死?这谁信啊。” “你之前遇刺,其实事情很严重,他们俩死了,大概是容璟为了平息定远侯府的怒火做的。” 说着,容珩吃完了最后一口饭,便起身消失:“你宗学迟到了。” 这速度,完全看不出来他还受着伤。 怎么说呢,就感觉容珩是来蹭自己家饭的。 顾澜一回头,发现她身后还眼巴巴的站着仨小孩。 卫岚,以及昨日那一男一女兄妹俩。 “吃吧吃吧吃吧,吃完了你们两个去找李伯领赏。” 顾澜把容珩给自己剥的鸡蛋吃完,感叹自己家好像成了什么奇怪的孩子窝。 她刚走出定远侯府,就被一群百姓围住。 “顾小侯爷,您没事吧?” “听说那些羌戎人居然敢刺杀你,你身体如何?有没有受伤?” “小侯爷,这是小人的孙女,年芳十四,正值妙龄,您看您还缺不缺丫鬟......” 顾澜抽了抽嘴角:这都什么跟什么,以前这些百姓,不是见到她就跑的? 子佩说道:“公子,您昨晚的事情传遍了京城,顾小侯爷大战羌戎三千精兵,在永安街杀的血流成河,刚刚京兆尹陆大人,还邀您去一趟永安街求证呢。” 三......三千!? 她从白天砍到黑夜,再从黑夜砍到白天,也砍不死三千人。 这年头,浪子回头放下屠刀就这么受欢迎吗。 “那我刚好不用上学了,你去告诉陆大人,我等会儿就过去。” 顾澜扒拉开人群,见到了跪在定远侯府门口的多吉。 寒风凛冽,顾小侯爷裹紧了自己一身崭新带毛毛领的雪白云氅,看着这个赤着上身的男人。 多吉的身材极为健壮,身上有许多伤疤,后背,还背着几根荆条。 “是多吉御下无方,请大伯父恕罪!” 多吉看见顾澜,立即磕了个头,沙哑的声音有些虚弱。 他默默地看向顾澜身后,没看见昨晚的卫承渊,松了一口气。 “才一日不见,大王子怎么又不嫌冷了?” 顾澜拍了拍多吉的肩膀,顺势,摸了一下他胸口的一道伤疤。 这胸肌,忒瓷实了,她好嫉妒。 周围的百姓对多吉嗤之以鼻,要不是顾忌此处是定远侯府门口,早就拿烂菜叶子砸了。 多吉咬紧牙关,哀求道:“大伯父,是多吉的错,求求你不要迁怒王庭,放过绛曲吧。” 他知道,再这么搜查下去,绛曲是藏不住的,哪怕逃回王庭都不能恢复王子身份。 唯有撤掉燕国皇帝搜查的命令,或者顾小侯爷亲自证明绛曲是被陷害,他如今的所作所为才有意义。 顾澜轻轻地摇头,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 “绛曲是不是被诬陷的,大侄子,你我心知肚明。我倒是很敬佩你,能为绛曲做到这一步。” 多吉的眼眶一红,然后缓缓的说:“绛曲是我的弟弟。” 他就那么一个弟弟,虽然他们不是一个阿娘,但是,绛曲叫他兄长,他一定要保护他的。 顾澜说道:“好,我敬佩你俩兄弟情深,所以你能告诉我......和绛曲合作要杀我的人,是谁吗?” 第一百一十三章 桃花 多吉怔住,深褐色的眼中掠过一丝异样,然后他低下头,俯跪到地上:“大伯父,我和绛曲都是被王庭的叛贼陷害了,哪里有什么合作的人。” 顾澜点了点头:“不愿意说没关系,那你就继续跪着吧,跪到我抓到绛曲的时候,我看看他说不说。” 多吉默默地跪着,任由周围百姓用厌恶仇恨的眼神看着自己,直到顾澜离开,他才抬起头。 希望绛曲能藏的好一些,等过些时日风波过去,他还能逃出燕国。 只要他能逃出去,自己跪些时日又如何。 顾澜带着昨晚的两个孩子和子佩,一起坐进了马车里,往永安街赶去。 路上她才得知,这两个孩子一个叫耿恭,一个叫耿桃。 听见耿恭这个名字时,顾澜还愣了一下。 这不是书里......把自己砍死的将领吗? 书中,定远侯领着顾澜出兵,让她统领一队将士,耿恭就是定远侯给她安排的副将。 然而,原书的顾澜每天都在试图谋害男主,然后不思进取胡乱指挥,做大部队的绊脚石,害死了众多士卒。 耿恭本来还算忠心耿耿,但他很崇拜容珩,一直对顾澜不满。 直到有一天,顾澜又坑死了许多将士,耿恭忍无可忍,将她一刀砍死,然后自己领兵大胜一场,投奔容珩去了。 当时她还觉得这耿恭是个将才,比顾澜那草包强太多。 顾小侯爷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看着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眼皮跳了跳。 而且,耿恭的名字...... 耿恭道,他们的父亲曾经是北境边军的士卒,从前,一家人都生活在北境,七八年前,羌戎一个部落偷偷越过边境,劫掠人口,耿恭的父亲为了保护边镇战死,母亲也追随父亲而去。 事后,只有个老嬷嬷,带着两个孩子千里迢迢回到京城老宅。 前些日子水灾,老嬷嬷也离世,这两个孩子便成了孤儿,家徒四壁,只有一处贫巷的宅院。 顾澜问道:“他们父亲是战死的士卒,如今没有抚恤吗?” 子佩想了想,回答:“年代久远,不说他们没个亲人证据,就算有,也只是个边境小卒,品阶不够,也是没有抚恤的。 不过,他们的爹肯定只是普通边军,不是咱们顾家定远军,定远军若是战死,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辅兵,侯爷都会上报朝堂拨款抚恤,若家中有男丁,还会让他们入侯府私塾。” 耿恭惊讶的听着:“抚恤是什么?” “是你们应得的补偿。”顾澜轻轻地说。 “那等下,就送耿恭也去私塾吧,然后我回去给顾侯爷写个信,让他支持一下谢昀,早日开办可以招收女弟子的私塾。” “多谢顾小侯爷,对了,这是您之前的扇子,完璧归赵。”耿桃忽然想起来什么,连忙将之前顾澜给他们传信的扇子还给了她。 她虽然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但是教养很好,落落大方。 而且,耿桃没有因为顾澜的名声而怕她。 耿恭则忽然说道:“顾小侯爷,恭不想去私塾。” “为何?” “我想从军。” 说着,一阵风吹起马车的车帘,车外浓郁的血腥气息传来,他们已经到了永安街。 那些刺客的尸体还摆放在原地,耿恭想起了昨夜的场景,道:“我马上就十四岁了,我想加入顾家军,驱逐羌戎。” 顾澜挑了挑眉:“这我可说的不算,而且你妹妹还这么小,你不照顾了吗。” 耿恭看向耿桃,少年稚嫩的面容显露出坚毅的表情。 耿桃定了定神,小声道:“若哥哥是去北境保护大家,去跟侯爷杀羌戎的话,我可以跟着您,在定远侯府做个丫鬟吗?我很勤快的,也不挑食,我可以做任何事。” 顾澜叹了口气,她这里,真的不是孤儿收纳所啊。 虽然原书中耿恭把自己砍死了,但那和现在才十四岁的他没太大关系,何况,原主是自己把自己作死,耿恭不砍,她看书时候都想砍。 由于耿恭的名字,顾澜觉得可以给他一个机会:“等过几日,你可以跟着周家的商队一起去北境,能不能加入顾家军,那就要看定远侯如何想了,至于耿桃,等下可以回定远侯府。” “多谢顾小侯爷!”耿恭感激的说,深深的看着顾澜,似乎要将她的面容刻在心里。 顾澜下了马车,与兄妹俩一起面见了京兆尹,然后将昨晚的事情前后交代了一番。 至于容珩和卫承渊的身份,顾澜直接说那是自己身边的高手暗卫。 京兆尹听完讲述,道:“顾小侯爷真是一表人才,武功高强,昨晚之事要是陆某遇上,肯定命丧黄泉了。” “陆大人客气了,都是我的护卫拼死保护,我才逃过一劫。”顾澜一脸平静,觉得眼前的京兆尹眼神过于殷切。 此人姓陆,名秉心,看起来四十余岁的样子,一身绛紫官服,生的威严儒雅。 陆秉心看了看天色,很热情的说:“小侯爷,此处离陆某家宅很近,如今晌午时分,不如去陆某家中吃顿便饭?” 顾澜有一点心动,但想了想,也不知道容珩今天中午在什么地方吃饭,她得回宫看看:“不必,我得早日回宫,下午还有宗学的课程。” “顾小侯爷不用客气!” “真的不必。” 正推脱之时,一辆马车停下,车里,走出一名身着鹅黄色长裙,面覆薄纱的少女。 少女的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她停下脚步,轻轻地对着顾澜和陆秉心行礼,然后摘掉了自己的面纱:“听母亲说爹爹在附近查案,霏霏便来此处送饭。” 少女明眸皓齿,模样清丽动人,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陆秉心连忙介绍道:“顾小侯爷,这是小女霏霏,年芳十五,前些日子刚刚及笄,尚未婚配。” 说着,陆秉心殷切的看着顾澜。 “呵呵呵是吗。”顾澜猛地咳嗽起来。 陆霏霏柔声道:“顾小侯爷,霏霏听兄长提起过你。” 顾澜想了想,二皇子的新伴读陆如风,就是这个陆霏霏的兄长。 “呃......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你们父女吃饭了。” 顾澜准备离开,陆霏霏眼中闪过一丝急切,上前了几步:“霏霏昨日还在东三街看见了顾小侯爷,您英姿勃发,惩治那群羌戎人,着实厉害。今日得知您和父亲在一起处理羌戎刺杀一事,霏霏才特意做了您的膳食。” “不,不必了。”顾澜推脱道。 陆霏霏却更加靠近了几分,一阵香风传入顾澜的鼻息之间,有些腻人的甜:“霏霏听兄长说,您对吃食很有研究,霏霏恰好厨艺不错,还请顾小侯爷您品鉴一二。” 顾澜觉得自己有病。 她就喜欢调戏矜持些的小姑娘,看她们害羞的时候还挺有意思的,但招架不住上赶着凑来的。 就比如她就挺喜欢把从前的韩萱儿气死,但受不了现在韩萱儿每天跟着妙嫣嘤嘤嘤。 顾小侯爷焦急的四处看去,忽然眼前一亮。 “宝怡!宝怡!” 这一刻,容宝怡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从未如此高大过。 容宝怡此时已经成了护城军一员,今天永安街这边拉了警戒,她正好被派在外围巡逻。 多日不见,长乐县主褪去了一身红装,乌发高束,身着黑色软甲,腰间悬挂着一柄长剑,英气而俏丽的面容很是严肃。 她听见顾澜的声音,回过头,便看见顾小侯爷激动的朝自己走来,她身旁,是脸色骤然难看的陆霏霏。 都是京城贵女,陆霏霏身份不俗,往日与容宝怡也有过几面之缘,但性子不同,所以从没说过话。 “顾澜?你昨日遇刺,没事吧?”容宝怡问道。 顾澜大步上前,用眼神扫了一眼陆霏霏,道:“没事。” “呦,这不是咱们的守城军长乐县主吗。”陆霏霏故意加重了“长乐县主”四个字,让周围勘察的官员都侧目过来。 “那就是在自己及笄礼上非要从军的长乐县主啊。” “明明是个女子,为何要从军,真是荒谬至极。” “等打起仗来,难道大家还得保护她?” “真是晦气。” 指指点点的声音钻到顾澜耳中,她看向陆霏霏的眼神冷了几分,声音不高不低,刚好也让周围人听见: “可惜,本公子就喜欢做守城军的宝怡妹妹,霏霏妹妹若是愿意做小的话,本公子还可以考虑一下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初雪时,可以看见想见的人 顾澜话音落下,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周围的官员看向陆霏霏的目光,一个个变化莫测起来。 原来这陆二小姐是讨好顾小侯爷不成,就拉踩长乐县主啊,关键是顾小侯爷来者不拒的性子都把她给拒绝了,这得是多么恶劣的女子。 陆霏霏没想到顾澜这么维护容宝怡,一下子愣住了,美目带着嗔怪与难过,凄凄怯怯的看着她。 任何一个男子,也受不了娇滴滴的一个女孩子这样看自己。 可惜, 她不是男的。 顾小侯爷不为所动,虽然她愿意给每个心碎女孩一个家,但不包括有家的人。 最终,还是陆秉心先反应过来:“顾小侯爷说笑了,哈哈,长乐县主巾帼不让须眉,实在令人钦佩啊。” 顾澜的眼神透着冷意,扬了扬手:“陆大人,告辞。” 陆霏霏看着顾澜离开,收回了视线。 她紧紧地攥着手中的食盒木柄,脸色一阵青白。 “女儿,顾小侯爷这般桀骜不驯,不是你能驾驭之人啊,而且,她还对长乐县主情有独钟。”陆秉心叹了口气,说道。 “情有独钟又有何用,睿王府和定远侯府是绝不可能有任何关系的。”陆霏霏低声说道。 陆秉心犹豫的说:“那倒也是,只是,爹听说顾小侯爷院里有好些通房丫头,她平时也很是荒唐,爹实在是不想让你嫁给她。” “她能在中秋佳宴上救了那些女眷,证明她心地正直善良,她能昨夜在刺客手中毫发无损,证明她武功高强,这样的男儿,才是值得我喜欢的。” 陆霏霏咬紧银牙,红着脸,却很坚定的说。 “我偏要嫁给顾澜,女儿嫁给了她,好叫宁安公主死心,哥哥才好娶她。” 前些日子,陆霏霏在宗学做二皇子伴读的兄长陆如风便告诉她,他欲娶宁安公主,做公主驸马,但公主,却看上了顾小侯爷。 陆霏霏在中秋佳宴上,本想看看这顾小侯爷是什么货色,居然能让宁安公主看上,没想到,顾澜将那个疯了的妃嫔赶走,却救了佳宴上的女眷们,也包括她。 直到昨日,她又在街上看见顾小侯爷戏弄那群羌戎人,一颗芳心,便全然系在了顾澜的身上。 陆秉心长叹一声:“也罢,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改日为父让你母亲,再给定远侯府的周夫人送上拜帖吧。” 另一半,容宝怡跟着顾澜围绕着城墙根散起步来。 “顾小侯爷拿我做起挡箭牌来,可是越来越熟练了。”容宝怡很无奈的说。 “纯属意外,如果宝怡你不在,那做大就是我这小丫鬟了。”顾客指了指耿桃,“何况,你本来也是我心爱的妹妹呀。” 容宝怡:...... “你那丫鬟才多大。”她看了一眼周围,若有所思的问,“容珩不在吧?” “不在。” “怪不得,”容宝怡露出看透一切的表情,“妹妹可以有很多个,但是哥哥只有一个。” 她忽然感觉鼻尖一凉,抬起头,惊讶的说:“下雪了,今年的雪下得可真早。” 顾澜仰起头,只见灰蒙蒙的天空不知何时飘洒起细碎的雪花,她伸出一只手,片片晶莹,冰冰凉凉的落在她的指尖。 这是燕国今年的第一场雪,也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场雪。 子佩连忙从远处跑来给顾澜撑伞,耿桃也举着一把伞过来,想要为容宝怡撑上,被她拒绝了:“顾小侯爷,您的妹妹真是多如牛毛啊,这小姑娘有十三岁了吗。” 听到这话,耿桃素净的小脸不禁红了红:“我,我是侯府刚收的丫鬟,今年十二岁。” 容宝怡笑了一下:“你还是给你家公子撑伞吧,我等一下还要去城门口巡视。” 子佩道:“县主也不用这么辛苦,咱们这是京城,不会有什么人敢在皇城根下作奸犯科的。” 顾澜打量着容宝怡,不过半个多月,长乐县主稚气未脱的俏脸便黑了一度,却很健康,黑眸晶亮动人,身上多了几分寻常女子没有的洒脱。 容宝怡抱了抱拳:“我既然做了守城军的一员,就要认真的巡逻训练,今早因为顾澜的事情,京城比往日要警戒许多,我等更不能懈怠。” 她成长了许多,也变化了许多。 她们的对话都没有提小酒,顾澜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小酒假死出宫是容珩操纵的,她不确定告诉容宝怡之后,会不会暴露什么。 这种惹小姑娘哭的事情,顾小侯爷是不会做的。 “对了,前些日子陆如风当了二皇子伴读,陆秉心又得到了皇上赏识,陆家如今是京城的新贵,你啊,小心被陆霏霏缠上。”容宝怡细心的提醒道。 顾澜:“我拒绝的还不够干脆吗?” “也是,这陆霏霏本来就跟我不对付,现在估计要恨死我,”容宝怡耸了耸肩膀,然后道,“我先去巡视了。” “等一下!”顾澜忍不住叫住了她。 “还有何事?”容宝怡的杏眸明亮而平静,那神情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半个月前,容宝怡哭着离开懋勤殿的模样,顾澜还历历在目。 她想告诉她小酒没死,正在自己家养伤呢,正要开口,忽然动了动鼻息,闻见了小火锅味道。 昨晚小酒跟他们吃火锅到半夜,他又身上有有伤,顾澜跟容珩吃早膳时候他还睡着。 如今,这味道却出现在了她的鼻尖。 “没事,就是今日初雪,祝长乐县主岁岁长乐,我听说,初雪的时候,就能见到最想见的人,说不定,有什么惊喜等着你。”顾澜若有所指的说。 容宝怡的眼眶一酸,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多谢......只是,哪会有什么惊喜。” 她回到城门口值守,轮班的时候,容宝怡就坐到角落里避雪。 寒风混着落雪,她默默地看着那些洋洋洒洒的雪花,哈了哈手,乌发被融化的雪水浸湿,看起来有些狼狈。 周围同僚们异样的眼神,这些日子,她早就习惯了。 顾澜的话在耳边回响,容宝怡的唇畔扬着一丝苦涩的笑。 她想见的人,永远都不会见到。 忽然,容宝怡视线一凝,她在雪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一闪而逝。 “小酒!?” 她猛地站起身,冲进了漫天飞雪里。 “长乐县主!”伍长在身后唤道,“雪越下越大,您今日可以先回军营,不必值守了。” 容宝怡没有在意他的话,她疯了一样在雪中奔跑着,寻找着。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雪水挂在睫毛上,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小酒——小酒!小酒......” 容宝怡一声声呼唤着小酒的名字,呼吸出白色的雾气,眼神悲恸而绝望。 她明明看见了小酒的。 可是一眨眼,人就消失了。 她知道,这只是自己的幻觉。 这些日子,所有人都在劝她不必为一个奴才伤心,就如当初,所有人都不理解她为什么要从军一样。 容宝怡表面上如往常一样笑着应答,平静的仿佛一切都没发生,她还是那个坚韧又尊贵的长乐县主。 是啊,只是个奴才而已。 是啊,皇宫里有那么多奴才,死了,也就死了吧。 可是, 那个奴才, 是背着自己翻过高高的宫墙,是在她十五岁及笄的夜晚,对他说生辰快乐的人啊。 她怎能忘记。 她如愿从军,如愿名声尽毁,暂时绝不会有人娶一个叛经离道的女子,可是付出的却是小酒的生命。 奴才又如何,在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人,又谁比谁高贵呢? “我明明看见了你......小酒,你没有死对不对?” “小酒......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出宫的......” 容宝怡走在雪中,缓缓地踱着脚步自语。 眼角的泪水和融化的雪花混在一起,落在脚下,烫出一个小洞。 她知道,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那个叫小酒的少年仍旧会笑意盈盈的站在懋勤殿门口,对她招招手,说: 县主,你走不走,我都等好久了。 容宝怡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小酒。 她再也找不到了。 天色已晚,容宝怡走回了军营。 下了雪,天空黑的没有一颗星星。 容宝怡原本可以回睿王府居住,但睿王府离守城军的军营很远,她就选择了和将士们一起住在营帐里。 苦是苦一些的,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苦点算什么。 守城军的卫尉自然不敢真的将长乐县主当寻常兵卒看待,首先,性别不同,不可能让她一个尚未婚配的姑娘,和军营一群男子放到一起。 就算县主无所谓,若睿王知道了,他肯定小命不保。 但当初皇上下旨,说长乐县主如果非要从军,就要从最小的守城卒做起,不必因为身份而例外。 幸好,军中有两名女军医,如今容宝怡和她们睡在一只军帐内。 那两名女军医一个是死了丈夫的寡妇,一个是三十余岁的老姑娘,平日里待容宝怡都很好,容宝怡能感受到,他们对自己好,不是因为自己是县主,而是当自己是小妹妹。 她喜欢这种感觉,在军营,没有人当她是长乐县主,哪怕是那些厌恶怪异的目光,也比宫中的暗箭更坦荡。 那两名军医姐姐有一次很好奇的问容宝怡,为什么身为尊贵的县主,王爷千金,非要来军营这种地方呢? 容宝怡说,她不知道,她只是不想像其他人那样活着,她想有一天,能站在爹爹身边,看看南境的月亮。 她更不想有人死了,只换来一句:只是个奴才而已。 容宝怡掀开帘子,军帐内生了火盆,暖烘烘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却瞳仁一颤,身体被定住。 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正穿着她让绣娘为小酒做的衣裳,跟一名女军医说话。 那人背对着她,仅仅是一个背影,却让容宝怡泪湿眼眶,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 她好像,又一次出现了幻觉。 ------题外话------ q阅的中秋活动获奖名单放在评论区了。 祝大家都可以看见想见的人,国庆快乐~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选择了你 “县主,你回来了。”一旁的女军医见容宝怡走进军帐,便打招呼道。 “他是谁?” 容宝怡凝视着那道背影,轻声问道,她听见自己的声线颤抖的要命,生怕这只是一场梦。 女军医解释道:“是这样的,这位小哥是南境肃将军的弟弟,前些日子跟着睿王爷那五百精兵回京的,因为身上有伤,所以今日才来营中报到,他......他非要穿你那几件衣物,我没拦住。” “这衣服我穿着甚是合身,不如,姐姐就送我如何?” 熟悉的沙哑声音,带着轻笑声,对着另一名军医说道。 “那衣服是长乐县主体恤下人,做给人家王府小厮的,你合不合身,都得问过县主。” 小酒回过头,俊秀的包子脸上还带着几道伤痕。 他洋溢着笑容,温和的凝视着容宝怡,问: “县主,你觉得我穿着合身吗?” 容宝怡直直的看着他,霎时间,滚烫的眼泪一滴滴。 她应了一声,笑中带泪的点了点头: “很合身。” 本就是为他做的, 如今物归原主,当然合身。 夜色寂静。 雪已经停了,只能听见林间积雪压弯松枝落下的簌簌声响,偶尔有一两只夜鸟掠过树顶。 营帐外的林子里,容宝怡靠在一棵树下,支起一个火堆烤火。 她看着小酒蹲在旁边,拨弄着刚刚烤好的地瓜,神情中流露出几分温柔与娇憨。 不多时,她的手里就多了个灰土色热乎乎的地瓜。 容宝怡迟疑道:“你确定......这玩意可以吃?” “虽然看着黑,但是真的可以吃,这洞里的木炭烤了快一个时辰,现在吃刚好。”小酒说着,自己剥了一只地瓜的皮。 瞬间,扑鼻的香味传出来。 金黄色的瓜瓤既软糯又喷香,冒着红彤彤的油,外面微焦的皮都看着格外诱人。 容宝怡咽了一下口水,然后把自己手里的扔给他:“大胆奴才,居然只顾自己,还不给本县主剥一个。” 小酒笑了笑:“奴才遵命。” 他刚要再剥一个地瓜,容宝怡已经扑到了他的怀里。 一直紧绷着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 “呜呜呜......小酒,我以为你死了,我真的以为你死了的......呜呜呜......” 小酒僵硬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任由容宝怡将眼泪和鼻涕抹在自己身上,身侧的手张开,最终却放了下去。 长乐县主嚎啕大哭,形象全无。 “县......县主,您再哭的话,全军营都要被您吵醒了。”小酒颤巍巍的说。 他感动吗,他不敢动。 “呜呜呜......那就吵醒!让大家都看,看看,宫里死了个小宦侍,摇身一变成了什么肃将军的弟弟。”容宝怡哭着哭着,还振振有词了起来。 小酒:...... “小酒,你知道我多难过吗......你知道吗?” 小酒:“......多难过?” 容宝怡抹了抹眼睛,说:“我都不想站顾澜和容珩了,我以为,我以为都是容珩,和我,如果不是我们......你也不会死,呜呜呜......” 小酒仍旧僵硬着身体,声音沙哑却又很温和:“县主,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你在我心里已经死了。” “......” 小酒想哭又想笑,最后皱起眉头,按住了自己胸口,说:“县主,有一件事,很严重。” 容宝怡一下子愣住,然后松开自己的怀抱,定定的看着小酒,带着哭腔问:“是不是你真的在骗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说着,她用力拧了一下小酒的大腿。 “完了,一点也不疼,真的在做梦。”容宝怡啜泣道。 小酒闷哼一声,咬了咬牙:“您拧的是我!” “啪”的一下,一团积雪落到了容宝怡的头发上。 小酒连忙伸出手,温热的掌心抚过少女柔顺的乌发。 容宝怡一下子怔住了,呆呆的看着他,心脏怦怦直跳。 鲜活的,温柔的,清秀的小酒。 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的人,如今出现在自己眼前。 眼看着容宝怡又要开哭,小酒连忙道:“我想说的是......您压到我伤口了。” 说着,他恰到好处的吐了一口血。 容宝怡这才恍惚的回过神:“伤,伤口?对,你受伤了,伤在哪里?有没有事?我看看。” 小酒脸色一红,伤在哪里?他被打了三十大板,伤在屁股。 “我今日在你的帐内,其实是为了拿药......”小酒不会说是容珩觉得他天天躺着费时又费药材,所以才把他赶出了定远侯府。 容宝怡看见他脸庞闪过的红晕,一下子反应过来,然后低声道:“疼吗?” 小酒将血擦掉,咬了一口烤地瓜,摇头道:“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从前,王府有个下人偷东西,母妃让人打了他十下板子,他直接疼晕了,卧床了半个月呢。”容宝怡哽咽的说,她几乎能想象到小酒当时浑身是血的样子。 “我们宫里的人,从小就是被打板子打到大的,早就习惯了。 “可是,你脸上的伤......不止是板子,”宝怡很想摸一下小酒侧脸的鞭痕,但由于她已经缓慢回过神,所以不太好意思,“所以你才死了,是吗?就是因为那些伤足以致命,你才会假死,那一定很疼的。” 小酒内心微颤,然后努力露出笑容:“没事,奴才现在不是好好的。” “你以后就不是奴才了,那我,还能再叫你小酒吗?”容宝怡巴巴地看着小酒,然后嘴里一甜,被小酒喂了一块掰开的地瓜。 “肃酒,永远都是小酒。”小酒认真的说。 “肃酒......你如今叫做肃酒。” 容宝怡低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吃着嘴里的地瓜,忽然怒道:“好啊你,现在都敢对本县主动手了!” “县主如今,不也只是守城卒吗,我们现在都一样。”小酒笑嘻嘻的说。 “没大没小。”容宝怡捞起一侧树干上的积雪,朝小酒扔去。 小酒一边躲一边说:“县主也是!” 许久,打闹够的两个人并肩躺在地上,望着乌云散去,布满繁星的天空。 “你没死,真好。” “县主也自由了,真好。” 容宝怡侧过头,看向小酒流畅而分明的下颌线,眼中闪烁着泪光: “小酒,我不会问你为什么出宫,又是怎么逃出宫的,但我想知道,你如今从军,是因为容五公子,还是因为......”她。 她不敢问出口。 小酒凝视着天空,缓缓地说:“我和殿下有个朋友,名叫肃翊,县主对他,应该不陌生吧。” 容宝怡惊奇的点了点头:“原来刚刚你说的肃将军是他啊,肃翊是爹爹麾下一名很厉害的将领,爹爹之前曾说过,肃翊擅冲锋陷阵,是难得的猛将。” 她记得肃翊,是因为肃翊和唐战一样,都是爹爹手下的将领,不过,肃翊是军中统领,唐战却是爹爹的亲卫,与她更熟一些。 肃翊怎会是容珩和小酒的朋友......容宝怡心里闪过了什么,此事并不是小酒说的这么简单,但现在她沉浸在他还活着的欣喜中,无暇顾及其他。 小酒嗯了一声。 肃翊或是肃酒,都是当年还活着的萧家暗卫,肃翊是萧一,而自己是萧九。 他们没办法恢复曾经的姓氏,只能隐姓埋名,默默地蛰伏着。 “是肃翊和我在宫里的朋友帮了我,”小酒继续道,“我家殿下在我要假死的时候,问我,是做肃翊从南境回来的弟弟,还是,去酒坊当个小掌柜。” 他看着容宝怡的面容,咳了咳,将青楼改成了酒坊。 殿下曾在他面前摆下了两条路。 一条路,是像游鹰一样,去鹊坊做暗卫,暗中发展势力; 另一条路,是去南境,直接找到肃翊,成为他麾下的将士,蛰伏起来,等到殿下需要他们的一天。 这两条路,他都拒绝了。 他选择留在京城,留在......长乐县主身边。 那天,殿下听到他的话,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便给他按了个肃翊弟弟肃酒的身份,让他身体好些了就去报到。 他的身体还没有好,但是他忍不住想看一眼容宝怡。 趁着风雪,他只见了一面,看着长乐县主哭着喊自己的名字,小酒心里难受的要命。 容宝怡小心翼翼的说:“你选了做肃翊的弟弟。” 小酒看着容宝怡:“我选了你。” 第一百一十六章 捉人 宗学。 韩萱儿八卦的问道:“顾澜,听说羌戎大王子至今还跪在定远侯府门口呢,是不是真的?” 顾澜吃完最后一口午饭,才答道:“真的,如今是第六天。” “那他咋没饿死?” “有人给他送饭,”顾澜解释,“关键是我都不在定远侯府了,他跪着有什么用?” 韩萱儿道:“一定是顾澜你靠自己的人格魅力征服了他,让他对刺杀你感到无比惭愧。” 顾澜的指尖在书案上轻轻地敲了几下,她知道,时间拖得越久,自己被刺杀的事就会被坐实成羌戎所为。 这几日对绛曲的搜查没有一开始那么凶了,但一直没停止过。 而多吉还跪着,就证明绛曲还在京城,他想跪到定远侯府默认绛曲是被陷害的,这样绛曲以后回到羌戎王庭,才不会有任何影响。 堂堂羌戎王庭的大王子,日日跪在定远侯府,再坚持些日子,侯府气也出了,顾小侯爷人又没事,难道真的要跟羌戎开战?最终大家只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多吉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一直跪着求原谅。 顾澜给容珩传了个纸条:“放学去干嘛?潇湘宫学字,还是溜出去看宝怡?” 看宝怡的意思也是看小酒,这俩人如今同在守城军当差,都驻守在城门附近,焦不离孟。 半晌,身后都没有动静,顾澜本来也没指望容珩回复,于是趴在桌上准备睡觉。 忽然,她感觉有什么东西砸了一下自己的后背。 顾澜惊奇的爬起来,没想到容珩居然给自己写了纸条。 这可是珩兄主动回复自己的第一张字条......之前的滚蛋不算。 顾澜郑重其事的展开,霎时间,睁大了双眼,一下子精神起来。 只见纸条上写了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去青楼。” 顾澜刷刷刷挥笔回复: “去!什么时候,去哪个?怎么去?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容珩看着顾澜回复自己的纸条,陷入沉思。 怎么他教了那么久,顾澜的字还是没有什么长进,看得他太阳穴突突乱跳。 他重新写了一句话,道:“是鹊坊发现了绛曲的踪迹,但人不一定在鹊坊。” 顾澜挑了挑眉,然后说道:“我知道了,那咱们什么时候去?还得想个办法,让多吉知道此事。” 次日休沐,三更半夜,顾小侯爷站在了自家侯府门口,看着眼前脏兮兮的多吉。 她身旁,容珩戴着面具,只露出冰冷淡漠的漆眸,仿佛侍卫模样。 容五公子如今翻墙出宫,是越来越熟练,顾澜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不被人发现的,可能,这就是男主的金手指吧。 “大侄子,我让你跪着,又不是让你一直跪着,何况你自己偶尔不也得吃饭,也会站起来去方便吗,那你为何不趁机洗个澡?” 顾澜后退三步,捂着鼻子低吼。 六天没洗澡,跪在地上被淋了雪,身上还挂着几根菜叶子的大王子很是狼狈。 他僵硬的抬起脖子,声音低沉又虚弱:“我......我是想,万一我去沐浴时,您,您就原谅了绛曲呢。” 顾澜:“那你知道不知道,我根本没在府里。” “......但我只能跪在这里,我进不去皇宫。”大王子很委屈的说,“不知大伯父您找我何事?” 顾澜捂着鼻子,红唇轻扬,眼中带着莫测的冷意:“你难道不知道我找你做什么吗?” 大王子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绛曲被发现了? “明天休沐,本公子闲来无事,要去逛一逛青楼。”顾澜看着大王子,缓缓说道。 多吉本来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成惨白。 这几日,绛曲一直藏在京城的几所青楼里,顾澜既然如此说了,就证明,他被发现了。 看着多吉脸上的表情,顾澜就知道,容珩的消息是准确的。 她距离多吉更远了一些,然后一字一句的问: “大侄子,燕京城一共有三所青楼,你觉得,我该去哪个?” 多吉猛地摇了摇头,瓮声瓮气的道:“我,我不知道。” “我觉得你知道,毕竟,如果你知道的话......其实我对绛曲不感兴趣,我只是想知道是谁窝藏了他,那个人,才是大燕和你们王庭共同的敌人。” 顾澜低声道,清浅的眸子十分清澈,倒映着多吉的面容,声音透着几分蛊惑。 多吉知道,顾澜既然已经查到了青楼,那么绛曲究竟藏在哪所里面,已经不重要了,他被找出来,只是早晚的问题。 他的眼中划过一丝迷惘,随即沙哑的开口: “你们,可以放了绛曲吗?” 半个时辰后。 京城多才子,才子爱美人。 偌大的燕京城自然不是只有鹊坊一处青楼,此时,顾澜和容珩,以及身后换好衣服,收整好一番的多吉,正处在醉花楼门口的暗地里,望着那来来往往的显贵公子。 华灯初上,却照不亮这京城里最鱼龙混杂之地。 此处藏人,是极合适不过的地方。 “子禅兄,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这么在意到底谁要害我?甚至不惜亲自来醉花楼找人。”顾澜整了整发带,眉目间风流肆意流转。 她身后,多吉戴着容珩同款面具,将一头红发藏在头巾里。 因为多吉在,所以顾澜没有叫容珩的名字,连珩兄都没叫,而是唤他子禅。 反正他说过,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子禅这个名讳的人。 “不是为了斩草除根吗,”容珩因为她的称呼怔了怔,心里划过一丝异样,低声道,“即便你不查,我也会追查到底。” 顾澜莞尔一笑,红唇漾然生姿:“那我能不能理解成,子禅哥哥是在为我出气?” 容珩听到她这句哥哥,呼吸一窒,面容一下子僵硬起来,还好他戴着面具,没人看得见表情。 他语气生硬的说:“刺客也伤了我。” 言外之意,他只是为了自己而调查,跟顾澜没关系。 多吉听见顾澜一口一个子禅哥哥,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面具下的脸逐渐扭曲成犬。 嘶......这两个大男人有问题吧?能不能考虑一下他还在旁边啊。 早知道顾小侯爷是这样的人,他当时就应该拼死阻止绛曲出手,反正,定远侯府也能绝后啦。 顾澜整了整仪容,然后一扬衣袖,走进了醉花楼。 她之所以这么在意究竟是谁暗中勾结羌戎,不止是为了斩草除根,更是因为,她忽然想起了原书中睿王战死的事情。 某年某月某日,魏国大将军忽然对南境发动袭击,一夜之间攻破好几座城池,将鄞州围了起来。 睿王反其道而行,派出一队精锐铁骑偷袭突围,本想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将魏国大军狠狠贯穿,就要成功的时候,谁也没想到,一支打着“姜”字旗号的羌戎轻骑从侧翼扑了上来。 那些羌戎轻骑,早已等候多时。 一向不善骑兵作战的魏国,居然和羌戎联手了。 睿王不得已只能回退鄞州,最终,战死在鄞州城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有一日废除青楼 原书前期,容珩和定远侯来到鄞州领兵,一开始遇见最难缠的,也是那些神出鬼没的羌戎轻骑。 羌戎所在的区域雪山纵横,土地贫瘠,没有办法种田,所以他们只能不断侵略周围的国家,千百年间,就形成了彪悍好斗之风。 而魏国则是鱼米之乡,看似极其富饶,但打仗实在不行。 当这两拨人合作起来,有魏国给这些羌戎人做后勤支撑,短时间内的确给男主带来了不少麻烦。 而最初,羌戎人能跨越千山万水,从北境赶到南境,说燕国没有内应,谁信呢。 但原书里并未提睿王战败的具体原因和细节,后来容珩战胜羌戎轻骑,也没有说羌戎人究竟有没有燕国内应。 在顾澜看来,通敌叛国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能如今和羌戎人合作刺杀她的燕国人,很有可能就是未来,将北境的羌戎轻骑掩护去南境的叛徒。 她得提前找出来! 进门之前,顾澜拍了拍多吉的肩膀,低声道:“能不能救你弟弟的命,就要看你能不能先一步找到他了。” 多吉点了点头,褐色的眼眸很是深邃:“大伯父,我只希望您能信守承诺,我为你找到绛曲和帮他的人,你饶他一命。” 说完,他率先悄无声息的潜入醉花楼,按照绛曲之前告诉他的方法,一个包厢一个包厢的找去。 顾澜则看着他的背影,低声问道:“珩兄,你之前是如何查到绛曲踪迹的?” “这段时间京城戒严,所有的客栈都盘查严格,若躲在百姓家中,他们异族的形象更瞒不住,所以,我猜绛曲肯定藏在热闹繁华之处。” 顾澜笑了一下:“是啊,没有什么地方,比青楼更热闹了。” “对。所以我就让鹊坊查了查自己家里,于是昨日,发现一名戴着头巾的恩客发色为红色,但是念夏刚发现,那男子就消失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另一个男人。”容珩娓娓说道。 顾澜跟着一起说道:“如今京城除了多吉,明面上没有羌戎人,也就是说红发男子是跟随绛曲躲藏的手下,与他一起消失的,就是绛曲。” 容珩:“顾小侯爷还是有些脑子的。” 他看向醉花楼,眼神中带了几分深意: “但今天,多吉带我们来的是醉花楼,还说能在这里找到跟他合作之人。” 顾澜唇角的笑意加深: “看来,绛曲和他的手下,应该是在这几所青楼中流窜隐藏,今天住在鹊坊,明天住在醉花楼,后天再换一家,而多吉带我们来这里,证明醉花楼,就是他的大本营。” “京城这么大,就三所青楼,能开在这的,想必每一所,都背景不凡吧。”顾澜眨了眨眼睛,“就比如珩兄的鹊坊,这幕后之人可是大名鼎鼎的容五公子呐。” 容珩:“......不必提我,醉花楼是钱家开的。” 钱家。 这是二皇子的外戚,家主钱尚书是钱贵妃的兄长。 钱家也是京城除了定远侯府,睿王府和丞相府,最有权有势的一家。 意料之中,却在情理之外。 她眯起眸,淡声道: ”从今日起,再无醉花楼。” 说完,顾澜迈步而入。 她身后,一个个手持钢刀的定远侯府府兵,出现在街道尽头,脚步落下,激扬起充满杀气的烟尘。 顾澜刚一走进,就被迎面一大群妖娆美艳的女子围住。 “呦,这不是顾小侯爷吗,您怎么来了奴这里,真是稀客呀。” “多日不见,顾小侯爷还是那么相貌堂堂,俊逸非凡。” “不知小侯爷今天来此,是听曲儿呢,还是听琴呢?” 容珩冷漠的跟在她身后,居然没有一个人敢接近。 顾澜这才注意到,容珩不但戴着面具遮住了面容,还穿了件黑色的宽大袍子,整个人都罩在其中,浑身上下就写了四个字: “莫挨老子。” 他还挺有经验...... 顾澜愣了愣,想到容珩手下的情报机构鹊坊就是个青楼,必然他是很有经验。 她不由咬了一下嘴唇,呵呵呵,也不知道容珩平时去过多少次青楼。 虽然有男主注孤生的诡异体质,但想必,容珩也经历过许多次美女左拥右抱的场景吧。 顾澜低声道:“珩兄,我觉得醉花楼的姑娘,比你们鹊坊的好看一些。” 容珩:“是吗,没注意过。” 顾澜一噎,然后看向都要贴到自己怀里的一名女子,略微惊讶的挑了挑眉,随口问道:“你们认识我?” “哎呀,这京城谁不认识顾小侯爷您啊,咱们好久不见呢,去年,您不是还和另一位公子来咱们醉花楼听曲儿吗。” 顾澜:......原来原主去过青楼,只是没去过鹊坊而已。 容珩眸色一暗,嗤笑一声,露出看透一切的眼神,道:“顾澜,何必要装作第一次来的样子呢?” 顾澜:“不是珩兄你听我解释,我可是很洁身自好的......” 那女子没听见两人的对话,又道:“当时您可是天天来呢,只不过,您当时最喜欢那弹琴的秋水姑娘,上个月已经自行赎身离开了,要么奴给您换一位?” 顾澜:“闭嘴吧你。” 原来她才是天天逛青楼的那个。 顾小侯爷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迎着周围各异的眼神,澄澈的水眸看向四周。 上一次她忙着找容珩,并没有仔细看看古代青楼的具体模样。 醉花楼比鹊坊大一些,里面的恩客也要多上很多。 不少,都是当初中秋佳宴上的熟悉面孔。 而当初佳宴上的那些贵妇们,一个个对她和周夫人都是热情又讨好。 但他们的夫君在做什么呢?任由夫人们交际讨好定远侯府,自己则和同僚觥筹交错,然后一起相约青楼。 她想起自己从前接到好几个任务,是帮出轨贵妇杀人,最后都是在这种场所找到了她们的丈夫。 顾澜低声问道:“珩兄,你说男人为什么要来青楼。” 容珩一脸冷漠:“反正我不来,至于你,之前为何要来呢?” 顾澜:“珩兄,我肾虚你知道的,我来是听听歌,但是这些人,明明家中有妻子侍妾,一个个都是达官显贵,为什么还要来青楼?还要,珩兄,你当初又为何要开鹊坊?” 容珩下意识瞥了一眼顾澜的手,体虚是体虚,那不都是顾澜自己作的吗? 现在有他在,会监督顾澜禁欲节制的。 他的目光看向醉花楼的一众女子,淡淡地说:“念夏要开的,鹊坊除非双方两情相悦或是谈好价钱,否则只卖艺,不卖身。至于这些有家室却来青楼之人......我不理解。” 顾澜忽然回忆起书中场景,低声呢喃:“你当了皇帝以后,可是废除了青楼的。” 容珩没听清顾澜在说什么,就见她肆意一笑,声音冰冷而轻柔: “本公子今日不是来听曲儿的,也不是来听琴的。” “哦,那小侯爷来奴这醉花楼有何贵干?”鸨母表情一变,眼中的热情熄灭了几分。 顾澜环顾周围, 伸出一只手, 轻轻地, 招了两下。 “捉人!” 一声令下,门口,顿时涌入一队身着黑色甲胄的侯府府兵。 为首的,是一身玄甲的顾长亭。 听说要害顾澜的人在醉花楼,顾长亭直接提着刀赶来。 定远侯府的护院府兵,一共不过两三百人。 毕竟,多了,便是私养甲兵的罪行。 但是两三百人,包围一座青楼,还是绰绰有余。 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醉花楼已经被围了起来。 顾长亭手持长刀,“砰”的一声,一脚踹开了天字一号包厢的门,吓傻了里面的...... 顾长亭见到里面正激烈,忍不住惊奇的喊了一声:“二殿下,您怎么在......在这里。” 屋里的容祁俊裹着被子大喊:“你给本皇子滚出去!” 今日休沐,他偷偷溜出宫找乐子,怎么走到这儿都能遇见定远侯府的人啊! “不行,二皇子您还是快些穿上衣服吧,您这包厢微臣也得搜查一番。”顾长亭一身正气。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让所有人都听见了,然后在场的恩客们,都震惊的瞪大了眼。 若不是顾澜知道顾长亭是匆忙赶来的,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和自己事先彩排过。 “什么,顾长亭刚刚说啥?里面居然有二皇子?” “二皇子居然偷偷出宫,来到了醉花楼?” “顾长亭看见了二皇子出宫逛青楼?” “二皇子在床上被顾长亭看见了?” “二皇子才十五岁啊!” 顾长亭:...... 他搜完,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关上了门。 顾澜道:“继续。” 顾长亭迅速踹开了第二个门。 第一百一十八章 幕后黑手 一队队神情肃穆的府兵撞开房门,吓傻了包厢里的人。 片刻后,二皇子穿戴好衣裳走出来,气的脸红脖子粗,低声嘶吼:“顾澜,我们怎么说也是朋友一场,当初还是本皇子带着你来的醉花楼,你如今为什么非要与本皇子过不去!” 身为皇子私自出宫,本就不合规矩,他还被人当众抓了出来。 顾澜恍然大悟:“原来带我来青楼的就是你啊。” “你究竟要做什么!?”二皇子怒道。 顾澜抽出折扇,轻轻的扇动着,姿态优雅而从容,和暴躁如雷的容祁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好意思,这次是误伤。” 容祁俊气得半死,但碍于众目睽睽,他没有再说什么,如今在宫外,他说什么都是错的,他只想跑。 刚要离开,卫承渊忽然出现,拎住他的衣领,把他放到一旁。 自从顾澜开玩笑说他让皇帝喜当爹以后,卫承渊对二皇子和钱贵妃的心情就格外复杂。 今天听澜澜说要抓刺杀她的幕后主使,他特意跑来保护澜澜,没想到二皇子居然也在,这让卫承渊心里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难道,二皇子和害澜澜的人有关系? “二皇子要走,也要等我家公子搜完再走。”为首的府兵直视着二皇子杀人般的目光,冷漠说道。 定远侯府的府兵不是普通的家丁,而是军中精锐。 顾侯爷和一心保卫大燕的睿王不同,和谨慎忠君的老侯爷也不一样,他没有那么兢兢业业,廉洁为公,所以,给自己看家护院的府兵直接光明正大的从军中调,反正人数不多,也不违法。 这些府兵一个个凶神恶煞,完全就是军中悍卒。 “小侯爷,您,您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我这醉花楼有什么逃犯?”鸨母被吓得浑身颤抖。 关键是真有逃犯,也轮不到顾澜来抓。 顾澜环顾众人,看着惊呆了的男男女女,勾了勾唇,淡淡的说:“诸位别动也别走......等我抓到要抓的人,自然会放你们离开。” 一名左拥右抱的男子厉声道:“顾澜,天子脚下,你怎敢如此猖狂!” 周围的恩客被打扰了兴致,一个个激动起来。 “顾澜,你以前不过是不学无术,现在居然敢调动定远侯府的家兵胡作非为,真是荒唐!” 顾澜打了个哈欠,拉出一只椅子,在正中央坐下:“笑话,我明明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改变,你们这么惊讶做什么。” “顾小侯爷,你可知醉花楼背后是谁?是当朝钱尚书!你竟敢在此动手。” “醉花楼是钱家开的又怎样,我寻思,钱家也得罪不起定远侯府啊。” 众人敢怒不敢言。 他们忽然反应过来,顾小侯爷从前做过的荒唐事更多,只是因为入宫做了伴读,最近半年消停了不少,不代表她就变好了啊。 这些人还是要面子的,一名衣着不凡的男子站出来:“顾小侯爷,我等都是朝廷命官,你身上却没有一官半职,凭什么不让我们离开?” 她瞥了一眼说话的人,又看向他身旁环绕的两个美女,道: “赵侍郎,前些日子中秋佳宴,您妻子已经是七个月的身孕了,如今就要临产,您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赵侍郎脸色一变,羞红了几分。 “李老弟,你爹不是素来清贫廉洁吗,家中都无米下炊了吗,你怎么有钱来喝花酒啊。” “我......” “陈榜眼,你不是和当年的秦探花一届吗,怎么看着像是不惑之年了,你肾虚吧,还逛青楼呢,不怕死在床上?” “还有你,你不是喜鹊街那个断了腿的乞丐吗?怎么,断了两条还管腿不住自己第三条腿,是需要我帮你打断吗?” “......” 这些人大多都是京城显贵,哪里被人这么说过,可是偏偏,顾小侯爷的话让他们无法反驳。 顾澜歇了一会儿,翘着二郎腿:“少说两句,给本公子做个见证就好,非要我费一番口舌。” 这时,顾长亭那边喊道:“澜弟,抓到了!”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个不由自主移动脚步,伸长了脖子。 能让顾澜如此兴师动众抓的,究竟是什么人? 顾澜走过去,就见顾长亭神情肃穆,手持长刀,刀刃落在了面前男子的脖颈之上。 “钱尚书——”周围,有人对着中年男子失声唤道。 “舅舅,你怎么也在?”二皇子挤进来,看见男子后,也惊讶了一下,然后冷声喊道,“顾长亭,你疯了吗,敢拿刀指着当朝尚书!” 顾长亭摇了摇头,他的表情很是严肃,没有一点平日的随性洒脱,一字一句的说: “我的刀,只指向勾结羌戎的叛国之人。” 话音落下,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 “什么意思?”容祁俊缩了缩瞳孔,这才仔细看向包厢内的其他人。 一旁,绛曲被捆在房间的柱子上,多吉正在为他解开绳子,浑厚的声音无比哽咽:“弟弟,本王终于找到你了,你被巴桑害得好苦啊!” 顾长亭看着这一幕,神情复杂的摇了摇头,又道:“澜弟,害你的人不是羌戎,而是钱尚书,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顾澜挑了挑眉,和中年男子对视着,平静的说:“你就是钱大人啊,久仰。” 原来,和绛曲合作刺杀她的幕后黑手,还真是钱家。 顾长亭拿刀指着的男子,正是钱家家主,户部尚书钱臻,也是钱贵妃的同胞兄长。 “顾少卿,顾小侯爷,这是个误会!”钱尚书看向顾澜的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恨意,然后低下头,连忙解释起来。 “我,我今日......”他本想说,他今日只是和绛曲吃饭,不知道绛曲见到多吉后说了什么,绛曲就被多吉捆住了,他还没反应过来,顾长亭已经闯了进来。 但是,这是他决不能说的。 全京城都在搜查绛曲,他若是实话实说,岂不是承认自己窝藏羌戎人! 钱尚书静了静心,说:“我本来就是发现了这个羌戎人的踪迹,特意来抓他的!所以才捆住他,正好大王子出现,这是个误会。” 顾澜指了指另一个已经被府兵制服的红发羌戎人,问道:“那这个人呢?你捆住绛曲,怎么不捆住他?” 钱尚书脸色一变,只好解释:“他只是绛曲的护卫——” 多吉红着眼睛,打断了他的话,嘶吼道:“大伯父,我认识他,他叫巴桑,是我们王庭的叛徒!本王进来时,绛曲是昏迷的,而这位大人却在和巴桑谈话! 巴桑的部落多年前被我们王庭吞并,本王看他年幼,就让他做了绛曲的护卫,没想到他居然害了绛曲,就是他和另一个擅长伪装之人假扮了绛曲,才号令我们羌戎勇士去刺杀您!事后,他还掳走了绛曲,害的绛曲失踪了这么久。” 这些话,都是顾澜和多吉说好的借口。 顾澜答应了他,只要抓到和绛曲合作的人,就留绛曲一命,任由多吉发挥口才洗白他。 而多吉口中背叛他们的巴桑,其实只是绛曲的忠心护卫,他来倒打一耙,增加这件事的真实性。 钱尚书与绛曲合作是真的,多吉提前一步找到绛曲,说服他一起演戏,目的就是当众揭发钱尚书,让他没有任何理由开脱。 如今,和钱尚书合作的人,变成了“背叛王庭”的巴桑,不但洗白了绛曲,还不会影响燕国和羌戎目前和平的关系。 众人看向包厢,就见一桌吃剩的酒菜和两副餐具,很明显,钱尚书正在和另一个人用饭。 这羌戎大王子多吉是来找弟弟的, 而在这间包厢里, 他弟弟被绑着, 户部尚书钱肇大人,却在和另一个羌戎人谈话喝酒。 许多人都知道,前些日子顾澜被刺杀时,羌戎大王子多吉的说辞是,他弟弟是被他们王庭那边的叛逆陷害假冒,然后失踪了,如今这一幕,似乎证实了这一点,他的确是被假冒了,毕竟人都绑着呢。 绑他的,就是大王子口中的叛徒巴桑。 为何这个叛逆,会和钱大人待在一起? 对于燕国人来说,不管巴桑究竟是不是什么王庭叛徒,他,都是一个异族人。 而钱尚书,就是窝藏异族人,谋害顾小侯爷的存在。 ------题外话------ 这章有一丢丢难理解。 意思就是,容珩顾澜他们已经查到绛曲藏在几个青楼之中,多吉知道弟弟早晚会被抓住,就答应了帮他们找到跟弟弟合作的人,条件是放过弟弟。 顾澜答应了,但是想放绛曲就得洗白他,于是多吉让绛曲的护卫巴桑背锅。 第一百一十九章 哈士奇 看着周围人各色的目光,钱尚书指着巴桑咆哮:“这个人真的只是绛曲的护卫!” 和他合作的人是羌戎的二王子绛曲,谁知道为什么,大王子多吉忽然跑来把自己弟弟捆了起来,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顾长亭就开始踹门,这个侍卫就变成了叛徒? 他就算证明刚刚和自己吃饭的人是绛曲,也没有用了,结果都是一样,他都是勾结羌戎,没得跑。 一旁,被按在地上的巴桑抬起头,直视着多吉。 他只是个普通的侍卫,或许唯一和别人不一样的,就是他的部落的确被王庭吞并了,可是,他生来就一直保护着绛曲和多吉两个王庭王子,已经很多很多年。 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宿命。 多吉也红着眼睛,凶狠的看向他,眼底却似乎有万千话语。 最终,巴桑冷笑一声,俨然一副叛徒模样,癫狂的骂道: “明明我们一族才是真正的王庭!你们终将臣服在王的脚下!终有一日我们会恢复王的荣光,多吉,你这个懦夫,你这个燕人的走狗,不会有好下场的!” 钱尚书踉跄了一下,终于知道,自己是被绛曲卖了,他们三个是串通好的,牺牲那个侍卫的命,来保全绛曲。 “混账,本王杀了你!”多吉放下绛曲,从一旁夺过一把刀,就要砍死巴桑。 顾澜动了动,拦住了他。 大王子演戏太认真了,她怕他入戏太深,真把人砍死。 “大侄子,这个巴桑,如今是证明你弟弟清白的唯一人证。” 多吉的牙齿咬的咯咯响,最终,放下了刀,将绛曲扶了起来,然后直接驮到了自己背上。 钱尚书转着眼睛,再一次道:“这是栽赃!是羌戎人故意的,他们三个人合演一出戏想要栽赃我!” 众人的目光又疑惑起来。 是啊,这三个人都是异族人,万一是三人一起演戏,来陷害钱大人呢? 巴桑啐了一口,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猖狂而冷酷的说:“反正我必死无疑,钱臻,你前些日子用布匹跟我们换的马匹,可都记在上面呢,我死了,有你这个燕国人给我陪葬,值了!” 这个账本是绛曲交给他,让他收好,里面记录着绛曲和钱尚书的每一笔交易,当然不止是刺杀顾澜一件事,如今派上了用场。 账本落到了顾澜脚下,没等她捡起,容祁俊就抢先一步拿起来。 “他想销毁证据!”一个官员大喊道。 顾澜却没有阻止,就见容祁俊一页页翻着账本,原本愤怒的表情一点点凝固,最后,他瞪着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钱尚书: “你居然还用我们大燕投石车的技术,换取羌戎的钱财。” 容祁俊是二皇子,也是钱尚书的外侄,他都这么说了,证明账本上真的有钱尚书的罪证。 他不但和羌戎人勾结刺杀顾小侯爷,还拿了燕国的兵器技术,与那些外族人做交易。 罪不容恕! 钱尚书猛地摇头:“二殿下,您要听我解释......” 容祁俊立即后退了几步:“勾结异族,其罪当诛。” 钱尚书不敢相信二皇子这么无情,他跪到了地上,猛地抬起头,嘶吼道:“那我儿就白死了吗!二皇子,我儿是为了保全你和若华才死的!” 当初,就是钱肇一时冲动想为二皇子出气,刺杀了顾澜,为了不牵扯到钱贵妃和二皇子,他才被送进天牢。 后来,他死了,那是他的大儿子! 容祁俊摇头道:“钱肇死在天牢里,与我何干。” “钱尚书要解释,就也去天牢解释吧,”顾澜收敛折扇,缓缓地说,“至于大侄子你们俩,虽然是被陷害,但是还是要跟着走一趟。” 归根到底,钱尚书勾结绛曲是真的,和羌戎人做交易也是真的,这些都是通敌卖国的死罪,而他不该的是为钱肇的死而刺杀她,否则,他也不会被发现。 多吉的右手合住,搭在了左肩,这是一个羌戎人的礼节,代表着尊敬和遵从:“没问题!” 这时,容珩忽然靠近了几分,在顾澜耳边轻声道: “绛曲在装晕。” 顾澜眉心一跳,道:“大概是多吉不舍得打晕自己弟弟,没关系,反正他也说服绛曲配合了。” 此时,醉花楼外除了定远侯府的府兵,京兆尹陆秉心和附近的刑部尚书也提着衙役赶来,最外围,更是围着许多百姓。 所有人都已经知道,户部尚书钱臻勾结羌戎。 顾澜知道,最开始,钱臻是凭借二皇子外戚的身份,一点点得到皇帝重用,最终坐上了户部尚书的位置,捧他的人是皇帝。 所以,只有众目睽睽之下,民心所向,证据确凿,钱家才会真的彻底倒台。 钱尚书被押走,二皇子也失魂落魄的离开了,钱家没了,他和钱贵妃还不知会面临什么处境。 多吉背着绛曲,路过顾澜的时候,声音低沉而急切,道:“大伯父,你说了会保下绛曲的。” 顾澜道:“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只不过,巴桑必死无疑了。” 多吉抬起头,看向远处已经被带走的巴桑,眼睛红了一下:“天狼神会保佑他。” 巴桑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不禁转过头,看见他后,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容。 多吉能感觉到背后绛曲的身体也僵硬了一下,他们都知道,巴桑会死的。 顾澜见多吉眼眶红了,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他虽然肤色黑了一些,但五官英俊又硬朗,眉骨深邃,褐色的双眸很锐利,粗声粗气讲话的样子,让顾澜想起从前组织里养的一只二哈。 二哈,不是......多吉目光扫向顾澜身后的容珩,道:“大伯父,我觉得你们很配,希望你们能白头偕老。” 顾澜:...... 容珩内心一颤,然后冷冷地说:“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定远侯府就能绝后了。” 顾澜恍然大悟,原来多吉是这样想的,杀不了她干脆让她喜欢男人,以此绝后。 多吉连忙快走了几步:“没有,不是,我是真心的,单于也有一个男宠,叫啥我忘记了,就像你们。” 顾澜:“快滚。” 顾澜目送着他们两人坐上马车,转头对陆秉心说:“陆大人,钱尚书勾结的是羌戎王庭敌对的部落,绛曲和多吉都是被陷害的,等今日询问后,就可以将他们放了。” 陆秉心眼底闪过一丝幽光,然后笑着说: “那是自然,下官把这羌戎大王子二王子都押去天牢审问一番,只要证实他们说的是真的,那个叫巴桑的的确是他们王庭敌对的部落之人,就放他们回去,毕竟,如今咱们和羌戎还和平着。” 从这里到天牢,有一段不近的路程,顾澜见他们都被押送走,就收回了视线。 顾长亭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感慨而愤恨的说:“这没想到钱臻居然和羌戎勾结,他平时还人模人样的,如今证据确凿,钱家肯定完蛋了,也不知道谁会代替他担任户部尚书一职。” 顾澜看了他一眼,道:“你受伤了?” 顾长亭:“踢门踢太多下,脚麻了。” ...... “绛曲,你身子麻了吧?” 马车内,多吉将绛曲扶了起来,关切的说。 绛曲蛇一样的暗色竖瞳看向多吉,然后不甘心的问:“为何非要如此?哥哥,我那么相信你,才会告诉你怎样找到我,你却带来了顾澜他们,还害死了巴桑!” 多吉连忙解释道:“当时时间紧急,只有巴桑代替你,你才能活。” “顾澜不可能知道我躲在什么地方,钱臻那里很安全的。” “可是她已经找到你的踪迹了!不这样,你最终还是会被燕人抓住,到时候你会死的!”多吉急切的说道。 绛曲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怀疑:“不,哥哥,你太愚蠢了,顾承昭那么狡猾,他的儿子怎么会放过我们?” “你也听见了,顾澜已经答应了我,等审讯清楚就放我们回去。”多吉说着,撩开了马车的车帘,“否则,我们早就和巴桑一样被关到囚车,怎么会在马车里面呢。” “你信她?” 多吉瞪着眼睛,一字一顿的说: “本王只能信她,才能救你。” “可是我不相信!中原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我好不容易才搭上了钱臻的线,如今全毁了,我明明可以再躲一段时间,一定能逃回去的!” 多吉无奈的说:“你不洗干净自己身上的嫌疑,就算回王庭,单于也不敢要你,如今,我们只能相信顾澜会放过我们。” 绛曲的双目泛起红光,猛地锤了一下马车: “我不甘心!没杀了顾澜,巴桑死了,我们的人全都死了,连钱臻的线也断了,我就是不甘心!” 多吉看着暴怒的绛曲,他知道他的弟弟素来聪明过人,但这次的确受到了巨大打击,于是安抚道: “顾澜以后会成为大燕新的定远侯,本王会在战场上光明正大的战胜她,如今,我们还是赶紧结束这一切,回家去吧,我想念阿娘和卓玛煮的酥油茶了。” 话音未落,一支锋利的箭矢,穿破车窗,直冲绛曲而去。 第一百二十章 非我族类 “阿弟小心!” 多吉大吼一声,飞身将绛曲扑倒,“噗嗤”一声,箭矢刺入他的胳膊。 鲜血飞溅,多吉却顾不得看自己的伤口,连忙道:“绛曲,你没事吧。” “没,没事。”绛曲惊魂未定的抬起头。 绛曲用仅剩的一只胳膊支撑着身体,余光看见了一道道银色光斑,霎时间双目睁大,阴沉的质问:“多吉,这就是你说的,顾澜会放过我们?” “本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多吉双眸一凝,按住伤口,再次掀开帘子,却发现押送他们去往天牢的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驶到一处荒凉郊外。 此时,马车停下。 霎时间,那些燕国衙役就举起了手中的弓箭,瞄准了他们。 “放箭!”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多吉没时间分辨究竟是谁在外面,一把揽过绛曲的肩膀,嘶吼道:“快躲起来!我穿了软猬甲!” 说着,他已经脱掉外袍,将软猬甲罩到自己和绛曲身上的要害,然后迅速趴了下去。 片刻后,无数箭矢射来。 绛曲只能听见耳边的破风声,和眼前多吉冷静坚毅的面容,他的眼神格外复杂。 身为王庭大王子,多吉是单于最宠信的儿子,更是整个王庭都信服的接班人。 而他,只是许多年前魏国想与王庭交好,送给单于了一名魏国宗室之女的儿子。 但多吉对他很好。 多吉有一件单于赐予他的软猬甲,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他曾无比羡慕。 自己第一次上战场时,多吉却让自己穿上了他的软猬甲。 也是那一次,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在顾承昭手中活了下来。 如今,他又要靠多吉才能活命。 软猬甲抵挡了射向他们的大部分利箭,但马车空间本就狭小,他们又是两个男人,还是有数支利箭射到了多吉的腿上。 他闷哼一声,咳出一口鲜血。 多吉擦了擦血,对绛曲勉强一笑:“不打紧。” 许久,外面停止了放箭,几名衙役走上前,用刀掀开车帘。 “大人,这两个人都没事。” “什么?都没事!那就带出来。” 片刻后,他和绛曲便被人从马车上抓下来,扔到了陆秉心的脚下。 “是,是你......”多吉仰起头,看见陆秉心之后,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是顾澜让你除掉我们吗?” 没想到,他信错了人! 绛曲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又被人按住跪在陆秉心面前。 他怒吼道:“你们这些燕人,为什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 陆秉心蹲下身,看着这两个人,脸上带着生杀予夺的肃然,说道: “不是本官要杀你们,也不是顾小侯爷要杀你们......可是,你们不死,你们的单于又怎会下定决心,做那只跳墙的狗呢。” 绛曲立即反应过来,失声道:“你们,你们想杀了我和多吉,逼单于出兵!” 羌戎和燕国已经维持了十二年的和平,上一次大战,还是老侯爷战死后,顾承昭继承爵位领兵,一举将羌戎打退三百里,差一点就又让他们退回了狼山。 从那以后,王庭就没有再和燕国开战,只是偶尔有些小范围的摩擦。 可是听到陆秉心的话,绛曲明白了,原来燕国想打破他们之间的关系! 多吉也意识到陆秉心的意思,道:“燕国与王庭已经和平了十余年,本王的妹妹,前年还嫁给了你们的皇帝,你们为何还是不满足。” “就是因为太和平了。”陆秉心说道。 寒风瑟瑟,吹起他宽大的官袍,他的眼中一片冷寂。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羌戎千百年来都在试图染指中原,也就是前些年被定远侯打败,才能安生一会儿,但那都是先帝在时的事情了,这些年,你们王庭吞并了周围的小部落,不断挑衅梁陈等小国,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卷土重来吗。” 多吉张了张口,看向周围那些一个个眼神带着恨意的燕国人,无力反驳。 陆秉心抬起头,看向遥远的天边,昏黄的天际卷起狂风,他仿佛看见了前些日子,皇帝独自召见他时候的场景。 身穿龙袍的年轻帝王,指着身后广袤蔓延的舆图,道: “羌戎的单于想要卧薪尝胆,韬光养晦,朕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先帝没有打败的魏国,朕,要让他们俯首称臣,先帝没有战胜的羌戎王庭,朕,要让顾承昭灭了他们! 此次除去大王子,朕就不信单于那老匹夫,还能忍下去。” 陆秉心想起自己年幼时,父辈们与羌戎人交战的情景,抵御羌戎,是老燕人从骨子里遵循的血性。 他满腹豪情,跪下磕头,回应了皇帝的话。 此刻,陆秉心看向多吉,招了招手,遗憾的说:“大王子,你也算是个人才,本官钦佩你,但是只有你们死了——” 绛曲忽然抬起头,嘶吼道: “不!如果我们两个人都死了,那谁去告诉单于!没有人能证明我们死在了燕国,更没人证明我们是死在你或者顾澜手里,以我对单于的了解,他根本不会为了我们两个的消失,而对燕国发兵!” 陆秉心愣了愣,放下了手,看着眼前这个缺了一条手臂的青年: “儿子都死了还能忍?” 绛曲快速的说:“我,我虽然是二王子,但是我阿娘是魏国人,她早就死了,我在单于眼里根本什么都不算......我如今又少了一条胳膊,更是个废人。 至于多吉,他虽然是人人称赞的王庭大王子,但单于不止有他一个王子,还有好几个宠爱的女人,她们的孩子同样很受宠。 我们两个若是在这里无缘无故死了,没有人会知道,单于他最擅长忍耐,他不会做任何事!” 陆秉心挑了挑眉,目光在多吉和绛曲身上徘徊。 半晌,他笑了,淡淡地说: “二王子不愧是有魏国的血脉,和魏国人一样狡猾而懦弱,你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活命......但有一点你说得很对,你们死了,单于不知道可怎么行。” 多吉默默地倒在地上,看着自己受伤的腿。 他在想,他以后是不是不能骑马了,是不是也没办法喝阿娘的酥油茶了。 他还有以后吗。 绛曲的话,他也听见了,可是绛曲了解单于,却不了解整个王庭。 单于一生都在卧薪尝胆,以复兴王庭为己任,他的确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他和绛曲若是死了,他可以忍下去不会出兵,可是自己是王庭的大王子,单于手下那些相信自己的人,那些自己从前的朋友,老师,还有大祭司,左右谷蠡王,他们绝对无法忍受这样的羞辱,他们一定会让父亲出兵。 燕国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这是燕国人的阳谋。 不过,陆秉心不敢赌,他并不了解单于究竟是什么性格。 陆秉心想了想,说:“本官改变主意了,你们两人,只能活下一个,另一个回去告诉单于,是定远侯之子顾澜欺人太甚,就算老单于不出兵,你们的死,也能让整个羌戎愤怒吧......如何?” 绛曲的身体晃了晃,死亡的阴影将他笼罩着,他颤抖着身子,战栗着低声说:“陆大人,你,你放过我们吧,你的计划行不通的......单于真的不在乎我们的死活。” “在不在乎,死一个,不就知道了。”陆秉心的声音淡漠。 “但是,本官想到个好办法,那就是本官不杀你们,你们自己决定,谁死,谁活。” 多吉艰难的抬起头,看向陆秉心,褐色的眸沉淀下去,坚定而无畏。 “陆大人,你说得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所以我们羌戎人,从来不会将刀对向自己的兄弟,我们不会向对方——” “嗤——” 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 多吉的呼吸一顿,不敢相信的低下头。 那是一柄贯穿自己胸膛的利刃......和身侧手持利刃的绛曲。 “阿弟......你......你......” 他用力抓住了绛曲的手,青筋暴起,褐色的瞳仁紧缩成了针尖大小。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多吉的唇角流下来。 “你......为......” 他只能发出一个破碎的字符,感觉浑身的血液已经在顷刻间被冻结。 有什么东西,一点点在他身体内流失。 绛曲盯着多吉,蛇一样的竖瞳中冰冷而死寂,然后,他狠狠地抽出刀子,唯一的右手不停颤抖着。 多吉的身体“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激起尘土。 鲜血染红了绛曲的整条手臂,他们的旁边,是多吉刚刚为了保护绛曲,脱下的软猬甲。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会替他收尸 “对不起,多吉,我只想活着。” 绛曲低声说道。 然后,他颤抖着扔掉了手里的刀,一双眼睛猩红的看着陆秉心: “陆大人,现在,可以了吗。” 陆秉心也没想到绛曲会这么干脆利索的杀了多吉,惊讶的看着他,然后摇了摇头,感慨道: “若不是多吉找到你,你早就死了,没想到啊,他居然死在了你的手里......” 绛曲的精神几乎在崩溃边缘,嘶吼道:“少废话,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那一瞬间,陆秉心的心里对绛曲起了杀机,眼前的青年如此心狠手辣,若是放他离开,说不定有一日会酿成大患。 但是,他看着绛曲空荡荡的左臂衣袖,最终还是道:“给他一匹马,让他走吧。” 这二王子毕竟少了一条胳膊,母亲也死了,而且这样忘恩负义的人,又如何能成大事呢。 留他一条性命,也是为了给单于传话。 陆秉心眼中闪过一抹冷意,又招手道:“去检查一下,看看多吉是不是真咽气了。” 片刻后,衙役点了点头,感慨的说:“一刀毙命,二王子,你们对待自己人,可真是狠啊。” 绛曲脱力般瘫倒在地上,许久,才问道:“你们要怎么处置他的尸体。” 陆秉心想了想,道:“大概是把他的头割掉,腌制一番,然后送给定远侯,让他气死你爹吧。” 如今初冬时节,虽然已经下了初雪,但是一颗头颅千里迢迢运去北境,肯定也腐坏了,所以定然是要保存好一些。 他虽然不打仗,但是也知道,若是阵前把敌将儿子的头颅挂在军阵之中,对方一定会怒火攻心。 当然,这样也可能也会激起敌军的士气,那就要看定远侯如何用了。 绛曲的手擦了擦眼角,脸上便也挂上了一道血痕。 他的眼眶生疼,抬起头,看向周围,寒风刺骨,天空有几只秃鹫飞过。 “此处可是乱葬岗?” 陆秉心看了看附近的地形:“不远处就是。” 绛曲爬起来,从多吉的身上解下他腰间镶着绿宝石的佩刀,双手恭敬的奉上,道: “有这把刀,单于便知道多吉死了......顾澜说了要放了我们,你拿多吉的头给定远侯,若是让她知道,该怎么解释?” 陆秉心接过佩刀,拔出来一看,是把好刀:“那你想如何呢?” 这时,绛曲拿起地上染满鲜血的软猬甲,穿在了自己身上。 “我们王庭有一个习俗,叫做天葬,死去的人就交给秃鹫吞食,希望......天狼神保佑他的魂灵转生。” 陆秉心抬起头,也看见了天空盘旋的秃鹫,扯了扯嘴角,吩咐两个衙役:“早就听闻过你们羌戎的这个习俗,本官敬重大王子,既然如此,你们两个,就将尸体扔到前面乱葬岗吧。” “是!” 陆秉心瞥了一眼,又不放心的说:“这几日你们俩别离开......看着尸体。” “是。” 衙役将一匹马牵来,绛曲轻轻地拍了拍身上的软猬甲,仿佛能感受到多吉滚烫的血液,喷洒在他身上灼烧般的温度。 “二王子,后会无期。”陆秉心拱了拱手。 绛曲的蛇瞳微微眯起,道:“后会有期。” 说完,他翻身上马,一路向北奔袭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绛曲抬起头,广袤无际的天空一碧如洗,时不时掠过一两只南归的大雁。 他“哇”的一声吐了出来,不得已下了马,不停地呕吐着。 耳边,还是多吉粗粝的声音: “顾澜以后会成为大燕新的定远侯,我会在战场上战胜她,如今,我们还是赶紧结束这一切,回家去吧,我想念阿娘和卓玛煮的酥油茶了。” 最后,他赤红着眼,一字一顿的道:“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我一定会让燕人,付出代价。” ...... 定远侯府,顾澜赶回来时候,已经该吃晚饭了,她慢悠悠的准备做小火锅的食材。 容珩坐在旁边,一粒一粒吃着糖,心里开始盘算,自己等会儿要吃第一口肉。 这时,子佩抱着一团脏衣服走过来,道:“公子,这些衣服是谁的啊,堆在厢房里的,还要不要了?” 顾澜一看,顿时瞳孔地震,退到容珩身后:“拿,拿远点!你没闻见很臭吗!这是昨天大侄子跪了那六天脱下来的衣服,你直接扔了就行。” “大侄子?您什么时候有侄子了?谁啊?” 顾澜怔了怔,她一直都叫大侄子,一时之间,忽然想不起来大侄子的名字是什么。 容珩:“多吉。” “对,”顾澜应了一声,“他现在不在外面跪着了,我还有些不习惯。” 容珩将一粒糖扔进嘴里,一口嚼碎了,道:“听说羌戎大王子最大的孩子,跟你一样大。” 顾澜陷入震惊:“我去,那二哈居然都有孩子了?” 古人成亲可真早......多吉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他是怎么管自己叫伯父叫得出口的。 子佩恍然大悟: “原来你们说的是羌戎大王子啊,他的确有两三个孩子,两年前他还来过京城一次,将他的妹妹献给皇上,他还带着夫人和一个小女儿一起来的。” 子佩回忆一番,又补充道:“大王子的夫人叫卓玛,听说这个名字,是仙女的意思。” 顾澜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子佩挠了挠头,说道: “因为那个卓玛的马术特别好,驯服了御马监性子最烈的一匹马,后来,是睿王妃站出来与她比射箭赢了,才为咱们大燕女子才扳回一局,睿王妃智胜羌戎王妃,茶楼的说书先生老是讲。” 她就说吧,睿王妃是有些武艺在身上的。 顾澜反问:“那为何不和她比琴棋书画?羌戎人应该不擅长这些吧?” “......咱们燕人也不擅长,当时还有魏国人在,他们的女子更懂那些。” “珩兄,你说我放多吉和绛曲回去,会不会让他们以后成为什么燕国的心腹大患?”顾澜说道。 她最终放了他们,一是因为看大侄子顺眼,自己已经答应,二是因为未来给定远侯和容珩带来麻烦的羌戎将军,名叫姜狄,并不是这两人。 容珩淡淡地说:“放都放了,再见便是敌人,击败便可。” 也是,曾经的男主最终是击败了姜狄的,至于多吉和绛曲,原书中并没有提到这两人。 “有人来了。”顾澜感受到有人接近,警惕的抬起头,让子佩离开。 几个呼吸间,一抹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步莲斋内。 “你怎么来了这里?”容珩淡声道。 游鹰看了一眼顾澜,面露犹豫。 容珩:“说吧。” 他对顾澜,并没有什么要避讳的。 “是,刚刚刑大人传来消息,说陆秉心奉旨除去羌戎的大王子和二王子,他也是见押送的队伍回来了,询问后才知道,大王子已经死了,二王子逃走。” 游鹰的声音沙哑而清晰,一字不差的传到顾澜耳中。 顾澜的呼吸慢了半拍。 容珩也缩了缩瞳孔,道:“奉旨?” 游鹰低声道:“刑大人说,陆秉心押送着人走到半路,说要走另一条路,并且说是奉了皇帝口谕,刑大人只能看着他把人单独拉去郊外——” “怎会死了,”顾澜喃喃道,“尸体在哪!” 游鹰下意识回答:“京城外,乱葬岗——” 顾澜已经冲了出去。 看见门口的子佩时,她冷声道:“那些衣服洗干净了收好,不许扔!” 冷风拂面,顾澜愤怒的眼神冷静下来,一双黑眸寒凉如冰。 “他叫我一声大伯父,虽然,是个玩笑话。” 顾澜骑着侯府的快马,声音低沉,飘散在风里。 “我知道。” 容珩骑着另一匹马,和她并肩而行。 “我答应放了他。” “我知道。” “他死了,我会替他收尸。” “我知道。” 天色彻底转黑,两人风驰电掣的速度却没有降低丝毫。 一道红发的身影,在容珩的眼底一闪而逝,他想起了白天多吉背起绛曲的样子。 那个羌戎王子虽然是异族人,但重情重义,不应该死在这里。 他感受到了顾澜的怒意,清幽的声音如深潭之水,轻抚心灵: “我是鬼医,我要他活,他不会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冬天也得吃小火锅 多吉做了一个梦。 梦里, 他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他爬上王庭那座终年覆盖着积雪的狼山,采了一株雪莲回来。 他想, 阿弟从小身体就虚弱,大祭司说雪莲是王庭圣药,一定能让他身体变好。 下一刻,便是接过雪莲的绛曲,面容一变,将一柄利刃刺进他的胸膛。 那一刀那么狠,反复不断的在脑海里重演,多吉用尽了全身力气,也问不出一句,为什么? 好疼啊。 他听见绛曲说,不是他死,就是我死。 多吉不想死......如果非要他和绛曲之间死一个的话,绛曲告诉他就好了,他一直觉得绛曲那么聪明,再长大些,一定会是比自己还厉害王庭勇士。 可是,他为什么要亲手杀了他呢? 多吉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他感受到自己身下是冷硬的土地,鲜血一点点渗了下去。 耳边,响起了秃鹫盘旋的声音。 那些秃鹫在等自己真正死去。 闭息功已经没办法运转了,看来,他要死了。 ...... “我是鬼医,我要他活,他不会死。” 容珩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顾澜的内心忽然为之一静,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的放缓了几分。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容珩说了什么。 他是鬼医? 他,他是鬼医!? 鬼医不是个上百岁的老头子吗? 鬼医不是给定远侯府假药,不,女扮男装肾虚药的人吗。 鬼医几十年前,还借着给顾承鸾的药方,坑了老侯爷半辈子的积蓄来着。 容珩穷成那样...... 不,侯府的假药几十年前就买了,当时容珩还没出生。 容珩看出了她的惊讶,只以为她听说过鬼医的名声,便解释道:“我是上代鬼医的弟子......抱歉,混的有些差。” 顾澜“哦”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的问:“那......你师傅有没有跟你说过,他曾经,在我们侯府行过医。” 容珩以为顾澜是要计较几十年前坑定远侯府的事情,于是,面容显露出一丝尴尬,还好天黑,顾澜看不见。 “他喜欢坑人,不好意思,听说他坑走了你们侯府半辈子的积蓄。” 顾澜连忙道:“没关系!那他有没有跟你说他跟侯府的交易具体内容?他现在在哪?” 容珩:“你若是想找他还钱,恐怕很难,他五年前就离开京城,游山玩水安度晚年去了,至于行医内容,他没有和我说过。” 顾澜松了口气:“那就好。” 容珩:“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那好吧,不能认识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鬼医,真是太遗憾了。” 容珩抿了抿唇,昂首道:“卸任的鬼医就不算了,我现在才是。” 夜色昏暗,就要到乱葬岗时,顾澜面前出现了一个骑着高头大马,仿佛已经等候多时的男子,身形高大,但看不清面容。 “殿下,您怎么亲自来了。”黑袍男子下了马行礼,声音低沉。 他就是游鹰口中的刑大人,应该是男主的隐藏势力,容珩没说,顾澜便没有问。 “救人。”容珩淡淡地说。 黑袍男子道:“陆秉心让人将多吉的尸体扔到了乱葬岗喂秃鹫,还安排了两人守着,就在前面。” 话音未落,身旁一道利芒闪过,顾澜已经冲了出去。 男子惊讶的看向容珩:“殿下,她是?” 容珩的眼神淡然:“顾澜,我认的兄弟。” “哦,兄弟好啊......兄弟!?” 不出片刻,顾澜已经将两名守着尸体的衙役放倒,找到了多吉,将他拖了出来。 秃鹫吃腐肉,这才几个时辰,多吉身上并没有什么损伤。 男子点燃起一个火把,为两人照明。 容珩在口袋中拿出一只雪白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 一旁的黑袍男子见到他手中的药,连忙道:“殿下!这药太珍贵了!” 容珩看了他一眼:“当初萧冽救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说?” 男子:...... 容珩直接上前扶起多吉的身体,检查之后,挑了挑眉,抬起头便看见了顾澜关切的眼神。 “他根本没死,是闭息功,”容珩收回了自己的药,“倒是省了我的药。” 说着,容珩摸出一枚红色的药丸,敲了敲多吉的下巴,将药喂了进去:“不过,就要失血而亡了。” “如果我们没来,他最终还是要死的,对吧?”顾澜问道。 容珩低下头,仔细听着多吉的心跳,道:“他被刀刺中之时用了闭息功假死,但由于失血过多,大概半个时辰前就彻底昏迷了,再晚一会儿,必死无疑。” “将他带回去吧。” * 当天夜里,多吉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顾澜后,又闭上了眼,呼吸低弱不可闻,容珩说,这是要完。 多吉不但胸口被一刀贯穿,双腿和肩膀还都中了箭,身上处处是伤,早已经灯尽油枯。 看起来,的确不行了。 容珩道,你不是要给他收尸吗,等会儿就可以。 顾澜点了点头,立即在多吉耳边大喊道: “大侄子,你就安心的去吧,等你死后,我就把卓玛接到燕京城,做你大伯母!” 多吉刚刚闭上的眼睛霎时间睁开! 顾澜取来定远侯府库房里的珍贵药材,全都堆到容珩面前让他用。 这时候,容珩才发现周家是真有钱。 上代鬼医说过,几十年前,他曾用药方救了定远侯府的一个孩子,坑了他们一大笔钱,让整个侯府直接勒紧裤腰带过活。 以容珩对上代鬼医的了解,他说是一大笔,那至少是上万两银子,听说定远侯老侯爷又是个清廉之人。 也就是说,如今定远侯府里的这些存货,都是周夫人嫁给定远侯以后,娘家带来的。 容珩也只有年幼初学医时,上代鬼医以太医令的身份,才有资格让他配比这么多药材。 后来,是没那个条件了。 所以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多吉,就成了容五公子的练手工具。 “我怎么觉得,你把大侄子当小白鼠呢?”顾澜看着容珩给多吉“吨吨吨”地灌汤药,面露复杂。 虽然容珩行医的时候仍旧俊朗优雅,有条不紊,但是顾澜总觉得他看见那堆药材挺兴奋的,像是要给多吉都用上一遍。 顾澜想过,容珩要是生在现代,绝对是那种变态偏执科学家。 容珩并未停止自己手上的动作,问道:“小白鼠是什么?” “就是试验品......就是工具人。” 容珩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他就是工具人。” “咳咳咳——”多吉猛地咳嗽起来。 “嚯,会咳嗽了,有好转啊,”顾澜默默地点了他的穴道,又说道,“反正我大侄子也是你大侄子,你看着办吧,他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容珩终于给多吉灌完一整碗苦涩的汤药,净了净手,道:“不会死。” “但是呢?”顾澜知道他没说完。 “但也只能这么活着。” “他自己没什么求生的意识,因为中刀前,强行运了闭息功假死,所以筋脉也断了好几根,而且他的外伤很严重,双腿就算修养好,大概也是瘸的,还没了内力,就是一个废人。” 顾澜喃喃道:“没有求生意志?那看来我的确得把卓玛接来做大伯母。” 多吉:...... 她轻声道:“珩兄,你看看我。” 容珩疑惑地抬起头看她,少年微蹙着眉头,唇红齿白,看起来挺好看的。 “看你干嘛?” 顾澜:“我也没有内力!我是废人吗?” 容珩:“......你是例外。而且你如今也有内力了,只是比较少。” 他现在相信了顾澜以前说过的话,顾小侯爷,还真是个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 不,不是练武奇才。 是百年难遇的......杀人工具。 容珩确信自己初见顾澜时,她是个没有一丝内力的人,而现在,她还是没什么内力,但除了轻功一般—— 永安街院子里那几十具尸体,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没有内力,她的速度够快,力度够强,身法诡异,一样可以杀人。 顾澜叹了口气,道:“那多吉什么时候能说话?我问问到底谁捅的他,陆秉心又为何要违背我的话。” 容珩扫了一眼塌上紧闭双眼的多吉,道:“要杀他的是容璟,目的是激怒单于,让单于出兵,定远侯借此回击,若是胜了,便又是一场大捷。” “若是——” “若是输了,这是有准备之仗,死伤一些顾家铁骑而已,如今大燕国力强盛,还输得起。” 顾澜心想,原书中没有多吉和绛曲的出现,大概率就是因为,这俩人在正文开始之前已经挂了,但定远侯并没有事,意味着容珩说得对。 容璟想先发制人,发兵驱逐羌戎,让顾小侯爷背锅,让顾侯爷去打仗,输赢都是赚。 不过,这个锅不大,就是来拉仇恨的,谁来背,都一样。 杀了羌戎王子的人,可以是定远侯之子顾澜,也可以是燕国一个仇恨羌戎的普通百姓。 这时,容珩却显露出一抹复杂的神情,他也是刚刚得知发生了什么,说道: “但我得知,真正捅他的人,是绛曲。” 多吉的眼角,滑过一滴血泪。 顾澜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怔怔的看着多吉,许久,她抬起头,道: “珩兄,你我兄弟二人,我肯定死也不会捅你的,你就放心吧。” 容珩:“......不结。” 转眼两天过去,容珩一直在定远侯府给多吉备药,并且用珍贵药材吊着他的命。 顾澜问容珩,他一直在侯府,宫里怎么办,她才知道,原来鹊坊的另一名统领临鹤,是内司监内,除了张奉才之外地位最高的太监之一。 有临鹤掩护,只要不是容璟一时兴起去潇湘宫看容珩,没有人知道容珩已经出宫。 她特意问清楚,这个临鹤是如假包换的真太监。 顾澜这几日遇刺又捉人受到了惊吓,就一直在家里躺着。 直到今日,钱尚书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 谢昀提着两条新鲜鲈鱼,首次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走进了步莲斋。 “今早秦正笏回京了,这是他从淮城带来的鲈鱼,初冬鲈鱼最是肥美,他特意让我给顾小侯爷一条。”谢昀带来了一阵寒风。 自从谢昀不做宗学的夫子之后,顾澜看见他就不困了,她紧了紧衣袍,道:“秦正笏怎么不亲自来送?” “他才回京公务繁忙,知道我们是邻居,就让我给你拿过来,小澜儿,我自带食材,总可以吃了吧。” 能让大燕第一公子心心念念许久的小火锅,可见,谢昀平时在隔壁被这香气荼毒多深。 顾澜点了点头,然后很嫌弃的看着生鱼:“那你自己把鱼处理好,今天涮鱼火锅吧。” 片刻后,吃午饭的人变成了顾澜容珩和谢昀三个,桌上是三盘切好的鱼片。 容珩不是很高兴,决定晚上给多吉的药里多放点黄连。 谢昀开心的吃着终于有自己一副碗筷的小火锅,说道: “今日早朝,钱家被抄家了,皇上让京兆尹陆秉心顶替钱臻,做了户部尚书,如今陆秉心成了皇上身边的红人。” 顾澜不紧不慢的捞了一块鱼肉: “睿王府和定远侯府互相制衡,苏家和钱家互相制衡,皇上算盘打的很好嘛,钱家没了,他立即扶持起一个陆家。那钱贵妃呢?我得替我家阿渊问问。” 容珩筷子定了定:“卫承渊大概不需要你问。” 谢昀唏嘘的说:“钱贵妃被褫夺封号,降为贵人,至于二皇子,因为私自出宫,还是逛青楼,所以被百官弹劾私德有亏,要闭门思过半年,并且——” 第一百一十三章 灼灼其华 “而且,他勾结宗学内的夫子吕良,威胁抄袭元朗试卷一事暴露,已经被逐出了宗学。” 说着,谢昀和容珩看上了同一块肉。 容珩抬起头,冷冷地说:“谢侍郎还没说自己吧。” 谢昀只好松开筷子,又说道: “钱家倒台,最高兴的自然是苏家,苏丞相也想插手户部,没想到皇上先一步安排陆秉心做户部尚书,于是,苏丞相就把我从东宫调出,举荐我为户部侍郎,试图从户部分一杯羹。” 若说六部之中最重要的一部,自然是掌管财政,赋税和土地的户部。 钱家倒台以后,新任户部尚书的陆秉心,成了京城新的一大权贵,也成了皇帝制衡苏家的新棋子。 不过,苏丞相到底是把谢昀安插进户部了,这是苏丞相和容璟各退一步的妥协,因为谢昀虽然是苏丞相的弟子,但到底不是真正的苏家人。 容珩又吃了一块肉,继续冷漠的说:“苏丞相不是主动选择了你,而是他没有别的选择,你在朝中弹劾起二皇子的时候,可是格外积极。” 谢昀:“本官这不是看你们两个平时被二皇子欺负吗......等等,你怎么知道的?说,朝中谁是你的人......容五公子,你能别跟我抢肉了吗!” 容珩面无表情的当着谢昀的面吃掉一大口鱼肉:“谁抢你肉了,这是秦正笏送顾澜的。” 谢昀的风雅全无,咆哮道:“那也有我的一条吧。” 趁着两人说话,顾澜夹走了最后一块完整滑嫩的鱼肉:“可惜,二皇子走了,我以后手痒找谁?” 谢昀:...... 冬天里,能吃到这样一锅热气腾腾的鱼火锅,让顾小侯爷惬意的眯起眸子。 谢昀深吸一口气,温润俊逸的面容扭曲了一瞬:“能不能尊重师长啊,我好歹也当过你们俩一段时间的老师!” 顾澜给自己和容珩盛了一碗鱼汤:“老师把肉让给学生,不是天经地义吗。” 容珩:“既为人师,当遵师德。” 谢昀含泪道:“这跟师德有何关系,你们两个合起伙欺负我对吧?” “对。” 两人异口同声。 一顿饭快吃完,顾澜叫来了两个小姑娘。 ——卫岚和耿桃。 最近,顾小侯爷已经被这两个小姑娘折磨疯了。 卫岚看见谢昀的一瞬间,整个人都傻笑了起来:“哇......漂亮哥哥!” 她看了看谢昀,再看一旁的容珩和顾澜,简直目不暇接,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子。 谢昀温和一笑,皎若清风,俊逸无双。 耿桃则微微躬身,轻柔的行礼:“见过先生。” 虽然,她一紧张,行的是男子的抱拳礼。 谢昀惊奇的道:“小澜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澜说道:“这俩都是我府中的孩子,尚且年幼,又是女孩,谢侍郎既然一直想开女子私塾,不如从她们教起。” 谢昀还没反应过来呢,说道:“教是可以的,但这也太突——” 顾澜立即道:“还不快跪下来拜师。” 卫岚“扑通”一声跪下,声音清脆动听:“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耿桃也跟着一起跪了下去,眼泪汪汪的说:“师父,耿桃会做饭,也会研墨,还会收拾房间呢,不要嫌弃我。” 这两个小姑娘看上去天真烂漫,而且都格外漂亮可爱,谢昀叹了口气: “行吧,我收下了。” 顾澜松了一口气。 然后,她倚靠着椅子,饶有兴趣的观看起来。 “师父,你怎么生的这么好看呀?”卫岚好奇的问,眼睛泛着光芒。 谢昀耐心回答:“可能是因为......我爹好看?” “哇,那卫岚能见一见师父的爹爹吗?” 谢昀愣了愣,然后淡淡地说:“他已经死了。” 精准踩雷的卫岚尴尬甜笑。 “那师父的爹爹叫什么呀?多大死的?不会是从军死的吧?我哥哥也从军了,我其实也怕他死。” 旁边的耿桃毫不在意,继续踩雷。 谢昀沉默了一会儿,心想这毕竟是自己刚收的弟子,他有义务回答她的问题,而且耿桃看起来要懂事一些,自己要是拒绝的话,小姑娘说不定会伤心的。 “他叫谢叙,十六年前就死了,是被砍头的,不是从军,你放心吧。”谢昀回答道。 “砍头?那他犯什么错了吗?” 谢昀:“没......” “那为什么要被砍头?” “......” 看着陷入死寂的谢景栖,顾澜和容珩对视了一眼。 终于把一个花痴加一个好奇宝宝送出去啦! 等谢昀怀疑人生的带着耿桃和卫岚离开侯府,一道身影从顾澜面前显现出来。 卫承渊说道:“澜澜,刚刚谢昀说钱贵妃被褫夺封号,降为贵人,是真的吗。” 顾澜点了点头:“他骗我干嘛,阿渊,你不会恢复了记忆,发现自己和钱贵妃真的有一腿吧。” 卫承渊摇了摇头,琥珀色的眸中暗了几分,小声说道: “澜澜,我想要一粒闭心丹。” 他把所有的闭心丹都给了澜澜保管,如今想用,只能跟她要。 顾澜立即护住了自己的小口袋:“你要它做什么?” “我......我想去找一趟钱贵妃。”卫承渊乖乖的回答,“我怕宫里戒备森严,有闭心丹就好了。” 顾澜拧起眉头,道:“这玩意儿容珩都说了,虽然能短暂的提升内力,但是副作用极大,若是真的到了你逃都逃不了的地步,你吃了它,万一走到一半,就晕死过去呢?” 卫承渊说道:“我想起了一点点记忆......我记得,自己吃过许多次闭心丹,所以澜澜你不用担心。” 顾澜想起他那一瓶子的禁药,其实相信卫承渊的话。 容珩想了想,在一旁开口: “闭心丹对每个人副作用不一样,有的人是脱力,有的人是榨干了潜能,还有的人是卫承渊这样失忆,当初他刚失忆时,其实身体很好,也就是说他再吃一粒,最多是再失忆一次,身体不会有事。” 顾澜看了看卫承渊,又看了看容珩,缓缓地反问: “他再失忆一次,就真傻了吧。” “......大概是。” “卫承渊,你不是一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就头疼吗?”顾澜叹了口气,问道。 卫承渊点头又摇头,轻声说道:“没有之前那么疼了,我只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顺便去看看钱贵妃。”容珩若有所思的补充。 卫承渊顿时涨红了脸: “我不喜欢她!失忆前肯定也不喜欢!但是......之前,她的确救过我的性命,她现在已经被贬为贵人了,我想去看看她,还有,我要问她,钱臻刺杀你的事情,有没有她的手笔。” “或许,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我是谁的人。” 顾澜看着卫承渊的迷茫而坚毅的面容,想起自己第一次看见卫承渊真容时,总觉得那么熟悉,叫出“阿渊”的名字,似乎也叫过千百回,这是属于原主残存的肌肉记忆。 “不用闭心丹,我带你进宫。” 次日,顾澜拜见了王氏的妹妹怡嫔,她离开后,紧随她身后的太监“小渊子”留了下来。 怡嫔娘娘今日心情格外好,招呼左右道: “这酒有兼旬绿,花无百日红,说的是真好啊,你们看,前天那贵妃娘娘还在御花园耀武扬威呢,如今,钟粹宫已经荒无一人了吧?” “是啊,钱若华往日那么嚣张,都是皇后娘娘不与她计较,如今,果然遭了报应。” “有皇嗣又如何,也保不住她,听说二皇子前几日一出事,就忙着和钱家撇清关系,把那些钱家从前送他的字画全都烧了。” “钱家真是罪有应得。” 因为顾小侯爷刚走,怡嫔身边的两名妃嫔看在定远侯府的份上,今日对她格外恭敬。 怡嫔笑着道:“走,陪本宫去拜见一番钱贵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钟粹宫,却发现宫门紧闭。 值守太监道,皇上有旨,钱贵人被禁足在钟粹宫,外人不得探望。 怡嫔只好放弃,低声道:“本宫只能送你到这里,若有事,你就说你是妍芳宫之人,误闯了进去,如今,没人在意钱若华。” 卫承渊应了一声,抬起头,感受着周围的值守护卫。 光是在明处的就有好几个内司监的高手,看来他只能在此潜伏着,等到晚上再潜进去。 卫承渊默默地隐在宫人中,然后消失不见。 深夜。 钟粹宫内。 曾经奢华的寝宫,如今荒凉冷寂,没有一丝人烟。 大殿中的精贵物件已经被搬走了,因为那些,不符合一个贵人的份例。 时值初冬,钟粹宫却没有生起炭火,寒冷的如同冰窖。 一道空旷的声音响起: “紫苏,你也走吧,再不走,你就走不了了。” 钱若华悠然的斜倚在贵妃椅上,一身精致华丽的宫装,却没戴任何发簪头饰,墨发逶迤在衣裙上,显得格外妖娆。 她如往日一样妆容妖冶明艳,在这只燃了一盏宫灯的昏暗宫殿内,显得光彩照人。 宫女紫苏跪倒在钱若华的身侧,眼中泛着泪光,坚定的说: “奴婢不走,奴婢从钱府开始就伺候娘娘,离开娘娘,奴婢又能去哪儿呢?” “你这丫头又是何苦,我对你,也不算好。” “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来世也要一直伺候娘娘。” 钱若华并没有看眼前的紫苏,说:“我脾气不好,自己是知道的,你看,往日钱肇送进宫那些忠仆啦,暗卫了,大难临头,哪个都没留下,连祁俊,都不敢来看我这个钱家人一眼。” 紫苏流着泪,小声说道:“二殿下也是有自己的苦衷的,说,说不定等过些时日,他就来拜见您了,您再等些时日。” 钱若华嘲讽般的勾起红唇,又说: “我这一生做过许多错事,也一直被推着前行,少时为了钱家,答应哥哥嫁给了容璟,后来为了祁俊的地位,不断算计他人,最后为了一口气......丢掉了阿渊,到如今,竟然什么都不剩。” 紫苏哭了起来,跪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道: “娘娘,娘娘怎能如此说自己?都是家主自己犯了糊涂,他心里只有钱肇少爷,哪曾考虑过娘娘您在宫中的艰辛?” “他儿子死了,他糊涂就糊涂吧,钱肇也是我的侄儿,我认了。”钱若华的声音很是平淡。 “娘娘,您莫要灰心啊,咱们还有二殿下,皇上,皇上就两个孩子,等他长大了,说不定会被封为亲王,到时候,您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没有那一天了。” 钱若华摇了摇头,看向站在钟粹宫角落里,浑身微微发抖的容妙嫣,笑了一下。 “你说是不是,宁安公主?” 她们的对话完全没有避讳容妙嫣,这时,紫苏跪在地上爬到妙嫣脚下,哭泣着哀求:“公主,求求您放过我家娘娘吧,求求你放过她吧!” 妙嫣看着她染血的双手,惊慌的后退了一步,一不小心,碰到了地上一具已经死去的尸体。 那尸体是陪着她一起来钟粹宫的小宫女。 钱若华红唇的弧度深了几分,说道:“紫苏,你为难个孩子做什么?” 第一百二十四章 自行了断 钱贵妃的声音轻柔:“是太后要我死,你求她,又有何用。” “贵......钱贵人,本宫不知,这茶是——” 容妙嫣咬了咬牙,看向钱若华面前桌上的茶盏。 刚刚,她奉了太后懿旨,跟随太后宫中的宫女一起,来给钱若华送一壶冬茶。 钱若华虽然现在只是个贵人,但是她毕竟是二皇子的生母,妙嫣以为太后让自己来端茶,是在警示后宫其他人,不要对她太过为难。 然而妙嫣刚走进来,钱若华身边的紫苏就忽然出手,一刀毙命了那名太后的宫女。 然后,紫苏含着泪看她,厉声道:“太后就这么一刻都等不及了,要除掉娘娘吗?” 容妙嫣这才明白了太后的真正目的。 钱若华的神情格外淡然,仿佛如今生死攸关的人不是她。 她望着窗外,可惜外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钱若华的名字里带了一个“华”字,她一生都喜欢华贵又漂亮的东西。 当初,她选钟粹宫做为自己册封为妃时的寝宫,就是因为这宫殿顶部的琉璃瓦,夜里宫灯照耀,能反射出各色光辉,雍容而热闹。 可是现在,宫里只有一盏微弱的灯,殿宇外的琉璃瓦再多,也折射不出一点光。 钱若华收回视线,拿起了那盏茶,仔细端详着,说:“现在你知道了吧。” 容妙嫣深吸一口气,看到紫苏的哀求和眼前这个女人的神情,她如何不知。 这茶,是太后让她端给钱若华的,之前没有跟她说茶里有毒。 是太后想借自己的手,杀了钱若华。 至于为何要让她端,又不告诉她,容妙嫣也猜得到,因为母后这些年吃斋念佛,不理事务,让太后极其失望。 太后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慈母多败儿,要母后撑起六宫之主的气势,还强迫她也要学会心狠。 但母后会护着自己,说,心软如何,心狠又如何,她的宁安有仁者的气度和风姿,这才是最关键的。 容妙嫣觉得母后说的是对的,但是她早慧,也知道这宫里有着无数腌臜事和阴谋诡计,所以一直都顺着太后的话,故意骄纵一些,没想到,太后还是不满意。 “钱贵人,既然父皇饶你不死,只是将你圈禁,那这一趟,就当本宫没有来过,本宫会禀告太后,你也不必喝茶。” 容妙嫣静了静心,仿佛看不见脚下的尸体,认真的说。 钱若华落到如今的地步,是罪有应得,但母后的性子善良又温软,并且从不理会太子之事,所以这些年,这个女人其实没有算计过她和母后。 妙嫣不想赶尽杀绝,更不想让太后以自己的名义排除异己。 钱若华看着妙嫣,苦笑一声: “饶我不死?容璟那无情无义之人,怎么会饶我不死?宁安,你以为太后要杀我,容璟不知道吗,今日你将茶端走,便没办法交差了,太后也会彻底对你失望,对苏栀雪失望。” 容妙嫣泪痣上的双眸锐利而清明,显露出几分威严,道: “失望又如何,本宫是公主,母后是皇后,我们不是太后的奴婢,而且,我会保护母后的。” 钱若华感叹:“若祁俊有你半分风采,多好。” 说着,她在容妙嫣和紫苏惊恐的眼神中,将那盏茶一饮而尽! “钱贵人!”容妙嫣急呼。 紫苏一下子扑倒在钱若华身旁,哭喊道:“娘娘——娘娘啊——” 钱若华叹了口气,轻轻地拍了拍紫苏的手,道:“莫哭,你刚刚不走,如今也走不出这座钟粹宫了,黄泉路上,我们还是一对主仆。” 容妙嫣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一幕,她不能理解钱若华的举动,后退了几步,声音微颤:“我,我去叫御医——” 钱若华仍旧笑着:“公主,不必了。” “你为何如此,”容妙嫣的双眸颤动着,不敢置信的问,“我并未想要你死!” 钱若华看着容妙嫣,艳丽的面容柔和了几分,显露出一丝母性的温和。 “宁安,我不喝,你就得亲自动手,太后就是要你染着我的血走出这里。” 容妙嫣浑身一震,她心思无比细腻,自然明白钱若华的意思。 可是她仍旧不懂,为何太后非要杀了钱若华,又为何钱若华愿意主动饮下毒茶。 “我自行了断,是因为,我佩服苏栀雪。” 钱若华仿佛知道了容妙嫣心中的疑问,回答道。 “我放弃了所爱入宫,苏栀雪也是,但我为了祁俊,为了钱家,只能不断讨好这个夺走我一切的男人,可苏栀雪,却能不在乎这些权利,地位,家族,她可以做到对容璟彻底厌弃,我当真是佩服。” 妙嫣内心一颤,睁大了眼睛,声音蓦地沙哑了几分: “什么叫......放弃所爱?我母后嫁给父皇就是太子妃,父皇登基她就是皇后了——” “宁安公主不知道吗,你的母后当初本要和三皇子容玦成亲,是容璟和苏家,强迫他们一对有情人分离。” 三皇子容玦—— 那是自己的三皇叔。 容妙嫣的脑海中“轰”的一声。 怪不得,母后对父皇心灰意冷,父皇也对母后不闻不问。 她少时见过三皇叔,那个风姿卓绝的男子,每次见到她,都会远远地看着她,眼神中满是忧伤。 怪不得七年前,父皇登基的时候,母后哭了一夜,因为那天也是三皇叔病逝的日子。 原来自己的父皇和母后并不是从年少情深走到相看两厌,而是一开始,就从未相爱过。 容妙嫣心里生出深深的疲惫,她不知道这宫里,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宁安公主,我跟太后斗了这么多年,就看不惯她那伪善的样子,所以我不用你动手,你不必自责,也千万不要听信太后,成为她口中那无情无义之人。” 钱若华说完,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紫苏,让公主好好睡一觉。” 她招了招手,紫苏反手将容妙嫣敲晕,将其安置在角落里。 钱若华躺在贵妃椅上,在一片冰冷中,等待着自己死亡。 她不难过,她觉得自己临死前还做了一回好人,没让宁安公主亲手杀了自己,或许,也算胜了太后一局。 “紫苏,怎么人快要死了,还能看见想见的人,天底下,居然有这样的好事情。” 钱贵妃喃喃道,眼前是一道卓绝而模糊的身影。 紫苏泪流满面的说:“娘娘,是卫公子,卫公子来了啊。” 钱若华原本半阖的眼眸瞬间睁开,然后,就看见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卫承渊。 那双黄金一样的深邃眼眸华丽而冷漠,是她最喜欢的颜色。 “阿渊——阿渊,你怎么来了?我今日特意梳洗打扮,我想过,你说不定能来......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钱若华擦了擦唇角的血,惊喜万分,下意识想要整理自己的衣着。 卫承渊刚潜进来,他并不知道钱若华已经喝下了毒茶,但能感受到眼前的女人气若游丝,看起来马上就要不行了。 他犹豫片刻,抓住钱若华的手,将自己雄厚的内力传进她的体内,试图延缓毒发的速度。 卫承渊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救钱若华,但总归不能看着她一命呜呼,自己还什么都没问。 钱若华苍白如纸的面容红润了一些,她轻轻地挥开卫承渊的手,道:“阿渊,十二年前,你也是这么救了受伤的我,如今,不必为我耗费内力了。” “告诉我,我到底是谁,你在云州城第一次见到我时,我究竟是何身份。” 卫承渊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内息,一字一句的问。 钱若华轻轻地笑着,抬起手,想要抚摸卫承渊坚毅的面容,却被他躲开。 “其实我骗了你,我第一次见到你,并不是在云州,而是在定远侯府那顾小侯爷的满月宴上,你还是个小小少年,却那么护着那个婴儿......” 卫承渊怔怔的听着她的话,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幻想的场景。 一个少年,安静的注视着,保护着襁褓中的孩子。 他喃喃道:“澜澜果然是我的妹......弟弟。” “直到我在云州又遇见你,你救了我,我们明明可以好好相处一段行程,你却说要回去,给那顾澜过三岁的生辰。 后来我才知道,阿渊,你是定远侯培养出的死士,要一生都为顾澜一个人而活。 ------题外话------ 忽然想做个大燕大事年表,国庆假期马上就要结束了,你们都去哪玩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恢复记忆 “我......我只是个死士?” 卫承渊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眼中透着怀疑,然而他想要仔细回忆起从前的事,脑仁却针刺般疼。 钱若华继续断断续续的道:“直到两年前我与你再遇,你失忆了,我......我怕你离开,更怕你恢复记忆之后回到定远侯府,我只是想......你能够为自己而活。” 钱若华的唇边溢出大口大口的鲜血,紫苏为她拿来手帕,可是,那血已经止不住。 她定定的看着卫承渊,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波动的情绪。 卫承渊听完了钱若华的话,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哀伤。 “原来是这样。” 他的眼前,随着钱若华的话语,浮现出一个个破碎而混乱的记忆画面,卫承渊又问道:“但是两年前,我是为何会失忆呢?” 若他是定远侯府的死士,又为何会流落街头被钱若华捡到,为何成了个游侠,还收养了小卫岚? 钱若华没有回答,她虚弱的凝视着卫承渊,用最后的力气说道: “阿渊,我,我心悦你,第一次见你时......那时候,我,我还不是容璟的女人......阿渊......你能为我难过,我无憾了。” “钱若华,我会记住你的。”卫承渊缓缓说道。 “阿渊,若有来生,你......” 钱若华的嘴角绽开一抹少女般的笑容,她想要拉住卫承渊的手,但在指尖就要触碰到他的时候,那只手无力地落了下去。 那个喜欢艳丽与明亮的贵妃,死在了最寒冬漆黑的夜里。 “娘娘,娘娘!” 紫苏抱着钱若华的身体,泪如雨下。 卫承渊直视着钱若华许久,才站起身,蓦地,他喉头一甜,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他刚刚给钱若华灌输了太多内力,此刻视线有一些模糊。 忽然,紫苏急切的喊了一声:“卫公子,小心——!” 卫承渊下意识身体前仰,躲过了一只锋利旋转的飞刀。 一缕墨发被割断,卫承渊凝神看去,就见到一名身着蓝色衣袍的年轻太监,正站在寝宫门口,转动着手里另一只飞刀。 “太后说今日送钱贵人归西,要仔细着钱家余孽前来救人,呵呵,没想到还真有钱家余孽啊。”太监看着卫承渊,厉声说道。 紫苏抹了一把眼泪,道:“是太后身边的小叙子,他是个高手,卫公子,你打不过他,快走啊!” 紫苏作为钱若华的贴身宫女,从前也了解卫承渊的武艺。 他虽然身手不凡,内力雄厚,但始终只能发挥出两三成的内力,娘娘曾说,那是因为卫承渊失忆后,忘记了自己所学的武功招式导致的。 小叙子听见紫苏的话,眼神一冷,另一柄飞刀疾风似的掠过,紫苏发出一声惨叫,一条胳膊竟然被割断,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紫苏几乎要被疼晕了过去,却死死地支撑着身体,她要看着卫承渊离开才放心,这是娘娘唯一在乎的人。 “多嘴,”小叙子看了一眼殿内的情况,唏嘘道,“没想到钱若华已经死了,既然如此,我就留下你们的命交差。” “汪汪,汪汪汪!” 这时,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狗,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对着小叙子狂吠。 紫苏大惊失色,哭喊道:“雪球,快回来啊。” 这是娘娘以前养的狗,平日里最宝贵不过,如今娘娘失了势,可是只要她还有一口饭吃,就没有亏待过雪球。 雪球看见紫苏受伤,呲着牙,迈着自己的四只小短腿,朝小叙子扑去。 “哪来的畜生,去死吧!”小叙子从靴中取出一把刀,狞笑一声。 “不要!”紫苏绝望的喊道。 小叙子已经扬起了自己的刀,狠狠地朝雪球刺了下去。 紫苏崩溃的闭上了眼睛,忽然,一道金光闪过。 卫承渊拔出短刀,迎身而上,硬生生接住了小叙子蓄力的一刀。 “铮”的一声,短刀和小叙子的飞刀划出激烈的火花。 那双琥珀色的眸中,在昏暗的殿里迸发出暗金色的幽光,仿佛一只气势磅礴的豹子。 卫承渊的脸色阴沉而冷漠,毫不在意自己发麻的虎口,一只手攥着短刀和小叙子对峙,另一只手捞起瑟瑟发抖的雪球,交到了紫苏身边。 “呦,有两下子,怪不得敢夜闯皇宫,再来!” 小叙子毫不在意的说道,通过刚刚的一记对拼,他能够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内力雄厚,但是武功技法一般。 他完全不会用巧劲化力,而以力搏力,就算内力深厚,又能支撑多久呢? 卫承渊的双眸更加无情,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 他的脑海中,隐隐约约闪过一些破碎的记忆和声音。 是自己提着一屉小笼包子,偷偷地喂给那只狗两个,然后剩下的,作为来钟粹宫的暗号。 那只狗,会叼着他的裤脚,一刻不停的汪汪叫着摇尾巴。 刚刚那个死去的女人,会娇嗔的说,阿渊,我怎么说也救过你一命,你就不能对我笑一笑吗。 她如今死了,自己都没有对她笑一次。 卫承渊的心里好像被堵了一块大石头,他的动作越发决绝狠厉,仿佛在以命搏命。 终于,他一刀击退了小叙子,自己的面容却骤然苍白了几分。 小叙子也喘息不已:“我就不信,你还能坚持多久。” 紫苏看到卫承渊的脸色就知道,他之前给娘娘传输内力,如今肯定已经精疲力尽。 “卫公子,你不要管我们了,快走吧,你走了,娘娘才能安息啊。” 卫承渊喘着粗气,紧盯着紫苏那被砍断的手臂,双眸泛起红光。 他掏出怀里的闭心丹,一瞬间,脑海里响起了澜澜的话。 “他再失忆一次,就真傻了吧。” 傻就傻吧......希望澜澜不会,知道自己偷偷拿了一粒。 下一刻,卫承渊毫不犹豫的将闭心丹扔进嘴里,吞了下去! 记忆里,他好像吃过许多许多次这个丹药,似乎从小到大,他怀里都有着这些药,不管忘记多少事情,他都不会忘记这药的功效。 如果真的, 再失忆一次的话...... 他也绝不会忘记澜澜。 卫承渊平息了片刻气血,攥紧刀柄,狠狠地朝小叙子刺去。 小叙子瞳孔一缩,没想到这个刚刚已经要脱力的“钱家人”忽然再一次不要命的冲来,而且这次,他的速度快的惊人!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卫承渊的身体已经化作一道残影,不知怎的移到他的身后。 小叙子慌忙举起飞刀抵挡,没想到卫承渊的身法极其诡异,他的视野之中,只剩下一道血色。 一刀, 刺入了小叙子的心脏。 “打狗,也要看主人吧。” 男人沙哑的声音传到小叙子耳朵里。 将短刀抽出,卫承渊目光冰冷的看着这个太监断气,然后转过头,深深的看了一眼钱若华冰冷的尸体,仿佛要把她记到心里。 随即,他纵身一跃,消失在钟粹宫的窗外。 紫苏终于支撑不住的,昏倒在地上。 卫承渊的身影化作一道疾风,在寒冷的夜里疯狂的惊掠着,不知多久,身后的殿宇一座座亮了起来,宫人们大呼小叫的声音传来,似乎是有人发现了钟粹宫出了事。 卫承渊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他抬起头,看见了熟悉的院落,“嘭”的一声,倒了下去。 ...... “阿渊——” “阿渊,快走。” “本侯的大儿子不争气,二儿子呢又从了文,阿渊,看来只有你这小娃娃,能继承本侯的衣钵了。” “阿渊,我要那朵小发发,你摘,摘给我嘛。” “顾家儿郎,血战不退,随本侯开城门,迎战!” “本侯这个当爷爷的,却没看见小澜儿三岁的样子......不过,阿渊,你看见了,就很好。” 卫承渊的脑海里,无数记忆交织,缠绕成一张密密实实的血红色大网。 十二年前云州那场大战,定远侯和女儿顾承鸾战死沙场。 只有他这个义子,因为要赶回京,为澜澜过生辰,活了下来。 等他回到北境...... 他记起来了一切,然后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 下一刻,撷芳殿的院内,一道黑影闪过。 大黑费解的盯着地上这个昏死过去的男人,仔细看了看,忽然发现这不是自己同行,顾小侯爷的暗卫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十二年前 昨夜,钟粹宫起火,二皇子的生母,从前的钱贵妃,现在的钱贵人葬身火海。 钱贵人的宫女紫苏为了保护路过的宁安公主,身受重伤,如今成了公主身边的宫女。 顾澜得知了这个消息时,愣了一下,怪不得今天妙嫣没来宗学。 但是,不知这些和阿渊有没有关系。 顾澜正在思考阿渊昨晚在钟粹宫发生了什么,小世子就贼兮兮的靠近到她面前,说道: “澜哥哥,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顾澜护住自己的杏仁酥,睨视道:“谁?” “就是......之前我们出宫时候你的手下,很高大的那个,你叫他阿渊,我想知道阿渊喜欢吃什么呀?”小世子一本正经的问道。 顾澜挑了挑眉:“当然喜欢吃我的秘制小火锅,你问这个做什么?” 小世子咳了咳,道:“我想知道大侠喜欢吃什么,我也跟着一起吃,说不定我就能成为大侠了,哦对了,他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他不想告诉顾澜,大黑昨晚捡到了阿渊。 如今那个男人还昏迷着,等他醒了,他就侍奉左右,无论如何都要拜他为师! 澜哥哥每天只教自己跑圈,都跑了两三个月了,他什么都没有学会,不知何时才能拿到爹爹的宝剑。 而大黑......他正在苦练微云剑法,就别说教自己了。 顾澜盯着小世子故作镇定的面容,双眸一凝,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 “他的兴趣爱好就是我,容允浩,把我的阿渊还给我。” 小世子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知道的!” 顾小侯爷哼了一声:“我就是知道。” “是不是大黑告诉你的,本世子都让大黑藏好了,他居然出卖我......”小世子喃喃自语。 顾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是大黑捡到的。” 等放了学,顾澜想拉容珩一起,去小世子的院落找卫承渊。 毕竟,有一个现成的鬼医,不用白不用。 “撷芳殿这几个院落布置都一样,阿渊昨晚肯定是走错了房间,而且他没有找我,一定是受伤了。” 容珩收拾着自己的书本,不为所动:“他受伤和我有什么关系?谁让他自己非要去的。” 顾澜劝道:“我今早发现卫承渊偷走了那瓶闭心丹,万一他吃了以后变傻,管大黑叫娘怎么办?” 容珩:“那就更和我没关系了,正好,你不是不想让他缠着你吗?” 顾澜:“你难道不想研究闭心丹的配方了吗。” 容珩一脸淡定:“研究完了,配方我已经分析了出来,但是现今的药材做不了。” 顾澜咬了咬牙:“......子衿晚上做了红烧肉酱鸭子和珍珠玫瑰小汤圆,我一个人就能吃完。” 容珩背好书包,道:“带路。” 他怕顾澜一个人吃完后噎死或者撑死,自己还得给她开消食补药! 子衿,一个让容珩又恨又爱的女人。 顾澜笑了,上前直接勾住了容珩的肩膀,那一瞬间,甜甜的,温热的气息靠近到他身侧,让他一时之间居然忘记了推开。 然后,顾澜又一胳膊搂住了小世子的脑袋,把他夹在自己胳膊弯里:“走,回去给你玩一会儿你爹的龙泉宝剑。” 小世子闷闷不乐的表情这才有所缓和。 容珩心道,容允浩和睿王永远都不会知道,顾澜拿那把剑切肉剁菜...... 他最后还是忘了推开,因为他又想起反正自己小时候,容朔还把他背起过呢,顾澜只是勾勾肩膀而已。 不知不觉,三人就这么走出懋勤殿。 “你们说,顾小侯爷和容五公子是不是有问题......” 一名宫人看着顾澜和容珩勾肩搭背的背影,低声道。 韩萱儿听见,立即把这名宫人揪出来,冷冷的问:“什么问题?你敢说我男神有问题?我看你才有问题!” “没,没有,奴才一时失语,还望县主恕罪。”那名宫人连忙摇头。 这时,一旁的陆如风眼神一闪,朗声道:“县主,你让他说说,顾澜有什么问题了?” 韩萱儿瞥了一眼陆如风,这人是二皇子伴读,从前很是低调,但如今二皇子倒台,陆秉心当了户部尚书以后,他作为陆家大公子,就立刻变得张扬起来。 “奴才不敢。” “说!”陆如风厉声道。 众目睽睽之下,那名奴才恐惧的瑟瑟发抖,声音很低的开口: “奴才觉得......顾小侯爷,不,顾小侯爷没有问题,是五公子,奴才觉得容五公子勾引小侯爷!” 他最后还是不敢得罪顾澜,只好推出容珩背锅。 懋勤殿内,忽然静了一瞬。 “不可能,你这奴才真是胡说八道!”韩萱儿反应过来,双眸冰冷的环顾周围的宫人,“看你刚刚那副样子,难道你们这些奴才都如此认为?” 那些宫人在韩萱儿目光扫过的时候,一个个低下了头,不敢出声。 “奴才不敢,奴才胡说八道。” “那就管好你自己的嘴,敢败坏顾小侯爷的名声,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韩萱儿可不管顾澜是不是名声本来就不好,反正她认定的男神,没人配得上,也没人能污蔑。 可是,这个奴才的话,却在周围人心中激起了一圈涟漪。 回撷芳殿的路上,顾澜一直在担心一件事。 万一卫承渊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不是自己,而是大黑该怎么办。 他难道要管大黑叫岚岚吗。 这个担忧,在她见到卫承渊的一刻变为现实。 眼前,一身黑衣,器宇轩昂的卫承渊正端坐在窗边,和坐在他对面的黑脸男子面面相觑。 他脸色比平时苍白几分,琥珀色的眸中黯淡无神。 至于黑脸男子,应该就是睿王派来保护小世子的大黑了......果然很黑。 顾澜:“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大黑转过头,看见容允浩后,差点哭出来:“世子,您终于回来了,我现在感觉自己人要傻了,他为啥一直盯着我看,看的我发毛!” 顾澜嘴角一抽,把大黑推开:“他没有盯着你看,他在看剑。” 大黑旁边,是睿王给小世子做的一把木剑,卫承渊就是一直在看着这个。 这只是一把平平无奇的木剑,卫承渊看着它,却想到许多许多年前,老侯爷用这样的剑指导自己武艺。 “小侯爷,您这暗卫,有病?”大黑尝试性的问。 顾澜点了点头:“有。” 大黑无语。 容珩走过来,见卫承渊这个样子,皱了皱眉:“你什么时候捡到的他,他又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昨晚亥时我在外面巡视时看见他晕倒在院里,他身上没什么伤,似乎就是内力用多脱力昏迷了,我就没有叫大夫。 早晨小世子让我看好他,说什么他武功高强......一个时辰前,他刚醒来,就一直盯着我看。” “看来他真的吃了闭心丹,又傻了一次。”容珩无奈的说。 顾澜深吸一口气,走到卫承渊面前,声音沙哑了几分: “阿渊,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这个男人跟在自己身后许久了,她不希望他出事。 卫承渊仿佛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 此刻,梦里那个吱吱呀呀,让自己摘一朵小花的小孩子,和眼前的顾澜融为一体。 “澜澜。”卫承渊回过神,声音轻柔的唤了一声,琥珀色的眼眸溢满了悲凉。 那眼神,并不是以往失忆后的迷茫。 顾澜惊讶道:“你这次没有失忆?” 容珩立即靠近了他几分,仔细盯着卫承渊的面容。 看来,他不但没失忆,还恢复记忆了,那他当初,可是奉钱肇的命令来杀顾澜的。 卫承渊轻轻地摇头,然后说:“闭心丹已经不会对我起作用了,我吃了好多好多,可是所有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想起来了?”顾澜的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但她有一种预感,卫承渊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默默地在暗处跟着自己。 “我应该死在云州城,我为什么还活着?” 卫承渊呓语道,擦拭了唇角溢出的血,然后站起身,一步一步离开撷芳殿。 “卫承渊!” 顾澜在他身后喊了一声,第一次,卫承渊没有理会她的话。 云州。 果然,卫承渊和十二年前定远侯府的老侯爷,在云州战死有关。 “阿渊大侠,你要去哪里呀!”小世子呼喊道。 卫承渊的脚步微顿,说道:“祭祖,然后赎罪。” “大侠,我要和你一起!等等我——”小世子急忙道,“澜哥哥,你不追他吗,他是你的手下呀。” 见顾澜不管,容允浩急了,自己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大黑连忙跟着一起。 顾澜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十二年前,云州城发生了什么,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容珩挺直胸膛:“嗯。” 他正打算告诉顾澜,自己已经调查到了卫承渊的身世。 “谢昀!我姑姑就是十二年前死的。”顾澜自言自语,打算去找谢昀问问情况。 容珩:...... 第一百二十七章 送鱼 顾澜记得谢昀之前说过,他当年就见过卫承渊照顾还是婴儿的自己。 所以,谢昀一定还知道些十二年前的事情。 顾小侯爷正要走,容珩忽然扳过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 “我,更,知,道。” 顾澜咽了一下口水:“好的,听你的。” 容珩从怀中摸出一个破旧的册子,道: “这是我之前,得知卫承渊和云州城有关,还从过军后,从全京城所有姓卫的人中,最后找到的卫家户籍册子。” “珩兄,不愧是你,你要个什么奖励?” 顾澜接过册子翻了起来,然后抬起头,一双澄澈清亮的水瞳直视着容珩的双眼,笑意盈盈。 最近逐渐变得开朗许多的容五公子,耳根一红,忽然结巴了起来:“你,你先看再说。” 顾澜“哦”了一声,低下头翻看起来。 两人之间,一下子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和殿内银霜炭簌簌燃烧的声响,容珩不禁屏住了呼吸。 半晌,顾澜抬起头: “如果这上面的记载没有错,那么卫承渊的父亲,应该就是老定远侯手下的亲卫统领卫正。 卫正多年前为救老侯爷而死,于是,老侯爷将他唯一的后代收为义子,至于义子到底叫什么名字,后续的经历,户籍上并未记载。” “这个义子,就是卫承渊。” “这册子准确吗?” “我从你们侯府早年报备户部的文书中找到的。” “那大概是准的。” 容珩点了点头:“当年,羌戎王庭突袭北境云州城,你......祖父和姑姑,便是因此战死,而卫承渊作为义子还活着,这就是他刚才所说的,他应该死在十二年前。” “如果是义子......”顾澜想了想,说道,“我之前特意让卫承渊在周,在我娘和二叔面前出现过,可是他们并不认识她。” 容珩道:“卫承渊一直被你祖父带在军中,且十二年前随着你祖父的死,他应该就消失了,不认识是正常的。” “那闭心丹为何对他无效?”顾澜皱了皱眉,“难道是吃多了产生了抗体?” 容珩仔细理解着“抗体”两个字,惊讶的打量着顾澜,她总能语出惊人,冒出一两个他从未听说过,却极为恰当的词汇: “卫承渊之前就说过,他说自己记忆中吃过许多次闭心丹,还说如今他吃了不见效,也就是说,他每想起一次十二年的事情,就逃避的吃一次失忆,直到现在,产生了你说的抗体。” 这时,子衿端着晚膳走进屋子,一边布菜一边说道: “公子,夫人让您明天出宫一趟,她有事找您商议。” “好的,”顾澜应道,然后把这些菜都往容珩面前挪了挪,“珩兄,奖励你一份玫瑰小汤圆。” 说着,她自己舀起一颗汤圆放到嘴里。 容珩默默地吃了一颗,然后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顾澜张阖的唇上。 汤圆软糯香甜,里面是黑芝麻,表皮带着淡淡的玫瑰味道。 就像...... 容珩石化了一瞬。 顾澜已经三下五除二,吨吨吨吃完了自己碗里的所有汤圆,见容珩愣住,顺手从他碗里捞了一颗,道: “怎么了?你不喜欢吃我吃。” 容珩石化的更厉害,攥紧了手中的汤勺。 他觉得, 自己也有病了。 否则,他为什么会觉得汤圆和顾澜的嘴唇差不多? 子衿将容珩的表情看在眼里,眼底不禁闪过一丝担忧。 顾澜则继续吃着饭,说起之前的话题:“十二年了,如果卫承渊真的是卫家人的后代,那他刚刚说的祭祖,就是,祭卫家。” ...... “阿渊大侠,这里是哪?” 残阳如血,落在卫承渊高大的身躯上,将他的背压弯了几分。 小世子好奇的看着面前杂草遍布的坟塚,孩童清脆的声音,让卫承渊沉重的内心缓和了几分。 他看见容允浩肉嘟嘟的小脸,便会忍不住想起,自己错过了澜澜孩童的时候,那时,她会不会就跟眼前这孩子一样呢?不但会让自己摘小花花,还会缠着让自己教她武艺。 想到这里,卫承渊回答道: “卫家祖坟。” 卫承渊定了定神,往坟塚前摆放好香烛和酒肉。 “孩儿不孝,这么多年都没有祭拜父亲。”他双膝跪下,然后轻轻地说。 其实卫承渊心里根本不记得有关卫家的事情,从他有记忆开始,就是被老侯爷带大的,而且到现在,他还没有彻底恢复所有的记忆。 但老侯爷说过,他是卫家人,不能忘本。 十几年前,老侯爷也带着年少的他特意来此祭拜,所以卫承渊今天在做好决定前,也来到了这里。 他主动吃下闭心丹失忆这些年,因为失忆,都没有来看望过父亲一次。 “当年,侯爷说,他还有两个儿子,可是您只有我一个孩子,他不能让卫家绝后,他让我走,我就走了......但,父亲尚且为侯爷舍生忘死,孩儿岂能苟且偷生。” “孩儿逃避了这么多年,如今记起了一切,自会前往北境赎罪,保护顾承昭。 驱逐羌戎, 不死, 永不回京。” “阿渊大侠,原来这是你的父亲啊,看来你爹爹也是为大燕开疆拓土之人。” 小世子说着,就跪到了地上,没等卫承渊阻止,他已经认真的对着坟塚磕了三个响头。 “我爹爹说了,给大燕将士磕头,不丢人的。所以阿渊,你就当我的师父吧!”容允浩央求道。 卫承渊愣了愣,看着小世子明亮的眼眸,又看到他跪在土地里染上灰尘的双膝,长叹一声: “你既然给我爹磕了头,那我也就不得不收你为徒了,但我,可能只教你一段时间——” “谢谢师父!”小世子激动的喊道。 寒风卷起卫承渊宽大的衣袍,吹起了坟塚上经年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他心想,或许多年后,自己还未死的时候,能看见成为定远侯的澜澜。 或许, 永远都不会有这一天。 这一次,他会死在顾承昭之前。 * “劳烦公公替下官通报一声,就说,宗学同窗秦正笏求见宁安公主。” “劳烦你替我通报一声,就说,户部尚书之子陆如风求见公主。” 宁安公主的寝殿之外,秦正笏和陆如风撞到了一起,两人同时要去看望容妙嫣。 陆如风穿着一袭锦衣大氅,面容英俊不凡,只是个子矮了一些——尤其是在瘦高的秦正笏面前。 他扫了一眼秦正笏手里提的两条鲈鱼,抽了抽嘴角,不屑的道:“怎么现在什么人都能求见公主了?怎么还有渔夫能够进宫。” 秦正笏平静的说:“下官是工部员外郎秦正笏,从前是二皇子的伴读,前些日子刚从淮城回来,这是特意为公主殿下带的淮城鲈鱼。” “一个五品小官,还敢求见公主。”陆如风冷哼一声,嘲讽起来。 一阵寒风拂面,秦正笏打了个哆嗦,他穿的单薄,此刻咳嗽了起来,咳完,温和的反问道: “敢问兄台在朝中任何官职?” 陆如风表情一噎,然后道:“我爹乃户部尚书陆秉心。” “哦,原来是陆尚书,那敢问陆公子呢?” 陆如风的脸色沉了下去:“你管我是何官职,难道你以为公主瞧得上你那两条破草鱼吗?” “陆公子,这不是草鱼,而是鲈鱼。”秦正笏的声音还是很温和,说出的话却带着几分刚正不阿的气度。 “你——” “别吵了。” 一道悦耳中透着疲惫的声音响起。 陆如风立即调整好表情,面容一正,端庄有礼的拱手:“如风见过公主,公主今日未上宗学,如风特来探望。” 容妙嫣走了出来,她的面容比平时苍白许多,头上未插珠钗玉簪,一身素净的留仙裙,看起来清丽羸弱,美得陆如风直接看呆。 秦正笏见到她,却很从容,然后忽然开口道:“公主,您赶紧回去吧,外面很冷的。” 她的目光从陆如风身上掠过,看见了秦正笏手里的鱼,脸上显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本宫想吃鱼了。” “是,那下官将这鱼放到您的小厨房就走。”秦正笏应道。 容妙嫣怔了怔,见他就要跟着宫人离开,羞恼又无奈地反问:“你还真是来送鱼的啊?秦探花。” 她和秦正笏做过好几年的同窗,从前是瞧不起这个男人的,不过自从上次秦正笏拒绝二皇子,又在水灾中成为工部官员后,她就改变了自己的印象。 不过须臾数月,当初宗学那几个伙伴,如今居然都不在一起了,让容妙嫣心生感慨。 秦正笏想了想,补充道:“其实,下官也是想来看望公主,听说昨日宫中走水,惊吓到了公主。” 容妙嫣点了点头:“进来吧。” 陆如风立即要跟着进来,容妙嫣眸子一冷,反问道:“一介白身,还敢求见公主?” 原来刚刚自己和陆如风的交谈,早就落在了她的耳朵里......秦正笏想到这一点,心里暖暖的。 陆如风听出了妙嫣话语中的嘲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眼看着秦正笏跟在容妙嫣身后,就要走进宫殿,陆如风忍不住了,风度全无的喊道: “公主殿下,您可知太后有意要择选在下做驸马,而您心心念念的顾小侯爷,且不说,她说不定是个断袖,更何况,她马上就要娶在下的妹妹了!” ------题外话------ 大家有没有觉得这几章顾小侯爷和容珩都在客串?因为我控制不住自己要写大燕风云录,然后妙嫣阿渊秦正笏等人就在我面前跑来跑去要出场,我最近剧情走的已经很快了,感觉这剧情一点水分都没有。 所以写他们是不是没人看啊,最近订阅呱呱掉。qaq 对了,阿渊虽然恢复了记忆,但是没恢复完,他还是不知道顾澜是女的。 第一百二十八章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秦正笏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陆如风说了什么,然后才猛地看向妙嫣。 皇上要将宁安公主嫁入陆家? 恩人是断袖? 恩人要娶陆如风的妹妹? 而容妙嫣听到陆如风的话,眼中划过一丝厌恶,本就苍白的面容更冷了几分,直接吩咐道: “以后见到陆如风接近永华宫,直接给本宫逐出去!” “是。” 两名宫人上前,打算“请”走陆如风。 陆如风拂袖而去,不甘心的说:“宁安,你会后悔的。” 他的声音被关到大殿之外,宫门关闭的刹那,容妙嫣无力的倒在座椅上,脸色惨白。 秦正笏内心一震,沙哑的问:“殿下,可是昨夜宫中走水,您受了伤。”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容妙嫣。 宁安公主在任何时候都光彩照人,娇艳明媚,是整个大燕最璀璨的明珠,可是现在,她却失魂落魄,刚刚在殿门口对陆如风的怒斥,仿佛已经耗尽了她这具身体所有的力气。 秦正笏心里忽然升起一抹不甘,难道陆如风说的是真的,陛下要将公主下嫁陆家? 他的脑海中,已经开始自动分析这种可能性的意义。 因为钱家倒台,所以皇帝想要快速扶起另一个钱家,以此来和苏家形成平衡。 而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宁安公主嫁给陆家,再加上恩人如果娶了陆家二小姐,那陆家的地位就彻底稳固了。 可是,难道就因为一个所谓的平衡,就要牺牲公主的终身大事吗!秦正笏不理解。 “本宫没有受伤。”容妙嫣轻轻地摇了摇头,伸出一只白净纤长的手掌,这手干干净净的,在她看来却已经布满鲜血。 “是本宫害死了钱贵人,亦是本宫放火,烧了钟粹宫。”她的声音透着心灰意冷,又格外平静。 “什么?”秦正笏惊呼了一声。 “公主,这怎能怪您,您是为了救奴婢啊。” 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秦正笏这才看见,宁安公主身后的床榻上,隔着帷幕,竟躺着一个受了伤,宫女打扮的女人。 他听了宫女的话,恍然大悟,然后立即后退了几步,恭敬而严谨的对着容妙嫣再一次躬身行礼: “公主殿下,下官身为外男本就不该入宫,既然鱼已送到,那么下官告退。” 秦正笏想起今日入宫时听到的传言,宁安公主被钟粹宫的宫女紫苏所救,公主感激不已,将其带到自己宫里,让其侍奉左右。 想来,这就是那个紫苏。 原来并不是紫苏救了妙嫣,而是妙嫣为了给紫苏找一个能活的理由,自己放火烧了钟粹宫,这样一来紫苏保护公主有功,自然可以活命。 容妙嫣自嘲一笑,道:“你也觉得本宫很可怕,对不对。” 秦正笏毫不在意的摇头,轻声道:“公主既然是为了救人,有何可怕?而杀钱贵人......公主难道不是被迫的吗。” “是不是被迫的又有什么意义,结果都是一样的,我自认为自己身份高贵,天资聪颖,没想到现在救个奴婢,都要小心谨慎,甚至过些时日,说不定就要嫁给陆如风,然后浑浑噩噩的度过自己的一生,这样的日子,与过去那些公主郡主,有何不同。” 容妙嫣苦笑一声,一双明眸暗淡下来。 她昨日被紫苏打晕后醒来,却发现了两道缠斗的身影,其中一个她还认识,那是太后身边的高手小叙子。 容妙嫣知道,小叙子名义上是太后派来保护自己的,实际上,太后早已经下了命令,一旦她没有杀钱若华,就由他对钟粹宫斩草除根。 至于身材高大一些的那个男人,她虽然不认识,但是既然如今和小叙子打在一起,那么大概是钱家的人。 直到那个高大男子将小叙子一刀毙命,然后逃离了钟粹宫,容妙嫣才回过神。 她见外面开始响起抓刺客的声音,为了掩护那个男人逃走,更为了救紫苏,直接放火烧了钟粹宫。 皇宫乱成一团,一时之间,众人忙着救火,卫承渊才能安全逃到撷芳殿被大黑捡到。 如今,容妙嫣已经厌烦了这些勾心斗角,阴谋诡计,神情漠然的闭上了眼睛。 “公主,陆如风配不上你,”秦正笏严肃的说,“您不能认命。” 容妙嫣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或许是因为她太难过了,所以忍不住开口道: “这宫里的真真假假,本宫厌烦至极,不认命又能如何,就像本宫今日能将陆如风驱逐出宫,可是明日,他就要奉旨来拜访了,本宫难道还能将他赶走吗。” 秦正笏望着容妙嫣眼底的愁绪与慌乱,深吸一口气,徐徐开口: “陛下想将您下嫁给陆如风,是因为皇后与太后虽为姑侄,但并不和,所以皇后和您都不算是苏家人,陛下才放心用您替陆家添砖加瓦,让陆家与苏家制衡。 但是,如果您此时倾向太后和苏家,陛下发现您的背后是苏家,他的本来目的就是用陆家制衡苏家,怎会让您再嫁给陆家,那不是促成两个家族联手了吗。 至于恩人......她告诉过我,真正想死的人,在溺水时是不会抱着树干的,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正笏不相信她会心甘情愿娶什么陆家二小姐,公主殿下,你仔细想想,你难道就真的认命了吗?” 秦正笏说完这一大段话,清俊苍白的脸上浮现出腼腆而坚定的神情。 真正想死的人,在溺水时是不会抱着树干的。 她忍不住对秦正笏说这些心事,原来,意味着她把他当成了溺水时的树干,心里还有着一丝希望。 容妙嫣失神的双眸一点点恢复神采,勉强勾了勾唇角,揶揄道: “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秦探花,你可知你刚刚说的,是在算计太后,算计父皇。” 秦正笏发现,他一点儿也不想看到那个光芒万丈,骄傲优雅的宁安公主失落的样子。 他直视着容妙嫣的眼睛,双眸无畏而沉稳,每一个字都仿佛敲击在容妙嫣的心上: “正笏只知道,不管是君臣之间还是国家之间,都不该用和亲与联姻来解决问题。 微臣也相信,只要您自己没有认命,陛下也绝不会牺牲您,来换取臣子的信任!” 容妙嫣怔怔的看着他,然后低声自语: “若为上者,只在乎制衡之术,一味妥协,若君臣之间,只有利益纠葛,父皇又何以成为一代明君。” 随即,她抬眸,对着秦正笏粲然一笑,眼角的泪痣将她衬得越发美艳动人,她的眼中迸发出一道锐利的光芒。 “多谢秦探花点醒妙嫣,妙嫣会亲自找父皇说明,妙嫣,绝不嫁陆如风。 想必父皇也不会想让天下人觉得,他是个连自己公主的婚姻都左右不了的皇帝。” 最后半句话,透着属于公主的自信和张扬。 她是大燕的宁安公主,有资格自己掌握自己的婚姻和人生,没有任何人,能强迫她嫁给不愿嫁之人。 若父皇强迫,他只能得到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尸体! 眼前的容妙嫣面容肃穆而明艳,虽未施粉黛,虽纤弱单薄,却是人群中最耀眼的存在。 秦正笏的心跳慢了半拍,然后慌乱的低下头,一张脸红成了煮熟的虾米。 “微臣,在下,下官......咳咳咳,正笏只是,只是见公主今日郁郁寡欢......我不是故意要教您和陛下对着干的......” “好,本宫知道了,也不知道你那鱼做好了没有,对了,顾澜不是你的恩人吗,你有没有给她送鱼?” 妙嫣回过神,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几分,恢复了往日的高贵和洒脱。 秦正笏看着这张倾城的容颜,呆呆的说:“送......送了,我让谢侍郎替我送的,宗学的同窗都有。” “那你为何要亲自来给我送?你也可以让宝怡入宫带给我呀。”妙嫣的笑意在唇角漾开。 她发现逗弄秦正笏这样刚正不阿的老实人,真的很有意思。 “我,我听说宫里走水......” 秦正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些什么。 他没想到,恢复正常的宁安公主,根本不是他可以招架的。 容妙嫣轻倚着座椅,手中是自己的一缕乌发,她随意摆弄着,语气调笑,仿佛无声无息的撩拨: “看来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真的,秦探花淮城一行,都敢暗怼陆如风了,简直和从前在宗学唯唯诺诺的你判若两人,不知你经历了什么,能给本宫讲讲吗?” 秦正笏犹豫了一下,定了定神,结结巴巴的答道:“可,可以!只是下官笨嘴拙舌......” “刚刚不是很伶牙俐齿,还叫本宫不要认命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容珩怀疑人生 秦正笏说到之前经历的事情,又是自己熟悉的领域,心神安定了几分,语气也自信起来,用温润的声音娓娓道来。 “下官上个月赶到淮城时,路上,遇见一对夫妻,他们带着三个孩子......” 男子低沉又温润的声线,仿佛带着让人心安的魔力。 宁安公主先是笑声愉悦,然后静静地听入了迷。 最后,伴随着秦正笏的话语,从昨晚到今天经历了太多事情的容妙嫣,安静的缩在椅子上,陷入梦乡。 秦正笏不禁放缓了自己讲述的声音,安静的看了容妙嫣一会儿,然后朝紫苏微微颔首,准备离开。 这时,妙嫣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睁开双眼,眼角的泪痣微颤,双眸带着片刻睡醒后的迷茫:“秦正笏,你要走了吗?” “正笏改日再来永华宫请见。”秦正笏低下头,躬身道。 不知为何,他不敢直视公主的眼睛。 妙嫣却道:“不,我是问,你又要离京了吗?” 秦正笏微微一怔,然后轻松的回答:“是,这一次要远一些,去北境潍州城,不过一路与粮漕官同行,应该很轻松。” 妙嫣眉心一跳:“潍州?本宫记得潍州盛产茶叶,那里并无水灾,难道要打仗吗?” “下官不知。”秦正笏惊讶于容妙嫣的敏感,定了定神,才能保持平静。 妙嫣看着他,说道:“潍州地势险峻,秦探花要注意身体,多谢你今日讲述的故事,等你下次回京,本宫要喝潍州的茶。” “是。”秦正笏应下。 次日,顾澜赶回侯府。 周夫人一贯不会主动找她,这次唤她出宫,大概是有重要的事情。 “你们都下去吧。” 周夫人摒弃左右,声音透着几分无奈。 顾澜走上前,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周夫人叹了口气,从一旁取出厚厚一沓请帖,道: “这些都是这个月陆府给娘递来的帖子,从晚秋赏菊到初冬赏雪,过段时间说不定还得来个腊月赏梅。 陆秉心那老娘和你祖母年轻时候是闺中密友,如今,老夫人也有意撮合你和陆家二小姐。” 顾澜回忆起那个自称做饭很好吃,却瞧不起容宝怡的陆家二小姐陆霏霏,问道:“那陆家大小姐呢,为啥她不能嫁给我?他们陆家是不是瞧不起我?” 周夫人:“这是重点吗,说得好像她敢嫁你敢娶一样。” 顾澜认真的说:“她敢嫁,我就敢娶。” 周夫人抽了抽嘴角。 “......陆家怎敢瞧不起咱们侯府,是那陆大小姐陆丛云乃陆家庶出,单恋谢昀两三年了,这事儿全京城都知道,而且她已经二十岁了,比你大那么多,怎么能娶呢?” 顾澜想了想:“女大三抱金砖,大五岁也不错。” 周夫人恍然,她为什么要和顾澜正经的讨论起这个问题?难道她真要给女儿娶个媳妇回来? 她点了点手中的请帖,沉声道: “如今皇帝强行捧陆家,但陆家毕竟底蕴不足,所以想靠咱们侯府给他们抬轿,话虽如此,你这名声如此差,陆二小姐肯嫁你也是勇气可嘉,这是好事,所以老夫人的确心动了。” 顾澜摊了摊手:“对老夫人来说是好事,那对我来说呢?其实我也可以娶,但那不是耽误人家吗。” 周夫人眼里流露出几分难过,轻声道: “就算这次能拒绝,那下次呢,你暂时不能恢复女儿身,随着年岁渐长,以后这样的事情会越来越多......你看看隔壁谢景栖家门口,每日排着多少媒婆红娘。” 顾澜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被催婚。 她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啊。 顾澜沉思一会儿,问道:“老夫人的意思是,挺喜欢的?” “老夫人命娘叫你出宫,就是来商议此事,明日用膳时,她是想征得你同意后,先跟陆家订个婚约。” 顾澜内心灵光一现,道:“其实有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不过,娘,你觉得老夫人身体如何?” 周夫人答道:“尚且康健。” “那就好,”顾澜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然后想起了什么,更放心了,“不过她就算被气晕了也没关系。” 周夫人一脸惊恐:“澜儿,你要做什么?” 顾澜抱了抱拳,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就离开了房间:“告辞。” 她直接跑到了潇湘宫,就见容珩正在院里看书。 天色已晚,院里就这么一盏灯,顾澜来得急,带来一道寒风,就见火苗“噗噗”两下,灭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 容珩一瞬间合住手中的书,攥紧了手,一脸冷漠的抬起头:“晚饭吃完了,你又要干嘛。” 顾澜看向他的手:“珩兄,你看什么书呢,这么神秘?” 容珩不悦的说:“算学典籍。” 她其实看清了容珩抓着书缘的指腹已经用力到发白,于是笑了笑:“我懂,我懂,学习累了也是要看点有意思的话本,不知珩兄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下次给你带几本。” 容珩:“什么?” 顾澜露出一个怪异笑容,容珩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声音冰冷的解释,却不由自主卡住了一下:“我,我什么也没看!” “哦,那咱们一起学算术吧。” 顾澜伸长脖子,果然,容珩把书拿的更远了一些。 看小话本就看嘛,还不承认。 不过,珩兄厌恶女子,也不知道小话本是什么类型的。 容珩的额角突突乱跳,转移了这个话题:“你是来做什么的?” “珩兄,你最近可曾听见宫中有关你我的流言蜚语?”顾澜想到自己的来意,开门见山的问。 容珩呼吸一窒,然后盯着顾澜的面容,冷哼了一声,镇定的说:“哦,听说顾小侯爷喜欢我,有断袖之癖。” 最近两人的流言在宫人中广为流传,容珩原本没有在意,没想到禁不住好奇心的临鹤特意跑来询问他,顾小侯爷和他是什么关系,他才知道,谣言竟然传播的这么迅猛。 容珩直接把临鹤逐出潇湘宫。 然后,趁着夜深人静,容五公子正在看一个有关“断袖之宠”的典故。 刚看了一个开头,顾澜就忽然出现,吓得他手一抖,决定这辈子都不会再看这种闲书! 顾澜看着容珩,点了点头,目光带着灼烧似的火热: “他们说的对,我的确喜欢你。” 容珩:...... 他好像聋了。 容珩愣了许久,在昏暗的夜色里红了眼睛,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冷酷的吐出一个字: “滚。” 顾澜笑了一下:“就要这种反应,珩兄,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老夫人要我娶陆家二小姐,我已经想好了,等明日我就告诉他们,其实我早已心有所属——” 容珩明白了她的意思,声音蓦地沙哑了几分,打断她的话,道:“你心有所属的,不是容宝怡吗。” 顾澜说道:“虽然拿宝怡做挡箭牌也可以解燃眉之急,但只有让老夫人相信她孙儿是个断袖,才是真正的一劳永逸,否则,早晚还是要给我塞女人。” “我看,你是想气死顾老夫人。” “所以找到您啊,老夫人被我气晕后,您还可以直接把她救活。” “......” 她算盘打得啪啪响。 容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用尽力气,才让自己看起来和往日一样冷淡从容。 “顾澜,你别开玩笑了。” 月光跳跃在顾澜的脸上,容珩听见她清越又慵懒的声音: “我没看玩笑啊,我真的喜欢男子。 所以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娶妻生子,总不能耽误别人吧......” 剩下的话,容珩都没有再注意,直到他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跟着顾澜来到了定远侯府。 他满脑子都是顾澜那句:我真的喜欢男子。 好端端一个少年郎,怎么会喜欢男子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屋里不是有一群貌美丫鬟吗?她不是还逛青楼了吗? 想到这里,容珩一下子想起念夏说的,顾澜还是个小童子鸡。 他整个人都很不好。 未来的摄政王,大燕战神,冷酷无情大男主,此刻仿佛在梦游。 顾澜见容珩一直没动静,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清澈的眸子泛起了水光,凝视着他的眼睛,语调委屈巴巴: “珩兄,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病?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这种男子? 可是,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啊。” 容珩看到少年眼中的惶恐不安,内心一震,立即从容淡定的回答:“我没有看不起你......只是此事,有些意外。” “那就好,”顾澜瞬间收敛了眼泪,笑了起来,“我就知道珩兄是个心胸宽广之人。” 容珩心想,这和心胸宽广有什么关系吗。 然后,顾澜喋喋不休道: “明早老夫人肯定要我一起去吃早膳,然后商讨陆家二小姐和我订婚一事,这时候我们在一个屋子里走出来,之后就看我临场发挥。” “陆家......二小姐。”容珩喃喃。 “陆霏霏,”顾澜说道,“珩兄,总之这个忙,也只有你能帮我。” 容珩:“为何?你可以让子佩帮你。” 顾澜道:“我眼光有那么差吗?” “那还有谢昀。”容珩故作镇定的说。 “不行,他年纪太大,老夫人知道我喜欢嫩的,而且,我是要做上面那个的男人。”顾澜一本正经的解释。 虽然她女扮男装,但是她也要做女扮男装里最野的男人。 容珩目光下移,语调中下意识染上一丝嘲讽:“你的意思是,我看起来比你更像下面那个?” 顾澜微微一笑,前几天换了一条新腰带的她无所畏惧,豪迈的说:“珩兄,今时不同往日,我长高了,也长大了。” 容珩:......脸呢。 容珩以前住在步莲斋,是有自己一间厢房的,可是今天,他被顾澜带到了她的房间。 顾澜知道,他一时之间肯定接受不了好兄弟变成gay的事实,便说:“要么你还回你房间,等明早偷偷进来。” 容珩点了点头,头也不回跑回自己之前的厢房。 顾澜看着他的背影,心想,珩兄果然是个钢铁直男。 难为他要配合自己,还要演下面那个,以后她一定为兄弟两肋插刀在所不辞。 容珩回到厢房,关门后,背靠着门伸出一只手,猛地按住自己的心口,眉头紧拧。 怎么会跳的这样快。 这时,一个黑色的靴子出现在他视线中。 他抬起头,就见只穿了一身中衣,已经打算入睡的卫承渊复杂的看着自己,声音低沉:“你今晚,也要住这里?” “你不是走了吗?”容珩问道,看见卫承渊宽大的衣袖,一下子想起自己看的书——断袖之宠的由来。 他刚刚得知顾澜喜欢男子,现在看谁都很不对劲。 卫承渊淡淡地说:“答应了做容允浩的师父,要教他些基础的武功再走。” “哦,那你睡吧,我走。”容珩说着,忙不迭地推开房间走了出去。 寒风瑟瑟,容珩紧了紧自己的衣裳,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顾澜喜欢男子。 他如今反应过来了。 但是她...... 喜欢谁呢? 容珩烦躁的在脑海中搜寻医书,却发现没有哪本书说喜欢男子是病得治的。 他治不了,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而且,他没办法找容朔和容玦的反应作参考了,毕竟自己又不喜欢男子。 容珩的心情极其复杂。 他走到顾澜房门口,神情恍惚的推开门。 顾澜不在屋里,她的房间比厢房大很多,周围好几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还生着暖烘烘的银霜炭,而且他知道,天气好的时候,顾小侯爷会把她屋里的摇摇椅搬出来,躺着晒太阳。 容珩搜寻一番,果然看见了摆放着窗边的摇摇椅,就是不知道毯子去了哪里。 他坐上去,心想,今晚只能在这上睡一觉了。 忽然,窗外一人走来,黑色的影子落在窗户上。 那身形是个女子..... 容珩心里一慌,下意识跳起来,转身走进了一侧的盥室。 “谁?” 顾澜正眯着眼睛,惬意的泡在浴桶里,等子衿给自己加热水,听见动静,睁开眼睛看去。 容珩猛地回过神,整个人呆住:“你怎么在这儿?” 顾澜咬着牙:“是啊,你怎么在这儿?” 第一百三十章 做梦 她要是个女的,现在就该尖叫了。 顾澜这么想着,发现自己想法有些问题。 她把自己整个人都沉进浴桶里,只露出一颗脑袋。 热气弥漫,浴桶里洒满了新鲜明艳的玫瑰花瓣,遮住了容珩的视线。 顾澜今天心情好,特意让子衿给自己加了好多花瓣,粉粉的香香的,感觉自己快腌入味了,飘飘欲仙。 没想到,容珩闯进来。 眼前的顾澜白皙秀丽的面容被热气熏红,红唇微抿,黑白分明的眸子氤氲着水汽,朦胧而湿濡,脸上的呆滞都看起来格外无害。 她的乌发散落在水里,湿濡而柔顺。 这一幕带给容珩的冲击力无比巨大,他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声音很冷静的解释:“卫承渊占了我的房间。” 顾澜定了定神,目光看着他的背影,用人类难以理解的速度给自己系上了腰带。 系完她才反应过来,她好像搞错了,自己裹胸都摘了,带腰带有什么用? 这要是被看见,就真是变态了吧,生理上的。 而且...... 顾澜不知道自己的新腰带防不防水。 她努力恢复镇定,调侃道:“你和卫承渊睡也是睡,和我睡也是睡,为什么选择来找我?” 容珩:因为她的屋里有摇摇椅! 他刚要解释,门外传来子衿的声音:“公子,我进来了。” 顾澜非常渴望子衿手里的热水桶,但是她看了一眼背着自己,耳根已经红的滴血的容珩,叹了口气,对外喊道:“不用了,我已经洗好了。” 子衿疑惑的道:“公子平时不是都要泡上一个时辰的吗......” 顾澜急忙说:“你在说你自己吗,我哪次沐浴不是飞快。” 真男人洗澡只需要五分钟!她才不会泡一个时辰! 子衿没注意到顾澜的异样,又问道:“那要不要奴婢来服侍公子——”穿衣服。 她没说完,再一次被顾澜急匆匆的打断:“不必,子衿快去睡觉,熬一次夜长十条皱纹。” 子衿:...... 等子衿终于走了,顾澜松了一口气,随心所欲地开腔: “珩兄,你背对着我干啥,咱们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有什么好害羞的?” “哦。” 容珩应了一声,转过头,盯着顾澜。 “......” 她也没想到,他真的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顾澜忽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活跃气氛。 如果忽略容珩嫣红的耳朵,他看起来就和平时一样淡定。 他嗤笑一声,漆眸看不出任何情绪,嘲讽道: “原来顾小侯爷沐浴要用一个时辰,还往浴桶里放花瓣。” 顾澜的脸极其罕见的红了一下,然后,她就恢复了冷静,说道: “啊对,我们男孩子都是要香喷喷的才讨男子喜欢。” “你想讨谁喜欢?” 容珩的目光仍旧凝视着她,黑眸幽深莫测,没来由地让她抖了抖。 顾澜镇定的回答:“当然是以后,找个如意郎君......珩兄,你不懂。” 盥室的温度很高,房梁上的水汽一点点凝固成水珠,滴到了容珩的发顶。 他的眼底飞快闪过了一丝难懂的情绪,仰起头扫了一眼,声音静默:“水凉了。” 片刻后,容珩提着一个热水桶走了进来。 “我,我,我自己来就好。” 顾澜结结巴巴的说。 “而且我马上就洗好了,珩兄,要么你也泡一泡?” 还好,容珩并没有要亲手给她加点热水的打算。 顾澜余光瞥了一眼一旁屏风上放置的衣物,以及自己脱掉的裹胸,静了静心,声音平静而轻松: “珩兄,虽然我喜欢......男的。”明明很简单两个字,顾澜说起来如鲠在喉。 她堂堂七尺男儿,从今往后,在容珩心中就只剩下一个gay里gay气的形象了。 “但是你我之间,还像之前那般相处就好。” 容珩的神情中笼罩着一抹晦暗的色彩,没有回答,终于走了出去。 顾澜三下五除二擦干身子换上衣服贴上假喉结,然后颠了颠自己的腰带,发现泡水后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于是一甩湿发,从容的走了出去。 容珩已经在自己的摇摇椅上入定了,见顾澜走出来,他问道:“这椅子上的薄毯呢?” 顾澜愣了愣,客气的说:“好像是被悠儿拿去洗了,珩兄,我床够大,不如一起?冬天这么冷,你要是在椅子上睡一晚着凉了怎么办。” 容珩看了一眼顾澜的床榻,点头道:“可以。” 他刚好觉得这椅子睡得不舒服。 顾澜:...... 她不就是客气一下?自己现在收回上句话,还来得及吗。 顾澜郁闷的看了看自己的床榻,想到还好这张床很是宽大,睡三个人都不成问题。 顾小侯爷告诉自己不用慌,拍了拍枕头,真诚邀请:“那珩兄你先睡吧,我等头发干了就睡。” 容珩睡不着,但他已经安安静静的上了顾澜的床,躺下去后,他就默默地睡到了里面,闭上眼睛,还在身侧留出一个人的位置。 他的脑海里,还是顾澜刚刚在浴室里脸色涨红的样子。 不知过了多久,容珩的眼皮感觉到视线一黑,睁开眼后,发现顾澜已经熄灭了灯,只有放在最外面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下一刻,身旁陷下去了一块。 容珩的眼眸颤了颤,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身侧的顾澜像是一个暖洋洋的小火炉,散发着暖意,让他忍不住想靠近。 她身上的气息甜甜的,混合着玫瑰的花香,勾魂夺魄。 容珩心跳飞快,他以为自己今晚都不会睡着,没想到不知不觉,他还是睡了过去。 结果,他做了一个绮丽的梦。 梦里,容珩眼前是一道刺眼的白光,白光过后,他呆呆的看着顾澜从水雾缭绕的浴桶中站起身。 她赤着白皙的玉足,落在木质的地面上,脚尖因为凉意而瑟缩了一下。 她迎着他的目光,笑容魅惑而妖异,上挑的眼尾泛着水色,对着他,伸出了一只白皙的手。 手心朝上。 容珩看见自己无法控制的握住了那只手,然后被她轻轻一拉,拽到了浴桶里。 温热的水汽升腾,她轻轻地靠近了他几分,熟悉的甜香和炙热的呼吸将他包围其中。 容珩从来没有做过这样诡异的梦。 顾澜睡的比他还沉,她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容珩身上的药味让她很安心,一夜无梦到天明。 她醒的比容珩快,睁开眼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怀里抓着他一只胳膊,一条大腿死沉死沉的搭在了他身上。 而容珩蹙着眉头,脸色通红,呼吸也格外沉重。 还好她醒得快,容珩差点被自己压断气! 顾澜不动声色的撤回自己的大腿,把被子给容珩往下拉了拉,一不小心,看见了不该看的,瞳仁猛缩。 这个高度,作孽啊。 顾小侯爷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腰带系的很结实,也很平静。 她还想换货,她想要个能立起来的。 ------题外话------ 掉马是不可能掉马的,今天也是容珩怀疑人生的一天~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是姑娘 容珩醒来时,是惊醒。 他第一时间看向身侧。 空荡荡的,没人,被子好端端盖在自己身上,只有身侧淡淡的甜香,告诉他昨晚顾澜的确睡在了自己的身侧。 小暖炉没有了,他呆呆的躺在塌上,居然有一些回味。 然后迅速清醒过来。 “珩兄你醒了。” 顾澜走进来,将龙泉宝剑放到剑架上,不管风吹日晒雨淋雪打,只要她还清醒着,清晨就会练一套武功。 这容珩是知道的,但他第一次起的比她晚。 顾小侯爷拿着一方毛巾,擦着自己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懒洋洋的坐到了自己的摇摇椅上,有些心虚的解释: “本想着直接让老夫人他们直接把咱俩‘捉奸在床’的,没想到祖母知道我要练功,说等练完了再说别的事。” 顾澜对于一大早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的事,选择性遗忘。 她说了什么,容珩都没有听进去,他看的她练功后红润的面容和额角的细汗,耳根不由自主就红了,满脑子都是她昨晚在梦里的样子。 他第一次和兄弟同床共枕,结果做了这种梦。 他第一次做这种梦,对象是顾澜。 一个男的。 还一直做到了天亮。 容珩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顾澜见容珩愣着,心里很好奇,容珩到底梦见了什么,后劲儿这么大。 她没敢问出来,自顾自的脱掉练武弄脏的外袍,换了一件干净的。 顾澜里面还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衫,略微有些单薄,容珩能看到她后背骨骼撑起衣服的形状,精致又瘦削......然后他就想起了梦里他指腹掠过的触感。 他默默地低下头,内心羞愧又自责。 虽然顾澜喜欢男子,但是喜欢男子的男人多了,他怎么能因为知道兄弟喜欢男子,就对她产生这种诡异的想法呢? 而且,他昨晚...... 顾澜如果知道了,会不会觉得他在羞辱她? 容珩忍不住抬起头,问道:“顾澜,我昨晚睡着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举动?” 顾澜睡的比他还沉,怎么可能会知道,而且,醒来后是她一条腿差点把容珩压背过气。 她立即摇头:“没有没有,珩兄睡觉很老实。” 见容珩沉默的样子,顾澜觉得有必要帮珩兄消除羞耻感,于是说道:“珩兄,咱们男人早晨时候这样那样......都是正常的现象。” 容珩:别说了。 这时,子衿端着一盆水走进来,看见容珩之后,震惊的差点把水盆扔掉:“容.....五殿下?您怎么,怎么会在公子房间里?” 而且还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是......” 容珩刚要解释,顾澜就一把揽过他的肩膀,道:“是我昨晚和珩兄促膝长谈一些事情,不小心睡到了一起。” “是不是,珩兄?”她又在他耳边小声地询问,轻柔地呼气落在他的耳畔。 容珩的瞳孔一颤,梦境里的画面再一次在眼前浮现,顾澜和梦里一样,身上带着淡淡的花香,呼吸炙热。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点了点头:“对。” “好吧......老夫人叫您过去用膳了。” 子衿怀疑些什么,但她没有证据。 “好嘞马上,”顾澜拉过容珩的胳膊,“我要跟珩兄一起。” 子衿睁大眼睛,不禁道:“容......五殿下难道不是自己私自出宫,真的可以这么光明正大的出现吗。” 顾澜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不,他怎敢私自出宫,他手无缚鸡之力,是我强迫他出来的。” 反正自从小酒“死了”,容珩身边没有了任何顾忌,出宫就算被抓到......那也是顾澜把他绑出宫的。 皇帝这段时间没有理会他们这些少年。 手无缚鸡之力的容珩皱了皱眉,忽然意识到顾澜要让自己演的,还没有跟他说明白。 直到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在侯府膳房的门口,顾澜才低声道:“珩兄,你不用演,正常给反应就行。” 容珩:他要给什么反应? 餐桌上,王氏和周夫人,顾长亭,以及老夫人都在。 四个人看到顾澜,也看到了她身旁的容珩。 四双眼睛望过来,容珩维持着淡定的样子,甚至还对老夫人微微一笑,看起来气宇轩昂,风姿俊朗。 既然顾澜要用自己当挡箭牌,告诉家人她喜欢男子,那他只能努力做一个被顾小侯爷喜欢的人。 周夫人:“容五公子?” 顾长亭之前也见过容珩,惊讶道:“容珩,你咋在这儿?” 顾澜抢先说道:“今日不是要决定我的终身大事吗,容珩是孙儿最好的兄弟,所以孙儿特意邀他前来。” 老夫人也有些惊讶,目光看向容珩:“容五公子?可是先帝那小皇子?” 容珩点了点头:“见过顾老夫人,侯夫人。” 周婉清对着他微微一笑,她之前在中秋佳宴上就见到了容珩,发现这孩子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面对自家女儿时却很细心,她也就收起自己的偏见,还将一个月饼送给了他。 老夫人打量着他的相貌和眉眼,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不禁说道:“还真是五皇子,先帝当初说的没错嘛,你长大了,果然最像他。” 容珩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这话也只有顾老夫人敢说,其他人要是说了,若五皇子像先帝,那皇帝呢? 老夫人则继续道: “老身记得那时你才三岁,先帝本想将你封为荣王,后来因为你年龄太小,封王后要建府立衙,多有不便,而且群臣反对,便也作罢了......不过,那时先帝便抱着你说,他有五子,唯五皇子最肖父。” 顾澜忍不住想道,先帝居然想将三岁的皇子封王,那是不是有一天,太子都想换就换? 子肖其父。 这大概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最大的赞誉。 她发现自己再一次低估了容珩小时候的受宠程度。 “没想到今日还能听见祖母说这等辛密之事呢,”顾长亭感慨道,“容五公子,既然小澜儿都说你是她最好的兄弟,那就坐下吧。” 老夫人看了一眼顾澜,感慨的调笑道:“乖孙啊和承昭也很像,都喜欢结个拜,承昭从前就偷偷和别人结拜了,还不告诉老身,其实老身都知道。” 周婉清惊讶道:“娘,原来你都知道。” 顾长亭:“祖母,大伯和谁结拜了?我咋不知道。” 老夫人呵呵一笑,没有回答。 顾及着容珩在,她没说和顾侯爷结拜的人就是睿王,毕竟睿王府和定远侯府,表面上是不能亲近的。 而且,还是她的乖孙厉害,她儿子和睿王结拜,她孙子却能和睿王的弟弟结拜,以后这辈分,也不知该如何算。 容珩喉咙微动,想解释一句,其实他还没正式和顾澜结拜。 算了,就算没结拜也不能消除他对兄弟产生异样想法的愧疚! 几人用完早膳,老夫人取出一张陆府的帖子,道: “澜儿,你应该也知道祖母此次召你出宫,就是询问你的意见,如今陆家有意要将二女儿嫁给你,祖母也见过那陆霏霏,相貌尚可,虽没有乖孙你风姿卓绝,但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佳人,祖母对她还算满意。” 周围为之一静,等待着顾澜的回答,周夫人心中也为她捏了一把汗。 顾澜打破寂静:“其实孙儿早已心有所属,是不会娶陆霏霏的。” 老夫人一愣,眼中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其实,经历过多年前儿子儿媳私定终身的事情后,她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所以,她今日也不是强迫顾澜成亲,而是要探探底。 “是谁家的姑娘?”老夫人惊讶的问,“其实陆二小姐也不是最好的选择,但乖孙你若是不介意,可以娶她做个侧室。” 顾澜摇了摇头,余光瞥了一眼黑脸容珩,故意说道:“孙儿喜欢那人,善妒。” 老夫人叹了口气,然后冷静片刻,脸上又重新露出和蔼的笑容,温和的说: “你还小,那此事就从长计议吧,祖母不求那姑娘家世显赫,只要相貌人品,配得上我孙儿就行。” 老夫人还是没有放弃撮合她和陆霏霏,毕竟不管顾澜想娶谁,纳个侧室而已,总不会不满足这一点简单的心愿,何况,户部尚书嫡女做侯府侧室,对陆家肯定是极大的妥协。 顾澜低声道:“配得上,家世,大概也是够的。” 老夫人怔住,在记忆中京城里和顾澜接触过的适龄女子中搜寻一番,有些无奈:“乖孙,你可是喜欢上了宝怡?咱们侯府和睿王府在陛下心中......” 她看了一眼容珩,收回了想要说的话,定了定神,咬牙道:“若真如此,老身豁下这张脸,也为你去求陛下赐婚,大不了,让承昭交些兵权,省的陛下担心。” 顾澜仍旧不语。 老夫人惊奇了起来,忽然想起容妙嫣:“难道是宁安公主?” 顾澜迎着老夫人疑惑的目光,一字一顿的说: “不是宝怡,也不是妙嫣,祖母,我喜欢的人他还不喜欢我。” 老夫人大惊:“居然会有姑娘不喜欢你?” 顾澜:“不是姑娘。” ------题外话------ 老夫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顾澜到底喜不喜欢他 老夫人喃喃自语:“不是姑娘就行......不是......不是姑娘?” 说到最后,顾老夫人自己都愣住了。 就......挺突然的。 顾老夫人整个人都很愣,一时之间甚至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周夫人咽了一下吐沫,转头吩咐道:“把李大夫叫来,就说老夫人身体不适。” 王氏没听清,问道:“澜儿,你说啥?什么姑娘?” 顾澜再一次重复:“我喜欢的,不是姑娘。” “......” 她转过头,看向容珩,缓缓开口:“祖母,其实今日之所以叫容珩来,不止是因为他是孙儿的朋友,更是因为......” “因为什么?”顾长亭表情僵硬的问。 “因为我喜欢你,容珩。” 顾小侯爷的声音清越动听,双眸澄澈而明媚,眼底散发着光芒,看起来格外炙热。 “我......?” 虽然知道顾澜是在演戏,但是,容珩听到这话,他的心还是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 他平复着自己的表情,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少年薄唇轻启,眼中流露出几分迷茫的样子,让顾澜内心一动。 她忍不住靠近了容珩,一只手揽过少年的肩膀,蜻蜓点水一般,红唇擦过容珩的嘴角,轻轻地亲了一下。 那一瞬间的凉意和触感,和容珩猛然睁大的漆眸,都让顾澜心满意足的勾起唇角。 她的食指和中指合并在一起,贴在自己的唇上,仿佛在细细回味,扬了扬眉毛,一副浪荡子弟的风流模样。 “珩兄,其实我早就想对你这么做了,你能嫁给我吗。”她的声音低哑,透着蛊惑。 容珩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凝视着顾澜带着邀请和挑逗的眼眸。 眼前的顾澜,和梦里的她,一点点重合了,她们还都说了同一句话:其实我早就想对你这么做了。 梦里的那个顾澜,说完这句话,就...... 容珩的喉咙发紧,眼神都危险了起来。 顾老夫人眼睁睁看着自己孙儿当着所有人的面,轻薄了容珩,翻了一个白眼,身体后仰。 “老夫人,老夫人您没事吧?” “祖母!” “娘,你怎么样!?” 众人一下子紧张起来。 “老身没事......”老夫人杵着拐杖支撑着身体,虚弱回答。 顾澜见老夫人没有晕倒,松了一口气。 看来祖母比她想象中的坚强多了,倒是顾长亭一副噩梦变成现实的样子。 顾澜不知道的是,顾长亭此刻满脑子只有一句话:一定是谢景栖那个老菜帮带歪了小澜儿! 此刻,隔壁正在带孩子的谢昀打了个喷嚏,嘟囔道:“耿桃,你这菜胡椒放多了——阿嚏!” 耿桃:“老师,是你嘴巴有问题吧。” 容珩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被迫和顾澜对视了一会儿,漆眸深邃而晦暗。 一时之间,容珩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然后艰难的回答:“不,不嫁,但——” 没等他说完“可以娶”这三个字,顾澜的眼中便霎时间蓄满了眼泪,将他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声音哽咽沙哑:“珩兄,你为何拒绝我这么狠。” “我还没......” “等等,你不要走——” “我没......” 容珩心道,他没要走呀。 下一刻,顾澜已经抓住了他的衣袖,在他诧异的眼神中,强行让他离开座位。 推搡之间,两人便离开了膳堂,留下原地石化的众人。 见她终于离开了,王氏和周夫人才齐齐松了一口气,一起给顾老夫人顺气,道:“娘,您别生气......或许澜儿是在跟咱们开玩笑呢?” “是啊,澜儿以前就喜欢胡闹。” 顾老夫人定了定神,道:“你也说那是以前,澜儿如今已经长大了,就算她再胡闹,难道她能揪着容珩一起胡闹吗?” “这......容五公子毕竟拒绝了澜儿。” 老夫人悲愤的说:“这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您看,澜儿院内还有那么多貌美的小丫鬟呢。”王氏劝慰道。 老夫人绝望的说:“万一,他们是姐妹相称呢。” “......” 容珩一直被顾澜带到了侯府门口,顾澜看了一眼旁边一脸好奇的门房大爷,红着一双水色氤氲的眼眸,悲伤的说: “珩兄对不起,我不该对你有非分之想,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了。” “嘭”的一声,容珩被顾澜扔出了定远侯府。 少年在大门关闭的最后一瞬,对他眨了眨眼睛,竖起一个大拇指:“这就是自然反应,子禅哥哥,你以后就是我亲哥哥。” 容珩定定的站在侯府门口,半晌,他才渐渐反应过来顾澜刚才在做什么。 先是告诉老夫人她喜欢男子,然后告诉大家她喜欢自己,自己再当众拒绝她。 这样一来,顾小侯爷既不会再被催着娶任何人,又对他没有影响。 自己话还说完半句,就被推了出来,从此以后,在定远侯府的人心中,就变成了薄情寡性的男子。 可是他说的不嫁,是因为自己身为男子,怎么能嫁人呢?他可以娶的啊。 他......真的可以娶吗。 容珩有些害怕,万一顾澜知道了,在她对自己假意表白的时候,自己真的心动了,她会不会再也不和他做兄弟了? 顾澜昨天找他帮忙,他还以为,她是要告诉定远侯府的人,她喜欢男子,还与自己同床共枕,他们要饰演一对苦命鸳鸳。 为此,容珩昨晚都没睡好,做了一整晚怪异的梦,才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下定决心成为众人眼中的断袖,就当是为弟弟两肋插刀。 没想到,顾澜是要让他拒绝她。 顾澜单单坏了她自己的名声,而他,成了她口中的“工具人”,这是不是意味着......她有一些喜欢他? 一想到这种可能,容珩的思绪就无法控制的发散开来。 容珩从昨天就开始想,其实谢昀比自己更适合扮顾澜喜欢的男人,且不说第一公子的名声就很招老人喜欢,他还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只要顾澜开口,谢昀那老男人一定会答应帮忙。 但顾澜没有,她找到的是自己。 这是不是代表,她的确有些喜欢自己? 最关键的,是顾澜亲了自己。 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了他。 容珩的指腹按着自己的嘴唇,眼神变幻着。 说不定,她就是在借演戏的机会亲自己! 仔细想想,上次在鹊坊,顾澜仅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酒醒了,说明她本身也没有多醉,更谈不上把他当杜若的程度,她就是在借醉酒亲自己。 毕竟,他也教了顾澜写字,帮她挡箭共过生死,还和她吃过那么多顿饭; 他虽然不是什么第一公子,但,身世也不算太差,生的也不丑......顾澜喜欢自己是很有可能的。 可是自己呢?他明明是把顾澜当弟弟啊......但容朔会对自己做这种梦吗。 容珩倒吸一口凉气。 这时,侯府大门忽然敞开。 容珩正懵着,怀中一沉,多了一摊衣物。 顾澜悲伤的说:“珩兄,我再也不强迫你来找我了,对不起。” 容珩:倒也没有强迫,不都是自己主动来的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顾澜:“我就不留着这些衣服了,珩兄,这些都还给你,我们从此以后就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吧,我会努力喜欢上女孩子,也不会再去打扰你的生活,再见。” “你......” 他再一次没说完,顾澜就又把大门关紧了,他这才发现,这些衣物都是自己落在定远侯府的。 看着关闭的大门,十六岁的少年满心疑惑和不解。 她看起来也太果断了, 她到底在演戏还是在接着演戏跟自己绝交啊? 她为什么完全不挽留一下自己? 她到底喜不喜欢自己? * 距离顾小侯爷在家中出柜一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为情所困的顾澜,三天没去上学了。 虽然,定远侯府封锁了消息,但是流言还是传了出去,说什么小侯爷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为此拒绝了户部尚书的嫡女。 至于这个男人是谁......大家都很关心这个问题。 顾澜每天都在步莲斋里呆呆的看着围墙,睹物思人,时不时提笔写下一行行草书,对子衿喊道: “珩兄......对不起今日又想起了他,子衿,你看我的字可有进步?” 子衿没眼看。 顾澜催急了,她只能无奈的看一眼,道:“奴婢实在夸不出口,抱歉。” 顾澜摇了摇头,难过的说:“没关系,我的字丑,都是因为珩兄不在了,没了容珩,以后谁教我写字,谁陪我睡觉?” 子衿:“公子,五殿下没死呢还。”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你到底和容珩什么关系 顾澜消沉了整整小半个月,顾老夫人终于接受了乖孙喜欢男人的现实。 她不但委婉的回绝掉陆府所有请帖,还主动说道: “澜儿,你要振作起来,三条腿的蛤蟆没有,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不就是一个容珩吗,你看隔壁谢景栖就不错,实在不行,你房里不是还有子佩吗,知根知底,从小看着长大的。” 子佩:“......老夫人,小的以后还要娶妻生子的。” 老夫人:“你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 顾澜摇头,认真的说:“不,我要让自己喜欢上女孩子,我不能让我们顾家绝后。” 老夫人两眼泛着泪光,既感动又难过:“乖孙,你这样祖母实在心疼啊。” 顾澜满脸自责:“都怪我,是我的错。” “不怪你。” “怪我。” 夜深人静的时候,子衿忍不住说:“公子,你是不是演上瘾了?” 顾澜:“不上学真好。” 她这么久都没和容珩联系,而容珩居然也没有找她。 就算是演戏,难道容珩离开自己,就不会饿的吗? 顾澜去找了一趟容宝怡,然后看见了和她一起守城的小酒。 在守城军里,没有人认识已经成为肃酒的小酒。 短短一个月,小酒就黑了许多,和从前的气质也大不一样,更加硬朗而内敛。 小酒则客气的说:“小侯爷,多日不见,您似乎也高大了一些呢。” 顾澜脚踩着五厘米的增高脚垫,心想,她长的可不止身高。 还好,她这个年龄正是少年拔高长身体的时候,一下子窜五厘米也实属正常。 因为笑起来有酒窝看着特别和蔼可亲,还和睿王军中的肃翊将军有亲属关系,当然主要是因为后者,所以小酒得到了守城统领的喜爱,已经被任命为什长。 宝怡却碍于女子身份,还是个小小的守城卒。 但是她很满足,她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边训练,一边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这都是从前没有的自在。 容宝怡住在军营终究不方便,于是,前些天她在城门附近租赁了一处宅院住了进去。 小酒却说,宫里的临鹤前天联系他,说这几天容珩都在认真上宗学,至于饭食的问题,有临鹤在,总不可能让他饿死。 顾小侯爷不高兴了。 只有自己一个人“为情所困”算什么,她想了想,叫上子佩去了鹊坊,打算践行自己风流无度的名声。 子佩:“公子,你以前去醉花楼都是和二皇子偷偷摸摸的,怎么这次这么高调?” 顾澜哀伤的说:“因为我要努力让自己喜欢上女孩子,为侯府的子孙后代着想。” 子佩:“真的吗,小的不信。” 连子佩都没有从前那么好骗了。 两人直接走进鹊坊,顾澜看了看周围的恩客,喃喃道:“自从醉花楼被抄了之后,鹊坊的生意似乎越来越红火了。” 一道熟悉的洁白身影看见顾澜,立即迎了上来: “这是哪儿来的风,居然把顾小侯爷您吹来了,您说的对,多亏了那钱家倒台,醉花楼没了以后,咱们鹊坊是蒸蒸日上呢,您真是鹊坊的恩人。” 是鹊坊的鸨母香橼。 “不知小侯爷,您今日要谁作陪?其实奴这鹊坊也有新来的小倌儿和伶人......”青楼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自然也听到了顾小侯爷是断袖的传闻。 “杜若。”顾澜打断她的话,她可是来努力变直的,自然是要选女子。 而且她只认识杜若。 顾澜想到那日的容珩,眼眸暗了几分。 片刻后,顾小侯爷在包厢里玩起了投壶行酒令。 用的是箭头没有开锋的硬木箭杆,往最远处地上放一方铜壶,壶底是红豆,箭落入便不会弹出。 顾澜子佩,以及杜若和青黛两名姑娘依次执箭,轮流往壶里投。 投中一次,其他人便要各饮一杯酒。 连投中三次,便可以免除喝酒。 这东西对顾澜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同样,投壶行酒令本就是一种礼仪,杜若和青黛身为青楼女子,自然也极为熟悉。 不知不觉,唯一的倒霉蛋子佩已经喝的酕醄大醉。 顾澜又一次连中三箭,晃动着杯中的桃花酿,微笑着道:“二位姑娘快喝吧。” 杜若和青黛无奈的喝了一杯又一杯。 她们投壶已经很准了,谁承想顾小侯爷简直是百发百中。 不过,顾澜给的赏银很高,只是喝酒,两人都很满意。 青黛喝醉了,顾澜就让她随意弹弹琴。 没想到,喝醉后的青黛弹起琴来格外好听,虽然......她弹的是大悲咒。 听着她弹到最后,顾澜整个人仿佛都被洗涤了心灵,原地升华。 为什么会这样? 谁喝醉了会弹大悲咒啊。 “我说是谁让青黛喝醉了,原来是顾小侯爷。” 一道魅惑而沙哑的声音传来,这独特的烟嗓,让顾澜原本有些晕眩的意识为之一醒。 念夏推门而入,她穿着一身雪白的广袖长裙,如此干净的颜色穿在她身上,仍旧显得风情万种。 她还是戴着那小半边的银色面具,红唇妖娆的上扬着,黑眸勾魂夺魄般美艳动人。 “青黛一喝醉就喜欢弹大悲咒,之前吓跑过两位公子呢,没想到顾小侯爷喜欢这样的。” 顾澜挑了挑眉,勾唇一笑:“你来了,那就你来陪我喝。” 念夏看了一眼桌上唯一还算清醒的杜若,道:“小侯爷,这鹊坊所有姑娘的行酒令,都是奴教的,您要和奴玩吗?” 顾澜惊奇了一瞬:“你真的是鹊坊的老鸨?” 念夏点了点头:“自然是真的,奴上次就说了呀。” 顾澜:是说了,但是自己没信,她还以为念夏作为鹊坊的坊主,地位很高,并不算老鸨。 没想到她真的是,这也就意味着,念夏如今也是接客的。 念夏凑近了一些,从顾澜身侧的箭囊中取了一支箭,轻柔的对着她笑了一下,手臂一动,那箭已经稳稳地落到壶中。 这—— 顾澜看出来了,念夏没有说谎,她投壶的姿势方式和自己很不一样,不像自己那样力道强,而是用一种独特的技巧,很准,但没有杀伤力,一看就是深谙此道。 念夏再一次弯腰,取了一支新的箭。 第一次,顾澜不是先闻见味道,而是先看见了念夏汹涌雪白的波涛。 她再一次深深的羡慕了。 等回去,她一定要让子衿多吃点木瓜。 随即,顾澜又闻见了女人身上清幽的檀香味儿。 念夏身上没有一点风尘女子的胭脂味道,反而格外好闻。 这种好闻的程度,简直赶上了容珩的味道,配合着徐徐袅袅的大悲咒声音,顾澜觉得自己即将被超度。 “你身上真好闻,能告诉我用的什么吗?”顾澜忍不住问道。 念夏的笑容更加魅惑,配合着美艳绝伦的五官,顾澜觉得,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能把持得住。 但是她是女的,她只想问她用了什么牌子的香水。 “没有用脂粉,是奴房间的檀香炉,长年累月熏着,便沾染了这味道,小侯爷若是喜欢,奴回头送您一些。” “原来是这样。” 顾澜恍然大悟,念夏则又投中了两支箭,笑着说道:“小侯爷,该您喝酒了。” 这样的美人邀请,顾澜不好意思推脱,连饮了好几杯。 念夏盯着顾澜的神情,看她喝完了,眼神有些复杂,说道:“顾小侯爷,您是奴见过唯一一个,眼中没有任何邪欲的男子。” 顾澜:“你难道没听到传闻?我喜欢的是男子。” “可是小侯爷,您不讨厌奴,对吗?”念夏问道。 顾澜点了点头。 从得知是念夏教鹊坊这些女子读书识字,学习琴棋书画,并且规定,等这些女子年岁大了,很便宜就可以赎身之后,她就讨厌不起来念夏。 而且,这鹊坊都开了好几年了,念夏一个女子支撑着这么大一座青楼,还得辅佐当时肯定还是小孩子的容珩,多么不容易。 “不讨厌奴的,除了容珩,只有你的眼神这么干净。”念夏的笑容很温柔。 讨厌她的另说,不讨厌她的男子,除了容珩,哪一个眼中没有欲?念夏早已经习惯。 顾澜听到她提起容珩,眼眸不由深沉了几分,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你和容珩,究竟是什么关系?” 她真是太好奇了。 上次,念夏说自己是萧家人,可是她的行事风格,完全不像萧家豢养的死士。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大家都是女孩子 “你和容珩,究竟是什么关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念夏微笑着说,目光微微下移,蹙了蹙眉,道,“小侯爷,您难道没有吗?” 顾澜道:“但你的秘密,看起来更神秘一些,坊主,你为何要一直戴着面具?” 说着,她借着醉意,直接将念夏按倒在软榻之上。 “坊主面具后面的脸,究竟是什么样子?” 念夏随着顾澜的动作,表情呆滞了片刻,仿佛感受到了什么。 随即,她恢复了妩媚的风情,转过头,呼气若兰的道:“你们两人先下去吧,莫要让任何人打扰我和小侯爷春风一度。” “铮——” 大悲咒忽然停下。 “是。” “等等,”念夏瞥了一眼子佩,“把这位公子也拿走。” 杜若先把子佩扶起来扔到另一间屋子,然后搀扶着醉醺醺的青黛离开,小声说道: “这等良辰美景,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时候,你居然弹大悲咒,是要气死坊主吗,算了,以后再也不让你喝醉了。” 青黛还没有酒醒,怀里抱着自己的琴,大声询问:“什么......杜若你说啥?坊主要接客?” 杜若道:“你啊,这你就不懂了吧,顾小侯爷如此年轻俊美,哪是寻常的风流子能比的,坊主姐姐心动也是正常。” 两人正谈论着,一道黑影落下,游鹰风尘仆仆的赶回来,双眸微凝:“你俩说什么?坊主要和小侯爷......” 杜若欠身行礼,红唇轻启:“对啊,如今正在房里呢,怎么,游护卫你急啦?” 游鹰表情一变,黑眸瞬间就红了,想要闯进去,杜若却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上次就坏了坊主和赵公子的好事,坊主说了,今日谁也不能打扰她,否则,就将你逐出鹊坊。” 游鹰的脚步顿住。 刚刚杜若的话他听见了,顾小侯爷年轻俊美,念夏,看上了她。 他死死地盯着包厢紧闭的门,咬了咬牙,转身一阵风似的离开了。 杜若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你说游鹰也是奇怪,他喜欢坊主,不愿意让坊主接客就算了,偏偏坊主之前给他机会,他也不要。” 青黛想了想,醉醺醺的说:“那是因为,他把坊主当人。” 杜若神情一震。 是啊,若不是真的在乎,谁会把她们这些青楼女子,当做人呢。 包厢内。 念夏虽然被顾澜压在了身下,神情中却没有一丝慌张,甚至,幽深的眼眸还流露出几分戏谑。 顾澜觉得不对劲。 上次她也将念夏压住了,念夏还着急和容珩解释。 可是这次...... “小侯爷是不是想问奴,为何一点也不紧张?” 念夏懒洋洋的挑起顾小侯爷的朱红发带,纤纤玉指绕到她的脑后,稍微用力一扯。 发带解开,顾澜的头发散落。 那一头青丝随意散在月白的长衫上,映衬着水墨似的眼眸,精致而明媚,俊美的容貌,让念夏的呼吸都慢了半拍。 “唉......若不是容珩当您是......奴是真想横刀夺爱的。” 顾澜心里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拧住眉头:“坊主这是什么意思?” 总不会是她散开个头发,就能被认出是女子。 念夏瞥了一眼桌上的酒水,娓娓说道: “奴这里是青楼,所以奴刚刚对您说,您的眼中对奴没有欲望,并不单单是一句对您品性的惊叹,更是因为......小侯爷,就算你喜欢的是男子,对女人没兴趣,这针对男子的药,总不会因此失去作用吧?” 药? 顾澜看着她,呼吸停滞了半拍。 因为喝了许多酒,她虽然没醉,但是有些上头。 下一刻,念夏在她愣怔的时候,忽然用力将她一推,反而将她压在身下。 顾小侯爷这辈子第一次被女子反压。 只见念夏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顾澜的“胸肌”。 顾澜整个人都傻了,念夏则笑着将头埋入顾澜的脖颈之中,轻嗅了一下:“妹妹,你这身上,也很好闻呢。” 顾小侯爷彻底清醒过来,身上一冷,马甲少了一件。 她立即从念夏身上跳下来,呆呆的坐到距离念夏最远的座位上,把自己头发梳好:“那个......” 念夏看着她的反应,一双美目落到顾澜“平平无起”的衣摆处,说道:“小侯爷,您刚刚喝下的那些酒里,加了大补之物,量可不少,就算是个太监,这时候也该举起来了。” 她这话说的夸张,但,话糙理不糙不是? 顾澜低头看向自己毫无波澜的腰带。 她就说应该换个带机关的吧! “我,我不举还不行吗!”顾澜强行解释道,“你你你,你一个女子,为什么要给我下这种药啊?” 念夏咳了咳:“没事,奴有解药。” 顾澜:“那万一我兽性大发呢,你打不过我吧?” 念夏的双眸明亮,带着调笑:“顾小侯爷不是那样的人吧?就算是,那不正合奴的心意啦,与小侯爷这样惊才绝艳的少年郎春风一度,想一想真是很不错。” 顾澜:“......” 念夏见她很沮丧,便安抚似的说:“小侯爷,您吃错药了火气会比较大,来,喝杯茶,大家都是女孩子,别怕。” 顾澜活了这么多年就没有被当成小孩哄过,她仔细感受了一下,果然觉得胸口烧得慌。 她认命的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举起茶杯猛喝好几口,忽然感觉鼻尖一凉。 顾澜用手背蹭了蹭,然后睁大了双眼。 ——自己居然流了鼻血。 念夏转身去取了帕子,又打了两盆水,她看着顾小侯爷一个人手忙脚乱的擦鼻血,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笑的越发灿烂。 小五喜欢的孩子,真是可爱。 不过,小五恐怕还不知道呢...... 念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嗯, 这触感—— 小侯爷的胸肌练得挺结实,真是辛苦。 顾澜勉强止住了鼻血,抬起头,悲愤的问:“解药呢?” 念夏好整以暇的说:“那解药是针对男子的,我怕给你吃坏。流一会儿鼻血就没事了,小侯爷不必担心,这真的是大补之物,不会对身体有损伤的。” 顾澜:......我谢谢你。 半晌,鼻子里塞了两团草纸的顾小侯爷默默地坐在远处,和念夏对峙。 “坊主,你怎么开始怀疑我的?” 难不成念夏也见过当年的顾承鸾?发现自己男装和她一样? “小侯爷若不嫌弃,叫念夏一句姐姐就行。” 顾澜脖子一歪,轻哼一声,烦躁的道:“我不叫。” 念夏情不自禁的说:“若是容珩有你一半可爱就好了,我也不必担心他交不到一个朋友,最后孤独终老。” 顾澜听到这话,心里一颤,猛然间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却又不得要领。 “其实顾小侯爷上次压着我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念夏解释起来。 感...... 这还能感受到? “而这次,你这——”念夏伸出手,指向顾澜的腰带,“似乎大了不少,奴从来没见过时隔一个多月,就长大这么多的,而且,这玩意儿硌得慌。” “硌,硌得慌不对吗?”顾澜心想,自己特意换了个新腰带,要的不就是硌得慌的感觉? “但是它不动啊,小侯爷,这个世界上最了解男人的,就是青楼里的女人了,不过,小侯爷您也是我见过最奇特之人,我也看见过有女子女扮男装来鹊坊游玩,但跟你一比,那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澜:现在夸她专业有什么意义。 念夏看着她要暴走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美的仿佛摄魂的妖精。 “你放心,我是不会告诉容珩的。” 顾澜怀疑的问:“为何,你不是容珩的手下吗?” 念夏眼中闪过一丝哀伤,轻声道:“容珩最恨别人欺骗自己,他好不容易交到你这样的朋友,若是知道你一直在骗他,你们的感情,怕是要化为乌有,他便要又一次将自己封闭起来了。” 顾澜皱了皱眉:“但是你毕竟是他的人。” 念夏道:“小侯爷若是不信我的话,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说着,她抬起手,摘掉了自己的面具。 顾澜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然后睁大了眼睛。 ------题外话------ 今日份小剧场: 顾澜:我真的是身强力壮真男人! 念夏:你没反应。 顾澜:......我不举还不行吗。 念夏:传下去,小侯爷不举。 顾小侯爷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 第一百三十五章 真相 银色的面具,一寸寸移下来。 一块仿佛因为皴裂而布满淡紫色细纹的皮肤,展现在顾澜面前。 从左眼的眼睑处,一直到颧骨往下一寸,那痕迹不到掌心大小,看起来却格外恐怖。 顾澜双眸一颤,好奇的问:“怎么弄的?” 像是纹身,第一眼看上去有些可怕,但仔细看来并不丑,反而为念夏增添了几分魅惑神秘的风情。 念夏弯了弯眸子,惊讶的说:“小侯爷倒是第一个,见到奴的真容后,没有害怕和讨厌的人。” “从前,也有人见过?”顾澜一愣,反问道。 她还以为自己说不定是除了容珩之外,唯一见过念夏摘面具的人呢。 “有。”念夏说道,笑容泛着微凉的媚意。 “有的公子老爷们情浓之时,自然忍不住好奇,掀开了这面具,奴就算是这鹊坊的坊主,但毕竟,还是个无权无势的风尘女子,哪能阻止得了......以往,他们看见以后,都会大倒胃口,也只有你,这眼神古怪。” 顾澜听到她的话,心里闷闷的,说不出来的有些难过。 她想了想,说道:“我曾去过一个地方,那里的人倒是很喜欢刺青,经常盘一条飞禽猛兽啦在后背或者胳膊上,挺好看的。” 念夏一愣:“真的有那样的地方吗?你真的觉得好看?” “我何必骗你,世界之大,什么地方都会有。”顾澜平静的说。 自己刚出任务时候年龄很小,有段时间沉迷非主流,差点也纹一条花臂出来。 念夏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眼角的青纹,眼眶微微红了一下。 顾澜很敏锐的察觉到了念夏情绪的转变。 她能感受到周围人对自己的恶意或者善意,但对他人的情绪便好并不敏感,除非,有人哭了。 念夏哭了。 “小侯爷,你喜欢听故事吗?”她的声音格外沙哑,一只手无意识的摩挲着,似乎是在寻找自己着什么。 顾澜知道,念夏要找的是她房间的水烟,但这包厢里并没有。 “我喜欢听有结局的故事。”顾澜说道。 念夏莞尔一笑,眼泪却滚滚落下。 顾小侯爷最受不了女孩子哭了,虽然念夏看起来更像是个大姐姐,但她更受不了大姐姐哭啊。 她连忙从口袋里摸出好几团皱巴巴的手帕,都递到念夏面前。 念夏轻轻地接过,随意擦着眼泪的动作,都让顾澜觉得她风情万种,而且看起来特别优雅。 这种优雅是沉浸在骨子里的,顾澜在皇后苏栀雪的身上见过,其他人,哪怕是妙嫣,也没有她这样的气质。 她徐徐说道: “这个故事......发生在六年前。 那时,有一对犯了错的姐弟,被软禁在一处别院里。” 顾澜道:“他们犯了什么错?” “呵,”念夏嘲讽一笑,轻轻地吐出三个字,“莫须有。” 顾澜双眸微凝。 “院中,只有一个小丫鬟陪伴他们左右。 小丫鬟自幼跟着姐弟俩一起长大,可是自从他们犯错以来,别院四处全是眼睛,姐弟俩的一言一行都被监视着。他们三个都能够感觉到,有人,要对他们下手了。 姐姐看着还那么小,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逃避危机弟弟,心想,哪怕是用自己的命换弟弟的也在所不惜,可是她知道,这样是无济于事的,就算她死了,那些人也根本不会放过弟弟。” 姐姐,弟弟,丫鬟。 公主容珞,五皇子容珩,宫女夏荷。 顾澜平静的水眸泛起了波澜,看着眼前的念夏,好像许多谜团都迎刃而解。 但她还不敢确定,也不想打扰念夏的话,更不想去细想这个事实。 她甚至心里不希望这是真的。 她更希望,眼前的念夏只是萧家留下的死士,只是容珩的手下。 顾澜问道:“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弟弟?” 念夏苦涩一笑,笑容之中满是嘲讽和悲凉: “是啊,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弟弟?后来我想明白了,因为那句子肖其父,从前那数不尽的恩宠与赏赐,无限风光也好,天潢贵胄也好,都是为他挖掘的一捧捧坟土!” 顾澜问:“那......后来呢,姐弟俩和丫鬟,难道就坐以待毙了吗。” 念夏从怀里摸出一方绣帕,顾澜看见了帕子上绣着一朵莲花,她没有用绣帕擦眼泪,而是温柔的凝视着那朵莲花,道: “后来,丫鬟和姐姐,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摆脱那些监视而独处的机会。” 顾澜双眸一凝,说道:“泛舟湖上,为弟弟采莲藕莲蓬。” 念夏忍着眼泪,笑着说:“看来,容珩真的很相信你。” “睿王说的。”顾澜想起了军营中睿王的话,仿佛还句句在耳中回响。 他说,容珩有个姐姐,叫做容珞。 他说,容珞为了给容珩采莲藕,被宫女推下船,受风寒休养之时,因为容珩错信照顾她的宫女,被宫女毒死。 他说,容珩已经为容珞报仇,亲手杀了宫女。 后来容珩告诉她,宫女的名字,叫做夏荷。 睿王并不知道这一切真相,因为容珩,没有告诉他,他只能怨五弟错信宫女,害了妹妹。 念夏含着泪:“容朔那个傻瓜。” 随即,她轻轻地说: “丫鬟和姐姐在泛舟湖上,终于能够说出彼此心中的担忧,她们都知道要害他们的人有多狠,也知道,那些人的目的,就是要让弟弟绝情绝爱,心如死灰,再不信任任何女人,也再生不出争权之心,于是——” 说到这里,念夏再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下,低下头,将面容埋进自己的臂弯,浑身颤抖,沙哑的话语却没有停下。 “她们知道,能让弟弟绝望的事,不止是姐姐死掉,更是要被狠狠背叛。既然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那就只能......顺水推舟。” 顾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珩兄对女人的态度总是反复横跳。 又是为什么,容珩之前当众表现出对荷花的厌恶,可是在与她私处的时候见到荷花宫灯,却什么都没说。 她缓缓开口,顺着念夏的话:“于是,丫鬟背叛了姐弟,害死姐姐,让弟弟彻底绝望。” “然后,她被弟弟杀了。”念夏抬起一双血红的眸,“她心甘情愿被杀了,换来了姐弟的性命,换来了那些人对弟弟的放心。” 一身风尘,风情万种的鹊坊坊主,此刻凝视着那方虽然干净,却已经有些泛黄的手帕,一字一顿的说: “她不止是丫鬟,宫女,奴仆,她叫夏荷,是容珞此生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人。” 念夏的眼中浮现出夏荷的音容笑貌,那女子当时也不过十六岁,笑起来很美,声音清脆悦耳,会温柔的唤着:“公主,殿下,该吃饭了。” 母亲刚死,在掖庭的那一年,萧一等人还无法联系到他们,容朔也保不了任何人,她和容珩,只是两个家破人亡被放逐在掖庭的孩子,就是死了,也只能做个皇宫里的孤魂野鬼。 是夏荷教导了她在人情冷暖的皇宫中的生存之道,她像一切苦难还没发生一样,照顾着她和容珩的起居。 也是她每次和自己一起,掩饰着弟弟逃出宫跟鬼医学艺的事。 夏荷为了保护他们,被从前那些百般讨好的宫人们羞辱谩骂,受了伤,却只敢偷偷养着,怕她看见了难过。 难过,是绝境之中最廉价的东西。 那时,还是容珞的她会对夏荷说,自己已经不是公主了,叫她珞儿便好,其实她是想让夏荷叫自己珞儿的,这样,她就能叫夏荷一声姐姐了。 夏荷却仍旧固执的叫着自己公主,叫容珩殿下,说,礼不可废。 夏荷还说,她是与公主一起长大的,娘娘对她也有大恩,她会一直陪着他们姐弟俩走下去。 可是那座皇宫里,受过母亲恩典的人何其之多,大难临头,还不是树倒猢狲散。 那个说自己会永远陪着她的姐姐,最终,死在了那座皇宫里。 念夏至今还记得,夏荷临死前对她说的话: “奴婢是这宫里最污秽肮脏的泥,只有公主和殿下,愿意将奴婢当人,公主,奴婢下辈子,还愿意伺候您。” 她想告诉夏荷,她一点也不肮脏。 公主与奴婢,有何区别? 若有区别,那她就不做公主,做个世人最不齿的妓女。 念夏抬起头,喃喃道: “你看,如今我更脏,你是人,我也是人,我们是平等的,你不必当奴婢啦。” 顾澜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她想起了韩萱儿口中的药味儿,想起了容珩覆着霜雪的面容下,隐藏的担忧,也想起了睿王说的,容珩杀了夏荷时,不过九岁。 容珩为什么会救韩萱儿,为什么会救卫岚,为什么会不辞辛劳,冒着危险救那些京都百姓,又为什么要拒女子于千里之外。 他要装出对女子的厌恶,来消除要害他的人心中的猜忌怀疑。 而他能活着, 是用夏荷的命,是用念夏的身份,是用数不清的手段,人命,换来的。 公主容珞没有被自己的宫女背叛,反而,是被夏荷所救。 真正打断一个人脊梁,驯服一个最骄傲的人的致命一击,并不存在。 容五公子表现的那么凉薄无情, 可他的血, 从始至终,都是热的。 顾澜又想了想,珩兄装作厌恶女人这么多年,大概也的确习惯了,变得清心寡欲,所以原书的他,哪怕位高权重以后,也没有喜欢的女子.......当然也没男子。 呃,她为什么会想到这个问题? ------题外话------ 昨天茶家里有事没时间码字,只好请了一天假,小伙伴们见谅。我今天更新努力写长点。 终于写到这里了,其实还有一些细节没有披露,念夏也不可能一次性讲个十章八章,后面会慢慢说。 总之,容珩装作自己被夏荷背叛,装作自己厌恶和敌视这个世界上所有人(尤其是女人),但他骨子里仍旧是那个善良正直的小五。你以为他是黑芝麻汤圆,其实他是小甜饼。 容珩:说好了媳妇掉马,怎么我马甲忽然又少了一件?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他把她当成什么? “所以你的名字,叫念夏。” 容珞之所以改成念夏这个名字,是为了怀念夏荷。 顾澜将鼻孔里的草纸摘掉,终于不流鼻血了。 念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是啊,我如今是念夏。” “那这个刺青,是怎么来的?”顾澜问道,眼神冷了几分,“是不是皇帝欺负你和容珩了。” 念夏轻轻地摸了一下自己脸上青色的纹路,仿佛能想起六年前那刻骨铭心的疼痛,她重新将面具戴上,道:“这是当初吃那假死的丹药造成的,容珩说可以帮我去掉,但我想永远留着。” 那枚假死的药是夏荷递到了她手上的,或许,也是夏荷在这世上存活过的唯一痕迹,只要她还活着一天,这刺青的伤痕她就会留在自己身上。 “原来珩兄并不讨厌女子......”顾澜小声喃喃。 念夏定了定神,脸上恢复了魅惑,指尖挑起了顾小侯爷的下巴,道:“可是,容珩不喜欢被骗,所以,奴是不会将你是女子告诉他的,除非有一天,你愿意主动坦白身份。” “我......我和珩兄兄弟情深,也不是故意要骗他的,这不是善意的谎言吗,若是女子,也没办法靠近他。”顾澜没来由的一慌,拿起另一边的一壶酒,倒了一杯,“这个没下药吧?” “没有,但是——” 念夏没说完,顾澜为了平息自己忽然乱跳的心脏,已经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但是什么?”顾小侯爷睁着一双明亮灿烂的眸,没感觉有什么问题。 “——很烈。” 念夏说完了后两个字。 下一刻,顾澜的眼前就迷糊了起来,一个念夏变成了十个。 这......的确很烈,怎么会这么上头。 她努力保持着清醒,就听见念夏说道:“小侯爷放心睡吧,有我在。” 顾澜本来还能继续保持清明,但她闻着念夏身上的檀香,以及听见这句话,忽然心情一松,倒在了桌上。 这个人是珩兄的姐姐,而且,她没有恶意,身上还特别软,顾小侯爷放心的睡了过去。 “唉。” 念夏很犯愁的看了一眼仍旧紧闭的房门,低声自语:“怎么还没来,人都喝多了,游鹰这个不靠谱的,嘴上说着喜欢我,这么久我都能和别人颠鸾倒凤好几次了。” 她只好站起身,搀扶着顾澜,将她带到包厢里面的床榻上。 念夏好不容易把顾澜的靴子脱了,看着她俊逸的面容,又忍不住好奇,摸了一下她的腰带。 她小声感慨道:“这玩意儿戴着睡觉,不嫌硌得慌。好好一个小姑娘,却要活成个男子,小侯爷,你也很辛苦啊。” 纤纤玉指轻柔的抚上了顾小侯爷的腰间,想为她解开腰带,这时,已经醉倒的顾澜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拽住了念夏的胳膊,将她按到在塌上,呼吸之间带着炙热的酒气。 念夏皱起眉:“小侯爷这是要做什么?”这小姑娘,难道真的要证明一下自己是个真男人? 话音未落,顾澜就抱着念夏,把头埋进她怀里,又不动弹了,轻声道:“别碰,别动。” 念夏:“......” 不愧是京城最出名的纨绔登徒子啊......顾小侯爷女扮男装起来,还真是很敬业。 “公子,你不能进——” 下一刻,门外传来杜若的惊呼,“嘭”的一声,包厢的门被推开。 容珩风尘仆仆的闯了进来,双眸犀利冰冷,身后,还跟着默默隐形的游鹰。 看到床榻上的这一幕,容珩和游鹰都目光一凝。 顾小侯爷鞋都脱了,抱着念夏不松手,而念夏似乎也衣衫半解,半推半就的样子。 容珩:...... 怎么说呢,这是第二次了。 他又看见他兄弟和他姐姐抱在一起了,这场景让容珩都忍不住怀疑,难道,顾澜喜欢念夏?难道,念夏对顾澜有兴趣? “你们,在做什么?”容珩咬紧牙关,缓缓的问,双眸幽冷而淡漠。 念夏抬起头,抽了抽嘴角,眼底却划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 终于来了呀。 还好她没解开小侯爷的腰带。 她从来没有见过弟弟这般气喘吁吁的紧张模样,好像生怕她对顾澜做些什么。 真是着实有趣。 她没有回答容珩的问题,反而美目一凛,看向游鹰道:“你是看自己进不来,就找了容珩来坏我的好事?” 游鹰:“属下错了。”他就是这么想的。 他辛辛苦苦风驰电掣赶到皇宫,告诉了容珩此事,殿下果然跟自己一起来了。 念夏冷冷的问:“错在哪里?” 游鹰:“下次属下飞鸽传书主子就行,不应亲自跑去,太浪费时间。” “......” 念夏试图让顾澜松开放在她腰间的小手,然而,喝醉后的顾小侯爷力气惊人的大,她完全挣脱不开,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奈的笑道: “你看,是小侯爷抱着我不撒手的哦。” 容珩:“我不瞎。” 随即,他冷冷的反问:“可是,你为何又要和她纠缠在一起?” 念夏笑的越发勾人,她感觉自己弟弟现在就像一只爆竹,一点就炸的那种。 “顾小侯爷为情所困,来我这鹊坊饮酒,我总不能不接待吧?” 容珩表情一顿,露出几分异样。 “为情所困?” 顾澜为情所困的原因,容珩当然知道...... 念夏觉得自己为容珩操碎了心,提醒道: “全京城如今背地里都在议论,顾小侯爷喜欢上一个男子,却被拒绝了。因为这个男子,顾家连户部尚书的嫡女的婚事都推了,容珩啊,你和她不是兄弟情深吗,真不知道她喜欢谁?” “她喜欢......”容珩说到一半,踌躇的闭上了嘴。 她喜欢他吗? 如果喜欢,怎么这半个月都不来找他; 如果不喜欢,怎么当初偏偏找到自己演戏。 容珩想到那日顾澜当桌的表白,以及那一触即分的吻,深邃的眸中更加幽暗难测。 她的确喜欢男子,可是他不知道她喜欢的是谁。 “你管她喜欢谁,反正不喜欢你,而且,谁和她兄弟情深了。”容珩定了定神,冷冰冰的说。 “好好好,你随便如何,你们不是兄弟行了吧。”念夏心道,不是兄弟,但倒是挺情深的。 她瞥了一眼一脸冷漠的容珩,开口道:“小侯爷说了,她是为了侯府,打算重新喜欢女子,才来鹊坊找女人的。” “重新喜欢上女子?”容珩喃喃了一句,双眸更冷了几分,面容却仍旧平静,“如此也好。” 他大步走到两人面前,微微躬身,在顾澜的耳边轻声道:“澜澜,该回去了。” 容珩身上淡淡的药香钻进顾澜的鼻息中,顾澜不由自主的松开了紧抱念夏的手。 这个举动,让念夏惊讶了一下,然后更让她惊讶的是,容珩看见她的举动后,勾起了唇。 弟弟笑了。 少年笑意如淡雅的春风拂面,带着林间蔼蔼朝,美好而温柔。 念夏的眼睛又一次泛起酸意,她很少见容珩笑,最近的几次,好像都是因为顾澜。 容珩顺势搂住了顾澜的腰肢,入手的触感,让他的掌心微微发麻。 怀里醉意朦胧的少年睁开眼睛,双眸泛着水色,似乎看清楚是容珩之后,很配合的伸出双手,缠上了他的脖颈。 容珩的呼吸都变慢了几分。 “啧。” 念夏斜倚着罗帐,啧了一声。 累了,一把年纪还要看这一幕,她真是自讨苦吃。 容珩皱起眉,盯着念夏,缓缓说道: “顾澜年纪还小,不管她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都不该纵欲。” 醉醺醺的顾小侯爷听见容珩的话,很不安分的在他怀里扭了扭身体,接话道:“珩兄,我不小,我很大。” “......”容珩其实是有点想把怀里这玩意儿扔掉的。 念夏忍着笑,再一次故意说道:“可是小侯爷很明显更喜欢我呀,而且旁人像他这么大的,娶妻生子的都有。” 容珩的眼睛都红了。 念夏这才彻底大笑起来:“容珩,你终于像个十六岁的少年了,哈哈哈,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笑死我。” 容珩攥紧拳头:“闭嘴。” 念夏眨了眨眼睛,轻松的开口解释起来: “我已经将我的身份,告诉了顾澜,她是因为我是你的姐姐,才会跟我这么亲近,否则你以为呢?她一个小孩子,喜欢上我?还是我的口味,是这么嫩的小少年?” 容珩怔住,回头看了一眼包厢内的酒水,低声道:“为何......要告诉她那些事。” “因为我看出你信任她,所以我也愿意信任她。” “我信任她?她是定远侯嫡子,与我们本来就身份有别,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外人。”容珩淡淡的说。 念夏指了指容珩的心口,魅惑一笑:“小五,可能你自己都没发现,你对顾澜已经那么纵容了。” 容珩看着自己怀里的少年,没再说什么。 虽然他曾觉得那些过去不需要让任何人知道,但是既然念夏已经告诉了顾澜,他也只能接受,甚至心里升起几分好奇。 知道了这些的顾澜,是什么反应呢?她会不会觉得,原来自己小时候那么无能。 容珩抱着顾澜,离开了鹊坊,又偷偷潜入了定远侯府,将顾澜送了回去。 时隔半个月,再次回到这间屋子,容珩之前的记忆一下子被唤醒。 原来在他人看来,他对顾澜,已经那么纵容。 这时,顾澜揉了揉眼角,睁开眼,看见了近在眼前的容珩。 她刚好做了个梦,梦见九岁的容珩,要被迫杀夏荷的场景,梦里的小容珩哭唧唧的,格外凄惨可怜,虽然这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一个梦,但顾澜觉得当时也差不多就是那样子。 梦里的画面和眼前的少年重合,顾澜还没有完全清醒,于是哑着嗓子,脱口而出:“别怕了,小容珩,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说完,她又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容珩站在顾澜的床边,定定的看着她,心跳如雷。 他活了十六年,从来没有过现在的感觉,因为一个人喝醉后的一句话,就恍惚不定,好像跟着她一起喝醉了。 他今日在接到游鹰通知,说顾小侯爷和念夏在一个房间时,其实他明明知道,念夏肯定不会对顾澜做什么,顾澜亦是如。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担惊受怕,失去方寸的赶来。 顾澜到底喜不喜欢自己他都还不知道。 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将顾澜当成什么人。 若是弟弟,他当初怎么会做那样的梦...... 他凝视着塌上沉睡的俊逸少年,漆眸中满是迷惘。 许久,容珩为顾澜盖好被子,飘然离开。 第二天,顾澜在宿醉中醒来,推开门,就见卫承渊跪在了自己屋外。 “澜澜,属下今日要前去北境,特意来向你告别。”卫承渊的背后,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还背着一把刀。 顾澜微微惊讶:“不是说下个月才去云州吗,你才教容允浩几天武艺?” “不是云州,是潍州。”卫承渊说道。 潍州同样是北境一座重城,比云州还要再北一些,再荒凉一些。 顾澜知道,卫承渊就是要去最危险,最苦寒的地方,才能让自己愧疚的心好受一些。 她皱了皱眉:“怎么这么急?” 卫承渊抬起头,沉声道:“今早军中急报,九日前,羌戎来犯我大燕边境,潍州已然失守!” 那是定远侯驻守的城池! 第一百三十七章 偷家 燕国与羌戎王庭的界限,在大燕定北关。 百年前,初代定远侯率军,一口气驱逐羌戎八百里,将他们赶到了羌戎的圣山狼山之外,并且率领大燕铁骑,在狼山上封坛祭天,是对羌戎最大的羞辱。 但狼山地处在苍茫雪原之中,气候恶劣,冰雪遍布,并不是能长久发展之地,定远侯便退回燕国,在国土边缘,建造了定北关。 百年来,历代定远侯都以封坛狼山为己任,镇守着定北关,保护燕国北境的安全。 到了顾澜的太祖父时候,太祖父是个猛人,率铁骑又一次将羌戎驱逐回雪原,封坛狼山,并且做到了让王庭单于叫爹的壮举。 直到十二年前,老单于贼心不死,暗中出兵,绕过了定北关,直冲北境的腹地云州城,导致驻守云州城的顾澜祖父老侯爷,和姑姑顾承鸾,在云州战死。 后来,羌戎王庭和魏国的对战战败,将占领的云州送给了魏国,直到前些日子睿王南境大捷,魏国才将云州归还。 而潍州地势险要,勾连着北境和定北关的联系,在云州被占领那些年,潍州已经成了北境最重要的一座城池,更是顾承昭的驻军所在。 “羌戎出兵理由是什么?定远侯呢,其他将领呢?”顾澜拧住眉头,缓缓的问。 卫承渊看了一眼顾澜,声音低沉:“出兵理由,是王庭大王子多吉于大燕京都遇害,单于亲自率军,为其子报仇雪恨。” “看来绛曲传话传得很明白嘛......”顾澜喃喃道。 身旁的子衿听到这个消息,震惊而颤抖的问: “侯爷呢,侯爷有没有事?不是说羌戎都被侯爷打怕了吗,他们怎么敢的啊!而且,潍州可是侯爷驻兵之地,有十万顾家铁骑在此,怎么会失守!” 顾澜摸了摸子衿的脑袋:“放心,顾侯爷要是真死了,阿渊也不会这么淡定。” 卫承渊则继续说道: “定远侯没事,半年前云州被魏国归还,那里毕竟是北境最富饶的城池,又是昔日北境的中心腹地,所以定远侯便率众军前去云州整顿秩序,还带走了大半的潍州铁骑。 此次羌戎打着为大王子报仇的旗号,集各部之力,号称三十万羌戎甲兵倾巢而动,所谓哀兵必胜,又出其不意,潍州才失了守。” 顾澜眉心一动,神情中并没有太多担忧:“也就是说,潍州本就是一座半空的城池,顾家铁骑的主力还在云州,顾侯爷也在云州。” 卫承渊点头:“就是因为定远侯不在潍州,羌戎王庭才敢趁机出兵。” 顾澜“哦”了一声,轻轻地拍了拍子衿的肩膀,安慰道:“你看,老爹没事吧,别担心。” 子衿这才松了一口气。 同样更为紧张的悠儿则抹了抹眼泪,道:“那奴婢去将此事告诉夫人和老夫人。” 卫承渊抱起拳头,认真的说:“属下要赶去北境,与侯爷一起夺回潍州。” 顾澜问道:“见过卫岚了吗?” 卫承渊点头:“就是囡囡和她的老师谢昀告诉了我这些军报。” 顾澜勾起唇角,看着卫承渊淡金色的,仿佛流动的琥珀般的眼睛,她看出了他眼中的决然,便摆了摆手,说:“那你去吧,我们改日见。” 卫承渊原本坚毅冷酷的面容忽然一垮,声音低了几分,很委屈的样子: “......澜澜,你怎么一点也不挽留我啊。” 熟悉的冒着憨憨的傻气,熟悉的委屈巴巴,让顾澜笑了起来:“你既然去意已决,我拦你干嘛,何况,此行很是安全。” “安,安全?”卫承渊很懵的道。 顾澜笑而不语,直接把他推出了步莲斋: “快去,再不去,你吃......饭都赶不上热乎的,我让子佩给你准备两匹快马,沿途驿站你拿侯府的令牌,找周家或顾家之人换马,快马加鞭,到北境也要七八天。” “是,倒也不用这么急吧......”卫承渊结结巴巴的说。 顾澜:“去晚了,怕是什么都结束了。” 卫承渊忽然反应过来,连忙问:“澜澜,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顾澜已经站在门前对他招手了:“再见。” 卫承渊以为他走了,澜澜会难过会不舍,就算这些都没有,心情肯定也不好,他最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场景,但他没想到,会出现眼前这种情况。 卫承渊还处在困惑的状态里,顾澜叫住他,道: “对了,最后一句,闭心丹别瞎吃,就算你产生抗药性不会再失忆,那玩意吃多了也容易走火入魔,而且,你不是还没记起一些事吗,比如你这瓶闭心丹到底从何而来,顾家可没有这么阴邪的东西。” 卫承渊摸了一下胸口的小瓷瓶,闷闷的点了点头,心想,澜澜总算关心了他一句。 卫承渊就这么走了。 没有黄沙密布吹起衣摆,没有漫天飘雪染白乌发,走的格外突然。 顾澜在步莲斋的院子里站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围墙外传来一声马匹的嘶鸣,她才恍然间回过神。 “虽然知道不会有事,但是......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她低声呢喃,忽然发现自己身边好像少了点什么。 顾澜和子衿对视了一眼,同时问道:“子佩呢?” 此时,鹊坊包厢里的子佩打了个喷嚏。 子衿说道:“公子昨天不是拉着子佩一起去了青楼吗。” 顾澜按了按微微发酸的脑门:“那我是怎么回来的?” 下一刻,她断片的记忆一点点浮现在脑海中。 念夏的身份,面具后的刺青,以及她讲的那个故事,和最后出现的容珩...... 好像,大概,似乎,是珩兄把自己抱回来的? 顾小侯爷忍不住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的说:“算了,子佩不重要,随他便吧。” 子衿:“......” 这表情,她大概知道是谁送公子回来的了。 顾澜咳了咳,问道:“今天心情挺好的,为了让心情更好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隔壁屋子里的人,恢复的怎么样了?” 子衿:“虽然还是不能下榻,但是上半身已经可以动弹,也能说话了,奴婢想着再有个十天半月,大概能拄拐下榻。” “王庭攻占了潍州,那我可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侄子。” 顾澜笑着说。 子衿满脸疑惑,她和卫承渊一样都很懵。 这到底哪里像是好消息了? 虽然侯爷在云州,潍州失守和他无关,他人也没事,但是怎么说也是大燕的疆土被占领,侯爷肯定得打仗夺回来的,公子为什么没一点担忧和惊讶? 顾澜看着她疑惑的样子,轻轻地说:“皇帝的目的,本来就是激怒羌戎王庭......不怕他出兵,就怕他忍下来。” 再多的,她没再解释,子衿则仔细琢磨起她的话。 房间内。 顾小侯爷将潍州失守一事,告诉了多吉。 眼前的羌戎大王子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终于从鬼门关逃了出来。 他彪悍健壮的身躯清瘦了许多,那一头茂盛的红色小辫子头发,也已经散开,用燕国的冠束着,看起来暗淡不少。 多吉躺在塌上,听到顾澜的话,静默的褐色眼眸,此刻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怎么样,大侄子,这消息有趣吗?” 多吉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消息,是今天的?” 顾澜点了点头,笑意更深。 多吉苦笑一声,低声道:“从潍州到京城几千里,今天传来的消息,意味着潍州被王庭攻占一事至少已经过去九天时间,想必如今,羌戎的王庭,已经被定远侯爷的铁骑践碎了吧。” 顾澜说道:“所以说,这是个好消息嘛,燕国的潍州没了,羌戎的家,没了。” 羌戎单于趁定远侯大军在云州,率领王庭三十万羌戎甲兵倾巢而出,占了一座空城潍州。 看起来挺刺激的。 但是,定远侯的铁骑,真的在云州吗? 他们大概早已绕过定北关,千里奔袭,碾碎了王庭的老巢。 而那号称三十万......还不一定够三十万的,占领潍州的羌戎军,前有燕国北境各地驻守的百万雄师,后有定北关掐断去路,已经成了一支孤军。 这叫,偷家。 第一百三十八章 驱逐 雪原上,是没有城池的。 羌戎部落众多,几百年来,经历了无数部落纷争,才勉强确立王庭的统领地位。 因为没有统一的思想文化,规章制度,甚至没有统一的文字和钱币,加上王庭内部的旗帜也在不停变化着,所以每任单于的想法都不同,至今各个部落之间,其实都是一团散沙。 比如上一代单于,他最厌恶魏国的文教和燕国的建筑,于是就下令,把好不容易在雪原上建造的城池,给拆了,并说,整个雪原都是羌族领土,何须学习中原人筑城固守,他们自己才是最高贵的。 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耿恭,差点笑掉大牙。 不筑城,何以为国? 如今的老单于,是继承自己弟弟的单于之位,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延续着弟弟的命令,王庭根本没有修建城池。 直到近几年,老单于终于下令,让大王子多吉监督修建都城。 这一举动,证明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落后。 此时,正在急行军的耿恭,忘掉了疲惫不堪的身体,想起几天前,定远侯在阵前的话语。 他说: “这些异族人安分了十几年,一边学习着我大燕的兵法技术,修建军械与营垒,一边对大燕俯首称臣,唯唯诺诺,简直比魏国人还要怂,但这次,他们忍不了。本侯已经知道,羌戎率领十五万带甲士兵,号称三十万大军,绕过了定北关,不出十日,潍州就将失守。” 寒风瑟瑟,卷起营地最高处悬挂的黑色龙旗。 哪怕是听到顾侯爷说潍州不出十日就要失守,这些将士们也没有显露出一丝紧张和恐惧,因为他们无比相信自己的实力,更相信他们的侯爷。 “你们知道,他们为什么忍不了了吗?” 每一个顾家铁骑,都身影如标枪般伫立着,冰冷却又火热的眼眸,激昂而克制的望着高台上那道身着黑甲的身影。 顾侯爷笑了,说道: “因为本侯的儿子,杀了那老匹夫的儿子,所以他们就忍不下去想报仇了...... 我儿杀了,那就证明羌戎该死。 至于他们如今歇斯底里也好,忍无可忍也好,本侯只想对他们说一句话,一群土鸡瓦狗,敢犯我大燕者,就给本侯,死在大燕。” 顾侯爷的声音不算太大,但却如千钧重锤,砸在每个人胸口。 “杀!” “杀!” “杀!” 无数黑甲将士们,高举起手中的长枪,发出滔天怒吼。 耿恭,也是其中一员。 他刚来北境一个多月,原本他年纪小,也没有任何经验,不能直接加入顾家铁骑,但侯爷得知他是被小侯爷举荐的人后,直接将他扔到了老兵中。 与纪律严明的睿王军队不同,顾家军更随心所欲,也更无所畏惧,这都是因为这代定远侯顾承昭,是个极护短的人。 我儿子可以杀你儿子, 但你儿子要是敢反杀, 那就要做好被我灭全族的准备。 如今一个月的摸爬滚打,耿恭也已经适应了军中生活。 听了顾侯爷的话,他回想起自己刚来北境时候,将小侯爷遇刺的消息告诉了侯爷,侯爷却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句,知道了。 那时,他还以为侯爷得知小侯爷没受伤后,就并未在意。 如今他才知道,一切,都在侯爷的意料之中,侯爷早就知道会有今天,能与羌戎人新账旧账,一起算。 十几年来,羌戎们看似安稳乖巧,连老单于都乖乖的管顾侯爷叫爹,实际上,他们已经明白了羌戎的未来就是团结,忍耐,蛰伏。 老单于的心理是,大不了熬到顾承昭老死,难不成顾家子孙后代都是帅才不成?就算新的定远侯还是帅才,难道容家每一个皇帝都是千古一帝不成?终有一日皇帝和定远侯会产生嫌隙,这时候就是羌戎出兵之时。 但无奈, 皇帝和定远侯, 容璟和顾承昭, 他们早已看透了他们隐忍蛰伏下的蠢蠢欲动。 或许这一仗,是从半年前云州被魏国归还那一刻,就开始布置的。 多吉的死,让单于不得不出兵。 哪怕他不想出兵,他的手下也不能忍受这样的羞辱,不是每一个人都认同老单于卧薪尝胆的计划的。 更多羌戎人,他们根本不知卧薪尝胆是什么意思。 他们以为,顾侯爷和顾家铁骑在云州。 如今......整整五万的顾家铁骑,仿佛雪原之上一股黑色的洪流,能够冲垮这世间的一切阻拦。 他们已经在雪原上昼夜不休,奔袭了三天三夜,直到耿恭抬起头,看见了远方一道不高的灰色矮墙。 那些矮墙,真的很矮,甚至没有城门,在耿恭看来,他觉得自己纵马就能够越过。 一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个将士感觉累,所有人都格外兴奋,也格外肃然。 平时,这些矮墙附近还会驻扎着一些军帐和巡守的将士,但现在,王庭的得力将士已经倾巢而出,在他们的单于带领之下,奔赴了千里之外的潍州。 此刻的羌戎王都,就像一个笑话。 当那些黑甲如浪潮般出现在雪原的地平线上时,驻守在王都那寥寥无几的羌戎人,便知道,他们完了。 耿恭抬起头,他好像能够在万军丛中看见那一马当先的身影,随即,他听见侯爷的声音传来,响彻天地之间: “给本侯,滚回狼山!” 不知道是鲜血,还是眼泪,模糊了耿恭的视线。 恍惚之间,他回忆起年幼时,父亲被羌戎人杀害的时候。 他高高的举起了手中锋利无比的马刀, 不由自主的跟着定远侯一起吼道: “驱逐羌戎,让他们滚回狼山!!!” * 在京都大部分人还沉浸在潍州失守的战败中时,很少一部分人,已经洞察了先机。 他们知道,潍州失守就代表着羌戎已经上钩,而定远侯此次若能拿下大捷,定远侯府的地位,将超越睿王府。 在燕国人心中,魏国是中原的国家,而羌戎永远是异族人,那些异族人每一次的侵略,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老一辈多少燕人,都死在了羌戎人的屠刀之下。 燕国近两百年的历史,与其说是当时第一大国崛起的百年,不如说,是与羌戎人奋战的百年。 哪怕近些年羌戎人安分了很多,哪怕羌戎王庭不敢进犯,但其他不服王庭管辖的羌戎部落,还是会时不时越过定北关,在北境边境肆虐,耿恭的父母,就是那么死的。 燕人对他们的仇恨,比对魏国深得多。 所以,如果定远侯能将羌戎赶回狼山,哪怕只是赶出定北关几百里,也绝对是举国震惊的功劳。 这一天,刚担任户部尚书的陆秉心,在下朝之后,主动赶到御书房,跪到了地上。 “请陛下开恩,为微臣的二女儿陆霏霏赐婚!” 容璟看着跪在地上的陆秉心,桃花眼格外幽深。 “你啊,倒是比朕还着急。” 陆秉心说道:“陛下,不是微臣心急,是小女对顾小侯爷情根深种,每日都在家里哭闹不休,微臣真是头都大了两圈,这才恬着一张老脸,来主动求您。” 容璟轻呵了一声:“朕可是听说,定远侯府前些日子,已经拒绝了你们陆家送去的拜帖,你女儿对顾澜情根深种,但顾澜,未必如此。” 陆秉心说道:“赐婚一事,只要皇上下旨,顾小侯爷的想法便不重要了,难道定远侯府,还敢抗旨不成。” 容璟挑了挑眉,缓缓地说: “若顾承昭此番大捷,他在军中威望必然达到顶峰,朕了解顾承昭是个多么护短的人,如果强迫顾澜娶你女儿,到时候引起顾承昭的不满,最后他的不满是要落在朕头上的,这,可是个赔本的买卖。” 陆秉心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道: “陛下可知道,如今坊间传闻,顾小侯爷是个断袖,喜欢男人......顾侯爷再怎么护短,也该感谢陛下赐婚,才能让他儿子能娶到媳妇,传宗接代啊。” “断袖?”容璟怔了怔,桃花眼中蔓延起冰冷的雾气,显得有些诡异。 “是啊,还有人说,顾小侯爷喜欢的是容五公子呢。”陆秉心解释道,“顾小侯爷如今为情所困,都十几日没上宗学了,据说,就是因为不想看见容五公子。” “咔——” 容璟手中的碧玉扳指,被他按为两段。 陆秉心的心里一震,一下子慌张起来,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说话。 半晌,容璟笑了起来,笑的温柔而嘲讽:“顾澜都是断袖了,陆爱卿,你还愿意将女儿嫁给她?这可是将你女儿往火坑里推。” 陆秉心浑身一颤,然后咬了咬牙,道:“微臣愿意。” “你这爹,可真是心狠。”容璟感慨的说。 陆秉心仿佛听不出皇帝话语中的嘲讽,耿直的说:“女儿喜欢,微臣便要尽力争取啊。” 容璟的笑容更加淡漠,平静的说:“顾澜没有官身,你自己去一趟永寿宫,让太后发懿旨,就说,朕已经同意了这桩婚事。” 有定远侯府加持陆家,陆秉心这户部尚书之位,才算是真正坐稳,能够和苏文钟相抗衡。 ------题外话------ 今天是热血的大燕风云录,嘿嘿~ 第一百三十九章 赐婚 第二天,陆秉心就火急火燎的赶到了永寿宫面见太后,求太后的赐婚懿旨。 他生怕夜长梦多,出了差错。 回想起记忆中的顾承昭,那不要脸的护短性格......陆秉心都不敢想。 也不知定远侯大捷的消息何时传回京城,万一得胜的顾侯爷,借着无上军功,让顾小侯爷尚了公主,也是有可能的。 毕竟,顾承昭年轻时在京城胡作非为的时候,京都城有一句话,叫做永远不要低估顾承昭不要脸的程度。 “皇帝让哀家给你女儿赐婚?” 永寿宫内,苏太后看着跪在地上的陆秉心,眉头死死地拧了起来。 陆秉心恭敬的说:“正是,小女和顾澜情投意合,郎才女貌,还望太后成全。” 苏太后的身旁,站着一名年轻高挑的小太监,那小太监生的格外俊美,让陆秉心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小太监接过宫女手中的茶壶,为太后续上,宫女叫他:“叙公公”。 陆秉心早就听说,太后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所以她身边的太监,最受信任的,就叫小叙子。 一个小叙子死了或者失宠了,还会有新的小叙子,谁叫这个名字,就代表着那太监是目前太后最宠信的人。 苏太后另一侧,是一名素色宫装,头发微微泛着银白的女子。 这个女人虽然也端坐在座椅上,却对太后很是恭敬。 女人开口道:“前些日子陆大人被顾家拒绝一事,可是全京城都知道,顾小侯爷似乎对陆大人的女儿,并没有什么兴趣啊。” 陆秉心拱了拱手,说道: “太妃娘娘有所不知,半个月前是半个月前,谁说现在他们就不能忽然情投意合呢,如今皇上都同意了此事,就差太后的一道懿旨。” 他目光掠过那宫装女子,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这个女人,就是睿王容朔的母妃嘉太妃。 嘉太妃从前是太后身边一个美貌的宫女,出身低微,容貌之间,还和得宠的潇妃有几分相似。 太后不得先帝喜爱,为了稳固地位,就将自己的宫女送上先帝龙榻,没想到这宫女怀了龙胎,生下了大皇子容朔,先帝只好给了她一个妃位。 但嘉太妃就算成了妃子,仍旧对太后这个曾经的主人战战兢兢,十几年如一日伏低做小,侍奉左右,哪怕她的儿子已经封王,也不愿,也不敢出宫住进王府。 这样一个可悲的女人,陆秉心并不放在心上。 太后则冷哼一声:“皇帝是想着,万一日后定远侯对这桩婚事不满,将责任推在哀家身上,呵呵,哀家的好儿子,可真是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让哀家来做这个恶人。” 陆秉心低下头,一言不发。 太后则看着他,缓缓地又说:“陆尚书,哀家与你都心知肚明,皇帝扶持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陆秉心浑身一颤,跪的更低了一些。 他当然知道。 皇上扶持他,又让他的女儿嫁给定远侯府小侯爷,就是为了让陆家尽快能和苏家抗衡。 他忽然意识到,若是如此,苏太后怎么可能甘愿给霏霏和顾澜赐婚? 这时,嘉太妃忽然轻声细语的说道:“我听说,陆大人还有个儿子,生的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如今正在宗学读书,不知他多大了?” 陆秉心点头道:“我儿如风,今年刚满十八岁。” 嘉太妃小心翼翼的说:“睿王的小女宝怡,刚刚及笄不久,如今尚未婚配——” 陆秉心内心一动。 他本意自然是想让陆如风和宁安公主在一起,但据说那公主嚣张跋扈,并不喜欢如风,而且公主是苏家人,若皇帝觉得自己朝秦暮楚,也不合适。 如此想来,长乐县主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他上次中秋佳宴见到,是一位难得的佳人,和自己的儿子尚且般配。 但太后还在呢,嘉太妃就提这个,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啊,他们可以私底下谈的嘛。 “啪——!” 太后将手中的茶杯掷到桌案上,茶水四溅,她本就刻薄的面容显得更加冰冷无情。 嘉太妃一下子反应过来,慌忙跪到地上: “奴婢错了,奴婢错了!宝怡从军,喜欢舞刀弄枪,断不是陆公子的良配。” 苏太后冷哼一声:“你知道就好,哀家和皇帝之间的事情,你还想为睿王府谋福利,想的可真美啊。” 嘉太妃立即磕起头来,一头银黑参半的头发看起来格外凄凉可怜:“奴婢真的没有此意,一切都是奴婢思虑不周,求太后赎罪。” 陆秉心默默看着这两个女人,心道,嘉太妃如此懦弱愚蠢,睿王又重孝,只要嘉太妃还在太后手心里攥着,他就是个极忠心的人。 太后则摆了摆手:“起来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哀家在欺负你,你如今也已经是做太妃的人了,怎么还动不动就自称奴婢。” “奴,奴婢......多谢太后开恩,只是奴婢叫习惯了,愿意一直伺候太后。”嘉太妃恭敬的说。 苏太后嘴上说着让嘉太妃不要再自称奴婢,可听到她还这么叫,便得意的勾起了唇角。 因为嘉太妃的话,苏太后想起了陆如风的存在,同样,也想到了前些日子,她派容妙嫣去杀钱贵人,却没想到宁安如此无用,还因此折损了上一位小叙子。 “既然是皇上的意思,那哀家就为你小女和顾澜赐婚,同时,下嫁宁安公主.....让你那嫡子陆如风做大燕驸马,如何?”苏太后不紧不慢的说。 陆秉心惊讶的抬起头,一下子愣住了。 小叙子立即说道:“陆大人,还不快快谢恩!” “是,是——”幸福来得太突然,陆秉心终于反应过来,磕头谢恩,“微臣叩谢太后!” 他也不是傻子,很快就想明白了苏太后这么做的原因。 皇上想让他和苏丞相抗衡,太后却用宁安公主拉拢他,从此以后,这朝中官事,皆是家事,自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己就算听命陛下和苏丞相针锋相对,也不会拼个你死我活了,彼此之间,都得留些情面。 这是三赢,但就是没有考虑到,顾小侯爷和宁安公主会不会同意。 他们同意如何,不同意又如何,难道定远侯府能造反?还是宁安公主会抵死不嫁? 太后很快写好了懿旨,盖上太后玉玺,交给了小叙子,然后略有深意的说:“宁安这孩子,可是皇后的心肝,你要让陆如风好好待她。” “微臣省的。”陆秉心应道。 “本宫乏了,小叙子,扶哀家回宫。” “是。”小叙子应道,搀扶着太后,路过跪着的嘉太妃时,白了一眼,“太后叫您起来,您还不起来,是要跪在这儿让旁人瞧见,说太后欺负你?” “叙公公说的是。”嘉太妃连忙诚惶诚恐的站了起来,在宫女的搀扶下离开了永寿宫。 她年纪比太后还要大一些,如今已经步履蹒跚。 路上,她的贴身宫女看着嘉太妃额头磕头造成的淤青,差一点哭出来,忍不住说道: “您要是真想将长乐县主嫁给陆家那儿子,也应和陆大人在私底下说呀,这般当众说此事,岂不是给了太后羞辱您的机会,您如今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一跪......” 嘉太妃拍了拍宫女的手,轻轻的安抚着:“我是故意的。” “故意?” 嘉太妃转过头,看向那雍容华贵的永寿宫,眼神黯淡而静默,闪烁着一抹泪光。 “我在太后面前表现的越是愚蠢,我儿在外领兵,才越是安全。” 她当然知道太后不可能让宝怡嫁给陆如风,还会责骂自己不识抬举,但她就是要提这件事,让太后觉得她愚蠢又好掌控。 身为曾经太后身边的宫女,嘉太妃无比了解那个女人和她的儿子,他们的疑心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如今容朔成了领兵打仗的睿王,更是最忌帝王猜疑。 为了容朔,她只能一辈子困守在这座深宫之中,只有她在,皇帝和太后才会对容朔放心...... 陆秉心求得太后懿旨,风风光光的出了宫,不到半天,太后赐婚顾小侯爷和陆霏霏,宁安公主和陆如风之事,就传遍了京都。 小叙子带着懿旨,来到了定远侯府传旨。 第一百四十章 深情的顾小侯爷 然后他就被李伯带着两名侯府家丁,直接赶走了。 “咱家这可是太后懿旨!你居然敢阻拦,赶紧把咱家放开!” 小叙子一边叫喊,一边被李伯率家丁擒住了四肢。 很快,定远侯府四周围就围了一圈百姓,嗡嗡嗡的议论起来。 “我管你是谁,此处是定远侯府门口,岂容得你喧哗放肆?”李伯抱了抱拳,不卑不亢的说,“而且,何人能证明你手里的是太后懿旨?” “本使是永寿宫领事太监李叙,本使的身份,就是证据!”小叙子挣扎着嘶喊,公鸭嗓很是难听。 他没有上一位小叙子的武艺,空有一张很俊秀的面容,此刻五官也扭曲了起来。 周围百姓们见到来的是个太监,一个个也好奇又兴奋,那各色的眼神让小叙子更是难受。 “嗐,万一你假传懿旨呢?”李伯反问道。 小叙子:“全京城都知道太后下了懿旨为小侯爷赐婚,本使骗人作甚?” 李伯:“全京城都知道我家公子不可能娶什么陆家二小姐,太后她老人家难不成不知道?说不定是受人蒙蔽啊。” 归根到底,就是装傻呗,小叙子要是有胡子,一定会被气的胡子翻飞。 李伯不理会他的挣扎,招了招手,“嘭”的一声,他就被家丁扔到了侯府门口的街上。 百姓们很快就将他围了起来,指指点点的议论着。 “听说啊,太后她老人家下了懿旨,给顾小侯爷和陆大人的女儿赐婚呢。” “可是小侯爷不是喜欢男子吗?” “陆家想攀高枝呗,小侯爷喜欢男子又怎样,还不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陆家如今可是青云直上啊,不但二小姐要嫁给小侯爷,陆大人的儿子陆如风,还要迎娶公主呢!” “小侯爷素来无法无天,我可不相信他会接旨。” “唉......你们难道忘记了之前小侯爷给咱们施粥了吗?如今定远侯在北境为我大燕浴血奋战,生死不明,小侯爷却要被迫娶个不愿意娶之人,这不是让侯府心寒嘛。” 这些日子,顾澜虽然还是远近闻名的京城第一纨绔,很多人对她却改观了许多。 纨绔归纨绔,但小侯爷赈水灾,杀贪官,封青楼,捉羌戎,扬大燕国威,毫不畏惧权贵,还英俊貌美,已经成了京城许多贵女心中的男神,人气甚至赶得上第一公子谢昀。 尤其是因为钱府倒台,醉花楼被封,顾澜还赢得了许多中年贵妇的赞赏喜爱。 小叙子从地上爬起来,高举着懿旨,再一次大声呼喊: “定远侯府将本使拒之门外,是想要造反吗!” 李伯的眼神冷了几分,刚要再开口赶人,身后的侯府大门被从内推开,一道挺拔的身影显露出来。 “顾小侯爷!” “小侯爷出来了!” 小叙子立即站起身,将懿旨举起,疾言厉色的呼喊道:“顾澜,你还不跪下听旨。” “你念不念?不念就滚。” 顾澜的神情冷峻而淡然,她站在原地没动,一只手搭在了腰间的龙泉上,轻轻摩挲着。 传闻顾小侯爷武功高强,用一把削铁如泥的龙泉宝剑可以以一敌百,杀人于无形。 小叙子吓得呼吸一窒,只好定了定神,小声念道:“太后懿旨,定远侯,镇北大将军顾承昭之子顾澜,秉德恭和——” 他刚说了个开头,顾澜已经接过他手中杏黄色的懿旨,扔给了身后的子佩。 “别念了,反正也是废话。” 周围的百姓,闻言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现在顾澜在宫外的形象,就是不畏强权的正义之士,而代表太后的小叙子,则是拆人姻缘的恶人。 百姓们就喜欢看热闹,这样的场景,他们大多都站在顾澜这边。 “顾小侯爷,你,你竟敢如此对我说话!”小叙子暴跳如雷。 顾澜看着他,轻声说道:“公公要是看不下去,不如让太后别赐婚了?” 小叙子忍着怨愤:“这是太后的旨意,岂能朝夕令改,太后还有口谕,命小侯爷你接旨后,尽快和陆二小姐完婚。” “看来,你们是要强买强卖。”顾澜低声道。 “这......小侯爷大喜,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啊,咱家恭喜公子,就回去复命了。”小叙子颤声说道。 下一刻,顾澜上前拎住了小叙子的衣领,剑柄抵在了他的胸口,声音低沉了几分,问:“尽快是多快?” 寒冬腊月里,小叙子额头冒了汗,战战兢兢的说:“自然是越快越好,咱......奴才听说,下月初三就是个难得的好日子。” 下个月初三,距离今天只剩下七天时间。 赶着头七,也没这么着急吧。 看来,太后和皇帝都害怕顾侯爷过些日子得胜的消息传回京城,借此出现什么变故,所以拼了命想将这件事尘埃落定。 顾澜眸色一深,一字一句的说: “我无官无职,无才无貌,还喜欢男子,陆大人真愿意把二小姐嫁给我?” 她的声音清越动听,清晰的传到围观百姓的耳朵里,让周围为之一静。 小叙子:....... 百姓们一个个都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且不说无才无貌是小侯爷自谦之词......顾澜,竟然当众承认了喜欢男子? 这不是市井谣言吗,居然是真的? 小叙子欲哭无泪的看着顾澜,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他本以为,来定远侯府传旨赐婚,肯定是难得的好差事,才争着抢着前来,没想到小侯爷竟敢抗旨不遵。 “行,我知道了,”顾澜看着小叙子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多了几分为情所困,求而不得的哽咽,“君命难违,顾澜娶了就是......” 那一身白衣的清隽少年微微低垂着眉眼,攥紧了拳头,身影落寞而哀伤。 这悲怆的神情,这失落哽咽的声音,真是闻者流泪,见者伤心。 百姓们见到这样的顾澜,顿时摇了摇头,心生怜悯。 唉,王侯子孙又如何,婚姻大事却也要受人摆布,都不能娶心爱的,男子。 这时,顾老夫人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见过老夫人。”小叙子连忙行礼。 顾老夫人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开口道: “太后要澜儿娶谁,澜儿自然要娶谁,可是.....侯爷之前来信,说待开春之时,便会请求陛下,册封澜儿为定远侯世子,难道我定远侯府的世子妃,要配个毫无名号的女子吗?” 顾澜惊讶了一下,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被册封为世子。 小叙子听到顾老夫人的话,仿佛见到了救星。 只要接了旨就行,看老夫人的意思,是嫌弃陆二小姐的家世,想为未来的孙媳讨个封号,这不是难事。 “您说的对,咱家回宫后,会如实禀告太后的,定然让侯府满意。”小叙子笑眯眯的说。 “祖母,你真的要我娶陆霏霏?”顾澜转过头,不敢置信的看着顾老夫人,眼中闪着泪光,俊逸无双的面容更是涨红了几分。 顾老夫人:“孙儿啊,被太后赐婚,这是喜事,也是咱们侯府的荣幸,你该高兴才是。” “可是孙儿有喜爱之人。”顾澜仿佛不甘心的说道。 顾老夫人板起了脸,敲敲拐杖:“为了个男人,你难道想让定远侯府绝后不成?” “那又如何,我宁愿不当什么世子。” “胡说八道,你必须娶陆二小姐!” 两人争吵起来。 吵着吵着,老夫人似乎觉得此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有损侯府威严,便下令关上门。 “叙公公快回去复命吧,老身腿脚不便,就不相送了。” 说完,没等小叙子再下意识客套两句,侯府的大门就“嘭”的一声关闭,差点碰断他的鼻子。 “狂悖无礼。”小叙子暗暗啐了一口,连忙回宫复命。 门内,刚刚还伤心欲绝,和老夫人针锋相对的顾小侯爷,已经被顾老夫人挼起了头发。 “祖母,我要秃了。” “没事,祖母有分寸。” 老夫人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见她这么享受,顾澜只好默默地做个没有感情的被挼机器。 她对老年人总是纵容许多,要是捋她头发的是周夫人,她就......她就跑。 老夫人说道:“你刚刚的样子传出去后,全京城多愁善感的少男少女们,估计都得被感动,要是容珩知道你为他拒绝了太后懿旨,肯定更会被你的深情打动,再加上流言相助,他想不从了你都难。 乖孙啊,你这小脑袋瓜,倒是用了心思。” 顾老夫人看出了顾澜在演戏,但她不介意让自己的孙子成为全京城最深情的男人。 谁让那容珩居然敢拒绝她的乖孙呢,管他是男是女,她得帮乖孙把人追到手。 顾澜:...... 她吃着一颗果脯,脸色微红的解释:“祖母,我是为了我自己,想让陆家知难而退,最好是陆霏霏自己想明白强扭的瓜不甜......还有,您别捋我头发了,再捋都长不高了。” “哦对,祖母错了,我家乖孙是要长得高高的,至少得比容珩高。”老夫人不知想到什么,立即松开了手。 然后,她又贼兮兮的看着顾澜,问道:“乖孙,你偷偷告诉祖母,你和那容珩,谁是威猛一些的?” 顾澜:...... 为什么顾老夫人这么快就接受了她孙子是个gay的事实? 这合理吗? 她咬了咬牙,憋出一句:“当然是我更威猛。” ------题外话------ 老夫人:乖孙,你和容珩到底谁攻谁受? 顾澜:这还不明显吗?谁每天委屈巴巴又怀疑人生,谁天天为情所困又傲娇不承认的,难道不是容珩?而我,当然是绝世猛1。 茶:......仔细想想,好像没有什么毛病,顾小侯爷才是绝世猛1~ 第一百四十一章 执念 “那老身就放心了。”老夫人松了一口气。 老夫人琢磨了一会儿,道:“祖母对那小叙子说的话,是为了让皇帝再下旨册封陆霏霏,就当做缓兵之计。” “借此拖几天?看来,祖母也知道些什么。”顾澜眉心一动,说道。 老夫人点了点头,看似浑浊的双眼充满着智慧:“其实,哪有什么他请求册封你为世子的家书。” 顾澜恍然,她就知道老夫人是在胡诌。 毕竟,顾侯爷写的家书,一般都写一份给老夫人,写一份给周夫人,而周夫人会拿给她看,但距离上次周夫人给她看信,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老夫人继续说道:“承昭这人啊,若是没有战事,每月都会有家书传回给婉清和老身,但是此次,他已经四个月没有寄回家书了。有时候,家书里的内容并不隐蔽,还可能会被羌戎人在途中截断,所以他不写家书,就意味着他要对羌戎动兵。 既然四个月前承昭就有了动兵的念头,那潍州失守,肯定在他的预料之内,所以......承昭肯定会有一场大胜!老身便给你拖到承昭得胜的消息传来,等到时候,就说他不乐意你过早娶妻,太后赐婚,推了便好,皇帝也不会说什么。” 原来老夫人也猜到了定远侯就要取得一场大胜,她却愿意用这场大胜的成果,来推掉孙子的赐婚。 顾澜没有想到,老夫人这么坚决的站在了自己这一边。 “祖母有没有想过,万一潍州真的是失守了,定远侯并无防备呢。” “老身对自己的儿子还是有信心的,你啊,也要对你爹有信心嘛,要是真的......那老身就拿着先帝赐给老身的丹书铁券,册封玉牒,亲自面圣,请皇帝收回旨意!”老夫人严肃的说。 顾澜惊讶的看着老人,喃喃道:“祖母,你真的愿意我......不娶妻?” 老夫人沧桑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光滑的发丝,温声说道: “我不接受,你就能改掉吗?不能啊。 无论如何,你都是祖母的孙子,至于你喜欢男女,那是你自己的事情......祖母曾失去了你姑姑承鸾,也曾逼迫过你父亲娶他不愿意娶的人,后来,祖母明白了,看开了。” “明白了什么?”顾澜呆呆的问。 “枉费心神空计较,儿孙自有,儿孙福。” 顾澜愣了许久,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穿着红色大花棉袄的老人,忽然眼眶一酸。 这是从没有过的情绪。 她定了定神,轻声说道:“就算是皇帝下旨册封陆霏霏,也耽误不了太多时间,册封典礼一两日即可,而太后选的吉时是七天后。” 老夫人笑了笑:“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意愿了,澜儿,你若是一哭二闹,誓死不屈,再拖延些时日,也是有可能的。 顾澜挠了挠头:“就是,咳咳咳,总之先拖着再说,少则半月多则一月,等......爹得胜的消息传回京,陆家,就再也攀不上侯府了。” 她说着,不禁抬起头远望着北方。 那里,或许定远侯正在率军厮杀。 如果那个男人真的驱逐羌戎,取得大胜。 那么她叫一声爹,倒也无妨。 老夫人则说道:“澜儿,莫要小看人心和利益能让人疯狂的程度,你以为陆二小姐真的非你不嫁吗,或许一开始,她的确喜欢你,但你都告诉全京城自己不愿娶她,她怎会还想嫁给你?不,现在啊,恐怕是陆秉心非你不嫁了。” 顾澜拧起了眉头,很是头疼。 的确,现在不是陆霏霏想不想嫁的原因,如今陆家已经被放到火架上炙烤,无数双眼睛盯着,还有皇帝推波助澜,当陆秉心选择向上爬的那一刻开始,他想放弃,就只有死路一条。 “也不知妙嫣那边如何......除了我娶容妙嫣,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能不让她嫁给陆如风吗?”顾澜问道。 老夫人惊奇的说:“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关心宁安公主?” 顾澜:“我喜欢珩兄,那宁安就是我的侄女了,侄女的婚事,怎能马虎?” “别说宁安公主了,现在更着急的,大概是苏栀雪。”老夫人想起了一些往事,若有所思的说。 “哦?” 老夫人感叹般的说道:“苏栀雪当初喜欢先帝三皇子容玦一事,世人皆知,后来她成了皇后,最大的遗憾也是如此,此事,老身这个旁观者看得透彻,那丫头啊,心里怨着呢...... 她这一生已经被困在了宫里,所以她又怎么会愿意宁安公主也做苏家的棋子,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呢?这是她的执念啊。” 顾澜内心一惊,然后说道:“可是皇后并无实权,也不得苏家相助,是没办法阻止这件事的。” 皇后常年礼佛,身体也不好,此事所有人都跳过了她的意见,她就算知道,也没办法阻止太后的懿旨。 老夫人叹了口气:“是啊,这便是命,她不理后宫事务,如今便救不了自己的女儿。可惜了,当初的三皇子容玦,的确是一位贤德出众的男子。” 顾澜猛地站起身,唤子衿道:“备车,入宫!” “乖孙,你这要做什么?” “皇后身无长物,没有任何办法能阻止妙嫣嫁人,但是,若她的执念足够深,她还有自己的一条命。” 顾澜一字一顿的说。 * 小叙子传完懿旨后,侯府门口,围观的百姓终于看完了热闹。 这其中,早就有一圈京城贵女的丫鬟小厮,他们回去之后,将顾小侯爷伤心欲绝的样子,一个个转述给了自家小姐听。 顿时,整个京城都对顾澜充满同情,哪怕她喜欢男子,似乎都不算个什么事情。 甚至因为喜欢男子,更是添加了顾澜的几分悲剧色彩。 那些感时伤春的世家小姐,才子佳人,一个个都为顾小侯爷坎坷多舛的感情所落泪不止。 还有好事者,偷偷将顾小侯爷的故事编撰成书,书名就叫:《侯爷与公子》。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顾澜喜欢的究竟是谁,但不妨碍他们杜撰出一个惊才绝艳,绝世无双的俊美公子。 与此同时,懿旨也传到了陆家和永华宫。 容妙嫣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但没想到,事情来的这么快。 她刚刚接过懿旨,苏皇后就从佛堂匆匆赶回来,一巴掌,狠狠地落到了小叙子的脸上。 苏皇后咬着牙关,死死地将妙嫣抱在自己怀里,一字一句都带着决然和不甘: “回去告诉姑姑,本宫的女儿,绝不嫁给什么陆公子!” 小叙子捂住一下子红肿起来的脸,眼中藏着怨恨,连连求饶,话语之中,却在往苏皇后的胸口捅刀: “皇后娘娘,宁安公主到底嫁给谁,可由不得您说的算,而且,那陆公子风流倜傥,才气纵横,和公主可是极其般配的啊。” “滚,你给本宫滚!” 苏皇后沙哑着嗓子嘶吼,仿佛被激怒的母狮,素雅美丽的面容带着浓浓的悲绝。 “既然懿旨已经送到,那奴才就告退了,对了,太后还说了,宁安公主毕竟已经及笄,应该搬出宫居住,等过些日子,便可以择良辰吉日与陆公子成亲。” 小叙子冷冷地说。 苏皇后的身体踉跄了一下,妙嫣连忙扶住她,担忧的说:“母后,您的身体更重要,您别担心,妙嫣没事的。” 苏皇后伸出手,无力的挣扎了一下,容妙嫣正处在惶恐的情绪之中,就见旁边服侍皇后的宫女,轻车熟路的取出一方手帕,放到皇后的手心。 手帕捂住嘴唇,一阵压抑的咳嗽之后,苏皇后整个人都颓然了下去,脸色惨白如纸。 妙嫣这才注意到,母后攥着手帕的纤长手指,竟然没有一丝血色。 “母后,让我看看——” 容妙嫣不顾皇后的挣扎,用力夺过她手中的帕子。 看清楚后,妙嫣却眼睛一酸,强忍着泪水没有落下。 那洁白的手帕上,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我......我没事,娘没事,你也别担心。” 苏皇后连忙摇着头安慰,她没有自称本宫,或许在她的心里,她从始至终都不愿意做容璟的皇后。 ------题外话------ 对了,明天q阅有个今日秒杀活动,领取书后可以免费看一天,大家记得开启提醒领一下,一天限免也是免~ 晚上更新很晚了,不用等。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公主 苏栀雪的眼泪一滴滴落下,砸在妙嫣手背上,竟然都是冰冷的,显然,她已经到了灯尽油枯的地步。 “妙嫣,都是我不好,是我护不住你......我本想着,那顾小侯爷似乎对你无意,便没有去找容璟赐婚,想等些日子......咳咳咳......没想到,等来了太后的懿旨。” 说着,苏栀雪的眼中闪烁着决然,水墨似的美丽眼眸,在容妙嫣没看见的地方,已经蒙上了一层浓浓的死志。 容妙嫣将苏皇后交给了身旁的宫人,缓缓站起身,眼神桀骜,泛着冷意。 “本宫的婚事,没人能说的算,皇祖母,也不行。” 苏栀雪拉住妙嫣的手,摇了摇头道:“妙嫣,没用的,容......你父皇,就是这世上最薄情的男人。” “有没有用,也得试过才知道。” 说完,容妙嫣挣开苏栀雪的手,不顾她的阻拦,赶到了皇帝处理政事的乾元殿。 苏栀雪绝望的叹了一口气,深深的望着妙嫣的背影。 许久,她抬起头,望着冰蓝色的天空,低声自语:“妙嫣,我绝不会让你,步了我的路。” “宁安公主容妙嫣,求见陛下!” 容妙嫣站在乾元殿门口,身姿笔挺,声音清亮而高扬。 张奉才的身影鬼魅般出现,他看了看紧闭的殿门,又看着宁安公主决然的面容,很是两难的劝道: “公主殿下,乾元殿乃皇上处理政务之地,后宫之人禁止踏足,而且陛下说了,若公主对赐婚一事不满,就去找太后,以太后的意见为大局。” 张奉才从来都唯皇帝的命令是从,就算他面前站着的是太后,他都敢阻拦在前,唯独对宁安公主,极其小心谨慎,不敢得罪。 旁人只觉得,公主虽然得皇后保护,又是陛下唯一的女儿,身份很尊贵,但再怎么尊贵,也是个女子,太后才是真正的后宫之主。 只有张奉才这样无比熟悉皇帝的人知道—— 现今的皇帝容璟,薄情至极,不管是对苏皇后,还是什么钱贵妃,皇帝都毫不在乎,哪怕是对自己的两个皇嗣,他也并不喜爱,他嫌太子愚笨无能,二皇子跋扈平庸。 唯独,对宁安公主,皇帝十分上心,因为只有公主锦心绣口,冰雪聪明,皇帝觉得这样的人,才不辱没了皇室血脉。 容妙嫣凝视着张奉才的眼睛,问道: “敢问公公,婚丧嫁娶,是家事还是国事?” “寻常人家自然是家事,但若是皇亲国戚,官宦子弟,那便是国事,由不得公主心意。” “既然如此,本宫乃大燕永安公主,本宫的婚事就是政务,后宫不得干政,此事何时由得太后做主?” “这——” “既是国事政务,又为何在乾元殿议不得?” 她的语气轻缓,可是每一个字,都带着令人喘不过气的压力。 张奉才紧张的擦了擦汗,他感觉宁安公主之威,比皇后太后更甚,甚至,就像是面对皇帝...... “您......您虽然是公主,婚事事关重大,但也是陛下的女儿,您的婚事,理应遵从父母之命,而陛下又将此事交给了太后,那就是陛下的家事了......” 张奉才只能如此回答,浑身冷汗淋漓。 容妙嫣却仰起头,对着乾元殿关闭的门,一字一顿: “既然是家事,那就请父皇走出乾元殿,来见妙嫣!” 张奉才浑身一震。 这时,一名宦侍战战兢兢的走了出来,说:“公主殿下,皇上让您进去。” 容妙嫣站起身,不卑不亢的走到了乾元殿门口。 她抬起头,看向那凝金色的巨大牌匾。 然后,傲然迈步其中! 燕国建国一百八十九年,宁安公主容妙嫣,是第一个踏入乾元殿的女子。 一身黑金龙袍的容璟端坐在龙椅之上,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奏折案牍。 殿内燃着徐徐的龙涎香,炭火与地龙使这里温暖如春。 他深邃的桃花眼看着容妙嫣,少见的格外有耐心,温声道:“妙嫣,你来做什么?” 容妙嫣俯身跪拜,缓缓的说: “妙嫣不愿嫁陆家。” 容璟拿起一盏茶,渺渺升起的雾气遮住了他莫测的神情,他轻声道:“朕的本意,是顾澜娶了陆秉心的女儿,并未想要你嫁给陆如风,但旨意传到永寿宫,太后不满,说......” “说您吃相太难看。”妙嫣毫不避讳的说道。 旁边的张奉才震惊的睁大眼睛,为容妙嫣的胆大捏了一把汗,敢这么和皇上说话的,他可从来没见过。 哦不对,前些日子还有个顾小侯爷。 容璟眯起眸子,睨了张奉才一眼。 “奴才告退。”他连忙诚惶诚恐的低头退下,同时,还召走了殿内所有服侍的宫人。 “你这丫头,跟谁学的如此无礼?”容璟这才扬起唇角,笑着问。 妙嫣道:“顾小侯爷这般狂悖,你不也不能拿她怎么办吗,父皇,您就是,欺软怕硬。” 容璟一点也没生气,反而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朕的确不敢动顾澜,但不代表朕连个她与你的婚事都不能决定。” 说着,容璟内心一动,忍不住对妙嫣抒发着内心的想法。 “太后觉得朕为了对付苏家,让顾澜和陆家结亲,实在是不留情面,就要横插一脚,让你嫁给陆如风,可她不知道,朕的目的是抬高陆家的地位,你是苏家人也好,是朕的女儿也好,不管你是谁的人,嫁给陆如风,陆家的地位都会切实提高。” 他微微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少女,说:“你看,你嫁给陆如风,百利而无一害,朕为何要收回太后的懿旨,惹她不快呢?” 容璟很期待容妙嫣会如何回答,因为她是他最看重的女儿。 他心中压抑的事情太多,没有人能知道,也没有人能和他一起欣赏,所以在这一刻,容璟情不自禁的对容妙嫣吐露了心声。 容妙嫣直视着皇帝桃花般邪魅妖异的眸,铮铮的说: “因为一个陆家,根本配不上我这个大燕公主,同样也配不上顾澜,太后替您做主,此为逾矩之举。” “陆家能带给朕想要的东西,而你,只是朕的一个女儿,身为皇室子女,享受万民供养,就该为皇室分忧解难。” 容妙嫣摇了摇头,脑海中,一道傲然而瘦削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缓声道:“妙嫣一直觉得,父皇是个运筹帷幄,君临天下的明君,可是现在,您难道要用儿女的婚姻,来谋取臣子信任?您难道觉得,这样笼络和建立起来的关系,能够长久吗?” “这些,你是自己的想法吗?” “是!妙嫣身为大燕公主,甘愿为大燕付出一切,虽九死而无悔,但绝不是做这样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 ------题外话------ 呜呜呜,想让小侯爷和公主在一起了,公主好帅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掌权 容璟听到容妙嫣的话,内心微微震动。 他凝视着容妙嫣清妩柔美的面容,这张脸和苏栀雪很是相似,却比她更聪慧,也更理智无数倍。 容璟不在乎任何人,也不喜欢任何人,当初娶苏栀雪作为正妻太子妃,是为了苏家的支持,还为苏栀雪京城第一才女的称号,娶了她,对他这个太子名声有益。 容璟其实知道,那个女人喜欢容玦,他们也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但是自己刚表现了一点意思,苏文钟还不是乖乖选择了他这个太子,拆散了他们。 后来,东宫里的风言风语传的越来越盛,容璟其实并不在乎苏栀雪心里想的究竟是谁,毕竟他也不爱她,但传言多了有碍太子威仪。 登基后, 他就让...... 苏栀雪把容玦杀了。 容玦死在了他登基的第三天,他死之后,苏栀雪看向自己的眼中,便时常带着深刻的恨意。 他会觉得有趣,苏栀雪不喜欢自己,却要为了苏家嫁给自己; 她爱容玦,却要杀了容玦; 她那么恨自己,却不敢伤害自己一丝一毫。 这些人的心思到底如何,他根本不在乎。 至于太后,容璟年少时是爱戴的,后来他意识到,太后终日自怨自艾如怨妇一般诅咒着小五和潇妃,归根到底,是她爱先帝,却得不到先帝的爱,由爱生恨。 他不愿意成为太后那样的人,所以,他选择不爱任何人,只爱自己。 就算是容祁淳和容祁俊,他也不喜欢。 有的人生下来便如明珠骄阳耀眼,他喜欢那样的人,也嫉妒那样的人,更想成为那样的人,直到看见小五身上的光彻底散去,棱角彻底磨掉,他才放下了心,却又不开心。 而还好,妙嫣也是这样的人,她是自己的女儿。 此刻,容璟听着容妙嫣的话,心里不禁为自己是这个少女的父皇而骄傲。 祁淳和祁俊那两个蠢货说明不了什么,妙嫣才是最像他的皇女,继承了他的思维与手段,如同这世上最明媚的宝石,只是年龄还小,日后,必然粲然于世。 同时,容璟的心中,也隐隐升起一抹不安。 妙嫣若是个男儿,该多好。 还好,妙嫣是个女孩。 容妙嫣直视着容璟的打量,双眸柔和了几分,声音更多了几分委屈: “妙嫣在宗学见过陆如风,此人无才无德无学无貌,父皇真的忍心......让妙嫣嫁给那样平庸的男子,然后在后宅之中,如普通妇人一般度过一生吗。” 刚刚的一番话,容妙嫣站在了大义之上。 而现在这句话,她打的是感情牌。 容璟思忖了一会儿,说道:“满朝上下,再也找不到比定远侯府更适合为陆家抬轿的了,所以顾澜和陆家二小姐,必须成亲。” 顿了顿,他凝视着容妙嫣: “至于你,太后的懿旨朕不便收回,但你并不需要像顾澜那般急切,你若不满,可以和陆如风先培养感情,等陆如风及冠后,再做打算。” 如今陆如风才十八岁,等他及冠,便还有两年时间,这已经是容璟做出的最大妥协。 容妙嫣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问道:“父皇怎么知道,你强迫顾澜成亲后,定远侯府就愿意助力陆家呢?” “既成亲家,自然要互相帮助。” “但妙嫣了解顾小侯爷,”容妙嫣轻声说道,“若强迫她娶了陆霏霏,她不但不会帮陆家,还会对陆家充满厌恶,处处为难陆家,甚至和陆家变成死敌。而且......谁说朝中没有更适合的人了。” 容璟的桃花眼越发幽深,说道: “你是说睿王?可惜,容朔那性子迥异,就算朕把陆家二小姐赐给他做侧王妃,他也不会把陆家当回事,而长乐和容允浩,更不合适。” 容妙嫣和容璟对视着,声音轻缓而平静:“父皇想扶持陆家,可是为了和苏家互相制衡?” “是。” “但如今陆家根基太浅,需要跟侯府结亲,还需要我嫁给陆如风,没错吧?” 容璟点头:“没错。朕登基之时,苏家的确出力不少,但如今苏文钟那老东西越发不安分,还想插手户部与吏部,而且,苏家出了两个皇后就罢了,前些日子,内司监还查到丞相暗中往太子身边安插女人,他们,是想一族三后不成?” 容璟俊美妖异的脸庞泛起一抹绯红,眼中隐隐跳动着雷霆之怒,与对苏家深深的忌惮。 虽然太后是容妙嫣的祖母,皇后苏栀雪也是苏家人,但容璟说这些并没有避讳妙嫣。 他知道妙嫣是个聪明又骄傲的孩子,而且,因为她母后一事,她从小就对苏家并不亲厚,之前太后逼她杀钱若彤,更是让她恼怒。 容妙嫣看着容璟的样子,压下内心的紧张,神情看起来很是从容的说:“既然陆家烂泥扶不上墙,父皇何不换个人扶持?” 容璟饶有兴趣的开口:“朝中合适的人不多,而且陆秉心已经当了户部尚书,还有谁?刑部尚书周兴?礼部的顾承业?还是吏部的韩安德?妙嫣,你想举荐谁?” 容妙嫣的黑眸傲然而锐利,一字一顿的说道: “宁安公主,容,妙,嫣。” “你举荐你自己?” “既然我朝女子可以为官,那为何,不让宁安掌权?宁安愿意替陛下与苏家抗衡,何须什么陆家!” 容妙嫣拜倒在地,额头抵在坚硬的木质地面上,额角的珠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的声音是一往无前的决然。 乾元殿外,听见了宁安公主话语的张奉才,打了个冷颤。 谁能想的,公主说服陛下收回赐婚的理由,不是撒娇,不是眼泪,更不是以死相逼,而是自己顶替那陆家,完成陛下赐婚的目的呢! 如此一来,别说她和那陆家公子的婚事没有必要了,若公主真的可以和苏家对抗,那陛下何必扶持陆家,陆家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殿内,炭火簌簌作响。 容妙嫣紧张的屏住了呼吸,她可以听见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 这一瞬间,容妙嫣想起了宝怡从军时说的话,想起了秦正笏虽然低弱却格外坚定的话语,想起了钱若彤临死前那自行了断的可悲模样。 还有顾澜送自己的那个小小的糖人。 她还没有出过宫,见识过外面那广阔的天地。 她也绝不想自己终于能够出宫,却要嫁给一个不爱之人。 所以,她要掌权。 身为女子又如何,只要她掌管着足够大的权力,所有人都会忌惮她,所有人都不能强迫她做事,她可以保护母后,也可以保护自己的朋友—— 母后说,父皇是个薄情之人,绝不会答应她的求情。 但没有人知道,她在今日踏进乾元殿的那一刻,就下定决心,不是用感情来说服父皇,而是用自己这个人,让皇帝折服。 容璟说道:“容朔的女儿想从军,而朕的女儿想做官掌权,此志向,自然更胜一筹。” “父皇是......” “朕,允了。” 妙嫣喜极而泣。 她忽然想到,来之前母后竟吐了血......等她把这个消息告诉母后,母后郁结的心情,想必能缓解一二。 * 此时,顾澜赶到了皇宫。 她入宫自然是以上宗学的名义,等真的进了宫门,得知苏皇后并不在永华宫,而是在宫内佛堂里后,顾澜就直奔怡嫔的妍芳宫。 她身为男子,自然不能无缘无故去见皇后,更不能在宫里任意穿梭。 片刻后,怡嫔领着顾澜,前往佛堂求见皇后。 路上的宫人们看着这来势汹汹的顾小侯爷和怡嫔娘娘,一个个议论纷纷。 “难道顾小侯爷为了不娶陆二小姐,病急乱投医,来求皇后娘娘了?” “皇后有什么用?她连自己女儿的婚事都决定不了,更别说是顾小侯爷的事儿。” “听说公主领了懿旨就赶去了乾元殿,至今还在殿内和陛下谈话呢。” “唉,皇后娘娘也就能在佛堂里求神拜佛,祈祷公主舌灿莲花说服陛下了。” 顾澜对此充耳不闻,她只想确定苏皇后没做什么傻事。 皇宫的佛堂,从前是太后太妃们的礼佛之地,但自从容璟登基以来,此处就被皇后占领,当然,皇后虔诚向佛,也没人敢说什么。 至于永华宫,除了偶尔皇后要履行身份,要在此处举行庆典宴会,大多数时候,都是宁安公主居住其中。 很快,怡嫔就和顾澜来到了佛堂。 怡嫔上前,对着守在外面的大宫女微微欠身,柔声道:“嫔妾近日研读佛经,多有不解,特来找皇后娘娘解惑。” ------题外话------ 公主告诉我们一个道理,既然打不过,那就加入他。 这章全是算计,我写这个写的又爽又痛苦,你们知道容璟为什么既认为妙嫣是个男子该多好,又庆幸她是女孩吗。 第一百四十四章 老头子? 宫女看了一眼怡嫔,目光落到她身后的顾澜身上:“那这位是?” 怡嫔恭敬的说:“这是嫔妾母家的侄儿顾澜,她啊,前些天淘到了一册年代久远的楞伽经,打算送给嫔妾,嫔妾想着娘娘之前提过那本经文,就带她一起来献经。” 宫女听到这个名字,想了想,皇后常年礼佛,钻研佛经,也喜欢收集孤本,的确提起过那本经书。 “不知,可否为嫔妾通报一声。” 宫女犹豫片刻,无奈的道:“怡嫔娘娘,不是奴婢不为您通报,而是皇后进佛堂后特意吩咐过了,今日不要有任何人打扰她。” 顾澜看着这个宫女,想了起来,她就是之前自己和容珩在永华宫偏殿听见的,那个和皇帝这样那样的苏皇后贴身宫女,文鸢。 她上前一步开口道:“据我所知,之前皇后娘娘得知宁安公主赐婚一事后,心情极其激动。” 路上,顾澜已经知道了皇后怒极后,扇了太后的传旨太监一巴掌的事。 文鸢敛着眉眼,道:“是很不满,但皇后娘娘素来静心养气,从永华宫回来后,便说要抄经静心,外人不得打扰。” 顾澜眼眸微缩,道:“皇后什么时候从永华宫回了佛堂?” “大概半个时辰之前,公主去乾元殿后,皇后娘娘就回到了这里。” 顾澜猛地转过头:“快去传御医!” 说完,她就要走进佛堂。 文鸢大惊失色,连忙拦在了顾澜面前:“顾小侯爷这是什么意思?皇后娘娘虽然身体不适,但进入佛堂前还是好好的,你可不要危言耸听,掀起波澜,再说此乃皇宫礼佛之地——” 怡嫔反应快,没理会文鸢,立即命人去了太医院。 顾澜则盯着文鸢,直直的往前走了一步,说道:“我没空和你废话,你若还是皇后的宫女,就立即进去看看皇后究竟如何!还是说文鸢姑娘,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她的眼眸深邃而冷酷,透着剑芒般的锐利,让文鸢浑身一颤。 这样的眼神中,仿佛她的一切都已经无处遁形。 文鸢虽然和皇帝这样那样,背叛了苏皇后,但她也怕皇后真的出了什么事。 她不由自主的后退了几步,没有再阻拦,自己率先走进了佛堂。 “啊——!” 须臾,佛堂内爆发出一声尖叫。 顾澜和怡嫔立即冲了进去,就见文鸢跌倒在地上,花容失色的指着远处。 “太,太医!快叫太医,皇后娘娘悬梁了!” 怡嫔也忍不住捂住了嘴巴,满脸惊恐的喊。 三尺白绫悬挂在房梁之上,同样悬挂着的,还有脸色已经转为青紫的皇后苏栀雪。 顾澜脚尖一点,飞身而起,没有任何犹豫的抱住了苏栀雪的身子。 袖中的匕首滑出,她顺势划断了皇后脖颈的白绫,然后低头仔细的听了听。 ——还有心跳。 顾澜松了一口气,将皇后平放在地上,目光在周围梭巡,不动声色的将桌案上放着的一封信收到袖中,随即,指腹蹭过信封的表皮。 随后,她的掌心轻轻地掠过翠玉茶盏。 茶盏尚有余温,残余的热气微微灼手。 还好他们赶来的够快,通过这盏茶来看,苏栀雪刚吊上去不到五分钟,在此之前,她大概是在写信,信封上的墨迹还未干透。 这时,佛堂外一阵喧嚣。 刚从乾元殿回来的容妙嫣闯了进来,嘴角的笑意还没消失,就惊骇的看着这混乱的一幕。 “母,母后,母后怎么了——!” 容妙嫣抬起头,看见了房梁上悬着的白绫。 跟她一起来的还有怡嫔叫来的御医们,一众御医围上前检查起来。 容妙嫣呆呆的看着御医将苏皇后抬走,下意识想要跟了上去。 她...... 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母后,皇上已经答应了她,不再给自己赐婚。 明明她走之前,还是好好的...... 是不是不管她做什么,都没办法保护好想保护的人,容妙嫣的眼眶顿时红了起来 顾澜上前,趁着周围混乱,将苏皇后悬梁前写下的信塞到容妙嫣手里。 “这应该是皇后留的信,她还活着,所以信你还是收好吧。”顾澜镇定的说,声音平静而微沉,仿佛能够安抚人心。 容妙嫣攥紧了信,停下了脚步,失去神采的眼眸呆呆的看向顾澜:“还活着?” “对。” 顾澜严肃的点了点头。 容妙嫣知道,顾澜是不会骗她的。 许久,她才一点点回过神。 “顾澜,谢谢你。” 容妙嫣的声音沙哑,说完这句话,忽然之间,她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眼角的泪痣颤抖着,嘴唇也颤动起来。 一直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容妙嫣泪如雨下的抱住了顾澜,一只手死死地拽着她的衣袖,仿佛抓着自己最后的支柱。 她曾在漫天暴雨,生死存亡中,看见了顾澜卓然的身影; 她曾在万念俱灰的此刻,凝视着顾澜坚定的眉眼。 顾澜安抚的摸着她的头发:“别怕,不会有事的。” 容妙嫣的泪水打湿了她的肩头。 顾澜记不清这是第一个哭湿了自己肩膀的女人。 “我......我会保护好她......我还会保护好你......一定会的,从此以后,一定会的。” 不知过了多久,妙嫣哽咽的声音传来,断断续续的,顾澜却听明白了她要表达的意思。 “我信你。”顾澜认真的应答。 苏皇后悬梁自尽的事情,迅速传遍了东西六宫。 容璟也震惊万分的赶到了太医院,却没有进房间看一眼还在昏迷抢救中的苏栀雪,而是转身下令内司监,封锁一切消息,决不能让这件事传出皇宫。 连前来探望的太子容祁淳,也被拦在了宫外。 倒是顾澜,还能陪着容妙嫣,没有人理会这两个少年少女。 内司监一连杀了五名多嘴的宫人后,夜幕降临,万籁俱寂,再也没人敢议论此事,苏栀雪却还是没有苏醒。 顾澜坐在太医院最外面的门槛上,身旁,是仍旧拉着她的胳膊不松开,并且靠在她肩膀上的容妙嫣。 顾澜抬起头,满天繁星璀璨,她微微一呼吸,便能在冬夜里呼出白气。 要不是她穿着厚实,还通过顾家枪法练出了内力,用内力护着容妙嫣,此刻她俩在院里早该冻僵了。 中途,她也想过离开—— 顾澜稍稍动了动发酸的肩膀。 随着她的动作,妙嫣立即下意识更紧了几分手指,如同一只惊弓之鸟。 眼前的少年,是她最后的依靠了。 又过了一会儿,妙嫣忽然开口:“顾澜,你是怎么猜到母后会出事的?” 顾澜解释道:“苏皇后在后宫没有实权,若她想阻止太后对你的赐婚,只有自己的一条命。” “原来是这样,我当时只顾着去找皇上,没想到母后的执念如此之深。差一点,我就再也见不到母后了,还好你救了她......” 说着,她微微歪头,看着顾澜俊逸的侧脸。 顾澜的眉眼很好看,眼角微微上挑,像是狡黠的狐狸,高挺的鼻梁,精致的唇形,无一不完美无瑕,清逸而迷人。 而她的眼中,永远蕴藏着璨璨星火,这是最吸引人的。 “如果你不喜欢男子就好了......”容妙嫣低声呢喃。 顾澜没听清楚:“什么?” 容妙嫣抿了抿唇,大声道:“如果,你不喜欢容珩就好了!” 之前,顾家拒绝陆二小姐,顾小侯爷还说自己喜欢男子一事闹的满城风雨,容妙嫣如何不知,再一猜测,和顾澜相熟的男子,也就一个容珩和顾澜似乎关系不一般。 顾澜脸色微变,定了定神,义正言辞的说: “我,我没有!我和珩兄乃兄弟情深,我说喜欢他也是权宜之计......不过公主,我的确喜欢男子,你看,从今往后我们可以做......叔侄?” 容妙嫣破涕为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斥道:“去一边去。” 顾澜站起身:“我还真得去一边去——” 妙嫣立即紧张起来,泪痣上的眼眸泪汪汪的:“顾澜,你要走了吗,母后还没醒。” “就是因为皇后还没醒,所以我去找个极为厉害的大夫过来,他大概能让皇后醒过来,还有皇后的病,也能诊治一二。” “御医都治不好的病,谁能治好?”妙嫣虽然相信顾澜,却还是忍不住问道。 顾澜想了想,这该怎么形容呢...... “一个,一个老头子!一百多岁了,在江湖上赫赫有名——” “老头子?” 一道冰冷淡漠的声音,从一旁响起。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为什么暴露 昏暗的夜色中,容珩如身披繁星点点,踏着星光一步步走来。 未来战无不胜的燕国战神,此刻还是个少年。 顾澜见他来了,立即挪了挪屁股,在门槛上让出一个位置,拍了拍:“坐。” 满天繁星之下,容珩的身姿挺拔,银白的发带勾勒着冷峻的轮廓,显得越发飘逸俊朗。 他深邃锐利的漆眸染着一层暗芒,淡色的唇微抿,显出几分不爽,一字一句的反问: “老头子?还一百多岁?” 顾澜装听不明白,小声道:“......呃,难道不是吗。” 在容妙嫣面前,容珩不应该遮掩身份吗。 容珩盯着她,一脸冷漠的质问:“我到底哪里看起来,像是个一百多岁的老头子?” 顾澜:...... 容妙嫣反应过来,惊讶的看向容珩:“顾澜,你说的很厉害的大夫,是......容珩?” 这时候顾澜总不能否认,反正容珩现身了,她只好点了点头,随口夸赞道:“珩兄的医术,那真是冠绝古今......等等,容珩你来多久了?” 容珩的眼底闪过一丝凉意,淡淡的说:“反正我听见了你说,喜欢我,只是权宜之计。” 他听见了容妙嫣说如果顾澜不喜欢容珩该多好,也听见了顾澜反驳的话语。 原来,她真的不喜欢自己。 顾澜挠了挠头:“一不小心说出了实话,珩兄别在意,我虽然喜欢男子,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放心,我是不会对兄弟下手的。” 容珩:“最好如此。” 顾澜美滋滋:容珩这是终于认她当兄弟啦? 容妙嫣则上下打量着容珩,眼神格外严肃,说道: “我虽相信你从前是个天才,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能够记住微云剑法,再记几本医书也有可能,但是并不能代表你的医术高超,而且,容五公子这些年应该都在宫里,哪可能有人教导你医术?” 容珩平静的说:“当年,先帝让杜常宁做我的师父。” “杜常宁?那是......”妙嫣的记忆力也极为惊人,在脑海中搜寻一番,睁大了眼睛,“是太医院的御赐供奉,后来奉旨寻求长生,就再也没回宫的那个杜常宁?” 容珩不置可否。 杜常宁就是上任鬼医的本名,他表面是太医院的御医之首,实际上是江湖中的鬼医,但他的鬼医身份,连先帝都不知道。 所以,杜常宁可以打一份工挣两份钱——这是顾澜之前听了他的话后,给出的评价,容珩觉得极为贴切。 容珩五岁时候,因为天资聪颖,先帝就让他拜了杜常宁为师,不为学成什么医学大家,只为修身养性,调理身体。 刚教了他一年,杜常宁奉旨寻求长生,师徒俩就此分别。 直到容珩九岁那年,杜常宁回了京城,却发现一切已经物是人非。 后来,容珩一次次出宫,暗中继续受杜常宁教导,直到五年前自己出师,他把鬼医的名号也给了自己,就真正彻底的周游各国,游山玩水去了。 “就算你是杜御医的徒弟,但那应该是你五六岁时候的事情了吧。” 容妙嫣还是不太相信,苏皇后的病乃是心病,多少御医医治都不见效。 这些年,她其实也在暗中找寻过杜常宁,但这个老御医奉旨寻求长生时候已经七老八十了,如今十来年过去都杳无音信,想必已经遭遇不测。 从前,母后骗她说是老毛病,只是会体弱一些,需要静养,吃了药就会好一些,但今天她吐血,妙嫣便确认,母后的身体已经虚弱如一盏残灯,摇摇欲坠,若再不救治,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 她不确定容珩这个所谓杜常宁的徒弟,能不能救治母后。 忽然,太医院内一阵喧嚣,一名御医跑出来,激动的跪到地上: “启禀公主,皇后娘娘终于醒了!只是如今还神情恍惚,待明日观察一番,若是无事,之后静养便可!” “太好了......”妙嫣的身体一软,差点倒下去,还好顾澜适时地扶住了她。 容珩的眼中闪过一抹复杂,随即淡声道:“悬梁之人,只要能够清醒过来,就没了性命之忧,只是不知道皇后的意识是否清醒。” 那御医并未好奇容珩的身份,回道:“皇后娘娘意识是清醒的,但还不能说话,她就睁开眼了一小会儿,就又休息了。” “我去看看母后,”容妙嫣低哑的说,她看向容珩,因为刚刚的话,心中对他升起了一丝希望,“小五叔,您真的可以救母后吗?” 容珩敛住了眉目,身影一晃,已经在容妙嫣的眼前消失。 “行与不行,试试便知。”淡漠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飘过来。 “容......容珩会武功?”容妙嫣瞠目结舌的看着已经潜入太医院的容珩。 顾澜配合的睁大眼睛,一脸震惊:“哇,珩兄会武功?” 容妙嫣:...... 半晌,三人已经潜进了苏皇后静养的房间。 御医被妙嫣打发走了,这间屋里此刻只有昏睡在塌上的皇后。 顾澜勾起唇角,语气轻快的在容珩耳边说道:“珩兄你看,我刚刚装得像不像第一次知道你会武功的样子?” 容珩回想了一下:“你第一次知道我会武功的时候,也没这么惊讶。” 顾澜皱了皱眉,不禁问道:“也对,演的有点浮夸了,可是你为何要让妙嫣知道这些?” 容珩整理着自己的小包袱,寻找等会儿会用到的器具和丹药,神情淡漠,漆眸却在顾澜没有察觉的地方,微微失神。 他为何会主动暴露自己会医术,还会武功? 他为何要让容妙嫣知道? “为了一个人。”容珩低沉的说。 他的声音虽然低,但容妙嫣也听见了,不由看向两人。 顾澜的唇角上扬:“不会是我吧。” 容珩忽然抬起头,那双漆黑如渊的眼眸定定的凝视着顾澜,眼神炙热而怪异,让她不知所措。 “对,就是你。”容珩平静的说。 “我......我!?” 容珩默默地低下了头,声音沉闷了几分,很是淡漠,听不出情绪:“你不是不想娶陆霏霏吗,刚好,我也不愿意你娶,但我没办法阻止。” “你,你是为了阻止太后的赐婚——” 容珩的声音更加冷淡,手却不由自主攥成了拳:“受够了无能为力的感觉,而已。” 他想起今日接到太后赐婚消息时的无力,顾家都拒绝了陆家,却还是被强行赐婚,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那时,容珩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有朝一日,顾澜终究是要娶亲的,哪怕她喜欢男子,定远侯府和皇帝也不会让她一直“错”下去。 可是他不想这样,他想让顾澜能够肆意张扬的活着,她喜欢谁也好,喜欢男女也好,谁也不能束缚她。 顾澜内心一动,忽然明白了容珩的意思。 他在容妙嫣面前暴露这些,是为了救苏栀雪,同样,也是为了拉拢皇后和公主。 这是一场交易,也是男主开始搞事业的信号。 她只是没想到,刺激容珩搞事业的导火索,居然是自己。 顾澜不知道原书中男主是什么时候才正式开始在朝中谋权,她也不知道现在容珩就暴露出来,时机是否成熟。 但大概,没这么早,更没有和妙嫣扯上关系,因为原书中,就没提过容妙嫣。 他是真的将自己当成了朋友,才会在意她的想法,也才会为了她,从暗处站了出来。 而容妙嫣听了两人的话,也恍悟过来,看向容珩的眼神复杂了许多。 她倒没有疑惑容珩为什么要阻止顾澜的赐婚,而是在乎另一件事。 “容五公子是怎么知道,本宫要掌权一事的?” 容珩肯定是因为知道了些什么,才选择帮自己。 容妙嫣第一时间关心的是这个问题,让容珩的眼中划过一丝锐芒。 妙嫣的确聪明,比她那两个兄长睿智无数倍。 容妙嫣见他不语,皱了皱眉,自问自答道:“张奉才是你的人?不可能。” 她和容璟之前的谈话,应该只有张奉才听的最清楚,但张奉才是内司监统领,更是从东宫开始就跟着皇帝的太监,绝不可能背叛皇帝。 “内司监有你的人!而且,这个人地位还不低。” 第一百四十六章 当你觉得一个人温柔时 “内司监有你的人!而且,这个人地位还不低。” 妙嫣已经反应过来,如果通风报信的不是张奉才,那就只能是今日殿外其他内司监的暗岗,能听见她和皇帝的对话,一定是很靠近乾元殿的人,意味着这个暗岗地位超然。 顾澜想起容珩之前说过,临鹤是内司监仅次于张奉才的副统领。 妙嫣仅通过容珩的一句话,就马上猜出内司监的问题,甚至,内司监只有那么几个副统领,今日殿外有谁,妙嫣再仔细查查,就能找出临鹤了! 她按了按眉心,觉得妙嫣比二皇子之流聪明多了。 容珩低垂着眉眼,声音淡然:“我们,还是先治皇后的病吧。” 容妙嫣刚刚还锐利的眼神,顿时沉默下来。 背地里给容珩传信的内司监究竟是谁,并不重要。 容珩有着隐藏势力,还会武功和医术,他的目的是什么,也不重要,只要他能救母后...... “只要你能治母后的病,我愿意在朝中帮你,至于顾澜的事,她是我的朋友,我既然阻止了我自己的婚事,就一定也会帮她的。”容妙嫣严肃的说。 容珩没有应答,弯下身子,一边观察着苏栀雪的样子,一边仔细的为她把脉。 苏皇后还处在昏睡之中,嘴唇泛着紫色,眼角也是迸裂的血痕,一张脸呈青白色,这些都是悬梁的后果。 “再晚一盏茶的时间,皇后的脖颈可能就要断掉,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容珩说道。 妙嫣眼眶一酸,再一次红着眼睛感谢道:“顾澜,真的谢谢你。” 顾澜感觉自己的肩膀刚晾干,连忙从袖中摸出一粒蜜饯递给妙嫣,道:“什么都好说,你别哭就行。” 容妙嫣接过蜜饯,绽放了灿烂的笑靥,含着泪轻声说道:“顾澜,就算你喜欢男子,我也......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男子。” 顾澜看着她,笑道:“这是什么话。” “没什么。”容妙嫣的目光在黑脸容珩身上一扫而过,摇了摇头。 这时,苏皇后眉头一蹙,似乎是要醒来。 容珩停下把脉,反手掏出熟悉的银色面具给自己戴上。 容妙嫣见到此举没什么反应,以为是容珩不想在皇后面前暴露身份。 而苏皇后看见眼前的容珩后,陡然一惊,眼中浮现出几分惊讶。 容妙嫣见皇后醒来,连忙说道:“母后,这是我和顾小侯爷从外面请来的一位神医,江湖人称......总之是江湖中人,不如让他来为你把脉一二,可好?” 苏皇后的目光落到顾澜身上,柔和了几分,张了张口,声音呜咽,她意识到自己现在没办法说话的事实,只好微微点头。 容珩把完脉,低声道:“痼疾反复,肺部瘀血,是附子用量不够。” “肺部?御医说,母后乃是心病。” 容珩翻了个白眼,一脸淡漠的说:“对,心病还需心药治,你去找心药吧。” 说着,他已经提笔开始写药方:“之前的方子剂量还需调整,等皇后身体好些以后,就用此方,文火煮取一壶,分为五次分服,一个时辰一次,日夜连服一剂,应该就会有所好转。” 顾澜听着他的话,敏锐的注意到了“之前”这个词。 容珩是怎么知道皇后之前的药方的? 容妙嫣接过药方,一个个药材看去:“这里面的药材倒是比较常见,只是,你不再检查别的,就这么结束了?” 这诊治速度和开方子的速度,也太快了一些。 “不信,可以不吃。”容珩淡淡的说。 容妙嫣的衣袖一动,她低下头,见苏皇后正轻轻地扯着她的衣袖。 妙嫣和苏皇后对视着,她看出了皇后对容珩的信任。 “多谢大夫!明日朝堂之上,陛下会任命本宫为吏部员外郎,同时观风吏部,若你以后有事相求,本宫必鼎力相助。”容妙嫣定了定神,认真的对容珩说道。 容珩神情淡然,看向窗外:“天色已晚,我们走了。” “你......们?” 顾澜跟在他身后离开,回头道:“妙嫣,改日见。” 容妙嫣刚刚找到的支柱就这么走了,她没来得及拉住顾澜,惊讶的望着俩人并肩离开的背影,嘟囔道:“兔子不吃窝边草?我怎么觉得你吃的很高兴啊。” 这个时辰宫门已经下钥,容珩回潇湘宫,顾澜则住一晚撷芳殿。 她拉住他的衣袖,低声质问:“珩兄,你骗我。” 容珩一愣:“我骗你什么了?” “你之前说自己不知道苏皇后是什么病,可是刚刚......你戴面具不是因为怕苏皇后认出身份,而是因为你之前就给她诊治过,戴面具,是为了让她认出来,所以,苏皇后才让妙嫣信任你。”顾澜说道。 容珩:他好像,的确装作不知道苏栀雪是什么病来着,但那都是中秋节的事了,当时,自己甚至想干脆不再管苏栀雪的死活。 怎么顾澜现在还记得。 他卡顿了一下,垂下眸子,很乖的为顾澜解释: “苏栀雪的病,的确是心疾,风寒入体,血液供给不足,导致呼吸困难咳血......五年前,我曾给了她一个药方,两年前她的病情加重,药方又换了一个。” 顾澜恍然大悟,唇角扬了起来:“所以无论如何,哪怕妙嫣不答应帮你,你其实也会救苏皇后的,因为——三皇子。” 容珩哼了一声,没有应答。 苏栀雪是三皇兄在世时唯一在乎的人。 顾澜则看着少年静默而清朗的面容,心想,容珩是她见过最温柔的小男生。 次日清晨。 容妙嫣一晚上都守在苏皇后的身边,直到皇后又一次醒来。 “水......”苏栀雪的声音微不可闻。 容妙嫣立即醒过来,动作轻柔的将苏栀雪扶起来,倒一杯温水亲自喂给她,声音是一夜未眠造成的沙哑: “御医说了,只要您能在一天之内醒来,便没有了性命之攸,还好您醒了。” 苏栀雪神情微动,脸上勉强露出一丝安慰性的笑容。 妙嫣看着母亲没有血色的面孔,眼眶一酸,哽咽的问:“母后昨天为何要做傻事,一切等我回来不好吗?难道您舍得弃妙嫣而去?” 苏栀雪摇了摇头,断断续续的问道:“你......你说服了容璟?” “是,我对父皇说,我愿意代替陆秉心的用处,和苏家抗衡,父皇已经答应让我观风吏部,在韩安德手下为官,所以母后,从今往后我保护你,也保护自己。” 容妙嫣说着,一张精致艳丽的小脸充满锐气。 苏栀雪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她抬了抬手,想轻轻地抚摸妙嫣的脸颊,却没有什么力气。 妙嫣将自己的脸凑过去,声音坚定而温润:“我知道母后要说什么,不必为我担心,这条路是我自己的选择。” 苏栀雪含着泪,点了点头。 “对了,母后昨晚那么轻易就相信了那个药方,可是认识......给你把脉的大夫?” 妙嫣想起昨晚苏栀雪看向容珩信任的眼神,如果不是如此,她还不敢相信容珩。 苏栀雪的声音很是虚弱:“我.......我这心疾已经得了有十年,御医曾经断言,我活不过五年......五年前,就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神医忽然出现,将一个方子给了我,两年前,也是他又一次出现,给了我一张新的药方。” 所以,母后的病一直都是容珩暗中在治?甚至是他为母后续了五年的命。 他戴面具不是为了隐瞒身份,而是告诉母后他还是之前的神医? 他十岁时候就医术那么好了? 自己之前的种种质问,可真是丢死人了...... 然后,妙嫣意识到了一点怪异之处,皱眉问道:“母后不知道他是谁,就相信他的药方?” “病急乱投医罢了......要么试一试,要么就是等死。”苏栀雪听到这话,表情有一丝的不自然。 容妙嫣仍旧拧紧眉头,墨色的眼眸透出一抹威仪:“不,母后,你有什么瞒着我的......您是个小心谨慎之人,绝不可能轻信一个陌生人的药方,难道,您知道他的身份?” 苏栀雪表情一变,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猛地咳嗽起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臭男人 妙嫣一惊,连忙收敛了锋芒与质问,小声道:“罢了,是我的错,我不问,母后您好好休息便是——” 苏栀雪好不容易舒缓了咳嗽,凝视着她,低哑的开口: “让你知道也无妨,在这座皇宫里,我本来也早就没了清白与脸面可言......我之所以相信那位神医,是因为他说,他是替你三皇叔办事,还拿出了证据。” 苏栀雪陷入了当初的回忆。 五年前,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忽然出现在自己的寝殿,手中居然有容玦曾经给自己写的诗句,那些诗句只有她和容玦知道,字也是容玦的字,因为这些,她才相信了那个男子的诊治。 后来证明,他的药方的确有用,而两年前,也是这个人又一次出现,给了她新的药方。 直至昨晚她又见到了这个男子,才会用眼神告诉容妙嫣,他是个可以信任的人。 容妙嫣这才明白过来,五年前,容珩就借着三皇叔的名义替母后诊治了,而母后也因为他是三皇兄的人才相信的他。 她的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原来,钱贵人没有骗她。 她的母后的确并不爱父皇,她从小到大一切肉眼所见的伉俪情深,幻想的母后因为父皇的妃子们宫斗算计才心灰意冷,其实都是假的。 从始至终,母后本就不爱皇帝,她爱的,是三皇叔。 容妙嫣垂下眼帘,低声道:“那个大夫,是容珩。” 苏栀雪微微一怔,随即恍悟过来:“原来是他,怪不得......容玦从前经常教导容珩的诗文,虽是兄长,亦如师父,他是因为容玦,才会救我。” 容妙嫣苦涩的说:“母后可曾疑惑,周围少了一些什么。” 苏栀雪颤抖的转动脖颈,皱起了眉头:“文鸢不见了,她在哪里?” 容妙嫣道:“她见到您悬梁的场景后,浑浑噩噩,四处乱说,被内司监处理掉了。” 苏栀雪浑身一颤。 文鸢,是她还是苏家大小姐时候,就跟在她身边的贴身丫鬟,从前她在外面望风,让她和容玦相见,入宫后,文鸢却喜欢上了容璟,后来,还和容璟纠缠在了一起。 这些,她都心知肚明。 但文鸢毕竟没有害过自己,她只是恨,容璟连自己身边最信任的人都不放过,他就是要自己失去一切,然后逼疯自己。 容妙嫣摇了摇头,低沉的说:“母后,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您和父皇,究竟是夫妻,还是雠敌。” 说完,她站起身,屋外早有宫人恭候多时。 容妙嫣张开双臂,朗声道: “为本宫梳洗,上朝。” 当日朝堂之上,皇帝册封了户部尚书嫡女陆霏霏为长平县主,册封之礼由礼部传旨协办,最多两日便可完成。 同时,任命宁安公主容妙嫣为吏部风宪,观风吏部,在吏部尚书韩安德的手下学习。 容璟此举震惊朝臣,引起一大半老臣反对。 在燕国,女子虽然可以为官,但几十年过去,女子为官无非是尚衣局女官,掌印宫人等,前些年,有一名女子在春闱之时女扮男装考中进士,很快被发现,先帝让她做了宫中编撰,已经是额外开恩。 除了近百年前那位破虏将军,从来没有任何一名女子,真的在朝中掌握实权。 然而今年,先是谢昀主张开办女子学堂,然后谢昀升职,后是睿王之女长乐县主忽然要从军,皇上还同意了,已经让这群老臣们天天感叹礼乐崩坏,没有法纪,如今,公主居然要做官?这怎么行! 但,容璟决定的事,没人能够阻止。 他在昨夜召见了韩安德这个吏部尚书,韩安德没有反对此事,其他人的反对也就没有了立场。 吏部和户部,是六部中最重要的两个部门,容璟虽然被容妙嫣说服,同意她入朝为官,但是将她放在吏部而不是户部,是因为他还是没有完全放弃陆秉心。 而且,册封陆霏霏为县主,也是因为昨天小叙子传的话,说顾老夫人不满意新媳妇没有任何身份,而现在,陆霏霏是县主了,足以与顾澜相配。 “还好我爹和周大人为你说话,否则当时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反对呢,听说苏老丞相下朝后,胡子都气歪了!” 宗学,韩萱儿激动的对妙嫣说道。 今日懋勤殿难得人齐,妙嫣却要收拾东西出宫。 她如今入朝为官,也就不必再上宗学,容璟还让人在宫外建造了一座公主府,等过些时日建好,她就彻底搬出去。 顾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默默听着韩萱儿的八卦。 妙嫣笑眯眯的点头:“是呀,多亏了我们萱儿,回去告诉你爹,以后有我在吏部为他分忧。” 韩萱儿她爹就是户部尚书韩安德,韩尚书可能并不想公主替他分忧,但他没办法。 此刻的韩萱儿既亢奋又不舍,拉着妙嫣的胳膊,眼泪汪汪的: “我爹其实也很生气,毕竟,你入吏部是分他的权利,但是我巧舌如簧,说我们宁安公主温柔聪慧还倾国倾城,咱们其实也是亲戚嘛,又有陛下召见,他也只能认命喽。” “说真的,我真羡慕殿下可以入朝为官呀。”韩萱儿说着,神情有些低落。 妙嫣笑着安慰她:“我是被迫之举,若不如此,就得嫁给某些人了。” 某些人,自然指的是做驸马几乎无望的陆如风。 公主入朝为官,将太后赐婚的懿旨无限淡化,何况她这一做官,就不可能很早成亲,陆如风与她的赐婚,也就名存实亡。 韩萱儿抬起头,毫不犹豫的瞪了眼远处在角落里,已经气到失语的陆如风。 “哼,可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能娶公主的,还有啊,有些人的妹妹,别以为册封个县主就能嫁入侯府了。”她还不忘嘲讽别人。 陆如风原地气的翻白眼。 顾澜摸出扇子,没有扇,轻轻晃着,勾唇一笑:“你也是县主嘛。” 韩萱儿立即睁大了眼睛:“男,男神你的意思是我也能嫁给你?” 顾澜:“......那你,得先和什么长平县主分个,大小。” 韩萱儿:“平妻可以吗?男神你表面上娶了陆霏霏,对我不屑一顾,在皇上面前厌极了我,但背地里独宠我,安柔不介意的!” 顾澜:“......”嗯,她介意。 “你是不是小话本看多了。” “你怎么知道,最近坊间多是你和什么公子的话本,但我还是喜欢顾小侯爷和公主或者郡主的男女话本。” 坐在后面的容珩内心一动,微微皱眉。 话本? 什么公子的话本? 顾澜和什么公子的话本? 他默默地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顾澜抽了抽嘴角,问:“男神这个词,谁教你的?” 韩萱儿:“我自己起的呀,像顾澜你这么举世无双的男子,上辈子肯定是神仙,不就是男神啦。” 她可能......是历史上第一个追星的少女。 顾澜收起了折扇,很想敲一敲韩萱儿的头,镇定的说:“乖,多读书,少做梦。” 容妙嫣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走到了容珩面前,轻声道:“多谢你的方子,昨日我已经让人给母后抓了药。” 容珩抬起头,一脸冷漠的说:“不用谢,医者父母心。” 容妙嫣:“......” 她定了定神,若有所思的说:“妙嫣也是才知道......周大人,居然是容五公子你的人。” 前天她刚和容珩说好了以后在朝中互通有无,昨日刑部尚书周兴就替她说话,在此之前,她可是见都没见过周兴一面的。 没想到一直默默无闻的容五公子,背地里,居然有这么多隐藏的事情。 她这句话,只有容珩和就近的顾澜能够听见。 容妙嫣就是故意让顾澜听见的,随即,她看向顾澜,眨了眨眼睛: “顾澜,有的人表面上一副孤寡模样,背地里其实手段特别多,你可不要被臭男人骗了。” 容珩冷酷的反问:“你说谁孤寡,我哪里孤寡,容妙嫣你是不是想挑拨我和顾澜的关系。” “本宫可没提名提姓,有的人自己就承认了。”容妙嫣冷哼一声,光明正大的承认。 顾澜笑了一下,反问:“我就不是臭男人了?” “你和他们才不一样呢,而且你浑身都是香香的。”妙嫣认真的说。 容珩拳头硬了,顾澜都喜欢男子了,容妙嫣怎么还不放弃。 容珩心道,侄女纠缠弟弟,要么把侄女杀了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开启新世界大门 韩萱儿琢磨着之前听到的消息,好奇的问:“吏部风宪是个什么官职?” “风宪一职隶属吏部,但又在六部行监察之权,整饬百官,以正吏治之职。”容妙嫣回答道。 韩萱儿的两眼放光:“那岂不是权力很大?殿下,你以后就是大燕第一女官啦。” “权力虽大,但我身份特殊,如今无法服众,也无从下手,只能希望韩尚书别为难我这个小女子。” “放心吧,我爹不会的。” “但愿如此,毕竟......”毕竟,她是要在韩安德手中夺权,能夺得多少,就是皇上给她的考验。 妙嫣凝望着顾澜,小声说道:“顾澜,我刚入朝为官,还没办法帮你,你,你不会妥协娶了陆霏霏的,对吗。” 顾澜点了点头,轻声解释:“我爹得胜的消息,再过半个月大概就能传回京城。” “原来如此。”妙嫣彻底松了一口气。 潍州战败是假,定远侯得胜是真。 到时候顾侯爷邀功请赏,便没有人能强迫顾澜娶陆霏霏。 原来定远侯府的底牌是这个。 顾澜看着她的神情,挑了挑眉:“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妙嫣脸颊一红,解释道:“之前秦正笏去潍州我就觉得不对劲,他一个工部员外郎去那里做什么,还是和漕粮官一起,当时,我猜北境就要打仗了,秦正笏熟悉水道河道,才会被派去那里,如今看来潍州果然是个饵,羌戎单于一口咬了上去,不但吐不出来,可能潍州已经是一座空城了。” 这敏锐的政治嗅觉...... 她看向还在嘻嘻哈哈很亢奋的吏部尚书之女,心道,你知道你爹就要失业了伐? 直到容妙嫣收拾好自己在宗学的东西离开,容珩才淡漠的开口:“不必为她担心,周兴会帮她,韩安德也不是阴狠贪权之人,他只要看出是皇上要捧容妙嫣,就会放权给她。” 顾澜双眸一凝,这才意有所指的说:“哦,有的人表面孤寡,背地里原来有这么多隐藏后手啊,臭男人?” “我......”容珩呼吸一窒,抬起头,怔怔的看着顾澜。 “别天天板着一张脸,要被逼娶亲的人是我,又不是你。”顾澜说着,将一粒糖塞到他嘴里。 指腹轻轻地掠过容珩的嘴唇,他下意识张开叼住,然后咬碎了,心跳慢了半拍。 “这是什么味儿的?”入口的味道让容珩回过神,皱起了眉头。 “柠檬啊,酸吗?我在那家糖铺定制的。” “柠......黎檬,味酸,可入药,从来没有人拿此物做糖。”容珩喃喃了一句,被酸的五官都皱巴到一起,却又展开手,严肃的放到顾澜面前。 顾澜又给了他几粒:“虽然酸,但是好吃啊,对吧。” “我......我是为了入药。” 顾澜:入药你需要的是柠檬本人,不是柠檬糖。 罢了,她懒得揭穿小男生傲娇。 容珩歪了歪头,把糖豆攥在手心里,仿佛很随意的说:“周兴就是之前的刑大人,你早就知道的,我没有瞒着你。” 他是绝不会让容妙嫣挑拨他和顾澜的兄弟情义的。 顾澜想了起来,当初得知多吉死了,就是那个刑大人报的信。 当时,刑部尚书的确在场,和陆秉心一起押送多吉两人,没想到他竟然是容珩的人。 “珩兄是在向我解释?” “随便说说罢了。” “周兴,姓周吧?干嘛要叫刑大人。” “他管刑部啊。” “......” 这名字代号,就跟什么萧九大黑二黑一样敷衍。 两人的对话没人能听见,但顾澜喂容珩糖的举动众人却都能看见。 顾澜忽然觉得有一道视线一直注意着自己,她敏锐的抬起头,就见角落里的晏清正双眼放光的看着他们,手中奋笔疾书。 “晏清,你在做什么?”顾澜扬声问道。 晏清瞬间合住手中的书本,本来就苍白的小脸更僵硬了,摇了摇头,磕磕巴巴的说:“没,没什么啊。” 这孩子的病一直时断时续,身体虚弱,顾澜都不好意思问他。 见他不愿意说,她就没再理会,容珩却再一次记住了这件事。 深夜,容珩赶到了容穆的家宅中,为晏清治病。 晏清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经过他这些时日的调理,身体已经恢复大半。 容穆知道给外孙治病的神秘面具男子,就是江湖上的鬼医,却不知道鬼医是容珩本人。 容珩的诊治过程只有晏清一人在场,晏清之前就猜出了容珩的身份,但是他没有告诉容穆。 等晏清在容珩的注视下吃完了今日份的丹药,容珩摘掉面具,对他伸出了手。 “小五叔叔,你,你怎么摘掉面具了。” “交出来。”容珩冷冰冰的说。 “交什么?诊金吗。”晏清迷惑的问。 容珩凝视着他,气势骇人,显露出冷酷无情的模样,一字一句的说:“把白天写的东西,交出来。” “不,不行......”晏清一惊,连忙小声拒绝。 容珩盯着他:“你已经被我下毒了,一炷香时间内没有解药,你就等着七窍流血而死。” 晏清震惊的睁大眼睛,声音染上哭腔,才十三岁的小小少年很是委屈:“小五叔,我是你亲侄子啊。” “是外侄子。”容珩淡淡地说。 晏清眼前一黑,含泪从自己书桌最下层掏出两本厚厚的册子。 “就是这个——” 他还没说完,容珩已经拿过来,转头就走。 “等等,解药啊小五叔。”晏清急忙喊道,一边哭一边咳嗽,看起来格外可怜。 容珩的声音平静如水:“没事别自己吓自己,我怎么会给自己亲侄子下毒呢。” “......” 晏清看着容珩一眨眼就消失不见的身影,欲哭无泪。 “小五叔,你跟谁学坏了啊!” 容珩抱着这两本书,快速回到了潇湘宫,看着封皮上的“佛经”二字陷入了沉思。 佛经会在封皮上告诉他这是佛经吗?所以这一定不是佛经。 晏清小小年纪,居然看这些歪门邪道之书,容穆也不管,那只能他来管了。 容珩拿起一册书,刚掀开第一页,就愣住了...... 这是......侯爷与公子,作者,海晏河清。 晏清是不是觉得,他换个名号他就认不出来啊? 原来这孩子不是看书,他是写书啊!? 容珩的额角跳了跳,忍着情绪继续看去,越看,越觉得书里的侯爷像顾澜,而公子...... 长夜漫漫,容五公子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题外话------ 某日,作者海晏河清报官,有人抢走了自己的连载话本,害的他被京城无数贵女折磨。 摄政王容珩罔顾法纪,当众行凶,抓住晏清道:“不写完一万字不许回家!” 晏清,卒。 (朋友们,气温骤降注意保暖,我已经感冒了,头昏脑涨的一天) 第一百四十九章 危急时刻(二合一章) 陆家。 陆霏霏的册封之礼在昨日已经结束,如今的陆二小姐,已经成了大燕的长平县主。 陆家和皇室没有任何血脉关系,往上数三代也没有,能封为县主,所有人都知道,就是为了提升陆霏霏的地位,好让她嫁给顾澜。 “我不嫁了,说十遍,说一百遍,我也不想嫁给顾澜了!” 闺房内,陆霏霏激动的喊道,手里拿着一把短短的匕首,正试图放在自己脖颈上。 “若非要我嫁,我就死给你们看。” 陆秉心和陆夫人,以及她的姐姐陆丛云都在此。 听到她的话,陆秉心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他忍着情绪,冷淡的说:“当初是你非要嫁给顾澜,爹费尽心机求来太后赐婚,你怎能说不嫁就不嫁?” “我想嫁给顾澜,是为了让哥哥娶公主,不让顾澜和宁安公主在一起,如今公主为官,两人没了可能,我,我才不要嫁了......全京城人都知道,顾澜喜欢男子,我为何要自取其辱?” 陆霏霏竭力质问道,一张姣好的面容满是泪痕。 她之前,的确对顾澜一见倾心,但后来定远侯府三番五次的拒绝,顾澜更是说了自己喜欢的是男子,她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羞辱? 陆秉心语重心长的说:“公主入朝为官,你可知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陛下是想放弃咱们陆家,你如今是爹唯一的希望,若你不嫁给顾澜,陛下转而选择扶持公主,陆家该怎么办?” 陆霏霏抹了一把眼泪:“谁愿意嫁谁嫁,都是陆家的女儿,不如让姐姐嫁!” “妹,妹妹如此不愿意,那顾小侯爷也不喜欢她,不如,就此算了?”陆丛云见牵扯到自己,连忙小声的劝解起来。 陆秉心使了个眼色,怒斥道:“怎能这么算了!那是太后懿旨,决不能违抗——把她的刀夺下来!” 顿时,一旁的家丁就上前,快速将陆霏霏手里的匕首夺下。 匕首的尖锐之处碰到了陆霏霏的手掌,在她掌心落下一条血痕。 陆霏霏满脸痛苦的哀求:“爹,你为何非要将陆家的命运,绑在我的身上?顾澜喜欢的是男子,你难道想让女儿嫁给她痛苦一辈子吗!” “啪——!” 陆秉心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陆霏霏的脸上,扇完之后,他的手掌微微颤抖。 他双目赤红的看着陆霏霏,冰冷而缓慢的说: “这是爹第一次打你,不要逼爹。顾澜是喜欢男子,但是她可以改,定远侯府也不会允许他们未来的世子喜欢男子,只要你能生下她的孩子,就是顾家嫡玄孙,谁也不敢招惹你。” “是不敢招惹我,还是不敢招惹陆家......”陆霏霏捂着红肿的脸,绝望的流着眼泪。 陆秉心则彻底撕去了平时儒雅温和的伪装,声音低沉的吩咐:“将小姐捆起来,等到了时候,直接送上花轿!” “爹,你好狠的心。” 陆霏霏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她心如死灰的跌到地上,任由家丁捆绑,轻声说道。 陆丛云也再一次忍不住劝说起来:“爹......爹,你不能拿妹妹的幸福做赌注啊。” 陆秉心听到她的话,瞬间额头就暴起青筋,整个人已经陷入了癫狂,怒吼道:“闭嘴!你喜欢谢昀,求而不得,已经丢尽了我陆家脸面,再为她求情,你就替她嫁给顾澜!” 闺房内彻底安静下来,没有人敢去触他的霉头。 许久,陆夫人才战战兢兢的问:“这要捆到什么时候?霏霏的身子不好,要是病倒了怎么办。” 陆秉心咳嗽了一会儿,扬声道:“此事越快越好,后日吉时,我将亲自持太后懿旨,带家丁与府兵护送,将霏霏送到定远侯府。” “若侯府将咱们拒之门外呢?” 陆秉心面色一僵,不知想到了什么,狠厉的说:“若顾家将我等拒之门外,新妇便三尺白绫,死在定远侯府门口!便是死了,霏霏也是顾家的人。” “爹,你疯了!你......你疯了。” 陆霏霏死寂的眼眸不禁再一次泛起涟漪,身体颤抖了起来。 陆秉心怪异的笑了起来,儒雅的面容染上了浓浓的偏执:“是啊,我早就疯了,从陛下选择陆家那一刻,就疯了。” 陆丛云激动的说:“爹,你这样做,定远侯府就和我们不死不休了,我们不是为了和他们成为亲家吗!?” 他诡异的勾了勾唇,口中振振有词: “你以为,我不知道此举会激怒顾家,适得其反?呵呵......只要定远侯府抗旨,此番帽子扣上去,定远侯得胜的消息传到京城又如何,功过相抵,我这是在替陛下,提前敲打不忠的臣子,陛下,陛下会念着我们陆家的。” “原来,爹你不是为了霏霏的婚事,而是想给定远侯府一个抗旨的罪名,你这是要她的命啊,爹,这是霏霏的命啊......”陆丛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恐。 闺房内,陆夫人听了陆丛云的话,也明白过来,不由抹着眼泪,啜泣起来。 “一个得胜的消息而已,再怎么振奋人心,也比不上我顾家的一条人命。” “到时候再以侯府抗旨逼死了霏霏为名,让陛下借机收回侯府兵权......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陆秉心喃喃自语,笑容灿烂,仿佛对自己的计划十分满意。 陆霏霏想要挣扎着逃出去,却已经被家丁抓着。 活着,就要忍受侮辱嫁给一个喜欢男子的人,若是死了,刚好满足父亲的愿望,成为父亲对付定远侯府的工具......陆霏霏崩溃的闭上了眼睛,仿佛彻底认了命。 定远侯府。 谢昀又一次翻上了围墙,语重心长的说了起来。 “两天后就是所谓的吉时,昨天礼部已经完成了对陆霏霏的册封,你可听闻,今日陆府已经准备了大红花轿,喜娘和一些成亲需要的器皿都准备好了,据说还有一车的陪嫁器物,就等吉时一到,送陆霏霏过门呢。” “谢侍郎辛辛苦苦翻一次墙不容易,说这些,是羡慕我要成亲了?” 顾澜看着坐在围墙上故作镇定的谢昀,淡定的询问。 “不,我是来警告你的。”谢昀神情凝重了几分,“后日吉时,陆秉心会亲自带陆霏霏前来你定远侯府。” 顾澜把玩着手中折扇,眼神微凛:“谁来都一样,拒之门外便是,他难道还能把新娘子扔进来?” “若拒之门外,就是抗旨,”谢昀说道,“陆秉心已经做好打算,哪怕不将女儿嫁给你,只要有了你们抗旨的罪责,再弹劾顾家,定远侯的战功就与之相抵了。” “抵就抵了,战功不就是拿来用的,”顾澜从容的说,“反正燕国没有封异姓王的传统,顾侯爷已经封无可封,嚣张一些,说不定皇帝更放心呢。” 谢昀摇了摇头,俊逸的面容很是沉重,缓缓说道:“若再加上陆霏霏的性命呢?” 顾澜睁大眼睛:“你是说——陆秉心,这么心狠?” 她想起了自己初见陆秉心时,那个中年男子还是个温和又热情的父亲,如今短短一个月,从他忽然被从京兆尹任命为户部尚书之后,他好像就疯了。 顾澜执行任务时候,经常会遇见疯狂的赌徒,为了牌局输赢,他们可以不惜任何代价,哪怕是卖儿卖女,也要赢下去,陆秉心,现在就是这样的人。 谢昀缓缓说道:“顾小侯爷将长平县主拒之门外,县主不忍其辱,在喜轿内悬梁自尽,这就是陆秉心的计划。” 有这条人命在,就算加上定远侯的战功,侯府也会名声大损,若是皇帝借机发难,顾侯爷的兵权说不定都会被剥夺。 短暂的惊讶之后,顾澜已经回过神,谢昀的意思她也明白过来。 “你这消息......是怎么来的?” 谢昀俊雅的脸一红,然后正色道:“陆家大小姐陆丛云,不忍看着妹妹身死,刚刚偷偷联系了我。” “如果我没记错,陆丛云喜欢你吧?谢侍郎莫非是出卖了色相,才换来了这个情报?”顾澜挑了挑眉,笑着问。 谢昀:“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顾澜打了个哈欠,将折扇收好别在腰际,懒洋洋的说:“如果陆秉心想借陆霏霏的死,发难于侯府......那我就也死,死的比她更快一步,嗯,就说新郎不忍其辱,也悬梁自尽啦。” 走陆秉心的路,让他无路可走。 谢昀:“什么?” “我都被逼到悬梁自尽,重伤吐血,一条命只剩下半条了,该赔偿的,是陆家吧?” 顾澜收起了脸上的淡淡笑意,眼神格外冰冷。 “这样......的确是破局之法。” 谢昀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回过神来,看向顾澜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许多:“小澜儿,你怎么想到的?这样做很危险,老夫人肯定不答应。” “她不知道,”顾澜安慰的说,“不用担心,说不定陆秉心也不会这么做,那可是他亲女儿。” 谢昀怒道:“要成亲的人是你!我当然不担心!一点也不担心!你还真想娶个媳妇回来给你暖被窝啊?” “谢公子何出如此粗鄙之言,何况,娶个媳妇回来暖被窝不好吗?唉,你是不知道这其中妙趣。”顾澜打了个喷嚏,“我做梦都想把鹊坊的念夏姑娘娶回来。” 谢昀:...... 他当初觉得顾澜和顾承鸾性子相似,真是瞎了,顾承鸾若是有顾澜三分之一的跳脱思维,用在战场上,可能已经作为女将,统一整个北境准备造反了。 转眼间,两日过去。 太后所说的吉日就在今天,时辰一到,陆家大门敞开,八抬大轿抬着长平县主,伴随着一阵阵欢乐喜庆的唢呐声,朝城北的定远侯府而去。 没有纳吉,没有定聘,更没有请期迎亲,陆家竟然直接送出了自己的新妇。 陆家嫡子陆如风骑着高头大马送亲,后面由新妇的父亲陆秉心骑马压阵,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卷杏黄色懿旨。 没有人知道这一片喜气洋洋之中,陆霏霏实际上是被捆在轿内,并且口中被塞了麻布。 陆秉心可不想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出什么岔子。 一路上,无数百姓们夹道围观,人潮汹涌之中,陆如风和陆秉心都喜笑颜开。 喜轿刚出了陆府的长街,就出现了几名身披红色绸缎的男子,他们手里是一串串铜钱,随着喜轿,铜钱倾洒。 周围的百姓们不好意思去捡,指使着小孩子们,一个个争先恐后捡了起来。 撒喜钱是讨个吉利,这些钱不多,但却让一些年迈的老者,想起了几十年前,同样是定远侯府娶亲的那一幕。 周家嫁女婉清,整个大燕所有大的商贾掌柜们汇聚京城,为了讨好周老爷一个个撒下银钱,喜钱被百姓们捡了三天三夜,还在地面的细缝里夹杂许多。 此事过后,京城的街道路面就整顿翻新了一遍。 那才是,真正的钱雨。 但不论如何,哪怕比不上当年,气氛也被炒了起来。 全京城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这座喜轿上。 而亲事另一半的定远侯府,则一片死寂。 侯府玄黑的大门紧闭,没有一点喜气,连个守门小厮都不在。 显然,侯府是用这一举动告诉所有人,他们并不答应这门婚事。 懋勤殿内,正在上书法的课程。 容珩一笔一划的写着字,俊朗而白皙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鸷。 忽然,他的指尖一顿,一滴浓墨落在纸面上,毁了一整副字。 他豁然站起身,引起殿内所有人注意。 “容珩,你要做什么!你不上课了!?” 夫子的话被他远远甩在身后,晏清急忙替他这小五叔解释道:“夫子,容五公子刚刚告诉我,他身体不适,告假一日。” 韩萱儿喃喃道:“我怎么觉得他是因为男神今日成亲,心神不宁呢?” 晏清:“怎么会呢,小侯爷之前都说了,宁死不娶。” 韩萱儿:“可是我昨晚听爹爹说了,昨天朝堂之上,礼部侍郎顾承业,刑部尚书周兴,还有公主和长亭大哥,他们都上奏说了此事,可陛下硬是全压了下去,说这是太后的懿旨,他不可收回。” 晏清眨了眨眼:“反正我信小侯爷,也信小五叔。” 韩萱儿:“我信公主。” 晏清轻哼一声,沾了沾墨,在自己宣纸夹缝中放着的书本上,偷偷摸摸的写下一行小字: 【某年某月某日,公子得知侯爷就要成亲,心急如焚,百感交集,终于找到侯爷,倾诉衷肠,挑明感情......】 此时的容珩,的确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冷静。 昨日他不惜动用周兴,让周兴联合和顾承业等人一起请旨,容璟却仍旧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定远侯得胜的消息遥遥无期,就算他已经得胜,飞鸽传书或者八百里加急,加上之前拖延的五天时间,消息也还要三五天才能传回来。 而陆家的行动太快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陆秉心这么迫不及待,这也是他的失算。 陆霏霏刚册封为县主不到三天,陆家就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之前说拖的半个月,还差着时间。 难道,顾澜真的要娶了陆霏霏? 容珩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可能,顾澜宁死不娶,陆霏霏以死相逼。 那他就杀了陆霏霏!只要那个女人不是因顾澜而死就行,一切就解决了...... 三皇兄曾教导过他,萧老侯爷也曾对他说过,行事不能伤害无辜之人,而陆霏霏,或许的确是无辜的。 但是他...... 注定做不了一个仁者。 容珩的身影破风般穿梭在宫中,很快就掠过了宫墙,直奔定远侯府。 随着陆家的花轿一点点接近定远侯府,无数人的心,已经揪了起来。 侯府内,顾老夫人和周夫人都围坐一起,神情严肃而沉重。 到了这份上,除非顾澜干脆利索的娶了陆霏霏,否则侯府抗旨的罪责,必然要扣下来。 但是周夫人和老夫人,都没有因此妥协。 她们答应了顾澜不必娶陆霏霏,今日,就绝不可能让那个女人进门。 顾老夫人看向面色沉重的众人,威严的说:“抗旨就抗旨了,老身明日就进宫去见苏馨玉,拿出老身的一品诰命夫人印鉴,告诉她澜儿的婚事,究竟谁说的算!” 太后的本名就是苏馨玉,满朝上下,可能只有顾老夫人,敢直呼她的名字。 ------题外话------ 发烧的我写着写着发现这章不能断,就要一口气才刺激。 今天就这一章,歇了。 老夫人让陆霏霏册封为县主本来就是拖时间,(所以我一笔带过,大家想必也不想看)但是陆秉心太快了,顾侯爷得胜的消息还杳无音信呢,大家觉得顾澜该怎么破局? 第一百五十章 得胜 第一次成为准新郎,顾澜还是有一点害羞的。 她坐在角落,听到顾老夫人的话语后犹豫了两秒,还是没有将谢昀的话告诉她。 陆家其实已经不在乎陆霏霏能不能嫁进来了,他们更想让陆霏霏死,然后把她的死按在侯府身上,让顾侯爷的战功白费,还得倒贴兵权。 而她则做好准备,陆霏霏要是死了,她就也“死”,当然不是真的死,而是在全城百姓面前,用小侯爷的半条命抵长平县主的一条命。 这事不能告诉老夫人和周夫人,她们若是知道,得抱着自己哭三天三夜,绝不会让她犯险。 就在花轿要抵达侯府前街的时候,一匹精疲力尽的战马踏过燕都城门! 战马上,是一个衣着破烂,身后却插着一面旗帜的边境将士。 无数百姓纷纷后移,不由自主的给这名将士让出一条路来。 那将士高举着手中战报,一路奔袭,嘶哑的喊道: “大捷!北境大捷,定远侯大胜!定远侯攻破王庭!” 周围的百姓爆发出一阵惊呼,一个个呼喊起来: “你说什么!定远侯大胜?定远军不是在潍州败了吗。” 将士的战马未停,气喘吁吁地说: “羌,戎中计了,羌戎单于已经困守潍州被俘,燕国大胜!” 一时之间,整个街道都疯狂的呼喊起来。 无论是百姓黔首还是高官贵族,都激动的开始庆祝。 “什么!老单于被俘了。” “那老匹夫终于完蛋了!” “定远侯威武啊,王庭都城,都被他打没了!” “定远侯威武!” 那名背着旗帜的将士点了点头,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 “侯爷有命,世子婚事,等他回京后再做决议!” 世子! 顾侯爷认定了顾澜,就是定远侯世子! 说完这句话,战马“噗通”一声,前蹄已经软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了起来。 他一路上换了四匹马才将消息送到,随着战马倒地,这名将士也力竭晕倒。 但他的话,却由无数百姓口口相传,一直传到皇宫,一直传到定远侯府。 陆府的喜轿,已经停在了定远侯府门口。 最外围,陆家的家兵暗中将其围了起来。 陆如风上前,大声喊道: “今日,乃长平县主和定远侯之子顾澜大喜之日,定远侯府,就是这么迎接新妇的吗?” 侯府没有任何动静。 这时,一名手下走到陆秉心身侧,低声将定远侯获胜的事情告诉了他。 陆秉心的一张脸霎时间黑如锅底,没想到顾承昭真是疯了,得胜的消息,提前了三天! 他咬了咬牙,挥手道:“封锁消息,至少,封锁半个时辰。” “怎么停了?唢呐吹起来啊。” 随着他的话语,刚刚停下的唢呐声又一次吹响,喜悦的乐声一浪盖过一浪。 终于,侯府的大门,打开了。 出来的,不是百姓们期待的顾小侯爷,而是一队队身着黑色甲胄的侯府府兵! 陆秉心看到这些将士,已经双腿发软,但他还是手持懿旨上前一步,高呼道:“定远侯府这是何意?太后懿旨在此,尔等是要抗旨吗!” 回应他的,是府兵们没有任何停顿的脚步。 他们走了出来,没有任何动作,气势冲天,侯府门口的路,便一分为二。 这时,这群围观的百姓才发现,他们虽然在围着定远侯府,却提前被一群陆家的家兵包围了起来,导致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任何消息。 随着侯府府兵清道,定远侯得胜的欢呼声,便传了进来。 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顾侯爷的那道命令: “世子婚事,等他回京后再做决议!” 陆秉心一张脸极其难看,他想要将消息封锁半个时辰,没想到,一盏茶的时间,全京城都知道了定远侯大捷! 再看定远侯府这些虎视眈眈的府兵,哪里是一般的家兵?简直是军中悍卒!由此可见,侯府的确狼子野心。 陆秉心的心里,更加深了想要让顾家交出兵权的想法。 府兵后方,身着黑色长袄的顾老夫人手持拐杖,缓缓走了出来。 周夫人在她右边搀扶着,顾长亭则领着府兵上前,眼中难掩喜色,朗声道:“诸位听见了了吗,北境大捷!王庭被攻破,我家侯爷立下了不世战功!” 顾澜在老夫人身侧,一身黑色的常服,眉目清隽而冷淡,背后背着一柄长剑,身姿屹立如松。 整个定远侯府的基调,都呈现出浓郁的暗色。 看起来庄严而肃穆,没有一点要娶亲的意思。 顾澜的双眸微微凝滞,落在陆秉心身后的喜轿上。 这轿子,怎么一直在颤? 她不动声色的转移着自己的身体,身后的一名府兵代替了她的位置,让众人产生一种错觉,顾小侯爷看似还在原地,实际上已经走到了喜轿旁边。 老夫人用拐杖点了点地面,中气十足的说:“陆大人可听见了侯爷的命令?请回吧。” 陆秉心的五官扭曲了一瞬,然后痛心疾首的说道: “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定远侯得胜又如何,这不是应该的吗?得胜难道就可以借此抗旨?公道何在,天理何在?你们是要逼死我的小女儿吗?” 周围的百姓也有些骚乱,毕竟陆秉心这话说的也没什么毛病,太后懿旨是何等殊荣,定远侯府却公然抗旨,哪怕顾侯爷得胜,也不带这么羞辱人家陆家吧。 忽然,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陆秉心正想着暗中下令,可以让喜轿内的嬷嬷,逼陆霏霏悬梁了,他却察觉到了一丝怪异。 他奇怪的抬起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后。 原来,是顾小侯爷不知何时跳到了喜轿旁。 她可是新郎官,一阵风似的掀开轿帘,没有人敢说什么。 然而,就在她掀开帘子的瞬间,一个浑身被捆的严严实实的女人,从喜轿中滚了下来。 这喜轿里面空间很大,顾澜还看见了个昏死过去的老嬷嬷。 她一跃而起,高声质问: “陆大人,你把我媳妇换了?天理何在,公道何在?你们是要逼死我吗?” 刚刚陆秉心说的话,顾澜毫不客气全部奉还。 那女人穿着一件很普通的长裙,没有盖头,没有喜服,根本不是新娘打扮,更不是陆霏霏。 陆秉心整个人都呆住了,震惊的看着这一幕,失声道:“丛云,怎么是你?” 陆丛云还在挣扎着。 下人连忙取下了塞在她嘴里的麻布,陆丛云哭着道:“爹,是有人劫持了我,还带走了妹妹。” 半个时辰之前,喜轿刚从陆府出来,陆丛云就被人敲晕塞进了轿子,而本来就不愿嫁给顾澜的陆霏霏被救出来后,自然是高兴的躲在家里。 陆丛云刚醒来一会儿,只能不停挣扎着,才导致喜轿一直在颤动。 顾澜恍然大悟: “你就是陆丛云啊,听说你喜欢谢昀,那你肯定不是主动想嫁给我。 陆大人,我知道我喜欢男子让你很为难,侯府啥也没准备又让你很不满,但是既然是太后的懿旨,你怎么能让你的大女儿替嫁呢?” “我.......” 顾澜看着陆秉心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原来抗旨的,是你啊。” 她看了一眼哭泣不止的陆丛云,目光在围观的人中梭巡一圈。 谢昀不在。 没想到陆大小姐愿意为谢昀做到这个地步,心甘情愿替嫁来抹黑陆秉心......真是辛苦谢兄出卖色相,改日,她一定准备小火锅给他。 顾澜的话说完,百姓们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再加上顾侯爷刚打了胜仗的消息,所有人立即调转了风向,转而站在定远侯府这一边。 “侯爷刚打了胜仗,陆家就敢让庶女替代嫡女嫁给顾小侯爷,这不是侮辱人吗。” “是啊,看来这陆秉心本来就不想女儿嫁给顾小侯爷,还在这儿贼喊捉贼呢,他才是抗旨的人。” “连自己亲女儿都不放过,陆尚书真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啊。” “从前他还是京兆尹呢,断了许多案子,没想到......真是人心诡测难料......” 在无数指指点点中,一名家丁跑出来在陆秉心耳畔报道,陆霏霏还在家里。 陆秉心抬起头,轻轻地摆了摆手,双眸幽幽的看着眼前的少年:“顾小侯爷,好手段。” 第一百五十一章 意想不到的归来! 陆秉心说完这句话,便死死地盯着顾澜,内心怒火中烧。 他们竟然敢暗中劫走新妇,让丛云和霏霏掉包,这样一来,违背太后懿旨的就是陆家了。 都怪他们陆家底蕴不够,连个高手都没有,一路护送,居然都没有察觉。 顾澜看着他,微微一笑:“我手没断,但我不介意你手断。” 陆秉心紧绷着面容,低沉的说:“顾小侯爷,你是不是觉得这样一闹,一切就结束了?” 顾澜挑了挑眉:“陆大人抗旨在前,调换了我媳妇,还有什么好说的?看来你我之间,没有做父子的缘分。” “是丛云,自认为顾小侯爷不是良配,才暗中替代了长平县主,此事是她一个人的想法,但终归是陆家教女无方——” 陆秉心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冷意,为这件事自圆其说。 “喜轿重起,回府接上县主,顾小侯爷......这回,本官一定将你的媳妇,护送的好好的。” 他就不信,众目睽睽之下,定远侯府还能再一次掉包不成? 他是没办法参侯府抗旨了,这个亏,是个哑巴亏,他只能吞下,但只要他坚持此事是意外,再按照懿旨重新送轿,这一次,就没有人能阻止陆霏霏嫁给顾澜! 怪就怪......陆霏霏还在府里。 陆丛云被家丁抓住押了起来,满脸不敢相信。 陆秉心冷笑一声,道:“顾小侯爷,您还是心太软。” 顾澜:此事根本不是我安排的,你应该怪谢昀心太软。 她叹了口气,陆秉心还不放弃,看来最终侯府还是得抗旨,不过陆霏霏这条命,肯定是保下来了。 幸好,顾侯爷得胜的消息来得及时,也让她有了抗旨的资本。 “起!” 陆如风大喊一声,喜轿重新被抬起来。 顾澜眯起眸子,就见那已经空了的轿子,又一次微微抖动起来。 这里面到底藏了几个人? 陆秉心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眉头紧皱着上前一步,然后整个人呆滞在原地。 并不是喜轿在颤抖, 而是整条街道, 在剧烈的颤抖着! 一刹那,整个燕国京都,都寂静下来。 顾澜极目远眺,她看见了侯府门口,长街尽头更远的地方,湛蓝的天幕已经被一片浓黑所遮挡。 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那片浓黑,遮天蔽日般,一步步接近,一步步,发出轰鸣。 黑色的甲兵如潮水般涌动,仿佛有千军万马,又仿佛一个人,便抵得上千军万马。 马蹄践碎石板,大地在激烈颤动。 一面黑色的旗帜,傲然飘荡在寒风之中,率先显现在了街道尽头。 上面,是一个铁笔银钩,气势磅礴的“顾”字。 旗帜之下,是一队浑身散发着喋血般煞气的定远铁骑。 他们浑身浴血,他们狂傲不羁,破裂的衣甲是他们战无不胜的勋章,气喘吁吁的马匹,预示着他们行军的速度究竟多么快! 为首的男子,身姿挺拔傲然,一袭白衣飘扬,背后是一杆银色坠红缨长枪,墨色玄纹的长靴之下,蹬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巍然屹立在天地之间。 男子墨发飞扬,深邃狭长的眼眸冰冷之中,透出若有若无的玩味。 一个呼吸之间,他已经策马到陆秉心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一切,殷红的薄唇微微勾起,声音平静而淡然。 “想嫁给我儿?” 陆秉心的背脊升起无尽寒意,仿佛触电一般,震惊而恐惧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嘴唇张阖了两下,下意识的说:“这,这是太后懿旨——” “你,也,配?” 平静而冷淡的声音,仿佛寒潭下的寂静流水,蕴藏着汹涌的暗流。 定远侯顾承昭。 他回来了。 顾澜惊奇的望着那个白衣男子,眼神被瞬间点亮。 这雄厚的内力, 这磅礴的气势, 这飘逸的身姿, 这是她爹! 挺好! 顾老夫人看到“顾”字旗帜的时候,就长吁一口气,从容不迫的说:“此事,了矣。” 周婉清的眼眶红了,她强忍着泪水,定定的看着那白马上的男子。 而外围那三百名府兵,以及顾长亭,都同时以拳震击自己的胸膛,发出滔天怒吼: “恭迎侯爷回京!” 没有人想到,和北境大捷的消息一起回来的,还有定远侯本人。 在场的百姓们,一个个安静下来,看向顾承昭的眼神,有的激动,有的敬仰,有的振奋,但并没有太多畏惧。 因为在这里围观的黔首,他们许多都见过顾承昭,他们会害怕肃穆冷峻的睿王,却对定远侯爷,充满亲切感。 其实他们也知道,顾侯爷只会比睿王爷更嗜杀,更狂妄,可是他不姓容,他是燕国一百多年来,唯一存在的定远侯府的侯爷,是将羌戎王庭打碎的侯爷,是百姓的侯爷。 陆秉心“啪叽”一下,瘫倒在地上,手中的懿旨滑落。 他和顾老夫人的心里,升起来一样的想法,在看见顾承昭出现的一刻,他就知道,一切结束了。 顾承昭的名字,在整个京城中年一辈官员的心中,就是一个混世魔王! 他少年时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但生性不驯,从来没有安稳读过一天书,不是在打架斗殴,就是在打架斗殴的路上。 当年,老侯爷常年在北境领兵,更让顾承昭无法无天。 陆秉心还记得,有一次,顾承昭领了个御赐游击将军的官职,上朝第一天,就在太和殿站着睡着了,还打起了震天动地的呼噜声! 先帝被他气的半死,差点褫夺他的世子之位。 但无奈,顾家二爷从文,生下的小公子顾长亭也从了文,就顾承昭这根习武的独苗,狂妄一些,就狂妄吧。 顾承昭还喜欢打架,从京城权贵,皇亲国戚打到丐帮帮主,没有谁是他不敢打的。 有的和他五五开,他就抓着对方打上三天三夜,饭都不让他们吃,有的打不过他,他居然不要脸的把人家揍一顿!美其名曰:凡权贵者必尸位素餐,打一顿,就算是为民除害。 导致后来,以文教著称的三皇子容玦每天玩命弹劾他; 体弱多病,英年早逝,那时候还没逝的四皇子容琪被他欺负的吐血,说不定死的那么早,都有顾承昭的原因...... 全京城和顾承昭平辈的同龄人,除了领兵在外的睿王,以及当时是太子的容璟外,没有一个,没被他欺负过。 其实太子他也想揍来着,但顾承昭觉得容璟当时年龄有些小,打算长大一些再揍,没想到老侯爷忽然战死,他的纨绔生涯就此中断,只好去了北境领兵。 陆秉心回想起了当年,一时之间,思绪万千。 和他一比,他儿子顾澜真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啊。 至少,此刻顾澜不会拿着他的顾家枪,枪尖对着自己的喉咙。 顾承昭的枪尖雪亮,而他的眼神,比长枪更加无情! 陆如风见顾承昭竟然敢将枪对准自己的爹,立即鼓起勇气大吼一声:“住手!你敢当街谋害朝廷命官!?” “如风,不要——”陆秉心急忙阻止。 然而他没来得及说话,陆如风已经飞身扑来。 陆秉心闭上了眼睛,几乎能想象到陆如风血溅当场的样子。 当年还不是定远侯的顾承昭,就敢当街打断苏丞相他大儿子的一条腿,如今...... “谁......还不是个朝廷命官了。” 顾承昭的声音慵懒而清冽,透着骨子里的张狂。 刹那之间,长枪调转,顾承昭直视着陆如风,眼神睥睨。 一缕鲜红的血液,自陆如风的脖颈处流动出来,仿佛星星点点盛开的红莲。 再进半寸,便可划破他的喉咙。 陆如风吓傻了,整个人因为恐惧而失去了惨叫的想法,“噗通”地双膝跪到地上。 顾承昭勾起唇角,笑容如春风般和煦: “还嫁吗?” “不,不......不嫁......”陆秉心咽着吐沫上前,把儿子挡在自己身后,身体颤抖如筛子。 “是谁抗旨了?”顾承昭看着他,又问。 “是......我......” 陆秉心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燕干饭人 陆家的人,几个呼吸间就消失在定远侯府门口,不管是喜轿还是吹唢呐的人,亦或者是陆家的家丁,都消失的干净利索,仿佛从没来过。 一份捷报,的确振奋人心。 而当定远侯归来,整个京城都将风头大变。 顾承昭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陆丛云身上,眼中多了一丝深究。 这小丫头,好像是喜欢谢家那小子,难道今日掉包新妇一事,是谢昀做的。 直到这时候,他才翻身下马。 他身后,那让整个京都战栗不已的铁骑,不过二十几骑,每一个将士都衣甲破裂,上面沾染着已经干涸的鲜血。 随着他下了马,其他将士也翻身而下,伴随着一声声悲鸣,那些已经昼夜奔袭不休的马匹,一匹匹噗通地倒在地上,四蹄抽动,震起飞扬的尘土。 这一路上,从羌戎的王庭,转战北境的潍州,再回到燕都,几千里的狂奔,过了数不清的关卡,他们每一个人都至少换了五六匹马。 到最后,战马已经耗尽了力气,无马可换,昨夜顾承昭直接去一洲的马场,持侯令抢了二三十匹马来让定远军骑。 原本回京的定远军,有足足五千人,后来顾侯爷说,反正京城也没有你们的媳妇孩子,还是留在北境吧。 一句话,将京中没有亲友的人刨除,顿时只剩下一千人了。 这一千将士要押送被俘的老单于和王庭的左谷蠡王,行军速度缓慢,而跟着顾承昭千里奔袭的,有几百人。 然而,即使是以定远铁骑的能力,不眠不休,也没人能跟上顾承昭的速度,直到半个时辰之前,顾承昭在京郊停下了马,将将等到二十几人,顾侯爷心想牌面够了,就入了京。 然后顾侯爷还趁机换了身衣服。 ——路上遇见了半日的风雪,再彪悍的战马也坚持不住倒下许多,这些定远军一个个都格外狼狈,脏的像泥猴,只有顾承昭一人,白衣飘飘,纤尘不染,像是谪仙临世。 顾侯爷标榜道:“本侯是文化人,是一代儒将。” 赶到京城,每一个人都已经精疲力尽,他们能坚持到现在,靠的是归心似箭的感情,和对顾侯爷的忠诚与信任。 还好,赶上了。 顾承昭的余光扫过顾澜,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上前到老夫人面前,笑了一下:“娘,我回来了。” 顾澜双眸深深的看着顾承昭,他和顾二爷有几分相似,却更俊美一些,完全看不出比顾二爷还大几岁。 他的双眸灿若春水,乌发金冠,狂傲不羁,若不是身上萦绕着雄厚的内力和煞气,看起来更像是个文臣。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顾老夫人的眼中也氤起泪花,在百姓们的拜谢声中,一众人走进了侯府。 围观的百姓散去,但顾侯爷回京和北境大捷的消息,已经发酵般扩散而去,震动了整个京城,整个燕国,甚至震动了各个国家。 容珩凝视着侯府闭合的大门,直到彻底看不见顾澜的身影,他才收回视线,双眸晦暗而幽深。 他身旁,小酒低声道:“还好顾侯爷及时赶回来了......否则咱们真得众目睽睽之下,让陆霏霏再消失一次,这难度不亚于当街刺杀长乐县主啊。” 容珩扫了他一眼,冷声道:“容宝怡知道你拿她做这种比喻吗?” 小酒:“......其实属下来之前,县主便找到我说了,她说如果顾澜真的要被逼娶陆霏霏,没有办法情况下,就找她动用睿王留给她的兵符。” 容珩望着大门,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顾澜被自己说服后,砍掉的那棵老槐树。 他有点后悔, 因为那是他在定远侯府外面,唯一能看见的,和顾澜有关的东西。 ......被自己砍了。 他垂下眼眸,淡淡地说:“愿意帮她的人,倒是挺多。” 小酒低声道:“那也是殿下您最努力呀,要是小侯爷知道殿下您为了她,机智调换新娘,一定特别感动,说不定感激的投怀送抱以身相许——” “闭嘴,你让游鹰对你投怀送抱以身相许去吧。”容珩黑着脸说道。 小酒:“......殿下你有本事别笑啊,你是不是想到顾澜对你以身相许了。” “我,没,笑。” ...... “李伯,你快安排房间,让这些将士们休息休息,可是几天没合眼了?承昭,你给娘说说,那老匹夫你是怎么抓住的?” 没了外人,顾老夫人收敛了威严,喜笑颜开的问。 她还快速把一身黑色长袄换成了自己最喜欢的大花棉服。 “多谢老夫人,俺们先睡了——”听到老夫人的话,这些将士中有两个,当场昏睡了过去,入睡快的像是回到了自己家,而且是倒在了冷冰冰的地上。 “战况复杂,总之是大捷......等一下儿子再说。” 顾承昭说着,一脚踹到晕倒的两个将士的屁股上,很凶的说: “浑身都臭了,别挡在本侯的家门口。” 那俩人欲哭无泪的爬起来,跟着李伯去了厢房,换个地方晕。 顾承昭从周婉清的手中接过老夫人的胳膊,亲自搀扶着老夫人走进厅堂。 夫妻俩的视线,不经意在空中对视在一起,顾承昭一慌,连忙道:“你,你别哭啊。” 周婉清抹了一下眼睛:“谁哭了,都怪你带来的风尘太大。” “不可能啊,哪有风尘,我回来时候特意换了新衣裳,你看,这还是你给我做的呢。”顾承昭立即放下老娘,熟练的从玲儿手中拿过帕子,小心翼翼的给周婉清擦眼泪。 刚刚在外狂妄到极点的侯爷,如今在夫人面前,动作轻柔的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婉清不是爱哭的性子,如今流了眼泪,一定是太想念他了......顾侯爷如是想到。 其实是周夫人发觉,她只要哭了澜儿就特别听话,所以她养成了随时能哭的好习惯。 擦完眼泪,顾承昭张开双臂,转悠了一圈,展示自己飘逸狂傲的身姿。 周婉清哽咽的问:“怎么这衣裳还是新的?” “上战场穿不上嘛,但其实我回来时候穿了你给我做的那件玄色的,在马上行着比穿盔甲轻便,没想到七天时间,那件衣服也臭了......” 顾侯爷解释着解释,一不小心告诉了周夫人自己把她做的衣服弄臭的事实。 周婉清轻哼一声:“那就自己洗干净缝补好继续穿。” 顾侯爷乖乖答应:“谨遵夫人教诲。” 哄完媳妇,顾侯爷摸了摸肚子,收敛了锋芒,睁着一双春水般柔和的眼眸看向老夫人:“娘,我三天没吃饭了,好饿。” 刚刚晕倒的俩人,从房间里爬出来,红着眼睛喊道:“老夫人,俺们六天没吃饭了,都是为了追侯爷啊,每天就喝点清水。” 那二十来名将士们,一个个都饿红了眼:“是啊。” 顾侯爷哼道:“那是你们废物,本侯中途还吃了干粮等你们,你们都追不上本侯。” 老夫人道:“这也不知道你忽然回来,府里什么也没准备......算了,赶紧吩咐下去,今日大捷,就用大捷下饭!” 她一声令下,侯府前厅后院就摆上了酒宴,整个侯府都热闹起来。 顾承业不在府里,但王氏在,她特意跟着一起去了厨房帮忙,不出片刻,一道道精心烹制的美食就被端上餐桌。 顾承昭开动之前,特意跟顾长亭下令,就算是皇帝圣旨到了,也得他吃好喝好之后,再说。 顾长亭拍着胸脯应下,领着府兵,兴冲冲的就开始巡视。 顾澜皱了皱眉,没想到顾长亭居然是顾侯爷的脑残粉,饭都不吃,在侯府外守着。 一天之内,经历了大起大落的顾小侯爷,此刻也饥肠辘辘起来。 父子......父女俩被安排到了一桌,没等老夫人等人吃第二口,顾澜和顾承昭已经风卷残云般开始干饭。 “用膳这一点上,澜儿和承昭,可真是亲父子呢。” 老夫人笑眯眯的说。 第一百五十三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 顾澜吃到一半,一只烤鸡上了桌。 顾侯爷和她同时看中了这只鸡。 下一刻,那只鸡很遗憾的被撕裂开来,一条腿在顾侯爷手里,另一条腿到了顾澜手里。 顾侯爷满意的拿起鸡腿,只是这鸡腿油腻,油脂沾染到了指尖,让他皱起眉。 油乎乎的,他想洗手。 忽然,顾承昭发现顾澜的手颜色和自己不一样。 子衿在一旁看出了顾侯爷的疑惑,说道:“启禀侯爷,这手套是公子用羊肠自己做的,专门吃这类吃食。” 顾侯爷顿时惊奇起来,原来顾澜戴了手套!这种东西怎么自己没有想到呢。 顾澜转过头:“子衿,我的调料呢?” 子衿取来一只木箱,打开后,里面是一只只摆列整齐的白色小瓷瓶。 顾小侯爷往鸡腿上倒点孜然,倒点辣椒面,倒点蒜蓉,又取了一盒杏子酱摆好沾了沾,这才开吃。 就算是从前做任务,跋山涉水在原始森林里半个月荒野求生,她也会带着自己的调料包。 这下,顾侯爷就算装看不见,也没办法无视下去了,毕竟——好香啊。 他看着这张和自己有三四分相似,同样俊美飘逸的少年,很是震惊。 “夫,夫人......”顾侯爷下意识叫起了媳妇,声音都变的低沉起来。 周婉清在一旁布菜,闻言,眉毛都没抬:“放心,这是咱家澜儿没错。” 顾承昭深吸一口气,仔仔细细的打量着顾澜,直到这时,才将记忆里那个面对自己沉默抵触,充满怨恨的少女,和眼前的人结合到一起。 他低声道:“原来你信里说的是真的,澜儿真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以前的顾澜,别说和自己一个桌上吃饭了,就算是和自己同时出现超过一炷香时间,她都恨不得立即逃离。 他挥了挥手,身旁一名将领就从自己破破烂烂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布包。 顾澜鼻尖一动,抬起头,目光如炬的望着顾侯爷。 顾侯爷打开布包,里面是四五个方形状叠好的纸包。 一包辣椒面,一包椒盐,一包饴糖......还有一包京城极少有的胡椒粉。 顾澜默默地将自己的小瓷瓶摆好,顾侯爷夹起一块肉,沾了沾她的杏子酱,她则给自己的烤鸡腿撒了一把胡椒粉。 两人的动作出奇一致,连脸上的小小神情都很相似。 “你俩到底在装什么?这烤鸡是调好味道的。”周夫人抽了抽嘴角,看透一切的开口。 顾澜:“这是精致。” 顾承昭:“这是仪式。” 父女俩对视一眼,看对了眼。 “来,上酒!”顾侯爷大手一挥,豪迈的说。 旁边的老夫人道:“你多日未曾进食,喝酒伤胃。” “那我不管,我今日要和我儿子喝个痛快。” 周夫人:...... 说着,顾承昭已经从桌底下搬出了两坛美酒,掀开盖子给自己倒一碗,给顾澜倒一碗——定远侯府的习惯,餐桌下必然放着酒藏。 一顿饭之后,顾澜和顾承昭建立了深厚的酒肉之情。 喝到最后,顾小侯爷和顾侯爷肩并着肩,高举着酒碗,差一点结为兄弟。 “听说,容朔管你叫老弟?这辈分,似乎有些不对。” 顾侯爷如水的眼眸,在喝醉后显得更加朦胧迷醉,看起来格外勾人。 顾澜觉得,她爹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还和她一样携带调料包,这样一个人,原书中死的可惜了。 从前她只是听过这个人,而现在她见到了,他要是死了,不但周夫人会难过,她也会难过的。 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说道:“怎么不对了?你叫我爹,我叫你弟,睿王叫我老弟,合情合理。” 顾侯爷顺着她的话又说了一遍:“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我是你爹,睿王是我弟......来,干!” 顾澜:“来!给我弟满上!喝!” 周夫人看着两人,额角乱跳,终于看不下去的叉起腰。 想了想,她还是不忍心对女儿做什么的,于是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拧住了顾侯爷的耳朵:“顾承昭,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这不是儿子, 这是女儿啊! 他们为什么在称兄道弟啊?关键是......顾承昭还是那个弟弟? “我只是想和我兄弟说说话啦夫人!”顾承昭捂住耳朵求饶,很勉强的止住了要和顾澜结拜的想法。 最终,周婉清趴在他耳边怒斥了一句你都臭了,顾侯爷才一下子站起身:“那本侯先去沐浴。” 这两个人,一样的洁癖。 走的时候,顾承昭还不忘记大喊:“今日,本侯和澜兄交谈甚欢。” “我也是。” 顾澜点了点头,笑着勾起唇角,趴在桌上,醉意朦胧。 其实她喝的不多,是顾侯爷在一碗一碗的,自己把自己灌醉了。 周婉清把顾承昭安顿好,端着一杯醒酒汤走过来,柔声道:“澜儿,喝了它赶紧去睡觉吧,别在意他,你爹他上次回京,还是两年多前,他今天是一时激动坏了。” 顾澜抬了抬眼皮,懒洋洋的问:“好喝吗?” “可好喝了,你王婶特制的。”周婉清在她身旁,像哄小孩一样说道。 十五岁的女孩,本不该饮酒,但澜儿身份如此,她爹胡闹,她也就只能跟着一起喝,周夫人自然是打算等顾侯爷酒醒后再算账。 顾澜听到好喝,才乖乖喝了。 周婉清看着她,又看着院内这些喝醉的,或者睡着了的定远军,眼眶微微发涩。 她轻轻地摸了摸顾澜的头发,低声道:“澜儿,你从小到大和你爹说过的话,都没有今日一顿饭说得多,他是真的很高兴。” 高兴的,何止是顾承昭,还有周婉清,她从没见过顾澜和顾侯爷这么和谐坐下来吃一顿饭的样子......虽然这次,和谐的有些夸张。 顾澜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那可能是因为......侯爷之前没发现,我俩吃烤鸡都要调料吧。” 周婉清“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对了,外面刚刚又回来了几名定远军,有个之前在你院子里的,如今回来了——” 周婉清的话没说完,顾澜已经睁大了双眼,眼中的醉意被惊讶代替,加快脚步,回到了自己的步莲斋。 刚走到门口,顾澜就停下了脚步,她已经看见了院里的人。 清冷的小院里,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很委屈的靠着个树桩坐在地上,怀中抱刀仿佛疲惫到了极点,已经安然入睡。 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卫承渊一瞬间就睁开眼,手中长刀出鞘,迸发出一抹寒光。 看见来人是顾澜后,他琥珀色的眼眸一点点清明过来,下意识低声唤道:“澜澜......” 顾澜走到他面前:“别占院子里的地方,回你屋里睡去。” “好吧。”卫承渊揉了揉眼睛站起来,轻车熟路的往自己房间走。 他穿的是定远军的轻甲,和那些赶回来的将士一样,都衣甲染血,满是疲惫。 顾澜看见他身上的血,挑了挑眉,说道:“你居然赶上了。” 她之前,之所以让卫承渊那么快赶紧去北境,就是因为若不快一些,仗都打完了,他就别谈什么赎罪不赎罪。 果不其然,这才不到半个月,卫承渊就又回了京城,亏她之前还有一丝丝担心和难过。 卫承渊的意识清醒了几分,说道: “我赶到北境时,侯爷他们也刚从雪原得胜归来,但潍州还被羌戎占着,侯爷就让我跟着他一起攻城......不到一日,单于就牵羊赤膊而出,对大燕俯首称臣。” “那你还打了一天的仗。” “就一天。”卫承渊无奈的说。 “然后侯爷要回京......我就只好跟着一起回来,”卫承渊很不好意思的说,“侯爷说,我从前就是保护你的,现在就仍旧保护你,以后打仗了再叫我。” 顾澜上前,“刷”地一下拔出了卫承渊的刀,一道亮光闪过。 卫承渊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温和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这是他少年时便悉心照料的孩子,是他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喊出的第一个词是娘,第二句,不是祖母,不是爹爹,而是...... 阿渊。 “既然侯爷都说让你以后保护我了,那就......对我出刀吧!” 顾澜一甩手,将刀抛到空中,卫承渊稳稳地接住。 ------题外话------ 好的,顾侯爷和顾澜到底什么地方像,都长得帅,都特别猛,都喜欢干饭~ 第一百五十四章 画饼 卫承渊彻底失忆那段时间,顾澜求了他好几次,但无论她说什么,任何事情都对她百依百顺的卫承渊,就是不对自己出手。 等他前段时间恢复了记忆,又每天憋在房间里不出来,或者是被容允浩缠着学习剑法,她也没时间和他打架。 直到现在,卫承渊接过了顾澜递来的刀。 “来。” 他看向顾澜,轻轻的笑了一下,深邃的眉骨下是一汪金色的眸。 下一刻,刀剑碰撞,迸发出一道耀眼的火光。 冬日的步莲斋,没了睡莲,没了小金鱼,有的是一大片空地。 两人的身影穿梭,一黑一白,仿佛振翅欲飞的仙鹤。 随着比试递进,顾澜和卫承渊都属于越战越勇的路数,一个内力雄厚,一个招式奇诡。 顾澜手中的动作越来越快,每一剑都动若火舌,掠过一道道金色厉芒,脚下好似步步生莲,透着凛冽杀机。 她黑白分明的瞳仁此刻明亮锐利,跳跃着兴奋的光。 火花与刀锋不停撞击,变幻,震起了地上的落叶和尘埃。 只听“铮”的一声,两人同时收势。 “再打下去,你会被我伤到。”卫承渊将刀放回刀鞘,轻轻地说道。 顾澜则长舒一口气,双眼更加锋利而从容:“再打下去,你会死。” 卫承渊的眼神沉了几分。 顾澜说的没错,就她那诡异的杀招,稍不留神就是一击毙命,而他能凭借雄厚的内力压制她一时,却不能对她的命产生威胁。 卫承渊:“......你到底从哪学的这杀人的路数?” 顾澜:“你体内的内力到底是怎么来的?嗑药磕多了?” 卫承渊无言。 半晌,他才说的:“我不记得,我记得我的枪法,剑法,刀法,要么是行伍中厮杀得来,要么是老侯爷教授,但我的内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多......” 顾澜:“这句话除了能证明你是个可持续可升级沙包,没什么别的用处。” 随着卫承渊能灵活运用自己的内力,他的武功还会继续提高,而她也能跟卫承渊打着打着,自己逐渐恢复过去的武功。 “沙包?那是何物,澜澜你提过好几次了。”卫承渊疑惑的问。 顾澜:“改日教你打。” 此刻,和定远侯府一片欢快祥和的情景不同,乾元殿内,气氛极其凝重。 “北境大捷,陆家的新娘被掉包,定远侯回京......陆家落荒而逃。” 一连串宫外的消息传来时,容妙嫣和顾承业等大臣,正在乾元殿内,恳请容璟收回太后赐婚的懿旨。 但他们的话再多,也没有顾承昭回京来的有用。 “大哥回来了?” 晓是以顾承业的定力,面对这一个个消息轰炸,也万分震惊,一时之间失声喊了起来。 即使他早有准备定远侯会得胜,但时间紧张,今日能将大捷消息传回,已经是万分难得,谁也没想到定远侯居然率轻骑千里奔袭,赶回了京城。 容妙嫣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抬起头,和另一半的刑部尚书周兴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看出了彼此眼底的轻松。 这几日妙嫣刚接手吏部事宜,又想帮顾澜解围,明里暗里,跟周兴合作了好几次,彼此都熟悉了不少。 如今,听到定远侯回来,容妙嫣第一时间便知道,顾澜不会再和陆霏霏扯上任何关系。 她还不由自主的想到,秦正笏,大概也要回来了。 妙嫣定了定神,率先站出来,恭敬的行礼:“陛下,其实微臣早就觉得,顾小侯爷要是娶了长平县主,定远侯府和户部掺和到一起,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事。” 此时在乾元殿的人,不但没有陆秉心,连一个和他相熟交际的户部官员都不在——长平县主成亲,跟陆秉心关系好一些的,都等着喝喜酒呢。 周兴:“公......容风宪说的极是,臣附议!” 大臣一号:“臣附议——” 大臣二号:“臣附议。” 顾承业:“臣也附议......对了,微臣今日想告一天假,长兄回府,微臣想早些回去看看。” 容珩看着这跪倒一片的人,桃花眼中很是无语。 现在一个个的说定远侯府和陆家掺和到一起不好了,他的目的难道不就是让这两家掺和掺和吗。 还好有北境大捷的消息,将容璟心中的不悦舒缓不少。 顾承昭还没有入朝陈明战事,但王庭覆灭,单于被俘,这样的战果,已经是他登基以来最大的一次胜利。 前有容朔大胜魏国,后有顾承昭覆灭王庭,让容璟内心升起了无尽的豪情与野心。 他双眸幽幽的掠过容妙嫣等人,思忖了片刻,缓缓开口:“尔等说的也不无道理......太后那边,朕会亲自去跟她说明,陆家的事便罢了。” “陛下圣明!” 一行人齐齐行礼。 容璟这才看向正眼巴巴望着自己的顾承业,冷冷地说: “定远侯千里奔袭回京,他身后必然有押送战俘与携战功的将士,礼部还不准备犒军之礼?岁末除夕将至,过些时日还是太后寿辰,礼部不得安排?你还想告假?” 顾承业:“......臣领旨。” 容璟见他的表情有些太可怜了,又给他画了个饼:“礼部尚书陈兴昌早已年过花甲,前些日子又上书乞骸骨,朕想着......他的确年纪大了,就允了他告老还乡的折子。” 顾承业立即热血满满的应道:“臣必将不辞辛劳,为陛下肝脑涂地!” 这个大饼,他先接为敬。 次日清晨,顾侯爷才在宿醉中醒来。 快三年没有回京,也一千多个日夜没有睡得如此香甜。 没有随时会偷袭的羌戎人,也没有北境一年四季,三季都呼啸的狂风。他心情愉悦的躺在床榻上,侧过头,就见到枕边放着一副顾澜特制吃烤鸡专用手套。 这是昨天酒宴散去时,顾澜塞给他的。 昨天的一幕幕,才在记忆里被唤醒。 顾承业猛地转头,看向身侧的媳妇:“夫人,我昨天是不是跟澜儿结拜了?” 周婉清:“......呦,想起来啦?你还管澜儿叫哥呢。” 顾承业一拍脑门,忽然翻身,将周婉清圈在自己的臂弯之内。 顾侯爷的声音因为宿醉,所以微微沙哑,低沉而惑人,在她耳边问道:“她叫你娘,叫我弟......清儿,这是不是挺刺激的。” 周婉清:...... 许久,顾侯爷起身,将那副手套妥帖的收好,这毕竟是女儿第一次送自己的礼物。 他单膝跪在床榻边,给周婉清擦拭着额角的汗,说道:“其实我这次回来,是想为澜儿恢复女孩的身份。” 第一百五十五章 误会 周婉清猛地回过神,微微蹙眉,问道:“你不是传回消息,要请旨将澜儿册封为世子吗?” 如果澜儿被册封为世子,再揭露身份,岂不是欺君之罪。 “谁说我要先册封再为她恢复身份?本侯要她先恢复女儿身,再让皇帝堂堂正正的册封,谁说女子,就不能当世子了?” 顾承昭傲然一笑,眉眼飞扬:“本侯的女儿,将是当世唯一的......女世子。” 见到媳妇迟疑的神情,顾承昭骄傲的说:“清儿,你不知道我这次立下的战功,有多大。” “老单于俯首称臣,左谷蠡王被我擒获,右谷蠡王被我在阵前一枪刺死,这都不算......” 周婉清:“说重点。” “这些都不算,重点是经此一战,整个羌戎再无统领,雪原之上,王庭已经被覆灭,剩下的羌戎人都是一盘散沙,没有十年,他们都无法恢复!” 周婉清认真的听着,伸出手,轻轻地抚着顾侯爷硬朗而俊美的眉骨,声音温柔如水道:“辛苦吗?” 顾承昭道:“不辛苦,杀他们的时候,想到的是这老匹夫的儿子居然敢刺杀澜儿,还有那时......清儿,我终于替我爹和妹妹报仇了。” “你当初接管定远军,将羌戎打退,已经是替爹和承鸾报了仇。” 周婉清含着眼泪笑了起来,然后说道。 “其实刺杀澜儿的大头是钱家,羌戎人也是被利用。钱家勾结羌戎,还利用职务之便与羌戎人做交易,如今已经没了。” “我收到消息了,但这也不能忍!那羌戎大王子以后是得管澜儿叫爹的,敢刺杀他爹,活腻歪了。” 周婉清:“其实是澜儿一个人反杀了整个羌戎使团,包括他们埋伏在京里的人,还把人家二王子绛曲胳膊砍断了。” 顾承昭:“呃,杀的好?不愧是我儿......女儿,要不是大王子死了,那老单于还不会中计,倾巢而出,导致王庭空虚无守。” 周婉清:“其实多吉没事,但受伤了养在侯府,就在澜儿院里呢。” 顾承昭:“......” “澜儿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本侯不知道的?”还有多少其实,一口气说完了吧。 周婉清:“很多,就比如澜儿武功天赋惊人,你不知道吧。” 顾承昭觉得自己可以一直维持震惊的表情:“以前我跟她提,让她学些武功傍身,她说练武之人粗俗不堪。” “那是澜儿不屑一顾,”周婉清顿了顿,又说,“你想凭战功,让皇上封澜儿为女世子,此举虽然可行,但是......娘那边怎么交代?还有澜儿自己的想法,要说你自己去说。” 顾承昭沉吟片刻,道:“好,我去说,至于娘......瞒了她这么多年,大不了就告诉她,我......” 他犹豫了一会儿,费力的吐出一句话:“我不举!反正,以后不会再有旁的子嗣了,省的她再安排别的女人给我。” “娘年纪大了,早没那心气儿了,当初,要不是你招惹那魏国的女人,娘也不至于想让你纳妾......”周婉清望着他,又想哭又想笑。 “都是我的错,我就不该救那个女人。”顾承昭愧疚的说。 周婉清叹了口气:“罢了,都过去了。” 时辰还早,顾侯爷想到周夫人说多吉就在自家后院,便来到了步莲斋。 还没走近,他已经听见了一阵兵器之间的铿锵声。 院内,顾澜和阿渊正在比试。 顾承昭站在一旁,默默地观看起来。 他对阿渊的印象,是从前总是跟在老侯爷身后的小徒弟。 当初,因为阿渊天生内力雄厚,老侯爷便将他养在军中,把他当小儿子来培养,承业大概都没见过这孩子。 后来澜儿出生,阿渊很喜欢她,老侯爷就让他保护了澜儿一阵子。 再后来,不知为何,老侯爷忽然又让阿渊跟着他在军中打仗,直到十二年前,随着老侯爷和妹妹的死,阿渊也消失了,顾承昭本以为,他早就死在了羌戎手中。 直到半个月前他重新出现,顾承昭才知道他这些年居然失去记忆,一直在外飘荡。 如今,一切都回到了原点,既然阿渊喜欢保护澜儿,那他可以一直守在她身边。 这边的比试快要结束,阿渊的内力和从前一样惊人,而顾澜的招式强悍,让顾承昭都忍不住赞叹。 他这才注意到,顾澜手中的剑,好像是......容朔的? 这把剑容朔平时都极为宝贝,随身佩戴,居然送给了澜儿。 容朔为了占点便宜,不会真和澜儿称兄道弟了吧? 忽然,顾承昭听见一处异动,直接一把短刀从手中甩了过去! 顾澜早就注意到顾承昭来了,她也没在意,谁想到他忽然甩了一把刀出来。 顾澜的心里我草了一声,飞身上前,一剑挡了过去。 “澜儿!”顾承昭大惊,自己这一刀可是用了六成的力道。 “澜澜。”卫承渊立即收刀。 “......” 顾澜勉强挡住,自己在地上滚了一圈,爬起来:“我没事。” 她一只手被震的发麻,手臂微微颤动着,体内的气息翻滚澎湃,久久不能停歇。 如果不是角度中正,她得虎口出血。 顾侯爷的内力虽然雄厚,但还不至于到卫承渊那夸张的程度,可是他的力气......是真大。 顾澜能用原主的身体,一点点激发出自己的各种招式,最大原因,是原主虽然看着瘦弱,实际上体内蕴藏的力气很大,只需激发出来,就是个不可多得的练武奇才。 看来,是遗传。 谢昀从围墙一头探出脑袋,震惊的看着那入墙三分的短刀,惊魂未定的说:“呃.....在下也不是故意的。” 顾澜“呸”了一声,喝口水漱了漱嘴上的泥土,仔仔细细整理好仪表,才跟顾承昭解释:“顾侯爷不知道,这玩意就喜欢爬墙。” 她这一剑要是慢上半分,谢昀就该身首异处了。 谁让他没事干天天翻墙的。 谢昀:“......” 没想到一清早翻墙,还能被定远侯发现,差点被当成贼人一刀解决...... 谢昀万般无奈,缓缓地,缓缓地,从围墙上小心翼翼的跳了下来,差一点摔倒,这才走到顾承昭面前行礼。 上墙容易,下墙难。 谢昀武功有限,虽然会刀法剑法骑术,但并不会轻功。 “谢昀见过侯爷。” 顾承昭走过来,将墙上插着的短刀收鞘,打量起谢昀。 年岁大一些,生的倒是俊逸,有他三分风采吧。 “你是......谢家那孩子,谢叙的儿子?”顾承昭问道。 谢昀点了点头:“谢叙正是家父,在下年少时与侯爷曾见过几面,只是所有人提起在下,或言说是谢太傅的孙子,或以官职相称,只有侯爷提起了家父的名字,这是为何?” 顾承昭挑了挑眉:“哦,揍过。” “什么?” “你爹以前被我揍过,你和你爹长得......有一点点像吧也就。”顾承昭不太好意思的说。 谢叙当年也是京城出名的美公子,顾承昭就看这种比自己还风流倜傥的男人不顺眼。 谢昀:“......” 他静了静心,看向顾澜:“我来,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事,毕竟昨日——” 顾澜想起了昨天的新娘掉包一事,便客气的说:“昨天多谢你了。” 谢昀昨天跟着苏丞相一起入宫,也去乾元殿求容璟收回懿旨来着,他以为顾澜说的是此事,便温润一笑:“不必多谢,在下只是举手之劳。” 一旁的顾侯爷听到两人的对话,更确定了是谢昀安排陆丛云代替陆霏霏一事的想法。 没想到这谢家小子,为了澜儿,能做到这种地步。 “既然你没事,那在下就告辞了,侯爷,明日早朝见。”谢昀拱了拱手,又朝顾侯爷行了个礼,默默地起身离开,这次,他不是翻墙走的,而是从侯府正门出去回了自己家。 门房大爷还疑惑的问他:谢公子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有长辈在,谢昀实在不好意思再爬墙,毕竟他爬墙的姿势很丑,他又不可能让顾澜把自己抱上去。 ——之前有一次,是卫承渊把他抱上围墙,被家里那两个女孩看见,彻底坐实了第一公子谢景栖是个断袖的事实。 顾澜内心一动,飞身翻上围墙,扒着墙头往下看。 靠, 谢昀居然在自己家墙边装了一架梯子! 梯子旁,耿桃和卫岚两个小丫头,正目光灼灼的仰头看着。 顾澜一不小心和她们对视,尴尬一笑:“你们哥回来了,要看吗。” ------题外话------ 一个误会:顾澜和顾侯爷都以为调换陆霏霏和陆丛云的人是谢昀。 容珩:? 第一百五十六章 自由的心 片刻后,顾澜翻墙过去,把耿桃和卫岚背了过来。 耿桃脸都红了,小心翼翼的扯着顾澜的衣领,卫岚却笑眯眯的紧紧搂着她的脖子,还有空偷瞄几眼顾侯爷。 “澜哥哥,你最近又变好看了不少嘛,你爹爹也好俊呀。” 顾承昭不由自主在她面前就昂首挺胸,彰显起自己的傲然身姿。 “见过侯爷,奴婢是耿恭的妹妹耿桃。”耿桃懂事的行礼。 顾承昭打量着两个孩子,道:“本侯倒是听耿恭说过他有个妹妹......那孩子很机灵,就是年纪还小,早晨回来了,如今应该在后院休息。” 顾澜问道:“侯爷见过耿恭了?” “是啊,他不是你举荐之人吗,澜儿倒是为本侯发掘到了一个人才,此人作战勇猛,覆灭王庭一役,他率先斩落王庭大旗,振奋了士气,还抓住了一队想要潜逃的羌戎贵族,如今,他已经是军中校尉。”顾承昭说道。 “其实......耿恭才十四岁。” “少年可期啊。” 顾澜微微点头,脖子又有些发凉。 的确少年可期。 耿恭的名字,已经注定了他的不平凡。 他可还是原书中砍掉原主脑袋,献给容珩的人。 耿桃听到顾承昭的话,激动的说:“那奴婢去找他啦。” 卫岚则跑到卫承渊面前,拉了拉他的衣裳,小声唤道:“哥哥,我呢?” 卫承渊轻轻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道:“走,我们去街上看漂亮哥哥。” 卫岚是三年前他失忆时,下意识当成顾澜捡来的流浪儿,如今他恢复记忆,但到底做了她三年的哥哥,两人也是有感情的。 两个孩子离开,顾侯爷看着顾澜,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问道: “澜儿,爹听说,你喜欢上了一个男子?还求而不得?” 顾澜前一秒还在安静的喝子衿端来的冬瓜排骨汤,下一秒听到他的话,差点喷出来。 “没......没有。”她不由自主的否认。 顾承昭瞳孔裂开了一瞬,震惊的道:“那是......女子?容珩难道是男扮女装......” 顾澜:“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的。” 顾承昭叹了口气,回想起记忆中的少年,不禁说道: “那容珩......本侯在先帝带着他上朝的时候见过几面,倒是活泼爱笑,后来萧家没了,再见到他时,整个人阴气森森的,心思很重,还姓容,你说你怎么喜欢上他了?” 顾澜愣了一下。 活泼爱笑的容珩, 是什么样子的? 但至少...... “容珩并不阴森,他只是看起来对任何事都不上心。”他也不能上心。 可是,他是一个善良又骄傲的人,哪怕一路上失去了那么多,真心被错付,在阴谋与黑暗中过活,也没有失去一腔赤诚热血。 “澜儿很了解容珩吗?” “我为了应付祖母催婚,才会找珩兄帮忙,也是不想以后再出现陆霏霏这样的情况,干脆就对外宣称自己是断袖,”顾澜一口气解释道,“我与容珩,是坚定的兄弟情,就像侯爷你和睿王,对,结拜过的。” 在她心里,她早就和容珩拜了天地磕头结拜。 顾侯爷听到这话,心里松懈了几分。 他听说容珩还拒绝了澜儿呢,哼,就算澜儿是男子的身份,他也不能拒绝吧。 而顾澜现在说,他们只是朋友,那就意味着澜儿喜欢的人,不是他。 结合到刚刚出现的谢昀,顾侯爷自认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侯爷在想什么?”顾澜看着他的神情,忍不住问道。 她这个爹,思维极其诡异,她完全看不懂其中逻辑,简直和韩萱儿有一拼。 顾侯爷不高兴的说:“你连声爹都不叫。” 顾澜:“我以前也不叫。” 顾承昭:“那你现在叫一声嘛。” 顾澜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昨晚你叫我澜兄来着......还叫什么,侯爷还记得吗?” 顾承昭瞳孔一凝,想了起来。 他他娘的好像喝醉后,还管顾澜叫了声爹。 顾承昭眼前发黑,很想删除这段回忆。 父女俩的交流,一下子陷入僵局。 顾侯爷转了转眼珠,转移话题又问:“这谢昀......多大了?” 顾澜想了想,推测性的说:“二十四五了吧?你问顾长亭,他应该清楚。” “本侯上一次回京时候,他还是大皇子的伴读。” “大皇子现在已经是东宫太子了。” “本侯知道,但本侯叫习惯了。”顾承昭回忆了一番,开始给顾澜科普起来。 “本侯记得谢昀十七岁就考中进士,那年春闱由太子容璟......就是现在的皇帝主持,之后先帝则钦点谢昀为状元,又为谢家平反了当年的冤屈,后来,他似乎主张女学,成了大燕第一公子。” 顾侯爷不喜欢读书,所以他对读书读的特别好的人,印象都格外深刻。 “他现在是做什么的?” “之前是太子詹士,前段时间户部尚书钱臻入狱,他被苏丞相塞进了户部,如今是户部侍郎。” 顾澜认真的回答,只要顾侯爷别和她提喜欢容珩就行。 她只是想和珩兄做好兄弟! 顾侯爷说了这么一大圈,终于显露出来真实目的: “谢景栖爹娘都不在了,前途一片光明,又得苏文钟赏识,人长得也有本侯几分风范,澜儿你以后嫁过去,还不用考虑什么婆媳纷争,不愧是本侯的女儿,这眼光不错。” 顾澜:“......” “我什么时候,要嫁给谢昀了?” 顾侯爷摆了摆手,露出看透一切的表情。 “本侯知道你们年轻人脸皮薄,但谢昀为你把那陆大小姐都坑了,你对她也是如此了解,啧啧啧,瞒不过本侯这一双慧眼。” “此事是谢昀自己所为,谁知道他怎么说服了陆大小姐。” “武功一般,但文采出众,可以弥补一下。”顾侯爷自说自话。 顾澜深吸一口气:“侯爷是不是忘了......我的身份,是男子。” 顾侯爷正色了几分:“我此次回来,就是想为你恢复身份。” 顾澜的眼神一凝:“恢复身份?” 顾侯爷桀骜的眉眼温和下来,看着她,继续说道: “这些年来,你一直不能像个普通女子那样生活,不能文窗刺绣,不能水阁梳妆,而是要像男子那样学文习武,之前,还要面对钱家的刺杀...... 澜儿,本侯驱逐羌戎,北境大捷,就是为了自己的女儿,能做大燕最肆意自由的姑娘,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再也不需要隐瞒身份。” 顾澜咳嗽一下,打破了顾侯爷的柔情时刻,开口道: “我想做男的。” 顾侯爷:“......澜儿,你从前最想做的不就是恢复女儿身吗,而且你是男子,如何和谢昀在一起?” 顾澜皱了皱眉,怀疑的问:“我和谢昀没关系。而且,我本来也不愿临水梳妆文窗刺绣,钱家的刺杀,不管我是男是女,都会面对,侯爷你忽然做这个决定,是不是夫人又有孩子了?还是你背地里有什么......” 顾侯爷俊脸一红,连忙道: “怎,怎么可能,本侯心中只有你娘!本侯是想为你恢复女儿身后,让皇上册封你为女世子。至于以后的侯位和领兵,经此战,本侯已经扫清了羌戎未来十年的障碍,侯位是你的,但轮不到你打仗。” 顾澜心道,你怕是永远也想不到,羌戎是被扫清了,但后来开战的是魏国,你儿子我这个炮灰男配还是要去领兵。 她想了想,说道:“若现在恢复身份,我在容珩容妙嫣容宝怡容允浩心里......都是男子,我没法交代。” 顾侯爷:“你是把容家人都一网打尽了吗?” 顾澜摸了摸脑门,有些无奈。 谁让她上宗学,遇见的都是皇室子弟。 顾承昭定了定心,说: “若你不愿,本侯也不会勉强,但你刚刚提到了容宝怡和宁安公主,据本侯所知,她们如今一个在军中,一个在朝中做官,她们也是女子的身份,我朝民风开放,女子比从前自由许多,至少,魏国是没有这样制度的。” “侯爷以为,容宝怡和容妙嫣能像男子一样从军,一样做官了,就是自由吗?”顾澜问道。 顾承昭的眼神有些疑惑:“她们,已经做到了寻常女子难做的。” “可是,不公平。” 顾澜看着顾承昭,眼神一丝一缕,透着凌厉,缓缓开口道。 “为什么男子做官,可以科举,可以举荐,甚至可以是一名高官三言两语的一句赞赏,就能让他们青云直上,而女子就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求皇帝的圣旨开恩,才能谋求一官半职? 而且,侯爷知道吗,宝怡的确从了军,可是她明明箭术惊人,武功比起寻常男子也丝毫不差,从前在宗学中,她在军事上的见解不比任何人差,但就是因为是女子,她如今还只是个小小的守城卒,县主的身份,不但没有帮助她,反而加深了其他人对她的偏见。 而容妙嫣呢?她官职很高,权利也很高,可是她想要谋权,是得从其他人的手里血淋淋的撕咬抢夺出来,也是因为,她是女子,想做到和其他人一样,就要付出其他人百倍的艰辛与努力。 她们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之女,天潢贵胄,想要谋求一线的自由,尚且如此艰难,可这世间的其他女子呢? 她们不是王侯之女,不是大家闺秀,而是走卒的女儿,是商贾的妻子,是青楼的妓女,是书生的母亲,她们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谁知道,谁在乎,谁能给她们呢,难道努力就能得到吗?不,只要她们是女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跨越人心里的偏见。” 顾承昭怔怔的看着顾澜,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女儿。 “你......说得对,所以本侯才想着,哪怕天下人都不服,本侯,就是要将侯位给你。” “那就,让他们服!” 顾澜傲然的说。 她那一双清澈明亮,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眸,慢慢的显露出几分狂傲与恣肆。 “就算恢复身份后,可以做女世子,可以领兵打仗,但在很多人心里,从知道我是女子的这一刻,一切就变了,千百年亘古不变的偏见,不会被消除。 或许他们还会对我敬重恐惧,但那只是碍于定远侯府的位高权重,而细微的潜意识里,他们会转变态度,会下意识不屑,会一直记得我是个离经叛道的小女子,我再做什么,都得产生很多麻烦,而我很讨厌麻烦。 既然侯爷说,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我想做的,就是骑最烈的马,从茫茫雪原看到大漠孤烟,收复失地,驱逐羌戎,守护自己在意之人,领着定远军的将士,荣获无上功勋,到那时......我才想告诉所有人,我是,女子。” 到那时, 她会告诉天下人, 她是女子。 第一百五十七章 心之所向 顾澜有时候会想,自己如果一开始没有穿成原主,而是穿到了魏国,或者雪原上的羌戎,会怎样。 或许,汴都繁华,多的是才子佳人,春闺怨曲,墨客骚人; 或许,雪原肆意辽阔,自由自在,可以在营帐外升起篝火,载歌载舞。 看起来,这样的生活也很好,很热闹。 可那都不是燕国。 那里,没有燕国的定远侯府,没有燕国的宗学,没有宗学中的人,更没有......燕国的百姓。 她也许会做两天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忍受不了繁琐的礼教束缚,仗剑去浪迹江湖,直到几年或几十年后,在燕国铁蹄踏破山河,国破家亡时,魏国女剑圣横空出世,与燕国摄政王殊死一战; 她或许在雪原肆意纵马之后,回到部族,还未来得及拔剑,就被狂妄的定燕国定远侯一枪刺穿胸口。 而她,来到了燕国。 没有太多风花雪月,眼前是一个巍然屹立,厚重深沉的家国。 一点点的,命运的因果纠缠成一张大网,她来了,成为顾小侯爷。 她见识了燕国的风起云涌,看见了水灾后千里迢迢,昼夜不息运来粮食的商贾,看见那守城的少女被雪染白乌发,看到老人充满智慧的眼睛,见到北境大捷时全城百姓眼中的光,她就知道,自己早已无法离开。 离不开,便要做些什么。 她想保护定远侯府, 她想看容珩执掌百万雄师,挥斥方遒的样子, 她更想, 让那些不是郡主,公主的姑娘,那些在深宅中耗尽一生的妇人,那些在田间地头艰难耕种的女子,也能看见她所能看见的! 她想要消除人心中的偏见,打碎这世间的囚笼! 顾侯爷凝望着顾澜,深邃的眼中,迸发出异样光亮,轻轻地说: “澜儿,这条路,很难,天底下多的是愚昧的人,无论男女,他们都会成为你的敌人。” “难的话,就不去做了吗?”顾澜平静的说,“再难的事,也要从做开始。” 她忽然想起来什么,看着定远侯温润的眼睛,粲然一笑,道:“何况,我不是定远侯嫡子吗?顾侯爷的女儿吗?不会全天下都是我的敌人吧?” 这个时候的顾澜,就像是一个最寻常不过,却不畏天地辽远的小姑娘。 寒冬的院落里,阳光刺眼,不及她眼底的光芒明亮。 下一刻,顾澜的头发一热。 顾侯爷的手掌落在她头上,蓦地揉了一下,发带一扭,一头柔顺的乌发被弄乱成了鸡窝。 顾澜不由自主的愣住了,因为除了老夫人,没人会揉她的脑袋。 而她也没注意到,她在顾承昭面前,才会肆意的说这些话。 “好,本侯等着这一天。” 顾侯爷的声音清冽而温和,黑眸泛起春水似的浅淡涟漪,显得分外温柔,声音又分外骄傲。 “等你主动告诉天下人,顾澜是女子,但从不输于任何男儿。” 顾澜不知道,她今天的话,对顾侯爷到底产生了多大的震撼。 这时,她才好奇的问道:“比起恢复身份,我更想知道,你和娘当初为什么要让我女扮男装?” 顾侯爷牙根紧咬,红着眼吼道:“你叫清儿娘了都不叫我爹,气死我了。” 顾澜笑的更灿烂了几分:“就是要气你啊。” 顾侯爷:“......” 顾澜的唇角忍不住上扬着,忽然眨了眨眼睛,懒洋洋,软软的叫了一声: “爹爹,告诉我吧。” 声线放软了许多,不是平时的清越,温软地像是一只小狸猫在轻挠他的心口。 “你你你你......你叫我啥?” 顾侯爷刚刚还恼怒的脸,一瞬间涨得通红,双眸睁大如铜铃,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顾澜呵呵一笑:“不说算了。” “说,说,爹爹说!”顾侯爷扭捏了两秒,立即点头,“此事,说来话长。” 顾澜:“长话短说,禁止拉踩。” “......你娘和我成亲多年,一直未有孩子,老夫人心里着急,想劝我纳妾,还好清儿终于怀了身孕,老夫人才勉强止住此想法。但就在清儿怀孕那段时间,我救了一个女人。” 顾澜顿时整个人眼神都变了:“你救了一个女人,你们互生情愫,你居然是这样的定远侯。” “没,没有啊,本侯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你娘一个人!”顾侯爷立即卑微的解释起来,“本侯爷当初打遍京城无敌手,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顾澜:“还是英雄救美呐?这小说我熟,烂大街的。” “当时有人当街调戏那个女人,本侯顺手救了。”顾承昭沉声说道,双眸幽深而深沉。 “那女人说,她是来京城寻亲的,本侯见她的确不会一点武功,便没有怀疑什么。 几天后,她行驭马之术驯服疯马,当街救了出府祭祖,路遇疯马拦路的老夫人,老夫人见她无家可归,就将她带回了侯府安置。” “因为本侯救过她,对她有几分了解,所以只是去表达了一下谢意,没想到老夫人误会我对这个女人见色起意,想让我纳她为妾。” 顾侯爷说着说着,感觉快哭了,很是委屈: “澜儿,你干嘛这样看我,本侯当然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此事。” 顾澜怀疑的看着他:“这些,与我非要女扮男装,也没什么必要联系,侯爷,你还不如告诉我所有一切只是为了让老夫人高兴呢。” 顾承昭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幽光,眼神也一点点冷了下去,低声呢喃: “现在想想,那个女人一开始就心思不纯,那匹马是战马,怎么可能会忽然疯了......” 顾澜眼神一凛,同样想到了什么:“她,害了娘?” 顾承昭轻轻地点了点头,眼中浮现出一抹愧疚和悔恨。 “那个女人精通药理,用药害得清儿早产,大夫说,清儿身子受损,从此以后,就几乎没有再生育的可能了。 而那时,老夫人正万分盼着侯府有嫡孙降生,军中,你祖父和十万定远军,也期盼着侯府传承,迫不得已,本侯和清儿想到了承鸾当初胡闹时求的药,就用在了你的身上。” 第一百五十八章 魏流羽和魏君濯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当初的顾承昭,虽然顽劣不堪,但不管是武功还是带兵,都展现出了顾家人的天赋,所以,他早早的就是先帝和老侯爷确定的定远侯人选。 然而成婚多年,顾承昭和周婉清却还没有孩子。 定远侯府传承百年,但一直人丁稀少,老侯爷的兄弟姊妹,也战死的战死,远嫁的远嫁,老夫人和老侯爷,都希望嫡孙诞生。 北境十万定远军,因为侯府百年的统领,早已经只认侯爷不认皇帝,他们更盼望侯府能诞下嫡子。 而损伤身体后的周夫人,已经不能再生育,顾承昭也绝不想娶任何妾室进门。 这是人心所向,而人心是最难以控制和琢磨的东西。 在各种前提下,顾澜,只能是个男孩。 顾澜却不关心这些,其实这其中原因她几乎早就猜了出来,但她没猜到那个女人的存在。 她咬紧了牙关,声音冰冷无情的问:“那个女人是谁,她,还活着吗?” 顾承昭道:“本侯知道后,便将她软禁,本想先陪伴清儿再做处理,没想到当夜有人闯入侯府刺杀老夫人,她借此趁乱逃出,后来,本侯才调查出了她的身份。” 他双眸深邃,仿佛燃着灼灼的火: “她是魏流羽,是魏国大将军魏君濯的姐姐,逃回魏国后,她成为了魏国皇帝的妃嫔,封号为谨。” 魏流羽,魏君濯。 这两个名字,让顾澜眼神一凝,回想起了书中的剧情。 原书中,魏流羽不是魏国皇帝的妃子,而是,魏国太后。 原书中的魏皇,并不是现在这个元朗他爹,而是个小皇帝。 魏国小皇帝尚幼,便由太后魏流羽垂帘听政,大将军魏君濯是她的弟弟,为她开疆拓土,守护魏国。 原书一开篇,便是魏君濯打败睿王的军报。 容珩刚到南境时,先有羌戎轻骑作乱,后有自己家太后背刺,还有魏君濯这个魏国大将军虎视眈眈,吞州并地。 更是魏君濯...... 顾澜看着顾承昭的脸,岁月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反而而让他看起来更加狷狂俊美,仿佛没有什么能打败这个男人。 但是,他死在了魏君濯的刀下。 一直到原书大结局,魏君濯都是容珩最大的敌人。 虽然前段时间南境大捷,魏君濯被容朔打败过,书里也被容珩打败数次,但他一直活着,他活着,魏国就不会被灭国。 “我会记住魏流羽的名字,”顾澜轻轻地说,“她是瑾妃,那她的孩子多大了?” 顾承昭说道:“魏流羽如今还没有生下子嗣。” 顾澜眼眸一凛,又问道:“那魏国皇帝最小的皇子,今年多大?” “十四岁,魏皇有六子,六皇子十四岁,而太子元朗,本侯记得他好像排行第三。” 顾澜内心再一次确定了几分内心的推测。 原书中魏流羽做太后垂帘听政,虽然没提小皇帝究竟多大,但说过还在识字断句的年龄,肯定比十四岁小,这也就意味着,她辅佐的新君,现在还没出生。 什么时候魏国皇帝死了,新皇登基,魏流羽成了太后,就意味着剧情已经不远。 现在,她不止能从容璟改年号的事推断时间,还能通过魏国的变化分析剧情何时开始。 “对了,魏流羽一个大将军的姐姐,千里迢迢来燕国京都做什么,她喜欢你?她难道就不怕被发现身份。”顾澜又问道。 顾承昭:“魏流羽逃走后,本侯发现她在京都暗中布置了一张魏国谍网,所谓的寻亲,亦或者是对本侯的纠缠,都只是个借口,魏流羽此人心机深沉,身为女子,却也是魏君濯的最大助力,更是现如今魏国暗探情报的负责人。 还有,她当初有意接近定远侯府,本侯怀疑,也是因为她得知清儿怀有身孕。 但她就算住进了侯府,也接近不了清儿的院子,所以她最后只是害清儿早产,大夫说,若她的药用量再早一些,便是一尸两命。” 顾澜的眼中泛起了一丝杀意:“没想到魏流羽还是个事业批。” 怪不得,她以后成为了在魏国掌握大权的太后。 “事业批......是何意思?”顾承昭疑惑的问。 “就是一心工作,丧心病狂之人,”顾澜解释,又问道,“侯爷,魏君濯这个人有子嗣吗?” 顾承昭答道:“魏君濯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和本侯差不多大,却至今仍未娶亲,他心中只有魏国和自己的姐姐,这也是魏国皇帝极为信任他的原因。” 顾澜眉心微动,道:“侯府在魏国的情报机构,是谁在掌握?能帮我做件事吗。” 顾承昭对顾澜毫无隐瞒的说: “所有对外的消息情报,都是李伯负责......你李伯武功很高的,本侯都打不过他,不过他现在上了年纪。你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头发花白的李伯出现在步莲斋门口:“侯爷,叫老奴干啥?” 他还温和的朝顾澜笑了一下:“公子早啊。” “早......” 李伯是侯府管家,对任何人都和蔼可亲,听说,他曾经是老侯爷的亲卫。 顾澜知道他身份不一般,没想到这么猛。 “从今往后,顾澜的命令,便是本侯的命令。”顾承昭对李伯说道。 李伯一愣,很快便抱了抱拳:“老奴明白。” “说吧,你要做什么?” “我想监视魏流羽。”顾澜说道。 “我知你肯定不愿意和这个女人再扯上关系,但,既然是她害了娘,就该受到惩罚。魏君濯就这么一个姐姐,侯爷有没有想过,一旦魏流羽有了皇子,魏君濯会做什么,魏国皇帝又会做什么?” 顾承昭眼神一变,立即明白过来顾澜的意思: “魏流羽现在只是妃位,但一旦她有了孩子,她的弟弟如此位高权重,那这个孩子必将在魏国众皇子中脱颖而出,说不定,他会直接取代太子元朗的位置,到时候,元朗是不是还在燕为质......也就不重要了。” “对,魏君濯不好监视,不过魏流羽要是有身孕,肯定瞒不住,所以一旦如此,我要第一时间知道。” “本侯明白,此事,李伯会定期汇报你消息。” 李伯应声之后,悄无声息的退下。 这时,两人同时停止了对话。 有人走进的声音,顾澜看了一眼,就见—— 下半身裹着绷带,坐在顾澜给他随便做的木制轮椅上的多吉,被巴桑推出了房间,晒太阳。 两人这异样的满头红发,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顾承昭:“......这是,羌戎大王子多吉?” 顾澜:“这是我的好大侄。” 多吉看见了顾承昭之后,整个人恍惚了一下。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雪原的战场,而是定远侯府的后院。 “见过侯......侯爷。”他的声音沙哑。 顾承昭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啧啧称奇:“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活着,咋就有大夫愿意救你啊?你说你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幸运的是,他还活着,不幸的是,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内力全无,两条腿还废了,可能还不如死去。 多吉低声说:“能被大伯父救,是多吉的幸运。” 顾承昭差点笑背过气:“你还真叫澜儿大伯父啊,那你是不是得叫本侯爷爷,本侯突然当了祖父?” 多吉虚弱的说:“我可以叫......” “大王子!”巴桑忍不住喊了一声,眼中含着热泪。 顾承昭哈哈大笑,摆手道:“用不着,本侯这么年轻,你叫爷爷给本侯叫老了。” 顾澜则走上前:“怎么今天出门了?” 这是多吉第一次“走”出她给他安排的房间。 至于巴桑,他是挑拨燕国和羌戎关系的重犯,也是多吉当初为了救绛曲,心甘情愿当的替罪羊。 如今羌戎王庭都被打没了,说什么王庭和燕国永世修好,有点尴尬。 顾澜前两天从刑部大牢里提出了巴桑,理由是,他是刺杀自己的主犯,她要带回去慢慢折磨。 宦官纨绔的特权,走后门就是这么简单。 实际上,顾小侯爷是觉得自己的丫鬟侍女成天辛辛苦苦伺候个残废的野男人,有种自己头上绿绿的感觉。 于是,她让巴桑来照顾多吉,压榨免费劳动力。 第一百五十九章 撮合 顾澜听悠儿说,巴桑和多吉见面的时候,两个身高一米九的大男人,抱在一起痛哭了半个时辰,都很震惊彼此还活着。 前天多吉见到顾澜,差点没给她跪下磕头,嗯,她更觉得自己做的这个决定不错,大侄子越来越乖了,只不过...... 顾澜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正在大笑的顾承昭,心想,只不过他乖的效果,是针对所有人,这样不行。 她喜欢的是野性难驯,却会乖乖对她讨食吃的狮子,而不是动物园里的杂技宠物。 多吉的情绪有些低沉,说道:“我,我听巴桑说定远侯回来了,就出来看看,这几日,外面似乎很热闹。” 他看向顾承昭,轻声问道:“侯爷可是,得胜归来?” 定远侯得胜归来,意味着,羌戎王庭战败。 顾承昭点头道:“本侯已经将羌戎赶回狼山,此役,大燕大获全胜。” 虽然,多吉早就预料到了这件事,但是他还是控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嘴唇,抬起头,看着顾澜,褐色的眸闪烁着泪光: “伯父......王庭真的没了吗?” 似乎,只有顾澜点头,他才真的相信顾承昭所说的。 顾澜望着他褐色的眸,眼神平静无波: “嗯,没了。” 没等那褐色瞳仁中的光芒彻底熄灭,她又说:“但是,你可以再建一个。” 多吉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顾澜则没再说什么。 有些话,点到为止,留有余地,比说的清清楚楚更有效果。 要岁末了,叫她一声大伯父,她可以给个压岁钱。 顾承昭默默地在一侧看着顾澜,他已经意识到,他的女儿远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优秀,还要聪慧。 顾侯爷清了清喉咙,又补充的说了一句:“嗯对了,你爹赤膊牵羊献出潍州,此刻正在被押送回京的路上,还有王庭的妇孺,你的王妃卓玛,小女儿,她们都好好的,用不了多久,你们就能一家团聚了。” 旁边的巴桑忍不住又问:“侯爷,敢问两个王孙呢!” “没死,可能是做苦力呢吧。”顾侯爷淡淡地说。 多吉还有两个儿子,大的十四岁了,小的也十岁,都是男子,自然不能轻易放过,还活着已经是定远军刀下留情。 顾澜:“侯爷真会说话。” 顾侯爷:“儿子,你也是。” 多吉仰起头,含着泪水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星星点点的希望。 * 顾侯爷回京第三天,终于上了一回朝。 朝堂之上,顾承昭一出现,所有老臣都退避三舍。 即使是容璟,也对他颇为头疼,旁敲侧击的问他什么时候回北境。 顾承昭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悲愤的质问:“臣刚回京不到三天陛下就要赶臣走?臣真是心寒如铁啊。” 容璟额角不禁跳动起来:“算了待着吧,定远侯想待多久,就待多久,京城永远欢迎你。” “得嘞。”顾侯爷心满意足,他站在文武百官之首,却双手交叠着放在宽大的官袍袖口里,假寐起来。 这动作,像是冬天里受冻的村口老汉。 但定远侯做起来,却显得威严而慵懒。 没有人敢说什么,毕竟,当年定远侯还不是定远侯的时候,就已经敢在朝中睡觉。 要是不让他在朝中睡觉,也行,但他听到不用上朝,心里肯定更高兴。 容璟告诉自己不生气,反正连先帝都对他听之任之,自己登基七年来,定远侯上朝次数屈指可数,忍一忍就过去了。 因为顾承昭的出现,户部尚书陆秉心告假了半个月,户部事宜,都交给了谢昀处理。 下朝前最后一刻,容璟伸手,指了指张奉才,道: “张奉才,宣旨。” 所有本来已经准备下班的官员们,又都齐齐停下,恭敬的等待旨意。 皇帝没有提前说明这圣旨是什么,也就意味着,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张奉才走上前,张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镇北大将军定远侯顾承昭,为国为民,屡立战功,剿灭羌戎,为国栋梁; 嫡子顾澜,年十五,品性纯良,年少有为, 今授以册宝,封顾澜为,定远侯世子! 钦此——” 百官寂静,所有人都没想到皇帝办事效率这么快。 说册封,这才两天就册封了,看来皇上是极为在意定远侯府。 “定远侯,你替顾澜接旨吧。”容璟说道。 “臣领旨!” 顾承昭惊讶的接过圣旨。 他的确说了要请旨皇帝将顾澜册封为世子,但实际上,这是自己传回来威胁陆家的消息,还没真的请旨。 没想到,皇帝主动将顾澜封为世子。 这样也好,以后澜儿想在京中做什么,就可以更加无拘无束。 下朝后,顾承昭走慢了几步,等到了谢昀。 谢昀连忙行礼:“在下还未恭喜,小侯爷被封为世子。” “这都是小事,“顾侯爷笑着说道,沉吟了一会儿,问道,“谢侍郎,本侯记起来了,你是不是当初承鸾救的那小孩?” 谢昀一怔,点了点头:“正是。” “你小时候是不是被承鸾偷偷带进侯府,承鸾还从厨房偷了包子给你?” 谢昀尴尬的挠了挠头:“是,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那时候还小,在苏家吃不饱饭,有一次顾承鸾看见了,就把他领回侯府,还偷了厨房的饭食给他。 顾侯爷满意的说道:“刚好,本侯今日家中蒸了包子庆祝澜儿被册封为世子,老夫人好多年没见过你了,你来本侯家中一趟。” 谢昀:顾澜被册封不是小事吗,为何还要庆祝? 还没他反应过来呢,已经被顾侯爷拉上马车。 两人还是顺路,谢昀没办法拒绝,只能跟顾侯爷共乘马车。 一路上,顾侯爷开始对谢昀进行了刨根问底式追问。 “你们谢家还有几口人?” “启禀侯爷,在下......家中无人。” “哦对,你家之前被抄家了,怪本侯嘴拙,那你如今官拜户部侍郎,俸禄几何?” “每月五两俸银,三十石俸料。”谢昀如实回答。 顾侯爷算了算,没算明白,于是又问道:“不多,但没关系,侯府有的是钱财。那你怎么如此年纪还未成婚?” “在下还年轻,想先博取功名,为国效力。” “本侯像你这么大时,澜儿都出生了。” ...... 终于到了侯府,谢昀被迫跟老夫人和顾侯爷一家三口吃了顿饭。 老夫人对谢昀的到来也很意外,但老人家比较热情,也没有说什么。 等谢昀走后,顾承昭才说道,既然澜儿喜欢男子,与其喜欢那个拒绝她的容珩,不如,喜欢隔壁知根知底的谢昀。 顾老夫人一听,有道理啊! 第一百六十章 喜欢 “顾澜被册封为世子了!” “不愧是我男神,太争气了。” “听说顾侯爷在朝中又在朝中睡觉,陛下已经特许,让他不必每日上朝。” “顾侯爷一回来,最近京城的治安都好了不少。” 傍晚,宗学放课,容珩听到韩萱儿和晏清的对话,不由自主抬起头,看了看前面空荡荡的位置。 嗯, 不愧是被册封为世子的人, 已经逃课三天了,容珩甚至怀疑她升官发财娶媳妇都是为了不上课。 好歹他也帮忙调包了陆霏霏和陆丛云,居然连一句谢谢都没有。 容珩忿忿不平的出了宫,夕阳西落,他的怒意却随着尽落的阳光一点点平息。 他缓下脚步,赶到了东三街,去糖铺买了两罐糖。 “呦,公子又来买糖了,之前那么多,这么快就吃完了?”糖铺的伙计笑嘻嘻的说。 容珩费解的皱了皱眉,从没人敢主动与他搭讪,他看起来难道不是很难亲近吗? 糖铺伙计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说道:“公子今日心情不错嘛。” 容珩垂下眸,冷声道:“家中弟弟喜欢吃。” 他买了一罐柠檬味的,一罐桃子味的。 容珩颠了颠糖罐,犹豫了一下,没有拆开吃。 顾澜是个很爱干净的人,他可以送给她两罐崭新崭新的糖。 走到定远侯府门口的时候,他默默地绕到了围墙边。 还没翻越过去,容珩已经闻到了熟悉的,辛辣的小火锅味道,他知道,这代表顾澜就在院里。 容珩心里最后一丝不高兴也烟消云散,他收好糖罐,飞身而起。 他不是直接翻进顾澜的步莲斋,而是进到了侯府的后院,路上,定远侯府的管家李伯出现。 李伯和蔼的道:“是珩大夫啊,好久不见。” 在侯府,李伯见到过容珩好几次,他其实早已察觉容珩的真实身份,但小侯爷说他是水灾后被她捡来的大夫,那他们也只能当他是被捡来的大夫。 容珩看着他,点了点头,放下了要拿面具的手。 他能够感受到李伯武功高强,但是,李伯是保护顾澜安全的人。 这里,是顾澜的家, 他却更能在这儿做真实的自己,不用伪装,不用受到监视。 李伯笑着道:“小侯爷在步莲斋吃东西呢,那你自己过去吧。” “好。” 容珩应了一声,一步步走向步莲斋。 他不打算问顾澜关于陆家的任何事了,她知不知道调换新娘的事情是他做的,都不重要,他们之间无需提及外人。 重要的是, 他来到这里, 就有一个少年还在灯火阑珊的地方,支着冉冉热气的锅子,等着他的到来。 已经有清越的声音,仿佛染着愉悦笑意,传到他耳朵里。 容珩不由加快了脚步,攥紧了手中的糖罐。 好吧,跟顾澜承认喜欢吃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也喜欢吃。 容珩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然后,他看见了步莲斋里的场景。 “谢昀,谢景栖,你别动好吧!别逼我给你点穴,愿赌服输!” 顾澜正一只手支撑着在桌上,身子前仰,另一只手拿着一根毛笔,沾了墨水,往谢昀脸上画些什么。 她画完几笔后,忍不住笑了,心情愉悦的吃了一口涮羊肉。 谢昀任由她胡作非为,用一种宠溺却无可奈何的眼神,看着她。 “啪——” 手里的小糖罐,掉到了地上,稍一滚动,糖豆散落满地。 他其实能控制的住自己的手,也能接住要掉落的糖罐,但是,他不想。 顾澜一下子抬起头,见到容珩,第一时间转头:“子衿子衿,再准备一副碗筷嘛。” 容珩却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脚下“咔嚓”一声,踩碎了一粒掉在地上的糖豆。 他一瞬间回过神,目光落在顾澜带着笑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一粒糖也没吃,可是心里像是塞了一百粒柠檬糖那么酸。 原来这张脸上的笑容,从来不止是对他一个人而绽放。 “你们怎么在一起?”容珩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一脸淡漠的问。 顾澜蹲下身,很心疼的看着地上撒落的糖,但想了想她还是没捡起来,说道: “顾侯爷不知怎么想的,觉得我喜欢谢昀,这两天一直留谢昀在侯府用膳,他就惦记上本公子的小火锅了。” 谢昀耸了耸肩膀,俊脸带着戏谑:“小澜儿,明明是你自己想要吃小火锅了,还拉着我跟你一起不好好用饭。” 顾澜被揭穿后老脸一红,尴尬的喊道:“闭嘴,珩兄你知道吗,大燕第一公子谢景栖,他划拳烂到家了,你看见他脸上的小乌龟了吗,我画的,像不像?” 容珩忍耐着心中翻涌的情绪,眼神深沉莫测,他看向谢昀,仔细的分辨了一番他脸上的画作,然后扯了扯嘴角:“这是乌龟?” 顾澜以手做拳,抵在唇边咳了咳:“你也可以叫它王八。” 容珩:“你的画,和你的字一样别致。” 顾澜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她听出来了,容珩是在羞辱自己! 她沾了沾墨水,拿着毛笔,怒朝容珩扑去。 “容子禅,你是不是不知道谁是你的衣食父母了。” 夜色昏暗,但步莲斋内燃着明亮的灯火。 容珩看见少年朝自己扑来,他稍一侧身,便牢牢地接住了她。 顾澜本想往容珩身上甩几滴墨水,忽然想起这人就这么几件衣裳,甩了还得洗,洗不下去自己还得送他,最后小丑竟是她自己。 于是她收住笔墨,下意识环住了容珩的脖颈。 容珩身上的气息仍旧很好闻,明媚的灯火和月色交相辉映,衬得他神情冷峻,却又蒙上一层说不出的温润。 顾澜懵了一会儿,心里忽然升起难以言说的情绪。 而容珩则看着她,一百粒柠檬糖化开的酸,好像被一千粒桃子糖的甜冲散,融化。 近在咫尺的容颜,少年炙热的气息,澄澈明亮的眼眸,仿佛倒映了天空中的月亮,此刻却只有他一个人。 月亮被他抱在了怀里,软软的。 原来,话本里说的是真的,这就是在乎一个人的感觉。 原来, 寻常的兄弟,是不会有这样情愫的。 原来, 不是顾澜喜欢他, 而是他喜欢顾澜。 容珩终于想明白了自己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啊咳咳咳咳——” 谢昀看着抱在一起的俩人,猛地咳嗽起来。 今天的小火锅, 越吃味道越怪怎么? 顾澜看了谢昀一眼,道:“珩兄,谢景栖老是咳嗽,他有什么病你能看出来吗?” 容珩睨视道:“脑子有病。” 谢昀:? 三人终于都好好坐下来吃小火锅了,容珩回头,看了看地上散落的糖豆,漆眸翻涌着雾似的浓黑,问道:“顾侯爷为何会认为,你喜欢他?” 顾澜摇头:“可能是......他觉得谢昀为了帮我把陆丛云都坑了,是真爱吧。” 谢昀这才知道一切的原因,很快明白过来,震惊的问:“在下什么时候坑了陆丛云?你是说......并不是在下将陆霏霏和陆丛云姐妹俩掉包的,我和陆丛云根本不熟!” 容珩冷笑一声,看着顾澜,平静的眼中蕴藏着危险的波流:“哦,陆霏霏与陆丛云,是我掉包的。” 糖罐是他故意脱手的, 就不给她吃; 事情是他做的,他原本不在乎顾澜知不知道, 但他现在就是要她知道。 顾澜愣住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怪不得陆丛云那天哭的那么惨,我心想她不应该是主动帮忙吗,怎么还那么委屈,原来,她真是被绑进去的......谢昀我当时谢你,你承认什么?” 谢昀很无辜的说:“在下以为你谢的,是我在乾元殿为你求情的事。” 容珩则幽幽的看向她,开口道: “那顾小侯爷,要怎么谢我?” 他深沉如渊的眸中,此刻是富有侵略性的锋芒,顾澜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绝世刺客盯上了,她忽然想跟容珩打一架。 “要么......” 顾澜迎着他的隐隐透着期待的眼神,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的说。 “我也给你画个王八?” ------题外话------ 茶:容珩深情款款的眼神被顾澜当成被绝世刺客盯上了,直男小侯爷实锤。 第一百六十一章 情敌还是助攻 庭院深深,月色如霜,如水,浸染着小院中的人。 顾小侯爷如愿跟容珩打了一架,却只是和他打了个平手。 两人打斗的过程中,谢昀酸溜溜的捞完了小火锅里所有的肉。 顾澜叹了口气,她发现,容珩的内力没有卫承渊雄厚,但他对力量的把控程度,简直比最资深的刺客还要精准细腻。 容珩的每一个招式都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不浪费一丁点内力,不做任何无用的动作,也不留任何破绽。 她甚至觉得,只要他没有力竭,就能保持着完美的防御状态,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顾澜的实力还没恢复,她自信全盛时候的自己,能轻易打败容珩,但她也知道,容珩是鬼医,他还没对自己用毒。 眼前的男主才十六岁啊。 这就是得造物主眷恋的男人。 可是,顾澜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她清楚知道,要做到容珩这样精准的把控力度,得付出多少艰辛。 这一架虽然是平手,虽然打了很久,但是她第一次没觉得酣畅淋漓。 不是很高兴。 她在想,珩兄小时候一定很辛苦,才能练成这样的武功。 她要是早一点遇见容珩就好了,那时候,她就能看见一个爱笑爱闹的小男孩了吧。 容珩从容的收手,见顾澜在走神,他的声音蓦地低沉了几分,却出奇的温和。 “顾澜,要是我能早点遇见你,一定用不到你学这么多杀人的方式。” 月色温柔的浸润在容珩的脸上,墨发玉带的少年薄唇微抿,神情认真而郑重,漆眸中却是不加掩饰的炙热。 在她想早一些遇见他的时候,他也是如此。 顾澜不由自主的蜷了蜷小拇指,掏出自己的折扇开始扇,一下一下,岫玉撞击着衣袖,发出清脆声响,也撞击着自己的心。 大冷天的,是什么这么热。 哦, 是她的脸。 顾澜战术遮掩,转头看向已经不再沸腾的小火锅,怒道:“谢景栖你怎么吃了所有的肉?” 谢昀本来就很酸溜溜了,听到她的质问,差点气笑。 他今晚已经看了一个时辰这两个腻腻乎乎的“男人”,看得他眼睛都酸了:“谢某不吃肉吃什么呢你说?” 顾澜心里第一时间居然想到“吃狗粮”三个字,然后她赶紧呸呸呸,心虚的咳嗽了一声,想起毕竟谢昀也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人,不能刺激。 她默默地坐下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吨吨吨,一口气喝了一杯奶茶。 容珩盯着顾澜嫣红的耳尖,他不由抬起手,覆盖在自己的眉心,才能掩盖眼底满满的雀跃——还有一丝迷惘。 澜澜脸红了,她是不是,还是有一点喜欢他的。 他的心里很乱,从来没有过这样七上八下的感觉。 如果顾澜是断袖,他喜欢她,那自己也就是断袖,但为什么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对其他人产生这样的想法? 容珩咬了咬牙,决定回去再去买些书看,看看男人之间,若是喜欢,究竟该怎么相处。 夜色渐深,顾澜打了个哈欠,站起身要离开,还不忘关心的对容珩说: “这外面太凉了,我今天要回屋早点休息,珩兄,你若不回宫,就睡在之前那间屋子,卫承渊不在。” 容珩点点头:“好。” 谢昀在一旁,俊逸的脸越发被酸的皱成了一团。 月上屋檐,谢昀见顾澜走了,放下筷子,深深的看着容珩:“容五公子,在下有些事要跟你说。” 脸上顶着小乌龟的谢昀,说起这话格外滑稽。 容珩却收敛了脸上的温和,神情冷漠,隐隐透着一抹敌意:“刚好,我也有事对你说。” 谢昀想了想,先去院里角落的水槽洗了一把脸,然后从自己今天带过来教导顾澜的书里,摸出一本来,攥到了手里。 靛青的书皮,容珩觉得有些眼熟,他不知道谢昀为什么要拿本书过来,但也没在意。 谢昀坐回小火锅旁的位置,眼神有一些悲愤。 “容五公子先说吧。” 谢昀的语气温润,声音很是动听,一举一动都优雅而温和,君子如玉,或许就是如此。 这样一个人,难怪会成为大燕第一公子,也难怪顾承昭会误会顾澜喜欢这样的男子。 一念至此,容珩的眼神更冷了几分,开门见山的说:“谢公子已经二十五岁,而顾澜才十五岁,你们不合适。” 谢昀猛地咳嗽起来。 半晌,他才平复好心情,忍着无比复杂的心情,反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俩就合适喽?而且谢某今年二十四岁,不是二十五岁好么。” 容珩端坐在桌边,捡起碟中一块桂花糕,轻轻地放到口中,故作镇定:“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我当顾澜是弟弟,绝不会让她和你这样的老男人在一起。” 谢昀笑出了声,脸上显露出戏谑的神情,故意说道: “容珩,就算你能连自己都骗过去,也骗不了我,一年前的你是什么样子,谢某曾在宫中见过,现在的你是什么样子,你自己可以没事干照照镜子哈,这些变化,都是因为小澜儿。 而且,你刚刚陪她打架都那么有耐心,这还是我记忆里那个一脸别人欠你银子的容五公子吗?这不是喜欢是什么,兄弟情?难道容五公子也喜欢把陛下搂在怀里?” 容珩拳头硬了:“......” 谢昀是怎么发现的。 好阴险的谢王八。 容珩定了定神,声音仍旧冷漠无波,面无表情转移话题:“你刚刚要说什么。” 谢昀嗤笑一声,轻轻的问:“容五公子既然说在下一把年纪,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一把年纪不成亲?” “你有病。” 谢昀:“......你没听说过传闻?” 容珩愣了愣,他当然听过关于谢昀的传闻。 传闻,谢昀是断袖,这段时间他一直住在定远侯府隔壁,最新传闻是他喜欢顾长亭。 怎么自己周围都是这些玩意啊,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呢,容珩的额角突突跳动。 “因为谢某在世人眼中,本来就模棱两可是半个断袖,所以,我可以不畏世俗的眼光给小澜儿任何想要的,我也从不在意她是男是女,容珩,你呢?”谢昀质问道。 容珩微微一愣,眼神阴沉的盯着谢昀看了一会儿,认真的回答: “我也可以,我也,不在乎。” “但你姓容,”谢昀淡声说道,“不管当年萧家如何,你都是先帝五皇子,而顾澜,她是定远侯府唯一的嫡系,你二人的身份注定了你若和她在一起,世事阻挡,万人嫌弃,前路未知,总之,未来十分渺茫。” 容珩垂下眼眸,掩下了眼底的红光,不禁攥紧了双拳。 他还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喜欢男子,还是只喜欢顾澜; 而顾澜真的喜欢男人吗?就算喜欢,她还小,若是又喜欢了女子该怎么办。 而且,她还不一定喜欢自己。 还有眼前这个谢王八,一直虎视眈眈阴阳怪气的。 容珩的神情越发冷漠,甚至透着一丝丝可怜,看得谢昀实在爽极了。 谢昀呵呵一笑,无法控制的扬起唇角。 话已至此,再说下去可能就要起反效果,谢昀将手中的书卷拍到桌案上,清润如水墨般的眼中渗出一丝凉意,缓缓地说: “容五公子别太难过——其实,在下从来不是你的敌人,我想对你说的话,都在这本书里了,只希望容五公子能够好好钻研,钻研透彻,下次再有人问你刚刚的问题时候,你的回答能快一些。” 容珩猛地抬起头,眼神诧异。 谢昀的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犀利,一字一句的又说道: “但容五公子一定要记得,顾澜,是我此生要护之安稳的人,有一日你如果真和小澜儿在一起了,有一分对她不好,谢某,便是你最大的敌人。” 他说,他不是他的敌人? 谢昀不喜欢顾澜?刚刚他的话,是在试探自己对顾澜的真心? 可是他的后半句话,又让容珩的脸重新沉了下去。 他迅速拿起谢昀放在案上的书卷,靛青书皮,熟悉的“佛经”二字,让他眉心一跳。 打开书页,果不其然。 ——《侯爷与公子》,作者:海晏河清。 容珩:“......” “好好学习,告辞。”谢昀嘱咐了一句,转身开始艰难的爬围墙。 这两个人在他面前卿卿我我了一晚上,终于让他出了口恶气! ------题外话------ 谢昀对顾澜的感情,喜欢是喜欢的,但更多的是弥补和保护,主要是他早已看透了一切,所以他不介意助攻一波。 第一百六十二章 怀疑 谢昀开始翻墙,但由于步莲斋并没有自己家那边那样的梯子,所以,他的确爬得很艰难。 然而谢昀今天穿了件颇厚重的大氅,半晌,他不小心卡在了墙上,上下两难。 这时,容珩却抬起头看向他,淡淡的询问:“谢昀,你和定远侯府,究竟是什么关系?” 没有无端的喜欢,谢昀和顾澜唯一的交际,也不过是宗学谢昀做了一段时间的夫子,他为什么会这么在乎顾澜? 谢昀低头看了一眼地面,抬头看了一眼围墙,悲伤的说:“你背我下来我就告诉你。” 容珩拳头更硬了。 下一刻,容五公子心一横,闭上眼睛,飞身抓住谢昀的腰封,把他提了下来。 只是短短一瞬间,谢昀已经安稳落地。 容珩睁开双眼,眼神却显露出几分复杂。 谢昀站稳了脚,才说道: “我跟侯府没什么关系。只是,谢某见过了太多的阴谋暗算,莫须有的罪名,狡兔死走狗烹之事,所以不愿定远侯府成为下一个平南侯府,或者是下一个......谢家。” 谢家,当初也是被满门抄斩,但冤屈已经被洗刷,谢昀已经为其平反。 容珩垂下眸,没有再问。 谢昀叹了口气:“容珩,那你能再背我上去吗?” 容珩嘴角抽动,反问:“你是从侯府正门进来用饭的,为什么要翻墙回去?” 谢昀:“......哦对,谢某忘了此事。” 谢昀悠然的离开了定远侯府。 容珩却盯着他修长的背影,然后张开了自己的手掌看了一会儿,眼神晦暗而深沉。 就在刚刚,自己拎着谢昀腰封,把他带下围墙的时候,他察觉出了谢昀的异样。 他很烦躁,因为他觉得谢昀是个断袖,而自己正处在到底喜不喜欢男子的自我怀疑中,所以很烦躁。 谢昀却比自己还僵硬,还要紧张,还要烦躁。 那是一个人本能的反应,没办法隐藏却也不易察觉。 谢昀武功一般,身体的反应在他面前是无法伪装的。 他们两个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好紧张的,顾澜让自己背的时候都很放松啊。 这样的反应说明了,谢昀不喜与人接触。 要么,是他极其厌恶自己,所以才对自己把他拎下来的行为感到紧张; 要么,谢昀根本不是断袖,他只是为了试探自己对顾澜的心意,刚刚才那么说,但他为什么又要说,顾澜是他此生要护之安稳的人。 第一种情况,被排除了。 容珩代入自己,他若是厌恶一个人,卡死在墙上也不会求别人把自己带下来。 何况,他们一起吃了多次小火锅,谢昀一切如常,他如果真的厌恶他,就该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将他私自出宫一事告发。 如果是第二个可能,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让他愿意为顾澜自污,也要试探自己?如果他不是断袖,那为何又说要护着顾澜。 容珩回想着谢昀每次看向顾澜的神情。 他知道自己喜欢顾澜,他也知道,兄弟之间应该是怎样的相处。 但这都不是谢昀对顾澜的样子。 谢昀对顾澜的行为举止,倒像是自己和念夏,像是......姐弟。 谢昀不是卫承渊那样无父无母,户籍都查无可循的京中游侠,他家世清白,绝不可能和定远侯府有血脉关系。 容珩的心里,升起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谢昀为什么会对顾澜这么上心?他是断袖,那一切很好解释,可假如他不是断袖,却喜欢顾澜,那还有一个可能...... 容珩清楚记得去年有一次,念夏说自己在鹊坊见到了谢昀,为了摆脱当时愈演愈烈的断袖传闻,谢昀特意去鹊坊喝酒,还赢得了花魁的倾心,但是那晚,他洁身自好的没有留宿。 现在看来,这更像是他为了证明什么。 除非, 除非, 谢景栖是个女的。 一把年纪不成亲, 一心为女学奔波, 刚刚被自己拎下来时还那么紧张。 原本只是个荒谬的猜测,但容珩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到了关键。 容珩整个人都不好了,他刚刚应该趁机给谢昀把脉的。 他努力回忆了一番,总觉得谢昀武功一般,喉结不甚明显,穿的衣服也宽松看不出太多,他身上的男性特征,就是个子高一些。 容珩看了一眼顾澜的房间,随后,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戴上面具,轻易越过墙头,赶到了刑部尚书周兴的家里。 周兴是行伍出身,曾在北境从过军,他被调回京城的路上,被前任官吏买凶刺杀,是路过的平南侯世子萧冽,救了他和他全家性命,在此之前,他和平南侯并没有任何联系。 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后来,宣告平南侯府通敌谋逆的布告,就是周兴亲自撰写; 将平南侯斩首示众的监斩官,也是周兴。 直到几年前,容珩与南境的萧一等人取得联系,他才知道,周兴之所以如此,是听从老侯爷的命令:平南侯府已经覆灭,但若周兴做监斩官,并且负责一些事宜,至少,能让萧一萧二等人逃出去,还能洗清周兴和平南侯府的关系,并且让一些萧家的旧部隐藏下去。 “哆哆哆——” 容珩敲响了周兴书房的大门。 一个身材高大,容貌威严的中年男子打开房门,看见容珩后连忙道:“殿下,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要事?” 时至深夜,周兴正一个人在书房处理公事,没想到容珩会出来找自己。 平时,都是游鹰联系他下达命令,比如上次,容珩让周兴在朝中帮衬容妙嫣,他就和容妙嫣一起,去了乾元殿求皇帝收回小侯爷赐婚的懿旨。 “殿下请进。” “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谢家被满门抄斩,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你,还有当时的卷宗吗。”容珩坐下来,开门见山的问。 周兴没有问容珩要做什么,回忆一番,说道: “的确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当时属下也刚入仕途不久,但此事轰动朝野,至今还有人说,若是谢家还在,皇上也不用扶持什么钱家陆家了,谢太傅就是苏丞相的老对头。” 容珩眼神一凝,沉声道:“你确定,谢太傅和苏文钟不和?” 周兴想了想,应声道:“的确不和,这两家是政敌关系,谢太傅当初很欣赏三皇子的文采,但苏丞相是太子的大伯,这俩人怎么可能会关系好。” 容珩挑了挑眉,缓缓说道: “那就奇怪了,既然苏谢两家不和,苏文钟,为何要收谢昀为徒?” “这......”周兴愣住,因为容珩说的很有道理,“都说是苏丞相看中了谢昀的才华。” “政敌的嫡孙才华斐然,如今政敌被满门抄斩,他没有放爆竹庆祝,反而偷偷保下这嫡孙?”容珩反问道。 周兴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殿下,你是怀疑谢昀和苏丞相,关系并不像表面这样亲密?但不论如何,苏丞相现在是十分信任谢昀的,否则,也不会举荐他为户部侍郎。” “这就是最大的疑点,”容珩说道,“苏文钟为什么现在这么信任谢昀?谢昀又不是他儿子,也没娶他女儿孙女。” 容珩心道,这样一来,谢昀更像女子了。 苏文钟之所以信任他,是因为知道他的女子身份,很好拿捏。 他低声说道:“我要有关谢昀的所有资料,不管是卷宗里的还是各种传言——我想知道,他和定远侯府,有没有关系,是什么关系。” ...... 次日。 潇湘宫内,容珩翻看起临鹤带回来的卷宗和文案。 顾承鸾的名字,闯入他的视线。 ------题外话------ 谢昀:靠,单身狗就要被怀疑性别,我好难啊。 有关......容珩为什么不怀疑顾澜,咳咳,顾小侯爷自己心里有点数吧,容珩都感受过他的腰带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紧张 容珩指着卷宗中的内容说道:“是顾承鸾,救了谢昀?” 一旁的临鹤道:“如果不是殿下你说要查定远侯府,恐怕没有人会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谢家刚被满门抄斩之时,谢昀这个谢家嫡孙失去踪迹,逃过一劫。 卷宗中说,是因为谢家一案本就是先帝震怒之时误判,事后已经后悔给谢家如此惨重的惩戒,而当时的谢家门客众多,有许多人为其说情,少了个嫡孙失踪没有动刑,居然被糊弄了过去。 而此时,定远侯老侯爷的女儿顾承鸾,却带回府一个孩子。 如果容珩不让周兴查定远侯府,没人会将他们联系到一起,但是放在一起来看,这个孩子不是谢昀还能是谁。 卷宗中,还记载了一句顾承鸾的事迹。 顾承鸾少时身体不好,请了许多名医问药,长大后经常随老侯爷在军中嬉闹,巾帼不让须眉,十二年前和老侯爷一起,战死在云州。 这个人,是顾澜早逝的姑姑。 原来谢昀护着顾澜,是因为顾承鸾才是真正救了他的人。 至于后面为何苏文钟收他为徒,也是无意间被他发现了谢昀,捅到了老侯爷那里。 老侯爷这才知道,自己女儿居然偷偷在府里藏了个男孩。 于是,谢昀被交给了苏文钟,当时谢家风头已过,苏文钟见谢昀天资聪慧,便暗中收他为弟子,带回苏家,让他和自己的儿孙一起读书,直到他十五六时逐渐在京中显名,十七岁高中状元,替谢家平了反。 男孩—— 容珩的指腹掠过这两个墨字。 难道他怀疑错了,谢昀的确是个男子? 顾承鸾救了谢昀,谢昀转而报恩保护定远侯府,这样看来还算合理。 但为何他那么在意顾澜? 他怎么就不在乎顾长亭顾承昭顾承业呢? 容珩盯着卷宗上顾承鸾的名字,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顾承鸾和顾澜之间,有着不同寻常的联系。 这个女人自幼跟老侯爷混在军中,京城中她的事迹很少,军中也并未显迹。 同样是女子从军,容宝怡的事都被说书先生讲烂了,她的事情却鲜少人知。 “身体不好,求医问药。” 容珩重复这两句话,内心一震,猛地回过神。 定远侯府当初找当时的鬼医,也是他师父杜常宁求医,按照时间推算,是二十年多前,这样想来,很可能就是为了顾承鸾的身体。 但师父并没有告诉自己,顾承鸾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所谓见之父,察其子孙,姑姑若有什么恶疾,侄儿未必没有。 容珩想到顾澜体虚一事,不由皱了皱眉:“临鹤,你去传信念夏,能找到师父如今在何处吗,问他,当初给定远侯府的谁治病,又是救治何症。” 临鹤为难道:“杜老已经离京四五年了,如今云游四方,怕是轻易联系不到。” “尽量找。” 容珩说着,自己站起身。 顾承鸾的事情让他有些担心顾澜的身体,而谢昀——与其继续怀疑下去,不如他去找谢昀本人一探究竟。 想了想,容珩决定和顾澜一起,揭穿谢昀的真实面目。 “你,你,你......你怀疑谢昀是女的?” 撷芳殿内,顾澜的瞳孔地震了一下。 虽然......自己在原书中表面上是个炮灰男配,实际上是炮灰女配,但不能说明其他角色也是女扮男装吧。 她僵硬着身子,又道:“为何怀疑。” 容珩把谢昀的种种疑点都告诉了顾澜,还特意说,他把谢昀拎起来时候谢昀很紧张。 要不是看过原书,顾澜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可,可,可——可谢昀一米八......身高八尺啊。”顾澜反驳,“而且你把他拎起来,那么高的墙,他当然很紧张。” 容珩:“可是你就不紧张。” 顾澜:......她竟无法反驳。 她要是紧张了,不就是不打自招吗。 顾澜还是想淡化这件事,小声嘟囔:“哪个女子那么高?” 容珩上下打量了一圈顾澜,一脸冷漠:“身高不能说明什么,你就不觉得,谢昀对你很是奇怪吗,比如,他刚见你几面,就单独教导你诗词,还很关心你。” 顾澜犹豫片刻,道:“其实谢昀跟我说过顾承鸾。他说......我姑姑是他的恩人,所以他才要好好保护我。” 容珩冷笑一声,嚼碎了一颗柠檬糖:“那他怎么不保护顾长亭去。” “......” 顾澜总不能说,因为她长得和顾承鸾极其相似,更合谢昀眼缘吧。 “行,珩兄你说的有道理,既然如此,不如我们把谢昀套个麻袋一探究竟?”不论如何,死道友不死贫道,不能让容珩怀疑她的身份。 容珩:“......能不套麻袋吗。” 顾澜想了想,自己也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对,谢昀为人极其君子,套麻袋羞辱他的话,他万一醒来想不开了自尽就很尴尬,如果如你所说他真是女子,被咱俩大男人一探究竟了那更尴尬——” 容珩说道:“你我前去他家,去看......你去看耿桃,我给他诊脉,他如果拒绝就是有问题。” 顾澜艰难的点了点头:“那不如明天,我们一起去找他。” 容珩点了点头,又想起了什么,忽然严肃的看向她:“顾澜,你过来。” 顾澜后退两步,抱紧双臂,又连忙很自然松开,问道:“干嘛?” 殿内,灯火明灭,映照着容珩认真而冷峻的面容,让顾澜的心跳不由自主开始加速。 容珩快速的伸手,没等她拒绝,很认真的替她把了脉。 微凉的指腹,仔细搭在顾澜纤细柔韧的手腕处。 顾澜的呼吸都慢了下来,一动不敢动,生怕他察觉出什么,却又要控制自己的神情,显现出从容的样子。 ——容珩连谢昀紧张都有所察觉,她大概要更谨慎一些才行。 容珩一边把脉,一边低声解释: “我昨天查谢昀,也查到了顾承鸾,后来想想,当初我师父,就是上代鬼医,他很可能是因为你姑姑有什么怪病,才坑了你们侯府的天价诊金,天性如此,我想看看你不会也有病......” 他还颇为惋惜的道:“只是可惜师父已经不知所踪多年,我会让念夏去找他的。” 顾澜的瞳孔一颤,屏住了呼吸:“找你师父?” “你紧张什么?”容珩感觉到了她呼吸的变化。 “没,没有啊,我在想......姑姑她有什么病,我回头问顾侯爷就行,何必找他老人家呢。” “顾侯爷不一定知道什么,而且有的病况,可能只有师父才能查出来。”容珩说着,松开了手,眼底暗淡了几分,闪过一丝担忧。 “还是和之前一样体虚,但瞧不出有什么隐性的疾病,你自己平时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吗,比如胸闷,气短,容易乏力?” 顾澜收回自己的手腕,微微松了口气:“没,没有啊,吃嘛嘛香,珩兄别管我了,我从小体质就如此,但你看,我现在能打死一头牛。” “体虚只会影响武功,但不能决定武功,你能打死牛也好能杀人也好,那是脉络通畅根骨极佳,但不代表你......就不肾虚。” 容珩深深的看着顾澜,艰难而低沉的说道: “你既然喜欢男子,还想做上面那个,总要把身体养好吧。” 说完这句话,容珩自己的耳根,一点点变成了嫣红。 顾澜:“......” 作孽啊。 她严肃的点头:“我,我养,我立即养!我还没有感受过女,男人啥样呢,我不能不举,我明天就开始喝十全大补汤,喝鹿血,喝羊鞭汤!” 容珩翻了个白眼:“别上火了,等我回去翻翻古籍,再看看你究竟该怎么补。” “多谢珩兄。” 顾澜内心在流泪。 她还不是男人,就已经被认定不举了; 她还没开始做gay,就变成下面那个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顾澜又旁敲侧击的询问,上代鬼医究竟好不好找。 容珩说,虽然杜常宁不知所踪好几年了,但是鹊坊那边有一套联系他的独门秘令,所以只要杜常宁还没去世,就一定能找到。 容珩又说道:“我是杜常宁唯一的徒弟,杜常宁早晚会回京看我。” 一旦容珩知道了上任鬼医给定远侯府的药,肯定会怀疑脉象的异样。 这哪是杜常宁回京看徒弟,这简直是她身份暴露的倒计时! 等容珩走了,顾澜飞速换上夜行服,连夜出宫。 第一百六十四章 对比一下有什么不一样吗 谢家。 辛苦工作了一天的谢公子,正在自己的房间内安静泡脚,很是惬意。 一边泡,谢昀一边想到了两天前事情,开始尴尬起来。 有的人就是这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维持表面的云淡风轻,实际上,等夜深人静他一个人的时候,回想起这件事,他会尴尬的想抠地板。 谢昀就是这样的人。 他心想,他也该在定远侯府那面墙下安个梯子,否则再出现卡住的情况,自己可能会当场晕过去。 居然还得求容珩把自己抱下来,搞得他想去找苏子霄学轻功。 是安梯子呢,还是干脆打通一面墙呢? 谢景栖陷入纠结。 就在这时,顾小侯爷夺门而入,从天而降,差点一脚踢翻他的泡脚桶。 谢昀震惊的看着忽然出现的黑衣蒙面人,就要喊出声的时候,顾澜摘掉面罩,露出明媚俊美的面容。 “顾,顾澜你怎么来了?” 谢昀松了一口气,刚要找布巾擦脚,顾澜却死死地盯着他,往前走了一步。 顾澜叹了口气,面露无奈,却没有停下脚步,一步一步走到谢昀面前,气势骇人。 谢公子下意识光着脚往后挪动,直到退无可退,被逼到床榻一脚,极其可怜。 “你要做什么?”他咽了一下口水,发现顾澜凑得更近了,他几乎看见了她清澈的黑色瞳仁。 下一刻, 顾澜的手,掐住了谢昀的脖子! 谢昀一下子愣住了,但他仍旧没有挣扎和喊叫,清润的眼眸望着顾澜,很是平静。 然后,谢昀就没办法平静了,因为他发现,顾澜居然在摸自己的脖子。 她另一只手则放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按了按,对比着其中的区别。 “手感差不多,只要不是负距离揭开,看来是察觉不出来。”顾澜仔细感受着手中的触感,低声呢喃。 谢昀白皙而俊逸的脸泛起红晕,他已经反应过来顾澜在说什么,目光落到她的脖颈上,少年微微隆起的喉结,足以说明她“男人”的身份。 她的喉结是假的,而现在她在确认和真的有什么区别。 顾澜确认完毕,松手,解释道:“容珩怀疑你是女的,但我怕他再怀疑下去,也怀疑我是女的。” 谢昀震惊的怀疑人生:“他为什么......他怀疑我是女的!?为什么?我哪像女子了?” 顾澜:“你没喉结。” 谢昀缩了缩脖子:“......呵呵,你有。”他哪里没有了?只是不太明显而已! 顾澜认真的点了点头:“对,该有的,我都有。” “所以你是要——”谢昀没有说完,眼前的少年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交给了他。 “所以你看看,这玩意有什么不同吗?” 顾澜,把自己路上就解下来的命根子,放到了谢昀手中。 谢昀:...... 他视线一寸寸,一点点,落到自己手里的东西上,目眦欲裂,额角乱跳,手心都变得滚烫起来。 “这是......”他瞠目结舌的看着顾澜的腰带,一动不动,宛如石化。 “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这是什么,”顾澜见他不动弹,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谢兄要是不替我分辨,那我就自己来感受一下真的,再改良一下。” 谢昀看着她的眼神,他知道,自己要是不帮她,她是真的会亲自分辨的。 他眼睛一闭,一睁,感受完了,默默地把腰带还给顾澜,结结巴巴的回答:“差,差不多......但是有些硬。” “那就没问题了,不愧是我改良后的。”顾澜松了一口气,把腰带妥协收好。硬没关系,真男人都是如此。 自从她上次被念夏识破腰带,她就又把这东西用各种材料升级了一番,现在软硬适中,大小合适。 还是天衣无缝穿戴式。 顾澜拍了拍谢昀的肩膀,感激的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感恩谢夫子的帮助。” 谢昀还处在怀疑人生的状况中,半晌,他才回过神,感觉手心还是一片火热。 他迟疑着问:“为什么找我帮忙。” “这世上知道我身份的男子,除了我爹只有你,”顾澜说道,颠了颠自己手里的东西,“我难道要把这玩意塞我爹手里?” 谢昀艰难的笑了一下:“......那还真是......在下的荣幸。” “对了谢公子,明日容珩给你把脉后,就知道自己怀疑错了,这时候你一定要表现的温柔一些,最好让容珩觉得有些男子本来就很温和,而且男性特征不明显,让他不要多想,省的他怀疑我。” 谢昀:“你确定......这样有用吗?” 顾澜说道:“放心,这只是个暗示。” 她安慰性的将谢昀的泡脚桶重新踢到他脚下,勾了勾唇:“打扰了,您继续,告辞。” 谢昀把脚放进已经冰凉凉的泡脚桶里,冷静了两秒,豁然站起身。 他冷静不下去,容珩居然怀疑他是女子?太尴尬了,他要去找人学武功! 趁着月黑风高,顾澜又去了一趟鹊坊,询问杜常宁的事。 “小侯爷,你来晚了一步,昨日容珩看完那些卷宗后,让立即让我去找杜老,此刻命令已经放出去了,是收不回来的。”念夏得知她的来意后,笑眯眯的说道。 她打量着顾澜,双眸魅惑而微妙,揶揄道: “其实,弟弟是担心你会和你姑姑一样有什么怪病,所以才想早日找到杜老证实。 没想到你女扮男装的药,居然是从他那里搞来的,这真是巧了......也是,寻常的东西,怎么可能瞒得过小五。” 顾澜听到她说,容珩是担心自己才急着找杜常宁,内心一动,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她垂下眸,问:“大概多久能找到杜常宁?” “这要看杜老如今是在繁华红尘中,还是在山野烂漫处了,说不准,不过几个月总也能传回消息。” 念夏看着她,邪邪一笑:“小侯爷,你现在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很害怕?” 顾澜抬起头,对着念夏腼腆的笑了一下:“怕什么,珩兄就算怀疑全天下男人都是女的,也不会怀疑到我。” 说着,她轻轻地拉住念夏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大宝贝:“你看,这次是改良后,是不是真实多了。” 念夏的手闪电般缩了回去,咬了咬牙,又伸手帮她感受了一下,不由红了脸道:“顾澜,你个......登徒子。” 顾小侯爷委屈。 确认好一切之后,顾澜总算可以放下心回去入睡。 杜常宁的事情阻止不了,但......她已经做好准备,就算容珩知道了定远侯府有可以扰乱脉象的药,只要他不是扒了自己,她就是个平平无奇的肾虚小基佬。 顾承鸾跟鬼医要过什么药,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一夜好眠。 放学后,顾小侯爷和容珩一起来到了谢昀家中。 她随便在一旁喝茶的功夫,容珩已经借倒茶的机会,给谢昀把了脉。 “怎么样?”顾澜凑到容珩身旁,压低声音,问出个她早就知道的答案。 和预想中完全不一样的结果,让容珩的面容阴晴不定:“还不确定。” 耿桃端了几盘点心上来,顾小侯爷悠然的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轻松的扇着扇子,和谢昀对视了一眼。 谢昀一脸从容,仿佛对一切没有察觉,反正他是男子,任由容珩怎么查。 过了一会儿,谢昀咳了咳:“那个,二位稍候片刻,谢某去方便一下。” 容珩立即站起身:“刚好,我也要去方便一下。” 顾澜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下意识接了一句:“那我要不要也去——” 容珩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在此处吃点心便可。” 顾澜嘴巴里鼓鼓的,忍不住勾起唇角,开始低声口嗨:“要么我也去吧,万一谢昀是个女的,你这是毁人家女孩子清白啊,是不是还得娶她?” 容珩更不能让她去了,薄唇微微上扬:“你担心我娶他?” 顾澜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担心我不能娶他。” 容珩眼神一凝,骤然狠厉了起来:“......坐在这,闭嘴。” “好的。”顾澜乖巧的双手放于膝盖,默默闭麦。 等待两人去厕所的时候,顾澜打量起谢家。 第一百六十五章 她的心愿和他的期待 此处是谢家老宅,虽然比不上隔壁定远侯府占地宽阔,但是布置得古香古色,幽静而文雅。 院内不过两三个打扫下人,看起来颇为闲适。 顾澜抬起头,看向厅堂中央后方悬挂的“澹泊敬诚”四个铁画银钩般的大字牌匾,微微一愣。 旁边的耿桃说道:“公子,这牌匾是皇上亲笔御赐,据说皇上还是东宫太子殿下时,刚好主持师父那年的春闱,便对师父十分欣赏,后来谢家平反,太子便赐予此匾给了师父。” “原来是这样。” 顾澜应了一声,谢昀能以罪臣子孙的身份成为朝堂之上的股肱重臣,除了能力非凡人品出众,还有个原因,就是容璟欣赏他。 这时,容珩平静的走了回来。 谢昀则俊脸微红,让顾澜觉得这俩去厕所坦诚相待之后,肯定发生了什么。 容珩咳了咳,淡淡地说:“是我误会谢昀了,澜澜,我们走。” “行吧,那告辞了谢公子。” 顾澜很顺从的应了容珩的一句“澜澜”,让他眼底闪过一丝愉悦。 谢昀则抱了抱拳,递给顾澜一个“放心”的眼神,顾澜微微颔首,跟着容珩一起离开了谢家。 从谢家出来,外面下起了雪。 虽然两人都可以直接翻墙,或者爬谢昀安装的梯子回府,但是顾澜见下雪了,就忍不住想在街上走一走。 “你看见什么了?”顾澜好奇的问。 容珩眉头微拧:“什么都看见了。” “......” 容珩拿出个斗笠给顾澜,顾澜却不戴,兴冲冲的说:“好不容易下雪了,戴这玩意岂不是扫兴。” 于是容珩自己戴上,还从怀里掏出两粒糖豆,顾澜很自然的顺了一粒吃起来。 她的指尖轻轻掠过了容珩的掌心,让他下意识收拢了一下五指,顾澜的手指便擦着他的手心而过。 等反应过来时,他余光微颤的看向顾澜,怕她发现什么。 顾澜神情如常,又让容珩内心一黯。 他定了定神,还是忍不住嘀咕:“真的有男子喉结并不明显。” 顾澜一本正经的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的,你既然都亲自确认完毕了,那自然可以消除怀疑,谢昀的确是如假包换的男子啦。” “此事,是我想多了。”容珩点头,转身看向她。 “干,干啥?” 顾澜现在受不了容珩忽然的凝视,总觉得他眼神极其犀利,而且幽深的眼眸仿佛一个漩涡,带着异样的诱惑,看向自己时候,还会加深自己欺骗他的罪恶感。 不过顾小侯爷也就一丝丝罪恶感而已。 容珩伸出手, 指腹轻轻地抚过顾澜修长的脖颈。 顾澜不由自主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假的喉结本来就覆盖在本身的喉结上,也跟着上下滚动了一下。 容珩的指尖冰冰凉凉,和落雪一样轻柔。 他并没有摩挲,只是将指腹放在上面,感受到她吞咽带来的震动,也不说话。 顾澜清晰看见容珩本就深邃的眼眸,一瞬间更加幽深,似乎还透着若有若无的火热。 这眼神,好像不太对吧?顾澜慌乱的垂下眸。 半晌,容珩收回手,淡淡地说:“连你这个肾虚的,都比谢昀正常。” “肾,肾虚咋了,谁也不能证明肾虚的人没喉结吧,小酒——”她本来想拿小酒举例子,想到小酒其实不是太监,就卡顿了一下,“呃,总之你不许瞧不起我,我是要做大燕人上人的男人。” 人,上,人。 容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这两天看多晏清的书,产生了后遗症,现在他听顾澜讲话,总觉得她话里有话,还很不正经。 “我没有瞧不起你。”容珩温声解释,语气是自己都没察觉的轻柔。 “那你为什么还不跟我结拜?”顾澜质问道。 “珩兄,你我经历了这么多,你却还不拿我当兄弟?” 容珩的语气停顿了一下,凝视着眼前的少年,黑眸失神了片刻。 顾澜今天穿了一件带毛毛领的火红披风,看起来温暖又意气风发,洁白的雪花落到她乌黑的发丝上,也落到她纤长浓密的睫毛上。 红的炙热,白的纯洁,黑的炫目。 那些落在她睫毛上的雪花,一下子就融化成了晶莹水珠,挂在上面,容珩下意识伸出手替她拂去。 顾澜没动,只是因为他靠近的手指眨了眨眼睛。 朱红的发带,勾勒着她清隽而明艳的眉眼,她黑眸中的光亮,胜过夜晚最璀璨的星星。 容珩缓缓地,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当。” 她这么看着自己,让他当什么,他都没办法拒绝出口。 当哥哥也好,但是......他已经不想只做她的哥哥了。 顾澜听到他应答,脸上洋溢起灿烂笑容,问道:“要过年了,容子禅,你有什么愿望吗?可以许一个,说不定老天爷会帮你实现呢。” 容珩避开那澄澈无畏的眼神,摇了摇头:“并无所愿。” 还真是个小孩子。 而他只相信自己,不想将任何期许交给上苍,因为老天爷从未眷顾过他。 两人就这么缓缓地走在雪里,虽然没有言语,但是顾澜觉得很悠然自在。 而容珩在短暂的沉默后猛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把天聊死了,他连忙不动声色的问:“那你呢?你有什么新年愿望?” 顾澜想了想,随口道: “还没想好,有很多,比如,我希望能半个时辰之内和卫承渊分出胜负,子衿新的一年能长胖一些,哦对了,我还想跟念夏要个丰胸食谱给子衿来着。还有我娘,我听顾侯爷说她生我时候受了伤,据说身体受损,珩兄你改天帮我看看吧......还有,还有好多好多。” 容珩安静的听着,绯薄的唇忍不住微微上扬,心里一点点的,被顾澜的心愿填满。 虽然她的愿望听起来都不太靠谱,虽然听到丰胸食谱这四个字的时候,他嘴角抽了一下。 两人已经走到了长街尽头,不管是火红的披风,还是黑色的大氅,都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洁白。 容珩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向飘落着雪花的天空。 时间永不停止,雪花覆盖了这座城池,而他因为顾澜在,所以好像对新的一年,有了新的期待。 就在这时,顾澜忽然蹲下身:“珩兄,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第一百六十六章 无悔 容珩皱了皱眉,安静倾听,便听见一阵微弱却不可忽视的轰鸣声。 那声音,是从远方传来,也是从地面传来。 容珩看向白茫茫一片的北面。 “是押送羌戎王庭俘虏的定远军,回来了。” 说着,一声低沉而肃穆的号角声从遥远的都城门外传来,顾澜和容珩对视一眼,一起赶到城门对面的一处高耸楼阁。 走上二楼顾澜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看睿王回京,就是在这个地方,她还遇见了差点被人拐跑的容允浩。 顾澜回头,看了一眼容珩,好奇的问:“珩兄,你当时是什么时候看见我的?” 容珩神情淡然:“呵,也不知道是谁当初站在一群莺莺燕燕之间,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实际上,最是狡诈。” 顾澜笑了,故意扬起唇畔,笑的狡黠:“原来珩兄那时候就注意到我了,也就是说,当时你也在这座楼上。” 容珩没再说话,却回想起了那时的情景。 他为了看看容朔打了胜仗回京,有没有受伤,便暗中出宫隐藏在阁楼上观看的人群之中,却远远地,看见了那一身青色长衫,在人群中仿佛发着光的少年。 那少年颇为无知,打听着犒军的官员,居然,还问了一句先帝第五子容珩为什么没来。 容珩也因此,多注意了顾澜一眼。 后来,容允浩不知道从哪钻出来,他本想让小酒救他,没想到顾澜出现,他为了容允浩的安全,只好一路尾随...... 那是容珩第一次注意到顾澜,在此之前御花园的一面,虽然他因她落水的缘故入昭狱受罚,可是他从未真正在意过害自己被罚的人。 世事难料,现在他不但和顾澜站在一起,还......很喜欢她。 沉重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因为下雪,今天街道两旁并没有什么人。 燕都城门缓缓开启,一面黑色的龙旗与一面“顾”字旗帜,跃然于苍茫天地之间。 一队队肃穆而狂傲的黑甲铁骑,带着冲天煞气,步入京城。 铁蹄践霜雪,跌沓如流星。 他们的甲胄上沾染着风霜雪雨,刀剑血痕,气息狂傲而凌冽。 顾澜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些将士:“你看出定远军和睿王的南境边军,不一样的地方了吗?” 容珩凝视着那些喋血归来的将士,回道: “南境边军肃穆庄严,军纪严明如山,平时也从不松懈训练,以步兵为主,定远军相反,他们的列队没有南境边军那么整齐,军纪也没那么严明,却透着狂傲与自信,且骑兵更多。” 顾澜点了点头:“这是因为主帅不同,风格不同,睿王严谨威严,顾侯爷随性而为。” 铁骑入城,寒甲铿锵,让人心生胆寒。 定远军中间,押送着一辆辆囚车,里面都是羌戎王庭的贵族和女眷,迎接他们的,是一记黑色的飞骑。 顾承昭赶来,并未披甲,一身胜雪的宽松常服,骑在一匹黑色战马之上,看起来轻狂不羁。 他一人面对着千军万马,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语气仿佛不满:“本侯等你们,好久了。” 下一刻,这些定远军齐齐下马,兵器与沉重的衣甲之间相互碰撞,发出铮铮声响。 这些人中,一名浑身黑甲的将领上前,黑红的卷发从他头盔边缘漏出几缕,他的声音粗犷而嘹亮。 “我等押送这些羌戎王庭之人,路遇暴雪,耽误了两日时间,还请侯爷恕罪!” “圣旨、刑部、兵部和禁军之人都在后面,本侯懒得和他们说什么,把人交接给他们之后,所有定远军先去营中报到,然后住一宿,明日可以各回各家。”顾承昭淡淡地说。 “末将领命!”那将领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喜悦。 这些回京的定远军,大多数都是京中有着家眷亲人的,听到顾侯爷说他们明天就能回家看望家人,一个个都满心喜悦。 顾澜甚至觉得,此刻若不是在京城,他们都能喊出一句侯爷万岁。 这时,顾承昭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仰起头看向了顾澜和容珩的方向。 顾侯爷眯起眸子,然后,朝顾澜招了招手: “澜儿,出来吧。” 顾澜下意识看向容珩,后者已经戴上面具。 银质的面具泛着冷锐的光,那双漆眸却格外让人心安,他淡声道:“我在暗处。” 顾澜点了点头,在阁楼上翻了个身,一跃而下,几步便出现在这些定远军面前。 无数入城的将士,都将目光放到她的身上,眼神透着打量。 顾承昭翻身下马,看向身着红色披风的俊美少年,见她神情镇定自若,不由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是本侯的嫡子顾澜,前几日,他已经被皇上册封为世子。”顾承昭的语气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透着掩不住的自豪。 霎时间,这些满身风霜的黑甲将士们单膝跪下,右手握拳轰击着自己的胸口,齐声道: “定远军,拜见世子!” 顾澜接受着他们的跪拜,看向更远处绵延不绝的士卒们,目之所及,每个人的眼神中都透着虔诚与肃穆,还有让人震撼的信任。 他们信任她,仅仅是因为她是世子; 但,她是定远侯世子,这就足够了。 顾承昭身后,是赶来的官员和禁军,所有人都震惊的望着这一幕,目光落到顾澜身上,一个个神情各异。 他们没想到,定远军居然如此效忠于定远侯府,居然对一个世子下跪行礼。 而顾侯爷让世子出现在这里,这是一种要让他接班的信号! 顾澜也明白了顾承昭的想法,他想帮自己,先熟悉这支未来要统领的军队。 顾承昭在顾澜身侧,平静的说道: “等会儿,你和穆隼他们一起去城外大营,熟悉一下此次回京的将士,他们现在是我的部下,而未来总有一天,他们会是你的部下。” 顿了顿,他又说: “或者,你可以现在回府,继续做京城第一纨绔的顾小侯爷,侯府家大业大,养你一个纨绔,还是养得起的。” 顾澜笑了,问道:“当初,祖父也是这么跟你说的吧,侯爷是怎么选的?” 顾侯爷脸色一红:“本侯当然是选择去军中熟悉军务......” 顾澜:“阿渊都告诉我了,当初就是因为你想做纨绔败家子,祖父才培养他这个养子。” 顾侯爷:“......” 好吧,他当初的确选了做纨绔,但后来老侯爷没了,他还不是得披甲上阵。 明天他就把阿渊这个月做侍卫的俸禄扣掉! 但顾侯爷想给顾澜两条路,因为她是他的女儿,若她不愿意从军,他愿意倾其一切,护顾澜一生周全。 “总之,你要是想学本侯当年,等老侯爷死了再上阵,恐怕没有机会了,因为本侯,绝不会死。”顾承昭定了定神,狂妄的说。 如果顾澜真的选择做个纨绔,顾承昭有自信,能在自己有生之年为女儿清扫一切障碍,等她当了定远侯,便是个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 顾澜扬起红唇,一字一句的回答: “我会跟着这些定远军,一起去军营看看,而你也不必那么辛苦。” 她应了下去。 顾澜知道,自己那日对顾承昭说了那些话后,就没有了退路。 她已经做了这样的决定,走上这条路后,便不能回头,也不会回头。 顾承昭愣了一下,眼神复杂的看着顾澜,轻声说:“澜儿,你莫要后悔。” 顾澜明明可以躲在他的羽翼之下生活,可是现在,她选择站了出来。 “此生,无悔。” 顾澜看着眼前一张张饱经风霜,却期待的望着她的面容,她的心境平和安稳,好像漂泊半生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栖息的港湾,有了最坚实的后盾。 她的灵魂向往着云州城的千堆落雪,和北境呼啸无休的狂风,她想饮鄞州的百年佳酿,还想骑最烈的马驰骋疆场,率领千军万马,挥剑斩敌酋。 这些她都还没感受过,又怎会选择让父辈承受一切,自己偏安一隅,碌碌无为度过一生? 她不会后悔。 另一边,一名年轻的禁军将领走到顾侯爷跟前,目光狂热的看着他。 “禁军都尉苏子霄,见过定远侯——” 第一百六十七章 齐聚一堂 “禁军都尉苏子霄,见过定远侯——” 顾侯爷身后,是一众赶来迎接定远军进城的官员。 在休沐日匆匆从家中赶来的谢昀也俨然在列,还朝顾澜笑了一下。 而刚刚开口说话的禁军将领,其实早就来了,直到顾侯爷和顾澜交谈完,他才上前。 顾侯爷没有在意他,道:“不必多礼,你是来押送贡布的吧,他在囚车里,穆隼,把钥匙给他。” 顾澜脚步一顿,问道:“你叫......苏子霄?” 眼前的青年穿着禁军的金色甲胄,头戴金盔,腰悬佩刀,显得威风赫赫,器宇轩昂。 他身姿挺拔如一柄昂然利剑,生的剑眉星目,五官清朗,锐利锋芒的眉骨挂着落雪,薄唇微抿着,一身凛然正气。 苏子霄点了点头:“在下禁军都尉苏子霄,奉命押送羌戎单于贡布进宫,陛下要见贡布。” “哦,苏老丞相,是你的什么人?”顾澜又问。 苏子霄微微皱眉,他一向不喜欢被人问起家世,但碍于顾澜的身份,他还是客气的回答:“丞相是苏某的祖父。” 顾侯爷在一旁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苏守成他儿子啊。” “侯爷认识家父?”苏子霄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难掩激动的问。 “我揍过你爹。”顾承昭不好意思的说。 “......” 顾承昭抬了抬眉毛,仔细看了看苏子霄的容貌,眼神一动,问道:“怎么,澜儿对这苏都尉有兴趣?” 顾澜:“没有!” 顾承昭前几天撮合她和谢昀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想重蹈覆辙。 顾承昭却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心想,眼前这苏子霄生的真是颇为英俊,怪不得澜儿会主动询问。 顾澜则垂下眸,下意识寻找着容珩的身影。 在原书中,苏子霄是容珩结拜的兄弟! 原书里的容珩有两个结拜兄弟,分别就是唐战和苏子霄,其中,苏子霄少年意气,英姿勃发,为人桀骜不驯谁也不服,却唯独对容珩言听计从。 当时还有好多读者,嗑苏子霄和容珩cp的呢。 顾澜不一样,她看书时只短暂的嗑过容珩和宝怡,还没等嗑够两章,宝怡就没了......从此以后她就只看容珩搞事业,再也不真情实感了。 当然,眼前的苏子霄还只是个崇拜顾侯爷的脑残粉,没加入定远军呢,更别说认识容珩。 谢昀走到顾澜身旁,低声解释道:“子霄自幼就崇拜顾侯爷,但侯爷回京后,一直都在家中不出门,也不怎么上朝,而他是禁军都尉,想拜访身份不便,还不好意思。” 顾澜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的?” 谢昀道:“小澜儿忘了吗,我自幼在苏家长大,跟子霄很熟的,他之前是二皇子伴读,后来皇上为了给元朗腾地方,就让子霄去做了御前侍卫,他武功好,又是丞相嫡孙,前些日子刚右迁为禁军都尉。” 顾澜记了起来,当初容璟为了让元朗当容祁俊伴读,借此羞辱魏国,就把容祁俊原本的伴读调走了一个,那个被调走的就是苏子霄。 此刻,苏子霄看向顾承昭的眼中是满满的崇拜,双眸亮晶晶的,忍不住问:“侯爷,您要跟着禁军和单于一起入宫吗?” 顾承昭摇头:“本侯进宫干嘛,人都给皇上抓回来了,怎么处理与本侯无关。” “好吧,”苏子霄的语气满是遗憾,然后又忍不住小声说,“那侯爷等会儿能随晚辈去一趟禁军大营吗?晚辈训练禁军,有些事不明白,想向您请教。” 顾澜看出来了,苏子霄和顾长亭一样,也是顾侯爷的脑残粉。 原书中的苏子霄一开始是顾侯爷麾下一员猛将,顾侯爷死后,定远军群龙无首,损失惨重,是他整顿军队,勉强稳定了军心。 后来在一次次作战中,苏子霄被容珩的能力折服,将兵权交到容珩手中。 顾侯爷听到苏子霄的话,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并不存在胡须的下巴,道: “本侯不便去禁军大营,既然是军中事务,那不如,你到本侯的京郊营中等候。“ “侯爷会在营中吗?”苏子霄的声音都抖起来。 “本侯先回趟侯府交代些事情,晚些会去京郊大营,你把贡布押送入宫后,再来营中找本侯吧。”顾侯爷说道。 “是!晚辈明白!” 苏子霄得到顾侯爷的回话,眼中的振奋仿佛后世追星成功的少女。 他甚至看着顾侯爷,极为认真的说:“晚辈毕生所求,就是能加入定远军,驱逐羌戎,保卫大燕!” 顾侯爷颇有深意的勾起唇角,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加入定远军有何难,只要皇上放人,你可以申请来本侯军中,不过......本侯的儿子顾澜恰好也要来营中找我,你二人到时候可以各抒己见,彼此先对定远军了解一番。” 不管澜儿对这苏子霄有没有兴趣,顾侯爷都先帮女儿把人拐回来再说。 顾侯爷为女儿的感情操碎了心。 苏子霄听到顾侯爷的话,眉头却皱了皱。 他想加入定远军,是因为自幼崇拜的人是定远侯,可不是京城纨绔顾小侯爷。 顾承昭看出了他的不满,便说道:“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苏都尉可莫要小瞧本侯的儿子。” 苏子霄微微一怔,下意识看向顾澜。 他这才仔细打量起顾小侯爷,眼前的少年有着精致的眉眼,身姿修长,面容俊美而冷艳,的确生了一副好相貌。 哪怕是和谢昀站在一起,都丝毫没有被大燕第一公子比下去。 但是,怎么看怎么像是绣花枕头小白脸。 至于顾侯爷也是小白脸这件事,被苏子霄自动无视了。 碍于顾侯爷的面子,苏子霄还是客气的对顾澜拱了拱手。 顾承昭则意味深长的留下一句: “本侯其实也想知道,究竟我家澜儿是花拳绣腿,还是苏文钟的嫡孙是虚有其表呢。” 他拍了拍苏子霄的肩膀,然后飘然离去。 顾侯爷离开,容珩便无声无息的出现在顾澜身侧,戴着面具,仿佛只是她的贴身侍卫。 只是,这侍卫戴着面具,气质神秘,周身却没有一丝内力波动,让苏子霄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一个时辰前刚和容珩“坦诚相见”的谢昀见到容珩,没有任何惊讶,温润的朝他打了个招呼:“好巧啊。” 谢昀现在对容珩能私自出宫一事,已经习惯了。 苏子霄见到心心念念的顾侯爷离开,恨不得现在就去军营,找他询问领兵打仗的见解。 他想了想挥手召来副将,吩咐道:“你带人押送那个单于贡布回去,我要跟着这些定远军,去看看他们的军营!” “可是都尉,统领说是让你亲自押送单于进宫,这可是扬名的机会啊。”副将劝道。 苏子霄摆了摆手:“虚名而已,本都尉不在乎,能和定远侯交谈一番,或者能加入定远军,那才是本都尉的追求。” 谢昀则在一旁幽幽的开口:“苏子霄,押送贡布进宫,这可是老师为你争取的差事。” 苏子霄眨着眼睛,黑沉的眸像两枚熠熠生辉的宝石,哀求道: “景栖,回头你帮我跟爷爷说一下嘛,你知道的,我从小到大多想认识定远侯,这可是侯爷的邀请,我一刻也不想耽误。” 谢昀神情倨傲了几分:“这时候你知道求我了?” 苏子霄咬了咬牙,惭愧而羞愤的说:“我明天教你射箭的时候,要是再骂一句你是蠢货,我就自刎谢罪!” “倒也不必如此。” 苏子霄眼眸一转,又道:“而且你不是想学武功吗,你还熟读兵书呢,难道不想看看真正的军阵吗,你干脆跟着我一起,咱们去定远军营中看看。” 他想好了,他拉谢昀一起去定远军的军营,若祖父怪罪下来,还有谢昀顶着。 谢昀拒绝:“这不合适吧?” “机不可失啊景栖!而且你看,连顾澜都去......这以后就是大燕丞相谢景栖,燕国大将军苏子霄,和未来的定远侯第一次会晤!”苏子霄语气满是蛊惑的意味。 “丞相?大将军?你给自己脸上贴金别拉着我。” 谢昀损着苏子霄,却看向顾澜,想起了顾侯爷刚刚当众对定远军宣布顾澜是世子的话。 他明白,顾侯爷是在为顾澜以后承袭爵位做准备。 而他......既然决定要护小澜儿周全,的确也该了解些军中事务。 于是,谢昀便和苏子霄与顾小侯爷一起,跟着返京的定远军们,来到了城外的大营。 顾澜这才发觉,此处就是之前睿王所建的军营,只是现在换人居住而已。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我不会输 大雪终于停了,天色转暗,一路奔波劳累回京的定远军们收拾着行囊辎重入营,军营中,蔓延着铁血却又慵懒的气息。 这里和睿王军营带给顾澜的感觉并不一样,定远军们很明显更随意,也更疲惫。 顾澜没有打扰任何人,她和容珩安静的坐在营帐外的一块石头上,看着这些定远军来来往往的清理积雪,搬动辎重。 每一个路过顾澜的定远军,都会尊敬的喊她一声世子。 他们或许还不了解顾澜,或许心里不相信她,但是不妨碍他们对她敬重而服从。 顾澜半阖着眸,这种被信任包围的感觉是从前没有过的,她在组织里,从来都单枪匹马,独来独往,没有一个朋友。 苏子霄则和谢昀坐在另一边,一开始,他的眼里满是好奇,行军打仗的将士,和那些虽然训练有素,但是没见过血的禁军是完全不一样的。 很快,苏子霄就不耐烦了,侯爷让他在营中等着,却没说什么时候才会来。 他左等右等,等到火头军已经埋锅造饭,还给顾小侯爷送上晚饭,也没等到顾侯爷来营中为他解惑。 谢昀却没有丝毫烦躁,一直默默地望着军营中的将士,甚至是一碗饭,一捆柴,他都记在心里。 谢昀文采出众,经纶贯通,但他是户部侍郎,很少有人知道他最擅长的,不是读书作诗,而是处理政事俗务。 此刻,谢昀甚至还在脑海里思考,若有一日燕魏国战,前线所需粮草物资几何...... “侯爷怎么还不来啊,莫不是忘了我。”苏子霄忍不住喃喃自语。 谢昀勾了勾唇,道:“你还记得,顾侯爷临走时候说的话吗?” 苏子霄微微一怔,回想起来。 ——“本侯其实也想知道,究竟我家澜儿是花拳绣腿,还是苏文钟的嫡孙是虚有其表呢。” “侯爷是想用小侯爷考验我!?也怪我,不应该瞧不起顾澜。” 苏子霄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想见定远侯,还要先过了顾小侯爷这一关。 谢昀心道,不是拿顾澜考验你,而是拿你考验顾澜,但意思是这个意思。 苏子霄却仿佛顿悟一般,走到顾澜跟前,拱了拱手,说道: “苏某听闻小侯爷此前力战几十名刺客而毫发无损,着实是少年英雄,苏某钦佩至极。” “苏都尉谬赞。”顾澜正在思考着,怎样让苏子霄和容珩认识。 原书中苏子霄和容珩现在还没有任何关系,但既然早晚是兄弟,那早认识些岂不是更能加深感情。 而且之前容宝怡的剧情便改变了,万一因为自己的缘故,苏子霄跟容珩没有产生交际,容珩岂不是很亏。 同时,顾小侯爷心里还有些酸溜溜的。 她想跟容珩结拜,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让容珩当自己是兄弟,而眼前这个男人,在原书中随随便便喊几声大哥,容珩就真和他跟唐战南境三结义了。 难道就因为她是炮灰,想逆袭就要强行增加难度吗。 她正在犯愁,没想到,苏子霄下一句便是: “所以苏某今日,想向你讨教一番。” 顾澜攥紧了拳头,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同意与苏子霄比试。 然后,她就想起了秦正笏。 顾澜一下子冷静下来,叹了口气,心想,她不能同一个错误犯两次。 上次,她救了秦正笏,于是秦正笏将自己视作恩人,却对他本该效忠的容珩无动于衷; 这次,是顾侯爷主动为她创造机会,她如果答应和苏子霄比试,不论输赢,都能和苏子霄增进感情。 然而......为什么每次都让自己拿男主剧本,她也不是故意要跟容珩抢人的。 怎么才能让容珩和苏子霄熟识? 顾澜从石头上站起来,转身对容珩说:“他好嚣张,珩兄,不如你来打。” 容珩:“?” 顾澜心想,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解释道: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你看这个苏子霄,他像不像你大兄弟?他可是苏丞相的嫡孙,如今又是禁军都尉,很值得拉拢,你现在赢了他,等以后说不定就用上了。” 容珩皱起了眉:“不想打。” 顾澜:说好了搞事业呢?为什么身为男主的容珩和自己书中的好兄弟,没有一点火花啊。 苏子霄见顾澜久久没有回应,年轻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灿笑: “顾小侯爷莫非是怕了?不如这样,本都尉比你大两岁,可以让你三招,三招内只防守,不进攻,如何?” 顾小侯爷翻了个白眼,见容珩的确没有要打的意思,想到他戴着面具身份也不方便,便只好说道: “那我上,等会儿我把苏子霄打个半死,你再把他救好,如此一来他肯定既崇拜我又感谢你。” 容珩眼神一凝,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救他?” 顾澜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珩兄,你不是说自己医者父母心吗。放心,我下手会轻点儿,不会费你太多药材的。” “轻点儿?”容珩眉头拧得更紧了一些。 顾澜打人,什么时候还会轻点儿了?她打的最轻一次,也是把当初的钱贵妃打晕了吧。 如今,她却愿意轻点儿? 容珩抬起头,看向苏子霄英俊而锐利的面庞,顾澜刚刚说的“不打不相识”五个字,回荡在他脑海里。 上一个和顾小侯爷不打不相识的,是卫承渊,现在这玩意还赖在顾澜身边呢。 呵呵呵,谁要她跟苏子霄不打不相识。 容珩眼神一冷,蓦地扬声道:“此人何须公子出手,还是属下来吧!” 清幽的声音,让四周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了这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侍卫身上。 顾澜作为世子,身边有武功高强的侍卫没毛病,至于戴着面具,这纯属个人爱好。 顾澜惊讶的睁大眼睛,迅速反应过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容珩同意了,还是主动请战! 难道是因为他不想救人? 思前想后,顾澜觉得也就只有这个原因,也是,打人比救人痛快的多。 她定了定神,望着苏子霄,眼神张扬的开口:“且不说我,不知道苏都尉敢不敢和我家侍卫较量一二?” 苏子霄皱起眉,刚要拒绝,容珩便淡淡地说: “我的武功,都是我家公子教的,但还不及她五成,想跟她打,先打赢我再说。” 顾澜听见他那句“我的武功都是我家公子教的”,不由自主的摸了摸鼻尖。 某些时候,珩兄的确比自己会演戏,他自称属下的样子,真的让她暗爽。 身为武者,苏子霄有着自己的直觉,他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侍卫的确身手不凡,既然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说他的武功是顾小侯爷教的,那如果自己连这侍卫都打不过,又怎么有资格跟顾澜较量。 归根到底,是他挑衅在先,顾小侯爷用个侍卫羞辱自己,也理所应当。 苏子霄点头:“好!” 夜色渐浓,军营中已经燃起了篝火,四周点燃了火把照明,当值的定远军们都围了过来,眼中满是好奇。 顾澜想了想,把腰间的龙泉宝剑摘下来:“珩兄拿去用吧。” 晚上比试便不能马战,只能步战,她见苏子霄腰挎长刀,珩兄不能没有牌面。 容珩望着她漂亮的水眸,内心一颤,随意的接过,轻松挽起一个剑花,潇洒飘逸。 银质面具下的漆眸浩渺傲然,睨视了一眼苏子霄便收回视线,仿佛一切在他心中,都不值一提。 “澜澜想让我赢他,对吧?” 容珩忍不住凑近了几分,轻柔而沉静的声音,在顾澜耳畔响起,微微的痒。 顾澜不禁缩了一下脖子,心想,她想让他们不打不相识。 不过,赢肯定是要赢的。 但容珩为什么叫自己澜澜?怪肉麻的,顾长亭那亲哥都不这么叫自己。 他的声音清幽动听,仿佛洁白无瑕的冰雪一点点融化落在山涧,辗转反侧,将“澜澜”两个字念得缱眷又轻柔。 顾澜静了静心,告诉自己这是她的珩兄,不是念夏的大胸,她不能对其产生不好的想法。 她严肃的说道:“我讨厌输。” 容珩轻轻的笑了,双眸微弯着,然后提剑,转身面对苏子霄。 那双温柔的眸子,霎时间凝固成带着杀气的冰凌,语气淡然: “我不会输。” ------题外话------ 顾澜:我是想让你们不打不相识,不是打死了事! 容珩:哦,打死吧。 顾澜:......说好了是兄弟呢? 容珩:我只有你一个弟弟。 苏子霄:你们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吗? 第一百六十九章 奖励 军营校场的空地周围,已经围满了人。 下过雪的地面有些泥泞,夜色深沉,火把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而校场中央的两个年轻的男人,此刻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 一边,是顾小侯爷身边的神秘侍卫; 一边,是有着官职,还是丞相嫡孙的禁军都尉苏子霄。 定远军当然更希望容珩能赢。 但,苏子霄面容英俊,眼神中都透着煞气和锋芒,气息更是冷峻不羁,在气势上就胜了戴着面具,不敢以真容示人的容珩一筹。 容珩则列剑在前,他脱掉了外罩的大氅,妥帖的放在一旁,一身黑色箭袖劲装,身姿修长,姿态慵懒而随意。 戴着面具的他,只露出一双透着深沉翳色的眼眸,瞳仁极黑,沁着凉意,冰冷而锋利,仿佛寒星冷冽。 那大氅是顾澜送给他的,虽然是子衿做的吧,但他也不想溅上一滴污秽。 谢昀本想问顾澜觉得谁能赢,没想到他一转身,就见顾小侯爷不知何时,已经搬了个小板凳坐好,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果脯杏干和小点心吃着,一边把杏干分给了周围的定远军。 行吧,她是一点也不担心容珩会输。 谢昀凝视着容珩,眼神复杂了几分。 若不是顾澜,他可能永远也不知道,这个一直养在深宫默默无闻的先帝第五子,竟然隐藏了那么多手段。 “开始吧!” 被叫来做裁判的,是这一营定远军的统领穆隼。 穆隼是顾侯爷手下一员猛将,顾侯爷让顾澜来军营,也主要是为了让她和穆隼认识。 而此刻,这员猛将已经成功被顾澜收买,他的口袋里,是顾小侯爷随手给出的一块桃酥。 穆隼一声大喝,苏子霄便闪电般冲向容珩! 苏子霄手持长刀,一身禁军的金色甲胄,让他在暗夜中仿佛天神下凡,沉重的军靴踏起地上的泥土与雪水,带着磅礴之力挥砍而出。 而那几丈之外,一身黑衣的少年,则平静的看着他袭来。 容珩懒洋洋的抬手,刹那间,他手中暗金色的龙泉宝剑闪过一道光芒,一股毫不亚于任何行伍之人的杀气溢出,一剑,抵挡千钧之力! 他像是一头矫健的豹,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出剑,都透着漫不经心的贵气和冷戾。 无论苏子霄的出刀多么快,容珩都能更快的挡住,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甚至空气里都产生了破空撕裂的声音,容珩都轻松随意的接下,然后精准的将其化解。 而自始至终,容珩的脚步没有前进半步,也没有后退半步,他的身影牢牢钉在地上,每一剑挥下都显得那么从容。 顾澜认真的看着两人的比试,啃着一个沾着糖霜的柿子饼,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和之前自己与容珩切磋不一样,这次容珩看起来更轻松潇洒。 其实,维持着一招一式都飘逸的动作是很费力气的,但他似乎诚心要戏弄苏子霄。 竟然有人能在如此激烈的对决中,让人觉得他的剑,华贵而不可侵犯。 哪怕是不懂剑法,不会武功的谢昀也能看出,眼前的苏子霄力拔山兮,如狂风骤雨般的攻击,却全都被容珩化解,而任凭苏子霄力气再大,也根本没有任何办法攻破容珩的防守。 “你就只会守吗!”苏子霄绷紧了神情,大喝一声。 容珩的眼神冰冷又淡漠,声音平静如止水,唯有一抹碎发被疾风吹起:“打你,足够。” 苏子霄的额角暴起青筋,他越是愤怒,长刀挥动的就越是猛烈,让容珩短暂的惊讶了一下。 愈战愈勇,没有失了章法,的确武功不错,心性也不错。 就这一瞬间的愣怔,让苏子霄找到机会,他双手合并,紧握住长刀,如泰山压顶般直劈而下,喉咙中发出一声怒吼。 这一击,用尽了他所有力气! 容珩则长剑一横,转动着手腕,他也终于脚尖一点,却不是后退,而是飞身而起,长剑横扫,和苏子霄的刀碰撞在一起。 这是力与力的对峙,兵器碰撞,发出激烈的星火。 容珩墨色的眸,被火光映照成一片金色,却没有一丝波澜。 苏子霄同样面容冷峻肃穆,和他对视着,生生咽下喉咙里的腥甜。 然而下一刻,他却脸色一变,一阵麻木的刺痛从虎口传来,让他无法控制的张开了握刀的手。 苏子霄“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在最后死死抓住了自己的刀,用刀尖杵着地面,也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容珩的剑,已经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脖颈一侧。 那冰凉的剑尖好像没有任何杀伤力,苏子霄却知道,他的剑偏离半分,自己便会命丧九泉。 容珩看着他,声音仍然那么从容清淡,说道: “我攻了。” 穆隼直接宣布了容珩获胜。 苏子霄强撑着身子,仰起头盯着那戴着面具的少年,声音沙哑异常:“你,到底是什么人。” 容珩抬起头,和人群中的顾澜对视,缓缓的说: “赢你的人,是顾小侯爷的人。 我的武功,也都是小侯爷教的。” 说罢,他见顾澜笑了。 顾澜表面上仍旧张扬自信,但他看出顾小侯爷其实有些心虚。 容珩于是也弯起了眸子,笑意温润,慢慢的,显露出少年意气风发的锋芒。 容珩第一次没有遮掩自己的锋芒,他虽然戴着隐藏身份的面具,可是此刻,再也没有人觉得这个张扬飘逸的少年气势弱于苏子霄。 顾澜凝视着他,她仿佛看见了未来的未来,容珩骑骏马风驰电掣,所向披靡的样子。 那是自己极期待的场景。 容珩将剑收鞘,猛地扬起手臂,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稳稳地被顾澜接住。 他一步步,朝顾澜走去。 原本还有一丝怀疑这侍卫所说真假的将士们,和捂着胸口翻腾气血的苏子霄,见到顾澜接剑的一幕,也彻底相信了容珩所说的——他武功是顾小侯爷教的。 那把剑可是顾小侯爷亲自给这侍卫让他用的,若说小侯爷不会武功,谁信? 周围的将士们不由自主的散开,给两人中间留下了真空的位置,谢昀则啧啧地摇了摇头,走过去把苏子霄扶了起来。 容珩走到顾澜身旁,收敛了刚刚的锐芒,又成了她身边默默无闻的神秘侍卫,就像收入剑鞘里的惊世宝剑,在他现世之前,只有顾澜知道他多么耀眼夺目。 顾澜忍不住骄傲的笑了起来,却又克制着自己的表情,道:“赢个人而已,瞧你高兴的。” 其实她更高兴。 因为容珩赢得太漂亮了,漂亮到她都懒得在乎苏子霄死活,满脑子都是容珩那句我武功是顾小侯爷教的。 顾小侯爷整个人很飘,比自己打赢一架还爽。 容珩看着顾澜脸上明媚的笑,银质面具下的眼眸微微失神了片刻。 赢个人而已,澜澜就这么高兴,让他想将这世上所有珍贵植之物,都捧到她面前......只要她能一直这么笑着,便足矣。 “就算只是个苏子霄,也该有点奖励吧,小侯爷。” 他凑到顾澜耳边,语气透着淡淡的戏谑,熟悉的清润药香靠近,冰冷却又火热,让顾澜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珩兄这话就见外——” 容珩打断她的话,问道:“既然我们做了兄弟,那澜澜是不是该叫我哥哥?” 顾澜“咦”了一声,皱起眉头:“太娘了。” 虽然她偶尔可以叫出口,但一直这么叫......男主难道不觉得她是变态吗。 容珩道:“偶尔叫叫还不错。” 顾澜:她怀疑男主变态了。 顾澜想到容珩毕竟是因为自己才比试,还如此轻松的赢了苏子霄,便满足了他的要求,开口问道: “子禅哥哥想要什么奖励?” “我要你......” 他的身子前仰,几乎将顾澜拥入自己怀里,呼吸炙热。 第一百七十章 人和(两章合一) “我要你......” 容珩轻轻地将顾澜拥入怀中,说出的话让她忘记了推开他,一动不动的怔住。 “——的糖。” 他的手,摸入了顾澜腿侧的裤兜。 之所以有裤兜,是顾澜让子衿给自己缝制的,很方便携带些小零碎的东西。 容珩的手指触及到丝绸布料,明明什么都没感受的,却想到了晏清书中的一些隐秘的描写,喉头微微发紧。 从口袋里的纸包中掏出了两粒甜甜的,圆滚滚的小糖豆后,他迅速收回了手。 顾澜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她为什么心跳的这么快,真是吓死了。 不对,她有什么好害怕的,珩兄又不会杀了她。 容珩将糖豆收好,拍了拍顾澜的小脑袋,黑眸深邃,道:“再叫一声哥哥听听?” 顾澜:“......不要。” 她的话卡在喉咙中,之前为了增进感情调侃容珩,她能轻易叫出的子禅哥哥,现在想一想就是一身的鸡皮疙瘩。 容珩则盯着她,大有她不叫就一直看着她的意思。 “苏都尉没事吧。” 这时,顾侯爷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定远军自动分成两行,顾侯爷姗姗来迟,目光在受伤吐血的苏子霄身上转一圈,然后稳稳地落到容珩戴着面具的脸上,眼中透着浓浓的打量意味。 他早就听李伯说过,容家那五皇子喜欢戴着个面具,跟在自家澜儿身侧。 容珩见顾侯爷望过来,下意识挺直了腰板,然后想起了什么,在顾澜疑惑的眼神中佝偻起腰。 顿时,刚刚还笔直如剑的神秘侍卫,看起来就虚弱又清瘦,气势全无。 顾侯爷对此没有任何反应,道:“都散了吧,澜儿,你跟本侯来营帐中。苏都尉若是还能动的话,也可以跟过来。” 苏子霄“吧唧”一下,强撑着身体站起来,激动的点头:“能,必须能!” 他转头求谢昀:“景栖,你扶一下我呗。” 谢昀无奈的扶着他走进营帐,作为在场唯一的文官,他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默不作声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顾澜则跟在顾侯爷身后,不解的问容珩:“你刚刚难道受伤了?” 怎么容珩见到顾侯爷后,忽然之间就变得萎靡不振起来? 容珩则淡声问道:“定远侯知不知道我的身份?” 顾澜想了想,觉得顾侯爷知道:“大概能猜出来。” 容珩点头:“那就好,我只是想让定远侯知道,在你面前,我可以做......” “做什么?” 容珩咳了咳,不说话了,耳根泛起奇怪的绯红。 做什么都可以。 如果眼前的少年可以喜欢自己,他可以假装自己弱不禁风,以此满足她的愿望......让她做上面那个。 当然,这只是容珩的一个还在纠结的想法。 几人来的属于定远侯的军帐,这营帐还是之前睿王的那间,现在住进了顾侯爷,却完全变了个样。 冷冰冰的木板床榻上,铺着鹅绒和丝绸的温暖被褥,长椅是名贵檀木所制,桌案上整齐摆放着墨玉石砚台,松烟墨条,干净洁白的宣纸,精致的狼毫...... 顾侯爷字写的好不好看是其次,但东西一定要准备的整齐低调有内涵。 最夸张的是,营帐中间除了燃着一盆暖烘烘的炭火,居然,还放了一个简易版的烧烤架。 一只硕大的烧鸡正挂在铁签上,随着明火炙烤缓缓旋转,还呲呲冒油。 空气中,弥漫着极其香浓的味道,顾澜的眼神已经锁定了这只鸡。 顾侯爷往烧烤架旁边放的椅子上一坐,盖着条白狼毯子,摸出自己的调料包开始转动烤鸡,感觉下一刻就可以惬意的哼起歌。 顾澜道:“您这算是把侯爷当明白了。” 顾侯爷洒了一些椒盐:“知本侯者澜儿也,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咱家有钱,干嘛不花?” 顾澜想起曾经睿王住在这里时,那营帐中清贫的模样,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自己爹的生活方式。 身后,顾侯爷的脑残粉苏子霄走了进来,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看向顾侯爷的眼神更加充满崇拜,感叹道: “主帅从容惬意,将士们才会英勇自信,这才是强军的姿态,侯爷真是运筹帷幄啊。” 顾澜见苏子霄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就随口问道:“苏都尉没事了吧?” 顾侯爷也道:“本侯看你脸色不好,不如你先回去休息一晚,改日再来找本侯。” 苏子霄连忙解释:“一点内伤而已,不打紧——” 他还没说完,容珩已经在一旁淡淡的开口:“他死不了。” 苏子霄表情一噎。 就在顾澜以为苏子霄会生气的时候,没想到青年认真的点了点头:“这位兄台说得对!晚辈一点事都没有,晚辈还有问题想请教侯爷呢。” 容珩:“......”就有一种他酸了个寂寞的感觉。 顾澜则蹙起了眉。 这难道就是原书中好兄弟之间的buff吗,苏子霄输给了容珩,不但没有一点气恼,反而还管他叫兄台,看来,根本不需要自己撮合,苏子霄就能自动和容珩看对眼。 烤鸡的香味越发诱人,顾侯爷当着几个晚辈的面,扯下一只鸡腿,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你问吧。” 一炷香的时间后,顾侯爷无比后悔自己刚刚说的三个字。 只见苏子霄定了定神,滔滔不绝起来: “为将者最需要做什么啊?” “侯爷平时是怎么带兵的?” “侯爷可曾亲自冲锋陷阵,战场杀敌?” “羌戎王庭当时驻守的有多少人?听说他们的都城连城墙都没有,是真的吗。” “定远军如此凶悍,平时又是如何训练的?” “打仗究竟靠什么取胜?侯爷能一直取胜的秘诀是什么?” 顾侯爷:“......” 他被苏子霄这个好奇宝宝的无数问题轮番轰炸,手里的鸡腿都不香了,艰难回答:“这些问题......你可以多看看兵书。” 苏子霄双眸锃亮:“侯爷平时也看兵书吗?” “本侯......”他哪有时间看。 “侯爷看谁的著作?” “看......” 这时,容珩走上前了一步。 顾侯爷毕竟是顾澜的父亲,为岳父解围,是他应该做的。 他眼神淡漠,声音冰冷:“你废话太多,想知道那些问题的答案,自己加入定远军,就知道了。” “对,本侯的定远军欢迎你。” 顾承昭缓缓松了一口气,他可不是当老师的材料,幸好有容珩给他个台阶。 顾侯爷盯着容珩的面具,心想,他也好些年没见到这容五公子了,这少年似乎没有小时候那般张扬,武功也不错,可惜,身份实在尴尬。 他早就来到了军营,还烤了只鸡,自然看见了容珩和苏子霄的比试。 苏子霄自幼痴迷兵法,最大的愿望就是加入定远军,最大的梦想就是和顾侯爷一起领兵打仗,保家卫国。 如今见到定远侯本人,又听到容珩的话,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内心的信念,一字一句的说: “晚辈回去就去求我爹,要么就去求丞相......晚辈一定会加入定远军的。” 谢昀给他泼了个冷水:“丞相嫡孙掺和进定远军,苏家是想插手兵权?皇上已经很忌惮苏家了。” 苏子霄沉声道:“我去求陛下,总之,这个禁军都尉,我不当也罢。” “但晚辈,还是不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顾侯爷看向顾澜,做起了甩手掌柜:“澜儿,你觉得本侯为何此次能够取胜?” 顾澜说道:“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分别是什么?”他摩挲着下巴问道。 “天时,是皇帝和你心有灵犀,你们都看出了老单于想蛰伏的目的,而半年前的南境大捷,刚好能借此机会,将定远军主力从潍州换到云州,谁也想不到定远军会千里奔袭,出现在羌戎王庭都城之时,这就是出其不意; 地利,老单于出兵带走了王庭的精锐,羌戎王庭空虚无人,甚至没有城墙,此时定远军借着骑兵的机动性冲锋,自然能够将王庭一举拿下; 人和,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羌戎占领潍州后便止步于此,王庭被灭后,他们更是成了孤军,而定远军一直在赢,没有人能打败一支自信而强悍的军队,最终,才能让贡布弃城投降。” 顾侯爷点了点头: “你说的很对,但这世上难有完全的良策,真正的行军打仗中,天时地利人和,凑齐两者已经极为难得,足矣让将领顺势出兵,所以为将者,不仅要算无遗漏,更要学会变通,懂得判断和取舍。” 苏子霄和容珩默默地听着,前者仿佛受益匪浅,而容珩则回想起当年的萧老侯爷。 外公教导他的,是仁,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不忘生死; 容朔作为睿王,做到了忠,忠君为国,不畏艰险。 但顾承昭,却说要变通和取舍。 定远侯没有睿王和平南侯那么忠心耿耿,比起忠君,他更忠于自己的心。 这似乎是另一个思路,原书中的容珩,不知是什么时候才明白的道理,现在却像是一颗种子,悄无声息的被种在了心里。 顿了顿,顾侯爷又问:“你们可知,这三点中,最重要的是哪一点?” 顾澜和容珩异口同声道:“人和!” 苏子霄一脸懵:“.......为啥?” 顾承昭看向顾澜二人,他没想到,这两个孩子居然反应这么快,简直是天生将才。 容珩面具下的双眸清冷淡然:“天时地利,是战胜者为胜利找的理由,而在战场上,唯有人,才是最重要的。” 顾澜拿出腰间折扇轻扇,附和着说: “之所以说人更重要,是因为哪怕单于没有被激怒出兵,哪怕侯爷和皇帝没有提前半年就做好这一仗的准备,就靠硬实力,定远军也能打赢此战,这就是人和。” 若天时地利不在燕国这边,那这次的战况会损失惨重,会死伤无数,但赢的,最终仍会是大燕。 “就是说咱们燕国猛呗,阴谋诡计一刀干翻。”苏子霄呆呆的说,像极了学渣看见俩学霸的样子,恨不得掏出个小本本记笔记。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顾澜抽了抽嘴角。 顾承昭微微颔首,他转过头,看向身后悬挂的燕国疆域图,缓缓的说: “为何本侯能赢,为何大燕能赢,有一个很简单的原因,和统帅是谁没有关系,和敌人无关,和皇帝更无关,而是因为—— 大燕士卒战不畏死,大燕将士兵强马壮! 这,才是赢的原因。” 顾澜想到了容朔之前说过的话,他说,燕国军中上下皆是精锐,魏国若不是有个大将军强撑着,早被他攻上了汴都。 这是容朔的自信,其实本质上,和顾承昭说的是一个意思,也就是苏子霄刚刚说的。 ——再多的阳谋阴谋也好,运筹计算也罢,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堪一击。 打仗,靠的是每一个士卒凝聚起的实力,其他的,都是锦上添花。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是本侯率领羌戎,也打不赢我大燕铁骑; 反之,如今的大燕国力强盛,兵强马壮,就算是把一头猪拉上来做定远军主帅,也能打赢。” 顾澜明白顾承昭的意思,他说的是魏国重文轻武,羌戎一盘散沙,他们的硬实力就是比不上燕国,这不是靠一个名将,一次算计就能改变的。 一念至此,顾澜就不禁为原书中的剧情惋惜。 燕国是强,经历了乱世沉浮,它在容珩手中仍旧是当世第一强国。 可是睿王和定远侯, 却不在了。 这个大燕少了她在乎的人,强盛与否,又有什么意义呢?顾澜一点也不想让那样的剧情发生。 她凝视着那面舆图,眼神渐渐坚定。 那就...... 赢下去,一直赢下去。 她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多谢侯爷为晚辈指点迷津。”苏子霄感觉心中的很多困惑都为之解开,他一边咳血,一边严肃的感激。 顾侯爷应了一声,撕下另一只鸡腿,递给了顾澜。 顾澜顺势拿起顾侯爷的调料洒上去,只是父女俩吃鸡必须的仪式感。 顾侯爷想了想,又扯下一个翅膀,给了容珩。 另一只翅膀,递给了谢昀。 他自己则啃起了鸡脖子,对苏子霄道:“你既然受伤了,就别吃这油腻之物。” 没想到侯爷这么关心自己,苏子霄流下来感动的泪水。 然而,容珩戴着面具,没办法吃东西。 一瞬间,容珩判断着定远侯的目的,他是想让自己当众揭露身份,还是觉得他不敢揭露身份? 他看着手中的鸡翅膀,平静的揭开面具。 这间营帐里,除了苏子霄,其实都知道他是谁。 而且,这可是澜澜她爹送给自己的鸡翅膀! 顾侯爷勾起唇角,看清容珩的面容后微微一愣,想起了当初先帝说过的话。 容珩生的,的确和先帝极为相似啊。 苏子霄则震惊的看着容珩俊朗而冷漠的脸庞,表情凝固,僵硬的转头,却发现除了自己,其他三人都极其淡定。 “你,你们为啥一点也不惊讶?顾小侯爷你这侍卫......竟然这么英俊!” 容珩听到这话,一只手抵在唇边,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说道: “你这内伤回去以后,可以找大夫开一剂护心汤,喝两天就没事了。” 苏子霄很感激:“多谢兄台,兄台如何称呼?你武功那么高,真是小侯爷教的?” 容珩抽了抽嘴角,原来苏子霄根本不认识他的脸。 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安静做个俊美侍卫。 顾澜嗤笑一声,红唇微抿:“敢情你没认出他是谁啊。” 苏子霄:“他不是小侯爷你的侍卫吗?怪不得戴着面具,这张脸比本都尉还好看,小侯爷你是不是怕你侍卫把你比下去,才让人家戴面具的。” 顾澜攥紧了拳头,呵呵呵,她需要容珩戴面具才能证明自己是最帅的吗?她明明就是最帅的好不好! 容珩转变了对苏子霄的态度,同样,顾小侯爷也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要么还是让容珩把这货打死吧,兄弟相残,她喜欢。 苏子霄围着容珩上下打量,又疑惑的问:“兄弟,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容珩垂下眸,苏子霄从前做二皇子伴读时候,或许在宫中无意间见过他。 他淡淡地说:“我不是你兄弟。” 他有顾澜一个弟弟,就够了。 苏子霄自来熟的应道:“好的兄弟,兄弟你之前那剑法叫什么?” 容珩:“......” 这时,之前被顾澜抓来做裁判的穆隼走进了营帐。 ------题外话------ 传下去,容珩可以为爱做0~ 这种我改了n遍,权谋的部分真是太难搞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两个名字 穆隼道:“侯爷,刚刚外面来了个内司监太监,说皇上让您明日入宫一趟,商议贡布如何处置。” 贡布就是羌戎老单于的名字,也是多吉他老爹,如今被送去了皇宫,按照正常情况,大概率成为个吉祥物一样的存在。 如今羌戎王庭被灭,雪原那些部落更是一盘散沙,可能没有十年都不会再出现一个新的王庭,他们内部乱起来了,北境也就格外安全。 “本侯知道了,”顾承昭应道,“对了穆隼,你跟澜儿熟悉了吗?” 穆隼掏出口袋里的一包桃酥,憨憨一笑:“世子的点心......末将都吃了。” 之前顾澜围观容珩和苏子霄比试时候,将她口袋里的零食分给了周围的几名将领。 她只留下容珩可能要吃的糖豆......没想到,糖豆真的做了给他的奖励。 顾澜想到刚刚容珩靠近自己,“领取奖励”的情景,脸颊不由自主变得有些热。 顾承昭笑了笑,看来,澜儿给定远军留下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他说道:“明日本侯入宫,会请旨皇上,让澜儿暂且在定远军中领职历练,你做她的偏将。” “在定远军中任职?”顾澜惊讶的问。 顾承昭道:“对,这定远军早晚由你统领,而且本侯又不是让你去北境,只是这段时间在军中学习而已,皇上不会说什么。” “行吧,那我是不是就不用做小耗子伴读了?” “本侯只是要你在军中先挂个虚职,你还小,还是多读读书吧。” “......你这是压榨未成年。” “能者多劳。” 容珩听着两人的对话,漆眸微微凝结。 让顾澜到军中任职? 虽然可能是虚职,但这意味着定远侯已经下定决心,让顾澜做定远侯府的继承人。 一想到顾澜这瘦瘦小小的一只,以后要去北境厮杀...... 容珩的手指微微收拢,眼神晦暗而深沉。 穆隼则听到顾侯爷的话,摘下头盔,郑重行礼:“末将遵命,末将定会好好辅佐世子。” 顾澜早就注意到穆隼的发色有些奇怪,如今他摘下头盔,竟然是一头异族和羌戎人混血才会产生的黑红头发。 穆隼的五官也比其他人更深邃几分,眼眸是和多吉一样的浅褐色。 顾澜问道:“穆隼,你是羌戎人?” 苏子霄也惊讶的看着穆隼,十分不解:“侯爷的手下,怎会有羌戎将领。” 顾侯爷挑了挑眉,却看向了容珩,问道:“五公子没什么想说的?” 容珩淡淡地说:“侯爷想用什么人就用什么人,他是燕人还是羌戎人,都是侯爷说的算。” 顾侯爷道:“本侯还以为,你会觉得本侯不忠于皇帝。” 容珩的双眸深沉而平静:“这是侯爷自己的事。” 苏子霄作为顾侯爷的脑残粉,已经自己说服了自己,道:“这位穆将军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侯爷提拔的将领,绝对不一般。” 一旁的谢昀默默听着几人的对话,感觉定远侯随时能伙同容珩一起造反,而苏子霄就是个傻乎乎跟在后面抗旗的......他不会被灭口吧? 顾澜则打量着穆隼,顾侯爷既然肯让穆隼做自己的偏将,就意味着这个男人很可靠,难道,他是顾侯爷抓来多年的羌戎俘虏? 穆隼见几人因为自己的身份议论了起来,便说道: “我是燕人,当年有一队羌戎人私自入定北关,掳走了我娘在内的许多燕国女子,是老侯爷麾下的穆将军救了她们回来,还娶了娘......虽然我体内有一半羌戎血脉,但是穆将军,就是我爹。” 顾澜明白了,穆将军娶了曾被羌戎掳走救回的穆隼他娘,于是喜当爹了。 顾侯爷这才解释:“老穆四年前走了,阿隼是本侯看着长大的,不会有任何问题。 前年本侯才知道,阿隼的生父是羌戎的一名都尉,羌戎还想诱降阿隼,说让他回到羌戎,还说要给他恢复本名,叫什么边巴,可笑,我大燕儿郎有名有姓,怎会去做异族人。” 穆隼认真的说:“没有侯爷和爹,就没有今日的我,我是燕人,永远不会改变。” 顾澜内心一动,问道:“穆隼在羌戎那边的名字,叫边巴?他有两个名字?” “那是羌戎给他起的名字,不算数。”顾侯爷答道。 “是不是混血......我的意思是,是不是羌戎和中原人生的孩子,都会有两个名字?我记得,羌戎王庭的二王子绛曲,母亲就是魏国人,他是不是也有两个名字?” 顾澜想起了原书中,那出现在南境,在魏国的帮助下,一开始给容珩和定远侯带来极大麻烦的羌戎轻骑。 那支羌戎轻骑的统帅,叫做姜狄。 姜狄的名字听起来很中原,但既然统领羌戎骑兵,那应该是个羌戎人。 羌戎人,却有着中原人的名字,很可能也是个中原人和羌戎的混血,让顾澜想到了羌戎二王子绛曲。 顾侯爷想了想:“你说的绛曲,是不是个少了一条胳膊的羌戎人?” 顾澜点了点头,简单的说明了之前多吉和绛曲的事,又问:“绛曲没有被俘吗?” 顾侯爷的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没有,此人在本侯从雪原回到潍州之前,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带着自己的手下提前离开了潍州,如今不知所踪,大概是回雪原隐匿了下来。” 穆隼愧疚的说:“是属下掉以轻心,让他给跑了。” 居然跑掉了,那他是姜狄的可能性更大了一些。 “那你可知道,绛曲有没有别的名字?” “属下不知。”穆隼摇了摇头。 看来,只能回侯府问问多吉。 虽然与羌戎合作的钱尚书一家已经倒台,但不代表姜狄这个人不存在,就算没钱家帮助,如果人数不多,或者行军谨慎,姜狄也能到达南境,只是需要时间。 南境多是步兵,如果远在北境的羌戎骑兵出现在南境,那对于睿王来说,是一件极难处理的事。 在冷兵器时代,骑兵是最可怕的兵种,几千骑兵,就足以搅得南境不得安宁。 原书中提过,睿王被围城时曾带兵突围,没想到被这支突然出现的羌戎轻骑压了回去,最终他只能困守鄞州战死。 天色已晚,谢昀拉着苏子霄告辞。 直到出了军营,苏子霄才问道:“景栖,你是不是知道那五公子是谁?” 谢昀看了他一眼,觉得苏子霄总算比想象中聪明了一些:“他是容五皇子。” “五——”苏子霄震惊的睁大眼睛,“他是先帝五皇子容珩!?怪不得我见他有些面熟,想来是在宫中见过几面......可是,传闻中容珩不会武功啊。” 谢昀道:“不要小觑任何人,你想加入定远军,也没那么简单。” 深夜,顾澜来到了多吉的房间。 伤筋动骨一百天,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恢复,多吉已经可以一瘸一拐,手持拐杖的在后院锻炼走动。 他虽然武功尽失,还成了瘸子,但顾澜对他并没有太多担心。 多吉这样的人,就像是热血小说男主角,说不定改日就有奇遇,不但能恢复武功,还能更上一层楼。 “大伯父这么晚来我这儿,是有什么事情吗?”多吉问道。 房间内,只有顾澜和多吉两人,赞多与卫承渊在门口守着。 顾澜看着他,开门见山的问:“你之前说过,绛曲是王庭二王子,他母亲是魏国人,我想知道,他既然有一半的中原血统,那他有没有别的名字?” 提到绛曲,多吉愣了一下,眼神晦暗而深沉。 他一直都不愿意回忆起这个人,因为他从小到大都保护着的弟弟,在生死关头,捅了他一刀。 多吉说不上来自己心里对绛曲是恨多一些,还是失望更多。 他想了想,说:“绛曲的确有个中原的名字。” “叫什么?”顾澜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姜狄。” 顾澜的红唇不禁上扬了几分。 找到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自立 绛曲,就是原书中的姜狄。 在原书剧情展开之前,顾侯爷肯定也打败了羌戎,王庭覆灭,导致羌戎二王子绛曲流落在外,再在户部尚书的帮助下暗中来到南境,因为本身混血,所以可以与魏国合作...... 这样看来,剧情就连接上了。 顾澜看向眼前一头红发的男子,心想,原书中的多吉,大概率是死了的。 燕国想对羌戎出兵,总要找个由头,就算是原主也会被绛曲刺杀,而来出使京城的这兄弟俩,必然要死上一个。 但是现在,他还活着。 多吉忍不住问道:“大伯父,绛曲他......没有被俘吗?” 顾澜答道:“跑了,回到雪原,说不定,是回去收拾残余的王庭部落准备重振旗鼓,对了,你爹有几个王子?” 多吉说道:“王庭有十二位王子,但成年且还活着的,只有我,绛曲和五弟。” 他脑海里回想起那一张张兄弟的面孔,十二位王子每个的阿娘都不同,和他关系不错的也就一两个。 而他最关心的,就是绛曲,他把他当成同胞弟弟保护,没想到...... “我听说,老单于之前最器重的人,是你。” 多吉点了点头:“我阿娘是单于的阏氏,阿娘的部族在雪原很重要,我出生后,单于让左谷蠡王做了我的师父,很早时候,单于就教我骑马射箭,还给我请了燕人的老师。” 阏氏,是羌戎单于正妻的意思,如同皇后。 顾澜想了想,说道:“怪不得......所以单于知道你死了,才会发兵。” 多吉低下了头:“单于除了我,还有很多孩子,他或许不在乎我的死活,但师父在乎,阿娘在乎,右谷蠡王也与我私交深厚,就算单于不想发兵,王庭中的人也一定想为我报仇,单于没办法阻止......你们的皇帝和侯爷,就是算准了这一点。” “所以,若不出意外,你就算下一任单于,贡布也是把你做继承人培养的。” 多吉看着自己僵硬的双腿,褐色的眼眸平静如一潭死水: “是,但如今王庭都没了,下一任单于的继承人,又有何用。” “我已经问过了,除了绛曲逃走,王子中还战死了两个之外,其他人都已经被押送到了京城,包括单于的阏氏,你妻子卓玛,还有你的孩子。如侯爷所说,你们可以一家团聚了。” 多吉愣了愣,眼神越发黯淡: “大伯父,我如今的身份是个死人,你能让我活着,卓玛也还活着已经足够,我不会再奢求别的什么。” 顾澜说道:“你难道忘了,我之前对你说的话?” 多吉的眼中迸发出一道异彩,嘴唇颤了颤,红色的头发在一瞬间好像重新燃起了生机。 他当然记得。 顾澜说, 王庭若是没了,就让他再建一个。 “可是——” 顾澜看着多吉褐色的眼眸,而她的双眸澄澈而平静,不由自主就让多吉信服: “没有可是,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想让绛曲用王庭唯一逃回雪原的王子身份,崛起为新的单于,还是想亲自结束这一切,自己,重建王庭?” 没有人会选第一个。 “重建......王庭?” * 顾侯爷第二天就入了宫,和容璟,以及一众大臣一起,探讨起单于贡布如何处理。 贡布做了几十年的王庭单于,几乎要统一整个羌戎,在雪原上威望很高。 杀了他,虽然解气,还能让群龙无首的羌戎各个部落更加混乱,但贡布既然已经俯首称臣,杀了有违燕国的大国风范。 同时,贡布要是死了,会激发雪原迅速出现一个新的王,也会让一些还蛰伏在暗处的羌戎人彻底疯狂——没人知道贡布会不会还有别的后手。 不杀,封个伯爵之位,养在京城做吉祥物不错,但这贡布是一条养不熟的狗,他心机深沉,当初可以为了一时安稳管顾承昭叫爹,忍辱负重那么久,说不定有一日会卷土重来。 朝堂上讨论了两天,也没讨论出具体结果。 问顾侯爷,只有一句话:“我们定远侯府是大燕忠良,一切听从听陛下安排。” 容璟也很烦,他知道贡布活着的作用更大,但是,随时提防一个老家伙的感觉,一点也不好。 若是把贡布圈禁起来折磨一番,那就等于磨没了他身上单于的光环,他反而失去了做个牌坊的作用。 就在这时,北境传来了一条消息: 贡布的儿子绛曲逃回雪原后,收敛了王庭残余的旧部,因为他是如今唯一回到雪原的王子,所以得到了许多部落的支持。 十天前,绛曲自立为新的单于,立下旗号,说终有一日要卷土重来,救回贡布。 “啪——!” 乾元殿内,容璟将军报扔到了兵部尚书的头上。 “连贡布都抓住了,怎么偏偏就有这么一个漏网之鱼,是谁不好,居然是贡布的儿子!” 兵部尚书抱着头不敢言语,容璟极少表现出明显的怒意,实在是这两日讨论贡布的处置方法没有结果,讨论得很暴躁。 顾侯爷坐在了太师椅上,惬意的挠耳朵,仿佛听不出容璟是在内涵自己没抓住绛曲。 唉,他也不是故意让绛曲跑的,谁想过一个小小二王子,居然有魄力自立呢。 偌大的乾元殿,比顾承昭年长许多的苏丞相都没座位,只有他可以坐下来休息。 这是容璟给顾侯爷的殊荣。 此次大捷,顾承昭的功劳足以封王,只是燕国没有异姓王的先例,容璟才作罢。 兵部尚书翻出另一份卷宗,说道: “陛下,老臣已经查明了这绛曲的身份,他是贡布的二儿子,母亲是魏国人,此人能如此迅速整顿雪原,说不定,有魏国的帮助,咱们得彻查边境,切断他们的联系。” 容璟冷冷的说:“现在说这个有用吗,绛曲已经自立为新的单于,难道要朕派定远侯再北征一次?” “陛下不可,”陆秉心劝道,“今夏水灾已致国库空虚,粮草不济,户部实在是拿不出银子开战啊。” 他说着,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回想起当初见过的那个蛇瞳青年,陆秉心暗自恼怒。 没想到自己当初放过一命的人,现在居然成了大燕的心头之患。 顾侯爷终于停止了掏耳朵,看向周围的官员,不紧不慢的问道: “魏国和雪原相隔万里,帮不了什么,而军报中已经说了,绛曲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崛起,是因为许多王庭旧部在支持他,能得到那些部落的支持,诸位以为,这是谁的手笔?” 他的话,让乾元殿内安静了下来。 此刻殿内都是身居高位之人,太子俨然在列,最低品阶的,也是一部侍郎。 容璟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桃花眼微凝着,一字一句的说:“他爹,贡布。” 陆秉心也很快反应过来,这绛曲虽然当初不受贡布看重,可现在是唯一逃回雪原的人,贡布是把所有的宝,都押在了他身上 苏丞相捋了捋胡须,恍然道: “老臣明白了,贡布虽然被擒,可绛曲跑了,这老东西于是把希望寄托在自己儿子身上,绛曲跑之前,他肯定给他提供了忠于王庭的亲信部落名单,好帮绛曲快速崛起。” 容璟一只手握成拳,眼神阴翳: “传朕旨意,以贡布的名义发往雪原,就说贡布才是王庭唯一的单于,绛曲自立为单于,乃篡权之举,谁若追随他,就是背叛他们的王庭!” 谢昀站了出来,皱着眉头说: “陛下,臣以为,既然是贡布让自己的亲信们追随绛曲重塑王庭,那现在把他的命令放出去,这些部落并不会听从,毕竟全天下都知道,贡布已经被抓了。” 太子也弱弱的附和:“谢侍郎说的对啊。” “除非......”苏老丞相犹豫了一下,沉声道,“除非,把贡布放回雪原,他回去,绛曲便不攻自破。” 此时的局面,就像是一国之君被擒,没想到二皇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继位登基,还在国君帮助下平息了内乱。 如果这个国君又被放回去,那所谓的新皇就成了伪帝,自动瓦解。 容璟的桃花眼满是冷酷:“绝无可能,朕不如杀了贡布,让雪原知道,这就是支持绛曲的下场!” 第一百七十三章 我还活着 “杀了他,只会让懦弱的部落更懦弱,却会让支持绛曲的部落,对我大燕恨之入骨,不死不休。”兵部尚书小心翼翼的开口。 容璟的眼神越发阴沉,可他知道,兵部尚书的话没错。 这时,一直唯唯诺诺的太子容祁淳见到容璟紧皱的眉头,忽然脑海中灵光一现,说道: “不如,放贡布回雪原,但将他的妻子儿女们都留在京城扣押,让他受我大燕驱使,世世代代,做大燕之臣。” 容璟拧着眉头,太子的话有些道理,若是平时,他可能也会做这样的决定。 可是,这几天和贡布的接触,容璟已经意识到那老东西根本不在乎妻子儿女死活,放他回去,就是放虎归山,到时候他和绛曲父子联手,更加难以处理。 “贡布心狠手辣,无情无义,妻子儿女根本无法束缚他。” 顾侯爷看着殿内束手无策的官员,慢悠悠的说: “皇上不想放贡布,又想收拾绛曲,唉,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等开春后,臣再领兵出征雪原了,对了陛下,臣的儿子顾澜已经十五岁,臣想让他当个随军校尉啥的,你看咋样?” 容璟抽了抽嘴角,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他在犯愁绛曲如何解决,贡布如何处置,顾承昭在为他儿子谋取官职? 还大有一副,只有自己能打赢绛曲,但要你封我儿子做官的威胁意思。 容璟狭长的桃花眼中,划过一丝冷意。 此人在他做太子时候,就无视君威,对皇室无半点尊重,如今打了胜仗,是越发嚣张了,可偏偏燕国此时将才青黄不接,若真是打仗,还要靠顾承昭领兵。 容璟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 “顾澜是侯府世子,早晚都得接管定远军,既然定远侯这么说,朕,当然可以让她先在你军中历练。 只是......她年龄尚小,朕记得定远侯当年,也是及冠以后,又清剿了两支京郊附近的山匪,才正式被封为随军将军的吧。” 这是说顾澜没有军功,无功不受禄,强捧会被他人诟病。 顾侯爷道:“澜儿也有功劳呀,是她发现了钱臻一家勾结异族,为大燕铲除奸佞,明辨忠臣。” “此事她只是引子,破案的是刑部,缉拿的是京兆尹,下旨的是陛下。”一旁的陆秉心低声开口,眼底隐着一丝怨懑。 自从陆家和定远侯结亲失败,顾侯爷回京以后,陆秉心见到顾侯爷就绕着走,而这次,是两人第一次在乾元殿碰面。 顾侯爷看向他,悠然的声音冷了下去: “本侯还没管你,你上赶着往本侯枪尖上撞,陆尚书敢不敢回答,当初绛曲是谁放走的?你若是没放走绛曲,如今怎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陆秉心表情一变,仿佛被戳到了痛处。 他咬了咬牙,立即说道:“放走绛曲是下官做错了,可是顾侯爷别忘了,顾小侯爷当初要放走的,是羌戎大王子多吉和二王子绛曲两人!” 顾侯爷翘起了二郎腿,骄傲的反问: “是啊,我儿做的决定哪有问题?要是这俩人都被放走了,本侯换个方法激贡布出兵,照样能赢。” “......” “你,你这是诡辩,你说这些,能解决绛曲吗,能解决贡布吗!” 乾元殿内,随着陆秉心的怒吼,众人不由自主将目光看向了顾承昭。 顾承昭的神情却仍旧那么平静,淡淡地问: “皇上是觉得澜儿功劳不够,对吧?” “顾澜,资历尚浅。”容璟忍着怒意答道,不知道为何在此刻,定远侯还执着这个问题。 顾承昭于是笑了起来,春水般深邃醉人的眉眼,透着毫不掩饰的骄傲:“此事,本侯是解决不了,但,澜儿解决了,算不算大功一件?算不算有了资历?” “什么意思?” 这时,张奉才走进殿内,表情有些怪异。 “陛下,定远侯世子顾澜求见,跟着他一同的,还有......羌戎大王子,多吉。” 容璟瞳孔一缩:“多吉,还活着!?” 张奉才道:“顾小侯爷说,是不小心救了他。” 容璟皱起了眉,眼中的情绪分辨不出喜怒:“宣他进来。” 张奉才却并没有退下,犹豫的站在一侧,容璟道:“还有何事?” “世子还说,得把贡布叫来,让他们父子相见。” “宣!” 乾元殿上的众人,除了顾承昭,和隐隐猜出那定远侯府后院中受伤男子身份的谢昀,其他人都是满脸震惊。 多吉还活着? 可是,他活着和此事有什么关系? 陆秉心怀疑人生的喃喃:“多吉,多吉明明已经死了啊,他为了绛曲而死,还是被绛曲所杀,怎么会......是假死......居然被顾澜救了。” 顾侯爷悠然的坐在座椅上,二郎腿翘着,快乐的哼了一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乾元殿的门口。 先到的,是羌戎王庭被俘的单于贡布。 贡布一身褴褛,满头白发让他看起来面容沧桑,似乎和寻常老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他的姿态却格外随意。 贡布抬起头,看向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面孔,见到坐着的顾承昭后,迅速低下了头,苍老的眼显得很是浑浊。 他知道,这几日,大燕朝堂都在讨论如何处置他,却始终没有结论。 贡布嗤笑一声,很光棍的站在那里。 如今,他和自己的妻妾儿女们住在一处空闲多年的寝殿里,该吃吃该喝喝,虽然没有宫人照顾,但是也没把他饿死。 他是输了,沦为俘虏,但他不怕任何结果,处于破罐子破摔的状态。 贡布早就发现了,燕国这些大臣也好,皇帝也好,拿他没办法。 大不了,就是一死。 他死了,更能激发绛曲收服雪原那些自己的势力,早日恢复王庭的荣光。 而这时,顾澜走了进来,她从容的接受着众人注视,身后,跟着一个身着黑袍,戴着黑色遮帽,掩盖住面容的高大男子。 贡布看向顾澜,心里猜测着这个少年的身份。 他之前一直被搁置着,如今被带上来,看来关键就是此人。 贡布的视线在顾澜身后的黑袍男子上一扫而过,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让他内心一颤。 “顾澜,人,朕已经给你带来了,你有什么要说的?”容璟狭长的双眸,微微眯了起来。 “顾澜......你就是顾澜!” 贡布回过神,猛地看向那身姿修长玉立的少年,老脸狰狞起来。 “你该叫我......按照辈分,怎么也得叫声哥吧?不过还是别叫了,一把年纪不容易,我怕听了折寿。” 顾澜勾了勾唇,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这个已经年过花甲的老年人。 “是你,是你害死了多吉,是你害死了他。”贡布看到她,再也无法维持从容的样子,眼中是刻骨的恨意。 多吉是他最在意的儿子,也是王庭最完美的继承人,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多吉在王庭的威望,几乎和他这个单于持平。 这源于贡布一直以来的计划——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打不赢燕国了,所以他可以卑躬屈膝,忍辱负重,做一条燕国的狗,换来部族几十年的蛰伏,但等他熬死了定远侯,等他的儿子成为单于,时机成熟,王庭必将颠覆燕国。 可是,多吉死了。 多吉死在了一次普普通通的出使中,活下来的,却是他一直看不上的二儿子绛曲。 贡布无数次幻想,如果多吉还活着,如果现在逃出去的是多吉,说不定已经踏破燕国北境,将自己换回去了! 所以,他怎能不恨顾澜。 顾澜看着贡布,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反应,道:“诸位现在知道,咱们贡老弟多在乎多吉了吧,他还是还在,绛曲算个屁。” 她没有看其他人反应,一声贡老弟叫的顾承昭都想笑。 顾澜转过头,看向身后的黑袍人,这才轻飘飘的开口: “多吉,你爹说你被我害死了。” 黑袍人抬手摘下了帽子。 一头红色的头发倾泻,像是燃烧的火焰,点亮了乾元殿严肃的氛围。 帽子之下,是一张如雕塑般硬朗英俊的面孔,褐色的眸在白日里透着温润的色泽,薄唇紧抿着,神情冷酷。 多吉看着他爹,将右手合住,搭在了左肩,这是羌戎独有的礼节。 他说: “我还活着,王庭的未来,和绛曲有什么关系?” ------题外话------ 朋友们,我双十一买了好多东西,又换了个新手机,一直在收货,错别字都没时间挑,下一章应该很晚~ 第一百三十四章 伯爷与校尉 多吉和贡布,在乾元殿一众官员面前,上演了一出父子相认的感人大戏。 贡布这才知道了,他视之为王庭希望的绛曲,就是差点害死多吉的人。 多吉作为大王子,自幼文武双全,重情重义,深受族人爱戴,他对待绛曲这个中原混血弟弟如何,整个王庭都清楚。 可是,绛曲连这样的兄长,都能随时背叛,他怎么可能会在乎他这个从前从不看重他的父亲。 贡布望着眼前一头红发的青年,他是那么健壮,那么威武,这才是自己从前最看重的孩子,是他想要的继承人。 是,绛曲逃回了雪原,还自立为单于,或许,的确可以重振王庭的荣光。 可那样的荣光,绝对和他曾经的族人,没有任何关系! 最后,贡布后悔了。 他不应该在潍州的时候,因为绛曲是唯一猜到燕国阴谋,猜到王庭已经被顾承昭覆灭的王子,就将他视作希望,还把很多族中事情都交代给了他。 当时选择绛曲,是冲动之举,如今多吉出现了,一时之间,贡布也不知道该如何做。 贡布被带了下去,他的作用就是告诉所有人,多吉才是他从前最在乎的儿子。 而多吉,跪到了容璟面前。 “请燕皇陛下容我回到雪原,我会亲自处理王庭的叛逆,并且从此以后,任由燕国驱使!只求陛下能让贡布和王庭其他人,在燕都安稳度过一生。” 青年的眼神,和贡布那双永远充满算计的眸子不一样,充满着锋芒和肃穆,让人不由自主相信他的话。 但容璟不确定,他是不是在演戏。 “若必然要放一个人回去,那朕,可以选择放贡布回去,他老了,再厉害的老虎,没了牙齿也不足为惧,朕还可以放其他王子回去,既然他们的威望没有你高,那朕为何不选择一个更好操纵的人呢?” 他在等待多吉的解释。 顾澜这才平静的开口: “老虎就算没有爪牙,对雪原的统治力仍在,贡布不在乎任何亲人,这样的人老了,仍旧可以死灰复燃,而多吉和贡布不一样,他在乎他他父亲,也在乎他的亲人。” 谢昀已经明白了顾澜要做什么,于是上前说道: “陛下,顾小侯爷说得很对,而且还有一点,若陛下放其他王子回去,且不说那些王子会不会和绛曲一起为祸北境,就算那些王子想制衡绛曲,也没有多吉的能力和威望。 而多吉本就是王庭的继承人,再加上贡布看重,他若是回去,那些支持绛曲的人,自然而然会转变风向。” 所有人这才终于明白了顾小侯爷的意思,一个个陷入沉思。 让多吉回雪原,和让贡布回效果一样,却没有了放虎归山的顾虑。 绛曲那个自立的单于,遇见从前王庭真正的继承人,自然会分崩瓦解。 容璟微微皱了皱眉头,目光落在谢昀身上。 连他,都为顾澜说话,还有那日的妙嫣。 顾小侯爷这顽劣不堪的背后,究竟还隐藏着多少底牌,又究竟笼络了多少人心。 陆秉心却反对道:“人心都是会变的,多吉现在在乎他留着京城的亲人,若真是放他回到雪原,谁能保证他不是第二个绛曲,他们兄弟俩一起,也是麻烦!” 顾澜双眸澄澈而锐利,凝视着陆秉心,静默的反问:“陆大人忘了,多吉是怎么‘死’的了吗。” 陆秉心表情一噎。 多吉,是被绛曲捅“死”的。 这两人虽然是兄弟,但如今是生死之敌。 容璟转动着手中的碧玉扳指,直视着跪在地上的多吉,说道: “即便如此,万一,你又心软了呢?” 多吉垂下眼眸,缓缓地,缓缓地站起身。 他完成这样一个简单的起身动作,就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额头冒着一层层冷汗,面容也紧绷着。 众人这才注意到,这位大王子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 终于,他恢复了站直的状态。 多吉抿着唇,一颗一颗解开了外袍的扣子。 一双很明显姿态扭曲的腿,显露在他们面前。 他抬起头,褐色的眼眸迸发着光,哪怕拖着这样一双坏掉的腿,仍旧中气十足的喊: “若有那么一天,燕国可以告诉所有人,羌戎的新单于,其实是个废人! 我们羌戎人,绝不会让一个废人做单于!” 顾澜看着多吉,眼前恍惚了一下,仿佛看见了最初与大侄子相遇时的情形,他说,不就是叫大伯父吗,他可以第一个叫。 于是,那个男人用最凶狠的表情,喊出最怂的话。 即使是贡布刚刚跟多吉互诉衷肠时候,都没发现多吉已经成了一个废人,贡布若是知道了,又觉得二儿子真香了也说不定。 一众燕国大臣们,望着多吉的眼神很是复杂。 一个废人,不管是回到雪原也好,成为新的单于也好,都再也没办法对燕国构成威胁。 容璟终于,缓缓地勾起了殷红的唇,笑的妖异而温和:“朕是真没想到,多吉还活着......顾澜,你怎么早不带他进宫?” 顾澜心道,早些的话,绛曲自立的消息还没传回来,容璟怎么可能会为此焦头烂额?多吉就算恢复了身份,也是和其他羌戎俘虏一样,沦落个被关押软禁的下场。 “启禀皇上,不是我不带他入宫,其实,三天前我才在街头找到他,他伤势太重,今天他刚能下床。” 她随便编了一个理由。 至于容璟信不信——爱信不信。 多吉本来就是他让陆秉心私下杀害的,如今幸好没死,成功收服了贡布,顾澜觉得,这波容璟得给自己磕头感谢。 谢昀见顾澜飞扬的眉眼,叹了口气,心道,小澜儿这理由,未免太敷衍了一些。 他记得前些日子,顾澜提走了刑部大牢关押的赞多,通过这件事,明眼人很轻易就能猜到,定远侯府那时候应该就已经救了多吉。 算了,她开心就好。 容璟盯着顾澜白皙而俊美的面孔,桃花眼泛起一丝血色。 此次的确是顾澜大功一件,她带着多吉出现,才解决了他备受困扰的问题。 却也让他真正的,注意到了这个定远侯世子。 ...... 从乾元殿出来,顾澜放慢了脚步,等着多吉缓慢前行。 多吉颤抖着双腿,一瘸一拐,走到顾澜面前。 “恭喜大侄子,你等会儿就可以去看你妻子了。”顾澜的双眸微弯,唇角上扬着说。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多吉的心脏。 多吉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水渍,笑中带泪,粗声粗气的喊道: “多谢,大伯父成全!” 第二天,皇帝在朝堂之上下旨。 封,羌戎大王子多吉为大燕忠成伯,并官拜伏波将军。 忠成伯千秋万载,世代承袭,为大燕,平定羌乱,镇守国门! 此前,定远侯世子顾澜救了身负重伤的忠成伯,且少年英才,献计有功,任命其为定远军骁骑校尉,在定远侯手下历练。 ------题外话------ 我写爽了,我得奖励自己小花花。 第一百七十五章 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顾澜担任定远军骁骑校尉第二天,苏子霄就坐不住了。 他从小的理想就是加入定远军,定远侯回京后又和他说上了话,他更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如今顾小侯爷都有了官职,他怎能落后呢。 于是,苏子霄先斩后奏,直接给吏部发了辞呈,也不等回执,就将禁军令牌交还给了统领,快速成为一介白身。 这件事,还是做吏部风宪的妙嫣接到了辞书,她以为苏子霄只是单纯不想干了,亦或者,是苏丞相想为他安排别的官职,也就没有在意。 等苏子霄他爹知道后,苏子霄已经辞职三天。 苏老丞相儿子很多,却没有几个成器的,只有孙子辈的苏子霄从小喜欢舞刀弄枪,在禁军中表现的也很不错,深得苏丞相看重。 所以,苏子霄他爹管不了他,就将事情告诉了苏老丞相。 苏家和顾家不熟,苏老丞相一点都看不上顾承昭这种领兵打仗,粗俗不堪的丘八,自己儿子还被顾承昭揍过,两家是有些仇怨在的。 谁承想,唯一争气的嫡孙,忽然要跑去加入定远军? 他苏文钟的嫡孙,居然更崇拜顾承昭? 苏老丞相气的半死,把苏子霄家法揍了一顿,又将他丢到了祖宗祠堂思过,总之是不同意此事。 永华宫。 “用此药方一日两剂,再连续服用十日,改成一日一剂,然后只要不情绪激动,或者饮食有异,心疾就算是控制住了。” 容珩再次给苏栀雪把完脉,平静的收回了手。 此时,皇后的寝宫内只有苏栀雪和容妙嫣在,宫女紫苏守在门口,防止有人忽然前来。 “多谢......五皇子。”苏栀雪躺在塌上,轻声说道。 她望着容珩冰冷而俊朗的脸庞,眼前的少年和容玦是兄弟,眉眼之间,依稀有几分相似。 苏栀雪不禁转过头,将眼泪忍下,耳边仿佛响起了一道道清澈而温柔的声音。 “栀雪,这是我新做的一首诗,送给你啦。” “让我瞧瞧,大燕第一才子,又写了什么歪诗呀。” “栀雪,等你及笄,我就求父皇赐婚。” “栀雪,等我。” “苏栀雪......你为何不能等等我。” “苏栀雪,我从来没有后悔爱上你,来世,等等我可好。” ...... 容珩垂下眼眸,他猜出了苏皇后在想谁,这也是他此前给苏皇后救治,都戴面具的原因。 不过,上次暴露身份后,容妙嫣肯定已经告诉了苏皇后自己是容珩,他也就没有了戴面具的必要。 “不必谢我,我只是为了三皇兄。”容珩淡淡地说。 苏栀雪忙擦了擦眼泪,苦涩一笑,道:“还是要谢的。” 容妙嫣红唇微抿,仿佛看不见母亲的眼泪,起身与容珩走出了寝宫。 等到了苏皇后看不见的地方,容妙嫣紧绷的身体骤然一软,红着眼睛道:“多谢小五叔救治母后。” 她作势要跪下。 容珩站在原地,不说话地盯着她看。 “......呃。”容妙嫣膝盖不由一直,容珩不应该做出要把自己扶起来的样子吗。 容珩面无表情的说:“你跪啊。” 容妙嫣抽了抽嘴角,心里的哀伤顿时消散大半:“不好意思,忽然就跪不下去了。” 容珩:“呵呵,我就知道。” 容妙嫣定了定神,翻了个白眼,道:“小五叔除了第一次跟顾澜一起来给母后治病,之后,都是让人传信,就没有亲自来过,今天为何来了永华宫?” 容珩一脸淡定:“宁安公主有话直说。” 容妙嫣的额角突突跳动,咬着牙道: “此话,应该是本宫问你吧,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顾小侯爷担任了定远军骁骑校尉,看来,容五公子是坐不住啦?” 容珩反问:“五日前乾元殿内商议贡布如何处置,朝中从三品以上官员皆在列,宁安公主作为吏部风宪,行六部监察之权,却没有被通知前往......是不想去吗?” 他会坐不住?容妙嫣更坐不住。 容妙嫣呼吸一窒:“......” 容珩简直是她的克星,是不想吗?呵呵呵,她要是能去怎会不想去,是因为父皇认为她是女子,根本没通知她好吗。 看着容妙嫣被气得半死的模样,一丝笑意,从容珩眼中转瞬即逝。 顾澜说的有道理,有时候仗着辈分高欺负侄子侄女们,的确挺有意思的。 他的手抵在唇边,语气是肯定句: “羌戎大王子多吉,被册封为忠成伯的诏书和封伯之礼,是你负责,对吧。” 容妙嫣的双眸一凝,眼角的泪痣映衬得她明媚优雅:“原来容五公子的目的是这个,诏书和典礼是本宫跟礼部一起负责,难道你看不惯多吉,想让本宫在诏书上羞辱他一番?” 容珩摇了摇头,想到了什么,漆黑的眸中划过一丝冷意: “忠成伯的封伯之礼事关重大,你要办好......我只要,你在诏书上加一句话。” “还不是羞辱他?” “不,是夸赞。” 容妙嫣疑惑的皱起了眉:“夸赞?什么意思,容珩,忠成伯被册封的事情,是顾澜推动的,你不会想算计她吧?” 刚刚还增添风情的泪痣,随着容妙嫣眼神一凛,为她平添几分锋芒与严肃。 顾澜,是她最绝望无助时候的寄托。 或许对顾澜来说,自己只是个需要保护的小姑娘,可是在她心里,顾澜就是她的支柱,是她心中最温柔的少年。 她决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容珩微微一怔,看着容妙嫣的眼神多了几分得意,还有几分无奈。 怪只怪,顾小侯爷魅力太大,他不但要提防谢王八,还得和自己侄女做情敌。 容珩最终还是解释了一句:“容妙嫣,我和你没有什么不同。” 他和容妙嫣,都是想要保护顾澜的人。 容妙嫣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几分。 没什么不同?这么说容珩承认了,容妙嫣咬紧牙关质问:“容珩,你真的喜欢顾澜,说好了把她当弟弟呢!你们,你们可都是男子啊!” 容珩眼神平静无波,声音却多了一丝炫耀:“我的事与你无关,而且,澜澜喜欢的就是男子。” “......”容妙嫣的胸口中了一刀,“容珩,你搞清楚,现在是你在求本宫。” 容珩转身离开:“那算了,当我没说。” 容妙嫣看着他飘然的背影,气的想吐血,低吼道:“你要我在诏书上夸什么?” “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第一百七十六章 顾小侯爷第一次上朝 容珩脚步一顿,一字一句的说。 容妙嫣重复这八个字,仍旧不理解:“卑以自牧,含章可贞?这的确是夸赞之词......容珩,你究竟要做什么?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还是有别的特殊含义?” 容珩没有回头,声音冷淡了下去:“你不需要知道是什么意思。” 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自己年幼时,刚跟三皇兄学了些书法,在扇面上写了许多花里胡哨的赞语,送给几个皇兄们。 其中给容璟的,就是这八个字。 容珩的黑眸幽深莫测,低声喃喃: “容璟,不要忘了,我还在。” 他沉寂了太久,原本,还要继续这样下去,可是顾澜已经做了定远军校尉,他怎能还在原地止步不前。 属于他的,他会一点一点夺回来; 他在乎的,他再也不会放弃。 容妙嫣摇着头,不解的走回寝宫。 宫内,苏皇后已经平复了自己的情绪,坐在书案上,姿态随意的翻看着妙嫣带来处理的一些公文。 随着这些日子容珩的救治,苏皇后的气色好了许多,此刻,哪怕她还穿着素净的衣裙,仍旧显得那么优雅高贵。 容妙嫣见到这样的母亲,心里很高兴。 顾澜之前,曾对她说过一句话。 她说,皇帝可以嫔妃无数,坐拥后宫三千,皇后只是思念一个死去的人,她没有资格阻止和指责。 容妙嫣听了进去,她尽量不在乎母后和三皇叔的过往,那是母后自己的事情,她只希望她的身体能好一些,平安健康的活着。 苏皇后翻动着公文,忽然说道:“昨日你外公来找我,说,子霄已经不再担任禁军都尉一职了,他在祠堂外跪了两天两夜,想加入定远军。” 容妙嫣一愣,随即感叹道: “我跟苏子霄从前在宗学一起读书时,就知道他崇拜定远侯,如今定远侯好不容易回京,他居然真的想借机加入定远军......我说他怎么前几天递了个辞呈上来。” 苏子霄是苏老丞相的嫡孙,也是苏皇后的侄子,按照辈分,妙嫣叫他一声表兄,之前苏子霄做容祁俊伴读时,两人关系还不错。 苏皇后道:“子霄是个好孩子,你外公,将他视作苏家的接班人。” “噗,门客遍布,为大燕读书人楷模,还是大燕第一公子老师的丞相,接班人想从军,还是加入定远军,这事儿挺好笑的——外公同意了吗?”容妙嫣忍着笑问道。 “他既然来找我,就意味着妥协了,”苏栀雪说道,“他说,明日朝堂之上,他会向陛下提出此事,他想让我劝你,到时候为子霄美言几句。” 容妙嫣眉头一皱,忽然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 她思忖片刻,沉声道: “外公想让苏子霄加入定远军,绝不是陛下愿意看到的!” 苏栀雪翻着公文的指尖一顿:“为何?只是从禁军都尉,变成个定远军的校尉,此事有什么不妥吗?” “陛下所希望的,是睿王府和定远侯府互相制衡,苏家和陆家互相制衡,而陆家之前出了意外,没和侯府结亲,本来就底蕴不足,难以和外公相比......苏家,现在是陛下的心腹大患,他怎么可能会让外公把子霄送去定远军,再插手军方之事呢?” 容妙嫣的语速很快,但解释的很清楚。 苏栀雪听明白后,问道:“可子霄之前不就是禁军都尉吗,容璟也没有说什么。” 容妙嫣摇了摇头,缓缓地说: “京都两万禁军的调动兵权、虎符、统领,都在陛下手中坚如磐石,苏子霄那禁军都尉带的区区一千人,陛下当然不在乎。 但如果苏子霄加入定远军,得了定远侯赏识,就真的在政务,军中,以及谢昀的户部钱财,三个方面皆有苏家人了。” “按你说的,若子霄在军中站稳脚跟,苏家,岂不是成了大燕第一权贵家族,届时,你外公就是三朝元老,大燕第一权臣!” 苏栀雪的双眸微微睁大。 容妙嫣“嗯”了一声,低声呢喃: “怪不得外公同意了子霄的请求,他自己,也经受不住这样的诱惑......” 苏栀雪定定的看着女儿,眼中满是欣慰和哀伤。 妙嫣说的这些,是她都没有想到的,她只以为子霄那孩子想从军杀敌,保家卫国,苏文钟从前不答应,是因为军中危险,如今同意,是受不住那孩子哀求。 却没想到,这件事能对苏家产生那么大的影响。 容妙嫣抬起头,泪痣上的眼眸显露出几分冷意: “母后,我明天不会帮外公,我也不敢帮,我在朝中立足,就是因为说服了陛下,愿意与陆家一起制衡外公,这是我的作用,我如果帮了苏家,就意味自己没了用处。” 苏栀雪笑了一下,轻轻地握住女儿的手,温声道: “没关系,你不想帮苏家,这是你的事。娘已经用自己的一生,偿还了苏家的养育之恩,娘只有你一个女儿,你的周全,比苏家的荣光更重要。” 容妙嫣眼眶一红,含着泪点了点头。 还好母后理解她,没用非要她在朝中帮忙。 “母后的身体好了很多,等过了这个冬天,妙嫣请旨,陪您出宫踏青祈福。”容妙嫣定了定神,露出温软的笑容。 苏栀雪轻声道:“我的身体多亏了容珩,宁安,你小五叔这些年过的不好,你若是可以,就多帮帮他吧。” 容妙嫣微微点头,虽然容珩大多数时候能把她气死,还跟她抢顾澜,但他的确救了母后......他让她在忠成伯的诏书上加一句话,她不会拒绝。 可是,她却还是想不出来,容珩为什么要让她在忠成伯诏书上加那八个字。 次日早朝,容妙嫣带着与礼部修订好的诏书文册,一身青衣官服入宫。 卯时的燕都,太阳还未完全升起,乾元殿上朝的甬道边,是一排排身着金甲,神情肃穆的禁军侍卫。 上朝的文武百官们三两个并排走在一起,直到看见了顾小侯爷和顾长亭的身影,一个个眼神都微妙起来。 顾澜之前被任命为骁骑校尉,今天,是她第一次上朝。 当着外人的面,顾长亭不禁挺直腰杆,显得器宇轩昂。 他收敛着眉宇间的嬉笑,低声嘱咐:“澜儿,等会儿入朝后,你站在我对面就行。” 顾澜打了个哈欠,从袖子里摸出个蜜饯塞嘴里嚼着,心想怎么上朝比上宗学还早,还好如果没事,十日才早朝一次,她下次一定吃了饭再来。 她的脸微微鼓着,像是只白白嫩嫩的小包子,问道:“鸿胪寺少卿,是几品官职?” “五品......从五品。”顾长亭尴尬回答。 五品以上燕都官员才需要上朝,他这个从五品,勉勉强强凑了进来。 顾澜眨着眼睛,人畜无害的勾了勾唇,一脸单纯的又问:“骁骑校尉是几品呀?” “......四品。” 顾澜拍了拍顾长亭的肩膀:“哥,以后你再也不是别人家的孩子了,而且,你以后在我面前,得自称下官。” 顾长亭:“......” 这时,顾承昭从后面走了上来,他未着官服,玉冠束发,一身宽大的白衣,显得很是飘逸。 “侯爷不是不用上朝吗?”顾澜问道。 顾侯爷叹了口气,无奈的说:“唉,你爹我最近失眠,想着上朝时候就能睡着。” 顾澜:“......”好家伙,顾侯爷当这儿是数学课呢? 顾侯爷笑眯眯的看着她,心花怒放,喜上眉梢,心想,他闺女可真好看啊。 顾小侯爷穿着一身藏青色朝服,胸口和袖口绣着墨色虎纹,为那温雅无害的少年增添了几分傲然之气。 她身姿修长挺拔,腰间随意的别着坠岫玉折扇,眉目清隽而俊美,澄澈的眼眸仿佛水墨堆砌的萤火。 顾澜不笑的时候薄唇微抿,肆意又疏离,笑起来,却染着一抹颠倒众生的灵气。 顾侯爷顿时觉得,这世上没人能配得上他闺女。 “顾澜!” 一道柔和的声音响起。 第一百七十七章 苏家 容妙嫣从身后赶到顾澜面前,望着她,语气中是掩不住的惊喜。 “真的是你,我就猜你今天会上朝。” 她对着顾澜明艳一笑,然后朝顾侯爷微微颔首,礼数周全:“下官见过定远侯。” 随即,妙嫣又朝一旁顾长亭微微颔首,神情温和,言行也不失礼仪。 顾侯爷这才打量起容妙嫣,他此前几次上朝,宁安公主都不在。 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百官中唯一的女孩——嗯,他闺女除外。 妙嫣生的很美,她继承了苏皇后柔美高雅的动人容貌,却又有着寻常女子身上没有的威严与傲气,一颦一笑,都是倾城之貌。 面对顾侯爷,容妙嫣落落大方,彰显着一国公主的优雅和作为晚辈的恭谨; 但面对顾澜,她笑的很灿烂,五官鲜活动人,有着少女的娇嗔与明艳。 顾侯爷之前,也听说了宁安公主喜欢自家闺女的事情。 果不其然,这明晃晃的对待差距,宁安公主已经和顾澜并肩走进了太和殿,俨然一副郎才女貌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凭借着俊美容貌叱咤京城,惹得万千女子做梦中情人的......如今,为什么他女儿继承了这一点啊? 这以后,可怎么办才好?真娶个媳妇回侯府吗。顾侯爷陷入了和周夫人一样的难题。 一声清越的梆子响,内司监统领张奉才传令百官觐见,早朝开始。 太和殿就像是金銮殿,而此前顾澜去的乾元殿,则像是南书房一类接待重要朝臣开小会的地方。 所以在太和殿内,文武百官都在,顾侯爷是没有自己的独立太师椅的。 然后,顾小侯爷就眼睁睁看着她爹,站着,双手交叠在宽大的衣袖里,一炷香后,低下头,轻声打起了瞌睡。 虽然很轻,但是在没人说话的时候,那鼾声在偌大空旷的殿内格外清晰。 他不是失眠吗? 还真是上朝就睡得香啊。 容璟的额角跳起了一根青筋。 文武百官:...... 众人完美的演绎了两个字: 装瞎。 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各种事务都讨论完毕,顾澜听来听去,知道了过些日子是太后的五十大寿,然后太后寿辰第二天,就是除夕。 所以整个早朝,都是礼部尚书——是位姓陈的白胡子老爷爷,和户部尚书陆秉心,再加上各自手下的侍郎谢昀和顾承业,围绕着寿宴与除夕国宴到底要不要大操大办在吵架。 然后,另一个白胡子的苏老丞相站出来,一会儿说陆尚书说的有道理,一会儿说顾侍郎也是一颗忠心——苏老丞相的职责是打圆场。 户部想省钱,礼部想花钱。 听着听着,顾澜都觉得陆秉心可怜了,他执掌户部精打细算为国家省钱,被她二叔三言两语撬了一笔又一笔银子...... 最后,事情也没解决,被容璟叫停再议。 妙嫣上前,将与礼部敲定好的,有关忠成伯的册封折子呈了上去。 被张奉才接过折子时,妙嫣的呼吸紧了紧,她已经按照容珩说的,将那八个字加进去了,却不解其意。 容璟没有立即打开看,只是点了点头,将折子放到一旁,道:“宁安辛苦了。” 这时,苏丞相忽然站了出来,道:“陛下,老臣有一事相奏。” 容妙嫣眉心一跳,知道昨天她和母后说的事,要发生了。 顾澜见到苏丞相的样子,也想到了他要说的,大概和苏子霄有关。 “丞相请讲。”容璟皱了皱眉,语气淡然。 “老臣的孙儿子霄,自幼便喜欢舞刀弄枪,他听到定远侯大捷一事之后,更是对军中充满向往,如今,他已经在老臣家祠前跪了三天三夜,就是想加入大燕铁骑,去北境驱逐羌戎,为国效死......求陛下,成全他吧。” 苏丞相一上来,就俯身跪拜,苍老的声音听起来中正严肃。 刚刚还嗡嗡作响的太和殿,陡然安静下来。 苏丞相历经过三代帝王,先帝之时,他就是一国丞相,如今已经在丞相的位置上稳坐十几年。 他的外孙,是当朝太子容祁淳,虽然太子不是苏皇后亲生,但他是养在皇后名下的嫡子,容璟就两个皇子,太子的储君地位根深蒂固。 他的嫡女,是曾经的京城第一才女,如今的皇后苏栀雪。 他的胞妹,是太后苏馨玉,执掌后宫。 当年,容璟东宫之位之所以稳如泰山,有很大原因,就是娶了苏栀雪后,得到了苏丞相和苏家鼎力支持。 只是这些年,苏家人在朝中越来越多,却都是些中庸之才,容璟登基后,与太后的母子情分也淡薄了许多,苏家和皇帝之间明里暗里,渐渐没有了从前的融洽。 苏丞相极少恳请容璟,此刻,容璟听到他的话,泛着桃花色的眼眸一点点凝固,眼底隐隐升起一抹阴鸷而深沉的忌惮。 许久,他磁性而温和的声音响起: “朕记得,子霄做禁军都尉做的很好,为何非要加入......定远军?” 半年前,是苏丞相跟他配合,为了羞辱元朗,让本来是容祁俊伴读的苏子霄,做了御前侍卫。 容璟没有怠慢苏子霄,很快就让他担任了禁军都尉。 容璟一点点收拢了龙袍衣袖下的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 没想到,苏文钟还不满意! 他求苏子霄加入定远军的意思是—— 苏家, 还想插手军权! 朝中百官,明眼人已经看出了苏丞相背后的目的。 顾澜望着跪在地上的白胡子老丞相,陷入思考。 苏子霄想加入定远军的原因,或许的确是崇拜顾侯爷,没想过要替苏家做什么,但苏丞相肯定明白,他今日请求,就是经受不住诱惑,想交好定远侯府,让苏家在朝中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苏丞相抬起头,恭敬的说: “启禀陛下,子霄说了,男儿当自强,只有上了战场,英勇杀敌马革裹尸,方才彰显我大燕男儿本色,他还年轻,老臣恳请陛下成全他一片爱国之心!” 容璟一点点转动着手中的扳指,语调低沉: “定远侯已经为朕踏平王庭,雪原现在是我大燕国土,忠成伯也已经是我大燕子民,不需要再驱逐羌戎了。” 苏丞相却看着容璟,浑浊的眼中迸发着锐光,声音虽然苍老,却很是坚定: “老臣以为,虽然雪原有了忠成伯的存在,但异族狼子野心,仍旧不得不防,让子霄去军中受些苦,也权当锻炼他一番。” 容璟的指尖,已经戳入了自己的皮肉。 他不禁转动目光,看向还在打盹的顾侯爷。 定远侯府自从燕国立国以来,战死了无数子孙,当初的老侯爷,也是一辈子为燕国流血战死的忠臣。 而如今的顾承昭嚣张跋扈也好,目无君王也好,定远侯府的祖训便是与燕国共存亡。 容璟虽然恨顾承昭蔑视君威,却并不担心他会欺君谋逆。 就想, 他当初也从不认为, 平南侯府会谋逆一样...... 可是苏家不是顾家,苏文钟这个人,越老,越贪心。 老而不死,是为贼也。 容璟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随着苏丞相的话,太子也连忙跪下,道: “父皇,子霄表哥武功高强,英武不凡,儿臣以为是个良将之才,加入定远军,挺好的。” 苏文钟抽了抽嘴角,暗道一声愚蠢。 这事儿是苏家和皇帝的事情,太子帮苏家说话,岂不是告诉皇帝,他站在外戚这一边? 果不其然,容璟更生气了。 他望着跪在地上,看起来很恭敬的太子,气的心跳加速。 容妙嫣则低垂着眉眼,跪身道:“臣以为不妥,表兄是丞相嫡孙,战场上刀剑无眼,他要是有所伤害,是大燕损失啊,怎么能让他去冒这样的险呢。” 容璟的气勉强顺了顺,妙嫣同样是苏家的外孙女,却还是知道他心思的。 苏文钟闻言,惊讶的看了一眼妙嫣,眼底闪过一丝恼意。 这个孙女,简直和苏栀雪一样,一点也指望不上。 容璟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朗声道:“定远侯!” 顾侯爷睡得很香,还在打鼾。 “定远侯!”他又喊道。 旁边的顾承业,尴尬的戳了戳自家大哥的胳膊。 “谁,谁开饭了?” 顾承昭一抹下巴,猛地站直身体,迷茫的看向周围。 第一百七十八章 预判 文武百官:......他们继续瞎。 顾承昭愣了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于是拱了拱手:“呃......皇上叫臣何事?” 容璟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生气,问道:“丞相的嫡孙苏子霄,欲加入定远军,顾侯爷以为如何?” 他巴巴地望着顾承昭,心里从来没有这么在意过这个男人的话。 容璟心想,苏子霄要是加入定远军,势必要分散顾承昭的权力,而且苏文钟跟顾承昭关系也不好,最重要的是,顾承昭只要有那么一丁点政治头脑,都不会同意苏家干预军中事务。 他不同意,苏文钟就没办法强求。 要是顾承昭今天拒绝了,从此以后,他在太和殿也给他立一把椅子,让他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顾侯爷挠了挠头,道: “没问题啊,想来就来呗。” 容璟:“......” 顾澜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表情控制不住破防的样子,不禁勾起了唇角。 顾侯爷觉得苏子霄来定远军没啥,顾澜也觉得没什么。 苏家想借着苏子霄插手兵权,可是苏丞相一开始,就选错了人。 苏子霄这孩子,直接被顾侯爷轻松拿捏。 只是,容璟疑心太重,根本不相信任何人,才会觉得把苏子霄放到定远军,会让苏家和顾家勾结在一起。 这世上只有顾澜知道,若不是皇帝每天都在算计着君臣制衡,疑神疑鬼,容珩还不一定把他赶下皇位。 苏文钟听到顾侯爷的话,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既然定远侯都不反对,那么此事,就尘埃落定了,接下来,就看子霄自己争不争气。 而对嫡孙领兵打仗的能力,苏文钟是有信心的。 容璟勉强维持着从容温润的帝王形象,将苏子霄任命为游击将军,和顾澜的骁骑校尉一样是四品,交给定远侯管理。 期间,又夸赞了第一次上朝的顾澜一番。 顾小侯爷第一次上朝,就这么平静结束了,顾侯爷路过顾澜,低声嘀咕:“下次,爹就不陪你了,还是在府里睡觉舒服。” 顾澜一怔,嘴角生出一丝笑意来。 下朝后,顾澜本想和顾侯爷一起回侯府补觉,没想到容允浩忽然出现。 “顾澜!你还是不是本世子的伴读了!” 小世子守在皇宫下朝的门口,一看就等候多时了,他穿着鼓鼓厚厚的白色棉衣,愤怒叉腰,像一只白白胖胖的小肉包。 顾澜挑了挑眉,炫耀道:“我现在也是世子,我爹也大捷了,还直接把羌戎王庭打没了呢。” 小世子愣了愣才说:“不对,我是王府世子,你是侯府世子,还是我更厉害一点。” 顾澜:“比爹算什么本事,你又打不过我。” 小世子俨然忘了,就是顾澜先比爹的。 他听了这话,嘴角一撇,委屈的说道: “我......阿渊师父教了我很多武功,我要做的是仗剑江湖的大侠,我还小,以后一定可以打赢你的。” 顾澜拍了拍他的脑袋,认真又温和的说:“乖,你打不赢的。” 她神情笃定,容允浩又一直特别信任她,于是“哇”的一声,容允浩开始爆哭。 他小手一抖,怀里的纸包掉到地上,里面的杏仁酥全露了出来。 “呜呜,澜哥你再也不是我的澜哥哥了,我,我攒了那么多杏仁酥,一个都不给你吃,呜呜呜——” 顾澜仿佛被雷霆一击,看着哭闹不止的容允浩,整个人呆呆的不知所措,本来想捡,但是想到掉地上了那还是算了吧。 自己第n次哄小孩子,再次翻车。 这时,下朝的妙嫣及时出现,温声道:“允大侠,哭鼻子可不是大侠会做的事,你可听过一句话,叫做男儿有泪不轻弹?” 容允浩听到大侠两个字,才吸了吸鼻子,勉强止住眼泪。 顾澜又掏出一把蜜饯给他,小声自言自语:“我也没说啥呀。”本来就是容允浩再练一百年,也打不赢她的,她骄傲了嘛? 容妙嫣:...... 这个世界上,能打败顾小侯爷的,只有女人的眼泪,和小孩子的哭声。 妙嫣抿唇而笑,从顾澜的手心里,快速捡了一粒蜜饯,泪痣微动,双眸动人:“可以给我吧?” 顾澜将口袋里所有蜜饯都放到妙嫣手里:“都可以给你,你那公主府快建成了吧,改天请我吃饭。” “没问题!”妙嫣勾起红唇,心想容珩有糖算什么,她还有蜜饯呢。 于是,两人带着容允浩一起回到了懋勤殿,顾澜在定远军的校尉一职,顾承昭还没有做什么安排,她现在是可以在宗学读书的。 嗯,不想读书了就说自己去军中训练; 不想训练了就说自己去陪小世子读书。 这是顾小侯爷都打好的小算盘。 妙嫣牵着小世子的手,哄了他一路。 妙嫣如今虽然已经离开了宗学,但她身份尊贵又特殊,还是女子,所以比起别人最大的特权就是:能随意进出宫闱。 顾侯爷望着三人渐渐离去的背影,不由自主的感叹: “这不就是一家三口吗...... 我呸,我呸呸呸......这是我闺女,澜儿是我闺女,不是儿子。” 他还得给自己洗脑,否则有时候,真的会忘记顾澜的身份。 走进懋勤殿,顾澜下意识往最后一排一瞥,却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珩兄呢,他怎么没来?” 韩萱儿激动的跳起来:“男神,好久不见!” “顾小侯爷。”晏清小声打了个招呼,苍白的小脸让顾澜觉得他随时会晕过去,偏偏眼中满是精光,见到她的神情,像是见到了什么精神食粮。 “容珩今天没来,大概在潇湘宫吧,夫子也不管他的。”韩萱儿说道。 顾澜疑惑的点了点头,容珩平时很少逃课的,难道是没吃饱? 她早就试验过了,容珩的饭量很迷。 之前有一次,顾澜带了一屉包子,容珩跟她一人一半吃完了。 还有一次,她带了两屉包子,容珩跟她一人一半吃完了。 上次,她带了二十个包子, 容珩缓缓地吃完了十五个以后,剩下五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吃完了。 那可是二十个包子啊! 她除了知道他喜欢吃甜食,永远也搞不清楚他的饭量。 不过,现在宫里有临鹤在,还有本身负责监视他的人,之前跟他做对的钱贵妃没了,二皇子也被逐出宗学,他就算没有自己带饭,也不会饿到。 这么想着,顾小侯爷跑去搜刮了小世子书桌里藏着的所有杏仁酥,打算等会儿就去潇湘宫找他。 吃糖多了也不太好,给他带点杏仁酥吧。 而此刻,刚刚下朝回到乾元殿的容璟,手里拿着一份折子正在看。 灯火通明的宫殿,只有他一个人。 他不信任任何人,所以在无事的时候,不会在殿内留一个人。 这时,张奉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陛下,永寿宫为您送来了如意糕。” 永寿宫,是太后寝宫。 太后,姓苏。 容璟手腕一抖,朱墨滴落在一页奏折上,凝成猩红的点状,仿佛一滴浓郁的鲜血。 “拿进来吧。” 一名宫女上前,将食盒打开,端出刚做好的如意糕,小心翼翼的说: “启禀陛下,这如意糕是太后去小厨房亲自做的,太后说您不喜甜食,所以豆沙里并未放糖。” “太后有心了。” “是——” 容璟桃花眼中的阴鸷几乎化为实质,他放下手中的朱笔,下一刻,一道寒光闪过。 鲜血喷涌而出,那名宫女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已经倒在地上,断气身亡。 那盘太后做给他的如意糕,被宫女的身体带着,连着白玉瓷盘,一起掉到地上化为碎片。 很快,宫女的身下就汇聚了一滩鲜血,如意糕被浸透在血里,染成了红色。 “陛下,出什么事了?” 张奉才听到动静,连忙进来,看见这一幕却瞳孔一缩。 手持利剑的皇帝,双眸赤红一片,狭长似花的眼睛望过来,透着浓浓的愤怒和杀意。 张奉才袖中的手不由自主的颤了颤,眼中流露出一丝惧意。 “御前失仪,清理掉。”容璟低哑的开口。 他厌恶的将剑扔到地上,剑身落在了血泊中。 “是。” 张奉才定了定神,迅速反应过来,连忙给容璟呈上打湿的干净帕子。 容璟接过,擦干净手背溅上的血,内心的怒火似乎平息了一些。 他提起笔,想要批阅奏折,脑海中却还是苏文钟那张苍老阴沉的面容。 容璟努力压着恨意,又取出一份新的折子。 是妙嫣递上来的,忠成伯册封诏书。 ------题外话------ 来人,把容珩是大燕干饭王打在公屏上! 第一百七十九章 利用 十年前。 “璟儿,你为何就不能讨你父皇的欢心!你可知萧凝和容珩母子,在宫中已经骑到了本宫头上! 本宫才是后宫之主,萧凝不过是个妃子,为什么,为什么!” 苏馨玉悲愤的在寝宫嘶吼着,她看着容璟面无表情的脸,气急败坏的拿起一旁的玉杯,不假思索就朝他扔去。 容璟看着发疯的母后,这些年来,他习惯了,也厌烦了,如今他是一国太子,却还要被苏馨玉随意辱骂撒气。 他的身影笔直如松,不曾偏移半分,任由玉杯擦着自己的脸颊飞过去,摔得粉碎,额角被嗑出一道血色的红痕。 “你,你为何不躲?”苏馨玉呆呆的问。 容璟抬起头,狭长的桃花眼微眯着,道:“是孩儿无能,才惹得母后您生气,您,满意了吗?” “你是储君,脸上怎能有伤!” 苏馨玉急急忙忙的跑到容璟身旁,拿出手帕,想要擦拭他额角的伤。 容璟微微侧头,躲开了那只手。 苏馨玉愣了愣,看着自己悬在半空中的手,情绪再一次爆发:“你......容璟,你如今为何变成了这幅样子!” 容璟看着她,淡淡地说:“我本就是这样,母后满意了吗?” “本宫不满意!” 苏馨玉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愤怒将她本就瘦削的脸染得更加刻薄,她将手帕扔到了容璟脸上,细长的手却死死地抓住了容璟胸口的衣领。 “陛下如今每日都在朝中说你这个太子做的不好,一点也不像他,你说,本宫如何满意?昨日,他还陪萧凝那小贱人出宫看花灯,还带上了容珩,你叫本宫如何放心啊,你难道忘了,容珩三岁时,陛下就想将他册封为王的事了吗。” 容璟眼底闪过一丝幽光,一字一句的反问: “我记得,所以我会看好容珩,叫他别生出与我做对的野心。 可是母后,我为何不像父皇,你不知道?” 苏馨玉的手,颓然松开,眼神变幻着,沙哑的问:“璟,璟儿,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小时候,你说我不如容朔,你让我抓容朔的母妃做把柄,我做了,容朔如今已经离开了京城,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和我争夺位置。” 容璟的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声音低沉,仿佛从胸腔传来的轰鸣。 “后来,你说我文采不如容玦,你暗中害死了容玦的老师,却做的不干净,被他发现,害的我收拾烂摊子,你为了你们苏家的地位,让我娶苏栀雪,我也娶了......如今,你那么恨潇妃,恨容珩,无非是因为你得不到皇帝罢了! 我为何不像他们,因为我有个疯了的母后,这不都是你教的吗?” “容璟,你个逆子!” 苏馨玉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控制不住,一巴掌,扇在了容璟脸上。 她定了定神,眼中惶恐,又流露出一丝厌恶: “何必将自己说得这么无辜,本宫叫你娶栀雪,是为了巩固你的东宫之位,本宫让你看好容朔,你呢,你直接将嘉嫔控制到了自己手中......璟儿,你比本宫更狠。” 容璟硬生生受了这一掌掴,却也笑了,笑得让苏馨玉心慌。 苏馨玉终于认识的,他比她更狠的事实了,他是注定要成为帝王之人,为何要事事受生母限制?何况,是这样狂悖不堪的母亲? 容璟记得,从那天以后,母后就再也没有打过自己,反而,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讨好。 破损的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容璟抬手,随意一擦,便拂袖离开了苏馨玉的寝宫。 一路上,容璟的步伐越走越快,衣袖鼓风,路过的宫人看见脸颊红肿的太子,都恐慌的低下了头。 “太子哥哥!” 一道清亮的童音,在脚下响起。 容璟恍然间察觉,自己竟在无意识的时候,走到了潇湘宫的门口。 是因为知道这宫里只有阴谋算计,可是潇湘宫,却是六宫中最温馨干净的地方吗? 容璟低下了头,望着小小的容珩。 容珩的脸上总是带着笑的,他仿佛从来没有任何烦恼。 那笑容璀璨,能够照亮人最灰暗的内心,让人自惭形秽,又那么温暖,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汲取一点暖意。 “这次叫对了。”容璟蹲下身,和小容珩的视线向平。 “我很聪明的,”小容珩说道,然后眨着眼睛又问,“太子哥哥,我前几日问三皇兄了,他说,大哥并没有收到我送给他的扇面呀。” 容璟回想起被自己撕碎的扇子,应了一声:“这你都还记得,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当然啦,太子哥哥忘了我是大燕神童,过目不忘吗?我还记得我给太子哥哥写的,是卑以自牧,含章可贞。” 小容珩奶声奶气的回答,很骄傲的挺着胸膛。 容璟垂下眸:“是本宫忘了此事,你给大哥的扇子,被本宫遗失了。” 小容珩睁着明亮的眸子,却仿佛已经猜出那扇子不是遗失,而是容璟不想送。 “丢啦就丢啦吧,大哥好凶凶的,我也不喜欢大哥,我的扇子就不给他啦。” 容璟的桃花眼眯了起来,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孩子,喃喃道:“你若不是那么聪明,多好。” 小容珩一愣,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容璟脸色被掌掴的红痕,说道: “可是我不聪明的话,就看不出太子哥哥不开心了,我想要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呀——太子哥哥,你等一下哦,我让夏荷给你上药。” 容璟笑了笑,狭长的眸弯着,是和平日温润如玉的太子不一样的,更真实的温柔:“多谢小五,本宫的心情好多了。” ...... 容璟凝视着手中的诏书,怔怔的望着上面的八个字。 他的指腹轻轻地放在上面,多年前的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本来忽视的人,重新出现在眼前。 同样是苏家,同样是小五,难道,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安排?让他在为苏文钟愤怒之时,想起了容珩。 许久,他放下了诏书。 刚刚自己在暴怒时杀掉的宫女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 空气中,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随着龙涎香的升腾,很快就会消失。 “陛下有何吩咐?”张奉才为容璟续上茶水,小心地问。 “把小五,叫来。” 他想起了容珩,接着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要对付苏家人,容珩,是最好的人选。 这把被他攥在手中的刀刃,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虽然,他其实不想用,因为哪怕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确定,这把刀到底有没有真的认主。 “是。” 张奉才心里一惊,便谨慎的应了一声,准备去潇湘宫叫人。 “还有......” 容璟的眼底闪过一丝幽芒。 张奉才连忙又转过身,默默地等着皇帝吩咐。 容璟指了指桌上的诏书,道:“去查,忠成伯诏书上的文字,是谁拟的,” 张奉才道:“此诏书是礼部和宁安公主一起商定,都是些寻常的赞扬之词——” “每一句话,出自谁之手,一条一条,给朕查出来,尤其要查,小五跟宁安的关系。” 可以用, 他却得再三确定, 这诏书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 很快,张奉才就带着容珩来到了乾元殿。 “容五公子稍后片刻。” 张奉才走进去,低声道:“陛下,人带到了。” 容璟转动着手中的扳指,眼神幽幽,问道:“你在什么地方找到的他?” “潇湘宫,容五公子正在用膳,吃的不算好,”张奉才道,“奴才还问了留着潇湘宫的小宦侍,说五公子平日也随心所欲,不怎么努力读书,想不上宗学就不上了。” “呵,谁知道小五是不是装的呢?” 容璟虽然这么说着,心里却松快了许多。 他希望容珩不要像小时候那么聪明, 又不希望他真的是个蠢货, 如今他真的自甘堕落了,是他最想看到的。 毕竟,他对他,还有很多用处,朝中可用的人不多,而他想做的这件事,容珩是最合适的人选。 片刻后,容璟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容珩,轻轻地说: “小五,朕记得你小时候对朕说过,你想让朕,开心一些。” 容珩的余光已经看见了容璟桌案上的诏书,他知道,容璟已经看了诏书的内容。 他在赌,容璟见到那八个字,就一定能想起自己。 ------题外话------ 这波就是,容珩预判了容璟的预判,有些复杂,我写明白了吗。 第一百八十章 入局 乾元殿。 这里,是历代燕国皇帝处理政务的地方。 这里,曾是容珩童年玩乐的场所。 先帝年纪不算大,驾崩时不过四十六岁,但是这个年纪,针对小时候的容珩,就显得岁数很大。 而萧凝很年轻,所以萧凝天天损先帝是老牛吃嫩草,先帝只是笑着点头承认。 容珩曾在先帝批阅奏折的时候,拉着他另一只手,一边揪先帝的胡子,一边用毛笔,将先帝的五只手指涂成墨色。 先帝却说,小五真是顽皮可爱,然后第二天,顶着五指黑墨去上朝。 那时候,身为太子的容璟,是跪在乾元殿的地上,经受先帝训斥的。 先帝驾崩之后,他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容珩低着头,自嘲的勾了勾唇,衣袖下的拳头,不由自主的攥紧了几分。 太可笑了,容璟真的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容珩曾在无数个日夜里,恨年幼的自己居然关心容璟那样的兄长,不过现在,他却利用了这一点,算计了容璟。 “皇上想要臣弟做什么?臣弟,万死不辞。” 他收敛着自己的音色,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顿挫感,仿佛许久不曾开口说话。 从容珞被宫女夏荷“害死”之后,容璟看着那亲手杀死夏荷而崩溃的孩童,这才相信了容珩已经心如死灰,彻底被驯服。 他灌输给容珩的,是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可以相信。 于是六年来,容珩都将自己装成一个厌恶女人,没有感情,彻底无用的影子,只听从着容璟的话,在宫里像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从前,他没什么别的目的,只想活下去,想一点点蛰伏着,直到有一日能替萧家洗刷冤屈,能出去看看萧冽口中南境凛冽的狂风,驰骋的骏马。 现在, 他有了喜欢的人。 他要主动步入这局中, 他想陪着顾澜, 一起看那些风景。 “小五,你还是那么聪明。”容璟感叹着,然后双目骤然一凛,厉声道,“朕要你为朕监视苏子霄,替朕,铲除苏家!” 他猜对了。 容珩的表情淡然,声音平静:“臣弟并不认识苏子霄。” 容璟低下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少年,桃花般醉人的眼中,闪烁着异样光芒: “不认识才好,小五,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朕,会让你成为定远军的军议,而你要做的,就是做朕的眼睛,不要让苏子霄和苏家染指定远军,然后一点点掌握定远军......至于定远侯,朕会再找他说明,你一开始安分一些,他不会为难于你。” 容璟说着,死死地盯着容珩的脸,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没有。 眼前的少年, 好像已经没有心了。 容珩说道:“臣弟还是不明白,臣弟不懂军政,如何做军议。” 容璟勾起唇角,道:“不懂可以学习,小五自幼天资聪颖,朕相信你的能力,远胜那顾澜和苏子霄。” 容珩又说道:“臣弟不会武功,上战场就是去送死。” “朕让张奉才派人教你武功,不过,你这年龄再学习武艺,似乎有些晚了......”容璟笑的越发妖异,不紧不慢的说,“这样才有意思啊,不是吗。” 这是他攥在手里这么多年的猎物, 可是如果一不小心死了,那就...... 死了罢。 容璟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另一个场景。 是先帝将孩童的容珩高高举起来,举过了头顶,那笑容是自己没见过的慈爱,他说: “只有小五,最像小时候的朕......” 他还说—— 容璟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去,不愿再回忆。 容珩虽然是他心中仅存的一抹温情,可是这温情有没有,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不在乎了。 容珩浑身一颤,似乎对上战场或者从军充满恐惧,低声道: “臣弟贸然加入定远军,苏子霄恐怕不会信任臣弟。” “小五,你忘了吗,你小时候可是最讨人喜欢的孩子,子霄比你也大不了几岁,朕见过他,正是年少轻狂的年龄,有些江湖上的草莽之气,你可以跟他交个朋友。” “臣弟明白了,”容珩露出才明白的表情,“臣弟会努力取得苏子霄的信任。” “行了,你退下吧。” 容璟摆了摆手。 容珩站起身,准备离开。 这时,容璟忽然开口: “当初先帝之所以怀疑平南侯,是苏文钟撺掇;苏家旁系表小姐田秀月,入宫后做了尚衣局女官,她的对食,就是从前的乾元殿统领太监张若水——” 容珩一愣,猛地抬起头看向容璟,平静的面容骤然凝固,漆眸一点点染上猩红。 “苏家收买了张若水?是苏文钟与张若水,诬陷了平南侯府?”他哑声问道,声音哽咽了起来。 容璟勾起唇角,道: “张若水本来就是先帝最信任之人,先帝骤发恶疾时,张若水与苏文钟一起,求先帝下了彻查密令,至于平南侯谋反的罪证究竟是他们伪造,还是南候的确早有反意,朕就不知道了。” 他的眼神看着容珩攥紧的拳头,仿佛在说什么好笑的事,唇角的弧度越发上扬。 容珩的黑眸冰冷如霜,沉声问道:“皇上,是如何得知的此事?” 容璟道:“张奉才是张若水的干儿子,朕也是事后才知道,朕已经替你杀了张若水这个胆敢干政的阉人,但如今苏家,就要看你自己如何做了。” “臣弟......多谢皇上告知,一定幸不辱命,替皇上看好苏家。” 容珩的眼中充斥着刻骨的恨意,随即,他低着头,行完礼后转身离开。 容璟望着他的背影,这才安稳的坐在椅上,神情懒散了几分。 许久,容璟忽然幽幽的开口: “张奉才。” “奴才在。”张奉才在一旁小心的应道。 “你,恨朕吗?”容璟淡淡的问。 张奉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何出此言,奴才从小就跟着陛下,发誓要服侍陛下一辈子,陛下要是厌烦了奴才,随意打杀了便是,可奴才对陛下是一片赤诚,绝无二心,万死不辞啊!” “朕当初,让你杀了你干爹,你就不恨吗?”容璟轻轻的问。 从前,先帝有个很信任的大太监,叫张若水。 而自小跟着他这个太子的张奉才,是张若水收的干儿子之一。 后来,他让张奉才做了内司监统领,让张奉才做了乾元殿领事太监,让张奉才,杀了他干爹,顶替了他干爹的位置。 张奉才浑身瑟瑟发抖,然后咬了咬牙,阴狠一笑,面露狰狞的说: “奴才不敢,干爹是自己福薄,不能伺候陛下,而且干爹也不止有我这一个儿子,那老东西执迷不悟,还瞧不上奴才,奴才杀了他,是替他解脱。” 容璟笑了笑,闭上了眼睛假寐。 张奉才松了一口气,跪着挪动膝盖,悄悄退下。 此时,离开乾元殿的容珩,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 他的步伐从沉重变得轻快,眼中的恨意一点点消弭散去。 他知道,容璟最后说的话,是在告诉他苏家害了平南侯府。 容璟是为了让自己更专心的,做他对付苏家的刀。 可是容璟不知道的是, 苏文钟撺掇先帝暗中调查平南侯府,他八岁就知道了,老侯爷随口告诉了自己; 至于先帝最信任的大太监张若水,被苏家收买,与苏家表小姐对食一事,他倒是第一次听说。 那老太监精通医术,跟杜常宁相交莫逆不说,当年萧凝生自己时候难产,是张若水亲自接生,才使他和萧凝母子平安,萧凝对其十分感激,亲手做了好多鸡丝凉面给老太监。 那老太监,一直把他视作亲孙,先帝笑道,难不成让容珩,跟着你这阉人学飞刀? 老太监还顽童似的对容珩说,年轻时,是平南侯萧敬,一个两个,将他和先帝,从死人堆里带了出来,他第一次见到救奴才的主子。 容珩宁愿相信,是先帝自己听信苏文钟的谗言不再相信萧家,也不会相信,张若水会做出这样的事。 只可惜, 张若水已经死去七年了。 原来那老太监从前, 还挺风流啊。 容珩笑了一下,眼眶微微泛起红。 第一百八十一章 香油碟 “干爹,干爹!” 深夜,张奉才正在皇帝寝宫门外打盹儿,一名小太监忽然将他喊醒。 张奉才一激灵,清醒过来,见叫自己的,是自己收的那十个八个干儿子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他拉着小太监,走到离寝宫远一些的位置,压低声音问道:“怎么了?” “夫人差人来找您,说让您明日得了闲,去见见她。” 张奉才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确有个夫人。 他虽是太监,但年轻时候喜欢过东宫的一个小宫女,两人情投意合,结为对食,后来陛下开恩,就将那宫女许配给了自己。 小宫女二十五岁后,就恢复了自由身,自己在京城买了一处宅院,让她住了进去,还跟她说,若是有一日后悔跟了一个太监,想走了,就告诉他,他把她送离京城,送到没人知道她服侍过太监的地方。 偶尔,张奉才也会出宫,跟那宫女过几日寻常夫妻的生活。 但陛下登基之后,他既是内司监统领,又是乾元殿首领太监,事务繁忙,已经大半年没有去看望她。 “宫里离不开我,她若是缺钱了,就给她寄些银两,若无要紧事,我就不回去了。”张奉才说道。 小太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夫人说,是老爷生病了,郎中大夫不会救治,想让宫里的御医去瞧瞧。” 作为张奉才的干儿子,小太监一直都负责给张奉才传递着宫里宫外的消息。 他知道干爹年轻时有个对食,养在了京城一处宅子里,称之为夫人,这么多年了,干爹已经做成了大燕第一宦官,却从未想过再找旁的女人。 不仅如此,他还将那夫人的生父接到家宅之中,一直供奉赡养,应该就是夫人口中生了病的老爷。 张奉才眼神一凝,骤然清醒过来。 “病,病了?不能派御医......”张奉才低声喃喃,“可有说是什么病?” 小太监摇了摇头:“只说年纪大了,身体大不如从前。” 张奉才苦笑一声,是啊,一眨眼,他都已经是不惑之年,老人年岁渐长,身体不好是正常的。 张奉才道:“告诉夫人,若郎中救治不了,就找些出名的大夫,若京城没有,就贴些告示去寻,只要能治,不必在意银钱,咱家后天,不,明日就出宫看望她。” “是,儿子明白了,”小太监献媚着说道,“干爹跟干娘可真是情谊深厚,老爷只是干娘的爹,干爹都这么上心,当成自家亲人看待。” 张奉才一愣,然后低声喃喃: “我答应过要替他养老送终,就算是无根之人,也得,重诺。” 干爹将他养大,用自己的命,送了他一场富贵; 他得替他送终,立上坟塚,等百年后他伺候完陛下去了地下,再唤一声干爹。 * 定远军大营。 顾小侯爷前一秒结束了一上午的训练,下午休假,她打算拎着饭盒回宫找容珩,后一秒,容珩就出现在军营门口。 跟他一起出现的,还有一队禁军和带着圣喻前来的容妙嫣。 妙嫣传皇帝口谕,将容珩任命为军议校尉。 顾侯爷在侯府陪媳妇呢,让穆隼传话说同意了此事,显然,皇帝已经提前跟他打好了招呼。 军议校尉的职位,看起来跟顾澜与苏子霄平级,但带着“军议”二字,实际上,是军中参谋的意思,这意味着,容珩虽然可以参加军中的高级会议,并且决定一些事务,但并不能领兵。 比起这,顾澜更惊讶他是怎么当上军议校尉的。 容珩做了军议校尉,意味着他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困在宫里,也代表他罪候外孙的身份,终于被淡化。 于是,顾小侯爷摒弃左右,拉着容珩......与容妙嫣一起,到自己的独立校尉军帐中,吃起了小火锅。 妙嫣第一次见到这种吃法,十分惊喜。 容珩则打量着顾澜的军帐,瞥了一眼容妙嫣,冷冷地说:“我可以告诉你事情原委,你不必叫上她。” 顾澜挠了挠头:“这是咱们大侄女,让大侄女感受一把部队火锅怎么了。” 容妙嫣夹着一片羊肉,笑眯眯的点头,然后富有深意的说:“谢谢顾小侯爷关心!而且,容珩能顺利成为军议校尉,可是我帮的忙。” 容珩皱了皱眉:“你帮什么了?” 容妙嫣道:“我也不知道我帮什么了,但总之,肯定跟你让我呈上去的诏书有关,小五叔,你敢说不吗。” 她虽然不知道诏书中八个字有什么作用,但这几日已经想明白了,这八个字,必然有另一种只有皇帝和容珩才知道的含义。 容珩无语。 他静了静心,声音冰冷淡漠:“那你可知今日,陛下为何派你来军中下达任命我的圣旨?” 妙嫣挑了挑眉,道:“我就知道那诏书果然有问题,陛下让我来传递圣旨,是在怀疑我跟你的关系。” 顾澜听这两人对话才明白,大概是容珩让妙嫣在诏书上提了什么,让容璟忽然决定任用了他。 “你知道,还缠着顾澜一起跟我吃饭?”容珩不悦的反问。 妙嫣勾起红唇,魅惑一笑: “本宫会蠢到自己亲手在诏书上写那八个字吗?我将‘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这一行句子放在一起,暗示了礼部尚书陈兴昌,最后陈兴昌亲自选了后半句填上去的,陛下再怎么查,也查不到我。” 说着,她脸颊一红,也不知是不是被小火锅热气熏的。 “而且,我缠着的是顾小侯爷,跟你有什么关系?”妙嫣小心翼翼的给顾澜夹了一块肉,“顾澜,你多吃些嘛,你也太瘦了。” “多谢公主。”顾澜咳了咳,装作没听懂妙嫣话语中的表白,来者不拒吃着肉。 自从跟朋友们“出柜”之后,顾小侯爷更可以和所有女孩子明目张胆做好姐妹了。 顾小侯爷的军帐很大,仅次于定远侯,哪怕她几乎不会在军营过夜,里面也装饰得舒适低调有内涵——谁让定远侯府有钱呢。 面前的餐桌更大,小火锅的食材铺满了桌面,徐徐香气传出军帐,让外面值守的定远军猛吸鼻子。 妙嫣问道:“顾澜,咱们在军中这么明显开小灶,是不是不太好?” 顾澜道:“军中禁酒又不禁肉,有钱就不必委屈自己,与军民同乐啃干粮,那是行军打仗时候迫不得已的,干嘛要没事干找苦受?何况,定远军的伙食很好,每天都有肉食,饿不到他们。” 顾澜也是真正到军营中,才发现古代的军中,并不像是电视剧小说描写的那样可怜兮兮,当然,行军打仗时候风餐露宿是肯定的,但平时,吃的比寻常穷苦百姓还要好。 真正的正规军,是要上战场奋勇杀敌的,有肉吃才能健壮,吃得饱才有力气,否则一个个骨瘦如柴,连盔甲都穿不动,如何作战? 还有什么一军主帅亲自给最底层的士卒包扎伤口,几乎也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这主帅是在收买人心。 如果一个将军给全军几百几千士卒都包扎了伤口......那还要军医做什么? 将军要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打胜仗。 赢了,损失的士卒自然就会少。 一直战败的将军,就算天天跟士卒一起吃糠咽菜,口吸脓疮,又有什么用?士卒们仍旧不愿意跟随这样的将军。 就像顾侯爷,天天不在军营在侯府悠闲享受家庭生活,也丝毫不影响他在定远军的威望。 容珩垂下眼眸,若有所思。 顾澜见妙嫣是第一次吃火锅,她今天又煮的麻辣锅,就顺手给她调了一碗香油蘸碟:“如果怕辣的话,可以蘸一蘸这个再吃。” 妙嫣笑的甜蜜又动人:“谢谢顾澜。” 容珩翻了个白眼,说道: “我也怕辣。” 顾澜头都没抬:“真男人从不怕辣。” 说着,她自己享受的吃了一口麻辣羊肉。 她跟容珩混的很熟了,知道他虽然怕辣嗜甜,但吃起麻辣小火锅比谁都积极,特别带劲。 容珩:“......” “是皇帝不放心苏子霄,为了监视他才让我做军议,顺便,与他交好。”他顿了顿,没有隐瞒顾澜。 容珩正要说自己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能跟她一起加入定远军,却发现,顾澜正在用一种慈爱的眼神看着自己。 顾澜心想,这么久了,男主终于开始搞事业。 而且,这下剧情不知不觉就对上了—— 原书中男主跟苏子霄就一见如故,苏子霄很快被容珩的能力折服,两人顺势结拜,关系突飞猛进。 现在看来,是因为容珩本来就按照容璟的想法,主动交好苏子霄。 这也就证明了,成为容珩真正的好兄弟,不是那么简单的,自己才是他唯一承认的弟弟,别的人都是假象,演戏! 容珩皱了皱眉:“你这是什么眼神。” 顾澜将一碗调好的香油碟,放到他面前,笑的很灿烂: “没想到珩兄为了我,居然做到这种地步。” 容珩接过油碟,心情好了许多,于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嗯。 顾澜震惊的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嗯!?他真是为了她? 顾小侯爷瑟瑟发抖,觉得事情,似乎朝着自己有些不可掌控的方向走去,难道好兄弟之间,就会为对方两肋插刀,赌上前程吗......呃......可能,容珩格外重情重义吧。 顾澜这么说服自己。 妙嫣一抬头,却看见了顾小侯爷上扬的唇角,蹙着眉问:“顾澜,你笑什么?” 顾澜:“我没笑!” 容珩夹起一块肉,蘸了顾澜给自己调制的油碟,轻轻地勾起唇。 她笑了,她肯定有一点喜欢自己。 第一百八十二章 数风流少年 京城。 大雪纷纷,将一座城装点成一片莹白。 城门口,走来一老一少两人。 老的那个,一头白发,满目沧桑,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旧袍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长发。 而小的那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一脸苦相,手里牵着一头小毛驴。 小毛驴也很瘦很小,好像饿了很久,耷拉着脑袋,背上还驮着一个破布袋的行李。 两人一驴,在雪地里留下的长长脚印。 “师父,咱们啥时候买一匹马骑,徒儿累啊。”小童子喘着粗气,缩了缩身子,忍不住问道。 今天下雪,入城的人很少。 白头发邋遢老头看见城门口站着的小姑娘时,十分震惊:“这京城啥时候,有了个守城门的女娃娃?” 容宝怡揉了揉被冰雪浇着酸涩的双眼,礼貌的喊了一声老人家。 “怪哉,怪哉。” 老头感叹了几声,才回答小童子的问题。 “你懂什么,骑着马多招摇啊,咱们走南闯北,唯恐惹下祸端,毛驴好,还皮实,草料钱又便宜。” 小童子哭丧着脸:“明明是上个月遇见山匪,你为了活命,把咱们两匹马都给山匪了。” 老头尴尬的抖了抖胡子,解释道:“师父这是以己度人,教那群山贼与人为善。” 小童子喊道:“可是师父,我饿。” 老头道:“师父也饿。” 小童子:“......” “你骗我,你说你是鬼医,跟着你能赚大钱,可是这么长时间了,你只会害的我跟你饿肚子。”小童子压低声音,话语中带着一丝哭腔。 老头心想,鬼医什么的,得加个“上任”二字,自己早已经把鬼医的位置,传给了他那亲亲的天才小徒弟。 他深吸一口气,捋了捋胡子,慢悠悠的进了城,道: “莫慌,此处是京城,老夫这是回到家了......你师兄就在京城,他可是五皇子,嗯,有他在,肯定能让你吃饱。” 小童子根本不信:“你又骗我,皇上就俩皇子,哪来的五皇子。” “呃......先帝,先帝有五皇子。” 小童子快哭了,道:“你不是大夫吗,就不能救个人,先换顿饱饭?” “老夫非千金不开诊,寻常人家,我才不治。”老头傲娇的说道。 小童子:“这就是你之前救了那些灾民和百姓,却不收诊金的理由?” 老头咳了咳,老脸一红。 他这辈子,有过荣华富贵,也有过颠沛流离,如今这样四处游荡,救个老叟,换二两黄酒,救个商贾,去喝个花酒,过得很舒坦,没想到这小童跟着自己,倒是受了不少苦。 “师父,你看这个!” 小童忽然眼前一亮,指着城门内木桩上一张告示。 “家有老人,年岁七十,身体虚弱无法用膳,曾患肺疾并未治愈,如有擅治者,请前往西曹街张府,治好者,必有千金重谢!” 老头回忆一番:“若是此处的宅子,的确是非富即贵,来,师父带你骗......救人去。” 小童怀疑的看着老头:“你确定,你能治好?这诊金既然高达千金,必然有许多名医趋之若鹜,怎么能轮得着你呀。” 老头笑了笑,浑浊的双眼却显露出一丝怀念:“这宅子我记得,主人家是宫里的一个小太监,如今位高权重,一般的庸医,不敢前去行骗。” “那你——” “师父我又不是一般人。” 说着,杜常宁揭下了告示。 一老一少一毛驴刚走,城门口,两支骁骑赶来。 风雪落在顾澜雪白的衣袍上,也将她的乌发染白。 她的身侧,悬挂着带鞘的宝剑,胯下一匹神骏的乌骓马,年轻的小侯爷面若冠玉,威风赫赫。 顾澜身旁,是一身黑衣,骑在一匹青骓上的容珩。 宝怡见到两人,走上前问道:“顾澜,你们怎么来了?” 顾澜下了马,在风雪中眯起眸子,看向另一个方向。 “忠成伯今天要回雪原了,我来送他。” 前天,忠成伯的伯宅终于落成,多吉的小女儿和妻子住了进去,儿子则跟着贡布在皇宫一处宫殿。 册封结束,多吉就该回雪原了,他的亲人和族人则都留在京城,作为牵制他的筹码。 不多时,多吉骑马出现,他穿着燕国的藏青官袍,外罩红色大氅,身后跟着一队禁军,一头红发在风雪中猎猎飞舞。 “大伯父!”多吉看见顾澜,十分激动的大喊了一声,他翻身下马,拒绝了巴桑的搀扶,一瘸一拐走到顾澜面前。 多吉身后的禁军跟着一起行礼:“见过世子。” 顾澜说道:“你现在已经是忠成伯了,跟我行礼干嘛。” 多吉挠了挠头,笑着道:“我,我叫习惯了。” 顾澜也下了马,瞥了一眼他身后的禁军,道:“你回雪原,皇上就给你这么点人?” 多吉回去,是需要靠自己曾经大王子的身份威望,以及贡布告诉他的雪原各个部落间明里暗里的关系,替燕国整顿雪原的,可容璟没有给他任何兵力,只是说边军会配合他,一切,得看他自己能不能斗得过绛曲。 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回去,若是死了,至少还死在了故乡。 多吉说道:“这些人只是送我出城的,皇上就给了我诏书和几名向导,对了,还有秦大人。” “秦大人?” 被一群禁军遮挡住的秦正笏,终于弱弱的露出自己的脑袋。 “呃,小侯爷,容五公子,还有郡主,好久不见。” 秦正笏穿着一身灰色棉袍,比之前更瘦了,肤色也深了一些。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文质彬彬,只是,那张清秀温和的脸上,却有一道结痂的伤口。 伤痕从颧骨延伸到下颌,让他半边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容珩皱了皱眉,没有在意他脸上的伤,而是问道:“你胳膊怎么了?” 顾澜这才发现,秦正笏骑在一匹瘦小的马上,他左手抓着缰绳,右手的手臂的则很不自然的耷拉着。 秦正笏小心翼翼的从马上下来,很不好意思的说: “在下回京路上,从马上摔了下去,不小心摔断了一只胳膊,这都过去很长时间了,过些日子就能好。” 顾澜和容宝怡则定定的望着他的脸,两人的关注点和容珩不一样。 “那脸上的伤口呢?” “被,被流箭蹭了一下,没有大碍,”秦正笏不好意思的说,“都怪我不会武功。” 顾澜恍然,怪不得她这些日子,一直没有见到秦正笏,她还以为秦正笏身体不好,回京太慢,还在路上。 他应该是最后一批从北境回来的,如今刚回京不久,又要离开。 容珩走上前,秦正笏却吓得后退了一步,捂住了自己的脸。 “恩,恩人......”他求助般看向顾澜。 顾澜道:“你让珩兄看看呗,他又不会害你。” 秦正笏虽然已经离开宗学很久了,但他有容珩恐惧症,总觉得容五公子性格孤僻,喜欢随机杀人。 容珩翻了个白眼,扯过秦正笏的胳膊,拽了拽。 他并不在意秦正笏脸色的伤,只想看看他的胳膊有没有伤到骨头。 “嗷——嘶——疼啊——” 秦正笏被疼的几乎要嗷嗷叫,可是容宝怡这个女孩子在,他又要维持自己的君子风度。 于是,容宝怡和顾澜看着他五官皱成一团的样子,毫不留情笑出了声。 秦正笏曾经,做过一段时间宗学的夫子。 跟顾小侯爷与长乐县主都有大仇! 半晌,容珩放下他的胳膊:“没事,再有两个月就差不多好了,但以后会影响写字或者做一些细致之事......你不绣花吧?” “不,不绣......” 秦正笏小声回答,他惊讶的看着容珩,没想到容五公子居然是个心地善良,嘴硬心软的人。 容珩拧起眉,嗤道:“别这么看着我。” 他说完,自己忽然愣了一下。 秦正笏是男人,顾澜也是男人,自己喜欢顾澜,可是为什么,自己对秦正笏看自己温和的眼神感到一阵恶寒? 容珩叹了口气,告诉自己,自己不能搞歧视,得努力喜欢上男子才对。 顾澜听到容珩说没事,才问道:“皇上为什么派你跟多吉一起回雪原?” 多吉如今是大燕忠成伯,即使一没权二没钱三没兵,他封疆大吏的身份,容璟派几名官员协助他一起处理政务,是很正常的。 可是,为什么要派秦正笏这样一个小小的工部员外郎? 秦正笏摸了摸脸上结痂的伤口,说道:“是我主动求尚书和陛下,要跟忠成伯一起去雪原的。” 容宝怡不解的问:“为何?你这一身的伤,得在京城好好休息才是。” 他轻声道:“正笏从前以为,自己年少时经历的水灾,和今夏京中的水灾产生的难民,已经是人间惨剧,可是这次去北境,到了战场才知道,原来我大燕边境,还有那么多饥餐露宿,吃不上饭,活活饿死的百姓。 还有那些羌戎人,他们也并非全是烧杀抢掠的恶人,他们最底层的羌戎奴隶,过得比大燕最穷苦的百姓还要凄惨。” “你,想救他们?”容宝怡惊讶的睁大了眼睛,“这怎么救,穷苦的百姓何其多,一个人怎么救得过来呢。” 秦正笏的声音更低了一些: “我知我一人之力无法救所有人,可是,总要试试不是吗,我只是想让大家,都能吃一口饱饭。 如今忠成伯回雪原整顿羌戎,雪原上的羌戎人,也已经成为我大燕子民,北境百废俱兴,我想着,我之力虽然微薄,但是去雪原做事,比留在京城更有用处。” 说到最后,一阵寒风袭来,秦正笏咳嗽起来。 “恩人,郡主,你们想笑就笑吧,我知道我在异想天开,可是......那些百姓,真的很惨。” 他的身影在风雪中虽然瘦弱,却巍然屹立。 多吉听着秦正笏的话,明亮的大眼睛闪烁着泪花。 “我为什么要笑?我相信你说的,你还能救更多人,终有一日,你可以让边境的百姓也吃上饱饭。”顾澜的声音清越而动听。 容宝怡揉了揉眼睛,道:“秦正笏,你说的话,可一定要做到。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能让百姓们过得好一些,我就告诉别人,我跟拯救万民的秦大人是同窗呢。” 容珩则冷哼一声,淡淡地说:“听说羌戎人饿极了,就喜欢吃秦大人这种细皮嫩肉的书生,你到了雪原,别死得太早。” 多吉:“......我们羌戎人倒也没有如此变态。” 顾澜:也只有容珩,能一句好话损两个人。 秦正笏愣在原地,眼中微弱的光芒,一点点变得坚定。 顾小侯爷看着秦正笏,唇角噙起笑意,认真的说: “等下一个冬天,忠成伯派遣使臣回京的时候,秦正笏,我还要看见你。” 那时候,京城皇宫,宗学懋勤殿的那些少年们,还可以在冬日里围在一起,吃一锅暖烘烘的小火锅。 第一百八十三章 团聚 大雪纷纷扬扬,仿佛飘洒的白色沙粒,落到每个人的眉眼和头发上。 其中,多吉的头发最好笑,他赤红色的头顶积着一小撮皑皑白雪,像是被冻住的火炬。 他又编了满头的小辫子,恢复了从前的发型,但穿的衣服,再也不是羌戎的红袍。 秦正笏看着顾澜他们,感动的快哭出来了:“好,我一定会回来看大家的。” 多吉看着这群燕国人,小声嘀咕:“你们有完没完,不是说送本伯走吗,秦大人以后可是本伯的手下呢,能不能对本伯好一点?” 顾澜挑了挑眉,反问:“本伯?你在跟谁自称本伯?” 多吉:“......大伯父我错了。” “大侄子,”顾澜勾起唇角,转过身动了动耳朵,视线远眺,“我有个惊喜给你。” “什么惊喜?”多吉疑惑的挠了挠头。 这时,一道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 一身黑衣的卫承渊骑着一匹青骓马,出现在远处,风驰电掣般赶来。 多吉看见卫承渊的脸之后,心里“咯噔”一声,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委屈又崩溃:“那个......大伯父,你们大燕说好了把我封伯,为什么还要灭口啊。” 顾澜:“你看清楚。” 多吉定睛看去,便见到卫承渊的腰间,似乎有一双女子的小手。 卫承渊挡住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来的人是谁,呼吸却下意识慢了半拍。 下一刻,青骓马前蹄高高扬起,发出一声马嘶,卫承渊勒住缰绳,稳稳地停到了众人面前。 “多吉!” 一道洪亮又清脆,带着几分异域风情的声音,从卫承渊身后传来。 多吉呆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一个栗色卷发的年轻女子,从卫承渊背后露出脑袋,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 “卓,卓玛?” 他喃喃出卓玛的名字,呆滞了半天,却看向了顾澜。 顾澜:“你看我干嘛,上啊。” 多吉如梦初醒的上前,直接把卓玛从马背上抱下来,腾空转了两圈,然后紧紧的拥入怀里。 顾澜看向容珩:“这回,你觉得他腿什么时候能好?” 容珩:“早晚。” 顾澜也是第一次见到多吉的妻子,她仔细端详着卓玛的容貌,这个女人身姿高挑,肤色比中原人黑一些,一头栗色的卷发,五官明耀美艳,浅褐色的眸子像是温柔的虎晴石。 顾小侯爷最喜欢看漂亮姐姐,于是双眼放光:“异族姑娘就是漂亮。” 许久,多吉松开怀抱,眼眶红红的:“多谢大伯父,能让我在回雪原之前,还能见到卓玛一面。” 顾澜道:“谁说你们只能见一面了?” “什么!?”多吉的瞳孔一缩,心里浮现出一个不敢相信的念头,“难道......卓玛可以......” 卓玛敲了敲多吉的脑袋,朝顾澜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行了一个羌戎的礼仪,轻快又温柔的说: “是顾伯父,派这名勇士将我从忠成伯的府中接出来,说,我可以跟你一起回雪原。” 顾澜弯了弯眸子:“女子就不用叫伯父了,叫哥哥多好。” 多吉:“.......” 他定了定神,接受了老婆可以跟自己回家的现实,又问道:“那梅朵呢?” 梅朵,是他与卓玛的小女儿。 卓玛说道:“梅朵跟哥哥和单于一起,居住到燕皇宫里了。” 多吉和卓玛一共孕育三个孩子,两儿一女,如今都和贡布这个爷爷在一起,用来限制多吉。 顾澜看了一眼远处等待多吉的禁军,用只有几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卓玛,我用定远侯世子的特权带出来了,你们可以一起回雪原,至于你的小女儿,怎么说你也叫我一声大伯父吧,大伯父会帮你照看的。” 多吉差点又要给顾澜跪下,褐色的眼睛配着一头卷发,像是毛茸茸的大狗。 他沙哑的问:“大伯父,你这样做,燕皇陛下发怒怎么办?” 顾澜勾了勾唇角,嘲讽一笑。 “在皇帝心中,贡布,才是牵制你最重要的筹码,他根本没想过你更在乎的是卓玛而不是贡布,如果他不默许了这件事,阿渊也带不出卓玛。” 在容璟心里,贡布不但是多吉的父亲,更掌握着无数雪原的秘密,对多吉来说是权力的象征,他永远不理解,在多吉心里重要的不是权力,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妻子。 多吉长吁一口气,再一次紧紧地抱住了卓玛。 “啧。” 顾小侯爷默默欣赏着,心情很好。 容宝怡戳了戳顾澜的衣袖,问:“忠成伯的小女儿几岁了?” “十来岁?”顾澜也不清楚。 容宝怡:“顾小侯爷照顾她,难道忘了自己的名声?” 在京城,顾澜喜欢小姑娘的传闻,仅次于她是断袖的传闻。 容珩在一旁装作没听见,耳朵却竖了起来。 顾澜脸色一红:“我,我是那样的人吗我!我......我喜欢男的!” 宝怡瞥了一眼容珩:“那就好。” 宝怡心道,顾小侯爷都承认自己喜欢男子了,那距离她喜欢容珩还远吗? 四舍五入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过了一会儿,顾澜又问多吉,为什么看见阿渊后会很惊恐。 多吉回过神,并不敢看卫承渊冷酷无情的面容。 “我跟,我第一次上战场时候,就听说过老侯爷的威名,当时老侯爷麾下有个武功高强,所向披靡的少将军......就是大伯父你的护卫阿渊。 他既年轻又彪悍,砍起我们羌戎将士特别狠,当时,他一刀杀了王庭的左谷蠡王,雪原上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害怕他,对了,他还有一个被我们赋予的称号,叫鬼战神,神出鬼没的战神。” 多吉想起从前的事,很是唏嘘。 “十二年前,王庭出兵害死了老侯爷以后,我们都以为鬼战神也死了,没想到,他还活着。” 卫承渊听到他的话,皱了皱眉头,他虽然已经恢复了大多数记忆,但是,很多事都因为时间久远而变得模糊。 鬼战神? 羌戎人就给他起了个这么难听的名号? 原来是这样,顾澜内心一动,忽然道:“既然如此,阿渊,你跟多吉一起去雪原吧!” 卫承渊皱了皱眉头:“澜澜,我要保护你。” 顾澜摆手,双眸闪烁着锐芒: “我的武功用不到你保护,但是,你没听见多吉说吗,你之前是羌戎人最害怕的鬼战神,他要代表燕国整治雪原,皇帝却一个兵都没有给他,有你在,就事半功倍。” 卫承渊还是不愿意:“可是我想保护你。” 顾澜想了想,退而求其次:“我要绛曲的命,你跟着多吉,帮我把他砍了再回来。” 卫承渊道:“绛曲是谁?” “就是被你砍断一条胳膊的玩意儿。” 卫承渊想了起来,他那次一不小心,把本该杀了的绛曲放走了。 既然是他放走的,那他就有必要帮澜澜斩草除根。 “好,澜澜,我答应你。”卫承渊答应了跟多吉一起回雪原,但他只想杀了绛曲,才不管多吉如何建设雪原。 卫承渊没想到自己忽然就要走了,他什么都没收拾,不过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他相信自己很快就能回来。 秦正笏上了马,多吉和卓玛也上了马,巴桑牵着一辆三匹马的板车,车上是一路回到雪原的辎重粮食,用三匹马是为了路上如果遇见意外,也能及时调换。 顾澜把自己的乌骓马给卓玛骑,对女孩子,顾小侯爷就格外宽容。 要不是多吉知道顾澜是个断袖,都得怀疑大伯父是不是对自己老婆有想法。 “大伯父,再见!” 多吉抱了抱拳,目光落到容珩身上,笑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容珩怀疑他下一秒就会脱口而出一句“大伯母”。 容珩冷冷地说:“快走。” 卫承渊抱着刀,腰间是定远军的特殊令牌,他策马跟在他们后面。 有他在,顾澜也就不用担心,一个断了胳膊的人,一个断了腿的人,和一个异域美女,会在路上遭遇什么不测了。 顾澜心满意足的送走了自己大侄子,还让大侄子和侄媳团聚,感受到了美好爱情的洗礼,转过头,却发现容珩已经上了马,他屹立在风雪中,眉毛被雪染成了白色。 “我,我们今晚回军营吃什么?” 容珩的视线格外炙热,仿佛带着灼烧的温度,让顾澜下意识问了句废话。 容珩移开视线,很冷淡的说:“你把马给卓玛了,自己怎么回去?” “我......” 没等顾澜回答,容珩就朝她张开了手掌: “算了,哥哥勉为其难带你回去吧。” 天地寂静,容五公子只能听见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脏。 第一百八十四章 约定 顾澜望着那坐在马背上,朝自己伸出一只手的少年。 不假思索,顾澜已经握住那只手,翻身上马:“那就多谢珩兄了。” 容珩身体挺直,攥着缰绳目视前方,没有人看见,容五公子一贯冷静淡漠的眼中,翻涌着深沉的情愫。 顾澜坐在马背上,一抬起头,就是少年宽阔的肩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冷冽风雪,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她总觉得,比起少年上次背自己时候,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 顾澜揪着容珩腰间的衣服,心想,自己的增高鞋垫,要不要也换厚一些呢,十五六岁的少年,长高些也是正常的。 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容珩就能接到自己师父的消息了。 一念至此,顾澜下意识往后挪了挪臀部。 虽然一切都万无一失,但她还是别跟珩兄亲密接触为好。 ——此刻,同在京城的杜常宁打了个喷嚏。 “老朽难道感冒了,不能啊。”杜常宁疑惑的嘀咕。 “坐稳了。”容珩低声说道。 “好嘞,”顾澜点头,朝容宝怡打了个招呼,“那宝怡,我们回去了。” 容宝怡星星眼望着马背上的两人,努力掩盖语气中的激动:“雪天路滑,你们慢点骑!注意安全,就保持这个动作,越慢越好!” 顾澜总觉得她好像嗑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掠过,猛地停到了城门口。 顾澜定了定神,才发现赶来的是容妙嫣。 这是妙嫣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骑马,她穿着并不适合骑马的淡金色长裙,外罩了一件墨狐大氅,抓着缰绳,气喘吁吁的问:“忠成伯,走了吗?” 顾澜说道:“刚走不到半个时辰。” 妙嫣红着眼睛,又问:“那,秦正笏呢?” “一起走了,他跟多吉一起去建设雪原,皇帝下的旨。”顾澜说道。 容妙嫣也是才知道秦正笏要去雪原,她急忙赶来,却还是没有赶上。 顾澜眯起眸子,忽然反应过来:“他们带着板车,又下雪了,走不快的。” 妙嫣双眸微凝,猛地拍了拍胯下的战马:“驾!” 说好了,回京后来看她,却没了音讯的男人, 她要亲口问问,他是怎么敢失信一国公主的。 顾澜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抓了两个禁军吩咐:“你们跟上去,保护公主见到秦正笏之后,将她护送回来。” “这......属下遵命。” 容珩则微微转头,看向自己背后的少年:“你这次,反应倒是快。” 顾澜惊讶了一下:“珩兄,你居然也看出这俩人有点不对劲,你可是不解风情的大燕第一直男啊!” 容珩:“......” 瞧不起谁啊,他最近也是看了许多小话本的好么! “走了,真冷啊,回去还要赶夫子留的作业,容珩,你帮我写了吧。” 顾澜小声叨叨。 容珩低下头,看着自己腰间纤细修长的手指,双眸沉了沉,勾起唇角,心情转好了几分。 “行。” “我说笑的,我们字体不一样嘛。” “......你有字体?” “......” 容妙嫣骑着马,沿着马车留下的车辙痕迹一路奔袭。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看见了一支车队,还看见了忠成伯的一头红发。 “秦正笏!” 苍茫的雪地之中,容妙嫣盯着远处那抹熟悉的瘦削背影,忍不住呼喊了一声。 那声音很大,可是在大雪中就变得飘渺起来。 秦正笏听见了有人在叫自己,不由停住了脚步。 “伯爷,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多吉温柔的看着卓玛,沉浸在幸福中:“没啊。” 秦正笏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未来上司,似乎不太靠谱,还是个恋爱脑。 他转头回望,蓦地,看见了一道由远及近的墨色。 那墨点一点点变幻着,直到他看见了一张明艳的倾城面容。 妙嫣眼角的泪痣,和融化在脸颊的雪水在一起,像是真的泪珠挂在脸上,让秦正笏内心一痛。 他连忙下马行礼,低着头,不敢与容妙嫣对视,脸颊上明明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忽然泛起了丝丝疼痛。 终于,容妙嫣策马到了秦正笏面前。 “抬头。” 妙嫣轻轻地说,平淡到极致的两个字,有一丝沙哑,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仪。 秦正笏捂着脸,缓缓抬起了头:“微臣见过宁安公主。” “你知道本宫如今是吏部风宪吗?” 容妙嫣问道。 “你知道,本宫在宫外建了宁安公主府吗?” “你知道,我虽喜欢顾澜,可是更愿意跟她做朋友吗?” “你知道,我在公主府里,等你来找我,等了很久吗!” 她不待秦正笏回答,问出一个又一个问题,明媚的眸中一点点变红。 秦正笏低哑的开口:“微臣,知道。” 他温润清亮的眸中是满满的愧疚,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妙嫣,又不禁低下了头,手忙脚乱的从衣袖中摸出一个纸包。 “公主,这是潍州的绿茶。” 妙嫣怔了怔,忽然,心里的怒意就散了。 她接过秦正笏递来的茶包:“没想到你还记得。” “公主吩咐,微臣不敢忘记。”秦正笏低声道。 容妙嫣这才看见他侧脸的伤痕,眉头一蹙: “这就是你不敢来找本宫的原因?” “微臣......” 妙嫣道:“你以为我会嫌弃你的脸,我在乎的是这张脸吗?” “公主不在乎,只是,微臣在乎。”秦正笏用力抬起头,声音沙哑。 容妙嫣看着他,半晌,嗤笑一声:“秦探花,你究竟在婆婆妈妈的纠结什么,简直像个娘们儿。” 这个世界上,只有容妙嫣,喜欢叫他秦探花。 “公主殿下!”秦正笏扬声唤着妙嫣的名讳,双眸微微颤抖着,声音混着呼啸的北风,砂砾般的大雪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微臣会去北境,会去潍州,会去雪原,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微臣会离开这座城,不知何时才回来,甚至,永远不会回来了,微臣,不敢让殿下挂念。” 他身上单薄的衣袍被寒风吹起,温雅清秀的面容被风雪吹得通红,眼中闪动着泪光。 “我,偏要挂念你。” 妙嫣扬起红唇,笑容动人心魄。 秦正笏脑海中“轰”的一声,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妙嫣轻飘飘的话语,压在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只能呆呆的看着宁安公主明艳的容颜带着笑,眼睛像是宝石般明亮,鼻尖冻得有些红。 “你要救万民,本宫不阻你,而总有一天,你还是要回来的。”容妙嫣又说道。 秦正笏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喉咙,他走上前,轻轻地将公主不小心散开的披风带子,重新打了个结系好,动作,轻柔至极。 “公,公主不要着凉了。” 他笨拙的说。 妙嫣笑了笑,明媚的眸凝视着他:“北境有什么趣事吗?” 秦正笏紧张的浑身一颤,下意识点头:“有......有很多......” “等你下次回来,再仔细讲给本宫听吧。”妙嫣说道。 “微臣,遵命。” 秦正笏张了张口,最终,只是深深的行了一揖。 他是一介寒门,身份低卑,妙嫣是宁安公主,煌煌大气,不让须眉。 就像地上一块微不足道的砂砾,能做寻常人拾阶之石,已经物尽其能,得偿所愿; 而公主,是天上灿烂的朝阳。 他怎敢将朝阳据为己有。 容妙嫣承了他的一揖,声音哽咽了几分,上翘的眼角溢出一行冰冷的眼泪,缓缓地说: “公主只是个名号而已,秦正笏,你做的事才是真正值得钦佩的,你哪里卑微呢?你若是能让大燕子民都安居乐业,那么,你会比满座朱紫的肉食者,要高贵得多。 本宫会等你回来,你还会回来吗。” 秦正笏定定的望着妙嫣,她,是公主啊。 自己怎么配她这样对自己说话, 自己怎么能惹她哭呢。 秦正笏的心脏好像被妙嫣的眼泪,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他点了点头,第一次直视着她的眼睛:“会的。” 妙嫣这才笑了:“好,你要记得,这是你我之间的约定。” “微臣永世不忘。” “那你站在此处,我不要看着你离开,我要先回去。”容妙嫣随意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骄傲的扬起下巴,用命令的语气说道。 “是,微臣看着公主回去。” 秦正笏温和一笑,眼神坚定而温柔。 她勒着缰绳转身,一身浅金色棉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一点点消失。 秦正笏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他会回来的, 不负黎民百姓, 也不负公主。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有味道的一章 岁末,当了快半年守城卒的容宝怡,终于因为——帮老爷爷过马路,送周尚书迷路的孙子回家,捡到符侍郎的祖传宝剑物归原主,拾金不昧药铺孙掌柜的五十两银子等各种原因,升为什长。 其实以她的辛勤程度和武功能力,早就可以升职了,可是她女子的身份一直被一部分人敌视,上司不敢轻易做什么举动,怕引起朝中看不起女子从军之人的不满。 容宝怡用了半年时间,从同僚眼中弱不禁风,娇生惯养的长乐县主,变成现在让大家钦佩和喜欢的守城军妹妹。 为了庆祝自己升为伍长,宝怡在自己租下的宅子里设宴,邀请顾澜和容珩,以及容妙嫣一起前来。 光这三个人凑在一起,容宝怡就格外激动满足,比自己升职更开心。 结果妙嫣一来,就看见了小酒。 “你不是,你不是潇湘宫死了的那个小太监吗!”妙嫣极为震惊,她不由看向容珩,拧起了眉头。 小酒:“我说那个人是我同胞弟弟,您信么?” 妙嫣:“容珩不是说你无父无母,已经被扔到乱葬岗了?” “......” “小酒竟然还活着,容珩,你让他假死出宫,隐瞒真相,还暗中勾结刑部尚书周兴,朝中究竟还有多少你的人,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容妙嫣沉声问道。 容珩淡漠的看着她:“我所求,自保与保护别人,而已。” 妙嫣抿了抿唇,忽然想到这些年在皇宫见到的孑孓身影,鼻子酸涩了起来。 算了,她又不是皇帝,何必替父皇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呢。 以父皇的疑心与城府,容珩要是真意图不轨,想要篡位谋反,恐怕早就死了。 这时,顾澜与容珩忽然转过身,齐刷刷看向院落的围墙处:“谁!” 苏子霄尴尬的从围墙边缘露出一个脑袋,然后翻身下来:“我看你们两个总是提前离开军营,就想知道你们要去干嘛。” 来都来了,大家曾经都是同学,容宝怡也不好赶他走。 下一刻,苏子霄就指着一旁布置餐具的小酒,面露震惊,发出和容妙嫣一样的疑问: “你,你不是小酒吗!你不是死了吗!” 容珩抽了抽嘴角,问道:“你之前不认识我,现在却认识小酒?” 小酒尴尬的解释:“呃,之前有一次,我在宫中被二皇子罚跪,是苏公子路过救了我。” 苏子霄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死了时,还很难过来着。” 容珩想了起来,苏子霄曾经也是做过二皇子伴读的人。 顾澜跟容珩对视一眼,容宝怡则上前一步,拔出短刀,双眸幽幽的看向苏子霄:“你知道了我们的秘密,那只好抱歉了,只有死人才不会泄密。” 苏子霄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高举起一只手,激动的喊: “我愿意加入你们,跟你们同流......同甘共苦!生死与共!” 容珩一个他都打不过,还有顾澜在,更有这个当年在宗学时,他就觉得有点东西的容宝怡在,苏子霄觉得自己还是保命要紧。 说着,他连忙向妙嫣求助:“妙嫣妹妹,救命啊,我好歹是你表哥。” 容宝怡和容妙嫣从前和苏子霄都是同窗,深知他的憨憨属性,见他求饶,噗嗤一声笑出来。 苏子霄这才松了一口气。 几人都坐好了,容宝怡才上前,很无奈的说: “今日本是我自己给自己庆祝升职的日子,所以我想设宴款待诸位朋友们,但无奈......府里两位厨子忽然生了病,虽然食材都好好的,但是......只能咱们自己做饭了。” 顾澜没想到叫她来吃饭,居然还得亲自动手。 一行人来到“容府”的厨房,见到案上准备的面粉和生肉,顾澜疑惑道:“这也不是小火锅的食材啊,是要做什么?不如......咱们去侯府吃吧,我去找我二婶。” 顾小侯爷只会做小火锅和煮面,让她做别的东西,她自己都害怕。 宝怡咳了咳,第一时间看向妙嫣,眉毛微挑,语气软了几分:“我家厨子说了,冬日里该食用饺子,这些都是他们准备好的,我们包一下就好了嘛。” 妙嫣见到宝怡这么看自己,只好点了点头:“我......好吧。” 容宝怡又可怜兮兮的望向顾澜,这可是她思忖良久的团建活动——包饺子! 包饺子,既需要和面,又需要调馅儿,还得包好,最后要煮熟。 比顾澜天天吃的小火锅复杂多了! 这么复杂的一项活动,男女搭配,男男搭配,女女搭配,怎样都可以。 嗯,作为东道主的自己,安静欣赏大家活动起来就好。 顾澜:“可是,我不会包饺子啊。” 容珩:“我也不会。” 妙嫣:“你看我像会的吗?” 小酒:“我见过御膳房的宫女包饺子,大概可能或许,会吧......” 容宝怡的梦想破碎了。 下一刻,苏子霄狂笑一声:“我会!” 他一脸“你们想不到吧”的表情,极其熟练的往面粉里倒上清水,很快就开始醒面。 容宝怡的梦想又可以延续了,因为苏子霄不但会包饺子,还开始教容珩三人包。 顾澜看着苏子霄这熟练的和面动作,自己揪了一块面团玩在手中把玩起来,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会做饭?” 苏子霄道:“小时候我爹逼着我读书,如果逃课或者没有回答对夫子的问题,就不让我吃饭,还好有谢昀经常给我送馒头,但是光吃馒头怎么行,我也咽不下去啊,我就天天半夜三更去厨房做菜吃,后来因为做菜不好吃,我又偷偷学习了大内菜谱。” 顾澜:“你看菜谱看得下去,看书就看不下去?” 苏子霄:“对哦,我当时怎么没发现,反正......当我开始读书,做菜就变得特别有意思,特别吸引人。” 苏子霄说出了千百年来亘古不变的真理。 和面第二次醒面时候,苏子霄完全没让其他人帮忙,开始调馅儿。 他包的是鸡肉冬笋馅儿的饺子,只见他菜刀飞舞,转眼间就将鸡肉剁碎,冬笋剁成了整整齐齐的笋丁,刀工之强悍,简直震惊众人。 顾澜猛地想起,唐战也是睿王的亲卫兼厨师,而唐战和苏子霄就是原书中容珩的两个兄弟。 她懂了,原来,珩兄是看谁会做饭才会和他做兄弟的! 她是不是也该学做个饭! 顾小侯爷试图帮个忙,然而一不小心糊了一手黏黏的面粉后,她放弃了,跑到一旁默默地擦手。 容珩走过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顾澜一脸迷茫。 容珩叹了口气,伸手,食指掠过顾澜的鼻子,擦去了她上面沾染的白色面粉。 他的指腹微凉,让顾澜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眼角溢出了一丝水色。 容珩猛地转过头:“那个......面团好玩吗。” 顾澜的心跳加快了几分,点了点头:“好玩——珩兄,你看苏子霄做饭这么厉害,有没有一种想跟他做兄弟的冲动?” 容珩一脸冷漠:“没有,我只想雇他当厨子。” 容宝怡想象中大家一起热火朝天包饺子的场景并没有出现,不过,角落里,顾澜和容珩两人的脑袋都要扎在一起了,这俩人趁其他人给苏子霄打下手,开始和面团儿捏小人。 容宝怡看着他们,心满意足。 很快,苏子霄就包好饺子,小酒去煮的时候,他居然还能利用膳房仅有的一些食材,又做了个薏米红枣汤,三鲜丸子等几道菜,样样色香味俱全。 几人围着桌子坐下,等宝怡吃了第一口,顾澜就十分激动的夹了一只饺子放到碗里。 燕国虽然有饺子,但只是蘸醋,并没有往里面加其他调料。 于是,顾澜往醋碗里加上了蒜泥和芝麻油,随意一蘸,只有一个字:绝。 鸡肉冬笋馅儿的饺子香而不腻,皮薄馅大,蘸料汁后更加鲜香,顾澜猛地开始风卷残云干饭。 容珩默默地吃着,见顾澜激动的样子,皱了皱眉:“吃个饭而已,这么高兴?” 他是不是该学学做饭? 顾澜又往嘴里塞了一颗滑嫩的三鲜丸子,对苏子霄竖起了大拇指,她懂了,这样的居家好男人,她也愿意跟他结拜。 顾澜听到容珩的话,笑嘻嘻的点头,含糊不清的说:“高兴啊!”谁吃饭不高兴! 容珩就坐在顾澜身旁,顾澜眨了眨眼睛,猛地转头,对着他呼了一大口气。 ——扑面而来的大蒜味儿,很冲。 容珩:“......” 容珩的脸肉眼可见变绿了一瞬。 继顾小侯爷对着容珩放屁以后, 她再一次加固了容珩心中对她是个极品臭男人的恶毒印象。 容珩攥紧了拳头,咬了咬牙,不甘心的叹气。 他居然喜欢上了个极品臭男人!? 第一百八十六章 师徒 很久很久以后, 容珩才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和心情。 反观顾澜,她不但蘸了醋和蒜泥,还开始啃起大蒜! 顾澜:“吃饭不吃蒜,滋味少一半,真的,我从来不骗人。” 容珩咬了咬牙,沉声道:“顾澜,你这样是不会有人喜欢的......” “谁说的,大家都很喜欢我。” 旁边跟着顾小侯爷一起开始蘸蒜的容妙嫣抬起头:“容五公子说什么?” 容珩:“你别说话。” 容宝怡双眸晶亮的看着桌上雪白的蒜瓣,心想,这不是蒜,这是爱的结晶,这是定情信物,这是希望之花! 苏子霄做的饭菜太好吃了,顾澜觉得他有和自己二婶比肩的能力。 几人吃到一半,小酒又拿出两壶酒。 “这是之前从羌戎那里缴来的青稞酒,大伙儿尝尝。” 顾澜看着碗中的酒水,内心一动:“羌戎人酿的青稞酒,雪原有青稞?” 她记得,青稞是一种极其耐寒的作物。 妙嫣点了点头:“有的,青稞似乎是雪原唯一能种植的东西。” 顾澜道:“既然能在雪原存活,为什么不试着种植食用?” 妙嫣很快就反应过来,她睁大了眼睛,思忖着说: “雪原没办法种稻米,羌戎人也不喜欢种田,他们种植青稞只是为了酿酒,所以才一直在我大燕边境掠夺,可是如果他们能自己种植粮食......我回去后,立即给秦正笏写信!” 顾澜饮了一口青稞酒,入口绵密馥郁:“不过,说不定羌戎人也早就想到了我说的。。” 她不知道雪原具体是什么样子,青稞的品种又和现世有什么不同,只是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那也要告诉他们。”妙嫣认真的说。 容珩听到顾澜的话,眼中流露出一丝骄傲。 虽然澜澜喜欢吃大蒜, 但她至少很聪明。 酒过三巡,几人走下饭桌来到了院子里。 寒风一吹,苏子霄忽然豪情万丈的开始鬼哭狼嚎,唱起了大燕边境的军歌。 顾澜听到他的声音,整个人都傻了,呆滞的坐在一旁醒酒。 太难听了,她感觉自己的耳膜受到了无情摧残。 顾澜没眼看还在唱歌的苏子霄,哑声道:“别唱了,你唱的我胃疼。” 这时,隔壁传来一声沧桑又愤怒的呼喊: “别吵了,知不知道扰民啊你们!” 容珩本来也有些醉意,听到那声呼喊后,他猛地清醒过来。 “师父?” 前天,游鹰传来消息,说在京城发现了杜常宁的身影。 只是不知为何,杜常宁明明回到了京城,肯定也已经接到鹊坊的消息,却一直没有主动联系他和鹊坊,也没有回复他的话。 刚刚的声音......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就是杜常宁。 容珩皱起了眉头,问容宝怡:“你租的宅子隔壁住的是谁?” 容宝怡想了想道:“隔壁那户人家姓张,张家平时都大门紧闭,偶尔下人会带一个老者出来散步。” 顾澜醉醺醺的问:“怎么了?” 容珩淡淡地说:“我刚刚,好像听见了杜常宁的声音。” 顾澜浑身一震,彻底清醒:“杜常宁,你师父!?他回来了?” 不是说游山玩水,周游各国吗? 不是说一两个月,才能有消息吗? 不是都七老八十,说不定早就遭遇不测了吗! “嗯,”容珩点了点头,下一刻,他便翻身而起,“我去看看,你们继续喝酒吧。” 顾澜都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容珩已经翻过高墙消失。 杜常宁的声音? 她定了定神,勉强将苏子霄递来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开始整顿仪容。 不慌,她装备这么豪华真实,不会有问题的......吧。 万一,隔壁根本没有杜常宁呢,顾澜安慰自己道。 容珩隐藏起身形,走进了所谓的张家。 如果刚刚喊出声的人真的是杜常宁,听他的声音,也不像是受到限制,所以容珩就没有太小心。 如果不是杜常宁,那他就得......让游鹰找到杜常宁,问问他是怎么想的,回京了也不联系自己。 “宝儿啊,你说你师兄什么时候才能来救咱们。” “我倒觉得这儿挺好的,管吃管喝,还不会风吹日晒雨淋,师父,你就从了吧。” “我呸,小奉子当初可是得叫老夫一声杜供奉的,如今他竟然敢软禁老夫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师父,还不是怪你不会武功,这么矮的围墙都逃不出去。” “为师这是为了救你张师叔......” 刚一走进后院,容珩就听见了一老一少的对话。 熟悉的声音,让他皱了皱眉,确定这张家后院只有几名下人看守后,他直接出现在杜常宁面前。 “小奉子是谁?师父,你被谁软禁了?” 说话的白发老者,正是上一任鬼医,他的师父,杜常宁! 杜常宁愣了愣,很快就反应过来,扯了一下身旁小童的衣服:“来,快叫师兄。” 虽然他和容珩已经四年多没见,但是看见容珩的第一眼,杜常宁还是将眼前神情冰冷的少年,和当初跟自己学习医术的孩子联系到一起。 ——这表情,和小时候一样又冷又傲。 小童呆呆的望着出现在面前的容珩,许久,才问道:“你是天上来的仙人吗?” 容珩皱起眉头,看向杜常宁:“这是你新收的徒弟?”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杜常宁点了点头,跟容珩解释起来。 小奉子,就是张奉才。 也就杜常宁这么叫。 原来,他入京后看到了张奉才寻求大夫的帖子,便打算来“张府”治人,同时坑张奉才一笔。 杜常宁当年奉旨寻求长生,前身又是太医院的御赐供奉,他知道张奉才不敢为难自己。 没人会为难一个大夫。 可是杜常宁万万没有想到,张奉才要他救治的人,居然是曾经的乾元殿领事太监,先帝最信任的宦官——张若水。 杜常宁高高兴兴的走进张府,前一秒看见了自己去世多年的老朋友,正在怀疑人生,后一秒,被赶来的张奉才逮了个正着。 张奉才之所以在京城贴告示寻求民间大夫,就是怕宫里的御医认出张若水的身份。 换成任何一个宫外大夫,都不会将张府夫人的生父,和曾经的大内宦官张若水联系到一起,可杜常宁......他认识啊! 七年前,张若水就跟着先帝一起去了,皇帝下旨,张奉才亲自动手。 如今张若水还活着,就是欺君,杜常宁知道了这件事,张奉才只能灭口。 可是,张若水的病还要杜常宁救治,张奉才为了干爹的病,只好将他和他的徒弟宝儿一起软禁在了张府。 “张若水还活着?”容珩的声音蓦地低沉了下去,眼前浮现出那老太监费尽心思逗自己笑的场景。 杜常宁点了点头:“活着,此刻正在屋里睡觉呢,只可惜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记忆力也早已衰退,如今连老夫都不认识了,你若是想问他当年的事,恐怕问不出来。” 容珩的双眸颤了颤:“不必问......我知道他还活着,就足够。” 杜常宁叹了口气:“这老头如今还不能离开老夫,小奉子拿百年老参,配合老夫的医术,才能让他多活两年。” 容珩这才问道: “师父,你还记得当初给定远侯府谁治了什么病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试试就逝世 “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让为师想想。”杜常宁看着容珩,陷入沉思。 长久的思考之后,杜常宁忽然摸了摸腰间,掏出一个酒葫芦,道: “嘶——阿珩呀,你说老夫这酒葫芦,为什么是空的呢?” 容珩额角跳动:“......没有师父会跟徒弟要酒喝。” “师父穷啊,师父辛辛苦苦把你拉扯这么大不容易,要些酒钱怎么了。”杜常宁卖惨道。 容珩是什么人,他是一毛不拔也没钱的铁公鸡,他冷呵一声,道:“不是你养我长大的。” 这时,一直怔怔的看着容珩的小童忽然扯了扯容珩的衣袖,道:“师兄,师父还有钱的,就藏在他鞋垫下面。” 杜常宁怒道:“嗐,你这丫头害你师父干嘛!” “丫头?” 容珩下意识皱了皱眉,再一次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圈自己刚出现的“师弟”,不,是师妹。 杜常宁哼了一声:“咋啦嘛,这是你师妹,叫宝儿,如今十岁,她喜欢男子打扮,行走江湖方便一些。” 宝儿朝容珩灿烂一笑,她正在换牙的年纪,于是,露出了漏风的门牙。 杜常宁这才不情不愿的说:“当年顾渊找到为师,是为他小女儿顾承鸾寻求一个药方。” 顾渊,就是定远侯府老侯爷的名字。 容珩道:“此事我已经知道,我想问的,是顾承鸾可有什么隐疾?我怕她......” 容珩想了想,觉得顾澜之前说的词汇最符合他要讲的:“我怕她遗传给顾澜。” “顾澜?”杜常宁一愣,眼中闪过揶揄之色,“哦,是顾家那极为宝贝的小侯爷吧,阿珩你什么时候跟她扯上关系了?还关心人家有没有隐疾。” “废话少说。” 杜常宁咳了咳,道:“你放心吧,顾承鸾没病。” “那顾家找你拿什么药方?” 杜常宁捋了捋胡须,叹道:“此事为师答应了顾渊,要为他保密。” 容珩随手摸出自己腰间的一支匕首,摩挲着刀刃,反问:“师父,你说弑师,是不是挺大逆不道的?” “......”杜常宁眉心一跳,立即感慨的又说,“但如今顾承鸾已经故去,人死如灯灭。罢了,为师告诉你。 顾承鸾并没有任何疾病,顾渊为她求的,是为师前些年潜心研究,秘制出的一种,能让女子柔和纤细的脉象,呈现从容和缓,流利有力的男子之形的秘方。” 容珩一愣,完全没想到杜常宁会这么说。 “你是说,你通过药理,帮......顾承鸾女扮男装?” 杜常宁点了点头:“都是顾渊的要求,他受不了女儿撒娇,既不想女儿从军,又想瞒过军医,只能出此下策,花了几千两,嘿嘿嘿。” 容珩:“你可真黑啊。” 杜常宁微微一笑:“我这怎么能算黑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为师跟定远侯府银货两讫。” 容珩低下头,看了一眼宝儿:“那她呢,她也服用那种药了?” “宝儿没有,她还小,本来也分不出性别。” 容珩蹙了蹙眉,又问道:“你所说的用药后,女子可以呈现出男子的脉象是如何。” 杜常宁回忆了一番,说道: “女子虽然能呈现出男子脉象,但是受体质影响,顾承鸾当初那脉象,就仿佛是身体虚弱,积劳成疾的男子。” 容珩一怔,无法控制的想到了顾澜。 身体虚弱, 积劳成疾, 还肾虚。 这不就是他先前给顾澜把脉时的情况吗。 “有办法解吗?” “这又不是毒药,停药后自动就恢复了,但没什么缓解的方式,毕竟,只是简单的扰乱脉象而已。” 容珩的内心混乱了起来,难不成......顾澜并不是体虚,而是也服用了杜常宁的药方,现在的她,是女扮男装? ...... “把脉本就是细微之举,任何外物都会影响到脉象的精准度,有时候天冷了,血脉收缩变细,血流就会减慢,这都是正常的,仅凭体虚就怀疑那顾澜是女扮男装,并不可取。” 回去的路上,容珩的脑海里回荡着杜常宁的话。 容珩知道,杜常宁说的很有道理。 谁会无缘无故女扮男装呢?还女扮男装后要跟自己结拜? 可是......他又想起了刚刚见到的宝儿,杜常宁说,女扮男装行走江湖,更方便一些。 而且,顾澜有这个条件,她姑姑就是前科之鉴。 容珩垂下眼眸,又回想起自己之前背顾澜时,感受到的......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女子,会对着别人放屁吃大蒜吗! 自己上次也怀疑过谢昀,事实上却是无稽之谈。 当时,他还摸到了顾澜的小喉结。 可容珩又想到,有些偏瘦的女子,喉结也是可以凸出来。 容珩更纠结了。 他想到顾澜说要给子衿寻丰胸秘笈,眼放精光的模样,深吸一口气,努力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到荒谬至极,大概是今日饮了酒,才会有这么怪异的想法。 容珩陷入了怀疑之中,以至于都没管自己师父死活。 张奉才又不会杀他,就让他留在张家给张若水治病吧。 容珩回到了容宝怡的宅子,却发现喝酒的众人已经散场,也没等他。 容珩只好一个人赶回军营,作为军议校尉,他跟顾澜一样,有着自己独立的一只军帐,跟顾澜挨着。 “校尉。” 值守的定远军朝容珩行礼。 容珩点了点头,就要迈入自己营帐的瞬间,他忽然改变了注意。 与其怀疑顾澜女扮男装,不如一探究竟,亲自去验证一下,就像当初,跟谢昀一起如厕一样。 容五公子是个标准的行动派。 下一刻,容珩便折身,轻轻地推开顾澜营帐的门。 漆黑寂静的房间里,容珩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慢了半拍,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以至于他都没有注意,顾澜的营帐里本来是有夜明珠的,现在却是一片黑暗。 他忍不住开始幻想,如果顾澜真的是个女人怎么办。 容珩双眸微凝,视线落到前方的床榻上。 淡淡的酒气钻入他的鼻息,以及有些沉重的呼吸声,看来,顾澜喝醉了。 正好,如果她醒着,他还没办法跟她解释。 如果顾澜知道了......她肯定以为他是个变态! 容珩一步步挪动着脚步,终于站到了顾澜的床边。 他盯着黑暗中盖着被子,鼓鼓囊囊的一团,看不清面容。 容珩伸出一只手,快速且无声的探进了被子里! ...... 该有的,都有。 自己真的是个变态! 容珩扯了扯嘴角,正要把手拔出来,营帐的帘子忽然被人从外面掀开。 容珩猛地回头,就见顾澜提着一盏油灯,从门口进来。 那...... 床上的是谁? 他摸的是谁!? 苏子霄感受到了光亮,嘴里不知道嘟囔了两句什么,终于睁开了眼,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了自己被子里衣裳里的手。 四目相对,相对的是容珩和苏子霄。 借着灯光,容珩也就看清了,裹在被子里那张......属于苏子霄的脸。 一瞬间,容珩觉得自己的确喝多了,然后走错了房间。 他沉默片刻,一脸冷漠的抽出自己的手,平静的站在一旁,仿佛一切没发生,眼神淡然无波。 顾澜眼睁睁看着容珩一系列操作,心道,不愧是以后的大燕战神,小说男主,真正做到了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 她把油灯放到桌上,拉了一只椅子坐下,审问道:“珩兄,你来我屋干嘛?” 苏子霄一动不动的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这时候他才回过神,一脸震惊的盯着容珩,懵逼的喊:“容珩,你摸我干嘛!” “你看错了,”容珩淡定的看了一眼顾澜,从容的转移话题,“他为什么在你的房间。” 顾澜看向苏子霄:“你为什么在我的房间。” 苏子霄:“我在你的房间?”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迎难而上 灯火照耀下,昏暗的营帐顿时清晰起来。 苏子霄缓缓从被子里探出脑袋,仔细一看,终于意识到这里的确不是自己的房间。 “我......我只记得自己喝醉了,有谁将我扶到了自己床榻上,我就睡着了。”苏子霄尴尬的解释,喝醉后他就断片了,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在引吭高歌,根本不记得又发生了什么。 顾澜咳了咳,不动声色的暗示: “你是不是有梦游的习惯啊?我之前喝醉了就会梦游。” 容珩挑了挑眉:“你会梦游?” 顾澜咳了咳,一本正经的应下。 苏子霄疑惑的说:“不能啊,我睡觉一向很老实,可能,可能是夜色昏暗,我喝醉后走错了房间?” 容珩冷声道:“那你还不赶紧从顾澜床上下来。” 顾澜营帐中的床榻,他都还没有睡过。 苏子霄连忙从被子里爬出来,露出光着的上半身,六块腹肌很明显,在油灯映照下仿佛在发光。 “怎么样,兄弟我身材是不是很不错。” 苏子霄紧了紧胳膊上的肌肉块。 顾澜抽了抽嘴角,没想到她把烂醉如泥的苏子霄扶到自己床上,苏子霄还知道脱衣服呢。 容珩瞥了一眼顾澜,见她神情如常。 若她真的是女子,见到男人的身体,怎会如此淡定。 “所以容珩......你刚刚......”苏子霄套上衣服之后,回想起刚刚的情景,仍旧难以启齿。 “我也走错了房间。” 容珩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走错房间跟你这样那样,有关系吗!”苏子霄悲愤的喊道,他简直受到了致命打击好么,谁一觉醒来发现有个男人.....真是离谱! 容珩默默无言,强行一脸淡定的装傻,问就是走错了,没别的原因。 苏子霄狐疑的目光在顾澜和容珩身上扫来扫去,仿佛明白了什么。 这是顾小侯爷的床榻,自己走错了才会有这样的误会。 可是,容珩居然半夜跑到顾小侯爷床边,把手伸进人家被子里! 苏子霄觉得自己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他真的怀疑今晚会被顾澜暗杀。 最终,苏子霄离开了顾澜的营帐,还不忘道:“那个......打扰了。” 顾澜这才看向容珩,故意说道:“容珩,我的一世清白就要被你毁了,苏子霄肯定以为我们关系不正当。” 容珩呼吸一窒,不知为何有些高兴:“是吗?有吗?” 顾澜的语气很是遗憾难过:“如果大家都认为我是断袖,我以后可怎么撩小姑娘啊。” 容珩说:“你不是本来就喜欢男子吗?” 顾澜晃了晃头,身上还残留着酒气,渣男十足的开口: “那又如何,我长这么大还没尝过女人滋味呢,岂不是白活一回。” 容珩:“......”他拳头硬了。 他按了按跳动的额角,觉得今夜不适合再做什么,便也起身离开。 顾澜看着他的背影,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特意撤了夜明珠,还把苏子霄带到了自己床上,就是守株待兔,看看容珩会不会来。 他如果没来,说明没见到杜常宁,或者是没有怀疑自己。 于是容珩来了。 也就是说,杜常宁真的回到了京城,告诉了容珩他给定远侯侯府药方的事情。 一个能扰乱脉象的药方,一个曾经女扮男装的姑姑......容珩又不是傻子,肯定会怀疑她也在女扮男装。 一旦让他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是在骗他,她跟他的兄弟情就毁于一旦了! 而且,容珩从小到大都被狗皇帝洗脑说他人不可信,女人都是魔鬼,要不是当初有容珞和夏荷在,就他从小到大经历的事情,哪里会成为男主,早就成为杀人如麻的黑化大反派了。 哪怕容珩书里是伟正光的男主,性格上也睚眦必报手段狠辣。 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很正常,但是一个人戴面具久了,就很难分辨自己真实的情感。 顾澜知道,容珩骨子里是个极其敏感偏执的人,自己一定不能刺激他。 她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腰带,眼神渐渐坚定。 顾澜回头,看了一眼被苏子霄睡过的床,反正今夜她不可能睡别人睡过的床榻了,那......择日不如撞日。 顾小侯爷更是个行动派,她深知消除怀疑最大的方法就是直面怀疑。 不知过了多久,营帐外已经是一片寂静,连值守的定远军都打起了盹。 毕竟,这里是京郊大营,很是安全。 顾澜豁然站起身,揉了揉自己困顿酸涩的眼睛,从床底下摸出一壶私藏的酒,先喝了一大口,又忍着暴躁往自己身上洒了洒,营造出满身酒气的样子。 就算被发现了,她也可以说自己喝醉了。 随即,她开始调整呼吸。 如果此刻有人走进营帐,就会发现神奇的一幕——顾澜明明就在眼前,却给人一种根本不存在的感觉。 她是杀手,最擅长的除了杀人,就是潜行。 顾澜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用杀手的潜行之术...... 爬床。 既然,容珩已经怀疑自己了,那她只能以退为进,迎男而上, 顾小侯爷悄无声息的潜进容珩的营帐,容珩的武功跟自己差不多,但他今夜本就饮了酒,又因为在军营,所以放松了警惕。 又或许,他在睡梦中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睡的更沉了几分。 下一刻,顾澜已经轻轻地爬上了容珩的床榻。 少年的身上是干净又清冽的气息,十分好闻,让顾澜几乎想把头埋到他的胸口。 不是,自己怎么最近总是垂涎珩兄的美色啊,顾澜连忙在心里告诉自己要专心一些。 似乎是因为顾澜的缘故,容珩皱了皱眉,不由自主挪动身子,给旁边腾出了一块地方,自己这一个人蜷缩到了小角角里,像是还在母体内的婴儿。 没想到珩兄睡觉的姿势居然是这样的,简直是可怜巴巴。 顾澜想起了上次她跟容珩在定远侯府同床共枕的时候,她还没来得及感受什么呢,就睡着了,等醒来发现自己不安分的把大腿压到容珩胸口,差点把人压憋过去。 这次,她不能睡了。 顾澜的双眼一点点适应了黑暗,她平复着心跳,然后翻了个身,直挺挺的躺着,进入贤者模式。 顾澜一夜未眠。 直到听见了营帐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束微光透过门帘,顾澜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呼吸绵长平稳。 容珩睁开了双眼,睡着了没觉得有什么,醒来他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身侧的异常。 身体给出舒适的温度,他压住呼吸,转头看见了闭着眼睛,呼吸平稳,一身酒气的顾澜。 容珩的瞳仁微缩,眼中充满震惊。 他瞬间就想到了顾澜昨晚说的话,她喝醉了,会梦游。 至于顾澜如何梦游到自己身边,容珩没在意,想必是自己昨晚饮酒后睡得太沉,并未察觉。 昨夜的怀疑再一次涌上心头。 其实,容珩在心里已经快要接受现实了,毕竟,顾澜如果真的在女扮男装,怎么可能自投罗网到自己床上。 而此刻,是一个绝佳的验证机会。 容珩望着顾澜,喉结滚了滚。 他想到昨夜的惨痛经历,缓缓伸出一只手,先摸了摸顾澜的喉结。 和之前一样的手感,没有什么问题。 下一刻,顾澜已经适时地睁开眼睛,睡眼惺忪。 看着近在咫尺的容珩,她瞳孔地震了一下:“珩兄,你怎么在我床上。” 容珩双眸微凝,猛地翻身,支着胳膊将顾澜压在了自己身下。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容珩盯着身下一脸迷茫的顾澜,呼吸沉重了几分: “这个问题,要问你自己。” 他决定了,他要一探究竟。 顾澜的脸肉眼可见染上了一层嫣红,然后,她觉得时机成熟,在容珩复杂的目光下,顾澜一把掀开了自己的被子:“珩兄,看我大不大!” 容珩低下头,看见了顾澜裤子鼓起的布料。 ...... “大。” 他脑瓜子嗡嗡的疼。 第一百八十九章 容珩认命了 这难以启齿的高度,让容珩瞳孔地震了一瞬。 这一刻,容珩坚定了自己内心的信念——呵呵,他绝不可能让顾澜在上面。 看着容珩复杂的神情,顾澜装作才发现自己睡错床的样子。 她一脸淡定的提了提裤子:“我好像一不小心梦游了,珩兄,大家都是男人,你不介意吧?” 容珩抬起头,看着顾澜淡定自若的面容:“不介意。” “那就好,我先走了。”顾澜微微舒了一口气,打算开溜。 就在顾澜以为,她都这样了,容珩总不会还怀疑自己的时候,容珩忽然再一次逼近。 他从掌心支撑在顾澜脸侧,变成手肘支撑,顷刻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只剩下了一尺。尤其是......两双腿已经尴尬的卡在了一起。 “我不介意你梦游......但是你,为什么会对着我?嗯?” 他说的隐晦,可是顾澜怪自己秒懂。 顾澜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想往后缩一缩,可是自己本来就是仰视着容珩的,后背抵着床榻,她又能缩到哪里。 那低沉的一个“嗯”字,仿佛夜色旖旎里苏醒的妖,透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晦暗和沙哑。 “这是正常的,早晨生理现象,”顾澜吞咽了一下口水,小声说道,“你忘了上次你跟我睡,醒来后不是也?” 容珩:“......不必提上次。” 他垂下眼眸,一只手扣住了顾澜的腰,微凉的手掌似乎都染上了炙热,一点点下移:“顾澜,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这么近的距离,容珩浓密而锋利的睫毛根根分明,让顾澜很是羡慕,她知道自己一夜未睡,肯定黑眼圈很严重,于是更羡慕了。 不是,她现在不该想睫毛啊! 顾小侯爷一动不动的与他对视,双眸没有一丝闪躲,镇定的反问:“珩兄在说什么?” “我说,澜澜,让我验验货。”他低声道。 “验......验啥?” 下一刻,她整个人呆滞住了。妈的,容珩握住了自己的大宝贝! 容珩的双眸漆黑而深沉,仅一刹,就放开了她。 顾澜终于翻身坐起来,打了个哈欠,满脑子都是劫后余生的得意,嬉笑道:“非要比比谁大吗,容珩,你几岁了?” 容珩咬了咬牙,神情阴郁的盯着她。 “内个......珩兄,早安,再见。” 顾澜见他神情很是危险,连忙说了声拜拜。 她走出容珩房间,也不顾门口值守定远军震惊的目光,难掩激动的回到了自己屋里。 仔细看了一眼门口,确定没人之后,顾澜才贼兮兮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腰带。 这手感,这长度。她才是大燕第一猛男。 不愧是念夏都说没问题的大宝贝,不枉她还找了谢昀比较。 就算定远侯府有什么杜常宁的药又如何? 顾承鸾女扮男装,跟她顾澜有什么关系。 容珩再怎么多疑,也不会认为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会有这个吧。 从此以后,珩兄再也不会怀疑自己啦,他们两个就可以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征服世界......顾澜的唇角忍不住开始上扬,就想在无人的地方狂笑一阵。 此刻,容珩坐在自己屋里,失神的看着自己的手。 还好顾澜没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他喜欢的,真的是男人。 容珩“呜”了一声,崩溃的抱住了自己头,再也无法维持从容不迫的模样,如果不是军营外有人,他很想仰天哀嚎。 许久,容珩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他认命了,喜欢就喜欢了,能怎么办呢,只能盼着顾澜能有一些喜欢自己。 于是,悲愤的容五公子吃完早饭,就去找苏子霄单挑,两人打了一上午,苏子霄很是激动的被揍了一顿又一顿,他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居然因此将容珩当成了知己。 容珩揍完几顿苏子霄之后,心情终于舒畅了许多。 他心想,顾澜说的没错,苏子霄又会做饭又抗揍,这才是真正的兄弟。 这时,一名定远军通报道:“校尉,营外有个孩子找您。” “孩子?” “是,他说是您......宗学的同窗。” 容珩擦了擦手心的汗走出军营,就看见了手里抱着一摞书的......晏清。 自从自己得知晏清就是海晏河清之后,容珩已经无法直视这个才十三岁的孩子了。 “你怎么来了?”容珩的视线在那钴蓝封皮的《诗经》上一扫而过,不由摸了摸鼻尖。 晏清苍白的小脸带着几分笑意,露出了容宝怡同款星星眼,道:“小五叔,这些都是我搜刮来的画册和话本,有助于你跟顾小侯爷好好相处。” 晏清和长乐县主不一样,他不是默默的嗑,他还产粮。 容珩一脸冷漠的反问:“我为什么要和顾澜好好相处?” 晏清眨了眨眼睛,道:“这次不一样,这次是带图的。” 容珩皱起眉头:“你能不能好好学习,为大燕做点有用的贡献?” 晏清:“这还不够贡献?这还不够有用?” 容珩嗤笑一声,接过了他手里的画册。 行,他既然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那只能......看看了。 * 成平六年岁末,户部跟礼部吵了整整一个月,终于达成了统一意见。 今年,不举办除夕盛典,而是年初一,在中和殿举办太后的五十大寿寿宴和百官庆典。 这次庆典也是为了庆祝北境大捷,昭告天下,燕国已经踏灭王庭,成为当世第一强国。 寿宴每年都差不多,但北境大捷,是往年没有的。 过完这个初一,再整顿一番,顾承昭就要回北境了,此次在京城待了好几个月,他心满意足。 前一夜,除夕风雪交加,阖家团圆。 顾澜可怜容珩一个人在军营过除夕,就把人叫到了定远侯府。 没想到,隔壁同样无父无母的谢昀也闻讯赶来蹭饭。 侯府众人,似乎也接受了这两个男人总是出现在自家世子身边的现实,王氏跟侯府后厨做了两大桌子年夜饭,让顾澜跟容珩吃的肚子都鼓了起来——容珩主要是为了跟谢昀抢。 这是顾澜在燕国过的第一个除夕。 这也是容珩八岁以后,第一次在许多人簇拥下度过新的一年。 等过了子夜,顾澜拉着容珩一起溜去了鹊坊。 “你俩怎么来了?”念夏惊讶的看着忽然出现的二人,她站在鹊坊三楼的雕栏一侧,手中是一盏薄酒,魅惑而美艳。 顾小侯爷眼中含笑:“我跟念夏姐姐要丰胸秘笈给我家丫鬟,至于珩兄,他对之前几年都没陪你过除夕,深感愧疚。” 念夏一愣,差点笑晕过去。 容珩俊逸的面容上,冷意消散,露出几分少年的羞赧。 念夏笑着笑着,眼眶渐渐地红了。 容珩不自然的垂下眸,如果不是顾澜提醒自己,他或许也想不到来看望念夏。 从前那些年,他都是一个人在掖庭的某一处寒冷深深的庭院里,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烟花烂漫的除夕。 再灿烂的烟火,都与他无关。 他却没有想过,念夏在宫外,看着人间烂漫,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孤独。 容珩勾了勾唇,抓住一旁看热闹的游鹰:“鹊坊今夜要放烟花的吧,走,咱俩一起。” 顾澜和念夏则站在原地,念夏望着远处的弟弟,低声道:“自从......那年之后,我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活泼的小五了。” 顾澜觉得念夏这话格外耳熟,仿佛她看霸总小说时,总有管家和手下说:少爷已经三年没笑了。 容珩似有察觉,转头看向念夏,用口型道:“你老实一点。” 念夏轻哼一声,直接主动抓住了顾澜的手,当着游鹰跟容珩的面,和顾小侯爷十指相扣。 顾澜一脸享受。 容珩:“......” 他每天都得防男防女,还得防姐姐。 游鹰:“......” 趁此机会,念夏低声道:“顾澜,我忘了告诉你,游鹰发现了杜常宁就在京城,你那药方的事情,恐怕已经暴露。” 顾澜勾起唇角:“放心,珩兄摸了我的大宝贝之后,已经彻底消除了怀疑。” 念夏震惊的睁大了眼睛:“摸......摸了?” 顾澜肯定句:“摸了。” 念夏心道,她弟,彻底完了。 ------题外话------ 下一章很晚,大家不用等~ 第一百九十章 往后的每一年 念夏抽了抽嘴角,在心里为弟弟默哀了一会儿。 好端端的弟弟,说断袖就断袖了。 这时,伴随着“嗖”的一声,耳边炸响。 顾澜抬起头,就见几道明亮耀眼的光划过黑暗,在漆黑的天幕绽放,格外绚烂耀眼。 她浅淡的眸子被烟火映照成各种颜色,比漫天烟花更加夺目,眉间有风抚过,吹起几缕碎发。 这烟花挺好看的。 顾澜的唇角上扬了几分,然后看向燃放烟花的容珩。 人,更好看一些。 容珩正目不转睛观察着顾澜的神情,见她笑了,心情很好的勾起唇,没想到下一刻,顾小侯爷的视线就扫了过来。 呃......容珩瞬间一本正经的板起了脸,淡定的问:“怎么样,喜欢吗。” “还行吧。”顾澜其实对烟花没什么太大感觉,毕竟,后世随便一场烟花盛典,逢年过节,各色烟火都比这更盛大。 她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心想给男主个面子,于是伸出了一只手,掌心冲着容珩。 容珩:“怎么?” 顾澜道:“有爆竹吗,咱俩爆着玩不比这有意思。” 容珩:“......” 书里明明说给喜欢的人放烟花,她肯定会很感动,他被骗了!那是针对女子的,可顾澜是男的,还是个活泼好动小男孩,他得跟她玩爆竹才行。 一旁的念夏则真的很感动,结果一不小心听到了俩人的对话。 然后,面前的弟弟妹妹,真的找到了一把准备明日燃放的竹子研究起来。 真的不怪弟弟认不出顾小侯爷是女子!她也想象不到有女子除夕晚上不看烟花玩爆竹啊。 最终,两人陪念夏看完了一整片天空的烟火,又一起赶回定远侯府。 虽然今日宵禁取消,但时间太晚了,京城街道早就没了人。 容珩手里提着一盏灯,跟顾澜并肩走在一起。 冬雪覆盖了整条长街,在夜色里,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咯吱”的声音,挨家挨户的红灯笼泛着温暖的光亮,与地上皑皑白雪交相辉映,闪着光,像是在接引归人。 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她和容珩两个人。 容珩忽然开口:“庆功大典之后,顾侯爷就要回北境了吧。” 顾澜点了点头:“是啊,再过几天,我们就成了没兵也没将的校尉。” 顾承昭会带着归京的将士再回北境,继续驻守潍州,与雪原上的忠成伯互相呼应,同时,抵御雪原其他羌戎部落对燕国的骚扰侵略。 但苏子霄不会走,顾澜跟容珩也就更不会走。 “你不走就好,”容珩低声道,随即又补充了一句,“我怕你去了北境,死得太快。” 顾澜轻哼一声,挥了挥拳头:“笑话,我怎么会死!我能一拳打死三个苏子霄。” 容珩说完,又开始后悔。 他到底再说什么煞风景的话! 他定了定神,才说: “睿王已经派人回京,要在明日庆功大典上觐见。南境今冬缺粮,有两座城已经闹了饥荒,皇上大概率会拨粮,派人跟睿王的人一同去南境,而那个人,很有可能是苏子霄。” 顾澜一怔,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容珩:“睿王派人是鹊坊早就查到的消息,而苏子霄......皇帝当初就不想让苏子霄加入定远军,现在顾侯爷要回北境,苏子霄如果被派去南境,就刚好远离了定远军,其实也有别的人选,但是,是苏子霄的可能性很大。” “那狗,皇上就不怕苏家跟睿王府扯上关系啦?” “苏家是太子外戚,再怎么也不会转向睿王这个宗室的,”容珩沉声道,“我说此事,是因为......如果苏子霄真的被派去南境了,那我,可能也会跟他一起。” 他能出宫,能有所官职,就是答应容珩看住苏子霄,苏子霄要是被派遣离京,他大概率也会跟随。 容珩可能会去南境? 顾澜挑了挑眉,道:“那就去,我和你一起。” 容珩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心跳骤然加速。 “什么?” 顾澜弯着眸子:“边境那么危险,不管是南境还是北境,你去哪,作为兄弟我不得保护你啊。” 如果容珩真的去南境了......那她正好也得去看看,睿王的命,还不知怎么保住呢。 睿王可是叫自己小兄弟的,他要是死了,她难过,宝怡难过,容珩也不好受,大燕也得动荡不安,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这么想着,不由看向容珩。 眼前的少年,未来再怎么无坚不摧,他在年少时的每一个日夜,都是孤单一人。 看书的时候,顾澜喜欢容珩,是喜欢他足智多谋,杀伐果断大男主的形象,这种喜欢,更像是对纸片人的欣赏。 而现在,她却心疼他多舛的命运,甚至希望他别再经历那么多的生离死别。 非要历经无数,背负那么多血与命,才能走上那无人之巅吗。 她不信。 至少有自己在, 容珩能不会那么孤单,她也愿意陪他走下去,看看,一个炮灰究竟能走多远。 容珩凝望着她,眼眶不由自主红了红:“顾澜,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去哪,我就跟你一起呗。” 顾澜重复道,语气很认真。 跟你,一起。 容珩的内心颤动,薄唇微微颤抖。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要一直陪伴着他。 曾经疼爱他,将他捧上云端的先帝死了,临死前,还将他摔到了人间,他才知道,人间多疾苦,他却无能为力; 萧凝也死了,他从此以后,不知该跟谁叫一声娘; 容珞走了,她离开了那座皇宫,于是这世上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掖庭看着太阳东升西落,大雪一寸寸覆盖屋檐; 没人说过,会陪着他。 现在,顾澜却说了,就像是在他的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盖了一个章。 原来他喜欢的人,也是在乎自己的。 容珩失神的看着顾澜,细碎的雪花飘落到顾澜的肩头,被柔和的灯光染成赤色,像飘洒的细沙,她一双澄澈的眼睛,显得明亮而坚定。 “好,澜澜,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按了按酸涩的眼眶,轻轻地说,仿佛誓言。 背着灯光,容珩清隽而俊朗的眉眼染上温柔。 他的眸子浓墨般深沉,又笃定。 “以后的每一年。 ------题外话------ 朋友们,明天茶要去参加小侄子的百天宴,请一天假,明日无更。 第一百九十一章 觐见 年初一,却是个雪消风软的好日子。 上至燕国皇宫,下至平民百姓的家中,都洋溢着过年的喜悦气氛。 这次的庆功大典并不是晚宴,还未到正午,五品以上的文武百官们,就挟带着家眷先到了中和殿,恭候着皇帝和太后。 刚进殿,小世子容允浩朝顾澜扑过来,激动的指着自己漏风的门牙,喊道:“澜哥哥,你看!我长大啦,今天我掉了一颗牙!” “换牙了呀,那正好,今天更别吃糕点了。”顾澜一针见血,将容允浩桌上的点心端到了自己面前,当着他的面吃了一大块杏仁酥。 容允浩本来今天高高兴兴,听到顾澜的话,顿时眨了眨眼睛,想哭。 顾澜见他的大眼睛泛起泪花了,才连忙说:“好吧,的确瘦了一些也高了一些,陈大侠今年九岁了,别哭,王冠会掉。” “就算你叫我大侠我也不原谅你啦。” 容允浩摸了摸头发,气鼓鼓的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顾澜从随身携带的水囊里,给容允浩倒了一杯甜甜糯糯的奶茶:“大侠,喝茶。” 容允浩很生气的喝了一口,然后破涕为笑:“澜哥哥,这个真好喝。” 顾澜:“明天教你练剑。” 容允浩眼睛一下子亮了:“澜哥哥,你也太好啦。” 顾澜忍着强迫症,摸出手帕,擦过了容允浩一圈白色奶痕的嘴角。 容允浩笑眯眯的看着顾澜,心想,自己长大了一岁,澜哥哥则越来越好看了,要不是澜哥哥是个男子,他肯定是要抱着她亲一口的。 见到自己弟弟这么没有原则的容宝怡,很无语的叹了口气。 跟容允浩聊完,顾澜以定远侯世子身份,坐在了顾承昭身旁。 容珩则是以军议校尉的官职,跟容妙嫣这个同样做官的公主坐在一起。 也不知安排座位的人有心还是无意,容珩身边居然都是女子。 容珩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或许,这又是谁的警告,他皱了皱眉,就见顾澜在朝自己招手。 于是,所谓的隐忍都烟消云散,容珩平静的走到顾澜旁边,坐下。 来晚的苏子霄跑来理论:“容珩,这是我的位置。” 容珩和容妙嫣的视线在半空中对视了一下,道:“宁安找你。” 容妙嫣被迫找表哥, 苏子霄被迫跟容珩换了座位。 这一举动,让周围的官员都神情顿了顿。 若不是上个月,皇帝将容珩任命为定远军的军议校尉,很多人,早就忘记了这个曾经的大燕五皇子。 他,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他,原来从来不是卑微懦弱的模样; 他,在无声无息中,似乎已经掌握了朝中一股隐藏的势力,让任何人不敢小觑。 皇帝皇后和太后都还没来,顾澜喝着奶茶,看准了容珩桌上的一块梅花饼,指了指,懒洋洋的说:“珩兄我要吃那个。” 容珩瞥了她一眼:“手呢?” 顾澜心道,这不是跟你递进感情呢嘛。 她见珩兄不管,就看向自己爹:“爹我想吃那——” 下一刻,容珩已经拿起一块梅花饼,投喂到她的嘴里。 他微凉的指腹在不经意间擦过顾澜的唇瓣,容珩下意识轻轻地揩了一下,柔软的触感,让他内心一颤。 顾澜并无察觉,开心的吃着梅花饼。 下一刻,容珩在心里谴责自己。 他果然是个变态。 顾承昭正在打哈欠,听到女儿的话才慢悠悠的问:“咋了?” “没四没四。”顾澜嘴里塞得满满的回答。 顾承昭“哦”了一声,继续犯困。 周夫人前几日感染了风寒,身体不适,就没有来参加除夕宴会,所以顾侯爷现在恨不得立即结束庆典和午宴,回家看望夫人。 过了一会儿,众人基本都已经到齐,顾澜甚至见到几名奇装异服的异域人,并不是羌戎那样的大部落,而是北境一些小族的使者。 随之前来的,还有梁国等小国的使臣们,也都坐到了自己该坐的位置。 当世有魏国和燕国两大国并立,两国周边,还有梁国、兆国等四五个小国,这些小国十来年可能就换了好几个国号和皇帝,更迭繁乱,按照与魏燕距离,划分与两国的亲近关系,离燕国近的,就跟燕国关系更好,反之亦然。 大多时候,小国们谁都不敢得罪,岁币朝贡都缴纳双份。 此次,他们的使臣也有自己的座位,还都带了礼物给燕国。 偏殿的舞姬歌女们早已准备妥当,偌大的中和殿金银玉器摆放排列,散发着耀目光芒,将大殿映衬的更加辉煌。 终于,时辰到了,太后在容璟搀扶下走了进来。 张奉才紧随其后,道:“皇后此前说要在佛堂为大燕祈福七七四十九日,不能间断,所以今日庆典,并未前来。” 容璟坐到了御座之上,一身威严的黑金色龙袍,却被他穿出几分妖异,他头戴着金龙冠冕,望着台下泱泱官员,露出温润的笑意。 蓦地,容璟看见了跟顾澜坐在一起的容珩,眼底闪过一丝说不出的冷芒。 容璟身侧下方的位置,端坐着凤冠霞帔,看起来很是端庄的太后苏馨玉。 就在容璟要宣布开宴时,殿外传来两声高昂的通报。 “魏国使臣元禄到——” “睿王麾下偏将军求见——” “宣。”容璟的桃花眼幽深,琉玉贯珠轻轻的摇晃着,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两名男子一起走进乾元殿。 换了一身藏青色燕国武将官服的唐战走到阶下,黑脸严肃,单膝下跪抱拳:“微臣大燕南境边军偏将军唐战,拜见陛下。” “唐将军为国浴血奋战,屡立战功,是我大燕骄傲,张奉才,给唐将军赐坐。” “谢陛下隆恩。” 唐战回京了,他是睿王的亲兵统领,也是边军偏将军。 顾澜想到昨晚容珩跟自己说的话,睿王派人回京,是求皇帝拨粮至南境赈灾,而最适合跟唐战一起运送粮食回南境的人,是苏子霄。 此事本来不该睿王管,可他仍旧派了唐战回京请旨。 要么,就意味着南境的饥荒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要么,就是睿王忧国忧民,不忍百姓受饿。 无论是哪种原因,王爷插手灾荒一事,终究是逾矩之举,会引得皇帝不快。容朔不知道吗,他肯定也清楚......身为大燕睿王,他一直努力守护着这个国家,哪怕会得到皇帝忌惮,群臣猜疑。 燕国军力强盛,铁骑无双,但始终没有魏国富裕,这也是魏国虽然一直被睿王压着,却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蹦跶的原因。 ——他们有钞能力,打输了再多次,都能重新整顿,可是燕国要是输了一战,就得伤筋动骨。 经历了两次大捷的燕国,其实并未得到太多回报,短时间内,燕国也没钱和粮草再发动战争。 唐战没有一上来就说南境的事情,他被安排在了武将一行里,跟顾澜离得不远。 他看向四周,发现宝怡和容允浩后,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无声的说:“末将见过县主,世子。” 跟唐战一起进殿的,是一名身着淡黄色蟒袍,容貌英俊,但面色有些苍白虚弱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没有下跪,只是行了行礼,不卑不亢的道:“外臣元禄,见过燕皇陛下。” 顾澜特意看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元朗,那个阴柔俊美的魏国太子,见到元禄出现后,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光亮,难掩激动之色。 “元禄是什么人?你看,元朗很高兴。”顾澜问道。 容珩想了想,道: “是魏国皇帝最小的弟弟,封号康王,在魏国执掌部分财权,以风流王爷出名,用来出使燕国算是大材小用。元朗之所以高兴,可能是因为看见元禄是使者,意味着魏国还很在意他这个太子。” 顾澜眉心一动:“他是魏皇最小的弟弟,你也是皇帝最小的弟弟。” 容珩说:“我跟元禄不一样。” 顾澜点头:“自然,你比他年轻比他帅。” “......帅?”容珩蹙了蹙眉,反问。 “好看。”顾小侯爷笑眯眯的说。 容珩点头,淡淡的“嗯”了一声,很不客气的承认了她的话。 第一百九十二章 建德! 此刻,元禄给皇帝行礼,皇帝却没有让他退下或赐座,而是抬起手,轻轻地挥了挥: “奏乐吧。” 下一刻,中和殿内就响起优美动听的乐曲。 宫内宦侍们挨个为落座的文武百官和各路臣子倒上美酒,一行身穿藕色霞衣的舞女们鱼贯而出,娇羞貌美,仿佛朵朵盛开的桃花,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元禄差点被忽然起舞的舞姬们撞倒,只好尴尬的站到一旁。 他既没有地方可坐下,又没有话可以说。 热闹是大家的,尴尬是他一个人的。 顾澜勾了勾唇:“他想着跟唐战一起进来,说不定还能压轴扬一扬魏国国威,没想到,大燕根本不鸟他。” 从穿书到现在,在燕国待久了,顾澜对这个国家也生出了感情。 她喜欢这里的人,连带着喜欢上了这里。 元禄苍白的脸色,给人一种被酒肉掏空的感觉,他努力挺起胸膛,勉强维持着魏国使臣的风骨,周围却响起窃窃细语。 元禄看出了容璟的羞辱,比这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周围所有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那么嘲讽。 甚至,有几个在魏国朝堂上对他百般讨好的小国使者,如今居然也对他指指点点,不屑的看着他。 只有默默坐在一旁的元朗,短时间的激动过后,就已经恢复平静,甚至还可以用眼神安慰一下自己的皇叔。 嗯,他已经习惯了。 而元禄显然还不习惯,他没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和此刻的处境,定了定神,观察着舞蹈,忽然眼前一亮,大声品头论足: “燕歌聒噪,燕舞粗鄙,这舞还改自我大魏太祖皇后所创的落霞舞,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此等野蛮之地,哪有我大魏半分风雅雍容!” 魏国虽然打不过燕国,可是他们自诩天下文道之源,风雅之源,还将燕国称之为野蛮之地。 容璟冷冷的看向他:“是吗,那康王就给朕表演一下魏国风雅雍容的歌舞吧。” ——第一刀。 “本王乃大魏康王,怎会表演女子才会做的低俗歌舞,燕皇竟如此折辱本王!”元禄一怔,立即道。 苏老丞相开口:“康王看起来倒是精通此道,听说康王府上有十八名美貌舞女,大概你们魏国都是你这样的酒肉好色之徒,才屡战屡败吧。” ——第二刀。 “那不过是传言,本王清者自清......” 妙嫣则哼了一声,轻描淡写的扣个性别对立的帽子上去: “康王,你刚刚说歌舞低俗,你是看不起你们魏国太祖皇后还是看不起别的女人?难道你们魏国不是百善孝为先,难道魏国身为王爷就可以不敬太后吗? 啊不对,本宫忘了,魏国太后不是你的母亲,你母亲已经没了。” ——第三刀。 顾澜的奶茶,差一点喝到鼻孔里。 唐战也一拍桌子,瓮声瓮气的怒喝:“都怪王爷打你们打的太轻了!” ——第n刀。 顾侯爷本来在打瞌睡,结果被唐战的大喝吵醒,他嘴里小声嘟囔了一句别吵吵,睁开眼,很快就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懒洋洋的说: “康王这么嚣张,要么臣替大家杀了吧?” 顾澜从旁边侍卫腰间拔出长剑:“爹,这个我擅长。” 元禄:“......” 在面对魏国的时候,燕国君臣百官,不管派系如何,无论敌对与否,都格外团结。 元禄看了一眼顾澜手里寒光闪闪的利剑,张了张口,却没敢再说什么。 他怕再反驳什么,被顾小侯爷一剑补死。 莺歌燕舞继续,唐战则起身上前,单独去跟容璟说了南境饥荒一事。 南境饥荒的事情,很多消息灵通的人都得到了消息,但是当着外国来使的面说自家闹了饥荒,实在不太好。 也不知唐战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容璟下令,说会调集大燕最富饶几个州府的粮食,由户部侍郎谢昀,持天子令,跟随唐战一起去趟南境赈灾。 容璟没有派苏子霄去南境,自然,容珩也就不可能跟他一起。 唐战坐回自己座位上,悄悄跑到顾澜身旁:“顾小侯爷,我家王爷让我跟你带几句话。” 顾澜:“睿王要跟我说什么?” 唐战看见顾澜,就想起上次自己差点被她气死的场景,他黑着脸,道: “王爷是这么说的:多谢顾小老弟对世子的照顾,龙泉宝剑就直接送给你了,本王会给世子准备新的剑。王爷还说......” 唐战看了一眼一旁的顾承昭:“此事需要定远侯知道,你顾家顾澜,是我容朔的兄弟。” 顾侯爷听到他的话,猛地清醒过来:“本侯的儿子为什么要用容朔的剑,还有,谁跟容朔是兄弟了,容朔管澜儿叫老弟,是想认本侯做爹吗?” 顾澜没想到睿王这么大方,居然把龙泉宝剑送给了自己,那把剑,她用着切菜杀人都特别顺手。 于是,顾小侯爷一爪子呼到顾侯爷脸上:“你少说话,侯爷忘了吗,你之前管我叫爹来着。” 顾侯爷:“......” 他憋了许久,终于低吼:“今晚回去,本侯就把顾家祖传的湛金枪送给你,呵呵呵,睿王那小破剑算什么,咱不稀罕。” 顾澜问:“那你自己用什么?” 顾侯爷冷哼一声:“本侯乐意,本侯高兴——你看,还是你爹对你好吧。” 顾澜点了点头,内心感激睿王。 酒过三巡,吏部尚书韩安德等人,开始提及去年一整年大燕的战绩。 南境睿王大捷,破魏国七城二州,魏国被迫将太子元朗送来燕国为质子; 北境定远侯大捷,踏破王庭,俘获单于,整顿雪原,换北境十年安宁。 说到这里,一众小国使臣们都出列道贺,连老单于贡布都颤巍巍跪下,嘴里说着些吉祥话。 只有魏国使臣元禄,听着那自豪的话语,内心更郁闷,脸色也更难看。 中和殿内,随着韩安德的话,气氛逐渐升温,尤其是一些武将,一个个热血沸腾,恨不得也奔赴战场,为国杀敌。 终于,韩安德说完,俯身跪拜: “陛下自即位以来,功在千秋,威震寰宇,实乃我大燕之福!此山川共瑞,日月增辉之时,微臣祝太后寿比柏鹤,福延千载!” 顾澜的额角微微跳动,她感觉,韩安德这一连串的话语,虽然最后是在为太后祝寿,但实际上,都是在彰显容璟的功勋。 容璟微微一笑,在文武百官注视之下,朗声道: “即日起,大燕改年号为建德!”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两年? 改年号了! 【大燕建德二年,睿王容朔战死于燕国南境,军心动荡,社稷倾颓,危机之时,皇帝急召定远侯奔赴北境,主持大局——】 这,是原书中一开始的剧情。 顾澜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视着坐在御座上高声宣布更改年号的容璟。 因为南境和北境接连大捷,加上太后寿宴,此刻的燕国,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强国,所以容璟在今日,改年号,大赦天下。 这就意味着,距离真正剧情的开始,就剩下最多两年时间。 文武百官都起身叩拜,高呼万岁。 顾澜的心情,却有些复杂。 剧情,是会改变的。 原书中,容宝怡在睿王死之前没有从军,苏子霄此刻和容珩还不认识; 钱家没有倒台,也就没有陆家上位,宁安公主就更不会因为差点被赐婚而走上仕途; 同时,没有多吉被册封为忠成伯,雪原也还是一团糟,绛曲借此发展壮大,后来成为一个大麻烦。 所以,两年的时间其实并不准确,但到底,剧情有了开始的苗头。 顾澜听到容璟说将年号成平改为建德的时候,心里居然还有一些轻松。 他早改完,也就告诉她剧情终于要开始。 大燕风云录,这一次,换她来搅动风云。 庆典进行了好几个时辰,期间觥筹交错,太后由太监小叙子搀扶着走了,皇帝又颁布几条诏令之后,就也随之离开。 顾澜望着太后的身影,不禁感到奇怪:“为啥太后身边的历任太监都叫小叙子。” 容珩皱了皱眉:“说是.......太后记性不好。” “她是五十岁,又不是八十岁。” 随着太后皇帝的离开,好几年没回京的顾侯爷,成了众人最大的敬酒对象。 最后,喝醉的顾小侯爷搀扶着喝醉的顾侯爷,一起回了家。 两人一路上都摇摇晃晃的,容珩想帮个忙,顾澜却挣开他的手,很傲气的说:“我才没醉呢。” 说着,她把顾侯爷扔地上,自己走了个很直很直的直线。 然后,她又回来,直接把顾侯爷扛到自己肩上,笑弯了眉眼:“你看,我没醉,是他太沉了,我才走歪的!” 她的声音比平日的清亮多了几分柔和,容珩的心里一软,只好点了点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好吧。” 再过两日稍作整顿,顾侯爷就要回北境驻守。 顾澜的心里,其实有一些不舍,她看着喝醉的顾侯爷,心想,他一定也是不舍的,所以才放任自己大醉一场。 可是,顾澜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出来,总不能跟哄容珩似的给他发糖,她只好背着老爹转悠了两圈,见喝醉的顾侯爷笑的很开心,她的心情也就好了许多。 终于,顾澜将顾侯爷背到了侯府。 子佩见到自家公子居然把侯爷背了回来,十分震惊,连忙想要上前帮忙。 顾澜却摆了摆手,道,她一个人背得动。 顾老夫人看着儿孙的身影,拦住了子佩,声音有些沙哑和哽咽:“过几日,承昭就要回北境了,让他们爷俩好好相处一会儿吧。” 这时,已经酩酊大醉的顾侯爷好像想起了什么,忽然从顾澜背上跳下来。 在顾澜狐疑的目光中,顾侯爷“噔噔噔”地跑到了自己的书房,拿出祖传的长枪,郑重的递给顾澜。 “本侯,将顾家祖传的虎头湛金枪,交给你了——此枪与顾家封侯同龄,传承近两百年,你可不要......嗝。” 顾澜连忙双手接过枪,顿时手臂一沉,这柄枪入手冰冷寒凉,枪尖似乎还透着彻骨寒意,让她很是喜欢。 下一秒,顾侯爷打了个酒嗝,就又要原地入睡。 还好他没有吐出来,否则顾澜刚刚对其产生的一丝父女柔情,可以当场烟消云散。 顾澜没来得及仔细看枪,就吭哧吭哧地拖着半醉半醒的顾侯爷,将他交到周夫人手里。 顾澜舒了口气,杵着长枪坐了下来,小声说:“娘,他喝醉了,我也醉了。” 她双臂抱着顾承昭给她的长枪,低垂着眉眼,长睫在眼睑处投下一抹阴影,脸颊泛着红,鼻尖也红红的,看起来极为乖巧无辜。 周夫人还没见过这么乖,还温温软软叫自己娘的顾小侯爷,顿时心都化了,简直想抱着顾澜亲一口。 “娘知道了,乖,把醒酒汤喝喽,加了蜂蜜的。” 听到加了蜂蜜,顾澜接过汤盏,一口气豪迈的喝了,又伸出白皙的掌心:“我还要。” 另一半,顾侯爷也颤巍巍坐起来,睁着醉意朦胧的眸子,扒拉媳妇的胳膊:“本侯也要喝。” 周夫人左右为难,就在她打算抛弃丈夫照顾女儿的时候,容珩的身影出现:“周夫人,将顾澜交给我就好。” 容珩如此神出鬼没的出现,周夫人却没有惊讶,只是挑了挑眉,道: “你?这可不行,澜儿喝醉了就喜欢抱着子衿睡觉,五殿下若是无事,不如帮臣妇把子衿叫来。” 昨天除夕夜他们都是一起过的,现在容珩忽然出现又有什么值得惊奇的。 容珩:“......” 他抬起头,深深的望了一眼坐在屋里座椅上吧唧着嘴,似乎在怀念蜂蜜水味道的顾小侯爷,冷笑一声,刚刚还说自己没醉,不是还能走直线吗。 他怎么可能将顾澜推给子衿那个丫鬟,还让她抱着她睡?呵呵,真是可笑。 半晌,子衿被容珩叫来,对周夫人欠了欠身:“夫人,将公子交给奴婢就好。” 容珩顶着一张黑如锅底的脸,看着子衿将顾澜搀扶进了步莲斋。 而他自己,则帮顾澜拿着长枪,又看着子衿把顾澜扶进屋里,关上了门,气的他一个人坐着发了会儿呆后,狠狠地踢了一脚院里的木桩。 早知道,他该带一册小话本来的。 虽然,晏清给自己那带图的画册他实在难以接受,可是......总归是要接受的,他得努力学习一下,才能争取到自己后半生的幸福。 呵,顾澜早晚有一天喝醉了以后,喜欢抱着自己睡!让子衿见鬼去吧。 * 皇宫,庆典结束,嘉太妃居住的玉檀宫内,则是一片冷寂。 嘉太妃安静的坐在宫内,手中的攥着一串紫檀佛珠。 后宫中,皇后信佛,图自己心安顺意; 太后信佛,只是做个样子,其人最是刻薄阴狠; 只有嘉太妃,是真的信佛敬佛礼佛,恳求佛祖能保佑自己在外打仗的儿子容朔平安,保佑儿媳和小世子,县主,在家中安康。 这时,嘉太妃的贴身宫女从外面赶回来,语气中难掩惊喜: “娘娘,奴婢刚刚听御膳房的小路子说,今日庆典,王爷手下的将领唐战将军回来啦!” “小唐回来了?”嘉太妃惊讶的睁大了眼眸,“可是南境出了什么事情?” 唐战其实是睿王妃李芙蓉家中的家臣后代,自从容朔和李芙蓉成亲后,就追随容朔,曾经,也是嘉太妃看着长大的。 贴身宫女道:“应该没有大事,王爷派唐战将军给太后贺寿,听说唐战将军还被陛下赐座了呢,只是可惜......咱们见不到他。” 一年伊始的庆典和太后寿宴,在中和殿与百官一同举办,但后宫中除了皇后和太后,其他嫔妃不能参加。 “小唐真是出息了。” 嘉太妃失去了一贯的温和镇定,不停地在自己的宫里走来走去,最终,她喃喃自语:“我去求太后开恩,见上小唐一面。” 宫女连忙阻止:“太妃,唐战将军是外臣,这,这于理不合啊!” 嘉太妃眼中泛起了泪光,叹道:“上回朔儿回京,我就只远远地在东华门见过他......我都三年未见的我儿了,难道连小唐这个偏将军都见不得吗?” “这......”宫女语塞,看着眼前两鬓斑白的太妃,眼中闪过一丝怜悯。 “你将我为王爷缝制的冬衣取出两身,一身送给小唐,另一身让他帮着转送给朔儿。”嘉太妃说道。 “我一个人偷偷去求太后,太后念在我们往日情分上,一定会答应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枪 外臣和后宫嫔妃,若无事,是不得相见的。 即使是顾澜去见王氏的妹妹怡嫔,也要提前通报,才能从撷芳殿真正进入后宫。 嘉太妃曾经是苏太后身边的宫女,她很了解苏太后是个什么人。 苏太后表面上极其重礼,她不喜欢他人做逾矩之事,如果自己光明正大去恳请求见唐战,她绝不同意,所以,她只能自己私下偷偷去求。 夜色深沉,嘉太妃抱着怀中的衣物,暗自赶到了太后的永寿宫。 永寿宫接近皇宫西北角,白天的庆典之后,皇宫中一片寂静,呼啸的寒风吹过,映着明暗宫灯,让嘉太妃的内心隐隐升起一抹不安。 她走的是偏门,没有惊动任何宫女侍卫,又走了一段路,却始终也没遇见什么人。 嘉太妃对永寿宫极为熟悉,须臾,她看见了太后寝殿的房门微闭,从琉璃窗露出昏暗微黄的灯火光芒。 嘉太妃正要去敲门,她觉得有些奇怪,为何今夜永寿宫没有一名宫女侍卫,难不成所有人都在庆典上喝醉了? 忽然,她瞳孔震了震,听见了诡异的声音。 那声音,自太后的寝宫一点点传来。 嘉太妃呆住,直到她听见了太后在唤,小叙子。 很快,嘉太妃就分辨出了寝殿内的两人究竟是谁。当朝太后,居然和自己宫里的太监—— 嘉太妃的内心惶恐,她脑海里蓦地回想起自己还是太后宫女时候,听到其他宫女说的话。 宫里传言,太后还未嫁给先帝时,曾喜欢谢太傅的儿子,京城出名的风流公子谢叙。 但谢叙却拒绝了太后,反而娶了别的女子,后来谢家被构陷被抄家,谢太傅和谢叙都含冤而死,太后因为还怀念着谢叙,就将自己身边的一名太监,改名成了......小叙子。 嘉太妃记得从前,还只是皇后的苏馨玉,有时候就会遣走其他宫人,只留下小叙子在殿内服侍,当时的小叙子,还不是现在这个,但同样是一位容貌俊秀的太监。 一来二去,宫里才有了这样的传言,后来陛下登基,时间久远,也就没人敢再谈论此事。 这些,都是曾经宫女们茶余饭后的隐秘闲谈,直到今天嘉太妃才发现,这并不是捕风捉影的事。 嘉太妃忍着惊惧,一点点挪动脚步,想要装作不知道的离开。 “啪——” 心神震动之际,嘉太妃也就没注意到窗沿下的落雪,她脚下一滑,尽管已经努力控制着自己没有摔倒,可是怀里抱着的衣服,却掉到了地上! 寝殿内的声音,骤然停止。 琉璃窗映着的人影已经坐了起来,嘉太妃来不及捡起衣裳,慌乱的跑出永寿宫。 很快,苏太后就披上衣服走了出来。 她穿的单薄,妩媚却瘦削的脸上,带着一抹异样的红晕。 苏太后眯起狭长的眸子,低头看着地面。 寒夜冷寂,地上有着薄薄的一层落雪,月光下,一串慌乱的女子脚印延伸向侧门,在门口消失。 地上,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 苏太后蹲下身,指尖打开包袱,里面是两身男子衣物。 她捡起来,仔细看着上面细密的针脚,表情冷了下去。 脸色惨白的小叙子从塌上起身赶来,一头冷汗:“太,太后,怎么了......刚刚那声音......” 苏太后皱了皱眉,内心暗自骂了一句废物。 很快,苏太后的心腹高手塞广也赶来:“刚刚有一遮住面容的女子从您宫中出来,您可有事?” 苏太后头也不回的开口:“哀家没事,派人去玉檀宫,将嘉太妃和她的大宫女,都给哀家处理掉。” 这熟悉的缝衣走针,如此深夜会来永寿宫的女人......苏太后哪怕没有看见其人,也能猜出刚刚在窗外的人是谁。 塞广应了一声,立即赶去了玉檀宫。 “你也去做事吧,哀家没兴致了。”苏太后摆了摆手,又道。 小叙子慌张的点了点头,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是,奴才告退。” 等到苏太后走回寝殿,小叙子转身离开永寿宫,立即赶到了乾元殿,将事情禀告给了容璟。 “嘉太妃撞见了你跟太后,太后就要杀了她!?”容璟震惊道。 小叙子点头:“是,太后已经派心腹塞广去玉檀宫......处理嘉太妃了。” “蠢货!蠢妇!” 容璟猛地挥动衣袖怒斥。 “张奉才,你去玉檀宫阻止塞广,嘉太妃是睿王母妃,怎么能死!苏馨玉真是愚蠢至极!” ...... 过完年,顾侯爷就要回北境了,几千定远军整装待发,城外的军营再一次被搬空。 熟悉的城门口,顾侯爷骑在自己的白马上,洁白的衣袍随风飘动,越发显得他飘逸似仙人。 顾澜心道,只要老爹不说话,就还是帅的。 顾承昭看着顾澜,开口道:“本侯要走了,你可别太想本侯。” 顾澜一脸淡定的看着他。 顾侯爷见她没反应,又说:“本侯记得你小时候,虽然嘴上不承认,却看着本侯的背影偷偷抹眼泪,这次你长大了,可不能哭鼻子了。” 顾澜平静的挥动着手中的长枪,微笑着说:“再见。” 顾侯爷:“......” 直到最后,顾澜的眼睛都没红一下,还好有前来相送的苏子霄哇哇痛哭,给顾承昭找回了一些面子。 嗯,至少还是有人不舍得自己的嘛。 旁边,奉旨前来送定远侯回北境的太子,也努力挤出几滴眼泪,营造出悲惨的氛围。 顾澜心道,她爹又不是去送死,哭什么哭。 苏老丞相看着哭成傻子的嫡孙,恨不得将其逐出苏家。 当初,他不惜跟皇帝在朝中争论,才将苏子霄送进定远军,就是想让苏子霄在军中做出一番事业,让苏家在军中也有所发展。 谁能想的,这孙子只认定远侯,不认自己家族啊。 他的确是得到定远侯赏识了......苏老丞相觉得,苏子霄亲爹出征,他都不会哭得这么惨。 几千将士已经上了马,穆隼与耿恭一左一右策马,在顾侯爷身侧伫立。 伴随着鼓声,顾承昭最后看了一眼顾澜,对她笑了一下,醉人的眸子温和而深邃。 他策马掉头,一声令下,大军开拔。 直到那滚滚黑骑彻底消失在白茫茫一片的雪地里,顾澜才收回自己的视线,轻轻地自语:“其实,挺不舍的。” 她低下头,看了一会儿自己手里的长枪。 这把枪,叫虎头湛金枪,枪头是黑金色的猛虎吞金形状,枪杆呈现出暗金色,古朴而威严。 这是顾家祖传的长枪,最适合顾家枪的枪法秘籍,自从顾侯爷三天前将枪传给顾澜,她就爱不释手。 只不过,这把枪在阳光下泛着璀璨金光,实在有些高调。 据说,只有上一任定远侯战死,湛金枪才会换个主人。 可顾侯爷却把这柄枪给了自己——给了一个女扮男装的世子。 顾承昭不信鬼神,不在乎禁忌避讳,只求个痛快,睿王把龙泉宝剑给顾澜了,那他就把湛金枪也给顾澜,这是他的女儿,他自己会疼爱。 顾澜轻轻地摸了摸手中的枪杆,道: “子衿,今天吃烤鸡。” 第一百九十五章 消息 林间,落雪消融,地面上已经架起了硬木现搭的烤架。 “顾澜,我跟你拼了!” 苏子霄说着,提刀朝顾澜冲来。 容珩把他一脚踢飞,道:“不做饭,就再见。” 苏子霄红着眼睛凝望烤架上的鸡,愤怒的喊道:“顾澜,你居然拿湛金枪串烤鸡!那可是定远侯的湛金枪啊!” 顾澜叹了口气,道:“珩兄别管他了,我自己烤。” 要不是知道苏子霄做饭好吃,她还不叫他来呢。 顾澜用火折子将烤架下的干柴点燃,平静的转动着顾侯爷送自己的湛金枪,枪上,插着一只死得很惨的鸡。 容珩蹲到一旁,说道:“我觉得涂一层蜂蜜应该会好吃点,上次烤的太干了。” “珩兄说得对,蜂蜜烤鸡肯定很好吃。” 顾澜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摸出蜂蜜,正打算动手,从地上爬起来的苏子霄就悲愤的夺过她手里的蜂蜜罐。 “我来!呜呜呜,你们根本不懂得珍惜,这可是定远侯的湛金枪啊。” 顾澜:“又不是第一次了,习惯就好。” 她又拔出腰间的龙泉宝剑,从背后的小包袱里倒出几颗洗干净的土豆,开始削小土豆皮。 “这是啥玩意,长得跟红薯似的,能吃吗?”苏子霄从没见过土豆,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顾澜道:“启国使臣带来京的贡品,就一筐,皇上送给了我家二婶。” 连容璟都知道,顾二爷的妻子是厨娘出身,最喜欢研究新奇菜品,御书房也不知道如何烹制土豆,就送给了王氏。 这个朝代早就有了红薯地瓜,居然没有土豆。 顾澜前天得到这一框土豆的时候,她想过要不要种植起来,虽然启国就进贡了一小筐,但是如果切成块的话,已经足够种一小块地。 这种作物如果大面积种植起来,一旦闹了饥荒,能养活无数人。 不过,现在燕国人对土豆肯定极为不熟悉,就像苏子霄,都不知道该怎么吃,而且,这个季节也不是种土豆的时候,她总不能搞个蔬菜大棚出来。 顾澜将削完皮的小土豆用龙泉宝剑穿成串,一起烤。 已经架在烤架上的湛金枪,看见龙泉宝剑的遭遇,很灵性的发出一声同病相怜的嘶鸣。 苏子霄给鸡刷着蜂蜜,悲痛的喊:“你们听见了吗,这是湛金枪在哭泣!” 顾澜:“这是鸡冒油了。” 说着,她双手交叠放到脑海,懒洋洋的靠着树干:“要不是唐战前两天跟谢昀一起走了,我真想把你俩拉来一起做饭。” 唐战当时做的葱油拌面,就很绝。 顾侯爷刚回北境没多久,唐战就和谢昀一起去南境赈灾,两人得先沿途去燕国几个其他城取粮,再押送到南境,一来一回,怎么说也得俩月,也不知谢昀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半晌,鸡终于烤好,金黄冒油,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气。 顾澜一剑斩了一根鸡大腿,戴上手套吃起来:“顾侯爷最爱吃烤鸡了,我这是在用他的枪怀念他的人。” 苏子霄:“你信你个鬼。” 片刻后,三人吃的满嘴流油,一致认为,湛金枪烤鸡,就是好吃。 由于定远军回了北境,现在的游击将军,军议校尉,和骁骑校尉,都成了光杆司令,每天只能靠小烧烤度日,建立了深刻的酒肉情谊...... 主要是顾澜和容珩还得去懋勤殿上课,而苏子霄这个已经在宗学毕业的人,只需要在家里吃吃饭,练练武,这样太不公平了,所以,他才会被两人抓来做厨师。 一只烤鸡很快就被三人干完,顾澜又将烤好的小土豆,撒了顾侯爷留给自己的调料后,分给两人。 苏子霄抱着滚烫喷香的小土豆,左右手来回颠着: “好烫!顾澜你这剑不错,用这把剑烤鸡不行吗,非要用侯爷的枪?” 顾澜将湛金枪上沾染的油脂擦得很干净,道:“现在,它是我的枪,我就喜欢用它烤鸡。” 苏子霄啃了一口小土豆,就听顾小侯爷又道:“哦对了,这把剑是睿王送的,叫龙泉。” 苏子霄:“......烤的不错,下次别烤了。” 三人是在京郊的树林里吃的烧烤,这片树林就在官道两侧,属于入京出京的必经之路,往外走走,能遇见极少的,千里迢迢赶到京城逃荒的百姓。 南境虽然有了很严重的饥荒,但是燕国百姓们比起隔壁魏国,要坚挺得多,官员们控制的及时,又有睿王在做定海神针,所以并没有形成太大的恐慌。 顾澜把他们没吃完的小土豆,送给了路边一个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老爷爷。 老爷爷磕着头,对顾澜千恩万谢。 顾澜看着老爷爷在寒风中一瘸一拐离开的背影,打算回家就把那一筐小土豆种到自己屋里,先培育着。 这时,她身旁又出现了一个风尘仆仆的老爷爷。 “没有别的小土豆了。”顾澜耸了耸肩膀,说道。 没想到,来的老爷爷撩起了乱糟糟的头发,露出一张慈祥又熟悉的脸。 “李伯?”顾澜惊讶的喊。 眼前的老人,正是侯府管家李伯。 顾澜把苏子霄赶走,容珩深深的看了李伯和顾澜一眼,说道:“我也该回宫了。” 容珩看得出来,李伯应该是想告诉顾澜一些有关侯府的事情,这不是自己该刨根问底的。 见外人都走了,李伯才瘫软到地上,吐出一口鲜血。 顾澜:现在叫容珩回来,还来得及吗。 “怎么回事,李伯,你昨天不是说自己去牧城接应手下了吗,怎么会受伤?” 顾澜打算背着李伯回去看大夫,李伯却摆了摆手,安慰道: “公子不必忧心,老奴没事,只是受了一些外伤,从前跟着老侯爷时候,多少明枪暗箭都活了下来。” 李伯寻了个石头,在路边坐了下来,有些感慨的看着顾澜:“只是,老奴没想到,公子您居然会在此处等候。” 顾小侯爷脸颊一红:“我只是......约了珩兄他俩在这里吃烧烤而已。” 李伯笑而不语。 顾澜是他看着长大的侯府公子,从前,公子顽劣不堪,性情古怪,从不与侯府的下人交流,更不在乎他这个年迈的老管家。 还好,公子如今终于长大了,成了一个正直又温和的人,能让侯府众人信任,也能让侯爷安心的将湛金枪交给她。 她明明是在意自己这个下人的安危,才会在树林这边等着,却不肯承认。 公子到底还是个善良的孩子。 顾澜咳了咳,这才问道:“你昨日说,牧城有汴都的情报传回来,究竟是什么情报,竟然让你受了伤。” 之前顾侯爷就告诉过顾澜,李伯负责着侯府的情报机构,顾澜因此让李伯去注意魏国那对姐弟的动静。 要知道,顾侯爷可是说过,他都打不过李伯。 昨天,李伯忽然说有消息传到了牧城中断,一名很重要的手下失去联系,他要去亲自接应。 牧城是一处小城,离燕都不过几十里,半天就能走个来回,却是一处情报汇聚之地。 顾澜知道他去了牧城,今天肯定能回京,才跟容珩他们一起出京,在树林里吃烧烤,也是在等李伯。 李伯道:“公子之前让我等监视魏流羽,看她何时会有身孕,此次的消息,却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顾澜皱了皱眉:“跟她没关系?那情报为何传回的如此艰难。” 李伯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这也是老奴感到奇怪的地方......上个月,侯府在魏国的眼线得知,魏国皇宫的确有一名妃嫔怀了身孕,但并不是瑾妃魏流羽。”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元朗,危 “我们的眼线传回两个消息,一个,是魏国皇帝后宫中,的确有妃嫔有了身孕,但并不是谨妃魏流羽,而是齐嫔,这个齐嫔刚入宫两年,母家只是七品小官,不过,因为她年轻貌美,所以很得魏皇宠爱。 另一个消息是,魏皇最近这些时日,身体大不如从前,居然在上朝时睡着了,此事许多人都知道。” 李伯说完,自己也觉得奇怪,声音低沉: “一个嫔妃怀有身孕,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值得他们千里迢迢追杀咱们传递消息的人呢。” 顾澜问道:“李伯,你可知道追杀侯府眼线的是谁?” 李伯眼中闪过一丝悲痛,沉声道: “传回消息的人,昨夜将此事告诉老奴后,就重伤而亡了,他说一开始追杀他的,是魏国宿卫军,魏君濯就是宿卫军统领,等他逃出汴都往回赶的路上,追杀他的人,则成了魏国武德司。 老夫昨晚,也是为了救他,与三名埋伏在牧城的武德司暗线纠缠了许久,这才受了伤,不过,那三人俱已毙命。” 魏国宿卫军,就相当于燕国京城禁军,由魏君濯统领,负责魏国皇宫和汴都安危。 而武德司,则是魏国的谍网名称,里面大多是一些宦官,和燕国内司监差不多,巧的是,魏国谍网负责人,就是魏君濯的姐姐,谨妃魏流羽。 魏家姐弟深受魏国皇帝信任,魏流羽能以女子之身统领整个魏国谍网,可见其能力出众。 “宿卫军和武德司都在魏家姐弟手中,他们既然如此追杀我们的眼线,意味这个齐嫔怀孕,对他们来说很重要,他们不想让外人知道。”顾澜分析道。 李伯点了点头,说道: “公子,你之前说过,让我们注意魏流羽是否有身孕,所以我们此次才能发现魏国后宫的异常。 魏家姐弟在魏国权势如此之重,一旦魏流羽有了皇嗣,无父无母,无妻无子的魏君濯很可能会转而扶持自己的侄子,那时候,如今在大燕的太子元朗也就没了约束与制衡魏国的作用。 可是如今,怀孕的不是魏流羽啊,魏家姐弟为何还会如此?难道,他们是不想让我大燕知道魏皇患病一事?亦或者,是以为我们会谋害皇嗣?” “魏皇身体不好这件事,世人皆知,跟这无关,”顾澜内心一震,脑海中划过一丝光亮,问道,“李伯,魏流羽入宫多久了?” 李伯想了想,说:“已经有十三四年,她当初害了夫人,逃回魏国后,很快就入宫为妃,又因为是大将军的姐姐,一入宫就被封了妃位。” 李伯并不知道顾澜是女扮男装,但他知道当初魏流羽潜入侯府,获取老夫人信任后,差点害死夫人的事情。 顾澜这才说道: “既然她嫁给魏国皇帝十几年都没有皇嗣,那很可能,她的身体本来就有问题...... 是我之前想的太复杂了,其实,魏流羽不需要真的生下一个孩子,她只需要一个名义上属于自己的皇嗣,就够了。” “公子是说,过继?”李伯很快明白过来,“魏流羽想将这个齐嫔肚子里的孩子,过继到自己膝下?” 顾澜点头:“就像太子也不是苏皇后亲生的,可他从小寄养在苏皇后名下,仍旧是嫡皇子。 而魏国现有的六位皇子,最小的,都已经十四岁,而且有自己的生母,并不适合魏流羽抚养,在这种情况下,这个齐嫔的孩子就成了最佳人选。魏流羽如今的年龄,最期望的,恐怕就是能有一个皇子傍身。” 李伯恍然大悟:“公子说得极有道理,还有一事可以佐证,齐嫔有孕一事,如今除了我们和魏氏姐弟外,连魏国皇帝都还不知道! 看来,魏流羽是想瞒着所有人,既保证这个孩子的安全,又要在最后一刻,确定男女之后,才做打算。她在魏国后宫虽然只是个妃子,但手段非凡,掌控着魏国武德司,想做到瞒住他人并不难。” “那就对了,魏国皇帝如果不是傻子,也知道一旦有个皇子被过继给魏流羽后,魏氏姐弟说不定就会为这个孩子,把他和其他皇子踹下台了,按照......” 顾澜喃喃道,按照宫斗小说的套路,魏流羽这么多年没有身孕,说不定,就是魏国皇帝的手笔呢。 魏家没有子嗣后代,魏氏姐弟就算再位高权重,都只能一辈子做皇帝的打手和忠臣,也一辈子都不可能造反。 也是因为魏氏姐弟没有前路与后路,魏国皇帝才会对他们如此信任,将全国军权都交给魏君濯,又让自己的妃子负责武德司。 “齐嫔怀孕几个月了?”顾澜问道。 “算一算时间,消息传出时大概是四个月,如今,已经有五个多月了。” “那跟要出生了也没什么区别。” 顾澜内心一动,眯起眸子,回头看向京城的方向。 “你说,元朗知道自己就要多个弟弟或者妹妹吗?” 她的眼前,浮现出元朗脆弱而清秀的面容。 在宗学待了大半年,顾澜却始终跟这个男人不熟,不过......元朗长得很好看,是她见过最漂亮的男人,要是没了,简直是这天下的损失。 李伯道:“魏国太子肯定不知道,此时孩子还未出生,如果是个女孩,元朗就还是魏国皇帝最喜爱看重的太子,如果是个男孩,元朗恐怕睡觉都睡不踏实。” 顾澜说道:“魏国那个康王元禄,似乎还没回去吧,李伯,你觉得他知道此事吗。” “按理说,元禄出使大燕之前,齐嫔就已经怀有身孕,但魏流羽封锁了此事,他,应该也是不知道的。” 顾澜轻轻地说: “那就让他俩都知道,他们,就要被魏国,卖啦。” 李伯一愣:“公子的意思是......将此事告诉元朗与元禄?” 顾澜思忖片刻,道:“总之,先监视着元禄,我还不确定,这个康王是站在魏国皇帝那边的,还是,站在魏流羽那边的。” 如果他是站在魏国皇帝那边,单纯来出使燕国的,那就是个倒霉蛋。 如果他是魏流羽的人,一旦齐嫔的孩子出生,若是个男孩,那元朗,就危险了。 “老奴明白。” “对了,魏国皇帝本名叫什么?” “姓元名祯。”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反目 二月二,龙抬头。 鹊坊,华灯初上,亭台楼阁都升起了各色彩灯,厅堂中央的高台上,是经年不息的丝竹管弦乐曲,伴随着舞姬们蹁跹婀娜的舞蹈,为这里镀上了一层迷离风情。 元朗皱了皱眉头,冷着脸拒绝了旁边一名女子的搭讪,穿过前厅,从一侧走上二楼。 他穿着一件极其低调的灰色袍子,微低着头,脚步悄然,却掩不住清俊的面容。 元朗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原本想约康王见上一面,康王却把地点定在了青楼。 不过,自己这个皇叔素来风流浪荡,府中妻妾成群,而青楼是鱼龙混杂之地,在这种地方见面,没人能注意到自己的身份......一念至此,元朗只能理解。 想到康王,他不禁想起了燕国睿王。 同样是一国王爷,皇叔执掌着一丁点财权,就如此膨胀,而容朔,却在万军从中,挑落主将,将自己束于阵前,这,就是差距吧...... 父皇仁慈,让几个皇叔都领了权柄留在京城,却大权旁落,软弱无能。 若不是大将军一直对父皇忠心耿耿,那几个皇叔和老臣,恐怕早就想换一个龙椅上坐着的人了。 仁慈的君王,输给了残酷的君主。 元朗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妖异而俊美的面庞,那个皇帝,看似温和如贵族公子般,实则阴狠而冷漠,简直是他的梦魇。 可是,元朗却可悲的发现,自己竟然能瞬间回想起容璟的容貌。 他的面容,他的神情,都仿佛刻到了自己的骨子里。 哪怕,那日之后,容璟再未跟他说过一句话。 终于,元朗来到了跟康王约定的包厢门口,没有犹豫,他上前敲了敲门。 “哆哆——” 刚敲一下门,包厢就被一名浓妆艳抹的白衣女子从内打开。 “公子请进,”白衣女子正是鹊坊的老鸨香橼,她望着元朗的脸,眼中闪过一抹惊艳,笑盈盈的开口,“王爷,您的这位客人可真是俊啊,奴家还从没见过这么俊美的少年郎呢。” 元朗没有应声,拧着眉头朝包厢里看去。 康王元禄,此刻正左环右抱坐在包厢中央,苍白的脸颊都因为饮酒而染成嫣红。 他身后,是一面很大的屏风,上面画着千里江山图。 元禄见到元朗来了,立即推开身边的两个女人,快步迎上前:“什么公子,这是大魏太子!” 他双手行交叠礼:“臣元禄,恭迎太子殿下!” 香橼大惊,连忙拉着另外两名女子一起欠身行礼:“奴家见过魏国太子。” 元朗皱着的眉头缓缓松开,亲自上前扶起元禄:“皇叔快快请起,此处是燕国都城,而我只是个监下囚的身份,何须皇叔行礼。” 元禄恭敬的说:“那不一样,在哪里,殿下也是我大魏储君,君臣有别,您比元禄尊贵万分。” “皇叔此行来这青楼,”元朗看向一旁的香橼,忍不住问道,“不需要避讳身份吗?” 他与元禄,一个是送到燕国的质子,一个是燕国使臣,这里又是燕国都城,是不能这样私下相见的。 此次出燕国皇宫,元朗也是废了很大力气,层层打点收买,才能来到鹊坊。 没想到,元禄一上来,就直接对着这三个女人喊出了自己的身份,而且他在鹊坊,居然也没有隐藏自己是康王。 元禄冰冷的眼神扫向香橼,声音蓦地低沉了几分,虽然脸上还带着笑容,语气中却多了一丝威胁:“放心吧,她们是不会乱说的,对吧。” 香橼连忙点头:“是,奴今日未曾接客,什么人也未曾见到。” 元禄嘲讽的哼了一声:“你看,这些青楼女子哪里有什么家国大义可言,殿下放心,她们根本不敢泄露殿下前来的事。” 元朗淡淡地说:“但愿吧。”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香橼,心想,就算自己出宫一事暴露,也没什么性命之攸,无非是继续被燕国人冷嘲热讽,暗自欺辱。 “殿下快请坐,”元禄恭敬的招了招手,然后冷冷的对香橼三人斥道,“此处用得着你们吗,还不滚出去!” 香橼眼底闪过一丝冷意,随即,余光瞥了一眼包厢内的屏风: “那奴就先告退了,王爷若有需要,可唤人来找奴,杜若,蝉衣,都下去吧。” 唤人? 这鸨母,是在提醒他,包厢内还有其他人。 元朗随着香橼的视线,同样看了一眼元禄身后的碧色屏风。 他并未在意,若有人在,那只会是康王的手下。 元禄是自己的皇叔,从前在汴都时候,他就对自己恭敬有加,还帮自己弹劾过四皇弟贪墨大臣银钱,是坚定的太子党,当初,他被送到燕国时,元禄痛哭流涕,相送十里。 父皇派元禄出使燕国,是在告诉自己,魏国还是在乎他这个太子的。 元朗撩起衣摆,坐到了元禄对面。 “皇叔,本宫此次前来见你,是想知道,如今汴都是个什么情况?”元朗问道。 “自从他们燕国南境闹饥荒之后,各路消息就开始中断,本宫一直没能再收到消息,若不是这次你来了,本宫还以为汴都出了什么事情呢。” 元禄躬身给元朗倒了一杯茶水,随即,自己先喝了一口,温雅一笑:“殿下稍安勿躁。” 元禄虽然气色中给人一种早就被酒色掏空的苍白,但他继承了元氏皇族的气度,一举一动都十分优雅。 元朗见他喝了,便也放心的轻呷了一口茶。 “汴都没有什么事情,殿下不必担忧,无非是陛下的身子更差了一些,二皇子和四皇子不太安分。 不过殿下放心,陛下本身十分挂念您,而且,有臣和皇后在,朝中大臣,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他们掀不起什么风浪。” 元禄狭长的眼眸微微眯了起来,笑着说道。 元朗是魏国太子,也是三皇子,从前最大的敌人,就是二皇子与四皇子。 不过,他自幼得魏皇信任看中,魏皇曾暗示过他,其他皇子,只是他的磨刀石罢了,他,才是魏国有且仅有的太子。 这也是一直支撑着元朗,苟延残喘的活在燕国的信念。 元朗听到元禄的话,松了一口气:“父皇的身体......” “还是老样子,虽情况不佳,但还能上朝处理国事。”元禄答道。 “既然汴都无事,那为何本宫手底下在大魏境内的眼线,都失去了联络,反而是燕国这边的几支暗线还尚在?”元朗疑惑的问,心中仍旧满是狐疑。 自从几个月前开始,他手中那些传递燕国与魏国消息的眼线,一个个忽然失去了联系。 事到如今,燕国境内的眼线还好好的,可是在自己魏国的,却都离奇消失。 元禄眼神一闪,问道:“哦?殿下手中还有燕国暗线呀。” “那些都是母后给本宫的人。”元朗蹙了蹙眉,一带而过,不想跟他谈论起这些。 元禄这才说:“此事是因为,陛下年迈多疑,前段时间让武德司查处了二皇子手下的暗门,皇后娘娘怕陛下觉得您也......不安分,就暂时将您手下的眼线撤去了,等此事风头一过,再做——” 他话没说完,元朗猛地站起身,琉璃般清浅的眸子闪烁着惊恐和质问: “元禄!你为何骗本宫!” “我......殿下在说笑吗,臣怎么会骗您?”元禄一脸怪异的反问。 元朗一字一顿是说: “父皇曾亲口告诉过母后与本宫,除了通敌叛国,无论本宫做什么,都是大魏永远不会更改的储君。 大魏君权分散在几个皇叔手中,政事与军中又由大将军执掌,他倒是希望本宫发展自己的眼线,好光明正大胜过二皇兄和四皇弟他们,借此收拢储君权柄,这么会,迁怒本宫的眼线!?” 元禄脸上的笑容,仿佛融化的冰雪般散去,化作深深的寒意: “既然殿下看出来了,那臣,就不装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切片研究 元朗猛地站起身,还未站稳,忽然感觉四肢一阵无力,于是一下子就倒到了座椅上。 “这茶,有问题,”他攥紧了拳头,震惊的望着眼前转变了面孔的元禄,“康王,你这是何意?” 他明明是看着元禄先喝下茶水,自己才喝的,怎么会有问题? 元朗按住自己的头,只感觉脑海中一阵刺痛,眼前的人都变的有些模糊。 蓦地,他发现元禄虽然在朝他冷笑,却和他一样,浑身无力的倒在座椅上。 元朗这才反应过来,元禄大概是为了消除他的疑心,给自己也下了药。 “这燕国青楼给本王和太子殿下都下了软筋散,本王,也没有办法呀,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被燕人害死了,”元禄夸张的说,“没想到燕国人这么歹毒,居然不顾两国盟约,私自暗杀我大魏太子。” “你是想......嫁祸给燕人。”元朗低沉的说。 “太子殿下的聪明,好像晚了一些。” 元禄微笑着,一双琉璃色的狭长眼眸直视着元朗的眼睛,仿佛有某种特殊的魔力,让元朗一点点放弃抵抗,任由软筋散的药效彻底在体内挥发。 这是,巫蛊术,元朗闭上眼睛,却已经没有了作用。 “这是软筋散,没有什么别的作用,无非是让殿下一个时辰之内,成为个软骨的废人,等到时候,别人只知道您是被乱刀砍死,没人知道,您,根本没办法反抗。” 元朗想要攥紧拳头,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都无法完成。 从自己走进这间包厢开始,元禄的一举一动,眼神,话语,都加上了一层巫蛊术的暗示,让他不由自主信任他,不由自主跟着他的思绪放松警惕,才会喝下那杯茶。 否则,若是平时,哪怕是看见元禄喝了茶,他也不会碰的,谁知道元禄会不会提前服用解药呢。 只听元禄缓缓说道: “太子殿下在燕国心念大魏,忍辱负重,却没想到仅因为一次私自出宫,就被青楼妓女无情杀害,燕人何其猖狂,燕国何其阴险......我大魏,将举国之力,为太子殿下报仇!” “什......什么意思......父皇,想用我的死,对燕国动兵?”元朗不敢置信的睁开双眼。 “为什么,为什么?不对,父皇不会放弃本宫......母后更是只有我一个皇子啊,难道,是母后出事了?” 元禄可悲的摇了摇头,仍旧死死地盯着元朗的眼睛,道:“太子殿下,您就安心去吧。” “康王,元禄......你,你可是本宫的亲叔叔啊!”元朗不甘心的低吼,却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 他望着元禄那张与父皇,与自己都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忽然想起来一桩皇族辛密之事。 说是辛密,其实在燕国广为流传,只是在魏国境内,是禁止谈论这桩丑闻的。 两百年前的大魏太宗皇帝,本来,只是魏国位高权重的国师,是用巫蛊与丹药控制了当时的魏国皇帝,才以臣子之身篡位...... 两百多年过去了,他忘了,元氏皇族,其实很擅长用药和巫蛊术。 父皇也会简单的巫蛊术,元朗甚至一度怀疑过,大将军对父皇如此忠心耿耿,会不会就是中了元氏皇族的巫蛊术,也因为此术,父皇才对大将军那么信任。 只是,如今想这些已经没有了用处。 元禄看着瘫软在座椅上的元朗,说:“臣是殿下的皇叔,可臣,也是所有皇子的皇叔。” 元朗眼神一凝,声音低哑的问:“老二......还是老四,难道是小五?他们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这时,元禄身后的屏风处,传来一声咳嗽。 元朗知道,屏风后面藏着的,就是元禄口中的“燕国刺客”,等一会儿,他们就会走出来,乱刀杀了自己。 元禄摇了摇头,没有向他再解释,道:“来人,把殿下......杀了吧。” 下一刻,从屏风后面,走出两个一身黑衣的人影。 一个蒙着面,一个脸上戴着一张银色的面具,蒙着面的那个,还背着一柄暗色长剑。 元朗看到这两人后,瞳孔缩了缩,好像忽然之间摆脱了巫蛊的控制,仰起脖子,满脸费解的问:“这就是,你为本宫安排的燕国刺客?” “怎么,殿下不满意吗?” 元朗用最后的力气点了点头: “挺满意的,还真是,燕国的。” 元禄没有在意他这句话的意思,他甚至头都没回的吩咐:“你们还不动手,在等什么!” 下一刻,顾澜一掌击打到元禄的脖颈处: “好嘞。” 元禄都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就软绵绵的滑到地上。 元朗则因为软筋散的药效,已经迷迷糊糊的闭上了眼睛。 他最后看见的,是顾澜脱掉面罩,露出灿烂的笑脸,一旁的容珩则一脸冷漠的摘掉面具,神情似乎真的要杀了自己。 他的心, 忽然安定了下来。 哪怕,他跟这两个人一点也不熟悉,但是在生死关头见到他们,他却知道,自己得救了。 元禄做梦也想不到,从顾澜得到魏国那个齐嫔怀孕的消息后,就一直派人监视着他,然后,她就看到元禄将与元朗见面的地点定在了鹊坊—— 这不就巧了么。 身为鹊坊的主人,容珩跟顾澜早就提前进入包厢,解决了元禄原本安排在屏风后面的手下。 直到元朗前来,这期间,两人一直在屏风后面等着,也不知道这对叔侄什么时候才能互相放完狠话。 尤其是听到元朗质问元禄,是不是魏国五皇子收买了他,顾澜差点没憋住笑。 嗯,魏国也有个小五。 许久,元朗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床榻边,就是自己昏迷前看见的顾澜与容珩,这两人正在争论着什么。 “这其实就是最简单的催眠,配合软筋散,让他睡过去了而已。” “魏国太宗皇帝就是巫蛊术起家的,刚刚元禄的确用了巫蛊术。” “那巫蛊术简单来说就是催眠,你要非说是蛊术,蛊在何处?元朗身上有什么虫子吗难道。” 顾澜心道,自己穿的是本古代历史争霸小说,不是玄幻修仙小说,能飞檐走壁杀人无形就够了,不会出现那些太不科学的事情。 容珩皱着眉,秉承着大夫刨根问底的精神:“要么我把他切开切成片研究一下,看看蛊在何处......” “咳咳咳——!”元朗立即睁大眼睛咳嗽起来。 容珩平静的走上前,仿佛刚刚要切开元朗研究的人不是自己,淡淡的说:“软筋散已经被解开,再休息一会儿,你应该就能恢复。” “多,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元朗费力的说,眼中惊魂未定。 他努力用胳膊支撑着单薄的身子,本就温润秀气的面容更显得苍白了几分,薄唇却抿成绯红,琉璃色的眸中泛着水光,看得顾澜都觉得可怜。 她顺手给元朗倒了杯水,安慰了一句:“不过是举手之劳。” 容珩掏出刀:“还是切片吧。” 元朗:“......” 第一百九十九章 阴阳大师容珩 顾澜跟容珩来来回回研究了元朗半天,最后,顾澜还是觉得这不是巫术,而是催眠,容珩勉为其难被她说服了。 元朗也终于清醒了几分,看向仍旧昏迷在地上的元禄,眼中满是悲哀。 “他是你的皇叔,还是曾经支持你的太子党,”顾澜站起身,把元禄反手捆到了房间的柱子上,一杯茶水泼醒来,“可是他,如今却要杀你,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你们......你是定远侯世子!?”元禄醒来,看见顾澜的面容,失声低吼,“你们早就在屏风后面了?” 他环视了一圈四周,这才道:“怪不得啊......千算万算,本王却不知道,这座燕国青楼,是你定远侯府的产业。” 顾澜:“哎你别冤枉好人,鹊坊跟本世子可没有任何关系。” 容珩一脸冷漠的睁着眼睛说瞎话:“跟我也没关系。” 顾澜若有所思,她低声问道:“鹊坊明面上不可能和你有关系,但一定有别的后台,是谁啊珩兄?” 容珩平静的告诉他:“周兴。” 顾澜微微一怔,她只是随意问一句,没想过容珩会这么轻描淡写的告诉自己实情。 被人信任的感觉,就很好。 她咳了咳,掩过情绪的波动,居高临下的看着元禄,掏出一柄匕首,贴着他的下巴滑动,轻声道: “我就是想问,如今,齐嫔肚子里的孩子还没出生,男女都不知道,你为何,这么快就要着急下手害元朗?” 按照时间推算,如今,也就七个月。 元朗的瞳孔一缩,恍惚间好像明白了一些,却又没明白:“齐嫔有了身孕?元禄,这就是你害本宫的理由?这,是什么道理?” 元禄十分惊讶顾澜居然知道了此事,他抬起头,直视着顾澜的眼睛,冷哼一声: “定远侯府的眼线可真多啊,居然连齐嫔的事情都知道了,但此事与燕国无关,恕本王无可奉告。” 他琉璃色的眸中泛着异样的光亮,语调也有一些奇怪。 容珩皱了皱眉:“顾澜,小心——” 顾小侯爷伸出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元禄的脑袋。 正在开口说话的元禄,一下子咬到了舌头,唇角溢出鲜血。 顾澜淡淡的反问:“你想催眠我?你觉得我看起来很好催眠吗。” 身为一个杀手,抵抗催眠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她的职业素养可是很高的! “翠莲?”元禄大着舌头回味这个词汇,忽然,一阵刺痛打断了他的思绪。 顾澜手中的匕首,更加逼近了他的喉咙几分: “康王是吧,你觉得,我敢不敢杀你? 你想杀元朗,一,是为了给齐嫔肚子里的孩子铺路,二,是用元朗的死,换你们魏国同仇敌忾对燕国出兵......杀了你,其实也能满足你的需求,说不定,效果会更好呢。” “本,本狼乃大魏刚王,你没有资格——” 元禄嘴角还流着血,他想硬气一些,然而,那把匕首已经捅破了他的皮肉, “你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他惊恐的后挪着脑袋,直到退无可退。 “是,是大将军告诉了我,他说,巫医断定,齐嫔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皇子!” “大将军......”元朗的脑海中仿佛划过一道闪电,骤然间,明白了一切。 原来,不是元禄选择了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背叛了自己,而是魏君濯选择了那个孩子,元禄,本就是魏君濯的人,是权倾朝野的魏国大将军,放弃了自己这个太子。 元禄一边喊,一边看着自己脖颈上贴着的匕首哭,就在他要吓尿裤子的瞬间,顾澜很有经验的打晕了他。 容珩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幕,总觉得,她经历过太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这玩意儿没用了,”顾澜看向元朗,“但他是你亲戚,杀不杀,你决定。” 元朗抱着顾澜给自己的那杯热水,汲取着仅有的一点温度,整个人都寒冷的厉害。 他摇了摇头:“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元禄是魏君濯的人,他敢杀我,却没有想过,杀了我,他真的能安然无恙回到魏国吗。 顾小侯爷不必杀他,从他作为使者出使大燕,却决定背叛父皇杀我开始,他,就不可能活着回去......他的主子,会处理掉他的。” 顾澜勾了勾唇,给自己剥了个榛子:“看来,你已经猜出大概了。” 元朗苦笑一声,牙齿打着寒颤: “是,父皇后宫中齐嫔怀有身孕,魏君濯想扶持齐嫔肚子里的皇子上位,亦想借着我的死出其不意对燕国开战,康王是他的人......我知道了,却没办法改变。 魏君濯想出兵,其实和我死不死没有关系,我死了,于魏国来说,是锦上添花,让魏国百姓同仇敌忾,使出兵站在大义之上; 我没死,也不过可有可无,就像顾小侯爷您说的,康王死了是一样的作用。而燕魏一旦交战,我这个质子,也就没了任何作用。” 顾澜点头,饶有兴趣的欣赏着元朗绝望的神情。 脆弱如琉璃般的男子,低垂着长睫,眼底含着泪水,浑身笼罩着一抹令人心疼的易碎感。 顾小侯爷忽然觉得觉得自己有点变态,连忙看了看冷若冰霜的珩兄回神降温。 珩兄,果然冷若冰霜。 真是降温祛火利器。 “你有一点没猜到,不是魏君濯要扶持齐嫔的孩子上位,是他要帮他姐姐魏流羽,魏流羽,大概率会抚养你这个还未出世的弟弟,或妹妹。元朗,你不要小瞧女子嘛。”顾澜补充道。 元朗愣了愣,眼中浮现一抹绝望和恍悟: “原来是谨妃,魏君濯就谨妃一个姐姐,自然对她唯命是从,可是魏氏姐弟,对父皇明明都极为忠心......难道父皇也放弃了我,认为那个还没出生的皇子,更胜于我。” 顾澜道:“魏皇病重,你们魏国的大权现在都在魏君濯手里,你爹是放弃你了还是被威胁了,或者是根本不知情,都有可能,不过,你是真的没用了。” “是啊,我已经没了用处,”元朗苦涩的说,“顾小侯爷为何要救我,让我死了,让我活着,其实没有区别。” 顾澜气笑了: “我救你,当然是因为你不想死,你想死为什么那么恼怒元禄背叛你?你像死为何如今还懂得趋利避害,对我跟珩兄这么恭敬? 死了或者活着,未必哪一个比另一个更需要勇气,人是为了自己活着的,你有没有用,也是你自己说的算。怎么,你现在还想死了?那你死,赶紧给爷死。” 说着,顾澜把匕首扔给了他。 寒光映照着元朗苍白的脸,让他看起来更加苍白。 “我......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我是看你这么好看,死了可惜,可是如果你自己都不想活了,那你爱死不死,别把血溅我身上就行。”顾澜说着,捡起桌上一粒榛子剥了起来,姿态慵懒随意。 元朗看着那柄匕首,然后抬起头,看着顾澜从容而俊美的面孔,半天,没有说话。 他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成为顾澜这样肆意张扬的人,可是他,又多么想随心所欲的活着,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一行清泪,从他眼角滑落。 元朗捂住脸,咬紧牙关,肩膀颤抖着。 顾澜说得对,他还不想死,他也不敢死。 他就是这样一个懦弱无能,如今还是名存实亡的魏国太子啊。 顾澜见他把脸捂住,这才恋恋不舍的看向容珩: “珩兄,咱们还是讨论一下,你觉得元禄说的话有几分真实,魏国的巫医,真的能判断齐嫔肚子里孩子的男女吗?” 容珩冷着一张脸,说:“怪不得你要救元朗,他是挺好看的。” 顾澜点头:“我也这么觉得——所以你说那个巫医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哭起来都很有吸引力。”容珩又道。 顾澜点头:“珩兄跟我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万一生的是女孩,魏流羽会不会心态崩了?” 容珩一字一句:“你喜欢他?” 顾澜下意识点头:“是啊是啊——我觉得魏家姐弟已经不在乎这个了,想造反的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她缓缓意识到自己好像嘴瓢了,尴尬的问:“呃,我刚刚是不是说错话了。” 容珩笑了一下,很是渗人:“顾小侯爷怎么会说错话呢,你,跟元朗过去吧。” 第二百章 魏 “不是,珩兄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刚刚是嘴快了!” 顾澜连忙跟容珩解释,还委屈巴巴的伸出了一只手到容珩面前。 “我懂,顾小侯爷就是喜欢元朗,”容珩冷笑一声,皱眉盯着她的手,“什么东西?” “我只是喜欢长得好看的......”顾澜小声叨叨,雪白的掌心展开,是几粒刚剥好的榛子仁。 “你觉得,几粒榛子就能收买我?”容珩淡漠的反问。 他又不喜欢吃榛子,还不如给他糖呢。 顾澜立即攥成拳:“不要拉倒,这是老子第一次给别人剥榛子呢。” 下一刻,容珩掰开了顾澜的掌心,将榛子仁收拢到了自己手里:“真的是第一次?” 顾澜:“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第一次剥栗子是献给了子衿; 第一次剥石榴皮是给周夫人; 第一次剥虾仁是给小丫鬟悠儿...... 如此说来,她的确是第一次给人剥榛子啊。 两人说话时候,元朗觉得自己孤单极了。 这时,昏迷过去的元禄动了动手指,顾小侯爷果断又给他来上了一拳: “珩兄,不如把康王丢到鹊坊门口,就说他白嫖,他回魏国也会被魏君濯处理,还省的弄脏了鹊坊。” 容珩攥着手心的榛子仁,冷冷的反问:“顾小侯爷现在是把鹊坊当成自家产业了吗,指使起旁人来,倒是越发熟练。” 顾澜笑着说:“咱们不是一家人嘛,你的不就是我的,珩兄客气什么。” 一家人。 容珩抿了抿唇,努力压住上扬的唇角,抬脚走出包厢,叫来游鹰将元禄扔了出去。 顾澜很是困惑,她刚刚那句调侃之语,怎么就得男主的意了? 走出鹊坊,顾澜果然看见了被敲晕的康王倒在门口,旁边,香橼正在添油加醋的跟路人说他的身份。 得知魏国康王在鹊坊不给钱后,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对元禄充满唾弃。 回去的路上,元朗沉浸在悲痛之中,容珩则吃着顾小侯爷给他剥的榛子,心情好了很多。 顾澜心道,人类的悲欢,果然并不相通。 三人一起,光明正大回到了皇宫。 元朗是已经心如死灰不在乎出宫是否会被抓到,容珩与顾澜则以去找苏子霄,巡视守城军的名义出宫。 元朗住的地方离撷芳殿不远,顾澜看着还红着眼睛要哭不哭的魏国太子,有点怕他万一精神太脆弱,真的死了就很尴尬。 于是,她亲自将元朗送了回去。 作为质子,元朗在宫中的生活并不好,虽然一进院子就有四五名宫人,可是,顾澜一眼就能看出,地上落雪融化的泥泞是自然形成的,这意味着这些宫人连雪都不扫,名为服侍,实则是监视。 “殿下终于回来了!” 一名顾澜看着眼熟的宦侍跑来,看见顾澜和容珩后,眼中划过一丝惊讶。 “奴才见过顾小侯爷,容五公子。” 顾澜想了起来,这是一直给元朗到宗学送饭的小太监,似乎是元朗从魏国带来的。 元朗揖礼道:“还请顾小侯爷与容五公子,随元朗进屋喝杯茶再走。” 容珩吃了一路榛子,刚好有些噎,顾澜剥了一路榛子,刚好手脏了。 顾澜道:“那我去洗个手。” 容珩还处在心情不错之中,就跟顾澜一起,走进了元朗的寝室。 “奴才告退。”小太监为三人带上门,便躬身退下。 顾澜打量着这里,此处比潇湘宫小多了,不过,因为小,反而多了几分烟火气。 一路上都浑浑噩噩的元朗,回到自己屋里,终于彻底回过神。 他垂下眸子,定了定神,“噗通”一声,跪倒在顾澜和容珩面前,猛地磕了一个响头。 “元朗多谢二位救命之恩!” 顾澜正擦着自己的手,见他忽然跪下,吓了一跳。 “不是说过了吗,举手之劳,”顾澜看了一眼容珩,改口道,“主要还得感谢珩兄心地善良。” 元朗抬起头,白皙的额头隐隐渗出血丝,他望着两人,认真的说: “之前,是感谢二位救我一命,现在,是我听了顾小侯爷的话,忽然想到,我还不知道母后在汴都的情况,所以我想求顾小侯爷,帮我打探母后的消息。 若她有难,我不求顾小侯爷相救,只求,告诉我......让我无论死活,都不蒙在鼓里。” 顾澜之前在屏风后面,听了元朗元禄的对话,她知道元朗如今在魏国境内的势力,都神秘失联,所以堂堂魏国太子,消息还不如他们定远侯府的眼线灵通。 大概,是魏君濯铲除了那些人。 说不定李伯的手下之所以被千里追杀,也是因为被误会成了元朗的人。 顾澜想了想,说道: “如今整个魏国都在魏氏姐弟的掌握之中,魏君濯执掌包括宿卫军在内的所有军权,魏流羽掌控着武德司,你们的财权又在几个皇叔手中,怪只怪,你爹太信任魏氏姐弟了。” 提到这一点,就不得不对比一下容璟。 同样是皇帝,容璟手中的兵权虽然不多,至少两万禁军是牢牢在自己手里的,户部和吏部这最重要的两个部门,也都是他的人,他没大封王爷,更没有将各种权利都交给丞相。 反观魏皇元祯,居然将全国兵力都交到魏君濯一人手里......行吧,魏国也就魏君濯一个能打的。 元朗琉璃般清浅的眸子闪过几分悲哀,苦涩的说: “父皇不是信任他们,而是,相信自己的巫术。” 顾澜搬个椅子,顺便拉着容珩一起坐下:“展开讲讲。” 于是,元朗将魏国太宗皇帝,本是魏国国师,却依靠巫术,篡位真正的魏国皇族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这件事,其实你们燕国很多人都知道,但我们魏国是绝不承认的。太宗皇帝,也就是当时的魏国国师,他还娶了魏国的公主,才勉强摆脱了自己身上臣子篡位的不忠不义罪名。” 顾澜一针见血的说:“所以,其实你们元家,是驸马篡政的呗。” 元朗:扎心了。 “......顾小侯爷说得对。” 容珩毫不留情的嘲讽:“魏国自诩天下文道之源,其实是篡位得到的江山,啧啧啧。” 元朗已经自我放弃了:“是啊,我们元氏并不是名正言顺的大魏皇族,靠的,是巫蛊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而我想说的,是魏君濯的身世。 他姓魏,大魏的魏——” 第二百零一章 哄 “他姓魏,大魏的魏——” 听到元朗这句话,顾澜就已经明白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所以,魏君濯其实是魏国太祖皇帝的后裔?你们元氏篡了人家魏氏的江山,不仅把魏氏太祖皇帝一脉整的就俩人了,还一直拿巫蛊之术催眠魏君濯。怪不得魏氏姐弟要造反,要杀你这个太子。” 元朗:“......顾小侯爷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顾澜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你说出他的魏是国姓之后,这么狗血的剧情,看过......几本江湖话本的人都能猜得出来。” 如此说来,魏君濯与魏流羽,只不过是拿回曾经属于自己东西而已。 他们,就像是在魏国拿了主角剧本的人。 容珩默默自语,他没猜到,看来,他看的话本还不够多。 元朗说道:“顾小侯爷猜的很对,魏君濯与魏流羽都是曾经的魏国皇族后裔,如今,他们魏氏就只剩下了他二人。 太宗......谋位后,大兴丹药术士,曾经的魏氏皇族,就成了为元氏试药的工具,多年过去,也就没人记得,曾经的魏氏,才是大魏国姓。” 顾澜道:“窃取了人家的江山,拿人家的血脉做工具人,最后把人家搞得一族就剩下俩人,还无后,你们元氏皇族,真是最早的犯罪洗脑集团。” 元朗面露羞愧,他虽然不懂什么是犯罪洗脑集团,但也明白顾澜的意思: “我,我没有学那些巫蛊术,父皇说过,元氏皇族及冠后,才会由专人传授那些术法,借此控制魏君濯,同时,为储君培养忠心于自己的死士。” 顾澜:“结果你还没及冠,就被送来燕国了,真惨。” 元朗:“......” “总之,魏君濯从小就被训练成了元氏皇族的死士,他少年时展现出惊人的领兵天赋,父皇在确保巫蛊术与丹药能让他保持忠心后,才会将那么多权柄,都交到他手中。”元朗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容珩听到这里,才开口:“药物和蛊术能控制人一时,却不能控制一世。” 顾澜点了点头附和:“所以,大概是你父皇的控制出了问题,或者是,魏君濯更在乎自己的姐姐。” 容珩淡淡的补刀:“魏君濯权倾朝野,武功高强,还一直在外领兵,这样的人,你父皇怎么有自信能够控制的?” 在容珩看来,用药物控制一个人的心神,是最愚蠢的行为。 能够控制人的丹药,一般来说毒性都很大,食用过多,就会摧残一个人的心智,使其逐渐变成傻子,这样的人做死士或许可以,可是做大将军,如何排兵布阵,领兵打仗? 元朗:“......可能,是父皇蠢吧。” 顾澜道:“珩兄你就别补刀了,人家元朗已经很难过了——你觉得魏君濯是怎么摆脱的控制呢?元祯也不像是蠢货啊。” 元朗:“......” 容珩冷声道:“抗性。这个词还是你说的,就像卫承渊闭心丹吃多了,也产生了抗药性,就恢复了记忆一样。” 元朗仍旧跪在地上,他听到闭心丹三个字的时候,眼底闪过一丝异样。 “顾小侯爷,你之前,应该也听到了我跟康王的话,我已经没有了魏国的眼线,我只是想求你帮我探查,母后在汴都的情况如何,母后出身名门望族,虽然她比不上谨妃,有魏君濯那样的弟弟做靠山,但也不是魏君濯能轻易触动的......”元朗沉声说道。 “父皇放弃了我,皇叔要杀我,燕国则视我如雠敌,我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国,也没有了家,只想保护好母后,尽一个为人子的本分。” 他咬了咬牙,又说:“我在燕国也有一些眼线,这些人,我愿意交待出来,供你驱使。” 顾澜和容珩对视了一眼,顾小侯爷是无所谓的,容珩也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主要是元朗也拿出了自己的诚意,他将自己在燕国的眼线告诉他们,意味着,元朗真的什么都没了。 “我会让侯府的眼线,帮你打探你母后的情况,不过,消息千里迢迢来回传递,肯定很慢。” “足够了,顾澜,若有一日你有所需求,元朗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元朗琉璃般浅淡的眸子闪烁着泪光,认真的,一字一句的说道。 顾澜眉头拧成了一团:“......救命,为什么男的也会哭。” 她立即拽着容珩离开。 元朗望着两人的背影,许久,才回过神,唤来随身的小太监: “将所有银钱都拿都收拾好,宫内上下打点,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小太监没有多问:“奴才明白。” 元朗喃喃道:“希望母后能够平安...... 在燕国这一年,若是一场梦,多好。” 天色渐暗,顾澜跟容珩走在皇宫的一处小道上。 一个宫女路过,见鬼似的看着手拉手的两人。 宫女震惊的跪倒在地,慌张的唤道:“顾顾咕咕咕——” “是我,怎么了?”对于下人一紧张就咕咕咕的问题,顾澜已经习惯了。 “见过顾小侯爷,容五公子。”宫女行完礼后,慌乱逃窜,临走时还激动的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 顾澜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还拉着容珩的手,刚刚的宫女,一定以为自己是个断袖小基佬。 容珩的掌心微凉,但很干燥,她不由自主吞了吞口水。 顾澜摇了摇头,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去掉,她正想要松开,却被容珩反手扯住。 容珩忽然靠近了顾澜几分,直视着她的澄澈明亮的双眼,问道:“顾澜,你不喜欢人哭吗?” 一见到元朗哭,她就开溜; 之前容允浩一哭,她也没辙的掏出大包小包的点心; 还有顾子衿哭,顾澜恨不得跟她一起哭...... 顾澜想了想:“还行吧,元朗哭挺好看的,我是不喜欢哄。” 其实她是看不得女孩子哭,美人垂泪又惨又好看,每次周夫人一哭,都会让她脑子一热,什么都答应,被挼成了毛球。 容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乌漆嘛黑。 “咱们大男人有什么委屈当然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真男人从不乱哭,但如果珩兄你哭了,我肯定哄的,我最会哄人了。” 顾澜立即又补充了一句,顺势,收回自己的手,却揽过了容珩的肩膀。 容珩感受到她温热的气息骤然靠近,身体猛地僵硬起来。 他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没有说话,耳根不易察觉的泛起红。 还好是晚上,顾澜看不见。 不过,她拿什么哄?哄什么啊?拿几粒破糖就算最会哄人了? “珩兄。” “嗯?” “你走路......同手同脚?” “......!” 容珩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纠正了自己的走姿,掰开顾澜揽着自己的胳膊,冷冷地说:“失误。” 不知道为什么,顾澜忽然也有些紧张。 可能是,她跟珩兄好久没有在宫里散步了,不对,她从来没有和容珩在皇宫散步过。 一弯月牙,悄无声息的爬上了树梢,月辉洒满人间。 两人走在路上,夜色寂静,只能听见路边有融化的雪水从屋檐滴落,滴滴答答。 “元朗虽然从前很软弱,可是这个时候,居然还惦记着他娘的安危,他其实人也不差,只是想过得好一些......” 顾澜觉得自己和珩兄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便随口找了个话题。 容珩皱着眉头,并没有搭话。 提到元朗的母后了,顾澜就下意识问道: “珩兄,你还记得你娘吗?” 说完,她感觉自己好像......把天聊死了。 下一刻,容珩点了点头:“记得。”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潇湘宫门口,黑夜里,宽阔辉煌的殿宇仿佛一头匍匐在地面的巨兽,能够吞噬这里的一切。 容珩指着潇湘宫,漆黑的眸子映着月色,好像闪烁着透明的光,让顾澜内心一颤。 他的声音低沉,透着一丝哽咽: “她就死在这里。” 顾澜望着容珩,眼前的少年神情漠然冷寂,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可他泛红的眼眶,却让她很想哄他。 顾澜看到其他人哭,只想逃离或者欣赏。 可是见到容珩难过,就像自己难过一样。 第二百零二章 表白 月光下,容珩抬起头,望着潇湘宫漆黑的宫门。 他的声音平静,顾澜却听出了一丝悲伤。 “那年,先帝刚驾崩月余,萧凝发现自己身子不适,我才知道,她已经回天乏术了。后来她骗我,叫我跟阿姐去太医院找太医为她拿药,等我跟阿姐回来,我就看见,她悬梁于潇湘宫正宫梁上,她,死了。” 顾澜内心一颤,不由看向容珩。 她只知道,容珩的母亲萧凝是九年前,在先帝驾崩后病逝的,后来,她以为萧凝是追随先帝自杀。 她却不知道,萧凝,就死在了容珩与容珞面前,就死在了面前这座寝殿里。 原来,容璟将容珩从掖庭搬到潇湘宫,让他居住母妃的旧日寝宫,并不是在体恤他,而是因为在这里,日日夜夜,都会让他想起年幼时的画面! 顾澜仿佛看见了,小小的容珩,跪在这里,看着母亲的尸体,绝望而崩溃的哭泣着。 一个八岁的孩子,纵然聪颖早慧,他又知道什么,又能改变什么? 这,不比元朗惨吗。 她的喉咙泛起酸涩的滋味,鼻子格外难受。 容珩也转头,看向顾澜。 “我那时候就想,如果我的医术再好一些,如果,我小时候没有那么贪玩,趁杜常宁还在的时候,多跟他学习医术,是不是就能救萧凝了,是不是,在她一开始被那个太监下毒的时候,就能察觉这一切,是不是,她就不用死了。” 他的双眸如墨,比夜色更加深沉,可是映着月亮,又透着一抹泪光。 “后来,等到容珞也走了,我便认为,如果没有我,或许,他们都还能活着,光明正大的活在阳光下。 定远侯府与平南侯府传承百年,定远侯府尚在,平南侯府,就是因为有了一个皇子外孙,才会被怀疑,才会覆灭如尘。是不是被诬陷,甚至都不重要,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就是当初容璟最大的阻碍,所以,才会有人害萧家。” 从那以后,容珩就习惯了一个人。 他习惯将自己藏在阴影里,这样,所有人都能好好的,他也习惯了不与任何人亲近,容璟才会满意。 渐渐地,也就没有人,再来靠近他了。 “顾澜,我本以为,我这一辈子都注定孤独终老,为了报仇,为了不辜负那些死去之人的信念,而像个影子一样活着,直到我遇见了你,我才想,或许,我还能为自己而活。” 容珩眼底的泪光都消散了,也没等到顾澜哄自己。 不哄就不哄吧,他说这些的时候,内心格外平静,可能是因为那些事情的确过去太久了,又或许是因为,顾澜就在自己身边。 容珩轻唤着她的名字,内心变得很软。 顾澜双眸颤动,她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容珩,却觉得此刻的他,并不需要自己的安慰。 至少现在的容珩,已经没有小时候那么偏执了,他有在乎的人,也有朋友,会笑,会哭。 “容,珩兄跟我说这些,是想通了逃避是没用的,你终于决定跟我,结拜了?” 容珩从自己的悲惨同年跳到她身上,让顾澜内心有些复杂,他们两个“大男人”,怎么珩兄忽然搞得这么煽情。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今晚月色......还行吧。”勉为其难,适合结拜。 容珩点了点头。 他点头了!顾澜睁大眼睛,却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结,结,结拜就结拜,”顾小侯爷结结巴巴的说,“你干嘛对兄弟动手动脚的?” 是不对劲。 容珩今晚不对劲。 容珩伸出手,揽过了顾澜的腰身,面容在视线里被放大,凑近的鼻尖,几乎贴到了她的鼻尖。 “结拜,当然可以。”容珩轻飘飘的说。 顾澜松了一口气。 “我想过了,做兄弟也好,朋友也好,挚友也好,都不影响我们在一起。你想做什么都行,除了在上面,这个,我们得沟通一下再决定。” 容珩每一个字都格外清晰,组合到一起,顾澜忽然没听懂。 她这一口气,松到一半,差点噎死。 “沟,沟,沟,沟通啥?” “容,容珩你说啥?” 顾小侯爷疑惑。 她满脑子都是问号,甚至想喷人。 什么在一起,什么在上面......她是要在上面,但不是在容珩上面。 “我知道,此事有些突然。”容珩放在她腰身的手掌稍稍用力,就将顾澜带到了自己怀里。 他的呼吸炙热而凌乱,落在顾澜的脸颊上,很热,几缕碎发,从额角擦过她的脖颈,很痒。 平时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原来这个时候,也是暖的。 “我说,澜澜,我想明白了,我也是断袖,我们在一起吧。” 容珩凝视着她,黑眸格外明亮。 断什么!? 她聋了,否则怎么会听见大燕第一直男容珩,说自己是个断袖。 “我好像聋了啊珩兄,你给我看看我是不是聋了。”顾澜僵硬的说。 “没关系,我再讲一遍给你听,”容珩勾起唇角,双眸越发迷人,声音轻缓而悦耳,“我之前也疑惑过自己是不是个变态,但刚好你也喜欢男子,所以顾澜,我们在一起,正好。” “......” 他还真又说了一遍! 他......他不是男主吗? 他不是只搞事业不谈感情百万字某点男频大男主吗?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顾澜用力挣开了容珩的怀抱,她觉得自己此刻有点腿软,要扶住旁边一棵歪脖子树才能支撑起身体。 许久,她勉强回过神,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整理...... 整理...... 她整理个屁! 兄弟被整弯了! 这是表白吧! 容珩疯了吧! 要么就是她在做梦? 离开了容珩令人头晕目眩的怀抱之后,顾澜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她声音低哑,缓缓地询问: “容珩,你不是不近女色吗!” 容珩看着她,笑了。 笑的让顾澜脸上露出见鬼的表情。 “我装的,澜澜不是知道吗。” “那......那你就去近女色呗。” 容珩的唇瓣仍旧上扬着,他可能觉得他现在温柔又和煦,但在顾澜眼里,就像是养了许久的一只猫,明明又乖又傲娇,忽然一夜之间,长成了一头狮子,还准备把自己嚼吧嚼吧吞吃入腹那种。 他说: “不,我近的,是男色。” 顾澜:“......” 容珩见她失语,便皱了皱眉,露出一副好像自己吃了多大亏的表情,道: “澜澜,你要是非要做上面那个,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个时间和次数,还得考量一番,最好列个卷宗出来。” 顾澜:“......” 她把他当好兄弟,他居然,想跟自己搞基? 而且, 她看起来像是下面的吗? ------题外话------ 我终于,写到这里了! 真是笑裂了,茶的嘴角咧到了耳根哈哈哈哈! 感谢元朗,感谢元朗他娘,为小侯爷默哀三秒钟,不能再多。 第二百零三章 橘子 顾澜揉了揉眼睛,心跳如雷,缓缓地开口:“我觉得......” 容珩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眼神认真,比月亮还要温柔:“嗯?” “我觉得,我真的聋了!” 顾澜说完,拔腿就跑。 “顾澜!” 容珩喊了一声,在顾澜身后追。 顾澜充耳不闻,甚至,跑掉了自己火红火红的披风。 容珩双眸深深,抿着唇追着,直到最后,他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在夜色里,颓然的停下了脚步,弯下腰,将地上的披风捡了起来,轻轻地抱在怀里。 漆色的眼底,一点点笼上一层黑雾般的委屈。 顾澜回去了。 没有回撷芳殿,而是连夜出宫。 她原本跟容珩散步,还想问问,魏国那什么巫医靠不靠谱的,现在,什么都没来得及问。 等躺到步莲斋院子里的摇摇椅上,她将自己摊到上面,缓缓地松了一口气。 顾澜“吨吨吨”喝完一大杯凉茶,感觉自己炙热的脸才降下温,心道,她刚刚莫不是真的在做梦。 然后,她扶了扶自己的老腰。 容珩掌心炙热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上面。 一抬头,天空悬挂的弯月里跳出了容珩的面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眼神蛊惑。 妈的, 不是梦。 容珩刚刚,真的在说要和她在一起。 和她这个“男的”在一起。 还特么说可以偶尔让自己在上面。 怎么会这样? 她这么努力学习,女扮男装,成为整个京城那么多女子喜欢的俊美少年郎,然后,说好了只搞事业不谈感情的男主,现在......要跟她在一起? 顾澜的头好像都大了一圈。 子衿端来一盘小柑橘,她还没见过顾澜这样神情恍惚过,便问道:“公子,你——” “我只想跟他当兄弟啊!”顾澜低声呢喃。 子衿:“......你头好大。” 顾澜照了个镜子,完了,她头真的大了一圈。 “容五殿下,想跟您在一起?”子衿一针见血的问,对此事,她一点也不惊讶。 顾澜抬起头,一边剥橘子,一边问号三连: “你怎么知道的,这合理吗?这科学吗?这正常吗?怎么会这样?我们不是一直都兄弟情深吗?” 她说到最后,觉得此事简直离谱,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 子衿看透一切的说:“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您当初,亲口跟容五殿下说自己是断袖,喜欢男子,而且您平时对容五殿下又那么好,如此青春年少,情窦初开的年纪,他不喜欢你,还能喜欢谁?” “怎么子衿你一副很懂的样子,你情窦初开了那位公子?”顾澜问道。 子衿道:“奴婢没有喜欢的公子。” 顾澜拧住了眉头,喃喃:“我对容珩很好吗?不就是给他送送饭,送送糖,养个容珩很好养的,饭都不是我做的呢。” 子衿笑了笑,眼神轻柔,温声道: “公子是奴婢见过最好的男子。虽然,您是女扮男装,但是您比天底下所有男儿都耀眼,都厉害,都有魅力。奴婢至今还记得,您在奴婢第一次提到容五殿下的时候,说的话。” 顾澜道:“我说什么了?” “公子说,尊重是互相的,五殿下既然是先帝五皇子,那他就该被称之为殿下,容五公子这称呼是外人对他的羞辱和漠视,而您既然选择跟他做朋友,子衿就也要尊重他,选择叫他殿下。” 子衿说着,回想起顾澜当时认真而温润的模样,那是她真正意义上重新认识公子,推己及人,顾澜,就是这世上最好的顾小侯爷。 顾澜记了起来,她的确说过这话,所以子衿子佩他们,都和小酒一样,叫容珩殿下。 顾澜垂下眼眸,吃了一口橘子,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可是她此刻的脑子乱成一团,对平日最喜欢的干饭都提不起兴趣:“这不过是一件小事。” “对公子来说,是一件小事,但奴婢是公子的丫鬟,奴婢的称呼,就代表着公子的想法,容五殿下那么聪明,肯定猜得出来,这是公子对他的尊重。” “我懂了,是容珩从前过得太惨,才会把我对他一丁点的好而产生的感激,当成了喜欢。”顾澜愣了愣,恍然明白了什么。 子衿:“......你好像懂了,但好像又没懂。” 顾澜猛地摇头:“他肯定是太感动了,才会把对我的兄弟情当成喜欢。何况,容珩才十七岁,他懂什么喜欢。” 何况,容珩才十七岁。十七岁的男主历经磨难,他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等以后,他就会成为冷面无情的少女杀手,燕国最年轻的摄政王,皇帝,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男子,想要什么女人没有,怎么会变弯呢。 子衿叹了口气:“那公子,以后该如何与容五殿下相处?” 顾澜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李伯神出鬼没的走进步莲斋,道:“公子,容五殿下就在墙外。” 顾澜“腾”地站起身,闭上眼睛,迈步到自己屋里:“不见......呃,改日再见。” 说到一半,她的语气缓了缓。 不能刺激到男主,他也没做错什么,这一定是个误会。 李伯点了点头:“好的,那老奴去打退他。” “打退!?” 她怕容珩生气,把李伯打退。 自己刚从皇宫跑回来,还不到半个时辰,容珩就追出来了。 顾澜后退回来,咬了咬牙,翻身而起,越过自家墙头。 她想跟他说,他还小,对自己的感情只是感动,只是兄弟情! 可是,看着眼前在夜色中满身风霜,一脸冷漠,却还抱着自己跑丢的红色披风的容珩,顾澜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喉咙哽了下,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顾小侯爷内心七上八下乱七八糟,下一刻,她发现自己手里还有一瓣刚剥好的橘子。 “你在此处不要动,我去给你拿个橘子。”顾澜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反正,她就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刻的容珩。 说完,顾小侯爷窜回去又迅速回来,把子衿那一大盘橘子都塞到了容珩手里。 没等他开口,她就从他怀中取回披风,道:“晚安!” 这次,顾澜是真的躲回自己房间不出来了,就算李伯和他打起来,也得让自己先静静。 容珩看着手里一颗颗新鲜明艳的柑橘,身影镀着月光,傲然清冽,如同谪仙人,可是他的眼神,却暗淡而深沉。 他在墙外,站了很久。 他可以进去的,但若对方是不想见自己的人,距离再近也没有用处。 可能,顾澜真的不喜欢自己吧。 她少年心性,肆意妄为,本就值得更好的人。 她对子衿已经很好很好了,甚至还要拉着自己结拜。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可是,他就是不满足,他还是想要别的好。 容珩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剥开一只橘子,放到嘴里。 好酸, 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酸涩的橘子。 但,他一定要尝到那一点点回甘。 此刻的顾澜,则在自己的房里剥橘子。 她剥了好多好多个,手指都染上了颜色,却毫不在意的说:“子衿,这些都给你吧。” 子衿皱了皱眉:“公子很希望奴婢上火?” 顾澜:“我不是这个意思。” 子衿说道:“奴婢知道公子不是这个意思,但奴婢,可不敢吃公子给容五殿下剥的橘子。” 顾澜闻言,一口气塞了一整个橘子到嘴里:“谁说这是给他的了!” 子衿摇了摇头退下:“唉,当局者迷啊。” “李伯,李伯!”许久,顾澜吃完了自己辛辛苦苦剥的一堆橘子,呼叫李伯。 “公子有何吩咐?” 顾澜打了个嗝,将今天在鹊坊发生的事,和元朗请求侯府帮他找娘的事情,都仔细告诉了李伯。 李伯应下:“没问题,监视魏国皇后的行踪,比监视魏流羽和魏君濯简单多了,何况依公子所说,魏国如今正在内乱,保下魏国皇后,也是给魏氏姐弟留个麻烦。” 李伯这么多年一直都负责各处的情报,消息最为灵通。 顾澜思忖片刻,问道:“李伯,你知道,魏氏姐弟是当年的魏国皇族之事吗?” ------题外话------ 身体不舒服,下一章很晚,不用等 第二百零四章 各自的抉择(上) 李伯点了点头:“此事并不是什么绝密,魏君濯与魏流羽,的确是魏国太祖皇帝一脉的后裔。 但魏君濯从小就被魏皇按照死士培养,对元氏皇族是忠心耿耿。反倒是魏流羽,因为女子的身份,没有被魏皇放在心上,如今魏氏姐弟篡权,大概,也是魏流羽用些手段,唤醒了自己的弟弟。” “那,元朗的母后,就要麻烦李伯了,元朗会将自己手下燕国境内的眼线交予侯府,李伯要是觉得能用就用,若不能用,就不必在意。” 顾澜想到今晚跪在自己面前的元朗,就像他说的那样,如果魏国真的对燕国开战,他这个质子,就没了用处...... 那么,他还留在燕国,也就没了意义。 顾澜总觉得,元朗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李伯道:“老奴明白,谈不上麻烦。依公子之前说的,看来这魏氏姐弟,已经靠巫医,断定那未出世的孩子一定是皇子。” “魏国的巫医,真的能那么厉害?”顾澜问道,一只手拿着湿布,擦拭着自己沾染了橘子汁液的手指。 李伯沉声道:“元氏皇族的巫医和丹药,都是当世极其邪门的东西,据说,江湖上声名狼藉的禁药闭心丹,就是元氏皇族用来培养死士发明的。” 闭心丹? 顾澜内心一震,立即问道:“闭心丹,是元氏皇族发明的?” 她一下子想起卫承渊怀里那一袋子闭心丹,容珩说过,那丹药,的确是贵族培养死士的产物。 闭心丹,阿渊除了自己这个“妹妹”,仅剩的记忆。 哪怕他失忆了好几次,都记得吃闭心丹能增强内力的事,所以他吃一次,就又失忆一次。 后来,顾澜也问过他,记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有闭心丹。 卫承渊却摇头,他恢复的记忆并不完全,从他记事起,那一大堆闭心丹就在自己的贴身口袋里了,他也不知是从何而来。 “公子也知道闭心丹?” “略有耳闻。” 李伯垂下眼眸,道:“闭心丹与魏国皇室有关,这件事,是老侯爷猜的,老奴与老侯爷,都曾亲眼见到少年时的魏君濯,在战场上服用药物而内力大增。 闭心丹曾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许多武林中人都对其趋之若鹜,却不知那丹药提升了内力之后,副作用极大,不过,魏君濯当时看起来倒是正常。” 顾澜试探的说:“还好闭心丹已经失传多年。” 李伯:“是啊,那等邪门的丹药,灭绝了才好。” 顾澜的指尖微顿,看来,李伯并不知道卫承渊的事情。 如果阿渊真的是老侯爷部将卫正的后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闭心丹。 难道,他曾经被魏国掳走,然后当成死士洗脑过? 如今阿渊已经跟着多吉去雪原了,她只能将这件事先放下,道: “元禄敢光明正大谋害元朗,意味着魏国已经打算和燕国撕破脸了。李伯,总之这段时间的消息情报,您都要盯仔细一些。” “老奴省的。”李伯严肃的应道。 顾澜努力回忆着原书的剧情,也不知道魏君濯什么时候,会对南境动兵。 书中是建德二年,可是,剧情不是绝对的,一切牵一发而动全身,没人知道,魏君濯会不会改变主意。 房间寂静,顾澜推开窗,望着窗外的月亮。 容珩应该已经走了,她得自己静静,也让他冷静冷静。 希望冷静下来的容珩,还是自己的珩兄,而不是变弯了...... 顾澜仰天长叹。 第二天,顾小侯爷因为吃了太多橘子,上火了。 而被扔到鹊坊门口,成为整个京城笑柄的康王元禄,清醒过来之后,立即进宫求见皇帝。 乾元殿内。 元禄颤巍巍的战在容璟跟前,这个年轻的帝王看起来温和,带给他的压迫感,却比他的皇兄更甚。 容璟淡淡的问:“朕听说,康王昨日在我大燕京城的青楼喝酒后,却因为没给钱被赶了出去,怎么,康王是觉得,朕会给你做主?” 元禄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献媚之色,随即,他径直跪到在容璟面前。 “外臣不敢!外臣是有要事相奏!” 当初在朝堂上还铁骨铮铮的魏国王爷,现在,居然“吧唧”一下就跪了下来。 容璟双眸微眯,饶有兴趣的“哦”了一声:“康王说来听听。” “外臣此番来燕都,其实是奉了大将军的命令,要诛杀太子元朗,然后污蔑为大燕所为,借此,举国对大燕动兵!”元禄一口气说完,整个人匍匐在地,浑身不住颤抖。 容璟眼神一凛,声音泛起了冷意,气势更盛几分: “康王这是何意?你的意思是,去岁魏国还没有被朕的睿王打够,还想主动挑衅?还是说,康王与你魏国大将军有私仇,想挑拨两国关系?” 元禄吓得脸色惨白如纸,他连忙磕了个头,声音沙哑: “大将军狼子野心,早已经挟持皇兄号令百官,皇后和太后亦被大将军的姐姐谨妃控制在宫中。所有人都认为魏国不敢再动兵,大将军才让外臣害死元朗,因为这样出其不意啊。” “那你,为何不依魏君濯所言,杀了元朗?”容璟收敛了玩味的神情,拧起眉头,淡淡的问。 元禄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尴尬。 “实不相瞒,外臣昨日邀请了元朗去青楼,是想借机将他害死,只是没想到,贵国定远侯世子忽然出现,将他救了——” “顾澜?”容璟蹙了蹙眉,这个顾小侯爷,怎么什么地方都有。 “是,还有一名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年护卫。” 当初庆典时,元禄本来就来晚了,所以并不认识容珩,昨晚他又被顾澜敲晕了一次又一次,便没有将顾澜身边的容珩放在心上。 “外臣昨夜思前想后,悔不当初,痛恨自己竟然做出如此不忠不义之事,实在是令人唾弃,令人不齿,外臣原意从此以后追随陛下,为大燕尽忠,为陛下尽力。” 元禄抹着眼泪,声音很是懊悔,眼底的恨意一闪而过。 若不是顾澜救了元朗,他怎么会前来,将一切都告诉燕国皇帝呢。 容璟的桃花眼越发幽凉莫测,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元禄的意思,再看地下跪着的人,眼中染上一层厌恶: “你知道自己没有杀元朗,是回不去魏国了,所以,就选择臣服于大燕,想让朕,保你一条狗命?” 说着,容璟招了招手,唤来张奉才。 “去查查康王说的话是真是假,还有,朕记得,鹊坊背后之人是周兴,你再去查查,周兴与定远侯府可有什么关系。” 张奉才应声退下:“奴才遵旨。” 路过元禄,他也不屑的看了元禄一眼。 魏国大将军让这位康王杀太子,他杀了; 如今太子没杀成功,他为了活命,就将自己的国家出卖; 此人,居然还是个王爷,还没有他一个阉人有骨气,魏国,真是从骨子里便烂了。 元禄跪在地上,冷汗淋漓的说:“外臣的确是一条狗命,求陛下庇护,外臣此番若是回了魏国,大将军必然拿外臣祭旗啊,外臣只求活命,原做陛下鹰犬,效犬马之劳!” 他也是经历了昨晚的事情,才反应过来,魏君濯让他杀了元朗,无论元朗死活,他这个康王,都必死无疑。 他如果将元朗的死嫁祸给燕人,燕国怎么可能放过自己,他若就此回国,魏君濯也会杀了他。 只有将所有事情都老实交代,或许,才能换取一线生机。 至于如此所作所为,是不是背叛了魏国,是不是通敌卖国,元禄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想还能活着。 容璟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嘲讽的说:“魏君濯想出其不意对大燕动兵,还控制了魏皇,朕倒觉得,他可比元祯更适合做皇帝。” 元禄道:“陛下,魏君濯此举,其实是看中了皇兄后宫的齐嫔腹中皇子,皇兄其他皇子都有母族,且年纪都不小了,难以控制,以幼子挟之,才可号令大魏。 魏君濯已经做好打算,齐嫔的孩子出生之时,就是他起兵之时!” ------题外话------ 打算过两天搞个熟悉的活动,让我想一想,大家活跃起来。 第二百零五章 各自的抉择(中) 一个始料不及的皇子,让一个忠心耿耿的大将军决定,换个龙椅上的人。 元禄跟容璟说完他知道的一切,乾元殿内的气息,瞬间冷如冰窟。 “四个月,”容璟低沉的说,“依你之见,还有四个月,等到那皇子出生,魏君濯便会出其不意,攻打我大燕南境。” “正是如此,外臣不敢欺瞒陛下。”元禄说的口干舌燥,心惊胆战。 “可是你却不知,魏君濯要攻打的是哪座城,魏军又从何处来,是苍风港,还是江城?康王,你是想让朕筹备粮草战事呢,还是要让朕草木皆兵!” 容璟冷酷的质问,狭长的眸中迸发出激烈杀机。 “陛下,陛下赎罪,外臣知道的,真的就只有这些了!” 元禄仍旧跪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的头已经被自己磕出了血痕,仍旧一副阿谀奉承的模样,再也没有了当初作为出事使臣的风骨。 “罢了,无用之人,”容璟紧拧着眉毛,“张奉才,去,把魏国太子给朕叫来。” 元禄一惊,连忙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容璟看着元禄嗑出血的额头,桃花眼透着厌恶:“朕,为你找个伴儿。” 张奉才来回赶跑,半晌,气喘吁吁的回来禀报:“陛下,奴才刚才亲自去了一趟南殿......魏国太子今日卯时,买通了看守他的两名宦侍,已经出宫!” 容璟眼神一凝。 张奉才连忙跪到地上:“那两个奴才已经被押入昭狱,都是奴才疏忽,奴才罪该万死,求陛下赎罪。” 容璟的眼中却无悲无喜,淡淡的反问了一句:“跑了?能跑到何处。” 同样跪在地上的元禄,听到元朗不见了的消息,松了一口气。 昨日之后,他可一点也不想再见到那个太子侄儿了,自己已经叛国,而元朗的作用其实和他一样,他要是在,以后燕国哪还有自己的位置。 张奉才立即道:“魏国太子跑不了太远,奴才这就派内司监,全力追捕——” 容璟摆了摆手,声音低了几分: “不必了。” “这......”张奉才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容璟。 容璟微眯着眼睛,眼神晦暗而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绪。 “康王知道吧,你和魏国太子回去,是个什么下场。” 元禄颤抖着嘴唇:“魏......魏君濯会杀了臣,或杀了元朗,祭旗。” 他就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选择归顺燕国。 “他也知道。”容璟淡淡地说,“但是他,还是回去了。” 张奉才愣了愣,反应过来:“魏国太子这是知道......” 容璟道:“传朕旨意,各州城若是发现魏国太子踪迹,便,暗中放行吧。” “奴才遵旨。” 容璟站起身,走出了乾元殿。 正午的阳光明亮但不刺眼,落在他的身上,黑色的常服用金线勾勒着金龙,在他身后投下一抹黑暗的影子。 容璟抬起头,微眯着眸子看向太阳:“朕记得,他叫......晦之。 你们魏国人,也不全是软骨头。” 若元朗跟元禄一样背叛了魏国,归顺于他,事情,反倒是无趣了。 他喜欢有骨气的人,曾经的容珩,苏栀雪,还有这个元晦之。 只希望,他别死的太快。 元禄听到容璟自语的“晦之”二字,内心一惊,这是元朗的表字,轻易无人知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这么叫,燕国皇帝如何记得? 他摸了摸自己磕头嗑破的头,不敢多言。 前一日,元朗为了求顾澜救自己的母后,在顾澜面前跪下磕头。 今日,魏国康王为了活命,在燕国皇帝面前跪下磕头。 次日早朝,容璟便将元禄所说,告诉了文武百官。 同时,容璟以魏国太子的名义,将魏国大将军挟持魏皇,意图造反一事昭告天下,并说,燕国愿意帮魏国平定内乱,匡卫元氏皇族。 元朗虽然走了,但不妨碍燕国用他的身份做文章。 而且,有元禄这个康王在,更加增加了事情的真实性,将敌人置于不义的境地,是对外战争的基本原则。 顾澜看着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元朗逃了出去,昨天李伯去探查消息时,还说元朗的几名手下已经联系了他,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那些人也是可以利用的。 元朗其实知道,他回了魏国,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被魏君濯杀了,把罪名扣到燕国身上,留在燕国,反倒安全。 可是他还是走了,他宁愿死,也要回到自己的故土。 这时,南境苍风港传来急报。 一名满身沧桑的南境边军,在朝堂上沙哑的说: “魏国大将军麾下悍将陆剑,率魏国三万水军,于半个月前,在苍风港外徘徊,港守驱散不止,睿王怀疑,魏君濯想要起兵!” 边军带回的急报,和元禄交代之事,不谋而合。 陆剑是魏君濯手下一员大将,而魏国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水军战力。 容璟沉声说道:“苍风港是南境港口要地,又与启国接壤,不可有任何闪失,魏国想要出其不意,但如今朕已经知晓,就绝不会让他得逞。 既如此,立即传信睿王,让其加强南境各城戒备,严防魏国突袭,同时,一定要保证苍风港的安全。” 顾澜听到容璟的话,微微皱了皱眉。 她知道,容璟的决定没有问题,如今魏国还没出兵,他也只能让睿王各部都加强戒备,并且注意苍风港外的陆剑水军。 苍风港是一处水寨港口,港内有城池和驻军,是南境最靠近魏国的地方,也是燕国与启国这个小国互通贸易的港口城池。 在地势上,苍风港易攻难守。 魏国水兵精悍,魏君濯若想战胜容朔,从这里入手,是最好的选择。 原书中,只告诉了她,睿王战死在鄞州。 而鄞州是南境的中心,也是睿王驻扎之地,兵力最盛,肯定是最不容易攻破的。 所以很有可能,战火就是从苍风港开始蔓延,魏君濯一点点蚕食北境,最后让鄞州变成一座孤城,这才打败了睿王。 可是顾澜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就算魏国一开始出其不意,但那可是容朔,要说魏国发动突袭,导致容朔战败一次,丢了一座苍风港还有可能,他怎么可能驻守鄞州,乖乖看着整个南境都沦陷呢? 除非...... 一下朝,顾澜就看见了自己现在最不想见到的容珩。 他站在百官必经之路,一身藏青色常服,身影笔直如青松,黑眸深邃锐利。 今天的早朝,顾澜身份特殊,其实可以不参与。 但在去宗学和上早朝之中,顾澜却选择了后者。 因为容珩大概率不上朝,她想躲开他。 没想到珩兄在门口等着她呢。 “珩兄早啊,”顾澜打了个招呼,就装作没看见一般往前走,走到了顾长亭身旁,“顾长亭,你等等我。” 容珩上前一步,清越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顾澜,你已经躲了我两日。” 顾澜:“才两日?” 容珩缓缓说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顾澜皱了皱眉,感觉自己又聋了:“......你这是从哪儿整的土味情话。” 容珩刚要说“话本子”三个字,顾澜就被顾长亭一把掳走。 “小澜儿,我娘昨日特意叮嘱我,要你下了朝去找她拿新做的点心,她说,是什么梅子味儿的,你肯定喜欢。”顾长亭笑呵呵的说。 顾澜点头如小鸡啄米:“喜欢。” 她从没这么感谢过顾长亭有眼力见儿。 下一刻,顾长亭又把她放回到容珩面前:“你们先说,说完跟哥走。” 顾澜:“......”她果然不该对顾长亭抱有什么期待。 顾澜反手拉住顾长亭,快步消失在容珩面前,临走时,她避开容珩浓墨般漆黑的眼睛,语气认真了几分: “珩兄,我觉得你我都该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一番,再考虑......做不做兄弟。” 容珩凝视着她的背影,攥紧了拳头。 她连兄弟,都不行跟他做了? 夜色深沉,定远侯府内一片安静。 顾澜白天去找了一趟容宝怡,询问她睿王的作战习惯。 宝怡也知道了南境的魏国人蠢蠢欲动一事,顾澜安慰她半天,才让她相信,魏君濯的计谋已经被元禄透露,睿王是不会有事的。 安抚好容宝怡,她去福安街买了两罐糖。 做完这些,顾澜回到自己的房间,将王氏今天给自己新做的梅子味糕点,用油纸包好,又把纸包放进自己的帆布书包里。 ------题外话------ 最近下一章都很晚,不用等 第二百零六章 各自的抉择(下) 顾澜装好东西,犹豫了一下,又从背包里掏出其中一罐糖。 是桃子味的,容珩应该会喜欢。 本来两罐都是自己要吃的,现在,她都分一半给容珩了! 她扣上背包,叫来子佩。 “公子有何吩咐?” “明日你让子衿入宫,将这个交给容珩。”顾澜指了指糖罐。 子佩一脸疑惑:“交给容五殿下?为啥是我让子衿入宫,您直接吩咐子衿不就好啦。” 顾澜:“子衿已经睡了,我不舍得打扰她。” 子佩:那您就舍得打扰我? 子佩含泪道:“......小的刚刚也睡着了,公子信吗?” 顾澜一脸困惑的反问:“你睡着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子佩:“......” 他叹了口气,告诉自己,他已经习惯了,子衿是女孩,公子喜欢她很正常......哎不对,公子乃是断袖,喜欢男子......似乎也不对,公子是男女通吃啊! 子佩抱着糖打算离开,又想了起来了什么,折回来问:“等等,公子你还得去宗学上课呢,为何不自己亲自给容五殿下。” 顾澜哼了一声,傲娇的说:“你管我,你不许偷吃哦。” 等子佩打着哈欠走了,顾澜也走出屋门。 她悄无声息的穿过步莲斋,走到了周夫人的屋子。 周夫人和丫鬟都睡得很安稳,顾澜偷偷看了她们一眼,留下一封信,就又去了顾老夫人的房间。 李伯出去处理消息,连侯府的暗卫都没发现她潜行的身法。 顾老夫人的房间内燃着徐徐的沉香,老夫人睡得很沉,还打呼噜流口水,顾澜看了她一会儿,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动手轻轻地帮她擦了擦嘴角。 等她再次回去,找出自己白天买的布匹,又拿出了龙泉宝剑和虎头湛金枪。 这两件兵器都是神兵利器,虎头湛金枪的枪杆在黑夜里闪烁着幽幽金光,龙泉宝剑的剑鞘上镶嵌着赤色的宝石,也散发着高贵的光芒。 顾澜买的是粗麻布,她把布匹扯开,缠到了湛金枪的枪身和龙泉宝剑的剑鞘上,又用细麻绳系住。 两件兵器散发的光亮被麻布一寸寸覆盖,变得普普通通,甚至看不出是什么。 这时,子衿敲门走了进来。 “子衿,你不是睡了吗?”顾澜惊讶了一下,手中仍旧在缠着布匹,没有对子衿隐瞒什么。 子衿微笑着说:“公子要走,奴婢怎么睡得着呢。” 顾澜怔了怔,没有说话。 “这是之前侯爷回来时候,耿恭送给耿桃姑娘的大燕行军舆图,奴婢看上面标注的城池地势都很细致,”子衿说着,拿出了一份羊皮纸的地图,“比公子让子佩找的,要准确许多。” 顾澜拿过舆图,看了看,果然是一份很详尽的地图。 子衿又拿出一个包袱:“这里面是一些干粮与银钱,奴婢给公子收拾好了,都是些碎银,用着方便些,还有公子夏天最喜欢的那柄折扇,和侯爷给你留下的调料包,奴婢也放到了里面。” 顾澜接过包袱,打开后,默默地将子衿给自己带的一件件东西,都放到了自己的帆布背包里。 没想到,子衿知道自己要走。 子衿看着顾澜一股脑地把衣服塞进去,连忙夺了过来。 她几下就将衣服叠的整齐,分门别类后才放进去,声音很温柔: “公子有时候啊,真的不像个女孩子,也不像从前的你,这段时间,奴婢就不能照顾你了,公子一定要保重身体,还有,武功高也不能乱来,公子你毕竟是个女子,若是体力不支了可怎么办,还有......” “谢谢你,子衿。”顾澜小声说道。 明明她觉得,子衿才是个小丫头呢,可是穿书至今,却是她一直在照顾她。 子衿抬起头,凝视着顾澜,笑的很柔和,眼底却好像闪过了什么:“公子跟奴婢说什么谢谢。” 终于,子衿收拾好了顾澜的东西,顾澜也绑好了自己的枪剑。 子衿看着顾澜背上背包,低声道:“公子保重,奴婢等你平安回来。” 自始至终,她没有多问顾澜一句话,也没有阻止她要做的事。 顾澜点了点头:“等我回来,给你买云片糕......对了,你要看好子佩,别让他偷吃我给珩兄的糖。” “奴婢知道。” 顾澜挎着剑,又背上蒙着粗布的湛金枪,换了一身轻便又保暖的衣服,还给自己穿上周家人送她的内甲,绑紧发带,踏进夜色之中。 她径直来到侯府的马厩,挑选了一匹最年轻健壮的枣红马。 “以后你就叫小红了。” 顾澜摸了摸小红毛茸茸的马耳朵,在它耳边低语。 小红:“......” 顾澜心道,它应该挺喜欢这个名字吧,否则怎么会对着她打响鼻。 顾澜拿着侯府世子的腰牌,她还有骁骑校尉的身份,城守不敢阻拦,轻易便让她策马出了城。 就算第二天容璟知道,或者周夫人他们知道了,也没有关系。 容璟本来也要人传信给容朔,说魏国就要起兵了,让他注意防范。 而她要前往南境,亲自到了那里,她才能知道,魏国究竟要从何处打响这第一仗,又到底是不是苍风港,这是她早就做好的决定。 她也怕,容朔第一仗,就死了。 顺便,自己还可以躲一躲容珩。 出了城,顾澜一路向北狂奔,直到小红累的喘起了粗气,她才停下马,从口袋里掏出一粒糖放到嘴里。 薄荷糖,清清凉凉,和夜晚的风一样凉快酣畅,顾澜觉得自己吃橘子上的火好了一些。 她回过头,望了望来路。 一片漆黑之中,只有天色尽头还燃着点点灯火。 自己,就这么离开京城了。 顾澜把薄荷糖嚼碎,顿时清醒了几分,不禁喃喃自语:“好困,早知道跟元朗一样,早晨睡醒了再走多好。” 要不是怕周夫人他们知道后,会不同意她去南境,或者叫人来追她,她怎么会连夜走。 “顾小侯爷这么迫不及待,去找元朗。” “我找他干嘛,我是去——” 顾澜说到一半,觉得自己背后一阵凉意。 大晚上的,哪来的人声。 这人的声音,还有些耳熟。 她揪着小红的马鬃,扭过头,就对上了容珩漆黑如渊的一双眼。 顾澜缓缓抬起头。 今晚没有月亮, 她也会做梦吗? 第二百零七章 不能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八章 理由 “我什么也没......” 顾澜说到一半,看着容珩一下子又转红的眼睛,改了口。 “我考虑一下吧。” 毕竟,她都亲......她都被容珩亲了! 顾澜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她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被他亲一下。 容珩弯起眸子,点了点头,语调温柔又从容:“好。” 少年的唇角忍不住翘起来,反正她这句话,跟答应和他在一起也没什么差别。 他就说,澜澜还是喜欢自己的。 容珩的心里,好像一下子绽放起了一朵朵除夕的烟火,绚烂又明亮。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回过神时已经天色大亮。 顾澜将耳朵贴在树干上,听着声音找到一条小溪,整顿洗漱了一番,又将水囊的水灌满。 让小红饮水的功夫,她从背包中摸出两块干粮,犹豫一下,把王氏新做的梅子味点心拿了出来。 容珩快速伸出手,掌心向上,很自觉。 顾澜皱了皱眉:“你自己没带?这可是我二婶刚给我做的。” 容珩淡定的说:“你二婶就是我二婶。” 他将顾小侯爷曾经说过的浑话,都还给了他。 容珩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 顾澜不情不愿的把点心分给了他一块。 两人迎着朝阳吃完早饭,顾澜打了个瞌睡,道:“珩兄,我们就此分别吧,我要去南境了,你赶紧回京,容璟说不定还没发现,等我从南境回来,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 容珩看着她,哼了一声,牵着自己的马:“谁说我要回京?” 顾澜这才发现,容珩的马通体如墨,光滑如丝绸一般,十分神骏,是一匹不亚于小红的千里良驹。 “这马是从哪来的?”顾小侯爷馋了,这大黑马好帅。 “鹊坊马厩豢养,叫墨风,”容珩瞥了一眼顾澜的枣红马,骄傲的说道,“比什么小红小绿好听吧。” 小红通人性的点了点头。 妈的,这名儿真好听啊。 “珩兄可真有文化呢,我懂了,你觉得我不行,嫌弃我没文化,还嫌我字丑。”顾澜抿了抿唇,翻身上马。 “没有,澜澜......我不嫌弃!”容珩立即说道,耳根微红,“它,我刚好觉得叫墨风不好听,你给它起个新名字吧。” 顾澜很有自知之明:“我还不想让一匹马记恨我。” 墨风松了一口气。 “你为何要去南境?”顾澜问道。 容珩骑上马,与她并驾齐驱:“你又是为何要去南境?” 顾澜犹豫了一下,便平静的开口:“珩兄,想必你也知道了,魏国大将军的部下陆剑,正在南境苍风港外徘徊不定,我现在有两个问题,要亲自去南境确认。” “哪两个问题,你担心容朔?”容珩反问。 顾澜承认道:“是,第一,魏军是一定会出兵的,可是他要突袭的城池,究竟是哪里,这个谁也不知道; 第二,元禄背叛魏国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魏君濯耳朵里,他绝不会还坚持四个月后才攻打南境的计划,所以我觉得,睿王会有危险,我不会不救我兄弟。” 顾澜摸了摸腰间的龙泉宝剑。 容珩见到裹着麻布的剑和枪,勾了勾唇,忍俊不禁。 他自动忽略了她话语中的“兄弟”二字,双眸沉了几分: “魏军越是在苍风港外徘徊,越意味着不会攻打此处,可还有一种可能,魏君濯认为,我们和容朔也会这么想。” 顾澜稍作思忖,点头: “对,他还有可能会反其道而行之,一开始,做出一副要攻打苍风港的样子让睿王戒备,可他意图太过明显,又会让人觉得他是在声东击西,图谋的是其他城池,等睿王放松了警惕,他再一举攻下苍风港......的确,有这种可能。” “所以,苍风港也不能懈怠。”容珩说道。 顾澜“嗯”了一声,才问道:“所以你为何要去南境,又为何能......出城?” 原书中,容珩是随定远侯一起出征的,到了南境,他们整顿旧部,收拢军队,用了许久时间,将在南境肆虐的魏军赶了出去,并且收复了失去的城池,才被论功行赏,封王拜将。 现在这个时候,距离原书容珩被封为监军帝使还早着呢,至少,也有一年多的时间。 容珩说道:“我有我必然要去见容朔的理由。” 他回过头,看着已经大亮的天光,朝阳明朗,来路坦荡。 他握住缰绳的手紧了紧,道:“容朔的母妃嘉太妃,如今在张奉才的府邸里,接受杜常宁的救治,但是她快死了,她求我,将一封信交给容朔。” “嘉太妃?”顾澜知道这个女人,之前的中秋佳宴上,似乎见过一面。 容珩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意:“嘉太妃得罪了太后,被灌下毒酒,但容璟还要用她安抚牵制容朔,就让张奉才找御医医治,张奉才找到了杜常宁,我才知道了此事。” 顾澜问:“那毒,连你也救不了吗?” 容珩摇了摇头:“张奉才去晚了,毒性已经深入五脏六腑,师父能维持她两个月的寿命,也只是用药物吊着,她,大概活不过今年夏天......” 顾澜看着他冷峻的面容,低声道:“容珩,你跟嘉太妃关系如何?” 容珩眼前浮现出前些日子在张府看见的,嘉太妃病入膏肓的苍老面孔,其实,那女子年轻时与萧凝有几分相似,才会被苏太后利用。 “她从前,不让容朔接近我,她说宠妃与幼子,是太子的敌人,而容朔是皇长子,应摆正自己的位置,永远站在太子一边,”容珩淡淡地说,“但后来在掖庭那些岁月,她有时候,会偷偷送些吃的给我。” 嘉太妃一辈子都谨小慎微,哪怕容朔已经封王,她还是活在太后的阴影中,最终却被太后所害。 顾澜眨了眨眼睛,摸出一粒糖,递到容珩手心,小声道:“容珩,你怎么什么都告诉我?” 他的后手,他的计谋,他的手下,都对她和盘托出。 容珩笑了笑,将糖豆放到嘴里:“你不也是什么都告诉我吗。” 侯府的李伯,亦或者是之前多吉的事,前几日元朗的事情,顾澜都没有做任何隐瞒。 容珩心里和嘴巴里都甜丝丝的,悠然反问:“还是说,顾小侯爷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呢?” 第二百零九章 烧鹅 “我能瞒什么,其实我在侯府养了一百零八个美娇娥?” 顾澜的话语顿了一下,便说:“那我们先去苍风港看看魏军如何打算,然后去鄞州找容朔。” “好。”容珩颔首,勒着缰绳策马前行,他目视着远方,眉宇锋利逼人。 顾澜本来和他并驾齐驱,现在忍不住歪头,望着他完美俊朗的侧脸。 清风拂过容珩的墨发和脸颊,银色的缎带在脑后飞舞,勾勒着他丰神俊朗的眉目。 尊老爱幼,尊重女子,看重朋友,文武双全,生的俊逸非凡,还是天选之子大男主...... 其实,她也挺喜欢珩兄的,不管是原书的男主,还是现在的少年; 虽然她把他当兄弟,但和他在一起的话,大概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坏。 如果,自己不是女扮男装骗了他的话......好端端一个男主,怎么说弯就弯。 容珩忽然侧过头,按着上扬的唇角,目光幽幽的盯着她:“想看,就光明正大的看。” 顾澜老脸一红,连忙撇过头去,心脏怦怦直跳。 “对了,那你是如何出宫的?”两人又行了一段路,顾澜问道。 自从小酒出宫后,容珩在宫内有内司监的副统领临鹤暗中照应,如今又因为杜常宁为张若水诊治的事情,拿捏着张奉才的把柄,出入宫闱自然可以来去自如。 但是去南境,可不是一天两天溜出宫,就能到达的。 容珩道:“我让苏子霄乔装一番,昨天出了城。” 顾澜挑了挑眉,明白了:“皇帝就是怕苏家插手军权,他肯定以为苏子霄知道了苍风港的事,偷偷去边境了,你又是要看住他的人,所以就连夜派你去追他。” 魏军蠢蠢欲动,苏子霄这个时候出城,谁都会认为他是任性去了南境。 容珩微微一笑,继续她的话:“我接旨之后,心急如焚,昼夜不息去赶路追他,碰巧遇见了任性离京的顾小侯爷。” 他猜出了顾澜要去南境,便提前安排好了一切。 顾澜道:“那苏子霄出城是去干吗了?” 容珩眯起眸,声音淡然从容:“我跟他说牧城烧鹅极其出名,让他学会后做给我吃,如今,他应该已经学完烧鹅,回京了。” 而他则按照容璟的旨意去“追”苏子霄,一路奔袭,就算是加急的通报指令也没他和顾澜快,等到了南境,那里饥荒未尽,消息缓慢闭塞,他更是可以装傻收不到其他命令,从此以后,就是天高任鸟飞。 顾澜:“......烧鹅,亏苏子霄信了,还乔装打扮出城去学习。” 苏子霄对厨艺的热情,简直不比自家二婶弱。 容珩道:“是真的有,我小时候吃过一次,就是牧城太守进献的。” 顾小侯爷“哦”了一声,挑了挑眉,慢吞吞的说: “珩兄对吃颇有研究啊,而且,珩兄不知道何时,居然跟苏子霄这么熟了,你说想吃什么,他就去做,你让他去学做烧鹅,他就去学。” 容珩漆眸微凝,唇角不禁上扬起来:“小侯爷吃醋了?” 顾澜炸毛道:“去去去,你们两个大男人,我吃什么醋。” 容珩轻笑道:“澜澜,我只喜欢你一个男人。” 顾澜轻咬了一下唇角,便策马前行,坚决不想再搭理容珩。 两人一路穿山越岭,星夜兼程,几乎一刻不停,才七日,就赶完了一小半的路程。 即使是当初定远侯从北境星驰电掣赶回京城时,也用了大半月时间,若是正常马速,赶到南境就得一个多月,更别说前往燕国最南方的苍风港。 燕国地域辽阔,山水河道纵横,基本每三四十里便会设置一座驿馆,顾澜直接掏出定远侯世子令牌,两人随时可以补给马匹饲料与干粮。 不过,顾澜和容珩都是从未赶过这么远路途的人,到了第七日,两人的大腿内侧都被马鞍磨破了皮,胯骨更是疼得厉害。 顾澜摸了摸自己三天没洗的头发,又摸了摸颠得发麻的屁股,看了眼前方:“驿馆里什么也没有,前面好像有家客栈,我们去看看。” 两人牵马上前,路边,果然一座不大不小的客栈,一共两层,牌匾看起来有些年头,用木篱围着,放眼望去,也就这么一家店。 顾澜看见了客栈一侧的马厩,便朝容珩点了点头。 “二位客官好!”一名候在门口的店小二连忙迎了上来,“马匹交给小的便好。” “喂最上等的草料,干净的饮水。”顾澜将一粒碎银丢到小二手中。 店小二见顾澜出手阔绰,连忙应下:“好嘞,小的马上办!喂上等精饲料,绝不会亏待两位公子的宝马!” 顾澜目送店小二将小红与墨风牵去喂食,才跟容珩一起,推门而入。 天色已经转暖,客栈厅堂还生着火盆,一进来便暖烘烘的。 一名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连忙迎上来,眼神落到顾澜身上打量了一圈,看见她和容珩的面容后,惊艳的睁大了双眼。 好俊俏的两名少年郎。 “二位公子是打尖儿啊还是住店啊?”掌柜恭敬的问。 这两位年轻的郎君,虽然身上没有佩戴什么贵重之物,但是面容着实不凡,腰间还悬着兵器,这掌柜一眼,就看出他们非同一般。 顾澜听到他的话,却忍不住想笑,唇角上扬起来。 “你笑什么?”容珩凑近她,低声问道。 “我没笑。”顾小侯爷板住脸。 容珩“啧啧”两声,不再说话。 顾澜顿时感觉自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珩兄怎么不问我在笑什么?” 容珩:“你不是说没笑?” 顾小侯爷卑微道歉:“对不起,我笑了,你快问我笑什么。” 容珩这才配合的用很好奇的语调问:“那顾小侯爷到底在笑什么呀?我真的特别想知道。” 顾澜:“我是觉得,这掌柜一句打尖还是住店,终于有点儿闯荡江湖的味道了。” 容珩的唇角翘了起来,又被他压下。 她怎么这么幼稚。 他伸出手,轻轻地揉了揉顾澜的脑袋:“以后少看些话本子。” 顾澜拍掉他的手,把自己发型整理好:“你也是!” 还好意思说自己看小说,容珩最近两晚休息时候都在看书,顾澜本以为是什么兵法,结果发现,他看的是话本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内容,但是......这合理吗! 容珩听到她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清俊白皙的脸上,忽然多了一抹绯色,他轻咳了一声,板住了脸。 顾澜掏出银子:“住店,给我们开两间挨着的上好客房。” 容珩一本正经的说:“也可以一间。” “去你的,容珩,我才十六岁!”顾小侯爷怒道。 她发现,容珩再也不是那个能送一粒糖豆就满足的容珩了! 容珩皱了皱眉,一脸无辜的反问: “我也才十七岁,你在想什么,怕什么?” “......没什么。”顾澜拳头咔嚓咔嚓的响。 掌柜的目光游离在二人身上,露出无奈的神情,道:“二位公子,还真是不巧。” 顾澜:“开房必一间,行吧。” 不愧是小说世界,开房间必一间,洗澡必被撞,摔倒必接吻...... 顾澜偷偷瞥了一眼容珩薄而润的唇瓣,心想前两个自己已经遇见了,她要不是试试摔倒。 等等,她在想什么! 掌柜则惊讶的说:“您怎么知道?是这样的,这里只剩一间上房了,这方圆百里就小老儿这店最为红火,其实除了上房,这还有两间下等房,没挨着,在马厩旁边......” 顾澜心道,方圆百里就你一家客栈,你不红火谁红火。 她干脆利索的交钱:“那就要一间上房,我们兄弟俩同住即可。” 容珩一愣:“兄弟?” 顾澜笑盈盈的看着他,故意轻声细语的唤道:“子禅哥哥。” 容珩的眸色一深,泛起了幽幽波涛。 第二百一十章 不妥 “别乱叫。”容珩低声道。 顾澜眨了眨眼睛:“哟,子禅哥哥还知道害羞呢?” 容珩俊脸淡定的说:“那你就一直叫吧,挺好的。” 她的声音好听,清亮又柔和,听起来便让人心生愉悦。 顾澜:“......” 罢了,他忍得了自己忍不了! “掌柜,你这里可有柔软些的鞍具,我们的鞍具因为路途遥远,被磨损的很硬。”顾澜又问道。 “还真有几套,此处是同州地界,就盛产优质皮子,公子请看这一套如何。” 掌柜连忙取出了两幅做工优良的鞍具。 顾澜拿着买来的新鞍具走出客栈,给小红换上,温柔的为它梳着鬃毛:“再坚持一段时间,咱们就能到南境了。” 容珩也给墨风换上新的马鞍,他拍了拍墨风的大脑袋,目光移动到顾澜的双腿上:“疼吗?” 自己的腿都被马鞍磨破,更何况是从小娇生惯养的顾小侯爷。 让容珩钦佩的是,顾澜这几日,从没有说过一声累。 顾澜毫不在意:“还行,我皮肉嫩,第二天就开始磨了,今天是第七天,早就不疼了。” 对于她来说,这连受伤都不算,只是她的身体本身比较娇嫩。 她从前任何一次受伤,都是断手断脚那种。 容珩蓦地皱起眉头:“既然鞍具磨腿,怎么不早跟我说?” 顾澜疑惑道:“为什么要跟你说呢。” 容珩漆眸深深的看着她,语气出奇的有耐心:“顾澜,我们是可以休戚与共的人,有任何问题,我都愿意帮你,何况,我是医者,本就可以救治外伤。” 他从包袱中翻出药膏:“那个......记得把药涂了,今天不许吃烤鸡了,我们喝米粥。” “我知道啦。”顾澜听到他前半句话,心里说出上来什么感觉。 她从不会把自己受的伤说出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该依赖朋友,信任亲人。 其实,容珩也是这样的人。 他却在教自己,要学会依赖他。 但是...... “谁要喝米粥啊!” “二位公子,沐浴用的热水已经烧好。”店小二走来说道。 听到有洗澡水,顾澜立即眼冒精光,打算回房间好好休息一晚。 “等等。”容珩陡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顾澜睁着明亮的眸子,笑的很灿烂:“怎么了珩兄,你难道想让我给你搓澡,也不是不行,但是得等我洗完。” “你自己能上药吗?”容珩没跟她贫嘴,视线下移。 顾澜胯下一凉,立即斩钉截铁的回答:“能,当然能,而且我都磨出了茧子,其实早就好了......” “要是不方便的话,就叫我,我帮你。”容珩扬起唇角,拍了拍她的肩头,语气多了几分少年人的调笑。 顾澜的脸一红,脑子里骤然浮现出一堆乱七八糟的诡异画面。 “容珩,你学坏了!”顾澜低声咆哮。 容珩摸了摸顾澜的头发:“病不讳医。” 顾澜捂着自己的脑袋:“别摸了,我还得长高呢。” 容珩憋着笑:“好,你是身高八尺的京城第一猛男。” 顾澜很满意他的配合。 店小二引着二人,走进了屋子。 房间倒是很宽敞,顾澜第一时间瞥了眼床,发现这个床铺的面积,她跟容珩一起躺着,中间再加个苏子霄都绰绰有余后,便放下心来。 “二位若又吩咐随时叫小的,小的现行告退。”店小二为两人关上房门。 天色已晚,房间内燃着一盏灯。 顾澜道:“那我先去沐浴,你在屋里收拾收拾。” 她放下背包和兵器,率先走进盥室。 确定容珩在窗边的书案坐下后,顾澜才脱下衣服,沉到浴盆里,舒爽的吐出一口气。 解脱了。 当然,只解脱了不到半个时辰。 简单的洗浴后,顾澜重新裹好衣裳,戴上腰带,整理好一切,又把湿漉漉的头发束好,这才走出来。 还好今日没有发生什么男子夜闯浴室的事情。 容珩正在默默地学习话本小知识,听到脚步声,就抬起了头。 顾澜的头发还湿着,额前的碎发滴着水,沿着发梢,一滴滴滚进脖颈的衣裳里,也浸湿了她后颈的衣领。 她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中衣,黑曜石般明亮澄澈的眼眸湿漉漉的,看起来更加纯良无害。 那中衣领口开的大了一些,露出一寸纤瘦的锁骨,似乎是因为刚沐浴完,泛着淡淡的粉色。 容珩愣了两秒,蓦地垂下眸子,移开自己的视线。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只有耳根悄无声息的红了起来,攥着书页的手不由收紧了几分,喉结微微滚动。 顾澜洗干净之后,怎么看起来这么好吃? “我让店家换水,”顾澜手里还拿着一块毛巾,一边随意擦着头发,一边走到门口,“你进去洗吧。” 她正要拉开门,下一刻,容珩便猛地站起身,跨着大步,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 “等等!” “啊?”顾澜疑惑的问,“可有不妥之处?” 她一回头,便撞到容珩的胸膛。 他倏地收拢了双臂,将顾澜按到门板上,声音低沉: “你这样,很不妥。” “我——”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胸口,妈的,啥也没有啊,吓她一跳,以为容珩看见了什么。 顾小侯爷于是放肆挺胸,微笑道:“珩兄没见过胸肌?” 容珩:“......” 他凝视着她,面容凑近了几分,鼻尖几乎贴到她的鼻尖,低声说:“没有。” 容珩在她剔透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的面容。 他抬起手,帮顾澜遮了遮领口。 指尖轻轻滑过她修长的脖颈,像是一片羽毛,又轻又柔。 顾澜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感觉他的手指很凉。 容珩压低了声音,话语透着蛊惑,是少年的冷冽声线,又揉进三分暖意,说: “来,再叫一声子禅哥哥听听。” 他感觉,顾澜身上沐浴过后那淡淡的,甜甜的气息,都融到了他的呼吸里。 像是桂花糕。 顾澜沉默了三秒,遂伸出根食指,把容珩扒拉到一边:“呵呵,想占我便宜你当我傻啊,不如我叫你哥,你叫我——” “不许说爹。” 容珩松开了她,努力平息着心绪,深深的看着她,眼神危险又炙热。 顾澜忽然看懂了他眼底的情绪,心下一怵,下意识坐回到了塌上,双手扣在自己膝盖上,坐姿像小学生一样乖巧。 容珩勾了勾唇,走出门让店家换水。 第二百一十一章 腹肌 等店家重新斟好热水,容珩收好自己的小话本,将一本兵书放到桌上,指尖点了点:“多看看。” 顾澜怒道:“你就是嫌弃爷没文化吧。” 容珩笑而不语,随意把外袍脱下,走进了盥室。 顾澜气鼓鼓翻了几页兵书,刚酝酿出两分困意,就听见容珩在唤自己。 “顾澜——” “没带内裤?”顾澜揉了揉眼睛,大咧咧的问。 容珩顿了顿,没有否认,无奈的说:“......在我包袱里面的赭色夹层里。” 顾澜翻了翻,就听容珩又补充道:“干净的。” 她这才发现,容珩的包袱居然是带好几个颜色夹层的,针脚密实,搭配的也很好看。 珩兄真是个精致男孩,下次是不是可以让他给自己绣个香包。 她拿着容珩的衣物走到盥室门口:“拿来了。” “多谢。” 容珩从门内伸出一条手臂,他的肌肤瓷白如玉,手臂线条生的流畅而紧实,在盥室若隐若现的雾气里,带着令人心悸的诱惑,仿佛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顾澜吞了吞口水,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一把容珩的胳膊。 好滑。 “容珩,你真白。”顾澜将衣物递给他,感叹了一句,就回到窗边坐下,回味着珩兄的胳膊。 “......” 盥室内,容珩看着自己的手臂,脸红了一刻钟的时间。 许久,容珩穿好衣裳走出来,就见顾澜已经枕着自己双臂,趴在书案上睡了过去。 容珩放缓脚步,轻轻地走到她面前坐下,安静的看着她。 从前在宗学间隔休息时,顾澜也是这么睡的。 明明她也有自己的桌子,却还是宁可掉转座椅,趴到自己桌上,每次还睡的特别香。直到夫子进来继续讲课,她总是能准确无误的醒来,还要摸一摸自己有没有流口水。 那些时光,好像就发生在昨日,又好像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很久很久。 容珩凑近道顾澜耳边,低声道: “澜澜,你流口水了。” “流什么!不可能!” 顾澜一激灵,猛地惊醒过来,抬起头,撞到了容珩的下巴。 只听“咔嚓”一声,容珩上下牙齿和舌头碰撞,唇角溢出一丝鲜血。 顾澜清醒过来,就见容珩白皙的面容通红,他墨色的碎发遮住了眉眼,发梢滴着水,特别委屈的看着自己。 “珩兄你咋了!怎么受伤了!”顾澜忙道。 容珩吐出一口血,捂住自己咬到舌头的嘴巴,指着顾澜:“你说呢......” 他差一点就要被迫咬舌自尽。 顾澜:“我刚刚做梦,有人说我流口水了。” 她抹了抹自己嘴角,干干净净的,她就说自己怎么可能会流口水。 “你这是咬到舌头了?没事,自己上点药吧。”顾澜笑着眨了眨眼。 容珩点头,悲伤的走到床榻边坐下:“无碍,是我自作自受。” 顾澜拿出一块干净的毛巾扔给他:“擦干头发再睡。” 容珩刚想说多谢关心,顾澜就补充了一句:“在侯府,都是子衿给我擦的,唉,想她。” 容珩被她整得拳头硬了。 许久,顾澜已经躺下,容珩睡灭了灯,默默地躺到她的身侧。 “顾澜,你睡了吗。” 容珩叫她的名字。 他也不知顾澜睡没睡着,她的身体散发着极为温暖的热度,淡淡的甜香落在鼻息之间,让他心跳加速。 顾澜闭着眼睛,她是背对着容珩的,懒洋洋的回答:“还没。” 自己这床被子有些潮湿的气味儿,就很烦。 容珩在自己被窝里,鼓足勇气,语气平静如止水的问:“那我可以抱你吗?” “......” 顾澜沉默了片刻,道:“大男人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容珩蜷了蜷指尖:“哦。” 语气中的失落,几乎化作实质。 他内心郁闷的想,顾澜现在刚接受自己,他也不能做什么,免得把人吓跑。 就在这时,容珩的被子被撩开,顾澜把半个身子和脑袋,埋了进来! 顾小侯爷振振有词的说:“不过,咱们就是睡一个被窝,倒也没有拉拉扯扯。” 突如其来的温热,突然扒拉着他衣裳和被子的手,让容珩一动不敢动,身体僵硬的像一块木头。 他也是和顾澜同床共枕过两次的人,容珩故作镇定的告诉自己,没有什么好紧张的。 可是前两次,一次是自己做了一晚上诡异的梦,另一次,是顾澜喝醉了在梦游,自己只是早晨醒来才发现。 一想到那个梦,容珩就又整个人不太好。 现在, 他喜欢的人,就在他身边啊。 容珩觉得自己如果还是什么都不做,那就太不是男人了。 他一把搂住顾澜,温热的体温,像是把小火炉放到怀里,舒服的发出一声喟叹。 顾澜像是小狗一样在容珩胸口拱来拱去,直到觉得某个姿势舒服,才终于安稳下来,道:“我被子臭臭的,珩兄你比较好闻。” 容珩的呼吸沉重了几分,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眼底翻滚着深沉的光亮,低哑的,试探着开口:“顾澜。” “嗯?” “你有腹肌吗?” 顾澜很遗憾的说:“——这种令人难过的问题,就别问了,晚安。” 她曾经也是有六块腹肌的猛男, 现在六六大顺,九九归一了。 容珩想提出摸一摸兄弟腹肌的想法,就这么被扼杀在摇篮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顾小侯爷缩在容珩的被窝里安然入睡。 容珩动了动自己被压得发麻的身体,双眸在夜里却越发清明。 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微微低头,小心翼翼的,用最轻柔的动作,亲了一下顾澜的额头。 “澜澜,别离开我。” 容珩喃喃着,心满意足的阖上了眼睛,空气中,萦绕着属于顾澜身上淡淡的桂花香。 不需要糖了, 他的糖, 已经被他安放在手心。 次日清早,两人便离开客栈,再次上路。 风餐露宿,打马而过,又是几日光景。 随着离南境越来越近,空气中的水汽和温度都在提升增高,山林减少,河道变多,官道上,流亡的百姓也越来越多。 之前唐战受容朔之命,回京求皇帝开仓放粮,但南境与京城实在是相隔万里,如今饥荒还未结束,虽然还没有到易子而食的地步,但若是之前容朔不控制,恐怕也差不多。 去年的几场大战,燕国虽然都赢了,但是已经耗空了国库,却没有得到太多回报。 顾澜眯起眼睛,看着远处衣着褴褛的灾民。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大概就是如此。 许多百姓都是拖家带口,要么往京城方向举家迁徙,要么是朝反方向,想要偷渡去魏国。 都说魏国富裕,百姓们不懂什么,却觉得到了魏国,总比在燕国吃得饱,过得好一些。 官道上,赶了半天路的顾澜牵着马前行,容珩在前面,救治一名摔断了腿,伤口发炎的少年。 “其实魏国百姓,未必比燕国百姓富足。”容珩给他上了药,包扎好伤口,淡淡地说。 少年不解的问:“为何?我听说魏国遍地是黄金,那里的人顿顿都吃肉呢。” 顾澜走过来,回想起自己一路上的见闻和曾看过的资料,道: “魏国被封侯封王的贵族众多,魏国之富,富的是高官厚禄的世家皇亲,魏国土地肥沃,物产丰富,针对黔首的税收也就更高......所以在魏国,最底层的百姓,其实还没燕国百姓过得好。” 魏国是富足,但是这富足,从来都不是针对黔首百姓的。 断腿少年听到两人的话,似懂非懂的说: “多谢二位公子的救命之恩,我是潞州人,若非闹了饥荒,一家都去了,怎么会离开故土,一路流浪到这里呢。 我不会去魏国的,只是想去鄞州,听说那里是南境最富饶的城池,王爷也在,我想去那里谋生。” “看来,鄞州的确是南境中心,我们一路走来,多少百姓都要去往此处。” 第二百一十二章 危 断腿少年颤巍巍的跪在地上,朝南方拜道: “睿王爷之前曾颁布王令,说南境周边贫苦流浪,无家可归之人,都可以到鄞州做工,王爷还在鄞州施粥......所以这两个月,我等都在往鄞州赶。” “是啊,睿王爷真是英明神武,悲天悯人!”一名听到少年话语的老者,也高呼起来。 “王爷宅心仁厚,老夫多谢睿王爷救命之恩!” “王爷万安!”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一时之间,许许多多官道上拖家带口的百姓都跪了下来,朝着南方,真心实意的磕头感谢睿王。 顾澜看着这些人,不禁说道:“若不是......” 容珩的眼神锐利如芒,他拍了拍墨风,翻身上马:“驾!” 冷风吹起他的墨发,他接过顾澜的话头,道:“若不是知道容朔对皇位绝无半点心思,谁都会以为,睿王是在收买人心,意图造反自立。” 一个镇守边境的封疆王爷,颁布王令救治饥荒,收敛灾民,在自己管辖之境得无数百姓人心,这样的人,不是想造反自立,就是真的太在意平民百姓。 而很少有人认为,容朔是后者。 顾澜心想,她爹好歹因为肆意妄为,嚣张跋扈,在民间的名声还差了点。 可容朔,他就是一个完美的将领,爱民如子,忠国忠君,骁勇善战,简直没有任何缺点。 “是啊,”顾澜策马跟着容珩,目视远方,“我们得快些赶去苍风港了。” 南境,苍风港。 苍风港,是燕国与魏国,启国三国的接壤之地,虽然是一处港口,但是也有着城池,城墙不高,其中一面临着沧江,叫做苍城。 此刻,苍城外五十里,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的魏国旗帜与营帐。 魏国尚金白之色,那一片寒光的驻地,仿佛泛着滚滚波浪的瀚海,让城中的守军们压力与日俱增,时刻提防着,不知魏军何时会攻城。 苍城本来就易攻难守,之前的守军不过五千人,而驻扎在城外五十里的魏国军队,却足足有三万多人,且一旦开战,魏国好几万的水军也可直渡沧江,将这座小小的城池彻底围死。 这三万魏国步卒的统帅,叫做陆剑,是魏国大将军魏君濯手下一员大将,最擅长冲锋陷阵,攻城略地。 陆剑的营帐,设在魏军营的中心。 此刻,陆剑接过亲兵送来的饭食,亲自端着,走进自己营帐。 “师父,该用饭了。”陆剑将饭食放到桌上,抬起头,忠诚而火热的望着坐在营帐主座的男子。 今天的晚饭,是两屉小笼包,羊肉萝卜馅儿的。 男子放下军报,声音低沉:“不是跟你说过吗,阿剑,在军中不要叫本将师父。” “是,大将军,卑职错了。” 陆剑连忙认错,对男子的态度更加尊敬了几分。 他望着男子冷峻坚毅的面容,心想,很少有人知道,魏国大将军魏君濯,是他陆剑的师父; 更不会有人知道,坐镇大燕苍风港的主帅,不是他,而是魏君濯! 此番魏军合围苍风港,看似主将是自己,实则,大将军早已从汴都千里迢迢赶来边境调度军队,有他在,攻下小小一座苍风港,简直如探囊取物,更别说,魏军的兵力远超过城内的五千守军。 陆剑小心翼翼的问: “大将军,我们都合围苍风港一个多月了,什么时候发起进攻?昨日来消息,说康王投靠了燕国,将咱们的计划和盘托出,若不提前动手,恐怕,容朔那边会对咱们越发提防。” 魏君濯放下军报,拿起一只包子,淡淡地开口:“不急。” 这时,一名传信将领,带着只浑身羽毛破损,气息微弱的鹰隼,走进了营帐跪下: “大将军,燕都密报。” 魏君濯按住鹰隼的翅膀,取出它爪子上的信筒。 打开,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肃翊率平南军五千,李元驹率步兵水军统共一万,已经开拔支援苍风港。” “平南军也被派出去了......容朔,你犯蠢了。” 魏君濯勾了勾唇角,稍一用力,就将纸条碾碎为芥粉。 他看向陆剑,下令道:“今晚亥时,你亲自率三千将士攻城,不死,不收兵。” “卑职遵命!”陆剑没有任何迟疑的应下。 哪怕魏君濯说出不死不收兵,意味着那三千先锋军,注定会丢掉性命,他也毫不怀疑大将军的决定。 魏君濯则将包子叼到嘴里,站起身,披上盔甲。 陆剑见此,疑惑道:“将军,此刻距亥时还有一段时间,您是要亲自督军?” 沉重的金甲穿上,魏君濯拿起兵器架上的重戟,声音透着深沉而冷酷的煞气: “除了今晚死去的三千人,本将会给你留两千水军,其余人等,将随本将赶往鄞州,而你要做的,就是让苍城守将认为,大魏三万主力皆在此处,并且为本将拖延最少两日时间......两日后,直接走沧江迂回大魏,再重新领精兵,走大道来鄞州支援本将。” 陆家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咱们,咱们不攻打苍风港?” 魏君濯道:“谁告诉你,本将要攻打苍风港了?” “大军围苍风港四十日,已经将其视作囊中之物,苍风港地势险要,对燕国也极为重要,拿下此城,还能切断了燕国与启国的联系......”陆剑说道。 魏君濯眯起眸子,平静的说: “本将要的,从不是区区一城。 陆剑,今日你可看见了什么?” 陆剑想了想,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光: “这两日苍风港城门大开,有大队人马进入,卑职猜想,大概是燕国怕苍风港有失,派了人马前来支援,但苍风港内守军再多,超过两万人,他们也负担不起。” 魏君濯点了点头:“是啊,暗报称,容朔已经派手下的肃翊和李元驹两人,带一万步卒与五千的平南军来此支援。” 陆剑说道:“大将军,是想率主力军半路上伏击李元驹和肃翊?” 魏君濯:“你是蠢吗,这两天进城的就是李元驹,肃翊马上也到了,到时候那五千平南军和苍风港的守军里应外合,也是麻烦。” “那......” 魏君濯走出营帐,望着昏暗的天色,轻轻地问: “你说,容朔给苍风港调来这么多支援,鄞州,还有多少人?” 第二百一十三章 佯攻 “鄞州如今,仅剩三万余兵力!”陆剑计算了一番,震惊的说。 原本,鄞州是燕国南境中心,又是容朔驻扎之地,都是精兵强将,有五万多守军,就像铁桶般坚不可摧。 这五万守军里,包括容朔手中仅有的两万骑兵。 世人皆知,燕国铁骑举世无双。 即使南境骑兵没有北境的定远军铁骑那么彪悍,也不是魏国能轻易战胜的,因为魏国,根本没骑兵。 之前容朔在边境大捷,最大的倚靠,就是那两万以一敌十,冲锋陷阵的骑兵。 可是现在,由于魏军包围了苍风港,苍风港又是南境重镇不得有失,所以容朔只能将手中五万兵力分散,分别由肃翊和李元驹两人,带一万五千将士前去支援。 而之前,南境饥荒,容朔还派出了五千将士前往各州城调度,以此稳定军心。 所以现在留在鄞州的主力军,只剩下了一万步卒,和那两万骑兵。 魏君濯淡淡地说:“三万对三万,看起来,本将讨不到什么便宜,可鄞州现在守城的,是骑兵。” 骑兵,如何守城。 何况,那些骑兵已经快一年没有作战,平日屯兵乡里,疏于操练,用来守城的话,还不如最普通的步卒。 这些日子,鄞州的饥荒越发严重,就算三万对三万,打不下来此城,他也可以短时间内掐断周围支援,将鄞州变成孤城,再有源源不断的魏国援兵...... 怪就怪,容朔当初轻信了魏国与燕国会维持几年和平的盟约,没有把骑兵放到边境线上,而是怕影响两国和平,让他们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驻到了整个南境最为安全的鄞州,时间久了,这些骑兵也就不成军旅。 陆剑感叹道:“怪不得将军让我们围城这么久,却迟迟不下令攻城,是想让他们陆续增援过来,导致鄞州空虚。” 魏君濯道:“本将一开始,倒不是这么想的,肃翊是容朔手中一员猛将,本将本想吃掉此人和苍风港,也算断南境一臂...... 但,若肃翊是南境一臂,容朔,便是燕国一臂。” 魏君濯原本还可以再等一年半载,那些燕国骑兵,会比现在还不顶用。 不过,元禄没杀得了元朗,反而背叛了魏国的事,却成了一个引子,让他选择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改为向鄞州出兵。 “将军真是运筹帷幄!卑职必将竭尽全力,为将军开路。”陆家斩钉截铁的说道。 “苍风港这里打得越热闹,本将这三万人,便走得越无人能察,所以你们,一定要拿出想一举攻下苍城的冲劲儿。” 魏君濯一双淡金色的眸子,像深邃迷人的琥珀。 “末将遵命!今夜,三千将士,不死不收兵。”陆剑抱拳应道。 “此处再重要,也没有容朔一人重要。”魏君濯低声呢喃。 夜色掩映着,伴随着三千名魏国先锋军发起进攻的号角,魏军近三万的将士,悄无声息的撤离了苍风港附近。 没有人知道,一座座伫立着的魏军营帐,已经成为空营。 离开前,魏君濯低声吩咐: “让那群羌戎人,提前埋伏到鄞州附近,不管是有人回援鄞州,还是容朔想逃出去,都给本将盯紧,本将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用。” “是。” * 与此同时,顾澜和容珩赶到了南境的一座小城,目之所及,越来越多的游民跟着他们一起前往鄞州。 他们似乎都认为,走到鄞州有睿王庇护,就安全了。 顾澜来到城内驿馆,让杂役牵着马匹去休息一会儿,容珩则去附近药铺买了些药材。 随即,两人一起坐到驿馆的门槛上,就着冷风啃干粮。 “此处的灾民越发密集,全都是要去鄞州的。”连日的寒风呼啸,让顾澜的声音都沙哑了不少。 早知道,她之前就不吃那么多橘子了,搞得自己上火十几天了还没有好。 容珩将水囊递给她,道:“多喝些水。” 顾澜接过喝了一口,惊奇道:“你往里面加什么了?” “刚买的薄荷叶和甘草,加了饴糖,很难喝吗?”容珩皱了皱眉,问道。 顾澜又仔细品了品味儿,将水囊递给他:“有回甘,挺好喝的,你也......多喝凉水。” 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后世的多喝热水梗,觉得自己的个无情男朋友。 容珩盯着她手里的水囊,愣了一会儿,顺从的喝了一口。 这是顾澜刚喝过的...... 糖加多了,好甜。 他收好水囊,望着远处赶路的灾民,道: “按照我们一路上得到的消息,谢昀和唐战兵分两路,唐战提前回了鄞州,谢昀则押送同州等地的粮草,一路赶往鄞州施放,如今刚到潞州,按照这个速度,恐怕还要半个月,才能将粮食押到鄞州。” 这时,顾澜站起身,掏出一块干粮,放到驿馆旁乞讨的男孩碗里。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男孩千恩万谢的对顾澜磕头。 顾澜道:“是啊,这么多灾民都要去鄞州活命,殊不知,赈灾押运其实还未到鄞州。鄞州之前算是南境最富饶的城池,可现在一下子接受这么多灾民......大概也没粮食了。” 容珩瞥了一眼还在磕头的男孩,声音淡漠: “收好你自己的干粮,我们还得赶路,下一个驿馆都不一定有补给。” 顾澜摸出一颗糖,丢给容珩:“有你有我,前面有山有树,怕什么。” “不是什么地方都有野鸡野兔的。” 容珩这么说着,还是将糖豆含入嘴里。 顾澜笑了笑,目光落到他刚买的几幅药材:“你不也是一路上救了好几个人,把自己的药都用尽了吗。” 容珩:“......” “漂亮哥哥怎么知道,赈灾押运还未到鄞州啊?” 忽然,得到干粮的男孩停止了磕头,奶声奶气的问。 顾澜挑了挑眉:“怎么,你可是听说了别的消息?” 她仔细观察着这名乞讨的男孩,发现他虽然看起来也就是和容允浩一样八九岁,穿着也是破破烂烂的灾民样子,内里的衣裳却绣着富贵花纹,看起来,像个家道中落的小公子。 男孩“嗯”了一声,说道: “从上个月开始,每日都有两个穷书生,在驿馆附近嚷嚷着说,皇上已经将粮食运到鄞州了,睿王爷正在鄞州开仓放粮,大家到鄞州就能吃饱饭,直到前两天,那几个书生才离开。” 顾澜一怔:“每日?” “我在此处乞讨一个月啦,不会记错的,他们每日都来,文绉绉的,大家听了他的话,都要去鄞州呢。” “那你为何不去?” 男孩摇了摇头,道:“我家就在鄞州,是去年冬天逃荒来这里的,鄞州虽然有王爷在,但当时也饥荒的不成样子了,我又怎会回去。” 顾澜豁然站起身: “有人故意散播鄞州有粮食的消息,想将灾民引去那里。一来睿王如果救济百姓,就会消耗鄞州本身的粮草,二来,流民增多,混入城中的探子更加难以防范,一旦有了战事——” 这小乞丐口中的几名书生,很明显,就是魏国混入城中的细作,就是为了让越来越多的流民,源源不断涌进鄞州城。 容珩立即牵回墨风和小红,声音冷冽: “魏国想攻打的,不是苍风港。” 顾澜一直淡然的面容,笼罩上一层凝重,一字一顿道: “而是鄞州。” 怪不得,原书中容朔战死,南境大乱。 如果魏军是攻下了苍风港一带后,再慢慢蚕食南境,以容朔的能力,绝不会轻易战败一次又一次。 他们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出其不意,攻打南境的中心——鄞州! 现在的鄞州,粮草缺失,灾民众多,还可能因为容璟下旨让容朔一定要保住苍风港,而调走了许多兵力。 简直,就是放在魏军嘴边的羔羊! ------题外话------ 下一章很晚,不用等。 第二百一十四章 赶路 两人刚要离开驿馆,一名驿馆仆役就急忙忙的赶来,叫住顾澜:“小侯爷,等等!” 顾澜一路上并没有隐藏自己身份,刚刚也是直接掏出世子令牌,让人安排马匹草料。 眼前的少年,虽然因为连日的奔波被弄得满身灰土,却难掩俊美清隽的面容,和周身出尘的气度。 仆役定定的望着她,双眼发光,猛地跪到地上,呈上一枚腰牌。 “侯府暗堂南十七,见过世子!”声音清脆,又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沙哑。 “你是侯府的暗线?” 顾澜停下脚步,接过腰牌仔细看了看。 正面一个“顾”字,背面则雕刻着一支暗金色的枪尖——的确是定远侯府暗堂的腰牌。 暗堂一直由李伯负责,南十七这个自称,大概是南境暗线的编号。 她跟容珩赶得快,任何京城的命令都没传递过来呢,所以自己现在,就是个任性离家的小侯爷,南十七对她行礼,她可以接受,也可以不接受。 “是,卑职直属南境暗堂统领。” 南十七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纤瘦矮小,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卑职不知世子为何来此,只是事关重大,恕卑职自作主张,将消息告诉世子。” 顾澜内心有隐隐的不安:“请讲。” “暗堂昨日探到,睿王让麾下将领肃翊和李元驹都领兵去了苍风港支援,如今城中人马,仅剩三万。”南十七认真的说。 顾澜眼神一凝:“苍风港不用去了,直接去鄞州。” 南十七这个消息,十分重要。 通过他和刚刚小乞丐的话,顾澜已经可以断定,鄞州才是魏君濯的目标。 南十七连忙问:“世子,可是鄞州出事了?” “多谢你的消息,”顾澜的语气缓了缓,“你,本来叫什么名字?” 这少年能判断出这个消息极其重要,又能告诉自己这个意外出现的世子,的确有几分勇气。 “暗堂没有名字,只有代号。”南十七抱拳道。 “罢了,传我命令,从此城开始,找人扮作灾民,就说皇帝赈灾的粮食还在同州和潞州,疏通灾民,让他们不要再去鄞州了,然后用最快速度,以我......以定远侯府的名义,去苍风港传信,命令李元驹和肃翊,立即率军回援鄞州!” 如今唯一能救鄞州的,就是被派去苍风港的李元驹和肃翊。 两地距离不算太远,若急行军,两三天就能回援...... 南十七听到顾澜的话,意识到事态紧急,立即应下。 “卑职立即去办......那世子您——” “我也会尽快赶到鄞州。”顾澜说道。 南十七连忙说:“可是世子,您刚刚说的,鄞州现在十分危险啊。” 顾澜看着眼前少年的清秀面孔,声音平淡:“国有难,总要有人前去。” 说完,顾澜将背包里一大半干粮都掏出来,给了乞丐男孩,然后跟容珩一起离开驿馆。 接下来几天,她大概没有时间用食了。 国有难,总要有人前去...... 南十七重复着顾澜的话,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回过神,连忙去找暗堂其他人完成顾澜的命令。 走到一处山林分岔路口,容珩掉转了马头,说道: “你去鄞州,我去苍风港。” 顾澜皱了皱眉:“你是觉得,侯府号令不了肃翊和李元驹?” 容珩:“肃翊是当初平南侯府的人,亦是我的人,除了容朔的军令,他只听我的命令。” 顾澜想了起来,之前小酒假死又成了京城守军,还托着肃翊的关系,说自己是肃翊的弟弟肃酒。 “肃翊,小酒......那是不是,还有什么萧二萧三萧四?”顾澜问道。 “都死了,除了一七九,”容珩平静的说,“不说他们,你还少算了一点。” “什么?” “人心,”容珩道,“你可知李元驹的身份。” 顾澜想了想:“李元驹,姓李,我记得睿王妃就姓李,他跟睿王是一家人?” 这个李元驹,也是睿王麾下的一名将领,原书中提都没提过,大概率是跟睿王一起凉了的炮灰。 “这等琐事,你倒是记得清楚,李元驹的确是李家人,是睿王妃的堂侄,不过,我要说的跟他家没关系,是此人心性不行,极其记仇,从前被你爹揍过,你觉得,他会听定远侯府的调令吗。” 顾澜愣住。 她不怀疑容珩的话,只是觉得,定远侯府的命令李元驹都违抗,自家老爹,当初究竟把人家揍得多惨,才让人家记仇记了这么久。 “顾侯爷到底还揍过什么人?”顾澜忍不住问道。 容珩:“所有人。” “......” 他说道:“你让你们侯府暗堂传信,没有用,至少我去苍风港求援,能带回肃翊。” “行,那我们就也兵分两路——” 话音未落,几支利箭从两人身后破空而来。 “我去!珩兄小心!” 顾澜勒着缰绳,身影速退。 “我没事。”容珩也躲过几箭,双眸沉了沉。 顷刻间,两人面前就多了十几名骑着马的蒙面黑衣人。 这些蒙面人一个个也风尘仆仆,胯下的马匹都喘着粗气,一看就来者不善。 “你们是何人?”顾澜拔出龙泉宝剑,冷冷的问。 “杀你的人!” 为首之人声音有些尖细,举起大刀,二话不说就砍了过来。 两人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危险,到南境了,倒是各路神仙都冒了出来。 不过,除了说话的黑衣人武功高强,能跟顾澜过几招外,其他人都武功平平。 顾澜手中寒光一闪,一剑刺落一人。 “十几个人就敢来杀我?是来给我送菜的?” 说话间,她又挑飞一人,动作优雅而迅速,一脸平静的反问。 容珩则姿态轻松的夺过一名黑衣人手里的刀,反手将其砍翻,动作之狠厉,让人心惊胆寒。 “容五公子,你果然会武功。”黑衣人又说道。 容珩面无表情的解释:“当了军议校尉后现学的,你信吗。” 两人一个从容,一个冷漠,很快就冲出包围。 顾澜躲过一箭,快速道:“咱们赶时间,分开走,这伙人慢慢解决,他们看起来不像是不死不休的刺客,倒像是碰巧遇见咱俩才起的杀心。” 还未等容珩再说什么,顾澜已经一拍马,冲向赶往鄞州的官道。 很快,那抹银白披风的身影,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她对他,倒是没有一点不舍...... 容珩抿了抿唇,摸出袖中的机关弩,扣动扳机,对准身后追着自己的黑衣人射去。 箭弩有毒,触之必死。 那些黑衣人见此,放下两句狠话,四散而逃。 “燕都口音,巧遇,是谁的人,想杀我还是顾澜......” 容珩喃喃,把机关弩收入袖中。 忽然,他摸出一包硬物。 容珩摸出纸包,愣了两秒,无奈的勾起唇。 是顾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塞的,一把糖豆。 足够自己吃到再见到她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失算 “杀入鄞州城,活捉容朔!” “杀入鄞州城,活捉容朔!” 残阳如血,鄞州城巍峨的城墙上,已经布满焦黑与鲜血。 原本黑色的地面沦为一片赤色,寒风如刀,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息。 城墙下,一眼望不到头的魏国将士们高举着手中的刀剑,发出活捉容朔的滔天嘶吼,震耳欲聋。 魏军合围苍风港一事,是假的; 来攻打鄞州,才是真的。 可是,两万守城军,已经被派去苍风港支援。 最擅长守城的睿王麾下将领李元驹,也被派了出去。 距离魏君濯兵临城下,发起攻城,已经过去了整整五日。 五天时间,苍风港无碍的消息终于透过魏军层层封锁传了回来,原来,五日前夜里,魏军将领陆剑猛攻苍城,与远在苍城的李元驹等人不死不休,血战一个昼夜,却,只是一场佯攻,目的,就是让鄞州放松警惕,以为那三万魏军,仍旧在苍城合围。 可是, 他们知道的太晚了。 几个月来,鄞州早就承受了这座城池根本无法承受的众多老弱病残,流民灾民。 赈灾的粮草,还在路上; 城内粮仓的粮食,此前大半被分发给了城中百姓; 这几日,众多混进城中的死士细作层出不穷,数个粮仓被焚,城内,同样人心惶惶。 短短五日光景,鄞州就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今日,魏君濯又一次发起进攻。 鄞州城的三万守军,如今只剩下半数,还几乎个个带伤。 匆匆集合的守军们早已经精疲力尽,他们机械地拉弓射箭,机械地将滚石投下,看着那些依靠云梯向上爬,仿佛不知疲惫的魏军。 不知道还有多久,就会有魏军冲上城头。 到时候,一切就结束了吧。 傍晚,魏君濯终于下令鸣金收兵。 那蝗虫般密密麻麻的魏军,终于如潮水退去。 容朔走在城墙上,一身黑色甲胄虽然破损,身后的猩红披风却仍旧随着寒风猎猎飞舞。 身侧,大燕的黑龙旗帜和王旗并在一起,在风中狂舞。 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怆,神情冷酷而肃穆。 看到王爷还巍然屹立着,伤兵们的内心,略微得到了一些安慰与信念。 至少,魏军每一次进攻,留下的都是等量的尸体。 就在这时,唐战赶来,双目赤红的说:“王爷,今晚,咱们的粮食就空了。” 容朔攥紧手中的偃月长刀,眯起眸子,转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城池。 夕阳西落,这座城像是死了,没有一盏灯亮起来。 “你想如何?”容朔黑眸死死地盯着唐战的眼睛,问道。 唐战张了张口,却又猛地低下头:“末将想......末将不知。” “你想去抢百姓的粮食,对吗。”容朔淡淡的问。 唐战浑身一颤,眼眸充血一般红:“末将不敢!” “本王看,你敢的很!” “王爷!城中富户......” 周围的将士,听见两人的对话,不由自主抬起头,疲惫的看向他们的王爷。 容朔的呼吸沉重了几分,他咬紧牙关,声音高昂而浑厚,响彻城墙: “只要本王还活着,就绝不取鄞州百姓一粒米粮!睿王容朔,食君禄,受民俸,为大燕镇守国门,天经地义,死而,无憾。” 唐战低下了头,悄悄摸了摸眼睛。 没有眼泪,他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容朔说着,喉咙哽了哽,又一字一句的说: “杀马, 取粮。” ...... “追风,追风......来世,不要做战马了,做一匹野马,驰骋草原,自由自在......” “逐月,我对不住你。” “驰风啊,我的驰风......” 伴随着压抑的呜咽,一匹匹战马,倒在血泊中。 杀马的人,双手微微颤抖。 城墙边,是无数具堆积在一起惨不忍睹的尸首,有的,是从前与自己谈天说地的袍泽,有的,是跟自己生死与共的兄弟...... 将士们捧着手里的马肉,没有一个动筷,眼睛都红通通的,彼此看着彼此,绝望的气息四处蔓延。 这些战马灵通人性,是陪伴着他们出生入死的伙伴,他们怎舍得吃。 容朔看着碗里的肉,抬起头,看着悲恸的守军,他平静的,吃下了第一口肉。 “吃啊。”他克制着哽咽的喉头,生生咽下去。 “王爷......” “吃!不吃饱肚子,怎么打仗,怎么守城,杀都杀了,为何矫情!” 将士们听到他的话,一个个低下头,狼吞虎咽起来。 容朔捧着碗,一滴热泪滚落。 唐战在容朔身旁坐下:“王爷,卑职错了。” 容朔摆了摆手,示意此事揭过一页:“按照谢昀赈灾的速度,还有半个月,就能到鄞州了。” 唐战连忙道:“谢侍郎若是知道了咱们现在的情况,肯定会加快速度,说不定,三五日就能到来,王爷,咱们只需再坚持一些时日,粮草的问题便可以解决。” 容朔平静的摇头:“你以为,魏君濯不会在谢昀来路上设限吗,谢昀只是个文官,护卫不过千人,想阻拦他们送粮,只需分出两千人守在路上,谢昀就进不来鄞州。” “那......难道我们根本等不来他了吗。”唐战低沉的喃喃。 容朔道:“魏君濯拦得住谢昀一时,拦不住他一世,元驹和肃翊过些时日也会反应过来回援,谢昀亦可以分批绕路将粮食运来,所以本王才说,还需半个月。” 唐战沉重的说:“可是,就算咱们把所有马都杀了,也挺不过半个月。” 容朔放下碗,站起身,大喊道: “吃饱喝足,明日一早,点骑兵三千,随本王出城迎战!” 与其困守在城中,消耗力气等死,不如趁着还有精力时以攻为守,将骑兵化作一柄尖刀,让魏君濯不得不疼,不得不退。 哪怕,只是暂退......元驹与肃翊此时,也该知道苍风港乃是魏国佯攻,只要魏军暂退几日,为他们争取回援的时间,鄞州就有救了。 至于粮草,等元驹和肃翊回来,便可主动出击,直接劫下魏军的粮食。 魏国没有骑兵,而自己手下的骑兵,哪怕,半年多没有操练,哪怕这几日守城,已经死伤尽半,穿军凿阵,也是可以做到的。 容朔下定决心,明日出城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就算魏军倾巢而出,三千骑兵,也要破他铁桶阵。 “是!” 一夜过去。 清晨,寒风中,响起了厚重的战鼓之声。 伴着一声声轰鸣,鄞州城久久攻不下来的城门,被从内打开。 三千名身披黑甲的骑兵们鱼贯而出,仿佛闪烁着森然幽光的长枪,带着冲天杀气,让围在城下的魏军胆寒。 在这些骑兵最前方的,是骑在战马之上,一身玄甲,手持偃月长刀的容朔。 “魏君濯,可敢与本王一战!” 明明被困围的,是燕国,但这些燕国将士眼中,没有丝毫畏惧。 坐镇营中的魏君濯,听到外面的声音,轻声自语:“这个时候,也只有容朔,敢以攻为守。” “大将军,他们居然敢出城,真是太嚣张了!” “听说昨夜燕军已经粮草耗尽,杀马充饥,所以出城的骑兵,也就三千人。” “这容朔知道被我们围着难逃一死,想借骑兵之力,殊死一搏啊。” “大将军,末将去迎战,末将愿领兵三千,与其斗阵!” 魏军营中,几名将领争前恐后的喊了起来。 魏君濯走出营帐,琥珀色的眸中微微眯起,看向那伫立在战阵最前方的威武身影。 “可是容朔,你失算了,本将,为何非要与你的骑兵对子?” 魏君濯淡淡地说。 他招来副将,从容不迫的说: “全军后撤二十里,把战场,留给他们吧。” “他们?” 第二百一十六章 参见! “他们?” 就在大多数魏国将士都疑惑的时候,从鄞州城另一侧,出现了无数身着皮甲的轻骑军。 “他们......是羌戎人!” “羌戎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为什么羌戎骑兵会出现在南境!?” 原本蓄势待发的大燕骑兵,没办法冲锋进魏军阵营中,只能被迫与突然出现的羌戎轻骑缠斗起来。 都是骑兵的情况下,早已疲惫不堪的燕军,就没有了优势。 为什么远在北境的羌戎轻骑,会出现在南境? 是定远侯出事了,还是羌戎人早就跟魏国勾结到了一起? 一定,有燕人与魏国暗通曲款。 出城迎战的这三千骑兵,每个人心中,都有着差不多的疑问。 战场上, 容朔看着自己身边的将士,一个个倒下。 他一刀砍翻一名羌戎人,借着这个间隙,看向远处肆意杀戮着自己袍泽的,只有一只手臂的青年。 那人,应该就是这伙羌戎人的首领。 可是,他没有办法冲过去。 他身中数箭,虽不致命,目之所及,却已经是一片血色。 魏国原本没有骑兵,别说是三千对三千,就是三千,对上包围鄞州的三万步卒,容朔也有信心,将魏军凿穿一个来回。 可是,眼下魏君濯根本没有列军阵跟自己较量,而是选择全军后撤,让这股忽然出现的羌戎轻骑与他们纠缠。 魏君濯用他们,弥补了自己在骑兵对战的不足。 这些羌戎人,不知埋伏了多久,也不知以逸待劳,等了他多久。 容朔只知道,此战,或许就是他最终的归宿。 他支撑着身体,不知疲惫的挥动着手中长刀,每一刀,都能将一个羌戎骑兵掀翻。 可是他的动作,已经越来越慢。 在嘈杂的战场上,只听“噗嗤”一声,一支乱箭刺进了容朔的胸口。 “王爷!” “王爷,快救王爷!” 容朔跌落下马,他身边的燕国将士们立即冲到他身边,用血肉之躯保护着他。 “是本王做错了决定,带着你们......死在了城外。” 容朔砍断箭羽,按着自己的胸口,吐出一口鲜血,缓缓的说。 “王爷,我等虽死不悔!” “王爷,我们死不足惜,您不能有事啊!” 这时,就听见“轰隆隆”的声响,城门再一次开启。 城墙之上,唐战挥起长刀,嘶声朝下呼喊:“快,护送王爷回城!” 众人不再恋战,以命搏命,护送着容朔,从羌戎人的包围中,杀出一条冲回城门的血路。 远处,只剩下一条手臂,手持弯刀的绛曲,冷冷的注视着这一幕。 “王,我们的人损失惨重,这群燕人要疯了,拼了命想回城!” “是啊,没想到燕国南境的骑兵,也这么凶悍。” 绛曲冷哼一声,阴沉的说: “不过是狗急跳墙而已......若不是多吉一路围追堵截,来南境的儿郎们,怎会只有四千人。 罢了,缓一缓,魏君濯想平白消耗我们的战力,想得倒美,大不了,就放容朔回去。” 就在这时,一直围观羌戎人和燕军厮杀的魏君濯一声令下:“诸将合围!岂有到嘴的肉,放回去的道理!” “告诉姜狄,就说,若能擒得容朔,不论生死,本将许他一州一城,为他出兵雪原,铲除他那个忠成伯的哥哥。” “是!”部下领命而去。 魏君濯则也骑上战马,一身金甲在朝阳下熠熠生辉: “大魏将士,随本将攻进鄞州!” 浑厚的号角声响起,之前退远的魏军,再次发起进攻。 得到魏君濯的承诺,刚刚还有所松缓的羌戎人,也打了鸡血般阻拦起来。 此时,容朔在手下的护送下,距离城门,不过百步。 出城的三千骑兵,只剩下区区几百人。 然而他们身后,是冲杀前来,悍不畏死的羌戎人。 更远处,魏军银白的盔甲像是汹涌无尽的潮水,朝开启的城门吞噬而来。 容朔抬起头,隔着无数人,和唐战对视,一字一句: “关,城,门。” 容朔的声音不算大,湮没在人流中,唐战却看懂了他要说的话。 “护送王爷回城!”唐战充耳不闻,厉声呼喊。 “本王命你,关城门。”容朔怒吼一声。 身后,两拨人马都追了上来。 再不关城门, 魏军就能长驱直入,冲进鄞州! 可是,此刻关上城门,意味着将容朔,关到城外。 唐战哭了。 他以为,自己早就流干了眼泪, 直到他看见容朔在乱军中站起来,扛起了大燕的黑龙旗,用尽全力挥动。 天地之间,好像只剩下了那道巍然屹立的身影。 “不能关,王爷还在城外......”唐战侧过头,沙哑的下令。 “将军,再不关城门,魏军就要顺势杀进来了!” “将军,关上城门,我们还能再守一段时间。” “将军,不能关城门啊!王爷若是死了,我等绝不苟活。” 周围乱作一团。 唐战跪倒在地,撕吼道:“开城门,随我出城营救王爷,跟他们拼了!” “唐将军不可!” 副将拉住了唐战,无数人拉住了他。 “王爷被困在城下,将军您现在就是鄞州的主将,你不能意气用事!” “王爷之前说了,若事有变,就让您固守鄞州,等待援军。” “唐将军要是出城,鄞州怎么办,鄞州城的大燕百姓怎么办,难道,你要让王爷死不瞑目吗?” “王爷还没有死!” 唐战怒吼道,却还是被众人拽住身体,他绝望的握起拳头,砸向坚硬的地面,双手鲜血淋漓。 “我不能看着王爷, 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啊!” 朝阳自天边一寸寸升起,万丈光芒,倾洒在这片布满硝烟的战场上。 魏君濯的眼中,是势在必得的自信。 就在魏军与羌戎轻骑,马上就要将这些燕国骑兵合围, 就在鄞州城门,要关闭的一刻, 地面, 剧烈的震动了一下。 一阵低沉的轰鸣,从魏国将士的身后传来。 魏君濯皱了皱眉,转过身望去。 天边,出现了一条黑色的线。 那道黑线,在所有人的视线中一点点放大,直到遮天蔽日,如飓风般席卷而来,惊掠沙尘漫天。 尘土之中,不知多少燕国骑兵从魏军背后冒出。 他们身后,似乎还隐隐约约有着身着重甲的步卒,每个都手持长枪短剑,气息雄厚,带着扑面而来的煞气,如沸腾的浓墨,侵占了魏君濯暗金色的瞳孔。 伴着冲锋与嘶吼的声音,黑色的旗帜跃然高擎,勾勒出一个气势磅礴的“顾”字。 “定远军,参见!” ------题外话------ 这不值得月票和打赏们朋友们! 第二百一十七章 树上开花 当那面“顾”字旗帜出现后,追击容朔的羌戎轻骑,不由自主停下了马。 顾字旗,定远侯府! 那是雪原百年来,每一个羌戎人心中噩梦般的存在。 为什么燕国的北境定远军会出现在这里,已经不重要了。 毕竟,他们这些羌戎人都能来,定远军为何不能来呢? 魏国大军也停止了脚步,震惊的望着出现在远方的燕国军队。 万千马蹄扬起灰尘漫天,这时,一名跨坐在一匹通体殷红如火的骏马之上的少年,踏破烟尘,冲了出来。 白衣银甲,火红的披风在身后猎猎飞扬。 顾澜的右手,握着一把暗金色的长剑,背后,斜斜的悬背着一柄用布条缠绕的长枪。 混沌的背景,掩不住她俊美清绝的容颜。 “顾澜!?” 远处的绛曲看见那声音之后,失声惊呼。 顾澜的马快,顷刻间,已经冲出定远军的队伍。 她的红唇微微上扬,朱红色的缎带映衬着漆黑澄澈的眼眸,傲然屹立在所有人面前。 “呦,是弑兄叛族的二狗子啊,”顾澜的声音清越而尖锐,像是一支刺入绛曲胸口的利箭,“是不是觉得改个中原的名字,自己就是魏国人了?” “顾......小兄弟。” 容朔趴倒在马背上,费力的抬起头,低声呓语。 隔着无数人,他看见了熟悉的长剑,熟悉的面容。 那骑在火红骏马之上的桀骜身影,与记忆中的顾承昭,重合到一起。 这是容朔昏死前,最后看见的场景。 没想到救他的人,是他的小兄弟......容朔染着血的唇角扬起一丝笑容,然后,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 “王爷!”手下急呼道。 “王爷昏过去了,必须赶紧进城!” “那少年,似乎是定远侯之子顾澜。” 又有人大声的喊出了顾澜的身份。 “顾小侯爷!?” “定远军,为何会出现在此——” 顾澜身后烟尘滚滚,铁骑发出轰鸣,隐约间,定远军仿佛已经将魏国大军反向包围。 鄞州城外围西面几里是一片密林,之前,绛曲的羌戎骑兵就藏在那里,而此刻,源源不断的燕国士卒,在密林中若隐若现。 “你是定远侯之子,顾澜?” 魏君濯调转马头,直面着眼前的少年。 他万万没有想到,定远军竟然能前来,如今,还截断了他的退路。 魏君濯眯起眸子,本想仔细看看那烟尘后面的定远军究竟是何模样,却被顾澜和保护他的魏国将士们挡在前面,看得不甚清晰。 他不确定,这定远军到底来了多少,但看她身后烟尘,就知道必有大军。 上次和大燕定远军交手,自己还是个少年。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他跟羌戎老单于贡布合作,带兵迂回万里,帮羌戎在燕国北境与定远侯老侯爷顾渊作战。 当时,魏君濯曾发出感叹,定远铁骑,的确举世无双。 “你就是魏国大将军魏君濯啊,久仰大名。”顾澜的声音清朗,吸引着魏君濯的视线。 魏君濯皱了皱眉:“顾小侯爷,还真是给了本将一个惊喜。” 尘土飞扬中,顾澜终于看清楚了魏君濯的脸。 她神情一肃,双眸微微收缩。 他就是魏君濯? 一身金甲金盔,手握着一柄黑金重戟,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 魏君濯生了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五官硬朗,神情坚毅。 那张冷峻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像是一把没有感情的利刃。 他的神情,仿佛以前的自己。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顾澜觉得他,长得和阿渊很像。 五分相似,但魏君濯看起来,要比阿渊年长一些。 “大将军,”顾澜策马前驱了几步,平静的,拔出背后的湛金枪,语速很快,“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顾小侯爷但说无妨。”魏君濯冷冷的说。 身旁,层层叠叠的魏军将士已经将魏君濯保护起来。 眼前的少年虽然看起来瘦削单薄,可顶着定远侯世子的身份,谁也不敢小觑她的身手。 能在万军从中,取敌人首级的高手,也不是没有。 “我想问,大将军,你还有没有什么兄弟——” 顾澜问出话的一瞬间,魏君濯冷酷的面容微微一变。 “冲锋!”顾澜借着魏君濯愣怔的时机,一枪刺穿最近一名魏国将领的心脏,一声令下,便率先朝魏国大军冲去! 长枪横扫,带起鲜血如花。 她身后,如狼似虎的定远军也冲锋而起,一个个策马举刀,杀红了眼。 “保护大将军!” “冲啊,杀了顾澜!” 魏国大军顿时骚乱起来,有的人想保护魏君濯后撤,有的人想跟定远军缠斗,还有人看到顾澜身后那气势汹汹的定远军,已经吓破了胆。 身后那些保护容朔的骑兵,也趁乱掩杀起来。 “驾!” 顾澜操纵着小红,长枪与兵刃碰撞出点点星火,将她的双眸映衬得越发明亮,她一路冲击,杀出一条血路。 鲜血染红了顾澜的衣裳和银甲,飞溅到她白皙的面容上,她未曾退缩半步,未曾皱眉丝毫。 远处,魏君濯终于如梦初醒的回过神。 看着马上就要冲破魏军和羌戎轻骑,和城门口的容朔会和的顾澜,魏君濯挥了挥手: “退兵!走两翼,不与燕军纠缠!” 他明明封锁了鄞州城方圆百里,却没想到,这个顾澜竟然顺着羌戎人埋伏的路而来,还带来了这么多定远军骑兵! 而刚刚还嗷嗷乱叫着要取容朔项上人头的羌戎人,自从见到那面“顾”字军旗后,就怂成了一个个软蛋。 至于自己手中的魏军,面对这样一支强悍精锐,魏君濯不想硬碰硬,平白增加损失。 顾澜的出现,实现了容朔一开始的战略想法——打退魏军,为肃翊和李元驹争取回援的时间。 “退兵!” 魏君濯勒着缰绳后撤,再一次下令:“退兵三十里驻扎,继续合围鄞州,去查,这些定远军,到底是怎么来的!” 魏军退去的极其迅速,顾澜策马追击了片刻,便折返回来。 另一边的绛曲,见魏国大军都撤退了,也只能不甘心的下令收兵,撤回自己驻扎的林子。 他望着远处那道火红的身影,死死地咬紧了牙关。 “又是你,顾澜,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城墙之上,唐战大吼: “开城门!” “开城门!” 一众燕军将士们含着泪水,拉起控制城门的粗重铁索绞盘。 城门大开,城内的将士们也冲了出来。 顾澜收了枪,飞一般赶到容朔面前,直接翻身下马。 容朔昏倒在战马背上,双目紧闭,呼吸也极其微弱,他身上的衣甲已经被鲜血浸透,胸口、手臂、肩膀,都有着大大小小的伤口。 还有两根没有折断的利箭,插在他的身上。 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 顾澜曾见过无数死人,也见过许多奄奄一息的,昏迷的,半死不活的人,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可是见到容朔后,她的鼻子还是酸涩起来,喉咙发干。 他在昏迷前最后一刻,还不忘命令唐战关闭城门,不要管自己。 顾澜上前,将容朔轻轻地放到了自己背上: “立即进城。” 一开始跟随容朔出城的三千骑兵,现在,只剩下一百来人。 顾澜背着容朔,身后是这些残军。 马蹄扬起的灰尘终于散去,佯装着去追击魏国大军的定远军也撤了回来。 前来迎接顾澜的唐战,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那些骑着战马,杀气腾腾的定远军,只有区区几百人! 还有一部分“定远军”骑着的战马马尾,竟然绑着簇簇干枯的树枝,随着马蹄震动,激起尘土漫天。 而他们身后所谓的燕军步卒,却是一群身穿黑衣,却面黄肌瘦,气息萎靡的流民百姓。 这时候,唐战如果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就是真傻子。 ------题外话------ 笑,忽然看见有人吐槽,说小侯爷一开始穿书对小五好是在抱他大腿,二百章了,谁还不知道全书最粗的腿是小侯爷本人吗,哦对,还有她爹。 还有一点是,顾澜穿书前就喜欢小五这个角色,只不过是当他是纸片人的那种喜欢~ 虚假的男主:容珩; 真正的男主:顾澜。 茶一开始也说过,这本书更偏重剧情一些,小五跟小侯爷,以及其他角色也都在成长,朋友们,格局打开~ ps: 三十六计之一:树上开花。 此计是说弱小的部队通过凭借某种因素,改变外部形态之后,阵容显得充实强大了,就象鸿雁长了羽毛丰满的翅膀一样。 实战运用就是把自己的军队布置在盟军阵地上,以造成强大声势慑服敌人。 这两章权谋和战争场面给我整虚了,我得捋一捋,明天就加更。 第二百一十八章 燕人 魏国大军有魏君濯坐镇,所以撤退的井然有序,并没有什么损失。 很快,追他们的定远军就折了回去。 撤完兵了,魏国将领们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末将刚刚看那些追咱们的定远军,好像根本没有多少人。” “林中的步卒埋伏,似乎也未曾现身。” “不好,我们被顾澜骗了!” 魏君濯勒住缰绳,立即道:“回去!” 反应过来的魏国大军们火速往回赶,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鄞州城门,在最后一名百姓也进去后,轰然闭合。 “放箭——!” 下一刻,魏国大军朝着城门,射出无数利箭! 那些箭许多都钉进城门,这座城却巍然不动。 鄞州是南境最雄伟的一座城池,一旦城门关闭,人力根本无法破不开。 魏君濯攥紧了手中的重戟,抬起头,望向城头立着的黑龙旗。 他本就淡漠的面容更加寒冷,暗金色的眼眸却像是找到了猎物的豹子,越发专注从容。 怪不得顾澜一出现,就一副狂傲不羁的模样,吸引着他的注意。 怪不得她趁自己失神的片刻,便不管不顾带头冲锋,迷惑了所有人,以为他们被定远军铁骑包围了。 现在想想,姜狄和他的手下都是提前许久,费尽心力才来到南境潜藏在此,就是为了对付容朔手中的骑兵,而定远军远在北境,怎么可能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她为了增加真实性,还让那么一小簇骑兵追了自己一段路......还真是,少年无畏。 “顾澜。” 他记住了这个名字, 也记住了她在阵前,问他的那个问题。 进入城门后,顾澜立即被围了起来。 她将容朔放下:“军医!” 两名军医早已经守在门口,看到浑身是伤,生死不明的容朔后,双眼都湿润了:“王爷,王爷怎么——” “先给他止血吧。”顾澜严肃的说。 唐战红着眼睛看着容朔身上插着的箭羽,沙哑的问: “顾小侯爷,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定远军并没有来,这些百姓又是怎么回事?” 顾澜擦了擦脸上的鲜血,登上城墙,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城墙下的魏国大军。 赶回来的魏军,一个个脸上都是气急败坏的表情。 远远地,她看不清魏君濯的神情,却能看得出来魏君濯很是从容。 “定远军的确没来,这些骑兵其实还不到五百人,一半是侯府在整个南境设置的眼线,另一半,是在浚城凑的会骑马的衙役守军,后面的步兵,是我让前来鄞州的几千流民假扮。” 浚城,是鄞州附近的一座小城。 她跟容珩兵分两路之后不久,便得知了鄞州被围的消息。 即使容珩用最快的速度,也来不及带回肃翊和李元驹的援军,顾澜知道鄞州已经没了粮食,坚持不了几天,以她对容朔的了解,这种情况下,容朔一定会选择主动出城迎战。 这个时候,顾澜才彻底明白,原书中容朔是怎么死的。 无粮,无援,无兵,拼尽全力想以攻为守,却遇见了突然出现的羌戎人......他身先士卒,所以他干脆利落的死了,免得,让城内的人为难。 于是,顾澜召集了侯府在南境的暗堂之人,又赶到浚城,跟城守借了几百衙役和守城兵。 暗堂的人基本上都武艺不错,还有些本就是离开战场的士卒,所以,刚刚跟在她身后冲锋陷阵的,就是这些人。 而那几百衙役,负责在后面来回骑马扇动尘土,掩盖住身后百姓的身形,营造出燕国军队就埋伏在密林中的声势。 顾澜自己则一马当先,先羞辱一番绛曲,又冲到最前面,让魏国大军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 绛曲都能出现,定远军为何不能? 一时之间,别说是魏国大军,就连唐战他们都以为,定远军真的来到了南境。 魏君濯本就是个多疑而严谨之人,骑兵对步兵是天然的优势,硬碰硬肯定损失惨重,所以他选择退兵合围。 顾澜抬起头,看向周围那些面黄肌瘦,却眼神格外坚定的百姓。 如果她不是定远侯世子, 如果她所处的国家不是燕国, 这个计谋就无法实现。 那些百姓皆是燕国子民,顾澜说明她的目的后,他们虽然怕死,却还是义无反顾的假扮步卒。 列国之中,也只有燕人有这样的勇气,为了战胜魏国,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冒险,因为他们是极其骄傲的,从不认为燕国会输给魏国。 “将这些百姓安置下来,”顾澜吩咐道,“魏君濯既然知道了定远军没来,就不会善罢甘休,最晚三日,肃翊他们应该就能从苍风港赶回来,我们需要坚持住这三天。” 一旁,南十七也下马,摘掉了沉重的头盔,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卑职明白。” 眼下暗堂的人,都是南十七通知找到的,还有顾字军旗,也是通过暗堂联系。 顾澜的余光在南十七脸上一扫而过,总是觉得,这少年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唐战问道:“小侯爷怎么就能断定,肃翊和李元驹一定能在三天内赶回来呢?我们已经没有粮食了,杀马充饥也维持不了太久——” “我相信容珩,”顾澜擦着手上沾染的鲜血,淡淡地说,“肃翊带的那五千人,是曾经的平南军吧,李元驹我不知道,但肃翊,容珩一定能带回来。” 唐战恍然大悟:“没想到容五殿下居然来了,肃翊,竟是萧家人。” 他一张黑脸更沉了几分。 王爷最初,就是在平南侯府覆灭后,受旨接管了萧家的平南军。 八年过去,当年那些骁勇善战的平南军已经十不存一,只剩下了五千来人,被王爷交给了肃翊统一统领。 当然,南境其他军中,也有着零散的平南军士卒。 顾澜这么一说,唐战就明白了,肃翊是萧家人,所以才会听容珩的话。 “是谁的人不重要,萧家都没了,平南军只是一支保家卫国的普通军队而已。”顾澜说道。 唐战张了张口,看着眼前神情淡然的少年,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也是,肃翊究竟是不是萧家人其实不重要。 他跟肃翊同为袍泽这么多年,肃翊从不逾矩,所做的都是王爷发出的命令,王爷本身,也是厚待平南军的,若是别的将领,绝对会拆散平南军,怎会容忍那五千人还在一起? 说不定,王爷早就知道肃翊的身份,才让他执掌那五千的平南军。 “好,我信你,也信五殿下,如今当务之急,就是挺过这三天,今日只能再杀一批战马,我大燕将士们,决不能饿着肚子守城。”唐战低沉的说。 顾澜从背包里翻着,一边翻,一边问: “南境饥荒,百姓没有粮食,富户也没有吗?还有米铺呢?” 唐战肃然道: “魏国围城第一日,王爷就已经派人向城中百姓和米粮铺购粮,能买的都已经买来,银钱已空,百姓们也拿不出太多粮食了......而且,侯爷之前下了严令,宁可杀马充饥,也绝不强征百姓一粒粮食。” 跟着顾澜一起进来的流民,听到唐战的话,一个个跪了下来,对着远处拜道: “王爷仁慈!” 寒风瑟瑟,城头弥漫着灾民们压抑的哭声。 一旁,南十七道:“这等危急关头,不如派人去城中的富户宅中,征集一些粮食,鄞州毕竟是南境最富饶的城池,那些富户家里,大概也是有些存粮的。” 唐战攥紧了拳头,抬起头,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的百姓,低声道: “城里本来就闹着饥荒,流民无数,多有饿殍,若是下令强征,我怎么对得起王爷。” “可是,也不能让将士们饿着啊——” 顾澜摆了摆手,道:“的确不能强征,之前,鄞州接收了大批流民,不知因此混进多少暗探细作,如果此时再强征百姓富户的粮食,到时候人心不稳,更是不妥。”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中毒 “那,该怎么办?”南十七听到顾澜的话,立即放弃了自己的坚持,低声问道。 “就算将士们还能坚持下去,等容五公子领来援军,肃翊将军那五千人也是要吃饭的,他们不可能千里迢迢从苍风港运来粮食。” 这是个悖论,如果肃翊他们能带粮食回来,行军速度必然被耽搁,绝不可能三日内回援; 可如果他们用最快速度回到了鄞州,城是守住了,一下子多了五千张嘴,甚至,如果李元驹也回来了,消耗的粮食,绝不是鄞州负担起的。 “不强征,用钱买。”顾澜说道。 “军饷和库银已经用尽,王爷的私库也一文钱都不剩了。”唐战无奈的说。 顾澜结束了掏背包的动作,“啪”地将压箱底的钱袋子扔到地上: “我有啊。” 唐战:“顾小侯爷说笑了,您能有多少——” 下一刻,顾澜把钱袋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不是铜板,不是银子,不是金子, 是一大袋子价值连城的东珠和宝石。 唐战收回自己的上一句话。 他的眼睛都要被闪瞎了,猛地想起来,本代定远侯的夫人周氏,是燕国大商贾周家之女。 “来这里之前,我联系了开设在南境的周家商铺,只是可惜,周家并没有在鄞州开设米铺,但他们,和我,都有钱。”顾澜指了指地上的宝石。 周家在南境这边的负责人,居然的周夫人的庶兄,名叫周信海。 见到侄儿后,周信海自动开始送礼物模式。 唐战感叹:“这周家就小侯爷你一个外孙,所以他们对你,真是倾其一切。” 顾澜回想起来,周家还真没有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孙子辈男孩,她就只有几个庶出的表妹,所以,周家是将所有宝,都押在了定远侯府身上。 一念至此,顾澜想起了周家的结局。 原书顾澜顾承昭死了以后,定远侯府跟着一同覆灭。 周家也要被牵连抄家,迫不得已,只能寻求新的靠山。 他们找到了当时风头无两的摄政王容珩,愿意将全族之资奉上,只求容珩能为侯府报仇。 后来,周家就成了有从龙之功的皇商,周信海还把自己的小女儿周绵绵送给了容珩。 呃,毫无意外,这位倒霉表妹被直男珩原封不动退了回来。 周绵绵觉得耻辱,就自杀了。 顾澜心道,呵呵,她现在觉得,纯粹是大燕风云录作者不会写感情戏。 “这些暂且能购买一些米粮,先撑几日,”她站起身,拍了拍唐战的肩膀,“够吗?” 唐战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钱:“够。” 半天,魏军都没有再攻城,顾澜却并未懈怠,熟悉着守城的军械操作。 这些滚石机,重弩,还有什么塞门刀车,原理都不难,只是需要熟练一番。 她知道,魏君濯此时不攻城,是在探查她这个援军的虚实,很快他就会知道,进城的不过一两百能战之卒。 到时候,鄞州会面临更猛烈的进攻。 今晚,便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直到半夜,容朔终于醒了过来。 军中校尉以上的五六位将领,一个个都围了进来。 “王爷,王爷你怎么样了?” “王爷,鄞州没事,顾小侯爷带兵驰援,我们,我们还跟城里的米铺买了粮食,等过几日肃将军和李将军回来,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王爷究竟如何了?” 一行将领们围在容朔的病榻前,七嘴八舌,神情焦急。 容朔半阖着眸,脸色青紫而苍白,他能听见耳边的话,眼前却昏沉模糊,只能看见人影幢幢。 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的军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摇头道: “王爷身中四箭,其中最严重是胸口处的一箭,差两寸便刺入心脏,若真如此,便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但王爷身体健硕,如此一箭还有救。 只是,他左肩中的箭似乎有毒,毒性虽然微弱,却已沁入五脏六腑——” 顾澜看着床上的容朔,她从没见过这个男人如此虚弱的模样,他的嘴唇青紫,的确是中毒所致。 容朔和容珩有些像,顾澜咬了咬唇,偏开了自己的视线。 一名将领连忙道:“那怎么办?赵军医,你快解毒啊。” “可是,卑职不知道王爷中的,究竟是何毒。”军医咬着牙说道。 “我已经与其他几位军医讨论过,与此毒呈现出症状相似的毒药有三种,因为王爷这箭中的不深,所以短时间内并不致命,可是,我们不知道是什么毒,也就没办法解,这毒古怪,在一点点蚕食王爷的精气神。” 顾澜皱着眉头,哑声道:“不能截肢......我的意思是,不能把王爷中毒的胳膊砍掉,防止毒性蔓延吗?” “不可,”军医摇了摇头,“王爷如今身体极其虚弱,要是再断一臂,必死无疑,而且这毒虽浅,却极其绵细,砍不砍胳膊都阻止不了它蔓延。” “难道要我们看着王爷没死在战场上,却被毒箭害死吗?”唐战悲痛的说。 “或许,咱们去问魏君濯,箭是他们射出来的,他们肯定知道是什么毒。”一名将领小声说道。 容朔听到他的话,双目忽然睁大了几分。 “王爷可是要说些什么?”众人连忙噤声,齐齐看着他。 “不,必。” 容朔艰难的开口,只吐出两个字。 唐战跟着容朔这么多年,最了解他的心思,沉声道: “魏军一般不会在箭头涂毒,就算涂毒,也是金汁一类,不会是连赵军医都不知道的毒药,这毒药,应该是某个弓箭手私自所为。 且不说魏君濯或许根本不知情,就算他知道,也不会告诉我们......他告诉了,我们也不敢相信。” 众人听了他的话,也歇了要去求魏君濯的想法。 “将军,卑职记得军中还有两名军医,跟着李将军去了苍风港,”军医忽然灵光一现,说道。 “其中,老吴的医术比卑职好一些,或许他见多识广,能分辨出此毒究竟是哪个,只要确定,这三种毒都是比较好解的。” “看来,只能等他们回来了。” 床榻之上,容朔忽然动了动手指,看着眼前的顾澜。 顾澜上前一步,走到他面前,让他看清楚自己,又轻轻地说: “容珩也来了,他就在赶来的路上,你不能有事。” “好,”容朔虚弱的,断断续续的开口,“军中,事务......皆,交给,顾......小兄弟。” 他还未说完,眉心一皱。 “王爷的伤口崩开了,快,为他止血——”军营忙了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围着的众将,道,“此处有卑职在,诸位将军不必担心,卑职必尽心竭力护王爷安康。” 唐战跟军医交换了眼神,点了点头,转过身,正色道: “王爷刚刚所说的话,诸位都听见了吧,军中事务,暂且交给顾小侯爷执掌,王爷所言,唐战自是遵从,诸位若也无异议,便回营各司其职吧,还需警惕魏军夜袭。” “我等谨遵王爷之命。” 唐战既是睿王的亲卫统领,又是军中偏将军,李元驹与肃翊不在的情况下,他站在了顾澜这边,其他人也就不会质疑。 何况,今天如果不是顾澜带着假扮的定远军出现,睿王也救不回城,如今边军上下,都很钦佩顾澜。 唐战看向那神情坚毅的少年,内心不由安稳了许多。 唐战之前跟顾澜不对付,可是,自从顾澜闯过障碍场后,他就摒弃了自己的敌意与轻视,现在危急时刻,他更知道自己该相信谁。 “末将告辞。” “卑职也告退。” 唐战又道:“王爷中毒一事,诸位万万不可让外人知晓......就说,王爷只是受了些皮外伤,需要好生修养。” “这我们自然省的。” 顾澜眼睁睁看着容朔再次陷入昏迷,咬了咬牙,也走了出去:“我出去看看。” 已经深夜,满天繁星璀璨,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远处的城头,有将士在巡逻警惕,防止魏国大军夜袭,也有士卒们因为受伤而压抑发出的呜咽。 安静的时候,才能想起白天出现的问题。 “世子在想什么?” 第二百二十章 一人,一枪,一骑(加更两章合一) “世子在想什么?” 一身轻甲的南十七走了过来,轻声问道。 顾澜回过头:“叫我顾澜就行。” 眼前的少年生的矮小瘦弱,看起来比自己还小,顾澜总觉得自己话重几分,都是在欺负人家。 南十七连忙低下头:“卑职不敢。” “多亏你,我才能短时间内联系到暗堂的人和周家人,名字只是个称呼而已,不必在意那些。” “卑职职责所在,不敢居功,何况,计策都是世子想出来的......”南十七眨了眨眼睛,小声说,“卑职是暗堂之人,那,能否叫您公子呢。” “自然可以。” 外人叫顾澜小侯爷,有时候也会称她为世子,但侯府的人,都会叫她公子,南十七这么叫也没有什么毛病。 “公子在想什么呀?”南十七小声询问。 顾澜目视着漆黑夜幕,道:“我在想,绛曲是如何来的。” 原书中,绛曲用自己的中原名字姜狄,领着羌戎轻骑,在南境如入无人之境。 可是现在,与他暗中合作的钱家已经没了,雪原则有多吉这个忠成伯在。 之前,北境传回消息称,多吉凭借自己在雪原上的威望,还有顾侯爷的帮助,已经打赢了绛曲自立的伪王庭。 但这个人,还是跟魏国勾结到了一起,来到南境。 如果今日绛曲手下的羌戎轻骑人数再多一些,说不定,睿王根本等不到自己,就会战死在城门口。 而那,或许就是睿王原本的结局。 魏君濯虽然在魏国只手遮天,但他的手没有那么长,这些羌戎人,不可能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连容朔这个南境睿王都没有察觉。 除非,有燕国将领在暗中帮助。 这证明,燕国境内除了钱家,还有别人与绛曲合作。 他们之中,出现了一个叛徒。 “公子,关于那个绛曲,卑职今日也派人探查了他的底细。” 南十七的声音微微发哑,低着头,轻声禀告着。 今晚没有月亮,但天上繁星点点,是京城少见的景象。 顾澜负手而立,凝望着天空,语气微淡:“说来听听。” 南十七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顾澜,脸颊飞快的闪过一抹绯红,随即正色道: “这绛曲,的确是当初的羌戎二王子,他母亲是魏国人,所以他现在的名字叫做姜狄。 此人一直和魏国有所联系,四十一天前,他在雪原被忠成伯和侯爷联手打败,举族迁回狼山。 后来,依照卑职猜测,他应该是走南边的一条路,再通过水路,带兵迂回来到南境,共计四千一百余人,又在魏君濯的帮助下隐藏了起来,直到今日,面对睿王的骑兵,魏君濯才让他出现。” 顾澜说道:“他敢顺着边境线,带几千人马跨越万里来到南境,可不是一件简单事。” “是,所以卑职怀疑,大燕军中,或南境某城的将领,城守,是他的内应。” 南十七的想法,和顾澜一样。 “这些数字,你是如何得知?” 南十七腼腆一笑:“卑职自幼对数字敏感一些,有的是根据传回的消息推测计算,有的是记住的。” “关于内应,我也是这么想的,”顾澜说道,“此事,你飞鸽传书给周信海......舅舅,然后联系李伯一起查,说不定,这个内应和当初的钱尚书一样,是朝中大员。” 侯府的暗堂在南境,和周家有着密切联系,尤其是一些需要出钱的事情,都由周信海负责。 之前,李伯也告诉过顾澜,周家是可信的,和侯府是同气连枝的关系。 “卑职遵命。” 顾澜又问道:“对了,绛曲来南境多久了?” “有城中百姓称,上个月十九日,也就是十四天前,城外就有异常动静,卑职询问了唐将军,据他推测,七天前魏君濯围城时,绛曲应该就已经驻扎在了城外五里的那处密林里。” 南十七想了想,条理清晰的回答。 顾澜内心一动:“半个月......那他们吃什么,喝什么。” “羌戎人既然和魏国合作,那魏国大军就得负责他们的粮草马料。” 顾澜若有所思的喃喃:“看来,绛曲那里的粮草,应该不少。” “公子说什么?”南十七没听清楚。 顾澜道:“没什么。” 她从怀里摸出几块蜜饯,抬了抬手:“吃不吃,给你一个。” 眼前,多了一只纤长而分明的手,拿着一枚黄橙橙的蜜饯,上面布着糖霜,散发着甜香。 南十七不禁展开手掌,怔怔的看着顾澜将蜜饯递到自己手心。 “多,多谢公子,”南十七的话忽然结巴起来,“卑职,卑职去值守了,公子早些休息,夜里凉,公子......注意休息......” 顾澜看着他慌慌张张的背影,觉得他的手掌倒是很白嫩。 总觉得这个少年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过些日子,谢昀赈灾来了,就让他再收个徒弟,南十七算数一定很好,很适合在户部工作, 南十七攥着蜜饯,跑到了一处角落,捂着自己怦怦直跳的胸口。 次日一早,太阳还未升起,魏国大军已经集结在鄞州城墙之下,推来了云梯。 和顾澜预想的一样,确定定远军根本没有来到南境后,魏国大军就开始了不要命般的攻城。 魏君濯也知道,此时的城内必然粮草空虚,军心动荡,而且,睿王还受了伤,虽不知伤势如何,但是对于燕国来说,是心理上的巨大打击。 这个时候,是魏军攻城的最佳时机。 魏国大军们分为两路,一路架起云梯,举着盾牌,悍不畏死的往城墙上爬,另一路则推动撞车,撞击城门。 “传我命令,今日第一个冲上鄞州城墙之人,本将赏他黄金万两!封侯拜将!” 魏君濯一身金甲,挥动着手中佩剑,大声喊道。 他立在军队后方,一双暗金色的眼睛仿佛驰骋天际的苍鹰,矜贵而狷狂,眼中是势在必得的决心。 魏君濯只是个将军,竟然在阵前许诺给手下封侯拜将。 这样的逾矩之举,却没有任何人觉得他的话有问题。 反而,魏君濯的话让魏国将士们更加激动,一个个气喘吁吁,红着眼睛往上冲。 迎接他们的,是顾澜手中的湛金枪。 鄞州本来有五万守军,其中两万被派走,剩下来守城的三万,短短这几日时间,仅存一万人,还个个身上带伤。 滚石和热油被抛下,利箭射出,城墙上的燕国将士们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仿佛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魏国士兵冲上城墙,也有越来越多的燕国将士们精疲力尽,被流箭射中,倒在地上。 有魏君濯在城下亲自督战,这些魏国士兵就像是打了鸡血,或许,他们在正面战场上打不过燕国,但他们擅长人海战术,还不怕死,简直是用人命,换取登上鄞州的机会。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守城的燕国将士们,大半都是曾经的南境骑兵,他们善攻不善守,可是现在,只能憋屈的用性命守住城墙。 “守住城墙!决不能让魏军上来!” 唐战一边嘶吼,一边挥动着手中的长刀。 他不知道杀了多少冲上城头的魏国士兵,只是恍惚的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临近了身体的极限。 刀已卷刃,血近流干。 就在这时,唐战听见了一声利箭破空的声响。 他知道自己就要被一箭射中,也知道那箭的方位,却精疲力尽,没有了躲避的力气。 或许,就让他死在这里,也不错。 马革裹尸,战死沙场,这不是军人的归宿吗—— “铮”的一声,那支箭被一杆杀气腾腾的金枪抵挡,随即,滚烫的鲜血喷溅到唐战的后背上! 是顾澜! “专心一点!你想让魏军破城,杀了王爷吗!” 顾澜冷声说道。 她挡住了箭,又杀了那名想要偷袭唐战的魏国士兵。 唐战转过头,只见战火漫天中,身披银甲的顾小侯爷挡在了自己面前。 她戴着沉重的头盔,银甲后的红色披风在风中飘扬,一双锐利清澈的眸子仿佛寒夜里的星辰,桀骜而冷静。 顾澜手中的长枪横扫,身影如同鬼魅,周围的魏国士兵一个个被掀翻刺死。 她爱干净,鲜血大多被躲掉,偶有几滴溅到银甲上,让她看起来更加锋芒毕露。 在布满硝烟血腥的战场上,顾澜手持湛金枪,像出尘傲视的谪仙。 一个人, 一杆枪, 一面旗, 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顾澜站着的这段城墙,竟然无一人敢靠近。 唐战呆呆的看着顾澜,内心一阵暖流,咬紧牙关,再次提起长刀拼杀起来。 就在这时,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声响,鄞州城厚重无比的城墙,在撞车一整日的撞击之下,轰然倒塌! “不好了,将军,城门被——” 一名士卒连滚带爬的跑来禀告,还没说完,就被一箭射中胸口。 “破......” 士卒倒地断气。 顾澜距离他最近,士卒胸口滚烫的鲜血,溅到了她白皙的脸上。 顾澜记得他, 他是昨晚陪在睿王身旁的一名亲兵, 普普通通的一个人, 她甚至, 不知道他的名字。 顾澜冷静而锐利的双眸,浸染了一层血色。 城门被轰破的声音,所有人都能够听见,唐战看着亲兵背后的箭羽,来不及悲痛,大吼:“千斤闸呢!?” “已经下了!但魏军人太多了,恐怕坚持不了太久。” 千斤闸是城门上的闸门,重逾千斤,只有在城门被破这种危急时刻,才会被放下。 唐战道:“城门不容有失,小侯爷,咱们该怎么办?” 沉默片刻,只听顾澜清越而冷淡的声音,在嘈杂混乱的战场上响起: “唐战,你带五百精兵立即去城门口,用塞门刀车阻挡,一旦魏军破开千斤闸,就冲上去,配合两翼弓箭手,死守住城门。” “那你呢?” “城墙,交给我。”她的声音很轻,透着不容置疑的凉意。 “好!”唐战听从了顾澜的命令,领兵赶去了城门。 此刻的顾澜,好像又回到了在永安街被刺杀的那一夜。 她听见所有人的话,发出命令的声音极其冷静,她的脑海里,却只剩下一个字: “杀!” 所有登上城墙的魏国将士,没有一个,能逃脱顾澜手中的长枪。 长枪化作火舌金龙,掠火般穿梭,身边无数惨叫声。 她再没有顾忌身上和脸上的污血,脚下堆积着无数尸体,身后是猎猎飞舞的黑龙旗,却没有人能真正靠近她。 “大将军,今日我等已经攻上了城墙,无奈,那魏国小侯爷当真是凶悍无比,燕国士卒也个个心存死志,再这么打下去,我军损失惨重啊。” 城下,一名魏军将领无奈的说。 “此人,的确是一员猛将,竟还如此年轻,假以时日,就是另一个顾承昭。”魏君濯远远地望着鄞州城墙,眼中闪过一丝杀意,抬了抬手。 手下立即将一把巨大的金色弯弓递到他手里。 魏君濯取箭,搭弓, 一箭直逼顾澜而去! 这一箭,无论是准头还是力度,都堪称当世第一,仿佛能够撕裂空气。 顾澜听到了远远袭来的破空声,她猛地按住枪杆,借力而起,身体弯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千钧一发之际,堪堪躲过了这一箭。 随即,顾澜眯起眼眸,寒冷如冰的视线,锁定了城下的魏君濯。 两人的眼中,都没有丝毫情感。 魏君濯的武功,这一箭看不出来。 可是他的内力之雄厚,绝对跟阿渊有一拼。 顾澜转头,随意拿起掉落在地上的一把硬弓。 同样张弓拉箭,却不是对着魏君濯的。 一箭,她就射中了一名魏国士兵的喉咙。 空气中的鲜血和硝烟,生生地刺激着她的视线和感官。 顾澜已经化身为杀戮的机器,手中的长枪掠火如雷,让每一个攀上城墙的魏国士兵胆寒。 “城门那边如何?” “燕军下了千斤闸,将军......” “罢了,鸣金收兵,肃翊还得三日才能赶回来,本将倒要看看,鄞州城还能坚持多久。” 魏君濯话音落下,身后传来一声浑厚低沉的号角声。 “冲锋之势,有进无退!” 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呐喊, 地面,猛地震动了起来。 “大将军,那是平南军的口号——!” “怎么可能......”魏君濯双眸微缩,眼神未变,面容却冷了下来,“肃翊绝不可能回来的这么快。” 一名传令兵落马高呼: “报!肃翊,肃翊......鄞州城之前的五千平南军,出现在我军后方!” “苍风港到鄞州,快马也需要四天时间,平南军都是步卒,所需时间翻倍......他们怎会来得这么快!?”魏君濯喃喃自语。 当初,陆剑率三千魏国士兵佯攻苍风港一个昼夜,就是为了让李元驹与肃翊认为,他们是攻打的是苍城。 肃翊此人古板严肃,只听从容朔的命令,怎么会这么快反应过来。 就算容朔在被围城第一时间就立即求援,等消息送出,肃翊再赶来,按照魏君濯的推测,也还需要三天时间。 今天,鄞州城门已破。 只需要再给他一日,他就能攻破鄞州! 肃翊竟然在这时候赶了回来? “再探,会不会又是那个顾澜的诡计!” “可,可是......大将军,那真的是.....” 一名手下指着远方: “那是,平南军的旗帜。” 一个殷红如血的“萧”字,腾空飞扬! 八年前, 那面旗帜, 飘荡在南境每一座城池。 魏君濯猛地回过头,只见一队队身着重甲,气息冷酷的燕国士卒,已经出现在晚霞晕染的天边。 没有烟尘, 没有伪装, 只有铁血的煞气, 就这么一步步地,朝着魏国大军扑来。 像是一只黑色的远古凶兽,张开了獠牙之口。 那是, 曾经整个南境最强悍的一支步兵! 平南军! 而统领他的人...... 容珩一骑当先,浑身的黑甲被夕阳镀上了一层赤色,仿佛点燃的星火,漆眸含着冰冷入骨的流光,破风而来! ------题外话------ 今晚更新结束,这章就是要和在一起写才舒服~月底了,书城评论区还有活动,大家冲冲冲,我明天继续加更~ 第二百二十一章 不脏 世人皆知,大燕定远军铁骑所向睥睨,举世无双; 但其实,八年前,在另一座侯府还未覆灭之前,还有一支叫做平南军的步兵军队,他们姓萧,与定远军并存于世,被称之为——雄师! 只是,当年鄞州之败,萧家军死伤过半,南候萧家一族满门抄斩,之后,又由睿王接管了南境边军,那曾经辉煌强悍的百战之师,过了无数磋磨,就只剩下睿王手中的五千人。 但,五千,可破万! 此刻,五千萧家军都身着黑色重甲,手握厚盾,所到之处,如墨色的洪流,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魏君濯视线微凝,望着那带领着萧家军,骑在骏马上的矫健身影,觉得格外熟悉。 “那人不是肃翊,究竟是何人?”有人问道。 “将军,燕国人喊他容五公子!” “我想起来了,是当初的五皇子,萧敬的外孙!” 魏君濯内心一震,唤出了他的名字: “容珩。” 看见容珩面容的这一刻,魏君濯,还有经历过八年前那些战事的魏军将领,眼前,都浮现出曾经平南侯世子萧冽的身影。 一样的凌然风姿,绝世傲骨,容珩,却比当年意气风发的萧世子更淡漠,也更加从容。 萧家军的长刀掠过,魏国士兵们就像是被洪水冲垮的土墙,一下子变得混乱不堪。 “撤军,收兵!” 魏君濯皱了皱眉,冷静的下令。 竟然是容珩领了肃翊手下这五千萧家军,怪不得,能赶回来的这么快。 能号令萧家军的,除了睿王跟肃翊,也只有这个当世唯一还存活的南候外孙,燕国的先帝第五子容珩。 这五千人虽然不多,却来得及时,从魏军身后夹击,碾压般屠杀着已经疲惫的攻城了一整日的魏国大军,再配合着城头上见到援军,更加顽强厮杀的守城边军,魏军损失惨重。 这不划算。 魏君濯不甘心的抬起头,凝望着城墙上傲然屹立的银甲少年。 今日若不是顾澜守在鄞州,像个疯子般杀戮着魏国大军,吓得将士们无人敢靠近,说不定,他已经可以攻上城头...... “鸣金收兵,立即!”魏君濯垂下眸,再一次下令。 此刻,伫立在黑龙旗帜下方的顾澜,还在挥动手中长枪。 她浑身是血,手起枪落,便将一名又一名魏国士兵生生挑飞。 六尺之内,攀上城头的魏国士兵们,都对她避之不及。 远远地,容珩看见了顾澜。 见到她浑身是血的时候,容珩抿了抿唇,眼眶立即红了起来。 顾澜是个爱干净的人,若不是把她逼急了,她怎么会让那么多污血沾染在自己身上。 他策马飞驰到城门口,却发现城门已经破裂,千斤闸下来,堵住了巷道,要想打开还要一段时间。 于是,容珩舍弃战马,依靠魏国大军撤退留下的云梯,不顾一切冲上顾澜所在的城墙。 不知过了多久,容珩终于攀上城头。 顾澜手持着定远侯交给她的顾家湛金枪,那杆枪在之前被缠上了布条,此刻,布条都破碎飘散,和她衣甲后的火红披风一起,在风中飞舞着。 她浑身上下都滴着血,脚下,踩着无数尸首。 她黑眸赤色,眼底满是嗜血的杀意,视线梭巡着城头残余的魏国士兵。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顾澜的身上,将她的面容染上浅浅的霞红,而容珩,终于赶到她跟前。 “澜澜。” 容珩轻轻地唤道,清冽的声音,格外温柔。 “容......容五公子,刚刚小侯爷她差点伤了我们的人,您,您要小心一些。”一名附近的燕国将领低声说道。 就在之前,有一名燕国士卒想前来帮顾澜,却差点被杀红眼的小侯爷一枪刺死。 还好,那杆枪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但那是因为另一个魏国士兵偷袭,吸引了她的注意。 容珩充耳不闻,一步步靠近,直至走到她面前。 “澜澜,我回来了。” 他的声音中流露出一丝克制而内敛的思念,黑眸蕴藏着浓浓的深情。 顾澜却仿佛没看见眼前的人,她挥动手中长枪,毫不犹豫的一枪前刺! “殿下——!” 伴着一声惊呼,容珩没有丝毫躲闪,依旧直直的凝视着顾澜充血的眼睛。 他淡淡的薄唇上扬起一抹弧度,声音清幽而温润: “你给我的糖,我还没有吃完。”她给他的糖,他赶来的及时,还剩许多呢。 顾澜怔了怔,尖锐刺骨的枪尖,停在了容珩胸口几寸的位置。 半晌,顾澜眼底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恢复了往日的清明,却又比平时多了几分晦涩。 她攥着还怼在容珩胸口的长枪,一脸平静的说: “这时候,有人撞倒了我,你就完了。” 男主卒,全文完。 “没关系。”容珩唇角的笑容绽开,猛地上前,将顾澜抱到了怀里。 吓得顾小侯爷怕伤到他,手忙脚乱把湛金枪扔了,还抬腿踹的远远的。 湛金枪嗡嗡作响。 容珩紧紧地抱着顾澜,抬起手,摘掉了她头上坚硬沉重的头盔,将她的脸按到自己颈窝里。 上一次,她就是这么清醒过来的。 他不知道顾澜曾经历过什么,才会在某些时刻格外嗜杀,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气和行为。 可是他知道,无论顾澜变成什么样子,闻到自己的味道,都会成为一只温顺的,贪恋自己气味的小猫。 “脏——” 顾澜扯着容珩的领口,低声喃喃。 这次,她没有昏迷过去,只是觉得容珩身上的味道真好闻,自己身上可真臭啊。 她不像是小猫,而像是小狗狗,仔细的在他脖颈间嗅着。 容珩的耳朵又一次红了,他一路赶来的风霜和寒冷都褪去,轻轻地拍着顾澜的后脊,随即,解开自己身上的黑色薄氅,裹到她身上。 “一点也不脏。”容珩小声说道。 周围,唐战和其他边军,以及赶来的萧家军们,见到两人相拥的样子,一个个震惊万分,默默装瞎。 “早就听说顾小侯爷喜欢男子......呃......咱们先,先打扫战场吧各位!”唐战忍不住了,大声喊了起来。 “真是没眼看。”旁边一名将领小声说道。 “唉,我萧家,要绝后了。”这声音,充满悲伤。 第二百二十二章 识破 顾澜听见了陌生的声音,慢吞吞的从容珩怀里钻出来。 “末将南境边军营平南军统领肃翊,见过顾小侯爷。” 一名身着玄甲,身材高大健硕的男子,在一旁抱拳道。 刚刚那声“绝后”的感叹,就是他发出来的。 “这位就是肃翊将军。”一名将领说道。 顾澜抬了抬眼皮,道:“军中的话,叫我骁骑校尉就行。” 肃翊就是萧一,和小酒一样,都是曾经萧家培养的死士。 虽是死士,更是家臣,才让他在萧家覆灭了这么久后,还是会听从容珩的命令。 唐战低声道:“你们萧家?老肃,你就这么承认了?你的肃,竟是萧家的意思。” 肃翊淡定的说:“大家既然都知道了,肃某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 唐战气的胸口起伏了一下,对他却没办法。 就算知道肃翊是萧家的人,他也只能表示一下震惊,何况,肃翊这么多年,从未做过一件对不起大燕和王爷的事。当初,他和很多尊重向往萧家军的人都认为,军中不能有任何姓“萧”之人这一政令,的确过于严苛。 顾澜看了看肃翊,他生的高大威猛,面容英朗,眉心却有个很明显的“井”字,神情举止很是严肃,深得睿王真传。 “公子!您身上的伤,这是......” 这时,浑身是血的南十七也赶来,见到相拥的顾澜和容珩,当场呆住。 在场所有人都是跟他差不多的表情。 “放心,我没受伤,都是别人的血。”顾澜随口安慰。 她叹了口气,瞥了一眼周围几人复杂的目光,再一次埋首到容珩胸口,低声呓语:“珩兄,你后悔变成gay,变成断袖了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们两个“大男人”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的,的确有点诡异。 “安心休息吧你。”容珩拍了拍她脏兮兮的小脑袋,哼了一声。 顾澜放松下来,浑身的疲惫瞬间将她吞没:“好嘞。” 她说完,就真的在容珩怀里睡着了。 容珩来了,她就可以安心下来。 * 顾澜醒来时,是在自己的营帐里。 意识渐渐回笼,她还没分清楚时辰,第一时间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靠, 珩兄的确实诚。 她鲜血浸染的战甲和披风被脱下,里面的衣裳却还完好无损,那些鲜血早就顺着战甲缝隙渗了进来,导致她还是浑身血污的模样。 顾澜皱着眉头扭了扭身子,这身下的腰带也完好无损牢牢系着,硌死她了。 “醒了?” 帐外的容珩第一时间听见动静,走了进来,自在的坐到顾澜身旁,打算给她把脉。 顾澜若无其事的挣开:“我没事,只是之前脱力了,珩兄不必担心。” “好。”容珩便乖乖的点头。 顾澜摸了摸自己的脸:“你......你擦的?” 容珩:“我知你不喜欢肮脏,就给你擦了脸,甲胄和披风全是污血,我给你脱了......不过,你没醒,衣裳我就没有换。” 顾小侯爷勾了勾唇角,道:“珩兄这么老实,是想通了,愿意做下面那个了?” 容珩:“这和这个有什么关系!” 顾澜抿了抿唇,笑的跟是得意:“那珩兄,给我准备点热水吧,我要沐浴。” 容珩整个人呆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张脸霎时间红了起来,喃喃道: “你,你要跟我沐浴?” 幸福来得太突然,容珩还没想好自己该怎么办。 下一刻,顾澜就知道自己这话让他误会了,她拿起枕头扔到他头上:“容珩,你清醒一点吧你!” 容珩捂着头,哑声道:“好,老实,顾澜,你等着下次。” “没有下次——” 两人闹了一会儿,相对而坐,彼此的脸都很红。 “咳咳,那个......珩兄,我睡了多久?”顾澜静了静心,镇定的问。 容珩红着脸回答:“一日而已,魏军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攻城,他们也在等援军,战场已经打扫了,城门和千斤闸都在修整。” 顾澜昨晚睡着,一口气睡到了今天晚上,看得出来,她是极累才会如此。 “魏国大军原本近三万人,这些日子攻城,折损了大半,他们如今的兵力,不一定能比得过鄞州城内的守军......怎么,这还没完?”顾澜计算着魏军人数,不禁说道。 这个魏君濯,是铁了心要攻下鄞州了呗。 容珩道:“线报称,魏君濯麾下的陆剑,又率三万大军正在赶来的路上......魏君濯,是想将我们困死在鄞州城内。”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肃翊和五千萧家军赶回来,短时间内,魏君濯是攻不下这座城了,可城内的粮食,是绝对不够的。 这时,营帐外传来南十七的声音:“公子。” “进来吧。”顾澜端坐着道。 南十七拿着托盘进来,托盘上是简单的两道饭菜:“知道公子醒了必然腹中饥饿,这是今日营中晚饭,公子请用。” “多谢小十七。” 顾澜想要起身,容珩却忽然站起来,上前一步,主动接过南十七手里的托盘:“此处交给我便好,你可以下去了。” 南十七的眼神黯了黯。 容珩睨视着面前的少年,一眼,便觉得他对顾澜图谋不轨。 呵呵,自从他成了断袖,看谁都像断袖。 像南十七这样瘦小柔弱的少年,肯定更是看上了他家俊美可爱的澜澜。 “对了公子,卑职将这个还您。” 南十七咬了咬牙,从袖中拿出一个绣工精致,还绣着金线银边的布袋。 “这是你的钱袋?”容珩猛地转头,一脸困惑,头上顶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顾澜下意识道:“呃......钱还够吗,不够我还有。” 南十七连忙站的笔直,认真的说:“足够!卑职这两日在城内购粮,已经询问过城内六家米铺,七十三家富户......能买的都买了回来,里面还剩下十颗东珠,两块羊脂玉佩......” 容珩这才垂下眸子,原来是让他买粮,才把钱袋子给了他。 顾澜又要起身,容珩再次面无表情的抢先一步,接过南十七递来的钱袋子。 两人手指交叠的瞬间,容珩食指微动,悄无声息的擦过南十七的手腕。 他双眸一颤,随即恢复平静,看不出任何异样。 随即,容珩转回头将钱袋子扔给顾澜,若无其事的说:“你刚醒,就在塌上别下来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十七 南十七并没有察觉容珩的异样,只是有些遗憾,不能亲手将钱袋还给顾澜。 她小心的抬起头,看向塌上那脸色有些苍白的俊美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倾慕之色。 容珩看在眼里,翻了个白眼。 袋子里东西不少,顾澜索性全倒出来整理一番,发现了当初在障碍场陈大手里赢来的飞镖。 这玩意儿据说还是魏君濯的,她一会儿就让珩兄往上面涂点毒,到时候在战场上出其不意扔給魏君濯,用他自己的飞镖毒死他。 钱袋中,还有一副拳套。 精钢所制,花纹精致漂亮,干干净净的,上面还精巧的镶嵌了铆钉,打起人来格外带劲儿。 顾澜拿起来试了试,这是很久之前她跟周家人定制的,现在用的机会不多。 南十七见她戴上了拳套,暗淡的眸子仿佛被什么东西点燃了,忍不住开口: “公、公子喜欢这副拳套吗?” 顾澜攥紧了戴着拳套的手,道:“还行,小十七你这几天也辛苦了,明明是个暗卫,却要操持着主簿的活计,还得上阵杀敌。” “那些,那些都是卑职的职责所在。”南十七小声说道。 顾澜勾起唇角,语调揶揄:“你若是喜欢,叫声哥哥,这便送给你吧——” 容珩在一旁,满头黑线。 “不用!”南十七连忙拒绝,一张清秀的脸庞红成了熟透的番茄。 “卑职只是听说,当初周家周信海,还有......还有他女儿,都擅长做些小物件,曾经奉家主命令,为定远侯府的公子做了一副拳套,不知是不是这个。” 顾澜回道:“原来是舅舅和......表妹做的,嗯,我很喜欢。” “公子喜欢就好,那,卑职告退。” 南十七深深的看了那拳套一眼,便退了下去。 顾澜脱下拳套,看着面前的粥:“珩兄。” 容珩见南十七走了,神情一时之间有些复杂:“何事?” 顾澜哼了一声,指尖点了点粥勺:“原来珩兄这么会演戏啊,小十七在,你就又是端盘子又是接钱袋,就是不行让我跟我手下说话,十七走了,你就这么无情残忍又冷酷了?” 容珩呼吸一窒,默默地端起碗: “我才不无情残忍冷酷,顾澜,张嘴。” “啊——” 顾澜心安理得的被他喂了半碗粥,便一把夺过粥碗,直接“吨吨吨”三秒喝完了剩下的:“费劲,我自己来。” 容珩:“......”他是不是对顾澜太好了。 “不过,珩兄有没有觉得这个南十七,有点怪怪的。”顾澜慢悠悠的说。 容珩一脸冷漠的开口: “是怪,她是女子,能不怪吗。” 女......女......女子? 安静的愣了几秒,她睁大双眼:“我特么——她?我......她......行吧!” 顾澜震惊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呵呵呵,人各有志,十七妹妹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我觉得可以把她拉去跟宝怡作伴,珩兄你说是不是。” 可怜她还要装成仿佛第一次见到有人女扮男装的样子,生怕容珩把矛头转到自己身上。 顾澜算是知道了,为何自己第一次见到南十七,就觉得眼熟。 妈的,因为她们彼此都是女扮男装!拿了一样的剧本,肯定熟啊。 容珩淡淡地说:“顾小侯爷很激动吗,这南十七不但是女子,似乎,还对你芳心暗许呢。” 顾澜回想起之前南十七对自己的关心,小声说道:“这能怪我吗......而且,我们明明是纯纯的上下级关系。” 容珩的脸肉眼可见沉了下去,眼角微微泛起一抹绯色,轻轻地反问:“叫一声哥哥,就把拳套送人家,可惜,人家是个姑娘,不喜欢你那拳套。” 顾澜受不了容珩委屈的样子,这让她觉得自己可渣了,她立即道:“好,怪我魅力太大,我以后一定离她远一些,我明明满心满眼,都是珩兄你呀。” 容珩满意的说:“那就好,顾澜,我会看着你的。” 他可还没忘记顾澜之前说的,自己要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的话。 “你昨日,是怎么赶回来的?我本以为我们还得再守三天。”顾澜喝完粥,又掰开一个馒头蘸着盘底的菜汤,将饭菜吃的干干净净。 容珩回答:“萧家军虽是步卒,但其战力堪称当世最强,脚力也惊人,又没有带辎重粮草,自然很快。 对了,李元驹手下那一万去支援苍风港的边军,在苍城一战中损失惨重,现在只剩下五千来人,也在回援的路上。” 顾澜想起昨天在城墙上看见的那些勇猛的士卒,不禁赞同的点头: “萧家军能这么勇猛,也是睿王这么多年,都没有松懈操练的缘故....不知道,睿王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容珩的神情沉了沉:“嘉太妃的信,我还没有给容朔......他的毒我已经解了,只是,他现在还昏迷着,若要醒来,还需要一些时日。” 顾澜松了一口气,容珩的医术,自然是比军医高许多的,这是自己今天知道最好的消息。 “既然解毒了,以睿王的身体素质,早晚能恢复健康,说不定明天就能醒来。” “容朔的毒已经解开一事,我,还没有告诉别人。”容珩顿了顿,低声道。 顾澜一怔,明白过来:“你是.....你也怀疑,燕军中有叛徒。” “不论如何,小心为上。” 一夜过去,次日中午,李元驹也领兵回到了鄞州。 顾澜正在给小红喂草料,自己那些珍珠宝石用出去,换来的粮草勉强还能维持一两天,不是她没钱了,而是城内百姓富户,也已经拿不出多余的粮食。 “李元驹回来了?”顾澜听到南十七急匆匆的禀告,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他速度也不慢啊,怎么进来的?” 得知南十七是女子后,再看着眼前的姑娘,一切都合理了起来。 这小姑娘瘦瘦弱弱的,生的也眉清目秀,似乎很容易害羞,尤其是——见到自己的时候。 她性子软糯些,武功却还不错,办事也很妥帖。 一般来说,自家暗堂的暗卫,都是多少年来收养的孤儿,自幼培养,忠心耿耿,李伯知道暗堂有个女暗卫吗?顾澜不禁想问一问。 十七对此毫无察觉,回道:“魏军今早退兵到了三十里之外,似乎,是故意将李将军和他的士卒放进城。” 顾澜道:“的确是故意的,这次,魏君濯不打算进攻了,他是想饿死城内的人,李元驹领兵回来,鄞州又多了五千张要吃饭的嘴。” ------题外话------ 我忽然发现,小侯爷的桃花运比容珩多多了,很明显,澜澜更招女孩子喜欢~ 容珩:???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主帅 城中原本就没有粮食了,现在又回来五千要吃饭的败兵,魏君濯当然不会阻止,恨不得再给他们塞进几千几万流民做负担才好。 魏国,是真的富饶,围城这么久,之前还在苍风港屯兵三万,竟然还有余粮和援军,能够让他们慢悠悠的守着鄞州。 十七想了想,说道:“公子,不如卑职再去联系联系周信海,或许他有门路办法,还能筹些粮草。” “不必麻烦舅舅了,他只是个商人,而且,眼下通讯不易,昨天魏军不是还杀了我们一队斥候吗。” “是。” 顾澜放下马料:“走,我们去会会李元驹。” 又是一个被他爹揍过的倒霉蛋。 此刻,军营内百夫长以上的将领,都在主帐内议事。 顾澜跟南十七一起,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陌生男声: “王爷身受重伤,本将军乃军中唯一的中郎将,亦是王爷左膀右臂,鄞州战事未定,应该由本将军做一军主帅,怎能让一个毛头小子统领三军?” 随即,是唐战带着愤怒的声音: “苍风港一战,魏国只派了三千将士攻城,李元驹你就被打的只剩下一半士卒,如此守城能力,怎能领军?而且,王爷昏迷之前曾亲口说过,军中事务,暂且全权交给顾校尉!” “苍城一战,是本将中了陆剑奸计,此事不必再议。你也说王爷的话是暂且,如今我既然回到了鄞州,三军之中,谁不知我李元驹武功高强,战功累累,当然是由我领兵。” “李元驹,你想违抗王令?” “我可不敢,倒是你,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偏将军,是要借王爷之威,以下犯上不成!” 顾澜皱了皱眉,直接走进营帐:“呦,睿王还没死呢,李将军就想当鄞州主帅。” 睿王还在昏迷,这李元驹回援,倒是争夺起主帅位置来了。 营帐内,唐战和一名陌生男子正虎视眈眈看着对方,双方气势汹汹,各自都红着眼。 容珩坐在一侧,手中是一盏茶水,清朗的面容覆着一层凉意,仿佛与世隔绝。 他虽然挂着一个军议校尉的职位,但更是皇子,除非皇帝下旨让他像睿王一样领兵,否则争夺主帅这种事跟他无关。 此时,唐战想遵从容朔昏迷前的话,让顾澜做三军主帅,回鄞州的李元驹却仗着自己挂职更高,力压众人。 唐战气个半死,李元驹也满怀愤懑。 帐内,李元驹身着战甲,看起来二三十岁的模样,面容英武,看到顾澜进来,眼中却带着厌恶和不屑: “你就是顾小侯爷?一个托庇祖荫的纨绔子弟,小小年纪,就觉得自己能领兵打仗了?真是可笑至极。” 顾澜眼神一冷,道:“你就是睿王妃的侄子?我尊睿王为兄,你是不是得管我叫声伯父?” 之前,容珩跟她说过,李元驹是睿王妃的侄子,也就是睿王妃的二叔李步老将军的孙子。 李家从前出过李青和李步两位将军,不过现在,这两位将军都年事已高,李家年轻一辈,只有个李元驹还算争气,是睿王麾下的二把手,又管睿王叫伯父,担任边军中郎将。 他从前被顾侯爷揍过,现在看见顾澜,就想起了那时的耻辱。 李元驹恨恨的开口:“顾小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睿王妃的侄子,这又是什么意思?”顾澜一脸平静的反问。 南十七眼眸一转,大声道: “军中,我家公子可以称定远侯世子,亦是皇上亲封的骁骑校尉,大家叫世子,校尉,或叫一声小侯爷,都无可厚非,李将军却说世子是托庇祖荫,若说祖宗庇佑,你呢,何尝不是将门李家之后,还是王妃的侄子。如此唤你,有何错?” 李元驹勃然大怒:“你休要污蔑王妃和王爷,本将军乃堂堂正正的大燕边军中郎将,能担任此职凭借的是自己战功赫赫,言尽如此,当下,军中谁能比我武功更高,资历更深,更适合做统帅?” 唐战闻言,攥紧了拳头,声音低沉:“上旬,你还在练武场上输给了肃翊。” 李元驹冷哼一声,看向肃翊,伸出一根食指直指着他,扬声道: “此人与容五公子勾结,是昔日的萧家人,等王爷醒来,必然对其严惩不贷,须知,南境边军姓容不姓萧,这样的人,武功高强又如何,有何资格做三军主帅? 还有,顾小侯爷是定远军的骁骑校尉,可不是我南境边军的骁骑校尉。” 唐战的面色难看起来,黑脸更沉了几分。 周围其他将领看向肃翊的眼神,也多了一抹异样。 原本,肃翊戍边多年,在军中威望很高,武功与领兵能力都不输于李元驹,统兵风格还和王爷相似,的确适合做眼下这个鄞州统帅。 可是,他是跟容珩一起回来的。 肃翊暴露了萧家人的身份,统领的又是那五千素来不太合群的平南军,虽然唐战知道,王爷若是醒着,绝不会惩罚肃翊,但是他难平众人悠悠之口。 一直没有做声的肃翊抬起头,冷淡的说:“肃某之事,等王爷醒来听他裁决,不论结果如何,肃某绝无异议。” “你本也没有资格谈什么异议!” 肃翊眼神冰冷,又道:“且,肃某无意主帅之位,愿意遵从王令,让骁骑校尉顾澜统领鄞州城一切军务,至于你,李元驹,你还不够格。” 李元驹暴怒如雷,指着顾澜,近乎嘶吼: “我不够格?这小子就是个乳臭未干的滑头纨绔,小白脸一个,还是定远军的人,凭什么插手南境军务?凭什么做主帅!” 唐战上前,语气生硬,却极为坚定: “就凭她前日,以一己之力守住了鄞州城,就凭她能带几百将士,将王爷救回城。 顾澜年纪虽小,却临危不惧,有大将之姿,李元驹,你也是少年从军,也是十几岁就上了战场,莫要小瞧少年人。” 年纪小,并不能说明什么,当年王爷也是少年从军,平南侯的萧世子也是十几岁就在军中历练,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唐战深深的看着顾澜,那日,挡在他面前的傲然身影,已经印刻在他的心中。 军帐内为止一静,一众将士们分为了两派。 一派听从唐战的话和王令,亦是经历过前两日战事的将领,选择相信顾澜。 另一派,却是跟着李元驹从苍风港回来的人,他们自然支持李元驹,还有些是认为顾澜的确年纪小,不够主帅资格。 顾澜回想起原书。 如果她跟容珩没有来南境,此刻睿王已死,应该就是李元驹最后做了统帅。 然而,李元驹当了主帅后,不顾众人反对,强行驱逐着手无寸铁的百姓守城,导致军中哗变,城内也纷乱四起,内部动荡。 鄞州,最后还是失守了。 李元驹在顾承昭和容珩赶到之前就战败而死,南境群龙无首,还由于他此前种种避战的错误决定,害的南境半壁沦入魏国手中。 这些,都是原书容珩他们到南境时,调查发现的。 这种货色,还想做主帅? “李将军刚刚说,军中无人比你武功更高,资历更深,还说,自己能一路高升到中郎将的位置,凭的是战功赫赫?”顾澜垂下眸,淡淡的问。 李元驹的神情透出骄傲之色: “自然,论战功,去年南境大捷,我是王爷的先锋军,亲手斩杀了魏国两员大将,论武艺,除了王爷和肃翊,军中无人能敌本将。” 顾澜转过头,抽出一把椅子,懒洋洋的坐下来。 她坐到了军帐中间,从怀里摸出一枚蜜饯丢到嘴里,开口问道: “哦,就当了一次先锋军,杀了两个魏国大将啊,我还以为你这么厉害,是攻破了汴都呢。 不知,我昨日在城头杀了的那些魏军,有多少人?” 她神情平静而悠然,眼中流露出一抹威仪,让唐战下意识回答: “至少,至少五十人,小侯爷这些军功,末将会为你记录着,等战事结束,就上奏陛下,为你请功。” 十七闻言,很骄傲的挺了挺胸膛,比她自己得了军功都高兴。 她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朝顾澜点了点头,便开口道: “公子前日城头,伤敌五人,斩敌六十二人,其中有一个,是昨日攻城的统领之一,魏君濯麾下的得力偏将吕禁; 公子之前带我们定远侯府之人驰援睿王,在城外,单枪匹马取得二十三个魏军首级; 还有,公子在京城之时,以少年之姿擒获与羌戎勾结的钱臻等人,识破羌戎奸计,仅此一件事,或许就救了无数大燕子民; 还有,公子献计,才有的忠成伯归顺大燕......” 十七是暗堂的眼线,而侯府暗堂,可以说是整个大燕消息最灵通的地方之一,也...... 特别方便追星。 这丫头,对她身上发生的桩桩件件,比她自己记得都清楚。 顾澜看明白了,十七是搁这儿追星呢。 “够了!”李元驹打断十七的话,“我戎马多年,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毛头小子?” “还有——”容珩也听得脑袋疼,他郁闷的放下了手中茶盏,接过南十七的话,一字一句。 “你这样的,我家澜澜,能打十个。”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两剑(两章合一) 刚刚,十七夸了顾澜那么多条,她都显得格外淡定。 没想到容珩一句话,就让顾小侯爷的脸奇异的红了一下。 顾澜脸颊一热,心道,珩兄真是越发放飞自我了,谁是他家的啊...... 军帐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一众直男,忽然感觉自己有些饱。 半晌,李元驹压抑着怒火问道:“容五公子刚刚说什么?你的意思是,顾澜能打赢本将军?” 顾澜:真奇怪,他听清了为什么还要再问一遍。 “耳聋你就去治,当将军的人怎能聋呢?” 李元驹:“......” 顾澜看了容珩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既然她在珩兄和十七心中,都这么好,她也不能让他们失望。 “走吧,李将军刚刚说自己武功盖世,那咱们打一打,你赢了,我绝无二话任你差遣,输了,你,就给我乖一些。” 顾澜的声音刻意提高了几分,别说是营帐内,就是在外面值守的亲兵,也都听见了她的话。 “顾澜,你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李元驹握紧拳头,冷哼一声,拔腿走了出去。 两人走到军营外的一处空地,营中士兵们闻讯被吸引过来,将他们围了起来。 他们刚经历了一场大战,很多都身上带着伤,气息萎靡,可是,见到顾澜轻松的姿态后,又不由自主精神一振。 肃翊见此,若有所思的说:“这般提升士气,顾小侯爷倒是个聪明人。” 容珩骄傲的勾起唇角:“自然。” 肃翊严肃的面容多了一丝小心翼翼,小声说道: “属下多年没见殿下,万万想不到,殿下您竟然是个......属下记得,您小时候不是还挺喜欢跟漂亮小宫女玩的么,您这样做,想过萧家会绝后吗,呜呜。” 容珩冷着脸,一本正经的回答:“别胡说,我从来不和宫女玩......也不跟太监玩!至于绝后一事,别担心。” 肃翊眼前一亮:“殿下难道和小侯爷并不认真,还是会为萧家传宗接代的?” 容珩:“我是说别担心,我姓容,萧家早就绝后了。” “......” 场上,李元驹厉声道:“顾小侯爷,刀剑无眼,等会儿打起来,你可别怪本将军伤了你。” 顾澜吃完蜜饯,拍了拍手,声音悠然:“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李元驹手持环首大刀,他自幼习武,生的高大健壮,又戎马多年,一看就武功高强,气势不凡。 反观顾澜,只是个还未及冠的清瘦少年。 她并未着甲,墨发白衣,朱红色的发带很是飘逸,在阳光下,五官清亮得过分。 都说顾小侯爷不远万里来到南境,路上肯定经历了风吹日晒,可她一张俊美清隽的面容仍旧白皙如玉,不像是三大五粗的将士,而像花间饮酒,唇红齿白的风流公子。 围观的人的,都为顾澜捏了一把汗。 若不是前天亲眼见到顾澜浴血奋战的模样,他们说不定此刻就对她集体嘘声了,现在,也只有一小部分士兵将领,还相信顾澜能打赢李元驹。 十七目光灼灼的看着顾澜,却不经意,见到顾澜朝容五公子笑了一下。 他们,真的很般配...... 十七的眼眸黯淡了一瞬,很快就振作精神,鼓足了全身勇气,激动的喊: “公子,你是最厉害的!” 顾澜侧着头,朝她微微一笑,声音清冽而蛊惑:“不必喊,费嗓子,等会儿喝点水润润。” 十七红着脸点头。 众人:好像被断袖包围了。 容珩:他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对女孩特别双标的臭男人。 十七取来顾澜的虎头湛金枪:“公子,你的兵器。” 顾澜瞥了一眼李元驹手里的环首大刀,道:“不必,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本公子用枪,怕有人觉得我拿长枪欺负人。” 说完,她一脸淡定的拔出睿王送的龙泉宝剑。 周围都是南境的将领,如何不认识容朔的剑? 这把剑从前王爷日日佩戴,从不离身,只是半年前回京一次后,就不知去了何处,他们还以为王爷是送给小世子了,没想到..... 呃,的确是送给小世子了,只不过,不是他们想的那个。 “李将军,”顾澜握着龙泉剑,强调道,“你看,是你在违背王爷的命令。” 她这么说,就是为了告诉其他人,容朔本来就认定让她统领鄞州军务,不是她主动挑衅,而是李元驹不服气,她才会跟他比武。 “小侯爷,看刀!” 李元驹被她激怒,挥刀砍去。 顾澜翻身躲过,横剑抵挡了一下,刀剑相撞,迸发出一道激烈的火星。 她反手发力,龙泉剑划过一道金芒,反而将李元驹震退几步。 “一剑。” 顾澜的声音清淡,眼神从容而淡漠,仿佛将眼前的人视作无物。 “你说什么?”李元驹压抑着胸口纠缠的内息,嘶吼着问。 他盯着这张绝美而冷冽的容貌,不由想起了当年顾承昭教训他时的样子。 那个男人也是白衣飘飘,一副纨绔公子的模样,下起手来却毫不留情。 而现在,顾澜亦是如此。 他打不过顾承昭,难道还打不过他儿子吗! “两剑。” 顾澜又说道,她双眸一凛,身子前俯,霎时间,已经化作一道白光朝他冲去。 下一刻,众人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嘭”的一声,李元驹已经倒在了地上,嘴角溢出鲜血,手中的环首大刀都无法拿稳。 而顾澜手里的龙泉剑,轻飘飘的悬在李元驹瞳孔上方。 杀手,最擅长的不是战场杀敌, 而是捉对厮杀,一击毙命。 “很抱歉,你打不过顾侯爷,也打不过我。”顾澜轻飘飘的说。 围观的将士们一个个震惊石化,没人敢相信,看起来高大威猛的中郎将李元驹,居然这么轻易输给了顾澜。 虽然,顾小侯爷之前上阵杀敌,十分勇猛,他们想过李元驹有输的可能。 但是,谁也没想过他会输得这么干脆利索,看都没看清啊! 不,只有容珩想到了,还有无条件相信顾小侯爷的迷妹十七。 众人回想起刚刚容五公子说的话: “这样的,她能打十个。” 容珩的话,竟然不是夸张的说法! 顾澜剑指着李元驹,道:“你知道,我为什么只出了两剑吗?” 李元驹不甘的问:“为什么?” 顾澜心道,终于遇见个配合自己的,太不容易了! 她板着脸,淡淡地说:“都说三剑能破敌,可是打你,两剑足矣。” “你......你......”李元驹想说话,却被气的吐出一口鲜血,脸色骤然苍白了几分。 顾澜连忙摊开手,将他之前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 “呃,李将军,刀剑无言,你可别怪我伤了你,何况,我这剑还没碰到你呢,你别登月碰瓷。” 打了一架,顾小侯爷头发丝都没乱一根。 她收剑入鞘,双手负在身后,白衣胜雪,锋芒毕露,像一柄闪烁寒光的利剑。 容珩看着她如此清逸俊美的模样,在心里数了三个数。 三, 二, ——下一秒,顾澜趁人不注意,跟他抬了抬眉毛,无声开口: “这个造型绝不绝?” 容珩抿了抿唇,防止自己笑出来,面容严肃淡漠,眉眼却抑制不住弯了一下。 到底是个孩子,嘚瑟扮冷不过三息,澜澜怎么会这么可爱呢。 周围将领和士兵们都不是傻子,经此一战,谁都能看出顾澜的武功,远远高于所谓勇冠三军的李元驹。 “好......好,顾小侯爷真是少年有为,只是,武功高强不代表能领兵作战,李某就看着你,如何带着南境边军死的!” 李元驹在手下的搀扶之下,从地上爬了起来,迎着顾澜冰冷的眼神,他却不敢再说什么,只放了一句狠话。 顾澜瞥都没有瞥他,开口道: “李将军说得对,武功高强不代表可以领兵作战,但同样,刚愎自用的败军之将,更不配带领我大燕将士作战杀敌。” 李元驹怒视着她,没忍住,又吐了一大口鲜血。 明明顾澜的剑没有碰到他,只是将他一脚踢飞,他却感觉胸口火辣辣的疼痛,内力都纠结成一团。 这个心狠手辣的少年! 顾澜神情仍旧从容而沉静,看向众人,缓缓开口: “不过,我的确年龄稍小,经验不足,所以,我愿意请偏将军唐战,做边军的随军副将。 而军议校尉容珩是先帝血脉,亦名正言顺的五皇子,之前又是他领平南军从苍城赶来,挽救鄞州于水火之中,所以由他做军中督将。 若我有何处做得不对,唐战将军可以提出反对,五殿下,肃翊将军,亦可以有自己的意见,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我等没有异议。” 她刚刚打赢了李元驹,是军心所向,还有睿王的话在,本就站在她这边的唐战等人没有推脱,严肃的领命应下。 容珩凝视着顾澜,眼眸柔和而深邃。 原本经历了魏军连日攻城,军心不稳,内部混乱的南境边军,见顾小侯爷赢的那般轻松从容,内心的不安,也跟着减轻了许多。 “你选择跟李元驹比试,本就有这个目的,对吧。” 傍晚,唐战端着饭走进顾澜的营帐,就听见了容珩的话。 “原来小侯爷你思虑这么周全,知道近日军中人心惶惶,白天才故意那么嚣张,又那么从容不迫......主将沉稳,军心才可以安稳。”唐战感叹的夸赞。 顾澜案上是一大堆军务公文,她一直在熟悉南境的战况,听到唐战的话,没有解释,双眼放光的盯着他手里的干粮。 明明是简简单单的两块烤馕,唐战做的就喷香无比,还洒了辣椒粉,不愧是睿王御用厨师。 唐战露出一口白牙,将烤馕放到桌上,彻底跟顾澜和解:“小侯爷不必客气。” “多谢唐将军了,”顾澜吃着烤馕,嘴巴鼓鼓的,道,“不必想那么多,我只是觉得......嗝——” 顾澜打了个嗝。 “难道,小侯爷还有更重要的目的?”唐战一双黑眸瞪得很大,亮晶晶的,简直要化身迷弟。 容珩露出看透一切的表情,一脸冷漠的说:“她觉得这样好看罢了。” 顾澜竖起大拇指:“啊对!” 揍人不是重点,重点是要揍得特别帅,这才不堕她京城第一帅的名号。 “......” 顾澜笑眯眯的掰了一块烤馕,喂给容珩:“珩兄难道不觉得我好看?” “好看。”容珩习惯了,淡定的张开嘴。 唐战想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吃完晚饭,顾澜跟肃翊几人围坐帐中,商议起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城中粮草马上就要见底,而我们能指望的,只有谢侍郎赈灾的那些粮食,可是,谢侍郎此刻还在潞州,千里迢迢,若赶来,至少还得十日。” 唐战的脸色有些难看,沉声说道。 第二百二十六章 保护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七章 诱敌 在顾澜的安排下,很快,这些百姓就各司其职被安置了下来。 一支军队,除了弓箭手,步卒骑兵水军等分类,还有辅兵营。 辅兵,大多由征兵入伍的民夫担任,负责运送粮草辎重,或者建造守城军械一类的事务,并不会上战场杀敌。 鄞州本来有近万辅兵,但战事进行到这等关头,已经不分辅兵还是正规军,能调入正规军的辅兵都在值守巡逻,守城用的军械也在日夜赶制。 而现在,鄞州百姓自发愿意守城。 于是,一些青壮男子,或自带口粮辎重的百姓,被分配了城内府衙库房里堆积的刀斧,混到正规军或辅兵营中一起训练作战。 而年迈者和妇孺,则交给了军医和十七,既救治着伤员,又帮着运送石头加固城墙,准备箭矢和火油等军械。 这期间,还借机抓住了不少假扮流民混进城的细作。 一直到深夜,这座城仍旧热火朝天,忙碌不休。 顾澜想起原书的情况,李元驹担任主帅后,强行征百姓守城,让城内怨声载道,失去了百姓的人心。而她没有强征粮草,也没主动让百姓做府兵,反而赢得了民心,让鄞州城的百姓们团结一致,一起守护着这座城。 “原来燕国百姓,真的可以将自己的命,和国家绑在一起。” 顾澜望着远处正在运送着泥土和石块,连夜修筑城门的一群百姓,低声自语。 她从没见过这样一群人,而她,竟然也成了这样的人。 容珩站在一侧,道:“燕人是很骄傲的,他们骨子里看不起元氏的魏国,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宁愿和这座城共存亡。” 这不是输不起,而是他们从不认为,自己会输。 顾澜道:“你也一样。”顾澜知道,容珩在心里,一直当自己是燕国五皇子,要保护好自己的子民。他年纪轻轻,就背负着那么多沉重的往事,不远万里,来到鄞州救容朔,却从不言说分毫。 容珩垂下眸,声音淡然:“我也是燕人,当然要陪着他们,也要保护他们。” 顾澜仰起头,看向漆黑无垠的夜空: “你看,鄞州的夜晚,天上有好多星星。” 容珩眸光温柔,望着身旁目光灼灼的少年,唇角上扬:“是啊,很漂亮。” 她在看星星,他却在看他的星星。 顾澜笑了笑,轻轻地说: “所以,我也割舍不下,这个叫燕国的地方。” 这时,一道灰色的影子划过夜空,乌云凝聚在远处的天际,遮住了点点星光。 “那是......李元驹豢养的鹰隼?”顾澜夜视能力还不错,看见了那一闪而过的灰影。 “是,”容珩点头,“李家喜欢豢养驯服鹰隼传信,李青老将军就是驯养鹰隼的高手,此事很多人都知道。” “用鹰隼传信,倒是独特。”顾澜想起顾侯爷和暗堂的飞鸽传书,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她回头,吩咐十七:“将营中百夫长以上将领,全部叫来主帐。” 十七一惊,没有任何疑问的点了点头:“卑职马上去叫。” “等等。”顾澜忽然内心一动,下意识叫住了十七。 “公子还有何事?”十七疑惑道。 顾澜本想问十七,过段时间谢昀来了,她这小姑娘喜不喜欢跟着他去读书,转念一想,十七身手不错,轻功也好,杀起人来轻车熟路的,肯定......不喜欢读书。 “没事,你去叫他们吧。” 算了,等谢昀来了,他往那里一站,就没有女孩子不喜欢。 “是。” 十七展齿一笑,便认真的去完成顾澜的命令。 半晌,军帐内一众将领集结完毕。 顾澜披坚执锐,走进军帐,身后,十七和容珩也穿戴好了轻甲,腰间佩刀,。 “小侯爷深夜叫我们前来,所为何事?”唐战问道。 李元驹打着哈欠,一副刚醒来的模样:“是啊,之前不是说了,明晚小侯爷你暗中出城,埋伏到魏军运粮道上,我等在来路接应,今天不得养精蓄锐吗。” 顾澜眯起眸子,想到城墙上现在还在忙碌的百姓,耳畔,还能听见他们敲击石头的声响。 “不明晚出城了。”她平静的开口。 “什么?”李元驹惊讶道。 肃翊也疑惑的问:“小侯爷是有了新的计策?可是,之前斥候来报,后天才是魏国大军运送粮草的日子。” 顾澜环视众人,肃然道: “我已经答应百姓协助我们守城,粮草之事,便一天都不能耽搁下去。 而且,后天虽然是魏军运粮的日子,但这件事我们知道,魏君濯也清楚,他一定会严防死守我们埋伏,反倒不如今夜,劫了他们的粮草营。” “可是......”李元驹还想反对。 容珩眼神一凝,仿佛看出了顾澜心中所想,淡淡的开口: “今晚这些百姓请命守城的事情,必然已经传了出去,调度百姓是需要时间的,魏君濯绝对想不到我们会在此时袭营。” “五殿下说的有道理。” “小侯爷好计谋。” 见众将士没有了异议,顾澜便道:“请肃将军带一千平南军步卒,李将军带五百弓箭手和五百步卒,唐战,你留在城中,珩兄,我们去点两千骑兵,即刻出城。” “末将遵命。”“卑职明白。” 是夜,乌云遮住了漫天繁星,鄞州城一侧的角门,悄无声息的开启。 城内,还有辅兵营的将士在建造滚木等军械,伴随着一些百姓偶尔发出的吆喝声做伪装,一队骑兵和一行步卒,已经出了城。 燕军的战马马蹄上,全部包上了厚厚的麻布,口中勒着马嚼,步兵的行进声音也被刻意压低,距离身后高耸巍峨的城墙越来越远。 夜色掩映之下,足足四千将士,仿佛幽灵般穿梭行军,竟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行进了一段时间,顾澜忽然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在此,便兵分两路。” “什么意思?此处距离魏军大营还有十几里路......” “是啊,夜晚行军人马不辨,小侯爷第一次领兵夜袭,又是偷袭魏军大营,实在不宜分兵,得小心为上。” 顾澜眯起眸子,看向一侧层层掩映的树林,道: “谁说,我要劫的是魏军大营?” 远处,就是绛曲带领的四五千羌戎骑兵,所驻扎的密林! 二十里外,是魏军大营,一万多魏国士兵等着她,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顾澜的目标,一直都是就近这些羌戎人。 第二百二十八章 调谁的虎 密林外,几千燕军将士停下来,看向顾澜。 “顾小侯爷的意思是,今晚我们要夜袭的,本就不是魏军大营,而是羌戎驻地。”李元驹很是惊讶。 顾澜道:“魏军营中有一万余人,我们只出城了四千人,其中两千还是步卒,就算趁其不备,能借骑兵之力将魏军大营贯穿个来回,也没办法运回什么粮草,更会深陷泥沼,无法回城,我为何要以卵击石?” “这......那咱们能潜入进去,放火烧了他们的粮草营,倒是能让魏军士气大减。”李元驹低声道。 顾澜抬了抬手:“行,你去吧,李将军一路走好。” 李元驹连忙道:“那还是算了,末将谨遵小侯爷命令。” 放火烧了魏军粮草营,听着简单,想办到的话似乎也不难,潜进去,放把火,跑出来,就这么三个步骤,但能不能活着回来,就得看命了。 “羌戎人能跟魏国合作,其中条件就有魏军为他们提供粮草马料,我们的目的,就是这些粮草。” 顾澜垂下眸,随即缓缓开口: “李元驹,你带五百步卒,用最快速度赶去魏军大营夜袭,只管惊扰,不要纠缠,做出夜袭声势后立即回城,魏军大营中也没有骑兵,他们追不上的,你们只管跑,不会有事。“ “末将遵命。” ”肃翊,你带一千平南军埋伏在李元驹回城的路上,一旦魏军追击,就在此阻拦,如果魏军没有追击,就接应我和李元驹的人,然后断后回城。” “是。” “十七,于校尉,你们带五百弓箭手和马车的队伍,与肃翊一处,但藏的隐蔽一些,占据在路侧高地上,一样的,若魏军追击,或者羌戎军营中有人逃出来,就直接射杀,若没有,就在此接应我,然后将粮草运回城。” “是!” 一条条吩咐下去,几名将领看向顾澜的眼神也更加信服。 有条不紊,指挥若定,掩护,断后,袭营,运粮,全部都考虑在心,王爷没有看错,顾澜,的确能担任一军主帅。 吩咐完,顾澜轻轻地揉了揉小红的鬃毛:“两千骑兵,紧跟我。” 众人各自领命而动,十七忍不住小声唤道:“公子。” 顾澜想到她毕竟是个小姑娘,声音便缓了缓:“怎么,怕了?” “公子,您要注意安全。”十七认真的说。 顾澜笑了一下,道:“放心,我不会有事。” “公子您的安危,比粮草更重要,若真的无功而返,卑职会为您联系周家人,他们一定会帮忙的。”十七严肃的看着顾澜,她生的一双明亮又轻柔的杏眼,清澈而英气。 “好,你也要小心一些。” 顾澜应下,挥了挥手,身后将士便兵分三路,开始行动。 远处,就是羌戎骑兵驻扎的密林,骑兵速度快,在林间宛如一道道疾风,顷刻便能赶到。 夜色漆黑,顾澜和容珩已经隐约看见了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 羌戎外围营地的警戒,并没有拉这么远,所以至今还没有人发现他们。 容珩骑着墨风,目视前方,余光却望着身侧的顾澜。 林间有风,拂过她的脸颊,将她几缕墨发吹起。 “珩兄,这是我们第一次并肩作战。”顾澜忽然开口。 容珩挑了挑眉:“顾小侯爷也有紧张的时候?” 顾澜勾起唇角:“珩兄说笑了,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觉得吧,这个男主既然非要我当,那我不得不当了,这是天意。”顾澜一本正经的说。 容珩眉头一皱,似懂非懂的问:“男主?你是说,主帅的位置?” 顾澜弯起眸子,没有反驳:“差不多吧。” 她心道,罢了,不就是抢了男主的戏份吗,这一次次的,有的戏份抢着抢着,也就抢习惯了,反正,珩兄跟她不是一家人嘛。 很快,他们就行至羌戎人警戒的距离,顾澜长剑出鞘一寸,她反手压住剑身折射的银白寒光,朝着已经漆黑如渊的来路,深深地望了一眼,低声道: “希望李元驹,别让我失望啊。” 下一刻,顾澜拔出龙泉剑,直指前方燃着篝火的羌戎营地: “骑兵,冲锋!” 此时,羌戎营地的主帐内,绛曲穿着一身宽松的中衣,胸口敞露着,正慵懒的坐在虎皮长椅上。 他面前,是一桌肉食,还摆放着一坛美酒。 绛曲仅剩的一只手,握着一把在剑柄上镶嵌着绿色宝石的短刀。 他轻轻地,将刀身在磨刀石上反复摩擦着。 “多吉,我会回去的,你等着我,我才是王庭的单于,我才是雪原的王,而你,只是个向燕人摇尾乞怜的败类,耻辱。” 绛曲的手指微顿,轻声呢喃着,脸上泛起驼红,蛇一样的眼瞳,似醉非醉的眯了起来。 半晌,绛曲放下刀,端起玉杯大饮了一口酒,内心忽然感觉很不安,不由大喊起来: “格桑,格桑!” 一名一头红发,亲兵模样的羌戎人连忙走了进来。 “怎么是你,格桑呢!叫他滚过来陪我喝酒。” 亲兵道:“单于,您忘了,您今晚派格桑大人带着兵,去了魏国人那里。” “是嘛......那群阴险狡猾的魏国人,就是想让我们的部族随意流血,牺牲......” 绛曲喝了一大口酒,醉醺醺的问:“格桑,他带走了多少人?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魏君濯,他又想把我们当刀子使。” “格桑大人,似乎带走了两千勇士。”亲兵想了想,回答。 “两千......那岂不是营中,只剩下一千人......” 绛曲说着,忽然看见手中杯子里的酒,剧烈摇晃起来。 他瞳孔一震,酒醒大半,猛地将杯子摔碎。 “魏君濯让我们去帮忙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绛曲用力摇晃着脑袋,明明是不久前发生的事,他却因为饮酒,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亲兵连忙回答:“魏人传信兵说,今晚燕国人要袭营,要咱们带兵前去......让燕人有去无回。” “有去无回的......是我,是我们!” 绛曲大吼一声。 突然,营帐外传来了战马沉重的闷响,那声音仿佛是骤然出现的,像是夏日的闷雷,仿佛要将整座军营夷为平地。 “不好!燕军袭营!” “单于,是燕人的骑兵!” 绛曲慌张的披上衣服,冲出营帐。 黑夜,火光,燕人,黑色甲胄的骑兵—— 一切像是洪流般袭来,充斥在他眼前。 那熟悉的身影手持长剑,胯下火红的烈马发出嘶鸣,像是天神降世。 顾澜身后黑色的披风,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一团炙热的烈火,带着无情的杀意,一剑,便将身前的羌戎人刺死。 绛曲的呼吸都慢了半拍。 那群魏国人中计了,燕人的目标,不是魏军大营,而是他们! “这么多燕人,是从何而来,为什么,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巡营的人呢!斥候呢!”绛曲低吼道。 “单,单于,我们本来是有许多巡逻之人,可是之前魏人来消息说,燕人今晚会夜袭他们的营地,您又让格桑大人带兵赶了过去,我们的兄弟就,就放松了警惕,没,没想到......” 羌戎骑兵本来也就三四千,之前在城外与容朔对峙,已经损失了一部分,让绛曲很是心疼。 今夜,魏军说燕人会袭营,绛曲又派自己麾下的部将格桑,领两千轻骑去了魏军大营。 所以,他自己驻地剩下的,还不到一千人。 此刻,绛曲心中就一个念头。 不是他跟魏国合作兵围燕国,而是他娘的燕国和魏国合作,调虎离山要杀了他吧!? ------题外话------ 无人在意的角落,今晚月底活动就结束了,明天我评论区发名单。 第二百二十九章 离谁的山 午夜时分,正是羌戎人熟睡的时候。 当燕国骑兵越过羌戎营地外绊马索的这一刻,就代表着这次的夜袭,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 乌云遮住了月色,篝火则迸发着刺眼的火星,马匹嘶鸣,火苗四起,惨叫声不绝于耳。 羌戎士卒们慌乱的从床榻上爬了起来,他们不知道来了多少燕人,从何而来,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单于不在。 此前,容朔带领的三千铁骑被羌戎轻骑围住,是因为根本没想到南境会有骑兵存在,同时,南境骑兵从没有与羌戎轻骑作战过,才会吃一次大亏。 而这次,统领他们的人,是曾在平南铁骑军营中待过一个多月的顾澜。 混乱之中,从睡梦中醒来的羌戎人,根本来不及上马作战,甚至来不及拿起兵器迎战,就被杀得七零八落,毫无招架之力。 一名燕军将领杀着杀着,感觉不要太轻松,忽然发现事情不太对劲:“小侯爷,羌戎营中的人数,只有平时的一半!” 顾澜仔细观察着周围混乱的场景,也发现了他所说的情况。 她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喃喃:“李元驹,的确没让我失望,南境边军中的细作,就是他。” 这些羌戎人是如何瞒着各州城来到南境的; 她跟容珩在来鄞州路上遇见的那群蒙面刺客是从何而来; 还有魏君濯,他是怎样得知容朔将肃翊和李元驹派去苍风港,若不知道,不会那么快就出现到鄞州又迅速围城...... 桩桩件件,早就证明军中有将领与羌戎和魏军勾结,通风报信,此事,她跟容珩都有所察觉。 顾澜原本告诉众将领的计划是:明晚出城,后日截粮道。 她知道,这件事一定会被这个隐藏的奸细,通知魏军。 然后,她又忽然变卦,今晚就出城劫营。 这样的变故,更加增添了真实性,如此短的时间里,如果魏君濯真的得知这个消息,他严谨又多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肯定会将羌戎轻骑也调去魏军驻地附近,将自己一网打尽。 如此,羌戎营地就空了一半。 直到出城后,她才告诉其他人,她的目的根本不是魏军大营,而是羌戎军营。 羌戎军营出城五里便是,速度再快的细作,也来不及再传递消息。 若羌戎军营内还是平时的人数,说明魏军仅知道她两天后才截粮道的计划,魏君濯不会这么早就让羌戎轻骑赶过去。 可是,现在羌戎军中只有一半人,这意味着,她改变主意决定今晚夜袭的事,魏君濯也知道了,才调羌戎轻骑离营。 只有李元驹的鹰隼,才能这么快传出开始的消息,再更改消息! 李元驹告诉魏军,她会在今晚劫营,魏军以为他们得到了燕军的消息,实际上,这消息就是她想让他们知道的。 顾澜双眸冰冷,一剑解决了眼前一名羌戎人,在人群中大喝道: “无需恋战,杀够了,就去运粮!” 她环视周围,注意到了羌戎驻地的主帐。 这顶军帐建造的,要比其他的结实高大许多,营帐门口,站着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手握着一柄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短刀,正死死地盯着她。 那把刀,是多吉的。 顾澜双眸微凝,化作一道暗金色的光,战马掀起决然的尘埃,直冲那人而去。 男人还没来得及将刀举过头顶,顾澜战马已到,一剑,斩掉了他的脑袋! 鲜血迸发喷涌,顾澜连忙躲了过去,刚要客气的说一句“大侄子再见”,忽然,她脸色沉了下去。 在地上滚了两圈的头颅,露出了羌戎人特有的红色头发,然而,绛曲是混血,他头发不是红色的。 这个人,不是绛曲。 耳后,一道破风声袭来。 顾澜霎时间回神,举剑挡去。 流箭还未到跟前,便被远处射来的一支飞弩挡住,箭弩相撞,迸发出一道火光。 “专心一些。”容珩收回袖中的箭弩,策马赶到她身侧。 顾澜咬了咬牙:“绛曲跑了!” “绛曲?”容珩低头,快速看了一眼地上的头颅,明白了发生什么,语气淡然,“无碍,此营之人,马上就能清除干净。” “他让自己的手下拿着多吉的佩刀迎战,让我远远地以为是他本人,实际上,应该是在我们一开始冲进营的时候,他就发现不对劲逃掉了。” 顾澜一边杀敌,一边再次下令。 “罢了,先解决这些人,绛曲要逃,一定是往魏国大军那里逃,立即通知李元驹和肃翊,若是遇见羌戎人,格杀勿论。” 这时,远处一名将士激动的喊: “小侯爷!羌戎人的粮草找到了,足以支撑城内大军用度!” 顾澜的内心一松,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随即,再一次冲上前奋勇杀敌。 容珩替她挡下一道道飞溅的鲜血,手持银白长剑,袖中上好的弩箭齐发,像是暴雨梨花箭,让顾澜看得很眼热。 “珩兄什么时候借我试试你的袖弩?” “下次一定,”容珩淡淡地说,清幽而蛊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小心,你受了伤,还得废我的药。” 顾澜眉毛轻扬,道:“你的药,不是我给的吗?珩兄,你人都是我养着的,就别吝啬一点药了。” “去掉养字,还算一句人话。” ...... 另一边,李元驹听从顾澜的命令,领着五百名步卒靠近魏军大营。 他知道,顾澜的目的是羌戎人的粮草,而他这边,只需要做出一阵声势,让魏军以为燕国夜袭,拖延一会儿时间,然后赶紧逃跑即可。 这本来不会有什么事,魏军人数虽多,但没有防范,绝不会想到他们会主动出击,他们放几箭就走,魏军追不上,追上了还有肃翊接应,不得不说,顾澜这个安排很合理,充分考虑到了他胆小怕敌的心态。 前提是, 魏军的确没有防备。 可是,他们怎么可能没防备?就是他用鹰隼传信给魏军,告诉他们燕军今夜会劫营的啊。 旁边的副将见李元驹迟迟没有动静,低声道:“将军,您直接下令即可,等魏军反应过来,我们立即撤退。” 李元驹环视周围,见身边的将士们都疑惑的看着他。 此刻的李元驹,已经骑虎难下。 第二百三十章 逃跑 眼看着魏军大营就在眼前,李元驹咬了咬牙,拔出环首大刀,大喊: “听我命令,冲营!” 明明这个距离,魏军应该已经察觉他们了,可是,不远处的大营,却只有一片静谧和燃烧着的篝火,仿佛,早已是一座空营。 李元驹心里“咯噔”一声,整个人都麻了,连忙转身下令:“快,快撤退,中计了。” 他满心悔恨,恨顾澜为什么会忽然改变主意,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快通知魏君濯,说燕军今晚会来袭营,还恨那鹰隼为什么飞的这么快,真的把消息传到了!? 谁能想的,顾澜去了羌戎驻地,反而让他带这么点人来骚扰? 李元驹本来还抱着一丝期待,或许魏君濯得到消息,会乖乖待在军帐内守株待兔,他远远地喊两声就撤回去,魏君濯知道领兵的是自己,也不会追。 然而事实证明,魏君濯是真的做好万全准备,打算将前来劫营的人一网打尽,自己,则被顾澜坑了! 魏军大营寂静无声,远处却鼓声轰鸣,杀声四起,一只只火把被点燃,无数早已经埋伏在附近的魏国大军冲了出来,大军前压,想要将李元驹手中的五百余人包围。 不知为何,他们只围住了三个方向,来路还是一片坦途。 李元驹连忙带人原路返回:“快撤,立即回城!” 再远处,隐隐响起了马蹄的声音。 副将听到马蹄声后,绝望的开口:“将军,他们有骑兵!” 李元驹大悔:“一定是魏君濯猜到了我们会来劫营,将羌戎轻骑调了过来,顾澜失算了,她是想害死我啊。我们快跑,肃翊还在接应我们呢——” “两条腿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将军,你走吧,我带人断后!”副将双眸泛红,当机立断的喊道,“兄弟们,咱们是回不去城了,不如保护将军回去,让将军为咱们报仇。” 李元驹抹了抹眼睛,速度没有丝毫停歇,一边跑一边回头喊:“好兄弟,元驹在此拜别,有朝一日,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 说完,他毫不犹豫往回逃去。 副将领着一百来名不畏死的将士,死死地守在路口处,等待魏国大军来临。 魏军大营有近万将士,羌戎骑兵也有几千人,无论什么追兵赶上,他们都无力阻拦,必死无疑。 他们不求活着,只求能拦住追兵一息,让李元驹跑到更远一些,只要能跟前方的肃翊将军会和,就得救了。 只是,副将望着李元驹毫不犹豫抛弃他们的背影,本已经视死如归的心里,却微微发寒。 “罢了,既然魏军都在这里,至少说明,小侯爷夜袭羌戎军营已经得手,城里的袍泽有救了,死得其所,跟魏人拼了!”副将拔出刀,对着背后汹涌的夜色,怒喝一声。 “跟魏人拼了!”断后的将士们鼓足勇气,紧握手中的长刀,齐声大吼。 副将做好了死战不退的准备,等待许久,却没有任何动静。 树林中的马蹄声不但没有靠近,反而歇了下去。 副将凝神倾听,只能听见魏国大军的步兵合围发出的脚步声,而且,还距离他们很远。 骑兵,没有追他们? 黑暗之中,一身金甲的魏君濯,手持重戟,从魏国大军中走了出来,他身边将士高举着火把,将周围照亮。 一旁的部下很是疑惑:“大将军,咱们为何不追了?” 魏君濯凝望着远处那一团严阵以待的燕国将士,眼神冰冷而深沉: “追?没听见他们说的吗,燕军夜袭的不是我们,而是羌戎人,鹰隼带来的消息是假的,也就是说,顾澜根本没来。” “难道就这么把他们放回去,大将军今晚岂不是白布置这一切了,这群燕人,真是无比狡猾。” 魏君濯抬起头,只见乌云密布的夜幕尽头,有一抹火光冲天而起,正是羌戎驻地的方向。 “来不及追,追到了,也就是一点小虾米,顾澜一定是早就知道燕军中有人给我们传信之事,将计就计,让我们误以为他们要在今夜袭营,实际上,袭营是真,袭的,却是羌戎人的营。 她怕本将不相信她敢做出光天化日截粮道这样的冒失之举,于是故意改变计划,深夜出城夜袭,才让本将信了鹰隼的消息,然而这一切,都是她早就预料到的。” “大将军,会不会是李元驹故意传递假消息来迷惑我们,实际上,他是顾澜的人,这俩人一起在我们面前演戏?”部下又有人问道。 “李元驹没有那个脑子,他太蠢了,只要顾澜在南境边军中一日,他永远也当不上燕人的主将,”魏君濯不屑的说,“罢了,我们在后面缓慢追一追,就这么轻易放他走了,岂不是告诉顾澜,李元驹是我们的人?” 部下连忙应下。 “大将军,那我们怎么办!?我们的单于还在营中啊!”一名骑着马的红发男子急冲冲赶过来,满脸焦急的问。 魏君濯淡淡地说:“你们骑兵行的快些,现在赶回去,说不定姜狄还有救。” 红发男子松了一口气,连忙要招呼着自己的部下往回赶,却听见魏君濯又问道:“你叫格桑,对吧?” “是,我是格桑,是单于新封的左谷蠡王。” “呵......一个没有领土的单于,封了一个只有两千人的王,真是有些可笑。”魏君濯的语气中泄露出一抹讽刺。 格桑怒道:“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魏君濯的声音低沉而磁性,透着无尽诱惑。 “格桑,你真的要回去救姜狄吗?没了姜狄,你就是你们王庭新的单于。” 一声闷雷,在林间骤然响起来,剧烈的声响让格桑浑身一颤。 天上的云层越发厚实,似乎就要下初春的第一场雨。 格桑怔怔的转过头,一道闪电划破黑暗,映照着魏君濯冷漠而苍白的脸庞,他就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石像,让人胆寒,也让人臣服。 格桑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同样一声闷雷,让躲在树上的十七皱起眉头。 她抬起头,望着漆黑积云的天幕,喃喃:“怎么要下雨了,希望......公子那里一切顺利。” 树下,是李元驹的队伍,跑的实在累了,在林中歇息片刻。 因为羌戎轻骑并没有出现,所以刚刚脱离退伍阻拦魏国大军的副将,已经重新赶了上来。 十七远远望去,就见魏国大军不紧不慢的在后面追着,虽然咬得紧,却始终没有发动攻击,似乎想追,又懒得追的样子。 李元驹这边跑的倒是很快,还悄无声息的压低脚步,生怕魏军发现。 她本来是跟着肃翊和一众弓箭手接应顾澜的,但是无意间,看见李元驹乘人不备,放飞了一只鹰隼。 将门李家擅长豢养鹰隼传信,此事世人皆知,此前李元驹也经常用鹰隼向部下传递消息命令,十七并未觉得有问题。 只是现在,既然公子已经说了每个人的安排,他为何还要放飞鹰隼,他,是要通知谁? 十七觉得此人有些古怪,便脱离队伍,独自跟在李元驹身后。 从李元驹下令冲锋,到现在领兵回撤,魏军追击,副将断后,看起来都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她仍旧疑惑,她刚刚明明看见了羌戎轻骑就在周围,为什么,那些骑兵没有追上来? 莫非,是魏君濯故意放李元驹走? 她正思忖着,树下一名燕国骑兵飞马前来。 李元驹连忙对骑兵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骑兵气喘吁吁的下了马,在他耳边低语: “李将军,羌戎驻地已经覆灭,只有羌戎首领姜狄逃走,小侯爷说,大概是往您这边跑了,命您若看见溃逃的羌戎人,能抓就抓,若不能抓也不要放过,格杀勿论。” 他怕惊动身后的追兵,这句话声音很低,只让李元驹和身旁两名将士听见了,当然,也包括树上盯梢的十七。 李元驹:“见到羌戎人不要放过,还让我抓人?你看看我,我也在跑好么!” 第二百三十一章 刀 听到李元驹这极其委屈的话,传信骑兵和树上的十七,齐齐在心里啐了一口。 “总之,小侯爷的命令如此,还望将军遵守。” “本将知道了,”李元驹不情不愿的回答,随即道,“休息过了,快,咱们继续走。” 骑兵传完命令,就要上马离开,李元驹却扯住他的腰封,翻身也上了马:“你我共乘一骑,走吧。” 骑兵:“......” 于是,一匹战马上承受着两个人的重量,缓缓脱离了其他人往前走。 骑兵回头,望了望远处,讽刺道:“魏国大军也没有追的多紧嘛,李将军,你倒是谨慎小心呐......” 他是唐战麾下的传信兵,本就看李元驹不顺眼,现在见李元驹堂堂一个中郎将,竟然这么胆小懦弱,心里更加不屑。 李元驹:“你小子懂什么,小心驶得万年船,而且,我们可以先去前面探路,要么你下马带兵,本将骑你的马?” 骑兵无语,只好专心策马。 十七见此,摇了摇头,视线看向天边那燃烧着的火焰,那里,是公子已经得手的象征。 她轻功好,擅长潜行,是追踪的好手,默默地跟在李元驹后面。 若不是为了公子,她也不会学习这些...... 十七抛下心中杂念,一边跟着战马上的两人,一边搜寻着羌戎人的踪迹。 这时,面前出现了一条狭小的林间岔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一队羌戎轻骑窜了出来,不过十来个人,浑身都是树叶枯枝,血迹斑斑,看起来颇为狼狈。 他们出现的极其突然,似乎也没想到,还有人会在这里。 李元驹跟传令骑兵,就这么和这十来人撞到了一起。 树上,十七视线一凝,她一下子就看见这些人中间,有个生得一双蛇一样狭长双眸的独臂青年。 那就是公子说的,逃掉的姜狄! 骑兵勒住缰绳,也把绛曲认了出来,连忙拔出佩刀,道:“李将军,快抓人啊。” 他回头望向后方,他与李元驹虽然骑马越过了副将的几百人,但是速度不快,再有一盏茶时间,副将他们就能赶到。 眼前这十来人个个带伤,他跟李将军都是军中好手,缠斗一会儿拖延片刻时间,根本不在话下。 李元驹跟绛曲面面相觑。 身后,传来魏军战鼓和副将领兵的脚步声,李元驹浑身一颤,立即道:“不管他们,先,先回去跟肃翊会和!魏军就要追上来了!” “李将军,小侯爷说了,见到羌戎人格杀勿论,你敢抗——”骑兵不解的质问。 “呲!” 他话没说完,一阵绞痛传来。 他低下头,看见了一把贯穿自己腹部的短剑,而握着剑的人,正是坐在他后面的李元驹。 “你......”骑兵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元驹猛地拔出短剑,嫌弃的将鲜血在战马身上蹭了蹭,一脚将骑兵踢下马,冷漠的说:“路遇羌戎人,他不幸战死了。” 绛曲仅剩的一只手放在胸口,对他行了个礼:“多谢李将军,之前,也要多谢您的安排,我们才能来到南境。” “不必客气,此次顾澜要夜袭你们的营地,我也是出了城之后才知道,却已经来不及给你们传信了。” 十七不敢置信的睁大了双眼,她眼睁睁看着倒在地上的骑兵抽搐了片刻不再动弹,牙齿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才能不发出任何声音。 须臾,十七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她定了定神,眼中带着一抹决然之色,拿起背后的长弓,拉弓搭箭,瞄准绛曲的胸口。 她只能射出一箭,李元驹是奸细叛徒,她之后会告诉公子,而姜狄这个羌戎人不能跑掉。 就在这时,箭尖在树影中折射出一道寒光,映照到绛曲的脸上。 绛曲脸色一变,就见一支利箭直冲自己而来! 他来不及躲避,只能看着那支箭刺向自己胸口。 只听“咔”的一声,外袍被刺破,箭头插入衣甲,迸发出点点火星。 绛曲立即转身:“快走!” 十七眉头紧锁地盯着绛曲,从他破损的外袍处,看见了一块棕色的甲胄颜色。 她明明射中了,绛曲却好像没有受伤。 那是羌戎人特有的软猬甲,据说,曾经王庭的老单于,将一件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软猬甲赐给了多吉,这是其他王子都没有的殊荣。 没想到,此人居然穿戴着......十七内心懊悔,再次在箭筒中摸出一支箭,这次,她瞄准的是绛曲的脖颈。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夜幕,刺眼的白光,将一切都照耀的清清楚楚。 李元驹眯起眸子,已经看到了树上隐藏的十七。 这些日子,十七跟在顾澜身边,帮她去城中购买粮食,上阵杀敌,军中很多人都认识她。 她既然射杀了绛曲,就意味着,她一定也看见了自己刚刚杀的骑兵! 决不能,让此人活着。李元驹下定决心,眼中泄露出无尽杀意,悄无声息的摸到马背上的箭囊。 十七又放出一箭,却只是擦着绛曲脖子掠过。 绛曲带着十来人逃向相反的方向,钻进了林子里。 她知道机会已失,自己该离开了。 忽然,十七感受到一道毛骨悚然的杀意,她回过头,就见李元驹正用箭对准自己。 “莫要怪我。”李元驹松开手,一箭朝她射去! 十七从树上腾空而起,堪堪躲过这一箭,然而李元驹已经飞速策马到她落脚的地方,从马背上站起,一刀狠狠落下。 长剑横于身前,十七用尽全力举剑抵挡。 李元驹的环首大刀已经封锁了她的上方,他双臂猛地发力,硬生生压得十七单膝一弯,跪倒在地上。 “嗡!”刀风拂面,震起她额前的碎发。 十七“噗”得被震出一口鲜血,强行将李元驹逼退两步,她自己的眼前却一阵晕眩,已经脾脏受损,眼前的人也看不清了。 李元驹下马,他余光看见已经赶来的副将等人,神情顿时狰狞了几分,再次挥出一记横刀。 这一刀力气极大,十七的双臂骤然一麻,她没有松手,长剑却还是从虎口脱落。 下一刻,没等十七捡起剑,李元驹的刀,已经贯穿了她的胸口。 鲜血喷涌,模糊了她眼前的的一切—— 十七双手死死地握住李元驹的刀,任由利刃割破自己的双手,任由那刀穿透她的心肺。 也没有,松开抓住刀身的手。 第二百三十二章 表妹 呼吸牵扯着痛意,传至四肢百骸,浑身的血液好像已经凝固,又好像全部朝着一处流去。 十七已经看不清眼前的李元驹了。 他跑了, 但是他的刀还在自己手里, 她不会放开的。 整个南境边军,只有李元驹用这样的环首大刀。 等公子见到她手里的刀,自然会明白李元驹就是军中的奸细。 这,是十七心中唯一的执念,哪怕看起来很可笑,或许,李元驹可以说自己的刀被他人偷走,又或许,随便编一个理由,就能摆脱嫌疑...... 可是,十七就是不想放开。 模糊的视线中,十七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她蹲下身,将自己搂到怀里,有很温暖的桂花香。 “十七!” “十七——!” 那声音清亮而温润,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恍惚之间,十七回想起自己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顾澜的情景。 那眉目清逸的小少年立在参天古树下,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斑驳的光影落在她的身上,发上,映衬着她弯着的眉眼,像是清亮温柔的星星,泄露出一抹浅浅的愁绪。 “绵绵,这便是你的表兄顾澜,澜儿,这是舅舅的女儿,周绵绵。” “澜哥哥,你叫我绵绵就好啦。” 少年淡淡的看着她,抬起手,摘下了她发髻上的一支玉簪,扬了一下唇:“送我可好?” “当然可以啦。”周绵绵仿佛看见一千朵槐花,绽放在眼前。 只要澜哥哥能对她笑一下,就什么都好。 ...... “绵绵,你要记住,周家依附定远侯府而生,只有侯府,才能改变周家商贾走卒的下三流身份,我们如唇齿关系,是家臣,更是仆人,你要一辈子都效忠侯府。小侯爷,就是你要保护的人,更是你未来的依靠。” “绵绵知道的,绵绵喜欢澜哥哥,会保护她。” “等你长大了,爹爹便去求老夫人,让小侯爷纳你入府,不求正妻之位,哪怕是个妾室,也好。” “绵绵,爹爹对不住你......周家七位姑娘,唯有你,是武师最得意的弟子。” 她听见了自己稚嫩的声音,很坚定的回答: “没关系呀爹爹,只要能帮到侯府,只要能保护小侯爷,做个暗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这样你的身份.......罢了,爹爹答应你,等你长大,一定会为你恢复身份,也一定会让你嫁给顾澜的。” “好。” “十七,小侯爷前几日传话到家主那里,说要做一副精钢打造的拳套,这是要求,我记得,你喜欢做这些小玩意,不知能不能做得出来。” “能给澜哥哥做一副拳套,绵......卑职心满意足。” “十七,你可听说了,小侯爷乃是断袖——” “你莫要胡说八道,败坏小侯爷名声!” “此事,都从京城传到南境了呢。” “吃不吃,给你一个?” 她脑海中最后的画面,是顾澜微笑着,将蜜饯,放在了自己手心。 少年清澈明亮的眉眼,一如从前。 只要公子能一直笑着,便很好。 ...... 十七用尽全力,睁开了双眼,看见了眼前的顾澜。 “公,公子......”她低声说道,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没想到,自己临死前,还能再见到公子一面。 “你别说话,松开手,我给你止血。”顾澜沙哑着开口。 她看着十七,她已经被她抱在怀里,仍旧死死地抓着那把刀。 那么宽大的刀身,就这么插在她身上。 明明半个时辰前,她还害羞又认真的对她说,要注意安全,要小心行事,可是现在倒在地上的,却是她。 十七断断续续的说:“是......是李元驹,他......他就是军中奸细......还有,是他,他放走了姜狄......” “好,好,我知道了,我会抓住他,将他碎尸万段,给你报仇,你莫要再说话。” 十七虚弱的想要点头,却做不到,终于松开了握着刀的手。 “卑职......还是要说的,卑职,想告诉公子一件事......” 她颤动着指尖,顾澜连忙握住,咬着牙道:“我知道,你是女孩。” 十七的眼睛睁大了一瞬,随即,有些惊喜的问:“是澜哥哥,将我认出来了吗?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澜哥哥的,只是,爹说,做男孩,更能够帮助到你。” 顾澜愣了一下。 十七却一下子笑了,笑的羞涩而温柔:“公子,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字。” 她知道了,顾澜没有认出自己。 但是没关系,公子不必喜欢她,她喜欢公子就好。 “好,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十七仰着头,鲜血从她的唇角溢出,她的声音,已经微不可闻了,可是顾澜还是一字不差的听到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我叫,周绵绵,情意绵绵的......” 顾澜的脑中“轰”地一声。 周绵绵。 十七,是周绵绵? 那是周信海的小女儿,是她的表妹。 她...... 她本来,不该死在这时候啊! 顾澜素来平静的双眸含着眼泪,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着,语气近乎慌乱:“容珩,容珩......他还没来吗。” “五殿下刚随队伍运粮回城,这时候肯定是在赶来的路上......”身旁的肃翊回答。 她以为自己武功高强,算无遗漏,却救不了十七,甚至,还害了她。 顾澜的心里满是愧疚和自责,她明明知道李元驹有问题,却让这小姑娘跟着一起出城,十七是侯府培养的暗卫,又那么在乎她,若也发现李元驹异样,一定会为了她去调查。 若她没有遇见自己,若她不在意自己,她本能活到最后,至少,绝不是在现在遇见这样的事。 顾澜红着眼睛,眼眶的泪水颤了颤,最终还是滚落下来,她怔怔的盯着十七胸口的伤,浑身冰凉异常。 顾澜曾以为,她应该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哭了,幼年缺失的情感,在少年时视人命如草芥的一次次完美的执行任务,长大后经历的无数生死考验,身边人一个个离开,让她骨子里疏离而淡漠,早就失去了哭泣的能力。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看着芸芸众生,失去的情感,被一点点补缺回来。 或许,这就是她出现在这里,成为顾澜的意义。 “十七,你不能死,我也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你要活着!”顾澜定定的看着十七,声音沙哑而坚定。 “顾澜!” 容珩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他疾风般赶来,看到十七后,不用他人解释,就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顾澜转过头,露出流着泪水的眼睛: “求你救她。” 容珩心神震动,他没见过她这么害怕的样子,也没想过顾澜会流泪。 他立即从口袋中掏出一只雪白的瓷瓶,从中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 顾澜记得,容珩曾在多吉快死时候掏出了这个瓷瓶,当时的周兴还阻止他,说此药很是珍贵,后来,容珩发现多吉在被刺中心脏前用了闭息功假死,并且靠雄厚的内力挺了过来,便没有用这个药。 而现在,十七的伤势,几乎和多吉差不多,虽然没伤到腿,但她绝没有多吉的武功高...... 容珩捏着药丸,没有丝毫犹豫,将其给十七喂了下去。 他仿佛感受到了顾澜的紧张,转过头,漆眸幽深莫测,轻轻地说: “别怕,感谢多吉卧病在床做工具人的那几个月,我现在,特别擅长治这样的伤。 不过,这南十七好像是我情敌来着,澜澜,你说我救不救她。” 顾澜剧烈颤动的心脏,缓缓松了下来,眼泪也哽住了。 她永远可以相信容珩的医术, 也永远可以相信容珩才是行医救人“大女主”。 “她是我妹妹,你说,你救不救?” 容珩仔细的观察着十七的情况,低声道: “你妹妹,倒是挺多的。” ------题外话------ 我写着写着,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容珩——医妃小说大女主,皇室血脉,少负盛名,藏拙多年,治病救人,心地善良,有勇有谋,还擅长宫斗,尊老爱幼...... 顾澜——某点男频大男主,风流倜傥,意气风发,表面玩世不恭,实则值得信赖,武功高强,杀伐果决,迷妹无数,还对“女主”特别好...... 抱歉,男女主剧本拿反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安抚 之前,多吉受伤,顾澜曾把整个定远侯府库房的药材都搬过来,让容珩看着用。 而多吉,也就成了他手中的试验小白鼠。 救活多吉后,容珩的医术水平直线提升。 此刻,屋外雷声阵阵,屋里,顾澜看着容珩拔出十七胸口的刀,穿针引线,神情沉着冷静。 顾澜的声音微微颤抖:“十七如今,怎么样?” 容珩戴着羊肠做的手套,双手已经满是鲜血,他仔细缝合着十七的伤口,道: “不算好,她吃了救治外伤的秘药,和此前多吉的状况差不多,不会死,但是也说不准她的伤口会不会恶化,想要彻底脱离危险,恐怕要继续观察六七日。现在血已经止住了,我只能先给她缝合伤口。” 他用的是桑白皮线,这种线缝合的伤口无需拆除,能够自行被肉体吸收,顾及着十七是女子,容珩还给她喂了麻沸散。 缝着缝着,已经昏迷麻醉的十七,忽然吐出一口鲜血。 顾澜“腾”地站起来,神情透出一丝紧张。 一旁帮忙的陈军医连忙解释:“没事,没事,应该只是牵扯到伤口引起的咳嗽。” 顾澜松了一口气。 陈军医这才道:“只是卑职没想到......十七是位姑娘。” 顾澜神情肃穆:“希望陈军医,将此事咽到肚子里。” “卑职明白,卑职必然守口如瓶。” 容珩本就知道十七是女子,所以没有什么惊讶之色。 他神情专注,动作很是熟练,淡淡地说:“之前多吉受伤时也咳嗽来着,你还记得自己怎么说的吗?” 顾澜当然不记得了:“我说了什么?” “你说,会咳嗽了,有好转啊。” 顾澜:“......多吉一个大男人,死就死吧,十七可是我的亲表妹,不能出事。” 容珩:“多吉就不是你大侄子了?” 顾澜:“侄子我有好多,表妹不就这一个吗。” 陈军医:“......” 他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等会儿,他不会被灭口吧? 陈军医默默地观察着容珩缝合外伤的手法,忍不住感叹:“容五殿下真是妙手回春啊,这缝合之术,比起军中最有经验的老军医都不遑多让,卑职钦佩至极。” 容珩:“还没妙手回春呢,不必夸赞。” 顾澜见他从容冷峻的侧脸,内心忽然安稳了下来,站在一旁看他缝针。 容珩抬起头,活动一下酸涩的手指,看了一眼顾澜,轻声道:“你知道吗,其实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是不敢碰刀剑,更不敢沾染鲜血的。” 顾澜被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为何?你不是五岁就跟着杜常宁学医了吗,怎么会害怕鲜血?” “因为我杀了夏荷,”容珩的声音清幽,“她的血沾到我的手上,我就再也拿不起刀了。” 那是陪着他与容珞一起长大,情同姐弟的宫女,却捧着剑对他说,杀了她。 顾澜内心一颤。 “可即便是那样的过往,我也能将其克服,所以,我说能救的人,就一定能救,顾澜,不要怕。”容珩垂下眸子,一字一句的说。 顾澜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对她提起往事。 容珩,是在安抚她心里的恐惧和紧张。 他不善安慰他人,只会笨拙的揭开自己的伤疤给她看,告诉她一切无恙,只需放心。 顾澜眨一眨眼睛,眼睛发热,站起身:“我去外面看看。” 屋外,细雨伴随着阵阵闷雷,淅淅沥沥的落在林间,打湿了顾澜额前的头发。 她站在屋檐下,张开手,看着雨滴洗刷了掌心的血痕,这些血都是十七身上的,直到现在,她才彻底消化了十七的身份。 南十七,就是周绵绵。 她摸出口袋里的那副拳套,仔细摩挲着,上面雕刻着细致的竹纹,很是精致。 这应该是十七亲手做的吧,等她醒来,她就告诉十七自己的身份,这样,她就有了一个妹妹。 唐战走过来,声音沉重:“郑越的尸首已经收敛回城,羌戎驻地并没有人回去,那些逃出去的羌戎轻骑,应该和魏军大营合成了一处。” 郑越,就是之前被李元驹杀害的骑兵本名。 他没有死在了魏军和羌戎人的刀下,却死在了自己人的手里,唐战一想到这里,内心就压抑不住对李元驹的恨意。 “他......是你手下的骑兵吧?好生安葬,与牺牲的将士一起发放抚恤。”顾澜道。 唐战咬紧牙关,沉声道:“末将知道,末将如今,只想手刃李元驹,为死去的将士报仇雪恨。” “李元驹还没抓到?”顾澜眼中闪过一抹血色。 昨晚,是接应李元驹的肃翊察觉到不对劲,跟刚冲完羌戎军营的顾澜一起赶到林中。 李元驹本想杀了十七灭口,可是,他没想到十七会抓住他的刀不放,而他身后的副将和燕国将士已经赶来,且绛曲几人又被副将逼了回来,不得已再次换了个方向逃跑。 混乱之余,李元驹知道自己杀十七的事情已经败露,便跟着绛曲一起逃走,到现在,还没有抓住。 顾澜已经通报整个南境边军,此刻,所有人都知道了李元驹与羌戎和魏军勾结的事。 只是,一个李元驹纵然有边军兵权,却不一定能让绛曲悄无声息从北境潜到南境,做到这一点,一定还有他人相助,而这个人的地位,只会比李元驹更位高权重,很有可能,沿途各州城的太守也在暗中协助。 顾澜已经传信给李伯,让他去查李家的底细。 李元驹的父亲是李步老将军,伯父是李青老将军,李青是王妃的父亲,睿王的岳父,虽然已经年迈不领兵了,但是在朝中地位颇重,顾澜还不能断定,这件事会不会跟李家有关系。 唐战眉头紧锁,说道:“肃翊已经在昨晚出城的将士中一个个排查搜寻,并没有李元驹这个狗东西的身影,末将认为,他应该不敢混进城里,最大的可能是......” 顾澜抬起头,凝望着昏暗泛白的天空。 细小的水珠落在她的眼睫之上,她接过唐战的话,眼神冰冷锐利:“——最大的可能是,他直接投奔了魏国。” 唐战想到了这一点,神情也格外难看。 唐战喃喃道:“怪不得昨夜羌戎驻地只有一半人,就是因为他给魏军传递了消息,却让魏军误以为我们要夜袭魏营......” 顾澜攥紧拳:“只是,我没有算到十七会出事。” 就在这时,一阵战鼓声响起。 “这声音,是魏军攻城!”唐战急声道。 第二百三十四章 归还 这个时辰,天色刚亮,下了一夜的春雨还未停歇,而远处,已经传来了战鼓的轰鸣。 顾澜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给自己戴上头盔:“我去督战。” 唐战连忙劝道:“顾澜,你已经一夜没有休息,还是去休息会儿吧,我去城头就好,如今我们兵力充足,粮草也够,魏军一时半会儿攻不上来。” 顾澜握着龙泉剑:“无碍,魏军这时候攻城,就是知道此时城中混乱,我若不去,众将不会安心。” 说着,她就跟着集合的众将士一起登上城头。 唐战看着她纤瘦的身影,开始思考,晚饭要给小侯爷做些什么补补身体。 春雨如霜,打在盔甲上,再从盔甲的缝隙渗到衣裳里,让人更觉得异常寒冷,守城的将士们和百姓都打着哆嗦。 顾澜道:“吩咐辅兵营,多烧一些热水。” 唐战道:“小侯爷是想用热水浇死这群魏国大军?” 顾澜:“......喝。” 将士们看见顾澜前来,心里安稳了许多。 鄞州城下,一身金甲的魏君濯骑在马上,在大军中格外显眼,顾澜仔细望了一圈,却没有看见绛曲的踪影。 按理说,他昨夜逃出羌戎驻地,应该是去了魏军大营,毕竟,那里还有他手下的两千轻骑。 可是此刻,魏君濯身旁,只有一名深红色衣袍的羌戎人统领着那些羌戎轻骑,此人一头红发,并不是绛曲。 见到城头出现的银白衣甲的身影后,一名魏军将领上前,大声喊道: “顾小侯爷,我们大将军说了,你,可是在搜找此人?” 魏君濯手一挥,旁边,就立起一个木架,几名魏国士兵将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吊了上去。 那是...... 李元驹! 燕国将士们很快就将他认了出来,一个个压抑着心中怒火,死死地盯着他。 唐战恨得拉起弓箭,对准了李元驹,大吼道:“魏大将军这是何意?若想拿他威胁我大燕,怕是做错了打算,此人通敌卖国,大燕将士人人得而诛之!” 李元驹恐惧的挣扎着,四周的铁索却将他困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魏君濯,你个卑鄙小人,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你会遭到报应的!”他绝望的怒骂。 魏君濯侧头,琥珀色的眸子冰冷而平静: “本将怎么出尔反尔了?本将,何时答应你任何事。你想借本将的手除掉容朔,害死顾澜,借此自己当上燕军主帅,那是你的事,本将可从来没有说过,能让你这背主之人做我魏军将领。” 李元驹双目泛红,恨不得将魏君濯一刀砍死,换来的却是周围人唾弃的眼神。 他昨晚逃了那么久,甚至不惜离开姜狄那几个羌戎人,就盼着投奔魏君濯后,能东山再起,没想到刚到魏军大营,魏君濯就把他抓了起来,随即下令将他鞭打一顿,然后捆住放到了这里。 昔日的袍泽就在城墙之上看着他,李元驹知道,他再也回不去燕国,他恨不得咬舌自尽,也不想受此折辱,可是...... “你这样的懦夫,连自尽的勇气都没有,莫要跟本将谈什么尊严。”魏君濯冷冷地说。 李元驹低下了头,不敢看城墙上那一双双饱含恨意的眼睛。 一旁的魏军将领再次喊话:“顾小侯爷,我们大将军仁慈,亦知道此人是你们燕国叛逆,所以才特意将他送还给你们!只想问一句,你们,敢要吗!” 顾澜眼神微凝,扬声道: “大将军想用一个叛徒乱我大燕军心,恐怕是想多了,此人,若魏国想放,便放,若不想放,那就杀了吧,顾澜在此多谢大将军替大燕清理门户。” 她说着,却暗暗握紧了龙泉剑。 虽然她说让魏君濯随意处置李元驹,但实际上,十七现在生死未卜,她还是想亲手杀了此人为她报仇。 而且,李元驹做边军中郎将多年,哪怕他现在是叛徒,军中也还存在着很多他的兄弟亲信。 若他今日在众人见证下死在魏军手中,对燕军的士气是一大打击。 此人还知道许多军中机密,如果魏君濯不杀他,严刑拷打一番,再让其成为魏臣,到时候阵前喊个话什么的,给燕国带来的损失更大。 不过,魏君濯重用李元驹的可能性不大,因为李元驹不是寒门,他是将门李家的后代,他的根在燕国。 说完后,顾澜接过长弓,搭箭瞄准,神情冷静锐利。 如果魏君濯放人有异,她便一箭射杀李元驹。 城下,魏君濯忽然上前一步,抬起头,任由雨水落在他冷峻傲然的脸上。 他望着顾澜,道:“本将愿意将此人交还给燕国,但,有一个要求。” 顾澜眉头一皱,攥紧手中的箭,转而瞄准魏君濯:“说!” 唐战在顾澜身侧低声道:“小侯爷,唯恐此人有诈。” 顾澜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魏君濯的脸,忽然内心一动,放下弓箭,明悟过来: “我大概,知道他的要求是什么了。” 只听魏君濯喊道:“烦请小侯爷开城门,亲自带回此人,本将来南境许久,还未真正的一睹顾小侯爷风采。” “小侯爷不可!” “是啊,这魏君濯明显没安好心,小侯爷不要上他得当。” “您是主帅,此时开城门,您要是有什么闪失怎么办!” 顾澜听到众人的劝诫,反问道:“不开城门,如何带回李元驹?你把他装篮子吊上来?” 唐战抱拳道:“若非要去,末将替你去!” 肃翊也上前一步:“卑职愿出城带回李元驹。” 李元驹的副将此刻也在众将领中,他眼神深沉,沉声道:“小侯爷,卑职想亲自带李将军回来,问问他,他将燕军兄弟们至于何地。” 顾澜摆了摆手:“不必如此,众目睽睽之下,魏君濯不敢对我怎么样,何况,此刻我城内守军充足,粮草亦可以支撑数日,而魏军的援军却还没来,真要打起来,根本无需惧怕他们。” “可是......” 顾澜眯起眸,眼中迸发出一道锐利的锋芒:“他,不会对我动手,因为他想知道的,只有我能告诉他。” 城下的魏军将领喊道:“顾小侯爷莫不是怕了?如今我军与你们燕军兵力相当,你却怕我们对你不利不成?原来顾小侯爷竟然是如此胆小怕事之人。” 顾澜神情淡然,平静的扬起手:“两千骑兵随我出城,开城门。” “是!” 鄞州城被摧毁过一次,才将补好的城门缓缓开启,两千骑兵鱼贯而出。 顾澜身侧是李元驹的副将,名叫肖安,他对李元驹既痛恨又不甘,只想求问李元驹几句话,顾澜便让他跟在自己身边。 魏君濯亦带着那个红发羌戎人,身后是一众羌戎轻骑,迎接顾澜出城。 “放人吧。” 魏君濯见到顾澜出现,没有任何推脱,干脆利索的吩咐道。 这速度,快到顾澜都有些惊讶。 两名魏国士兵拖着木架上的李元驹上前,一脚把他踢还给了顾澜。 “把他捆着,带回去。”顾澜的视线落到李元驹身上,眼神冷了几分,淡淡地说。 肖安上前,拖着李元驹的衣领,将他身上的锁链绑上绳子,和自己的战马系在一起。 “兄弟,兄弟!求你放了我——”李元驹痛哭流涕着求饶。 肖安猛地一拳下去,砸歪了李元驹的头,脸庞涨得通红: “闭嘴!你这个叛徒,你害死了我们多少人,亏我还一直拿你当大哥!” 说完,他自己驱动战马,硬生生将李元驹拖回自己军阵中。 顾澜收回视线,看向魏君濯:“多谢大将军归还此人。” 魏君濯抬起手,一瞬间,燕军骑兵都拔出长刀,严阵以待。 “不要紧张,”魏君濯的声音有些沙哑和磁性,他深深的望着顾澜,道,“顾小侯爷,我只是想单独问你一件事。” 第二百三十五章 弟弟 “你们都后撤吧,格桑,你也后退,本将要单独询问顾小侯爷一件事。” 魏君濯似乎怕顾澜误会自己,主动让一旁的魏军将领们后撤。 顾澜的眼神在那个红发羌戎人身上一扫而过。 格桑? 她收回视线,看着魏君濯冷硬坚毅的面容,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眼神则冰冷而平和,道: “你们也后撤,我相信,魏大将军是不会做什么让人误会之事的,何况......你们不必担心我的安全,该担心的,应该是魏大将军才是。” 她没跟魏君濯打过,不过之前,魏君濯用弓箭射她时候,她感受过那几箭的力道。 顾澜不一定能打过他,但若生死一线,一定能杀了他。 两方主将既然做出了决定,双方将士只好后撤一段距离,为两人留出谈话的空间。 细雨纷纷,为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水幕。 顾澜策马上前,身姿玉立于雨中。 她看见魏君濯的脸,就忍不住想到阿渊,于是开门见山的问:“大将军想问我什么问题?” 魏君濯看向她身后的燕国骑兵,双眸微闪:“顾小侯爷就不想知道,李元驹敢背叛容朔,他的幕后主使是谁吗?” “魏大将军是想挑拨离间,你觉得你随意攀咬出个什么人,我就会信?” 魏君濯道:“信不信,要顾小侯爷你自己的判断,但本将告诉你,能为你省下一半精力。” 顾澜内心一动,看来,魏君濯是想跟她谈条件。 她从容的说:“现在李元驹在我手上,我可以慢慢调查,倒是我想问魏大将军,姜狄去哪了?” 魏君濯淡淡地说:“他死了,死在昨夜,死在你们燕人的乱箭中。” 他的回答,在顾澜的意料之中。 她嘲讽道:“大将军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让我们燕人给你背锅,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服了这些桀骜的羌戎人,可如果他们知道,他们的单于还没死,你说,他们还会听你的命令吗?” 魏君濯皱了皱眉,意识到眼前的少年比想象中的要难缠一些: “据本将所知,顾小侯爷并没有抓到姜狄,你想让他站出来,恐怕难以做到。” “的确没抓到,我这大侄子是个聪明人,但他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在不知躲在什么阴沟角落。” 顾澜顿了顿,继续道: “可是,我们毕竟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老亲戚了,我怎么能坐视不管呢,若我愿意辅助他出面,大将军觉得,你手下的骑兵,会追随自己的单于,还是你手下那个格桑?” 绛曲现在就如一只丧家之犬,顾澜的确不知道他躲在那里,但看到遵从魏君濯命令的格桑后,她就明白过来。 原本,羌戎人与魏军是合作关系,但绛曲心思深沉不好控制,魏君濯一定是撺掇了那个格桑夺位,借此吞并这些骑兵。 绛曲至今不敢露面,一定也意识到了自己手下的背叛,他躲在暗处,是害怕一旦现身,被魏君濯灭口。 说不定他走投无路之下,会回雪原去呢。 而在这时候,如果顾澜选择帮绛曲出面,会让魏君濯好不容易收服的羌戎骑兵产生分裂。 这不是魏君濯想看到的。 魏君濯道:“顾小侯爷是在威胁本将?你不要忘了,如果不是姜狄和他手下的骑兵,容朔也不会身受重伤,你若帮他,是不义,名声必然受损。” 顾澜毫不在意: “不好意思,大将军可能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只是燕京城一个小小纨绔而已,随心所欲惯了,连太后赐婚都拒绝了,还是个断袖,你觉得,我会在乎什么名声吗? 而且,大将军说我用姜狄威胁你,你,不也在拿着李元驹幕后指使之人做筏子吗。” 少年的长睫挂着几滴水珠,红唇上扬着,眼神狂傲肆意。 魏君濯看着她,内心被触动了一下,冷漠的面容,忽然,露出一抹笑意。 这笑容很傻,和卫承渊变傻后第一次醒来时,管她叫妹妹时候一样。 他的笑不知为何而起,转瞬即逝,随即,他缓缓说道:“本将告诉你,李元驹背后之人,是你们燕国太后,信不信,由你。” 顾澜双眸一颤。 太后!? 如果李元驹真的跟太后有关系,那一切便解释得通了,苏家门客遍天下,苏老丞相是三朝元老,各州城都有他们的人,放绛曲来南境稍作掩饰便神不知鬼不觉...... 不过,这也有可能是魏君濯在骗自己,他想让自己怀疑太后,借此挑起燕国内乱。 顾澜抱了抱拳,眼神平静下来,看不出情绪: “多谢大将军告知,此事,我会仔仔细细查清楚,而绛曲......他死没死其实与我没有关系,大将军能收服这群羌戎人,靠的是自己的本事,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我们定远侯府,就是打羌戎出身的。” 魏君濯微微颔首:“是吗,那就来日战场上,还望顾小侯爷不吝赐教。” “自然。” 两人之间的试探终于结束,魏君濯这才开口,嗓音蓦地沙哑了几分: “我想知道,你之前为何问我,你还有没有一个兄弟。” 他没有自称“本将”,此刻,他的身份不是魏国大将军,而是魏君濯本身。 果然,她猜对了。 魏君濯和阿渊,还真是一对兄弟。 顾澜忽然想起阿渊之前以为他是卫家人,还去卫家老爷子坟前祭祖来着。 呃,阿渊大概不知道,那不是他亲爹。 他的姓氏,不是老侯爷的部下卫正的卫,而是,魏国曾经的国姓。 顾澜想了想,反问道:“既然大将军你这么有诚意,我可以告诉你原因,但你要先告诉我,你真的有个弟弟?” 听到她说的是“弟弟”,魏君濯就知道,眼前的少年,真的见过阿渊。 他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冷硬的面容忽然柔和了几分。 “我是有个弟弟,但那......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魏君濯说出弟弟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格外温柔,好像陷入了一场转瞬成空的美梦。 顾澜见他承认了,便不再隐瞒:“我之前问你,是因为我曾见过一名与你容貌相似的年轻男子,他,在我们燕国。” 魏君濯问道:“他还好吗?” 顾澜点了点头:“很好,很高,比你还高。” 魏君濯满意的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的笑容持续了很长时间,顾澜看见他脸颊居然有一双小酒窝。 他拽了拽缰绳,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军阵内。 “大将军不想知道他是谁,他在哪?”顾澜疑惑的问。 魏君濯转过头,轻轻地说: “我只要知道他还好好活在这在世上,就足够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询问 顾澜将李元驹带回鄞州城,围城的魏国大军,则退了回去。 此番将羌戎驻地中,魏国给羌戎的粮草搬回后,城内的粮草足矣支撑到谢昀的赈灾粮食到来,魏君濯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一时之间,倒是不再急着攻城。 顾澜吩咐道:“增加斥候队伍,去探魏国的援军何时赶到,究竟有多少人,再给南境沿途各州传信,让其加强戒备,防止魏军突袭。” “是。”肃翊应道。 “小侯爷,李元驹怎么处理?”肖安前来询问。 他身后,一路被战马拖拽着回城的李元驹已经陷入昏迷,浑身是血,看起来很是凄惨,他周围的燕国将士,一个个咬牙切齿的看着他。 顾澜踱步到他面前,声音冰冷:“带去城内刑房。” 片刻后,刑房内,肖安将一盆冷水泼到李元驹头上。 地上烂泥般的李元驹浑身一激灵,睁开了眼:“顾,顾澜——” 顾澜拔出龙泉剑,想了想,又收剑入鞘,拔出李元驹腰间的一把匕首。 杀他,脏了她的剑。 顾澜蹲下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与情绪,眼中透着肆意杀机: “说吧,你想......怎么死?” “你不能杀我!我是,我是大燕边军中郎将,战功累累,你只是个校尉,你不能杀我!”李元驹急忙声嘶力竭的喊。 “翻来覆去,怎么总是这句话。” 顾澜想到十七之前奄奄一息的模样,又想起郑越惨死的尸首。 下一刻,顾澜手中的匕首已经捅进他的腰腹。 李元驹顿时发出一声惨叫,浑身剧烈挣扎起来,五官狰狞而扭曲。 顾澜被他吵的耳朵疼,拿着一块抹布塞到他嘴里,又让肖安给他捆得更结实了一些。 她轻轻地开口: “骁骑校尉,的确不能杀边军中郎将。可我还是定远侯世子,本世子做事,素来不考虑后果,也不怕得罪人,更,不知轻重。” 她一边说,一边搅动着已经在李元驹腹部的匕首。 李元驹惊恐的呜咽着,因为疼痛,整个人的脸都泛起了青紫,“吧唧”一下,就昏了过去。 随即,又是一盆冷水浇头,肖安看着李元驹的样子,厌恶的说:“我居然还用性命保护你这样的人,真是晦气至极。” 顾澜让匕首插在他的腹部,摸出手帕,擦了擦指尖不小心溅上的血,俊美的面庞有些苍白:“你现在,似乎很害怕。” 李元驹只会发出“呜呜”的求饶声。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厌恶的扔掉他嘴里的抹布。 “我......求求你,求你放了我吧小侯爷,我毕竟,也曾为大燕征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李元驹摇着头,满头是血,眼中充满绝望。 “征战多年?” 顾澜嗤笑一声。 “你暗中帮助羌戎人偷渡到南境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何为燕国?怎么不记得自己是边军中郎将? 你泄露军情给魏国人时候,怎么不知道害怕? 你杀死传信骑兵,残害袍泽的时候,怎么不知悔恨!?” 顾澜声音寒冽,仿佛利刃,让李元驹泪流满面。 “本世子最喜欢玩,所以,我有一百种折磨的人求死不能,求生不得的方法,我们可以慢慢尝试。” “不,不要......”李元驹嘶喊道,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声调,“顾澜,求你,我求求你,给我个痛快吧!” 他现在,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少年会杀了自己。 哪怕他是边军中郎将,哪怕他有许多战功,哪怕他是李家后代,在定远侯府面前,都不值一提,在顾澜这个疯子一般的世子眼中,更像是个好玩的东西。 顾澜淡淡的问:“告诉我,和你一起协助姜狄潜入南境的将领是谁?魏君濯又给了你什么好处,才让你通敌卖国。” 李元驹的声音虚弱无比,缓缓地开口:“我......我说。” 顾澜盯着他,眼中透出一丝烦躁:“你这骨头怎么这么软。” 李元驹低下头,看着自己腹部的刀子。 “魏君濯,并未给过我任何好处,他......他只是答应,若有朝一日我成为燕军主帅,可以主动求败,让我成为......成为大燕军神...... 而我,我将军情传递给他,未想过要害死王爷,我只是想若王爷战败了,军中只有我职位最高,便可成为主将......有王爷在,我,我就永无出头之日。” 肖安听到他的话,怔住了,随即狠狠地揪住他的衣领,声嘶力竭道: “那你可曾想过大燕将士的性命! 就为了你能当上主帅,你就置我等性命于不顾,你明知道羌戎人就在城外,却不告诉王爷,害得王爷至今昏迷不醒,还有那死去的将士们,你对得起他们吗,李元驹,你这个畜生!” 李元驹吐出一口鲜血,虚弱的摇头: “我真的没想过要害王爷!我是李家人,姑姑是王妃,我怎会害他!是他率骑兵出城,才被羌戎人埋伏......” 顾澜摇了摇头:“你没想到,是因为愚蠢......也正因为你蠢,魏君濯才会愿意让你成为主帅,你想过等你真当上主帅后,会是什么后果吗,你以为魏君濯会真的愿意战败,陪你演戏?” 李元驹想到自己投奔魏君濯,却被他送回燕军的事实,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心里只剩下绝望和苦涩。 “是啊......我太蠢了,居然相信魏君濯的鬼话......”李元驹低声呢喃。 他沉默了片刻,失神的开口: “羌戎人能来南境,是我用自己的亲笔手书,让沿途各州城以为,他们只是为我私人运送兵械战马的走商,用这样的方式,他们便不会仔细盘查,就算看见兵器,如今忠成伯已经归顺大燕,羌戎人便也算是燕人...... 军中各个将领为了增强实力,都曾自掏腰包装备自己的部下,你若不信,可以去问肃翊,他手下那群平南军,甲胄极其厚重,都是他暗中购入的。 当然,我一人手令,最多只能在南境传递,别的,我,我只知道,羌戎人在北境时候,有苏家......苏守礼为他们保驾护航。” 苏守礼? 那是苏家人! 李元驹交代的,和魏君濯告诉她的话对上。 这个苏守礼,是苏老丞相的一名庶子,早些年在户部任职,后来,被右迁到北境一座重城做太守。 第二百三十七章 你心脏怎么样? 难道暗中勾结魏国,与羌戎人行方便的,是太后? 顾澜想起原书的剧情,苏太后是在容珩领兵的时候,延误军令,混淆视听,还暗中收过魏国人的贿赂。 后来,容珩联合南境各将领上奏清算,以清君侧之名,容璟便将太后贬出了宫。 太后倒台后,苏家也逐渐式微。 而现在,如果李元驹说的是实话,魏君濯也没有骗她,那就证明......太后提前开始了作死。 “我曾......听过一个传闻,说......说太后一直都很厌恶王爷,所以我想,若王爷战败,我,我就能趁势而起,在太后支持下,成为主帅。”李元驹断断续续的说。 他又交代了一些事情,顾澜记下后,准备依次去求证。 过了一会儿,李元驹压下心口翻腾的鲜血,看着顾澜面无表情的脸,不甘心的问: “顾小侯爷,我还想......还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是......因为鹰隼吗?可是......可是这鹰隼是我李家传统,平日也会用此传递各种军情,并无不妥......” 顾澜垂下眸子,声音淡然: “从你带五千败军回鄞州第一天,我,就从未相信过你。” 李元驹睁大双眼:“为什么!?” “你能被睿王看重,证明也有些能力,却在苍风港被三千魏军大败回鄞州,若魏国真的那么厉害,半年前南境是怎么大捷的?魏君濯又何必做这么多算计,打时间差迂回攻打鄞州? 而你回城时,魏君濯虽然刚被平南军打退,但遇见这块到嘴的肉,正是一举拿下振奋士气的时候,我甚至打算让肃翊出城接应你们,可是,魏君濯却按兵不动,轻易放你回了城。” 顾澜说到这里,李元驹已经明白过来。 “你答应跟我比试,也是为了试探我?” 顾澜:“你想多了,我就是想揍你一顿立威。” “顾小侯爷真是好算计,罢了,成王败寇,是我太蠢。 我知道的,就只有刚刚说的,如今已经全部交代,是我害死了那么多大燕将士,也是我......害了十七。顾小侯爷......你给我个痛快吧!” 李元驹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仿佛英勇赴死的壮士。 顾澜盯着他,反问道:“谁说你交代之后,就能给你痛快了?” 李元驹猛地睁开眼:“什么!?” 顾澜:“我给你痛快,那么,那些因为你无辜死去的将士,谁又给他们痛快?” “不,不是你说的——”李元驹惊恐的喊道。 “我让你交代幕后主使,却没有答应你的话,一切,都是你自以为的。”顾澜说着,拔出李元驹腰腹的匕首。 伴随着鲜血迸发和一声惨叫,李元驹再一次晕了过去。 顾澜将匕首丢到地上,防止他醒来大叫,重新给他塞上抹布。 “将李元驹吊到城门之上,喂些水,暂时别死就行,吊个十天半月。” 李元驹有武功内力傍身,有自我恢复能力,受的伤也不会让他当场毙命,但一直得不到医治,他会慢慢的死去。 肖安问道:“小侯爷不杀了此人吗?” “杀他,是如他所愿,”顾澜一字一句的说,“我要让他带着他的野心和忏悔,受尽唾弃,下地狱了,也是人尽皆知的叛国之贼。” “卑职明白了,但......李元驹还是李家人。” “一切后果,由我承担。李元驹的事情,还不确定与李家有没有关系,若没有,李青和李步两位李将军,应该为李家出了这样一个败露而耻辱。” 说完,顾澜按了按酸涩的眼睛:“我去看看十七。” 她刚走出刑房,容珩便迎面走来。 “珩兄,你怎么来了?十七怎么样?” 容珩看着她:“她的伤已经处理好了,我是来看你的。” 顾澜疑惑:“看我什么?” “唐战说你一夜没睡,”容珩的眼神在顾澜脸上扫过,透着审视与打量,神情格外冷漠,“我看你,什么时候会晕过去。” 顾澜心里一暖,眨了眨眼睛,勾唇道: “现在。” 下一刻,她松懈了一直紧绷的精神,闭上眼睛,任由身体瘫软下去。 在倒下去的瞬间,顾小侯爷成功睡到了容珩怀里。 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顾澜原本只是想蹭个拥抱,没想到接触到容珩后,她压抑的疲惫忽然发散,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临睡前,顾澜心想,有容珩这样的男朋友,真是不错。 于是,众人就看见兢兢业业忙碌了一早晨,又是和魏君濯谈判又是审讯李元驹,冷面无情的小侯爷,被容五殿下......抱进了军帐。 ...... 传闻,顾小侯爷是断袖。 传闻,顾澜心里有个白月光侍卫,叫南十七。 传闻,顾小侯爷为了救自己的白月光侍卫南十七,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将倾心于他的容五殿下气的吐血三斤。 因为救治十七的事情,各种流言这两天开始在军中蔓延。 顾澜知道后,笑着将这件事告诉了终于苏醒过来的十七。 一旁,容珩冷笑着开口:“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吐血了三斤?可笑,你就算是娶一百个小妾,我都不会吐一口血的。” 顾澜道:“那我回头就娶——” 容珩掏出刀,平静的说:“要么还是杀了吧。” 十七躺在床上,被挪动身体坐起来一些,她看着两人,咽了咽吐沫,缓缓开口: “需要卑职给二位......搬个床吗?” 两人:“......” 醒来后的十七,得知是容珩救了她,已经从顾小侯爷一个人的迷妹,化身顾澜和容珩两人的cp粉。 虽然她的心里有一些说不出的难过,但这些难过,却被顾澜脸上的笑容驱散。 十七小时候曾见过顾澜,那时候的顾小侯爷虽然和现在一样好看,却显得很是忧愁。 之后,她作为周家女,从小便被父亲告知要保护和效忠侯府,又因为女子的身份,只能女扮男装,做个暗卫,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或许,公子自己也没意识到,现在的她是那么意气风发,在见到容五殿下时,还会不由自主笑起来......十七心想,公子喜欢的人是男是女又有何妨,只要她能一直笑着,便已经很好。 她喜欢公子,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不需要让外人知道,也不需要公子做任何回应。 顾澜端起已经晾凉的粥喂她,温声道:“十七,这是我......” 十七亮晶晶的睁大眼睛。 “——让唐战亲手给你熬的粥!来,我喂给你吃。” 十七红着脸:“好吧......多谢公子。” 算了,是不是公子亲手做的也没什么要紧,公子能亲自喂她,已经很让她感动。 这时,十七想起自己奄奄一息时的事情,问道:“公子之前说,若我没有死.....就告诉我一件事。” 顾澜的脸一红,双手一抖,差点将粥洒到十七身上。 她转头,看向容珩:“珩兄,麻烦你出去。” 容珩:“???” “我们表兄妹之间,要说一件有关定远侯府的机密之事,你不能听。”顾澜镇定的解释。 之前,她已经告诉了容珩,十七就是周家周信海的女儿周绵绵的事。 容珩目光在顾澜和十七身上扫了一圈,沉着脸,嗤笑一声,冷漠的站起身:“行,那我走。” 容珩气鼓鼓的离开了,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告诉顾澜,顾澜却还瞒着他。 他算是看透这个男人了。 等容珩走出房间,顾澜起身走到门口,再三确定屋外没有其他人,连屋顶都看了一遍后,才关紧房门,走到十七床头,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公子,您说吧,不管是什么事,十七都必然守口如瓶,绝不外泄。” 十七正了正色,很是严肃的望着她,心想,公子这么大的架势,一定是有什么生死攸关的事要告诉自己。 顾小侯爷看着她,小心翼翼的问:“那个......十七,你心脏还可以吧?” 十七长吁一口气,觉得自己心很疼。 她要紧张哭了,道:“求您快说。” 顾澜点了点头,轻轻地拉住十七的手,往自己胸口一贴: “那你看看,表哥心脏好不好。” 第二百三十八章 全世界最好的姐姐 “那你看看,表哥心脏好不好。” 十七愣住。 愣了两秒,她下意识抓了抓。 虽然顾澜的内心有各种炮弹轮番轰炸而过,还觉得自己是个流氓,但是她面上丝毫不显,一脸镇定的看着十七。 下一刻,十七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瞳孔震动,羞耻的想抽回手...... 然而她受了伤,没力气。 想捂住脸,她动不了胳膊。 最后,她只好闭上眼睛,结结巴巴的道:“公,公子为何如此!” 顾澜低头,看了看自己。 “呃......十七,你什么也没感受到吗?”顾澜小心的问,她怕真相刺激到十七,毕竟她还身受重伤呢,不能情绪太过激动。 十七紧闭双眼,声音微弱的询问:“......卑职该感受到什么!?” 顾澜咬牙道:“我是女子!咱俩一样!你有我也有!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秘密。” 她摊牌了,她是女的。 顾澜犹豫着要不要解开束发,因为小说或者电视剧里女扮男装女主角只要一解开头发,大家就都知道她是女子。 虽然,她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毕竟古代男子也是长发...... 十七仍旧闭着眼,不敢看顾澜,低声呢喃: “公子就算要拒绝卑职,也得找个正常一些的理由吧。何况卑职,十七从来不敢奢求公子的喜欢,之前的话,也是十七以为自己要死了才会如此......十七本来,就只是个暗卫而已。” 顾澜摸了摸自己,心想,一定是衣裳太厚的原因,于是她又一次重申:“我真是女的,一直以来,都在女扮男装。” 十七摇头,很是平静:“公子,十七女扮男装好几年,自然知道女子扮做男子的样子——” “不,你不知道,”顾澜打断十七的话,“要么你伸进去摸摸?” 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十七居然不相信? 十七脑海里浮现出不可描述的画面,顿时摇了摇头,脸红如滴血。 她的话语更加坚定了几分,扬声道:“顾澜!你这样轻薄我,对得起容五公子吗!” 她被她逼得,直呼了顾澜的大名。 顾澜:“我真是......” 她好累。 顾澜盯着十七紧闭双目的脸,她也不懂,怎么会这样?到底是那个环节出现了问题。 看来,十七是做好决定不睁眼了。顾澜最终还是觉得解头发是没有用的,她犹豫了一下,长叹一口气,费劲的把手伸进自己衣裳里,费劲的掏着。 终于,顾澜解开带子,掏出了自己的裹胸! 做完这件事,顾澜双手呈上,再次低头看了看,很满意的说:“十七,你睁眼看看我,我不骗你。” 十七犹豫片刻,缓缓睁开眼,仔细看着顾澜的脸,然后视线在她身上梭巡。 半晌,十七疑惑地问:“公子让卑职看什么?” 顾澜:“......” 她好歹是个a! 许久,十七终于缓缓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因为她看见了顾小侯爷手里的同款裹胸。 顾澜见她终于相信了自己的话,长吁一口气。 她紧张的注意着十七的神情,生怕十七一时情绪激动晕过去。 没想到,十七定了定神,第一时间问道:“公、公子,容五殿下知道这件事吗?” 顾澜语调温和:“你不提容珩我们还是好姐妹——他当然不知道,这种事,我只和你说。” 十七看着顾澜,又想起救了自己性命的容五殿下,心里,默默为容珩点了一炷香。 顾澜给十七充分的自我冷静时间,自己则去房间屏风后面,重新整理好衣衫。 从屏风后走出来,她仍旧是端方秀雅的顾小侯爷。 十七定定的望着顾澜,还是没办法接受刚认的表兄,就变成了表姐的事实。 这谁能接受啊? 顾澜凑近到十七面前,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仿佛看出了她内心所想,轻声道:“接受不了也没关系,我仍是你的哥哥。” 十七猛地闭上眼,涨红着一张秀丽的脸庞,又一次结巴起来:“小......小侯爷,那卑职以后该如何称呼你?此事事关重大,定远侯府......” “侯府知道的,所以你不必担心,至于以后,你还叫我公子就行,私底下,你若愿意,可以叫我哥哥,也可以叫我姐姐,只是不要告诉外人。”顾澜一本正经的回答。 十七小声询问:“公子喜欢十七叫你哥哥,还是姐姐?” 顾澜微笑:“当然是,哥哥!” 十七无言片刻,重新睁开眼,定定的望着顾澜俊美如斯的面孔。 她的神情认真了几分,问道: “那,绵绵想问澜哥哥,可还记得......玉兰花簪?” 她鼓足了最后的勇气,声音微弱,却温柔又坚定。 顾澜看着她,轻轻的笑了,笑容似朝阳明媚,玉兰绽放,声音清越动听,让人能够忽略她的性别: “绵绵若是喜欢,我可以送你很多玉兰花簪,我的妹妹,自然要做这世上最快乐的小姑娘。” 十七沉默了一会儿,用力的点了点头,弯着眉眼:“好,绵绵多谢阿姐。” 年幼时的惊鸿一瞥,终究只是一个孩子的梦,她何以生出太多妄念......其实,她只要顾澜平安快乐便好。 “对了,你受伤一事,周......舅舅已经得知,他派人送来了许多补品,且也在信中,将你是女子的事情主动告诉了我。”顾澜又道。 十七释然一笑,说道: “父亲曾想让我嫁给你,是为了让侯府与周家关系更亲近几分,但从我成为十七的那一刻起,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周绵绵了。 如今,只要我成为阿姐的亲信,父亲也算实现了夙愿......阿姐的秘密,我会用性命守护。” 顾澜将口袋里所有的蜜饯,都拿出来,放到十七身侧的桌上。 她从京城拿来的,都在这里了,是她自己一路上都不舍得吃的。 顾澜说道:“那些药苦,你多吃些甜的。还有,周绵绵没有消失,等你伤好一些,我便让你做回周绵绵。” 十七望着桌上的蜜饯,眼中含着泪水,轻轻地点头。 她失去了一场年少绮梦,却拥有全世界最好的姐姐。 又陪了十七一会儿,顾澜起身告辞,找到了在军营外闲逛的容珩。 “珩兄!” 容珩挑了挑眉,表情黑沉,薄唇微微抿着:“呦,跟你的小表妹聊完了?” 下一刻,顾澜已经扑上来,把他按到一旁的树干上。 长袖鼓风,带起一抹桂花香,这是顾澜身上才有的味道。 “珩兄吃醋的样子,真好看。” 没等容珩回过神再嘲讽两句,顾澜便“吧唧”一口,亲了一下他的脸。 “你,你做什么?”容珩的瞳孔颤动了一下,喉结微微滚动。 “珩兄居然吃十七妹妹的醋,其实,我是跟十七说......”顾澜故意卡住,望着近在咫尺的容珩,双眸明亮而灿烂。 他精致好看的眉眼就在眼前,眉骨锋利,眼眸深邃。 顾澜伸出手指,一点点,轻轻地描绘着,咽了一下口水。 “跟她说什么?”容珩低声询问,漆眸渐深。 “不告诉——唔......” 容珩不耐地咬住了顾澜的唇。 他凝视着她澄澈而迷茫的眸子,有些生疏地叩开她的牙齿,将她的话语吞没:“顾澜,闭眼。” 顾澜的心砰砰乱跳,下意识便闭上了眼睛。 春风轻柔的拂过他们的发丝,吹起几缕,纠缠在一起。 容珩反身将顾澜欺压,一只手扣住她的细腰。 少年高大的身躯微微下弯着,将她全部笼罩其中。 顾澜迷迷糊糊的想,容珩是不是又长高了一些。 十七岁的少年,还能再长高吗?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 “你还,这么不专心?” 容珩仿佛感受到她的失神,停顿了一下,呼吸炙热,不满的质问。 顾澜举起一只手,想举天发誓自己特别专心,却被容珩把手按下来,十指相扣到一侧。 他几乎克制不住的亲吻着她,这些时日以来,他第一次如此失态。 这是桂花味的顾澜,甜甜的,让他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小侯爷,卑职——” 第二百三十九章 阴差阳错 “卑职——卑职啥也没看见,你们继续!” 一声话语,打断了俩人的动作。 顾澜推开容珩,双眸喷火: “肃翊,你最好有什么正经事。” 容珩皱了皱眉,觉得顾澜好像抢了自己的话。 肃翊看见两人在做什么之后,瞬间便已经侧过头,但还是看见了一切。 他一直都严肃冷漠的脸很红,悲伤的说:“殿下,小侯爷,你们考虑一下我们萧家人的感受好么。” 顾澜舔了舔嘴角,回味刚刚的触觉:“我又不是萧家人。” 容珩眸色一深,指尖抚过自己的唇角,淡淡地附和:“我也不是。” 肃翊:“.......” 容珩说完,转头问顾澜刚刚的问题:“所以你到底与十七,谈了什么?” 顾澜眉毛一挑,没想到珩兄还记得这茬呢。 她瞥了肃翊一眼,随即,张扬的扯住容珩的衣领,将他拽低了几分,在他耳边细语: “我是跟十七妹妹科普了半天,近亲成婚对孩子不好,所以......我不能跟她在一起,然后,我又哄了她好一会儿呢。” 容珩翻了个白眼:她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说胡话的?顾澜是不是觉得她说什么,自己都会相信? 肃翊受不了这俩人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猛地咳嗽一声。 顾澜抬起头:“肃将军嗓子疼的话,少说两句。” 肃翊抽了抽嘴角,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让自己撞见这种事,下次自己绝对要拉上个人一起汇报。 “是这样的,小侯爷,之前你让我们去搜找姜狄的踪迹,刚刚,派去浚城的斥候回报,说在浚城周边发现了一支羌戎人组成的商队,为首的,是个只有一只手臂的中原人。”肃翊说道。 “一只手臂?所以抓到了吗?”顾澜皱了皱眉,问道。 肃翊无奈的摇头:“我们的人赶到浚城时晚了一步,他们已经离开了,若算上姜狄,一共八人,都骑着快马,恐怕很难追上,不过,末将已经通知了其他各城,让他们仔细留意。” “如今绛曲不敢露面,他的轻骑又已经被格桑接手,交到了魏国人手里,所以,他能不能抓到,都无所谓了。” 顾澜与容珩回到军帐内,展开舆图,她的目光落到浚城上。 “浚城,按照这个线路......绛曲,还真想回到雪原。”顾澜喃喃。 肃翊说道:“他回去有何用?雪原有忠成伯在,早已经没了他的容身之处。” “那里,是曾经王庭的地盘,他是王庭单于,回去后再打着这个旗号号召一番,到时候,还是能够拉出一支队伍的。”顾澜说道。 容珩补充道:“虽然他单于是自封的,但他也是曾经的王庭王子,而忠成伯归顺大燕,雪原上的部族不会完全臣服于他。” 顾澜双眸一凛,冷声道:“既然抓不到了,就立即传信给多吉,说他弟弟回去了,这一次,叫他不要心软。” 肃翊点了点头:“是。” 就在这时,肖安急忙忙的跑进军帐: “小侯爷,外面有个男人,假扮成进城的斥候被发现,他还拿着你们定远侯府的令牌,说要见您。” “定远侯府的令牌?”顾澜和容珩对视了一眼,都很是疑惑。 “可能是侯府派来顶替十七的人......肃翊,你先去给多吉传信吧。” 话音刚落,军帐的帘子已经被掀开。 伴随着外面微凉的空气,一道炙热而磅礴的气息骤然闯进来,就像一只大型犬,猛地将顾澜抱到怀里。 顾澜被他扑地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澜澜!” 容珩刹那间挪到顾澜面前,手中的剑指着来人的脖子,眼神冷厉:“卫承渊,你是不是又犯病了?” 卫承渊笑的很傻,他本来就身材很高大,如今更是能轻易将顾澜搂紧。 顾澜露出一颗被搞乱发型的脑袋,拧着眉头道:“你好臭哦,快松开我。” 阿渊委屈巴巴的说:“澜澜,我们都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你就让我抱一下嘛。” 既然是顾澜认识的人,肃翊和唐战也就放心下来。 “啧啧啧。”两人齐齐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离开了营帐。 半晌,在顾澜深沉的眼神下,卫承渊才勉为其难松开胳膊,乖乖站到一旁。 许久没见到卫承渊,顾澜仔细看着他坚毅而温和的面容,回想起前几日近距离观察到的魏君濯。 这两人,竟然是兄弟。 细看之下,阿渊的确和魏君濯有许多相似之处,尤其是,两人都有一双像琥珀,又像磨碎的金子般璀璨的眼睛。 这眼睛在燕国少见,不过,倒是和元朗元禄他们有些相似。 顾澜想起之前元朗说的,魏氏皇族与元氏一族本来就有血缘关系,所以他们的瞳色,很是相似。 只是,魏君濯的双眸仿佛没有感情,不含任何杂质的两枚宝石,虽然那么纯粹,却也极其寒冷,像冬日的阳光折射着坚硬的冰面,发出金色的光。 而阿渊的眼神更加温润,看向她时,会傻傻的笑,将她视作这个世界上最珍视的存在。 这两人哪怕站在一起,因为神情差异太大,不经提醒,也不会想到他们是兄弟。 “阿渊,你怎么来了?”顾澜回过神,问道。 之前,阿渊护送多吉与秦正笏去了北境,虽然她让他为了自己,去雪原找到绛曲除掉,但是,阿渊本身就是羌戎人畏惧的鬼战神,她也想让多吉利用阿渊的名号,快速在雪原上站稳脚跟。 按照顾澜的想法,雪原还没安稳下来,阿渊一年半载是回不来的。 卫承渊挠了挠头,语气有些愧疚:“多吉在侯爷的帮助下,已经打败了绛曲和雪原上其他几个羌戎部落,但是,我却一时大意,没抓到绛曲。” “所以,你是——” 顾澜嘴角一抽,心想,不会是自己想的那样吧? 卫承渊点了点头:“一个半月前,我听说绛曲逃到了南境,所以就来这里找他,这事儿我跟侯爷说了的,他同意了。” 顾澜:“所以,你不远万里来到鄞州,是......来抓绛曲?” 卫承渊羞涩的说:“我答应你要杀他的,而且我走到一半,听说你也在鄞州......澜澜,我也想见你呀。” 顾澜:“那你知道,绛曲刚刚,就在刚刚,又回雪原了吗?” 卫承渊:“......” 二百四十章 意义 “所以......那我再走?” 卫承渊听到顾澜的话,愣了许久,呆呆的问。 他脸上还有几块泥土的污痕,双眸睁得圆圆的,顾澜觉得他头顶好像长出了一对耷拉的狗耳朵。 顾澜:“倒也不必如此,搞得我像是在耍你一样......而且,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 她看向容珩:“珩兄,你难道不觉得,阿渊看着眼熟吗?” 容珩瞥了一眼卫承渊,声音冷漠无情:“除了你,我从来不看别的男人。” 顾澜脑袋一麻,道:“闭嘴!” 容珩这才仔细观察了一番卫承渊。 这么高的个子,简直占地方。 眼熟他没觉得,就是看着心烦。 容珩双眸一凝,道:“之前,魏君濯要单独与你说话,他除了李元驹的事情,还说了卫承渊?” 顾澜:“对,珩兄果然也觉得阿渊和魏君濯很像对吧。” 容珩:“没有,我猜的。” “......” 卫承渊一脸迷茫:“你们在说什么,我为什么一点也听不懂?” 顾澜皱着眉头,默默远离了他几步:“多日不见,阿渊你越来越傻了,而且,你身上为什么这么臭?” 卫承渊:“我......臭?” 他闻了闻自己,顿时捏住鼻子,连忙解释: “对不起澜澜,我赶路时候,干粮吃完后太饿了,没办法只好吃了一粒闭心丹,然后一路奔波,上次沐浴是路过一条小溪的时候,如今已经过去十日......” 顾澜抽了抽嘴角,觉得自己也跟着一起臭了起来,尤其是看着卫承渊的脸,她现在连带着觉得魏君濯都不高贵冷艳了。 “又吃了闭心丹,你当它能顶饿?怪不得你比起上次又傻了一些。” 顾澜说着,张开手掌,语气很是严肃。 “这次,把所有闭心丹都给我,一粒也不许吃了,就算你产生抗体不会失忆,再这么当饭吃下去也会变成傻子,你若变成傻子,我就不要你了。” 卫承渊很是委屈,但见顾澜说出了不要自己的这种狠话,只好依依不舍的掏出口袋里的小盒子,交给了顾澜。 顾澜打开,数了数,这盒子里面还有十几粒。 卫承渊问道:“澜澜,你现在可以说,要告诉我什么了。” 她收好闭心丹,凝视着卫承渊的眼睛,缓缓说道: “我想告诉你的是,阿渊,你还有个兄长......甚至,应该还有个姐姐。” “兄长?”卫承渊的眼眸微微一颤,重复这两个字。 “他们就是魏国大将军魏君濯,和魏国的谨妃,魏流羽,你,是魏国曾经的皇室一族后裔。” 顾澜说出来后,蓦地想起曾经顾侯爷说过的话。 他说,当年魏流羽出现在京城建造魏国情报网,顺便害周夫人,是借着来京城“寻亲”的名义。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魏流羽当年没有撒谎,她,真的想找阿渊?但彼时卫承渊可能在北境,跟在老侯爷身边,她自然是找不到的。 阿渊是魏氏皇族后代,顾老侯爷又知不知道他的身份呢? 魏君濯领兵是在燕国南境,但阿渊是在北境长大的,他跨越那么远的距离,是走失,还是被人暗害算计?魏君濯并未询问他阿渊的具体身份,是不是也是考虑了这一点。 她正思忖着,卫承渊却念着“兄长,姐姐”四个字,琥珀色的眸中一点点变得混沌灰暗。 容珩率先意识到他不对劲,唤道:“卫承渊?” “不......”卫承渊低吼一声,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阿渊!”顾澜急忙呼唤他的名字。 卫承渊紧闭着双眼,却在地上死死地缩成一团。 他浑身的肌肉都痉挛般颤抖着,双臂抱着自己的身体,在地上摸索着,躲到了房间的一角,然后将头埋进自己的胳膊里。 “哥哥,姐姐......不要......哥哥,救救我......”卫承渊口中不停的呓语。 “阿渊,卫承渊,你怎么了!?”顾澜焦急的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事,那么高大矫健的青年,此刻却惊骇失措地将自己藏在角落里,浑身颤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 顾澜看着他这幅样子,心里一痛,蓦地想起,卫承渊从前就喜欢蹲在步莲斋那棵树桩下,很安静的样子。 “不要,不要......你们不要欺负他,也不要......” 卫承渊说着,忽然跪倒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干呕起来,脸色霎时间如纸苍白。 顾澜不顾他浑身的污秽,拉住他的胳膊,一字一句的在他耳边呼喊:“阿渊,你看看我!你是卫承渊,是我们定远侯府的人!其他任何人,都跟你没关系!” 卫承渊痛苦的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顾澜后,呆滞了两秒,然后抱住自己的脑袋,一下一下锤着坚硬的地面。 “头,头疼,澜澜,我头好疼——”卫承渊低声道,很快,他的额头已经泛起了青色。 “他应该是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情,而这些事,跟,魏国有关系。”容珩蹲下身,一只手按住了卫承渊的某个穴位。 卫承渊终于停止了颤抖,他看着顾澜,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眼神温和地像是没有任何攻击力的小动物: “澜澜......你,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他说完,便晕了过去。 顾澜怔怔的看着他,头顶似乎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容珩把脉之后,摇了摇头:“他身体没问题,是脑子有病,我治不了脑子。” 顾澜道:“他上次出现这种情况,是想起云州的战事,他把老侯爷和姑姑他们的死,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又吃了闭心丹失忆,而这次,比之前还要严重。” 容珩垂下眸,稍作回忆,道:“当初我查卫承渊时候的卷宗,你还记得吗?” 顾澜点头:“卷宗上说,他是老侯爷的养子,父亲是老侯爷手下将领卫正。” 容珩说道:“卫承渊六岁时,父亲卫正战死,他才成了老侯爷的养子,这样看来,卫正不是他的父亲,而是老侯爷为他安排的身份,也只有老侯爷,才能为他伪造那些户籍案牍,而他在六岁之前,曾在魏国发生过一些事。” “这些事,恐怕,只有魏君濯清楚。” 顾澜眯起眸子,回想起魏君濯那双毫无感情的金眸。 第二天,卫承渊才缓缓醒来。 他还记得自己昏倒前顾澜的话,只是不能细想,脸色也很是苍白。 “原来,我不是卫家人......”卫承渊的语气很是失落。 他不是卫正的儿子,也就更和定远侯府没关系了,可是,他喜欢侯府,他是要保护澜澜的。 “既然爷爷给了你卫家的身份,你就是定远侯府的卫承渊,而且,爷爷给你起了这个名字,意味着他早已经将你当成真正的家人。”顾澜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认真的说。 定远侯府老侯爷的名字,就叫顾渊。 而阿渊的“承”字,既和顾侯爷,顾承鸾与顾二爷出自同辈,又带着老侯爷的“渊”,足以证明,他,是不姓顾的顾家人。 卫承渊定定的凝视着顾澜,眼前,恍惚间闪过一些记忆碎片,那是还是个襁褓中小娃娃的澜澜,奶声奶气学说话时的样子。 他曾经,在最迷茫无措的时候,亲眼看到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听到了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从那以后,顾澜就是他存活于世的意义。 “我们再也不提什么魏君濯,也不提什么魏流羽,你是你自己。” 顾澜察觉到,让阿渊失控的不是魏君濯和魏流羽的名字,而是哥哥姐姐这样的称呼。 卫承渊回过神,温和的笑了,坚定又固执的说: “澜澜,我永远是顾家的卫承渊,而不是什么魏国人。” 第二百四十一章 苏醒 之前,顾澜问魏君濯,怎么不想知道他弟弟怎么样了,魏君濯回答,只要还活着就好; 现在,一跟卫承渊提一句哥哥,他就当场表演童年精神受创小男孩吐血晕倒的戏码。 既然他们俩都不想相认的样子,顾澜也只好作罢。 卫承渊来到北境后,刚两天,便顶替了十七的位置,一边训练守城军,一边跟在顾澜身后做随从暗卫。 就像当初,她还在撷芳殿住的时候一样。 对此,十七很生气。 “保护公子之前一直都是我的事情,怎能交给他这个笨手笨脚的老男人?” 容珩觉得有道理。 刚刚得知十七是女子的卫承渊一脸冷漠:“是吗,可是男女授受不亲,你动都动不了,就别想着跟我抢澜澜了。” 容珩觉得也有道理。 十七看向顾澜,用嘴型无声的控诉:“他居然还知道男女授受不亲?” 顾澜一边跟卫承渊说别跟女人计较,一边跟十七说,别跟傻子计较。 最后,容珩觉得一切根本原因是顾小侯爷一直在沾花惹草,不安于室,才会招惹这么多男男女女。 顾小侯爷很是委屈,她明明是心疼一众妹妹,宠爱各种侄子的京城第一好“男人”啊。 顾澜刚吃完唐战给她做的蘸水辣子面,几名将领便神情沉重的走进军帐。 “小侯爷,这两日营中流言四起,都说王爷要不行了,昨晚,魏国大军用箭矢带着字条射向城内,捡到字条的百姓们众多,还有人前来询问王爷的伤情。”肖安说道。 “字条?” “就是这个。”肖安将纸条呈上。 顾澜拿过,就见上面写着“王爷已死,献城不杀”八个字。 “这些字条绑在箭上,成百上千射进来,魏军实在阴险啊。” “魏君濯是想动摇我们的军心,但现在鄞州军粮充足,他也需要等待援军,没必要如此挑拨,他......在急什么?难道,是魏国发生了什么变故。”顾澜说着,思考起来。 “不管魏君濯是怎么想的,如今城内人心惶惶,都担心着王爷的伤势,不是一件好事,可偏偏王爷一直不醒。” “除非王爷能醒来,否则军心不稳啊。” 几名将领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这时,容珩从外走进,声音不高不低:“容朔醒了。” “什么!?王爷醒了?” “王,王爷醒了?” “老天保佑!王爷平安!” 各军将领鬼哭狼嚎着冲向容朔的房间。 顾澜跟在身后,道:“容珩,你是故意的吧?” 容珩瞥了一眼顾澜桌上的辣子面,耸了耸肩膀,很无辜的说: “容朔的伤势虽重,却不致命,毒又被我解了,却迟迟不醒来,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的,所以我今天给他灌了点汤药刺激,这不就醒了。” 等顾澜走进,就见容朔身边已经乌泱泱围着一群将领,见到她来,众人自动让开了位置。 容朔已经能够在床榻上坐起来,他看到顾澜,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这些日子本王受伤,顾老弟做得很好,本王,代南境百姓和边军将士,多谢顾老弟。” 顾澜道:“王爷不必如此,守护边境和百姓们的安全,是我的责任,现在王爷醒了,南境还需要你主持大局。” 容朔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目光落到顾澜身后的容珩身上,语气很是惊讶:“小五怎么来了?” 容珩默默无言,脸色冷淡。 他与容朔之间,隔着容珞的死,便不会和解。 “既然来了,肃翊,你便带着军中的平南军将士,从此以后,交由容珩统领。”容朔看向肃翊,轻声说道。 肃翊怔了怔:“王爷,末将是您手下之人,而且容五殿下只是军议校尉,不能领兵——” 容朔的黑眸深邃而悠远,仿佛已经看透了一切,语气坚定而严肃,让人不敢质疑: “让你去你就去,平南军本就属于容珩,本王这些年,也不过是完成自己当初的承诺,如今完璧归赵,小五,你满意了吗?” 容珩看着容朔温和的双眸,内心微微颤抖。 他曾以为,肃翊是萧家人的事情,隐藏的很深。 没想到,容朔一开始就知道肃翊是他的人。 即便如此,容朔还是让肃翊当上了边军将领,并且将其视作左膀右臂,现在,更是主动将平南军交由他统领。 年少时,容朔承诺过,他会好好保护弟弟妹妹们。 他的半生,似乎都在为他们而活,为践行自己的诺言而活。 容珩垂下眸子,道:“多谢王爷信任。” 容朔笑了笑,没有点破容珩此刻的心情。 “李元驹的事情,本王也是刚刚才知晓,本王会亲自上书陛下,陈明此事,”提到李元驹,容朔眼中划过一丝心痛,“此人罪该万死,本王对顾澜的决策没有异议,只不过,他如今还被吊在城门上活着,若被魏军射杀,有所不妥。” 顾澜道:“是我没考虑到这一点,那我把他放下来关进牢里。” 容朔定了定神,语气漫不经心:“不必如此费心,顾老弟,明日,便将他枭首示众吧。” 顾澜:“好的大哥。” 她还以为容朔是想放过李元驹一命,没想到他比自己更狠。 容朔又交代一番,最后道:“为振军心,明日本王会前去阵前,但本王伤势未愈,军中事务,仍旧交给顾澜处理。” 见容朔的确醒了,并且精神很好,众将领才一个个放下担忧,面含喜色的领命离开,只留下顾澜和容珩。 容朔悠悠的开口: “是谁在本王昏迷时候,在旁边喊,哥哥快些醒来......本王醒了,有的人却不说话了。” 容珩冷冷地说:“不是我。” 顾澜猛地转头看向容珩。 容珩俊朗的脸上显露出一抹绯色,表情冷酷无情,但配合着涨红的脸,颇有一种被戳中心思,气急败坏的感觉。 “小五,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容朔的语气中多了几分调笑。 容珩冷着脸,咬着牙道:“我就知道,昨天傍晚你咳嗽之后便醒了,你果然是在装晕。” 容朔坚毅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顾老弟将边军整治的井井有条,我何必醒来呢。” 容珩:“那今日的汤药好喝吗,我特意加了唐战的辣椒。” 容朔呆住,一个呼吸过后,他反应过来,低吼着咆哮: “怪不得!怪不得!本王还以为自己躺久了,味觉出了问题,没想到是你小子谋杀亲兄长!” 容珩轻哼一声,掏出一直带在身上的信笺: “这是嘉太妃给你写的信。” 第二百四十二章 急流勇退 “母妃每个月都会给本王写一封家书,”容朔随意接过信笺,便放到一旁,语气温和而惊讶,“此次三个月都没到,本王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没想到是让你来为她送信。” 容珩却静静地看着他,双眸幽深沉寂。 容朔不解的和他对视:“怎么了,小五可是有什么事要说。” 容珩张了张嘴,他想说,嘉太妃最多还有两三个月活头,可是,他还不知如何向容朔开口。 即便说了,此时战事紧急,容朔也无法回京。 何况,嘉太妃是被太后所害,却没人知道是何原因,这件事如果告诉容朔,恐怕,会颠覆他心里对朝廷的认知。 容朔不知容珩心里在想什么,他挪动身体,让自己坐得更直了一些。 他伤势还未好,身体却笔直如松,宽阔挺直的背脊与肩膀,透露着让人心安的沉稳。 “本王其实,也有一件事要跟你和顾老弟商量。” 容珩的喉咙哽咽了一下,垂下眸:“你先说。” 容朔笑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说道: “人生不过百年,本王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或许这辈子,也就只能活个半数......本王死便死了,可是在生死关头,本王却忽然想到了王妃,想到了宝怡和允浩。所以明日,本王想......自私一回。” 他这一生,年少时听母妃的话藏拙离京,后来听先帝的话保护兄弟,再后来听平南侯老侯爷的话征战沙场,如今听容璟的命令开疆拓土。 忠君,护国,他对得起百姓与君王,却亏欠了妻子儿女太多。 容朔望着顾澜,想起了顾承昭。 同样是封疆之臣,顾承昭看得开,潇洒自在,随性所为,可是他不一样,他是容家人,是有万分之一的资格坐上皇位的长子。 这样的身份,让他像是拴着锁链镣铐的家犬,看不清前路,也失去了归路。 顾澜正色了几分,严肃的开口:“王爷请讲。” “顾小兄弟,你若愿意,可以叫本王兄长。” 容珩:“她不愿意。” 顾澜干脆利索的叫:“大哥!” 容珩皱着眉,一脸不高兴:“顾小侯爷有许多妹妹,还有许多哥哥。” 顾澜:“你大哥就是我大哥。” 容朔的目光在顾澜和容珩身上转悠,双眸探照灯般锐利炙热,让顾澜有些心慌。 她到底是把人家弟弟掰弯了......睿王不会要找自己算账吧,不过睿王跟珩兄关系一般,他应该不好意思。 容珩仿佛感受到顾澜的紧张,一只手探过来,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两人十指相扣,容珩在顾澜耳边低声道:“不用怕,他就是看着吓人。” 容朔扯了扯嘴角:“小五,你是不是觉得本王聋?” 容朔气的狠狠翻了个白眼,目光转向顾澜,瞬间就柔和无数。 “顾老弟,你和小五的事......本王虽不理解,但是尊重,祝福,”容朔认真的说,语调很是温和,“小五自从小时候遭遇变故,便性格孤僻,不与任何人交朋友,也没有朋友,你能选择他,是他的福气。从前本王还以为,他这样的性子,这一辈子就要孤独终老了呢。” 容珩冷冷地说:“你孤独终老我都不会。” “呦,小五果然活泼了不少。”睿王调笑道。 容珩:“......” 此刻的王爷,看向两人的眼神颇为欣慰,仿佛终于把败家儿子“嫁”出去的老父亲。 他的目光多了几分好奇和探究,小心的问:“就是不知道,你们两个,谁是......” 容珩冷冷地说:“我跟顾澜的事与你无关,你有话快说。” 容朔咳了咳,无奈的压下好奇,缓缓说道: “本王......想为自己自私一回。明日,本王会在军中出面,将南境边军一切权柄,都交到顾老弟手中,而我会上禀陛下,请陛下册封小五你为王,凌驾在南境各州城之上。” 容珩和顾澜,同时愣住。 顾澜回想起原书的剧情,顾侯爷和容珩来到乱成一团的南境后,是因为睿王已经战死,南境群龙无首,被迫接管了边军,而现在睿王没死,他竟然打算直接把边军交给容珩和自己? 这剧情,还能这么圆回来的? 容珩则定定的望着容朔,默不作声,双手在身侧攥成了拳。 “怎么,小五不说话,是不是被本王感动了?” 容朔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笑的很是开怀。 他没待容珩反驳,又说道: “此事本王已经思虑许久,既然陛下留着你的性命,你又已经做了军议校尉,说明陛下已经放下了对你的成见,且你年岁渐长,若能顶替本王的位置,成为新的燕国王爷,替陛下征战,替大燕戍边,也不失为一条坦途。” 容珩低沉的开口:“这绝无可能。” “小五,你先别忙着拒绝,听本王说完,睿王府这些年受尽无数目光忌惮,李家、宗亲、苏家......即使本王不愿与朝中他人为伍,身后却还是簇拥了无数势力。 这些势力盘根错节,让陛下担忧,倒不如,本王请辞致仕,离开南境,放下那些权柄,做个朝堂上的闲散之人,如此,能回去教导允浩,也能陪一陪芙蓉,宝怡,那些势力,还能顺势平息,此为急流勇退之道。” 容珩沙哑的道:“你想将南境这个烂摊子交给我?那你可知,你若真的先斩后奏,将军权给了我与顾澜,等你回京后,会面临什么?” “本王有信心能说服陛下。”容朔的唇角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温和而平静。 他望着容珩,回想起了从前那个明媚肆意的孩童。 “虽然本王这么说不太好,但,小五你孤身一人,在朝中几乎没有任何势力相助,甚至没有......母族,比本王更适合做个征战沙场的将军。 这些年陛下之所以一直放任你在宫中,无非是因为你年幼时备受先帝宠爱,可是,你,本王,陛下,我们是兄弟。” 容珩微微摇头,低声自语:“兄弟?” 容朔永远也不会知道,容璟曾对他和容珞做过什么。 只是,他也不会说的,念夏不让他说,而容朔的一生已经很苦了,何必,让他下半辈子都陷入自责和愧疚之中。 “哦对了,顾老弟,你也莫要觉得本王偏心小五。定远侯府本来就执掌北境定远铁骑,若本王不让小五封王,而是把边军全部交给你,朝堂上那些官员大臣们,是不会同意的。”容朔解释道。 “大哥,我不是怀疑你能不能说服皇帝,我是......”顾澜皱着眉,“我是觉得,你没了兵权,以皇帝的性格,恐怕做不成什么闲散王爷。” 不说皇帝会将他一脚踢开,就是太后,也不会放过他,容朔认为的急流勇退,实际上,很可能是自寻死路。 容朔笑道:“本王自认为,无愧朝堂也无愧皇帝......而且本王身受重伤,武功废了一半,将兵权交给你们,对朝堂,也就没有了威胁,做个闲散之人,有何不可。” 他拿起嘉太妃的信,打算打开,声音低沉了几分: “这些年,本王真的累了,想歇一歇。” 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不后悔。 那些在他手中的兵权,从未给过他一刻的安全感,反而像是一座座担在他肩头的高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若有一日,大燕需要他这个睿王,他会再次披甲上阵,但是现在,他想歇一歇。 容珩望着容朔苍白冷峻的面容,深吸一口气: “我答应你,容朔,你若想回京,那便尽快回去吧。 或许,还能见......嘉太妃最后一面。” ------题外话------ 昨天去看医生了没更新,智齿发炎搞得我头大了一圈qaq 第二百四十三章 突变 夜色深沉。 容朔怔怔的坐在床榻上,脑海中,还回响着容珩的话。 “——你若想回京,那便尽快回去吧。或许,还能见嘉太妃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容朔的眼前,浮现出嘉太妃的音容笑貌。 上次回京,他只是在向太后请安时,见过自己的母亲。 似乎人长大后,母亲的面容就变得模糊起来,仿佛时间凝固了,她一直还是年轻的模样,蓦然回首,却发现她已经朱颜不在,沧桑垂暮。 容朔攥紧了手中的信笺,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唇边溢出一丝鲜血。 随即,容朔展开了嘉太妃的信。 这一夜,燕国睿王一夜未眠,一字一句读着自己母亲的信,一遍又一遍,直到天明。 这一夜,围在鄞州城外的魏军大营内,传来了来自汴都的消息。 “大将军,汴都急报!”传信兵气喘吁吁道。 魏君濯轻呷了一口龙井茶:“讲。” “圣上,圣上以去行宫温泉治疗旧疾为由,带皇后温氏出宫,谁知太子元朗潜回了汴都,勾结行宫值守的宿卫军,将帝后从行宫接走。 如今,元朗被圣上册封为临安王,已经在陪都临安......摄政监国。” 魏君濯饮茶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他看着浑身是伤,亦精疲力尽的传信兵,没有言语,平静的将茶盏放下。 “大将军,大将军息怒——” “此次涉事的宿卫军,已被谨妃娘娘处置,实在是我等没有防备,以为元朗在汴都的势力都铲除干净了,没想到,他暗中联系的温家庶出的一路人......” 魏君濯周围的空气,都冰冷了许多。 许久,他平静的说: “本将想过元朗和陛下都不会这么老实,也想过,他们会在小皇子出生时掀起一些风浪,却没想过,元朗能将陛下带出去。” 营帐内的众多将领听到魏君濯的话,一个个跪到了地上。 “是我等疏忽,求大将军饶命。” “汴都还有元氏皇族宗亲和文武百官在,临安王他们,终究是伪朝,大将军不必忧心。” “大将军,不如派宿卫军攻打临安,让临安王交回圣上?” 魏君濯没有看跪在地上的将领,继续道: “本将如此着急的让弓箭手射字条入鄞州城,想动摇燕人军心斗志,提前决战......只是可惜,睿王已经苏醒无碍,时不待我,罢了。” 这时,外面又闯进一名传信兵: “大将军,谨妃娘娘口谕!” 魏君濯怔了怔,立即跪下。 “谨妃娘娘说,宫中小皇子出生在即,临安王猖狂,威逼利诱朝中大臣,试图裂土分疆,手段层出不穷,命大将军即刻返回汴都,以定朝局,以安军心!” 魏君濯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望着鄞州的方向。 “臣,遵命。” “大将军,您要是回了汴都,鄞州这边可怎么办啊,眼下睿王苏醒,我军围城已久,气势也大不如从前......” 魏君濯道:“陆剑过几日便可带援军赶来,告诉他,若睿王还活着,围两日城便撤兵吧,攻城,已经是徒劳之举。” “咱们耗时这么久时间,就,就这么撤兵?” “你在质疑本将的命令?” “末将不敢!” 魏君濯眯起眸子,声音冰冷而漠然: “若睿王死了是,便可以一搏尝试,但,要小心那五千平南军。” “是——只是,末将不明白,睿王不是刚苏醒吗,怎么会死?” 魏君濯意味深长的说: “这就要看,他们燕人是怎么想的了。” 当天夜里,魏君濯便率领着一行轻骑,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魏军大营。 清晨,容珩作为大夫,走进容朔的营帐。 一夜未眠的容朔脸色惨白,眼中透着一丝隐忍的痛意。 “你如今这个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是想稳定军心,还是想动摇军心?”容珩将汤药端给容朔,声音冷漠。 容朔抬起头,声音沙哑:“本王,想了一夜。” 容珩的眼神越发冰冷,甚至透出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意:“看来,你明知太后害了太妃,也明知你若回京,太后绝对会对你不利,还是要白身回京去死。” 容朔低声道:“至少,陛下救了本王的母妃。” 容珩摇了摇头:“那是他为了牵制你继续为他卖命!你现在回京,没了兵权,他绝不会在意你的死活,而太后一定会对你出手,容朔,你是不是还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本王只想回京,见母妃最后一面。至于太后,本王会以王印为鉴,请求皇上调查此事,还母妃一个公道。”容朔虚弱的说道。 “冥顽不灵。”容珩咬牙骂道。 容朔端起桌上的汤药,一饮而尽。 他支撑起身体望着容珩,唇角勾起一抹勉强的笑意:“小五,你的医术很好,就是做的药有些苦。” “怎么不苦死你。” 容珩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怒火,转身离去。 “我会派人,将你一路安全护送回京。” “多谢小五,”容朔脸色的笑意加深了许多,“哎等等,小五,你要派谁?本王还说你没有势力,现在看来,你藏的很深嘛。” 容珩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终于,天光大亮。 鄞州城的城头,站满了守城的将士和百姓,今日魏军仍旧没有攻城,而睿王苏醒,城内士气大振。 “王爷来了!” “王爷吉祥!” “还有小侯爷也在。” 随着几声惊呼,身穿蟒袍的容朔,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腰携佩剑,头戴金玉冠,神情威武肃穆,高大的身姿一如既往让人敬畏而心安。 顾澜在他左侧,身披银甲,腰间一条狻猊束带,交襟下是一身玄色里衣,朱红云纹的发带勾勒着流盼明亮的眉眼,姿容傲然,似破晓的天光。 容朔环视周围,朗声道: “本王此番无碍,多亏定远侯世子顾澜不远千里领兵相救,且这些日子,若不是有她和五殿下在,鄞州早已城破失守,所以自即日起,军中见顾澜,如见本王!违其命者,如违王令!” 之前,容朔是在病榻上对军中将领下了命令,让顾澜执掌军务。 而现在,他当着全军将士宣布此事,就是在告诉所有人,顾澜,是他亲自选择的继承人,至于原本的小世子......王爷自己都没说什么呢,他们只能遵从。 “卑职谨遵王令!”唐战一马当先的跪下。 “末将愿誓死效忠王爷,顾小侯爷!” “末将遵命!” 南境边军对睿王无比信服,一个个都跪了下来,遵从命令。 容朔的心里终于安稳了一些,让顾澜掌了兵权,他再请求容璟封容珩为王,容璟为了制衡顾家,一定会答应的。 这样一来,小五,也终于有了自己的倚靠,再也不会被人欺辱。 他抬起头,迎着万丈朝阳,低声道, 父皇,我将弟弟们,都保护的很好。 就在这时,遍地跪着的人群中,一队弓箭手忽然站起身,拉弓射箭,朝容朔射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 满城缟素 这些弓箭手,是被收买的南境边军,虽然只有寥寥十几人,但在此刻出手,这样近的距离,令人防不胜防。 他们,特意等容朔宣布完将军中事务交给顾澜后,才要杀了他。 这一刻,容朔苦笑一声,没有任何躲闪,直视着一切。 他已经知道了,要杀他的人是谁。 原来,小五说的没错。 杀他的,是他一直以来保护着的人。 刹那间,无数利箭直冲他而来,顾澜立于容朔面前,拔剑抵挡着利箭。 然而,还是有一两支流箭,从另外的方向,射到了容朔身上。 容朔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衣襟,他捂住胸口,“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王爷!” 唐战声嘶力竭的吼道。 “护驾!快,护驾!” “保护王爷——” 容珩一箭射杀一名弓箭手,飞身上前,漆眸染上一层血色,沙哑的唤道: “哥!” 容朔费力的抬起头,望着阳光和湛蓝如洗的天空,思绪,飘到了年少的时候。 珞儿,容玦,萧冽......他们都停留在了过去里。 若这些年的金戈铁马,都是一场梦, 若他们还活着, 该多好。 城墙之上,反应过来的将士飞跃而起,擒拿这些刺客。然而一阵箭雨过后,只听此起彼伏的“噗嗤”声音,这些刺客没有任何犹豫,反手将刀刃捅入自己胸膛,全部自尽而亡。 临死前,还有几人刻意高呼道:“大魏万岁!大将军万岁!” 今日,明明是容朔中毒苏醒后,面见全军,稳定军心的日子,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鄞州再一次陷入混乱。 * 鄞州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魏军这几日都没有攻城,城内粮草暂且充足,听说,谢侍郎赈灾的粮草即日便可送到。 城墙上请命守城的百姓们,一个个也都清闲下来,街道上虽然还是没有行人,可是一些铺子,已经如往日一般开张了,只是,这些店铺开的悄无声息,百姓们,也噤若寒蝉。 这本是一件件好事。 但这座城,却变成了一片白色。 一队队甲兵左臂绑着白布,红着眼睛,时不时凝望着城外几里的魏军大营。 似乎他们不是被围城的,他们随时会出城,与魏军拼命。 一个人死了, 满城缟素。 今日,户部侍郎谢昀,携大军粮草入城。 同时来到鄞州的,还有潞州、同州、苍城等各州县带来的一万援兵,两万辅兵。 谢昀和大军入城时,并未得到魏军的阻拦。 这几日,魏君濯都没有在魏军大营出现,他已经回汴都的消息,瞒不住多久。 且,燕人们,因为大燕睿王被魏人刺杀身亡一事,已经疯了。 在陆剑的援兵没有到来之前,魏军都安分的很,生怕城内的人,和自己拼命。 鄞州城的气氛,很是压抑。 谢昀进城时便已经感受到了,他一刻也没有耽搁,与唐战交接了粮草与援兵,又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裳,便赶到城主府。 鄞州城的城主府,是睿王驻守在鄞州后,购买的一处宅子,不大,里面只有几名老仆,平日里,王爷都吃住在军营中,这府宅,便许久没有住人了。 府宅门口,是一队队黑甲亲兵,卫承渊领着这些亲兵在门口守着,一身黑衣深沉无比。 谢昀翻身下马,道:“户部侍郎谢昀,求见......王爷。” 他来得及,也该走得急,在他还在路上的时候,朝中苏家和皇帝,便已经让他将粮草运送到鄞州交接后,立即回京。 谢昀知道,这是苏文钟在担心自己的安全,亦是皇帝需要他在朝中和苏家分权。 他多年前科举中第的时候,便知道,当时的太子很赏识他的能力,如今太子成了皇帝,仍对他这个明面上的“苏家人”待遇优渥。 而现在,南境的天塌了一半。 另一半,却是靠顾小侯爷和容五殿下,撑了起来。 朝堂之上,恐怕会掀起轩然大波。 他更要立即回京,否则小澜儿,不知要被那群人诽谤成何物。 卫承渊点了点头,守门将士打开大门,谢昀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院子里没有值守的兵卒与下人,只有随处可见的白色布条。 隐隐约约的,有哭声不知从何处传来。 谢昀的脚步停滞,他知道,前面,大概就是睿王的灵堂。 睿王临死前,并未说要将自己的尸首送回京城,所以停灵七日后,便要入土为安。 这座宅院安静的有些可怕,谢昀有些不解,为何走进大门后,就没有一名将士把守。 走过一条回廊,一身麻衣的顾澜,从正厅的灵堂走了出来。 她的脸色冷白如玉,神情淡漠,抬起手,将三炷香交给谢昀。 “谢侍郎,你来了。” “我来晚了。” 谢昀观察着顾澜的神情,见她没有露出太多的悲怆,才松了一口气。 顾澜平静地说:“此事与你何干......去为王爷上柱香,让他自在的走吧。” “自在?” 他上不上香,还关乎王爷能不能自在的走? 谢昀内心一跳,皱了皱眉。 他意识到, 事情,好像变得有些失控。 谢昀拿着香,缓缓走上台阶,走向布置成灵堂的主厅。 还未走进,谢昀已经看见了摆放着正中的一具楠木棺椁。 谢昀眼眶一酸,眼眶浸了一层泪水。 他与睿王并不熟识,甚至没有说过几句话,可是,那是大燕的睿亲王,是抵御外敌,守护着家国安康的王爷,他身经百战,竟然,死在了那群魏军刺客手里。 谢昀的脚步越发沉重,直到他看见睿王的棺椁旁,放着三把椅子。 最外面一把,是空着的。 原本跟着他身后的顾小侯爷不紧不慢的越过他,走进来,坐下,还翘起了二郎腿。 中间一把,容珩坐在上面,同样一身麻衣,神情从容而淡然。 他见到谢昀,抬了抬眼皮:“来了?什么时候走?” 谢昀怔住了。 他定定的望着最后一把椅子上坐着的男人,心里,控制不住升起一丝惊慌和震惊,甚至不知该做出什么样子的表情。 那人身着黑衣,玄色玉冠束着头发,背对着谢昀,只留给他一个宽阔的肩膀。 谢昀的喉咙哽咽了一下,良久,他掀起衣摆,肃然跪拜下去: “下官,拜见王爷。” 谢昀的声音,隐隐压抑着哭腔。 男人一寸寸转过身,露出冷峻硬朗的面容。 他的脸色苍白而静默,神情有些疲惫,道: “谢侍郎请起,大燕的睿王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个无名小卒。” 谢昀站起身,仍旧难掩眼中的震惊,直到顾小侯爷从棺椁后面,取出一只冒着徐徐热气的铜锅,放到了睿王的棺材板上。 铜锅有两层,底层是烧红的木炭。 谢昀:“这......” “睿王死了,但容朔还在,大哥,你自由了。”顾澜将酒盏斟满,悠然说道。 谢昀望着翻滚热气的铜锅,这是顾小侯爷独创的小火锅,此刻绽放在南境这片土地上。 怪不得,宅院内没有任何护卫。 怪不得,灵堂里放着三把椅子。 怪不得,他一进来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他还以为是顾澜吃火锅太多,把自己腌入味了。 他们三个人,骗了全军将士,满城百姓—— 全天下都以为睿王死了, 结果, 睿王搁自己棺材板上吃火锅呢。 谢昀擦了擦眼角渗出的眼泪,不是难过的,是经历了大喜大悲的冲击,绷不住了。 容朔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顾老弟说得对,今日之事,当浮一大白。从此以后,我自由了,当与君同醉。” 说着,他就要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然而酒还没到嘴里,就给容珩一脸冷漠的拿走。 “伤者不能饮酒,除非你想真死,死完了还能直接躺进去下葬。” 容朔:“.......” 特意换了一身素衣入城,悲恸无比的谢昀,觉得从未有一刻,自己像个傻子。 但是,他很高兴,睿王还活着,他便是被骗了,也被骗的心甘情愿。 “到底......是怎么回事?” ------题外话------ 刺激~ 第二百四十五章 搞定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谢昀觉得自己经历了一次大起大落,心情无比复杂。 “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王爷没死,为何如今满城缟素,难道你们有什么新的作战计划?” 容朔眼巴巴的看着容珩将他的酒盏放到谢昀面前,语调委屈的控诉: “当王爷时候,军中禁酒就算了吧,如今不当王爷,做回自己最初的样子,居然还是没酒喝。” 容珩冷笑一声:“你喝吧,喝完一杯做自己,阎王夸你好身体。” 容朔:“......” 顾澜:......她有时候真的怀疑,容珩也是穿书的。 她拍了拍谢昀的肩膀,解释道:“此事复杂,你只需知道,容朔现在就是你身边的一个普通侍卫,明天,他会跟着你一起回京。” “回京?王爷假死,是想......回京?” 谢昀仍旧不解。 “王爷......我在来的路上得知,你在第一次受伤时,就已经将边军交给小澜儿,小澜儿这些日子,立了威,也打退了魏军,赢得军中将士信任,王爷就算是想要放权回京,不管是用重伤也好,旧疾也罢,哪怕没有理由而致仕,也算一个理由。 可是我不明白,为何,您要死。” 谢昀现在说的,就是容朔之前打算的,他原本不想假死,只是想将权柄交出后,回京做个闲散王爷。 容朔道:“因为我明白了,我若没了用处,便有人要我死。既然他们那么想让我死,那我就死了吧。” 谢昀水墨似的狭长双眸微微眯起,疑惑的问:“刺杀您,不是魏国安排的吗?” “谢侍郎一路赶来,消息灵通,想必,已经知道了四天前城墙上发生的一切。”容朔说道,“你是个聪明人,便应该能够猜到,杀我的,不是魏国。” 谢昀回想起自己在路上听到的线报,低声呢喃: “那日王爷重伤初愈,在边军所有将士面前,昭告顾澜将继续统领边军,地位如王爷一般,他人不可违抗......” 他脑中灵光一现,抬起头,却发现容朔唇角那一抹悲哀而释然的笑意。 “在下懂了,若刺客是魏国人,他们恨不得王爷身死,南境大乱,怎么会让王爷交代完‘后事’再动手?” 容珩见他猜到了这里,便说道: “要杀他的,是苏馨玉。” 谢昀陡然一惊,他没想到,此事和太后扯上了关系。 容珩和顾澜,至今仍不知道嘉太妃何处得罪了太后,而太后又为何要杀她,又刺杀容朔。 那封嘉太妃给容朔写的家书里,没有提太后一个字,也没有提自己已经灯尽油枯,字字句句,只有母亲对孩子的关爱与祝愿。 可即便这样了,太后还是要杀容朔。 容朔的眼圈微微红了,随即,他平静的夹起一块小火锅里的菜,笑着说: “顾老弟,你这锅子,好辣。” 那日的弓箭手一共十九人,虽然已经全部自杀,但是他们不是混迹进来的流民,也不是魏国人,而是记录在册的燕国将士。 他们中有三人,都跟苏家有些远亲关系。 甚至,不需要这些证据。 容朔记得自己的兵,就像他知道肃翊是萧家人一样。 这些对他射出利箭的弓箭手,他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是苏家安插进来的。 苏家代表着丞相和太后,皇后,也间接代表着皇帝。 他曾默许各方势力往军中安插人手,可是,他从没想过,他们有一日会杀了自己。 就是那一刻,容朔想通了。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自欺欺人。 成了帝王的弟弟,成了太后的“母后”,从没有把他当成兄长,当成儿子。 他以为他保家卫国,征战沙场,妻子儿女和母妃便会得到善待,可是这样一次次换来的,是什么? 是容允浩被安排京城第一纨绔做伴读,若伴读不是顾老弟,允浩或许,也就成了那小纨绔; 是宝怡想要从军,却被朝野反对,仿佛她成了天下的敌人; 是他回京一次,却只见了自己的妻儿几面,甚至,错过了女儿的及笄之礼; 是他的母妃被软禁宫中,一直不能与他相见! 母妃兢兢业业了一辈子,不争不抢,明明是太妃,明明是大燕唯一王爷的生母,却像个奴婢一样活着! 如今,母妃竟然要被太后害死—— 他只是他们手中的刀,钝了,便会被随意舍弃。 顾澜夹起一块肉放到嘴里,说道: “那些刺客临死前,喊出大魏万岁来让魏国背锅。而睿王已经人死如灯灭,此事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按在魏国身上。” 谢昀的心里生出一抹悲凉。 大燕睿王, 不是死在战场上, 亦不是死在敌人手中, 而是, 被自己效忠之人“杀害”。 此事若是传出去,会让多少边军将士寒心! “所以——” 顾澜道:“所以大哥那日的确中箭了,但那两箭,是我故意放给他的。” 她怕容朔真的死了,那箭矢射中了一条胳膊,擦伤了一条腿。 而当时的容朔,或许是真的不想活了,伤上加伤,怒火攻心,捂着胸口就吐血倒了下去。 容朔笑的悲哀而从容:“是顾老弟和小五,给了我另一个机会,另一个活法......我死了,这天下与我何干,一切就都交给你们了。” 谢昀深吸一口气平复内心,随即又问道: “此事,就连唐战将军都不知道,为何要告诉我?” 容朔取出一封信,道: “我既然已经死了,那总要有人替我去请皇上将小五册封为王,且这封信里,有苏馨玉和苏家谋害我与太妃,以及插手南境边军军务的罪证,这,是大燕睿王的绝笔信。” 谢昀反问:“苏老丞相是景栖的老师,景栖自幼在苏家长大,怎会替王爷弹劾苏家?” 顾澜道:“那你这些年,为何还一直寻找苏家的罪证?” 谢昀表情一僵:“你怎么知道?” 顾澜心道,当然是因为她看过原书。 原书中苏太后被贬出宫后,谢昀就与容珩合作,拿出苏家插手军务的证据,随即得到重用。 谢昀一直莫名的受容璟看重,顾澜猜测,可能是因为谢家没了,他没有家族的原因。 他明面上是苏丞相的弟子,实际上属于中立之人,这件事交给他办,容璟才不会怀疑一切是安排好的。 谢昀叹道: “苏老丞相是景栖的老师,景栖自幼在苏家长大,最适合替小澜儿弹劾他了。” 顾澜从灵堂角落搬了第四把椅子过来,让谢昀坐下: “搞定。” 第二百四十五章 游龙归海 睿王的灵堂,就设在鄞州城的城主府内。 四天前,容朔在全军将士面前被箭射中倒下,又在所有将领悲怆的呼喊声中交代完后事,这才咽了气。 当然,只是运功做闭息状假死,又有容珩与顾澜配合演出。 这几日,边军各个将领都来灵堂哀悼大燕睿王。 楠木的棺椁,是在鄞州城最大的棺材铺里找到最好的,本就沉重无比,即便里面是空的,都不会有人察觉。 而且,棺椁之内,放着睿王的偃月长刀。 容朔说,偃月长刀陪他征战沙场那么久,他葬下刀,也葬下了曾经的自己。 顾澜觉得他挺中二的,不过这刀全世界都知道是睿王用的,他以后也用不了了,葬就葬了吧。 来悼睿王的将士们本想一睹王爷遗容,但是见到棺椁已经盖住,便不再强求。 又有亲兵和阿渊守着这里,如今南境唯一能找到的睿王亲人——先帝五皇子容珩,和容朔唯一指定人选顾小侯爷为其守灵。 是以,当夜,顾澜和容珩,谢昀,容朔,四人在睿王的棺材板上,最后吃了一顿小火锅,一如从前的步莲斋。 酒过三巡,谢昀问道:“只是......唐战他们,满城百姓,还有这天下人,真的要这么瞒着吗?” 唯一没有饮酒的容朔痛快吃着铜锅涮肉肉——那羊肉,还是他本人的祭品。 于是,他终于看见了自己的龙泉宝剑如今的处境:顾小侯爷用来片羊肉的工具。 “我无愧于百姓和大燕,甚至冥冥之中,我想,我本就该死在这里,”容朔说道,“我怕夫人想不开,所以,得立即回去。” 顾澜心道,容朔这冥冥之中的预感挺准的,他的确,是本该死在这里。 灵堂内点着白色的蜡烛,夜风一吹,四周的白布摇曳,还发出鬼魅的声音。 谢昀:到底是什么变态,才能在这种环境下吃小火锅? 这么想着,他跟容珩抢起了肉来。 容珩道: “你跟谢昀回京的话,我会让萧七和一队人在暗中保护你,等到了京城后,你就跟谢昀兵分两路,先去城内的鹊坊,我会让京城内我的人,暗中安排王妃与你相见,还,有个惊喜给你。” 容珩好奇的问:“小五有什么惊喜给我?” “到时候,你便知道。”容珩冷冷地说。 那个惊喜,是一个人。 容朔说,他曾想就此死去,陪逝去的容玦和容珞。 他便告诉他,他的妹妹,还活着。 只是,或许念夏不想让容朔知道自己还活着,容朔也无法接受,大燕曾经的公主成了一个青楼女子......容珩会提前将此事告诉念夏,若她愿意,便可以告诉容朔这一切,若她不愿意,只需要安排王妃与容朔见面便好。 “多谢小五了,为兄就知道,你不会不管为兄的。 亏为兄还说你没有任何势力,没想到鹊坊竟然是你的产业,那可是青楼,这么说,周兴也是你的人......” 容朔难以置信的感慨。 顾澜眨了眨眼,没想到容朔这样的老实人也知道鹊坊的存在:“大哥还知道鹊坊是青楼呢?” 容朔老脸一红,解释道:“年轻的时候,去喝过酒......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还是你爹带我去的呢。” 顾澜:“大哥不怕我告诉王妃?” 容朔下意识看向四周,道:“此处又没外人,也没女人。” 他说着,忽然顿悟,开始劝导起顾澜来: “哦不对,小五你跟顾老弟......虽说,我也没想到鹊坊竟然是小五的产业,不过顾老弟此前应该也很熟悉青楼吧,都是男人嘛,你要相信,小五是洁身自好之人,何况他常年在宫闱内,也没办法出宫。” 容珩立即附和:“对,自从念夏与我盘下鹊坊,我一共就去过六次。” 顾澜眉心一跳。 去过六次? 记得倒是很清楚嘛。 她怀念起念夏软绵绵的胸口了,于是微笑道:“珩兄不必解释,大家都是男人,鹊坊的念夏姑娘,也是我的最爱呀。” 容珩:“......”念夏这女人,简直夹在他和澜澜之间过不去了。 谢昀:“......”知道真相却不能说的感觉,真的很痛苦。 一无所知的容朔还在继续吃肉,毕竟,这是他在鄞州的最后一顿饭了,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以睿王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直到最后,喝醉的顾小侯爷问道: “容朔,你可后悔?主动假死,便再也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也再也不是,大燕睿王了。” 容朔摇了摇头,轻声道: “顾老弟,你们可知,这个王位本就不是我所求的...... 我年少从军,只是想远离皇室纷争,求个自保,后来成为将军,只是想打个胜仗,听从平南侯的命令,是九年前鄞州之败后,南境打乱,萧家灭亡,我才会成为顶替萧家的王,实际上,我知道的,我早已厌恶了打仗。 就让这一切,都随着大燕睿王的下葬而结束吧,我见到母妃后,告诉她,想必,她也会理解。” 与其小心谨慎,如履薄冰的过一辈子,不如这样,同样是一辈子。 容珩望着他的兄长,他从没想过,容朔的心里是如此想的。 若他没有来这一遭,恐怕这一生,都没有机会,与容朔这样喝酒吃肉,畅饮开怀了。 那,是抱憾终身的事情。 次日。 昨天入城的谢昀,又见过各军将领,且跟顾澜确定了一万援兵具体之后,便带着一队黑甲护卫离开鄞州。 随行的队伍里,有受了伤的十七,还有一个木盒子,里面放着李元驹的头颅。 十七伤势未愈,不宜奔波太远,而周信海担心女儿,便求顾澜将十七送到南境另一座周家商贾中心的城池去。 不过可惜,十七暂时不能跟谢昀读书学习了,顾澜特意告诉了谢昀十七的女子身份,让他要照顾好自己的表妹。 李元驹的首级要不远万里送回京城给朝堂上的人看,他通敌卖国,残害同袍,要等待皇帝的最终裁决。 这种长途跋涉,一颗头颅肯定早就坏了臭了,顾澜才知道,原来这头颅是用盐巴腌好的,就是为了防止时间一长脑袋腐坏。 同时,谢昀的怀里,还有一封睿王的“绝笔信”,信中请命将容珩封王,亦写了苏家的罪证,这些,要由谢昀交给皇帝。 没有人注意到,保护着谢昀的队伍里,有一名相貌平平,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走在行伍最后,背着一把长刀,身影被夕阳灿金色的余辉浸染,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影子。 城墙上,顾澜和唐战目送着他们离去。 “走吧,该操练将士了,魏国的援兵,就要来了。”顾澜收回视线,淡淡地说。 唐战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而去。 许久,他才回过神,黝黑的俊脸露出这几日来的第一次笑容,白牙呲开:“是。” 他不会说任何事。 但他,为王爷感到高兴。 此刻的京城,距离顾小侯爷和容珩离京,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的时间。 一开始,老夫人震怒无比,随即是整个定远侯府大乱,周夫人和老夫人,一个派暗堂,一个让周家立即去沿途打点,防止顾澜出现什么危险。 后来,他们得知,跟顾小侯爷一起离开的,还有容珩。 容珩是容璟让其离京追苏子霄的,谁知道苏子霄根本没打算南上,第二天晚上,他就已经回京,说自己只是去牧城学了个烧鹅...... 容璟震怒,也派人去追。 定远侯府知道这事瞒不住,老夫人带着诰命夫人的册封诏书和宝鉴亲自入宫面圣,将自己连夜写的顾承昭“亲笔信”呈上,说南境危机重重,顾澜此去是为了大燕,亦是顾侯爷早有察觉的计谋。 容璟心道,他要追得是容珩不是顾澜!谁管顾澜死活?他是不想让游龙归海,云鹤归天! 然而,他们所有的沿途追踪,都......没起什么作用。 因为顾小侯爷和容五公子,跑的比谁都快。 ------题外话------ 我今天写着写着,电脑忽然蓝屏,一章没了大半,最惨的是我还忘了我写的是什么,qaq,心累了,下一章应该很晚,不用等。 第二百四十七章 老将 经过这么久的时间,顾澜与容珩赶到南境,容朔重伤昏迷,顾澜成为主将的事情,终于陆陆续续传到了京城。 朝中众人还不知道睿王已经“死了”,只知道魏军没有攻打苍风港,而是攻打了鄞州。 且因为那一营突然出现的羌戎骑兵,王爷生死未卜,南境如今大乱,由顾小侯爷临危受命,顶替睿王的位置主持大局,成了边军主帅。 “启禀陛下,定远侯世子毕竟年少轻狂,经验不足,怎能让她做边军主帅?” “陛下,当务之急该派遣御医去南境,为睿王治伤啊。” “陛下,容五公子私自离开京城前往南境,实属大逆不道!” “陛下,这魏君濯诡计多端,谁知道他是不是又要攻打苍风港,怎能让苍风港的将士回援鄞州呢?” “启禀陛下,臣以为顾小侯爷毕竟救了睿王,又阻拦了魏国大军,此为大功,应该大赏,否则,是寒了边军将士的心。” “陛下,臣附议。” “陛下,容五公子护国有功,与鄞州边军里应外合大破魏军,此等义举,颇有睿王之风!” 太和殿内,文武百官分为两派,吵得不可开交。 一派认为顾澜与容珩私自前往南境,是重罪当重罚,另一派则认为顾小侯爷和容珩都护国有功,应该赏赐才对。 容璟拧着眉头,看着满朝文武,狭长的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 礼部侍郎顾承业,兵部侍郎符飞尘、刑部尚书周兴......他竟不知,居然有这么多人,为容珩说话。 不过......容珩与顾澜救了睿王,还打退魏军,守住了苍风港和鄞州,的确破了魏军的奸计。 他开口道:“容珩和顾澜去南境,此为朕的决定,朕与定远侯都察觉到了魏军异动,便派这两个年轻人去救援睿王,此事勿需再议,当务之急,是顾澜的确年少,不足以服众,不该担任边军主帅。” 一身宽大官服的容妙嫣站在朝臣之中,是满朝上下唯一的姝色。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与说不出的自豪。 她担心顾澜和睿王的安危,担心顾澜被责罚,却也自豪顾澜能打退魏军。 “启禀陛下,臣以为年龄不是衡量军功与能力的标杆,自古英雄出少年,何况,顾小侯爷已经打退了一次魏军,得到了睿王的认可,有她做主帅,有何不可?” 妙嫣上前一步,不卑不亢的开口,替顾澜说话。 她刚说完,一旁的陆秉心便道:“陛下,既然王爷受伤昏迷,按照常理,应由南境边军中的副手做主帅——” 容璟思忖两秒,道:“你是说边军中郎将,李元驹?” 立即又有一人说道:“臣附议!李元驹乃将门李家之后,年轻有为,之前南境大捷也建立奇功,正适合暂领边军。” 妙嫣嗤笑一声:“奇功?不就是杀了个魏军小卒吗,顾小侯爷也百骑破阵救回睿王,这难道不是奇功?” 李元驹的亲爷爷李步也在朝上,闻言,走出来道:“陛下,老臣以为,元驹虽然担任中郎将一职,但他做事冲动,不宜做主帅。” “李将军,李元驹是你的孙子,你为何说他不行?” “正因老臣懂得元驹为人处事,才要劝诫陛下啊。” “那你说,王爷重伤昏迷,这边军主帅该是谁?唐战只是睿王亲卫统领,肃翊此番跟容五公子一起做援军,有传言称,他是当年的萧家人,除了李元驹,还有谁能担此大任?” “老臣......”李步不敢说话。 容璟双眸一凛,环顾众人,斥道: “朕真是白养你们了,平时一个个高谈阔论,嘴上说着要报效大燕,到了危急时刻,竟连一个暂替睿王的主将都找不到?” “臣等有罪!” 众臣连忙跪下,齐齐磕头。 容璟挥了挥手:“罢了,都起来,传朕旨意,就由李元驹——” 容妙嫣轻轻地咬住了下唇。 然而,容璟还没说完,殿外就传来急报。 “八百里加急,李元驹与魏国大将军魏君濯勾结,通敌叛国,谋害同僚,证据确凿,已被唐战将军关押,听从陛下处置!” 只听“噗通”一声,李步跪倒在了地上。 “陛,陛下赎罪!李家对此,毫不知情啊!” “李元驹竟然通敌卖国?他可是李家人,岂不是李青与李步两位老将军也......” “这是满门抄斩的大罪。” “这,这该如何是好。” “难道,真的让顾小侯爷做边军统帅,她只是个未及冠的孩子啊......” 这急报来的是时候,太和殿内顿时议论纷纷。 容璟震怒无比,深邃妖异的桃花眼落到地上的李步身上,闪过一抹杀意。 “通敌卖国?为魏国大军用鹰隼提供情报,让羌戎人潜入南境......李元驹好大的胆子!李家好大的胆子!”张奉才将八百里加急呈上,他看完,压抑着怒火吼道。 听到这话,站在文官之首的苏老丞相,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就在这时,殿外又传来通报声。 “启禀陛下,李青老将军求见。” “宣。”容璟转动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低声道。 李青是李步的兄长,更是曾经享誉朝野的卫将军,现在也统领着部分禁军,以百步穿杨而闻名。 他的女儿,便是睿王妃李芙蓉。 这些年,李青年事已高,多次上书乞骸骨,但他劳苦功高,容璟一直没有放他走,只是允许他可以不用上朝。 李元驹不但是李家人,还是睿王和睿王妃的侄子,侄子害了叔叔,这件事,并不能按照寻常满门抄斩的罪责定论。 李青缓缓的走进太和殿,众臣都安静下来,看向这位步履蹒跚的老将军。 二品大员的官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老将军瘦骨嶙峋的身上,将他那一头白发,映衬得更加刺眼。 他只比李步大四五岁,看上去,却像是年老了十几岁。 老将军走到大殿正中,毕恭毕敬的跪下,沙哑而沧桑的声音,响彻大殿: “陛下,老臣已经知道了李元驹之事。此子罪该万死,是老臣家教无方,养出了这样一个败类,也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大燕将士,还让王爷至今生死未卜,顾小侯爷能识破李元驹的禽兽之行,老臣感激不尽。 请陛下不用顾忌,严惩此事,严惩......李家!” 老将军的声音铿锵有力,痛心疾首。 他继续说道:“只是在此之前,老臣愿以古稀之年披挂上阵,不求做什么主帅,只求去南境,亲手杀了那个孽孙,老臣,想为边军秣兵历马,为顾小侯爷牵马效力,为大燕,尽忠,尽命! 陛下,请陛下,允许李家为大燕,镇守国门!” 朝堂之上,寂静无声。 妙嫣望着老将军满头白发,鼻尖泛起酸意。 李青的话,让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动容的神情。 第二百四十八章 小孩子才做选择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九章 顺嘴 林间,少女骑着白马越过官道,停驻在路边一处客栈门口。 在外面恭候的店小二看见一身利索衣裙的容宝怡,眼前一亮,连忙道:“这位女侠,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吃顿便饭罢了。”容宝怡淡淡地说,她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店小二,走了进去。 客栈里的人不少,她随意在一桌坐下:“给我上一份炒面,一盘菜,一壶茶水,将马匹喂好。” “好嘞。”店小二看到容宝怡腰间的宝剑,连忙应下,很快就将炒面端了上来。 容宝怡已经赶了三天路,现在身心俱疲,只想好好休息片刻。 她将宝剑反扣到桌上,大口大口的吃着饭食。 一口气吃了半盘炒面,她才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望着客栈的门,带着期望的眸子变得黯淡无光。 三天了,她在走之前,曾请求妙嫣告知小酒,自己要来南境。 她虽然骑得不慢,想追,却也是能追到的。 然而,小酒始终没有追来。 容宝怡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心想,小五毕竟是小五叔的人,如今京城形势复杂,他似乎还负责着一些情报的传递,事情肯定很多......她,并不能强求什么。 店小二看着她的装扮,问道:“女侠可是也要去南境的?” 容宝怡点了点头:“你如何知道?” 店小二叹道:“最近,好些个游侠好汉都路过我们这客栈,说要去南境为王爷报仇,对抗魏国呢!就是如您这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侠,也是有几位的。” “报仇?” 容宝怡呼吸一窒,脑海里“嗡”的一声。 她的心里,隐隐升起了一抹惊恐与不安。 店小二上下打量着容宝怡,小心的问:“女侠,你是不是这几日都在赶路?是这样的,前日南境那边就传来消息,说王爷苏醒后,在鄞州城头被魏人刺杀,已经......薨了。” 他的话说到这里,语气中也染上了一层悲伤,眼泪闪烁。 容宝怡的耳畔,在一阵轰鸣之后,响起了周围几名食客的话语声。 “等我吃完这顿饭,便也要去鄞州投靠顾小侯爷,给王爷报仇!” “是啊,那些魏人打不过我们,竟然派人刺杀王爷,我跟他们拼了。” “我只想去南境,给王爷上一炷香啊。” ...... 容宝怡将铜钱拍下,跌跌撞撞的走出客栈,牵着白马,缓缓地走在路上。 午后的阳光,将天地浸染成一片柔和的金色,一切显得那样温暖,可容宝怡却觉得这世间暗淡冰冷,仿佛只有黑灰两色。 爹爹...... 王爷...... 他怎么可能死了呢? 他是她心中最厉害,最雄伟的父亲,他还正值壮年,怎么会还没等自己到鄞州,就死了呢? 甚至,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被人刺杀。 这三天风餐露宿,她不觉得苦,可是这一刻,她觉得苦极了。 容宝怡失神的走上山路,两侧是密林,这条山路虽是官道,却荒凉无比。 她并未注意到,前面有一条不浅的沟壑,而她牵着的白马已经不愿继续往前,停在了原地,不安的动着马蹄。 容宝怡脚下一滑,就要掉进沟里的时候,身后一道疾风划过! 她被人拦腰捞起,轻易放到了一匹黑马的马背上。 那黑马神骏无比,朝一旁唯唯诺诺的白马打了个响鼻,很是嚣张。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黑衣背影,温暖而干净的气息。 容宝怡呆呆的望着小酒的后背,下一刻,她从背后抱住他,“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你,你怎么才来啊!小酒,你怎么才来啊!呜呜呜,你可知,你可知——” 容宝怡泣不成声的抱着小酒,眼泪不争气的落下,很快就浸湿了他的后背,声音也沙哑起来。 小酒勒住缰绳,小心的下了马,一张娃娃脸有些苍白,头发也乱着,满身风尘仆仆。 他望着哭泣的容宝怡,鼻翼泛酸,心里难受的要命,朝她张开双臂: “县主,下马吧。” 容宝怡咬住下唇,脸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 她干脆利索的翻身下马,却并没有依靠小酒的搀扶。 小酒望着自己悬空的手臂,薄唇抿了抿,默默地收回。 “皇帝怕你路上遭遇不测,又为了安稳朝局,并没有将你出京的事情公布......昨日宁安公主找到我,我才知道县主私自离京了,对不起,我来晚了。”小酒解释道。 容宝怡摇着头,低声呢喃自语:“为什么,为什么......” 她还沉浸在父亲去世的悲痛之中无法自拔,哪怕现在见到了小酒,也没有一点高兴。 小酒没想到宝怡见到自己反应这么大,小心翼翼的问:“对不起......县主,是我赶来得太慢,是不是您路上遇见了什么,谁欺负你了?我,我帮你——” 说着,他漆黑的眼眸,笼罩上一层冷冽而阴森的杀意。 容宝怡红着眼睛看着他,声音沙哑:“为什么,爹爹死了?为什么不能等等我。” 小酒内心一颤,忽然笑了,娃娃脸上绽放的笑容格外灿烂,双眸像是染上了阳光。 原来,县主是以为睿王死了。 “你......你笑什么?”容宝怡哭着问。 小酒笑的更欢快了一些,凝视着她,眼神格外温柔。 他上前一步,趁容宝怡还没暴怒之前,将她轻轻地抱住: “我来找您,就是为了告诉您,睿王是假死,他将军中事务都交给了殿下和顾小侯爷,在殿下安排下正在回京路上,您不必去南境,也不必担心了。” 容宝怡愣住了,小酒话语中的信息量太大,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该作何反应。 许久,她才呆呆的问:“小酒,你没有骗我吧?” “我怎么会骗县主。”小酒的语气很是认真,眼神满是真诚。 容宝怡的眼眸渐渐明亮:“那你告诉我,爹爹没死,他还活着。” 小酒认真的点头:“活着。” “你这么晚才来找我,是因为公主昨天才告诉你我离开了。” 小酒笑着点头:“是的。” “我一个人去南境,你可是很担心?” 小酒毫不犹豫的点头:“当然!” “那你喜欢不喜欢我?” 小酒下意识点头:“喜欢。” “喜......呃......我......”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第二百五十章 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 夕阳耀眼,春风拂过,吹起容宝怡浅色的衣摆,也吹起她几缕柔软的发丝。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沉静。 许久,容宝怡才反问:“既然喜欢,那为何从前不说?” 小酒秀气的包子脸红成了熟透的水蜜桃,他深深的看了一会儿容宝怡英气而俏丽的容颜,才结结巴巴的开口: “我,我只是......我只是个暗卫,我是萧家人,可能一辈子都只能隐姓埋名的活着,而你是金尊玉贵的县主,是睿王的女儿,是——” “是什么,重要吗?小酒,我只知道我喜欢你,除了你不喜欢我这个理由可以让我放弃之外,没有别的能够阻止。”宝怡打断他的话,认真的说。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只看中家世地位的县主吗?” “不是!县主是我心中最好最好的女孩,我只是.......正因如此,我才更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小酒的双眸黯淡,低声道。 容宝怡皱了皱眉,便作势要走,她牵着白马哼了一声: “行,那我这次去南境,就去找唐战哥哥,他小时候就喜欢我,现在肯定也喜欢,我找到他就跟他成亲,我要嫁给——” 她的话没说完,小酒便紧紧地将她搂到怀里。 他的声音很是低沉,在她耳边道:“县主,我......我说了,睿王没事,正在暗中回京的路上,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不必再去南境,更不需要找唐战。” “那不一样,我去南境与爹爹有没有事没关系,我是想领兵打仗,做个女将军,爹爹既然要回京,那我更要去鄞州了,我要守城门,我答应了公主要帮顾小侯爷,我要看顾小侯爷和容五公子恩恩爱爱,我要,让唐战娶我!” 容妙嫣越说越觉得自己特别有道理,于是语气越发理直气壮。 这个南境,她是必然要去的。 “不要,不行,你不能嫁给唐战。”小酒喃喃道,呼出的炙热气息落在容宝怡的耳畔,让她红了脸。 “为何不能,你不与我在一起,还要管我与谁在一起吗?”容宝怡咬了咬下唇,愤怒的质问,眼中闪过一抹泪光。 “就是不行!”小酒低哑的说。 “萧小酒,你总要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容宝怡怒道。 “我......我和你在一起!我娶你!长乐县主,我,娶你。” 小酒闭上眼睛,终于将内心的话说了出来。 容宝怡不由自主的,松开了牵马的缰绳。 她眨了眨眼睛,红着脸,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亲了一下小酒的脸颊。 “好呀。” 小酒的呼吸慢了半拍,心脏从未有过的乱跳着。 他曾以为此生都要在黑暗中潜行度过,从没想过天上的太阳会降下恩赐垂怜。 他喜欢的女孩,亲了他。 小酒回过神,喉结微微滚动。 他凝视着眼前明眸皓齿的少女,双手轻轻地托着她的脸颊,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额头碰在一起,若有若无,呼吸缠绕着。 连一旁一黑一白两匹骏马,似乎都害羞的蹦跶起来。 须臾间,小酒觉得四周有些不对劲,停住了自己的动作。 而容宝怡并未察觉到什么,伸手扯住他的衣领,清清凉凉的吻,落在他的唇际。 一瞬间,小酒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好软。 那轻缓的啄吻,像是春日萌芽的柳叶,清新而温柔,让人清醒,又让人沉溺其中。 “等......等一下——”小酒低声说道。 那马蹄踏地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大了,由远及近的传来。 容宝怡蹙了蹙眉:“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就像是......” 容宝怡低声道:“那或许是我的心跳。” 她的心跳,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 下一刻,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喝传来。 “禽兽!放开我女儿!” 容宝怡觉得,她好像在做梦, 否则, 怎么会听见她爹的声音? 随即,小酒松开了她,看向她身后,表情僵硬,嘴角微微抽搐。 容宝怡转过头,见到了一张惨白惨白往下掉渣,怒火中烧,怒发冲冠,愤怒万分的脸。 这张易容过的面容,依稀可见,是她爹容朔。 容宝怡:“爹爹?” 小酒:“王爷——” 谢昀:“县主?” 萧七:“萧九?” 最后一个,是当年萧家死士中唯三活着的人,萧七。 萧七是除了小酒之外年纪最小的,从小就跟着肃翊生活在南境,只不过一直都在暗处传递情报,和小酒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 一阵春风,吹得枝繁叶茂的树林沙沙作响,也将几人的脸色吹得五花八门。 谢昀与萧七站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做吃瓜群众。 容朔翻身下马,压抑着翻腾的胸口,反手拔出萧七的佩刀,踉踉跄跄地朝小酒砍去。 “禽兽!本王杀了你!” 萧七连忙抱住睿王的胳膊:“不,不是......您已经不是王爷啦!” 容朔:“......” 谢昀环顾周围,发现四周都是容珩的人后,才连忙道:“王爷冷静啊王爷,那个......县主,你们怎么在这里?是来接我们的吗?这接的有点远哈。” 容宝怡这才解释,她是学习顾澜离京出走,前往南境,而小酒是跟着她而来。 而容朔与谢昀他们一路回京,没想到,竟然撞到了一起。 容朔勉为其难的冷静下来,忍住要一刀砍死小酒的冲动,望着自家女儿,差点老泪纵横。 他这时候才仔细看向小酒,越看,越觉得眼熟。 “你们认识?”容朔又看向萧七,努力回忆起来,“你叫他萧九?萧九,小酒......你是跟在小五身边那个小太监!” 小酒恭敬的点头:“没错就是我,王爷还记得我,是我的荣幸。” 萧七暗暗对他竖起了大拇指,无声说道:“牛啊兄弟,做太监了还能和县主在一起,有志气!” 容朔再一次举刀,红着眼睛低吼:“我决不允许我的女儿跟一个太监在一起!不行,我今日一定要杀了你!” 萧七赶紧又拦住。 容宝怡张开双臂,站在容朔和小酒面前,一字一句,斩钉截铁的说: “太监如何,常人又如何?爹爹,我不在乎这些,我喜欢他爱他,他也敬我,爱我,我们在一起会幸福的,这就够了!你女儿既然都被天下人唾骂叛经离道,从军习武了,为何不能嫁给个太监。” 她的语气虽然温柔,却透着坚定,让容朔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知道女儿是什么性格,看似温柔懂事,实际上,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 小酒怔怔的看着容宝怡,双手攥成拳,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宝怡,你不要执迷不悟!你从军,是巾帼不让须眉之举,别人不理解,爹爹明白,爹爹从来不觉得你是叛经离道,而是将你当成爹爹的骄傲,所以爹爹想给你最好的夫君,而不是让你委曲求全,跟一个太监在一起。” 容朔攥紧了刀,语重心长的说。 容宝怡摇了摇头,红唇轻启: “既然爹爹能理解我从军,为何不能理解小酒的身份呢?他从小受尽苦楚,即便如此,他从来不因为自己的身份怨天尤人,他能用尽全力带给女儿快乐,也能——” 这时,小酒上前一步,用力握住容宝怡的手。 “小酒,你?”容宝怡不解的看着少年清俊秀丽的侧脸。 曾经难以启齿,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话语,变得都不重要了,因为,他喜欢的女孩那么勇敢,他又怎能让她一个人面对狂风骤雨。 “有一件事,我一直不知如何开口,但我想现在告诉县主,也告诉王爷。” 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容宝怡,话语坚定而平静。 “萧九,是萧家暗卫出身,曾经的太监小酒早就死了,我,是个完完整整的男人。”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一路走好 “那个......王爷,要么咱们坐下说,毕竟,这山尖风也挺大的,县主你是不是也挺冷的。” 谢昀望着面前这几人,小心翼翼的劝道。 他现在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可能活不到太老。 一想到自己回京后,还要给睿王送信,谢昀更加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 容朔听从他的建议,坐到了路边一块石头上生闷气,脸上易容的粉底噼里啪啦掉渣。 小酒挠了挠头,低声道:“王爷若不相信,可以亲自验证——” 容朔拔刀:“我立即砍死你个禽兽!” 天知道他看见他的宝贝女儿跟一个野男人抱在一起的时候,他的心有多痛; 天知道他发现这个野男人是太监的时候,他差点晕过去! 然后这个野男人又告诉他,他是个真男人! 容朔现在的心情,比当众遭遇刺杀还复杂。 容宝怡也十分震惊,但是她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然后在小酒耳边轻声道: “我不信,你能让我验证一下吗?” “......”小酒红着脸躲到一旁。 等众人都冷静下来,容朔要继续回京城,而容宝怡则仍旧选择去南境。 她拿出曾经容朔交给他的那枚,可以号令京城五百守军的令牌,说,哪怕是在容朔生死未卜,她决定前往南境时候,她都没想要动用这枚令牌。 她想凭借自己的努力,真正的帮到顾澜,肩负起曾经大燕睿王身上的重担,而不是靠睿王之女这个名号。 容朔笑了笑,将令牌又塞回她手心。 夕阳西下,容朔望着那一黑一白两匹马渐渐远去,一直挺拔的身躯,好像瞬间苍老了几岁。 他厌恶了征战,厌恶了打仗,也疲惫于永无止境的付出,更对皇帝和太后心灰意冷,因为想见母亲,自私的永远离开了南境。 而他的女儿,却主动去往那里。 原来,宝怡比他更有勇气。 * 鄞州城,随着这些日子百姓和将士们忙碌的加固,比从前更加高大雄伟。 春风吹起城墙上高耸伫立的黑龙旗,另一侧,王旗仍旧跃然高擎,看见它的人,却都眼含一抹悲痛。 “小侯爷,陆剑带的魏国援兵,三日内应该就能到达鄞州,沿途的温城和来广二城的城守......已经开城投降,陆剑发出消息,献城者加官进爵,守城者,屠城。” 肃翊的语气沉重,眼神格外幽深。 温城和来广城都是鄞州附近小城,守军不过千,鄞州即便支援,也没有意义,在屠城的威胁下,他们投降也是正常的。 唐战补充道:“据斥候来报,陆剑一共带三万步卒,一万水军,三万辅兵,再加上他们原本守在城外的,号称十万大军。 水军如今出现在岭港附近,潞州太守害怕他们攻打岭港,请求我们支援。” 南境有许多渡口,其中岭港连接着潞州和鄞州,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这里一旦被魏军攻占,潞州就会和之前鄞州一样,成为一座孤城。 顾澜转过头,看向城内的百姓与巡守将士,眼神锐利。 如今城内,粮草还算充足,但真正能打的将士,也只有两万人。 “岭港不能有失,既然他们还没开始集合,那我们就先下手为强,肖安,你带两千弓箭手,埋伏在潞江上游,放火箭射杀魏军前锋,先挫一挫他们的锐气,然后直接撤进岭港内帮太守守城,他们的目的还是鄞州,短时间内不会攻打岭港。” “是!卑职明白。” “魏君濯,回汴都了,对吧?” 唐战道:“回去了,据说是因为魏国太子在汴都掀起了一阵风波,暗中将魏皇接去临安,又成了什么临安王,很让魏氏姐弟俩头疼。” 顾澜心道,元朗干得漂亮,这时候给魏君濯添堵,实在勇气可嘉,希望他能继续加油。 “算算日子,那小皇子再有个十天半个月,也该出生了。” “是啊,现在魏氏姐弟挟持魏国百官名不正言不顺,可是等小皇子出生,一切就不一样了,到时候,谋逆篡政的就是元朗。” 这时,容珩走过来,手里是一支信筒。 “鹊坊探到的消息,陆剑是魏君濯的徒弟,他曾在出发前立下誓言,要为魏君濯打下鄞州,做小皇子出生的贺礼。” 顾澜平静的说:“那他的贺礼,恐怕送不出去了。” 容珩将信筒递给顾澜:“这是你家的信。” 顾澜接过信筒展开,发现是李伯的消息。 她看完,开口道:“李伯说了,朝中也知道了陆家带了十万大军的事儿,所以容......皇上不但下旨让你做监军,还让我爹带两万平南铁骑前来支援,如此一来,谁说我们是少打多。” 听到这话,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能有定远侯亲自率领的平南铁骑支援,鄞州终于不再是一盘散沙,而且,两万对十万,他们心里也惴惴不安,现在变成四万,还是平南军骑兵,听起来就很有安全感。 随即,顾小侯爷道:“阿渊。” 卫承渊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旁。 “你去让李伯告诉顾侯爷,就说,北境不能没有定远侯坐镇,他不用来,兵到了就行。” “好的澜澜。”卫承渊没有任何疑问的领命离开。 “这是为何?”唐战疑惑的问。 “是啊,如今北境平稳,顾侯爷要是来了咱们南境,肯定能打败魏军——”肖安也不解的问。 “北境,不一定安稳,”顾澜淡淡地说,“南境和北境距离太远,一旦我爹他来到这里,北境要是有意外,更难处理。” 她记得,原书中便有这样的剧情,顾承昭跟容珩来到南境主持大局后,北境羌戎各个部落忽然联合起来攻打定北关,还大肆屠戮百姓,让当时的大燕屋漏偏逢连夜雨,满朝上下都焦头烂额。 “卑职明白了。” “只是不知,定远军何时能赶到。” “陆剑带来的十万大军,可是明天,或者后天就能兵临城下......” 顾澜环顾众人,肃然道: “之前我们无兵无粮,尚且能坚持到现在,如今谢侍郎走之前,已经留下足矣供大军几个月的粮草,我们要做的不是担忧,而是......如何为王爷报仇。” 提到睿王,城头上的众将都沉默下来,一股压抑克制的恨意,在他们身上弥漫。 “是,我们不但要守住鄞州,还要为王爷报仇!” 顾澜眯起眸子,看向远方魏军大营升起的袅袅炊烟,低声呢喃: “你别说,大哥这一死,还挺能激励士气的。” 容珩在一旁,点了点头: “大哥一路走好。” 此刻,已经回京,正在王妃怀里的容朔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谁在想我。” 第二百五十二章 封王(两章合一) 燕都,乾元殿。 淡淡的龙涎香,飘飘渺渺的充斥在殿内。 一束忽明忽暗的阳光,打在容璟一半妖异俊美的脸上,为他镀上一层暖意,而他另一半面孔,却隐在黑暗里,神情晦暗,看不出情绪。 他半阖着眸,回想起了那道巍峨的身影。 可笑, 那人总是自称自己为长兄,自称要保护他们这些弟弟,妹妹,从小到大,都绷着一张冷酷无情的脸。 如今呢,死啦...... 他身旁,是张奉才和容妙嫣两人。 张奉才念完谢昀呈上了的睿王“绝笔信”,哭着嗫嚅: “陛下,睿王,就说了这些。” 容璟嗤笑一声,压抑着怒火,双眸微眯着,声音阴沉沙哑: “他死了,死前唯一的打算,竟然是让朕将容珩封王,接替他的位置。呵呵,他倒是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继承人,那他自己呢!睿王府呢?朕这个皇帝呢?他竟一句话也没有提。” 张奉才小心翼翼的说:“陛下,谢侍郎呈信时说,这是王爷被刺杀前一晚写的,他或许......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刺杀。” 容璟猛地睁开眼睛,桃花眼中闪烁着不安与怀疑,喃喃道: “朕不信,睿王说不定没有死!他武功高强,假死遁世......借此扶小五上位......” 张奉才张了张嘴,却不敢再说话。 服侍这位帝王久了,他知,皇帝是有些癫狂平日被压抑着的。 容璟扯过睿王的信,又狠狠地扔到地上:“宣谢昀,朕要问他,亲自问他。” “是。” 一旁,妙嫣蹲下身,捡起了信,轻轻地放到桌案上。 她回想起那记忆中神武非凡的皇伯父,眼中已经泛起了泪,内心十分酸楚。 宝怡去南境了,此刻大概还在路上。 容允浩那小孩子,这几日都在睿王府里陪着王妃。 他们若是知道睿王薨逝,不知该多么难过。 容璟看了一眼容妙嫣,声音幽冷,道:“宁安,你也难过吗。” 妙嫣的眼中落下泪水,她没有擦拭,声音轻柔,透着一抹淡淡的忧伤: “宁安虽然自幼在宫中长大,见过皇伯父的次数屈指可数,却......却知道,他是大燕的英雄,是忠心于陛下的臣子,他还,会对宁安笑的。” 容璟的拇指微微一颤,将扳指扣到手心,一丝痛意在眼底转瞬即逝。 他会对宁安笑的。 他就这么死了,他怎么能这么轻易死了? 妙嫣擦了擦眼泪,谨慎的望着容璟的神色,道:“宁安还有一事。” “说。” “皇伯父的信,和传回京的战报上,都提到了顾小侯爷的功绩——” 容璟双眸一冷:“你想为顾澜求什么?” 容妙嫣抬起头,第一次直视着容璟泛着桃花的醉人眼眸,认真的说: “宁安是陛下的臣子,自然要替陛下分忧解难,现在,顾小侯爷在南境威望如此之盛,若此次再解了鄞州之围,那大燕兵权,便全归于顾家一脉了。 她还没袭承定远侯的爵位,就统领如此多将士,若是以后,宁安恐怕顾家会心生反意,即便她和定远侯都忠心为国,陛下,以后睿王世子长大了,也没办法收回顾澜手里的兵权!” 容璟皱了皱眉头:“朕记得,你对顾澜......很有好感才是。” 容妙嫣俏脸一红,随即内心一凛,更加严肃的说: “宁安当顾澜是朋友,但宁安也了解她张扬的性格,相信陛下也知道,她是个多么嚣张跋扈之人,所以宁安认为,应将容珩封王,暂时顶替皇伯父的位置...... 若是之后陛下有所不满,可以等睿王世子长大后召回容珩,他没有家族势力,却也是皇室血脉,在军报上又与顾澜威望不相上下,如此,最适合与顾澜相抗衡。” “封王......” 容璟低声呢喃,余光落到桌上那墨字信笺上。 容妙嫣说的,也是他曾想过的问题。 这么多年了,容珩自从容珞死后,似乎真的成为了他温吞而沉默的五弟。 可他总是还会想到,年幼时候的容珩,被先帝高高举过头顶的那一幕。 就像是噩梦般,在脑海里萦绕着,挥散不去,然后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低语,说着,他不能相信容珩。 容璟看着眼前的容妙嫣,眼底复杂。 这是他最喜欢的女儿,她刚刚的话条理清晰,比起顾家实打实的威胁,容珩心思变化,以后会不会造反,就虚无缥缈了许多。 或许,他可以相信容珩一次。 ...... “谢景栖,你如今赈灾一趟,又做了户部侍郎,倒是越发......不拿本宫当回事了。” 进宫的甬道上,谢昀与太子容祁淳相遇。 谢昀垂下眼眸,毕恭毕敬的行礼:“臣谢昀,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走上前,压低声音,语重心长的说:“景栖,你与本宫,也是相伴着长大的。” “臣曾做了太子殿下三年的伴读。”谢昀道。 太子冷哼一声,拂袖道: “你我的关系,虽不如你和子霄亲厚,但也算情同兄弟,你之所以能做户部侍郎,也是丞相在帮你,所以你该明白,本宫与苏家,是一荣俱荣的关系。大家都知道,老二是个不争气的,本宫,是大燕唯一的储君。” 谢昀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容珩的面容。 唯一的储君? 可不一定。 随即,谢昀笑的温润而无害,应声道:“臣明白,臣此去鄞州,只知道害死睿王的,是魏国人。” 太子微微一笑,满意的走了。 谢昀心道,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 本来他还不知道,太后和苏家想害睿王,跟太子有没有关系,现在,知道了。 这时,容妙嫣走过来。 “谢侍郎。” “公,风宪大人。” 容妙嫣刚从乾元殿出来,眼眶还有些红,她不知自己的话究竟有没有起到作用,但是她极为了解皇帝。 皇上本来就极其忌惮顾家,也不喜顾澜,而睿王的信又提到了封容珩为王,所以,她才会顺势劝皇上用容珩制衡顾澜。 否则,她怕皇上,会对顾澜或顾家下手。 妙嫣的眼中,闪过一丝幽芒。 顾澜和容珩这俩是“一家人”,但此事皇上不知道,如果他将容珩封王......他的江山,就更不稳固了吧。 可是,她竟然并不觉得若有一天,顾澜也好,容珩也好,甚至是苏家都好,他们造反自己父皇的江山,有什么问题。 她的母后一辈子都过得那么悲惨,痛失所爱,被家族当成工具,她的父皇害不害怕,难不难过,会不会被拉下帝位,也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或许,从她说服皇上,利用自己牵制苏家和陆秉心,入朝为官那一刻开始,她和皇上之间,便只剩下君臣之间的利用,而没有了父女之情。 “公主殿下,节哀。” 谢昀见容妙嫣红红的眼睛,便温和的安慰。 这段时间,他已经安慰无数个因为睿王死而悲伤的朋友们了,还得忍着不能告诉他们真相,谢昀觉得自己才是最应该哭的人! 容妙嫣回过神,双眸一凝,看见了太子离去的背影。 她蓦地想起了什么。 “景栖哥哥,”容妙嫣咬了咬牙,扯住谢昀的衣袖,“妙嫣查到了一件事。” 谢昀道:“妙嫣请讲。” 他在做太子伴读时,也曾看着这小姑娘一点点长大,知道她自幼与众不同,聪明惊人。 容妙嫣的红唇微抿着,有些犹豫,眼角的泪痣将她衬出清妩的风姿。 “公主......也是为苏家求情的吗?” 谢昀回想到刚刚路过的太子,不经意的皱了皱眉,问道。 容妙嫣摇了摇头,眼眸沉了几分,扯着谢昀的衣袖,在他耳边,缓缓的说: “不,妙嫣是来补刀的。” 谢昀一惊,就听少女继续说道: “李元驹去岁回京,在京城购置了一处宅子,宅内养着一房妾室,这妾室十分貌美,是......太子送的,而且,姓苏。” “你如何得知?” “自然有我自己的方法,景栖哥哥只需知道,这些事,都和母后无关,母后早已被他们苏家除名在外了,他们要死,可别把血溅在我与母后身上。” 说完,容妙嫣松开了手,整了整自己宽大的官袍衣摆。 她优雅地朝谢昀欠了欠身,红唇扬起一抹轻柔笑意:“景栖哥哥,妙嫣告辞。” 谢昀望着那身着藏青官袍,却戴着金玉簪,摇曳生姿的身影,温润的眸中,闪过一抹惊讶。 他低声呢喃: “太子,你还真不一定是,唯一的储君。” 张奉才走来,恭敬地道:“谢侍郎,陛下已经在乾元殿等您了。” 谢昀在张奉才的带领下,走进了弥漫着浓郁龙涎香的乾元殿。 “臣叩见陛下。” “起来吧。” 谢昀缓缓抬起头,看向龙椅上的皇帝。 那人还是十分年轻的,猛地看过去,甚至比他也大不了几岁。 他穿着一身浅金色的常服,面容俊美的像是富贵人家的清雅公子,阖着眸闭目养神,便显得格外温和,甚至有一些让谢昀心生好感的书卷气,柔和的面部线条,透露出一抹悲悯意味。 容璟猛地睁开眼睛,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泛着阴鸷和深沉,让人内心陡然一惊。 “朕是要问你,睿王,真的死了吗?” 谢昀平复着内心升起的一丝恐惧,镇定的点了点头,说出早就组织好的语言: “是,臣到达鄞州后,立即去了睿王的灵堂,顾澜和容五殿下为臣开棺验证,确认睿王已经毫无生机,臣怕有异,特意为王爷守灵一晚,又留下了一名手下才回京,而臣的手下比臣晚两日,他亲自看见睿王的棺椁——” “好了,不必赘述。” 容璟忽然打断了谢昀要说的最后两个字,深吸一口气,浓墨般漆黑的桃花眼,泛起了一丝血色。 “他竟,真的死了。” 他的声音更加沙哑。 谢昀很是疑惑,他还以为以皇帝那样多疑的性格,会盘问他种种细节,甚至再派人仔细调查。 没想到,皇帝只是听他说完,就相信了他的话。 一时之间,谢昀有些不知所措。 容璟定了定神,摆手道:“景栖,你可以退下了。” 谢昀温润如墨玉的眸子锐利了两分,他又一次跪下,将袖中的卷宗案牍呈上。 “臣还有一事禀告陛下!睿王临死前告诉顾澜,他曾怀疑苏家与李元驹有关,这些,都是他找到的证据,和顾澜审讯李元驹得到的证词。 苏家是太后的母族,此事涉及太后清誉,臣请陛下严查。” 容璟居高临下的望着谢昀,眼神晦暗莫测。 “谢昀,丞相,是你的老师。” 谢昀抬起头,轻轻地开口: “臣更是皇上的臣子,大燕的子民,而且臣还认为,睿王的死与苏家有关,顾澜曾将刺杀睿王的刺客查明身份,发现他们并不是魏国人,其中有三人,都是苏家庶出一脉的远房亲戚,还与......太子有关。” “太子?” 谢昀毫不犹豫将太子卖了:“臣不敢隐瞒陛下,太子殿下刚才,以储君之位威胁臣,要臣不要弹劾苏家。” 容璟冰冷俊美的脸,更加阴沉。 一旁的张奉才忽然跪下,磕头道: “陛下,刚刚谢侍郎在西华门,太子殿下的确......与他议论事情,但是不是为苏家求情,臣真的不知道。” 容璟的眼神幽冷异常,低沉的反问:“你认为,是太子和苏家,害死了睿王。” “臣亦不确定,但太子的确对臣说,苏家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谢昀的每一个字,都不带有自己本身的情绪。 他像是一个静默的叙述者,仿佛没有任何立场。 他在赌, 赌哪怕是早已抛弃了为人情绪的皇帝,也会为自己兄长的死,而产生一丝悲痛,一丝心软。 而容璟的眼神告诉他,他赌对了。 一瞬间,容璟的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深深疲惫。 他说: “朕会仔细调查此事,若此事,真的和太子有关......” 谢昀连忙跪地劝道:“太子是一国储君,陛下万万不可因一时之怒动摇国本,何况此事还需调查——” 容璟的声音很低:“景栖,你若有时间,便去一趟容祁俊那里,替朕看看,他是不是还和之前一样蠢,若聪明些了,便考考他的学问,可有什么长进。” 谢昀立即道:“臣必尽心辅佐二殿下。” 容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在这一刻,他似乎不是一个帝王,而是一个普通的兄长,父亲。 谢昀的眼神也很是复杂,他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皇帝。 “你知道吗,睿王让朕封容珩为王......朕,看在他已经死了的份上,满足他的遗愿。”容璟深沉的说。 谢昀还不知道,自己来之前,妙嫣已经劝说了一波。 他只是感觉,今天的一切都很是顺利,皇帝似乎不用他开口,就自己劝说了自己。 “那皇上,要封他为什么王?”谢昀问道。 谢昀回想起很久以前的传闻。 据说,容珩三五岁时,先帝就想将他封为——燕王。 这封号与国号一样,实在太过尊贵,当时群臣反对,连潇妃的父亲平南侯老侯爷都跪下进谏,先帝才因此作罢。 不论如何,皇帝不会将容珩封为燕王。 同时,谢昀也明白,皇帝就算是封容珩为王,也只是因为南境的复杂情景,睿王世子年幼,不可能让容允浩去南境主持大局,而此时南境军中,又都信服顾澜。 所以,容珩这个王,是用来制衡顾澜的。 皇帝可能永远不知道,这俩人已经搞到一起去了! 许久,就当谢昀以为容璟并不会回答自己问题的时候,容璟开口了: “湘王。” “襄?辅佐陛下,公举大业——” “潇湘的湘。” 他妥协了,封容珩为王, 却要用这个封号提醒容珩,永远不要忘了,曾经潇湘宫发生的一切。 ------题外话------ 这章......我尽力了,也不知道写的明白了没有,最近几章都在写配角,但是没办法,我控制不住!就要开启新篇章了,大家得来一波升官发财死大哥。 今天就这一章,我得缓缓~ 第二百五十三章 宣旨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四章 弟妹 见顾澜和容珩都穿好衣袍,顾长亭也伏跪下来: “臣为湘王贺,为平南将军贺!” 封王的圣旨来得如此之急,就是因为,南境的战事,已经到了决一死战的时候。 此时封王也好,封将军也好,都是为了南境边军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士气与雄心壮志达到顶峰。 战事过后,不论输赢,南境都会面临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一则容珩的湘王之位,可以替代睿王稳定南境,从而让顾澜上交兵权,二则,如果顾澜不交兵权,那是湘王的事,就让湘王去头疼。 这,自然是皇帝和朝中官员的想法,他们宁可再立一个睿王,也不能让顾小侯爷一个少年手握太多兵权,更不能让顾家在军中一家独大。 至于湘王和某个平南将军,是俩断袖搅合在一起的事...... 容珩在京中素来低调安稳,妥妥的生人勿近,而有关顾小侯爷各种流言蜚语实在太多了,她喜欢的人也很多,从容珩到容妙嫣,从容宝怡到谢昀,就算顾澜真是断袖,天下人也不相信她会钟情于湘王一人。 随着顾长亭跪下,一时之间,唐战,肃翊,容宝怡......城内的将士和百姓,如人浪般跪拜, 齐呼: “参见湘王,平南将军!” 雄厚磅礴的呐喊响彻天地,直冲云霄。 这段时间,鄞州的军民们,都沉浸在王爷遇刺的悲痛和愤怒之中。 燕人们会如此愤怒,这是魏君濯唯一没有想到的。 他以为,失去睿王的南境边军,会士气低迷,人心惶惶,对十万魏国大军恐惧不安。 然而,燕人是列国中最坚韧也最骄傲的存在,他们不但没有一蹶不振,反而憋着一股对魏国的怒火,看似平静无波,却会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彻底爆发。 顾澜眨了眨眼睛,银色的衣甲染上耀眼阳光,她拔出龙泉宝剑,向着城外魏军的方向,用力一指! 年少的将军, 年轻的王爷, 仿佛神祇,并肩而立。 一瞬间,将士们咆哮般嘶吼起来。 大燕的睿王薨逝了, 新的王却在今日诞生,新的“平南侯府”,仍旧屹立在这里。 此刻的鄞州城外,刚赶到不久的陆剑抬起头,听着城内喧哗吼叫的声音,表情怪异。 陆剑奇怪的问手下:“这睿王头七都过去多久了,他们怎么还在哭啊。” “可能是,燕人在害怕吧?”手下答道。 陆剑点了点头:“有道理。” 简单的封王和拜将仪式结束,前来鄞州宣旨的队伍被带去休息,只剩下累得半死不活的顾长亭。 “小澜儿啊,哥哥我这么多年从没骑马这么快过,我都记不清一共走了多少天,我人都跑傻了。”顾长亭瘫软在座椅上喃喃。 顾澜:“你不跑,也挺傻的。” 顾长亭委屈的说: “我怀疑陛下就是想让我死!你说宣旨这事儿,派张公公来不行吗?派那俩太监不行吗,实在不行,派我爹也挺好啊,他刚升职当了礼部尚书,为什么非要派我来,我只是个弱不禁风的文臣。” 顾澜站起身,在自己和顾长亭身上来回比了比。 她的语气很酸:“弱不禁风?顾长亭,我要是一米八,一定已经是京城第一猛男了。” 顾小侯爷对京城第一猛男是有点执念在心里的。 这时,一旁闭目养神的容珩说道:“不过,你说皇帝想让你死,挺有道理的。” 顾澜一怔,反应过来,若有所思的道: “也是,皇上将容珩封王,是为了制衡我,将我封平南将军,是为了提升大燕士气,一切都是他不得已的妥协,作为一个皇帝却要被迫妥协,他现在肯定特别讨厌定远侯府。” 顾长亭疑惑的问:“他厌恶定远侯府跟我顾长亭有什么关系?” “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容易在路上累死,派你来宣旨,就是在折磨你,这是容璟最后的倔强。”顾澜拍了拍顾长亭的肩膀,毫不客气的嘲讽亲哥。 顾长亭想到自己被容宝怡一个女孩子迎接进城的,不由脸色一红:“澜弟,你是不是瞧不起人。” 顾澜:“我不是瞧不起人,我是瞧不起你。” 顾长亭:“......” “你不是之前领着府兵很威风吗,怎么现在废成这样。” “我......”顾长亭摸了摸自己小包袱,愤怒的说,“澜弟,亏我娘还让我给你拿了许多——” 顾小侯爷表情一变,脸上骤然露出一抹温和笑意:“哥哥,你肠胃不好,这些还是让我帮你吃吧。” 说着,顾澜把手伸进顾长亭的小包袱。 容珩不屑的轻哼一声,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 只是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已经不由自主前仰了身体,目光灼灼的盯着小包袱。 下一刻,包袱里侯府拿给顾澜的点心蜜饯糖豆零食肉脯小鱼干,噼里啪啦掉了出来。 一股浓郁的,食物点心混在一起的甜香扑鼻,让顾澜和容珩的双眸,同一时间略过一道精光。 还好拿着他们的,是顾长亭这个早就吃腻母亲做的吃食的亲儿子,否则换任何一个人,这些零嘴还没到鄞州,就得在路上消失。 顾澜将吃食分成三份,一份给容珩,一份自己吃,另一份打算送给宝怡。 容珩淡漠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拿起一块桃花酥吃了起来。 “多谢顾小侯爷......的二婶。” 顾澜:“不客气。” 顾长亭委屈的问:“我辛辛苦苦拿了一路的东西,你一个都不给我?澜弟,我是不是你亲哥啊。” 顾澜给他一块饼干:“那就给你一个。” “......” 顾长亭伸手要碰一条小鱼干,却被顾澜毫不留情的拍掉:“这份是我要给宝怡的,你一个大男人,干嘛和小姑娘抢吃食?” 顾长亭指了指开始吃第三块桃花酥的容珩,道:“他也是男人,你为什么给他!” 顾澜随口道:“他什么他,多没礼貌呀,这是你弟妹。” 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又不小心把自己当男主,然后口嗨了。 希望容珩没有注意到。 顾长亭瞠目结舌,神情恍惚的被顾澜赶走。 军帐内,一下子只剩下顾澜和容珩两人,各自坐在座椅上,面前是一大摊小零食。 “弟,妹?” 容珩重复着顾澜的话,语气低了几分,透着若有若无的蛊惑和沙哑。 现在的容珩,是封为湘王的人了,气势格外骇人。 军帐内的气压,好像都变低了许多,顾澜紧张的吞了吞口水。 容珩站起身,一步步走进,直到走到顾澜面前。 他的双眸黑若墨染,温润又炙热的气息,携卷着淡淡的桃花酥的香味,钻进顾澜的鼻息之中。 顾澜面容一僵,随即镇定的......从容珩腋下钻出去,坐到他的座椅上,拿起一块桃花酥塞到嘴里,瓮声瓮气的说: “呃,王爷你的桃花酥挺好吃呀。” 容珩被她这“移形换位之术”整笑了,转身,也坐在了顾澜刚刚坐的位置上,慵懒而随意的靠着。 他修长的指腹,落在盘里的桂花糕上,轻轻地拿一块吃了起来。 漆色的眸,莫名染上了一层危险又暧昧的意味,眼尾氤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红。 “你的桂花糕,没你好吃。” 他胸口的四爪巨蟒,微微呲着牙,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猎物。 顾澜的视线一点点上移,看见那绯红而淡薄的唇一张一合,将桂花糕咬碎吞掉,拆吃入腹。 顾澜觉得,她就像那枚桂花糕,要被容珩嚼吧嚼吧吃了! “王......王爷这衣裳,挺好看哈。” 她连忙挪开视线,跟容珩胸口的巨蟒对视了一下,下意识说道。 容珩:“是吗。” 他伸手,解开了蟒袍的扣子。 ------题外话------ 小侯爷总有一天,会为自己的口嗨付出代价!嘿嘿~ 第二百五十五章 一生一心动 “王......王爷这衣裳,挺好看哈。” “是吗。” 下一刻,容珩已经脱掉了蟒袍,扔到顾澜头上,佯装要扑上去。 顾澜扒拉开衣裳,露出一张精致清隽的面容,让容珩的呼吸一窒。 她眨着眼睛,双眸澄澈如一汪碧泉,望着容珩的目光没有一丝害怕,认真的说:“珩兄脱了更好看,能继续脱吗。” 脱下蟒袍的少年,里面是青色的常服,挺拔修长的身姿骄矜而清冽,一双眉眼泛着潋滟动人的眸色,让她很难不心动。 容珩眼睛一跳,凑近到顾澜面前,近乎触及到她的鼻尖,一字一句:“顾澜,你就是个色中饿鬼。” “我是恶鬼,只色你一个人。”顾澜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容珩。 下一刻,容珩的指腹,落到顾澜的唇上。 他板着一张冷峻锐利的脸,唇角的笑被压下去,顾澜仿佛看见他头上顶着五个大字:不可以色色。 容珩的拇指稍用力,顾澜的唇便红润了几分,柔软过分的触感,让他想到了亲上去的滋味。 他的漆眸越发幽深,喉结不由自主的上下滚动了一下,拇指一下一下在顾澜的唇上摩挲,勾起一阵异样的战栗,却迟迟没有别的动作。 顾澜下意识闭了眼。 一秒钟过去,十秒钟过去...... 顾澜猛地睁开眼,发现容珩已经坐下了,还饶有兴趣的望着她。 “澜澜是不是觉得,我会亲上去?”容珩的语气揶揄,带着一抹上挑的笑,音调惑人。 顾澜深吸一口气,拿起容珩的蟒袍,捂到自己滚烫的脸上。 她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怎么容珩现在学得这么坏,天天让她丢脸! 容珩上前,把顾澜埋在衣服里的脸扒拉出来,捧着她红红的脸庞,“吧唧”一声,亲了一下她的唇角。 这一下不含任何情欲,就像是哄小孩一样。 “我说过,你还小。” 顾澜立即道:“你更小!” 就他这个年纪,搁在校园文里都不能早恋,现代文里都不能结婚!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历史架空文大男主么!现在,她才是这个男主! 容珩的眸子一深,声音低沉了几分,缓缓地说:“澜澜,你知道......欠的债,是要还的吗?” 顾澜道:“我有钱,我从不欠钱。” “我说的不是钱。” 容珩揉了揉顾澜柔软的头发,温柔的说。 此刻的顾澜还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为曾经无时无刻的口嗨,付出深刻的代价。 容珩懒洋洋的坐着,张开双臂,道:“平南将军,给孤......宽衣。” 顾澜抽了抽嘴角,把手里的蟒袍扔回去:“自己脱的自己穿,湘王的手没有断吧?” 容珩委屈的叹气,心想,顾澜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会深夜给自己送饭,还关心自己有没有吃饱穿暖的弟弟了。 “话说回来,珩兄现在,是湘王了,”顾澜唤道,“王爷,王爷?” 容珩应了一声,垂下眼帘,语调微凉:“湘王。” “你不喜欢这个封号?” 容珩看着顾澜:“你喜欢吗?” 顾澜想了想,道:“这封号,听起来特别像是酒池肉林,昏庸无道,每天风花雪月的那种王爷。” “看来你挺喜欢的,”容珩笑了笑,眼底的阴霾散去,看着顾澜的眼神专注而炙热,“你喜欢就好。” 顾澜刚要回答,忽然眼神一变,摸出一把匕首便扔向门口。 只听“铮”地一声,匕首死死地刺入门楣,割断了偷听之人的一缕头发。 顾澜眸色沉了沉,冷冷的看着来人。 小叙子慌乱的跪下,道:“王爷,将军,是奴才,奴才不是有意的,奴才什么也没听见。” 顾澜淡淡的问:“上一个小叙子,是怎么没的?” 小叙子疯狂摇头:“奴才不知,奴才不知啊。” 顾澜:“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小叙子低着头,眼底的幽光一闪而逝,声音仍旧充满怯懦与恐惧:“奴才明白,奴才是想起,陛下临行前,有一句话要奴才交待给王爷。” “说吧。” “陛下口谕,不要让朕失望。”小叙子战战兢兢的说。 容珩平静的回答:“臣弟不会让皇兄失望的。” 他说完之后,发现小叙子还不走。 “你还要说什么?”顾澜问道。 小叙子的牙齿颤抖着,小心翼翼的问:“奴才还想替太后问您......” “问。” “两万对十万,顾小侯爷,您想如何破敌?” “这就不劳烦太后她老人家费心了,她只需知道,我们若胜了,苏家,就没了,太后,节哀啊。”顾澜眯起眸子,悠悠的说。 次日,沉寂了许久的魏国大军,忽然开始了攻城。 原因是陆剑带领的援军,除了那一万水军和一部分先锋军在岭港,该来的,都已经兵临城下,包括陆剑本人,也出现在城门口。 这些日子,魏国大军也不是一直闲着吃粮食的,至少,他们建造了......足够多的云梯和各种攻城器具。 鄞州城外方圆三十里,已经寸草不生,寸木不存,全被魏军砍做梯子。 而鄞州的工事堡垒,城墙城门,也比从前厚重许多。 古人说坚壁清野,是在敌人来犯前,就将粮食和物资提前清理起来,使敌人深入后徒增消耗,其中一点,就是得提前把城池周围的树木砍光。 然而在此之前也没人想到,魏军绕过了苍城等南境最边缘的几座重城,而攻打鄞州,所以燕国也来不及坚壁清野。 这次魏国的援军人数多到咂舌,鄞州周围的几座小城害怕陆剑屠城,都已经投降,从而让魏国的粮草,能源源不断运进来。 同时魏国是真的有钱有粮,围城这么久,十万大军各种粮草辎重日常消耗,每天都是一个恐怖的数字,然而,他们竟然耗得起。 战鼓擂起,遮天蔽日的魏军,让城内的气氛凝重了几分。 战鼓响了有一会儿,却迟迟没有魏军攻城。 正当众人疑惑的时候,魏军中派人传信,说陆剑要面见平南将军顾澜。 “陆剑见小侯爷干嘛?” “是啊,他不会是想趁机对小侯爷不利吧?” 众将议论纷纷,都很是疑惑。 顾澜道:“他要见那就见,你们只需小心见完后,魏军趁机冲门。” 她自然同意,之前魏君濯要单独见她,众人就担心她的安全,但实际上他们该担心的,是魏君濯的安全。 顾澜思忖着,魏君濯武功深不可测,还是阿渊他哥哥,自己不好意思动手,陆剑却不一定,她要是一刀把他砍了,这十万大军,是不是就自动土崩瓦解了。 这么想着,顾澜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龙泉剑柄。 容珩仿佛看出了她内心的想法,他直视着她的眼睛,肃然道:“顾澜,孤要你平安回来,不要涉险。” 顾澜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王爷,若我能杀了陆剑呢,这个买卖,很划算的。” 杀了他,魏军必然大乱,城门一开燕军掩杀出去,这场战争就结束了,还是以少胜多的大捷。 容珩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因为在原书中,他就曾以自己为饵。 那时,魏君濯与容珩相约在阵前孤身会面,两人却在那一刻,同时选择对对方出手,最后互相受伤退兵。 而会面前,容珩就特意告诉了顾承昭,敌众我寡,要想获胜就不必在意他的性命,直接莽了魏军。 容珩是会为大局不惜自己性命的人,不论多么危险,只要能赢,他就愿意一试。 而此刻,容珩凝视着她,一字一句: “陆剑,孤会在战场上打败他,而不是用你的命去换他的命,这,不是买卖。” 顾澜内心触动,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莞尔一笑,在他耳边低语:“你直接说自己舍不得就好了。” “我当然舍不得。” 容珩垂下眸子,耳根微红,声音低不可闻。 随即,魏军又来了消息。 陆剑果然谨慎得很,他说,他与顾澜都可以带一名抗旗护卫,只是谈谈话,魏国大军会自动退后一段距离,同样的,燕军也要后退到城门口。 这样的距离,既能保证顾澜谈完话能快速回城,也能保证,如果顾澜敢动手,十万大军顷刻间让她万箭穿心。 而且,自古以来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是礼仪和规则,两军统帅会晤,如果顾澜动手了,她这名声,恐怕在列国中会彻底发烂发臭。 城门缓缓开启,一队骑兵跟着顾澜一起出城。 顾澜转身回头看,一身蟒袍的容珩站在城头望着她,神情冷傲,眼神镇定,透着沉稳的光。 他以掖庭弃子的身份,步入满是阴谋诡计的大燕棋盘,从罪候外孙,到如今的大燕湘王,却始终没有失去满身的傲骨和风姿,此刻他的眼神浩渺深邃,一如顾澜第一次遇见他时,在京城窄巷里翩然出现的清傲少年。 她看着他从那身破破烂烂的青衫到一身尊贵蟒袍,不知何时,他会彻底成为书里那个君临天下,冷酷无情的帝王。 仿佛感受到了顾澜的目光,容珩微微低头,表情柔和了一些。 不论他成为何种模样,还是会因为她一句话,而红了耳尖。 第二百五十六章 劝降 远处,一个骑马的金甲男人,和一个扛着魏军大旗的皮甲将士,从魏国大军中走出来,缓慢接近着顾澜。 “陆剑怎么这么怂,”顾澜估摸着距离,又望向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魏军,不是很高兴的骑在小红背上嘀咕,“你说,如果咱俩同时出手,把陆剑一击毙命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身边抗旗的,是做护卫打扮的卫承渊。 他跟着小红身侧,戴着玄色的头盔,整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模样。 卫承渊听到顾澜的问题,抬头远望来人,想了想,说道: “陆剑旁边抗旗的护卫,我之前在定北关见过,是羌戎人,名叫格桑,虽然武功不错,但是打不过我,澜澜和我一起出手的话,七成把握能打伤这俩人,六成把握能杀了陆剑。” 六成把握呢,不少了,顾澜顿时有些心动:“那咱俩还能活着回来吗?” 卫承渊高兴的说:“我们可以死在一起呢,澜澜。” 顾澜顿时兴趣缺缺:“......大可不必。” 两面大旗,在城门外重叠,顾澜停下马,这才看清了陆剑长什么样子。 眼前的男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的年纪,一身魏君濯同款金甲金盔,棱角分明的面容,腰间一支金色重戟,褐色的双眸渗着寒光,显得很是犀利。 顾澜本以为,陆剑会注意到一旁卫承渊的容貌,没想到,这个男人从始至终,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眼神根本没有偏移一寸。 也或许是,卫承渊戴着头盔,并且故意收敛了气息,把自己变成了透明人。 他一旁穿着皮甲的抗旗人,就是绛曲之前的部下格桑。 格桑背叛了绛曲,带着轻骑投靠魏国,现在那些轻骑又被魏君濯临走之前,全部交给了陆剑。 “你就是顾澜?” 陆剑冷冷的开口,声音有一种磨砂的质感,让顾澜有些耳熟。 说是耳熟,是因为这声音和魏君濯很像,却带着几分刻意的模仿,语气中,透出一丝对她的不屑和探究。 而魏君濯,是不会一句话显露自己情绪的。 可能是陆剑长得不够好看吧,总给她一种东施效颦的感觉。 “不然呢,我是谁?陆将军有什么事非要学习你师父,在阵前见我一面。”顾澜开门见山的问。 陆剑冷哼一声:“平南将军连本将和师父的关系都查到了,倒是仔细。” 在军中,很少有人知道他是魏君濯的徒弟,他最初见到魏君濯时候,还是个少年,崇拜的喊着大哥,魏君濯却说,他不收弟弟,但可以收他为徒。 从那以后,魏君濯就是陆剑心里最崇拜的男人,所以他一举一动,都在努力接近着魏君濯。 听到陆剑跟魏君濯一样自称本将,顾澜抖了抖自己的鸡皮疙瘩,明白了,眼前的男人,大概是魏君濯的死忠脑残粉。 “所以你找我有事吗,没事儿我回了。” 陆剑双眸一沉,道:“本将十三岁便从军,最佩服的不是你们燕国的睿王,而是曾经的平南侯萧敬,如今你这小子竟然继承了他的封号,也算是年少有为,只是,若比起平南侯,你,还不够格。” 顾澜道:“我不知道自己和平南侯比够不够格,但我知道,你跟魏君濯比,是云泥之别。” 她不明白,陆剑辛辛苦苦拼着性命危险,在阵前跟自己见一面,就是为了告诉她,她不配称之为平南将军? 顾澜的话,让男人额角肉眼可见的跳了跳。 陆剑咬着牙,压抑着怒火,嘴角勉强勾起一丝冰冷的笑容:“果然是能说会道的少年人。” 他越过顾澜,看向她身后的燕军,开口道: “本将承认,你们燕人的战力很强,作战很是勇猛,平南军的重甲难以凿破,定远军的骑兵也的确厉害,但是顾澜,你要清楚,你们已经没有援军了,当年的平南军早就没了,再加上你们那已经固守这么久的步卒,鄞州城内守军加起来,有两万吗? 还是说,你想驱逐百姓守城? 亦或者是,小侯爷认为,你们那北境的定远军,能骑着马,赶几万里路来到这里?跟本将决一死战?” 说到这里,陆剑自己都觉得可笑。 定远军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 他已经知道了之前的事,眼前这个少年,曾带着一百来骑兵,唱了一出空城计救回他们的睿王。 这一举动就更是证明,定远军绝不会出现在南境。 不过,魏君濯曾嘱咐过他,面对燕人时一定要万分小心,他们就是喜欢创造一些不可能的事。 顾澜看着陆剑,双眸透着锐利锋芒,轻轻地反问:“陆将军,你觉得真的不可能吗?” 陆剑浑身一震,瞳孔睁大了一瞬,竟因为顾澜这句话而生了一身冷汗。 顾小侯爷一下子笑了起来,笑的肆意张扬,很是恶劣,明艳如春风中绽放的桃花,灼烧般耀眼动人。 陆剑一下子反应过来,顾澜是在吓他。 “顾澜,两万积弱之兵,对上本将的十万大军,你没有任何胜算,不如开城投降,本将可以饶你一死,还能护鄞州百姓平安,否则,等鄞州城破,本将便下令屠城,到时候,你就是燕国的罪人!”陆剑攥紧拳,沉声说道。 顾澜回想起她查到的,有关陆剑的资料。 这个男人的确有过屠城的前科,那是燕国鄞州之败的时候,他曾领兵,屠灭过燕国好几个反抗他的城池。 他作战勇猛,还是魏君濯的徒弟,所以屠城之后,没有得到任何惩罚。 顾澜的眸色沉了沉,道:“原来陆将军见我,是为了劝降,那不如你说说,我要是献城投降,魏国都能给我什么好处?” 陆剑道:“小侯爷还如此年轻,以后在魏国,自然可以有一番新的作为,你若降了,我大魏会为你筑坛拜将,让你施展拳脚,就算是日后成为大将军那样的人,也说不定啊。” 顾澜嗤笑一声,微笑着反问: “我是定远侯世子,以后的定远侯,你说,我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侯爷不当,当卖国贼啊?” 第二百五十七章 抢糖 “我是定远侯世子,以后的定远侯,你说,我为什么要放着好好的侯爷不当,当卖国贼啊?” 这句话说完,一阵风吹过,吹起顾小侯爷散落的几缕乌发,映衬得她面容更加如玉白皙。 万军之中,一身银甲,飘逸傲然,骄矜不似凡人。 陆剑的脸色骤然阴沉了几分,他死死地盯着顾澜的脸,道: “我陆剑此生最厌恶的,便是你这等自命不凡之人,你若不是定远侯世子,如今怎么会成为燕军统帅?说到底,在你这种贵族子弟眼里,领兵打仗如同游戏人间的消遣,你这样的人,也配成为大将军的对手?” 他看起来的确挺生气的,毕竟,都不学魏君濯自称“本将”了。 顾澜眼前闪过容珩的身影,淡淡地说: “可是你最崇拜的大将军魏君濯,就是曾经的魏国国姓,他最初能被魏皇重用,也多亏自己的姓氏血脉。 有的人天生高贵,哪怕深陷泥潭也能矢志不移,而有的人,既然自己都觉得自己下贱,那便别怪他人轻贱。” 陆剑听到她的话,一只手落到自己腰间的重戟,冷峻的面容涨得通红,身上杀意泄露。 “大将军当时在阵前,与你说了什么?”陆剑压抑着怒火问道。 顾澜不紧不慢的回答:“这你也要学?你找我除了劝降,不会是因为,魏君濯也找我吧?” 陆剑仿佛被戳中痛处,呼吸骤然急促了几分。 卫承渊觉得陆剑要动手,便打算上前拦住,顾澜却摇了摇头,没再看眼前红着眼的男人。 “走吧,回城。” 说着,她已经勒住小红的缰绳,转身往回走。 陆剑站在原地,望着顾澜的背影,一双眼猩红如血,死死地攥着重戟的戟柄,却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他想起之前的军报,顾澜一人于鄞州城头浴血奋战,以一敌百,这个少年武功高强,自己和格桑即便拼下性命留她,也不一定能留住。 他若出事,魏军必然大乱,可顾澜出事,燕人还有个湘王在。 在顾澜思忖着想对陆剑下手的时候,陆剑,也想杀了她以绝后患。 鄞州城门彻底闭合,劝降失败的陆剑转身回到军阵之中,抬起头,挥手大吼: “攻城!” 十万大军出动了一万人,组成整齐有序的军阵前压,地面震动,无数弓箭滚石横飞,鲜血和硝烟交织成一副残酷的画面。 每当大燕的将士打下一波魏军,陆剑便会第一时间发现,指挥着新的队伍填补而上。 战斗一直持续了一天,那些魏军悍不畏死,踩着同袍的尸首也要冲上前,直到傍晚时分,魏军才鸣金收兵。 大地再次被鲜血浸染,受伤的士兵们窝在城墙根,城头点起火把,照亮着四周。 顾澜坐在城角的一处石阶上,张开手掌。 卫承渊站在她面前,手里拎着个葫芦,控制着出水量,清水倾洒在顾澜的手上。 “谢谢阿渊。”顾澜洗干净手,弯了一下眸子道谢。 “不用谢,”卫承渊红着脸道,“我再去接点水,澜澜,你自己休息一会儿吧。” 容珩在一旁看着,表情很臭。 顾澜看了他一眼,攥了一把蜜饯吃起来,道: “陆剑的确很会攻城,今天一天,他应该只是在试探我们的实力,就指挥的滴水不漏,看来,他是想稳扎稳打,用十万大军耗死我们......王爷你吃这个吗?杏干。” 容珩从地上的糖罐里,取出一粒糖豆: “多谢二婶,我吃糖就好......陆剑曾带三千将士死攻苍城,李元驹那一万边军,被他打没一半,苍城内本来的守军也死伤大半,抛去李元驹统兵的失误,陆剑也算有些本事,卷宗上说过,此人最擅长的就是冲锋陷阵,魏军中称他是——天生的骑士。” 顾澜“噗嗤”一声笑了:“可惜,魏国没有骑兵。” 魏国境内河道纵横,一边还有瘴气密布的山林,极少生产良驹,他们就没有成建制的骑兵,及时有小股骑兵,也是从周边小国购买的,他们现在举国上下,唯一的骑兵,可能就是格桑手里的三千羌戎人。 这时,唐战端着两份饭食前来,放到顾澜面前。 他自己手里也拿着一个馒头,走到俩人面前坐下,道: “天生的骑士,这称呼的确是魏人用来嘲讽陆剑的。当年他违背军令,带兵屠灭我大燕三城,魏人也认为他此举不通礼数,蛮横暴戾,就是个只知道冲锋陷阵的莽夫。” 顾澜回想起白天和陆剑相见的场景,问道:“这人,家世如何?” 唐战微微一怔,黝黑的眸中沉重了几分,咬了一口馒头,缓缓说道: “陆剑与我一样,都是家将出身。我是李家家将,自幼就保护着王妃和李家人,后来随王妃入王府,才成为王爷亲兵。” 顾澜记起来,之前李元驹便跟唐战十分不对付。 唐战最初只是李家家将,名义上是李元驹的手下,但渐渐的,唐战成为偏将军,深受睿王信任,才让李元驹越发不满。 唐战也想起了曾经的事情,感慨的说: “而陆剑,听说是魏国温氏的家将,但在他年少时,他爹得罪了温氏的小公子,被杖责而死,是魏君濯救了他,又帮他脱去奴籍,从此以后,他就跟着魏君濯从军,应该也是那时,他拜了魏君濯为师。” 同样是家将,陆剑遇见了魏君濯,唐战遇见了容朔。 顾澜吃了一口唐战亲手做的炒饭,愉悦的眯起眼眸,心想,还好唐战没有迷失自己,把自己活成一个盗版容朔。 “怪不得呢,他白天时候说我是凭借出身,才能成为一军统帅。” 顾澜将一粒糖豆,放到唐战的手心。 浅黄色的糖豆,硬硬的,像是晶莹剔透的宝石,散发着淡淡的酸甜气味。 唐战看着自己手心的糖,眼眶微微湿润,瓮声瓮气的说: “不一样的,小侯爷,你不是温氏人,你能做平南将军,也不仅是凭借出身,而是因为你赢得了边军的信任。” 他看着蜜饯,看了好久,有些不舍得吃。 鄞州围城这些日子,虽然能吃饱饭,他却已经很久没吃到糖了——这还是京城的糖。 看着看着,看着看着......唐战的糖没了。 唐战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问题,然后,他猛地转头,看向容珩! “容五公子,容珩,容珩!你还我糖!”唐战咆哮。 容珩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然后当着他的面,将糖豆扔进自己嘴里,嚼碎。 王爷呲着雪白森然的牙齿,理直气壮的说: “孤,是湘王。” 唐战咬紧牙关:“湘王,还抢下属的糖......?” “那又怎样,”容珩冷声道,拿起一旁的饭食吃了起来,入口的味道简直完美,但他还是能毫不留情的挑出毛病,“唐将军,这炒饭下次少放些盐,孤喜欢吃......淡的。” 唐战双眸喷火,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谨,遵,王,命。” 顾澜在一旁看着这两人,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原书中,他们是结拜兄弟。 两个大男人抢一粒糖,这......不怪她吧? ------题外话------ 刷剧太快乐了,看小说也好快乐,根本停不下来,今天又点开一本悬疑小说,唉,我错了,下一章应该很晚,不用等。 第二百五十八章 咬饵 天黑了,魏军大营内打着火把。 陆剑站在营帐门口,抬起头,望着夜色中漆黑高耸的城墙。 如同顾澜和容珩猜测的那样,今日一整天的攻城,都只是试探。 现在,他已经试探出了鄞州的底细。 最多两万守军,其中有五千是重甲平南军,几千骑兵,一时半会儿,的确很是强悍。 战况顺利,陆剑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眼中隐隐跳动着什么。 他收回视线,望向另一个方向。 那里,是魏国的汴都。 再过几日,承载着师父和谨妃娘娘希望的小皇子就出生了,小皇子和汴都那几个皇子不同,他是个婴儿,很方便谨妃控制。 陆剑曾立下誓言,要送小皇子一场大捷,做他的出生贺礼。 只是,想到白天顾澜守城时从容的样子,陆剑的眼神暗了暗,显露出一丝遗憾。 没有人知道,这场大捷或许不在鄞州,而是在万里之外的雪原,若一南一北两处战场,注定要牺牲一方,似乎如今,牺牲的是他自己。 他身边,是浑然不知一切的魏军将士,一个个七嘴八舌提着建议。 “将军,我们不如今晚继续攻城,火速拿下鄞州吧。” “我们的十万大军虽多,却孤军深入,时间一久,燕人支援必到,唯恐迟则生变。” “是啊将军,我们虽然号称十万大军,但是现在只有七万人,还有四万都是不堪大用的辅兵,为了防止燕人发觉,咱们应该如苍城一役,三天内猛攻不休,快速拿下鄞州。” 最后说话的,是跟随陆剑多年的副将。 副将最清楚不过,十万大军是夸张说法,实际上不过八万,一万在岭港,剩下七万中四万是辅兵,唯一能用的三万人,有一些还受伤未愈。 一名老将军也站出来,看向陆剑的眼神隐藏着深深的不屑,说道: “大将军临走前曾说过,若燕国睿王死了,便可以尝试攻城,但要小心行事,若睿王没死,就直接退兵,如今睿王真的死了,咱们就该一举拿下鄞州,免得夜长梦多,燕人的援军肯定在来的路上,陆将军,你不会想违背大将军的命令吧。” 陆剑和魏君濯不一样,他出身不好,却在魏君濯担保下做了主帅,军中有许多人都不服他。 陆剑的视线,在他们脸上划过,眼眸幽深而锐利,轻飘飘的开口: “事到如今,本将也就不瞒着你们了,你们说,万一来的援军,就是定远侯和燕国骑兵呢,这,或许就是大将军口中,燕人最喜欢创造的奇迹。” 提到定远侯这三个字,魏国诸将都面色一变,心里“咯噔”一声。 老将军浑身一颤,下意识回头,凝望着身后的夜色,仿佛那凶狠狂傲的黑甲骑兵,能随时从他们的后方窜出来。 “将军这是何意?” 陆剑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不紧不慢的说: “本将一直在想,顾澜在等什么,如今明白了,任何事都逃不过师父的算计。顾澜在等定远侯,本将也在等,怕他来,更怕他不来。 其实,本将带来的援军,并不是四万正规军和四万辅兵,而是......两万正规军,和六万辅兵。” “什么!?” “十万大军有水分变算了,竟然不是四万正规军,那六万辅兵除了能吃粮草,还能做什么?陆剑,你难道想害死我们吗!” “定远侯?燕人的援兵......是定远侯顾承昭?” “定远军要来鄞州!?” 一众将领都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惊恐的看着陆剑,等待他给出解释。 打过仗的将领都知道,正规军才是一支军队的关键。 辅兵,不过是第一次上战场,用来凑数的民夫而已! 如果他们的正规军不过两万,那岂不是和城里的燕人一样?这时候定远军要是真来了,他们不就成了给顾承昭送人头的吗! 这其中反应最大的,就是羌戎人格桑了,他的脸色一瞬间苍白如纸,摇着头,仿佛曾经被定远侯吓破过胆。 他的确被定远侯吓破了胆。 之前,绛曲成立了伪王庭,就是被定远侯与忠成伯联手赶出了雪原,他们才会不远万里来到南境。 顾承昭的恐怖之处,已经深深的烙印在格桑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而现在,陆剑竟然说,定远侯会来到南境? 陆剑微笑着观察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每一个字都带着戏弄和冷酷: “我们这么多人攻打鄞州,燕人的探子又不是吃素的,自然会有所察觉,而本将之前派出的一万水军,作为先锋尝试着攻打岭港,最大的目的,是查明燕国南境各州的兵力。 今日斥候来报,南境各州都自顾不暇,根本没办法派超过万数的援军前来鄞州,那他们唯一的援军希望,就是定远军,本将猜测,此刻的定远军,正在顾承昭的带领下,赶来鄞州的路上。” “定远军骁勇善战,骑兵更是能以一敌十,根本不是我们可以抗衡的,若顾承昭前来断了我们的后路......” 之前说话的老将军身体踉跄,惊恐的低语着。 不用他说,周围将领也恐惧的望向陆剑。 他们不理解,为什么陆剑的表情还是那么轻松,甚至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这样的笑意,让他们胆寒。 格桑战战兢兢的说:“单于的王庭,就是被定远侯踏灭,这个人就是魔鬼,根本不是常人能打败的。” 陆剑淡淡地说:“你们羌戎人就是这样害怕,才会永远都打不赢燕人。” 格桑小声道:“你们魏国,不也打不过吗......” 陆剑的副将见此,努力平稳着心神,站出来抱拳道: “将军既然说大将军和他都猜到顾承昭会来,就说明早已找到了应对的策略,诸位冷静冷静,且听将军的应对之策。” 军营内,一支支燃烧的火把,散发着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在陆剑阴沉而冷峻的脸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到陆剑棱角分明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专注和紧张。 陆剑的眼神冷静到极点,又染着一丝疯狂。 “定远侯尽管带人马前来,呵呵,只要他敢离开云州......你们以为那消失的两万正规军去了何处,我们又为何要围着鄞州这么久? 大将军和我,早已提前联系到了绛曲,并且派出了两万将士远征燕国定北关,我们,会帮雪原上的部落重新建立王庭,会让顾承昭这个定远侯,咬饵而亡。” “饵,是什么?” 副将颤抖的问。 陆剑笑着,语调愉悦: “饵就是我,就是诸位呀。” ------题外话------ 这章写的陆剑,前面说过,原书顾承昭离开北境后,北境乱了一段时间,不过现在......我又写爽了。 牙疼,呜呜,明天又要去看医生。 第二百五十九章 心照不宣 “饵就是我,就是诸位啊。” 陆剑说完,就席地而坐。 他杵着重戟,仰头望着漆黑的天幕。 夜空广阔,星河无垠,真的很好看,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仰望星空,不知现在的汴都,是何等热闹喧哗的景象。 不过,人心比天空更好看,更精彩。 这一场持续几个月的国战,终于要落下帷幕。 这仗,本不该开始的这样快,他们想隐瞒小皇子的存在,也想让那些羌戎人慢慢的融入魏军,魏君濯曾和绛曲达成过一个共识,魏国会帮他重建王庭,提供粮草军械钱财,绛曲则要帮魏国运输马匹,训练魏国一直缺失的骑兵。 原本的计划,他们真正动兵的日子,是小皇子出生后。 等朝中局势稳定,元祯会无声无息的驾崩,全天下都认为魏国内乱的时候,大将军再以雷霆之势,吞灭燕国南境。 或许是半年后,或许,是一年后。 只是,宫中或有皇子的消息被提前暴露,最初的计划又被元禄那个蠢货告诉了燕国皇帝,才会让他师父将计就计,佯攻苍风港,实则转攻鄞州。 不论如何,至少,燕国的睿王死了。 师父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经以元祯的名义,召集此次出征燕国的十万大军,又改变了围攻鄞州的策略,转而派出真正强悍的两万精锐远征,万里奔袭去定北关。 这件事,陆剑不知道师父是什么时候做的决定。 或许,是在绛曲逃走的那个晚上; 或许,是他阵前见到顾澜之后。 既然鄞州难以攻破,那就另辟蹊径,这就是师父让人惊叹和崇拜的地方。 而眼前这些东拼西凑出来的十万大军,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对他和魏君濯臣服的袍泽,更多的,是浑浑噩噩之中,以为有军功可赚,便跟着一同出征的人! 他们是将领,是监军,是一些被塞进军中镀金的贵族子弟,他们骨子里认为,师父和谨妃是乱臣贼子,祸国妖妃。 尤其是当初的太子元朗,在临安自立以后,因为元祯在那里,所以魏国从上到下的官员贵族,不知多少,都已经对临安心生向往。 魏君濯的确执掌魏国实权多年,但在名义上,他仍旧是魏国的臣子,臣子,怎么能越过皇帝,行皇帝之权呢? 陆剑看着眼前这些惊慌失措的魏军将领,眼神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他们越失态,他唇角的弧度就越大。 这些人根本不会记得,他们效忠的元氏皇族,才是窃夺师父和谨妃位置的贼人,他们窃取了魏氏的天下,还用药物和蛊术控制师父,要不是谨妃破解了蛊术,师父就要为他们当牛做马一辈子! 如今,是还的时候。 而他今日,就是要替师父,肃清这魏国军中所有异己! 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喂给燕国的饵。 丰盛,肥美,再加上自己这个魏君濯唯一的徒弟。 这一切,他本来不应该告诉这些将领,让他们在无声无息中,被赶来的燕人定远侯屠戮殆尽,用他们的血庆贺雪原上的胜利,这才是师父临走前对他下达的命令。 可是,他却忍不住说了出来。 陆剑想看着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将军,贵族,瞧不起他的人,曾经对他的师父曲意奉承的人,都在绝望中死去。 “照你所说,陆剑,你难道自己也不想活了吗!你可知我陈家在朝中的地位?大将军,大将军一定是有后手的吧,他怎敢动陈家?”之前说话的老将军沙哑的质问。 “我们是饵?不,这不可能!我是温家人,我姨母是皇后娘娘,我怎会死在这里?” “将军,万一定远侯和平南军,根本没来支援呢!如今军心大乱,我们恐怕攻不下鄞州了,岂不是人财两失,赔了夫人又折兵。” 副将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害怕,认真的询问。 万一定远侯没来呢? 营帐周围的将士,不由自主安静下来,陆剑笑了,他杵着手中的重戟,声音很轻: “燕皇早在得知我们有十万大军的时候,就对顾承昭下了密诏,为保鄞州平安,命顾承昭带两万定远军骑兵前来支援顾澜。” 他闭上眼睛,回想起曾经魏君濯教导自己武艺和兵法的点点滴滴。 魏君濯说宁可小皇子没有什么贺礼,也要他活着回汴都。 他还说,自己可以在顾承昭赶来前一日离营,留下这群蠢货去死就好。 “师父,这是陆剑唯一一次违抗你的命令,我愿为大魏而死,也愿背下天下骂名。只是这大魏,需是你的大魏。” 陆剑说完,站起身,环顾众人。 有人对他怒目而视,有人想拔刀造反,还有人已经领兵离去,甚至军中隐隐透着一丝绝望和疯狂,有的人带兵包围着他,似乎想要哗变,这是营啸的征兆。 陆剑不屑一笑,扬声喊道: “两万定远军而已,大魏有七万将士,何惧之有?若有还信本将的,有不甘心我大魏,真的打不赢燕人的,明日便随本将继续攻城吧,万一......定远军还没来,鄞州已经被攻下,岂不是双喜临门。” 他强迫自己,相信自己现在说的话,毕竟,他也不想真的将脖子洗干净伸到燕人刀下,让那个他瞧不上的小侯爷,不费吹灰之力就成就一番少年伟业。 他还要强迫其他人,也相信他的话。 只有这样,他们才不会营啸,才能鼓起勇气继续攻城,期待着那所谓的奇迹。 过了一会儿,其他人仿佛魔怔了,又仿佛真的被陆剑说服了,竟然一个个又绝望的安静下来。 他们似乎认命了,用他们的命,换万里之外的一场大捷,也不错。 “魏人,跪的实在有些久了,”陆剑仰天长啸,“也该我大魏,赢一次了!” 不知为何,他的眼前,浮现出那顾小侯爷的脸。 是幻觉,少年看着他,轻轻地说:“多谢你送我一场大捷,青云直上。” 陆剑用只能自己听见的声音喃喃: “回头看看你们的北境,还是我赢了。” 少年脸色一白,陆剑满足的笑了。 长夜将尽。 天还没亮,已经整装待发的唐战,便赶到军议营帐,将探子探到的信息上报:“顾澜,探子来报,魏军营中昨晚似乎有些不对劲,这是具体探到的消息。” 坐在主座上的是顾澜,她已经穿戴整齐,昨日衣甲上的污血被清理干净,她接过记录消息的案牍,平静的看起来。 “他在等,我也在等,”顾澜掰下一块馒头,细嚼慢咽,“只是我们等的,并不一样。” “小侯爷,您在打什么哑谜?” 一侧,容珩也吃完了最后一口干粮,站起身来。 今天的他没有穿蟒袍,而是披上了战甲,乌发云冠,身姿修长,透着身为湘王的冷傲凌冽,让人心生臣服。 “很少有人在意这样一个细节,陆剑带来这掺水的十万魏军,其中将领监军,大多是魏国朝中支持魏皇的人,和一些被送进军中镀金的魏国贵族子弟,”容珩替顾澜解释,“所以他来鄞州除了攻城,还有一个目的——” 这时,卫承渊带着信鸽闯进营帐,激动的喊:“澜澜,肖安来信了。” 众将内心一震,想起了前些日子领两千士兵前往岭港,帮潞州太守守城的肖安。 之前传出消息,那两千弓箭手埋伏在河岸上,狠狠地磋磨了魏国先锋军的锐气,随即就去了潞州守城。 卫承渊手里的信鸽扑腾着落到顾澜手里,顾澜根本不需要看,便看向魏军大营,一字一句: “他还有个目的,那就是送死!” 感谢陆剑送她的大捷, 他想让那些魏军将领死, 她怎么好意思拒绝呢。 ------题外话------ 二更很晚不用等。 第二百六十章 兵分三路 陆剑在等顾承昭和定远军来,他们来了,意味着定北关那边已经万无一失,他才好放心的“战败”。 而顾澜,在等肖安的捷报。 陆剑等不到顾承昭, 她,等到了肖安。 狂风卷地,营帐外,是一排排列队整齐,身穿重甲的平南军将士,随着容珩走出来,他们左手握成拳,猛地撞击了一下自己的胸甲,铁甲铮铮,气势骇人。 “虎、虎、虎!” 平南军发出滔天怒吼。 远处,则是一支不过几千人的黑甲骑兵,他们是鄞州城仅剩的骑兵,却一分为二,身后,是一面面在风中狂舞的“顾”字军旗。 不是顾澜的顾,而是,顾承昭的顾。 平南军肃穆,“定远军”凶悍,清晨的阳光还未升起的时候,鄞州城死死关闭的正门,就悄无声息的打开了,泛着冷调的空气里,弥漫着令人心惊肉跳的肃杀之气。 远处,昨天勉为其难被陆剑一番话稳住的魏军,还对此一无所知。 时辰太早,大多数魏军都在熟睡中。 不过,军情如火,消息很快传来。 两名传信兵从后方喊叫着冲进魏军大营,他们精神萎靡惊慌,仿佛失去了理智,滚鞍下马,吵醒了魏军诸将: “急,急报!潞州太守配合燕军将领肖安,对岭港外我们的水军主动出击,燕人近八千人,李将军战死,王将军投降,江将军带两千人溃逃,此刻正在赶来的路上!” “什么!?” “先锋军败了?” “岭港有一万先锋军,潞州守军一共也就五六千人,就算加上肖安的人,勉强凑够八千,他们这么敢全军出动!” “怎么可能,那可是一万水军精锐!” 魏军一个个脸上,都显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他们谁都没想到,那一万去潞州的精锐先锋军竟然最先出了问题,魏国原本,还想过鄞州如果实在难啃,就先夺下潞州再谋以后的计划。 听到传信兵的喊叫,几乎一夜未眠的陆剑已经从帐内冲出来,双眸充血,咬着牙自语: “八千人?看来肖安原本带领去帮潞州太守的,就不止我们探到的两千,所以他们才敢主动攻打我们。” “将军,我们还是快派人,去接应江将军和溃军吧!” 陆剑点头,站出来维持着军营的秩序,大声道:“怕什么,江固的人应该会从温城的方向赶来,点三千将士,随本将去接应他!” 温城本来是燕国的城池,那里离鄞州不过几十里,在魏军大营的后方,被魏军占领后,就成了一处屯粮的城池。 话音刚落,副将耳朵一动,看向远方,表情渐渐凝固。 一道黑线,出现在视野尽头。 有同样看见的魏军士兵指着那条黑色的线,颤抖的询问: “将,将军,那是什么......” “定远军,是定远军!” 话音刚落,滚雷般的号角声响起,阵阵嘶吼咆哮,由远及近的从远方传来。 陆剑抬头望去,只见大营前方的地面,忽然开始震动! 沙尘滚滚之中,无数黑甲骑兵的身影逐渐清晰,逼近每个魏国士兵的瞳仁。 “定远军?”他不敢相信的喃喃。 他们怎会如此快? 陆剑想过他们会败,这本来就是他的目的,他却没想过,定远军能来得这样快! 他来不及细想,燕国的骑兵已经从战马踏起的沙尘中杀出,黑甲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头,甚至掩盖了远处高耸巍峨的鄞州城。 一面面“顾”字军旗在大军之中迎风而舞,那肆意的姿态,张狂的驰骋,无一不告诉他,定远军,真的来了! 人, 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吗? 或许会的,卫承渊就掉到同一个水缸里好几次,但顾澜不赌这个。 潞州战败的消息刚刚传到,定远军就忽然出现在魏军面前。 魏军大营顷刻间就乱作一团,无数将士们浑身战栗,望着那些骑兵靠近,甚至无法拿起自己的刀,就被一枪刺死。 这名义上的十万大军,本来就大半都是第一次上战场的辅兵,心理素质极差,少数的精锐昨天也攻城损失了不少,还有许多人受着伤。 何况,他们中一部分人,已经知道自己只是吸引顾承昭的诱饵。 当他们看见“顾”字旗和骑兵的时候,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字——逃。 “不对,定远军没有那么快,就算有,周围的巡逻兵不可能没有警示,之前顾澜就曾带几百骑兵假扮定远军,如今鄞州城内,应该也还有一些骑兵......”陆剑双眸一沉,立即下令,“不要退!这些不是定远军,只是城内守军!格桑,你带你的轻骑迎上去!他们最多只有——” 他不想退,因为顾承昭还没出现! 陆剑话还没说完,在另一个方向,一排排重甲步卒,迈着沉重的步伐,从尘土中走出。 为首的,是一身玄甲的容珩和肃翊。 “他们人不够的,不要退,不能退!” 陆剑在军中大吼,然而,混乱的军中,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听从他的命令,拿起刀剑迎战来敌。 骑兵已经冲进军营,双方碰撞在一起,一个照面,魏军就被干脆利索的碾碎了。 他们好不容易鼓起的斗志顿时烟消云散,燕国骑兵所到之处,魏军丢盔卸甲。 另一边的五千平南军步兵,也在容珩带领下压进。 他们的身体隐藏在沉重的甲胄里,长刀掠过,如同一个个冷血无情的夺命阎王,收割着魏军的生命。 容珩一刀便割破一名魏军将领的喉咙,他的神情平静得近乎冷酷,余光一直注意着魏军大营的后方。 这次的一切,都是他一手策划。 先是肖安大胜的消息传回来,魏军必然会军心动摇,再由一路骑兵扮做定远军,以之前顾澜曾用过的方式,马尾绑上了枯枝,加上顾侯爷的军旗和将士们的咆哮,魏军下意识便认为是定远军来了,以此击溃魏军的心理防线。 这时,第二路的五千平南军如尖刀刺入,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把军心层面的优势,转化为真正的优势。 魏军人数虽然多,但越多......就越容易乱! 第二百六十一章 四面楚歌 顾澜在回想到原书中,北境会因为顾承昭离开而混乱这个剧情的时候,就隐隐猜到了魏君濯的计划。 原本的北境,应该是没有忠成伯存在的,顾承昭和容珩奉旨来到南境后,雪原上那些四散的部落在魏国推波助澜下,很容易就能让北境大乱。 而现在,北境有忠成伯和定远侯一起稳定局势,魏君濯又被迫回汴都主持朝局,反而是一个绛曲逃了回去,这种情况下,魏国必须要分出一部分将士远征到北境,才能帮的了绛曲。 绛曲的确被格桑背叛,此事也的确是魏君濯挑拨,但两方关系,利益决定一切,谁都能化敌为友,化友为敌,绛曲是王庭唯一还能在世间活蹦乱跳的王子,有这层身份在,魏国干涉雪原,就有了合理的理由。 后来,顾澜和容珩又查到魏国这次援军中的将领,一个个各自为营,面和心不和,很多都是朝中反对魏君濯的人和无能的贵族子弟。 这时顾澜便肯定,魏君濯手中的一部分精锐,根本不在这十万大军之中,而是去了北境。 如此一来,他还可以借着燕人的手,除掉军中反对自己的麻烦,那么这所谓的十万大军,都是送给她的诱饵! 此刻,真正被朝廷派来支援的定远军,大概还在路上。 不过,肖安那边时机已经成熟,陆剑又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他们就没有理由不抓住。 陆剑想败在定远军手里,那他们就扮做定远军。 如他所愿......然后,结束这一切。 “撤,全军撤去温城,所有人跟本将走!” 哪怕陆剑已经看出,眼前的骑兵似乎并不是平南军,他也无力阻止这场大败,只能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努力聚集士卒,在副将的保护下后撤。 魏军已经失去了斗志,再战下去,七万大军怕是会全面崩溃,被燕人如土鸡瓦狗般屠戮殆尽。 此刻,或许只能带兵去后方的温城,再和在岭港战败的江将军残军会和,才能拖延一二。 他不能败的这样快,至少,要等到真正的平南军...... 这是陆剑心里,唯一的执念! 就在这时,魏军大营的后方,传来了比之前更加沉重的轰鸣! 陆剑猛地转身,向身后眺望。 黄沙漫天,马蹄卷起沙尘,熟悉的黑龙旗,顾字旗—— 黑色甲胄的骑兵又一次出现,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如果说刚刚的定远军是鄞州城内的守军假扮,那么现在出现在他们后方遮天蔽日的骑兵,又是什么人? 陆剑双目猩红,看着突然出现的身影。 赤色战马的银甲少年一骑当先,手中长枪挥扫,身后跟着无数黑甲骑兵。 她在魏军中勇猛非凡,杀出一条血路,须臾,竟然就要和一开始那队骑兵会和了。 “顾澜——” 陆剑的呼吸停滞,目光落到顾澜身后的一名玄甲将军身上。 那人戴着一张黑色的狰狞鬼怪面具,手握长刀,身材高大,气息磅礴,仅露出一双杀神般的金色眼眸,让人内心震动,却又让他莫名的觉得有些眼熟。 陆剑从来没有见过燕人的定远侯,此刻,他抓住一旁的格桑,指着玄甲将军,嘶吼着问:“你快看,他是不是定远侯,他是不是!?” 难道,这真的是定远侯和定远军!? 他们来了,意味着北境的魏军,赢了...... 一瞬间,陆剑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格桑已经吓破了胆,他惊恐的看向面具男子,摇了摇头:“我,我不知道啊......定远侯也戴过面具,一切都看他心情。” 此刻的魏军,已经上下离心,又腹背受敌,他们前方是鄞州城和最初的那队骑兵,东面是容珩带领的重甲平南军,后方是顾澜和那疑似定远侯的男人统领的无数骑兵...... 陆剑只能一边收拢残军,一边朝西侧撤退。 就在这时,一股银白衣甲的残军忽然从西方赶来,为首的,是一名陆剑熟悉的将领。 “老江?” “陆将军,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赶来的,是败走岭港,唯一还活着的江将军,和他麾下的几千......不,现在只剩下几百的魏军将士。 江将军好不容易赶到了鄞州,却发现七万主力部队,竟然也已经败落。 “西边有肖安和弓箭手,还有潞州太守的人,是条死路!我等路过温城,温城守军倒戈燕国,陆将军,我们,已经无路可逃了!”江将军嘶喊道。 陆剑长叹,是了,那些燕人能在他来的时候投降,也就能在他败的时候倒戈。 身后,肖安和几千弓箭手刀斧手也已经赶到,顾澜在很早之前就派他们去了潞州,不止派了两千弓箭手,还有两千精兵。 在魏君濯走后,陆剑还没来的那段时间,魏军的包围并不严谨,加上魏君濯本来就是在求败,所以才能让肖安带兵,悄无声息的赶去潞州,现在,又能反包回来,断掉魏军的一条逃路。 看着已经被包围的魏军,肖安招呼着一众将士,奋力大喊: “魏军已败,陆剑已死,降者不杀!” “魏军已败,陆剑已死,降者不杀!” “魏军已败,陆剑已死,降者不杀!” 战场之上,回荡着燕军的呐喊声。 这是攻心的话语,就像四面楚歌一样,那些魏国辅兵们听到,有的不相信,四处寻找着陆剑的身影,有的真的以为陆剑已死,便放下刀剑,哭泣着跪倒在地投降。 无数黑色的骑兵挥动着长枪,像一根锥子,将魏国的军阵贯穿。 由于身后和眼前都是骑兵,更多的人,下意识就往容珩的平南军方向逃去。 陆剑的喉咙沙哑,深深的望着远处的顾澜和她身旁疑似定远侯的玄甲将军。 他已经无力分辨,这个男人究竟是不是定远侯。 顾小侯爷会与他一起作战,那......大概是的吧?燕国皇帝亲自下旨,定远侯肯定,肯定来了。 陆剑如此安慰自己,镇定精神,手中的重戟挥动,将朝他围攻的燕国士卒击退。 顾澜骑在马背上,一枪刺死一名将士后,她感受到一道探究而不甘的目光。 她看见了陆剑,双眸微凝,然后取下硬弓拉满,奋力朝其射去。 第二百六十二章 烽火 “嗖——” 战场之上,这一箭无声无息,却带着夺命的气势。 陆剑双眸微睁,举起重戟抵挡住一名燕国士兵的一刀,用尽力气侧过身子,箭羽擦着他的腹部而过,掠出一道鲜血。 陆剑倒在地上,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听见整个混乱的战场上,都回荡着顾澜清越明亮的话语: “陆剑已死,降者不杀!” “将军,将军......快,你快逃出去,卑职来断后!”副将不知何时摸到他身旁,将他搀扶起来,大声喊道。 陆剑看着他,呆呆的问:“你不恨我?” 是他带着他们,打了一场必输无疑的仗。 副将道:“恨。” “那你为何?”陆剑复杂的喃喃。 副将苍白的嘴角上扬了一下,看向远处的玄甲将军,说道: “卑职远不及大将军和您这样聪明,但是也知道,如今定远侯来了,我们在万里之外,一定是一场大捷——” “噗嗤!” 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流箭,穿过副将胸膛。 副将甚至来不及再说半句话,就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溅起灰尘和鲜血。 陆剑呜咽地落下一行热泪,颤抖的将手覆盖在副将脸上,为副将瞑了目。 陆剑以为,只要能帮到他的师父,他可以万死不辞,可是现在,看着昔日的部下倒在自己面前,他的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丝悔意。 “你说得对,我们在万里之外,有一场大捷。”陆剑对着副将的尸体,安抚的说,仿佛也是在对自己说话。 他大吼一声,压住体内翻腾的气血,站了起来。 容珩见顾澜和卫承渊出现,便放心的收回一直看向魏军大营后方的视线,专心阻拦逃向东侧的残军。 已经精疲力尽的陆剑,举着重戟,踉跄地朝平南军的帅辇冲去。 容珩撑起长剑,身后,是大军帅辇和萧家军旗,浑厚低沉的号角声响彻战场。 “冲锋之势,有进无退! 陷阵之志,有死无生!” 这是平南军自从建军以来,一直传承的口号。 蓦地,长剑落下。 陆剑来不及躲避,而一侧,一名魏军将士飞扑而来将他按到在地,让他躲过了容珩的致命一剑。 而那名将士,已经气绝身亡。 他仰起头,看见容珩站在自己面前,鲜红的血液从他手里那锋利的剑刃上,一滴一滴落下。 地下,眼前,都是血色,那是魏人的血。 陆剑知道,自己是罪人,自己要死了。 少年漆黑的眸隐隐跳动着狂傲,却又被克制的收敛了起来,这是一种冷静而漠然的眼神,让陆剑想起很久之前见过的平南侯萧敬,那是自己很佩服的燕国侯爷,是被他们燕国人自己害死的。 眼前的人,是他的外孙。 能死在容珩的手里,很好。 陆剑忽然有些恍惚,明明容珩和师父没有一点相似,他的眼前,却浮现出师父挥斥方遒,意气风发的画面。 这个人也许会是师父未来最大的对手,只是,他已经连拿起刀的力气都没有了。 容珩的薄唇微微抿着,看着躺在地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陆剑,道: “陆将军,此战,如你所愿。” 陆剑微微颔首,口中溢出鲜血:“是啊,多谢......你成全。” 他回过头,看着满目疮痍,眼神透着悲怆,慢慢归迹于释然。 “湘王,那个男人,真的是定远侯吗。” 容珩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一直跟在顾澜身旁保护她的玄甲将军。 那当然不是顾承昭,顾承昭虽然接到容璟的密旨,要他带两万定远军赶来,但是他更相信自己的女儿,顾澜说北境不能没有他,他便没有来。 卫承渊的面具已经在战场厮杀中掉落,露出冷硬锐利的面容,他平静而沉默,一言不发的守护着顾澜。 这张脸,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定远侯,染了血之后,也没人注意到他和魏君濯的相似。 只是,陆剑的双目被鲜血覆盖,他已经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视野尽头,是一道道暗淡的光影。 容珩收回视线,他没有告诉陆剑真相,淡淡地说: “是,侯爷领两万定远军万里奔袭,燕军大胜。” 陆剑的唇角,扬了起来。 他在地上爬着,捡了一把刀支撑起自己的身体。 然后,他努力睁大双眼,凭借着本能,望向南方。 那是汴都的方向。 一道寒光,划过陆剑的脖颈。 肃翊赶过来,他看到陆剑虽死,却仍向着魏国的尸体,似有所动容。 “陆剑已死。” 容珩轻轻地说。 肃翊道:“属下将他的头颅割下挂起来,这些魏人,便彻底相信了,也能降得再干脆些。” 容珩摇了摇头:“不必,将他......葬了吧。” 不割下他的头颅,是钦佩他死战而亡,牺牲自己; 不将他厚葬,是因为他曾屠戮燕国无辜的百姓,容珩不会替死了的百姓,原谅一个敌将曾犯下的罪孽。 肃翊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与士卒们一起高呼: “陆剑已死,降者不杀!” 许多兵器被投降的魏军扔到地上,许多有血性的士兵还在战斗。 朝阳升起,毫不吝啬将淡金色的晨曦倾洒在战场上。 如果世有神明,能在天上俯视人间,便会看见偌大的原野上,燕军从四个方向穿凿,仿佛巨大的镰刀或扇叶,将七万魏军一点点蚕食消磨为血雾般的颜色,或许也能看见,这些燕军,真的只是鄞州城内的两万守军。 而无数魏国的士兵,到死,都以为他们面对的是万里之外的定远军。 格桑带着自己的羌戎骑兵,疯了一般从他强行打破的一个缺口逃去。 他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里,但是,他还不想死。 蓦地,格桑的余光看见一道银色的身影,鬼魅般朝自己袭来。 他连忙举起弯刀和盾牌抵挡,只听“铮”地一声,长枪和盾牌碰撞在一起,激起一片火星。 “顾——” 然而,他已经来不及喊出第二个字,顾澜已经一枪,将他的喉咙斩断! 朝阳将少年的银甲涂抹上一层熠熠生辉的金色,她身后的猩红披风猎猎飞扬,像是一道纯粹粲然的光,傲然于天地之间。 格桑从马上跌落,倒在地上,睁大的双眼映着天空的颜色,然后变成一片灰败。 一身轻甲的容宝怡骑着马,从战场另一头赶来。 她身上的衣甲破裂,长剑染血,脸色虽然苍白,眼神却兴奋而炙热。 “顾澜,那边逃走的羌戎轻骑,已经尽数被我和唐战追回斩杀。” 顾澜看着地上的尸体,道: “从今往后,南境,再无羌戎人。” 第二百六十三章 花开两朵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六十四章 因果 绛曲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震惊的睁大眼睛,随即,是说不出的恐惧。 他抬头望去,只见漫天箭雨朝自己和魏军袭来,从两侧的雪地山坳中,埋伏已久的燕军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多吉从隐藏的山坳中走出来,一头燃烧的火焰般的红发散开,在风雪中飘舞,不羁而狂傲。 一身白衣的顾承昭远远地眯起眸子,弯弓射箭,一箭,射中了魏军统领的胸口。 多吉默默地注视着在箭雨中拼命挣扎的绛曲,眼神平静而冷淡。 像是看一个普通的敌人,像是看一出好戏。 多吉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再见到绛曲时,会是什么样子的场景。 他是会举着刀嘶吼着想要为自己报仇,还是会愤怒的质问绛曲,当初为何要将刀捅进自己心脏,亦或者,是心软地放过他曾最心疼最爱护的弟弟。 之前多吉和顾承昭联手击垮绛曲的伪王庭时,绛曲已经提前一步逃走,所以他没有见到他。 而现在,他们终于再一次相见。 当多吉听到绛曲那句:“我恨,没有真的杀了此人,让他还活到现在。”的时候,他的心里竟然没有一丝恨意和悲痛,只是觉得,绛曲的一生,有些可悲。 一直放不下那一天的人,是绛曲,不是他。 “不——为什么,为什么!”绛曲一边阻挡着利箭,一边不甘心的狂吼。 他从雪原逃到南境,做魏国人的走狗,又被格桑背叛,千辛万苦回到这里,为什么等待他的,是这样的结局? 他不甘心,可除了不甘心,他没办法改变任何东西。 平坦的雪地,呼啸的北风,顺势而出的箭雨,让这些早就精疲力尽的士兵变成一个个刺猬。 箭雨过后,雪地一片鲜红,定远军们手持短刀从两侧杀出,鬼魅般穿梭在魏军的军阵中,手起刀落,杀意昂然,他们,可不止有所向披靡的骑兵,更有神出鬼没的短刀步兵。 一身白衣的顾承昭没有穿盔甲,他抬起手,长刀横扫,便击垮一大片魏军。 杀人也能杀的如此飘逸,全天下,恐怕只有顾侯爷一人。 不过,顾小侯爷正在努力学习这项装逼技能。 当本就天下无双的定远军还以逸待劳的埋伏成功,当顾承昭出现在这里,就注定这是一场一面倒的战斗。 这一战结束的很快,定远军清扫着战场,多吉一瘸一拐地,走到被反手钳住的绛曲面前。 “兄长......兄长,我错了,我错了......求你饶了我,求求你饶了我吧!我,我是你的弟弟啊,我是你最疼爱的弟弟......” 绛曲被人反剪着仅剩的一条手臂,一条腿上中了一箭,鲜血直流。 当他发现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他猛地顿悟过来,开始疯狂的磕头求饶。 很快,绛曲的额头就被自己撞出鲜血,染红了一小片雪地。 多吉漠然的看着绛曲跪在自己面前,眼神没有一丝波澜,内心很是悲哀。 顾承昭不紧不慢的走过来,道:“怎么,别告诉本侯,你心软了。” 多吉摇了摇头,道:“侯爷,你知道吗,在我们羌人的语言里,绛曲的含义,是菩提,绛曲大概一直都不喜欢这个名字,才迫不及待叫自己姜狄。” 顾承昭想了想,从自己贫瘠的文化常识中,找到姜狄的意思:“可是,狄在中原人心里,也是异族人的意思,他不喜欢做羌戎人,也恨中原人,呵呵,真是可笑。” 绛曲听到顾承昭的话,忽然停止了磕头,抬起头,他的脸上已经布满鲜血,看起来格外可怖。 “顾承昭,你这样天生的贵族,怎会懂得我这出身低微的庶子,活的有多么艰难!你永远都不会明白!”绛曲低声咆哮。 顾承昭道:“哦?其实这侯位我本不想当来着,但是想到这世间还有你这样的人活着,本侯就想杀了你为民除害。” 多吉双眸泛起了一丝血气,他猛地伸手,抓住绛曲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我知道了,有的人天生便没有心,骨子里就觉得自己低贱,是吧,绛曲。” 多吉的内力没了,但力气还在,甚至更甚以往,轻而易举就钳住了绛曲的喉咙。 “兄长......我......不要......” 绛曲被勒得喘不过气来,眼角渗出眼泪,和脸上的鲜血混在一起,显得滑稽而凄惨。 多吉盯着他,狠狠地将他扔到地上。 绛曲咳嗽着,鲜血呕出,又哭又笑:“兄长,我,我就知道......还是舍不得弟弟的......你,你放心,从此以后,我一定——” 多吉没有听绛曲的话,淡淡地对一旁的将领说:“将此人,枭首示众。” 绛曲的身体僵住,不敢置信的看着走向自己的两名燕国士兵。 他目眦欲裂地望着多吉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这一次,多吉始终没有回头。 红发男人仰起头,望着碧蓝广阔的天空,眼角滚落一滴泪水。 “顾澜,要是你的话,会如何做?”他喃喃自语。 “呲——” “不好!” 身后传来异响,多吉转身,就看见绛曲不知怎的冲上来,扬起脖颈,狠狠地撞上自己腰间的一柄弯刀。 鲜血如注,绛曲的身子一点点滑落,一只染血的手,抓着多吉的一角: “我,要死在你——” 他衣领里,还穿着属于多吉的软猬甲。 几只秃鹫盘旋在战场上空,发出尖锐的哀鸣。 多吉看着绛曲那睁大的,涣散的双眼,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在雪地里一瘸一拐地,朝定北关走去。 那里,卓玛还在等他回家,他再也不会让她为自己担惊受怕。 顾承昭收刀入鞘,一身白衣,一滴血也没有沾染,傲然的身影在风雪中渐渐消隐。 “对了老多,你的名字,是什么含义?” “......侯爷,我不姓多,我姓阿史那,全名叫阿史那多吉。” “那阿史那多吉是什么意思啊?” “多吉的意思,是金刚。” “阿史那的含义呢?” “侯爷问题怎么这么多,阿史那意思是高贵的狼。” “高贵的狼金刚?” “......” 远远地,传来两个男人交谈的声音。 一场万里之外产生的因,在这里,落下了果。 遥远的南方,重叠深宫之中,一名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宫闱的沉寂。 第二百六十五章 小侯爷白衣入京 燕国大胜的消息传到魏国的时候,魏国后宫一位无名后妃,产下一个男婴,即魏国七皇子。 后妃难产而亡,将七皇子托付给了谨妃魏流羽。 魏国大将军魏君濯,特意为其赐名为——元佥。 佥,取众望所归之意,也是“剑”字的一部分。 但是后半句话,魏君濯没有告诉他人,他一个人知道就好。 魏国含章宫内,燃起徐徐檀香。 一位身着华服的女子,慵懒的坐在主座上,她身旁,是一个木质摇篮,里面,躺着个熟睡的婴儿。 女子生了一双琥珀色的眼眸,肤色胜雪,容貌倾城,辨不出年纪,像一只雪白的波斯猫。 “你那个徒弟,本宫从前也见过几次,对本宫很尊敬,性子也沉稳......”女子轻轻地开口,“君濯,你莫要太伤怀。” 魏君濯站在女子身侧,凝视着摇篮里的婴儿,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陆剑是温家家奴出身,他姓陆,是温家赐的,名剑,是我起的。因为他那时候学剑,天赋惊人,剑法造诣很高,只是后来他跟了我,就学了戟,荒废了自己的剑术。 他其实想做我的弟弟,而不是徒弟,是我不愿。” 女子怔了一下,叹道:“是个可怜的孩子。” 魏君濯继续道:“元祯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说他杀心不足,帮不了我,他后来领兵,就去屠了燕国一座城,反倒被百官弹劾。 陆剑是个蠢货,可是我知道,他从那以后夜夜梦魇,说自己杀了那些燕人,总有一天会下地狱,还说如果是师父做皇帝,一定能让百姓过好日子。 如今他死了,很快就会被世人遗忘,他是天生的骑士,可是大魏,没有骑兵。是我对不起他。” 魏君濯的手攥成拳,暗金色的眸子泛着水光,薄唇死死地抿着。 “我曾答应过陆剑,以后,若魏人有了自己的骑兵,一定让他统领。” 到最后,他也没能让他领上一队骑兵,和燕国较量。 女子低声道:“魏君濯,这不是你的错,这是陆剑自己的选择,他能提前走的,但是他没有,是他选择了和那八万人生死在一起。” 魏君濯摇头: “阿姊,是我的错,我没料到顾承昭没有遵循燕皇的旨意离开北境,才会让两万远征的魏军战败。” 女子就是魏国皇帝后宫中的谨妃,也是如今魏国武德司的实际掌权之人——魏流羽,更是魏君濯的亲姐姐。 魏流羽入宫为妃十几年,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让她显得更加温婉高贵。 魏国皇帝元祯一开始欣赏她聪明绝顶,又因她的女子身份,认为她很好操纵,所以将武德司交给她管理。 他们元氏,就是喜欢用魏氏皇族,理由是......好用。 每一代魏氏皇族,都会出一两个资质不凡之人,会是那代魏国皇帝的好帮手。 元祯在外用药物和蛊术控制魏君濯替自己南征北战,守护国土; 在内,他以情爱为囚笼,让深爱自己的魏流羽为自己负责情报事务。 元祯太过自信,乃至自负,他不知道当一个女人不爱他之后,便可以将他视作粪土,更不知道,魏流羽从未爱过他。 魏氏传到这一代,只剩下魏君濯和魏流羽两人。 因为魏流羽从小便表现出惊人的聪慧与容貌,让元氏皇族的几名皇子喜爱,所以魏国的先皇,为了防止魏氏皇族的血脉混淆元氏,更害怕魏流羽生下皇子争权夺势,便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用药物让她失去了生育的能力。 魏流羽无意间知道这件事后,再看元祯的脸,几欲作呕,怎么会有一丝情爱。 后来,她凭借无数谋划,不但以妃位将元祯的后宫牢牢掌握,还暗中找到了元氏控制魏君濯蛊术的解除方法。 魏流羽早在几年前便开始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直到,她等到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元祯病重,太子元朗被送去燕国为质,且后宫中,有一个女人怀了孕,巫医断定,是个男婴。 元氏夺走了属于他们魏氏的一切,还将他们当做工具,刀子,榨干他们每一寸骨血,让他们活的生不如死,渐渐凋敝,这么多年了,一切他们付出代价的时候。 “这孩子叫佥,本宫看见他,就会记得陆剑,以后天下人,也都会一直记着陆剑。”魏流羽站起身,走到魏君濯面前,和他一起看着摇篮里的婴儿。 “杀了陆剑的人是容珩,我和他之间,总会再遇上的。”魏君濯闭上眼睛,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容珩,是个难以捉摸的对手,让魏君濯升起了久违的战意。 “燕国皇帝想将容珩变成第二个容朔,但他身边的顾澜......是个变数。”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少年的面孔,不由抿了抿唇。 魏流羽笑了笑,道: “武德司传回的消息,说这小侯爷以前和大燕宁安公主情投意合,宁安公主还是为她才入朝为官,此次燕人大胜,说不定此事能成,还有,顾澜还让睿王的女儿容宝怡给她做贴身亲卫......君濯,你难道认为她会放着公主和县主不要,而和容珩做断袖?那不过是市坊之中的无稽之谈。” 魏君濯皱着眉,深深的看着魏流羽,认真的说: “我不知道,但是宁安公主和长乐县主,也都不是普通女子......阿姊,等孩子满月,就让元祯死去,你也不必再自称本宫,你,会是大魏的太后。” 魏流羽“嗯”了一声,丝毫没有觉得他的话有什么不妥。 哪怕元祯现在人在临安,被元朗那个太子护着,但是只要她一个命令,潜藏在元祯身边的人,便会让他无声无息,合情合理的......驾崩。 到时候,她和魏君濯便辅佐这个叫做元佥的孩子登基,至于临安王元朗,会是废太子,更是逆贼。 魏流羽深深的看了一眼含章宫后面悬挂的诸国舆图,这里,是历代魏国皇帝处理朝政的地方,现在已经成了她发布号令的行宫。 “是本......是阿姊习惯了,我们卧薪尝胆这么多年,如今大仇得报,大事将成,阿姊以后只是你的阿姊,是大魏皇族的后代,再也不做元家人的谨妃。” 魏君濯点了点头,抿唇一笑,脸上的冰冷消散。 他的笑容腼腆而温吞,看起来还有些傻傻的。 魏流羽抬起手,抚摸着魏君濯俊朗坚毅的面孔,在他身侧坐下,语调温柔到极点: “君濯,累了的话,便睡一觉吧,阿姊在。” “只要阿姊能做上垂帘听政的太后,我便不累。” 魏君濯疲惫的低下头,乖乖的闭上眼睛,躺在魏流羽的膝上,语调温和如水。 令天下人恐惧胆寒的窃国之贼,在他的姐姐面前,却像只受伤的小兽。 魏流羽一下一下拍着魏君濯的肩膀,如同小时候,她哄着被药物折磨得痛苦不堪的两个弟弟入睡那样,轻柔而小心。 这时,躺在她膝头的魏君濯缓缓开口: “阿姊,我找到阿渊了。” 魏流羽双眸微缩,柔软的手掌停到半空中,许久没有落下。 魏君濯回想起自己接到的消息,顾澜麾下,出现了一名金色眼眸,与自己有些相似的青年,再结合顾澜告诉自己的话—— 他的笑容在唇边漾开,说:“阿渊还活着,应当过得很好。” 良久,魏流羽回过神,她的声音哽咽了几分: “那便好,我们三人,总要有一个,能自由的过完自己的一生。” ...... 燕都。 坐在龙椅上的容璟,仿佛听见了京城百姓们热闹欢呼的声音。 即使他心里再怎么忌惮定远侯府,再不喜顾澜,收到鄞州大胜的消息后,脸上还是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喜色。 容璟看完北境多吉传回的奏折,眼底闪过一丝暗光,随即,温和的笑起来: “张奉才,给他们读一读。” “是,陛下。”张奉才连忙接过战报,声情并茂的读了起来。 此刻,京城百姓还沉浸在湘王和平南将军击退魏国十万大军,并且追逐残军百里,收回边境几座城池的欢愉中,今天,北境亦是传来大捷,这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魏君濯假意攻打鄞州,实则暗中派两万大军,与雪原上的羌戎人联合攻打定北关,幸好定远侯看破他的计谋,早已派军埋伏定北关前,以逸待劳,大破敌军,斩敌将于阵前! 此战与鄞州相隔万里,却配合的天衣无缝,定远侯父子齐心,算无遗漏,实乃我大燕之幸。大燕忠成伯阿史那多吉奉上。” 奏折念完,大殿内的文武百官,一个个惊喜万分,只有苏丞相一脉的官员面露阴沉。在这种时刻,却已经没人在乎他们的想法。 谢昀笑着说:“启禀陛下,此战之后,忠成伯在北境地位稳固,雪原将彻底稳固下来,羌戎人十年之内,都将无力攻打我大燕北境疆土!大燕有湘王和定远侯在,可保边境无忧。” 谢昀还不知道皇帝如何打算,所以他垂着眸子,话语中故意削弱了顾澜的存在感,大胜之后,太过跳脱不是一件好事,就让容珩和顾侯爷顶在前面吧,他只保小澜儿一个。 他刚说完,一名身着玄甲,面容冷峻的男人忽然走出百官之列,抱拳道:“陛下,卑职有事禀告。” 谢昀的双眸沉了沉,这个男人是京城禁军的统领宋执,也是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 禁军和内司监,就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宋执平时很少上朝,更是几乎从不开口讲话,今天却站了出来,让文武百官都面露惊讶。 “讲。” 宋执说道:“陛下,卑职得到消息,此次国战大捷之后,魏国汴都已经派出二皇子元晔前来我大燕议和,魏君濯则称赞,平南将军有定远侯之能,昔日平南侯之姿,他十分钦佩。” 魏君濯说顾澜有平南侯之姿?平南侯,那可是反贼! 宋执说完,就安静的站到一旁,面容石像般冷硬,不带有一丝情绪。 顾承业连忙站出来:“陛下,这是魏君濯在挑拨君臣关系,陛下切勿轻信。” 容璟双眸微凝,沉吟道:“那诸位爱卿以为,朕,该如何奖赏平南将军?” 见没有人说话,容璟看向一侧身着官服的容妙嫣:“宁安,你认为呢?” 容妙嫣连忙上前跪拜,红唇微启: “臣以为,平南将军本就是定远侯世子,日后,应该承袭定远侯爵位前往北境御敌,所以在爵位上,陛下不必特意封赏她,只需赏赐她些金银绢帛之物即可。” 容妙嫣和谢昀的想法是一样的:顾澜现在打了胜仗,肯定让皇帝忌惮,她一直在思索,用什么理由才能让顾澜不那么引人注目,反正,不能提什么加官进爵。 这时,兵部尚书范弘彦走上前: “启禀陛下,臣认为湘王才是此战能大获全胜的关键,湘王年少英才,又是皇室血脉,有他坐镇鄞州,南境稳如泰山,所以——平南将军应该早日回京述职才对。” “范弘彦,你又犯红眼病了?南境刚稳定下来,你就想夺澜儿的兵权,如此作为,不怕让边境将士寒心吗。”顾承业皱着眉头,恼怒的喊。 顾二爷对皇帝派自己儿子不远万里去南境宣旨这件事,是一肚子怨气没地方撒,幸好顾澜打了胜仗,才勉强让他高兴了一些,如今他儿子跟着他侄子,那他侄子就是他儿子,顾二爷是很护短的。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只要顾澜回京,就得交出兵权。 在朝中官员心中,容珩姓容,睿王死了,容允浩还小,他接替南境没什么毛病,但决不能让定远侯府插手。 范弘彦反驳道:“顾小侯爷既然能打胜仗,就更应该去平南军中跟着定远侯历练,此举也是为她日后承袭爵位做准备,一直待在南境,这不合大燕的规矩礼法。” “臣以为,平南将军应该留在鄞州一段时间,等南境局势稳定,再回京也不迟。”谢昀忍不住劝说道。 眼下让顾澜回京,除了折腾人,南境的兵权还会交到容珩手里。 谢昀一直都觉得,皇室之人没什么好东西,哪怕他跟容珩喝了那里多回酒,他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 这容珩如今成了湘王,谁知道他会不会变心,他得替小澜儿打算。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太子站了出来,振振有词的开口: “父皇,这顾澜当初私自出京,插手南境兵事就不合规矩,她如今打了胜仗,诸位臣工便认为她是可造之材,可别忘了,此人自幼顽劣,藐视礼法,若不回京,难道让她在南境拥兵自立? 还有湘王,南境原本有睿王执掌军政大权,睿王薨逝,也该由世子袭承爵位,世子虽然年幼,但长乐县主还在,据说,她在鄞州一战也有军功在身,县主既然选择从军,父皇也曾为她开了天恩,那这南境兵权,就应该交一部分给她。” 容妙嫣皱了皱眉,眼神冷了几分,阴沉的望着那身着金色蟒袍的太子。 她这个太子哥哥,最近真是蹦跶的格外欢啊。 是觉得苏家要完了,想临死前拉几个垫背的吗? 太子的话,在离间顾澜容珩和容宝怡三人的关系,但这样的情况,是皇上愿意看到的。 如果想保顾澜平安,便只能让他们三人维持着“敌对”的微妙关系。 就在朝中僵持不下时候,殿外传来通报,顾澜派回京的使者求见。 “宣他进来!” 使者进殿,跪拜道: “陛下,顾澜亲口说,愿将南境兵权交给湘王,恪守本分,解甲归朝。” 太和殿内微微一静,容璟的桃花眼睁大了几分,低沉的问:“她还说了什么?” “顾澜还说,说——”传信将领面露难色,话语结巴起来。 “说话!” “她还说,在鄞州不如在京城,做将军不如做世子,她只有一事相求,就是回京后,能不去宗学了吗。” 大燕建德元年初夏,平南将军顾澜请求归京。 理由是,还是当京城第一纨绔舒服! 皇帝准许,命湘王容珩替代薨逝的睿王,领南境政权,驻守鄞州; 同时,皇帝念睿王世子年幼,特许其留京安养,待世子年满十四周岁之时,再承袭王位,接管南境军政大权。 又因为睿王长女容宝怡平定魏军有功,加封其为长乐郡主。 这一年的六一儿童节,湘王驻守南境,小侯爷白衣入京。 ------题外话------ 佥,读音“qian”,今天两章合成一章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好久不见 “我要一斤橘子糖,一斤梅子糖,一斤荔枝糖。” “这位客人选这三样,都是我们糖铺的招牌,可是知道我们的名声?”糖铺伙计见有人来买糖,立即骄傲的拍了拍胸脯,旁敲侧击的推销起来。 他望着眼前这两个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的少年,总觉得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这个说话的倒还算正常,声音清冽动听,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露出的薄唇很漂亮,她身后,却跟着一个身着月白衣裳,戴着古怪的白银面具,手里抱着一把短剑的男子。 “什么名声?不就是糖做的好吃吗,果脯做的一塌糊涂。”顾澜低声吐槽。 糖铺伙计原本拿着舀子正在给顾澜称糖,听到这话,不由皱起眉头,清了清嗓子道: “哎,你这客官怎能如此说话?我们这糖铺可是百年老字号,此前平南将军......小侯爷你知道吧,定远侯世子顾小侯爷,在南境打退了魏君濯的那个,她做将军之前,最喜欢我们糖铺的,的,的,的——” 他话没说完,一阵风吹过,顾澜微眯起眸子,抬起了头,轻轻地问: “我最喜欢你们什么?” 伙计看清了她的脸,手里的木舀掉进糖缸里,“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磕起头来。 “顾小侯爷饶命啊!小的错了——” 顾澜摘下斗笠,露出清俊无双的面容。 白衣胜雪三分,墨发黑眸流盼轻扬,朱红的发带勾勒着细挺的鼻梁,唇角噙着灼灼笑意。 她腰间的宝剑没有出鞘,剑柄坠着火红剑穗迎风而动,另一侧,还别着一把岫玉墨骨折扇。 “你喊那么大声干嘛?我又不是没打算给钱。” 顾澜说完,将刚刚好的一把铜板放到桌面上,一个转身,便消失在铺子前。 听到伙计呼喊的百姓还没围过来,顾澜已经不见踪影。 她身后跟着那侍卫模样的面具男子,自然也跟着一起消失了。 “你刚刚说,顾小侯爷来了?” “今天可是顾小侯爷回京的日子!她怎么可能来咱们这里买糖?” “是啊,听说小侯爷和顾少卿要回京,半个京城的怀春少女,都跑到城门口了呢!” “那另外半个京城的少女呢?” “去定远侯府门口守着了!” 京城百姓,围着糖铺开始议论起顾小侯爷今天回京的事情。 如今的顾澜,已经成了京城百姓心中的传奇人物,说书先生心里的第一摇钱树! 就像昔日顾承昭人气比睿王高一样,顾小侯爷的人气,自然也高过新晋王爷容珩。 一个姓容,天生就带有距离感,百姓听名字就不敢轻易议论,另一个,可是昔日市井之中混迹的纨绔小侯爷,竟然去南境打了胜仗,成为少年将军。 还和长乐郡主一起纵横沙场,成就一番佳话—— 后半句话是说书先生杜撰的,不过,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这边街角,戴着斗笠极其低调的顾小侯爷,一边等老师傅做糖人,一边听着众人的惊叹议论。 顾澜从纸包里摸出一粒梅子糖,递到身后戴面具男子的手里。 “今天京城好生热闹,看来我做的这个决定,还真是对了。就是没想到宝怡嗑了这么久......嗑到了她自己身上,你刚刚路过书铺时看见了吗,我跟她的话本子,现在是京城最畅销的。” “看来,晏清不行......” “晏清怎么了?” 没等顾澜问清楚,远处,一行人忽然气喘吁吁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喊,她连忙低头,下拉斗笠遮住整张脸,背对着街道躲过。 “最新消息,骑枣红马入京的只有顾少卿一人,平南将军已经不见踪迹!” “最新消息,小侯爷在京城外五里就离队独自回京,听说,是为了赴宁安公主约会!” “胡说,明明是和鹊坊花魁杜若姑娘约会。” “明明是安柔县主的约会——” “明明是长乐郡主的约会!” “长乐郡主人在鄞州呢!” “谁知道她会不会跟着小侯爷回来呢,......” 京中议论纷纷,没人知道此刻,鹊坊花魁,宁安公主,这些传闻中平南将军的情人们,正齐聚一处。 鹊坊的包厢里,传来阵阵琴声,弹的,是大悲咒。 容妙嫣威仪万千的坐在包厢主位上拧着眉头,一张姣好明艳的容颜格外阴沉,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要不是顾澜传回消息,说自己要先去鹊坊避一避风头,她才不会踏足这个地方! 她容妙嫣堂堂大燕公主之尊,若是传出去竟然在青楼等人约会,她还要不要面子了。 “你们青楼,就给客人听大悲咒?这到底是青楼,还是佛堂?” 许久,她实在忍不下去这琴女弹奏的曲子了,咬着牙询问。 一旁伺候的杜若给公主行了个礼,然后小心翼翼的说: “您终于不忍了,其实奴家也早就忍不下去了,可是,这琴是青黛在弹,她不换曲子,没人能管。” 青黛的指尖没有停下丝毫,平静的对容妙嫣说: “殿下,是您身边的紫苏姑姑吩咐,您若是非要来我们这里,就让奴家只弹大悲咒。” 杜若:“殿下,我们青黛平时只有喝醉了才会弹此曲的,您来,实在是让我们这小小鹊坊蓬荜生辉,也让她喜不自禁呢。” 容妙嫣深吸一口气,道:“本宫命令你换曲子,你却听本宫宫女的命令?这到底谁才是主子?” 杜若:“公主殿下,您包下这天字一号包厢的银两......是紫苏姑姑掏的,一晚上,五十两黄金呢。” 贫穷使容妙嫣失去了反驳的理由。 她咬住下唇,继续生无可恋的听大悲咒:“真不知道,顾澜到底喜欢你们什么。” 就在这时,只听“嘭”地一声,包厢门被推开,顾小侯爷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天字号包厢,大悲咒,仙人醉,还是熟悉的配方......杜若姑娘,青黛姑娘,快让我躲一躲,全城百姓都在找我。” 她一进来,就动作很快的关上门,话语紧急,语气却没有任何慌乱,还不慌不忙的朝两位姑娘稽首行礼,然后把包好的糖豆等物件放到桌上。 “顾小侯爷这是忘了奴家呀。” “顾澜,你居然敢无视本宫!” 两道熟悉的声音同时响起,顾澜双眸一凝,缩了缩脖子,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一身广袖白裙,丰腴妖娆,戴着小半边银色面具的念夏推门而进,手里端着一盘新鲜瓜果; 坐在包厢座椅上,红裙艳丽明媚的妙嫣上前一步,笑容很是动人,双眸含着温柔望着她。 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不后退半步的顾小侯爷,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她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在包厢内梭巡,微笑招手:“......各位美女都在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啊,小侯爷。” 众女齐齐唤道,连青黛都停下了弹奏大悲咒的动作。 “你继续弹,不要停。” 顾澜小声吩咐,衣裳里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定了定神,告诉自己不慌,小场面。 随即,小侯爷求助般看向自己身后戴着面具的男子。 很久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了,顾澜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最近费脑子的活计她都交给了容珩,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天下人都以为湘王如今执掌南境大权,带着边军驻守在鄞州抵御魏国。 却没有人知道, 白衣入京的,还有容珩。 容五公子怎么会放任自家最喜欢沾花惹草,惹是生非的小侯爷一个人回京呢,他怕自己三天不在,顾小侯爷就能整出三百房侍妾——尤其是顾澜放下兵权白衣入京,摆明了是要自污。 正经人,也做不出回京第一日就逛青楼的事儿来。 容珩抱着剑,安静的坐到角落里,声音低沉蛊惑,重复着刚刚这些女子的话语: “好久不见哦,小侯爷。” 顾澜:“......” 这群人,这个家,有点危险。 她现在回鄞州还来得及吗。 第二百六十七章 回京第一天 眼看着容珩不但不帮自己,还有阴阳怪气仿佛化身女朋友的潜质,顾澜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珩兄你知不知道,现在包厢里就你,我两个男人,你看看,这群女人是想把我这个刚得胜归来,京城第一人气少年将军吃得连渣都不剩,容珩,珩兄,阿珩,王爷,你真的舍得吗。” 她说着,眨动起自己明亮清澈的大眼睛。 一连串的称呼,容珩戴着面具,看不出任何眼神的变化。 然后,他摘下面具,拿起桌上一块桂花糕吃起来,慢悠悠的说道: “舍得。” 她叫了那么多称呼,却没有一个叫在他心坎上,容珩现在可是很挑剔的。 一旁的妙嫣看到他面具后的容貌,表情一变:“容珩,你果然回来了!” 容珩瞥了她一眼,声音冷淡:“宁安公主该叫孤什么?” 容妙嫣:“你信不信,本宫现在就把你私自离开鄞州,潜回京城的事情告诉陛下。” 容珩淡淡地说:“如今定北关稳定,听说,秦正笏要被调去鄞州呢,这鄞州,现在好像是......湘王驻守。” 容妙嫣牙根一紧:“本宫乏了,青黛,继续弹大悲咒。” “是。” 容五公子时常不说话,一旦说起话来,毒性大,杀伤力极强。 妙嫣安分下来,容珩挑了挑眉,见顾澜还是一脸难色,便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这包厢里,是孤的姐姐,侄女,和姐姐的下属,你说,孤到底该担心你被她们吃了,还是该担心她们被你这个好色之徒毁掉清白名声?” 顾澜:“......对不起我错了,我是渣男我承认,那子禅哥哥,愿意被我败坏名声吗?” 容珩呼吸一窒,哑声道:“我的名声,不是早就被你败坏没了吗。” 一行人在大悲咒的曼妙琴声中觥筹交错,容妙嫣望着鹊坊的坊主念夏,不禁询问:“这位姐姐......生的有些熟悉。” 念夏常年戴着半边面具,气质和过去的公主容珞截然不同,她和容珩也不像,所以这么多年,来鹊坊见过她的人,从没有将她认出的。 即使有人觉得念夏容貌和曾经的小公主容珞有几分相似,也并不认为,大燕尊贵的公主,会和青楼鸨母是同一个人。 念夏轻抚着容妙嫣的手背,指尖微顿,说道:“奴家只是个风尘女子,幸而与公主殿下您,有几分相似罢了。” 容妙嫣一怔,仔细打量着念夏露出的半边容颜,反应过来,自己的确和这位坊主有些神似,怪不得她会觉得眼熟。 她没有因为自己和青楼女子生的相似而觉得羞辱,反而看着念夏脸上的面具,心里生出几分莫名的悲伤。 念夏也没有认为妙嫣是容璟的女儿,便心怀不满,只是温柔的回答她的问题。 容珩微眯着眸,看着自家阿姐跟侄女细声细语的聊着天,眼神有几分复杂。 “你之前说,让萧七护送容朔回京,会安排念夏跟容朔见面......现在看来,念夏没有见他。”顾澜晃了晃杯中的仙人醉,一饮而尽,低声说道。 容珩点头:“她不见容朔,是怕容朔会为她的身份难过,也因为她,不愿意放下夏荷。” ...... 鹊坊,昨天改名为乌鹊楼,理由是京城的几座青楼都称楼,叫鹊坊听起来像卖鸟的。 可是叫乌鹊楼听起来不是更像吗!顾澜皱着眉头问容珩原因,容珩却不曾解释。 这边,乌鹊楼里,顾小侯爷和自己的一众“红颜知己”们,喝酒聊天,投壶划拳; 那边,燕都城门,太子容祁淳和禁军统领宋执,奉旨迎接平南将军入京,迎了一个寂寞。 倒也不是特别寂寞,还有鸿胪寺少卿顾长亭在,他骑着平南将军的枣红马,替顾澜接受了半个京城怀春少女的喜爱。 太子咬牙切齿的吩咐:“所以,顾澜究竟去了何处?” 这时,一名手下赶来,在宋执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宋执蹙了蹙眉,上前开口道:“启禀太子殿下,探子来报,平南将军早已在京城外五里处下马独行,有人看见,她进京后去了喜鹊街的青楼。” 一旁作陪的谢昀心道,呵呵,他就不该来,直接去青楼多好,还能蹭一顿酒喝。 跟着太子一起来的,还有重新做回禁军校尉的苏子霄。 他望着护送顾长亭回京,风尘仆仆,难掩铁血煞气的一队骑兵,忍不住上前,跟骑兵队长询问起鄞州发生的战事。 谢昀看着他,忽然开口:“苏子霄,你就那么想领兵打仗?” 苏子霄说道:“我觉得只有如此,才能证明我不是个靠苏家的纨绔子弟,景栖,我跟你不一样,我这脑子,没办法考取功名,可我也想证明自己。” 原书中,苏子霄本该跟顾澜和顾承昭他们一起出征北境,但现在,顾小侯爷提前解决了边境的危机,苏家又让皇帝忌惮,苏子霄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实现自己的将军梦了。 谢昀看着苏子霄无奈的神情,狭长温润的眸子,深沉了几分。 顾澜回京的第一天,在乌鹊楼里喝了半天的酒,到最后,天色渐晚,顾小侯爷看着已经被自己喝趴下的容妙嫣和青黛,笑了起来。 青黛彻底喝晕,终于不弹大悲咒了。 妙嫣则倒在桌上,双目紧闭,面泛桃红,一只手还扯着顾澜的衣袖,询问容宝怡如何。 这次回京,回的只有顾澜和容珩,再加一个刚入京就跑得不见踪影的卫承渊。 宝怡现在,是手握重兵的女将军。 她的身份特殊,既睿王独女,又是皇帝亲封的郡主,南境有她在,民心才能稳定。 长达半年的战事虽然获胜了,但是边军人员减员许多,所以,穆隼和那五千定远军铁骑留在了鄞州,帮南境边军训练新的骑兵。 唐战跟肃翊自然是和过去容朔还在那样,操持着军中事务,脱不开身。 而湘王容珩,则由萧七假扮。 萧七有一手易容术很是精湛,何况,湘王平时也只是偶尔露个面,没有战事,他不需要讲话决策。 第二百六十八章 瘦了 乌鹊楼的包厢内,已经喝醉的容妙嫣闭着眼睛,嘴里不知在呓语什么。 “外面有个独臂的宫女,带着公主府的人来接宁安公主。”包厢外,传来游鹰低沉的声音。 顾澜知道,那个独臂的宫女,就是曾经钱贵妃的贴身宫女紫苏,因为在钟粹宫救了妙嫣,现在是容妙嫣身边的大宫女。 妙嫣听见这个名字,短暂的清醒了一下,拉住顾澜的衣袖,温温软软的说: “顾澜......你能平安的回来,还和从前一样,真好。” 她此生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来青楼,就是为了第一时间见到顾澜。 顾澜拍了拍容妙嫣的小脑袋,将她交给了紫苏。 临走前,顾澜将一支包好的糖人递给宫女:“劳烦姑娘等公主酒醒后,交给她。” “奴婢遵命。” 包厢内,只剩下了念夏和顾澜,以及角落里的容珩。 容珩许久没有饮酒,刚喝了两口,眼前便出现了几行重影。 他怎么看见,念夏和顾澜抱在了一起? 容珩瞬间就酒醒了,猛地揉了揉眼睛。 下一刻,他发现自己没看错,顾澜不但抱着念夏的腰肢,还......埋胸! 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自己该提剑杀了顾澜这个禽兽; 还是该给念夏倒杯冷水清醒一下。 念夏瞥了一眼自家怒火中烧的弟弟,轻轻地拍着顾澜的肩膀,温柔的说:“小五别激动,小侯爷是想她娘了,你看,她睡得很香。” 容珩走上前,咬着牙,低沉的问:“顾澜,你在做什么?” 顾澜抬起头,喃喃自语:“珩兄,你什么时候长一个?我发现我还是喜欢......嗝......” 顾小侯爷打了个酒嗝,场面一度十分荒唐。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又一次打开,子衿闯进来,先是看见这场景,瞳孔地震了一下,然后强装镇定的朝容珩等人行礼,开口道: “奴婢奉侯夫人之命,来接世子回府。” 身后的游鹰看见念夏怀里的顾澜,眼神暗淡了几分,面露难色:“那个......这位姑娘硬要闯进来,属下没法拦住。” “你是没法拦住,还是不想拦住?”念夏挑了挑眉反问,“这位是,子衿姑娘?” 游鹰默然。 子衿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又见自家公子醉意朦胧之中,还吃着人家豆腐不撒手,简直没眼看:“奴婢就是子衿,姑娘是——” 念夏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张纸条,交到子衿手里,呵气如兰:“这是你家公子给你求的方子,我写在了上面,别弄丢了。” 子衿:“?” 她接过方子,念道:“木瓜炖雪蛤,丰......” 下一刻,子衿俏脸一个爆红,把纸条死死攥进手心。 “行了,别抱着姐姐了,回家去吧。”念夏将顾澜交给子衿。 走出乌鹊楼,街道上,早已有侯府的马车备好。 子衿看了一眼重新戴上面具的容珩,低声询问:“您是要?” 容珩目送着顾澜被扶上马车:“照顾好你家公子,晚些时候,我住堂屋。” 随即,他和念夏走回楼里。 子衿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臂弯中的顾澜,低声问道:“公子,他还不知道呢?” 夜风一吹,顾澜浑身一激灵,酒醒了大半:“不,不说这个。” 乌鹊楼里,容珩垂下眸,淡淡地对念夏说:“杜常宁来消息称,等京城今年的芍药开散后,他就继续去游历各国。” 念夏取了水烟,轻轻地呷了一口,道:“这与我有何关系?杜先生想去就去呗,哦对,他年纪大身体不好,他那徒弟似乎又是个小孩子,我得派各处的人暗中照看他。” “杜常宁问你,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念夏一怔,摇了摇头:“我在京城可以帮你,我也放不下这座楼。” 容珩低声道:“你若想走,便给她们一笔遣散费用,将她们的卖身契毁掉便可,她们是去是留,自己决断,你可慢慢安排这件事。阿姐,你该放过的,是自己。” 念夏低下头,烟雾升腾,掩盖了她妖娆的眉眼:“听说魏国临安的荷花,冠绝天下,美不胜收,若是能去看看,似乎也不错呢。” 容珩不再言语。 念夏的心里有一座囚笼,里面,是死去的夏荷和她自己。 乌鹊楼外,定远侯府的马车刚离开不久,一队禁军便匆匆赶来。 “统领,据说顾小侯爷今日在此处喝的大醉,刚刚,已经被侯府的人接了回去。” 禁军之中,一身暗红玄甲,面容冷峻的宋执走出来,抬起头,深深的看着门边上乌鹊楼三个字。 “统领,这座青楼,可有不妥?” “这楼是谁开的,去查。” “是。” ...... 马车里,据说酩酊大醉的顾小侯爷已经酒醒,她饮了子衿准备好的醒酒汤,又洗漱一番,将自己浑身的酒气都散尽,才问: “妙嫣是如何得知,我今天会去乌鹊楼?” 子衿说道:“宁安公主猜到了您欲自污,不会第一时间回府,所以她一直都派人盯着府兵的动向,府兵接到您的信,为了确保您的安全,自然会暗中去乌鹊楼附近查看,她也就知道您要去这里,再询问花魁之后,便包下了天字号包厢。” 顾澜莞尔一笑:“不愧是妙嫣。” 子衿顿了顿,又用更谨慎的声音说: “公主这半年做吏部风宪,掌监察百官之职,已经能和韩安德在吏部平起平坐,皇上还将张奉才手底下内司监的一部,交给了她掌管,这是太后都无法插手的。 就是苏丞相,如今都很看重他这个皇孙女,想和她重修旧好。” 顾澜内心舒畅,她撩起车帘,看着外面漆黑的夜景,也看着黑夜里,在远方若隐若现的高耸皇宫。 “妙嫣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妄想插手朝政,却没有实权的宁安公主了......可那又如何,小姑娘终究要长大,她掌权,这是好事,我高兴。”顾澜轻轻地说。 顾澜当然高兴,妙嫣是原书中从未提过的人物,可是实际上,她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人,是被那座皇宫埋葬的沧海遗珠,现在的她,靠自己的力量,不会被任何人一笔带过,轻易抹去。 这样很好,谁说大燕只有金戈铁马,男儿意气呢。 子衿望着顾澜,半年前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她的双眸一下子泛起了泪花。 “打住,顾子衿,你可别哭我身上啊!”顾澜回过神,连忙竖起一根手指,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包裹,“喏,这是走之前答应给你买的。” 子衿打开包裹一看,是东四街的云片糕。 她绷不住,捂住嘴巴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摇头: “奴婢是没想到,您会如此想宁安公主,还有,奴婢这半年好想您啊,想您是否吃饱睡暖。您是何等娇贵之人,那么多年,连京城都没有出去过,怎么就能走了几万里路呢。” 顾澜伸手, 子衿把自己绣的手帕交到她手里, 顾小侯爷拿顾子衿绣的手帕给顾子衿擦眼泪。 “这段时间,是妙嫣在暗中为我奔波,我才能上交兵权后,轻而易举回了京,你认为她现在执掌着许多权力,变得心思深沉,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她就是得心思更深沉一些,我作为朋友,才能放心啊。 妙嫣是在做自己,做自己的人是勇敢的,就像你,也可以随着自己的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子衿抹着眼泪,似有所悟的点头:“公子,你若是男儿,子衿一定嫁给你!” 顾澜勾起红唇,凑近道:“对了子衿,你说妙嫣变了,那让我看看你,是不是也长大了?” 子衿:“......” 过了许久,马车在侯府停下。 顾澜解下龙泉剑,整顿衣裳,再次低头嗅了嗅,确保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一丝酒味儿了,才问道:“子衿,你觉得我这身帅吗。” 子衿先下车为顾澜撩起车帘,道:“还行,就是有些......” “瘦了。” 顾澜抬眸望去,就见侯府门口,周夫人一袭青衣,身影在夜里显得有些单薄。 她手里提着一盏灯,照亮了回家的路,定定的看着顾澜。 顾澜走下马车,拾阶而上,站到周夫人面前。 自己已经比她高半个头了。 周夫人的眼里泛着泪花,声音温柔: “澜儿,怎么瘦了?” 顾澜鼻翼一酸,笑着说: “因为想娘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沙雕也有烦恼 顾澜离京时,刚过完年,现在回到京城,却已经是初夏蝉鸣,凉风习习,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玉兰花香,那是侯府隔壁谢家祖宅里白玉兰树开了花。 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一年了。 顾澜望着夜幕下从未改变过的侯府,内心微动——这是她认定的家。 家里,有她要守护的人。 “没瘦,我过得很好,”顾澜上前一步,将周夫人轻轻地抱在怀里,“是白色显瘦。” “白色哪里显瘦了?”周夫人原本克制的情绪再也无法控制,眼泪夺眶而出。 “娘,你才是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顾澜任由她哭湿了自己的肩膀的衣裳,抬头看了看阶上的其他人,弯着眉眼,“祖母看着呢。” 周夫人的脸顿时红了,松开她后,连忙朝顾老夫人行礼:“您不是说今日太晚了,要休息了吗?” 顾老夫人仍旧穿了一身很喜庆的大花衣裳,手腕是一串佛珠,许久没见,她的头发却比从前要雪白三分。 顾澜看着她霜染的鬓角,内心一颤,开口道:“祖母,我回来了。” 老夫人无数情绪涌上心头,她抬起手背,颤抖的擦了擦布满皱纹的眼角: “儿行千里母担忧,祖母也是母,你回来了,叫我如何睡得着。” “是孙儿的错。” 顾澜连忙上前,老夫人拉住她一只手,深深的凝视着她。 半晌,老夫人露出小孩被抢了糖果一样的表情,委屈的说: “我还以为,你要像你姑姑那样,不要顾家了。” 顾澜心头一震,没再说话。 夜深了,顾澜废好大力气才把周夫人哄去睡觉,她现在叫娘叫得轻车熟路,因为她的心里,已经把周夫人当成了自己的母亲。 顾澜以前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有母亲是什么感觉,但是她觉得,自己的感受没有错。 等重新躺回步莲斋自己房间的床上,顾澜终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当她从南境回到京城,看到安然无恙的侯府,就意味着她终于改变了曾经的剧情,改变了他们每个人的结局。 蓦地,顾澜想起老夫人泛着泪花的双目,她睁开眼,翻身而起,潜进顾老夫人的房间。 她觉得,有些事是时候告诉老夫人了,刚好她可以组织组织语言,提前练习一下如何告诉别人,自己是女子。 没人知道这一夜,顾小侯爷究竟和老夫人说了什么,总之第二日,小侯爷是从老夫人房间走出来的。 然后容珩在厢房辗转难眠到半夜也没睡着,一直在思考顾澜跑哪去了。 * 顾澜回京没两天,就是上朝的日子,她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自然是没有参与。 容珩去张府探望自己的师父,顾长亭则下朝后就愤怒的前来找她,跟她说今日朝中有多少人弹劾她狂悖失德。 顾澜躺在步莲斋的摇摇椅上,仔细的记住顾长亭口中每一个弹劾她的官员名字。 一阵风吹过,从谢昀院子里伸出枝芽的白色玉兰花纷纷扬扬飘落,洒在她的身上,香气沁人心脾。 “失德就失德吧,我越失德,皇上越高兴,”顾澜捡起一朵玉兰花嗅了嗅,丝毫不在意,懒洋洋的说,“顾长亭,你没听说过一个词吗?” “什么词?” “无能狂怒,”顾澜道,“他们知道自己就要凉了,所以在无能狂怒。” “什么东西凉了?”顾长亭疑惑挠头,“饭?” 顾澜:她哥,好像是个沙雕。 这时,玉兰花枝叶中,露出谢昀的脑袋。 顾长亭震惊:“谢景栖,你,你,你怎么会站在树上,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学的轻功——” 谢昀严谨的回答:“我是站在梯子上,不是在树上,谢谢。” 顾长亭松了口气:“那就好。” 谢昀无奈一笑,将一支卷轴隔空抛给顾澜。 顾澜接过,打开快速扫了一眼:“还是谢侍郎考虑的周全。” 这上面,都是有关苏家的罪证,尤其还有李元驹和苏守礼勾结,苏守礼又听从太后的证据。 之前容璟将这些压下去,是为了等鄞州的战事,现在战事结束,顾澜大胜,苏家,苏太后他们在背后捅刀子的事,也该被算一算了。 谢昀看了一眼谢昀,并没有避讳他,淡淡的说: “十日后大朝会上,苏文钟不会参加,他不在,苏家只有一个苏守成在,就是一盘散沙,如你所说,无能狂怒罢了。” 顾澜从摇摇椅上坐起来,好奇的问:“你如何能让苏丞相不上朝?” 谢昀温和的说:“泻药。” 顾长亭怔住,他思忖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你们要弹劾苏丞相,还有苏守成?” 顾澜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件事你就不用参与了,晚上我去你家吃饭,记得转告二婶,我想吃她做的香酥鸭。” 顾长亭点头:“我会转告我娘的,那我走了,你们继续谈。” 他一向不懂官场上的弯弯绕绕,也或许是天生就不适合这些,顾澜心想这样挺好,至少沙雕可以活的很快乐。 “慢走。” 顾长亭脚步微顿,忽然回过头,望向站在梯子上,立在灼灼玉兰花中的谢昀。 那青年一袭白衣,玉兰树在他身上投下斑驳花影,他的面容精致清俊,水墨似的眸淡然而纯粹,透着超尘的气息。 京城不知有多少女子,都深深爱慕着这样的谢昀。 可是顾长亭知道,谢昀很是薄情,他温润守礼,却和所有人都隔着一层冷漠的疏离,他心里放得下苍生,却不会垂眸看苍生中的某一个人。 即使是和他熟识多年,顾长亭都不知道他究竟在乎什么,不过,谢昀对自己是很好的,他再怎么疏离薄情,也是自己的兄弟。 这副容貌是谢昀最好的伪装,谁能想到一个飘逸如仙人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实际上狡猾如狐,掌管着的是天下钱粮呢。 不知不觉之中,谢昀已经成为朝中令人忌惮心惊的权臣。 顾长亭少有的收敛了脸上的轻佻笑意,语气认真: “谢景栖,天下人都知道,苏丞相是你的授业恩师,你若恩将仇报弹劾他,那你一直以来第一公子的名声,将毁于一旦......还有,朝中的人都知道,苏子霄一直拿你当最好的兄弟,他前些日子,还教你武功来着,他,也是苏家人,你如此做,苏子霄和你的多年情谊,也就......” 谢昀温润的眉眼迸发出一道微凉的幽光,耐心的说: “有的事,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天下人还都以为你我是死对头呢,你我,难道不是兄弟吗? 苏文钟培养我,是为了我能在朝中帮助苏家,可是我想不通,他为何不在很久之前,在我羽翼未曾丰满的时候就杀了我......我想求一个答案,也想让苏家人,为他们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他的心里有自己的疑惑,同时,他曾在睿王的棺材板上喝了一杯酒,就得替他的“死”,讨回公道。 顾长亭从没想到,谢昀居然会耐心的跟自己解释。 他十分惊奇:“谢景栖,原来你拿我当兄弟啊,我还以为你只会损我。” 谢昀:“不想和蠢人说话。” “不论如何,我会帮你,不管能不能帮上。我听说苏家女子都很温柔漂亮,等苏老丞相被你跟澜弟搞死了,我就求娶个皇后娘娘的妹妹啦,侄女什么的。” 顾长亭前半句话还算人话,后面让顾澜听了直皱眉。 “那就多谢顾兄了,祝你早日找到心仪的女子成家立业,然后那女子,别喜欢上我。” 谢昀微微一笑,在顾长亭胸口插一刀。 顾长亭:“谢昀你个无耻之徒。” 谢昀:“彼此彼此。” 很久之前,顾长亭还是个普普通通的纨绔纯情少年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姑娘,等他鼓起勇气跟姑娘表白,姑娘却说,她早已心有所属。 ——姑娘喜欢的是谢昀,哪怕被谢昀毫不犹豫温和有礼的拒绝了,还是放出话来,说要等谢昀五年。 从那天起,顾长亭一下子长大了,他结束了自己混吃等死的纨绔生涯,选择努力读书,成了侯府骄傲。 顾澜看着这两个男人,忍不住说:“要么......你俩也结拜一个?” 她摸出步莲斋一直备着的香炉:“哎,这个我都准备好了。” 顾长亭冷哼一声:“结拜为父子我看行。” 谢昀:“我父,你子。” 顾长亭气恼的离开了侯府,路过谢家门口,遇见了陆家长女,陆丛云。 陆丛云穿着绣玉兰花的月白色长裙,素净温婉,墨发如云,容貌清丽。 顾长亭内心一痛,心想,晦气。 ——这就是当初他喜欢,却喜欢上谢昀的女子。 第二百七十章 凭实力单身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七十一章 秉公 对顾长亭和陆丛云之间事情一无所知的谢昀,最近,一直在打喷嚏。 “我果然感染了风寒......” 谢昀喃喃自语,然后提起加了泻药的糕点,起身拜访苏家。 他少时是苏丞相几个儿子的书童,又跟苏家嫡孙苏子霄交好,还是苏丞相的弟子,所以出入苏家很是方便,甚至在外人看来,谢昀就是苏家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苏文钟从顾承鸾手里将他带去苏家后,就一直将他当下人使唤。 不过是因为他长大一些后,苏文钟察觉到了他为政读书的天赋,又因为谢家的事先帝已经默许他存活于世,苏文钟才借机收他为徒,沽名钓誉,成就贤相仁相之名。 明天就是上朝的日子,也是他寻求真相结果的时候,若事情顺利,明日之后,京城百年苏家将就此没落。 而这样的日子,少了苏文钟这个老狐狸,事情会简单许多。 这一夜,在公主府的容妙嫣,让紫苏给沏了秦正笏带回的茶。 这茶叶并不算珍贵,却是秦正笏千里迢迢带来给她的,她平时都不舍得喝。 而今天,她喝了一泡又一泡。 容妙嫣喝着茶,想到的却是曾经懋勤殿里的一张张熟悉面孔,还有自己见到的平民百姓,和睿王容朔严肃又温和的面容。 顾澜遇险,是被苏家所害;边境战乱,苏家勾结叛贼;睿王死了,是被太后所害。 她是大燕的公主,世有不公事,她来亲自判之! 哪怕做出歹事的是苏家,是她母后的家族,是太后,是外公,她也绝不会心慈手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而此时定远侯府,顾澜则让子衿给自己选个最好看的衣裳,打算明天上朝穿。 她还把谢昀交给自己的卷宗,一字一句认真抄录了一遍,这些,她明天都将公布于众。 次日早朝,太和殿外,丞相府的下人前来通报请罪,称苏老丞相吃坏了东西身体抱恙,今天无法前来上朝。 太和殿外的风很是喧嚣,很多人都察觉到了一丝与往日不同的气息。 容璟刚刚坐下,容妙嫣便走了出来。 “丞相是身体抱恙,还是,没有脸面来面见陛下呢?” 吏部风宪,行监察百官之责。 容妙嫣一开口,便平静而冷酷的,将矛头指向苏家。 朝中和苏家交好,或者本就是苏丞相派系的官员立即上前:“宁安公主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没有脸面?苏老丞相一生为公,兢兢业业,乃三朝元老,岂容你随意污蔑?” 这半年来容妙嫣以公主之尊上朝下朝,日久天长,众臣终于习惯了她的身份,面对她时,既少了敬畏,也少了不屑,倒是能把她当成普通的大臣了。 容妙嫣道:“臣之所言并非污蔑,臣请刑部稽查苏家。” 这时,谢昀出列。 世人皆知谢昀是苏丞相的弟子,也是苏家一手扶持至今的户部侍郎,他走出来,众人便噤了声。 谢昀恭敬地向容璟行礼,然后朗声道: “谢昀亲谏苏家庶出之子,宁州刺史苏守礼,与羌戎贼人姜狄勾结,为姜狄潜入南境提供便利。 还有,大燕储君太子殿下,于建德元年春闱,为寒门学子六人私透考题,收买人心,亦威胁微臣,意图霍乱朝纲。” 他说完之后,太和殿内寂静下来,许多苏丞相一方的朝臣都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谢昀不是苏家人吗?怎么会弹劾苏家的苏守礼和太子殿下? 容璟脸色沉了沉,看向太子。 太子没想到会牵连到自己,大惊失色的跑出来: “谢昀,你休得胡言乱语!本宫何时收买寒门学子?你是丞相弟子,是本宫当年宗学时的伴读,本宫又何必收买你?” “京城第一公子竟敢污蔑太子,真是令天下读书人寒心!” 谢昀反问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是,微臣本就是您的人,您承认自己私联朝臣,结党营私了?” 太子脸色铁青,跪倒在地:“本宫绝无此意......请父皇明鉴啊。” 随着谢昀和妙嫣开口,礼部尚书顾承业,鸿胪寺少卿顾长亭,刑部尚书周兴,兵部侍郎符飞尘等人,一个个站了出来,挨个弹劾苏家的罪责。 苏丞相派系的官员也极多,双方各执一词,吵作一团。 容璟看向文臣之首的空位上,他知道,苏家尾大不掉太久了,今日就是解决他们的时候。 从册封容珩为王的那一刻,他就在等待今天,甚至,他早已暗中派人接手了许多苏家的势力,在后宫也仔细盘查着太后的权柄。 容璟只是没想到,挑起这件事的,竟然是谢昀。 谢昀竟然主动站出来弹劾苏家,这代表着他从此以后,就再也不是那个不争不抢,温润如玉的第一公子,还会背上忘恩负义的名声。 谢昀温润克己,最守礼仪,若不是逼急了,是不会跟苏家撕破脸的。 看来,这些年苏家对谢昀,远没有想象中的尽心。 一念至此,容璟的眼神更冷了几分,道: “今日平南将军求见,宣她进来吧。” “宣平南将军入朝——” 张奉才连忙将皇帝的话传下去。 此刻,顾澜正在太和殿偏殿等候,听到传召的声音,她整理一番衣衫,回头一望身后,便径直前往大殿。 容珩和临鹤一起,隐藏在内司监在暗处护卫的值守中。 他看着顾澜一步步走进大殿,少年身着玄青色的立纹官服,暗金细线织绣上层叠花纹,同色的束腰勾勒着柔韧腰身,她的神情肃然,长睫浓黑如墨,掩盖了眼底的冷意和锋芒。 这样的少年,让容珩不禁仰头,骄傲的勾起唇角。 平南将军掠过晨日的光影,不急不缓的走进殿内,让满朝文武缄默无声。 顾澜环顾众人,果然看见苏丞相没在。 今日上朝,宜秋后算账,秉公而行,忌杀生。 苏守成忽然站出来,语气寒暄:“世子初回京城,可曾与犬子相聚?” 苏守成是苏子霄他爹,同样,也是丞相嫡子,妥妥的苏家人。 顾澜看向他,语气淡漠:“不曾,我本京城一纨绔,可不敢败坏苏兄的声誉。” 苏守成双眸微凝,立即看向众臣,振臂道:“既然世子自己都承认自己只是个纨绔子弟,那今日上朝,又能说出什么高见?” 第二百七十二章 天凉苏破 顾澜盯着他,清浅的双眸泛起凉意,声音清冽,不含丝毫感情的反问: “我不上朝,便是狂悖无礼不守制度,我上朝,就是纨绔子弟不配觐见,怎么什么话,都让苏大人说了? 那睿王兢兢业业,戎马半生,却死在自己人手上的时候;我戍守南境,破敌八万的时候;湘王身先士卒,平定鄞州的时候——苏大人你在何处,又说了什么!” 她双眸冷如寒潭,气势惊人,毫不掩饰自己身上喋血而归的战意。 直到这时候,周围的官员们才意识到,站在他们面前的,已经不是从前那个纨绔肆意的定远侯世子,而是战场上归来的平南将军。 苏守成直面着顾澜,被她眼中骇人的杀气惊得后退了半步,面色涨红,拂袖吼道:“粗鄙武夫,行污蔑之事,难登大雅之堂!” “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句话。可是苏大人,大燕,就是你口中的粗鄙武夫打下来的,守下来的。北境苦寒,羌戎肆虐,民不聊生,是我侯府百年来浴血奋战,世代战死沙场,才筑成了定北关,守住了大燕国土; 南境荒凉,诸国云集,鱼龙混杂,是睿王以血肉之躯驻守鄞州,守护南境安危,让百姓安居乐业,可是他,却不是死在敌军征战之中,而是死在了自己守护的城头,薨逝于燕人之手,湘王不忍军心动荡,才没有在当时彻查此事。 侯府,王爷,他们在边境奋勇杀敌,保家卫国时,他们的后方,诸位大人又在做什么,试问天下人,谁人不为睿王可悲,而满座公卿,难道要坐视苏家霍乱朝纲,残害众臣,让天下人寒心吗!” 面对顾澜的声声质问,苏守成眼神闪烁,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朝中武将想到惨死的睿王,一个个呼吸加重,眼含热泪,攥紧了拳头。 顾澜上前一步,抬起手,将奏折和卷宗呈上,一字一句: “丞相苏文钟之子,礼部侍郎苏守成,帮助太子,于建德元年春闱,与榜眼徐文才私相授受,贪墨徐文才黄金千两,此证据在上; 如谢侍郎所言,宁州刺史苏守礼,为羌戎人潜入南境提供便利,湘王已经查明此事,证据在上; 叛贼李元驹京城府邸侍妾,是太子容祁淳私下赠予,意图收买党羽,此侍妾为苏家女,罪证在上; 苏家庶出之子,苏正明等三人,于建德元年春,在鄞州与边军死士一同刺杀睿王,其妻女三人携黄金百两逃往同州,此证据在上——” 顾澜每说一个字,朝中的苏家人脸色便难看一分。 直到最后,太子容祁淳已经大汗淋漓,浑身颤抖地伏跪在地上,牙齿也打起了哆嗦。 容妙嫣望着太子,轻声询问: “又不是数九寒天,太子哥哥怎么还打寒颤了?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看,丞相也是我的外公,我怎么就一点也不怕呢。” 容妙嫣对太子自幼就没有兄妹之情,而且她心里,一直认为容祁淳无德无才,不配做一国储君。 不知为什么,她宁可钦佩容珩这个小五叔,也不愿亲近太子和二皇子,容妙嫣心想,或许是自己本性凉薄。 太子脸色由红转白,咬着牙一言不发。 容璟静静地听着顾澜的话,哪怕是见过无数封军报,上面写着顾小侯爷如何英勇作战,运筹帷幄,也不如亲耳听到这一切来的真实。 ——顾澜仍旧是那个空有世子之名的京城纨绔,可是所有人在今天,都见识到了她放荡不羁下的真实面孔...... 大燕下一代定远侯,仍旧浩然意气,仍旧能做国之栋梁。 容璟转动着拇指的碧玉扳指,狭长的双眸泛着桃花色,深深的凝望着顾澜。 他恍然间想到,幸好,南境是在容珩手里,幸好,顾澜白衣入京,已经将军权上交。 至少,他信小五心无反意,却不信顾澜这个骨子里对帝王没有丝毫敬畏的少年。 “够了!” 太子被接连刺激,终于控制不住的怒吼一声。 “这是太和殿,岂容你在此咆哮喧哗,顾澜,你不要以为自己打了一场胜仗,就能教训丞相,不要以为自己是定远侯世子,就敢拿捏陛下!” 顾澜掏弄着耳朵,看都没有看太子一眼。 不管是原书还是现在,太子都不过是苏家人扶持的傀儡。 他不是皇后亲生的,只是寄养在皇后名下做嫡子,苏家就是他唯一的依仗,现在苏家被弹劾要倒台,他自然比任何人都要紧张暴躁。 张奉才上前,接过顾澜手中的檄文和卷宗。 顾澜直视着容璟,声音更是平静,懒洋洋的说:“喧哗咆哮者,并不是我啊。” 容璟拿起顾澜的奏折,缓缓打开。 下一刻,他狭长幽深的桃花眼呆滞了两秒。 这...... 他抬起头,看着殿下飘逸俊美,姿容非凡的顾小侯爷,眼神极其复杂。 “你......” 顾澜礼貌的问:“皇上,可有不妥?” 容璟视线挪到自己面前着蜘蛛爬字体上,心想,有何不妥?这话顾澜怎么问的出口的? 一个一直藏拙做纨绔,文武双全,位高权重的人,忽然就有了个让他哭笑不得的缺点。 这令他担惊受怕,厌恶忌惮的小玩意儿,一下顺眼多了。 “你继续说。”容璟深吸一口气,忍住情绪,继续往下看。 这些罪证,有的谢昀和容妙嫣上奏过,有的宋执已经查了出来,还有容珩的说辞,以及容朔死时的场景,让容璟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苏家,包括苏馨玉,的确罪该万死。 顾澜轻咳一声,继续道: “丞相者,乃国之股肱,典领百官,治理国政,然而苏丞相身为三朝元老,身处丞相之位,却行桀虏之态,使朝野上下遍布其门生弟子,宇寰内外安插任用佞臣,纵观载籍,此无道之臣,苏文钟为之第一!试问诸位臣工,是食天子俸禄,还是食苏家俸禄!” 这句话说完,满朝文武,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偌大的宫殿落针可闻,只能听见跪在地上的太子,激烈沉重的呼吸声。 容璟看完手中顾澜亲手书写的奏折,他抬起头,冰冷而平静的目光,在每个人身上一一掠过。 许久,容璟低沉的开口:“韩安德,宁安。” “臣在。”韩安德和妙嫣同时上前。 “吏部清查春闱士子,若谢昀和顾澜所说属实,就革去涉事学子官职文位,各州府内,永不录用。由......顾承业,你重新主持春闱,二皇子不是在府中无事可做吗,由他负责殿试。” “臣遵旨。” 容妙嫣跪在地上,低着头领旨,当她听到“二皇子”三个字的时候,不禁蜷了蜷食指。 苏家倒台,太子结党营私,竟然让本已经彻底与帝位无缘的二皇子,坐收了渔翁之利。 容妙嫣再结合之前谢昀领旨去看望二皇子的事,已经确定,皇上的确想重新栽培二皇子。 “宋执。”容璟又唤出一个名字,低沉沙哑的语调中,浮现出一丝杀机。 “臣在。” 一名清冷的声音响起,顾澜不禁侧头,看向出列的一名武将。 宋执身姿高大,穿着武将官袍,肩头则覆盖着藏青色轻甲,他的面容冷峻,行走如风,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带着漠视人间的淡然。 细看之下,宋执的五官英朗俊逸,只是他气势太过冷硬,让人根本不会注意到他出众的容貌。 他竟然生了一双丹凤眼,双眸黑的纯粹干净,只注视着容璟,再没有别的情绪。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个叫宋执的男人,就是原书里,在无数混战之中,仍旧保护在皇帝身边的禁军统领。 后来,宋执为了替皇帝报仇,在已经成为摄政王的容珩入京时刺杀未果,就带着二皇子逃去了陈国。 到陈国,他杀了陈国国君,却没有自己做皇帝,而是扶持二皇子登基,一直活到大结局,还在大燕背后搞事情。 因为长得帅又忠犬,他在书外和二皇子有许多cp粉。 ------题外话------ 下一章应该很晚,不用等。 第二百七十三章 疑惑 顾澜望着宋执,心想,他之所以会扶持二皇子,大概也是因为忠心于容璟。 禁军,自从大燕立国以来,一直都是帝王手中最锋利,最忠诚的利刃。 昔日,定远军,平南军和大燕禁军,都是享誉天下的强师,随便拉出一个,都能吊打魏国。 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驻守在京城保护皇帝的禁军,没有经历刀山火海的洗礼,已经战力大不如从前,更是成为给贵族子弟镀金的工具。 比如苏子霄,比如之前陆秉心的小儿子陆如风,他们都在禁军中挂着官职。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禁军在拱卫都城,替皇帝震慑宵小上面,还是能发挥作用的。 而真正执掌两万禁军大权的,是宋执。 他是皇帝最信任的人,甚至高过掌管内司监的张奉才。 宋执上前,气息中自带着一抹森然。 容璟冷声开口: “传朕旨意,除苏守礼之外,将苏家全族所有在朝为官之人,不论嫡庶,都由你带禁军押送进刑部大牢,周兴,给朕稽查苏家。” “臣遵旨!”宋执和周兴一起应道。 刑部和禁军一起出动,基本上就代表着抄家,已经提前宣布了苏家的死刑。 苏守成如丧考妣的跪在地上,浑身瘫软如泥,任由两名侍卫将自己拖走。 就在他马上要被拖离太和殿的时候,他忽然回过神,声嘶力竭的求饶: “陛下,陛下,老父为大燕鞠躬尽瘁,一生殚精竭虑,求陛下不看功劳看苦劳,饶他性命吧!” 容璟的眼神温和深邃:“苏文钟是三朝元老,为大燕效力良多,更是我大燕文人之师,若他是冤枉,朕自然会给他一个公道。” 苏守成松了一口气,然后转头,死死地望着谢昀,不禁破口大骂: “谢景栖,苏家养育你成人,教你读书考取功名,你,你呢,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谢昀,你这个衣冠禽兽!丞相当初,就不该收养你!” 容璟眼神骤然一冷:“让他闭嘴。” 宋执上前,一击打晕了苏守成。 容璟这才道:“将苏守成带走,至于苏守礼,既然他和羌戎人勾结,那就在宁州就地处死。 太子结党营私,贿赂朝臣......滚回东宫,闭门思过去吧!” 太子诚惶诚恐的谢恩,末了,深深的看了顾澜一眼。 这一眼像一条爬行的毒蛇,阴冷而恶毒,恨不得生啖其肉。 顾澜眉心微皱,不经意间看向云淡风轻的谢昀。 现在,不止谢昀心有疑问,她的心里,也有同样的疑问。 既然苏守成如此怨恨厌恶谢昀,那这苏家究竟怎么想的,不早早地扼杀他这个注定会走到他们对立面的人呢。 就因为,谢昀才华出众,低调乖觉? 一连串的圣旨下完,早朝终于结束。 基本上,容璟只是处理了苏家和睿王的事,却只字未提太后,对太子也没有做太重的惩罚,更没有把太子和睿王的死放到一起。 不过,苏家就是太后和太子的靠山,靠山倾覆,他们提不提,也就不再重要。 顾澜知道,这是因为太后身份特殊,若是传出燕国太后谋害王爷的事,会让燕国成为列国笑柄。 容璟不提她,是为了保全燕国的脸面。 “所以啊,苏家完了,太子垮台,二皇子什么也没做,忽然变成了下一任储君?” 下朝的路上,顾长亭若有所思的问道。 顾澜无奈点头:“差不多吧,但他这还不算真正赢了太子,太子没有被废,只是失去了后台,容祁俊也没有母族势力,他们现在,是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而已。对了,还有个好事,跟你有关。” 顾长亭似懂非懂的问:“跟我有关?” 他思忖片刻,恍然大悟:“我知道了,苏家人没了之后,朝中必然有很多官职空缺,我要升官了,对不对?” 顾澜点头:“这次不傻。” 顾长亭偶尔堪称全书智商盆地,可有时候反应又很快,让她也看不明白自己这个兄长,到底算什么。 “升官发财娶老婆,一起吧。你爹,也要升了。”顾澜顿了顿,狡黠说道。 顾长亭回头望向意气风发的顾二爷,皱起眉: “我爹前些日子刚升任礼部尚书,短时间内,肯定不可能再升官了。” 顾澜转头,瞥向一侧从始至终都默不作声,冷眼注视一切的户部尚书陆秉心。 “我说的,是你这个爹。” 陆秉心这个人吧,之前非要把女儿嫁给她,还差点想害死自家女儿,脑子有了些问题。 不过他一心向着燕国强盛,有真才实学的,不涉及到顾澜事情的时候,神智也清楚。 苏家没了,陆秉心是新丞相的最佳人选。 陆秉心感受到顾澜的目光,抬起头,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快步从顾小侯爷身边越过,仿佛多看她一眼,都玷污了自己的眼睛。 顾澜轻轻地拍了拍顾长亭肩膀:“咳咳......顾长亭,你可别怪我。” 她当初把陆家得罪个彻底,顾长亭现在要是真想和陆丛云在一起,陆秉心这老丈人,可能会被顾家气死。 走到皇宫门口,两人看见一队明刀明枪的禁军已经集结完毕,只等着宋执一声令下,就去苏家拿人。 顾澜见谢昀立在这队禁军旁边,脚步一顿:“你在等宋执?” 谢昀点头:“我要亲自去问个答案。” 正说着,宋执从角门走出来,他腰佩宝剑,丹凤眼湛然若神,脚步凛然生威。 谢昀连忙上前,温雅的拱手:“宋统领。” 宋执神情肃穆深沉,见到等自己的是谢昀后,却收敛了几分冷意,态度恭敬:“谢侍郎在此等候宋某,不知有何要事?” 顾澜惊讶的挑了挑眉。 她注意到,谢昀也神情一动,似乎没有想到宋执会对他如此好脸色。 宋执意识到顾小侯爷的存在,余光在她和顾长亭身上一扫而过。 顾澜对这样细微的情绪最为敏感,一下子就感受到宋执眼中隐藏的不屑,她压下内心疑惑,拉着顾长亭告辞: “那我先告退,改天见。” 宋执不屑于她跟顾长亭,这很好理解,她毕竟是个纨绔世子,顾长亭也是顾家子弟......可这个心高气傲的宋执,却对谢昀以礼相待。 谢昀,为什么会得到苏丞相庇护?为什么能得到容璟看重信任,还能让宋执这种冰山转变态度? 第二百七十四章 弟子送老师归西? 见顾澜和顾长亭离开,宋执才声音淡淡的问:“谢侍郎有什么事?” 谢昀抿了抿唇,面露复杂:“宋统领,丞相是我的老师,宋统领今日带禁军抄家前,可否,让我先见他一面?” 宋执皱起眉,攥紧了手中的圣旨,声音没有任何感情: “陛下的旨意,是让我将苏家所有人直接押入刑部大牢,若我刚刚没看错,弹劾苏家的人里,你是出力最多的之一,现在又何必见苏文钟。” 谢昀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有些悲凉,微沉的声音仿佛春风卷携细雨: “陛下的确如此下旨,但陛下也说了,让刑部稽查苏家,并不是要将他们直接满门抄斩。我只是想最后见丞相一面,也算是尽了我们师徒之间的情谊,谢某向您保证,绝不会让人出现问题。而且,若我真想救丞相,又何必——”又何必自毁名声,弹劾老师呢。 一旁,下朝路过谢昀的几名官员,平时都对他尊敬无比,现在看向他的眼神,却透着几分不屑。 “苏家的确有罪,可谢昀踩着恩师上位,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还是什么第一公子,真是可笑。” “这等沽名钓誉之辈,和他一同为官,真是我辈之耻。” 细微的嘲讽钻进谢昀耳中,他却平静淡然,仿佛没有听见。 宋执盯着谢昀的脸,良久之后,忽然点了点头:“好。” “好吧,宋统领若实在不愿,那就当谢某没说......呃,好?多,多谢宋统领!” 谢昀惊讶的感谢,他准备了许多措辞,没想到宋执居然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自己的请求。 传闻禁军统领宋执,为人固执无情,除了皇帝,没有任何人能让他妥协。 谢昀刚刚也只是请求,若宋执实在不允许,他就只能去找周兴帮忙,在刑部大牢里见苏文钟一面,只是早晚,也没什么差别。 宋执冷声道:“不必,谢侍郎跟我一起去苏家,刚好......带路。” 要说除了苏家人,还有谁对苏家熟悉,那么这个人,非谢昀莫属。 谢昀跟在宋执和禁军后面,刚赶到苏家门口,黑甲卫兵就将偌大的苏府层层叠叠围住,连一只飞鸟都无法越过这片领地,有弓箭手随时凝视着天空,梭巡着是否有信鸽传出。 谢昀抬起头,望着苏府的墨色门匾,狭长的双眸眯了起来,眼神复杂深邃。 正午的日光温暖,打在他纤薄的眼皮上,让他显得缥缈而温润。 这时,玄黑大门被一名苏家老仆从里打开。 老仆开门之后,便跪倒在地,哭嚎道: “苏家二百七十一口人,恭迎圣恩。” 宋执抱着剑站到大门口,声音冷漠:“谢侍郎,你只有半个时辰。” “是。”谢昀深吸一口气,步入苏家大门。 他曾在这里生活许多年,直到考中进士,做太子伴读后,才有了自己的府宅。 苏家在京城,有着近百年历史,现在的老丞相苏文钟年轻时候,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子,连素来自命不凡的魏国文人,都对他赞赏有加,称他是燕国文人之师。 谢昀没有见过那时的盛况,他只知道,自己的祖父谢太傅,曾是苏文钟的政敌,与他各方政见极其不和。 原因是,祖父与三皇子容玦私交甚好,是一对忘年交。 三皇子文采斐然,乃燕国文坛新星,祖父经常和他互送书画,而苏文钟的妹妹是皇后,还将女儿嫁给了太子容璟,又诞下皇孙,是绝对的太子党,三皇子是太子最大的障碍,苏文钟也将祖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这么多年,谢昀一直怀疑当初污蔑祖父,害谢家被满门抄斩的人,就是苏文钟。 可后来他成为新科状元调查这件事时,先帝虽然重审了当年案情,却只是为谢家平反冤情,苏文钟这时已经是当朝丞相,一切,也就不了了之了。 谢昀的目光,在苏家的府宅内扫过。 他始终想不通的是,苏文钟若因为政见不合暗害祖父,为何不斩草除根,也杀了自己呢? 早些时候,他有顾承鸾庇护,可是承鸾姐姐很快便走了,苏文钟却让自己毫发无损的长到现在—— 谢昀摇了摇头,望着四周。 他少年时曾在这座宅院里长大,却从未有心思观察过这里的一切,每日所想,不过是如何维持温饱,再哄一哄苏守成的儿子苏子霄。 苏子霄跟他成了朋友,他在苏家的日子,也就能过得好一些。 谢家被平反后,苏文钟越发看重他这个弟子,他也不必一直仰人鼻息生活。 苏府有着百年沉淀,宅内建筑典雅大气,地面由玉色鹅卵石铺就,此刻,偌大的庭院却已经空无一人,如青松落色,阳光也无法暖透世态炎凉。 远处一座小筑,就是苏文钟的书房。 谢昀走到门口,缓缓推开屋门。 他了解苏文钟,此人老矣,却极其怕死,是不会做意外之举的。 “谢景栖,你果然来了。”一道苍老萎靡的声音传来。 谢昀问道:“老师知道我会来?” 苏文钟坐在书法的座椅上,双手虚扶在把手上,气息很是微弱:“你做了老夫这么多年的弟子,老夫自认为,还是很了解你的。” 谢昀声音淡薄:“栗子糕,好吃吗。” 昨晚谢昀来拜访苏文钟,以弟子之名,送给他一份他最喜欢吃的西曹街栗子糕。 苏文钟苦笑一声:“你这小子,为了不让老夫上朝,居然使出这样的腌臜手段,知不知道老年人腹泻过度,会出人命的。” 谢昀唇畔勾起一丝迤逦清冷的笑容,却转瞬即逝。 他随意坐到苏文钟对面,眼神深沉了许多,泛着灼灼花色: “您不是现在好好的坐在学生面前吗,我知道您舍不得死,也更舍不得,被皇上砍掉脑袋。” 苏文钟一只手伸出来,抚着自己胸口顺气,镇定的说: “陛下不会杀了老夫的,老夫是皇后的父亲,是太后的兄长,更是大燕文人之师,于情于理,陛下都会留着老夫性命,让老夫安度晚年。” 谢昀之所以给他下泻药,也是因为知道苏文钟是个心思深沉的老狐狸,他不在,朝中事情才能简单顺利。 谢昀点头称是,眼神冷了几分。 “老师说得对,皇上不会要你的脑袋,但可以杀了你的几个儿子,杀了苏家那二百几口人,废去太子,皇后,让你寿终正寝的病故。” 他顿了顿,微笑着问: “老师如今耳顺之年,六十又七,也该恶疾缠身,药石无医了。要么......弟子送老师归西?” 第二百七十五章 兄弟? “要么......弟子送老师归西?可好?” 苏文钟的脸色,随着谢昀说出这句话,一下子苍白了许多。 他原本精神矍铄,失去风骨锐利之后,却显露出浓浓的疲惫与老态。 苏文钟抬起一根食指,指尖向上,指了指自己的头顶,低声道:“太子......” 谢昀冷笑着,轻轻地说: “老师是不是想说,自己是太子外公,只要熬到太子继承大统的那一天,苏家还能再绵延个百年,您就能做个四朝元首。” 苏文钟被他说破,勉强露出一抹苍老的笑,缓缓点头。 他就是这么想的。 苏家子嗣众多,没了后代还有弟子,没了弟子还有门客,陛下杀不干净,就得留着他的性命稳定朝局,他只需要静静等待机会,只要太子还在,总有一天,苏家还能卷土重来。 “谁给老师您的勇气,让您认为,太子不会被废?” 谢昀摇了摇头,他的声音很凉,不似往日的清雅温和,反而透着一丝邪气: “皇上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太子要登基是什么时候,您能活到那时吗?呵,就算您能,那时候的太子,也不一定是容祁淳......皇上已经让弟子去教导二皇子典籍功课,弟子,也挺想做个帝师的。” 苏文钟面色一变,难掩激动的站起身:“谢昀,你敢!陛下培养太子多年,而二皇子资质欠佳,陛下不会,不会因为没了苏家就换太子,绝不会!” 谢昀一字一顿:“老师猜,弟子敢不敢?废立太子,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情,弟子想,皇上此刻,恐怕正在心里权衡利弊呢。” 太子失去了苏家和太后后,一无人心,二无才德,这样的人,其实和二皇子也没什么区别,他虽然没有被废,但是这个太子之位,已经名存实亡。 苏文钟怒斥:“谢昀,我们苏家待你不薄,没有老夫,就没有今天的你,你如此对苏家,就不怕遭到报应吗!” 谢昀看着他,双眸渐渐地染上一层绯色: “老师莫不是糊涂了,居然能舔颜说出这样的话。 您让弟子做您那几个儿子的书童,苏守成对弟子非打即骂,西苑每个下人可以一日领两次饭食,弟子两日只能得到一碗糠菜,没有笔墨纸砚,弟子只能给他人抄书赚钱,就连当初乡试和会试,都是弟子将家传玉佩当去......” 说到最后,谢昀的声音近乎低吼。 “事到如今,苏文钟,你说待我不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为何不在顾承鸾死后,直接杀了我?你如此厌恶我,何必还要与我虚与委蛇!” 这些年,他受过多少委屈折磨,若不是靠年幼时顾承鸾给予他的一抹温暖坚持着,若不是他发誓要保护好顾长亭那个傻子,后来,又想完成自己的抱负理想,他恐怕早就在苏家,沦为一具行尸走肉了。 苏文钟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急忙错开谢昀阴鸷冰冷的眼神。 “你......你是谢家唯一的后代,老夫虽然厌恶谢家,却可怜你,才会留你一条性命。”他说道。 事到如今,苏文钟还是不肯说。 谢昀的声音低沉下去,反问道: “您这话,自己信吗。苏文钟,我们师徒一场,我了解你,你从来没有真的信过我,也从没把我当过学生弟子,无数次你看向我的眼神,都恨不得杀了我,或者让我自然而然的病死......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护着我。” 苏文钟,苏家,皇帝......无数人来来往往,在谢昀脑海中交织成一张大网,即便他聪慧过人,仍想不明白。 苏文钟看着谢昀狭长冰冷的黑眸,忽然喃喃道: “果然啊,果然......你们兄弟俩,是一样的人。” 谢昀双眸一凛:“兄弟?” 苏文钟浑身一颤,低下了头。 谢昀却上前一步,厉声问道:“什么兄弟,你是说谢家还有活着的人?是他暗中让你不要杀我?他是谁,是隐姓埋名在朝中,还是......苏文钟,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苏文钟摇了摇头,镇定的回答: “你想多了,老夫说兄弟俩,说的是你和子霄。他冥顽不灵,你装的圆滑温润,实则也是个偏执己见的人。 老夫承认早就想除掉你这个祸害,可你一直乖觉懂事,又温雅懂礼,实在是比老夫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强百倍千倍,老夫,也舍不得啊。 谢昀,我们苏家有千万般对不住你,可是子霄那个傻孩子,你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真的当你是兄弟,朋友,他也从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谢昀死死地盯着他,指尖刺进自己掌心,表情越发冷漠,几乎无法维持一直以来的温和礼貌。 “这个理由,还不够,”他说道,声音冰冷得不像自己,“我要一个真正的答案,否则,苏家,太子,包括苏子霄,就陪着你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吧,我说到做到。” 苏文钟声音哀痛:“你凭什么,谢昀,你连子霄都不愿意放过——” “就凭皇上如今信任我!而苏子霄,他也是苏家人,你不要以为我会心软,”谢昀的眼中杀机浮现,双眸骇人的猩红,“我会是二皇子的老师,您觉得,太子没了您,能在我的手里,活多久?” 他的话语中,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苏文钟知道,谢昀没有骗他。 谢昀今日能提前一步走进苏府,一定是宋执松了口,而宋执如此,是因为皇帝的确信任他。 眼前这个青年,日后有封侯拜相之能,他如果想尽心辅佐二皇子,太子怎斗得过? 许久,久到谢昀已经等得不耐烦,甚至觉得,苏文钟不会给出自己答案的时候,须发皆白的老者开了口: “老夫自认自己聪明绝顶,可是苏家其他人,却个个是无能蠢材,就连太子也不堪造就,愚钝失德,所以老夫让子霄多亲近你,告诉他要听你的话,就想着......有你在,至少可以保他平安。谢昀,看在老夫那孙儿的份上,请给苏家一线生机,不要赶尽杀绝了。” 谢昀踉跄了一下,摇了摇头,眼神怀疑:“这,算什么理由。” 第二百七十六章 还有三年? 苏文钟垂下眸,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言尽如此,你若不信,就去问陛下吧。”他最后说道,坐在座椅上,闭上了眼。 谢昀站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苏文钟沧桑年迈的容颜,虽然满心怨懑,但是过往的一幕幕还是不由自主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回想起苏子霄小时候,因为背不会书挨饿,半夜和自己一起去偷鸡腿吃的情景; 想到苏文钟偶尔心血来潮,教自己写字的时候; 还有自己考上状元时,苏守成到处炫耀,说他的书童成了状元,一定要苟富贵勿相忘...... 回忆如过眼云烟,虽然都是苦的,可是在最苦的时候,总还有细微的光从缝隙透进来。 苏文钟最后的话,让谢昀脑海中闪过一道精光。 他为什么要提,陛下。 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希望自己能护苏子霄平安,为了苏家未来才如此对他,可这,和皇上有什么关系? 谢昀盯着苏文钟,说道:“让我活,是皇上的旨意。” 苏文钟浑浊的双眼刹那间睁大,失声道:“你怎么——” 谢昀见到他如此反应,没有再说任何话,转身,走出了苏文钟的书房。 他似乎,知道了答案。 远处,宋执持剑走来:“谢侍郎聊完了?” 谢昀道:“没一句真话,没什么可聊的。” 宋执召集禁军:“既然如此,那我便依圣旨,将苏文钟他们带走了。” 谢昀眼神一黯,开口道:“谢某稍后会入宫面见陛下,替苏文钟求情......大概率,他还能活着,所以宋统领,在刑部出稽查结果之前,别让他出事。” 宋执微微一怔,随即拱了拱手:“多谢谢侍郎提醒。” 谢昀深深的看了宋执一眼,然后抬起头,看向远山如黛,缥缈无垠。 宋执会让自己提前见苏文钟,还态度如此客气,不是被自己说服,而是因为他忠于皇帝,而皇帝看重自己; 苏文钟会在厌恶自己的情况下仍旧抚养政敌的嫡孙长大,不只是想给他的嫡孙苏子霄找个靠山安排后路,也不是怕顾承鸾找麻烦。 顾承鸾去世的太早了,老侯爷既然将自己交给了苏文钟,也就不会再多管闲事。 苏文钟让自己安稳长大,是因为......这是皇上的旨意; 在最初的时候,自己考中进士那一年的春闱,是由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上主持,从那时起,皇上便开始帮他; 他能顺利为谢家平反,能一直上书开办女学而不被弹劾,甚至能成为先帝钦点的状元,也许其中都有皇上的手笔...... 谢昀是个自视甚高之人,但他绝不认为,皇上一直保护他......是因为他的能力。 若皇上如此做,真的只是为了收买人心,而自己是他看重的朝臣,那为何这么多年来,皇上没有朝自己索取过任何东西,仿佛一切,只是他随意为之。 答案,在天上。 答案,是什么? 还有谢家人活着?亦或者是祖父临死前求了太子?还是谢家有人与皇帝有私交......一个个怀疑被他自己否定。 然而,他是没办法像询问苏文钟一样去质问一个皇帝的。 谢昀走出苏府,看见禁军中押着的人,脚步一顿,垂下了眼眸: “子霄。” 苏子霄已经被卸去了战甲和兵器,一身黑色长衫,高大的身体有些佝偻,头发凌乱,双目失神的望着前方。 两名禁军一左一右看守着他,他站在苏府门口,眼睁睁看着自己家宅内,一个个苏家人被禁军押送出来,耳边是仆人的痛哭与哀嚎。 “谢昀,”苏子霄望着谢昀,眼眶渐渐转红,“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再也不能领兵打仗了,在顾澜他们回京那时就知道了。” 谢昀垂着眼,避开苏子霄看自己的眼神。 他曾在收集苏家罪证的时候,眼前短暂浮现苏子霄的眼,可最终理智还是战胜了他跟眼前这青年之间多年的交情。 “苏家不是被判满门抄斩,你若无罪,刑部自然会还你公道。”谢昀轻轻地说。 苏子霄攥紧了拳,牙齿咬得咯咯响。 他旁边的禁军警觉起来,大喊道:“苏子霄,你要做什么!” 此人今早还是禁军校尉,他们自然清楚他有多危险。 “我是恨我自己。”苏子霄一字一句的说。 谢昀微微皱眉:“恨什么?” “你让苏家全族下狱,抄家,甚至以后会灭门,我却现在还对你恨不起来,还当你是兄弟。我怎会将你这样的人,当成兄弟。” 苏子霄的眼中满是嘲讽,内息翻涌,蓦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谢昀心里满是苦涩,他张了张口,却没有解释,只是转身,一步步离开了苏府。 他做第一把捅向苏家的刀,是因为苏家本就罪孽深重,害人害己,折磨他许多年.....他有千万种说服自己捅刀的理由,可是,如苏文钟所说—— 至少,苏子霄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谢昀轻叹着,或许那些人说的对,他真的是个捂不热的人,只为了一个真相,就可以背叛恩师,忘恩负义。 夏夜凉风习习,风卷起玉兰花香,吹进步莲斋。 不过此刻,步莲斋内是闻不见玉兰花香了,能闻见的,只有喷香火辣的小火锅味道。 回京城之后,这还是顾澜跟容珩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坐下来,吃一顿心心念念小火锅——庆祝昨天扳倒苏家,替睿王和被害死的将士报了仇。 苏家所有在朝为官的人,都已经被关进刑部大牢,由刑部尚书周兴亲自审讯,各部一起稽查苏家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至于太后,刚过了一天,容璟似乎还没决定好如何处置她,这毕竟是人家皇帝的亲妈,顾澜不急。 比起这些,她还是好奇谢昀见过苏老丞相之后,到底有没有问出答案。 “什么答案?”容珩问道。 “苏家为什么抚养他长大的原因。” 容珩捞着涮肉,沾了沾酱料,心道,希望这是第一顿,也是近期的最后一顿,否则,他怕自己上火。 他是个大夫! 他男朋友却天天让他吃高油高盐高辣的不良食物!这合理吗!? 如此一想,容珩连忙皱着眉头从口袋里摸出两块糖吃了压惊。 两人吃着小火锅,还得提防躲在暗处的卫承渊忽然出现抢肉。 经过这些日子的锻炼,以及顾澜大方的让卫承渊学习顾家武功,卫承渊对自己身体中那些内力的控制也越发细致,基本上,已经将这些内力全部化为己用。 ——偷吃起肉来,就越发出其不意,防不胜防。 容珩轻饮一口薄酒,望着对面吃辣锅,吃得薄唇红润的少年,黑眸微凝。 “顾澜,你多大了。” 顾澜道:“咱俩不一样大吗。” 容珩叹了口气,眼神莫名危险:“还有三年你才及冠。” 顾澜只觉得自己腰带一震,怪她忽然秒懂。 她掩饰性的喝了一口冰饮,语气遗憾:“珩兄还有三年才及冠,我也太难熬了。” 容珩低声自语:“女子十五及笄,真好。” “容珩你是不是想背着我直回去?还想去找女人?”顾澜眉心一动,一边理所当然的斥责他,一边从没这么庆幸过自己女扮男装。 容珩:“......不想,而且这话不该是我说吗。” 他跟顾澜之间,谁看起来更容易去找女人?顾澜在质问自己之前,能别跟布菜的顾子衿眉来眼去吗。 两人闲谈中吃到一半,顾澜刚跟容珩提起昨天下朝,自己看见宋执对自己和对谢昀态度不同的异样,谢昀就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晚风习习,吹起了谢昀的墨发和白衣。 他拱了拱手:“失礼了。” 容珩反问:“知道失礼,不如你再爬回去?” 谢昀装聋,微笑的看向容珩:“谢某前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第二百七十七章 容珩太毒了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七十八章 谁没死过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七十九章 送宅子 刚走两条街,苏子霄环顾周围,疑惑地问:“你们,这是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 “苏家下人有的入狱,有的被遣散后自行逃难了,一些女眷和无罪的老人则过段时间跟苏文钟回潍州,苏府也已经被查封,这种情况下,你妹给你买了个宅子,还把你娘接了过去,现在我们就把你送去看看。” 顾澜一边走,一边拿着扇子轻轻扇动着解释。 苏子霄擦干眼泪,疑惑地问:“我哪个妹?我就两个族姐......” 顾澜懒洋洋的说:“妙嫣啊,你说你恨谢昀忘恩负义负了你们苏家,那妙嫣呢,她才是大义灭亲第一人。” 苏子霄想起来了,他的确有个公主表妹。 谢昀好歹只是苏家弟子,本质上跟苏家没关系,妙嫣却不一样,她可是苏文钟的外孙女,太后是她皇祖母,皇后是她亲娘,她却是扳倒苏家出力最大的人。 他定了定神,伸出一只手,眼泪汪汪的发誓:“也是,我也不会原谅她的。” “不原谅?” 话音刚落,一身绯红罗裙,头戴玉簪的容妙嫣,从街角走了出来。 “容珩,你是不是又在背后说本宫坏话,苏子霄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苏家这件事,他可是以湘王的身份上奏了好几册奏折呢。”容妙嫣见到戴着面具的容珩,顿时脸色一变。 容珩人在路上走,锅从天上来:“明明是顾澜说的。” 面对顾澜,妙嫣的语调格外温柔:“小侯爷才不是那样的人,你别污蔑她......” 苏子霄弱弱的开口:“我作证,真是顾澜说的。” 容妙嫣冷笑一声:“你不是不会原谅本宫吗,那你作证个屁,亏本宫还花重金给你置办了宅子。” 苏子霄:“......” 容妙嫣是真的给苏子霄在京城买了一处宅院,就在之前宝怡自己买购置的宅子旁边。 几人赶到后,大门敞开,迎接苏子霄的竟然是一名他熟悉的老仆,顿时,苏子霄眼睛又红了一圈。 “没想到公主竟然能想到将我娘接来这里,还有这里的一切布置......都多谢。”苏子霄低声道谢。 妙嫣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怀念,随意道: “你娘也是本宫的婶婶,你是本宫的哥哥,当初还在宗学念书的时候,其他人都认为母后位置形同虚设,只有你,是苏家唯一一个喜欢去永华宫探望她的人,本宫该谢谢你才是。” 她虽然和苏子霄不熟,但他经常去看望苏皇后,跟皇后是一对关系很不错的姑侄,这次苏家如此,苏栀雪连自己的父亲都没关心,而是第一时间问了苏子霄的处境,所以妙嫣才会送这座宅子。 苏子霄轻声道:“因为姑姑一个人礼佛很孤单啊,你虽然是女孩,却太聪明了,不懂我们普通人很容易孤单,需要很多很多的感情来填充。 我不喜欢上课,待在姑姑身边就很舒服,所以很愿意多陪陪她,对了,你若有空,也该如此,姑姑以前总是偷偷想念你,却怕打扰到你学习,现在你在宫外住,见她就更少了......等过些日子,我就进宫再去求见她。” 妙嫣微微一怔,若有所思的点头:“母后是如此想的?感谢哥哥提醒,本宫会多去看母后。” 苏子霄在门口站定,仰起头,看着门匾上的“苏府”二字失了神:“这牌匾,好像是苏家之前的那块,公主有心了。” 妙嫣:“举手之劳,苏家抄家后的事跟我们吏部也有关系,我负责审你......四叔。” 容珩欣赏着宅院:“院子挺大。” 顾澜:“拿亲爹换的。” 苏子霄喉咙一甜,意识擦了擦嘴角。 容妙嫣一下子回过神: “那个,你,你先去看看你娘,她在里屋,还有之前伺候你的书童丫鬟,他们应该都还在。” 苏子霄叹了口气,推开大门,快步走了进去。 “有劳公主费心,几位请自便。” 苏子霄不想跟这几个人讲话了,感觉他们不是迎接自己出狱安慰自己,而是来往自己胸口补刀的。 妙嫣对这个宅子十分熟悉,径直领着顾澜进入正厅。 “请。”她莲步轻移,动作轻柔地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到谢昀面前,一杯放到顾澜面前。 容珩没有,这让他皱起眉。 容妙嫣:“侍卫就算了。” 容珩:“......” “还未问你,苏家的事,对你和皇后可有影响?”顾澜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问道。 妙嫣道:“放心,母后早就不在乎苏家了,他们一倒台,皇上又让韩安德将一部分吏部权柄放给了我,我高兴还来不及。何况外公没死,只是告老还乡。” 她顿了顿又说道:“自从钱贵妃死后,皇上这一年基本就没再纳新的女人,又极少踏足后宫,如今太后再离开,皇宫倒是会清静下来,母后就爱清静,她的心疾也需要静养。” “那便好,我会让珩兄这段时间再去给皇后诊治一番。”顾澜折扇一合,温和的说。 妙嫣十分感动:“母后的病已经控制下来了,连御医都说,只要不出意外,母后也能长命百岁呢,顾澜,多谢你。” 容珩在一旁幽幽的开口:“我才是给你娘治病的人,你感谢的,为什么是顾澜?” 妙嫣红唇微抿,小声说道:“小侯爷这么温柔善良,都还未及冠,容珩,你可不要欺负她。” 容珩冷着脸纠正:“要叫五叔。” “你也没及冠......”妙嫣装听不见,又道,“最近太子闭门思过,我觉得他不会甘心的,老二却很是活跃,听说昨天还在府上宴请了陆如风,真是便宜他了。” 谢昀不禁插嘴:“这种时候,太子不敢出风头,二皇子借机在朝中拉拢人心,皇上还让我每周去他府上教他读书,大概过些日子,想为他在朝中安排官职。” “难道太子真的要被废除了?”容妙嫣喃喃自语,“明明老二也蠢,可惜,不是容祁淳,就只能是容祁俊。” 顾澜回想起二皇子那蠢样子,有些头疼的转动扇柄感慨:“容璟这种人,不应该有十八个皇子排排站,再来一出九子夺嫡吗。” 她忽然提前感受到了原书中,容珩被迫当登基的苦恼。 实在是没有合适的,只能他那个摄政王做。 妙嫣垂下眼眸,她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触手可及,又像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纸,怎么也看不真切。 忽然,只听“啪”的一声,一只盘子落到几人面前。 “烧鹅,爱吃不吃。”苏子霄冷冷地说。 第二百八十章 相送 盘子里,是一只色香味俱全的......鹅。 “做的也太快了吧,你这么快就看完你娘了?” 顾澜感叹完,发现烧鹅用竹篾捆着,竹篾上还刻着“宝鹅楼”三个字。 容珩自然也看见了,他皱眉,很是不满:“你这鹅是买的?我要吃的是正宗牧城烧鹅。” 他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但是现在越说越想吃。 苏子霄哼了一声:“我看着你们就来气,做鹅,怎么不做梦呢。” 顾澜道:“那你还买。” 苏子霄烦躁的站起身:“爱吃吃不吃滚。” 几人立即开动,拒绝什么也不能拒绝干饭。 容珩吃完,便跟顾澜说,他得去隔壁看望他师父杜常宁,今天嘉太妃要被归还睿王府,他去帮忙照应。 容珩又顺便问道:“顾澜,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见见我师父,还有张若水?” 顾澜忙摇头:“不要,我娘喊我回家,过段时间就是祖母寿辰,我去看看怎么准备。” 她怎么可能去见杜常宁?那是上任鬼医,万一看出什么端倪,她这件小马甲,还怎么牢牢穿在身上。 容珩心想,澜澜还是不愿意跟自己见长辈,可能,是自己还没有让她特别喜欢吧。 “好吧,那我走了。” 妙嫣购置的这处宅子隔壁,就是张奉才的家宅。 此刻,张府住着一个嘉太妃,一个鬼医杜常宁,一个先帝手底下的老太监张若水......俩老头一个老太太,还是年纪最大的杜常宁照顾另外两个病患。 今天苏家的事情尘埃落定,皇帝也下旨,将一直在“宫里静养”的嘉太妃送还给睿王府,说太妃突发恶疾,时日无多,让王妃做好准备,安顿太妃后事。 实际上,嘉太妃早已时日无多,容璟让张奉才想办法吊着才活到今天,但现在睿王已死,一直想折磨嘉太妃的太后也就要离宫,嘉太妃是死是活也就无所谓了,所以,容璟在确定嘉太妃已经病入膏肓后,就发了善心,把她还给了睿王府。 睿王回京后,一直隐藏在自家王府里扮做护卫,只有夜深人静时,才能潜进张府陪伴饱受折磨的嘉太妃。 直到现在,他们母子才算真正团聚......却不知,能团聚多久。 顾澜记得容珩说过,嘉太妃,是活不过这个夏天的。 几日后,是苏太后离宫的日子。 风和日丽,皇宫门口,骑着小红的顾澜沐浴在午后阳光之中,懒洋洋的等待着。 她身着一袭纤薄的白衣,身姿清傲,眉宇间浸出一抹飞扬神情,腰悬宝剑,手里却晃动着自己价值连城的岫玉折扇,端的是翩翩公子,遗世独立。 她身旁,是容妙嫣和一队几十人的禁军。 妙嫣不甚熟练的骑着一匹小白马,虽然目视前方,余光却时不时落在顾澜身上,双眸亮晶晶的,莹润五指不由自主的攥着缰绳,心脏砰砰乱跳。 实在是顾澜生的太俊了,这真的不怪她喜欢!同辈又同龄的,没有一个能和顾澜比肩,她堂堂大燕公主,自然要喜欢最好的。 要是秦正笏能好看点就好了,也不知道他如今在什么地方,会不会又晒黑了,如果他继续丑下去,她就不想他了! “顾澜,你的马真是漂亮,叫什么名字?”妙嫣的目光落到顾澜骑着的枣红马上,好奇的问。 顾澜看了一眼自家小红,从它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读出了它一定很想告诉妙嫣。 “小红。” 小红倒吸一口凉气,一瞬间低下脑袋,马耳也垂了下去,仿佛没脸见人。 顾澜小声训斥:“哎,你是马,不是狗,别狗里狗气的。” 容妙嫣忍着笑:“......真是个清新别致的名字,和沐雪好配呢。” 顾澜道:“小红是母马。” 容妙嫣拍了拍她的小白马:“那,那也能做朋友嘛......” 已经到了太后出宫的时辰,宫门口却迟迟没有动静,顾澜皱眉问道:“妙嫣,你说清凉寺,是个什么地方?” 妙嫣今日未穿官服,一身红色衣袍,糅杂着浅金色的光影霞色,裙摆处绣着的鸾凤蹁跹动人,将她衬得越发冷艳,只有眼尾的一点泪痣,为她平添了几分少女的清妩明媚。 红衣白马佳人,让顾澜身后那群禁军都看呆了。 顾澜看着容妙嫣,内心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这想法一出现便收不住,但她还只能暂且憋着。 “清凉寺在潞州一座山上,是大燕的名寺,只是此去路途遥远难行,不知道太后能不能受得住,就是能,到了清凉寺,也注定这辈子都回不来了。”容妙嫣注意到顾澜的眼神,红着脸说道。 顾澜眯起眸子:“那你说,她为何要我相送。” 昨天,容璟口谕和太后懿旨同时送到了定远侯府,太后居然请求顾澜送自己离京,并且一路护送二十里,直到牧城和燕都界碑的地方再回来。 所以现在,她才会在宫门口等候,妙嫣则是碰巧遇见,在此替苏皇后送别太后的。 妙嫣摇头:“太后性子古怪,她给出的理由是,她想离京前,看看你这个搞垮苏家的人究竟是何模样,可能真是如此吧。禁军那边苏子霄要避嫌,你在京也无聊,领一队人出去逛逛也挺好。” “又不是没见过......” 太后去清凉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她见自己干嘛呢,总不会是求饶。 这时,伴随着一阵呜咽哭嚎,太后的凤舆从宣武门出来,凤舆帘子掀着,露出苏太后比往日沧桑许多的面容。 凤舆后面,跟着随行的几辆马车和一队护卫。 鬼哭狼嚎的声音,是从一旁太子容祁俊口中发出来的。 “皇祖母啊,皇祖母,你走了,让淳儿怎么活啊!呜呜呜,皇祖母,淳儿得空一定去潞州看您,您可一定得保重身体,等着淳儿啊!” 太子亦步亦趋跟在凤舆一侧,边哭边喊,眼泪和鼻涕乱飞,就差抱着太后大腿不松手。 苏太后不停地安慰着太子,凤舆的速度便降了下来。 原来,是这货一直在哭浪费了时间。 “皇祖母今日离宫,宁安代母后前来相送。” 妙嫣上前,她没有下马,只是拱了拱手,行臣子礼。 太后缓了一口气,望着容妙嫣,发出一声冷笑:“到底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和苏栀雪是一路货色。” 容妙嫣没有争辩,她低垂着眉眼,神情淡漠,依旧没有要下马的意思。 太子见此,气势汹汹的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容妙嫣,你怎能如此无情!我大燕以孝为重,皇祖母此去生死未卜,你居然连马都不肯下,你可是皇祖母的亲孙女,竟对皇祖母如此不孝,还有母后......她明明是在佛堂闲坐,却不来送祖母出京,真是荒谬!” 妙嫣的眸子一冷,淡淡的反问:“在你心里,母后就是这样的人?只是,父皇也没来送太后,你的意思是,陛下也对太后不孝?” 容妙嫣素来不喜太子,不是因为太子只是寄养在皇后名下,而是因为,容祁淳发现皇后不理后宫事务,没有实权后,就再也不把皇后当母亲尊敬,逢年过节只是做做样子,连之前皇后悬梁,太子事后都未曾探望。 然而,容祁淳却能百般讨好太后,与苏家亲近。 他从未当她和母后是亲人,那她何必在乎他这个兄长呢? 太子被妙嫣的话怼得双目赤红,多日积压的恨意一朝爆发,他死死地盯着容妙嫣,怒火中烧的嘶吼:“容妙嫣,你这个贱——” 下一刻,一道寒光掠过。 顾小侯爷的剑,搭在了太子脖子上。 “太子请继续讲。” 顾澜轻握着剑柄,平静的说。 第二百八十一章 嚣张 一阵风吹过,朱红的宫墙,雄伟的宫门,手持宝剑的白衣少年,和地上看起来就是欺男霸女的纨绔公子。 顾澜的墨发和朱红锦绣发带随风轻扬,像是话本里描绘的场景,让容妙嫣崇拜又感动。 苏太后惊异的望着这一幕,眼中,却没有太多对太子的担忧,她凝视着一身白衣,提剑而立的顾澜,仿佛回想起了往昔岁月。 太子惊恐万分的跌坐在地上,眼皮乱颤,瞳仁收缩移动,感觉那微凉的剑刃贴着他的皮肉,让他如至冰窟。 “顾,顾澜,你,你到底要做什么,这里是皇宫,本宫是太子——”太子一动不敢动,眼角哗哗流泪。 “平南将军!” “保护太子殿下!” 禁军连忙呼喊,却没做任何动作。 太后身边的护卫也一个个佩剑出鞘上前阻拦,却也没有一个人敢对顾澜动手。 眼下,全京城都知道太子失势,顾小侯爷则青云直上,谁敢不要命招惹发疯的顾澜?她当初还只是个没册封的懋勤殿学子时,就敢揍二殿下了! 顾澜的剑尖轻移,从太子的脖颈,移动到他的肩膀。 太子也就随着她的动作,从眼皮抖到肩膀。 她转了转手腕,神情淡然,轻飘飘地说: “太子,你的衣裳脏了,臣给你擦擦。” 太子大汗淋漓,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 拿,剑尖擦衣服? 眼看着那剑尖远离了自己,太子终于鼓起勇气站起身,拂袖咆哮: “你,你敢谋害本宫!来人,给我拿住顾澜!” 周围的护卫下意识就将顾澜围住,禁军们也左右为难。 顾澜懒洋洋的收剑入鞘,睨视众人:“辱骂公主,就是一国太子的风范?哦不对,可能过些日子,你就不算太子了。” 容妙嫣勒马上前,声音冷厉,气势惊人:“本宫看你们谁敢动顾澜,就是与本宫为敌!” 这时,张奉才手持拂尘从宫里赶来,远远地就见到了这一幕。 他眼皮子乱跳,一阵烟似的赶来:“陛下口谕!时辰到了,太后和护送之人莫要耽搁,立即启程。” 太后听到张奉才的话,不禁回过头,深深的望着那陪伴自己从无知少女,变成垂暮老媪的高耸宫墙。 今日离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许永远都回不来。 “阿胥,你好狠的心。” 太后的声音微弱近乎呢喃,让唯一听见的张奉才浑身一震。 仲胥,是皇帝的字。 他服侍皇帝一辈子了,太后只有在皇帝还是个总角孩童时,才会叫其阿胥。 太后怪皇帝心狠,可是太后,又何曾尽过一个做母后的责任......张奉才叹了一口气,不敢在心中细想,默默地低下了头。 太子用手指着顾澜,怒道:“张公公,顾澜她敢对本宫不敬啊!” 妙嫣的脸冷了几分:“那又如何,是你先对本宫不敬,顾澜只是给你......擦擦衣服,太子难道想动用私刑?” “你——” 张奉才又赶紧打圆场,在太子耳边小声劝说:“殿下息怒,这,这平南将军不是这个意思,她是自幼粗鄙跋扈,下手又没个轻重的,而且......老奴听见了,不就是擦衣裳嘛,殿下又没受伤,不必如此激动啊。” 张奉才不是普通的太监,能如此放低身价,已经是给了太子一个台阶。 太子眼底闪过一丝幽光,转身平复着怒意,然后一撩衣摆,再次“噗通”一声,跪倒在太后凤舆下,继续哀嚎: “皇祖母,孙儿舍不得你啊,孙儿不像有的人,忘恩负义,不忠不孝,孙儿是真的心痛,您这一路这么长,潞州那么远,您可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顾澜挑了挑眉,忽然觉得太子忍功还是不错的。 “殿下,太后真的该走了,您也别太难过,平南将军武功高强,有她护送,定能保太后无忧。”张奉才小心翼翼的说。 看着太子哭得声嘶力竭,苏太后内心很是凄苦。 自己落到这步田地,儿子儿媳,和其他孙辈都不来看自己一眼,只有太子前来相送,还哭得如此难过。 她从凤舆中伸出手,将太子抱到怀里:“祁淳啊,别怕,祖母不会有事的。” 太子掩着眼底的不甘,低声道:“皇祖母,淳儿......淳儿会在东宫,替皇祖母日夜祈福,保佑皇祖母一帆风顺,平安抵达清凉寺。” “你的心思,哀家明白,”太后说道,“塞广,还有哀家留在京城的旧部,如今都交给你了,哀家等着,等哀家的好孙儿......” 苏太后又安抚了太子许久,太子才哭着站起身,满脸悲痛,仿佛发誓的在太后耳边道: “皇祖母放心,孙儿登基之日,必亲下潞州,龙舆凤辇接皇祖母回宫,做太皇太后!” “好,好,哀家一定等着这一天。”苏太后欣慰的说。 苏太后是不甘心的,她刚五十余岁,还有许多岁月可以熬,只要能活着到清凉寺,哪怕再等十年,二十年......做皇帝之人命数都短,待熬到太子登基,她一定能重新回宫!这是苏馨玉唯一能安慰自己的。 回想起昨天太子在永寿宫对她说的话,她现在能信的,也只有容祁淳了。 许久,凤舆再起,顾澜终于摆脱了太子的声声魔音,舒了口气。 “顾澜,你刚刚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妙嫣问道。 顾澜掏着耳朵,眉头拧成了“井”字,俊脸很是郁结:“我是真的受不了,容祁淳一个大男人一口一个淳儿,呕。” 妙嫣莞尔一笑:“那妙嫣呢?” 顾澜道:“不一样,你是女孩子。” 妙嫣俏脸涨红,努力平复着心情,细心地说:“其实太子哭成这样,不过是表明孝心,得到太后手里残余的势力,你看他现在心满意足的神情,大概是求得所求,只是那些势力......我瞧不上。” 顾澜内心一动:“太后还有势力呢?”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再怎么说,苏家百年,太后也执掌后宫几十年,有些朝臣心里还念着,再私下培养些人,都有可能。” 顾澜抽出折扇摇晃,扇面点了点鼻尖,若有所思。 ------题外话------ 月底了小伙伴们,求一波月票评论打赏~ 嘻嘻,小侯爷掉马就要提上日程了,不过还有一段时间,不用慌!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太后可还满意? 禁军和太后护卫集合成一处,再加上随行内侍宫女,加起来不过七八十人。 张奉才上前,恭敬的朝着凤舆方向行礼:“陛下口谕送到,老奴告退,祝愿太后和小侯爷一路顺风。” 容妙嫣再一次在马上行礼:“宁安恭送太后。” 苏太后冷哼一声,蓦地将帘子放下来。 就在这时,太子又跑来,不舍的贴着苏太后耳畔:“皇祖母,不要忘了我们的计划。” 苏太后的余光落到前方的顾澜身上:“哀家省的。” 说完,车帘已经遮住了她的脸。 “顾澜,你小心一些,只是相送二十里,若快的话,天黑前就能回来,我等会儿在城门口等你。”一旁,妙嫣还在谨慎的叮嘱。 顾澜无奈一笑,道:“今晚大概是回不来了,我送完太后,刚好去一趟牧城,陪某人吃正宗牧城烧鹅。” 容妙嫣咬着银牙:“本宫就知道容珩也会跟着。” 顾澜拍了拍妙嫣坐下的小白马脑袋,道:“等我明天回来,教你骑马。” 车马启程,从皇宫门口往城门行驶。 太子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凝视着凤舆渐行渐远,等到最后的车影也消失,他脸上的不舍一点点褪去,眼底杀意泄露。 “皇祖母,一路走好。” ...... 车驾彻底出了皇宫,戴着面具,装扮成顾澜侍卫的容珩便混了进来,悄无声息的跟在顾澜身后。 随行的禁军虽然有所察觉,但是见顾澜都没有说什么,便明白这人是侯府的小侯爷暗卫。 太后要去潞州的清凉寺,顾澜和这一队禁军,只负责护送她到京城二十几里外的牧城界碑处,等牧城太守带人前来接应就可,不过,容珩想吃牧城烧鹅,两人打算送完太后后,去一趟牧城。 禁军骑马,太后的守卫却是步行,一行人出了京城,速度自然而然的慢了下来。 顾澜慵懒的骑着马,手里折扇摇动:“照这个速度,大概得天黑才能到牧城,刚好吃顿晚饭。” 容珩面具下的眉毛微皱,深沉的望着太后的凤舆,双眸幽幽:“但愿如此。” 顾澜打量着太后身边的护卫,也就二三十人。 忽然,她眼前一亮,看见了熟人:“你们俩,不是小叙子和......” 只见太后凤舆外侧的马夫身后,端坐着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正是小叙子。 而凤舆后面那辆随行马车上,同样位置,坐着当初来鄞州宣旨的另一名机灵些的小太监。 “奴才赵城,小侯爷叫奴才小城子就行,能再见到小侯爷风姿,实属奴才之幸啊。”小城子嘴上说的好听,却一脸苦相。 小叙子亦怯懦的低着头,小声说道:“奴才小叙子见过小侯爷。” “你们俩,也要跟着太后去潞州?” 两人点头,小城子哭丧着脸抱怨起来:“是啊,奴才本以为在鄞州宣了封王圣旨,这可是天大的荣光,等回京以后一定能飞黄腾达,谁想的......唉,罢了,奴才就是天生伺候人的命。” 顾澜不禁勾了勾唇角,这么想来,这俩太监的确挺惨的,不远万里辛辛苦苦跟着顾长亭跑到鄞州传旨,什么也没捞到不说,没歇多久,就又被太后选中陪她去清凉寺,还在那么远的地方,很可能一辈子也不能再回来。 清凉寺是燕国名寺,就算苏太后身份尊贵,到了那里,也只能亲自礼佛修行。 除去护卫,顾澜数了数随行宫人,一共只有六位,且四名都是看起来柔弱的宫女,就他们两个小太监,到了清凉寺,未来大概更是辛苦。 容珩不动声色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以防这俩小太监将自己认出来。 小叙子坐在凤舆车驾上,小城子却只能在后面跟马夫坐在一起,可见,太后的确宠信前者。 当然,小叙子的确生得比小城子俊美清秀许多。 或许是小城子的话被太后听见了,凤舆车帘被从里掀开,太后转头,眼神阴郁,面露刻薄之相,冷冷的问道: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小城子,你似乎对哀家很是不满啊,可哀家仍是太后,岂容你随意编排?” 小城子连忙滚下马,一边磕头一边拍自己的嘴:“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是奴才碎嘴,太后您知道的,奴才就是嘴贱,求太后宽恕。” 容珩看到这一幕,双眸沉了几分。 苏太后却摆了摆手:“你这张嘴的确很碎,但是比小叙子有趣儿,来,上哀家凤辇,跟哀家说一说,你们当时去鄞州,都遇见了什么见闻。” “是,奴才遵命。” 小城子连忙爬到马夫另一侧,跟小叙子一左一右,就在轿帘外面坐着。 “你看出什么来了?”顾澜问道。 容珩道:“赵城会武,滚下来的动作熟练,上马也很快。” 顾澜轻笑一声:“除了护卫,太后身边这六个宫人,一旁那两名青衣宫女应该也会武,那名紫色衣裙的宫女身上味道和你很像,大概会医术,还有方姑姑,也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如今都围在她身边,看来,太后十分害怕我们。” 容珩皱了皱眉:“这五个都很有用的样子,那这小叙子能被太后选中带去清凉寺,是因为什么?” 顾澜:“就不能因为人家长得好看?” “......你说的有道理。” 这时,苏太后才抬起头,看向官道上骑马的顾澜。 少年手持折扇,姿态随意张扬,似乎和一年前在永寿宫见到的,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她眼中的肆意更胜之前。 “当初在永寿宫,是哀家看走了眼啊,”苏太后哀叹一声,“早知如此,哀家那日便应该选钱瑞做睿王世子伴读,让你继续当你的京城纨绔。” 顾澜对太后并没有什么笑容和尊敬,淡淡地说:“可惜,钱家都没了,太后的苏家也步了后尘,没能让您看见大纨绔带着小纨绔逛青楼的情景,真是遗憾。” 苏太后感慨万千,摇头道:“你那日演的真是不错,居然骗过了哀家......顾澜,你就不好奇,哀家为何让你送哀家吗?” 顾澜眉毛微挑:“难道不是,太后想见见搞垮了你们苏家的仇人,究竟是何风姿吗。” 苏太后怔了一下,眼中的阴冷散了几分,豁然大笑: “是,是,你可知,太子昨日在永寿宫跟哀家分析了无数利弊,但哀家只是想看看,这名满京城的顾小侯爷,许久不见,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顾澜张开双臂,姿态优雅矜贵,问道:“太后现在见到了,可还满意?” 容珩面具下的脸黑如锅底,低微的传声给顾澜:“五十一岁老叟,你也不放过?” 顾澜:“我是那种人吗,我就随口问问呀。” “......” 苏太后摇了摇头,又轻轻点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小侯爷的确让哀家赞叹不已,只是比起当年的......” 顾澜“哦”了一声,被激起了胜负欲。 论京城第一的盛名,除了之前的谢昀,就没有人能比得过她。 “太后说的难道是当年的三皇子?”容玦曾经也有大燕第一才子之称。 苏太后道:“老三是哀家看着长大的。” 也是,辈分不对,容玦得管太后叫母后。 她思忖两秒,又问:“原来太后......喜欢我爹那样的?” 苏太后老脸一红,似乎回想起了顾侯爷的风采,却仍旧摇头道:“此人虽然姿容出众,但粗鄙狂放,还揍过苏家人。” 顾澜心想,对了,顾侯爷比太后小,他在京城因揍人成名时,太后应该已经是皇后了,顾侯爷还毫不犹豫揍过苏守成。 她忽然内心一震,目光缓缓移动到小叙子脸上,说道: “谢昀他爹......叫什么来着?” 第二百八十三章 螳螂捕蝉 “谢昀他爹......叫什么名字来着?” 顾澜说完就想了起来,谢昀的父亲名叫谢叙,正是当年京城出名的风流贵公子,也和太后年龄相仿。 而太后身边的太监,叫小叙子。 她目光在太后和小叙子身上梭巡,想起宫中的传言——太后记性不好,会将自己最宠信的太监,改名为小叙子,眼前这个小叙子,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了。 没想到,太后还有这等癖好,这是得不到谢叙,就开始收集类似的手办? 苏太后任由顾澜表情怪异,她如今失去母族,又离了宫,太后之位如同虚设,不过是个大燕吉祥物,所以,再也不怕他人的眼光,也不需要再掩饰自己的天性。 “谢叙当年,是京城第一美男子,风流倜傥,俊美如仙,”苏馨玉低声说道,眼中满是遗憾和怀念,“可惜,他被他爹的事情牵连,跟着一起......小侯爷你和他相比,还差了一些。” 顾澜冷笑一声:“爷比他年轻。” 顾澜这该死的胜负欲! 苏太后想了想,望着顾澜的脸:“是啊,你比他年轻,还武功高强,你们各有千秋,本就不是一样的人......哀家如今看见了你的风采,也算完成夙愿,没有遗憾了。” 说着,苏太后淡淡一笑,当着顾澜的面,从车帘中伸出涂着妃色蔻丹的柔荑,拉住了小叙子的衣袖。 小叙子也不反抗,只是清秀的面容涨得通红,顺势进了太后的凤舆。 周围的护卫和宫人视而不见,小城子一脸早已习惯的表情,顾澜跟随行禁军们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瞳孔地震。 一国太后,竟然和身边宦侍关系亲密。 “刺激。”顾澜感叹道。 太后真是离宫后放飞自我了,这一举动,让顾澜想到了得罪太后的嘉太妃。 嘉太妃常居宫内,曾经还是太后身边的宫女,莫非,她是发现了太后与宦侍秽乱宫闱的事情,才被太后毒害灭口? 结合容珩跟自己说过,嘉太妃中毒的时间,顾澜几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众目睽睽之下,苏太后只是伸出一条胳膊,让小叙子给自己按摩,舒适的半阖着眼眸。 半晌,苏太后说道:“此去潞州虽然路途遥远,但是能有小侯爷这样的少年英雄护送,倒也不算寂寞。” 顾澜道:“臣只会送太后到牧城界碑,到时候会有城守接应,之后的路,要太后一个人走才行。” 太后微微颔首:“这就够了,只要小侯爷能出面,就能保哀家一路平安。”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的开口:“顾小侯爷莫非如今,还不明白哀家为何要你护送?” 容珩皱了皱眉,眼中的寒光一闪而逝。 顾澜一边策马,一边回想起容妙嫣临走前对自己的叮嘱,不紧不慢的回答: “这自然是太子殿下说服了太后。苏家立族百年,虽是大燕第一世家,但也树敌无数,如今倒台,那些明里暗里的敌人如过江之鲫,不知道有多少愿意铤而走险,谋害太后性命报仇。何况,你今天出京,皇帝都未曾想送。” 苏太后听顾澜的前半句话,不禁点头,然而听到最后,脸色却一下子难看下来。 “是啊,皇帝,真是哀家见过最薄情之人!”苏太后咬着牙,从牙缝里说道,“他竟然连哀家离京都不肯相送,便是如此就罢了,又下了那道口谕,就是在告诉那些见不得光的宵小之辈,可以对哀家下手。” 顾澜道:“行了,至少皇帝派了我替你挡灾。” 虽然顾澜只护送太后一段路,但是,顾小侯爷此举代表着顾家对太后的态度,苏家的敌人无非是些会买凶杀人的政敌,见到顾澜在,大多不会选择得罪定远侯府而杀太后。 苏太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努力安慰自己: “有小侯爷在......只要你不想杀哀家,哀家一定能平安。” 这就是太子昨天跟她说的事。 随着顾澜的话,苏太后回想起了昨天的一切。 原本,苏馨玉是想带着自己京城内的势力一起离开,那些护卫由她暗中培养多年,个个实力不俗,就算会折损,也能保护自己平安到潞州。 但就在昨天,太子找上门来,谨慎而悲痛的跟她说了苏家暗处的敌人都有谁,她这才发现,苏家竟然得罪了那么多人! 再结合皇帝连见她一面都不肯的事,苏馨玉想明白了,即便她能活着到潞州,她多年培养的护卫与底牌也得烟消云散,这就是皇帝不见她的原因,还好太子不舍得她这个祖母,将暗中调查的事情告诉了她。 苏馨玉思索许久,实在不舍得放弃拥有的一切,最后,她和太子一起,想到了顾澜。 如今顾澜在大燕的名声如日中天,定远侯府更是燕国第一重镇,如果顾澜护送自己,并且表现出会护自己平安的态度,那么那些想谋害她的歹人,忌惮顾家,就都得掂量一二。 若还是有人想铤而走险要她的性命,那时再由自己的心腹护卫出马。 这一举动,还能帮皇帝试探顾澜——有什么和苏家有仇但不怕定远侯府的人,若不出现,那就很可能是定远侯府的棋子或盟友。 果不其然,皇帝同意了她的请求。 苏馨玉也能借此,保全积累多年的势力。 许多暗卫和死士她带不走,便都交给了太子,只等着太子有朝一日登上帝位,接自己这个祖母回京,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苏太后回想起太子对自己哭得声嘶力竭的模样,缓缓放下心来。 除此之外,太子还有一个计划...... “太后想借我的名声做你的挡箭牌,就没想过,臣,也会要你的命吗?” 顾澜看着苏太后,温和的水眸澄澈明亮,却毫不掩饰自己眼底的杀机。 苏太后的手微微一颤,从后颈升起一抹寒意,她不由自主攥紧了小叙子的胳膊,连忙露出笑颜,语调忽然暧昧了起来: “不会的,顾澜,你既然已经领旨护送哀家,若哀家出事,你也无法向皇帝交代。 还有,哀家知道你风流倜傥,不忍美人受苦,你看,哀家身边的赵城和绿娉都武功高强,青芷也貌美如花,哀家愿意到了牧城之后,将此三人送给你......还望小侯爷给哀家留下一条生路。” 赵城,绿娉,青芷? 还要送给自己? 她在苏太后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顾澜嘴角一抽,看向容珩,眼中满是无辜。 第二百八十四章 遭遇埋伏 为什么原书中给男主塞女人的剧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这不能怪她吧?她只是路过,是太后非要送的。 容珩拳头硬了。 顾澜不动声色的开口:“没关系珩兄,太后送我的,回头我都送你。” 容珩冷哼一声,策马到另一边:“无福消受。” “奴婢绿娉。”这时,一名容貌平平,但是眼神中透着锐光的绿裙女子朝顾澜温柔一笑,气质不俗,的确是个练家子。 “奴婢青芷,见过小侯爷。”后面马车内,一名清丽脱俗,姿态柔弱的青衣少女也恭敬的说。 顾澜又瞥了一眼小城子,挑了挑眉:“两位姑娘真是漂亮。” 小城子一脸不想跟太后去潞州受苦的模样,调笑道:“奴才也不差啊小侯爷,奴才洗衣做饭全都会,说话又好听,您可一定要收下奴才。” 顾澜的眸子深了几分,能被太后不远万里带去潞州的人,除了小叙子那个花瓶,其他人肯定都是她最信任的心腹手下,小城子却一副很不乐意的样子,这演的未免有些太假。 容珩拧着眉头,面具下的双眸在太后刻薄讨好的脸上一扫而过。 苏馨玉求顾澜护送,为了保全自己的势力,用几个女人讨顾澜和顾家一个态度,她的托词找不到什么毛病,可容珩心里,却总有几分不安。 不论如何,顾澜也是扳倒苏家和她的主谋之一,苏馨玉为了活命,真的愿意放下对顾澜的恨意吗。 容珩衣袖内的手攥紧成拳,眼中杀意掠过。 不管苏馨玉放没放下,他可没有。 顾澜没再理会太后,也策马到队伍另一侧,见容珩深沉的眸色,说道:“放心,她送的姑娘我不会用的,等回去交给李伯让他探明底细再说。” 容珩皱了皱眉头,缓缓地问:“你想怎么用?” 顾澜:“......”刚刚的台词好像的确有点糟糕。 “苏太后想让我做免费的护卫,但是她忘了一点,她以为这样可以保全自己的势力,可是只要她还活着一天,得到她势力继承的太子,就不会安心。” 顾澜尴尬的转移话题,回想起太子之前在太和殿内看向自己的阴冷目光,她不认为这样的人会在乎什么祖母。 说不定过一会儿,太子就要派人杀了苏太后,彻底掌控她的势力。 容珩内心一动,低沉的开口:“考验祖孙情深的时候到了。” 车队仍旧缓慢行驶着,夕阳西垂,熔金般的落日倾倒,在地上拉扯出一条条长长的影子。 顾澜忽然想起谢昀的事,苏太后年轻时候喜欢谢叙,这会不会就是容璟对谢昀看重的原因? 可代入一下,如果她是容璟,自己亲娘喜欢除了自己亲爹之外别的男人......她不把谢昀杀了泄愤都算善良了! 忽然,一阵风吹过,官道两侧的密林随之沙沙作响。 有人埋伏! 顾澜双眸微凝,已经看见了官道尽头矗立的石质牧城界碑,她揉着小红的脑袋,抬起手,队伍随之停下。 界碑旁边,没有前来接应的牧城太守人马。 或许是他们来的有些早,太守的人还没来。 “车怎么停了?”苏太后的声音从凤舆中传出来。 “太后,”顾澜长剑出鞘,双眸泛着冷意,“你说想借我的名声,镇住那些想对你不利的宵小。” 苏太后从凤舆中传出声来:“没错,哀家的大多数仇人,遇见你们定远侯府,都得掂量一二。” “可是有的人,并不怕定远侯府——敌袭,戒备!” 顾澜高呼一声,没等说完,面前黑衣蒙面人从天而降,密林两侧竖起无数弓箭,箭雨无差别的射向车队。 “放箭!”为首的黑衣人下令道。 箭光铿锵闪烁,禁军们的马上虽然佩着盾牌可以抵挡,但架不住这些箭无穷无尽,还是有人被射下战马,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响起,太后自己的护卫更惨,只能惊慌失措的躲在马车侧后方,拼死抵挡着。 “不要慌,列阵!”顾澜一边举剑抵挡,一边大声下令。 禁军们虽然不如平南军定远军战力高,好歹也训练有素,有顾澜在,很快就结成军阵。 只是,弓箭手都隐藏在道路两侧,他们又得保护太后的凤舆,战马一时之间不好冲阵,只能被动防御。 只见赵城和绿娉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拔出长刀短剑,左右护住太后的凤舆,防止有人接近。 这俩人武功不错,有他们保护,凤舆很是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箭雨停歇,禁军骑着的马匹几乎都被乱箭射伤,他们身上也多了许多刺中划破的伤口,太后的护卫更是吓得跪在地上,躲在马车旁,一时之间,倒也没人管他们。 “这......苏家树敌太多,有不怕你们定远侯府的人也很正常啊,怎,怎么办!”苏太后躲在凤舆内,声音惊慌失措。 顾澜背对着凤舆,手中的长剑染血,一袭白衣却干干净净:“这是京畿之地,岂容他们放肆,放心,牧城的人马很快就能前来接应。” 黑衣人首领扬起手里的长剑,再一次下令:“杀了顾澜,杀了太后!” 他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却透着一丝尖细,让顾澜皱起眉来。 她仔细观察着这些人,渐渐发现端倪。 这些黑衣人武功不高,但个个悍不畏死,至少有两百人,让顾澜觉得怪异的是,他们对禁军竟然没有丝毫留情,主要的围攻对象也不是太后的凤舆,而是自己。 她被一群人围攻,竟然没有一个想趁机偷袭凤舆,赵城跟绿娉只是做个样子,没杀几人。 这些人以为自己做的很隐蔽,但细微之处的调度已经暴露了意图。 如果他们是苏家政敌,买凶杀人,那大概率是朝中重臣,怎么敢如此猖狂杀戮禁军,更不敢对自己下死手。 顾澜刺死一人,顺势挑开他的面罩——是个陌生面孔。 她眯起眸子,看向混战中唯一武功过得去的黑衣人统领,打算提剑杀去。 这时,容珩赶上来,摸出袖中的机关弩,扣动扳机,对着想要偷袭顾澜的一个黑衣人射去。 他的弩箭上涂着剧毒,触之必死。 一下子,这些人就被射倒一大片。 顾澜眯起眸子,看向紧闭的凤舆,眼中闪过冷光。 不知道太后......会不会心疼啊。 第二百八十五章 做人留一线 一群人叮叮当当打了片刻,顾澜还没跟黑衣统领交个手,就听他大喊一声: “事不可为,撤!” 这群黑衣蒙面人顷刻间便收拢了队伍,折身钻进密林里。 整个儿跟土匪过境似的,除了尸体和已经无法动弹的伤者,什么也没留下。 顾澜喘息着回过头,见跟着自己出京护送的三十多个禁军,现在就十来个还骑在马上,剩下的都倒地受伤,半死不活。 反观太后那三十来个护卫,虽然一开始吓得哭爹喊娘,但只是受了些轻伤。 看来这些黑衣人的目的是自己,却没想到她和容珩战力过猛,只好打一半溜了。 这戏,不好看。 她以为能看见祖孙相残,怎么自己,反而成了目标? 她看起来很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里的那只螳螂吗。 “人走了,”顾澜说着,翻身下马,扶起一名受伤的禁军,“牧城接应的人大概是出了一些问题,否则,怎么现在还没来。” “多,多谢小侯爷。”禁军感激的说道。 苏太后似乎是听到外面没有动静了,于是撩开帘子,瘦削的脸吓得毫无血色,手里死死地攥着一张藕粉色绣帕,惊魂未定的开口: “多谢小侯爷救命之恩了,这些......这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真是太可怕了。” 顾澜看了一眼收刀后就又坐回到马车上,护卫太后左右的的赵城和绿娉,道:“太后身边有高手保护,即便没有我,也不会有事。” 遭遇埋伏后不能追击,还死了一大半人,让顾澜的心情不算好。 如果不是要保护太后,她今天倒可以追到底,看看那个让她觉得声音熟悉的蒙面人究竟是谁。 这些禁军跟她一起,本就只是护送太后到牧城,然后跟着她一起回京的,只是现在,他们一半都交代到了这里。 容珩下马,给几名还有救的伤者救治。 “太后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顾澜收剑后,摸出手帕,细致的擦拭着手上溅的血。 苏太后无辜的摇头:“哀家真的不知,苏家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什么刑部尚书,兵部尚书,各州太守刺史,各大将军啊,许许多多......他们一定是看哀家一介女流,如今又被逐出燕都,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顾澜的表情没有丝毫缓和,淡淡地说: “太后这边死的人,似乎没有禁军多。” 苏太后表情一僵,看着满地鲜血狼藉,脸上显露出一抹哀痛,连忙说道: “难道,那些人不是哀家的敌人,而是你们顾家的仇家?对,一定是如此,若小侯爷有事,他们就能嫁祸给苏家的政敌。” 这理由...... 顾澜并不相信,之前羌戎刺杀,和在战场上的厮杀,她武功高强的事在燕国几乎人尽皆知,真想杀她,派的人多了,牧城也是京畿之地,很容易就引来守军,派的人少了......就像刚刚一样尴尬。 “臣还有个有趣的猜测,或许,这些刺客就是太后你的人,假装来刺杀你,实际上,就是来杀臣的......臣觉得,这样少些弯弯绕,合理多了,不是吗?” 顾澜盯着太后的眼睛,轻轻地反问。 与其说他们是顾家的敌家,假扮苏家敌人杀自己,还不如说,他们就是太后派来杀她的。 只是,太后舍不得暴露,又瞻前顾后计较损失,便让他们撤了。 苏太后垂下眼眸,语调低了几分:“小侯爷说,说笑了,哀家怎么会派人杀你,都说了,哀家还要靠你们顾家的名声走完这条路,而且,哀家也在其中,刚刚那么多箭,这要是误伤了可怎么办。” 就是因为怕误伤,所以有赵城和绿娉保护啊。 顾澜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眼下,太后也只能如此解释,然后由她带两个刺客活口回去审讯。 大概率刺客不会承认,就算最后证实,刚刚真的是太后自导自演的,太后也还是可以甩锅给别人,毕竟,苏家的仇人真的很多。 夕阳尽落,周围昏暗起来,一阵晚风吹起顾澜额前的几缕碎发,她猛地回头,看向两侧的密林。 “快些收拾,带着伤员和尸首,我们即刻回京。” 顾澜总感觉有一道窥伺的目光躲在暗处,或许,是刚刚那群人还没走。 不过,前面就是牧城界碑,她把太后往这儿一扔,回京就行。 苏太后攥着手帕的手更紧了几分:“顾澜,你不能不管哀家。” 顾澜解下弯弓,将一支利箭箭尖缠上易燃的油布,点燃后,奋力朝着天空射去。 一道火光划破傍晚昏暗的天色,顾澜道:“太后有高手保护,而且,圣旨只是让臣送到这里,牧城守卫不瞎,应该马上就能派人赶来。” 太后刻薄消瘦的脸颊一垮,双眸映着橙红光亮,脸色骤然阴沉了下去。 她纤长干枯的手攥着绣帕,手背爆出了几根青筋。 “那小城子和绿娉......” 小城子和绿娉连忙下马,顾澜却皱了皱眉:“既然是太后的心腹高手,培养一个也不容易,就留着自己保命吧。” 太后讪笑道:“你若不收下他们,其他人肯定会认为定远侯府不想让哀家活,哀家这一路可怎么办——” 顾澜抬起手,打断了苏太后的话,她盯着这个女人狭长而泛着细纹的双眼,呲出牙齿,森然一笑,一字一句的说: “我,本来也不在乎你能不能活啊。” 自己什么时候答应她,自己要代表顾家护着她了? 顾澜的余光瞥向不远处救治受伤禁军的容珩,清亮的眸中血色闪过。 眼前这个女人心思歹毒癫狂,当年,收买了真正的小太监小酒,给容珩的母妃萧凝下慢性毒药,她,一直都没忘记。 她如果代表顾家,做出保下苏太后的态度,岂不是让容珩难做。 听到顾澜的话,苏太后脖子都要从凤舆中伸出来,失声道: “顾澜,哀家和你无冤无仇,无非是苏家和李元驹他们害了那些南境边军,哀家可什么都不知道......你至少,还是收下赵城他们,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顾澜:“变态,谁要和你有日后。” 第二百八十六章 怎么会这样?(两章合一)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八十七章 伤 容珩没有理会吴绍,四周跳跃的火光折射着他手里的匕首,为他的双瞳染上了一抹橙色的光晕,像锁定了猎物的豹子,冷静到极点,却又在隐约间泄露出一簇杀意。 就在容珩打算将匕首刺进太后心脏,彻底结束她的性命时,密林之中,两道火光划破漆黑的夜幕。 “那,那是什么?”吴绍惊奇的看向天空,“是顾小侯爷的信号吗?” 容珩抬起头,一直看着火箭燃尽落下,终于放下心来。 两支箭,代表平安。 看来,顾澜已经追上刺客,并且将其解决了。 他望着眼前中毒已深的太后,收起了匕首。 既然时间还宽裕,那他打算换一种做法。 ...... 顾澜骑马冲进林子里之后,才慢慢的反应过来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绿娉和青芷一左一右攻击她,赵城同一时间刺向容珩,她身后又冒出一支从林子里射进来的箭,为了隐藏容珩的身份,她跟容珩同时把赵城杀了,这时候苏太后突然被她自己心爱的手办花瓶小叙子捅了一箭,也不知道现在是死是活...... 不过,她离得近,看得很清楚,常理来说,小叙子那箭扎下去的深浅,太后是死不了的。 但是容珩在她身边就不一定了。 要不是...... 顾澜摸了摸自己的屁股,悲痛的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她受伤了,还伤在屁股上,她是不会跑来追什么刺客的。 幸好太后忽然被捅,她先溜再说,让容珩去决定苏太后是死是活。 顾澜平息着翻涌的内息,心想,自己将苏馨玉交给容珩,不管容珩作何选择,都需要一些时间。 ——自己也能赶紧处理一下屁股上的伤口。 如果容珩知道她受伤了,一定会主动救治,那时万一出现纰漏,岂不是很离谱。 顾澜回头望去,这个距离,守军火把几乎只能看见一点点火光,已经离自己很远了,她眯起眸子,放缓了骑行的速度。 四周是黑暗莫测的树林,还好这不是什么原始森林,没有狼熊一类的大型动物。 顾澜靠马于一棵参天古树下,第一时间拿出两根箭矢搭上,用火石点燃箭头的油布,然后将利箭射向天空,跟容珩报个平安。 ——这一举动,也是防止他太担心跟过来。 随即,她将火把插到头顶的树杈处照明。 橙色的火苗跳动在顾澜瓷白如玉的脸上,倒映着她黑白分明的瞳仁,光影变幻,像流动的琥珀。 小红似乎感受到了身下主人的情绪,不安的低嘶了一声。 顾澜用干净的那只手轻轻地揉了揉它的鬃毛,柔声道: “我没事。” 她这次,是真的没事。 因为她杀赵城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的伤,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居然下意识使出个赤手空拳黑虎掏心,搞出那么恶心的一种杀法。 顾澜摇了摇头,将那一幕从脑海中驱散,勉强把手上的血擦到衣服上,又把外袍脱下扔掉。 这一身白衣已经看不出来本身颜色,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从凶案现场逃出来。 不过,说是凶案现场,也不过分。 顾澜反手摸了摸自己后背,入手是湿漉漉的一片,她收回手举到火光下,果然是一手血。 刚才那一箭,准确来说是刺到了她的后腰偏下一些的位置,由于她的巧劲和转移角度刺得不深,箭矢被她一瞬间就拔了下去,容珩才没发现她受了伤。 顾澜拿出马背上带着的包袱,一边找止血的药粉,一边回想着刚刚的一切,仔细的分析起来。 已知太后一共带了六名宫人随自己去清凉寺修行,两名太监,四名宫女。 这两名太监分别是会武功的赵城,和谢叙手办小叙子,小叙子目前看来,的确不会武功,但他......会捅人。 而四名宫女中,一位是她认识的方姑姑,另外三位,她一开始就察觉到两名绿裙子的女子会武,那名青衣女子会医术。 之前遭遇埋伏,绿娉和赵城也没有隐瞒,拔刀保护在太后身侧,给她营造出这俩人身手不错的印象。 对比之下,青色衣裙的青芷表现得很是柔弱,让顾澜和所有人都以为,青芷没有武功。 一开始的埋伏,是为了削弱她身边的禁军; 之后,她收剑下马,相当于主动降低了防御; 太后委曲求全一番话,请求她收下女人,是让她松懈精神; 青芷又上前主动说话,就算她还有所防备,也只会防绿娉和赵城,不会在意一个没有武功的女人。 这时候,顾澜已经彻底放松了警惕,心想就算之前的黑衣人们杀个回马枪,她也能够应付,完全没有注意太后要送自己的这三人,已经走到她身边。 最后,小叙子大叫一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扰乱了她的心神,苏太后的手帕掉落,三人同时进攻,林中一直没走的那个黑衣人统领,也极限刁钻的射出一箭。 环环相扣,四个方向,封锁了自己所有退路,她几乎必死无疑。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她哪怕施展轻功跃起,也得躲避两面的刀锋,最后还是中箭了。 但在关键的时刻,赵城没有杀自己,而是选择杀容珩。 为什么? 林间的风吹动火苗,让她的神情晦暗莫测。 因为赵城曾经去鄞州宣旨过,他不知怎么认出了戴面具的容珩,就是本该在鄞州的湘王! 他想揭穿容珩的身份,所以刺向的是容珩,自己因此有了一线生机。 苏太后的手帕,和“摔杯为号”是一个意思。 她之所以在赵城死后失声喊了他的名字,也是不解他为何擅作主张,转攻容珩。 顾澜努力回想着,这一路上,只有苏太后放下帘子,和小叙子在凤舆内卿卿我我时她无法观察,而赵城是坐在凤舆外面的,这俩人一直没办法交流。 看来,苏太后没看出容珩的身份,赵城也没来得及告诉苏太后。 至于赵城究竟如何察觉了容珩的身份,是身形,还是声音......他已经死了,顾澜可能永远也无法得到答案。 而太后,也惨遭自家手办背叛......呵,她最后还是看见祖孙相残的好戏了嘛。 顾澜指尖一顿,找到了包袱内容珩给自己准备的止血药粉和丹药。 她刚将丹药扔进嘴里吞下,眼神一凛,看向昏暗的四周: “躲了这么久,是觉得自己还能射出那一箭吗?” ------题外话------ 祝大家元旦快乐!玩得开心~ 第二百八十八章 杀手 火把上的火苗,跳跃的越发厉害。 树林里却安静的可怕,顾澜只能听见自己平缓的呼吸声。 她垂下眸,眼神冰冷。 看来,从一开始让自己护送太后到牧城,太后的目的,就是自己。 世人都知道顾澜武功高强,寻常刺杀不会奏效,真的能刺杀成功,就要承受整个定远侯府的怒火。 所以苏馨玉才将刺杀选在了这个时候,四个人四个方向,天衣无缝,必死无疑。 而一旦事成,杀顾小侯爷的黑锅,就会由苏家死敌来背——他们本来是来刺杀太后的,顾小侯爷因为保护太后死了,死的英勇壮烈,可歌可泣,实在是天妒英才。 但这计划出现了纰漏,苏馨玉一没想到赵城临时变卦,二没想到......小叙子是太子的人。 顾澜无奈的摸了摸自己已经不再流血的后腰,没用龙泉剑,随意取出了一把短剑,直视着眼前。 之前那箭正好射在了固定腰带的锦带上,导致她的腰带现在有些歪,顾澜觉得,自己现在不适合乱动。 “你真不出来?那我现在就回去杀了太后。”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一名身材魁梧,带着面罩的黑衣男人,从树丛后面缓缓走了出来。 他的脚步很轻,像是野猫,让顾澜挑起了眉。 这人手握长刀,背着一把弯弓,显然就是之前的黑衣人统领。 “顾小侯爷既然受伤了,为何还敢不带护卫,不统协理禁军,独自一人来这里?” 男人将长刀横于胸前,仅露出的一双眼睛充满戒备,在顾澜身上一扫而过。 他的声音刻意放低沉,却压不住其中的尖细。 顾澜看着他,没有说话,转动短剑。 “好快!” 男人惊呼,只感觉眼前一道灰光闪过,耳畔“嗖”的一声,他根本来不及举刀抵挡,顾澜手中的短剑,已经挑断了他双腿的筋脉。 “噗通——” 男人倒在地上,他没有发出惨叫,只是抑制不住的吐出一声闷哼。 秒杀! 顾澜移动到男人面前,单膝跪下,短剑反横在他的脖子上,伸出手,毫不犹豫扯掉了他的面罩。 面罩下,是一张面白无须,平平无奇的脸,这张脸看起来三四十岁,放在人堆里瞬间便会被湮没,眼神中透着桀骜和阴冷。 最重要的是,她没见过。 “忘了跟你说,”顾澜盯着男人深褐色的眼瞳,用冰凉刺骨的剑刃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开口道,“我最擅长的不是做个将军,而是......单杀。” 她的潜藏和刺杀能力,有人在,反倒不好施展。 男人的脸色很是难看:“没想到顾小侯爷受伤后还能这么强......是我小瞧了你。” 顾澜道:“别这么说,你箭射的不错,杀手嘛,就应该找准时机一击毙命,你杀我失败了,就得做好被反杀的觉悟。” 难得遇见个同行,顾澜还是很愿意跟他多说几句的。 “而且,一个应该选择偷袭的杀手,从暗处走出来和人正面对战——你的心乱了,怎么跟我打?” 男人低下头:“顾小侯爷以为我是杀手?” 顾澜反问:“不是吗?” 只有杀手最了解杀手,这个人隐藏方式和脚步声都和寻常武功高的人不一样,她怎么会看错。 一张平凡普通的脸,就是杀手最好的伪装,这样的人不做杀手都可惜了。 男人苦笑一声,道:“我以为,小侯爷会说我是个太监。” “这,我还真没发觉。” 顾澜挑了挑眉,仔细观察,发现男人并没有喉结,脸上连胡茬都没有,声音也透着几分尖细——怪不得是太后的人。 “你既然没看出我是太监,又是如何认出,我是太后的人?”男人颤抖的抬起胳膊,擦拭嘴角的血,不解的问。 顾澜瞥了一眼男人还在流血不止的双腿,索性收了刀,倚靠着树,仔细擦起了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 “半年前,我跟容珩赶往鄞州路上,遇见的那伙刺客中的领头人,就是你吧。”她说道。 当时,她和容珩刚猜出魏军攻打苍风港是假,攻打鄞州是真,于是打算兵分两路,就遇见了一伙儿同样风尘仆仆的蒙面人。 那群人很明显也在赶路,但还是跟他们打了一场,为首之人的声音,顾澜一直记得。 后来出现李元驹的事,不难猜到,那群蒙面人就是苏家人派来协助李元驹的。 顾澜从被埋伏的时候开始,就觉得黑衣人统领的声音格外熟悉,直到她中箭,猛地想了起来,当初那伙蒙面人的首领,就是他! 既然如此,他是苏家人,也自然是太后的人。 一切都说得通了,苏太后环环相扣的策划了对自己的刺杀,而按照她之前的说法,她已经在离京之前,将自己手下除了随行护卫,其他势力都交给了太子。 所以这次刺杀,太子必然是知情的,大概会由他将黑衣人们伪装成苏家死敌的样子...... 牧城守军为什么晚了半个时辰,等她回去,从此处入手调查,说不定也和他有关。 “没想到小侯爷对半年前的事情还记得清清楚楚,”男人说着,终于也松开了手里的刀,“那次,本就是我巧遇了你和容五公子,尝试出手而已。” 顾澜扶着自己酸痛难忍的腰,神情仍旧从容:“所以你的确是太后的手下,但是,由太后转手给了太子。” “是。” 男人承认道,他双膝跪地,倒在顾澜面前,两条手臂支撑着身体,防止自己失血过多晕倒下去。 “我叫塞广,原本是太后的心腹,因为太后要离京,被太后交给了太子殿下统领。” “塞广?” 塞广深吸一口气,双目圆睁,语气充满不甘和恨意:“奴才愿意为小侯爷做任何事,只求小侯爷不伤害太后。” 他死不足惜,可是太后现在在顾澜手里。 这场刺杀本就是太后与太子自导自演,顾澜想杀掉太后,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她已经亲自给顾澜备好了理由。 顾澜淡定的说:“这不是我想不想救的问题,小叙子那一箭有毒,太后必死无疑,你要么现在跟着她一起死,要么换个条件......比如,求我给太后一个厚葬?” 太后中的那箭究竟有没有毒,顾澜其实不知道,但她不想放过她。 塞广表情一僵,脸色更加苍白。 他吐出一口鲜血,绝望的喃喃:“毒......是啊,太子既然费尽心思将小叙子安插到太后身边,又怎会留情。” 第二百八十九章 掉了 男人叫做塞广,原本是苏太后心腹,现在是太子手下。 苏太后和太子的计划,就是用太后的人刺杀顾澜,由太子负责死后嫁祸给别人。 然而塞广没有想到,赵城转攻了容珩,小叙子忽然反水,结果顾澜没事,太后死了。 “等等,你怎么知道小叙子是太子的人?” 顾澜靠着树干问道,她是想坐下的,但坐下来就会碰到伤口,而且自己固定腰带的锦带似乎纠缠到了一起,导致她很硌得慌。 塞广低着头,沉声说道: “太后......太后喜欢收集与当年谢叙公子相貌相似的人,上一个小叙子被我发现是皇帝派来的眼线,就将他杀了,而这个小叙子不会武功,原本是东宫里的末流太监,但和谢叙面貌更是相像,有一次,太子来永寿宫面见太后时,被太后发现。 太子见太后喜欢,就将其献给了她,现在想来,小叙子就是太子安插在太后身边的眼线。太后终究是信错了人,宠错了人。” 看得出来,苏馨玉是很喜欢谢叙。毕竟,收集了他那么多同款手办不说,小叙子还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作用,仍被她选择带到潞州的人。 塞广还跪着,他的双腿被顾澜挑断筋脉,现在还在不停流着血,将地面的土壤都染成了一片赤色。 顾澜说道:“太后是死在了她最相信的太子手中,怪不得别人,至于太子......他本来太子之位就不稳了,还真是喜欢不断作死啊。” 塞广吐出一口血,悲哀的说:“我本想帮太后杀了你,却打不过你......看来,我只能追寻太后而去了,只是,我恨太后信错了人,小侯爷,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让容祁淳受到应有的责罚。” 顾澜回想起容祁淳在宫门口大哭的模样,又想到之前他在太和殿内,那冰冷阴沉的眼神。 苏太后明明已经将自己的势力送给了他,他却还不满足,甚至让小叙子谋杀她。 或许在他心里,只有太后死了,那些势力才算真正属于自己。 心狠手辣,但智商不够。 顾澜看着塞广,若有所思的问:“你就算活着回去,容祁淳也不会相信一个跟我交手又受伤却还活着的人......要么你死一个?还是说你不想死,如果你想回去为太后报仇的话,我可以救你。” 塞广表情一噎,无奈的摇头,双眸泛红: “不必了,我只是个废了的死士,就算反水也奈何不了容祁淳,而且,我想去陪太后,再晚一些,我怕太后一个人走的很孤单。” 顾澜看得出来,塞广跟苏太后之间有着自己不知道的故事,但是她并不想听,也没告诉他现在苏太后还没死呢。 既然是同行,就让他了无牵挂的死吧。 “对了,”塞广又道,“容祁淳似乎还想对二皇子不利,但我也不知道他要如何做。” 顾澜:“与我何干,与你何干。” “也是。” 塞广捡起地上的刀,打算反手捅死自己,他最后看了一眼顾澜,认真的说: “顾小侯爷,你是第二个毫不在意我是太监的人,我来杀你,被你所杀,也算死得其所,再见。” 顾澜想说点什么烘托一下此刻悲伤的氛围,然而就在这时,她身上一直苦苦支撑的腰带,突然“咔嚓”一声,锦缎彻底断掉。 这种异样的感觉像是裤子突然掉了,顾澜表情一变,连忙低下头,只见腰带随着衣服裤腿滑落,卡到了右腿膝盖偏上的位置,鼓鼓囊囊的一团。 “那个......你要不要听我解释一下?”顾澜问道,顺势按住那一团卡住的东西,防止它彻底掉下去。 这一幕,让塞广本来已经暗淡的眸子睁大了几分。 “原来......您和我一样。” 塞广的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他露出了然的笑容,然后用刀抹了自己脖子。 “一样?” 顾澜抽了抽嘴角,反应过来,塞广肯定是把她误会成太监了,还是个喜欢戴假腰带的变态太监! “谁特么和你一样,你听我解释,靠......死了?” 塞广听不见她的解释了,他抹脖子之快让她都来不及阻止,喷出一道血花,然后“啪叽”倒下,这种方式,死的连容珩都救不回来。 算了,就让他安心去吧。 顾澜忍着跳动的额角,给塞广闭上了死不瞑目的眼睛,然后将其拖到树根底下放置。 塞广一死,树林里彻底安全了,她还是收拾收拾,赶紧回去为好。 顾澜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一圈,确定远处的火光距离她还有几里地距离之后,掏出刚刚找到的药粉,打算给自己上个药。 她正要解开衣带,忽然心头一跳,搭在衣带上的手顿住,看向塞广的尸体。 总觉得,在尸体面前做什么事显得很奇怪。 顾澜牵起小红,悉心在林中听了听,找到了不远处的一条小溪。 潺潺溪流在月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像一条发着光的银河,小红一下子挣脱了缰绳,痛快的跑到岸边喝起水来。 顾澜看了看它,又看了看满身血污的自己,最后还是放弃了洗个澡的打算。 她只有一身衣裳,野外洗澡容易遭遇不测,这是顾小侯爷博览群书得到的结论。 顾澜摸了摸卡在膝盖上的腰带,深吸一口气,解开了衣带。 由于之前她已经脱掉外袍,所以这么一解,就只剩下了里衣和裹胸,但至少能看清楚受伤的情况。 果然,那支箭割断了自己固定腰带的锦缎,鲜血已经顺着腰身浸透了里衣的下摆,晚风一吹,冷得她打了个喷嚏。 既然断了,顾澜索性彻底扯下腰带,就见这玩意已经沾满污血,她实在是看都不想看。 算了,一会儿洗一洗吧。 要不是它跟随自己许久,都戴出感情了,她绝对会直接将其丢掉。 不得不说,解下腰带的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 就在顾澜打算把脏了的腰带放下,给自己伤口上个药的时候,身后脚步声传来,她猛地回头。 容珩,她的好兄弟,就站在离她几米远的位置。 他没有骑马,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脸色泛着红,能够看得出,他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顾澜大脑当机,身体在原地呆滞成一座坚硬的石像,手里的东西一边滴血,一边飘带被风吹了起来。 一片寂静之中,顾澜只听树林里,传出几只乌鸦叫。 “嘎、嘎、嘎——” 好像是在嘲讽她自己。 她...... 她现在告诉容珩,他是在做梦,他信么? 许久, 容珩伸出手,指着顾澜手中血呼啦的腰带,平静的说: “你拿着别动,我给你接上。” ------题外话------ 一切的铺垫,就是为了这一幕,我终于写到这里了!太离谱了,让我笑十分钟!我看谁没笑!! 第二百九十章 这不是梦 顾澜预想过一万种被容珩发现真实身份的场景,却从来没想过会在现在暴露。 更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 “接......接上?”顾澜不由自主的咽了一下吐沫,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你确定这玩意儿能接上?” 容珩不会是一下子受到刺激太大,人傻了吧。 短暂的平静之后,顾澜忽然意识到什么,她手忙脚乱把腰带一扔,裹紧了自己的衣裳。 她是脱了裤子和外衣拿下腰带的,而且,这腰带缠绕方式很牢固,她还大敞着里衣,露出裹胸。另一方面,虽然自己穿着内裤,还是四角的,但在这昏暗夜色中月光的照耀下,能够清晰看见两条迎风招展的大白腿—— 下一刻,容珩接住了她扔飞的,断了的,还染血的腰带。 看得出来,容珩动作很小心,仿佛真的打算给她做个外科手术接上。 他观察了三秒,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碰一碰,然后脑海中名为“理智”的弦,咯嘣一声,断了。 容珩抬起头,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锁定顾澜,卷起汹涌的火焰。 “这是假的。” 他的声音格外平静,没有一丝一毫情绪,清幽悦耳的声线,在安静的月光下甚至有些渗人。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这要是真的,你就看不到活着的我了。”顾澜一颗心提起来,呆呆的回答。 容珩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的回话,继续问道:“你果然受伤了,伤在哪里?” 顾澜定了定神,告诉自己,要比他更冷静。 “屁......腰!伤在腰了!”她斩钉截铁的说。 容珩敏锐的听见了她咽回去的那个字,若有所思的点头: “原来是伤到了屁股,怪不得你一个人追那个刺客,是不想让我治......我之前说过你隐疾的事情,还嘲笑过你小,是我的错,是不是说的太重了,才让你做这个假的?” 顾澜:他瞎了吗。 就算这理由合理,自己还有上半身呢啊! 容珩也注意到了她的上半身,又一次陷入沉思,片刻后恍然大悟:“也是,看来你的问题比我之前猜测的更严重,不止是隐疾这么简单,难道,是古籍中记载的雌雄同体?” 顾澜忍不住道:“你才雌雄同体......” 她努力平复自己跌宕翻涌的内心,虽然事出突然,虽然场面惊人,虽然她还没做好跟容珩坦白的准备,但是这事儿自己早有演习...... 不慌! 容珩的心理素质,肯定比十七强多了,顾澜努力回忆之前跟十七说的话,深吸一口气,严肃而镇定的开口: “我其实早就想告诉你了,珩兄,我是女子。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骗了你,我错了,要么你把我揍一顿吧!我不求你原谅,只要你能不生气就行,别,别气坏了身子!” 本以为很难说出口,没想到真的说出来了,心里反倒如卸重负。 容珩盯着她,摇头,斩钉截铁的吐出三个字: “我不信!” 顾澜:“???” “你为什么不信,我都承认了你为什么不信?”顾澜怒了,挺胸抬头,目视前方,“你看,我连这个都有,我真的是女子!” 容珩晃了晃脑袋,喃喃自语:“我果然是在做梦,顾澜怎么可能是女子,这一切都是幻觉,看来我得回去多看几本书。” 顾澜:“......” 她跟他对视了两秒,屈服了,万般无奈:“......行吧你说得对,你在做梦。” “这梦......好真实啊。”容珩感叹的说,抬起一只手,似乎想要触碰顾澜。 顾澜不由后退了两步,但她身后就是溪水,根本退无可退。 眨眼间,容珩来到她面前,拉过她一条胳膊,仍旧维持着做梦的迷惑眼神,面无表情的给她把脉。 顾澜本以为容珩是真的冷静,可是被他抓住她才感受到,他的手一直在颤抖着,用的力道让她几乎无法挣脱。 “容珩你别把脉了,我吃了杜常宁给顾家的药,所以脉象才——” 顾澜解释着,一抬头,却对上了容珩深邃的双眸。 他浓黑的眸子仿佛堆砌了浓浓墨色,蕴藏着燃烧的碎雪和月色,比冰霜更冷三分。 顾澜一惊,喉咙忽然哽咽了起来,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 她说着,低下了头。 容珩松开她的胳膊,却抬起一只手,覆上了顾澜的脸庞。 温柔地,擦去了她脸上沾染的几滴血迹。 “你怎么会是女子呢?” 容珩轻轻地问,一开口,暴露了他喑哑颤抖的嗓音。 “你肯定是在骗我......你怎么会是女人呢?” 容珩魔怔般重复着。 顾澜叹息,重新抬起头,对着他充满怀疑和迷茫的眼眸,语调放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真诚: “你想我怎么证明,要么你亲自感受一下?总之哥哥,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骗你,如果我知道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我一定在最开始,就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你想知道任何事,我都不会瞒着你,我再也不会骗你了。” 容珩死死地盯着顾澜的脸,在她小心翼翼的目光下,他的眼眸一寸寸镀上了炙热的火焰,像是有什么隐藏的东西,吞噬了他的理智。 顾澜浑身一颤,低头看了看自己,忽然意识到,她现在是个没穿外衣的状态! “靠,容珩你别看了!”她老脸一红,下意识低吼一声。 容珩的视线不由自主下移,然后猛地紧闭上双眼,转身,僵硬的迈动脚步。 ——他走到一棵树下才跌跌撞撞的停下,还被溪水边的石头绊了一跤,白皙冷峻的脸庞泛起红晕,显得很是狼狈。 顾澜没忍住, 她像个傻子一样, 发出了一声嘲笑。 “你是不是不行?” 一刹那,容珩就扑了上来。 他一只手扣住顾澜的腰,轻轻抚摸了一下,另一只手则捧起她的脸,却对着她喉结狠狠地啃了下去,像凶狠的兽。 容珩身上的药香是从未有过的浓烈惑人,让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一阵刺痛,就在他的手从腰间逐渐上移的时候,顾澜才晕晕乎乎的反应过来,用力把他推开。 容珩后退了一步,表情狰狞,微眯着眼眸不去看她,吐出被自己咬下来的......喉结。 ——如果这东西叫喉结的话。 顾澜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心想现在肯定是红了。 她面沉如水,给自己重新系上衣带,然后蹲到溪边洗手:“现在信了么,你还要怎么证实?” 冰凉的溪水让她冷静下来,她甚至面不改色的开始清洗腰带。 不慌!顾澜再一次告诉自己。 她戴着很合适的型号,事后还是要用的。 不就是女扮男装被容珩发现了吗? 不就是女扮男装掰弯了容珩,却被他发现了吗? 不就是女扮男装后掰弯了本来只是当自己是弟弟跟自己结拜的男主,还手拿着腰带,被他发现了吗? 救命, 她想逃离这个世界。 想着想着,后腰的伤口忽然传来一阵疼痛,可能是因为自己蹲下来洗手,让本来已经止住血的伤口又崩开了,顾澜疼得眉心一蹙,呼吸沉重了一霎。 容珩原本一直低着头,看着手里顾澜的秘制假喉结不知在想什么,听到这声音,他蓦地抬眸,视线在她染血的腰间一掠而过,幽幽的开口: “趴下,上药。” 顾澜觉得他的眼神很危险,小声反驳:“不至于吧?” 容珩步步紧逼,嗤笑一声:“是吗,顾小侯爷怕了?” 顾澜立即怒道:“我怕个鬼——” “噗通——” 顾澜一脚踩空,掉进水里。 如果这是一个梦,那就让她快点醒来吧; 如果这不是梦,那就淹死自己吧,她想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顾澜任由冰凉的溪水没过了自己的脸,放任着身体松懈。 但很快,容珩就擒住她一条胳膊,把她扶了起来。 他看着刚刚没过自己膝盖的溪水,面无表情的说: “这不是梦,你也淹不死。” ------题外话------ 庆祝一下顾小侯爷掉马,求打赏求推荐票~ 第二百九十一章 这次不骗你 溪水边,升起了一簇篝火,小红歪着脖子,打量着眼前两个人类。 “阿嚏!” 顾澜狠狠地打了个喷嚏,裹紧了自己身上容珩的外袍。 对面,脱下外衣,穿着一件月白长衫的容珩眉间清疏俊朗,面无表情,淡定的给篝火添了一块木头,让火苗燃烧的更大一些。 从他把顾澜捞上来,到他平静而冷漠的给她后腰处的伤口上完药,又到现在......他都没有和她说一句话。 为了避免再刺激到容珩,顾澜没有当着他的面重新戴上腰带,而是默默地将其塞到身后他看不见的地方。 顾澜反手摸了摸后腰,回想起刚刚自己趴着让他上药时的感觉,脸有些烫。 既然容珩一言不发,顾澜就一边烤着暖洋洋的篝火,一边仰起头,小心的靠着树干,双手交叠放在脑后,沐浴着如水月光,有些困了。 她不知道容珩想做什么,她也不敢提。 就在顾澜真的快睡着时,她后脖颈升起一抹寒意,一抬眼,是容珩正在冷飕飕的盯着她——她觉得,自己就这么睡着,容珩绝对会趁机暗杀自己。 为了防止被暗杀,顾澜轻声问道:“珩兄,你冷静好了吗?你要是冷静下来了咱俩可以谈一谈,兄弟一场,你别太——” “兄弟?”容珩抬眸看着她,双目泛红。 “我呸,我错了!是姐弟,是兄妹,是什么都可以!”顾澜毫不犹豫的认错。 容珩盯着她,呼吸骤然粗重了起来,猛地将她按倒在地上。 然后他因为硌到了顾澜的伤口,两秒钟后就不得不放开她。 “珩兄你真好。”顾澜从地上爬起来,内心十分感动,想不到这种时候容珩还在意着自己的伤。 容珩冷哼一声,眼神嘲讽,从牙缝里阴阳怪气的反问:“你错了?你顾澜怎么会错?你永远都不会错。” 顾澜:“你这话好熟悉——” “闭嘴!”容珩低吼道,双眸幽冷,“顾澜,你一直以来都在骗我,如果不是我今天撞见了,你还打算瞒我瞒到什么时候!?瞒到我死那天吗?” “怎么会呢,最多到大结......下一场大捷的时候我就说了——”顾澜抱紧自己的腰带,小声回答。 容珩又是一吼:“闭嘴!” 顾澜:“你问我的。” “我没有让你回答,”容珩的呼吸越发沉重,黑眸像是能吸引人心的漩涡,勾魂夺魄,“娶一百个小妾,是骗我的,你威胁我。” “我......” “说要跟我结拜,把我当成哥哥,也是假的。” “没有,我......” “这么说来,南十七应该知道你的身份吧,定远侯和侯夫人大概也知道,他们都知道,你却一直在骗我。” 顾澜想说,还有谢昀也知道,但她脑海中灵光一现,没说。 “我怀疑谢昀是女子的时候,你像看笑话一样,我怀疑你身份的时候,你仍旧瞒着我......顾澜,你是不是觉得把我当个傻子耍很好玩,戏很好看?你做个人吧!” 顾澜低头,承认自己的错误。 “嗯,我不是人。” “你知道我曾经多么怀疑自己是个疯子吗,你知道我为了你,看了多少断袖话本,用了多少勇气,才终于说服自己......喜欢上一个男人吗!你现在居然告诉我,你是女子?” 容珩攥着拳,眼眶映照着月亮,泛起了水光,眼尾氤氲了薄薄一层绯色。 少年看着她,薄唇紧抿,红着眼睛,委屈的快哭了。 “我真的错了,子禅哥哥,你要是哭了的话,我陪你一起哭。”顾澜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真诚,眼中反射出水色。 容珩呼吸一窒,语气渐渐低微,轻轻地说: “顾澜,你这个骗子,认错比谁都快,曾经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告诉我真相,可你没有说,你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为什么骗我说自己喜欢男子,我为什么要信你这种人说的话......” 顾澜上前一步,抱住了他,把头埋进他的颈窝。 “我喜欢男子,我喜欢你,这个,我没骗你。” 她赌咒发誓般说道,一字一句,如同誓言。 容珩的身体僵住,垂眸看着怀里的人,低声道:“可我还是怀疑你雌雄同体......” “我不对,我再也不骗人了,呜呜呜......”顾澜试图挤出几滴眼泪。 “你现在这演技,可真够拙劣的。”容珩的心又疼又软,嘴上说着让顾澜翻白眼的话,实际上却捧起她的脸,微凉的吻落到她的唇角。 仿佛只是在确认,眼前这一幕究竟是不是幻觉。 熟悉的桂花香,熟悉的柔软触感,少年发泄完了心里憋屈太久的情绪,双眸明亮,比月色更缱眷:“但是骗我足够了,我愿意相信这次你说的,是真的。” 顾澜愣住,鼻息之间,都是他身上干净而让人安心的气息,半晌,她才呆呆的点头:“所......所以呢?” 容珩紧紧地抱着她,呼吸落在她的耳畔和发间:“所以既然招惹了,就不要离开我......所以我终于可以正视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变了性质的感情,也不用结拜了。” 顾澜小声道:“我觉得结拜挺不错的——” “拜堂吧。” 容珩淡淡的说,表情从容,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顾澜的心里像是一瞬间展开了一万朵烟花,每一朵花,都带着温柔执着的爱意。 又像是下了一场绵绵春雨,雨后有阳光倾洒人间。 说不上来的感觉,顾小侯爷捂住脸,想猛男落泪。 溪水在夜色中潺潺流动,月光像浣洗的银纱,繁星隐隐闪烁,一切都像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但他是她的。 容珩松开她,给篝火添加了几根干柴,看着顾澜火光下明艳俊俏的面容,忽然喉咙一阵干涩。 他低下了头:“衣服干了吗,回去吧,今天可以先在牧城睡一夜,明早回京。” “还,还没干,”顾澜捻了捻还潮湿的衣摆,结结巴巴的说,“你什么时候教我用内力烘干的方法啊......而且,我们还没吃牧城烤鹅呢。” 容珩仍旧微低着头,他看了一眼月光下的溪流,顾澜却能够看见他的眼神变得危险而深邃。 “容珩你要做什么?你不能把我沉塘吧你这么喜欢我。” 他伸手,拔出腰间的短刀,站了起来:“既然还不回去,那刚好,我也有许多问题,想请教顾小侯爷。” “......” 不是沉塘,是谋杀? ------题外话------ 下一章很晚,不用等。 第二百九十二章 娃娃亲 顾澜还以为容珩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骗的事,想杀了自己。 下一刻,容珩磨刀霍霍,在溪水边蹲下身。 几道寒光闪过,两条活蹦乱跳的鱼到手。 “别一言不合就拔刀。” “好吧,”容珩拿起顾澜的龙泉剑,“那我下次用剑。” “......”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顾侯爷不想纳妾,我娘受了伤不可能再生育,侯府需要继承人,祖母还催生,所以人家生下来,就必须是男子身份。” 顾澜将曾经顾侯爷告诉她的内幕,对容珩全盘交代。 这些原因顾澜知道时,除了对魏流羽伤害周婉清的事情很愤怒以外,并没有产生太大情绪波动,但这次跟容珩讲,她声情并茂激情澎湃悲痛欲绝,就差声泪俱下。 “人家?”容珩看着眼泪汪汪的顾小侯爷,默默地听完她的话,这才道,“你正常说话就好,否则,像个变态。” 顾澜刚酝酿出来的眼泪瞬间就憋了回去。 容珩手起刀落,将手里刚捞上来的两条鱼刮掉鱼鳞,开膛破肚,看得她精神一振。 他平静的将处理好的鱼用顾澜的龙泉剑一穿,放到火上烤了起来。 顾澜松了一口气,摸出常备的调料洒在鱼上。 本来今天要吃烤鹅的,但今晚看起来是没办法实现了,有烤鹅吃也不错。 “还有一点,或许是定远侯没有跟你说的。”容珩垂着眼眸,将鱼翻了个面,又洒些盐。 “什么?”顾澜问道。 容珩的脑海中,一道威严的面容一闪而过,让他的眼神复杂了几分。 “大燕历代帝王,都试图拉拢定远侯府,史册记载,第三任定远侯的长姐,是当时的太子妃,然而那一任太子英年早逝,太子妃也随夫逝去,让定远侯伤心不已。 因为这件事的前车之鉴,定远侯府就再也没有主动将儿女与皇族联姻,巧的是侯府男儿较多,而皇室公主较少,都凑不到一起,侯府也因此,更受皇室忌惮。 直到先帝时,曾想让长公主下嫁长给你爹,却被你爹先一步迎娶你娘做正妻,公主之尊自然不能做妾室或平妻,此事就又被搁置了。” 顾澜听到这里,反应过来: “你是说,皇室有意与侯府结亲,顾侯爷和顾二爷却早早成亲......姑姑的话,怪不得老侯爷带着她行军打仗,因为皇室绝不可能娶一个喜欢舞刀弄枪的女人进门。所以先帝的算盘,就打在了我身上。” 容珩勾了勾唇角,缓缓说道:“在你还未出生时,据说,先帝有意给五皇子容珩,定下和定远侯府嫡女的娃娃亲。” 顾澜:“.......” 怪不得她要女扮男装! 等等,先帝五皇子容珩...... 她如果一开始是女儿身,就要嫁给容珩? “顾侯爷和侯夫人,大概都不舍得你嫁入皇家,这也是你刚出生就女扮男装的原因之一。”容珩说道,从记忆深处找出先帝调侃定远侯府的顾小侯爷,差点就要做自己皇妃的场景。 “如果我仍是五皇子,如果你没有隐藏身份,我本来会娶你做皇妃。” 顾澜只感觉自己在容珩的注视下,脸颊微微发烫。 “那......那只是先帝一时口嗨。”她定神说道。 “嗯,因为你是小侯爷,先帝打消了这个念头,”容珩淡淡地说,“而我,也早就不是荣宠无双的五皇子了。” “但你现在是湘王。”顾澜安慰道。 容珩的眼眸一下子深了几分,他薄唇下撇,看着烤鱼的眼神很是危险:“是啊,所以你为什么要骗孤?” 顾澜心头一跳:“怎么又绕回来了,我刚刚解释了半天,也不是我想女扮男装的,形势所迫,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你之前那么生人勿进的样子,还对女子充满厌恶,我怎么敢说自己是女的?更别说跟你结拜了......说到底这是你的错!是你给了我错误信号。”顾澜说着说着,振振有词的起来。 对,书里的男主简直就是少女杀手,所有靠近他的女人下场都很惨。 他连自己同窗侄女都毫不在意,她怎么可能暴露身份跟他交朋友,还是女扮男装跟他结拜靠谱。至于把他掰弯......纯属意外。 容珩笑了,笑的更渗人:“这么说来,错在我自己。” “可以这么理解。” “我假装讨厌女人,是因为容璟曾对容珞做的那些事,只要我不跟女人接近,就不会有后代,对容璟来说,我就是可以放心的。而跟男子接近,最多表示我生出了野心,容璟是个极度自负的人,他仍旧相信我能为他所用。” 顾澜听到他的话,有些心虚,又有些心疼。 容璟是自负,但他也多疑啊,这么多疑的人,究竟当年容珩杀夏荷时的情景有多惨烈,才让他相信容珩真的被毁了。 “顾小侯爷倒打一耙的本领,是越来越强了,你后来已经知道我对女子没有偏见,却还是瞒了我这么久。”容珩眼神一黯。 顾澜小声道:“那不是你又说自己喜欢男人了吗......” 容珩微微怔住,双眸一下子亮了起来:“你瞒着我,是觉得我喜欢男子,你如果暴露了身份,我就不喜欢你了?” 顾澜:“?” “啊对就是如此。”顾小侯爷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疯狂点头。 还好容珩自己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对,她就是怕容珩是个弯的,才一直女扮男装的。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两人说开后,气氛终于缓和了许多,一阵淡淡的香味从烤鱼的身上散发出来。 顾澜食欲大动的盯着烤鱼,只见容珩低垂着眼眸,时不时翻动几下,烤鱼已经变成了诱人的金黄色。 “我觉得可以吃了。” “我觉得不行。” 顾澜眼巴巴看着他继续翻面,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珩兄,刚刚我就想问了。” “什么?”容珩低着头道。 “你为什么从烤鱼开始到现在,都不看我一眼,”顾澜眨动眼睛,柔声问道,“子禅哥哥莫不是看了太多小话本,接受不了人家是女子。” 容珩猛地抬起头,定定的盯着她:“你再叫一声。” “人家——” “把人家去掉。” 顾澜自己也有些恶心,于是悠悠道:“容子禅。” 容珩漆色的眸中,顷刻间燃起了浓烈燎原的焰火。 “嗯,现在接受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好人一生平安 “一直不看你,是在想,我究竟喜欢男子还是女子。”容珩说道。 顾澜表情一变,回想起之前的情景,红着脸道:“容珩,你不会真的弯了——不,你之前给我上药的时候,不是要吞口水了吗?” 容珩眸色幽深,似乎想到了刚才的情景。 雪白细腻的腰身和曲线,狰狞鲜红的伤口,还有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水...... “我没吞口水。”容珩一脸淡定的说,只有耳尖染上一抹绯色。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顾澜不跟他纠结这个问题,她在意的是自己会不会真把人整弯了,“所以你想明白了吗?” “想明白了,”容珩点头,看着她,认真的说,“我喜欢的是你,无论男女。” 眼前这个人纵然欺他,骗他,可是看到她理直气壮,又心虚解释的时候,容珩的心就像是被猫爪子轻轻地挠了一下,让他既想逗弄,又心软不已。 “那就好。”顾澜放下心来。 下一刻,容珩双眸一眯:“顾澜,你不会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吧?” 顾澜:“你还要怎样,难道我还要追妻火葬场?人家只是个善良可怜的女孩子。” “妻?”容珩虽然不理解火葬场是什么意思,但看顾澜的表情便能猜到一二,他凝视着她的眼睛,唇角一扬,笑的让顾澜眼皮跳了一下。 “夫!”顾澜虽然不知道此刻的男人不好惹,但是她凭借着自己杀手的本能,还是干脆利索的认了怂。 容珩脸色稍霁。 “我就是想着,这是不是你身上最大的秘密。” 他说着,已经做好打算,等回去后就买十本,一百本,不,五百本话本,让最讨厌读书的顾澜看不完不睡觉,以弥补他曾经熬夜脑子疼还强迫自己看了那么多小话本的痛苦。 顾澜道:“我身上最大的,是我的腰——”她身上最大的,秘密,当然是自己的腰带,和自己穿书的身份...... “闭嘴!” “好嘞。” 容珩掏出匕首洗净,将烤好的鱼一分为二,剔去鱼身的硬刺,用龙泉插上递给她。 “吃吧。” 顾澜激动的接过,一边吃一边赞叹:“没想到珩兄还有这手艺呢。” 她眉眼明亮,弯成了月牙状,笑得明艳动人,月色亦不能夺去分毫她的风姿。 容珩不由伸手,扯开了她固定头发的发带。 霎时间,青丝如瀑散落在脑后,上挑的眼尾氤氲着清浅月色,仿佛清澈又泛起雾气的水墨丹青,红唇漾着勾魂夺魄的弧度,这是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让人移不开眼。 顾澜抬眸看他:“散个头发就看出来了?我真的奇怪,怎么散开头发就能分清男女了,就算男女发型不一样,还是不科学......所以说女扮男装还是得装备齐全,以备不时之需。” 她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容珩没注意听,他的喉咙一阵发干,双眸幽幽,藏着晦暗的色泽,问道:“如果你是女子,那你十七岁,早就及笄了。” 顾澜忽然反应过来容珩在说什么,老脸一红,怒道:“爬!我还是个孩子!” 容珩抿了抿唇,他发现自己不是特别在乎顾澜女扮男装骗自己,而是懊悔,没有早点看出她是女子。 吃完烤鱼,顾澜费了好大力气才重新扎好头发,嗲里嗲气的说:“子禅哥哥我们回去吧,天黑了人家害怕。” 容珩耳朵红得滴血,却板着脸捡起已经洗净烘干的腰带,塞到她手里:“戴上,闭嘴,好好说话。” 顾澜接过:“好嘞,那你稍等。” 她在容珩费解的目光中,躲到一棵树后:“你是想看着我脱裤子吗?” 容珩垂下眼眸,默默地转头,声音低沉中透着几分好奇:“......不沉吗?” 顾澜从树后冒出小脑袋,看着背对自己的容珩,笑嘻嘻的说:“可它大呀。” 为了大,顾小侯爷可以忍受它的沉。 容珩:“......” 他骤然回想起自己曾说过的话,甚至想过,如果顾澜真的想,他可以偶尔让她做两次上面的拿那个.......当时的想法有多离谱,现在脑袋就有多疼。 树后,由于固定腰带的锦缎断了,顾澜戴了半天也没戴上去。 “算了,回去后重新做一个吧,”顾澜把腰带收进自己的小包袱里,“在此期间,不许说我小!” 容珩的耳朵又红了,闷闷的点头:“嗯。” 他的神情似乎还是少年老成的羞涩和沉稳,可顾澜却忽然感觉,珩兄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两人收拾一番,这才准备回去。 路过之前那棵古树的时候,塞广的尸体还在树下躺着,容珩目光一冷,攥着长剑:“之前射箭的人,就是他吧?” 顾澜连忙道:“是,但他已经死了,就让他安息吧。” 容珩一剑落下,却是刺进了土里,用内力搅动起来。 片刻后,他就挖出一个深坑把塞广埋了进去,将一块粗糙的石碑立在坟头,刷刷刷几下,还刻上了一行字。 顾澜还以为他要把塞广碎尸万段呢,没想到,他居然让人入土为安。 她好奇的看向石碑,只见上面写着——好人一生平安。 “......”不愧是男主,杀人诛心第一人。 做完这些,容珩将龙泉宝剑还给顾澜。 “没有他射断你的腰带,就没有今天的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好人。” 顾澜把剑身上的泥土细心擦干净,收入剑鞘,心疼的说:“你说得对,但是你考虑过龙泉的感受吗,它是切菜的,不是挖坟的,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用它切菜?” 容珩道:“你杀人的时候,不是这么说的。” 龙泉:...... 等真的从树林赶回牧城,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他们只有一匹马。 最终,受伤的顾小侯爷只好坐在后排,双臂随意的揽着容珩挺拔坚韧的腰身,将头埋在容珩的后背。 她倒没有随便乱动,甚至因为容珩身上淡淡的气息,变得昏昏欲睡起来。 容珩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耳朵红了一路,像是发烧了。 “对了,所以苏馨玉还活着吗?” 容珩想了想,道:“小叙子箭上有毒。” “我也是这么跟塞广说的,他知道太后必死无疑,所以甘愿赴死。”顾澜道。 容珩平静的说:“苏馨玉还没死,不过,她中毒已深,为了保全她的性命,我只能以毒攻毒,给她下了另一种毒药。” 第二百九十四章 扮演 容珩想到苏馨玉,眼神幽冷而平静。 苏馨玉所中的毒虽然致命,但是死得太快,容珩就善良的帮她解了,然后......下了另一种。 这种毒药不会立即要了她的性命,却会让她的生命力在一段时间内以可见的速度流失,而且,没有解药。 顾澜恍悟:“是当初......她给你娘下的毒吗。” 容珩不置可否。 用当年她害死萧凝的方式送她去死,比一刀结果她的性命,要痛快得多。 容珩眼神中闪过一丝杀意。 何况......苏馨玉竟然算计顾澜,差点杀了她。 “她走不到清凉寺的。”容珩估算着药量,从容的说。 这样的人出家修行,皈依佛门,都是对仙佛的亵渎。 感受到身后的顾澜沉默下来,容珩问道:“她要杀你,你不舍得她死吗?” 顾澜:“你想多了,我是觉得这死法便宜她了。” 夜幕深沉,一道流星划过天际。 片刻后,他们回到牧城界碑的地方。 只不过,牧城卫尉吴绍已经带苏太后和护卫回了几里外的牧城,这里空无一人,只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两人又赶到牧城驿馆,吴绍竟然还没有睡,见顾小侯爷回来了,急匆匆的赶来,当场跪到地上。 他道,苏太后遇刺一事京城已经知晓,但皇上傍晚时候快马加鞭下来一道圣旨,说只要太后未死,就继续启程去潞州。 这道圣旨,无疑宣布了苏太后的死刑。 后面的事和顾澜没关系了,她明天带着残余的禁军回京复命即可。 顾澜只能心里感慨一句,容璟和容祁淳不愧是亲父子,对待自己的母亲和祖母都能如此心狠。 至于牧城守军接应究竟为何晚了半个时辰,吴绍的解释是,牧城太守家有个宝贝儿子,为了坑老爹一笔银子,纠结一群狐朋狗友自己绑架了自己,牧城太守还以为儿子真被歹人所抓,让吴绍这个卫尉带兵全城搜寻,耽误了一些时间。 他说的是真是假,还需要继续调查。 吴绍说完这些,又看向紧跟顾澜身后,戴着面具的容珩,尴尬挠头: “对了顾小侯爷,牧城驿站狭小简陋,没接待过这么多人,所以如今只,只为您剩下一间单间,至于子善兄弟,只能跟别的禁军兄弟一起睡了。” 他看出了这个叫子善的护卫与众不同,不但武功高强,居然还会医术,要不是他,大夫还没赶到,太后肯定就死了,到时候他们这些人都得陪葬。 哪怕是一个和废了差不多的太后,死在了这里,他们也得担责任啊......至于太后会不会在离开牧城后毒发身亡,其实吴绍并不在乎。 这个戴面具的男人,肯定是定远侯府给小侯爷安排的心腹,但太后的护卫和禁军已经住满了驿馆,他曾想,既然子善是小侯爷护卫,那肯定是不睡觉守夜的,也就没有给他留房间。 不过,刚才自己说了那么多事,顾小侯爷都没有让子善做任何避讳。 这心腹,似乎比他想象中更重要一些。 “他是我的手下,跟我睡就行。”顾澜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以前又不是没在一张床上睡过。 吴绍忙道:“好的。” 容珩的眸色深沉了两分,他上前一步,一副顾澜忠实手下的模样:“所以吴卫尉还有事吗?” 吴绍:“没了,不过,小侯爷可要记得明天得早起恭送太后。” 容珩声音冰冷:“那你还不快退下。” 吴绍的视线在顾澜和容珩身上转悠了一圈,脑海中想起有关顾小侯爷的传言,忽然反应过来:“是,卑职马上告退!马上!” 顾澜挑了挑眉,便先一步迈进房间,容珩紧随其后。 下一刻,身后一道疾风传来。 顾澜刚想反抗,意识到是容珩后,又镇定下来,任由其将她按在门板上。 容珩一只手无师自通的壁咚着她,另一只手则摘下自己的面具。 这么近的距离,顾澜可以清晰的看着容珩俊朗皎洁的面容,一寸寸出现在自己眼前。 顿时,顾小侯爷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夜深了,要不要属下来服侍世子。”他对顾澜的表情很满意,轻轻地询问,呼吸温润的落在她的眉心,唇角上挑着弧度。 回京以来,容珩大多数时候都扮做顾澜手下,侯府给小侯爷找个戴面具的侍卫死士什么的,再正常不过。 现在,两人身份也一个是高贵不可侵犯的定远侯世子,一个,是本该在黑暗里潜藏的侍卫,然而此刻,地位卑微的侍卫,却将她按在门上,眼神是不加掩饰的情意。 靠,顾澜忽然觉得好刺激。 这么一张锐利清俊的面容,却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服侍?容子禅,你只是本世子的手下,可不要得寸进尺。”顾澜下意识顺势说道,眉间犀利,一副恣肆不羁的模样。 然后,容珩如愿吻上她的唇。 房间的温度,似乎都上升了起来。 许久,容珩在她要炸毛的时候,才走到房间内的盥室门口,回头微微一笑: “顾小侯爷,你该沐浴了。” 顾澜吞了吞口水,感觉容珩是在对自己说,大郎,该吃药了。 但不得不说,容珩现在的模样,才像是一个有血有肉,血气方刚的少年。 而且......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她喜欢看他笑的样子。 顾澜沐浴后出来,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还是恢复身份好啊,”顾澜随意擦着散落的湿发,感叹道,“你知道让一个女生十分钟洗完澡是多大的罪孽吗。” 窗外的月光透了进来,笼罩着顾澜一身干净的白衣,也映着她湿濡秀美的眉眼,让容珩内心一颤,默默移开了眼。 听到她的话,容珩回想起来,之前顾澜沐浴的时间的确很快,大概是为了掩饰身份,甚至比普通的男子还快。 可实际上,她是个小姑娘,沐浴会用一个时辰,喜欢往浴桶里放花瓣。 若是寻常女子,现在是抚琴簪花,戏鱼喂鸟的年纪,可顾澜却要压抑自己的天性,扮做男子行为举止,甚至要手染鲜血,上阵杀敌。 容珩的心里好像被一根软刺扎了一下,漆眸染上一抹心疼,低声道:“过来。” 顾澜依言走到他面前,随即,容珩将自己的手掌放到她头发上。 顾澜兴奋起来:“这次要角色扮演什么?” 容珩:“?” 到底是他不对劲,还是她不对劲?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三生有幸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九十六章 费老头老太太的一章 嗯,在顾澜看来,喜欢念夏的大胸跟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真的会有人不喜欢吗!她不信! 容珩表情一僵,然后喃喃自语:“要么我把念夏杀了吧。” 顾澜小声反问:“杀姐证道第一人?” “......” 容珩努力告诉自己,他不生气,顾澜是女孩子,念夏是他姐。 很快,得知谢昀子衿南十七顾侯爷周夫人顾老夫人加上念夏......都早知道了顾澜身份后,容珩直接拔刀。 顾澜连忙抚着容珩胸口,给他顺了一炷香时间的气。 顺着顺着,容珩缓过神来,却发现某人的手钻进了自己衣服里。 他气得半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过了一会儿,容珩一口气吃了一整只牧城烧鸭,还买了三只回去。 牧城一日游结束,顾澜将残余的人手还给禁军,又将太后那些护卫,还活着的绿娉小城子等人交给刑部,跟禁军统领宋执叙述了一番此行遭遇后,才终于回到家。 刺杀顾澜的都是太后的人,或许他们原本打算嫁祸给苏家政敌,但小叙子的倒戈相向来的猝不及防,让他们只好和盘托出了苏太后的计划。 但他们不知道这件事跟太子有关,更不知此事是太子和苏太后合谋刺杀。 之前埋伏刺杀的那群人,除了塞广外,都是些雇佣的江湖人士,审讯一番之后,只得出了两个苏家政敌的名字,就算塞广还活着,他的话也不会有人相信。 这件事就变成了,太后意图刺杀顾小侯爷,苏家政敌试图刺杀太后,最后,太后自己被宠信的太监反水捅刀。 太后奄奄一息,其他人一问三不知,小叙子虽然很久之前是东宫之人,但朝中许多支持太子的大臣们,都坚持此人背信弃义,不可相信,于是他的证词无效。 而且,太后离京后放飞自我的行为,已经被禁军守卫看见,再结合从前太后对小叙子的宠信程度......这个锅落在太后身上,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苏太后毕竟是皇帝生母,她的任何行为都关乎皇室名声,且已经离开了燕都,所以哪怕她犯了再大的过错,只要不是谋反,就不会被处死。 何况,顾澜只是受了些轻伤。 十天后,快马传来消息,太后苏馨玉凤舆行至同州,病情忽然加重,药石无医,毒发身亡。 太后薨逝,皇帝将守孝三年,太子也要守孝一年,守孝期间不得有婚嫁之喜。 她死后,容璟只是让同州官吏将她的尸体运回京葬入皇陵,与先帝的妃嫔合葬,却没有和先帝合葬。 就在大燕举国哀悼之时,魏国线报传来,魏国皇帝元祯,驾崩了。 这种好事,让大燕百姓们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 已经成为皇贵妃的魏流羽,拿出了元祯册立七皇子元佥为太子的遗旨。 天下人都知道遗旨是假的,因为元祯死在临安,临安有原本的魏国太子元朗在,怎么可能让一个刚几个月大的元佥当太子。 但是,有皇贵妃和大将军的支持,这道遗旨,就一定是真的。 元佥登上了皇位,而临安王元朗,则成了遗旨中的“篡位逆子”。 新的魏皇登基,发布的第一道旨意,就是让魏流羽成为摄国太后,垂帘听政,魏君濯仍旧是当之无愧的魏国兵马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摄国太后的第一道懿旨,是命令大将军,不日讨伐伪朝临安。 步莲斋内,早已伤势大好的顾小侯爷,吃着子衿给自己剥好的水晶葡萄,慵懒的坐在摇摇椅上,随意看着各种情报。 她面前几丈远的地方,卫承渊正在教容允浩练剑。 这谁能想的呢,容允浩减肥成功后,卫承渊一测试,发现他真的是个剑术天才! 这俩已经练一个时辰了,其中容允浩,更是整个休沐日都在她家窝着。 顾澜心道,果然,男人都是这样,得到后就不珍惜——她家容珩除外。 自从容朔假死回京,过上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宅家生活以后,容允浩再也不喊着要爹爹陪伴了,一到宗学休沐的日子,就往顾澜这里跑。 在外人眼里,小世子失去父亲,又成天跟着顾小侯爷鬼混,自然是可怜可叹,睿王府早晚有一天,会被这小世子败光,实际上,容允浩是腻了。 被容朔管腻了,在家看爹娘秀恩爱看腻了。 一阵风卷起片片谢昀院里的玉兰花瓣,容允浩拿着小木剑,嘴里振振有词的说这些什么,剑式越发凌冽。 “魏国内战乱作了一团,应该是要打起来了,这比咱家还乱。”顾澜无视这两个人,看完情报惊奇的感叹。 她随意拾起一片落到自己身上的白色花瓣,放到鼻间轻嗅。 没想到当初的柔弱少年元朗,能在魏君濯手底下蹦跶这么久。 当然,没人知道,元朗刚回魏国时,是侯府的暗堂在牵线搭桥,帮元朗隐藏身份,偷出了魏国帝后。 元朗自然是也是争气,直接整出来一个伪朝,之前有元祯帮忙,让很多支持正统元氏皇族的老臣都跑去了临安。 他就像是魏君濯地盘上,一根让其夜夜难眠的刺。 魏君濯不将元朗拔掉,就不可能再抽出精力攻打燕国。 子衿疑惑的问:“咱家怎么乱了?老夫人的寿辰还有一段时间啊。” 顾澜看着越过围墙,长到自己家院子里的玉兰花树枝,弯起唇角:“顾长亭昨天早朝没参加,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没上朝?莫非是长亭公子生病了?”子衿很是疑惑。 顾澜饶有兴趣的开口: “他喜欢陆秉心的长女陆丛云,陆丛云的弟弟陆如风不知怎么知道了,俩人打了一架,互相在家躺着呢,昨天早朝,二叔差点也和陆秉心在太和殿打了起来。” 子衿惊奇的瞪大眼睛:“这么八卦的事情,公子如何得知?” 顾澜将葡萄吞下,惬意的伸了个懒腰:“爬墙是真有意思。” 她是不会说自己无意间见到顾长亭那个沙雕,在谢昀家门口约会之事的。 总之,顾长亭想搞定陆家人,是条漫漫长路,任重道远。 俩人说话的时候,容允浩与卫承渊仍在练剑,小世子软嘟嘟的脸蛋比从前黑了一度,额角布满汗珠,仍旧一剑一剑刺着,嘴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 顾澜问道:“小耗子,你说什么呢?” 她还真没想到,容允浩居然这么有毅力,看得她十分感动。 卫承渊也很喜欢和小孩子待在一起,他教的很认真,笑容温和而轻松。 容允浩刺出一剑,大声道:“第九十七剑杏仁酥......” 然后,他又刺出一剑:“第九十八剑杏仁酥!” 顾澜:“?” 第二百九十七章 赤诚而天真 她怀疑卫承渊教容允浩的剑法有问题,但她没找到证据。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闪了进来。 “见过两位世子,是属下!” 黑影落地,是一张熟悉的黑脸。 大黑对小世子行礼道:“世子请随属下回府一趟。” “第一百.....”容允浩手里还拿着木剑,闻言,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 “回家?我师父好不容易教我练剑,时间很宝贵的,回家做什么呀。” 大黑的眼眶红了一圈,看了一眼顾澜,却还是开口道:“太妃要走了,想见您最后一面。” “走了?去哪里,祖母不是前段时间刚回家吗。”容允浩攥紧了木剑,怔怔的开口。 大黑抹了抹眼泪,带着哭腔道:“属下的意思是......太妃就要死了。” 顾澜看到他出现,便意识到了什么,她已经站起来,放下手中折扇,抄起桌上的杏仁酥,将小世子放到自己背上。 疾风掠过,她施展轻功,朝睿王府赶去。 “第一百剑做到了,今天可以吃很多杏仁酥。”顾澜说着,将杏仁酥放到容允浩手心。 背上,小世子的眼神充满迷惑与不安,他紧张地搂着顾澜脖子,问:“澜哥哥,死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一直记在心里,却再也见不到了。” 顾澜回答。 小世子的眼泪,控制不住的滚了下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我会一直记得祖母的。” “嗯。” 睿王府。 顾澜在王府畅通无阻,她将小世子放下后,目视着他走进嘉太妃的房间,就默默地坐在了内院的院墙上。 眼下,睿王府戒备森严,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京中人都知道,睿王虽然没了,但王妃还在,王妃的母族李家也还在,王府手里还有一批自己隐藏的暗卫家丁,短时间内,睿王府仍旧是京中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当然,这股力量是有限度的,暗卫也好,府兵也好,总有一天会衰老,忠诚度也会一点点消退。 要不是容宝怡代替小世子参军,又靠之前的军功和睿王之女的影响力,在军中站住了脚,睿王府的处境会比现在更差,早晚会因为后代断层而逐渐没落。 知道睿王还活着的,除了顾澜他们,也就只有王妃,小世子和容宝怡,以及几名容朔的心腹。 小世子只是看着呆萌,但一点也不傻,绝不可能跟他人透露睿王还活着的事。 而嘉太妃......虽然常年居住在深宫之中,没和容允浩见太多面,但她一直以来都对这个嫡孙无比疼爱,经常从宫里给他往外送小玩具。 这段时间,太妃被接回王府,容允浩已经将其当做至亲。 容珩说过嘉太妃熬不过这个夏天,可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对容允浩这个刚和祖母熟悉起来的孩子来说,还是显得格外残忍。 这时,戴着面具的容珩推门而出,一跃而起,坐到顾澜身旁。 “回光返照,我和师父都没办法。”容珩摘下面具,低声解释,眼神有些暗淡。 这段时间,容珩和杜常宁一直在试图救治嘉太妃,但实在无力回天。 可能若非如此,容璟也不会让嘉太妃回王府。 他习得医术,就是想救治想救的人,此刻却还是无能为力。 屋里,现在只有容朔一家三口,以及一个注意太妃情况的杜常宁。 他和顾澜都不会进去,只是想将嘉太妃最后的时间,都留给容朔一家人。 忽然,只听“轰隆”一声惊雷响起。 顾澜抬头看去,天上积满了厚厚的乌云,院内的古树被狂风吹得沙沙作响,去年这个时候,京城还因为水患变成一片汪洋,还好看今日天空的声势,不会是什么特大暴雨。 两人躲到屋檐下,风很快停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击打着院中的古树,带着一丝丝寒意。 容珩望着紧闭的房门,陷入了回忆,低声道: “很久之前,我和小酒吃不饱饭,嘉太妃曾让自己的宫女为我们送些吃食,但没过多久,这件事被几名太监知道,那宫女就再也不敢来了。后来我得知,那名宫女之所以会来为我送饭,是嘉太妃认为我奇货可居,如果有一天能恢复皇子身份,或者成为王爷,一定能帮到容朔。” “你不喜欢她如此有目的的行为?但你和杜常宁还是救了她,没有你们,她可能半年前就不行了。”顾澜问道。 容珩笑了笑,摊开手心,是一颗橙黄色的硬糖。 他将糖放到嘴里,摇头道: “我知道她有目的,但是我仍旧很感谢她。 因为我想,她选择帮我的时候,应该也有一瞬间,是真的把我当成子侄看待吧,这座皇宫里还有在乎我的人,就足以让我感激。” 酸甜的糖豆在嘴里蔓延,容珩低着头,漆眸深沉,情绪低落。 下一刻,顾澜温热柔软的手,拉住了他的手。 他的掌心,一下子多了好多粒各个口味的糖豆。 “我来的时候拿的,都给你。” 顾澜回想起当初,容珩出人意料跟二皇子打架的事,她现在忽然恍悟,他,是因为自己的糖。 因为过得太苦了,所以哪怕只是一颗糖豆,一次他人微弱的善意,他也想用尽全力攥在手里,甘之如饴。 容珩表面上不相信任何人,可实际上,他心里记得每一个帮助过他的人,不管是对嘉太妃,还是曾经掖庭的太嫔,亦或者是在三皇子容玦死后,仍旧坚持救治着苏皇后...... 容珩的骄傲让他只会默默地在背后守护,绝不会轻易开口言说。 他明明运筹帷幄,心思深沉如海,可内心,却像个赤诚而天真的孩童。 顾澜用自己的手心,捂暖了容珩微凉的手,认真的说: “你才不用抓着一点点爱活着,因为我会一直陪着你,给你很多很多的爱。” 顾澜的话,就像此刻清爽凉快的大雨,让他刚刚还陷入低谷里的心,好像忽然变得沉静清醒。 他应了一声,侧头看向她:“谢谢你。” 顾澜看着屋檐外的落雨,心想,应该是她谢谢容珩才是。 因为......她一直以来,也是一个人穿梭在黑暗中,是容珩这个看起来腹黑闷骚,实际上却纯情正直的少年,让她越来越爱这个世界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从内被推开,一身素衣,面容苍白如纸的睿王妃走了出来,她的脸上还有着干涸的泪痕,嘴唇也没有血色。 “小侯爷......小五,”她看见顾澜和容珩,没有什么惊讶,只是微微颔首,“母亲她,走得很安详。” 顾澜不禁看向房门,心中黯然。 嘉太妃还是走了,还好......苏馨玉死的比她早,他们也算是给她报了仇。 容朔就在王妃身后,拉着容允浩的小手,默默地走了出来,脸色格外沉重。 顾澜之前刚回京,来睿王府拜访时还见到了他,容朔可谓是春风得意悠闲自在,而现在,他仍旧高大冷峻,却仿佛短短一两个月,就老了好几岁。 他看向容珩,声音沙哑:“你之前说的没错,母妃的确是因为发现了苏太后跟小叙子的事情,才被太后毒害,而且,她还说......” 容朔没有再往下说。 睿王妃看出了容朔要说的事关机密,便朝容允浩招了招手:“我们再去陪陪祖母好不好。” “好,我,我想把所有的杏仁酥,都送给她吃。”容允浩眼眶红红的,认真的点头,跟着母亲又走进屋里。 顾澜心里一酸,也想走,容朔却说:“顾老弟,你和小五的关系......听听也好。” 容朔的眼中不止有痛失母亲的悲痛,还带着几分异样的沉重。 两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就见容朔凝视着容珩,低沉的开口: “母亲还说,她当时服侍先帝左右,于先帝驾崩前半个月,曾无意间,亲眼见到先帝......起草了一封废太子的诏书,而依她之见,先帝本想册立的新太子,是你。” 第二百九十八章 几种可能 “母亲还说,她当时服侍先帝左右,于先帝驾崩前半个月,曾无意间,亲眼见到先帝......起草了一封废太子的诏书,而依她之见,先帝本想册立的新太子,是你。” 容朔说完,顾澜和容珩都愣在了原地。 他的话就像是一根线,将顾澜此前知晓的一件件小事,都串到了一起。 一瞬间,顾澜就想到了很多种狗血的可能。 丝丝蔓蔓的细雨淋湿了容珩的肩头,也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容珩想起嘉太妃曾经对自己释放的善意,原来她将自己视作奇货可居的原因,是因为见识过先帝对他的宠爱。 “太妃想的太简单了,我那时还只是个孩子,即便废了容璟,他也会让三皇兄做新的太子。” 片刻后,容珩嗤笑一声,淡淡地开口,但他的眼神却有一丝迷茫。 因为,如果嘉太妃和容朔说的是真的,那曾经先帝对萧家做的一切,就失去了合理的解释......他这些年对先帝的复杂感情,也不知该何处依存。 顾澜则在意的是:“先帝为什么要废太子?” 她惊讶的,不是先帝居然想立容珩为太子。 因为......容珩是男主啊!他本来就天资纵绝,母族显赫,萧凝又是先帝真爱,有个主角光环很正常,不经历风风雨雨,怎能成为男频大男主。 可据她所知,容璟这个太子之位虽说没有稳如泰山,但也不是摇摇欲坠的状态。 据说,太子容璟自幼才学兼备,勤勉努力,也算得先帝器重,百官支持,又是皇后之子,娶了苏栀雪这个当年的京城第一才女,所以正常情况下,他是可以顺利登基的。 而相比之下,容朔一直在军中,三皇子容玦母族平平,只是在文学上有着自己的造诣,明面上还跟容璟兄友弟恭,也不算是容璟太大的威胁。 最重要的是,容璟从来没有犯过错。 一个从不犯错的完美太子,先帝为什么想废除他? 难道先帝真的宠爱容珩到这种程度,为了给他铺路......不惜毁了自己辛苦栽培的容璟? 一个皇帝居然是个恋爱脑,加上被中年得子冲昏了头脑?这合理吗? 容朔却望着容珩,眼神无比复杂,说道: “小五,你低估了自己在先帝心中的分量,他对你有多么宠爱,我们兄弟几人都看在眼里,若废了太子,那么新的太子一定是你,也只会是你。” 顾澜看着容朔的表情,知道他没有说假话。 所以先帝真的是个恋爱脑,加上被中年得子冲昏了头脑啊! 容珩却缓缓地抬起头,直视着容朔。 檐下的雨有丝缕落到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上,像挂着泪珠。 他双眼通红,表情阴郁冷漠,仿佛没有情绪的木偶,声音却沙哑地近乎低吼: “他宠爱我,就要毁了我的一切!?太可笑了。” 顾澜放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看向容珩,眼中闪过一道莫名的光亮。 她印象中,容珩极少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眼里的不甘和愤恨几乎化作实质。 就是因为容朔提到了一个人——先帝。 那个曾经给予他无限荣宠,却又在临死前,将他身边一切拖入地狱的人,是他心里无法愈合的伤。 容朔看着容珩的样子,内心钝痛不已。 他咬了咬牙,直视容珩鹰隼般锐利漆黑的眼眸,只是,他即使还端着长兄的沉稳,现在也已经心乱如麻: “小五,你冷静一些,我不会骗你,先帝对你和潇妃娘娘的宠爱,的确是举世无双的,但由于当时......太子地位稳固,又和你没有任何直接冲突,你就算再受宠,说到底,也只是孩子,对太子来说,威胁还比不上老三。所以,那道抄家圣旨出现时,我们只以为萧家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大燕的事,最不济,是心寒先帝的狠心,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和太子有关系。” 容朔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可如果,母妃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嘉太妃没必要临死前骗他这件事。 如果,她说的话是真的呢? 如果先帝的确打算废太子,又想将容珩立为新的太子呢? 这简直颠覆容朔的认知。 容朔冷静下来以后,在脑海中努力回忆着,试图找到别的可能。 顾澜却开口道:“若当真如此,先帝不会好端端的铲除未来太子的母族,那道圣旨有问题,后来容璟登基的遗旨,就可能也有问题。” 她的话,让眼前的兄弟二人眼神齐齐幽深下来。 萧家通敌的事,本就是强行安上的莫须有罪名,实际上,是欺负当时萧家女眷在京,老侯爷战死,萧家又是满门忠烈的一根筋,才能顺利抄家...... 如果先帝只是忌惮萧家功高盖主,不是还有个顾家呢吗,顾家怎么就没事?平南侯府和定远侯府几乎与大燕同存,都传承了百年,为什么偏偏这一代要除去一个? 容珩缓缓地抬起头,漆眸显出几分血丝: “你是说,容璟很可能也知道了此事,所以伪造圣旨......” 容朔忽然又想否定自己刚刚说的一切,道:“但先帝下达抄家圣旨的时候,分明人还活着,还拒绝了潇妃娘娘的求见。” 顾澜道:“然后过几天,他就驾崩了。” 容朔呆住,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反驳。 一股寒意席卷了容珩全身,他像是被冰雪冻住了浑身血液,甚至连思维,都沉重了起来。 他当然知道顾澜的话是什么意思,却下意识避开了这个情况。 那就是...... 容璟在得知先帝想废除自己后,就先下手为强,控制住了先帝,假借先帝之名下达圣旨诛萧家,然后弑父,登基。 连萧凝都不见,更是证明了先帝当时,或许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 而他一直以来,都恨错了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顾澜没有仅限于这一种可能,她思忖了片刻,又说道: “其实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先帝并没想册封你做新的太子,太妃看见的废除太子圣旨虽是真的,可先帝到底没公布于众。 说不定是容璟犯了错后,他一时生气,小惩大诫之举,而后他想到,若容璟登基,对你的宠爱以及萧家与日俱增的权力,会成为容璟的最大的阻碍......他为了容璟,就在自己时日不多的时候,下旨铲除了萧家。” 一边是先帝,一边是皇帝; 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兄弟。 先帝下旨是真实发生的,容璟是幕后黑手却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 何况,失去萧家庇护的容珩,能好好的活到现在,似乎也意味着容璟还是心存善念的。 反正总有一个是恶人,或者是两人合谋害了萧家呢,这点顾澜没说。 容朔猛地回过神: “若如此,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先帝驾崩前一段时间,太子刚好因为一件治理旱灾的事情没有办好,被先帝斥责过,后来此事交给萧家老侯爷的三弟去办,却做的很漂亮。难道,这就是先帝想起草废太子诏书的原因?后来他又放弃了,选择......”铲除萧家。 他记得,当时先帝毫不客气的在百官面前训斥容璟,若后来,他一时冲动起了废太子的念头,也不是没有可能,可这只是件小事,先帝在他心里,并不是个傻子。 在容朔的记忆里,并没有和先帝有关的事情值得纪念,这一点和容珩恰恰相反,因为容珩曾得到的宠爱,是举世无双的。 他是长子,刚出生时,先帝还是个年轻人,怎么懂如何做一个父亲呢?所以容朔从小到大,都和自己的父亲关系淡薄。 后来有了嫡皇子容璟,聪明伶俐的老三容玦,自幼体弱多病的老四容琪,他自己却已经入伍从军,与先帝之间,更是只剩下了君臣之义。 他唯一记得的,就是先帝嘱咐他,让他保护弟弟妹妹。 若真让容朔选一人相信,他宁可信容璟,让先帝做那个恶人。 容朔回想起来,容璟小时候,也是个和小五一样可爱的孩子,虽有时会因为苏馨玉,跟自己有些隔阂,却也会扯着他的手,请他教他射箭骑马。 他是亲眼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这样的人,怎么会做出伪造圣旨和弑父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何况,当时容璟也没那么大的能力。 顾澜听到容朔的理由,下意识看向容珩,她知道容璟曾“害死过”容珞,所以对这个狗皇帝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既然他能害死妹妹,弑父就极有可能——容珩也清楚。 但这事,不好跟容朔解释。 雨,停了。 可是他们的内心,却更加阴沉。 “既然容璟身上的嫌疑暂时洗不清,”顾澜说道,“那不如就先查查,先帝当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吧,我记得张奉才他干爹张若水......还活着?” “是,而且抄家圣旨也跟他有关。”容珩点了点头,平复着内心起伏,努力冷静下来,戴上了面具。 容朔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走进里屋,带着王妃和容允浩一起走出内院。 他的母亲走了,他得让其入土为安。 “大哥,”顾澜唤他,“节哀。” 容珩也张了张口,最终,对容朔点了点头:“节哀。” 这时,顾澜终于见到了上任鬼医,也是容珩的师父,杜常宁。 杜常宁从屋里走出来,顾澜下意识后退几步。 说实话,她实在没办法将眼前这个一身破破烂烂衣裳,须发皆白,挖着鼻孔的老爷爷,和传说中的鬼医联系在一起。 而老爷爷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小娃娃,有酒吗,有钱吗?” 巧了,顾小侯爷最不缺钱,而且她还喜欢给小姑娘花钱——老爷爷也勉强可以吧。 三人一起离开了睿王府,依照杜常宁的意思,走进京城一家小酒肆,要了个隔间。 一盘油炸咸酥花生米,二两黄酒,杜常宁就喜笑颜开。 他“嘶”的往碗里倒满酒,情不自禁的感叹:“老夫想这口儿想的太长时间了,真是多谢你这小娃娃啊。” 杜常宁端起酒碗,用舌尖轻轻地舔了舔碗沿的酒液,深吸一口酒香,露出舒爽的神情。 呷了一口黄酒,杜常宁眯起眸子美了半天,才真正意义看向顾澜,却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他的双眼在顾澜和容珩身上转悠,就在顾澜以为,他已经看出自己女儿身的时候,就听他中气十足的叹道: “你就是那跟我徒儿搞在一起的断袖小娃娃吧!不错,有趣,阿珩,你要辛苦一些了,人家请为师喝酒,你怎么也要让人家在上面几次。” 容珩这次真的拔出了刀,冷笑一声:“我觉得杀师证道更有趣呢。” 顾澜连忙阻拦:“我觉得杜老前辈说的有道理......别别别,珩兄冷静!” 他是某点大男主,不是某绿色软件男主! 第二百九十九章 师徒恋都没有好下场 “原来小娃娃你是女子......居然还服用了老夫当年给顾渊的药,老夫自己都看不出来啊。” 杜常宁听完顾澜简单的解释,激动地给她把起脉来。 半晌,他捋了捋胡子,表情很精彩,还掺杂着几分遗憾。 唉,他还以为小徒弟变成了断袖,这事可有意思极了,没想到兜兜转转,是容珩落到了顾家人手里,而这声名狼藉的顾小侯爷,竟然是女儿身。 顾澜见杜常宁根本没看出自己身份,心想早知道这样,她就不用每次容珩就见师父,自己都找理由躲着了。 杜常宁惊讶完,对于两人的问题,却很是为难: “你们想问老张当年的事,不是老夫阻拦,实在是他年事已高,什么都记不得了,甚至说话都很艰难,没办法回答你们的问题。” 张若水仍旧被张奉才藏在自己宫外宅院里,当成他夫人的老父亲养着,要不是前些日子突发恶疾,也不会广贴告示求神医......杜常宁也就不会自投罗网。 很尴尬,杜常宁只是想坑张奉才一笔钱,没想到他夫人的爹,居然是早就死了的张若水,这事儿被他知道了,张奉才是不可能让他离开乱说的。 容珩回想起自己之前几次,在张府看见张若水步履蹒跚的样子,眼神暗淡下来。 顾澜道:“当年宫里也不止张若水一位老人,比如,张奉才肯定也知道些什么,容珩,此事不必心急,慢慢调查就好。” 容珩点了点头:“我回去先查容朔说的,太子容璟被训斥的事情。” 张奉才喝完最后一口酒,又请酒肆伙计将自己的酒葫芦打满,才心满意足。 忽然,他打量着顾澜,疑惑的询问:“小娃娃,老夫观你自见到老夫之后,就离老夫很远,这是为什么?” 说着,他挖了挖鼻孔。 顾澜嘴角抽搐:“......您老心里没点数吗。” 容珩无奈的翻了一个白眼,并不想承认眼前这个邋遢老头是自己师父。 尤其是得知顾澜女扮男装的药物,是出自杜常宁之手后,他没提剑杀师证道,已经算是很克制了。 杜常宁意识到了什么,小声道:“老夫这段时间日夜照顾嘉太妃和老张,忘了沐浴......但也就几日,没味道啊,莫非,你闻出了老夫身上的白果味?” 顾澜睁大眼睛:“怪不得你这么臭!” 白果就是银杏树的果实,果皮很臭,现在还不是银杏果成熟的季节,她也不知道杜常宁从哪找来的。 她本来就嗅觉灵敏,可能容珩等人没察觉,但对她来说,这味道......要不是没拿扇子,她现在早就扇起了风。 “不好意思,老夫之前拿白果入药来着。”杜常宁老脸一红,尴尬的挠头。 他蓦地意识到了什么,低下头,仔细嗅着自己的衣裳:“可是那白果老夫只用了一枚,且三天过去......” 顾澜:“更臭了。” 杜常宁惊奇道:“你嗅觉比常人灵敏,这是万中无一的医术天才啊,小澜澜,要不要拜老夫为师学习医术,你武功也不错,肯定很有天赋......老夫敢保证,不出十年,你就能超越阿珩,接过他手中的鬼医传承!” 容珩嘴角抽了抽,冷冷的开口:“杜老头,敢当着我的面撬墙角,喝大了吧你。” 杜常宁护住自己的酒葫芦:“老夫说的是实话,那白果味道已经过去三天,寻常人绝对是闻不出来的。” 容珩眸色微深,看向顾澜,等待她如何作答。 如果她真的对医术有兴趣,学一学也无碍。 顾澜没想到他突然想收自己为徒,眉毛一挑,眨了眨眼睛:“我对医术没太大兴趣,但喜欢毒药,要么杜老前辈——” 杜常宁立即从口袋里摸出一大包瓶瓶罐罐,强行塞到顾澜手里: “都是毒药,小心收好!老夫武功一般,年纪又大了,都是行走江湖必备......毒药,假一赔十!我这段时间给太妃治病攒了好久的,小澜澜,只要你能跟着老夫学医,老夫不但可以把这些送给你,还能教你如何调配改良,到时候悄无声息毒晕阿珩,你想对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容珩:“......”他师父,可能真的想死。 顾澜笑眯眯的接过老人的小包裹,细心收好,轻轻地点头。 杜常宁这条件,说实话有些诱惑力,可她不认为自己能毒晕容珩啊。 “你答应啦?”杜常宁十分惊喜。 顾澜拉住容珩,不紧不慢的说:“实在对不起啊前辈,我这人生性疲懒,最讨厌麻烦事,学武防身已经很麻烦了......何况,我有我家阿珩。” 顾澜心道,她对走男主的路,累了。 容珩听到“我家阿珩”这四个字,心里的冷意蓦地散去,冷峻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绯色,心跳不由自主加速了几分。 “我家......”他唇齿间低声呢喃,“你要毒药做什么?” 顾澜道:“这玩意杀人不是更省事吗,像我这么爱好和平的人不能动不动就打打杀杀见血吧。” 容珩无奈一笑。 须臾,容珩回过神,安慰被拒绝的师父道:“我家澜澜天赋惊人,是你得不到存在,就算她想学医拜师,也是拜我,老杜,你老了,洗洗睡吧。” 他故意加重“我家澜澜”这四个字,余光看向顾澜的脸,发觉她没有什么异样,似乎是默认了这个称呼,也可能是并没有注意到。 容珩心中既窃喜,又有些失落。 顾澜内心一动,忽然凑近到他耳边,轻轻地呼气: “师父?搞禁忌恋吗,这样好像更刺激的样子。” 她的声音出奇的软糯,在末尾上扬,像魅惑的钩子,听到容珩耳中,是无法言说的诱惑。 容珩脑海中“轰”的一声,漆黑的眸子比墨色更深,喉结也不由自主上下滚动了起来。 “顾澜,你个小变态。”他低声咒骂。 “你不喜欢小变态吗?也是,一般师徒恋都没什么好下场,就算结局美好过程也很虐,那还是算了。” 顾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柔软的唇瓣几乎触到了少年殷红的耳垂,撩完就跑。 容珩的呼吸骤然急促,他凝视着她的背影,漆眸深邃,眼角泛起一抹嫣红。 “喜欢。”他喃喃道。 听说谢王八有个小本本, 看来, 他也得在心里的小本本上, 记下来了...... 收徒失败的杜常宁有些沮丧,容珩刚想带他回去,酒肆伙计进来:“二位客官,你们还没给酒钱。” 杜常宁哭着抱大腿:“呜呜呜徒儿救救为师。” 容珩:“......” 他带着杜常宁,回到了张府后院的院墙外。 ——名义上,杜常宁还被张奉才困在府里照顾张若水呢。 若不是有容珩,杜常宁还真跑不出来:他武功很差,身边还带着一个小药童宝儿,张府虽然就一些家丁佣人,但个个很是警觉,杜常宁就算想配药毒晕他们,也没办法取得药材。 今天他送给顾小侯爷的毒药,还是这段时间好不容易攒的。 何况时不时,张府还有内司监的人出现。 杜常宁曾经和张若水是挚友,他也想尽量照看好张若水,但不代表他想照顾到他死。 还好容宝怡的院子就在张府隔壁,容珩每次来都很方便。 张奉才几乎从不出宫,杜常宁被抓来照顾张若水小半年了,他就来过这处宅院三次,还只是看看就离开了——容璟身边第一宦官,很忙。 小心为上,容珩戴上了面具。 杜常宁仰头看着高耸的围墙,感叹: “其实老张身体已经大好,他年纪大了,只需要悉心照顾,安度晚年即可,老夫对小奉子来说,大概很快就没有作用了吧,唉,他肯定会将老夫灭口的......” 容珩的声音冷漠:“别卖惨,说人话。” “老夫什么时候能离开这儿游山玩水去?照顾老头照顾腻了,呜呜呜。”杜常宁快速说道。 ------题外话------ 今天还有两章,都来夸我! 第三百章 奸佞 杜常宁是真的想离开京城,他这次回来,本来只想看看自己多年不见的小徒弟,顺便坑点钱花,没想到被张奉才困住,徒弟来救自己了吧,他又不能放着张若水不管。 但现在,他的确不想管了,他又不是神仙,张若水是年纪大了,谁也没办法救。 “最重要的是老夫得带上宝儿一起,所以还得你帮忙。”杜常宁说道。 容珩垂下眸,算是答应了:“你想走就走吧,不过,我想让念——” 他话没说完,猛地转身,拉着张奉才的衣领身影极速后退。 只听“嗖”的一声,他们刚刚站着的地面上,就插入一把锋利的飞刀。 稍晚一霎,容珩就得被飞刀割掉一块肉。 一身常服的张奉才从一棵树下走了出来,他的脸色是属于太监的灰白,手中另一把飞刀,正在他修长的指尖飞速旋转着。 张奉才居然回来了,还刚好撞到两人。 他眼神阴森,死死地盯着容珩和杜常宁,声音低沉: “呦,看来咱家不在府里的时候,杜老前辈是格外自由啊。” 他没有认出容珩,只是觉得眼前这个神秘男人,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杜常宁连忙举起自己的酒葫芦:“小奉子,老夫是馋酒了,让这小兄弟陪老夫去酒肆饮酒的,你看,老夫喝完酒不就回来了吗。” “我信您今日不会抛下干爹,却不信你以后不跑。” 张奉才冷笑一声,看向容珩,一双狭长双眼观察着他的打扮举止,眼底闪过一丝杀机:“你是湘王的人?” 张奉才并不知道容珩经常把杜常宁带出去,但他在此之前,曾被容珩以私藏本该死了的张若水一事威胁过。 也因为这个原因,后来容珩几次出宫,都变得很是简单。 此刻,容珩一身黑衣,在从睿王府出来之后,他还特意换了一张黑铁色面具。 毕竟,他这段时间一直跟在顾澜身后,不少人都知道,顾小侯爷身边有个戴银色面具的神秘侍卫,也知道他是侯府的人,他不能给侯府带来麻烦。 也因此,张奉才并没有认出他就是容珩本人,也没想到侯府,只以为容珩的手,已经伸到了自己家里。 容珩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是分辨不出年龄的沙哑:“我奉命保护杜老前辈,他想喝酒了,我就带他出去了一趟。” 张奉才似乎想起了什么,不禁喃喃:“没想到湘王连杜老前辈都找到了,湘王真是好手段......也是,他曾经是前辈的小徒弟嘛。” 杜常宁见这俩人似乎对上了,便道:“哎,那你们慢慢聊,老夫回去看看张若水。” 张奉才身影一闪,骤然来到了杜常宁面前:“可咱家刚刚怎么听见,杜神医想走?” 杜常宁咬了咬牙,心想反正容珩也在,干脆对张奉才全盘托出。 “原来,干爹已经没救了......” 张奉才听完他说的话,周身的阴冷散去几分,眼底闪过一丝悲恸。 他费尽心机救出干爹,养在宫外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是抵不住岁月侵蚀。 “老夫已经告诉你张若水的真实情况了,你想灭口就灭吧,反正老夫对你来说,已经没了作用。”杜常宁昂首挺胸,取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容珩翻了个白眼,心道,他倒是一点也不害怕,一副慷慨赴死的模样,还不是因为自己这个徒弟就在他身边。 张奉才已经冷静下来,听到杜常宁的话,内心沉重的几分。 “罢了,没人想得罪一个大夫......您和干爹又相交莫逆,我不会杀你的,”张奉才承诺道,“如你所愿,什么时候你想离开了,就离开京城,永远不要再回来。” 杜常宁笑了起来,知道此事妥了:“老夫恭敬不如从命。” 张奉才盯着他花白的头发,声音冷了下去,又厉声说: “但是,你要将在这里见到干爹的事情,永远烂在肚子里,不得和任何人说起,否则,咱家就是发动整个大燕内司监,也要杀了你......和你的徒子徒孙。” 杜常宁内心一寒:“老夫明白,你继续做你的欺师灭祖大宦官,老夫不打扰你......” 张奉才能成为大燕第一宦官,除了有多年东宫陪容玦长大的情分,以及是曾经大太监张若水的干儿子之外,很多人都怀疑,张若水就是被张奉才暗中杀害,所以张奉才在民间的形象,就是心狠手辣,欺师灭祖的奸佞。 “欺师灭祖?”张奉才重复一下,冷笑起来,“是啊,说的没错。” 他宁可做个欺师灭祖,受万人唾弃的大宦官,也不敢让陛下知道干爹还活着......因为当初,就是陛下让他杀了干爹的啊,而在最关键的时刻,干爹却主动舍弃了自己的性命,换了他的富贵之路,他怎么能再下得去手。 杜常宁可怜兮兮的求道:“阿,啊小兄弟,你抱老夫上去呗,老夫飞不上去。” 容珩弯腰,将脚下的飞刀抛给张奉才,随即把杜常宁捞起,送了回去。 借此机会,他在杜常宁耳边说道:“过些日子,我想让念夏跟你一起离开京城。” 杜常宁惊讶的看着他离去。 容珩却没有再说别的,又翻墙回来,发现张奉才还站在原地。 “张公公还有什么事吗。” “告诉你的主子,他能威胁我一时,却不能威胁我一世,之前也就罢了,只要他不对陛下出手,我可以当做没有看见,但是——你就将咱家刚刚的话,一字不差的转告给湘王。” 但是,如果容珩对容璟出手,他一定不会继续装傻。 后半句话,张奉才没有说。 容珩微微点头,不发一言,转身消失在他面前。 只是他的心里,却因为张奉才,对容璟产生了更深的怀疑。 张奉才见容珩离开了,收了飞刀,从正门踏进自家宅院。 他先是去看望了一趟张若水,叮嘱老人好好休息之后,又陪自己夫人吃了中饭,才回到书房,随意翻看着各方情报。 张奉才执掌着大半个内司监,平日自然是很忙的,也就今天得空清闲了一些,忽然想起自己在宫外还有个小家,才会回来看看。 没想到这么巧,撞见了杜常宁溜回来。 刚看没一会儿,书房外传来小厮的通报声:“老爷,府外有一位贵人求见。” 张奉才让小厮进来,疑惑的问:“贵人,可有通报姓名?” 小厮摇头,双手呈上一枚玉佩:“此人没有名帖,小的观他香车宝马,穿着不凡......这是他递来的玉佩,说老爷您一见便知。” 张奉才接过小厮手中玉佩,面色一变:“是......二殿下的东西。” 玉佩纯净雪白,入手如羊脂般细腻,下方还坠着一根浅黄色玉穗。 这玉佩是前年兆国送来燕国的礼物,一共只有两枚,由陛下赏赐给太子和二皇子一人一个,其中二皇子得到后很是喜爱,穿上玉穗后经常佩戴,这俩玉佩都是他经手的,当然认识。 没想到,二皇子居然来这里拜访他、 是了,他平时都服侍陛下左右,跟二皇子不熟,在宫里又不方便,也只能在这里见面...... 张奉才思索着,二皇子既然来了,自己没有不见的道理,可如果自己见了他,风声传到太子那边,太子会不会以为他站队了二皇子? 张奉才不由想起前几天的一件事。 几天前,陛下在乾元殿内撕碎了太子奏折,痛斥一名太子党羽,神情格外冷酷。 张奉才回过神,咬了咬牙,还是选择见二皇子。 虽然他不该揣测圣心,但太子被废是早晚的事,站队就站队吧,只要陛下信任他,他大可说自己和二皇子只是私交! 还好陛下就两位皇子,不是太子就是二皇子,夺嫡之争自己曾经经历过一回,如今还能害怕不成? 不知为何,张奉才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模糊的倩影。 第三百零一章 夺嫡 张奉才最终还是和小厮一起出了门,不出他所料,来拜访他的就是二皇子。 黑金色蟒纹的马车停在张府门口,容祁俊一袭青衣,腰坠白玉,狭长的双眸很是温和,端的是翩翩有礼。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他如今的打扮,也显现出几分文雅来。 自从钱贵妃薨逝,钱家倒台,容祁俊也因为逛青楼和勾结夫子等事,被牵连着逐出了宗学以后,他就再也不能安心做个混吃等死的纨绔皇子了。 半年的时间,让容祁俊改变许多。 前些日子,太子因为苏家的事情,被皇帝责令闭门思过,容祁俊却奉旨和韩安德等人一起主持了春闱。 这次春闱,再没有发生任何让皇帝不满,或者徇私枉法的事情。 ——嗯,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 而这段时间,皇帝又让已经成为户部尚书的谢昀,三天两头跑去二皇子府讲学,要知道,谢昀此前可是太子詹士,若无意外,以后是太子少傅、太傅,是要成为一国帝师,皇帝左膀右臂的人。 他奉旨给二皇子讲学,就像是一个信号,让太子党在朝中兵败如山倒,容祁俊的二皇子党一下子支棱了起来。 张奉才望着容祁俊,心想,虽然自己曾经看不起他顽劣不堪,但是或许他经历一些磋磨,也能成为一个明君吧。 容祁俊身后,只跟着一名侍卫,和马车上的一位车夫。 “奴才见过二殿下。”张奉才恭敬的行礼。 容祁俊“哎呦”一声,连忙上前,亲手将他扶了起来,笑容温和: “张公公快快请起,张公公是看着祁俊长大的,在祁俊心里就是长辈,祁俊怎么担得长辈之礼呢。” 张奉才惊讶的挑起眉,没想到许久不见,二皇子居然变得如此谦和,难道,是谢昀教得好? 他内心很是满意,不由也露出几分笑意:“不知二殿下今日前来寒舍,有何要事?” 容祁俊脸上露出几分纯真的笑容:“没有事情,就不能来看望您了吗?我啊,其实是想吃张公公做的甜年糕了,您还记得我小时候,您常常做给我吃吗。” “这不是什么稀罕物,没想到二殿下居然记得,二殿下请进,奴才马上给你做。” 张奉才当然不会忘记,那都是陛下还是太子时候的事情了,但他没想到容祁俊还记在心里,顿时心中涌出一股暖流。 张若水等人都被他安置在别院,容祁俊不可能知道,所以张奉才很放心的将他迎进府。 容祁俊又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支犀角卷轴,晃了晃,声音爽朗: “本殿前天机缘巧合,得了一副陈道子的青松图,知道公公喜欢,特意送来与公公一起品鉴。” 张奉才喜欢陈道子的画作,这是容祁俊无意间得知的,为了结交他,容祁俊可是花了不少精力财力。 “奴才多谢二殿下抬爱......”张奉才笑得合不拢嘴。 他知道容祁俊是来拉拢自己的,可人家每件事都做在了自己心坎上,他完全无法拒绝。 而且容祁俊这张脸,外貌有几分像皇帝,给人的感觉,却比皇帝身上那让人战栗的气息要轻松许多。 大门关闭的刹那,张奉才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怎么了?”容祁俊问道。 张奉才摇了摇头,他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着自己...... 但无所谓了,就算二皇子来拜访他的事情传遍京城,他既然迎接了二皇子入府,就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何况,他张奉才永远只站在皇帝这一边,而皇帝,现在站在容祁俊这边。 一切只是二皇子想吃甜年糕,顺便邀请自己一起赏画而已。 “没什么,走吧。”张奉才说着。 容祁俊微微一笑,不经意的回头瞥了一眼身后,若有所思的勾起唇角。 瞧, 有人急了。 大门关闭良久,张府门外一处角落,一道黑影急速闪过。 黑影七拐八拐直接跑进东宫,亮出自己的令牌后,没有任何人敢阻拦他,让他赶到了太子面前。 太子正在逗弄自己新得的一只鹦鹉,表情愉悦,就见黑影跪倒在地,气喘吁吁。 “出什么事了,慌张成这个样子,本宫说了多少遍,做事不要急躁,要有条不紊。”太子很不满意手下这般慌张,皱眉问道。 黑影跪着道:“属下知错,属下今日奉命跟踪二皇子......” 太子听到“二皇子”三个字,喂鹦鹉的手微微一顿,双眸眯了起来。 “哦?可是发现了什么,不就是重新主持了一次春闱吗,我这个二弟,最近可是越来越不安分了,他恐怕是忘了,谁才是一国储君。” “不安分,不安分!” 鹦鹉叽叽喳喳的重复起来,扇动着碧绿翅膀,让太子的眼眸霎时间冷了下去。 黑影额头一滴汗落下,小心翼翼的开口: “二皇子今天一清早,就去拜访了陆丞相,午时去了吏部尚书韩安德家,出来时,是韩安德的小女儿韩萱儿相送,刚刚,刚刚——” 还没听完,太子已经不复冷静。 他的手攥成了拳,暴起几根青筋,随着鹦鹉一声惨叫,竟然硬生生拔下了一根浅绿色的羽毛。 听见鹦鹉痛苦的啼叫声,容祁淳连忙轻轻地拍着它的身体,仿佛安慰。 随即,他双眸镀上了一层阴冷的幽芒,咬牙切齿的问: “刚刚,他又去了哪里?” “二皇子去了张奉才在宫外的府宅,张奉才亲自将他迎了进去,似乎,两人要一起品鉴画作。” “欺人太甚!” 太子拂袖将一侧桌上的案牍扫到地上,眼神无比冰冷,胸口激烈的起伏着,显然已经暴怒到了极点。 “如此堂而皇之的结党营私,容祁俊啊容祁俊,你可曾将本宫这个太子放在眼里!”容祁淳低吼道。 黑影抬起头,沉声说道: “殿下,二皇子要是真得到了韩安德和张奉才,还有陆秉心的支持,那朝局就对您更不利了......不如,您让人参他身为皇子,私下勾结朝臣,这可是重罪,杀一杀他的威风。” 容祁淳当然知道私下结党营私是重罪,因为,他刚因此被罚了闭门思过。 可是...... 太子恼怒的摇头,眼中杀机迸现,从牙缝中挤出话语: “没用的,他既然敢光明正大的拜访这些,就不可能留下什么把柄。 呵呵,陆秉心,韩安德,还有谢景栖......当初一个个讨好巴结着本宫,如今本宫失了圣心,就墙倒众人推了,一群趋炎附势的小人! 日我若登基,必肃清官场朝臣,诛杀他们满门!” “殿下,那,那怎么办?”手下浑身一颤,低声询问。 太子抬起手,抚摸着咕咕叫的鹦鹉。 鹦鹉眨着眼睛,突然,激烈的扑腾起翅膀,惨叫起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吱吱——” 下一刻,只听一声尖锐的啼鸣,漫天羽毛纷纷。 “如此不听话,那就杀了吧。” 太子冷冷的说。 地上,鹦鹉的尸体,一点点变得冰凉。 而此刻,吃完了张奉才亲手做的甜年糕,从他府中离开的容祁俊,懒洋洋的坐在自己马车里,哼着小曲,神情好不惬意。 马车外的侍卫接过一张纸条,掀开车帘,低声说道: “殿下,东宫那边传来消息,说太子知道了您今日之举,气得半死呢!” 容祁俊笑了,不紧不慢的开口: “呵,这就受不了了,皇兄就是没经历过什么大的挫折,忍受不了一点屈辱,这样的人,终究是难成大器啊。” 侍卫附和道:“您说的是,太子之位,有德者居之,那位坐的久了,也该换别人上去坐坐。” 容祁俊轻哼一声:“说的好。” 他回到自己宫外的府邸,很快,有下人将几页纸张呈上: “启禀殿下,这是谢尚书两天前给您出的试卷,明日他就要来府上验收了。” 容祁俊扫了一眼,皱起眉:“怎么这么多?谢昀是想把本殿培养成个文豪吗,真是阴魂不散。” “殿下,谢尚书是奉旨来教导您,这些要是做不完,陛下那里也......” “行了,知道了!” 容祁俊手中的毛笔转动了两圈,“啪”地将笔扔到一名小太监面前,溅了他一身墨汁。 “你字迹与本殿相仿,就替本殿写了吧,本殿乏了。”容祁俊打了个哈欠,悠悠说道。 小太监看着试卷,“噗通”一声跪下求饶:“这......殿下,这奴才不敢啊,谢尚书是奉旨前来,和以前不一样——” “啰嗦!” 容祁俊猛地抬起头,一股寒意从他眼中升起,让小太监恐惧的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他盯着已经吓得抖如糠筛的小太监,狭长的眸子眯了起来,嘴角勾起一抹笑容。 冥冥之中,他的脸好像和容璟重合。 容祁俊的声音低沉而阴森: “错一题,你就......掉一次脑袋,如何?本殿想知道,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呢。” 小太监嘴唇颤抖,脸色惨白的磕了个头,然后捡起地上的毛笔做起题来,再也不敢多说。 容祁俊则双手交叠放于脑后,躺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小憩了一段时间。 半晌,他睁开眼睛,忽然开口询问:“谢昀几日来本殿这里一次?” 小太监战战兢兢的回答:“启禀殿下,谢尚书三日一来。” 容祁俊垂下眸,思索了一会儿,喃喃自语:“明天怕是来不及了......” 心腹意识到容祁俊有了新的计划,立即询问:“殿下有何吩咐?” 容祁俊眼中一道幽光闪过: “传出消息,五天后本殿要出城围猎,为保证此行安全,让府中所有护卫,提前一日去猎场探查。” 心腹一惊:“殿下是想撤去所有护卫,让太子抓住机会对您出手,以自己为饵?可是这样一来......不行,太危险了!” 容祁俊道:“容祁淳手里有太后留给他的势力,他若真想拼死杀了本殿,就算护卫在,也护不住本殿......何况,本殿不会出事的。” 侍卫满脸迷惑:“殿下这是何意?” 容祁俊的目光,落到小太监手中的卷宗上,淡淡地说: “你去给本殿写一份请帖,交给禁军统领宋执,就说本殿四天后会在府上设宴,请他来保证安全,顺便说......想请教他一番武学上的见解。” “属下遵命,只是,宋执为人实在是古板,去年殿下您生辰,不过是请他来吃酒,他都毫不犹豫拒绝了,当时贵妃娘娘还在,现在......此人恐怕不会赴约。”心腹小心翼翼的说。 “那是从前,”容祁俊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这次,他会来的。” 宋执只听父皇的话,而现在,父皇选择了自己,他就不会不来保护自己。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容祁俊闭上眼,一声声呓语从喉咙溢出: “本宫,本宫,本宫......这称呼真好听。 皇兄,你可一定不要让我失望啊......” ------题外话------ 累傻了,茶一滴都不剩了。qaq 第三百零二章 倒霉 四天后,谢昀如平时一样,到二皇子府给容祁俊授课。 宋执也如约前来,却不是参加容祁俊的宴会,而是答应指点他的武艺。 细碎的读书声,从里面的厅堂传来,宋执默默地在二皇子府后院坐下来。 他一边等待谢昀授课结束,一边抬头望着天边舒卷的朵朵白云,少有的怡然自得。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宋执不着急,只是有些惊讶,容祁俊竟会拉拢自己。 眼下,朝中太子党跟二皇子党明争暗斗,如火如荼,却没有一个人,敢对自己下手。 禁军的宗旨,是永远只做皇帝手中刀刃,由他驱使。 无论哪个皇子登基,都跟禁军没有关系,同样的,禁军只会忠于胜出的那个。 不过......他却不一样。 宋执坐在石椅上,嘴里衔着一根细草,一双深邃而清冽的丹凤眼微微眯着。 他身旁的石桌上,放着一柄刀鞘点缀虎晴石和黄金的宝刀,刀柄上,还镶着一枚金色的宝石,在有些暗淡的黄昏中,散发着粲然金光。 这样一把刀,一看就华而不实,和他的身份气度截然相反,他却惜之如命。 因为这把刀,是容璟登基时候,赏赐给他的。 士为知己者死,从容璟在京城街头,将只是个小乞丐的自己,用三两纹银买下的时候,他就发誓,要誓死效忠于他。 命都是容璟给的,他孑然一身,什么都可以献给容璟。 这就是他跟从前那些禁军统领不一样的地方,其他人效忠的是皇族和皇帝,而他,只在乎容璟的想法。 换言之,宋执今日会来二皇子府上,不是怕他身份,也不是想站队向上爬,更不是欣赏他,而是因为二皇子是容璟的儿子,容璟又早就告诉了自己,他打算废太子立二皇子。 那么二皇子,以后就是新的储君了,他才会选择给未来皇帝一个面子,指点他的武艺。 宋执仰着头,昏暗的天色中,好像浮现出一双妖异而深邃的眸子,泛着桃花似的色泽,迫使他内心一颤,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他漆黑的丹凤眼中,泄露出一丝淡淡的温柔。 世人想法与他无关,他只想......护着容璟平安,这是他唯一的执念。 一片树叶飘落,宋执张开手掌抓住,仔细看着叶片上微微泛黄的脉络。一叶落而知秋,夏天快过去了。 这时,一道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宋执皱了皱眉,没有动弹。 “咳咳。” 谢昀身着一袭白衣,青冠墨发,面容俊美,飘逸似水墨画卷里走出来的仙人,他见到宋执,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然后微微颔首:“没想到宋统领在此处。” 宋执瞥到谢昀身后的容祁俊,顿时,他收敛了刚刚悠然的气息,神情一凛,就恢复了冷硬无情禁军统领的模样。 “见过谢大人,二殿下。” 他站起身,朝二人拱手回礼,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 容祁俊早就习惯了宋执的态度,没觉得有什么。 这个男人就算是面对丞相或者王爷,都是一副冰山脸,除了父皇。 他懒得和他计较,等以后自己登基了......第一个就宰了宋执,让禁军统领换个人做。 谢昀却微微皱眉,不知为什么,他敏锐的感觉,宋执在跟自己打招呼的时候,语调要温和一些。 怎么可能!谢昀连忙驱除脑海中这种感觉。 肯定是前段时间他和顾澜他们讨论的事太离谱,差点以为宋执是谢家私生子,让自己产生了这种诡异的错觉。 容祁俊指了指远处的座椅,道: “景栖啊,你就坐到旁边吧,我这书实在背不下去,等我跟宋统领练一会儿刀换换脑子,咱们再一起用个晚膳,我就继续跟你背书。” 谢昀扯了扯嘴角,懒得揭穿他。 他眼底掠过一丝烦躁,容祁俊最近真的有些飘了,跟他一点也不熟,却总是“景栖景栖”的喊,似乎已经将太子之位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 这等张狂之辈,以后就是燕国的皇帝,一念至此,谢昀有点想辞官。 只是没办法,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容祁淳和容祁俊兄弟俩,就是矮子里面拔将军,谁让容璟皇嗣单薄呢。 朝中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太子谋害太后,实在歹毒残忍,二皇子虽然蠢,但是还年轻嘛...... 谢昀抱着手里的书,淡淡地说:“你们请便......其实臣走也行,不如今天就到这里吧,改日臣再来为殿下讲学。” “不用不用,景栖你稍候片刻,也可以看看本殿的刀法。”容祁俊笑着说,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也罢。”谢昀只好耐心的坐到远处椅子上,不知容祁俊打了什么注意。 在他看来,太子被废是早晚的事,容祁俊的好日子快开始了,自己遵旨来教导其学习,就是为了立他为太子做铺垫。 这不,宋执这个只遵帝旨的冰山都来了,显然,二皇子躺赢。 容祁俊随意拿起一把刀,视线在谢昀身上一扫而过,眼神微冷,却仍旧笑着开口: “本殿还没见识过宋统领的武功呢,听说您这样的高手,内力爆发,能一刀砍翻一片,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他眼中的笑不及眼底,充满宋执熟悉的虚伪和恭维。 宋执冷冷的说:“二皇子有话直说。” 要不是容祁俊跟容璟容貌有许多相似,肯定是亲生的,宋执早就一刀把他砍了,陛下那么雄才伟略的人,居然生出这俩一个不如一个的倒霉儿子。 容祁俊尴尬了两秒,直说道:“本殿想见识一番宋统领的武功,不知可不可以?” “内力爆发,容易伤人。”宋执没有拒绝,直说道。 容祁俊:“这不就巧了吗,本殿明天想去围场狩猎,所以今日府中暗卫都提前派出去围场勘探了,后院没人,伤不到的,宋统领请吧。” “如此一来,这里岂不是很危险?”宋执隐约之中,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谢昀听到他俩的话,心中陡然不安起来。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这么巧吧,不会自己真的这么倒霉吧。 容祁俊很信任的看着宋执:“此处可是皇子府邸,怎么可能有危险,何况,就算真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不是有宋统领你在呢吗。” 他的脸,的确像皇帝......宋执眼前恍惚了一下,抿了抿唇,没有应答。 谢昀松了一口气,心想也是,宋执武功肯定是极高的,而且这里是二皇子府,自己何必担心。 突然,一道破风声传来! “有刺客!” 宋执大吼一声,迅速回身,只见几支利箭从回廊处射来,直冲容祁俊。 长刀出鞘,宋执迅速冲到容祁俊面前,替他打飞了利箭。 容祁俊惊魂未定的的抚着胸口:“本,本殿就知道,有宋统领你在,本殿不会有事。” 谢昀刚安慰完自己,就见一群侍卫模样的人,从后院回廊冲了过来。 “......” 他站起身,当场认怂,火速跑到宋执身旁:“还有我啊宋统领,救命。” 靠,为什么会这样,他下次一定,一定找苏子霄学武功! 容祁俊看着这些侍卫打扮的人,满脸不敢相信:“你们,没想到你们居然背叛本殿!本殿可是当朝二皇子——” 回应他的,是又一支锋利箭羽。 宋执皱起眉头,站在谢昀和容祁俊面前,眼神冷静而漠然:“你们两个人小心一些,背靠背站在一起,躲在臣身后,注意流箭。” “那宋统领你呢......”谢昀关心道。 宋执举刀厮杀起来,刀刀毙命,凶悍无比,看得两人咂舌。 然而宋执毕竟只有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还要分心保护容祁俊和谢昀,渐渐地,也变得吃力起来...... 容祁俊好歹还会点武功,谢昀仅仅会爬个墙。 片刻后,谢昀气喘吁吁地单膝跪地,一身白衣染上了星星点点的鲜血。 他紧紧地捂着自己胳膊,鲜血,一滴滴从指缝渗出。 就在刚刚,宋执一不留神,谢昀就被刺客砍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 他咬紧牙关,支撑着身体不倒下,痛的几乎昏了过去,脸色也变得无比苍白。 “二殿下,你的护卫难道一个都不在吗!”宋执看见谢昀受伤,丹凤眼中的怒火仿佛骤然被点燃,厉声质询。 容祁俊慌张的躲过一名刺客的刀,喊道:“在......肯定在的,只是需要时间啊,宋统领再坚持一下。” 听到他的话,谢昀艰难的抬起头,眼前一阵模糊。 等谢昀看清他的眼神后,一股寒意却霎时间传至四肢百骸,他的心脏都仿佛被冻结了起来。 ——容祁俊的表情惊慌失措,可他狭长的双眸中,没有一丝恐惧,甚至,显露出几分讥笑。 那是对自己的嘲弄! 一瞬间,谢昀就猜出了容祁俊的真实目的,甚至,也猜到了这群刺客是谁的人。 即使前大燕第一公子的涵养极高,现在也忍不住想骂娘。 容祁俊和容祁淳兄弟相争,互相算计,他妈的,和他有什么关系? 就因为他给容祁俊留的课业太难了?他就想借机铲除自己!? 为什么倒霉的总是他,他真的不会武功啊! 谢昀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最后一刻,他看见宋执浑身染血,朝自己冲来。 ------题外话------ 想不到吧,我又来了! 这次真的一滴不剩了,晚安。 第三百零三章 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谢昀缓缓睁开双眼,是一个陌生的房间,稍稍挪动胳膊,一股刺痛让他几乎能再一次晕过去。 “老师醒了!” “老师你终于醒啦!” 两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他忍着剧痛动了动手指——嗯,可以动。 谢昀侧头,就见耿桃和卫岚俩人趴在自己床头,一个个都鼻尖通红,眼泪汪汪。 卫岚的眼睛都哭肿了,上次见她哭成这副模样,还是城北李家的俊美四公子遭遇火灾毁了容。 他不会也......谢昀内心一惊,仔细感受了一下,还好,他的脸没事。 即使是素来冷静,像个小大人一样的耿桃,此刻眼眶也微微红着。 “这里是?”谢昀觉得此处眼熟,一时之间又记不起来。 耿桃喊完他,就跑出去叫大夫。 卫岚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呜呜呜,是,是耿桃姐姐见你一直没回来,去求澜哥哥把我们带进宫的,你都躺在这里一天一夜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两名身着御医袍服的老者跟着耿桃走进来,一个把脉,一个查看谢昀的伤口。 “我在太医院?” 头发花白的老御医点了点头,道:“没错,谢大人,您之前在二殿下府内遭到歹人刺杀,被宋统领带进了宫,情急之下就由我们御医会诊了。” 谢昀愣了愣,昏迷前的一切一点点涌入脑海。 他去给容祁俊上课, 遭到了刺客, 刺客大概率是太子的人, 但容祁俊是故意的,他拉上宋执保命,自己就成了天降倒霉蛋......对了,容祁俊本来就想借太子的人,顺手铲除自己。 然后有人砍到了自己胳膊...... 谢昀的脸色沉了沉,左臂的疼痛让他知道一切不是幻觉。 “我这胳膊,不会断了吧——”他皱着眉,其实除了胳膊疼之外,他倒是没别的地方难受。 谢昀其实有一些怀疑,自己昏迷了一天一夜,会不会是......睡着了,当然这种事是绝不可能让耿桃和卫岚俩人知道的,否则她们可能会当场气死。 御医道:“大人不必担心,您的左臂虽然被歹人割伤,但没有伤及骨头,我们已经做了缝合处理,只要按照要求更换纱布药剂就不会有事......不过这疤痕的话,恕我等无能,无法去掉。” 卫岚听到这话,嘟了嘟嘴,有些嫌弃:“谢昀你有疤了,你不好看了。” 谢昀嘴角一抽,道:“没大没小,要叫老师懂不懂,再说,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有些疤痕才对。” 耿桃嗤笑一声,声音冷冰冰的:“你之前没疤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谢昀:“......”他无奈苦笑,自己是真的拿小孩子没办法。 耿桃望着谢昀苍白俊逸的面容,眼底闪过一抹深深的,克制的倾慕。 半晌,谢昀终于缓了过来,知道了是卫岚跑去隔壁哭闹不休,顾澜才将两个小姑娘送进太医院,她们也是切切实实守了自己一天一夜。 “请问孙御医,二殿下和宋统领如何了?此事幕后凶手,可查了出来?”谢昀询问道。 孙御医的表情沉重了几分,让谢昀心里“咯噔”一下。 二皇子不会玩脱了,真被太子杀了吧?若是如此,那自己这一刀岂不是白挨了? 当一个国家只剩下一个皇子的时候,那他只要不谋反,就死不了。 太子敢光天化日刺杀二皇子,也是如此打算。 只要二皇子真的死了,太子再销毁证据后死不承认,此事就只能不了了之。因为,如果他因残杀兄弟被惩罚,大燕岂不是没有储君了...... “二殿下没事!”孙御医说道,“他只是受到一些惊吓,已经回府去了。” 谢昀松了一口气,可是想到孙御医之前的表情,他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宋统领呢?” 他昏迷前最后一幕,就是宋执在保护着他,而且刚刚听御医的意思,他是被宋执送到太医院的,不论如何,那个男人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孙御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不,他既然还能把我送来太医院,应该不会有事吧!”谢昀的心脏陡然一紧,喃喃着问。 孙御医沉声道:“唉,宋统领的左眼被流箭射中......瞎了。” 谢昀瞳仁微微收缩,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停滞了片刻,只能发出沙哑的反问:“瞎了?” 孙御医道:“他为了保护二殿下与大人,浴血奋战,将您送到太医院后就昏了过去,也就比您早醒一个时辰吧,此刻,应该是去了乾元殿,跟陛下汇报此事。” 宋执武功那么高,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容祁俊,怎么可能会失去一只眼睛。 谢昀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狭长的眼眸渐渐泛起寒意,喃喃自语:“容祁淳,完了。” 孙御医听到太子的名字,表情僵了僵,随即低声道:“是啊,现在宫里宫外都传言,太子殿下的嫌疑最大,二皇子应该有什么证据,陛下迟迟没有反应,也是在等大人你和宋统领醒来。” 谢昀回想起宋执那双清澈冷冽的丹凤眼,鼻子一酸,抬手盖住了脸。 那么好看的眼睛,没了吗。 容祁淳, 容祁俊, 他们都不配赢! 乾元殿内,龙涎香的气息浓郁得近乎呛鼻,沉寂的宫殿,没有任何声音。 张奉才跪在地上,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鹌鹑。 容璟则死死地盯着眼前一只眼睛蒙上白布的宋执,桃花眼微微颤动,他的眼中,是说不出的悲怆,阴森,和怨恨...... “陛下第一次看臣这么久,”宋执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发酸发胀的眼眶,冰冷无色的唇勾起一抹浅淡笑意,“臣很满足。” 他笑的很纯粹,也很干净,仅剩的一只丹凤眼温柔而澄澈,像是秋天辽阔敞亮的天空。 容璟的眼前恍惚了一下,年少的三两和这个宋执重合到一起。 他很多年前,在燕都街头,花三两银子买下了一个快死的小乞丐,随口取名为......三两。 后来,那个小乞丐成为了威风赫赫的大统领,站到他面前,说,他叫宋执,他愿意帮他做任何事。 三两就是这么笑的,温柔而执着,干净得没有任何隐藏的情绪,完完全全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么多年了,宋执从来没有改变过。 可是自己, 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单纯骄傲的太子容璟了。 ------题外话------ 说真的,茶知道小侯爷和小五不出场,写支线,写妙嫣宝仪写睿王谢昀他们不讨喜,更别说是写狗皇帝与宋执这俩反派了,还得担心会不会被关小黑屋,但我还是想写一下的,可我又怕大家觉得我在水或者偏离主线。 总之,大家有什么建议可以说,还有就是我写容璟绝不是想洗白他(也洗不白!!)而是因为他也是一个重要配角,他只爱他自己不爱任何人,宋执是单相思!但是他也是会被一些感情击中,也有在意的人(比如容珩) 如果大家真的很讨厌他,可能说明我人物塑造的不错? 第三百零四章 手臂 不知过了多久,容璟终于回过神来。 他说:“朕第一次知道,你有一双丹凤眼。” 容璟忽然发现,他好像从未仔细看过宋执的样子。 因为对他来说,宋执并不是什么帝王手中没有感情的刀刃,虽然宋执自己给自己的定位都是如此,但他并不这么认为。 他不是刀刃,而是自己的一条胳膊,一根手臂。 人不会无聊的观察自己手臂长什么样子,所以他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一切。 直到现在,容璟的“手臂”被切掉了一根指头,他才意识到,原来他的手指布满细纹,原来他的掌心有一枚小小的痣...... 宋执仍微微上扬着唇角,眼神温和,他身上还有着大大小小别的伤,不过那些都不重要。 他看不透容璟心里在想什么,只能沉默着。 宋执知道容璟喜欢聪明人,比如湘王,比如宁安公主,甚至比如在朝中嚣张跋扈的定远侯父子,而自己不是聪明人,对容璟来说,肯定很无趣。 容璟咬着牙,语气中,渗出一丝血腥气息: “可是现在,它只有一个了。” 他第一次注意到,宋执有一双丹凤眼;可是现在,只有一个了。 有些东西只有到了失去的时候,才能意识到自己心里多么在意。 宋执却还没有容璟愤怒,他轻声道:“与臣来说,一只眼睛还是两只眼睛,并没有太大影响,最多就是以后射箭会没那么准了吧,臣只负责保护陛下的安全,又不会上战场。” 容璟的心里不可抑制的升起一股怒气:“你何必这么拼命,让容祁俊去死就好,他敢算计这一切,敢让你救他,就是在挑战朕的底线!” 容祁俊以为,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逼迫太子主动对自己下手,就能斗赢太子,还能清清白白......他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儿子? 但容祁淳居然真的按捺不住,做出这种自寻死路的事情,更是蠢到容璟想将其一刀砍死。 宋执一愣,心里不知为何,听到容璟质问自己,竟然觉得欢喜。 “陛下是在关心臣吗?” 容璟妖异的眸子泛起汹涌墨潮:“是又如何,朕忽然觉得,你是个有趣的人。” 宋执的脸不由自主的热了起来,他说道:“保护二皇子和谢大人,是臣的职责所在,二皇子毕竟是陛下的儿子,谢景栖又是......” 容璟咬了咬牙:“也对,都是朕的错,朕就不该生出这种带着罪孽血脉的孩子。” 他的话,让跪在地上的张奉才浑身一震,头低的更深了。 很显然,太子的所作所为固然手段狠毒,二皇子却也让皇帝心寒。 就在这时,乾元殿外传来一声通报:“陛下,太医院传来消息,说谢大人醒来了,除了外伤,没有大碍。” 容璟垂下眸,强迫自己恢复冷静,淡淡地说:“将云州上个月送来的两只百年党参赐给他,还有忠成伯送给朕的什么天山雪莲,都给他吧。” “是。” 张奉才听到这话,一动不敢动,只是在心中暗暗吃惊,没想到陛下比想象中的,还要在意谢昀。 ——还有宋执。 容璟也终于看向他,声音冷淡,听不出任何感情:“朕听说,张公公喜欢陈道子的画作?” 张奉才浑身一震,猛地用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额头霎时间迸发出鲜血: “陈道子......奴才错了!奴才回去后,便将二皇子送来的青松图烧毁,求陛下饶命,求陛下相信奴才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才收下了二皇子送来的画作,而二皇子和太子之事,真的与奴才无关!” “咚、咚、咚”,地面发出沉重的磕头声,为了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张奉才几乎要把自己嗑死。 宋执默默地站在一旁,眼神都未偏移半寸。 容璟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一个人完完全全,从身到心都属于自己,能让自己掌控一切的感觉。 他仿佛看不见张奉才额头下的鲜血,眯起眸子,问道:“是吗,那你知道你错在什么地方了吗?” 张奉才飞快地求饶:“奴才不该收二皇子的画,更不该私下与二皇子有所勾结,此举着实刺激了太子殿下,才让他铤而走险,对二皇子出手——” 张奉才现在想杀了容祁俊的心都有,他如何不明白,自己也好,宋执也好,都是被容祁俊当了枪使。 二皇子这些日子不断结交朝臣,拉帮结派,嚣张无比,是把太子往绝路上逼,说不定,自己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太子就是发现连自己这个大内宦官都站在二皇子那边,才彻底绝望,选择出手残杀血浓于水的弟弟。 这样一来,二皇子只要保证自己活着,太子就彻底完了...... 二皇子算计的可谓无比狠毒,可他没想到的是,宋执跟谢昀被牵连进来,而这俩人,恰好都是陛下十分在意的重臣。 二皇子那点小伎俩,连他都能看透,就别说是陛下。 还有......自己前天才和二皇子见面,消息就越过了自己传到陛下耳朵里,只可能是同样掌管着一部分内司监的宁安公主告诉了陛下。 看来从此以后,宁安公主会更受陛下器重信任。 张奉才心想,这是自己职业生涯最危机的时刻,说错半句话,都会永远失去皇帝的信任,或者直接掉了脑袋...... 张奉才唯一猜错的,就是谢昀不是被无意间牵连进来的,而是容祁俊本就想借刀杀人,除掉这个天天给自己布置作业的魔鬼。 容璟抬起一只胳膊,修长的手指绷直,又轻轻蜷了一下,打断了张奉才的话,缓缓说道: “以后,没有太子了。” 张奉才怔住,任由鲜血染红了他整张脸,急忙应下:“是,奴才明白。” 看来,陛下最终还是选择保下二皇子,毕竟二皇子能算计了太子,也算有些脑子,而太子对兄弟出手,是罪无可赦的。 二皇子这次,是赌对了,要是按照陛下本来的想法,可能废太子之事,还得拖个一年半载呢。 “而你,”容璟继续道,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每一个字,都带着阴森的凉意,“要不要也跟着他,一起去死呢?” 容璟的话,就像是来自极地的冰霜,张奉才刚刚还以为皇帝放过了自己,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变得冰冷起来。 他浑身颤抖,一切的思维,想法,算计,都似乎被冻结在身体里,只能发出没有意义的音节:“奴才,奴才......” 容璟的桃花眼中,翻涌着桃花般的绮丽色泽,他收敛了一贯的温和笑容,道: “你现在,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么。” 张奉才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好像......明白了, 可是, 已经晚了。 容璟站起身,上前,随意拔出了一旁兵器架上陈置的佩剑。 “谁给你的勇气,敢揣度朕的心思!?” 一道寒光划过,张奉才的一根手臂飞起,落到地上。 鲜血从断臂的切面喷薄而出,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张奉才想要惨叫却又不敢,他另一只手死死地扣着地面,只能从喉咙深沉发出压抑到极点的凄厉呜咽,像是一条濒死的鱼,无能为力的挣扎着。 那把剑曾经沾染了许多宫人的鲜血,现在,终于还是落到了自己身上。 宋执平静的看着这一幕,眼底没有丝毫波动,他的目光落到容璟被溅上鲜血的龙袍上,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 他心想,自己要不要提醒陛下,龙袍脏了。 陛下,这是在为谢景栖出气?还是为了自己呢? 宋执抿了抿唇,将一切压在心里,强迫自己不去想第二个可能。 他要做的,是忠于容璟,其他任何想法都不该显露。 容璟厌恶的将沾满鲜血的剑丢到地上,胸口激烈的起伏着,狭长的眼尾,因为激动而染上一抹殷红勾人的色泽,越发像是惑人的妖孽。 这下,宋执默默地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容璟非人般靡丽美艳的容貌。 第三百零五章 疯子 容璟随手拿起一旁的手帕,擦了擦手背溅上的几滴血液,眼中满是厌弃。 他已经愤怒到极点,但是,他在意的不是张奉才私下与二皇子勾结,而是所有人都自作聪明,以为自己看出了他要废太子立二皇子的想法,所以一个个顺水推舟,煽风点火,把容祁淳逼上了绝路。 就连张奉才这个他身边最信任的人之一,居然也敢揣测天子心思,给这件事添一把火。 明明过些日子,他就要找个理由废太子了,容祁俊就这么迫不及待想逼疯自己的兄长吗?看来他的心里,早已经将太子之位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他就真的以为,没了容祁淳,就一定是他了吗。 容璟喜欢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喜欢掌控他人的一切,最恨的就是蠢货自作聪明,违背他的意愿......如果容祁俊真的以为他的算盘能成功,那他,偏偏不如其所愿。 一念至此,容璟双目泛着血红,咆哮道: “滚出去拟旨,废除容祁淳太子之位,贬为庶人,滚出东宫!再把容祁俊给朕——” 宋执听到“容祁俊”三个字,终于有所动作,哑声道:“请陛下三思!” 他知道容璟一旦疯起来就会不管不顾,却不想让容璟做出错误的决定,再在事后追悔莫及,所以哪怕被容璟的怒火波及,他也要出声阻止。 宋执漆黑纯粹的眼眸像是清澈流水,须臾,竟然奇迹般的浇灭了容璟内心的怒火。 似乎是看在宋执瞎了眼的面子上,容璟冷静下来。 哦对,他要是把容祁俊也废了,他就没崽子玩了。 一瞬间,容璟脑海中闪过许多面孔,容珩,容允浩,晏清......若他因为此事把容祁俊也杀了,这些自以为有机会上位的人,会不会跳出来与他做对呢? 小五不会,可能容允浩也不会,但总有人不甘寂寞兴风作浪......容璟陷入了沉思。 “陛下,那奴才是......”张奉才见容璟的话语中断,小心翼翼的询问。 他再也不敢私自做主,也不敢相信没了太子就是二皇子这种鬼话。 因为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张奉才甚至觉得,就算两个皇子都废了,死了,陛下心里也不会有任何波动。 陛下自幼就被苏太后教导,这皇宫就是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地方,若不够聪明,死了就是技不如人,所以,陛下也一直嫌弃着那俩皇子一个赛一个的蠢笨。 张奉才的心中升起了一个让他恐惧的念头——陛下,似乎是个隐藏的疯子。 若世人都以为皇帝在废除太子之后,只有二皇子一个选择,那么他仅仅因为内心的一点逆反心理,就可以不顾大局,顺手把二皇子也除去,让所有人都裂开。 这样的人,不是疯子是什么。 不过,容璟因为宋执的阻拦,已经平静下来。 他的视线再一次扫过宋执眼睛上包着的白布,心想也是......三两为了保护容祁俊失去一只眼睛,他要是反手把他杀了,那眼睛岂不是白瞎了。 容璟定了定神,绯薄的唇角一点点扬起和平时一样的温和笑容,轻轻地说: “朕忽然想起来了,太后好像没到清凉寺,就被容祁淳害死了,他如此对自己的皇祖母,那就让他代替太后去清凉寺,为大燕祈福吧......至于容祁俊,让他闭门思过一年,感受一下之前太子的感觉,他应该很喜欢。” 他想到了一个更有趣的法子,就让容祁俊以为太子之位必然是自己囊中之物的时候,他偏偏不册封,一年,两年,十年,他干脆到自己死的时候再说,让容祁俊日日夜夜都惶恐担忧,饱受折磨。 “是......奴才遵旨。” 张奉才忍着恐惧应道,他浑身都沾满了鲜血,要不是靠武功强撑着,此刻早已昏了过去。 张奉才努力想站起来,却一时重心不稳,踉跄着跪倒在地。 这时,容璟冰冷低哑的声音又一次在头顶响起,仿佛从地狱传来的魔音: “看好他,若敢偷偷离开皇子府半步,给朕宰了他。” “是。” 张奉才颤颤巍巍的爬起来,捡起地上那条已经冰冷的胳膊,一步一顿,走出了乾元殿。 午后的阳光照到他身上,他却感受不到一点温暖。 因为磕了太多头,张奉才眼前一阵发黑。 “干爹,干爹,你的胳膊——” 殿外恭候的小太监忙上前搀扶住张奉才,小太监本来听见里面容璟的声音,已经吓个半死,没想到张奉才居然这样走了出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干爹。”小太监的声音像是见了鬼,还带着一丝哭腔。 “噤声,”张奉才哑着嗓子道,他的衣服早就被冷汗和鲜血浸透,浑身上下都冒着彻骨寒意,“扶咱家去偏殿,叫太医院的王御医过来,再吩,吩咐人,将殿内的血迹清扫干净。” “奴才马上去办,”小太监慌张应道,随即表情一变,看向了远处,“奴才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张奉才的脚步顿住,费力的抬起头。 容妙嫣刚好赶来,见到浑身鲜血的张奉才,不由停下脚步。 少女乌发如云,凤簪轻挽,眸似秋水,肤如凝脂,红唇漾着一抹淡笑,一袭朱红色官袍飘逸明亮,身上萦绕着让小太监想要臣服跪拜的气度。 张奉才的眼神骤然转暗,他盯着妙嫣的红色官服,心中升起恨意。 她是来看自己笑话的,这一身红衣,是庆祝自己被陛下砍掉一条胳膊,而让她在内司监的权力变得更大了吗。 若是半年前,张奉才可能还不会这么想,可是这半年来,宁安公主在朝野上下的权力越来越大,以前他独立执掌的内司监,都分给了她小半人手,宁安公主已经成为让他如芒刺背,寝食难安的存在。 “张公公这是怎么啦?”容妙嫣惊讶的问。 张奉才表情僵硬,却还是努力露出惨白的笑容:“臣见过公主殿下,是臣惹了陛下不快,甘愿受到惩罚......您来找陛下吗,陛下就在殿内。” 容妙嫣挑了挑眉:“是吗,那劳烦张公公给本宫通报一声。” 张奉才:“......” 他本来想着皇帝现在正在气头上,让宁安公主进去被怒火波及,谁承想,容妙嫣居然让他为其通报,看不出来他胳膊都被砍了一根,就要失血过多死了吗! 然而,张奉才内心再恨,也不敢将心中所想说出来。 他刚想为容妙嫣通报,乾元殿的门被从内打开,宋执走了出来,面色如常,肃穆而冷淡。 张奉才舒了一口气。 宋执看见容妙嫣,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恭敬的行礼:“臣见过宁安公主。” 妙嫣望着他蒙着白布的一只眼睛,微微失神了片刻,脸上露出恬淡笑容,道: “妙嫣多谢宋统领昨日保护了景栖哥哥,对了,我差人将一支人参送去了统领府上,只是我个人的一番心意,还望统领能够收下。” 她的确很感谢宋执能在危急时刻保护谢昀,至于二皇子,抱歉,不熟。 宋执并未拒绝,眉宇间的冷意散了几分:“臣多谢殿下,只是......” 他犹豫了两秒,回头看了一眼屋门,还是低声提醒道:“只是陛下此时正在气头上,您还是别进去了。” 容妙嫣红唇轻轻地勾起:“我只是有件无足轻重的小事想找父皇商议,既然父皇也还有事处理,那我等会儿再来好了,妙嫣多谢宋统领告知。” 宋执微微颔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这里。 张奉才见好戏看不到了,也只能不甘心的在小太监搀扶之下,赶去偏殿拟旨。 秋风微凉,卷起了妙嫣火红的裙摆和她如墨的发丝。 她在乾元殿的门口站了一会儿,眼神越发复杂,一声淡淡的呓语,湮没在风中。 “父皇,宁安只是来提醒你......还有我呢,你可一定不要忘记啊。” ------题外话------ 下一章晚点,不用等 第三百零六章 香 乾元殿内,血迹被清理干净,血腥的气味被抽空,新换上了一炉清新怡人的甘松香。 这味道不似龙涎香的浓郁温柔,却泛着淡淡的甜味和暖意,让容璟陷入一丝迷惘。 香味,有些熟悉。 很快,容璟就想了起来这个味道源自哪里。 自己还是太子时,向苏家提亲后,便时常去看望苏栀雪,有一次,苏栀雪身边的丫鬟送来了一炉甘松香,说这是她家小姐给殿下的信物。 他为表喜爱,连带着香炉和香料,在东宫闻了许久。 容璟内心一动,忽然感觉鼻息间的味道和记忆里的并不相似,他皱了皱眉,唤来小太监:“这香是怎么回事?” 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走进来,一副扭捏形态,让容璟眼神一凝,布满血丝的双眼泛起杀意。 小太监似被这一眼震慑到了,回想起刚刚张奉才的惨状,这才“噗通”一声跪下,道,此甘松香是后宫一位擅长香料的嫔妃调制,以为皇上闻起来会记起曾在东宫的岁月,她调制好后,为了将其送到御前,花大价钱收买了自己。 容璟冷笑一声,他就知道是这样。 他似乎也许久未曾去后宫了,甚至连那些女人的脸,都快记不清楚了,听名讳,容璟才隐约想起那名妃子的确是东宫时就存在的太子侍妾,大概是曾无意间闻到过,就以为他喜欢这种香味。 只是......为什么这香,和他记忆里苏栀雪送给他的甘松香,味道不一样呢? 容璟看着跪倒在地的小太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启禀陛下,奴,奴才张石,干爹叫我小石头......陛下,奴才知错了,奴才以后再也不敢收嫔妃孝敬了,求陛下饶命啊。” 小太监哭得一脸鼻涕,似乎极其害怕刚才张奉才被砍掉一条手臂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皇帝喜怒无常,自己却做了错事,谁知道会面临什么惩罚? 容璟抽了抽嘴角,盯着小太监脸上的鼻涕眼泪,心道张奉才到底收了多少干儿子,这种蠢货除了长得清秀些,留在身边做什么,过年吗。 “爬起来,别弄脏了朕的地板。” “是......”张石抖若筛糠的爬了起来。 容璟已经平静下来,桃花眼微微眯起,薄唇轻扬: “你很怕朕,朕很可怕吗?” 张石说话都不利索了起来:“陛,陛下威严如神人,奴才心生敬意,不敢直视圣容......” 容璟转了转手中扳指,眉心一挑,将扳指从拇指脱下,扔到了张石面前。 有张石的脸做缓冲,扳指掉到地上,只发出一声清脆声响,却没有破碎。 扳指砸在脸上是有些疼的,张石没忍住,叫了一声。 完了, 陛下一定会杀了自己! 张石死死地闭住了嘴巴,双眸颤动不已,显然内心已经恐惧到了极点。 就在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皇帝一剑刺死的时候,容璟开口道: “赏你的。” 这三个字,听在张石心里,宛如天籁。 “什,什么?”他不敢相信的抬头,刚好和容璟妖异美艳的桃花眼对视,那双眼睛......张石再一次恐惧的低下头。 容璟打了个哈欠:“装蠢也该有个限度,否则就变成真蠢了。” 听到这句话,张石如至冰窟,脸上的惧意顿时收敛了不少,身体忽然停止了抖动,不敢再说话。 容璟心想,张奉才好像......用不了多久了。 但他毕竟跟了自己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己是应该提携一下他的干儿子,让他好安度晚年。 “这是赏你的,朕要你去为朕调查一件事情。” 张石连忙磕头:“陛下吩咐,奴才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容璟的眼底闪过一丝幽光,看向大殿中央徐徐燃烧的貔貅香炉,轻轻地说: “朕不需要你赴汤蹈火,也不需要你万死,朕要你去潜邸找找皇后送朕的甘松香,是不是还有剩余,再跟那个,这个.......” “启禀陛下,是陈妃。”张石机灵的说。 容璟点头:“对,跟陈妃的甘松香对比一下,看看有什么不同之处。” “奴才明白。”张石应道,额角渗出汗水。 容璟又道:“此事不急,朕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包括张奉才和潜邸的护卫......如何去取,香在何处,你就自己去办吧。” 潜邸是容璟登基前居住的地方,也是曾经的东宫,现在由专门的侍卫看守,至于那香,他自己都不知道还剩多少,也许已经被用掉了。 张石却激动的磕头,捡起地上的扳指,小心翼翼收到怀里。 他的内心震惊而狂喜,他知道,这件事不算什么大不了的,都是甘松香,能有什么不同呢,而皇帝之所以找到自己,还吩咐此事不让任何人知道,也不许自己寻求任何帮助,甚至连干爹都瞒着......是因为皇帝,想栽培自己! 他一定要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但要查清楚,还要办的漂亮! “奴才明白了,奴才立即去办!”张石的话语里,都难掩其中的亢奋。 容璟看着那跪倒在地的身影,恍然间想起曾经,张奉才也是如此跪在自己面前。 嗯, 然后他让他把自己的干爹杀了。 “滚吧。” 张石退下,乾元殿内,又一次被沉寂和昏暗笼罩。 容寰在世时候,这乾元殿是很亮堂的,足足十几盏明灯昼夜不息,让大殿亮如白昼。 等到他登基,却命人撤去了九盏宫灯,让大殿变得昏暗而压抑。 每一个来此议事的大臣,都会不由自主被这种压抑的氛围影响,变得恐惧不安,也就更容易被他捉到破绽。 他知道自己没有容珩,容玦他们聪明......所以才不放过任何细微的细节,小心翼翼的守着自己的帝位。 但是他自己在这里待久了,也有些孤独啊。 容璟回想起刚才殿外,宋执和容妙嫣谈话的声音,双眸微沉。 很尴尬,容璟的脑回路,和容妙嫣等正常人,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他完全没有因为容妙嫣来了,而想到没了容祁俊和容祁淳俩人后,自己还有个女儿,且这个女儿天资聪颖过人,为官办事妥帖,若非性别,似乎更适合做......大燕之主。 “宁安不会是为了谢昀而来吧?她读书时,似乎总是叫谢昀景栖哥哥,不过,她应该还喜欢着那顾家小子,那玩意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如此喜欢。” 容璟低声呢喃,短暂的像个普通父亲,然后陷入了纠结。 想到顾澜,便想起了鄞州战事,然后想到容珩。 容璟被自己两个蠢儿子折磨的眼中闪过一丝血色,随即深吸一口气,回忆起容珩小时候的可爱模样,眼眸柔和了下来,低声自语: “对了,还有小五,朕没忘呢......” “阿嚏!” 此刻,在定远侯府研究去疤痕配方的容珩,猛地打了个巨大的喷嚏。 刚刚调好的药粉就这么被他吹没了,还糊了一旁紧张兮兮的耿桃一脸。 太医院有御医和卫岚在,叽叽喳喳得让谢昀不得清净,耿桃就请求出了宫,来到定远侯府找顾澜,为谢昀求一份能消除疤痕的药。 容珩冷笑一声,道:“我有一种药,绝对能祛疤,就是抹上的时候很疼。” 耿桃心想,老师那般谪仙似的男子,怎会怕疼。 于是容珩自告奋勇开始制药...... “不好意思,我重新配吧。”容珩见药粉被自己一个喷嚏吹飞了,连忙心虚的道歉。 顾澜在一旁道:“珩兄,你不想给谢昀做药就直说,没事,我那里其实有成品舒痕胶。” 耿桃:“公子有成品为什么不直接给奴婢?” 顾澜:“呃......” ------题外话------ 妙嫣:爹你看看我,想起来没,我特别适合做皇帝! 容璟:哦对,还有个小五,要么册封他吧。 妙嫣:??? 容珩:??? 第三百零七章 黄金脆皮鸡 房间里,谢昀仙人之姿全无的摊在床上,时不时地,还要发出几声引人误会的惨叫。 “嘶......好疼,卫岚,你是想谋杀老师吗!” 谢昀露出的左臂上,是一道狰狞无比,却已经结痂的伤口。 此刻,卫岚正小心翼翼的往他伤口上涂抹药膏,但她性子急,又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手一抖,就谢昀疼得恨不得上蹿下跳。 卫岚听到谢昀的痛呼,无奈一摊手:“老师,我真的没有很用力呀。” 谢昀皱起眉头,拿起白玉瓷瓶的药膏仔细轻嗅,低声自语道:“难道容珩给你的药有问题?对了,他肯定是故意的,想疼死为师。” 一旁,耿桃低声道:“老师,这瓶药是公子给的。” 容珩是想给谢昀配药来着,被一个喷嚏毁了,于是顾澜从自家库房里,拿出了这瓶价值千金的祛疤药膏送给谢昀。 谢昀微微一怔,便垂下眸,薄唇勾起淡淡的笑意:“是小澜儿给的呀,那没事了。” 耿桃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小心翼翼的问:“老师,你喜欢公子吗?” 谢昀脸颊一红,立即一本正经的转移话题:“咳咳咳,什么,今天天气不错?” 他喜欢顾澜吗,自然是喜欢的,但这种喜欢很复杂,更像是长辈对小辈的喜欢,有的时候,顾澜又像是他的朋友,像是同龄的挚友,也是让他心疼的妹妹,让他赞叹的同行者。 谢昀希望顾澜永远不要改变自己委曲求全,所以比起占有,他更愿意守护在她身后,看着她一直幸福下去,就心满意足。 “卫岚,你轻一点,算了你撒手,小桃子给我涂......还是为师自己来吧。” 耿桃的手已经接过药膏,听到他的话,只好默默地收回去,不由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清亮声音,语调嚣张无比:“谢景栖,听说你被砍了,你怎么没被砍死啊?” 谢昀双目圆睁,独臂在床榻上支棱起来,理直气壮地喊:“你都没死老子怎么可能会死!” 他抬眸望去,就见一袭明红衣袍的苏子霄,不紧不慢的走了进来,满脸喜色。 青年生的剑眉星目,英俊非凡,笑容璀璨明朗,一瞬间,仿佛点亮了谢昀的屋子。 苏子霄手里,提着一个无比诱人的精致饭盒,让谢昀的表情一僵,想继续反驳的话也被下意识咽了回去。 很久以前,苏文钟屡次叮嘱苏子霄,要多听谢昀的话,刚好谢昀对他来说,一直是兄长般的存在,所以他很愿意听谢昀的各种见解。 但自从谢昀“欺师灭祖”成了苏家仇人后,苏子霄一反常态,每次见到谢昀,不骂几句都不舒服。 谢昀一开始还能忍,毕竟他是个有涵养的人,面对苏家人,他心有愧疚。 但后来,苏子霄逐渐嚣张起来,上升到人身攻击骂娘攻击,谢昀反应过来,苏家自己做的那些恶事,又不是他让他们做的,他干嘛要让这孙子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 于是,俩人从兄弟变成敌人,见面就要互喷一顿。 “既然你如此生龙活虎,那这只炸鸡我就一个人吃了......小囡囡,小桃子,哥哥分给你们两只翅膀怎么样?”苏子霄没理会他,笑眯眯的问两个小姑娘。 卫岚立即抛弃老师,跑到苏子霄旁边抱大腿,露出甜甜的笑容:“好呀好呀,多日不见,子霄哥哥你更好看了呢。” “囡囡的小嘴也更甜了。”苏子霄挑衅的朝谢昀抬眉。 谢昀恼怒的伸出自己完好的那条胳膊,将身旁的耿桃拉过来:“别想拐跑我徒弟......卫岚,你少吃点吧你看你胖的卫承渊都抱不动了。” “人家这是丰腴,澜哥哥就喜欢丰腴你,你就是太瘦了澜哥哥才不喜欢你呢。”卫岚对着谢昀做了个鬼脸。 谢昀:“......” 谢昀手伸过来时,耿桃脑海里轰的一声,短暂的失去了反应能力。 她努力冷静下来,微微低头,呆呆的望着谢昀修长分明的五指,脸红成了熟透的桃子。 老师说,她是我的徒弟,我的...... 苏子霄见谢昀如此冷静,便故意晃了一下食盒:“所以谢景栖,是你自己说不吃的,可不是我不给你。” 谢昀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容珩那种为了一口食物,就出卖自己灵魂的人吗,在下从不吃嗟来之食。” 苏子霄嘴角一抽,正要打开食盒,眼前忽然一花。 等他再仔细看去,手中的食盒已经不翼而飞! “谁偷了我的鸡!” 苏子霄双目赤红的看向四周。 下一刻,他咆哮道:“容珩,你个畜生——” 谢家祖宅的庭院里,最爱吃嗟来之食的容珩已经把顺来的食盒放到桌上,轻轻地掀开了盖子。 一阵浓郁的香辣味传来,他戴着手套,冷漠的撕开一条鸡腿,声音却很温柔:“澜澜,这个给你。” 听到苏子霄的咆哮,他才平静的抬起头,礼貌的吐出两个字:“多谢。” 顾澜接过外酥里嫩,金黄喷香的鸡大腿,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辣椒粉撒上,两眼发光的赞叹:“苏子霄,你居然真的把炸鸡研究出来了!” 她前些日子还跟苏子霄提过炸鸡的概念,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做了出来。 果然,他就该被抓起来给男主做厨子。 苏子霄:“你们两个畜生!” 他辛辛苦苦研究了那么久,用了好几道工序才做出来的黄金脆皮炸全鸡,就这么失去了一条腿! 容珩淡淡的说道:“反正你这种做鸡的想法,也是受到了澜澜的启发,吃水不忘挖井人懂不懂。” 苏子霄咬牙切齿的低吼:“胡说八道,她只说了炸,我这鸡是先煮后蒸又裹面糊......你知道我做鸡做了多久,做的多努力吗。” 谢昀听到两人糟糕的对话,眼角跳了跳,忍不住开口:“你们能说句人话吗,我这里还有小孩子在。” 顾澜迷惑的抬起头,察觉到谢昀房间里的人数似乎有些超标以后,挑眉道: “谢尚书人缘真好,受了伤这么多人来看望你,还有人专门做鸡给你吃,但是伤者吃油炸的食物不利于伤口恢复,还是我们帮你解决吧。” 苏子霄听到她的话,愣了两秒。 炸鸡油腻,好像的确不适合谢昀吃,那他下次换个清淡的......等等,他干嘛要这么想!他的鸡又不是做给谢昀吃的! 谢昀郁闷的盯着顾澜手里的鸡腿吞口水的模样,被耿桃看在眼里。 谢昀定了定神,转身吩咐道:“耿桃,把皇上的赏赐泡了。” 毕竟这群禽兽是来看望自己的,他还要尽地主之谊。 “是。”耿桃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退下。 过了一会儿,耿桃端着一只托盘走进来,上面是一个一副茶具。 她把托盘放到桌上,给顾澜几人依次倒了一杯茶:“公子,老师,请用茶。” 顾澜隔很远就闻到了一股独特的清香,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口感微涩,却有着一种特别的香味。 顾澜想了起来:“这是......多吉送给他女儿梅朵的天山雪莲?” 谢昀答道:“是皇上赏赐给我的。” 顾澜道:“多吉在信上说,他给梅朵摘了一株雪原独有的雪莲,用水晶盒存储着,做她九岁的生辰礼物。我本来想亲自交给她,但羌戎人都住在皇宫,我的身份进去有些麻烦,就请妙嫣转交了。” 梅朵是多吉的小女儿,今年才九岁,目前和羌戎的前单于贡布,以及其他几名羌戎贵族一起,被散养在皇宫西殿。 顾澜曾答应多吉帮他照看梅朵,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她都会进宫看望小姑娘。 看来是妙嫣上交天山雪莲的时候,出现了什么意外,导致容璟以为雪莲是忠成伯送给大燕的礼物,又转手赐给了谢昀。 谢昀嘴角一抽:“所以,皇上是抢了小姑娘的东西赏赐给我?” 顾澜:“......大概是这样。” “还剩半朵,你改日入宫,还给梅朵吧。”谢昀尴尬的说。 一行人吃完了苏子霄做的炸鸡后,便起身向谢昀告辞。 苏子霄拎着空了的食盒,怒气冲冲的走出谢家,临走前还不忘记放狠话:“谢景栖,我如果明天再来看你,就是孙子!” 谢昀顾澜容珩看着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他要做孙子了。 顾小侯爷剔着牙,开始思考,苏子霄明天会做什么带来呢,希望能清淡一些,刚刚的炸鸡有些腻。 苏子霄刚出谢家,一道清冷的声音叫住了他:“苏公子,请留步。” 苏子霄回头,看见来人是耿桃后,立即收敛了脸上的阴阳怪气,露出温和笑容:“小桃子,你怎么来啦?找子霄哥哥有什么事?” 耿桃定了定神,小心翼翼的开口:“我......我想......” 苏子霄挠了挠头,自以为看透了小姑娘的心思,温声道:“你想吃炸鸡对不对,哥哥明天就给你带,不给谢昀他们吃!” 眼前的少女面容清丽漂亮,双眸明亮,脸上又挂着淡淡的红晕,让苏子霄想起了自己的表妹容妙嫣。 嗯,妙嫣小时候,尤其是不说话不怼人时,还是很可爱的。 而小桃子又软又善良,很明显,比自家妹妹更可爱! 耿桃摇了摇头,轻声呓语:“我,我不想吃炸鸡。” 苏子霄疑惑的问:“不想吃?那你想吃什么,哥哥都能给你做,可以点餐的哦。” 耿桃定定的看着苏子霄,鼓起勇气,认真的说:“我想请教苏公子炸鸡的做法......做给老师吃。” 苏子霄:“......” 他收回之前的话。 苏子霄叹了口气,他自然不会拒绝一个小姑娘的请求,于是将炸鸡做法仔细告诉了她,还叮嘱她一定要小心油温,才叹着气离开。 耿桃正准备回去,身旁传来一道娇憨的声音。 “桃桃姐姐,你在做什么?” 耿桃一惊,就见卫岚出现在自己身旁,小脸挂着婴儿肥,大眼睛里透着疑惑和打量。 她的心提了起来,努力定了定神,从容的说:“看风景啊。” 卫岚望着苏子霄的背影,眨了眨眼睛:“我才不信,桃桃姐姐,你不会喜欢子霄哥哥吧?” 耿桃松了口气:“......为什么会这么认为?”她怎么可能喜欢苏子霄? 卫岚叉着腰,理直气壮的说: “因为老师是子霄哥哥的仇人呀,你早就知道我做事笨手笨脚,抹药这种事情老师肯定会疼的,但是你为了给子霄哥哥报仇,还是故意让我做这做事情......而且,你刚刚叫子霄哥哥什么,苏公子?好腻歪呀,啧啧啧。” 耿桃听卫岚说完,深深的被她的脑回路折服,只能点头道:“对,你说的没错......” 她没有告诉卫岚的是,她之所以管苏子霄叫苏公子,是想让他们,将自己视作同龄人; 而她为什么不给老师上药,因为,她有自己的私心。 ——上药粗心马虎的人是卫岚,希望老师,只记得自己的好。 ...... 谢昀手臂受伤这段时间里,苏子霄嘴上盼着谢昀早死早超生,实际上却天天口是心非给他带来营养餐。 于是,顾澜充分发挥了邻里之间和睦相处,互帮互助的原则,每天都拉着容珩来隔壁蹭吃蹭喝——苏子霄一个人养活这一大家子,还都是自己仇人。 要不是容珩不太乐意,顾澜甚至想打通两家围墙。 这几日,发生了很多事情。 先是容祁淳被废除了太子之位,贬为庶民,由宋执亲自押送去了潞州清凉寺,为大燕祈福。 然后是容祁俊被牵连,禁足在了皇子府。 ——若无圣旨,容祁俊永远不能出府。 最后,容璟赏赐了湘王金钩玉带一双,黄金千两,派使臣送去了鄞州,又赏赐文安郡主之子晏清黄金千两,玉璧一双。 容珩是先帝五皇子,理论上来说,有继承皇位的可能; 晏清是宗正容穆的外孙,文安郡主的独子,同样可以算作皇室子弟。 容璟无缘无故封赏了他们二人,是在告诉天下人,太子没了,那个位置他乐意给谁就给谁,谁也不能干扰他做决定,至于他还有俩崽却非要封赏别人,哎,就是玩。 本来容祁俊马上就要夺得太子之位了,现在,可能他到容璟老死,都不可能被册封为太子。 说不定,容璟到死那天,也只会在遗旨里提一句——二皇子禁足结束。 这就是容璟对他的警告:他可以给容祁俊想要的一切,但如果容祁俊敢在他没给之前动手抢,那就......拜拜。 圈禁在皇子府的容祁俊,从今往后,会日夜寝食难安,担心容珩、晏清,或者其他宗室取代自己的地位。 谢昀借着养伤带薪休假的日子,终于将习武提上日程。 ——他再也不想躺枪了! 然而,谢昀实在没有什么武学天赋,他十六岁时候就将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学得炉火纯青,然后现在二十五岁了,跟着苏子霄练习了快一个月刀法以后,他的礼乐射御书数炉火纯青......除此之外,没有任何长进。 顾澜想了想,觉得可能是老师的问题,于是让谢昀和容允浩一起,跟着卫承渊学剑法。 一段时间以后,谢昀已经快打不过还不到十岁的容允浩了。 而且,小世子来找卫承渊学剑,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家里陪伴自己的母亲。 几日前,睿王妃李芙蓉的父亲李青上书乞骸骨。 李青病重,且年事已高,皇帝允许他告老还乡,安度晚年。 睿王妃于是也向皇帝请旨,请求陪伴父亲一起回祖籍同州,待父亲病情稳定以后,再重回燕都。 这请求的表面意思,是陪父亲回老家,其实意思是父亲就要不行了,她这个做女儿的,要让父亲落叶归根,等父亲去世后再回来,这个时间少则一年半载,多则三年五年,就看李老将军还能活多久。 容朔一直认为自己对不起妻子,这种时候,自然是要陪伴妻子身边,而且同州是南境的州城,他也想回去看看,没有自己的南境是什么样子。 但容允浩走不了。 ------题外话------ 两章合一了! 第三百零八章 少年与恶龙 容允浩虽然年幼,但他的身份是睿王世子。 就算是为了牵制容宝怡,容璟也不可能允许他出京。 不但如此,容璟还下令,既然睿王府已经没了主人,王妃又要离京,小世子一个人在府内也疏于照料,就不如让他进宫居住,在懋勤殿和撷芳殿待到十四五岁再说。 容允浩是拒绝的,但他没有办法改变圣旨。 若睿王妃想陪李青回同州,容允浩就必然会被接进宫。 谢昀气喘吁吁的练完今日份的剑,看着闷闷不乐的小世子,不禁安抚道: “允浩,宗学的老师都是集天下文教之大成者,能一直在宫里学习,这是你的福气。” 小世子看向他,化悲愤为食欲的吃着杏仁酥,隐隐又又变成小胖子的趋势: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谢昀:“......” 纵然容允浩有万般不愿,睿王妃和容朔还是义无反顾的抛弃了自家儿子,夫妻一起,启程前往了同州。 容允浩觉得,自己可能不是亲生的。 从这一天起,他就没办法像以前那样,在休沐日出宫找顾澜和卫承渊学剑了。 怕他太无聊,顾澜时常请旨进宫看望,一来二去,倒是跟皇宫西殿的梅朵熟悉了起来。 西殿地处偏僻,与曾经的掖庭相邻,平时人迹罕至,也只有羌戎人被软禁在这里。 多吉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是他跟卓玛的孩子,其中,梅朵是唯一继承了卓玛栗棕色卷发的孩子,也是他们最小,最受疼爱的女儿。 他俩儿子和老单于贡布被宫人严加看管,梅朵却因为女孩的原因,既没有宫人服侍,也没有太监监视。 所以,小梅朵总能偷偷溜出西殿,到撷芳殿找顾澜和小世子。 直到顾澜发觉,梅朵似乎......有继承自己武功的天赋! 换言之,梅朵拥有让自己变得不引人瞩目的天赋,她的身体素质也很好,这样的人,极其适合做刺客或者杀手。 顾澜忍不住,就将一些潜行技巧教给了她,但她怕失去大侄子的信任,并没有让小姑娘学任何杀人手法。 于是很尴尬,顾小侯爷又多了一个迷妹。 不过这几日,顾澜却没空再入宫,变得忙碌起来。 ——顾老夫人的寿宴,就快到了。 老夫人是大燕一品诰命夫人,是定远侯的亲娘,她的六十二岁寿辰,整个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得参加,顾澜作为嫡孙,被迫开始准备寿宴名单和流程。 去年老夫人寿辰时候,正好遇见燕国水灾饥荒,侯府便没有操办,今年却不一样了,前有定远侯在雪原大捷,后有小侯爷在鄞州大捷,睿王薨逝,京城百年苏氏一族又被抄家—— 一时之间,顾家在京城风头无两,已经替代苏家、睿王府,成为了大燕第一世家。 或许,也只有湘王能与其抗衡,然而容珩对外孤家寡人一个,刚封王不久,根基哪里比得上定远侯府。 顾二爷提前七日就传来消息,说皇帝都打算在寿宴开席之时御驾亲临,以彰显天子对顾家的信任,让侯府做好准备。 此事从两个月前就开始筹备,七日后就是寿宴之时。 书房内,得知容璟要御驾亲临,顾澜翻看着之前寿宴邀请名单,又添加了两个合适的名字,划去了一个不熟的名字。 这时,她察觉到了什么,墨笔停顿,看向门口:“怎么了?” 李伯走了进来,将一份线报呈上:“公子,这是魏国传回来的最新消息,还需您过目。” 若是寻常小事,李伯不会来找她。 顾澜心中升起一抹不祥的预感,接过线报看了起来。 “临安王暗中发动汴都政变失败,其汴都余党被魏君濯率领宿卫军一扫而空,至此,临安王只能孤守临安及其周边三城......” 半晌,她看完了所有内容,喃喃自语。 临安王,自然是元朗本人。 元祯驾崩后,他并没有称帝,而是打着先帝乃是被大将军和皇贵妃害死,自己身为太子,要为先帝报仇雪恨的旗号,一直在临安收敛支持元氏皇族的臣子,也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 “元朗真是飘了,他怎么敢发动政变的,这下好了,不但困守临安成了光杆司令,连汴都内支持他的余党,也被魏君濯顺藤摸瓜歼灭个干净。” 李伯说道:“这线报上还说,临安王政变本来策划的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关键时候,魏国太傅忽然倒戈,他们这才吃了大亏。” 顾澜放下手中毛笔,姿态慵懒: “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计划,事后来看,很明显是魏君濯主动卖了个破绽,就和二皇子勾引太子对其下手一个意思,只不过,魏君濯的做法可能更为高明,他引诱元朗主动出击,于是,汴都内不安分的因素彻底被清扫,元佥的帝位也稳固了。” 李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随即询问: “那......公子,咱们还帮元朗吗?” 当初元朗在离开燕国前,主动将他知道的,所有魏国在大燕的情报网都送给了顾澜,她也就卖他人情,就让侯府在魏国的暗堂,于暗中配合他,给他提供些他们境内的情报。 然而,元朗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事实证明,原书中魏氏姐弟在魏国只手遮天是有原因的,元朗是真的斗不过人家。 “同窗之谊已尽,是他自己不争气,不管了,”顾澜眯起眸子,“我担心的,却不是这个。” 李伯疑惑的问:“公子担心什么?魏君濯跟元朗鹬蚌相争,我们大燕是渔翁得利。” 顾澜摇了摇头:“你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一位伟人说过,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而现在......魏君濯已经把魏国打扫的差不多了。” 她担心的是,魏君濯解决了元朗,腾出手来,会重新对大燕动手。 如今情况和原本的剧情不一样,原书里,魏君濯跟容珩一直在南境打得不可开交,打了几百万字的仗,也不能怪她跳章,又恰逢魏国内部出现各种复杂情况,魏君濯才无奈退兵,两个签订的,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和平盟约,容珩也因此得以回京。 但现在,魏国不过是发动一次突袭失败,发动一次围城失败,又发动一次远征失败,在鄞州外损失的那所谓十万大军,还都是魏国国内反对魏君濯的势力。 魏国远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就有卷土重来的可能。 能不能打得过燕国是一回事,打不过但还会一直努力尝试,是另一回事。 李伯苍老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凝重,他沉思了片刻,小心翼翼的说: “或许是公子太过小心了,临安王还未彻底解决,战事也刚过去几个月,魏君濯怎么可能再起刀兵呢?” 顾澜看向他:“李伯,你这话一出来,我就知道......魏君濯大概又要攻城了。” 好端端的立什么flag? 李伯:? 次日,容珩就急匆匆赶来,表情微微沉重,将一只精致的紫檀木盒子,交到了顾澜手中: “澜澜,我恐怕不能给老夫人过寿了,这是我为老夫人准备的寿辰礼物,只能由你转交给她。” 顾澜皱起眉头,跟容珩对视了一下,见他没有意见,就轻轻地打开了盒子。 里面,是一尊十几寸高的白玉弥勒佛,佛像的神情憨态可掬,透着祥和之气。 这么大一块完整无暇的白玉是很难得的,何况又雕刻得如此精致。 顾澜不禁伸手摸了摸,入手的触感细腻微凉,但不过片刻,指腹就温热起来。 “这是暖玉?”她惊讶的问。 容珩点头称是。 这玩意一下子从极为难得,上升为价值连城了,顾澜摸着暖玉,不由自主的嘀咕: “容珩,我合理怀疑你是不是偷偷在别的地方开了乌鹊楼分楼?否则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有钱?” 容珩白皙俊朗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绯色,低声质问:“你这小脑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鬼东西?” 顾澜眉眼弯弯,眼尾勾人的上挑,语调轻快:“是你呀。” 容珩呼吸一窒。 他定了定神,让自己的心跳得别那么快,这才解释道: “念夏最近在处理青楼的善后工作,她过些日子要跟杜常宁一起去周游江湖了,所以乌鹊楼的钱财,现在由我亲自负责......刚好这玉石,是萧七从南境一个贪官府里得来的,原本是完整一块玉料,因为要送给老夫人,就被我雕成了佛像。” 没想到容珩还有这项技能......也对,一般古文男主都会雕东西。 顾澜睁大眼睛:“所以你以前穷到没钱吃饭——” “是念夏不知道给我钱,”容珩红着脸解释,“而且我是男孩子,怎么能要姐姐的钱呢。” 顾澜又问:“那你现在为什么接受了?” “因为我忽然想开了,”容珩的双眸忽然幽深起来,缓缓逼近,直到与顾澜的距离近在咫尺,他才轻飘飘的说,“软饭好吃,你也好吃,我想跟你及时行乐,不在乎他人眼光。” 腰缠万贯不缺钱的顾小侯爷,感受到容珩炙热的呼吸,脸颊红成了熟透的虾子。 因为自己常常被顾澜整的脸红心跳,她却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所以容珩对逗弄她这件事,永远都处于乐此不疲的状态。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治愈他的糖,却比糖更加甜蜜动人。 一时之间,容珩没有忍住,他也没有克制自己的内心,轻轻地捧起顾澜的脸庞,将心中所想付诸行动。 细密的吻落下,一点点轻啄着,呼吸交错,眼神胶着,容珩将顾小侯爷亲成了一只羞红脸的鹌鹑,从眼睛到脖颈都泛着诱人的绯色。 然后,他从容的起身,将弥勒佛塞到她怀里,柔声叮嘱:“澜澜,我不在这段时间,你要静心哦。” 顾澜:“?” 她气喘吁吁的扶着座椅,浑身发软,下意识拿起扇子扇动起来,试图把自己滚烫的脸扇到正常的温度。 许久,顾澜才平复下来,她有点后悔了,凭什么容珩可以一脸神清气爽的享受模样,自己却比打一场仗还累。 “静心是不可能静心的,等你走了,我就去乌鹊楼找十八个美娇娘。”顾澜咬着牙口嗨。 容珩唇角微微一勾,他的漆眸似点墨浓郁,笑得像初秋清凉又细润的风,让顾澜恍神了刹那。 随即,他不紧不慢的开口: “顾小侯爷请便,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不,行,啊。” 最后几个字,被他说得嚣张刻意,顾澜瞳孔地震了一刹,很想把手里的弥勒佛砸到他头上。 她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说不行!容珩这是明目张胆的报复!不行什么不行,虽然自己是个假的,但是掏出来比他都大好不好! 容珩轻轻地揉了揉顾澜柔软的头发,又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像是哄小猫开心,温声道: “这尊佛虽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物件,却是我亲手雕刻的。你不是说你已经告诉老夫人你的身份了吗,我本想借着此物和这次机会......”见一见顾澜的祖母和母亲。 想到这儿,容珩的脸也红了,既遗憾又松了一口气,事发突然,一切只能等下次了。 顾澜本来还想问容珩脸红什么,忽然,她脑海中电光石火的闪过什么。 容珩是想见家长!?那他是不是还想提亲,是不是还得曝光自己的小马甲,自己是不是就身份暴露了,以后是不是就再也不能撩妹了? 一瞬间,顾澜想到了无数种可能。 还好此事似乎要被耽误了。 顾澜终于将呼吸调整为平时的频率,淡定问道:“废话少说,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容珩掏出一支信筒:“这是南境来的信......元朗亲手写的,你一看便知。” 顾澜掏出信看了起来,良久,她脸上的调笑被一丝压抑的怒意代替。 她和李伯昨天谈论的事情,果然变成了现实。 元朗在信上说,魏君濯处理完汴都政变后,已经整顿军队,打算对燕国出兵了,而且他探到一个独家消息,说魏君濯跟启国的使臣,最近交往密切。 而苍风港,就是启国和燕国的交汇之地。 如果启国被魏君濯收买了,那魏军进攻此地绝对是极其方便,还出其不意的。 但这些,都不是顾澜生气的理由。 她在意的,是元朗在信中说,只要能够战胜魏君濯,他愿意和大燕合作,提供魏君濯出征的情报。 曾经,他深恶痛绝元禄背叛魏国,给大燕卖命的行为。 而现在,屠龙的少年,成了恶龙。 亦或者说,他为了赢,愿意背叛自己的国家。 ------题外话------ 剧情到了一个转折点,最近我试着把两章合成一章来写,然后字数写长一些,方便后面过渡流畅,这样读起来感情上也连贯一些。 明天茶家里有事,请假一天,后天见~ 第三百零九章 分别 魏国康王元禄,现在是大燕礼部一位闲散官员。 从他决定背叛魏国,做燕国官员的时候开始,就没了回头路。 在魏国,魏君濯已经将元禄那一脉的妻妾叔侄等几十人斩首示众,他的两个儿子倒是提前收到风声,在死士保护下逃到燕国活了下来,可他们不算是燕国人,没办法参加科举,也没有燕国官员会举荐他们做官,现在过的日子,和从前富贵享乐的生活有着天壤之别。 在燕国,世人厌其背主,元禄一辈子都只能在阴影里苟且偷生。 当然,他可以不在意他人眼光,只要自己活着就好。 上一次,元朗在魏君濯领兵出征包围鄞州的时候,于背后搞事情,将魏国帝后接去临安,又突然称王,让魏国大乱。 魏君濯只能留下陆剑,回汴都主持大局。 后来,他又策划了汴都政变,不过此事被魏君濯迅速压了下去。 但无论他在背后做多少事情,他和魏氏姐弟之间,都只能算是魏国内乱。 而现在,元朗在信上说,他愿意与容珩合作,向燕国提供魏君濯出征的魏军情报......这和背叛魏国的元禄,没什么两样。 顾澜看完元朗的信,眼前浮现出青年脆弱苍白的面容。 她还记得元朗跪下求自己救他母后时候的话语,只是那时,自己也没想到,他会做现在这样的选择。 “算了,他做出任何决定,都是他自己的事。” 顾澜回过神,将手中的信丢进房间的香炉。 一簇火苗骤然腾空而起,将信纸吞噬成飞灰。 容珩的眼神幽深而平静,瞳仁映着明灭的火焰,声音淡然:“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我都得去南境看看情况。” 这就是他今晚来找顾澜的原因。 顾澜回过神,将装弥勒佛的木盒扣上盖子。 元朗在信上最后说道,他可以与大燕合作,但他不信别人,只信容珩或者顾澜。 他说,他会在下个月初一,亲自前往魏国和燕国的边境锦城,面见容珩,与他商议合作事宜。 若那日没有见到容珩,他就会以临安王之名,主动归顺元佥的大魏,让魏君濯收复临安,彻底没有顾忌的攻打燕国。 这是请求,也是威胁。 锦州曾经是魏国的州城,被燕国占领过,又被归还给魏国,还曾落入陈国之手。 这个地方也是魏国燕国和陈国几个国家的交汇之地,素来混乱无比,久而久之,就流民和来往商贩才会在这座城聚集,现在,属于无人监管驻守,说不清属于哪国的状态。 元朗现在是临安王,一举一动很难隐瞒,他能不远万里到锦州见敌国王爷一趟,是极其不容易的事情——这是他的诚意。 为了不耽误时机,容珩接到信就来找顾澜,说完这些,等会儿就要走了。 顾澜思忖片刻,低声道:“元朗想见我们,是因为他既想得到燕国的支持,又怕燕国其他人对他黑吃黑,可是他怎么就没想过,他既然能做出这种事情,就没有什么信义可言了。” 容珩勾起唇:“那我们,要黑吃黑吗?” 顾澜无奈的说:“他将商议的地点选在锦城,也是因为害怕发生意外,不管锦城是什么几国汇聚之地也好,混乱之地也罢,至少还算是魏国领土,比较好控制一些,倒是你,若是面见他,得防止他会不会借着合作之名,其实早就和魏君濯联手,等你自投罗网。” 容珩点了点头:“此事我会小心。” 顾澜看着眼前俊美如斯的青年,不禁问道: “容珩,他虽然说的是要见我们两个中的一个,但眼下我明面上是在京城,他的目的还是你,你是怎么想的,真的要和他合作,帮他从魏君濯手中夺权?” 容珩的双眸深邃,说道:“魏国再乱下去,恐怕要殃及天下了......无论如何,不管他是不甘心元佥登基,还是与魏君濯达成了合作想引君入瓮,魏君濯要对南境出兵,我都得回去。” 他回去,并不是答应了元朗信中请求,而是根据最近的情报,和顾澜昨天一样,看出了魏君濯似乎要与启国合纵连横,再次攻打燕国。 一旦战事再起,他既然是湘王,就该护住自己的土地与子民。 顾澜点了点头:“好,元朗说的下个月初一......你马上就出发吧,至于老夫人的寿宴和别的什么,就等明年再为她过。” 她定了定神,又道:“等我为老夫人过完寿辰,也会以南境危机为由,请旨去南境领兵。” 容珩一怔,下意识便拒绝:“不必,我此行若是顺利,与元朗定下盟约,再提前赶去苍风港将危机消弭,很快就能回来,两国也不一定会再起战事。” 顾澜轻轻地摇头,拿起折扇轻摇,带起一阵清凉的风: “魏君濯不是简单的人物,而且......在京城久了手会生,每日装得太荒唐了,也是很累的。” 她的五指缓缓收拢,关节按动,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 顾澜倒是想去边境松松筋骨——每天在京城做个无所事事的纨绔,真的很辛苦。 容珩看见她眼中的认真,便没有再阻止。 他知道,自己喜欢的人不是随风依扶的菟丝花,而是肆意翱翔的海东青。 这一点,和顾澜是男是女,没有关系。 这时,书房外传来李伯的敲门声:“公子,他们是?” 顾澜打开门,就见门外是乌鹊楼的两名暗卫和游鹰,他们都接收到了他发的乌鹊令,已经暗中赶来。 李伯警惕的看着游鹰,看似浑浊的双眼透着几分精光。 “没关系,他们都是容珩的人。”顾澜主动解释。 容珩朝李伯露出一抹属于后辈的淡笑,然后垂下眼眸,从袖中掏出一只通体雪白的精致玉佩。 他将玉佩系到顾澜腰间,语调温和:“这个给你。” 顾澜拿起来后,入手微凉而细腻,但很快就变得温热,是和他要送给老夫人弥勒佛一样的暖玉,上面还雕刻着一些祥瑞云纹: “你就送我一个祖母的边角料?” 容珩张开手掌,掌心是一块跟他送给顾澜的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 他脸上闪过一抹绯色,咳嗽了一下,从容的说:“这样的边角料我也有一枚,但是世间,仅此两枚,因为是我自己雕刻的。” 顾澜的指腹摩挲着玉佩上的花纹,她鼻尖一动,敏锐的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药香:“这玉佩上的味道,和弥勒佛不一样。” “系玉佩的线绳,被我浸了静心凝神的药材......主要是好闻,而弥勒佛是送祖母的,只有檀木盒子本身的气味。” “我喜欢这个味道。”顾澜笑眯眯的道。 容珩表情一怔,他没有说,那味道其实和自己身上沾染的一样,他就是察觉到了顾澜喜欢,才特意调配出来的。 澜澜喜欢自己的味道。 意识到这一点的容珩,耳尖悄无声息的红了起来。 他定了定神,当着游鹰和李伯的面,从袖中取出机关袖弩,交到顾澜手里。 “我既然离京,那这把乌鹊弩就交给你保管,”容珩说道,“这弩对着天空放,会有方圆十里会有啼鸣声和异光,不会因人察觉的,至于乌鹊令如何发送,如何叫人,如何传递消息,如何与乌鹊楼暗线联系,游鹰会告诉你。” 顾澜望着这把精致小巧的袖弩,微微失神:“这倒不必,我——” 容珩看着她,勾唇一笑,轻轻地揉了揉她乌黑浓密的头发:“别拒绝,这是......我求娶定远侯世子的聘礼之一啊。” 乌鹊令和乌鹊楼,对于容珩来说,就是他的眼睛和手臂,是他这么多年来蛰伏隐藏的心血,和最终保命的手段。 现在,他居然心甘情愿将其交给了顾澜。 她知道,容珩一是为了保护她,二,是想借着李伯的眼睛嘴巴告诉顾侯爷,也告诉老夫人,周夫人,她是他最信任也最在意的存在,胜过眼睛,胜过手臂。 这样的人,值得托付终身。 顾澜定定的凝视着容珩漆黑深邃的眉眼,接过袖弩妥善收好。 她知道,若自己经历的一切只是一场游戏,那么当容珩将乌鹊令交给她的这一刻,就代表着,她已经彻底攻略了他。 而这不是游戏。 这世间真的有一个少年,爱惜她,胜过自己的生命。 顾澜的鼻子有些酸涩,猛地转身,在容珩宠溺又无奈的眼神中,跑去了自己房间。 半晌,她气喘吁吁的赶回来,手里是一罐糖果: “只剩下橘子味的了,等你吃完这些,我应该也就到南境了。” “好。” 容珩将糖罐小心翼翼的放到自己包袱里,对着顾澜弯眸一笑,轻轻地应答。 用一个乌鹊令换一罐糖,他很满足。 明月高悬,清亮的月光落在定远侯府门口的牌匾上。 容珩翻身上马,他身后,是一路同行的两名乌鹊楼随从,三人一起,也有照应。 分离来的如此之快,一时之间,顾澜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若说分离,之前在鄞州外兵分两路,也有过一次类似的经历。 但这一次,可能是分离的时间会更长了一些,也可能是......两人的关系,比起从前更进一步。 顾澜的脑海中,全都是前世看过的小说电影男女主角分别剧情。 她要不要亲容珩一下? 可是容珩骑在马上呀,她轻功飞起来会不会很奇怪? 而且她还是个“男子”,会不会吓到李伯和游鹰他们? 容珩难道就不想亲亲吗? 顾小侯爷陷入了深深的纠结。 忽然,她眼前一花,容珩已经飞身下马,站在自己面前,紧紧地抱住了她。 有人说拥抱是很疏离的动作,因为双方都看不见彼此的表情。 可是顾澜觉得,拥抱时情绪会释放的更加激烈,也更能真实的,感受到彼此的心。 她闭着眼,喉咙发堵,鼻息间是少年身上让人心安的气息,她能够听见他怦怦直跳的心脏,和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容珩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阴郁无情的少年了。 “不然,我让阿渊给你一起去。” 良久,顾澜松开他,哑声道。 一身黑衣的卫承渊在一旁悄无声息出现,把游鹰吓了一跳。 “我只想保护澜澜,但如果澜澜你非要我跟着他,也不是不可以。”卫承渊面无表情的说。 容珩重新上马:“不必,让他保护你吧,京城可不一定就比战场上安全。” 游鹰道:“主子放心,我们一定保护好小侯爷。” “我们走吧。” 容珩穿着素白短袍,银白的月光洒落在他清朗傲然的眉宇间,将他映衬得宛若月下神人。 世人都说谢昀温润如玉,如谪仙人,可她偏偏觉得,容珩更好看一些,若谢昀是仙人下凡,那他便是仙尊降世。 容珩凝视着她,漆眸似墨玉寒星:“我在南境等你。” “好。” 少年身披月光,踏着月光,纵马离去,消失在长街尽头,化作一道流星。 顾澜攥紧手中袖弩,转身回府:“夜深了,回去吧。” 全程围观的李伯不禁唏嘘道:“唉,年纪大了,就看不得这一幕...... 今日一见,看来湘王的确对小世子情根深种,看起来也不像是忘恩负义之人,他竟然连自己在京城的身家性命都交到了公子手上,就不怕公子背叛他吗。” “怕。”顾澜摇了摇头,小声说道。 李伯没有听清楚:“公子说什么?” “他最怕被人背叛,也怕与人道别,还怕女人,怕被欺骗......他害怕很多东西,可还是选择鼓起勇气相信我,”顾澜说道,“所以,我怎么舍得让他伤心。” 李伯望着自家俊美风流的小侯爷,感叹道: “曾经老奴不理解公子您和湘王之间的感情,现在倒是能够理解了,只要你们两情相悦,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他今日此举,侯爷和老夫人也能放心了。” 顾澜:“噗......李伯,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一件事?” 李伯疑惑道:“什么事?” 看着李伯单纯的老脸,顾澜决定,还是暂时别告诉他了。 她怕他心脏承受不住。 次日一早,顾澜练完武功,便向南望去。 唉,容珩离开的第一天,想他。 容珩离开的第二天...... 顾澜本来是很想他,没想到来给老夫人祝寿的周家人来京了,其中,已经养好伤的表妹南十七俨然在列。 顾小侯爷没空想容珩,快乐的陪小表妹打情骂俏。 第三百一十章 惊心动魄下午茶 南十七是以周家嫡孙女的身份,带着周家商队,来京城为顾老夫人祝寿的。 在这里,她不是暗堂在南境的眼线南十七,而是顾小侯爷的小表妹——周绵绵。 周家来早了几日,都是一家人,十七就在周夫人安排下,住进了侯府步莲斋旁边的院里。 书房之内,顾澜在敲定寿宴名单,十七和子衿则一左一右,陪伴在她身旁。 这俩人,一个是好不容易来一次京城的周家表妹,另一个,是侯府里从小伺候小侯爷的大丫鬟——据说还是通房的那种。 顾澜手一伸,喃喃自语:“渴了。” 子衿刚想为小侯爷剥个水晶葡萄,一旁的十七仗着会武功,就已经倒了一盏茶送到顾澜唇边。 “澜哥哥,请用茶。” 顾澜默默地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接过子衿的葡萄吃了下去,一时之间,口中又甜又涩。 “子衿,你也在此服侍半天了,累吗,要不要去休息一会儿;绵绵,你进府之后是不是还没有去看老夫人,用不用去看望她?”顾澜低声说道。 奇了怪,自己夹在这两人身边,明明刚到秋天,怎么房间里这么冷呢。 可能,是错觉吧。 顾澜打了个哆嗦。 下一刻,子衿已经将一旁的薄毯轻轻地盖到了她身上,柔声道:“公子看半天书了,也该休息一会儿,若是累到了,奴婢会心疼的。” 顾澜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心想子衿今天这么客气,自己还有些不习惯。 她目光一滞,就见南十七看向她的眼神,多了几分莫名的幽怨...... 子衿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眨了眨眼,笑着问:“表小姐是第一次来京城吧?我家公子今日有些忙,不如奴婢让小厮陪您去四处逛逛可好?” “我家公子”这四个字,被她若有若无的加重了几分。 南十七僵硬一笑,她穿着一袭青蓝色长裙,容貌清秀英气,听到子衿的话,脸颊红了红,却还是平静的和子衿对视着,不卑不亢的说: “绵绵年幼时曾来过京城,也见过澜哥哥,不过对这京城之景,的确是记忆生疏了,但绵绵不想让小厮陪伴,而想请子衿姐姐陪着。” 子衿心道,这是自己得不到公子,就要拉着她一起离开,行,她就如她所愿。 她抿着红唇,皮笑肉不笑: “既然是表小姐要求,奴婢怎敢不从,奴婢这就陪您去逛京城,您想先从什么地方开始逛呀?奴婢之前陪公子去过东三街,那里的糖不错,公子最喜欢了......” 顾澜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陪——” 子衿杀人般的眼神望过来,让顾澜感觉到一丝凉意,硬生生把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呜呜呜,女人好可怕。 容珩不在的第三天, 想他。 顾澜胆战心惊的听着两个女人对话,终于确定,这一切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夹在她们中间,真的很冷! 顾澜猛地掀开薄毯,放下茶杯,一字一句的解释: “别慌,大家都是自己人!” 子衿疑惑道:“公子的意思是......” 南十七奇怪的问:“澜哥哥这是何意......” 俩人对视一眼,互相冷哼一声。 “你们不要再吵了,她知道我是女子,她也知道我是女子!”顾澜一口气说道。 片刻后,顾小侯爷解释完毕,在两个女人的胁迫下,带着她们俩一起逛街。 明面上,是顾澜陪同两个容貌清丽漂亮的女人逛街,无愧风流倜傥小侯爷之名声。 实际上,是三个女孩子在悠然闲逛。 十七和子衿一个女扮男装多年,一个是侯府婢女,平时都很少逛街,而顾澜......她什么都会,但是不太会做女孩子,子衿和十七都看出了这一点,才要拉着她一起逛街。 三人一路上都在购物,好在顾澜财大气粗,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给女孩花钱,遇见什么漂亮首饰,一支支毫不客气的扫进了十七和子衿的口袋。 东三街的老板们,今天比过年还开心。 逛了半天,三人买的大包小包,都被扔到卫承渊和子佩手里,两人气喘吁吁跟在他们身后,就快要拿不下了。 “我还能够换上女装,可是澜哥哥你,却从未做过女孩,一直都以男装面对世人......”又买了一支玉簪之后,南十七愁上心来,忍不住问道,“澜哥哥,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有一日恢复身份吗?” 子衿的双眸也凝重了几分,定定的望着顾澜,启唇道: “公子曾说,您想告诉天下人,男子能做到的,女子也可以,之前鄞州大捷,您比一些大燕男儿做的更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是不是就可以恢复身份了......” 子衿见过曾经的顾澜无比厌弃痛恶自己身份的模样,虽然现在公子已经将男子扮演的天衣无缝,可她还是希望她能做真实的自己,不要一直活的这么累。 顾澜定了定神,平静的说: “想过,但女扮男装从军打仗,还和容珩在一起,这种事放在话本子里是一段佳话,实际上,却是欺君之罪。” 十七和子衿闻言,低下了头,不知如何反驳她的话。 顾澜则端起一杯茶,任由雾气弥漫眼前,澄澈的双眸陷入沉思。 如今战事平息,燕国和魏国暂时还在和睦相处,原书中有关定远侯府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太后和苏家倒台,狗皇帝也没有像原书一样,强行对男主或者侯府出手。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顾澜自然想过应该何时恢复自己身份。 这件事,在老夫人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那一夜,就提起过。 然而,顾澜和老夫人详谈之后,却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她们都清楚,这种事一旦公布于众,或许民间会成为一桩美谈,可在皇帝眼里,便是欺君之罪,定远侯府有谋逆之心!若皇帝是个开明之君,可能这不算什么,然而容璟看起来是有点疯病在身上的。 在燕国的背景下,就算出现了容宝怡从军,容妙嫣做官这样的事情,也不意味着女子真的有了继承权,她们仅仅是凭借着个人出色的能力证明了自己,却不能代表天下女子。 即使容宝怡现在能领兵,也只是朝廷在情急之下做出的决定。她一边要受湘王辖制,另一边,等容允浩及冠后,她的位置也要还给弟弟。 若是按照曾经原书的走向,容宝怡替弟从军战死后,容允浩还是个孩子,短时间内什么也做不了,等他长大,大概睿王府早就成为史书上的一行过眼云烟。 而妙嫣能做官,也是因为她毛遂自荐,且是皇帝唯一疼爱的女儿,深受皇帝信任。 可顾澜一旦恢复女儿身,便给了皇帝,乃至朝中迂腐之人对侯府下手的理由。 到时候,定远侯府不说彻底覆灭,离分崩离析,分散化之也不远了...... 或许她会下狱,顾侯爷和周夫人也会被问责,顾侯爷和她身上的战功,大概能换自己一条性命,这时,皇帝完全可以站在大义之上,一道圣旨强行命顾长亭继承爵位,让定远侯府从内部开始瓦解。 除非侯府决定造反,否则面对这样的情况,只能暂时隐瞒下去。 三人走在前面,声音又不大,有卫承渊保护,倒也不用担心被人听见谈话。 子衿也陷入了沉思,半晌,才低声道: “或许,夫人和侯爷当年做出决定的时候,想到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顾澜无奈一笑,将一只玉钗插到她的乌发上,顺手捏了捏她柔软的脸蛋。 入手绵密柔软,子衿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顾澜轻轻地说:“娘说过,他们原本的想法,是想等我长大后,按照自己的心意决定存留。 若我心甘情愿女扮男装一辈子,他们便努力护我周全;若我想做女孩,就只能在及笄后假死,将世子之位给顾长亭,只不过,他们也没想到,后面会发生完全偏离情况的事......” 顾澜脑海里浮现出顾长亭那个沙雕的脸,最近,他和陆丛云的事情被老夫人与陆秉心强行压了下去,俩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 顾侯爷和周夫人做梦也没想到,隔壁顾长亭学了文,并不会领兵打仗,而顾澜又有了军功,证明了自己。 这种情况下,顾侯爷其实更愿意顾澜光明正大的恢复身份。 当然,这很难。 所以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这样拖着吧。 十七听到她的话,眼神一颤,蓦地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道: “澜哥哥,我常年在南境,听到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话,所以接下来要说的,可能会有些奇怪......” 三人也逛了很长时间街,顾澜直接带她们在路边一个小酒肆坐下,招呼道: “小二,来两只烧鸡,一壶清茶,一碟小菜。” “好嘞,客官您稍等。” “边吃边说,我倒要听听有多奇怪,”顾澜说着,看向身后,一只手挥了挥,“子佩,上奶茶。” 三人购买的东西太多,子佩中途回了一趟侯府将东西放回,顺便取来三杯二婶自制侯府特供款奶茶,一直端在手里,现在刚好不烫。 三人坐下后,不约而同喝了一大口奶茶,心满意足的眯起眼眸,晒着午后的暖阳,昏昏欲睡。 快乐了。 顾澜心里暖暖的,她以前从来没有陪朋友逛过街,也没有经历过寻常女孩子逛街累了,和闺蜜喝杯奶茶这种事。 即便是不出任务的时候,她也只会宅在家里睡觉看看小说,短暂放松一下疲惫紧绷的精神 现在,她却再也不必在乎生与死,只要好好的享受生活。 歇息片刻之后,南十七环视了一圈周围,发现三人桌子周围并无他人之后,才压低声音说道: “我常在南境,南境现在又由湘王驻守,所以南境的百姓,都很敬重湘王......前些日子,太子被废,二皇子也被牵连闭门思过,民间都说二皇子已经失去了圣心,皇上想在宗室之中,过继容姓血脉,做新的太子。” 顾澜一怔,没想到民间消息,传得倒是很灵通。 “皇帝赏赐了晏清和容珩的举动并未隐瞒,”顾澜说道,“想来,他故意让天下人都知道此事,二皇子也会因为担惊受怕,一直惴惴不安,这是对二皇子自作聪明的惩罚。” 南十七沉声道:“但公子可知,前朝勍国的英宗曾因为没有皇子所出,立幼弟为皇太弟......后来英宗驾崩,便是其弟登基,这件事,最近在南境民间广为流传。” 顾澜微微一怔:“皇太弟?”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只见十七点了点头,继续道: “是啊,所以南境百姓都说,既然皇太弟一事早有先例,大燕如今的情况未尝不能有,太子失德,二皇子无能,还不如立湘王为皇太弟,待皇上百年之后,继承大统。” 顾澜:还能这么圆? “此事真的是民间传言?”子衿听到这话,不禁心跳加速。 “你这么一说,似乎还真有可能,王爷本就是先帝五皇子,曾经也受尽宠爱,萧家的事情又过去这么多年了......公子,你岂不是要做太子妃了?” 顾澜心道,太子妃听起来还没湘王妃高级。 “咳咳,为什么不能是容珩做本世子的世子妃?”她一脸冷漠的反问。 子衿:“不愧是您。” 南十七小心翼翼的说:“我虽然来京城后,并没有听到如此言论,但是在南境,这说法已经广为流传,连说书先生都这般认为。” 私自议论皇帝和太子,本是掉脑袋的重罪,可这件事关乎顾澜,哪怕再害怕,她还是要如实说明。 “皇帝不可能不知道......”顾澜低声自语。 如果这种言论愈演愈烈,却没人阻止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皇帝真有如此打算? 只不过,顾澜很快想到,在容璟的心里,容珩还是不近女色的状态,他要是真的立他为皇太弟,岂不是之后的皇室血脉继续断绝? 可容璟那样的皇帝,他连自己的崽不都在乎,做出再怎么离谱的决定,似乎都很正常...... 南十七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缓缓说道: “澜哥哥,我想说的是,假如湘王真的成为皇太弟,日后登基为帝,那你到时候再恢复身份,便水到渠成,既可以请皇上下旨,说你此前一切皇室早已知晓,又不会牵连侯府。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湘王会不会时间久了,变了心思。” 人心易变,湘王现在对顾澜情根深种,可是他若成为太子呢,皇帝呢,往后漫长岁月,他还能接受一个叛经离道的女子吗? 顾澜一脸淡定的扯下一只鸡腿,微笑着说: “这问题,应该容珩担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不如我就推翻他的帝位登基,再娶一百个男妃吧。” 子衿:? 十七:...... 第三百一十一章 察觉 此时,正在沿途驿站换马的容珩,在三个女人的念叨之下,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 他没有在意,拿着一把驿站准备好的干草喂马。 为了避免暴露身份,墨风之前就留在鄞州,所以他这一路只能不停换马保持速度。 “主子,再往南百里就到潞州,我们今夜不如就在驿站休息,明天再赶路。”一旁的暗卫说道。 容珩估算一下时间,点头道:“可以。” 他们刚离京四天就赶到这里了,速度比预想中的更快,与元朗见他的日期还有半个多月,时间上倒是宽裕起来。 忽然,容珩动了动耳朵,霎时间站起身,将黑铁面具戴上:“有人来了。” 片刻后,驿站外传来一阵马蹄声,另一名暗卫从外面赶回来,低声道:“主子,是一伙禁军,看样子是路过,但也不排除要在此地住下的可能。” 一队十几人的黑金甲胄禁军停到驿站门口,为首的,是一身墨色轻甲,风尘仆仆的禁军统领宋执。 “小的见过几位兵爷。”驿站的守军恭敬地上前行礼,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们。 宋执左眼戴上了深色的眼罩,仅露出的一只丹凤眼幽深而淡漠。 他下了马,声音低沉沙哑,语气却很温和,客气的说:“禁军办事回京,劳驾,为我等喂上等的马料。” “遵命。”驿站之人连忙拉着禁军的战马去了后院。 这时,容珩三人牵着马,从宋执一行人面前路过。 他已经猜到了会在这里遇见宋执的原因——之前容璟下旨废掉容祁淳的太子之位,又将他贬为庶人,送去清凉寺,替没有走到清凉寺的太后为大燕祈福,这件事,是由宋执亲自前往押送。 想来宋执已经将其送到,如今是在返京路上,今晚说不定也会住在这里。 容珩不愿生起事端,便放弃了住驿站的计划,还是赶在天黑前到潞州为好。 “站住!” 宋执眉头一皱,只感觉路过的面具男子气息冰冷,却透着几分熟悉感。 容珩停下脚步,他没有开口,一旁暗卫已经掏出腰牌:“见过大人,我等是湘王手下通信暗卫,要回鄞州复命,只是在此路过换马而已。” “湘王暗卫?”宋执喃喃一声,却没有再强行询问,而是礼貌的颔首,“是在下失敬了,那几位便继续赶路吧。” “多谢将军,我等告辞。”暗卫抱了抱拳,和容珩一起上马离开了驿站。 宋执眯起眸子,看着那三骑沐浴着夕阳的余辉远去,漆黑澄澈的丹凤眼闪过一丝说不出的晦暗。 前些日子容璟赏赐了湘王和晏清,以宋执对容璟的了解,他知道,容璟此举不但是为了敲打二皇子,还是因为,容璟的确有想让湘王做第二个睿王的意思,而他作为陛下刀刃,应该为陛下扫除一切障碍,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暗中调查湘王。 只不过,湘王好像真的是个普普通通,在掖庭长大,失去了母族,无权无势的皇子。 做的最出格之事,也只是当初陪长乐郡主探访睿王军营,以及和顾小侯爷传出断袖的传闻。 然而和顾小侯爷传出断袖传闻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身旁,一名禁军望着容珩他们离开的方向,小声道: “统领,咱们这次护送太,容祁淳去清凉寺,一路上听到不少传言,都说陛下想册封湘王为皇太弟,看那三人也是一副嚣张模样......您说,这是不是真的啊?” 宋执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她,低哑的语调中隐隐透着一丝杀意:“你敢揣测陛下心思?” 那名禁军脸色一白,连忙跪倒在地:“是小的,小的一时失语,求统领饶命。” 宋执转身走进驿站,声音冰冷,不含任何情感:“若有下次,杀无赦。” “是,多谢统领。” 就在这时,一只白鸽从天空盘旋着落下,宋执接过飞鸽,取下鸽子腿上绑着的信筒。 这是京城飞来的鸽子,应该是禁军那边给自己的消息。 宋执打开信件,面色骤然一变。 上面,是一行小小的墨字: “乌鹊楼背后为刑部尚书周兴,周兴曾听命于湘王。” 前半句话,宋执早就知道。 一座能开在京城繁华之地的青楼,背景必然不简单,只要稍微仔细调查,就能查到那座青楼幕后之人是周兴。 却没人知道,周兴是湘王的人! 一座青楼不重要,重要的是,朝中刑部尚书这等重臣,竟然暗中替湘王办事却无人知晓,湘王......藏得可真深啊。 宋执思忖了片刻,将纸条攥在掌心,沉声吩咐:“今晚不休息了,随本将立即回京。” 他要立即将此事,禀告陛下! 身边的禁军看到他严肃的表情,一个个不敢询问发生了什么,只好跟着他结束休息,再次启程。 宋执仰起头,仅剩的一只丹凤眼直视着熔金般的落日,低声呢喃: “陛下,您想立的人,似乎并不像表面那般简单。” 三日后。 定远侯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一大清早,太阳才刚升起,顾澜便已经以嫡孙的身份立在侯府门楣处,一袭祥瑞红衣,墨发朱带,迎接着来访祝寿的人。 她身侧是侯府管家李伯,十七作为周家表妹,也在一旁和子衿一起帮忙照看前来的宾客。 全京城都知道,今天是定远侯府老夫人的寿辰,周家人的贺礼是十箱金银珠宝,已经在几天前跟着十七一起,提前运进了侯府库房。 知道的以为是老夫人寿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周家人又将女儿嫁给了侯府。 今日刚好有早朝,顾二爷和顾长亭本来也是要下朝后立即回侯府的,没想到刚好遇见礼部加班,父子俩只好在文渊阁先处理政事再回去。 索性中午寿宴才正式开宴,届时,容璟也会到侯府祝寿。 “祝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下官也祝小侯爷青云直上,仕途畅顺。” “祝老夫人身体康健,福寿延绵。” “在下祝老夫人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前来祝寿的朝臣络绎不绝,顾澜一个个谦和有礼的道谢,让李伯和子佩收下贺礼,再将他们引到庭院入座。 朝阳璀璨,谢昀和容妙嫣结伴赶来,将手中请帖递给顾澜。 ------题外话------ 下一章很晚,不用等。 第三百一十二章 祝寿 “祝老夫人福寿延绵。” 谢昀笑着说道,他没有穿一贯的白色衣袍,而是烟色长衫外罩着一件淡紫衣氅,紫冠墨发,腰间束着玉带,翩然飘逸,却又比平日多了几分惑人的贵气。 这倒是印象里谢昀第一次穿淡紫色的衣裳,顾澜不禁多看了他几眼,点头道:“多谢......怎么今天穿的这么艳?” 这个样子的谢昀,她还是第一次见,有一种说不出的矜贵。 若将谢昀比作植物,那平时的他似空谷幽兰,玉竹无暇,今天就像是一朵雍容艳丽的水仙花。 谢昀弯眸道:“这不是喜事吗,穿的喜庆点,你不也穿的跟新郎官似的。” 他身后跟着卫岚和耿桃两个小姑娘,卫岚见到顾澜,激动地眨着眼: “澜哥哥,几天不见你又变帅了,等囡囡长大后,一定要嫁给你,你愿意娶囡囡吗!” 空气中,卫承渊隐隐发出一声对妹妹的唾弃。 顾澜柔声道:“下次一定。” “我也祝老夫人寿比松龄,天赐纯嘏。”妙嫣认真的对顾澜说。 她今日着了一袭淡金色坠玉流苏的长裙,上面点缀着价值连城的珠石碎玉,如云乌发之上,是只有郡主和公主才能佩戴的鸾凤金钗,唇瓣不点而朱,眼角下的泪痣将她衬得越发明艳动人。 这幅出众容貌,碾压在场的京中贵女,也让一些朝臣窃窃私语。 “听说公主殿下喜欢顾小侯爷,你们看,他们二人关系多好。” “是啊,公主平时只是一身官袍冷面无情,何时会如此盛装打扮了?” “这两人又是昔日同窗......郎才女貌啊。” 顾澜望着妙嫣发间金钗,不禁感叹,其实女孩子的衣服也很好看,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妙嫣长得好看。 “怎么,小侯爷看痴了?”谢昀调笑道。 顾澜回过神,恋恋不舍的看着妙嫣,直爽的点头:“谁不喜欢看美女呢!” 容妙嫣俏脸一红,眼神闪烁了一下,落到顾澜身后正在忙碌的十七身上,一本正经的说: “顾澜,那位便是周家嫡孙女周绵绵吧,本宫听说了,周家有意想将她嫁给你。” 十七本来就听觉敏锐还会武功,听到妙嫣的话,表情一怔,蠢萌的咳嗽了一下,脸红成了番茄:“属,属下......” 她情急之下,连属下都冒了出来。 顾澜却见怪不怪的用眼神安抚了一下十七,然后淡定回答:“你知道的,我喜欢男子,而且我只当绵绵是我的妹妹。” 谢昀:这话听起来就很渣的样子。 容妙嫣看着这对表兄妹眼神交汇,不由酸酸的开口:“那你还有多少妹妹......” 堂兄妹之间不得违背人伦,表兄妹却是可以的......就像母后若按苏家人身份,算是皇上的表妹。 一想到这一点,妙嫣就恨不得也成为顾澜的妹妹之一。 无奈,她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爱男人,只把自己当侄女。 顾澜转移话题:“你们俩既然来了,就坐到最里面那两桌去,那里一桌坐了陆如风,一桌坐了范弘彦,都是带着点大病的,帮我镇住他们。” 谢昀叹了口气,走进侯府:“行吧,我啊真是欠你的。” 陆家虽然跟顾家关系不好,但到底是老夫人寿辰,陆秉心虽然没来,却还是选择让自己的儿子陆如风前来祝寿,而范弘彦则是兵部尚书,一直都瞧不上顾澜和顾侯爷,却又屡屡被怼的那种。 当初,陆如风是被太后赐懿旨,差点就要成为驸马的人。 然而妙嫣以入朝为官,摆脱了太后懿旨。 自从她做官以后,陆如风的噩梦就开始了。 她干脆利索的动用私权,先是让陆如风每天白天训练不休晚上加班不止,然后斥责其各种错误,接着是跟他爹陆秉心告状,后来自己走夜路无端被套上麻袋揍,甚至还将他年少时最喜欢逛青楼的事情,弄得人尽皆知,让他成了京城名声最差的公子。 容妙嫣一开始还暗戳戳的,后来她索性发挥自己公主身份,嚣张跋扈无所畏惧,光明正大的高手陆如风一切就是她做的,有本事就报复回来,堪称是女版顾小侯爷! 报复是不可能报复的,谁不知道宁安公主是皇上皇后俩人的命根子,他也只敢加班时偷偷摸鱼做抗议行为了...... 整个大燕,陆如风最害怕最不想见到的人,恐怕就是容妙嫣。 而范弘彦这个兵部尚书老古董,每天怼天怼地自诩为忠臣谏臣,连顾澜都敢怼两句,却出乎意料很欣赏谢昀,在他看来,谢昀这样的青年才俊,是天生的大燕能臣,国之栋梁...... 让谢昀和容妙嫣一人负责镇住一个,刚刚好。 妙嫣的目光在庭院内扫过,此刻侯府从前厅到正院,已经装得满满当当。 不过,来道贺的人马虽多,却在顾澜的安排下一进来就被安排妥当,一个个都井然有序。 她看向门前眉宇明艳灼灼,今日又格外认真的少年,不由恍了神。 少年一袭红衣肆意张扬,墨发被朱红发带束着,双眸清澈又锐利,一阵秋风拂过,吹起她额角的碎发,越发勾勒得她眉目如画,唇红齿白,那容颜像是最浓烈的丹青与朱砂涂抹勾勒,让人移不开眼。 容妙嫣第一百次怀疑人生。 好气哦,她要是不做官的话,真想效仿前朝某某公主,养一百个顾小侯爷那样的面首...... 很快,妙嫣发现不止自己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旁边的十七倒酒的子衿和地上跑来跑去的卫岚......在场许多妙龄少女,都沉醉般的望着顾小侯爷。 呜呜,这真的不怪她花心! 她环视周围时候,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前几天还跟随在顾澜身边,几乎寸步不离的银白面具......走啦! 随着太阳高升,估算着时间,唱礼声也响了起来。 “户部尚书,宗学司业谢昀,贺老夫人玉凤墨砚一副,玉凤砚滴一副,祝老夫人吉祥康瑞。” “刑部尚书周兴,贺玉如意一对,祝老夫人福寿延绵。” “大燕宁安公主,吏部风宪容妙嫣,贺穆海三尺琥珀珊瑚一面......” “大燕睿王世子容允浩,贺黑漆描金葫芦碗一对,白玉凝脂餐具一套......” 第三百一十三章 后悔 一开始,这唱礼声和礼物都还算正常,其中最难得的,是妙嫣送的三尺琥珀珊瑚树。 这玩意超过两尺就极其罕见了,高达三尺的简直价值连城,顾澜猜,容妙嫣的亲祖母寿辰时,她也没送这么珍贵之物。 容妙嫣仿佛猜到了顾澜的想法,在一旁翻了个白眼,低声道:“当然,太后寿辰,本宫只是祝她能长命千岁而已。” 谁能真的活一千岁?这个祝福,听起来就极其敷衍。 妙嫣面不改色的送了,反正她是公主她有钱,能让顾澜的祖母高兴就行。 妙嫣之所以变得这么有钱,还要从苏家被抄家说起。 作为前任老丞相外孙女兼抄家审讯主官之一的容妙嫣......执行抄家时候,很是平静的将一部分苏家财产充入国库,另一部分毫不犹豫收敛到了自己的小金库里,她当时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反正谁也不嫌自己钱多不是。 苏守成怒斥她贪墨自家财产,实属蛇蝎心肠。 容妙嫣道,她也是苏家人呀,自己拿自己家东西怎么能叫贪墨呢,这叫保管。 知道她“保管”了许多苏家旧物的官员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执和张奉才则尽职尽责的将此事告诉了容璟,容璟却道,都是自家亲戚,拿就拿了,宁安不过还是个小姑娘,便没有在意此事。 其他人能说什么呢,人家是公主,贪些小钱怎么了...... 只是,没有人知道,苏家百年积攒的基业,到底有多少“小钱”。 唱礼声还在继续,到容允浩的时候,画风突变了起来。 顾澜表情一抽,看向自己身旁笑盈盈的容允浩。 孩子减肥减傻了,居然送祖母一套餐具,当然,老夫人还是乐得合不拢嘴,将容允浩当成自己半个大胖孙子看待,还将一碟杏仁酥当场赐给了他。 到后面,唱礼的人接过周家人送上的礼单,念了足足三分钟。 嗯......反正也就是几千两黄金白银几十箱珠宝首饰吧,没有周夫人的嫁妆那么夸张。 这时,众人只听唱礼声微微一顿,大声道: “陛下御赐,极品南海珍珠十斛,玉璧一双,四喜如意仙鹤蜀锦十匹......祝老夫人十全十美,寿比松鹤。” “臣妇多谢陛下。”因为是皇帝的赏赐,身着朱红翠羽翟衣的顾老夫人便在周夫人的搀扶下,从侯府正厅走出来,放下拐杖,准备跪下领赏。 “皇上驾到,怡妃娘娘驾到——” 张奉才熟悉的声音传来,随着他喊完,容璟和怡妃从侯府门口缓缓走了进来。 怡妃是之前的怡嫔,借着王夫人胞妹的身份,是容璟后宫中唯一能和定远侯府扯上关系的妃嫔,前些日子刚被晋升为妃。 这样的日子,容璟带着怡妃前来,也是为了彰显皇帝对怡妃的宠爱,以及皇室对侯府的看重。 至于为什么没带上皇后...... 哦对,大燕竟然还有个皇后。 苏栀雪没有被苏家牵连,是因为她早在出嫁之时,就已和苏家决裂,脱离了关系,容璟又看在容妙嫣面子上,加上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其他合适人选,才让她仍旧坐在皇后之位上。 今日的容璟穿着一件水墨烟似的淡紫常服,上面勾勒着淡淡的金色丝线,在阳光照耀下,显得他越发妖异贵气。 简单的墨发玉冠,狭长淡然的桃花眼此刻带着魅惑笑意,让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威严冷酷的帝王,而像是脆弱又明艳的贵族公子。 一旁的怡妃则是盛装打扮,陪伴在皇帝左右,她身段丰腴,面容白皙,不动声色的朝席内的王夫人眨了眨眼。 容妙嫣望着怡妃,又看向容璟,眼底闪过一丝冷意,身侧的纤纤玉手,不由自主的攥成了拳。 太后死后,母后哪怕不算乐意,也已经掌管了后宫大权,成为有了实权的皇后。 可是,这样的场合,皇上宁可带一个妃子前来以示对定远侯府的看重,也不愿带母后前来,显现对侯府的敬重吗! “陛下——”顾老夫人唤了一声,作势要跪下。 容璟连忙上前一步,亲自将老夫人搀扶着送到正厅寿星的座椅上:“老夫人且要保重身体,无需多礼。” “多谢陛下恩典,老身感激不尽啊。”顾老夫人笑眯眯的说。 顾澜勾了勾唇角,她意识到老夫人本来也没打算跪。 估计容璟一扶也察觉到了,但他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并未显露出任何不悦。 伴随着一群人高呼恭迎陛下,容璟也和怡嫔一起落座在正厅。 皇帝都到了,顾澜便也坐了下来,洗耳恭听容璟对顾老夫人的一阵冗长繁琐听起来却又很认真的祝寿词语。 顾澜左耳听右耳出,目光却时不时放在容璟脸上。 容珩不在的第八天, 想他。 容珩现在,应该到同州了吧。 顾澜想看看能不能借着他哥睹物思人,左看右看,却没觉得容珩和容璟哪里想象。 要知道,容珩和容老哥是能看出相像的,那两人五官都深邃锐利,仔细分辨就能看出是兄弟——尤其是站在一起的时候。 当然,容珩笑起来自然她心中最好看的,不是谢昀的飘逸如仙人,而是透着尊贵的俊朗刚毅,像是一种内敛的玉,又像是经过时间打磨的美酒,从容浅笑,如怀瑾握瑜,和光同尘的盛世入怀。 反观容璟,却五官柔和,秀美中透着优雅的贵气,和他们两个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容璟还穿了件这么骚包的常服,越发不像个皇帝...... 蓦地,顾澜表情一僵。 她好像,想到了一个诡异的可能。 她说自己怎么今天看着容璟,觉得他怪怪的。 自己和容珩......还有谢昀,都陷入了一个误区。 他们以为谢昀之所以得容璟看重,是暗中有谢家人还活着,那个人说不定是谢昀的兄弟姐妹,为此,还重点怀疑过宋执。 可是...... 为什么不透过现象看本质呢。 顾澜不由自主望向坐在外面洗耳恭听皇帝讲话的谢昀,一瞬间,脑袋仿佛被天雷劈过。 容璟和谢昀,真的有些像,鼻子,嘴巴,身形...... 太后,小叙子,谢叙—— 救命,容珩能让太后复活吗? 她想问问她这些年搞了这么多同款手办,是因为求而不得呢,还是因为,得到了又失去呢!? 或许是顾澜的眼神太过肆无忌惮,容璟不禁看向她。 谢昀和容妙嫣是坐在一起的,容璟还以为顾澜是在望容妙嫣,内心不由自主又开始思考,让这个小崽子做驸马到底可不可能,可能性有多大。 他今日心情不错,看着顾澜的目光也没有之前那样忌惮和厌恶。 这是因为他早朝的时候,收到了一份南境军报,是小五的奏折。 奏折上虽然说出了一件让朝臣担忧之事:魏君濯清缴了元朗在汴都的势力,恐怕会再次起兵攻打燕国,却在末尾,写了“圣躬安”三个字。 容璟当然知道这是臣子奏折的格式之一,可是,以小五的性格,是不会对他说这三个字的,或许时间最终还是可以改变一切,让容珩变回了曾经乖巧懂事的模样...... 总之容璟心情莫名变得好了许多,连带着看顾澜或者定远侯府,都顺眼起来。 这时,席下的容允浩偷偷溜到了妙嫣跟前,撒娇道:“宁安姐姐,我明日还想吃这个点心。” 他现在住在撷芳殿,爹娘都不在身边,姐姐也在边境领兵,能时常进宫看他的,就只有妙嫣和顾澜。 容允浩吃到一款很好吃的点心,想让妙嫣下次进宫带给他。 妙嫣揉了揉容允浩的头发:“没问题,但我是不会为你隐瞒的,想吃的话,就得拿杏仁酥换。” 容允浩圆嘟嘟的小脸一下子垮了下去。 容璟看着两人,眼神恍惚了刹那。 他身侧,顾老夫人觉察到了皇帝的异样,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见了这姐弟俩的一幕。 她回想起了什么,饱经沧桑的声音在容璟耳边响起: “老身记得,当年五皇子喜欢吃甜食,也曾这般求过......陛下您。” 容璟浑身一震,蓦地想起自己珍藏在心里,很久以前的画面。 潇妃怕小孩子生了龋齿,平时很少会让小五和容珞吃糖,但小五又嗜甜,有一次宴请百官的庆典上,他就趁人不注意,偷偷摸摸的跑到自己身边,说想吃自己桌上的糖饼。 那时的小五刚会说话走路,肉嘟嘟的,像个雪白的糯米团子,自以为自己滚得很隐蔽,实际上,众人早就看见了他,容寰慈父般温柔的看着他,周围朝臣也是一脸宠溺......或许除了苏馨玉,没有人不喜欢这样可爱的孩子。 容璟至今还记得,自己在宴会结束之后,望着玉盘内的糖饼残渣,回想起容珩两只小肉手抱着饼啃的模样,第一次升起想要品尝这种食物的冲动。 而就当他冷静下来想要离开的时候,他的眼前,真的出现了一只熟悉的小手。 手中,是一块掰开的糖饼。 “二哥哥,我偷偷留了一块给你哦,你不要说出去。” 奶声奶气的声音,将他心上铸就的坚冰敲下一个角,然后冰融化成了水。 记忆戛然而止。 容璟不想回忆接下来发生的事,饮了一口美酒,视线在前来侯府祝寿的宾客中梭巡。 很好,除了妙嫣,没有苏家人,没有苏馨玉......苏家,已经完了! 他曾经一切温馨的,美好的回忆,都由他的母亲亲手打破。 容璟深吸一口气,又跟顾老夫人闲聊了几句,便站起身,目光温和的看向怡妃: “今日怡妃便留在府内吧,朕允你可以省亲两日,后天朕会派宦侍接你回宫。老夫人保重身体,朕还有政事要去处理,就先告辞了。” “臣妾多谢皇上恩典!”怡妃高兴的谢恩,她自从入宫以后,还没有出宫省亲过一次,多亏自己的姐姐是侯府二爷的妻子,才沾了这份光。 容璟却看都没有看怡妃,便跨步走出正厅。 他留在这里,寿宴其他人总是拘束的,而且,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一众人恭送皇帝,顾澜凝视着容璟因为喝酒而泛起绯色的面容,回头看了一眼谢昀,更加控制不住往那边想。 因为,一旦自己有了这个想法,就觉得他俩更像了。 为什么宋执会保护谢昀,为什么容璟会看重他,又为什么,苏家明明忌惮一个政敌的孙子,却还要将他抚养长大。 若自己猜测的是真的......那一切都有了理由。 那容璟能随随便便害死容珞啦,或者害死先帝,容玦,也没什么不可能了......因为,他根本不是先帝的皇子啊! 她几乎在容璟的身影刚离开,就起身去后院发出乌鹊令,让游鹰立即赶来定远侯府,往皇帝是苏太后和谢叙之子的方向查证。 此刻的容璟,也因为回想起了曾经的事情,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走出定远侯府的大门便疾声道:“回乾元殿!” “是,摆驾乾元殿。”只剩一条胳膊的张奉才声音比以前尖细了不少,更像是传统意义上的太监。 他极少听到容璟如此喜悦激动的声音,不禁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望着銮驾上的男人。 或许是因为饮了酒,皇帝慵懒的倚在銮驾之上,神情慵懒,又透着几分急切。 他的脸上泛着淡淡的潮红,薄唇勾着浅薄的笑意,一双桃花般醉人的眼眸格外明亮。 容璟的脑海中,都是容珩年幼时可爱的模样。 苏馨玉死了啊,苏家人也没了....... 所有会危害到他的,他厌恶的,都已经被他消灭。 他心里那些墨水般浓稠的黑暗,散去了。 这些日子,许多传言都落到他的耳朵里,他不但没有阻止,反而任由其发展。 小时候的小五,笑的真的很温暖...... 容璟抬起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在空气中,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 让小五失去了笑容,他承认,他后悔了。 他想把那个孩子找回来。 片刻后,容璟已经坐在了昏暗的乾元殿内。 他的声音沙哑,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与愉悦: “拟旨,朕,要册封湘王为皇太弟。” 这样, 小五就能回来了吧。 第三百一十四章 容璟崩溃 “拟旨,朕,要册封湘王为皇太弟。” 容璟的声音虽然微微颤抖,却很是坚定,让张奉才浑身一震。 没等他反应过来,容璟已经自己从案上取出一张新的圣旨,提笔沾了朱砂,淡笑着说道:“算了,朕亲自写。” 容璟的语气轻松而温和,唇角含着笑,像是迫不及待想要与他人分享糖果的孩子。 张奉才做梦都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位置会落到湘王手中。 他回想起曾经的一切,不禁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急切的通报:“陛下,奴才有要事相报!” 张奉才听了出来,这声音是自己另一个干儿子张石的。 前些日子,张石暗中向自己告了假,自行脱离了内司监。 张奉才猜测,他是奉皇上旨意,出宫调查一些事情。 这件事具体是什么,张奉才却不知道。 他垂着的眼睛微眯,不甘的感受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袖。 那日,自己拿着断臂等来了御医,御医说,自己本来就有武艺内力傍身,身体强健,胳膊又刚被砍断,是能够接上的。 可是,他不敢。 皇上砍了自己胳膊,是对自己的惩罚,他若是出门接了回去......恐怕以后皇上每一次看见自己的胳膊,都会想起自己做错的事——他只能任由那条胳膊一点点坏死,废掉。 也就是那日,张奉才知道,或许不久以后,皇上会选出新的宦官,替代自己的位置。 就如这个张石,调查的事情自己都不清楚...... 容璟刚拿起笔在圣旨上写了一个字,听见张石的声音,双眸泛着血丝的抬起头,皱了皱眉。 张奉才最为清楚容璟每一个动作的含义,连忙打开殿门,将张石放了进来。 “启,启禀陛下,奴才查到了一些事情......”张石一进来就跪倒在地上,眼中闪过几分激动。 容璟眯起眸子,唇角还维持着上扬的弧度。他现在的精神格外亢奋,甚至不舍得放下手中沾了朱砂的毛笔。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册封容珩了。 “你最好真的查到了什么。”容璟克制着自己的声音,维持平时的淡然,低沉的说。 在宋执瞎了一只眼睛,谢昀受伤那日,他无意间发现苏栀雪当年送自己的甘松香,和后宫一位讨好自己的妃嫔送自己的甘松香,味道并不一样,就让眼前的太监去潜邸调查。 当时,他是想试探一番这小太监底细,看看此人如何在不暴露身份情况下进入潜邸,取来香料......能不能接张奉才的班。 算算时间,张石调查的速度并不快。 张石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四周,无意间对上干爹张奉才冰冷阴鸷的眼神,连忙低下头:“奴才的确查到了,事关重大,奴才不敢隐瞒......” 容璟摆了摆手,张奉才虽然心有不甘,却还是默默地退了下去。 片刻后,乾元殿只剩下张石和容璟两人。 “事关重大?朕倒是想知道,你查出了什么。”容璟压下内心对册封容珩的急切,淡淡地说。 张石从怀中取出一方巴掌大小的黄铜貔貅香炉,又取出两支制好的甘松香,他的身上,也沾染了甘松香的甜味: “陛下,皇后娘娘曾送您的甘松香,奴才已经取到,又小心分散成几段后,花费银子让几位在野的制香师傅分别检查。 所有制香师都说,这份香内里材料配比,和陈妃娘娘制作的甘松香并无不同之处。” 容璟的目光落到他手里的香炉上,他想了起来,这香炉是苏栀雪的婢女一起交给自己的,说如此保存可让香质不变,他没在意,便配着甘松香一起用了,登基后,这些都被留在了潜邸。 此事是容璟让张石以私人身份查的,不得被人知晓,张石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力和头脑,讲的详细了一些。 若是平时,容璟或许会随意夸赞他几句办的不错,但是今日的他,却没有心情听他说这些。 “既然一样,你又查到了什么?” 容璟平复着自己内心的波澜,从定远侯府回到乾元殿后,他就一直保持着一种怪异的亢奋状态,此刻似乎慢慢放了下去。 张石吞咽了一下口水,忍着内心巨大的恐惧,咬牙道:“但是奴才发现,甘松香没有问题,香炉......皇后娘娘送陛下的香炉,有问题!” ...... “张奉才,打扫干净。” 乾元殿内灯光明灭,有一种压抑沉寂的氛围。 张石的尸体已经渐渐冰冷,鲜血从他的脖颈流出来,咕嘟咕嘟的蔓延,似乎将大殿的地面,都浸上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息。 尸体一旁,是一小撮被碾碎的香灰,和一只打翻的香炉。 “奴才遵命。”张奉才低垂着眉眼,像是一只僵硬的牵线木偶,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只是,在宦侍将张石尸体抬出去,路过自己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望了一眼。 张石清秀的脸布满惊骇,目眦欲裂,似乎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明明就要飞黄腾达,却落得这样的结局。 他摇了摇头,心中,小石头到底还是个孩子,不理解皇上的可怕之处。 张奉才并不知道张石究竟查到了什么,可是他知道,此事必然涉及到皇上的底线......好事也好,坏事也好,皇上高兴起来,也是会杀人的。 “将香炉......赐给皇后。” 容璟忽然开口,声音压抑着疯狂和阴冷。 “是,奴才马上去办。”张奉才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连忙点头,将香炉捡起收好。 等他重新回到乾元殿,皇帝浑身上下那癫狂却又压抑的气息,让整个大殿都如同一座冰窟。 张奉才颤抖的看向容璟,他甚至感觉,皇帝脸上的绯色像是喝醉了,已经到了他想要喊太医的地步。 “陛,陛下......可要饮醒酒汤?” “朕......朕要做什么来着......”容璟充耳不闻,低声自语着。 他低下头,看见手边一抹血红的朱砂。 “对,朕要册封小五。” 他说着,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张石刚刚说的事,脑仁一阵刺痛,桃花眼也已经布满血丝。 那个女人明明已经废了,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活了那么多年,可他没有想到,她居然在那么早以前,就报复自己...... 看来,只有容珩是最听话的。 他可以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他......只要他能够像小时候一样听话! 张奉才望着容璟的脸色,隐隐猜想,或许,张石调查出的东西和皇后有关,而皇后......大概是做了什么违背皇上的事情,更加刺激到了今天的皇上。 等会儿他会亲自将香炉送给皇后娘娘,看看皇后是如何反应,或许能够猜测一二。 就在张奉才以为,湘王被册封为皇太弟,已经成为定局的时候,一道疾风突然闯进大殿! “陛下,宋统领前来——” 宋执已经站到容璟面前了,门外内司监才匆匆传报。 再次被突如其来的人打断,容璟的精神已经处在了某个诡异的边缘。 他猛地扔掉手中的笔墨,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宋执,一只手死死握着染血的剑,直指着宋执: “你也想违背朕?” 张奉才吓得“噗通”一声跪倒,生怕皇帝一时没忍住把宋执杀了,而宋执是不会反抗的。 要是宋执死了,往后日子,更是他一个人面对皇帝......张奉才,忽然想辞职。 宋执回京后一刻也没有耽搁就匆匆进宫,他风尘仆仆,满身疲惫,衣裳都没有来得及换。 他一只仅剩的丹凤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利剑,声音沙哑,像是含着粗粝的沙:“陛下要杀臣,臣死便是,不敢脏了陛下的剑。” 容璟表情阴翳冰冷,剑尖更靠前了两寸:“是吗。” 宋执呼吸都未变分毫,直直的凝望着容璟,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呈上:“臣查到了京城内一座叫乌鹊楼的青楼,是周兴产业,而周尚书,是湘王的人!” 容璟瞳孔一缩,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他握着剑的手颤抖了一下,“啪”的一声,长剑掉到了地上。 张奉才低着头,听到宋执的话,眼中的惊惧多过惊讶。 他早就知道容珩不是表面那般简单,可是张若水的事情被容珩知道拿捏着,他便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 但宋执不一样,宋执没有任何软肋和要挟,他唯一在意的只有皇帝,只要是他认为会危害到皇帝的事情,这个人什么都敢说。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容璟喃喃着,低下头,呆呆的望着眼前明黄色的圣旨,刚刚写好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鲜血凝成的怪物,面目狰狞的朝他扑来,嘲笑他的天真。 宋执皱了皱眉头,内心忽然升起一丝不安。 陛下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 未等他再开口,容璟殷红的薄唇,忽然上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笑得很美,像盛开到荼蘼那一刻的满树桃花,声音平静,甚至透着几分愉悦: “小五还真是给朕一个惊喜,不过这样一来,朕倒是对他更放心了,朕还真怕他一点野心都没有,等朕死了,立即就被那群虎视眈眈的朝臣吞了呢。” 宋执望着容璟的笑颜,失神了一刹,视线下移,就看见容璟面前案上的圣旨,一下子反应过来。 看来,他回来的不是时候,皇上正要册封容珩呢。 他的手握成了拳,手背爆出几根青筋。 ——皇上不知为何升起了要册封容珩的想法,这种想法在莫名的刺激下,一下子成为他心里一个执念,所以刚刚,皇上为了完成这个执念,特意替容珩开脱,试着说服自己。 可是,容珩可不止收买了周兴一个人啊...... 在容珩说不定想谋朝篡位,伤害容璟的可能性之下,宋执还是决定将一切说出来。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哀,但声音冷硬,没有一丝情感: “臣之前就暗中派了人前往鄞州,也是昨日才得到消息,南境边军偏将军肃翊,是曾经平南军萧家的人,睿王曾将昔日平南军旧部合为一营,交由肃翊统领,这些年,肃翊一直都和湘王暗中有所联络,而且......” 他顿了顿,望着容璟如常的脸色,一颗心却越发沉入谷底。 即便如此,陛下还是要册封容珩吗? 宋执继续说道:“而且,臣有一个猜测,湘王并没有在鄞州,而是在顾澜进京之时,便跟着一起回到了京城。” 容璟的呼吸,伴随着宋执这句话急促起来,他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消散如烟,强撑着的愉悦,寸寸崩塌。 “你猜测?为何猜测?” 许久,容璟看着宋执,不甘的问出七个字。 或许还有可能,这只是宋执的猜测,小五只是生出一些野心而已,却还是掌控在他手里的。 宋执垂下眼眸,没有看容璟的双眼,眼中掠过一抹不忍: “臣回京时路过牧城,询问了一名叫吴绍的卫尉,得知顾澜身边,有一名叫做子善的暗卫保护,吴绍称,此人和顾澜关系亲密,但臣并不确定——” 就在他说出“子善”两个字的时候,容璟泛着绯意的脸颊,骤然苍白如纸。 他的心里, 有什么东西, 忽然熄灭了。 容璟的双眸彻底化作滔天血色,猛地仰起头,喷出了一口鲜血。 “陛下!” 宋执的双瞳一颤,情急之下冲上前想要搀扶容璟,却被他狠狠推开。 “滚!”容璟低吼道。 宋执的手臂悬在空中,无力地垂下。 张奉才急忙爬起来,忍着惊恐道:“奴才马上去叫御医——” “不必。”容璟叫住他,随意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声音嘶哑。 宋执和张奉才都不敢动弹,许久,他们听见容璟的声音,仿佛从地狱传来的幽鸣,他重复了宋执口中的名字: “子禅......呵呵,子禅。” 原来,容珩真的一直隐藏在顾澜身边。 往日那些温暖的,让他藏在心里的记忆,一瞬间,像是破碎的蛛网崩裂辗碎,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拽进无底深渊,吞噬殆尽。 “陛下,陛下请吩咐臣该做什么,或者让臣去宣御医。”宋执忍不住说道,他望着容璟染血的唇瓣,内心忽然后悔说出这一切,眼中是几乎无法掩饰的心痛。 “朕要杀了他们。”容璟的双目睁大,两只手抱住自己的头,疯了一般嘶吼。 “朕要杀了他们!!!” 空旷的大殿之内,回荡着他歇斯底里的怒吼,久久不曾停歇。 ------题外话------ 关于谢昀和容璟身份的铺垫,前面其实挺多暗示的哦,宋执自然也是因为谢昀是容璟的弟弟,才会这么保护谢。(他也是如此保护二皇子的) 香炉的事情跟皇后有关,后面会解释,给个提示,皇后一直是恨容璟的。 从前的容璟是一会儿做人一会儿不做人的疯批,今天之后的容璟,就彻底疯了~ 第三百一十五章 开幕 不知过了多久,乾元殿内,容璟的咆哮才停歇下来。 他抬起充血的眸子,将手中的圣旨撕成碎片,看向宋执: “你继续,将查到的一切都告诉朕,尤其是有关子禅这个名字的事。” 宋执点了点头,缓缓道来。 良久,宋执才将自己知道的说完。 他其实只是查到了周兴跟容珩有关,肃翊也是容珩的人这两件事。 这只能证明湘王早在很久之前,他就隐藏着自己的势力,或许是想自保,更可能是想蛰伏在暗处谋害容璟,为萧家报仇,总之,他绝不是表面那般无害无能。 宋执看得出来,这两件事不是让容璟忽然崩溃的原因。 因为容璟在得知周兴事情的时候,居然还试图自己说服自己,有野心的人才配得到册封。 真正让容璟失控的,是“子善”这个名字。 宋执不知道这名字有何奇怪,也不知道容璟是怎么肯定,顾澜身边的银色面具暗卫子善,就是湘王,据他所知,容珩没有及冠,应该也没有表字才对。 但他查到过许多,有关“子善”和顾澜的事情。 “原来容珩一直在顾澜身边......朕警告过他,朕容忍了他们做那所谓的朋友,甚至就是因为顾澜,才将他册封为王,可不是让他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 容璟喃喃自语,声音沙哑阴沉,眼中跳跃着危险的血色。 宋执眼神一黯,没有说话。 皇帝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他勾起殷红如血的薄唇,平静的询问: “顾承业和顾长亭......似乎还在文渊阁吧?” 张奉才道:“是,这两位应该是想处理完政事,再回侯府为顾老夫人祝寿的,如今还没离开。” 容璟唇角的弧度,越发妖异森然,他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轻轻地吩咐: “让宫人将这两个人控制在文渊阁里,然后调集你手中所有内司监,去周家守株待兔,等周兴从定远侯府回时,务必将其抓住。” 张奉才浑身一震,虽然没想到皇上这么快就要对定远侯府和湘王下手,却还是应下:“奴才遵旨。” “刑部......既然是刑部尚书,就将他关在刑部,谁敢救他,让内司监的人格杀勿论。” 容璟喃喃自语:“让范弘彦带一千京城守军,踏平乌鹊楼,若有抵抗,就地处决。” “是,奴才马上去告诉范大人。” “宋执——”容璟又道。 宋执上前一步,眼神冰冷锐利:“臣在。” “召集禁军包围定远侯府,搜查容珩是否在侯府内,任何人都不要放出来!” “臣遵旨,”宋执应下,却又问道,“陛下,若定远侯府的府兵赶来,或者湘王有所反抗......” “顾长亭和顾承业在宫里,他们的府兵来不及调度,他们若是聪明人,就不会反抗,如果容珩逃出来的话......朕不介意看见一具尸体。”容璟淡淡地说。 宋执抿了抿唇,抱拳离开乾元殿。 所谓擒贼先擒王,定远侯还在北境,皇上最多只能兵围定远侯府,但湘王不一样......谁让他敢私自回京呢?南境没有他,如今也好好的,那他死了,看来也没什么关系! “再传朕旨意,让范弘彦抓住周兴后,跟陆秉心韩安德一起进宫,此事......不要让宁安插手。” 一条条旨意下达,片刻后,偌大的乾元殿只剩下容璟一人。 他惨笑了一下,说道: “容珩,是你逼朕的。” 定远侯府。 前院和正厅还有许多宾客在,后院,顾澜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赶来的游鹰。 游鹰震惊过后就冷静下来,皱着眉说道: “之前,属下奉命去查是否有存活于世的谢家人暗中帮助谢昀,却始终得不到任何线索,属下还以为您和主子的猜测有误,没想到......帮他的人是皇帝。” 游鹰是暗卫也是死士,所以顾澜的话虽然令人震惊,他却不会有太多疑问。 他相信顾澜不会胡乱猜测,而且她说的除了没有证据之外,能够完美解释谢昀身上发生的一切,那么有没有证据都不重要了。 顾澜却垂下眸,没跟游鹰说,这事还真是自己乱猜的。 但是,她应该猜到了点子上。 “我现在怀疑,先帝当年之所以突然拟旨要废太子,也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既然那废太子诏书嘉太妃都能无意间发现,苏太后知道的可能性自然更大,或许是容璟和苏太后先下手为强,先帝才会忽然重病暴毙,张若水也因此被张奉才在明面上处死...... 不论如何,你先调查下去,苏文钟不是告老还乡了吗,派人去他家乡找他,他既然之前提醒了谢昀,就一定知道些什么,不过这件事要办的小心一些,不要打草惊蛇。” 游鹰点头:“属下明白,属下会联系临鹤,由内司监出面获取苏文钟的信任。” 她的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前厅的嘈杂。 谢昀刚回去不久,他喝得有些醉,又嫌侯府太过嘈杂,直接摇摇晃晃来后院走的梯子回家,两个小姑娘则被阿渊送去了隔壁。 天天走梯子,治好了谢尚书罹患多年的恐高症。 有关他和皇帝的事,顾澜还没有告诉他,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让游鹰先找找证据。 如果太后真的和谢叙有关系,按照容璟的年龄推算,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 至于谢昀会不会也是太后的孩子,这点基本可以排除。 谢昀比容璟要小五六岁,他曾说过,他的父母感情很好,那谢叙总不会多年前被太后骗上床,或者追求刺激穿皇上的衣服,多年后都娶得贤妻了,还要再来一出。 “属下明白,那属下告退。”游鹰道。 顾澜忽然内心一动,叫住他问道: “对了,念夏如何了?” 说好了念夏要在嘉太妃死后,跟杜常宁游历江湖的,最近却没什么动静。 游鹰怔了怔,垂下了眼眸: “坊主一切已经收拾妥当,如今在京城内一处宅子处理楼中日常的情报事宜,乌鹊楼不日将关闭,只是,因为主子走得急,坊主还想等他回京见上一面,再和杜老先生离开。” 顾澜舒了一口气,原书中容珩的乌鹊楼里只有游鹰,想必念夏就是去离京游历了,这样一来,她或许能不再终日为夏荷的事情自责。 最开始,容珩和念夏以周兴的鹊坊为基,借用青楼鱼龙混杂的特点收集情报隐藏身份,是因为那时候的容珩年纪太小,萧家虽然在暗中为他留下许多眼线和暗卫,却没有多少维持下去的银两,再加上念夏个人意愿,鹊坊才成了一个情报机构。 而现在,容珩和她都觉得,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青楼虽然掩人耳目,但也是各方关注的中心,还不如分散出去,暗中运作。 容珩已经封王,独立在南境,天高皇帝远,也不必再小心翼翼的赚钱——关键是,顾小侯爷不缺钱! 顾澜摸着袖中的乌鹊令,有些想容珩。 谢昀和容璟的事情要是他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以为的变态哥,根本不是他哥。 游鹰离开之后,顾澜重新回到觥筹交错的酒席。 一眼望去,大多数宾客都已经离开。 已经午后接近傍晚,老夫人困得不行,让周夫人陪她回了内堂休息。 十七端着一个果盘,走到顾澜面前,低声道: “公子,刚刚宁安公主急匆匆的离开了,似乎有公事要处理,临走前让我把这个纸条交给你。” “妙嫣?”顾澜接过十七手里的字条,“给你交给我?” 她们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十七挠了挠头,无奈地说:“是啊,公主一整个寿宴都在针对我啊,你看不出来吗。” “那她还让你......” “公主殿下将我当成假想敌,所以格外关注我,她因此猜出,我是你信任的手下。”十七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惊叹。 能一场宴席就看出自己不是普通的商贾之女,而是侯府培养的下属......容妙嫣这个公主,果然和传闻中一样聪颖过人。 顾澜打开纸条,上面只有极其简短的一句话: “皇上让张奉才手下的内司监全部出动,却忽然召我进宫,并未说要做什么。” 龙飞凤舞的字体,墨迹浸透了字条,还模糊了上面的字,倒是不影响看清。 顾澜皱起眉头,妙嫣手里的内司监已经占整个内司监人数的三分之一了,什么事情,容璟才会让张奉才的人全部出动,却没有对妙嫣做任何吩咐呢? 她眯起眸子,在宴席上的人群中梭巡。 哪里有些不对? 猛地,顾澜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顾长亭和顾二爷还没回来?” 十七摇了摇头:“还没,大概是宫里有什么事......” 下一刻,顾澜表情一变:“走!” “走......?” 十七虽然不解,却还是任由顾澜将她带到后院的步莲斋。 “阿渊,在吗?”顾澜对着空气问道。 秋风吹过,步莲斋内没有任何动静。 十七说道:“卫承渊二刻前去送卫岚和耿桃回谢家了,可能是卫岚缠着他......什么声音!?” 她和顾澜都听见了远方传来兵马调度才会发出的声响,那动静很小,普通人很难察觉,可是她上过战场,对任何细小动静都极其敏感。 顾澜感受着脚下微微颤抖的地面,神情镇定淡然。 十七见她神情如常,很快也冷静下来。 “他不在更好。”顾澜仰起头,望着灰蓝色的天幕,水眸明亮而从容。 “不过没时间了,你走梯子去谢家,让谢昀安顿你,然后找到卫承渊,跟他说我要他立即去南境,转告容珩一句话——‘相信我。我怀疑容璟并不是先帝的皇子,而是苏太后和谢叙的孩子,你不要太惊讶,毕竟,我随随便便捡个人,都能是大将军的弟弟。’ 这句话一个字也不要错,也让卫承渊一定要一字不差的告诉容珩。” 说着,将腰间的玉佩拽下。 细腻的玉佩入手,顾澜忍不住用指腹轻轻地摩挲一下,深吸一口气,将玉佩放到了十七手里。 “这个做信物交给阿渊,让他给容珩。” 十七下意识接过玉佩仔细收好,她满眼疑惑,可是身为暗堂之人,她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也不是等顾澜给她解释的时候。 “属下遵命!”十七咬了咬牙,施展轻功越过高墙。 “从现在起,别再回定远侯府,也别用轻功。”顾澜看着她,严肃的叮嘱。 “可是,”十七站在围墙另一半谢昀安置的梯子上,脸色苍白,忍不住问道,“顾澜......姐姐,你呢!” 地面的震动停止了!耳边,马蹄和靴子整齐划一的声音已经消失。 已经有大队大队的兵马,将整个定远侯府团团围住! “我和侯府都不会有事,”顾澜言简意赅的解释,“别忘了,定远军还在,我爹还在,没人敢动我,但你只是个周家人,如果不想成为别人威胁我的筹码,就立即消失。” 十七明白过来,咬了咬牙,消失在围墙对面。 顾澜双眸微眯,攥着木梯的两侧猛地发力。 只听“哗啦”一声,这架谢昀用了好久的梯子,就在她手下化作一摊破碎的木材。 与此同时,墙壁另一边也隐隐传来了同样的声音,顾澜知道,这是十七也将对面连接的梯子破坏了。 她手掌用力,掌风激起了一股激烈尘土,将曾经谢昀在这边墙上进进出出的痕迹全部掩盖。 容璟让张奉才带内司监的人,却召妙嫣入宫,也只有对自己下手,才会做这样的安排。 他是怕妙嫣帮自己,或暗中给自己通风报信。 也许因为谢昀是容璟同父异母的弟弟吧,容璟对他还是信任的,自己跟谢昀的关系,在明面上也并没有太多交际,谢昀跟顾长亭,更是“死对头”。 谢昀是安全的。 她倒是庆幸起来,还好容珩回了南境,否则,他今天就要舍命逃亡了...... 而现在,李伯刚好去了牧城,十七先走,卫承渊收到十七的消息之后,会被自己支去南境,乌鹊楼也已经转移得差不多了,而定远侯府其他人,顾承昭还在,谁敢动呢。 顾澜在摇摇椅上坐下来,懒洋洋的揣了一包蜜饯到自己怀里。 然后,她端起一杯热茶,目视着步莲斋的门口,等待好戏开始。 有本事杀了她,不敢的话,那她可以造个反吗? 嗯,容璟逼她的。 第三百一十六章 剑拔弩张 片刻后,一队披坚执锐的禁军,肆无忌惮的闯进了定远侯府。 今日是顾老夫人寿宴,全京城的达官显贵都来此祝寿,所以,侯府并没有安排凶神恶煞般的府兵值守,而是只依靠一些家丁小厮维持秩序。 所以,当禁军出现时候,侯府众人几乎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就被包围了起来。 虽然侯府还有几百府兵,并且这些府兵都是一些军中老卒,但是只有顾澜,顾承业和顾老夫人可以命令他们,若无调度,他们平时住在侯府附近各自家宅中,是来不及赶来的。 谁也没想到,禁军会突然包围了定远侯府。 还在宴席上饮酒的宾客们一个个惊慌不已,还未等酒醒,就被控制起来。 “禁军行事,诸位大人得罪了,请暂勿离开侯府。” 宋执嘹亮的声音传来,见到他,还在宴席上的人安分了不少,也不敢再嚷嚷着放他们离开。 “公子,外面来了一大群禁军——” 子佩一脸震惊的冲进步莲斋,却发现自家公子悠然的坐在摇摇椅上,仰头望着天边落日,云卷云舒,手里还端着一杯热茶,像个年迈老爷爷,姿态好不悠闲。 一旁的子衿表情虽然无奈,却也只能任由顾澜躺着。 她看见子佩,顺口问道:“来了多少禁军?公子,你好歹紧张一下啊。” 顾澜喝了一口茶,温声安抚子衿:“嗯,别怕,我很紧张。” 子佩抽了抽嘴角,摇头回答: “呃......反正比侯府的府兵多,门口街上也围满了,至少有两三千人。” 顾澜抬起头,懒洋洋的自语:“几千人,禁军两万人,他们不全出动,是不是看不起我?” 子佩:“......您去一打三千吧,小的给您助威。” “那倒不必,”顾澜道,“只是包围,没人受伤吧?” 子佩挠了挠头,说道: “看门大爷因为问他们是谁,被一名禁军推倒在地,摔晕了过去,上次摔断的腿也复发了......” “我知道了。”顾澜眼神一凝,攥着茶盏的手紧了几分。 “公子,那我们......” 顾澜看向子佩身后,晃了晃手掌:“好久不见啊,宋统领,还瞎着呢。” 一身黑甲,神情冷酷淡漠的宋执从子佩身后走了进来,他充耳不闻顾澜的嘲讽,目光在四周梭巡,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顾澜知道他看不爽自己,但没想到他这么不爽自己。 “看来我来晚了一步,湘王已经跑了吗?” 宋执说着,眼神锁定了顾澜,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 顾澜一直在思忖着容璟忽然动手的原因,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南境的肃翊和容珩的关系被查了出来,或是容璟找到了她和容珩“断袖”的证据。 其次,才是容璟忽然发疯,想借着顾老夫人的寿宴,对定远侯府发难。 毕竟现在是顾家和皇室的“蜜月期”,容璟没理由对侯府下手。 现在宋执说出“湘王跑了”这句话,看来肃翊的事情是瞒不住......不过问题是,容璟怎么知道容珩回京了,又怎么知道容珩在自己身边? 顾澜的大脑快速运转着,分析眼前的情况。 是她这段时间不够细心暴露了容珩的身份?要么,就是容璟猜了出来在诈她。 她勾唇一笑,说道: “宋统领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呢,听说南境有变,王爷肯定是在鄞州平乱,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京城?更不可能出现在我的家里了。” 宋执冰冷的面容没有一丝变化,眼神却很是诧异。 顾澜的表情不像是在骗他,她的话分明在告诉他,他来晚了一步。 宋执忽然想起自己在潞州附近的驿站,遇见那三名自称是湘王手下的传信兵..... 其中一个人带着黑铁面具,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他当时觉得熟悉,却一时之间没想起在哪里见过。 难道,那个人就是容珩? 宋执的表情未变,眼中闪过一丝懊恼。 若那人真是容珩,那岂不是自己亲手放过了他? 宋执叫一人吩咐他立即回宫,将容珩可能已经离京的事情传回去,他也没有完全相信顾澜,仍旧板着脸站在她面前。 顾澜坐在座椅上,冷眼看着宋执身后的禁军源源不断出现,似乎准备将定远侯府搜的底朝天。 她摇了摇自己的小扇子,直到一队禁军打算闯进步莲斋最里面几间屋子时候,折扇霎时间被她收起。 顾澜邪邪一笑,说道:“宋统领,是判定我们定远侯府要造反了,还是收到圣旨来抄家的呢?” 宋执面无表情的反问:“顾小侯爷是想说清者自清?定远侯府究竟有没有问题,要在下搜查之后才能得到结论,再者,湘王无诏回京,乃是欺君之罪,而你知情不报,是为同谋——” 顾澜打断他的话: “宋统领不要偷换概念,我什么时候说我知道湘王回京了,你又能拿出什么证据证明他在侯府?还是说,皇上觉得定远侯府跟当年平南侯府一样软弱可欺,打算抄家之后,再给定远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当然,我可以完全不打扰你搜查侯府,只不过,若是伤了侯府任何人一根毫毛,或者是碰坏了一件东西......那皇上,就是在逼良从娼,逼臣子行造反之举啊。” “逼良......” 宋执呼吸一窒,挥了挥手,让周围的禁军停了下来。 顾澜都这么说了,他再不够一切彻查定远侯府,就是让皇上陷于不义之名,但是...... 门口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顾老夫人在周夫人搀扶下,扒开人群走了过来。 她还穿着寿宴上的朱红翟衣,和蔼的脸上却布满寒霜: “宋执,你想做什么!你带这么多禁军前来,是想在京城动刀兵不成!?” 宋执看见顾老夫人,表情一变,终于不是之前那副冰山脸,反而眼中闪过一丝愧色,声音低沉了下去: “老夫人......千岁安康。” 顾老夫人冷笑一声,举起自己的拐杖,毫不留情的打到宋执背上,发出“嘭嘭”的声音: “千岁安康?今日是老身寿宴,你就是这么给老身祝寿的?老身若知道有今日,当初绝不会叫老二给你们一家伸冤!” 宋执闷哼一声,默默的承了下去。 一旁的禁军见顾老夫人如此对待他们的统领,忙要上前阻拦,却被宋执拉住,淡漠的摇了摇头。 顾澜惊讶的挑起眉,忽然想了起来容珩之前一炷香内找到的宋执资料。 当初宋执全家被无良县令迫害,本人也流落京城成为无依无靠小乞丐,直到多年后成为禁军统领,他才找到当年的县令罪证,让那县令付出了代价。 老夫人刚刚那话的意思,似乎是她曾让顾二爷帮忙,宋执才能顺利替父母伸冤惩治了县令。 或许是找罪证,或许是找人脉,总之,顾家曾帮过宋执。 “老夫人,这是陛下旨意,”宋执直起腰,语气很是客气,丹凤眼锐利而清澈,“您不要太用力了,当心累坏了自己,我们也不是来抄家的,只是想搜寻湘王而已。” 老夫人怒火中烧的举起拐杖,又一次打到他背上,道: “不是抄家?那你带着这么多禁军,是来侯府玩的么?还有,陛下让你来定远侯府找湘王爷,是不是昏了头!” 宋执哑然,若湘王不在侯府,他的行为的确狂悖无礼。 “因为......传闻称,湘王和小侯爷,有断袖之情。”宋执深吸一口气,低声说道。 顾老夫人冷哼一声,道:“传闻还说我家澜儿喜欢公主呢,所以皇帝什么时候给澜儿赐婚?万一一会儿搜到个公主在澜儿房里,是不是就可以了?” “嘶......”顾澜不禁想给自家祖母竖起大拇指。 “......” 顾澜走到宋执面前,眼神冰冷淡漠,一字一句的说: “可笑,我在睿王昏迷之时赶到鄞州,浴血奋战,辛辛苦苦带兵守了那么久,才保下南境平安,朝廷却封容珩为王。我只能白衣入京,将兵权交到湘王和长乐郡主手中,呵呵,我跟容珩断袖个鬼,我跟你断袖倒是不错,可以吗?” 宋执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绯色:“顾小侯爷说笑了。” “没说笑,说真的呢。”顾澜平静的逼近,眼神凌冽,漆黑锐利的眸子和宋执微凝的丹凤眼对视,她的眼尾是微微上挑的形状,若非眼神清澈,一定极为魅惑。 “宋统领生的很好看,是本世子喜欢的类型......所以皇上给你的旨意,究竟是包围定远侯府呢?还是抄家呢?” 宋执的脸紧绷着,没有说话。 容璟是让他包围定远侯府,抓到容珩,哪怕是一具尸体,却没有让他在侯府内搜查,也没让他伤害定远侯府......可是不搜查,又不确定容珩是不是还在。 再者,有关顾澜和容珩是不是断袖的事情,顾澜这么一说,他心里也有些不确定了......但想到容璟那阴翳决绝的表情,他还是相信他的判断。 随着顾澜对宋执的“调戏”,气氛倒是没有那么僵硬了,但很快,侯府的府兵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发赶到门外,却被人数更多的禁军拦住。 一时之间,双发剑拔弩张,大有顾澜或者宋执一声令下,双发就直接血溅当场发起冲锋的样子。 而宋执的目的,可不是真的逼反侯府。 这时,一名骑着马的禁军急匆匆赶回来,在宋执耳边低语了些什么。 宋执听完之后,脸色更加难看,却还是没有下任何命令,丹凤眼死死地盯着顾澜俊美精致的面容。 ——城门口的守军传回消息,顾澜身边戴着银色面具的暗卫子善,在八天前就出京了,身边还跟着两名护卫,出城后一路向南。 也就是说,他在潞州看见的人,的确是换了个面具的容珩。 夕阳的余辉渐渐消散在寒凉的秋色里,夜幕降临,月亮在云层中半遮半掩,若隐若现,一切被昏暗笼罩,定远侯府却仍旧灯火通明。 宋执回头看向被自己控制起来的宾客,最终,他转过身,冷冷的吩咐:“将来寿宴的各阶官员都放了,侯府,仍旧围着。” “宋统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刚才抓了周兴,现在怎么又围住了定远侯府?” 一道优雅温和,又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宋执皱眉望去,就见脸上还带着醉意的谢昀慢悠悠的走了进来,手中还端着一壶美酒。 青年的淡紫衣氅将他衬得如梦似幻,狭长的双眸迷离而醉人,他勾唇浅笑,唇角湿濡着酒液,似乎完全没有搞清楚此刻的状况。 “谢尚书,此事与你无关......他是怎么进来的?”宋执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冷声询问。 “在侯府门口,我们以为谢尚书也是寿宴上的宾客,就一并抓了进来。” 宋执的眼中闪过一丝一样,仍旧冷漠的下达命令:“谈策,带谢尚书回去。” “是。”一名身材高大,五官深邃的禁军走了出来,他应该就是宋执口中的谈策。 谢昀笑眯眯的看着他,还没等对他说什么,谈策就上前一步,像是拎小鸡仔一样拎着他后颈离开了。 谢昀一边走还一边念叨,声音远远传来: “我还不能喝完了又回来继续喝嘛,我家就在隔壁呀,哎哎哎,你轻点,我问你哦你认不认识苏子霄......” 顾澜眼角抽搐的看着他被拎走,心想...... 谢昀的武功,果然跟没学一样。 不过这样一来,她至少知道了一件事——周兴,已经被抓! 被容璟察觉到的是周兴,这代表是乌鹊楼一定也被调查了出来。 既然如此,湘王暗藏势力还勾结朝臣,容璟派了这么多禁军前来,看来,是对他格杀勿论了—— 然而这跟她定远侯府有什么关系呢? 顾澜伸着懒腰,表情更从容了几分,却收敛了脸上戏谑的笑意。 她看着宋执绷不住怒意起伏的胸口,打了个哈欠,道: “你想围着,就继续围着吧......但既然皇上只是让你围着,那宋统领,你是不是该给我们家门房,道个歉呢?” 她剔透漂亮的黑眸之中,是一片森然寒意。 第三百一十七章 相信我 双方僵持着的时候,宋执想过自己或许会被顾澜羞辱。 毕竟,没有罪证擅自率禁军闯进定远侯府,还是搜查一个不存在的湘王,这是行屈打成招之事,定远侯还在,若是惹恼了他...... 可是宋执没想到,顾澜居然让自己和一个小小的看守......道歉? “你说什么?” 宋执反问了一句,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 顾澜平静的和他对视着,眼神凌厉: “宋统领听不明白吗?我让你向曾叔道歉。” “一个家丁?”宋执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家丁又如何,他是家丁,就要受禁军无缘无故欺辱?禁军就天生高人一等?”顾澜冷冷地反问。 刚刚带走谢昀的谈策走了回来,冷哼一声道:“区区家丁也想让统领道歉,顾小侯爷是疯了吗,再说了,是他妨碍禁军——” “下去!”宋执紧紧地拧着眉头,打断谈策的话。 谈策还想说什么,看到宋执阴沉的脸色,闭上了嘴。 宋执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听到动静转过头,就见一名侯府的下人,搀扶着一位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者走了过来。 老者身材矮小,只是寻常家丁打扮,面容普通,走路一瘸一拐的,似乎摔伤了腿。 他看见顾澜以后,强撑着脱离小厮的搀扶,肃然站直身体,用力喊道: “前定远军第柒营抗旗兵曾大旌,见过世子!” 一瞬间,一抹行伍之人才会有的肃杀之气,从他矮小的身上传出来。 哪怕眼前的老人已经年迈,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却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个禁军,也不弱于门外任何一名府兵。 “是定远军的老卒......”宋执喃喃自语。 曾大旌转过身,主动站到顾澜和老夫人面前,颤抖的举起家丁用来防卫的棍棒,直视着宋执。 “作为侯府家丁曾叔,要保护在世子身前,作为将士的卑职,要保护在将军面前。”曾大旌严肃的说。 他是家丁,同样,也是定远军将士,要守护自己身后的人。 宋执看着他,回想起刚进侯府时,似乎有人在混乱之中,狠狠推开了拦在门口的家丁。 他回头望了一眼门外和禁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府兵,深吸一口气,低下了头,深深的鞠躬道: “晚辈未得军令擅自行事,伤了老将军,是我错了,甘愿受军法处置。” 曾大旌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景,他的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红光,不知所措的看向顾澜: “世,世子,咱们......这,我的腿没什么事情,都是老毛病了,而且,我也不是将军,只是个替老侯爷抗旗的小兵——” 顾澜缓声道:“他道歉天经地义,你接受便是。” 她的话好像有着安稳人心的魔力,曾大旌不再慌张,红着脸憨笑着点了点头:“好......那老奴听世子的。” 顾澜眯起眸子,凝视着宋执温润冷峻的面容,淡淡的开口: “有本世子在,谁也不能伤害定远侯府的人,再者,曾叔是曾经守护国土的定远军,他浴血奋战,不是之后被你们羞辱的。 宋统领今日道歉,是因为本世子替曾叔撑腰,若本世子不在呢?若曾叔只是个普通黔首呢,宋统领是不是就将此事揭过了?宋执,你永远别忘了自己曾经历过的事,而现在,你的所作所为,和当初的县令又有什么区别。” 宋执的母亲曾被县令侮辱自杀,父亲怒发冲冠去杀县令一家,却连累亲人也跟着一起获罪,反而县令逍遥法外,继续迫害当地的百姓...... 宋执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的脸色铁青,沉着脸没有说话。 这时,一道快马疾风般赶来。 “陛下有旨,定远侯府接旨——”前来传旨的,是两名顾澜不认识的小太监,却朝宋执点了点头,看来都是御前的常客。 顾澜轻摇折扇,眼神睥睨,神情中恰到好处的透着几分愤怒和猖狂:“宣旨吧,本世子倒要看看,皇帝包围了定远侯府,究竟想做什么。” 小太监早就听闻顾澜嚣张跋扈,却没想到她见到圣旨还能狂成这样,一时之间,表情僵硬了几分。 不过,他们倒也没有强求顾澜跪下,甚至没有让侯府其他人下跪,而是仿佛烫手山芋般快速打开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远侯世子平南将军顾澜,立即入宫觐见!钦此——” “入宫?”顾澜眼中恍悟。 两人念完圣旨,也没管顾澜作何反应,又看向宋执:“宋统领,陛下还有口谕。” 宋执干脆利索的跪下。 “湘王容珩结党营私,意图谋害定远侯府老夫人和世子,在此事未查清楚之前,还望宋统领带禁军日夜保护侯府安全,待事情水落石出之后,再撤回兵力,不得有误!” “臣遵旨。” 宋执站起身,这一次看向府兵的眼神,没有了任何顾虑。 “湘王之事一日没有查清,在下就在此驻扎一日,侯府的安全由在下来保护,诸位可以放心了。” 门口的府兵们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继续和禁军对峙。 他们是忠于定远侯府的将士,顾澜和老夫人若真的现在下令,哪怕是数倍于他们的禁军,哪怕是违抗圣旨,他们也绝对会立即冲进来救人。 但是在此的禁军有几千人,京外大营更是还有足足两万,绝不是这几百府兵能冲出去的,一旦他们动手,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容璟不敢拿侯府里的人怎么样,同样的,侯府虽然有恃无恐,却也不能反抗。 双方只能相互威胁,僵持不下。 唯一的变化,在于圣旨宣顾澜入宫。 小太监还手捧圣旨,眼巴巴的看着顾澜。 “澜儿,不能去,”顾老夫人冷声阻止,然后睨视着众人,声音铿锵有力,“你们就围着吧,老身倒是要看看你们能围到几时。定远侯府传承了百年,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多少后辈战死沙场,为国效力,却没想过今日被大燕禁军包围,皇帝是想将我等逼死在京城吗,真是让天下精忠报国之士寒心!” 府兵们听见老夫人的话,一个个义愤填膺,双目赤红。 小太监颤巍巍的解释:“老夫人,陛下只是召小侯爷进宫议事,没有要逼死你们啊。” “闭嘴!老身就是豁出性命,也不会让你们带走澜儿!”老夫人厉声道。 周夫人也目光灼灼的看向顾澜,摇了摇头,语调尽量放缓: “澜儿,他们不敢拿咱们怎么样,你犯不着进宫涉险,咱们就待在府里,等侯爷回来,好不好。” 顾澜垂下眸子,避开了周夫人的眼神。 这个宫,她需要进去。 她知道,躲在府里暂时不会有事,但顾承昭不知道。 这样一来,很可能会发生顾侯爷得到消息,不顾一切上演一场霸道侯爷千里救妻的情况。 他只要敢无故动兵,定远侯府就真的算是谋逆造反了......容璟害怕出现这一幕,却也期盼着这一幕。 顾澜缩在袖中的拇指,碰了一下坚硬冰冷的袖弩。 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查清楚。 当务之急,是告诉顾承业,不要大张旗鼓来救他们。 容珩她是不担心的,不说现在南境还有元朗和魏君濯的事情要他处理,此刻卫承渊应该已经在赶去找他的路上,他听到自己告诉他的那句话,自然也会选择相信自己。 如果南境的事情解决了,他再回京救自己,反正他已经被扣上结党营私谋逆的帽子了,也无所谓会不会牵连他人,而且......他是男主!这样的事情原书中他就经历过一次,既然那时他能做到,现在一定也可以。 顾澜怕的是李伯传出消息给顾承昭,李伯和暗堂的人还在暗处,他们的消息反而会让顾侯爷直接扯旗造反,不顾一切救妻儿—— 哪怕顾承昭冷静过后偷偷赶回来,或者是派小股定远军回京救他们,也会被扣上谋逆的帽子。 派的人少了,顾承昭死得更快。 顾澜也能猜到,只要顾侯爷率军回京,容璟绝对会在路上设下埋伏。 容璟是飘了,现在北境安稳,他就可以肆无忌惮撕破脸,逼反定远侯府。 顾澜相信顾侯爷的脑子打仗很强,但她也清楚记得,原书中自己刚一出事,顾侯爷就仿佛被套上了一个降智buff,脑子一热就战死了......所以,她得传消息告诉顾承昭自己没事,而不能赌他能冷静下来! 眼下,有一个送上门的机会。 小太监颠了颠手中的圣旨,小心翼翼的催促道: “顾小侯爷,您真的不进宫吗?顾二爷和顾侍郎,还在文渊阁等着您呢。” 顾老夫人表情一变:“皇帝将老二怎样了?顾承业可是礼部尚书,朝廷重臣,皇帝不但要寒天下将士之心,还要让大燕朝堂惶惶不安吗!” 她的声音嘶哑,咄咄质问让一旁的宋执眼神更加黯淡。 小太监连忙道:“顾大人当然没事,只是在等小侯爷进宫,陛下有要事要与之商议。” 顾澜眸子一凝,红唇紧抿,表情显露出几分暴躁和怒意。 宋执一直仔细观察着顾澜,见她失去了一开始的从容,才放下心来。 看来,顾澜还是会害怕的,她知道自己如果不进宫,被扣在宫里的顾承业和顾长亭,绝对不会有好结果。 而通过顾澜之前让自己给曾大旌道歉的行为来看,她是个睚眦必报,却又不愿意拖累他人,极其护短的人。 宋执不禁在心中赞叹容璟算无遗漏,不但兵围定远侯府给顾澜施加压力,还提前抓到了顾承业父子做要挟。 这样一来—— “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顾澜低声自语了一句,她的脸色阴沉如水,一只手接过圣旨,淡漠的扫了一眼。 狂乱的朱砂笔墨蚕头燕尾,似乎预示着容璟此刻的精神,也处于极端的不平静状态。 不过,能在这种情况下,把宋执的兵围定远侯府变成“保护定远侯府”,让自己的行为无限合理,既瓦解了侯府众人的斗志,又能迷惑百姓稳定朝中局势......不难看出,容璟虽然是个疯子,却也是个聪明的疯子。 “澜儿,不要!” 周婉清意识到了女儿要遵从圣旨进宫,她沙哑的开口,红着眼睛,泪水夺眶而出。 顾澜将折扇别到腰间,看着她,温和的弯起眸子,红唇带着轻柔笑意。 “娘,我得去。我曾经跟顾侯爷说过的话,您是知道的吧,所以我必须要去,刚好这也是个机会。” 她的声音很温柔,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透着执拗的坚定。 周婉清的脸色苍白,却回想起了女儿曾说过的话。 她记得, 她的女儿说,她想骑最烈的马,想收复失地,驱逐羌戎,想保护自己在意之人,想带领将士取得无上功勋,到那时......她还想告诉天下人,她是女子。 顾澜的话说得含糊不明,周婉清隐隐约约的,似乎猜到顾澜想进宫,和恢复自己的女儿身有关。 可是,母亲的天性让她内心极其不安,她无法让自己的女儿冒这么大的风险! 一旦顾澜进了宫,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或许皇帝忌惮顾承昭,不会危害顾澜的性命,但是在仅留一条命的前提下,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顾澜迎着周婉清透着哀求的双眼,眨了眨眼睛,让眼眶的酸涩褪去,然后看向老夫人:“祖母,您是相信我的吧。” 顾老夫人的眼中满是睿智和沉稳,她布满皱纹的手,拉住周夫人的手轻拍了两下,笑了一声: “祖母一直都信你,你也要相信我们啊,澜儿,放心吧。” 得到老夫人这样的答复,顾澜彻底放下心来。 只是顾澜没想到,自己会因为周婉清......不,是她娘的眼神,而生出了想哭的冲动。 顾澜攥紧了圣旨,定了定神,眼神厌恶而冰冷: “拿顾长亭和顾承业威胁我,皇上可真是......高明啊。” 两名小太监瑟瑟发抖,不敢再说话,生怕现在情绪看起来很不稳定的顾小侯爷一刀结果自己。 “那......那我们走吧,小侯爷。” 顾澜最后看了一眼侯府的众人,她的表情阴晴不定,一双眼睛却让人安心。 “进宫,带路。” 第三百一十八章 进宫 宋执下令之后,禁军将一开始被控制在侯府内的官员放了出去。 而顾承业和顾长亭被皇上扣在宫里,和定远侯府被禁军包围的事情,却无法瞒住任何人,随着那些离开的官员,很快就发酵般传至整个京城。 哪怕现在是宵禁时间,街道上没有任何行人百姓,走在前面的传旨太监,仍旧感觉有许多双眼睛,正吃惊的望着顾澜和他们进宫的队伍。 传旨太监压抑着心头不安,不禁跟一旁的同僚抱怨:“你我可是奉旨行事,看看这些暗中窥视的刁民,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在迫害忠良呢,顾小侯爷什么时候这么得百姓爱戴了?” “这谁知道,自从小侯爷打了胜仗回京,就不再是之前臭名远扬的纨绔,而成了大燕栋梁。” “唉,真不知道陛下想做什么,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兵围定远侯府。” “这不是逼他们造反吗......” “你们两个话少点,敢私自议论陛下,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一名红袍太监厉声开口,阻止了两人的议论,却无法控制京城百姓的内心。 湘王是不是真的谋逆,想要害定远侯府,百姓们看不出来; 但大燕禁军在顾老夫人寿辰这一日围住侯府,毁了宴席,百姓们都看得出来。 十年前平南侯府罪名莫须有之说,随着之前南境平南军的活跃,这两年在民间越发流行,许多百姓都在暗地里相信,平南侯府是被冤枉的。 而现在,难道平南侯府的悲剧,要在定远侯府重演吗...... 顾澜慢吞吞的跟在两名宣旨太监身后,她后面跟着一队二三十人的禁军,最前面是四名红袍太监,侧前方一左一右是传旨的御前太监。 其中,那四名红袍太监身上都沸腾着浓郁的气血之力,顾澜能够感受到,这些人都是手染鲜血的高手,应该是内司监的人。 宋执倒没有跟来,他遵守圣旨“保护”定远侯府,估计要在侯府住下来。 “小太监,你说你们就这么点人跟着我,是不是没有听说过,平南将军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的故事?” 顾澜故意侧着头,在身旁传旨太监的耳边低声询问。 “奴才......小侯爷饶命啊,奴才只是个宦侍......奴才也只是听命行事。”传旨太监被吓得浑身一颤,说话都结巴起来。 顾澜毫不怀疑她再趴在他耳边说几句,他会当场吓尿裤子。 “啧,没意思。”顾澜不屑的撇了撇嘴。 “顾小侯爷倒是自信,可这里是京城,是皇宫,还轮不到你来放肆,何况......您敢反抗,是不在乎顾二爷和您兄长的命了吗?” 一道阴沉的声音响了起来,语调中透着几分嘲讽。 顾澜眯起眸子,发现前面四名红袍太监中的一个,走到自己身旁。 这名红袍小太监皮肤白皙如玉,唇红齿白,容貌绮丽,眼尾拖着一抹丹青般的油彩,五官很是清秀,只是语气带着嘲弄之意。 顾澜内心一动,觉得他有些眼熟。 一旁的传旨太监见红袍小太监走过来,如蒙大赦的跑到了前面,实在不想靠近顾澜。 顾澜冷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顽劣杀机:“皇上拿二叔和顾长亭要挟我,我的确不敢轻举妄动,可是你觉得我如果现在杀了你......皇上会为了你,跟定远侯府翻脸吗?” “你敢!”红袍小太监面色一变,袖中闪过一道银光。 另一个红袍太监立即拉住他:“临鹤,别冲动,这是陛下要的人。” 顾澜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果然,他就是乌鹊楼在内司监中安插的临鹤。 临鹤仿佛是被同伴劝住,别过脸啐了一口,将飞刀收起,寸步不离的看守着顾澜。 过了乾清门,便算是进入了皇宫内苑,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旁边御花园的一条窄路上钻出来,像个小炮仗似的,不小心撞到了临鹤身上。 “哎呦——”临鹤往后退了一步。 另一边,一道白绒绒的影子一闪而过。 “什么人!” 一众宫人顿时将人围了起来,才发现撞人的只是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小女孩。 “你是何人,敢在宫内如此放肆?”之前拉住临鹤的太监手中短刃出鞘,冷着惨白的脸质问。 小女孩生的和寻常燕人不太一样,她穿着宽大的红袍子,一头奇怪的卷发遮着白皙的小脸,浑身颤抖个不停。 她听到别人的质问,害怕的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红得像只兔子。 “我,我叫梅朵......”梅朵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跪在地上挪动身体,下意识揪住了离她最近的顾澜的衣摆求饶,“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有一只小狸猫......” “公公,刚刚的确有一只白色的狸猫经过。”一名禁军说道。 顾澜蹲下身,将梅朵的手从自己的衣服上一根一根掰下来,淡漠的说:“别碰本世子。” 传旨太监盯着梅朵的衣着,道: “我想起来了,是住在西殿的那群羌戎人,这小姑娘应该是忠成伯的小女儿,平时没什么人看管,说不定以后......会封为县主呢。” “那便放她走吧,陛下还等着我们呢。”临鹤淡漠的说。 “嗯,梅朵姑娘小心点,以后可不要在此处玩了。”为首的红袍太监弯下身,勾起梅朵白皙小巧的下巴,声音呕哑阴冷。 顾澜垂下眼眸,目光落到红袍太监那只苍白的手上,眼底的杀意一闪而逝。 “我知道了,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梅朵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千恩万谢的跪在地上,脸颊泛着红晕。 她恐惧不安,瑟瑟发抖的样子,让为首的太监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心中十分满足。 忠成伯的女儿,未来的县主跪在他们面前摇尾乞怜,这感觉......的确不错。 眼看着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远,一双红宝石般明亮的眸子,从垂至眼前的卷发缝隙见显露出来,透着幽冷的光彩。 梅朵宽松的红袍遮挡着纤细双臂,小手之中,紧紧地攥着顾澜刚才塞给她的乌鹊令。 梅朵不知道顾澜给自己的是什么,但她知道,这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师父进宫后说不定会被搜身,这东西,才会交给自己保管! ------题外话------ 前面提过梅朵,做杀手的天赋很高~还有一章晚点。 第三百一十九章 噬心香 入宫自然是不能带任何武器的,顾澜浑身上下除了乌鹊令,藏着的一包蜜饯和靴子侧边别着的匕首之外,就没有别的可疑物品了,其中又数乌鹊令最容易被人发现。 把乌鹊令交给梅朵之后,她就彻底没了顾虑。 走在青石白玉的路上,顾澜腰间折扇上挂着的岫玉与玉带轻轻碰撞,发出叮当声响,她甚至还有心情欣赏一番御花园秋日的美景。 秋风拂过,吹起遍地萧瑟,远处枫叶染成一边火海,近处金菊灼灼,像凝固弯曲成星星点点碎片的黄金。 一行人穿过御花园,来到永寿宫附近一处不起眼的宫殿前,顾澜抬起头,见上面写着“永明宫”三个字。 这宫殿顾澜听小酒说过,似乎是苏太后还是皇后时候的居所,也是容璟没有册封太子之前居住的地方。 到了永明宫后,禁军便撤去,临鹤四人守在殿外。 顾澜上前一步,正要进去,永明宫的殿门被从内打开,一身藏青官袍的张奉才站在门口,遮挡了她的视线,微微弯腰,恭敬而低沉的说: “小侯爷,请进。” 顾澜脸上透出几分不耐,毫不犹豫的大踏步走了进来。 和临鹤错身的时候,她看见了临鹤微不可察的对她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警告。 他要告诉自己什么? 不管是什么......她既然来了,便没什么好怕的。 下一刻,顾澜就明白了,临鹤为何露出那样的表情。 在她踏入永明宫的瞬间,一股说不出的冷香便不由分说的钻进她的鼻子。 顾澜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却还是慢了一步。 “咳......咳咳咳!” 顾澜压抑的咳嗽起来,伴随着脑仁针扎般的刺痛,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临鹤只听“砰”的一声,他下意识抬起头,就见到顾澜背对着他,已经单膝跪地倒在了门口。 她的膝盖狠狠砸到地面,却没有任何反应,也没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骤然之间,她浑身都碎裂般刺痛,反而感受不到身上真正的伤。 柔韧的后背不由自主的弓起,身体像煮熟的虾般弯曲着。 “别乱看!”红袍太监首领低声叫住了临鹤。 永明宫的沉重大门缓缓闭合,发出“轰隆”一声震动的响声,顾澜挣扎着回头,最后,只见到了临鹤担忧的眼神。 她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大口大口急促的呼吸着,仿佛有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的腹内,揪着脏器纠缠撕扯,带起撕心裂肺的疼痛。 “早就听闻顾小侯爷在战场上武功高强,以一敌百,是难得的悍将......今日一见,不过如此,这种程度的噬心香,你就受不了了吗。” 容璟幽冷低沉的声音,从大殿内一张巨大的山水屏风后面传来。 顾澜眯起眸子,发现永明宫正中央,是一尊三尺见方的饕餮香鼎,鼎内正源源不断散发着可见的淡青色诡异浓香,想必就是容璟所说的噬心香。 噬,心,香? 她想起来了,杜常宁曾经送自己一大把毒药里,就有一块噬心香。 容珩在告诉她每一种毒药用法的时候说过,噬心香是几百年前勍国的一个贵族研制。 贵族世家们为了锻炼自己家族死士的意志力,特意研制出了噬心香,这种香没有隐蔽性,无法掩盖气味和颜色,不能做迷香,也并不致命,最大的作用,就是让人痛不欲生。 由于材料珍贵无法大规模制作,再加上年代久远,噬心香早已失传,杜常宁送她的,还是自己根据古法制成的。 只要闻到噬心香的人,不管武功内力多么高深,都会被疼得瞬间丧失行动能力,成为任人宰割的废人。 不过,如果长时间处于噬心香的环境中,并且意志力足够强的话,就会对这种痛苦逐渐感到麻木。 带了辟毒香囊的人,也能够减轻大部分疼痛。 原来容璟手里有这种东西,怪不得敢有恃无恐的宣自己进宫。 顾澜想过自己会不会一进来就被迷药放倒,然后关进地牢成为容璟手中的筹码,却没想到容璟并未给自己准备迷药,而是想折磨自己。 实际上,在定远侯府没有明确造反的证据或行为之前,容璟是不敢杀她的,也只能这样这样发泄心中的怒火。 顾澜一只手支撑着身体,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另一只手颤抖的抬起,擦了擦唇角的血液,艰难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有限的视野之内,她看见了张奉才腰间挂着一只妃色香囊,她的嗅觉惊人,能够闻出里面散发着让人舒适的药香..... 那应该就是抵抗噬心香的辟毒香囊。 “还能站起来?看起来这香,还不够浓。”容璟冷冷的说。 顾澜的眼前,模模糊糊之中出现了一双乌色镶着金边龙纹的短靴。 她喘息着看向从屏风中走出来的容璟,在心中计算着,如果自己忍痛出手,能不能抢下张奉才腰间的香囊,再跟容璟极限一换一。 答案是可以。 容璟的武功应该很一般,否则不至于给自己下噬心香,殿内现在只有她,张奉才和容璟三人,张奉才平时不是自己对手,但现在......她太疼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有一根根细长尖锐的针,沿着骨头的缝隙,一根一根钉进自己的身体,她甚至觉得自己每一次呼吸都会扯起一层皮肉,能够压抑着不痛呼出声,已经耗尽了她全部力气。 不行,极限一换一的话,她很亏的...... 容璟拿起香鼎旁边的取香钳,从一旁夹起一块香料,似乎又想投入香鼎之中。 张奉才的声音透着几分恐惧,满头冷汗的劝道:“陛下,这香已经很浓了......奴才,奴才戴着香囊,都有些难受。” 辟毒香囊并不能完全屏蔽噬心香的味道,这香唯一的作用就是疼,说是没有毒,可如果过量的话,疼也是能把人疼死的。 “朕要你何用?” 容璟冷呵一声,将取香钳扔掉,坐到了屏风下的坐椅子上。 他居高临下的望着浑身被汗水浸透的顾澜,眼中是一片漠然。 顾澜的牙齿战栗着,听到张奉才的话,缓缓抬起头和容璟对视。 她猛然间发现,容璟的腰间...... 空空如也。 ——他没有戴辟毒香囊。 第三百二十章 激怒 容璟,居然没戴辟毒香囊? 顾澜费力的抬起头,凝视着容璟的脸色。 他穿着一身暗金色的龙袍,发冠未系,墨发垂至腰际,浓墨般铺陈,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泛着冰霜,顾澜却无法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一毫的不适。 戴着辟毒香囊的张奉才,都控制不住满头大汗,表情微微扭曲,脸色也涨得通红。 而容璟除了面容冷白无色之外,竟然没有任何异常。 即使是自己...... 即便是曾经作为杀手,早就经历过比这更惨痛折磨训练的顾澜,冷不防的闻到噬心香,哪怕她的大脑可以迅速告诉自己,这只是一种心理上的幻觉,身体还是会短时间内失去控制,浑身冷汗。 还有自己跌倒时候膝盖骨撞到地面的那一下,差点把一条腿撞碎,然而现在表面上噬心香已经夺走了她的精神和意志,她还不能表现出感受到膝盖疼痛的样子。 顾澜的手死死地扣着地面,从指甲的缝隙渗出血色,她的意识一点点回归,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这玩意其实更像是一种玄学上说的精神攻击,刺激大脑来让一个人认为自己的骨头正在寸寸碎裂,只要意志力足够强大,就能反抗这种悖论——因为她的身体是没有受伤的。 顾澜并未显露自己已经克制了噬心香药效的模样,仍旧浑身发抖的倒在地上,思忖着接下来要如何做。 但她有一点很是疑惑—— 她能够很快适应这样的疼痛,并且用曾经作为杀手的经验化解掉药效,容璟是个皇帝,曾经还是尊贵的太子,又是如何做到的? 即使戴着再好用的辟毒香囊,在密布香味的环境下也不可能看起来完全正常,容璟又没有像她一样经历过现代专业的磨砺......这样一来,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他的精神早已麻木,习惯了噬心香带来的疼痛。 顾澜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并没有逃过容璟的眼睛。 他站在距离顾澜一丈外的地方,仍旧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沙哑的声音仿佛从无尽深渊传出来,带着嘲弄的语气: “疼吗?这种疼痛,只不过是朕年幼时经历过的万分之一......顾澜,谁让你抢走了容珩的,这是你应得的,这是你招惹容珩的代价!” 年幼时......顾澜低垂着眉眼,眼底满是惊讶。 容璟居然是在噬心香之中长大的?这东西不是培养死士用的吗,顾澜回想起永明宫曾是苏太后的寝宫,也是容璟幼时的居所,渐渐反应过来。 到底小时候闻了多少噬心香,才能如一潭死水般平静......苏馨玉为什么要这样心狠的对待自己的儿子? 顾澜浑身颤抖的支撑起手臂,盯着他,唇角扬起一抹讥笑的弧度: “湘王并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我又如何能够抢走,何况......我和他并无关系,容璟,你忌惮我爹,想动定远侯府就直说,何必扯容珩呢?” 她来见容璟,除了想激怒他,趁机问清楚心中的疑问,还想知道,容璟真的确信自己和容珩在一起吗。 南境战事时候的消息并不准确,她最多和容珩战友情的抱了抱,后来容珩封王本来就是为了制衡自己,她回京后第一时间就去了青楼寻欢作乐,侯府的事情只有极少一部分人知道,这种事妙嫣不会说,容璟能查到的都只是似是而非的流言...... 他是怎么确信他俩在断袖,而不是自己在玩弄他弟感情......呃,后者倒也该死。 容璟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顾澜在这么疼的情况下,还能说出完整的话。 他的目光阴晴不定,落到顾澜腰间。 顾澜的内心一沉,知道疯批要开始了。 张奉才顺势望去,意识到皇帝想做什么,立即上前一步,狠狠地将她腰带上别着的折扇扯下。 他展开扇子,低头嗅了嗅折扇上的味道,双手呈上给容璟,恭敬的说: “陛下,这扇子和岫玉上都浸了清神明心的草药,想必是定远侯府给她的防身手段。” 容璟接过扇子,仔细看着上面的墨色图画,眼神幽深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柄折扇,是周婉清送给她的...... 顾澜埋在胸口的面容冷了几分,黑眸染上一抹阴郁血色,强行忍住想要杀人的冲动。 她知道,扇子没有问题,真正浸染了草药的,是容珩给自己挂玉佩的细绳。 是这细绳和折扇挨着,才让折扇染上了味道,而细绳和她的衣服同色,仿佛一块划破的线头,张奉才和容璟都未在意。 不过,即使草药有用,这么一点她不仔细都闻不出来的味道,对舒缓噬心香也是杯水车薪。 “定远侯府?呵呵,顾承昭和周夫人对你,可真好啊,”容璟低声说道,一双桃花眼中满是艳羡,“朕真是羡慕你,有如此爱护你的父母,而朕却什么都没有......” 他说着,抓着折扇的双手骤然发力,将扇面扯得粉碎! “容璟,你敢!” 顾澜压抑的咆哮,红着一双眼睛,似乎想要站起身。 容璟后退几步,好整以暇的望着顾澜伸出的手还未触碰到他的衣摆,就无力地垂了下去,道:“朕是天子,有什么是朕不敢的吗,你说说。” 张奉才警惕的挡在了容璟面前,只见眼前的少年脸色惨白如纸,红唇也失去了血色,仿佛用尽全力想要挥出一拳,身体却无法控制的再次倒下。 他松了一口气......想来噬心香对顾澜是有效的。 看着之前还俊美张扬的少年,如今痛不欲生的模样,张奉才忽然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她,而是想起了自己。 他第一次闻到噬心香的时候,反应和眼前的顾澜一模一样,浑身都疼得动弹不得,肌肉和神经都痉挛般痛苦不堪,恨不得自行了断,别说运行内力,就算有人这时候趁机捅自己一刀,他恐怕都感觉不到。 ——噬心香带来的疼痛,是无法控制的从骨子里渗出,这时候受了其他外伤,反倒像是给在冰天雪地中踽踽独行,已经浑身冻僵的人泼上一盆冰水,中了噬心香的人根本感受不到那是冰水,说不定他们还会觉得,血是热的,水是温的。 就像眼前的顾澜,在跌倒时说不定摔碎了膝盖,此刻却痛的抱住了自己的头。 “顾小侯爷,你还是别挣扎了,任你武功再高,在噬心香面前也是个废人,”张奉才嘲讽道,“奴才和陛下想杀你,你是没办法反抗的,何必要为了一把折扇动气。” 片刻的时间,顾澜的嘴唇重新红润起来,她的唇角被自己生生咬破不成样子,鲜血浸润了薄唇。 容璟抬起手轻扬,折扇的碎片纷纷落下,撒在了顾澜身上,语气疑惑中透着几分癫狂: “愤怒吗?是不是想杀了朕?其实朕一直在等着会不会有一天,有人可以杀了朕,然而那个人一定不是你,连握拳都做不到,朕又怎么会死在你这种蠢货手里......朕真不明白,容珩为什么会喜欢你呢?” 顾澜死死地抓住了一块扇面的碎片,手背暴起青色的筋络,碎发遮住了她的面容。 看来,容璟是认定她已经和容珩在一起了,他究竟怎么确信的?他就算查到自己跟乌鹊楼有关,和容珩暗中勾结......他俩就不能是结拜嘛! 冷汗浸湿了顾澜额角的头发,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杀我?”她漆黑锐利的眼眸在碎发中显露,哪怕声音颤抖,仍旧充满嘲讽和不屑,“你敢吗,哪怕是伤我,你都不敢吧。” 容璟表情一变,再一次抬手,将折扇下挂着的墨绿岫玉狠狠摔到地上。 碎玉四溅,清脆悦耳。 “你想激怒朕?”容璟压抑着怒火反问,须臾,他看着顾澜痛苦不堪的样子,又笑出声来,“朕本来只是想让你尝尝苦头,现在忽然觉得......猛兽出现,当然要由猎人驯服才合适。” 顾澜扯了扯嘴角,心道这都不生气,容璟的脑回路真是清奇......然而有一点他想错了,用噬心香或者其他疼痛折磨人的方法,并不适用于经受过这种疼痛训练的她。 虽然这具身体不是曾经的自己,一旦遇见什么没经历过的事情,的确会很疼,但她在精神上可以很快适应一切,最重要的是,容璟不敢真的将自己折磨死,也就不会下死手。 “朕如今不能杀了你,不代表日后不能,”容璟低声说道,“等顾承昭忍不住发兵的那一天,朕,会拿的你人头祭旗!” 他盯着顾澜,忽然对这个少年感兴趣了起来。 容璟真想知道,等自己将她的头送给顾承昭,或者容珩的时候,他们是什么表情呢。 顾澜将地上的一张张扇面碎片收拢在掌心,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抬起头,和容璟妖异的眸中对视着,轻轻地说: “这扇子,是我娘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你毁了他,是因为你没有娘吗,你羡慕我,是因为你没有爹吗?就是因为你的父亲并不是先帝,而是永远也见不得光的谢叙,所以你就想毁了容珩吗,他又做错了什么?” 顾澜说着,牙齿发力咬破嘴巴,她的唇角溢出一缕鲜血,一滴滴溅落在青金色的地面上。 容璟原本冷漠阴沉的脸色,随着顾澜的一点点扭曲狰狞,暴怒的情绪染红了他的眼睛。 就在他几乎忍不住想要拧断顾澜喉咙的时候,他听见了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谢叙......那是容璟内心最深处隐藏的秘密,在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一只手都可以数清。 顾澜是怎么知道的!? 他眼中的愤怒潮水般褪去,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啪!” 玉器被碾碎的声音打破寂静,在空旷冷清的殿内格外清晰。 容璟骤然间转过头,一双阴冷而泛着血色的眼睛,落到张奉才的身上,视线下移—— 是张奉才被顾澜的话惊得不由自主后退两步,踩到了地上的岫玉碎片。 面对容璟杀人般的眼神,刹那间,张奉才的浑身就被冷汗浸透。 他甚至比当初容璟砍断自己胳膊时候,还要恐惧害怕。 张奉才一瞬间就恨透了顾澜,因为他知道,顾澜是故意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件事,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也不是自己该听到的秘密! “顾小侯爷在胡说八道什么!” 千钧一发之际,张奉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大声质问起来。 他的音调尖锐刺耳,让容回过神。 面前这个两鬓泛起霜色,已经失去了一条手臂的太监,是陪着他长大,不会背叛他的人。 容璟用最后的理智道:“滚出去。” 张奉才猛地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捡回一条命,张奉才又连忙道:“陛下,顾小侯爷武功高强,您不能一个人跟她待在一起,就让奴才在一旁保护您吧。” 容璟面无表情的看着张奉才,越过他,走到永明宫大殿的门口。 随着他按动墙壁上的一个机关,大门缓缓打开,外面还是那四个红袍太监——他们什么也没有听见,恭谨的看向容璟和张奉才。 张奉才不知道容璟要做什么,下意识跟到他身后。 下一刻,伴随着一阵诡异的冷香,撕心裂肺的疼痛传入脑海,张奉才无法控制的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 “嘭”的一声,他已经被容璟踹到门外。 临鹤连忙将张奉才扶了起来,想问什么,看到殿内的场景又忍了下来。 殿门重新关闭,张奉才依靠着临鹤站起身,冷汗津津的抬起头,因为刚才那一下,他的脑仁针刺似的疼,脸上没有了一丝血色。 “陛,陛下......” 容璟垂下眸,将刚才从张奉才腰间摘下来的香囊,挂到了自己身上。 他冰冷苍白的面容,在马上要闭合的殿门缝隙显现,幽冷的声音落下: “不安全,那就再加重好了......你觉得她还有力气对朕出手吗。” 张奉才明白过来,皇帝是想让殿内噬心香的浓度更高几分,而再高下去,哪怕是年幼时日日沉浸在噬心香中,早已对这种疼痛感到麻木的皇帝,也需要戴上香囊缓解...... 更何况是什么都没有佩戴,从未经受过这种痛苦的顾小侯爷。 这样一来,他就不必担心皇帝的安全了。 ------题外话------ 噬心香是个设定,不要纠结它的bug,也不要担心,一切还基本在顾小侯爷的掌控之中。优秀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场,想要探究一些秘密就得深入敌营~ 我可是亲妈,是不会让女鹅受苦滴! 第三百二十一章 承认 伴随着殿门关闭发出的轰鸣,顾澜颤抖的抬起头:“容璟,你就这么自信,噬心香能让人彻底失去行动能力?” 说到底,噬心香只是让人疼得无法动弹而已,有人天生对痛觉麻木,有人意志坚定,能够克服疼痛忽然暴起,也是有可能的。 容璟看着她,拿起拾香钳,将更多的噬心香放到香鼎之内。 整个大殿,顷刻间都弥漫起了浓浓的青白色烟雾,甚至遮盖了人的视线。 顾澜猛地咳嗽起来,无力的垂下头,脸色似乎更加苍白。 容璟冷笑一声,轻轻地反问:“你不会以为,朕真的会将自己置身险境,和你待在一起吧?” 他话音落下,三道身着黑衣,带着黑色面罩的影子,从巨大的屏风后走了出来。 这三道黑影身上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气息均匀,和殿外的临鹤四名红袍太监差不多,属于虽然算是高手,但是打不过顾澜的存在。 他们也未曾佩戴辟毒香囊,一个个双目无神,仿佛没有灵魂的傀儡。 “暗卫?你连张奉才也不信任,居然让三个人听到你的身世。”顾澜的声音更加沙哑,语气仍旧带着几分嘲讽。 她刚刚故意当着张奉才的面说出来容璟不是皇室血脉的事情,容璟居然忍了下去,没有直接将张奉才灭口。 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护好秘密。 也许张奉才能活下去......是容璟忽然良心发现了。 容璟坐到了香鼎后方的白玉座椅上,张开手臂,傲然道: “比暗卫更忠心的,是没有感情的死士......他们三个都是从小熏着噬心香长大的死士,早就失去了作为人的感情,只会服从朕的命令。他们武功或许不如你,但是你真的敢出手吗,真的还能动弹吗。 顾澜,朕现在的确还不能杀你,但是你如果敢动朕,你,顾承业,顾长亭,还有整个定远侯府,都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顾澜的视线从那三人戴面罩的脸上扫过,三双灰败无神的眸子,就像曾经组织里那些练废了的杀人机器。 怪不得容璟连张奉才都赶了出去,却不怕他们三个听到自己的身世。 “既然如此,你什么时候能让顾承业和顾长亭回侯府?” 容璟勾起殷红如血的唇:“随时啊,大小顾是朕的股肱之臣,朕怎么会对他们不利呢。” 顾澜勾了勾唇,仍旧低垂着眉眼,没再说话。 “现在这里没有任何外人了,你该告诉朕,”容璟一字一句的问,“你是怎么知道谢叙之事的,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顾澜垂下眼眸,嗓音沙哑而低沉:“我更想知道,你如何确定我和容珩是......断袖的。” 容璟刚刚冷静下来的面容随着顾澜最后说出的四个字,骤然化作一片狰狞。 他猛地拔出一旁墙壁上挂着的利剑,一道寒光闪过,剑刃已经横到了顾澜纤长的脖颈之上。 眼前的少年因为噬心香而浑身颤抖,不用他动手,自己便迎着刀刃撞上去,仿佛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剑刃划破了少年雪白的肌肤,一缕鲜血沿着亮白的剑身滴落,似乎再近一寸,就要割断她的喉咙。 也是,她中了噬心香,这种疼痛能压下生理上任何别的痛苦,也会让她疼得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容璟将利剑扔掉,忽然卸了一口气,怔怔的说: “顾澜,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懂得如何激怒朕的人。” 顾澜最后下了一剂猛药:“多谢夸奖,那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是苏馨玉临死前,将谢叙和她的事情告诉我的,而且......你和谢昀,真的很像。” 她毫不犹豫让死去的苏太后背锅,容璟无法向已经死去的人求证。 “苏馨玉?果然是她......哈哈哈哈,这就是朕的母亲......她就是死,也不放过朕,也要拉朕下水。” 容璟喃喃着这个名字,忽然扬天大笑,张狂的笑意中,透着绝望般的悲凉。 容璟承认了!猜测化作现实,顾澜的内心更加平静,表面上仍旧痛苦而虚弱。 “你不是先帝之子,更不是皇室血脉......先帝是你害死的,有关平南侯府抄家的圣旨是你伪造的,甚至先帝让太子登基的遗旨也是假的吧,还有容玦,容珞,他们都是你害死的,对吗。” 顾澜的声音透着让人心惊肉跳的蛊惑和危险,虽然是质问,却并不咄咄逼人,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冰冷,像是一根针,刺破了容璟的心理防线。 这种语调,没有任何顾澜的个人情感,却更能让多疑的人信任,产生倾诉的欲望。 “你觉得呢?” 容璟没有承认。 他笑够之后,再一次将视线锁定顾澜,眼底似乎浸润了桃花般的色泽,凄绝而艳丽: “朕从小到大都很疑惑,为什么朕做什么都得不到容寰的满意,他倚重容朔,夸赞容玦,宠爱容珩...... 可是朕呢,朕是东宫太子,兢兢业业监国理政,天下人都称赞朕是个贤德兼备的太子,为什么他永远都对朕不满意,为什么朕要每天被苏馨玉那个愚妇折磨,为什么除了朕,他们都有爱自己的母妃。 后来朕知道了......原来,朕就不是他的种啊。朕身上流着的,是苏馨玉跟谢叙苟合的肮脏血液,那朕便告诉他,让他在天上看着,看着朕是如何毁了他在意的一切!哪怕不是容家人,朕也能做到最好!朕要告诉容寰,他的选择是错的,朕,才是真正的天子!” 容寰是先帝的名讳,从容璟无意间得知自己身世真相以后,他便不再当他是父皇。 看着眼前妖孽般癫狂,满眼不甘的容璟,顾澜的心中酸涩而悲哀。 不是因为容璟,而是因为容珩。 抄家圣旨和登基遗旨......果然都是容璟做的,或许这其中,也有苏馨玉和苏家人的手笔,所以,苏文钟才会帮容璟养着谢昀。 先帝, 是无辜的。 其实只要证明容璟不是先帝血脉,那他对先帝做的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是她爱的少年,却恨错了人。 容璟先是让年幼的容珩失去恩宠,痛恨叛国谋逆的萧家,然后在他看透萧家是被莫须有的罪名铲除后,从而憎恨先帝。 这样一来,容珩失去了母族,失去了父母,能依靠的,就只剩下了兄长和阿姊...... “让你变成这样的是苏馨玉,想要废了你太子之位的是先帝,可是你呢?” 顾澜的呼吸急促了几分,有些压不住的疼痛让她的意识更加清醒。 她直视着容璟布满血丝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贯穿心肺的利剑。 “你害了平南侯府,还害了容玦和容珞,你毁了容珩的一切。” 容璟勾着唇角,他太久没有将内心的事情告诉外人,眼前的顾澜固然可恨,字字戳心,却又让他觉得畅快。 她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因为她是容珩喜欢的人,他想看看,她和别人有何不同。 容璟的眼中没有一丝愧疚,甚至透着贵族公子般的温柔。 “朕本来就是要毁了容寰在乎的一切,而容珩,就是容寰最在意的孩子,朕是在他病榻前,让他眼睁睁看着朕写下抄查萧家圣旨的,至于容玦......那是他自寻死路,他要要索命,也该去找苏栀雪。 容寰想废掉朕的太子之位,立容珩为太子,萧家是他最大的助力,朕不杀了他们,难道等着他们来杀朕吗。” 容璟的话说的冠冕堂皇,仿佛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任何错,甚至是最好的选择。 顾澜没有在意他话语中的复杂情感,而是专心分辨着其中有用的信息。 看来容玦的事情......最关键还是在苏栀雪身上。 容玦是容珩最爱戴的三皇兄,还是他小时候半个师父,他死在容璟登基后的第三天。 那日,容玦孤身一人进宫,说是要为容珩和容珞求情,却没有活着回来。 容珩曾亲眼看见容玦的尸体被宫人从皇后寝宫抬出去,送回了三皇子府。 过了几天,容璟才对外宣布了三皇子因为先帝驾崩,悲恸过度,又突发恶疾死了的消息。 虽然容璟刚才说,容玦应该找苏栀雪偿命,但是他和容玦的死,绝对脱不开干系! “朕做了这么多,唯独放过了容珩......朕只想让他听话而已!可是有你在,他就不可能听话,顾澜,你觉得若是容珩看见他喜欢的人,臣服在朕的脚下,是不是这一次,他就会听话了。” 容璟呓语般的嘀咕。 他走到顾澜面前,身后的三道黑影也上前几步,亦步亦趋的保护着他。 顾澜已经又一次低头,无视容璟发疯。 接下来......容璟能少说两句吗,他是不是当皇帝当了太久没办法和别人倾诉心里话,才捞到自己这个树洞可劲造啊。 能够折磨人的手段太多了,偏偏他选了个噬心香,直接把进度条拖到了最后—— 没什么比这更疼,所以别的折磨方式,一时之间也没法用。 “不过现在看来,你和容珩都是一样的野性难驯,但没关系,朕就喜欢有难度的事情。” 容璟并不在意顾澜是否回应自己,他蹲下身,修长分明的手指轻轻地抬起顾澜的下巴,呼吸冰冷,低声呢喃: “小五厌恶女子,朕却没想到他成了个断袖......他是不是,喜欢你这张脸啊?” 这是容璟得知容珩背叛了自己以后,第一次,重新叫回“小五”这个称呼。 “你觉得什么就是什么吧,你说你,既然不敢毁容划脸什么的,就不必放狠话了。”顾澜一脸痛苦的说。 容璟指望着用自己威胁容珩和顾侯爷,在这一点的前提下,很多事情他都没办法做。 “你——”容璟呼吸一窒,他以为自己已经被顾澜气的半死了,没想到顾澜总有办法更上一层楼。 “我将苏馨玉的事情告诉了你,你现在也可以告诉我原因了。” 顾澜眨了眨眼,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多欠揍,或者她也不在乎自己的话会不会更加激怒他。 她想知道,他确信容珩和自己关系的原因。 顾澜生了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眸,干净而锐利,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感到迷茫或沉沦。 哪怕此刻她的额角凸起青筋,因为疼痛而脸色惨白,精致漂亮的五官都变得扭曲,容璟却还是因为她的眼睛,而恍惚了一下。 这双眼睛, 他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容璟抬起手,一个黑影将准备好的迷香筒放到他手中,他打开香筒,将其放到顾澜的鼻尖,又与她拉开了距离。 “跟你说了那么多,再说两句也无妨......” 顾澜眼前的男人,变得模糊起来。 腰间的细线还散发着让人清醒的气味,顾澜咬破舌尖,将鲜血咽下,眼神却迷离了起来。 她听见容璟最后说的话,便主动放松了精神,闭上了眼。 “因为,子禅。” “子禅?”顾澜低声自语,“这有什么奇怪......” 所有听到这个名字的人,都只会以为她身边的护卫名叫子善。 “他将这个不为人知的表字告诉你,他一定很爱你吧。”容璟最后说道。 顾澜的唇角翘了起来,陷入黑暗。 原来是这样...... 容璟如此断定她身边戴着面具的护卫就是容珩,又确信容珩喜欢自己,是因为他暗中得知了容珩从未公布于世的表字。 容珩说过,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曾经的先帝五皇子容珩,表字子禅的人。 他不会骗自己。 那就是说,他也不清楚容璟知道此事。 禅,除了在佛教中有禅意的意思,读作“善”的时候,代表着祭天,祀神,封禅...... 先帝没有将这个表字昭告天下,或许是没来得及,又或许他也知道,这个表字究竟代表着什么,又会给当时身为太子的容璟带来多大的刺激。 只是这个原因......而不是妙嫣或者谁说漏嘴或者背叛了她就好。 顾澜确定了这一点,放下心来,安然入睡。 “噬心香没把你疼死,也没让你求饶,容珩喜欢这样的?” 容璟将迷香筒扔掉,转身关闭了香鼎最顶上的出香口,望着倒地昏迷的顾澜,漆黑狭长的眼眸无比复杂。 “如果那日,朕没有听见这两个字,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啊。” 第三百二十二章 表字 容璟没有在意倒在地上的顾澜,他重新坐回白玉龙椅上,捂住自己的头颅,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哀嚎。 他身旁的三道黑影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早已习惯了他们的主人偶尔发疯。 容璟颤抖着抬起头,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也看见了那时候小小的容珩。 那日,是小五的生辰。 永明宫内灯火通明,熟悉的暗金色饕餮香鼎摆放在大殿正中,四周雍容奢华的装饰摆件,凤袍金簪,无一不彰显着后宫之主的尊贵身份。 作为太子的容璟,恭谨的跪在还是皇后的苏馨玉面前,低着头,看不清眼底晦暗的情绪。 他和苏馨玉旁边,立着丞相苏文钟。 “宁州主簿陈夏秋本来就是守礼的亲信,殿下既然奉旨以太子之身调查他贪墨一事,要么就以雷霆之力将陈家人在宁州斩草除根,不要牵连苏家,要么就将一切推给陈夏秋,让他自己解决......可是殿下您是如何做的,您太鲁莽了。” 苏文钟的手里,攥着一份最新的线报。 他说的话虽然恭敬,语气却带着几分好为人师的劝诫。 “您还没找到陈秋夏贪墨的确切证据,就直接杀了他,现在他的儿子跑来告御状,岂不是您这个太子狂悖失职?殿下,您做事欠妥了。” 容璟抬起头,眼神中透着几分和往日不同的急切,厉声解释: “陈夏秋在宁州鱼肉百姓作威作福,本宫赶到他的府宅时候,他正在肩银一名十来岁的少女,此等败类,难道本宫还杀错了吗!” 苏文钟表情一僵,似乎没想到容璟会说的这么直白,他看着他的神色,斟酌道: “老臣不敢质疑殿下的决策,只是殿下,一切要以大局为重啊。那少女您可曾查过,老臣查了,她本就是陈府的奴仆婢女,陈夏秋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说不定是自愿......罢了,殿下宅心仁厚,是老臣多嘴,老臣只求殿下以后做事,要谋而后动。” 容璟的双眸微微眯起,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苏文钟算是什么东西,不过仗着自己是母后兄长,就以为能做大燕帝师,敢对他指手画脚。 他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大殿一侧的时辰刻度,一不小心,没有控制好自己的眼神,泄露了几分急躁: “多谢丞相教导,本宫明白了,本宫会处置好陈夏秋那个告御状的儿子,绝不会让他牵连到苏守礼,也不会坏丞相大事......母后,孩儿可以走了吗。” 容璟说完,就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 他太急切了—— 他的母后,最恨他显露出任何不属于一个完美储君的情绪。 母后最常说的话就是,他为何不能再沉稳一些,像父皇年轻时候一样喜怒不形于色。 容璟闭上了眼,果然,下一刻,苏馨玉便狠狠地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扯到自己面前。 涂着绯红蔻丹的五指惨白瘦长,略过容璟消瘦的下颌,泛起让人恐惧的凉意。 她淡淡的说:“兄长退下吧,本宫还有事情要与太子殿下商议。” 苏文钟看了容璟一眼,便拱手退下:“老臣告退。” 他刚一走,苏馨玉便急不可耐的抬起了手。 “母后!”容璟的眼神透着冷意,声音锐利,带着属于储君的威仪,“本宫是太子,本宫明日还要上朝!” 苏馨玉高高举起的手硬生生悬在空中,到底是没有落到容璟脸上。 她气的胸口起伏,松手把他甩到地上,拂袖将桌案上的花瓶摔碎,拿起了一旁黄金打造的拾香钳: “你以为本宫不知道你如此着急回宫,是为了给那个小畜生过生辰吗?仲胥,你真是太让本宫失望了!你就在这里跪着吧,跪到天黑,跪到你明白为止。” 容璟跪在地上,十指攥紧,指甲陷入肉里。 仲胥,他曾很期望母后能叫自己的表字以示母子亲近,却不希望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容璟望着苏馨玉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声音多了几分哀求: “母后,是不是儿臣在噬心香中跪到天黑,您就能放儿臣——” “你想去见萧凝母子,想都别想!”苏馨玉冷冷的说,宽大的凤袍拖在地上,随着永明宫的殿门关闭消失在他眼前。 她最后的声音,还回荡在大殿之内:“仲胥,永远不要忘了,容珩是我们母子俩最大的敌人。” 容璟低着头,喃喃自语: “可是他也是我的弟弟。” 殿门紧闭,宫人撤离,不知道过了多久,熟悉的噬心香味道传来。 容璟浑身一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的脸上没有显露出任何痛苦之色,深邃墨色的双眸却一点点变幻着,时而愤恨,时而悲哀,陷入皮肉的指尖渗出鲜血,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他辛苦办好的差事被苏文钟说要以大局为重,他日夜兼程从宁州赶回京城,只是想给小五一个惊喜罢了......没想到这样一个简单的想法,也要被苏馨玉剥夺。 就在容璟以为,自己要在这暗无天日的殿内度过一整日时候,殿门忽然被从外打开,一束光照到他苍白的脸上。 两个熟悉的脑袋探进来。 容璟眯起眸子,抬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惊讶的看向两人。 一个是伺候自己的太监张奉才,另一个,是自己之前在燕都街头救下的小乞丐三两。 三两曾对他说,有一天一定会成为对太子有用的人。 现在他已经加入禁军,甘愿做自己安插在禁军中的一枚棋子。 宋执的面容俊美,看向他的眼神,透露着两分平日没有的担忧,张奉才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太子殿下,快,皇后娘娘刚刚离开,你快走吧!”张奉才见容璟不解的看着他们,急忙说道。 宋执也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开口:“听说今日陛下召了五皇子去乾元殿,您要是现在过去,刚好能和陛下与五皇子一家团聚。” 一家团聚,多么吸引人的字眼。 容璟激动的站起身,刚要离开,又停下脚步问道:“本宫走了,你们两个呢?” 张奉才:“奴才今日哪儿也没去,一直在东宫等您。” 宋执薄唇上扬,露出一抹干净的笑容,双眸纯粹明亮:“臣今日值守钟粹宫,并无异样。” “好!” 容璟这才应下,忍着激动急匆匆的冲出永明宫,朝乾元殿赶去。 每一个路过他的宫人,都会恭敬的朝他弯腰行礼,唤他“太子殿下”。 没人阻拦他,苏馨玉把他关在永明宫,也只是仗着她是他的母亲罢了。 容璟想明白这点,神情越发从容。 只是,临近乾元殿,容璟的脚步又一点点慢了下来。 他不由自主将手放进怀中,摸了摸其中冰凉坚硬的扳指,心安了许多,狭长的眼眸却显露出几分迟疑。 他若求见进殿,该对父皇说什么呢? 如果潇妃也在,他出现了,会不会让父皇扫兴? 小五会开心么,他会喜欢自己送他的白玉扳指吗? 希望容玦那个整日掉书袋的废物不在,别打扰他见小五。 容璟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驱散,脚步一顿,却停了下来。 远处,乾元殿宫门大敞,他看见了一袭红裙的潇妃,和容珩小小一只的身影。 不必走进,都能听到里面传来容珩清脆悦耳的童音,伴随着皇帝畅快的笑声。 ——他的父皇,从未如此对待过苏馨玉,也从没有对他这么笑过。 内心阴郁浓稠的黑暗像夜晚平静无波的海面,不动声色的吞噬着他心中残余的星光。 容璟忽然注意到,平时守卫乾元殿的侍卫都已经散开到外围,显然,这是皇帝想要跟自己最宠爱的五皇子与潇妃娘娘一起,如平凡人家般,度过一个美好的生辰。 容寰是皇帝,九五之尊,后宫无数妃嫔,却向往着寻常百姓的日子,没有人说这样对,也没有敢说这样不对。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肩上的责任,想过他还有别的孩子! 如果自己是皇帝,绝不会如此...... 容璟漆黑的桃花眼翻涌起不甘的情绪,他垂下眸,掏出怀里的扳指,咬了咬牙,就要走进去。 “殿下请止步。” 一道藏蓝衣袍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声音低沉中透着属于太监的沙哑,两鬓泛起霜色,是皇帝最信任的大太监张若水。 “本,本宫也不能进去吗?” 容璟询问道,语气虽然透着几分不悦,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也跟着张若水一起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他,怕打扰到殿内的三人。 张若水无奈的摇了摇头:“陛下有旨,今日任何人不得来乾元殿打扰,不如殿下晚些时候再来......陛下或许要和五皇子与潇妃娘娘用完晚膳。” 容璟明白了,他张开手掌,掌心的白玉扳指温润精致:“本宫还有要事处理,晚上就不来了,这个扳指麻烦张公公转交给小五,就说是本宫送给他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乾元殿内,皇帝的笑声豪迈而爽朗,话语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传进容璟的耳朵里: “朕有五子,唯独阿珩最像朕,朕要赐他一个表字,就叫子禅......封禅的禅!” “陛下万万不可......” 那是潇妃的声音。 皇帝笑道:“这有什么,一个表字而已......子禅,阿珩喜欢吗?” 子禅, 封禅的禅。 这就是皇帝给小五起的表字。 他们兄弟五人,容琪早逝,容朔表字伯琮,他的表字为仲胥,容玦表字叔瑾,几乎都和玉器有关......禅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容璟浑身的血液都凝固在这一刻,他怔怔的抬起头,只见几丈之外的乾元殿内,透过门扉,是皇帝抬起手臂,将幼童高高举过头顶的剪影。 那孩子在笑。 皇帝在也笑。 他们身旁的女人,笑得也很好看。 树影婆娑,雏鸟啾鸣,白天的柔软清风卷着透明的日光笼罩人间,一家三口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这样一幅温馨的场景,美好的像是一幅画。 却是他无论做多少努力,都无法得到的东西。 这一刻,容璟的耳边,响起了苏馨玉的话。 “永远不要忘了,容珩是我们母子俩最大的敌人。” 容璟漆黑的眼眸渐渐染红。 母后说的很对, 容珩, 就是他太子之位最大的威胁。 哪怕他是自己的弟弟。 “殿下,殿下......” 张若水的声音将容璟拉回现实。 老太监面沉如水,眉头微皱着,仔细观察容璟的表情,似乎在犹豫要不要通报皇帝。 容璟一瞬间便已经收敛了一切情绪,他启唇一笑,桃花般的眸子深邃温和,深深的鞠了一躬: “张公公,本宫今日并未来乾元殿,父皇的事情,做儿臣的绝不置喙,也希望公公能放过本宫。” 张若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奴才省的,奴才今天也没有见到殿下。” 刚才的一切他也听见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张若水看来,不过是皇帝为了彰显对五皇子喜爱之情,随意说出的话而已。 若是惊动皇帝,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帝王的猜疑,对一贯兢兢业业的太子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太子殿下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贤德聪慧,与五皇子兄友弟恭,想必也不会多想。 见张若水点头,容璟微微颔首:“多谢张公公。” 他转身时候,踉跄了一下,手中的扳指掉到地上,碎成了两半。 “啪——” 容璟睁开了眼睛,指尖擦拭过眼角。 什么也没有。 没有如果, 就算自己那天没听见“子禅”这两个字,他也一样不会放过萧家,他要做的比容寰好,萧家是必须要铲除的。 顾澜一觉睡醒,却迟迟听不到容璟任何吩咐。 她已经闻不见噬心香的味道了,迷香应该也过了时效。 他是打算让自己在地上睡一宿? 就在顾澜犹豫要不要睁眼的时候,她听见容璟起身的脚步声,随即是一阵窸窣,大概是那三道黑影退下。 顾澜紧闭双目,呼吸均匀而平稳,仍旧是昏迷的模样。 殿门开启发出轰隆的声音,容璟走了出去。 也不知容璟说了什么,片刻后,顾澜被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人,拎着双臂和双腿抬了起来。 等她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题外话------ 今日份无奖竞猜,猜一下容璟把顾澜关到了哪。 a.冷宫 b.掖庭 c.密室 d.地牢 第三百二十三章 顾小侯爷的规律生活 四周寂静无声,抬着她的人应该已经离开了许久,顾澜才缓缓睁开双眼。 她扯了扯已经被咬破的嘴角,传来的刺痛让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随即,顾澜快速摸了一下自己的宝贝腰带——太结实了,完全没有移动分毫。 她是真的不明白, 为什么容璟没有吩咐人搜身! 为什么进皇宫不需要搜身! 为什么不能主动给她搜身! 顾澜进宫最大的理由,一个,是问出当年萧家的事,容玦的死,以及容璟跟谢昀身世的真相; 另一个,就是要让容璟知道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以皇帝的名义,将这件事昭告天下。 这就是她所说的机会。 如此一来,她既可以借此恢复女子身份,又能用这件事,不费吹灰之力的告诉万里之外的顾侯爷,自己没事,不必起兵。 容璟兵围定远侯府的速度太快又太突然,李伯不在,暗堂的人也没法施展,用自己女扮男装暴露作为信号传递消息,就是顾澜的目的。 她相信,顾侯爷知道了是自己主动选择的进宫后,一定会想起她曾经对他说的话。 ——“她想骑最烈的马,想保护自己在意之人,想带领将士取得无上功勋,然后再顺理成章的告诉天下人,她是女子。” 结合这句话,她要传递给顾侯爷的意思是,沉下心来,不必担心自己。 至于自己身份暴露带来的影响,顾澜已经考虑过了,现在的时机还算成熟,大不了侯府让先帝背锅,就说此事是侯府为了保护嫡子不得已为之,而先帝早已知晓。 百姓们其实不会在意顾澜是男是女,容璟和大臣们更在乎的是容珩和顾承昭会不会谋反,再加上容璟并不是皇室血脉的事情一旦爆出来,比自己女扮男装,可要轰动一百倍。 ......然而,容璟是真的不怕死,竟然没有安排人给自己搜身。 他就不怕她随身携带暗器匕首,或者毒药迷药吗。 她想起容璟在噬心香下面无表情的脸,心想,他太相信那种香了,也是因为他曾经历过,知道噬心香的威力。 顾澜总不能自己主动交代,万一容璟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阴谋论,或者他得知只能是女子后,一疯起来出现什么变故,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顾澜伸手摸了摸自己短靴侧边的绑带,那里别着一把套着皮鞘的小巧匕首......完全没人在意。 她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走到房间内唯一的木桌旁,轻轻地晃动木桌上的茶壶——里面有大半壶清水。 顾澜掏出手帕用清水打湿,细致的擦拭着唇角的血迹和手心的灰尘污垢,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还是不能忍自己浑身脏兮兮的。 直到这时,顾澜才抬起头,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屋子。 房间不大,但是个套间。 左手边的小门打开是盥室,里面仅放了一只恭桶和两个摞在一起的干净木盆,似乎有段时间没有人用过了,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而自己所处的里屋,只有一张床榻,一面瘸腿的木桌,两张椅子,以及角落里一只黑黢黢的铜制手炉。 桌上放着一盏快要燃烧殆尽的油灯,装着清水的茶壶和配套的白瓷茶杯。 油灯破旧,在木桌上滴落着岁月的痕迹。 茶壶的把手缠绕着干净的布条,隐隐有裂痕从布条下露出来,茶杯则破了个小口,如果用力过猛的话,一定会当场裂开。 顾澜隐隐约约,觉得这地方熟悉。 可她确信,自己肯定是没来过的。 借着昏暗的灯火,顾澜终于擦完手,因为噬心香和迷香而浑身酸痛的身体也缓了过来。 她拍了拍床榻,硬邦邦的床板上只铺了一层冰冷的薄褥,下面是一张又破又厚的草席。 还好,不管草席还是薄褥都干干净净的,否则她宁可站着睡一晚。 时值深秋,夜晚的温度很低,顾澜打了个喷嚏,举起油灯扒拉一下墙角放置的旧手炉,发现里面没有一块炭,不过角落里的灰尘比其他地方要薄一些,显露出几块长方形的痕迹,仿佛这里曾经堆积过什么箱子。 她好像,知道这是哪里了。 幸好顾澜穿的衣氅并不单薄,再加上武功傍身,这样的温度还是可以忍受的。 就是不知道,容璟要关自己多久。 顾澜揉着眼睛走到门口,试着用力推动木制的屋门,从门缝来看,这门是锁着的,铁锁沉重,木板很厚,自己就算可以砸烂,也需要时间,而且肯定会发出声音,惊动外面的守卫。 而这间屋的窗户更是没办法从里面打开,顾澜猛地用力,窗纸和木框碎裂,露出一层钉得横七竖八,却很结实的木条。 透过木条之间纵横交错的缝隙,顾澜看见了漆黑的夜色和院落里皎洁的月光。 这是一个破旧狭小的院子,自己被关在院子中间的屋里。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良久之后,她确定屋外没有人,但院门口守着侍卫,院外更是有人巡逻。 顾澜瞥了一眼摇摇欲坠的灯火,索性将其熄灭了,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月亮和星星的细微光芒从木缝透进来,仔细倾听,有夜莺的啾啾啼鸣,很是悦耳。 她仰头躺到冰冷坚硬的床榻上,一支手臂弯曲着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抬起来,张开手掌,抓住了一缕月光。 深秋的寒夜里,凉风卷携着庭院内的落叶布满石阶,斜月当空,清冷的月色倾洒。 顾澜嗅到了熟悉的,让她喜欢的,属于容珩身上的气息。 在她没有遇见容珩的日子里,不知多少个日夜,那个少年也是如此躺在这张冰冷坚硬的床榻上,吹着晚风,沐浴着月色入眠吧。 茶壶茶盏,都是容珩用过的东西,床榻破旧却干净的薄褥,空气里,有一抹极淡的药香。 这里,是掖庭。 是有罪的宗室和最底层服役宫人聚集的地方。 是容珩曾经居住的房间。 顾澜不确定容璟想做什么,但把她关进掖庭,的确出乎意料。 他是不是又疯了,大发善心,让自己睹物思人,帮自己缓解对容珩的思念之情? 顾澜没想明白容璟要做什么,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属于容珩的气息,她很快陷入了梦乡,床榻虽硬,她却做了一夜美梦。 等第二天她醒来,已经是天色大亮,秋日里的暖阳从木条缝隙照耀进来,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 顾澜伸了个懒腰,从缝隙往外看了看。 布满梧桐落叶的破败小院没有任何人,但是她目力惊人,能够看见门口守卫露出的衣角。 她数着落叶,数到一整天过去,用茶壶中最后一点清水润了润喉。 难道容璟想将自己饿死?不,他是不可能让自己死的。 如果按照他说的,将自己当成猎物驯服的话,应该将她放到一个幽闭空间里不见天日,让她得个幽闭空间恐惧症,再不济也应该是个地牢。 这算什么? 顾澜摇了摇头,懒洋洋的看着缝隙里透出的月光,神情仍旧惬意。 这里是容珩待过的地方,她一点也不害怕。 唯一的不满意,就是容珩当初搬家......搬得也太干净了,她甚至怀疑盥室那个恭桶都是容璟好心给自己准备的——因为那个桶,很新,这么新的东西珩兄肯定搬去潇湘宫了,怎么可能留在掖庭。 忽然,顾澜感觉四周格外安静。 下一刻,她表情一变,猛地从床榻上滚落下来,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 熟悉的噬心香气息,从四面八方的木条缝隙吹进屋子,带来撕裂般的疼痛。 她好累, 有的人一天没吃饭,还要装作很痛苦很活泼的满地打滚。 “容璟,”顾澜抬起头,看向门外隐隐显露出的,身着金色龙袍的身影,她额角暴起青筋,歇斯底里的咆哮,“你有本事就杀了我......还是说,你曾经对容珩做过这样的事!?” 她隐藏在昏暗中的漆黑眼眸出奇的冷静,却在最深处蕴含着深深的杀机。 她可以忍受噬心香,是因为她受过相应的训练,可是容珩呢?容璟如果也曾这么对他,那她也就不想再探求什么真相了,她只想杀了容玦...... 容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阴鸷低沉: “噬心香浓度过量,寻常人若是坚持不住的话,就会变成没有感情的傻子......朕怎么舍得让容珩变成傻子呢?朕期待的,是你变成一具行尸走肉的那天,那时候,顾承昭和容珩的脸色,一定很有趣。” 他当然没有对容珩用这种东西,用疼痛击垮一个人的内心虽然见效快,却不够完美...... 顾澜松了一口气,一时没忍住,冷笑着嘲讽: “就这?就这?” “......” 容璟今天格外好激怒,可能是一整天没见面了心情不好,很快就愤怒的吩咐:“加重噬心香,朕倒要看看,顾澜,你的骨头是不是和嘴一样硬。” 顾澜眼皮都没抬,淡淡的说:“那你就......随意期待吧。” 很抱歉,这玩意儿只要适应两分钟,就对她失去了效果, 不知过了多久,噬心香消散,容璟也早已离开,顾小侯爷从地上爬起来,整了整散乱的发型,就见屋外还站着一道黑影。 她没有理会,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沓手帕擦拭十指,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默默地躺回到床榻上,双手放到身体两侧,闭眼,躺好。 睡着珩兄的床,就当抱着他睡了。 果不其然,噬心香之后是迷香。 顾澜摸着自己瘪瘪的小腹,在饥寒交迫中......睡了过去。 该怎么才能让容璟“无意间”得知自己女扮男装了呢? 她思忖着这件事,等再一次睁眼,桌上多了简单的馒头咸菜和清水,灯油被装满,恭桶被倒掉。 容璟是不会让她死的,她的武力值威胁力很大,这些食物,都是在自己“昏迷过去”的时候,有人开锁后送进来的。 没想到容璟还是个体贴的疯批。 一连几天,顾澜都享受着白天半个小时噬心香精神按摩,睡醒后吃饭的囚徒生活,总感觉自己好像还胖了两斤。 主要是夜生活取消了,作息规律了,不能熬夜,垃圾食品也吃不到了。 顾澜吃完最后一口今日份的饭和咸菜,喝了一盏清水,从怀里摸出一颗蜜饯扔到嘴里,悲伤的感慨: “珩兄,怪不得你小时候营养不良。” 她想到初见容珩时,他那瘦削单薄的模样,还好经过自己不懈努力,他已经成功被喂得白白胖胖。 顾澜咀嚼着蜜饯,她早有先见之明,拿了一包二婶特制蜜饯。 想了想,她把口袋里所有的蜜饯都倒出来数了一下,还剩三四十颗,足够自己吃的。 和蜜饯一起出现在桌上的,还有自己墨骨折扇的扇面碎片,岫玉被容璟摔得粉碎,没办法拿回来。 灯火摇曳,顾澜借着光亮拾起一块碎片,小心翼翼的拼接了起来。 容珩不在的第不知道几天,想他。 还有一些想娘了。 如果时间没错的话,今日,就是元朗跟容珩约好见面的日子。 十月初一,锦城相见。 京城的一切消息还未传到南境,更别说比南境还远的锦州。 锦州城内一家热闹的酒肆里,容珩穿着一身墨色衣氅,身影隐藏在不起眼的角落,面前摆着一壶美酒。 夜晚来临,锦州城没有宵禁也没有管辖之人,各色灯火笼罩着整座城,街道上各种商贩来往络绎不绝,仍旧极其热闹。 容珩坐着的地方,并不是和元朗见面的酒楼。 但是这里,可以看见他们约定的酒楼。 他凝视着街对面的酒楼,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主子,萧七已经进去一炷香的时间了,没有任何动静,看来里面一切如常。”一名手下出现在他身旁,低声说道。 容珩没有回答,从口袋里摸出一粒糖豆,放进嘴里“咔嚓咔嚓”嚼碎。 那声音悦耳动听,甜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开,容珩压下萦绕在心头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心想,这么晚了,顾澜肯定也在偷吃糖吧。 他抬起头,仰望着酒肆外面的夜空。 孤月高悬,一如古今。 至少他和顾澜,正在看一样的月亮。 ------题外话------ 容珩:这么晚了,澜澜肯定也在偷吃糖吧。 顾澜:没有,我在吃蜜饯。 容珩:??? 昨天问题答案是b,掖庭。 第三百二十四章 烤鱼 锦州城,地处在在燕、魏、陈、启四国交汇之处,周围四通八达,不知道哪国的官差和不知道何地的流寇混在一起,治安混乱,商贾繁多。 锦州城内有一条河流,名叫锦江,传闻锦江烤鱼飘香十里,举世无双,元朗和容珩约定好的会面地点,就是锦江岸边一座名叫汇仙居的酒楼。 这座酒楼在城内名气很大,不怕找不到。 此刻的容珩,却坐在汇仙居旁边的酒肆二楼,眼神深沉。 元朗之所以选择和自己会面,是为了寻求燕国的支持,帮他在魏国更好的搞事情,而不至于被魏君濯彻底吞灭。 他的筹码,就是魏君濯这段时间,屡屡和启国使臣暗中交流。 启国是夹在魏燕中间的一个小国,虽然之前也是燕国的盟友,但是这样的小国朝秦暮楚,有了新靠山后背离盟约,一切皆有可能。 如果启国使臣真的和魏君濯达成合作,魏国由启国借道攻打燕国,绝对会出其不意。 这些,都是容珩要和元朗确定的事。 只不过,容珩并不是为眼前的元朗而担心,而是不知为何心里一阵惴惴不安,仿佛千里之外,有什么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正在发生。 两炷香之前,易容成容珩的萧七已经带人走进了汇仙居,里面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又是一粒橘子糖在口中嚼碎化开,容珩告诉自己,顾澜给他规定的每天三粒糖已经吃完,再吃下去,自己还没见到顾澜,糖就该不够了。 容珩郁闷的站起身,语调淡然:“看来,元朗是真的要与孤合作。” 话音刚落,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本就喧嚣不已的夜空,容珩凝神一看,就见几道黑影从斜对面汇仙居二楼外的回廊上飞了出去。 黑影在半空中划出数道优美的抛物线,“噗通噗通”下饺子般掉进了锦江里,有的激起了巨大的水花,有的差点砸翻了岸边停靠的几艘乌篷船。 小酒霎时间出现在容珩身后,表情凝重:“殿下,事情有变。” 容珩没有说话,饶有兴趣的看着汇仙居。 现在虽然是晚上,但周围灯火通明,远处的一切情景清晰可见。 几个呼吸间,萧七的身影出现在二楼,他易容后的脸和容珩足足七八分相似,不熟悉的人一看,更是分辨不出真假。 “萧七这易容术真是高明,这么远看过去,简直和殿下一模一样。”小酒见容珩面色如常,便也冷静下来,感叹似的说道。 容珩摇了摇头,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长成那样。 他要是那么丑的话,澜澜怎么可能看上自己。 远处的萧七不知道自家主子正在腹诽自己,一挥手,左边出现一队乌鹊楼暗卫,右边出现一队平南军,已经在汇仙居内和元朗的人打了起来。 街道上也被这两伙人波及,四处都是尖叫和怒吼声,汇仙居乱作一团,萧七则巍然不动,腰悬宝剑,一身白衣迎着江风飘舞,伫立在回廊之上,身影飘逸似仙,引来周围行人百姓的惊叹。 一旁的手下低声询问:“七统领,您不动手吗?” 萧七保持着造型,从容开口:“你懂什么,我现在是殿下,要维护殿下的个人形象,打打杀杀多不好。” “孤绝不会......做那么恶心的表情。”容珩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低沉的说。 小酒抽了抽嘴角:“没办法,萧七太骚了。” 如顾澜和容珩猜测的那样,元朗并未诚心实意想要与燕国合作,而是在这里设下埋伏,等着容珩自投罗网。 但他们对此早有防范,元朗的个人行为,掀不起太大风浪。 “要么属下去帮他吧。” 小酒见下面打得火热,内心很是羡慕,刚要拔刀,容珩就拉住了他。 “不必,他不是骚吗,让他自己解决。”容珩一脸冷漠的说。 小酒犹豫道:“真的不用帮忙吗,万一这是元朗和魏君濯一起设下的圈套,萧七不就完了——” “如果魏君濯真的和元朗联合了,那早在我们进城时候就会被抓起来,怎么可能现在还能看戏,反之,这是元朗在试探我们的底细,至于魏君濯......” 容珩淡淡的解释,双眸深了几分,思忖着魏君濯内心的想法。 魏君濯比想象中的还要难缠,说不定,他早就猜到元朗会选择跟自己合作。 与其阻止元朗和敌国合作,或者在他们洽谈的地方守株待兔,还不如反其道而行——魏君濯目的从来都不是自己,而是吞噬他国国土。 同时,魏君濯并不怕元朗会暴露他的计划,因为在元朗将他曾经的计划告诉敌国时,他已经有了新的策略。 容珩垂下眸,将远处混战的一伙人视作空气。 他勾了勾唇角,眼底划过一抹锐利的锋芒。 来都来了,魏君濯不在意的人,只要时机合适,也能搞出大动作。 ——这是容珩和魏君濯不同的地方,容珩从不会小瞧任何人,他的心里,也没有家世血脉和性别之分。 容珩站起身,指腹下意识摸了一下衣袖内手腕上系着的细绳,上面是一枚铜钱形状的暖玉,自己将得到的暖玉最大尺寸雕刻成了弥勒佛,送给老夫人祝寿,剩下大的给顾澜做了玉佩,小的带在了自己手上。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孤饿了,先去吃个饭。” 小酒看向四周:“这不就是酒肆,你想吃啥吃不到?” 容珩:“来了锦州,不吃烤鱼合适吗?这家酒肆居然没有锦州烤鱼,真是不会做生意。” 说着,容珩耸了耸鼻尖,运起轻功腾空而起。 小酒仰头看着他,伴随着簌簌破风声,容珩的身影仿佛凛冽高贵的云鹰掠过水面,稳稳地落到一艘停驻在江岸边的偌大乌篷船上。 夜幕降临,星光月色与岸边的灯火交相辉映,江面上的乌篷船和画舫亮起了各色彩灯,江水波光粼粼,丝竹管弦的乐声悠然传来,吹皱一江秋水。 这里的夜景倒是很不错......要是顾澜在他身边一起欣赏就好了。 容珩心里刚升起一个念头,就听见小酒就扯着嗓子在岸边大喊: “主子,那是青楼!” 他的心里,默默为殿下点了一根香。 容珩脚下一顿,差点摔倒,双目圆睁,震惊的看向四周。 只有身临其中,才能听见乌篷船内传来的一声声嬉笑娇嗔和曼妙歌声,烤鱼的香味从里面飘出来,容珩却拔腿就跑。 堂堂大燕湘王,面对刀山火海十万大军也面不改色,却被一个疑似青楼的画舫船吓得开溜。 身后,还有一群被容珩惊吓到的莺莺燕燕,嗲着嗓子,甩动水袖挽留。 容珩头都不回。 跑着跑着,容珩忽然想起,如果顾澜在此,会是什么反应呢? 一这么想的话,容珩更生气。 许久,他一脸镇定的坐到了小酒为他找到的,一家真正只经营茶水饭食的乌篷船上。 容珩的坐姿端正优雅,双手搭在膝上,表情乖巧。 他面前的桌上摆放着一盘鲜辣金黄的烤鱼,上面还撒着锦州特有的青色花椒,刚蒸好的米饭也喷香无比。 容珩平复好心情,拿起筷子,表情冷漠的夹起一块鱼肉放入口中,吩咐道:“今日之事,不许告诉顾澜。” 小酒一脸严肃的摇头:“属下绝对不会告诉顾小侯爷,您居然背着她逛青楼。” 鱼肉入口香麻滑嫩,让容珩的眼眸眯起了一瞬,随后怒道:“谁知道这烤鱼在画舫船里!?这合理吗,你若敢泄露此事......” 小酒吞了吞口水,好奇的问:“殿下就如何?” 他叫小酒,他有个主子,按照顾小侯爷的说法是个傲娇,小酒就喜欢在主子的暴怒边缘反复横跳。 “孤就让澜澜勾引容宝怡,孤不信这个世界上有不喜欢澜澜的女人。”容珩看着小酒,漆眸幽幽,一字一顿的说。 小酒抽了抽嘴角,喃喃道:“绝,殿下,属下真没想到您居然这么恶毒。” 容珩冷笑一声:“去把这家烤鱼的主厨叫来,让他把烤鱼方子写下来,如果他不会写字,就由他复述给你。” 小酒不明所以的问:“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回头把方子给苏子霄,让他给我和澜澜做烤鱼。”容珩理所当然的开口。 小酒:“......” 片刻后,在大燕湘王的威逼利诱之下,主厨哭着把自己家传秘方说了出来,小酒在旁边下笔如飞。 容珩抖了抖还未干透的墨迹纸张,满意的看了一遍,甩出一片小小的金叶子和几块碎银,道:“他哭什么,孤又没有欺负他,这是市价,孤不会白拿他的秘方。” “您是湘王,不能给个痛快吗。”小酒颠了颠碎银。 堂堂湘王出手小气成这样,真是没谁了,哪像顾小侯爷,随随便便就赏赐别人金元宝啦,东珠啦。 容珩点头,对小酒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然后从他手心里拿回碎银,缓缓说道: “小酒,你说的对,孤想起来了,孤的银子都给澜澜花的,你觉得孤小气,就由你补齐痛快的价格。” 小酒:“......”他有一句植物不知当讲不当讲。 很快,岸边的汇仙居恢复了平静,这里不愧是混乱之地,不到半个时辰,街道上就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发生过,仍旧那么繁华热闹。 “萧七还真回来了,还有元朗。”小酒看了一眼外面,清秀的包子脸上显露出两个小酒窝。 “殿下,元朗已经带到。”萧七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容珩没搭理他,低着头,不紧不慢的吃着自己的烤鱼。 这烤鱼用铜制的高脚盘盛着,底部镂空了一段,里面烧着炭火,所以一直都能维持着烧开的状态,味道极其鲜美。 萧七推开门,将手中拎着的元朗扔到地上,还没看清容珩在做什么,就狞笑着说: “他一开始没认出来属下,等他想动手,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他们也没怎么反抗,殿下,属下办的不错吧。” 容珩抬起头,就见萧七对着自己露出灿烂得意的笑容,十足的反派模样。 他拧起眉头,夹着鱼肉的手顿了顿,缓缓说道: “不要用孤的脸,做这么恶心的表情。” 萧七的脸僵硬了一下,又努力绷住笑容:“呃......属下不是故意的。” 容珩额角乱跳:“算了,笑吧,憋着更丑。” “哈哈哈哈!” 容珩感觉自己的眼睛,聋了。 元朗艰难的抬起头,终于看见了真正的容珩。 他是真心要和容珩合作的,但许久未见,昔日落魄卑微的容五公子,已经成为高高在上的大燕湘王,他怕出现变故,才会提前半天赶来,在会面的地点藏了人手试探容珩的底细。 尤其是半个时辰前,元朗发现来与自己见面的并不是容珩本人之后,直接动了手。 只是元朗没想到,他藏人的时候,容珩和小酒等人已经提前两日来到锦州,更是在最外围埋伏好了平南军。 元朗定了定神,从地上站起身,整顿好因为争斗而散乱的衣冠,坐到了容珩对面。 他跟容珩也有快一年没有见面,一时之间,元朗不知如何开口,他的双眸眯了起来,像剔透分明的琉璃色柳叶。 元朗的视线在萧七和眼前的男人身上梭巡,又看见了曾经见过几面的小酒,他的目光更复杂了一些。 元朗还记得,小酒是死在宫中的......现在看来,容珩在更早时候就隐藏着自己的实力,而他自命不凡的样子,恐怕在容珩眼中,就像一个可笑的跳梁小丑。 萧七现在的脸和容珩有七八分相似,但是当这两人同时出现时候,不需要任何思考,元朗也能一瞬间看出谁才是真正的容珩——哪怕湘王当着自己的面吃烤鱼。 这一年,发生了无数变故。 他恢复了太子身份,不再是卑微的需要仰人鼻息的质子,却又一夕跌入谷底,成为不被承认的临安王,父皇驾崩,母后随之离去,元佥登基,魏君濯步步紧逼...... 每一件事,都像一座座大山,压得元朗喘不过气来。 他也是经历过这些才知道,自己曾经经历的挫折屈辱,在生与死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而眼前身着墨色衣氅的男子,一举一动却和从前一样疏离而淡漠。 容珩漆黑深邃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幽深而浩渺,仿佛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够掀起他眼底的波澜。 或许,是有的。 元朗想起了顾澜。 也只有那个人在的时候,容珩才更像是有血有肉,生动鲜活的人; 也只有那个人,能让容珩产生理智之外的感情。 ------题外话------ 这几天更新时间会不太规律,要过年了家里的事情忙了起来,大家小年快乐~ 第三百二十五章 人间值得 一年的时间,很多人和事都已改变,但这一瞬间元朗确定,容珩,他没有变。 认识到这一点后,元朗眼中闪过几分难堪。 曾经他以为,在燕国做质子的日子,是自己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时光。 他在那样的日子里,自命不凡的认为他和容珩是一样的人,一样不甘心经受命运的摆布,只要有机会,就要拼命向上爬,只不过他愿意卧薪尝胆,卑躬屈膝,容珩比自己,多些无所谓的骨气而已。 然而现在元朗才意识到,他们,本就不是同路人。 容珩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冷淡,可能只有顾澜,才能让他产生在意的情绪。 容珩吃完最后一口鱼肉和米饭,碗中一粒米都不剩——容五公子饿惯了,吃什么都格外节俭,秉承光盘理念。 店家给容珩的烤鱼秘方上的墨字已经晾干,他小心翼翼的折好纸张收入袖中,这才看向元朗: “我们的确不是同一路人,但我们可以合作。” 元朗盯着他,声音有些沙哑,琉璃般的眼眸透着醉人的光亮:“容珩,至少我们的目的一样,都是那个位置。” 容珩并没有看他,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他心里想的是,顾澜这时候在做什么呢,现在是晚饭的时间,她吃的肯定比自己好吧? 此刻,在掖庭啃馒头吃咸菜的顾小侯爷打了个喷嚏。 至于眼前的元朗,容珩早就认为这人有古怪想切片研究,当时顾澜不让,看看现在,还做梦想当皇帝呢。 “孤和你不一样,”容珩语气平淡,轻轻地摩挲着自己手中的暖玉铜钱手链,“孤对皇位没有兴趣,但不介意结束这乱世,这是我和她共同的愿望。” 容珩这么说着,想起顾澜,唇角不由自主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 这笑容让他冷若冰霜的面容霎时间生动起来,元朗怔了怔,他从没想过,容珩也可以笑得这么温柔。 小酒和萧七虽然早就习惯了自家主子自从认识了顾小侯爷之后,性子越来越离谱,不再高冷了不说,还时常对着空气微笑,却还是有一种饱腹感,就像是好端端走在路上,被强塞了一大口什么粮食。 容珩低垂着眉眼,长睫如扇,薄唇轻轻地上扬。 他和顾澜,想要的从来不是那个尸骨堆砌,至高无上的位置,他们想要的,是能够自由自在的泛舟湖上,一起吃一顿又一顿小火锅而已。 寒冬看雪,秋日赏菊,牧城烧鸭,锦江烤鱼,桂花糕、糖豆、杏仁酥......这人间还有那么多他们喜欢的一切,所以他要保护她的心愿,也要保护这个国家。 元朗看着容珩寒意消散的面容,低声呢喃: “现在我相信,我们真的不是一路人。” 不论如何,会面仍旧要继续,作为“被擒”的临安王,元朗之前对容珩的试探让他失去了主动权。 元朗没有犹豫,面对着真正的容珩,他索性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盘交代。 容珩一边听,一边分析魏君濯可能会做的事。 元朗并不是表面那样已经废了,相反,虽然汴都内他的余党已经被魏君濯和魏流羽肃清,他手里也只剩下了临安和两座比较大的州城,可他却因祸得福,得到了魏国南方一些旧贵族的支持。 同时,只要魏国的皇帝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只要他还姓“元”,就总是还能笼络一批老臣。 ——没有人愿意让魏流羽一个“妇道人家”把持朝政,元佥只是个婴儿,怎么能做皇帝呢,那些魏国的老臣和旧贵族,不会让元氏皇族几百年的传承被魏氏姐弟俩断送。 哪怕,他们才是那个国家过去的主人。 这一次,元朗对魏君濯格外小心防范。 魏君濯也的确和启国使臣达成协议,他计划兵分两路,表面上从启国的清州城出兵,沿着清江奔流之下攻打苍风港,实际上,魏军是从启国境内的清江借道,绕过苍风港,突袭燕国的清水郡。 清水郡地处燕国腹部,郡内河道纵横,接壤海口和大江,连接着潞州和浚城的水道,是一座很富饶的港口郡城,也是燕国水道枢纽之城。 而清水郡内的清江,正是发源在启国的一条江流。 清江遍布整个启国,启国的清州城,就是以此命名。 从清江之下,走水路可以直捣黄龙。 清水郡太靠近燕国中州地区了,位置上说它属于南境都有些勉强,如果没有启国借道一说,任何人都猜不到魏军会攻打那里。 将这件事告诉容珩,就是元朗最大的诚意。 “声东击西,的确是魏君濯最常用的计俩。” 容珩听元朗说完,才开始分析起来:“但万一魏君濯早已猜出了你的计划,你告诉孤的,其实是他想让孤知道的呢?” 元朗表情一变,回想起自己来路的经历,立即斩钉截铁的说: “本王一路上极其小心,锦州这边很是混乱,就算有魏君濯的眼线,短时间内他也得不到消息,他绝不可能知道本王在此处与你见面。” 归根到底,元朗是魏国的临安王,和燕人王爷私下会面传出去,他的名声就完了,元朗不会让魏君濯抓到自己的把柄。 “魏君濯不需知道你我在什么地方见面,他只需知道,你和燕国合作就足够了,他可以用你的嘴巴,误导孤很多事情。”容珩说道。 元朗皱了皱眉,他也意识到容珩所说的话有多大可能性: “那依你之见,魏君濯是故意让我知道他要攻打清水郡,事实上的目的是苍风港?但如果,他就是要让你举棋不定,他早就猜到了你的反应呢。” 两人面前的铜盘已经撤下,铺上了一张简单的羊皮地图。 容珩修长分明的食指点了点地图上的清水郡,声音平缓而清幽,让人的心神都顺着他的话语沉浸其中: “先不管孤怎么想的,也不管魏君濯有没有猜到孤的想法。一个人究竟要做什么,绝不会没有任何痕迹,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他和启国使臣交往密切,这是一个已经确定的前提......这样的前提下,苍风港或者清水郡,都有可能是他的目标。 但前者不需要算计那么多,后者深入大燕腹部,容易打草惊蛇,如此说来,孤倒是觉得,这两个地方都不是他的目标。” 元朗跟着容珩的思路问道:“那......他究竟想要什么?” 容珩的指尖,落到了一条蜿蜒曲折的江流之上。 “声东击西......不止是做给燕国的。” 也有可能,是做给启国的。 他的心里升起了第三种猜测,但一切,还是要看魏君濯到底会如何做。 元朗睁大了双眼。 月亮升起又消散,另一边升起了太阳,驱散了秋日的泛着寒霜的晨雾。 容珩跟元朗的会面结束,双方在锦州城外分开,一行人向北,一行人向南。 走了很久,元朗策马回望,容珩那群人的身影已经变成了一个个渐行渐远的黑点。 他的心中思绪万千,一旁的手下问道:“王爷,怎么了?” 元朗转过身,摇了摇头:“走吧。” 刚刚有很多机会,他都可以向容珩询问燕国皇帝的近况,但是他没有。 这可能是他和容珩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他的心里,并不是只有私欲和野心,如果可能的话,他也想......结束这乱世啊。 就这样吧,或许他做不到,但是他相信,那两个人一定可以。 不管魏君濯要攻打的是什么地方,容珩作为湘王,都得先回鄞州统筹整个南境。 阔别了鄞州半年时间,容珩刚回来就忙碌起来,每日都有堆积如山的军报要批阅。 鄞州城内,曾经平南侯府小侯爷萧冽建造的训练场,经过容珩这个当初的设计者亲自改良后,终于对整个南境边军开放。 曾经由肃翊统领的平南军孤旅,被容珩选出一部分老兵,打散融合进了其他边军中,为的是重塑当年平南军的荣光。 在民间,尤其是南境,为当年的平南侯萧家平反的风声,也是愈演愈烈。 容珩知道,随着他的身份恢复,湘王的影响力一点点壮大,这样的声音会越来越响。 到时候,即便是为了安抚自己,平南侯府抄家的事情也会重新审讯,萧家的冤屈,也到了快要洗刷的时候。 他现在在意的是......顾澜什么时候来找自己呢。 之前说好的,顾小侯爷在京城给老夫人过完寿宴,就寻个由头赶来鄞州。 魏君濯不知何时会起兵,顾澜早晚都得再来南境,湘王和平南将军需要互相制衡,容璟是不会让他一个人在南境做土皇帝的。 先斩后奏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容璟拿顾澜没有办法。 现在老夫人的寿宴已经过去了十天,顾澜如果赶得快的话,随时有可能出现在他面前。 一念至此,湘王坐不住了。 于是,整个鄞州上下官兵,都发现自家王爷这几天,有些不太对劲。 先是跟长乐郡主吵了一架,把她调到了同州去勘查军防,然后每天逼迫唐战将军给他做烤鱼,最后......以前十天半个月都不出一次军营军帐的王爷,这几天居然跟着肃翊将军一起早晚巡营,还穿着一身雍容华丽的蟒袍招摇过市。 湘王的异常行为,让整个南境边军都跟着紧张起来,这几天训练得格外刻苦。 容珩将容宝怡调去同州勘查军防,是因为容朔和李芙蓉夫妻俩,之前带着李青老将军一行人回到了祖籍同州养老,他让侄女跟爹娘以及祖父一家团聚。 容宝怡离开的第三天,容珩没等来顾澜,却等来了卫承渊。 和之前一样,阿渊没有等任何人通报,就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顾澜呢,京城出什么事了!” 容珩看着闯进自己王帐的男人,内心一震,下意识看向卫承渊的身后。 没有顾澜, 他的心沉了下去。 卫承渊满身狼狈,俊脸上沾满污垢泥水,只有一双暗金色的眸子,像燃烧的火,灼灼的盯着容珩。 两人对视着,卫承渊喘着粗气,上下打量了容珩一圈之后,紧绷的精神渐渐松缓下来。 “吓,吓死我了,澜澜那么急的叫我来找你,我还以为你要死了,急着,急着来给你奔丧呢。”卫承渊低沉的说。 容珩:? 卫承渊并不知道定远侯府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在他的印象里,他正在谢家陪卫岚玩,南十七突然跑过来,通知自己替澜澜来南境给容珩传话。 如果是平时,卫承渊就是拼了命也会跟进宫保护顾澜,但南十七的消息来的十万火急,比禁军包围王府还要早几分钟,十七又扯着顾澜的玉佩让他交给容珩。 ——于是,卫承渊本来就糊涂的脑子什么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以为是南境的容珩要出事,便日夜兼程的赶到了这里。 以至于卫承渊甚至不知道,在他离开京城不久,容璟就让禁军封锁了燕都城门,任何人进出京城都要经过极其严格的搜查和鉴定身份,连十七都被困在了谢昀家里,到现在还没有出去。 容珩定定的看着卫承渊,心脏提了起来,呼吸都慢了半拍。 他控制着自己的声音,镇定的问: “我当然没事,澜澜让你来找我?发生什么事了,卫承渊,你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 应该,是没事的吧......容珩心想。 卫承渊的模样虽然紧急,神情中却没有什么悲痛或是慌张,他的身上也没有伤,意味着没人追杀。 而且,卫承渊看到自己之后,反倒松了一口气。 如果是顾澜出事,他肯定不是这样的表情......不,如果顾澜出事了,卫承渊怎么可能来南境找自己呢,他肯定是提着刀拼命去了。 大概是顾澜有什么事情耽误了时间,不能来南境,让卫承渊前来通知自己的吗? 没关系,他可以等,顾澜就算不来了,也没有关系。 容珩努力说服着自己,直到卫承渊将那枚他送给顾澜的玉佩,放到自己手心。 “这是澜澜让我交给你的,”卫承渊气喘吁吁的说,双眸明亮,“南十七说,禁军包围了定远侯府,澜澜暂时脱不开身,她有话让我告诉你。” 第三百二十六章 遇见她以后 “南十七说,禁军包围了定远侯府,澜澜暂时脱不开身,她有话让我告诉你。” 容珩听到卫承渊的话,脑海中“轰”的一声,一颗心沉入谷底,刚刚说服自己的理由,顷刻间化作齑粉。 “她,说了什么?”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玉佩,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静,却感觉自己仿佛坠入寒冷的冰窟里,一开口的声音,透着冰封般的寒意。 禁军,包围了定远侯府? 容珩心中升起无数种可能。 容璟想要对侯府下手,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间呢。 顾承昭还在北境,定远军还在,顾澜不会有事,容璟不敢对她做什么...... 这些,容珩心里都清楚,可即便如此,他的手仍旧颤抖了起来,玉佩坚硬的边缘硌在掌心,让指腹都泛起青白。 他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爱她,以至于无法经受一点有关她的意外。 卫承渊不明所以的看着容珩,终于喘匀了气,才开口道: “澜澜让我一字不差的告诉你,她说:相信我。我怀疑容璟并不是先帝的皇子,而是苏太后和谢叙的孩子,你不要太惊讶,毕竟,我随随便便捡个人,都能是大将军的弟弟。” 他说完,揉了揉酸涩困顿的眼睛,道:“这话也没有多紧急嘛,我怕你出事,路上跑晕了四匹马,两天没睡觉了。” 卫承渊赶得这么急,是真的以为容珩要出事了,或者是顾澜的话对容珩来说极为重要。 可顾澜的话每个字单独出现他都明白,连在一起却并没有什么要紧的问题,他才不理解。 军帐之内,容珩只能听见自己和卫承渊剧烈跳动的心脏。 “多谢......我会相信她的。” 许久,容珩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双眸幽幽,刻意避开了卫承渊明亮的眸子,将玉佩收进袖中。 顾澜这两句话的意思:一句,是让自己相信她不会出事,另一句,是在保护卫承渊的安全。 她提前让南十七支走卫承渊,让卫承渊来南境为自己带话,就是因为她知道,无论发生什么,阿渊都会不顾一切去救她—— 如果定远侯府被兵围,卫承渊会拼死杀出一条血路; 如果顾澜被抓进宫,卫承渊会拼命阻止。 他虽然武功高强,可怎么会是一座皇宫的对手?宫内不设防的时候,夜晚用轻功潜进去很容易,撷芳殿的大黑甚至有自己专门的房间,但是真的要在宫里救人,面对的,是燕都两万禁军和无数内司监的高手,需要精密的筹划和运起,这些顾澜是没办法跟阿渊解释的。 最终,阿渊会死。 顾澜让他来到南境,是为了保护他。 容珩垂下眼眸,他很清楚,容璟绝不只是包围了侯府这么简单,最大的可能就是,顾澜已经进了宫。 ——他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在顾澜猜到谢叙和容璟关系的时候,她就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因为她想帮自己,调查当年的一切。 可是不必的,澜澜...... 他已经不在乎容璟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兄长了,那个男人对他和容珞做的事情,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而他,其实在得知先帝曾写下废太子诏书那件事之后,就清楚萧家的事情是容璟所做,先帝暴毙也与容璟脱不了干系。 他比谁都了解容璟是什么样的人,他只是一直不想承认,自己恨错了先帝。 容珩心中没有知道谢叙和容璟身世的震惊,比起当年的真相,他更在意的是顾澜的安危。 青年的眼眶红了几分,眼尾氤出绯色,呼吸都仿佛凝固。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声通报。 “进来。”容珩下意识开口。 “卑职见过王爷,”一名传信兵进来,他似乎察觉到了军帐内怪异的气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王爷,您之前让我们密切注意大燕境内的清江情况,刚刚军报传来,有一队苍风港附近的斥候,发现魏国水军出现在清江上,但他们并没有越过边界到咱们大燕水域内,而是在启国境内的清江上徘徊。” 容珩回过神,眼神一凛:“大概多少人?” 传信兵摇了摇头:“还......不确定。” “再去探,魏军如果攻打苍风港,最有可能是走沧江,但现在水军出现在清江,一定有问题。”容珩皱起眉头。 “卑职明白。” 苍风港出现了魏军,清水郡还没有动静,到底是魏君濯在迷惑自己,还是在反其道而行之? 容珩眼底掠过一抹幽光,他定了定神,两只手已经紧握成拳,他......还要稳住阿渊,这是顾澜交给自己的事。 他抬起头,望向燕都的方向,眼底掠过一抹猩红的血色。 澜澜让他保护阿渊,别让阿渊去找人拼命,可是她知不知道,他其实更想不管不顾的拼命啊! “澜澜让我告诉你的话,除了表面意思,是不是还有别的含义?”卫承渊正拿着一块方巾擦脸上的泥污,见容珩表情凝重,他的手微微一顿,不由问道。 容珩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神情,镇定的摇头:“没什么别的含义,她只是想让我知道谢叙的事情,尽快安排之后如何面对皇帝。” 卫承渊若有所思看着容珩,小声安慰道:“那......容珩,你也别太难过了,就算容璟不是先帝的皇子,你是就好了呀。” 容珩是澜澜喜欢的人,他如果难过,澜澜也不会开心的。 “我没有难过。”容珩淡淡地说。 卫承渊挠了挠头:“既然如此,我等下收拾一番就回去了,澜澜还在京城等着我呢。” 容珩瞳孔一缩,拉住了他,声音清幽而低沉:“等等。”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眸子,双目一眨不眨的和卫承渊琥珀似的眼眸对视。 “怎么了,还,还有什么事?” 容珩的双眸比墨水还黑,薄唇微抿着,让卫承渊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容珩和澜澜的眼神很像,凶巴巴的,却没有任何恶意,让他下意识想要听从。 “你还不能走,”容珩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阿渊,你不想见自己的兄长吗?” 兄、长? 卫承渊重复这两个字,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在幽深漆黑的空间之内,呼吸和感官都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剥夺,俊脸上的血色骤然间消退成苍白,表情也随之僵硬起来。 “你不想见魏君濯吗,他是你的兄长。”容珩再一次说道。 他不是故意要刺激阿渊的,顾澜说的那句“我随随便便捡个人,都能是大将军的弟弟”,就是在告诉自己应该如何留住阿渊。 现在只有提这些,才能把阿渊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是去找顾澜送死。 他会冷静下来相信顾澜, 现在的南境,也离不开他! 卫承渊和容珩预想中的一样捂住脑袋,跪倒在地上,高大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双目充血般赤红,脸色却惨白如纸。 还好这一次,因为曾经就知道这些,男人没有当场晕过去,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自从上次顾澜告诉卫承渊,魏君濯是他的兄长事情之后,他就一直将这件事藏在心里。 卫承渊不能回忆幼年的一切,稍微思考就会恶心反胃,头痛欲裂。 正因如此,他才不想“兄长”这两个字成为自己的禁忌,更不想让一些根本记不起的幼年经历,左右自己的情感。 换言之,卫承渊的大脑虽然抗拒去想这些,但他比谁都更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容珩不经意的解开自己袖中静心凝神的香囊,帮他缓解头痛,声音清冷而淡然: “如果你一想起幼年的事就头痛欲裂的话,那就告诉自己,魏君濯也好,魏流羽也好,过去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你是卫承渊,是当年顾渊承认的卫家人,是澜澜的亲人。” 卫承渊努力控制着发抖的身体,咬着牙,呼吸微弱: “我,我知道......可是那就是我啊,哪怕我记不起来,也没办法把我自己当成别人。” 卫承渊的脑海中是一些破碎的,黑暗的片段,但那些片段太沉重了,仅仅是碎片似的回忆,也足够摧垮他的精神。 “我并不是要你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而是要你明白,不管你经历过什么,你已经不是曾经的小孩子了,现在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容珩曾经听顾澜说过,卫承渊这样的情况,需要个治疗内心的大夫,简称心理大夫,他感觉自己现在就成了个心理大夫。 他看着卫承渊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下来,才说:“告别过去的前提,是了解过去。” 卫承渊艰难的抬起头,道: “容,容珩,你说得对,我要去见魏君濯。” “好。”容珩应道。 他的指腹擦过手腕系着的铜钱暖玉,在心中自语,澜澜,我已经按照你的说的做了,你也要答应我......绝对不能有事! 夜浓如墨,初冬时节,丝丝缕缕寒风钻进营帐,摇曳了桌案上的烛火。 容珩望着铺陈在眼前的舆图,双眸深沉无比。 明天或许还要长途跋涉,卫承渊已经在他隔壁的营帐睡着了,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傍晚时候,乌鹊楼的暗线也传了消息过来,和阿渊说的一样,禁军包围了定远侯府,京城的消息很难传出来——顾澜,的确跟着进了宫。 容珩这时候已经猜了出来,顾澜是想借着进宫的机会,恢复女子的身份。 可这是一个巨大的冒险。 直到现在,他才勉强分出一丝心神去想别的事情,脑海中谢昀和容璟的容貌变幻,一点点重合到一起。 如果不是顾澜有所察觉,他永远也不会意识到他们的关系。 ——容璟虽然跟他和容朔生的不像,却和谢昀气质截然相反,谁能想的他们是兄弟? 但当他抱着确信的想法再回想他们的面容,就能够察觉到蛛丝马迹。 澜澜是如何发现的呢? 一直以来,她好像总是能找到一些细小的问题,哪怕这些事本身匪夷所思。 比如阿渊和魏君濯的关系,她看看脸就意识到他们是兄弟; 念夏的身份,她能得到警惕心比他还重的念夏喜欢; 还有当初姜狄和绛曲是同一个人的事、容朔受伤、自己曾以为天衣无缝的,对女子充满厌恶的伪装...... 有的事,可以通过第一步和第二步,推测出第三步;可是有的事,只有一个开始,她就能猜到结果。 容珩按了按眉心,走出军帐,寒风吹起他单薄的衣裳,几缕碎发遮住了青年锐利的眉宇。 他展开手掌,掌心,是一粒橙色的橘子糖。 过去十七年的人生,荣宠也好,折辱也罢,后来的他都能平静以对,他虽然会有不甘心的时候,也会心怀痛苦和仇恨,但他更有相信自己能逆转乾坤的信念。 一切都理所当然的进行着,这段时间,他和顾澜分开了才意识到,他的人生,都仿佛一场设定好的戏——似乎天降大任,必然要让他经历磨难,他生下来就要背负着那些责任和苦难活着。 从前的自己,虽然看起来将一步步算无遗漏,却忽略了周围的一切,骨子里,和失去了记忆的卫承渊又有什么两样? 直到顾澜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那曾经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未来,忽然变得崎岖而精彩,他不再是被一件件猝不及防的事情,逼得走上这条争权夺势的道路,而是真的想保护自己在乎的一切。 朦胧的情感有了归宿,失去的东西被重新找回。 如果没有顾澜,容珩不知道自己是变成什么样子,他隐隐约约觉得,可能和现在没什么两样,但是他......永远都不会拥有这样热烈的感情。 是顾澜,改变了他的未来。 容珩凝望着漆黑夜空点缀的星辰,眼神深邃而执着。 这满天繁星闪烁曾经与他无关,夜里的灯火也从未有过颜色,一切像是泛黄纸张写下的潦草字迹,却在遇见她以后,世间万物,鲜活动人。 容珩眼底的冷意被执着的温柔替代,他走回营帐,披上了厚重结实的衣甲。 夜尽天明, 他会将一切做好, 然后去娶她。 “澜澜,等我。” ------题外话------ 容珩:澜澜,为什么你总能知道这么多真相,明明原书也没提啊? 顾澜:别问,问就是看了太多小说知道太多套路,杀手真的很悠闲~ 茶:对,笔给小侯爷,求求小侯爷帮我写。 第三百二十章七章 不对劲 天大亮的时候,斥候来报,一支不确定数目的魏国水军,借清江水路出现在清水郡附近,为首的将领一身金甲,疑似魏国大将军魏君濯。 容珩回南境后,整个南境边军一直处在紧张备战的状态,消息刚刚传到,将士们就以最快速度集结完毕。 一夜未眠的容珩环视众人,他面前的每一名大燕将士都披坚执锐,铠甲幽幽,他们目光坚定的望着他,汇聚成一片黑色的,泛着冰冷光芒的汪洋。 年轻的王爷面容俊朗,眸似寒星,身着暗金色的玄云盔甲。 朝阳折射着衣甲,散发着耀目的光辉,露出内里的浅色蟒袍。 一支魏国水军,清水郡—— 魏君濯,终于动手了。 容珩握紧腰间佩剑,望着远山如黛,苍山连亘,双眸幽深辽远。 唐战在一侧愤愤不平的请战,黑脸深沉: “启国那群没骨气的废物,居然和魏国人合作......王爷,看来元朗没有骗我们,魏君濯的确借道了启国水路,清水郡不能有失,请王爷准许末将带兵前去支援!” 元朗之前告诉过容珩,魏君濯跟启国人关系密切,现在他们走启国的清江水路,出现在清水郡附近,更是说明了他对大燕国土的野心。 至于昨天出现在苍风港的水军,想必是魏君濯声东击西的计策,如果元朗不说清水郡的事情,他们肯定以为魏国要攻打的是苍风港呢,就像之前那样。 容珩转头,看向自己旁边的营帐,缓缓开口: “谁说,魏君濯要打的是清水郡了。” 话音一落,唐战和周围听见容珩话的将士齐齐一愣,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魏君濯借着清江,绕过了燕国和魏国的边境,出现在清水郡附近,难道不是要打清水郡吗,而苍风港,难道不是魏君濯释放的烟雾弹吗? “早......呃,怎么这么多人啊,今天就要出发?” 卫承渊从一旁营帐内走出来,他穿着黑色的常服,一头墨发乱糟糟的炸着毛,琥珀似的金眸透着淡淡的迷茫,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你怎么在这里!”唐战震惊的问,下意识看向卫承渊身后。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卫承渊反问。 卫承渊在这里,那顾澜呢,肯定是跟着一起来找王爷了!不止唐战一个人产生这种想法,肃翊也不由自主的望着卫承渊后方。 然而他们等了很久,也没等到顾小侯爷走出来。 “醒来了对吗。”容珩抿了抿唇,无视唐战怀疑人生的表情。 卫承渊呆呆的点头:“嗯,所,所以——” “那就启程,带你去见......魏君濯。” 卫承渊听见魏君濯三个字表情一变,骤然清醒过来,脸色难看的点头:“好,我,我去拿刀。” 早有将士将墨风牵来,容珩轻轻地揉了揉墨风的大脑袋,翻身上马,身后的猩红披风在冷风中飞舞。 “见魏君濯?咱们不去清水郡了?不是说他就在清水郡吗。”唐战糊涂了,肃翊则垂下眼眸,陷入了沉思。 容珩瞥了他一眼,拔出佩剑,剑指南方,一字一句说道: “穆隼将军,带五千定远军骑兵,耿恭,你带五千边军骑兵跟随,肃翊带八千平南军殿后,随孤前往苍风港支援。” “是!” “末将遵命。” 穆隼和肃翊都抱拳应道。 “那清水郡呢,我,我去?就我一人儿?”唐战人傻了,怎么感觉一切和自己没有关系。 “魏君濯如果想攻打苍风港,不会走清江水路,而攻打清水郡太过深入大燕,打下来又能如何,清水虽然富饶,一旦被魏军占领,就是掐断了半个南境的水路命脉,但周围都是大燕国土,他怎么守住,难道想成为王中王不成。 而且,魏君濯很可能早就知道元朗暗中向我们提供军报的事,他从得知我们对清水郡有所防范时候开始,就决定走第三条路,他的目的不是燕国,至于出现在附近的金甲将军,大概率也是魏军假扮。”容珩解释道。 魏君濯最喜欢用声东击西的计策,这次索性针对元朗出卖自己,设了一个连环计。 他先是制造一个很明显的假目标迷惑别人,让别人以为他的目的是另一个,这是第一条路; 然后出现了第二个稍微真实些的目的,就是借道启国水路攻打清水郡,这是第二条路; 最后别人才意识到,他借道启国攻打清水郡也是假的,他要的是...... “不是苍风港也不是清水郡,所以咱们去苍风港做什么?”唐战还是没听明白,疑惑的问。 一道低沉又沙哑的声音在一众将领中响起: “因为魏君濯想要的,是启国!启国如果沦陷,与它最近的苍风港就很难保住,一旦如此,魏国水军可以从苍风港源源不断的长驱直入,将南境半壁占为己有,又有多少大燕百姓要饱受战乱之苦。” 容珩挑了挑眉,循声望去。 说话的是耿恭,这少年本来只是一名北境边军的遗孤,也是耿桃的兄长,比他和顾澜还要小两岁,要不是当初撞见了绛曲派人刺杀他和顾澜,可能现在仍是京城中苟活的小混混。 顾澜一直坚信他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将军,所以遵循了他的心愿,将他送到定远军。 半年前,穆隼带五千定远军支援鄞州的时候,耿恭也在其中。 他年纪虽轻,却已经成为了一营统领,听说在北境也深得定远侯信任——而他现在这一番话,证明了顾澜没有看错人。 耿恭的话,让听见的将领表情都凝固起来,一个个面面相觑,心中恍然大悟。 肃翊惊讶的看向耿恭,没想到自己还没有一个少年看得明白。 “耿恭说的没错。”容珩淡淡的勾了勾唇角,神情从容而淡漠,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启国借道魏军,实际上是在与虎谋皮,他们已经将最大的敌人亲自迎进家门而不自知,而大燕与启国的关系,唇亡齿寒,我们只能立即去苍风港支援,顺便告诉魏君濯,不要把所有人,都当成蠢货。” 自己没有猜错!耿恭崇拜的望着年轻的王爷,内心澎湃万分。 “末将马上点兵,随王爷出征!”少年的声音是还处在变声期的低哑,却带着无法掩饰的激动与亢奋。 唐战这才明白,好嘛,原来蠢货竟是他自己。 “唐战留在鄞州,如果你还不放心,就让肖安带一队人马去清水郡看看。”容珩最后说道。 唐战:“您都这么说了我还能不放心什么?我练烤鱼去吧我,等您回来给您和小侯爷做鱼吃。” “你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容珩的眸子沉了沉,淡淡地说。 眼下,燕都的事情还没有传到南境,很快他们就会知道,大燕湘王已经被朝廷列为反贼,但同样,容璟的身份一旦泄露出去,会让整个大燕都陷入混乱......在此之前,他得先解决南境的危机。 鄞州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一群百姓走出家门站在街道两侧,望着洪浪般的黑甲将士们列队整齐,马蹄发出轰天声响,在大地掀起滚滚尘土,渐行渐远。 他们看向容珩的眼神充满期盼,就像曾经看着睿王那样。 “平南军和定远军,还有咱们的边军都出征了,这次没人攻城,王爷他们是去做什么了?” “听说魏君濯又攻打苍风港了,王爷得赶去支援。” “不知道平南将军会不会来!” “保佑我儿平安归来,保佑王爷大胜,大燕大胜!” 百姓们的细语吹散在风中,凛冽的寒风卷起枯草落叶,伴随着一声声浑厚的号角声,仿佛将人带到了金戈铁马的战场。 “这时候......阿渊已经到南境,见到容珩了吧。” 昏暗的房间,自缝隙透着一缕缕金色的朝阳,细小的灰尘在空气中打着转,清晰可见。 顾澜经受完今日份的噬心香洗礼,倒在床榻之上,紧了紧略显单薄的衣裳,昏昏欲睡的喃喃。 算算时间,老夫人寿宴已经过去十四天,容璟除了隔一日来看看自己的精神状况外,是一点也不急。 顾澜也只能很配合的表演精神不振,闭目养神发着呆,她一开始还能感受到噬心香带来的半分痛苦,现在,得需要闻到味道才能发挥演技,噬心香,已经彻底对她失去了效果。 中途,容璟还饶有兴趣的让自己猜这是哪里,发现顾澜早就猜出是掖庭后,他又被她气的拂袖而去。 “他也太容易生气了,感觉随时能疯起来。”顾澜回想起容璟冰冷苍白的面容,忍不住想。 她侧着头,眼神落到残破不堪的木门上,记忆回到两天前的夜里。 前天顾澜忽然闲来无聊,试着半夜三更砸了砸门。 手炉砸着硬木发出的声音在午夜格外清晰,木屑纷飞,顾澜甚至觉得,半个皇宫都回荡着“咚咚咚、咔咔咔”的声音。 一盏茶时间之后,她的作案工具,那只铜制手炉就被突然出现的内司监没收。 监视看守她的人考虑到她的武功,先是一记噬心香,然后是一筒迷香,顾澜装作晕了过去,按照每批人赶来的速度数了起来。 ——守在院外的护卫只有四人,而且都睡得很死,听到声音过了一会儿才迟迟赶到。 但外围,每隔一炷香时间,就会有一队二三十人的禁军巡逻经过,这些人白天黑夜都不会休息,一旦惊动他们,掖庭附近的禁军也会立即出现。 然后是藏在暗处的内司监几名太监,统领他们的,是之前带自己进宫的四名红袍太监中,在她面前轻薄了梅朵的那个。 顾澜得知他的名字读作“忠良”,只是不知道具体是哪两个字,是内司监内和临鹤平级的统领。 除此之外,她没有再见到别的熟人。 临鹤虽然是内司监统领之一,也是乌鹊楼暗中藏在宫里的眼线,但他平时事务繁忙,顾澜很难见到。 何况,她已经将乌鹊令交给了梅朵,容璟是秘密将自己关押在掖庭的,说不定张奉才都不清楚。 而那晚,赶来的忠良见顾澜居然敢砸门,目眦欲裂的盯着她,已经举起了手里的刀。 下一刻,得知自己砸门的容璟大半夜跑来掖庭。 “顾澜,你要做什么?”男人似乎是刚睡醒,脸色苍白,桃花眼阴翳幽冷,满脸愤怒的起床气。 “放我出去!” 顾澜的语气低沉,仿佛处在崩溃的边缘,隔着木板,容璟却看不见她清亮的眸子。 他冷笑一声,最终却只是吩咐看守,顾澜当天的早饭没了......午饭晚饭不变。 经过那晚自己这一顿折腾,她不信临鹤没有听到动静,他大概能够猜出知道自己被关在了这里,就看容璟会不会也意识到这一点,给自己转移个地方。 容璟不急,顾澜知道他为什么不急。 当初顾侯爷铲除王庭那么大的事情,都半个月才将捷报传回京,京城与北境远隔万里山高水远——容璟在等侯府出事的消息传到顾侯爷耳朵里,然后看他作何反应。 于是,只有顾澜一个人规律生活的日子就这么达成了,她百无聊赖的半阖着眸,气息纤细,望着尘埃发呆。 今天......有些不对劲。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地方不对劲,咬着蜜饯,心情却有些低落。 从日光正盛到月色倾洒,顾澜几乎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连桌上的水都没喝一口。 夜深了,房间内一片寂静,顾澜坐了起来,并没有点灯的意思。 银色的月华,像凝固的水,映照着她的脸色白皙剔透。 今晚的空气很冷,已经冬天,容璟并没有给她准备炭火。 顾澜抽了抽嘴角,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感觉源自何处。 她扯动腰带给自己解了绑,小腹传来的隐痛,让少年的眉心不由自主蹙了起来。 ——她,来大姨妈了。 好像之前每个月也是差不多的日子,但自己这玩意儿一贯不准,顾澜从未把这当一回事,没想到...... 顾澜扒拉着门,很想把容璟吼来,告诉他, 要么还是杀了她吧。 顾澜深吸一口气,表情极其难看。 她现在有两种选择,一种,是扯一块自己的衣裳用来“止血”,另一种,是直接呼叫院外的看守侍卫,坦白自己的身份。 这时,一道细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第三百二十八章 请君入瓮 顾澜心头一跳,猛地看向屋门,借着月光,她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是......梅朵! 顾澜悄无声息的点亮了灯盏,橙色的灯火顷刻间就笼罩了整间屋子,她也因此看见屋子左侧窗户的木条缝隙中,梅朵那红宝石般明亮的眼睛和微卷的栗色长发。 “师父。” 的确是她,小女孩的声音很轻,即便这种安静的环境里,也需要仔细听才能听见。 她的音色软糯轻柔,还透着几分异域的语调。 顾澜第一时间看向院外的守卫,凭借目力,她能看见院门口一左一右护卫的衣角一动不动——现在是午夜,护卫应该是睡着了。 暗处的内司监也不知为何没有动静,或许真的被梅朵混了进来,此刻又正好不是禁军巡逻的时候。 顾澜这才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并不惊异梅朵为什么没被守卫发现。 之前她就发现了,她大侄子最疼爱的小女儿,在做杀手、刺客这种事情上的天赋非常强,不过半天,就学会了她教给她的潜行方法,她有一种奇怪的能力,哪怕容貌可爱漂亮发色还不似中原人,却总是能成为人群中最低调不起眼的存在。 ——和她一起学习的容允浩,最后被证实并不适合做刺客一类的事,就更别提武学黑洞的谢昀了,后者到现在都打不过还不到十岁的容允浩。 顾澜仔细推测过原因,可能容允浩继承了容朔的天生神力与武学天赋,而谢昀在原书中的文臣设定,让他注定只能做爬梯子灵活的谢丞相。 “西殿离掖庭很近的,师父前天晚上闹出的动静被我听见了,我就一直在观察附近的情况,然后我发现,师父这边的守卫更森严一些,我就找到师父啦。” 梅朵笑眯眯的解释,双眸眨呀眨,泛着清澈的光亮。 “辛苦你了,小朵朵。” 顾澜心疼的说,梅朵居住的西殿虽然就在掖庭附近,可是掖庭是有许多栋宫殿院落和房子的,她还只是个小女孩,能这么快找到自己,一定费了很大力气。 小女孩大大的眼睛望着顾澜,笑的越发甜美,从不过一寸的缝隙中,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她。 “不辛苦,能见到师父我就满足了,师父你一定很饿吧,这是,是单于爷爷送给我的点心,很好吃,哥哥快吃。” 顾澜接过来,发现是两块云片糕。 她下意识摇了一下头,却又改了口:“师父不饿,你还是——我们一人一块好不好?” 顾澜本想将糕点还给小姑娘,可是还没等自己说出这句话,梅朵的眼眶就瞬间红了起来。 红褐色的眼眸凝结着,仿佛饱满欲滴的石榴粒,更像是一只委屈巴巴的小兔子,似乎自己如果拒绝她的好意,她能当场哭出声。 顾澜果断改口,温柔的哄自己的小徒弟。 梅朵的天赋,让顾澜忍不住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她愿意教她武功,愿意做她的师父,只是想让她保护好自己,却一点也不想让她......经历她经历的那些血腥事。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不幸的小孩,因为她曾经也是其中之一,所以她想温柔的对待她们。 若是可以,她想保护她们。 梅朵小小一只,还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窗户,她巴巴地望着顾澜,露出羞涩的笑。 细微的灯火映照在师父清瘦白皙的脸上,梅朵觉得,她的师父好像比之前瘦了一些,脸色也不太好,可是师父真的很好看,比阿娘还好看呢...... 梅朵乖乖的接过顾澜还给她的点心,看着她咬一口云片糕,自己才心满意足的也咬了一下。 “好吃,”梅朵小声说道,她拿出一直藏在自己袖中的精致袖弩,试图将袖弩也沿着木条缝隙塞进来,“师父,这是你之前交给朵朵的,还给你。” “此物你收好。”顾澜没有收。 云片糕融化在唇齿之间,又甜又绵软,她想起子衿就很爱吃这种点心。 子衿现在,应该也在担心自己吧。 “我交给你,是防止进宫搜身,然而到现在也没人给我搜身。” “那我救师父出去吧!”梅朵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语气激动了一下,又赶紧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我,我可以用匕首轻一些撬开窗户上的木条,师父就能打开窗户出来了,或者我去偷护卫的钥匙——” “不要!” 顾澜连忙开口阻止,少年的黑眸一瞬间变得锐利如芒,表情也是梅朵从未见过的严肃,让她的心砰砰乱跳。 “梅朵,一切尽在师父掌控之中,你要相信师父,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好吗。” 顾澜意识到自己好像把小女孩吓到了,不由咳了咳,放缓了声音。 梅朵呆呆的点头,眼睛红红的,像是随时会哭出来:“可是......我也想为师父做些什么,我不想看着师父受苦呀。” 她的师父教会自己那么多,还那么温柔,是世界上最好的师父,怎么能被坏皇帝关在暗无天日的房子里呢。 顾澜老脸一红,露出一抹尴尬笑容,一字一句的说: “还真有一件事......师父请朵朵帮忙。” 顾小侯爷的脸,从来没有这么红过。 她定了定神,镇定的跟梅朵解释起来。 ...... 小女孩比较早熟,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梅朵离开了,半个时辰后,去而复返的她,将干净的月事带塞到顾澜手里。 “师父再见......我,我明天再来看你。” 小姑娘结结巴巴的说完,就精神恍惚的往后退了两步,走的时候还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她叫阿史那梅朵,是个羌戎公主。 她的师父是她爹的大伯父,她还喜欢上了她师父,最后发现她师父是个漂亮姐姐...... 早熟的小女孩,成为了午夜心碎的小女孩。 梅朵受到这么大的冲击,还能保持冷静,潜进西殿一名贡布的庶女房间里,找到顾澜需要的东西,的确很有继承她衣钵的潜力。 顾澜忍不住叫住她,压低的声音透着无奈和笑意:“朵朵,小心巡逻的禁军,明天记得早点来哦。” 感觉自己,好像成了诱惑小朋友的女骗子。 她看着手里梅朵交给她的棉质物品,将其藏好,然后深深怀念自己在侯府改良过的东西。 梅朵刚走片刻,寂静寒冷的夜里,传来一声细微却清脆的布谷鸟叫。 顾澜抽了抽嘴角,心道这暗号谁设计的,大冬天的,怎么可能会有布谷鸟。 果然,几声鸟叫后,一名穿着太监衣袍的陌生青年,出现在梅朵刚刚站着的地方。 隔着斑驳的月影和木条,太监的容貌清晰可见。 这是一张清秀白皙的俊脸,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龄,身上有一种让人舒适的书卷气。 顾澜不确定这小太监到底有没有听见什么,但她能感受到自己和梅朵说话时,院内是没有人的。 她刚想问一句是不是乌鹊楼的人,小太监就自报了家门: “奴才内司监程玉,宁安公主是奴才的救命恩人......奴才值守此处,刚刚那小姑娘,也是奴才放进来的。” 顾澜瞳仁一缩,声音冷了几分:“你发现了她?” 他发现了梅朵,她和梅朵却没发现他?那岂不是说这个小太监的武功,比自己还要高深莫测? 程玉这才意识到,一窗之隔的少年虽然已经被囚禁了半个月,却完全不像自己想象中那样羸弱无力,相反,她面容俊美如玉,水墨似的剔透眼眸,透着一种让人臣服的凉意,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在夜里散发着锐利寒光。 不愧是公主殿下喜欢的人...... 程玉回过神,他的身份和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让他露出讨喜的笑意,轻声道: “小姑娘的潜行之术的确高超,奴才本来没发现,但奴才天生耳力惊人,是听见了后来小侯爷和她的交谈声......小侯爷放心,那四名看守睡得很沉,至于钟公公,他们今晚饮了酒,不在此处,就留了奴才一个人守在这里。” “钟公公?”顾澜听懂了程玉的意思,心里微微松懈几分,仔细打量着他。 妙嫣本来就管理着一部分内司监的人手,程玉是她的人并不奇怪。 程玉细心而恭敬的回答: “内司监除了张公公,往下有四位统领,其中一位便是钟良钟公公,他也是四位统领中年龄最大的。” 还有临鹤,是四位中年纪最小的,而且那四人就是押送自己进宫的四名红袍太监,顾澜在心里补充道。 她回想起进宫那天发生的事,眼底略过一丝杀意。 原来那个中年太监不叫“忠良”,而是叫“钟良”。 “你刚刚,都听见了吗?” 程玉摇头:“奴才只是想着不能让外面的看守醒来,还得提防着钟公公回来,精神太紧张了,什么也没听到。” 顾澜观察他的模样,基本确定他没有说谎——如果他真的听见了自己的话,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淡定。 谁能在听到顾小侯爷是个女子,还来了月事这件事后,能保持冷静呢? 顾澜垂下了眸子,看来,她得叫梅朵更小心一些才是,或者干脆不要让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为自己以身犯险。 至于眼前的程玉—— “妙嫣让你来做什么?”顾澜问道。 程玉的面容只能算是清秀白净,可他身姿修长,仪态恭谨又斯文,一点也不像是个太监,他还有一双很漂亮眸子,顾澜好像看见了他眼瞳中泛着一抹翡翠般的色泽,森林般浓郁幽深。 程玉听见顾澜用随意语调唤出“妙嫣”两个字,失神了刹那,很快便掩下的眼中的情绪,认真的解释: “殿下一直在找您,您前天在这里闹出了动静,钟公公于是换了一批内司监——这里除了四名看守和外面巡逻的禁军,暗中还有包括钟公公在内的五名内司监之人,奴才便是其中之一,前天刚被调来的。” 他的话语有条不紊,音色很清亮,又能给人一种娓娓道来的感觉。 和自己猜测的结果差不多,自己前晚砸门的事情,不止让梅朵一个人找到了自己,妙嫣有所察觉的话,临鹤肯定也能够找到。 她正思忖着,容璟大概什么时候会给自己换个地方关押,而自己该如何做呢,程玉就又道: “殿下让奴才告诉您,她一定会想办法救您出去的,这是她让我交给您的。” 一支琥珀色的东西,被程玉从缝隙轻轻地递了进来,月光流淌在上面,折射着浅浅的光泽。 顾澜接过,发现他给自己的,是一支栩栩如生的糖人。 糖人是浅黄色的,穿着男子衣衫,寥寥几笔也能看出模样秀丽,执着一面折扇——这是自己的形象。 “那就麻烦你也告诉妙嫣,我不会有事,不必太担心。” “奴才明白。” 她曾经两次送给妙嫣糖人,一次是在妙嫣还是懋勤殿学生无法出宫的时候,另一次是她从南境回京见到她之后。 大燕的宁安公主,真的很在乎顾小侯爷,为此不惜暗中调查着她,怕她出事。 顾澜抿了抿唇,黑眸中的光亮沉淀下来,她好像有办法,尽量自然的将自己身份透露出去。 也是时候,告诉妙嫣这件事了。 程玉又将妙嫣一番关心的话转告给自己之后,道: “奴才告退,殿下这几日若有机会,会暗中来见您的。” 顾澜的心里更加确定了某种猜测,道:“妙嫣真的能进来吗?” 程玉点了点头,没有丝毫隐瞒: “殿下说了,朝中这几日不太平,陛下劳心劳神,心情很差,钟公公不是个尽职的人,他不喜欢成日看守您......至于那四名护卫,就算殿下被他们察觉了,他们也不敢做什么。” 程玉没有说错,前天夜里容璟被自己吵醒,又拂袖离去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甚至当天和昨日都没有噬心香“伺候”,今日份的噬心香时间也又短又敷衍。 他现在还让禁军包围着定远侯府,想必朝中许多大臣都按捺不住劝诫皇帝了,自己又被召进宫一直没有动静,各种事情有容玦烦的。 顾澜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程玉最后朝顾澜行了一个礼,这才转身,藏蓝色的袍服消失在黑夜之中。 ------题外话------ 卡文了,过年事情很多,脑子乱糟糟的。 第三百二十九章 美女贴贴 翌日白天,噬心香没有出现,连带着迷香和迷香过后会送饭的人也没来——好像一切如程玉说的那样,钟良玩忽职守,不愿跟自己耗费时间,容璟这几天也事务繁忙。 也许是朝中大臣对他独断专行,意图逼反定远侯府的事情很不满,导致皇帝似乎是真的没空发疯,也疏忽了顾澜,也许是他...... 幸好之前送来的干粮还够吃,现在天气寒冷,没有变质的情况出现。 白天很快过去,夕阳暖红色的光辉一点点蔓进整间屋子,又一寸寸变得暗淡。 顾澜回想起昨晚程玉的话,双眸深了深,心里不由自主升起几分紧张的情绪,攥紧了手里那支容妙嫣送给自己的糖人。 要坦白了......渣男顾澜即将经历自己职业生涯的最大考验,人固有一死,不是等死,就是作死,大不了被妙嫣揍一顿,实在不行自己就写一篇八百字小作文——加油顾澜,你可以! 顾澜握紧拳头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然后又头昏脑涨的道,自己到底在胡乱想些什么啊! 她的确要跟妙嫣坦白自己的身份,这种公开处刑比跟容珩坦白时候还要紧张,自己被容珩发现时候,可根本没考虑过这些事情,是容珩突然看见的。 总之,顾小侯爷前所未有的紧张了起来。 夜色深沉,几乎是和昨晚同一时间,冷静了一整天的梅朵赶来,将新的布料交给她,又小大人般担心的说: “师父,这样下去不行......至少这些东西没办法处理,要是被发现可怎么办,你是女子呀,怎么能一直待在这样的环境里呢!” “放心,”顾澜轻声安慰她,“明天你不必再来了,之后的事情......我有分寸。” 梅朵疑惑不解,顾澜却没有和她解释,余光瞥了一眼另一侧的门窗。 随即,她压低声音,告诉了她乌鹊令的用法,并且让她记仔细后联系临鹤,告诉临鹤不要轻举妄动,等待自己消息即可。 梅朵还是想问什么的,可她迎着师父温柔如水的眼神,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好了,快走吧。” 梅朵用力的点了点头,离开时候一步三回头,午夜心碎的小姑娘自己把自己的心拼好,现在又因为心疼师父而欲碎。 见梅朵离开了,顾澜将一枚蜜饯放到嘴里,红唇微微上扬。 小姑娘比容允浩什么的难哄多了,如果只是让她不必再来,她一定不同意,但自己把乌鹊令交给了她,让她做些事情,她觉得自己是有用的,这才会开心的离开。 傻孩子。 这时,屋门外传来钥匙转动铁索的声音。 一切, 如她所料。 顾澜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和全部情绪,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直视着屋门一点点开启。 下一刻,木门被从外推开。 和昨晚一样装束的小太监程玉走了进来,左手提着一盏琉璃宫灯,右手端着一只暗金色的麒麟手炉。 他的表情微微僵硬,用尽全力才能勉强掩盖眼中吃惊的情绪。 他之前说过,他的耳力很好,所以能够清晰听见那个羌戎小姑娘所说的每个字。 如果自己没听错的话,羌戎小姑娘说的是“师父是个女子”,她的师父,不就是眼前的定远侯小侯爷顾澜吗。 程玉的视线转动,却迎上了少年平静而锐利的眼神。 他陡然一惊,连忙低头,不敢再想太多逾矩之事,恭敬的站到一旁。 顾澜只是看了一眼程玉,她的目光,就牢牢锁定到了程玉身后的少女身上。 一袭妃色宫装,穿着领口是浅咖色毛毛领披风,头戴金色凤钗的容妙嫣,从程玉身后走了出来。 她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只小巧精致的银色手炉,其中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一下子就充盈了冰冷寒凉的屋子。 顾澜看见程玉拿着的手炉,又见到妙嫣的手炉,她知道,这是妙嫣拿给自己的。 她更紧张了。 容妙嫣仔仔细细的看着顾澜......以及她放在床榻上,那熟悉的干净布料。 她是女子,当然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容妙嫣虽然没有听见梅朵的话,但她身边的程玉,已经在进门前的须臾时间,飞快的将梅朵说的叙述给了她。 何况,顾澜看到自己,竟也没有做任何解释。 容妙嫣的才智心计,让她刹那间就明白了一切。 “顾澜。”容妙嫣唤顾澜的名字。 她的眼眸潋滟之中泛着水色,眼角的泪痣衬得她明艳妩媚,秀长的睫毛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墨色的眼睛像沉静的湖水。 “你是女人。” 她的声音很低,还有几分磁性的沙哑,却一字一句的又重复了一句: “你是女人。” 两次,都是肯定句。 顾澜知道,不需要自己做任何解释,容妙嫣已经......看懂了。 可是,她还是上前一步,点了点头,承认道:“是,妙嫣,我是女子,我骗了你。” 容妙嫣踉跄了一下,幸好程玉反应及时,连忙扶住了她。 他担忧的搀扶着公主,装作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顾澜,眼神复杂。 妙嫣借程玉的手臂支撑起身体,用力咬着下唇,怔怔的凝视顾澜,眼神渐渐空洞。 明灭的橘色灯盏,映照着少年清隽秀美的容颜,她的眼神深邃,澄澈,却又带着柔软的愧疚,一如既往的那么好看。 一幕幕曾经的画面,在容妙嫣的眼前浮现。 有少年沉静的模样,在暴雨中坚持着救人的情景; 有她温柔的注视着自己,说,如果是妙嫣的话,她相信她; 还有她们打打闹闹,在懋勤殿里吃着点心的时光,以及少年将那支糖人,递给自己的时候,他们还在一起包了饺子,庆祝宝怡升迁......还不到两年,怎么感觉,她们像是认识了一辈子那么久。 容妙嫣抬起一只雪白纤长的柔荑,失声的看着掌心细纹,她冥冥之中觉得,如果没有顾澜,就没有现在的自己。 是顾澜让她意识到,身为女子,除了在深宫中一生孤苦,或者成为皇室宗族的棋子,和亲的工具所嫁非人,还有另一种活法,因为顾澜是定远侯嫡子,却也敢反抗既定的命运; 是她走在前面,像是一盏永远都不会熄灭的明灯,指引着她努力的,成为别人口中的传奇公主。 也是那个少年救了娘亲,在自己最孤苦无助的时候陪伴在自己身边,而她还哭湿了她的肩膀。 顾澜还会在她喝醉后,认真的叮嘱紫苏照顾好自己...... 那个看起来嚣张跋扈,张扬无礼的顾小侯爷,对待女孩子的时候,一直都是毫不掩饰的偏心。 原来,她和自己一样是女子啊,她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了不起的,和寻常女子不一样的存在,却没想到有一个人,早就走在了自己前面那么远的地方。 容妙嫣的牙齿用力咬着唇瓣,几乎要咬破出血,顾澜又柔声道:“轻一点,嘴巴要破了就不好看了。” 容妙嫣眼眶一酸,一行眼泪夺眶而出。 她松开嘴巴,抬起衣袖,胡乱擦拭着眼泪。 顾澜没有干净的手帕给妙嫣,默默地看向程玉。 程玉秒懂,连忙掏出绣帕递给妙嫣。 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流,被泪眼朦胧的容妙嫣看了个完整。 她更想哭了,她好讨厌顾澜啊,可是更讨厌自己......因为顾澜明明做了欺骗自己的事情,自己为什么还是那么喜欢她。 这么想来,容珩和她也不是那种关系,而是真正的......顾澜喜欢男子,因为她本身就是女子。 容妙嫣又想道,后来顾澜大概已经喜欢小五叔了,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毫不犹豫站在自己和宝怡那边,偏心着女孩子。 她的眼前,浮现出顾澜骑着那匹叫“小红”的枣红马,一袭白衣,用剑指着对她不敬的容祁淳,对她露出轻柔笑意的模样。 那个少年,是多么的好。 顾澜是女子,但不影响她仍旧是容妙嫣见过最温柔的人。 哦对,那匹小红是母马,顾澜是不是当时就在暗示自己什么! 容妙嫣鼻尖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眼角的泪痣更红,她努力止着眼泪,委屈的捂住了脸。 她也说不上来自己现在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说是被欺骗后的愤怒和生气吧,是有一些,可她看见顾澜比之前消瘦不少的白皙面容,就忍不住心想—— 呜呜,顾澜怎么还是这么好看,好看到她没办法对她生气。 气死了——宁安公主自己快把自己气死了。 就算她喜欢男子,她也仍然喜欢......当初,她差一点就说出这句话了,现在不就是换了一种说法,一个意思嘛。 容妙嫣告诉自己,她是喜欢顾澜,但如果说是男女之情,不如说是对顾澜出众的容貌而产生的依恋,说起来自己又喜欢秦正笏,小时候还喜欢过景栖哥哥呢,现在她身边的程玉小太监也很好看啊,她本来就是个很花心的人...... 而她心里对顾澜的感情,从得知顾澜可能喜欢的是容珩,而这俩人很可能已经在一起了之后,就变成了无奈地羡慕,和对朋友的那种占有欲—— 她之前跟容珩针锋相对,是因为她见到顾澜和容珩“兄弟情深”的样子,有一种这两个人背着自己偷偷好了的不甘心。 就和得知宝怡和那小太监在一起了,她也万般不悦,却又无力阻止的心情一样。 “顾澜,你这个骗子,你怎么这么坏啊......” 不知过了多久,容妙嫣才回过神,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定定的凝视着顾澜的脸。 颜在江山在,容妙嫣,冷静!妙嫣握紧自己的小拳头,手炉传来的温暖支撑着她—— 顾澜任由她看着,她猜测宁安公主这辈子大概都没这么生气过无语,自己不会反抗的,妙嫣把自己揍一顿吧,只要能解气就行,说不定妙嫣还不忍心打自己呢...... 如果容妙嫣知道顾小侯爷现在心里的想法,估计会真的气得半死然后开揍。 顾澜又等了一会儿,妙嫣却迟迟没有动手。 她这才意识到,妙嫣刚刚的话,听起来怎么感觉.....自己更像负心汉了啊! 顾小侯爷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坦白自己的身份给妙嫣就这么困难,要是大家都知道了,她就要从人见人爱的大燕第一公子,变成人人喊打的大燕第一渣男......不,渣女了! 直到这时,妙嫣才恼怒的说出后半句话: “到现在了,顾小侯爷就只会认错,不会解释吗?” 顾澜一呆,猛地反应过来。 她吞了吞口水,下意识的呓语:“我还以为,以为你会先揍我一顿呢——” 容妙嫣红唇微抿着,仰头和顾澜对视。 顾澜比她要高快一个头,身子虽然没有容珩或者秦正笏那么高大,却也修长柔韧,还有那张雌雄莫辨的俊美面孔,以及她的武功...... 若不是她亲口承认,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她绝不会相信顾澜是女子。 而知道后, 除了意料之中的愤怒,难过,失落,羞恼......还有随之而来的心疼。 “是想揍你的,”容妙嫣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和呼吸,上前一步,用力抱住了顾澜,说,“可是,你也很辛苦吧。” 女扮男装这么久,她也很辛苦吧。 顾澜愣在了原地,任由她抱住自己,还将头枕到自己胸口——她没想到容妙嫣会是这样的反应。 而听到妙嫣说的话以后,她不知道为什么,喉咙哽咽了一下,鼻子也酸涩起来。 她任由妙嫣抱着自己,女孩子柔软的双臂和容珩带给她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顾澜得承认,不管是妙嫣还是容珩,自己都挺喜欢的,当然自己最喜欢的,肯定还是念夏...... 少女的怀抱温软无比,淡淡的清香让顾澜想到了周婉清。 “也没有特别辛苦,毕竟,我还成为了全京城女子的梦中情人,能得到这么多芳心,多好。” 顾小侯爷温温柔柔的在容妙嫣耳边哼唧着解释。 容妙嫣:“......” “还有哦,妙嫣,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顾澜又道。 “嗯?” 妙嫣忍着自己要流泪的眼睛,吸了吸鼻子,仍旧抱着她不松手。 她是真的心疼顾澜,可是更心疼自己,同时又气不过,而现在抱着顾澜,只是想给自己曾经的感情一个交代。 “你,你说。”她的语调是让人心疼的哭腔,程玉听着都想跟她一起哭。 顾小侯爷的脸有些红,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我进宫以后......还没沐浴过一次哦。” “???” ------题外话------ 茶:看,她们多配!美女就是要和美女贴贴,月底了,不交月票什么的话,我就让顾小侯爷和公主在一起,听起来很不错! 容珩:??? 第三百三十章 如果是你的话(除夕快乐) 容妙嫣立即跳出一丈远:“呸呸呸,顾澜你好恶心!” “嗯,所以你别哭了,”顾小侯爷语气温柔,双手做西子捧心状,“公主殿下哭得臣心都碎了。” 容妙嫣:“你这么一说我更恶心了。” “哎,怎么会呢。”顾小侯爷对她抛了个媚眼。 “......” “你昨晚见到程玉之后,就猜到了本宫今天会来,顾澜,你就是仗着本宫担心你,对吧!” 许久,容妙嫣冷静下来,也就想明白了顾澜为什么见到自己毫不惊讶。 她忿忿不平的坐到椅子上,声音羞恼,越想越委屈。 顾澜真是把她吃的死死的!气死她了! 顾澜笑容清浅又温和,点了点头,然后可怜兮兮的坐在床榻边角:“我知道妙嫣如果找到了我,是舍不得我受一刻苦的。” 她的确昨天就猜到妙嫣今天会来掖庭,程玉是三天前被调来的,他昨晚能出现,意味着妙嫣已经确定自己被关在这里,以她对她的了解,她一定会立即来找自己。 容妙嫣咬了咬牙,脸颊红成了熟透的粉嫩水蜜桃,却又对顾澜无可奈何,只能阴阳怪气的说: “受苦?本宫看你现在好得很呐,还活蹦乱跳的,这么久没沐浴了呢。” “你来了,我就不苦了。”顾小侯爷心里也被自己恶心到了,但表面仍旧淡定。 容妙嫣板着脸,这才仔细看向四周,这一看,却让她表情愣怔了一下。 ——漏风的窗户,没有炭火的房间,和桌上冷冰冰的干粮,破烂的茶水壶......以及双手搭在膝盖上,看起来很乖,脸色却苍白,薄唇也失去血色的瘦削少年,不,是少女。 她的确,受了很多苦。 容妙嫣咬着唇瓣,红唇不经折磨,还是让她尝到了腥甜的血腥味道。 她不由裹紧了自己的披风,又在下一刻回过神,一脸冷漠的把暖烘烘的披风解下来,扔到顾小侯爷脸上。 “披上件衣服吧你。” 少女的馨香和体温,一下子盖到顾澜头上。 “噗——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做了什么似的。”顾澜从披风中露出脑袋,看着她眨了眨眼睛,笑容温暖动人。 容妙嫣失神了刹那,她才不承认自己知道顾澜是女子之后,还觉得她特别好看的! 如果是以前,她绝不可能把自己的衣裳随随便便扔给一个男子,哪怕那人是顾澜......但是顾澜现在是女子了,她,她是不是还能做些更进一步的事情。 一念至此,妙嫣清幽的双眸深了几分,眼神激动起来。 顾澜一副任由她为所欲为的模样,妙嫣内心一动,板着脸,“啪”的一声,将带来的手炉扔到桌上。 程玉连忙把自己拿着的手炉交给她:“公主,夜里凉,公主注意身子。” “本宫气都气炸了,一点也不冷!” 容妙嫣站起身,对着顾澜邪邪一笑。 她莲步轻移,走到了顾澜身边,毫不犹豫的坐下,然后......拍了拍顾小侯爷结实的胸膛。 顾澜:“......” 算了,她理亏,随便妙嫣如何吧。 “那个......要么奴才去放放风?”程玉非礼勿视的背过身,清秀白皙的俊脸变得通红。 哪怕这俩都是女子,自己还是个太监,这场景对他来说也着实有些刺激。 妙嫣道:“外面那四个都被本宫收买了,你出去干嘛——” 顿了顿,她疑惑的皱起眉:“顾澜......你胸呢?” 顾澜:“?” 她扯动嘴角,轻轻按住妙嫣乱动的手:“别闹。” 妙嫣红着脸挣扎,嘴里嘀咕:“本宫早就想如此了,哼,这下本宫可以光明正大绿了容珩......” “公主,你的想法很危险,但是......不得不说很刺激,很有吸引力。”顾小侯爷仔细想了一下那场景,差点心动。 程玉一个踉跄,他感觉自己就像是好端端走在路上的一条狗,忽然被人踹了一脚。 半晌,妙嫣在顾澜明亮纯粹的眼眸注视下,从乱摸变成了搂腰,娇嗔道:“你别这么看着本宫,明明是你骗了我,干嘛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顾小侯爷蛊惑一笑:“我错了。” 妙嫣倒吸一口凉气,她终于知道,以前顾澜对她是很克制的温柔君子,而现在她放飞自我以后......这个女人真是太放肆了! “嘶——这里也不是亲......合适的地方,我容妙嫣说话算话,一定会努力救你出来,等你出来了,必须给本宫老实交代所有事。”妙嫣努力维持着严肃的样子。 “好。” 从顾澜的角度来看,抱着自己腰肢不撒手的宁安公主就像是在对自己撒娇,俏丽绯红,浓密的羽睫颤动着,越发明艳诱人。 顾澜发现自己居然不抗拒妙嫣用这种亲密的姿态抱自己,她摸了摸妙嫣柔软的乌发,忍住了动一动腰带把人吓傻的冲动。 这个时候动的话, 妙嫣是真的会杀了她。 “是,公主人美心善乐善好施,你的大恩大德,微臣永生难忘。” “少贫啦,有本事你以身相许。” “也不是不行......” 妙嫣勉强收住了眼泪,一只手放到床边,忽然意识到这张床榻是那么冷硬。 现在是初冬时节,顾澜来了月事,却被困在这么冷的地方,她的身子怎么受得了呢...... 顾澜看着妙嫣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连忙像哄小孩一样拍了拍她的背:“我武功很高的,你忘了?我会用内力驱寒。” 妙嫣咬着红唇,翦水秋瞳收缩了一下,她又想起了什么,苦笑一声,眼中溢满失望: “皇上怎么可以这么对你,他怎么能这样对没有罪的人.....顾澜,他是真的想逼反你和小五叔,我竟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父皇成了这样的人,不,他已经不算是我的父皇了,他只是坐在皇位上的,一个男人而已。” 顾澜眯起眸子,妙嫣的异样让她意识到,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在这几日发生了,而这件事,和容璟有关。 她握住了妙嫣柔若无骨的手,少女的掌心一片冰凉。 “我被关了这些天消息全无,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跟我说说现在的朝中局势,若不愿意,也没有关系。”顾澜的语气平稳,她绝不愿勉强妙嫣。 “好。”妙嫣却恍惚的回过神,毫不犹豫的点头。 她就要开口,顾澜忽然抬起食指和中指放到她唇上,阻止道: “妙嫣,现在......是容璟在逼我,你真的决定告诉我这些吗。” 容璟在逼她和容珩,他们,算是彻底撕破脸的敌人了,妙嫣真的要站在容璟的对立面吗?这是顾澜没有说出口的潜台词。 妙嫣仿佛没有听见她话,她拉下顾澜的手指,声音颤抖的叙述: “禁军统领宋执已经包围了定远侯府整整十五天,今天是第十六天,礼部尚书顾承业称病于府内未曾上朝,礼部侍郎顾长亭同样在家中,丞相陆秉心,已经屡次进谏请求皇上撤掉侯府外的禁军。 五天前,京中许多百姓也跪在宣武门外替湘王和侯府求情,但皇上一意孤行,不但没有听从,而且......杀了领头的两名老者。 至于朝中其他人,有人为侯府求情,但没什么人为湘王说话,韩安德和范弘彦在稳定朝局,而湘王和定远侯,除了湘王十五日前曾上奏魏国魏君濯有异样外,仍旧没有动静,三日前,顾老夫人曾带定远侯府的府兵与禁军对峙,称要见你,最终无果。” 妙嫣刚一开口还带着淡淡的哭腔,然后一点点变得冷静,到最后,她的眸中又一次闪烁起泪光,眼神却冷酷而悲哀,还有一丝痛苦的恨意。 “侯府的消息,现在也就刚传到南境,而魏君濯是真的要再次起兵了,这也是他忽然赶回去的原因。”顾澜说道。 妙嫣表情一变:“魏君濯要起兵?那容珩......” 顾澜安抚道:“我相信他分得清轻重缓急,你也该相信大燕边境的将士。” 一切基本和她预想中差不多,除了陆秉心会替顾家上奏,而容璟......居然杀了无辜的百姓。 顾澜的眼底闪过一抹幽光。 妙嫣不由自主攥紧了顾澜的手,试图从她身上汲取几分温暖: “国家危难之时,将士为大燕浴血奋战,可身居锦绣明堂的帝王,却在残害忠臣良将,维持着朝堂平稳和自己的帝王之位。” 身为帝王,杀害无辜百姓,是妙嫣对容璟这个皇帝彻底失望的原因。 顾澜的眸子深沉了几分:“百姓,没有再死了吧。” “没有,百姓们害怕了,不敢再跪,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皇上‘找出’侯府或者湘王谋逆的‘罪证’,等定远侯府,变成曾经的平南侯府。” 妙嫣忍不住加重了其中几个字,因为她知道,容璟根本没有罪证,他就是要顾澜和容珩冤死。 十年前平南侯府获罪的时候,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只知道跟所有人一起恨平南侯萧敬指挥不力与敌勾结导致大燕鄞州之败,恨萧家,恨同样只是个孩子的容珩。 现在,她是亲眼看着容璟如何做的——容妙嫣忍不住开始怀疑,平南侯府,是不是和现在的定远侯府一样,也是被冤枉的!? 容妙嫣眼中泪光闪烁,一边说话,这些事一边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她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残害无辜,冤枉忠臣,不顾百姓的......是她的父皇,和先帝。 容妙嫣以为自己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没想到她说出这些话后,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因为她的内心深处,其实对一切早有预料。 她幼时幻想的那个温柔多才的父皇,一直都是自己的幻想而已......她的父皇毁了母亲的一生,自己在他心里,也只是一枚听话的,比较有用的棋子,这些,在她走进乾元殿那日就清楚了。 他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现在,更不配做一个明君! 容妙嫣和顾澜对视着,银白如霜雪的月光和橙色的灯火交织,跳跃在少女柔美的脸上,她说: “顾澜,我站在你这边,不止因为你我是朋友,更是因为,皇上已经失去了民心,也失去了理智。” 五天前,她在宣武门外亲眼看见那两名被处死的老者惨状。 容妙嫣的指甲陷入了掌心,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双眸浓黑,不见一丝光亮。 自古以来,狡兔死走狗烹很寻常,可就算是烹,也要有理由,定远侯府传承百年,为大燕战死那么多子孙后代,就算功高盖主如何,朝廷与百官忌惮如何,他们根本没有谋反的心思,至少现在绝对没有; 而容珩虽是湘王,却孤家寡人,连子嗣都没有,又为何要谋反? “皇上没有对你们出手的缘由,我知道他突然动手,或许跟你和容珩的......私情有关,可他的理由,在我这里不成立!他是疯了,仅因一己私利,就要铲除所有不臣服他的人,这不是为了大燕,他更从没想过大燕的将士和百姓。” 容妙嫣悲愤的红着眼睛,声音铿锵有力。 容璟不配做大燕皇帝, 她,却想做一个合格的大燕公主。 顾澜凝视着她,内心的话没有忍住,脱口而出:“如果是你呢?” “什,什么?”妙嫣微微一怔。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了几分。 “如果你是皇帝,定远侯府功高盖主,湘王或许也狼子野心,你会如何做?” 顾澜重复道。 她的话像点燃一切的破碎火星,霎时间便掀起容妙嫣心中燎原的火。 少女清妩明艳的面容,陡然白了几分,那双本来就冰冷的手无意识收缩,将顾澜的手掐成了青白颜色。 若是其他人问她这个问题,她一定会杀了那个人。 可是现在,问她的是顾澜。 她从未想过自己放在内心最深处的,一个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却带着无上诱惑的事情,被顾澜问了出来。 宝怡是女子,顾澜也是女子,她们可以成为将军,可以领兵打仗,匡扶社稷,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可以肩负起那些责任? 容妙嫣无法控制的开始思考顾澜的话,她的大脑短暂空白了一瞬,又强行运转起来,喉咙也随之干涩难言。 无数思绪涌上心头,眼前各种回忆画面纷至沓来。 容妙嫣却想起了很久以前,她做官后,第一次走出自己待了十六年的皇宫时的情景。 她戴着面纱,在燕都街头闲逛。 百姓热闹,走卒叫卖,人群熙攘,那是多好的燕国啊。 她愿意用自己的一生,追求那样的......太平盛世。 ------题外话------ 祝大家除夕快乐,新的一年一定要开开心心! 感谢:“至死方休”“书友2018***67”“柳絮飞扬”“miss lazy”“我是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奶酪”“ccvan”“桃桃家的小可爱”“潇湘暖兔兔11”“浅梦528”“lm”“no000”“萍萍”“当星星藏进眼睛”“广州市第三交通委提醒您”“非欢99”等n个小伙伴的月票打赏和推荐票,爱你们,你们的支持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三百三十章 将计就计 百姓热闹,走卒叫卖,人群熙攘,那是多好的燕国啊。 她愿意用自己的一生,追求那样的......太平盛世。 妙嫣的双眸悠远,仿佛已经看到了遥远而美好的以后。 她定了定神,浅浅的笑意浸染着清亮墨色的眼眸,她肃然而骄傲的回答: “如果是我的话,作为皇帝,帝位与权势固然重要,但只要侯府和湘王能让天下安定,能保万民平安,我就会用我的性命,来捍卫他们。 ——我要的不是一个人为所欲为的天下,而是民熙物阜,岁时丰登,燕人的燕国。” 妙嫣彻底将自己代入成皇帝的身份,在她的心里,没有什么朝代是可以一直传承下去的,让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子民都安居乐业,这才是一个皇帝该做的。 那双漂亮魅惑的眼睛盛满了光,如水月色流转在她浅灰色的披风之上,仿佛泛着银光的潺潺溪流,带着不可忽视的纯粹与魅力。 程玉直接看呆了,又听到她的话,差点膝盖一软跪下来高呼万岁。 这样的公主,不像是娇柔漂亮的少女,而像是坐在龙椅上凤仪天下的...... 顾澜心里那个自己曾经认为不太实际的念头,被妙嫣的眼神所坚定。 她相信容妙嫣,她是一个会为了燕国子民,而不懈努力坚持的公主。 妙嫣顿了顿,又道:“平南侯府和湘王无罪,是大燕肱骨柱石,就算真有一天,他们选择危害大燕,成为反贼......我只求,无愧自己的心。” 顾澜和妙嫣对视着,好像都明白了对方内心的想法。 一片乌云遮住了月光,房间忽然只剩下透着暖意的灯火,妙嫣回过神,刚刚的激情澎湃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激昂幻灭,少女结结巴巴的道: “顾澜,你是在诈我,还是觉得我在说笑?你就当成我在说笑好了,我......” “没有,”顾澜郑重的和妙嫣的水眸对视,“我相信你说的,是你的话,我也相信你可以实现任何事。” 容妙嫣心里对顾澜欺骗自己的最后一丝怒意,随着她的话,也烟消云散。 女孩子就女孩子吧, 她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支柱和一盏明灯,是永远能够为自己坚定信念的人。 果然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完美的男人! “只是,妙嫣,或许容璟会死。”顾澜轻轻地说。 容妙嫣闭上了眼睛,任性的扑到顾澜怀里。 “你们争斗,我不管,就算是让他退位,那也是他该得的......他已经不配做大燕的皇帝了,换一个人也未尝不可,但如果你们要杀了他,或者他想伤害你们,我都会阻止的,也许我会偷偷救他呢,顾澜,你到时候可不要怪我哦。 他是我厌恶的皇帝,但也是我爹。” 少女的脸上带着俏皮的笑,虽然话语纠结,可她的语气中是无奈的释然。 如何平衡渣爹和喜欢的挚友之间的敌对关系,容妙嫣正在努力学习中。 “好。” 顾澜僵硬的“嗯”了一声,看着像八爪鱼一样挂在自己身上的公主,表情万般无奈。 从来都是她吃别人豆腐,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容妙嫣抱着不放。 不愧是她看好的人,有开后宫的潜力。 顾澜咳了咳,余光瞥了一眼目瞪口呆没眼看的程玉小太监,在心里为远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秦正笏,点了一根蜡烛。 至少,她和妙嫣把这件事说开了,妙嫣也的确对容璟满腔恨意和悲哀。 顾澜垂下眼眸,道:“这个时候,巡逻的禁军要来了。” 程玉连忙把屋门关好,解释道: “今夜在此处的内司监只有奴才一个,而外面四名守卫,已经被奴才打点好,至于巡逻之人,他们不进院子,并不知道屋内的情况......” “行吧。”顾澜眼神一凝。 一切如她所料,妙嫣今夜前来,真是无比的......顺利。 容妙嫣内心一动,仿佛意识到顾澜似乎想单独对自己说些什么,于是道:“程玉,你出去,到听不见我们讲话的地方。” 程玉眼神一沉:“殿下——” 他不受控制的想,他连顾小侯爷是女子这种说出去能吓死人的秘密,和公主殿下对那个位置的野望都知道了,甚至是他想走却被拉着强行听的程度,现在有什么好叫自己走的?还有什么秘密是他不能听的? 他已经放飞自我了,毁灭吧,就不能让自己听完攒着一起灭口?他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是会睡不着觉的! 而且顾小侯爷武功高强,万一想对公主殿下不利怎么办? 程玉的脚步没动,眼巴巴的看着妙嫣,漆眸中翻涌起森林般翡翠色泽。 “出去。”容妙嫣声音平静,不怒自威,没有一点犹豫。 程玉是她几年前无意间救了一命的小太监,后来自己开始执掌内司监,程玉生的好看,武功高强,而且对她忠心耿耿,也就成了她手下的得力太监。 妙嫣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程玉倾慕着自己,但她不是容宝怡,程玉也不是那个胆大妄为的小酒,所以她一直无视着他的感情,只是将其当做自己的心腹。 程玉对上妙嫣冷淡的眼神,张了张口,却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退了下去,还帮两人关好了屋门。 屋门关闭的最后一刻,顾澜对他微微颔首,以示自己不会伤害妙嫣。 这小太监,是真的很在乎妙嫣的安危。 可是她接下来要跟妙嫣说的,是比展现妙嫣的野心,更不能别人知道的事。 容妙嫣的心也提了起来,因为她实在想象不到,什么事能让顾澜的表情都露出几分凝重。 “顾澜,你要对我说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好,不必担心产生的后果。”容妙嫣严肃的说。 比起幸福却虚假的活着,她更愿意清醒的知道现实,哪怕那现实是痛苦的。 顾澜的眼底飞快划过一丝心疼,就是因为她知道妙嫣是这样的人,她才选择将这件事告诉她。 “我要告诉你的是,容璟不是先帝血脉,他是苏太后和谢昀的父亲谢叙的孩子。”清越的声音字正腔圆,清晰无比。 容妙嫣脸上的表情,刹那间化为一片虚无。 顾澜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为什么组合到一起之后,她就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了呢。 容璟,谢叙,苏太后? 这怎么可能!? 可是,这又的确有着很大的可能! 容妙嫣的理智已经在心里告诉自己,顾澜不会骗她,她说的,是真的。 可她的情感,一时之间,却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容璟,她的父亲,她曾经敬仰的皇帝......并不是皇室血脉。 “所以,”妙嫣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烧沸的热油,浇在她的心上,疼痛而麻木,“我也就并不是什么,大燕公主。” 谢叙,那是谢昀的父亲,死在十几年前的谢家冤案中,后来苏太后一直寻找宦侍做谢叙的替身,这些,她早就有所耳闻。 只是没想到,谢叙与苏太后—— 既然如此,那先帝知道吗,若先帝知道,曾经先帝的死,萧家抄家,圣旨,遗旨,到底那件事是真的?皇上到底又做了多少令她作呕反胃的恶事? 如果皇上不是先帝血脉,那她,岂不是根本不姓容,根本不是容家人? 容妙嫣感觉自己的人生,都变成了一场笑话。 顾澜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支撑着她不倒下: “不怕,妙嫣,还有我呢,定远侯府和容珩,还有我,都不想也绝不会让大燕陷入危机和混乱,我只是不想瞒着你,但这件事,可能会是永远的秘密。” 妙嫣泪如雨下。 她哭了许久,眼泪打湿了顾小侯爷的肩头,像曾经那样。 直到程玉犹豫的走进来:“殿下,太晚了,咱们该走了——” 不知为什么,今晚巡逻的禁军也没有出现,钟良和内司监人不在,那四名守卫又已经被他收买,明明一切万无一失,程玉的心却莫名有些不安。 妙嫣擦干眼泪,声音沙哑到像是一台破烂的风箱: “顾澜,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些......真的,我宁愿清醒地活着,也不愿意被蒙在鼓里过一辈子。” 顾澜拉住妙嫣的手,认真的说:“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大燕最好的公主。” 妙嫣努力勾起红唇,莞尔一笑,苍白的俏脸像夏日明艳的牡丹绽放,动人心魄的美艳: “我做的每一个决定,不是因为我是大燕的公主,更是因为我是一个燕人,只是从此以后,我也只是个燕人了。” 顾澜看着妙嫣精致明艳的容颜,内心隐隐升起一抹奇怪的想法,那想法一闪而逝,她没来得及抓住...... 容妙嫣一晚上的心情经历了大起大伏,这次彻底平静下来。 她的目光落到床榻上梅朵给顾澜带来的月事带上,心思一转,忽然回想到顾澜刚才安慰自己的话。 “你......你刚刚说,容珩和你以及定远侯府,都不会让大燕乱下去,可是皇上的目的就是逼定远侯造反,你被关在这里,定远侯怎么可能视若无睹?” 或许顾澜能保证容珩在南境处理魏君濯和战事,他会以大局为重,相信顾澜能安然无恙,可顾澜怎么确信定远侯能冷静下来呢? 天下人都知道,定远侯是个多么护短的父亲,能以无上战功回京,逼得太后收回赐婚懿旨,他绝不会坐视顾澜被抓进宫—— 顾澜说道:“只要我是女子的事被公布于世,我爹就会明白我要做什么,到时候,他会选择相信我的。” 妙嫣皱了皱眉:“如果皇上知道你是女子的话,这些天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我听说,皇上是听从了元禄的建议,想用毒药控制你,所以我才这么着急前来看你,他没有搜身,你总不能主动暴露自己的身份吧......” 顾澜内心一动,原来噬心香这法子,还和元禄有关。 她可真得好好“谢谢”他。 顾澜长长的睫毛微敛,凝神望着妙嫣,双眸平静温和,似有星光荡漾。 妙嫣的瞳孔一缩,一股寒意窜上脑门,脸上因为哭泣而泛起的血色如潮水褪去。 她明白了顾澜的眼神, 也意识到了, 自己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顾澜,”妙嫣的声音再一次染上哭腔,“对不起。” 顾澜的眼中是温润的笑意,神情镇定的安慰: “不是告诉你别怕了吗,容璟不能拿我如何,而这本来就是我想要的结果,我的身份是自己心甘情愿说出来的,甚至可以说,是我利用了你。” 妙嫣陡然后退了两步,如果不是程玉上前搀扶,她差点就要跌倒在地上。 “不,不,我真是太蠢了,我怎么,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 今夜的妙嫣流了太多眼泪,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到来,会让顾澜和容璟的关系产生怎样的变化,她的眼眶再一次红了起来,眼底布满血丝。 妙嫣的一颗心都被愧疚和自责填满,她用最后的意志稳定住几乎处在崩溃边缘的心神,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顾澜,你不知道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就算是你利用了我,可终究是我的冲动让你陷入了危机,皇帝,他是疯子啊,他如果知道了你的身份......不论如何,今晚过后,我绝不要你再在这里受苦。” 她在顾澜真实身份的冲击下忽略了很多东西,现在,她终于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今晚的自己,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妙嫣悲哀的侧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程玉。 青年对她报以温和讨好的笑容,氤着碧色的双眸隐藏着深深的眷恋,妙嫣感觉自己的瞳孔被他的笑刺了一下,她蓦地攥紧了拳头。 “我们走吧。” 程玉刚要拿回桌上的手炉,妙嫣开口阻止道:“给顾澜用吧,这里太冷了。” “可是——”程玉看着妙嫣覆盖着冰霜的眉眼,默默地收回了劝说的话。 可能顾小侯爷有能够藏手炉不被发现的地方吧,这不是自己该问的。 顾澜对着妙嫣微微一笑,将温暖的手炉抱到怀里:“多谢。” 狭小的木门打开,“哗啦”的铁锁链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脆,却仿佛没有任何人听见。 因为那四个守卫被他收买了,程玉心想。 ------题外话------ 大年初一的时间着实紧张,如果看不懂这章意思下一章就懂了,大家新年快乐! 感谢“漫入心”打赏的女神王冠,爱你! 第三百三十二章 离开 不论如何,公主殿下此行顺利,又马上就要离开了,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人打扰到她和顾小侯爷谈话,这是好事。 程玉紧张的内心松懈了几分,动作更轻的将屋门重新上锁。 妙嫣红着眼眶,认真而坚定的告别:“顾澜,告辞。” “告辞。”顾澜看出了她眼中的情绪,对着她露出浅淡的笑安抚,双眸潋滟着流光。 她从极其狭小的缝隙中,看着少女和穿着宫袍的小太监的身影,一寸寸被黑夜吞噬。 等到夜晚再一次恢复寂静,顾澜抱着怀中的手炉走到窗边,转身回顾自己周围的一切,拿起那只带着缝隙的白瓷茶杯,轻轻地叹道: “今夜过后,就再见了。” 她在窗边坐下,看见星月消隐,灯火摇曳下,一片片莹白雪花飘飘洒洒,在暗淡的光里摇曳起舞。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程玉出来顾澜的屋子之后,才意识到居然下雪了,他跟收买的四名守卫中的一个要了一把青竹伞,一只手为容妙嫣撑着伞,另一只手搀扶着她走在雪地里。 容妙嫣接过程玉手里的宫灯自己拿着,他给她撑伞,也就没有办法再提灯。 宫灯在深夜里散发着暖黄色的火光,照亮了前方幽深漫长的道路,容妙嫣的眼前还是顾澜对她露出的笑颜,她的唇瓣因为撕咬而传来刺痛,攥着灯柄的手也泛起了苍白的颜色。 静默的深夜里,只有大雪纷飞的簌簌声响,和远处传来的一两声夜鸟啼鸣。 云靴踩在青白玉砖的长长甬道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远处有巡夜的侍卫,程玉熟悉这条线路,自然可以避开。 这么晚了,公主不可能再出宫回公主府,他们要回的是皇后娘娘的永华宫,那里也曾经是公主居住的地方。 一片冰凉的雪花飘进程玉的眼里,他下意识眨了眨眼,看向身旁的少女。 公主几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自己身上,他会武功,自然不觉得沉重,却意识到了公主的不对劲。 一直以来,殿下不管面对什么艰难险阻,挫折困难,都维持着属于大燕公主的高贵体面,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软弱的模样,仿佛如果自己不搀扶着她,她现在已经晕了过去。 程玉还是没忍住,低声劝慰: “殿下,您,您不要太难过,至少顾小侯爷没受伤也没被折磨,虽然她是个女子,但是她吉人自有天相,我们,我们一定能救她出来的。” 他以为,妙嫣还在为顾小侯爷是女儿身而难过。 “连你都知道我们是朋友。”妙嫣开口道。 程玉疑惑的点了点头,红着脸道: “难......难道不是吗,奴才,奴才之前听说,你们郎才女貌,乃是天作之合,只是奴才也没想到小侯爷竟然是女子,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一想到宫中那么多年轻宫女的梦中情郎顾小侯爷是个女子,程玉都想笑出声——没有嘲笑公主殿下意外喜欢上了个女子的意思。 容妙嫣听到他的话,却更加悲哀的摇了摇头,她胸腔中积蓄的愧疚自责和悲哀,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她停下了脚步,忍不住仰起头,望着在银白的大雪中,闪烁着星星点点微光的殿宇楼阁。 程玉小心翼翼的陪在容妙嫣身边,他不懂文人骚客口中的初冬赏雪,也不会在此情此景文绉绉的赋诗一首,他只知道自己能陪公主殿下做一样的事,就心满意足。 妙嫣苦涩无比的话语响起:“你都,我却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是我落入了皇上的圈套,也是我害得她——”自爆身份。 程玉道:“殿下,您哪里害小侯爷了?您担心她受苦受伤,千金之躯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来见她一面,您就是奴才心中最好的主子。” 这些天,公主有多么担心顾澜,程玉都看在眼里——四天前她终于查到顾澜可能被关在掖庭后,急的一夜未眠,昨晚自己刚确定顾澜在那间院子里,公主今夜就急忙亲自赶来。 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公主多么在意顾小侯爷,多么担心她的安危吗。 容妙嫣没有说话,双眸暗淡,眼底的光亮一点点沉淀下去,凝固成另一种冷锐的坚定。 程玉不懂她在说什么,顾澜和她却心知肚明。 哪怕顾澜说自爆身份本就是她主动为之,她是在利用她,她还是感到愧疚和悲哀。 ——连程玉一个深宫中的内司监太监,都知道她和顾澜关系匪浅,她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收买了皇上安排的守卫,还潜进这里和顾澜见这么长时间呢! 她在掖庭陪顾澜说了那么久的话,竟然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外面巡逻的禁军今天都仿佛休了假,一直没有出现...... 之前禁军包围定远侯府,皇上第一时间就调走了自己,不让自己插手此事,他怎么可能想不到以自己和顾澜的关系,她一定会暗中救顾澜?她以为自己避开了所有人,殊不知一开始就被皇上利用。 妙嫣虽然不知皇上和顾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意识到自己被动成了皇帝钓鱼的饵,容璟预想到了她的一切行为,故意让自己见到顾澜。 可能,是皇上也在怀疑什么,借由自己探明真相; 也可能,她和顾澜今晚说的话,现在已经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还有最大的可能是,早在顾澜进宫以后,她的一举一动早就被皇上监视——她的父亲用顾澜试探自己对他的忠心,在黑色的角落,观察着她见到顾澜后的反应。 总之,容妙嫣明白了,她今夜能见到顾澜,靠的是皇上放水,而顾澜没有阻止这件事发生,是在将计就计,借着她来自爆身份,反而是给定远侯传递消息—— 她不能浪费顾澜创造的机会。 妙嫣知道自己和顾澜只要见了面,顾澜的身份就一定会露出蛛丝马迹,但她不想等容璟自己发现了,她要主动开口。 容妙嫣深吸一口气,悲哀的看向程玉。 她靠在一段宫墙上,凭借坚硬的宫墙让自己不会倒下,抬起手,一片雪花在指尖融化,冰凉得让她更加冷静。 她轻轻地说:“以后,不必叫我殿下了。” 程玉脸色一白,连忙跪倒在地:“奴才做错了什么,请殿下明示,但求求殿下不要赶奴才走,奴才的命是殿下给的,生或死都追随殿下左右!” 真傻, 容妙嫣叹道,她的脸色比程玉更加苍白,她很想说,她根本不是皇室血脉,也担不上一句殿下。 她抿了抿唇,抬起手,抚摸着程玉英俊的面容。 “程玉,我们不该来的,至少......我不该来,”她喃喃自语,“我让你叫我殿下,不是要赶你走,而是说,你以后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妙嫣。” 程玉浑身一震,不敢相信的看着容妙嫣。 青年白皙的脸颊,因为她的动作而泛起了一抹绯色。 她的每一个字落在程玉耳中,都仿佛天籁,让他怀疑自己的耳朵。 “殿——妙.......妙嫣。” 程玉刚说出一个“殿”字,妙嫣目光一顿,他咬着牙,无比艰难的改了口,用最温柔虔诚的语气念出容妙嫣的名字。 青年说着,涨红着脸低下了头,完全不敢看妙嫣的脸。 他把自己的一颗心,捧到了少女面前。 下一刻,妙嫣轻轻地说:“我们,继续走吧。” “是。”程玉继续撑着伞,唇角忍不住上扬着弧度,大雪在他衣角蹁跹飞舞,几片晶莹雪花落到他的眉宇间,让他森林似的眉眼更加深邃迷人。 然而,就在程玉已经看见远方永华宫轮廓的时候,妙嫣脚步一折,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殿.......妙嫣,我们不是回永华宫吗?”程玉疑惑的问。 容妙嫣已经踏上了另一条小路,她望着漆黑深夜里另一座雄伟宫殿的轮廓,轻轻地说: “不,我们去乾元殿,告诉皇上顾小侯爷的真实身份。” 程玉刚刚升起喜悦的心,陡然冰凉一片,震惊的睁大了眼睛。 “什么?”他呆呆的喃喃。 而在他愣怔的时候,妙嫣已经走进了雪中,少女轻哑却透着媚意的声音从风雪中细细传来,每一个字都带着哀求: “程玉,我想你活,你要为了我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程玉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攥紧了,他这是才明白了什么,自己和容妙嫣,似乎陷入了一场危机,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能下意识追上去为少女撑着伞,直到不知不觉中,两人来的乾元殿。 雪下的更大了,天地间回荡着类似于禽类临死前才能发出的,绝望悲鸣的声音。 程玉仰头前望去,发现厚重的殿门早已敞开了一人的宽度,门边,伫立着黑发与衣裳皆被大雪染白,仿佛一直等待着他们的张奉才。 “见过公主殿下,殿下,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张奉才见到妙嫣,眼眸一缩,恭敬的开口。 容妙嫣没有说话,一步,一步,平静的走了进去。 程玉呆呆的跟着一起往前走,他心中有万千疑问却问不出口,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想问他们为何要跟皇上“坦白”今晚的事;他想问妙嫣和顾小侯爷不是朋友吗,为什么要主动将顾小侯爷的秘密透露出去;他想问......他是内司监之人,替公主办事,现在跟着公主来到这里面圣,还见到了张奉才,他是不是成为了内司监的叛徒? “公主殿下......” 微弱的声音响起,妙嫣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好像并未听见。 程玉没有叫“妙嫣”,他还是习惯叫容妙嫣为“公主殿下”,也永远记得四年前,公主将自己从一名变态老太监手中救下的时候,少女眼中怜悯的温柔。 公主可能早就忘了,她救他时,也是这样的漫天大雪。 忘了也好,那样卑微不堪的情景唯恐污了公主的眼,他自己记得公主的好,就足矣。 程玉喃喃着说, 公主殿下, 奴才也想为了您好好活着, 可是似乎, 奴才只能陪您走到这里了。 容妙嫣走进了漆黑的乾元殿,程玉想要跟着一起进去的时候,被张奉才抬起手臂,一把拦住。 “拿下此人!”张奉才冷冷地说。 程玉没有做任何反抗,任由钟良等几名太监,将自己束缚起来。 “奴才想问问......公主殿下不会有事吧。”程玉沙哑着询问。 张奉才低垂着眉眼,眼底闪过一丝同情,道:“公主殿下虽然做了错事,但她能亲自前来将功折罪,有所解释,陛下自然不舍得为难她。” “那.......就好。” 程玉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这时,殿内传来一声瓷器破碎的声响,殿门骤然关闭,任何人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了。 一个时辰后,张奉才亲自带内司监四名红袍统领,将顾澜接出掖庭,换到永明宫的偏殿软禁。 临鹤见到了许久没见的顾小侯爷,低着头,不敢显露出任何情绪。 “顾小侯爷,您这身份,真是让人吃惊啊。”张奉才弯着腰感叹。 顾澜挑了挑眉:“是吗。” 张奉才刻意的说:“不对,不是小侯爷,奴才应该叫您......定远侯之女了。” 顾澜的眼神平静如止水,脚步轻快的跟在内司监后面,离开了居住半个月的掖庭。 张奉才表情一变,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对未知的恐惧没有一点惧意,于是,他更加仔细盯着顾澜的脸色,试图找到她眼中一丁点隐藏的情绪变化,来证明顾澜也是会害怕的。 然而,少年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她仿佛早有预料,又仿佛已经被噬心香折磨麻木。 张奉才泄气的哼了一声,道:“您还不知道吧,您的女儿身,是宁安公主交代给陛下的。” 顾澜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像平静幽深的湖。 张奉才忽然觉得,眼前的顾澜和曾经的容五公子何其相似,都一样的......油盐不进。 走出掖庭的时候,顾澜的脚步顿了顿。 她停下来,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这片昏暗荒凉的殿宇。 短暂的容珩童年住所半月游到此结束,一想到今晚之后,自己就再也不能躺在珩兄曾经躺过的床榻上了,顾小侯爷终于忍不住...... 笑出声来。 ------题外话------ 妙嫣没有背叛顾澜哦,是因为她也意识到自己今晚顺利见到顾澜是容璟的安排,而顾澜也本来就想让容璟知道自己女儿身所以将计就计,所以妙嫣索性推波助澜了一手,主动告诉容璟顾澜的身份。 至于容璟知道顾澜是女生后会这么做? 当然是怕她出事,赶紧换个地方好好照顾了,哈哈哈哈。 容璟:艹,朕抓人抓了个寂寞。 顾澜:真好,终于可以换个地方度假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送人头 定远侯府被包围前一刻,宫里就来旨意,支走了正在侯府寿宴上的容妙嫣。 妙嫣匆忙之际还给顾澜留下一张纸条,告诉她可能有事发生。 顾澜也因此立即想到,只有容璟要动定远侯府,才会提前叫走妙嫣,不让她插手。 既然容璟在包围侯府的时候,都考虑到了妙嫣和顾澜的关系,又怎么可能不防着妙嫣之后的行为? 所以,容妙嫣不可能仅靠一个程玉收买守卫,就能轻而易举潜进掖庭。 她能见到自己,是容璟有意为之。 借妙嫣见自己一面,容璟既能试探她的底细,又能考验妙嫣的忠君之心。 顾澜原本的计划,是让妙嫣离开掖庭后,不经意的泄露“顾小侯爷居然让公主为自己准备月事带”这件事,来让容璟怀疑她的身份,再借此搜个身,只是妙嫣更干脆,直接装成被她伤害的痴情少女,由爱生恨,跑去找容璟告密了,这样一来,容璟只需要确认一下就行。 唯一的意外,是程玉。 容妙嫣是宁安公主,是容璟最宠爱的女儿,私自见“罪臣顾澜”一面情有可原,可程玉作为内司监之人,却帮助公主做了这样的违禁之事,这是对内司监和皇帝的背叛...... 沐浴过后的顾小侯爷,已经被容璟安排的宫女和太医一起,确定了女子身份。 毕竟,她是真的要用月事带的,宫女还从她身上搜出了她主动解下来的......宝贝腰带。 给她搜身的宫女很明显是会武功的死士,可即便是冷酷无情的死士,在见到那做工无比真实的腰带后,也是眼前一黑,表情扭曲了一下。 死士的职业生涯见过女扮男装的,却没见过这么离谱的。 顾澜刚好很长时间没有服用能使脉息变化的那服药了,现在脉象显示为女。 老太医是顾澜的熟人,去年水灾时候她就见过他,刚才把完脉后,他又仔仔细细打量了顾澜一圈,确定眼前的人真的是小侯爷后,白眼一翻,差点吓晕过去。 宫人去向容璟通报,老太医也被搀扶离开。 顾澜擦干头发,赤着脚,踩在白石青砖的地面上。 这下面应该铺设了地龙取暖,大殿炭火烧得正旺,温度是恰到好处的舒适。 旁边的桌案上,摆放着刚泡好的热茶和几碟精致点心,顾澜挑了一块桂花糕放到嘴里,清甜软糯的味道,让她吃了半个月馒头咸菜的嘴巴发出一声喟叹。 ——容璟还不至于在这里面下毒,他现在正缺一个给定远侯府治罪的理由,而她把理由送到了他手里。 几缕湿漉的碎发落在眉宇,顾澜吃完两块桂花糕,擦拭干净沾了碎屑的指尖,慵懒的倚靠在柔软的床榻上。 她身着单薄的素色长衫,眉心之上勒着朱红发带,仍旧做男子打扮。 之前藏在绑腿上的匕首,被顾澜暗中塞到了软枕下,那是她唯一没让人搜出来的东西。 顾澜眯起眸子,望着眼前的浅红色帷幔,思绪却飘得很远。 也不知道程玉会不会有事。 按理说,程玉肯定必死无疑。 但顾澜猜测,以妙嫣的决绝性子,应该会主动对容璟“坦白从宽”,用自己身份的情报,来换取程玉一线生机,如果容璟宽恕,那个小太监还有活命的可能。 一切,就看容璟答不答应了...... 脚步声传来,顾澜斜睨看去,就见到那名她极其厌恶的太监钟良,领着两名宫女和两名太监走了进来。 居然不是张奉才? 顾澜心里隐隐约约升起一个念头。 钟良身后两名太监气息浑厚,应该有武艺傍身,宫女也面无表情的端着手中的木质托盘,神情麻木冰冷,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情绪,标准的内司监加死士的配置。 钟良忌惮的停在顾澜身前几米远的地方,眼神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眼底闪过一丝兴味。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顾小侯爷竟然是个女人,钟良刚刚知道这件事,内心不由自主的激动起来。 只是可惜,这个女人武功高强,哪怕之前因为噬心香疼得半死,这些天他守在掖庭外,也见到她近乎崩溃,他却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顾澜从进宫以来,没有动过一次手,刚才更是乖乖被太医把脉和被宫女搜身,但前来给她送东西传旨的人,还是十分警惕。 顾澜瞥了钟良身后一眼,没见到容璟。 也只有用噬心香时,容璟才放心接触她,在她被关到掖庭这半个月里,容璟一次都没有打开门跟她相见。 了解噬心香药效的人都清楚,这种香是能够被适应的,容璟本人就是例子。 这种情况下,容璟更不会冒险,他是一个很惜命的人。 顾澜忍不住想到,容璟没来,一个原因是不想跟自己接触,另一个原因,肯定是他正在乾元殿发疯。 现在的容璟,绝对满心疑惑,既崩溃又震怒的怀疑人生。 他知道了她是女子,新的疑问也就来了——容珩是厌恶女子的,又怎么能和她在一起呢? 这种一切脱离他掌控的感觉,大概很不好受。 顾澜的视线落到宫女手中的托盘上,双眸一眯,眼底闪过一丝明悟。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是......女子的服装。 她今晚被从掖庭转移到了永明宫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容璟要公布她的身份。 一旦将她的女儿身公布于众,定远侯府就坐实了欺君罪名,到时候容璟拿捏起顾侯爷来,就是站在大义之上,此前包围侯府,也师出有名。 怪不得她今天没被迫闻噬心香,还能享受美食沐浴更衣。 顾澜把自己想象成疯批,容璟肯定想要她完好无损的,以最好的面貌出现在所有人面前,他不希望任何意外和不完美的事发生,也不愿有人说他是屈打成招。 钟良狭长的眼眸闪烁着,随意朝顾澜行了个礼,声音沙哑难听: “奉陛下旨意,赐定远侯之女顾澜女子服饰一套,陛下口谕,明日早朝,你要着此服装上朝,见见自己的二叔和兄长。” 这是在用定远侯府威胁她,想必,顾二爷和顾长亭也会被容璟用顾澜做反威胁,明天在朝上与她见面。 可惜, 这样的威胁对她没有用。 顾澜斜倚在床榻上,并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懒洋洋的开口:“知道了,放着吧。” 钟良装模作样的怒斥:“大胆!顾澜,陛下口谕,你该跪下领旨谢恩,怎能如此无礼怠慢?” 他说着,视线不受控制的落到顾澜露在外面,白皙莹润的赤足上。 钟良内心一荡,一时之间没忍住,竟然上前一步,掀开了她面前半拉的帷幔。 帷幔撩开,一袭薄衫的清隽少年斜倚着床榻,墨发湿漉漉的散落,薄唇红润,容颜雌雄莫辨,俊美异常。 “咕噜——” 钟良吞了吞口水,见顾澜没有表情,他的眼神越发肆无忌惮,刚才的警惕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咱家真的没想到,你是个女子,”钟良感叹,眼中的贪欲不加掩饰,“还是个如此貌美的女子......” 他身后那两名太监都皱起了眉,却不敢开口劝阻。 钟良作为内司监四位统领之首,虽然武功不高,但擅长阿谀奉承,是仅次于张奉才职位的大太监。 钟良最喜欢凌辱年轻貌美的女子,一些地位低微的宫女都对他避之不及。 两名太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一般,甚至主动后退了两步。 顾澜女扮男装是欺君之罪,他们也想看看昔日高高在上的人跌进泥潭,被一个太监踩在脚下,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至于那两名宫女,是皇上培养的死士,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反应。 钟良知道顾澜有武功傍身,但他想到她已经遭受了半个月的噬心香,还是个女人,说不定早就废了——想到这里,钟良忍不住伸出一只手,试探性的靠近顾澜。 “你知道容璟为什么让你传旨,而不是亲自前来吗。” 顾澜忽然开口,她的声音微低,语气平淡,仍旧一动不动。 钟良更加确信顾澜没有任何威胁,否则她怎么一点要反抗的迹象都没有? “为,为什么?” 顾澜的表情冷淡,有一种禁欲的漠然,精致隽美的容貌配合着上挑的眼尾,清澈的眼眸微敛,给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彻底激起了钟良心中的贪婪。 钟良的呼吸都紊乱起来,眼看着,他的指腹就要触碰到顾澜的脸颊。 “因为他怕死,他想用你来试探我,看看我还有没有能力杀了他,顺便,送我个人头。” “什么?” 顾澜问道:“你说,我能不能杀你啊?” 钟良内心大骇,还来不及后退,顾澜已经伸出右手,闪电般攀上他的脖颈。 “啊——!” 钟良回过神,惊恐的呼喊被卡在喉中,他在窒息的痛苦中失去了反应能力。 顾澜死死地钳着他的喉咙,纤长白皙的五指一寸寸收缩用力,一阵牙酸的碎裂声音传出来。 钟良翻着白眼,像离开池水濒死的鱼一样挣扎着,眼前一片模糊。 他武功本来就不高,和顾澜的距离又太近了,只能拉住顾澜胳膊往外扯,疯狂运转内力试图逃脱钳制。 一切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那两名太监回过神来,连忙要救钟良。 “住手!” “放开统领,顾澜,快住手!” 两人一个拔剑,一个掏出了飞刀,唯有那两名宫女一动不动,顾澜看到她们淡漠的黑眸中,有了一丝情绪波动。 顾澜想到了什么,眼底的杀意更盛,轻轻地问:“你们敢违抗皇上的旨意?” 两名太监表情一变,他们回想起来,皇上在派他们来之前,的确交代过绝对不得伤害顾澜,只要把衣服和旨意送到就好。 是钟良贪图美色多事,才落到这样的下场。 “救——救我啊——” 钟良拼死挣扎着,顾澜的声音在他耳边呢喃: “你知道吗,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想杀你了。” 说完,她骤然发力,就在钟良用尽全力挣脱开她的手时,顾澜飞快弯下腰,从他的袖中取出了他常用的飞刀。 一道冷光闪过。 “噗嗤——” 锋利尖细的刀刃,割断了它主人的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两名太监震惊的看着这一幕,身体一动不敢动,仿佛石化。 旁边的死士宫女脸色如常,只有眼中掠过一抹隐藏极深的痛快。 红色的太监袍服被染成深沉的黑,顾澜松开手,眼神厌恶,捕捉到那两名宫女的情绪后,她的内心微微一颤。 她将飞刀丢掉,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努力压下暴走的冲动。 对梅朵露出那样的表情,又不知残害过多少人,死,真是便宜了这个老太监。 “噗通”一声,钟良的身体倒在地上,他断裂的喉咙发出破碎的,不成调的声音,睁大眼睛咽了气。 “是你非要我起来接旨的。”顾澜说道。 她抬起头,几滴血溅在她冷白的脸上,配合着那冷漠的,没有一丝感情的幽幽黑眸,让人从骨子里感到森然的恐惧。 顾澜走进一侧的盥室,自顾自的清洗着手上和脸上的血迹,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容璟会不知道钟良是个什么人吗?派他来传旨,就是白送给她的人头,这是容璟希望她配合的“诚意”。 直到这时,守卫的宫人才听到动静冲进来,顾澜瞥了一眼,果然看见了匆匆赶来的张奉才。 两名太监尽职的陈述刚刚发生的事,张奉才见到钟良死不瞑目的样子,缩了缩瞳孔,却没有太多震惊,而是招呼人手将尸体抬了出去。 他定了定神,对着还在洗手的顾澜道: “顾......小侯爷,人你杀了,气也撒了,衣裳脏了的话,就穿上陛下为您准备的吧,您是聪明人,只要乖乖听话,明日上朝,陛下是不会为难您的。” 顾澜走到张奉才面前,反问道:“我不听话,容璟也拿我没办法,对吧?” 张奉才:“您说笑了,您现在是在皇宫,不是在定远侯府,侯府可还被禁军围着呢......” “继续围吧,我谢谢他重兵保护侯府的安全,”顾澜道,“围了这么久,他倒是动手啊,他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重演当年平南侯之乱,我就敬他是个暴君。” 顾澜最庆幸的事,就是她爹,不是平南侯萧敬。 第三百三十四章 大局 顾承昭不是萧敬。 平南侯萧敬会因为一道圣旨就束手就擒,因为被污蔑而心灰意冷,会为了大燕安危,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她爹顾侯爷绝对不会如此。 可是偏偏她爹,是天下人都知道的大燕英雄,容璟如果没有理由和证据,强行灭了定远侯府,能灭是能灭——然后他就该被百姓大臣们一起推翻帝位了。 张奉才看着脸色温和油盐不进的顾澜,想到的却是刚刚钟良的惨状。 不管眼前的人是男是女,都不影响她是大燕第一不讲理的纨绔。 张奉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任务有多难,他崩溃的说:“顾澜,陛下只是希望您能上朝而已。” “然后让我自己亲自证明定远侯府有欺君之罪?你觉得,我是傻子?”顾澜擦拭着手上的水渍,微笑反问。 “这......您不是傻子,奴才才是。”张奉才维持着勉强的笑,表情扭曲。 “嗯对。”顾澜越过他,走到桌边,拿起木盘上的女子衣裙仔细端详。 湖蓝色的襦裙,入手绸缎顺滑,上面点缀着浅色花纹,做工精细,款式也很好看,容璟审美不错。 “可惜了。”下一刻,她双手用力,“刺啦”一声,裙子被撕成了两半。 张奉才大惊失色,又不好意思上手去抢夺,只能眼睁睁看着衣裙被毁,结结巴巴的开口:“小侯爷,不,顾,顾姑娘,您不能——” “心情不好,不穿,也不上朝。”顾澜慵懒的说,眉毛微挑,“不习惯叫姑娘就别叫,你叫不习惯,我听也不习惯。” 张奉才表情一噎,苦口婆心的劝道: “好的顾小侯爷......总之您如此抗旨,除了惹怒陛下以外,对您没有任何好处啊,就算您不上朝,陛下还是可以昭告天下您的身份,您这样,顾大人和小顾大人也难做啊。” 顾澜睨视着他:“谁说对我没有好处?容璟的算盘落空,他生气,我高兴,这不就是实打实的好处吗——都说了,有本事就真的杀了我二叔和顾长亭。” 张奉才嘴角抽搐,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断了的手臂都被在隐隐作痛:“这些天顾小侯爷想必也了解了陛下的为人,陛下如果真的......动怒的话,没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顾澜毫无畏惧,恣肆挑眉:“这不是还没到他发疯边缘吗,你也说了,没有我,他一样可以昭告天下。” 容璟现在除了发疯,还满腹疑惑,在没查清楚之前,他的困惑高过愤怒。 张奉才:“......”这差事谁爱干谁干,他是真的不想劝了。 顾二爷和顾长亭的确可以用来威胁顾澜,可反过来,容璟又陷入了不能对侯府动手的尴尬局面。 此事尴尬就尴尬在,容璟一直以来立的都是贤德温润帝王人设。 他可以杀个无辜百姓倒霉太监,或者暗中处死一两个宫人,背地里折磨弟弟妹妹还偷偷搞死了先帝,但他绝对不能光明正大谋杀朝廷重臣,还是在现在——天下人目光都集中在定远侯府的时候。 容璟想昭告天下顾澜是女子,她无所谓,可是想要她配合,主动站出来证明侯府欺君,这不可能。 顾小侯爷绝不穿女装!这是原则问题! 顾澜眼前一闪而过容珩的浅淡笑容,内心安定而从容。 “容璟如果想知道为什么我是女子,却没有被容珩厌恶的原因,就让他亲自来问我。” 顾澜说完,抬手将撕碎的襦裙扔到张奉才头上,便转身在床榻上坐下,两只手臂交叠在脑后,慵懒随性的翘着腿。 张奉才从破碎的衣裙中探出脑袋,胸口激烈起伏。 顾澜看他这么生气,一时兴起,痞痞的勾起唇角,道: “你说容璟想让我穿女装上朝,为什么刚才沐浴后不把我衣服扔了,我不就只能穿女装了?结果他给我准备的还是男装,千载良机啊,就这么没了。” 张奉才一字一顿:“......您说的还真有道理。” “劳烦张公公把这儿打扫干净了再离开,多谢。”她闭上眼吩咐。 张奉才:“是。” “你这一天天的也不容易啊,辛苦了。”顾小侯爷客气的说。 张奉才:“不辛苦呢。”他谢谢她体恤。 “对了,”顾澜忽然问道,“宁安公主挺伤心的吧。” 张奉才麻木的回答:“是啊,公主将您的身份告诉陛下后,就哭着离开了。” 顾澜看透一切的说:“因为容璟又发了疯。” 张奉才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眉头一皱,猛地意识到,自己居然附和了顾小侯爷的话! 许久,张奉才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永明宫,回到乾元殿向容璟复命。 淡淡的龙涎香弥漫着,大殿一如既往的昏暗死寂,地上的瓷器碎片已经被清扫干净,张奉才将一切告诉容璟后,就胆战心惊的立在一旁。 容璟慵懒的坐在龙椅上,他桃花似的双眸平静幽凉,神情格外淡然,仿佛前半夜得知顾澜是女子后,那个暴怒的将无数奏折撕烂的男人并不是他。 张奉才忽然想到,顾小侯爷猜得没错,皇上的确又“发疯”了...... “陛,陛下,要么奴才明日带人捆住顾澜上朝?”张奉才瑟瑟发抖的问。 “不必了,”容璟道,“就算她不出面,她是女子也已经确认无误,朕又没有冤枉定远侯府。” “是。”张奉才又问道,“那陛下,宁安公主求情的那个小太监,奴才是按照您的吩咐,将他放了吗?” 之前容妙嫣主动来乾元殿面见皇上,说她得知了顾澜是女子的事,还说自己识人不清被顾澜欺骗,最后她求皇上放过那个叫程玉的太监一马,皇上是答应了的。 容璟轻轻地转动着手中的扳指,双眸一沉,桃花似的双眸是无人能懂的幽深: “杀了,告诉宁安......皇帝的话,是最不可信的。” 张奉才内心震动,一阵寒意直冲脑门,对容璟臣服的本能迫使他下意识点了点头。 容璟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次日早朝,容璟于文武百官面前宣告,定远侯世子顾澜的真实身份是女子,顾澜女扮男装,犯欺君之罪,顾家瞒天过海,有不臣之心。 皇帝下旨,诏令定远侯顾承昭于三十日内,进京阐明此事,否则以谋逆论处,顾家满门抄斩。 消息一出,朝野震惊,天下震动! 连顾承业和顾长亭这两个顾家人,都不敢相信的回府向老夫人求证,得到的,却是肯定的结果! 至于湘王容珩,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被朝廷列为反贼。 只是,半个月前,魏国进犯燕国边境,南境硝烟再起,危急时刻,边军将士无人在意皇帝的圣旨,容珩身为大燕王爷,已经和睿王独女长乐郡主一起,义无反顾的领兵出征,保卫国土。 就像容珩猜测的那样,魏君濯的目的不是苍风港,也不是清水郡,而是启国。 启国国君与魏君濯做了交易,大敞国门任由魏军借道出征,却将十万魏国大军迎到了自己家里。 容珩他们赶到苍风港时候,大半个启国已经沦陷。 魏国占领了启国都城,启国太子对魏君濯俯首称臣,还派人追杀自己的父皇。 启国国君在残余羽林军护送下,一直逃到临近燕国苍风港的一座小城,残余的几千启国士兵瑟瑟发抖,任由魏国大军在自己的国土上肆虐。 启国与燕国唇亡齿寒,甚至可以说,启国就是燕国一面门户,如果启国彻底被魏君濯占领,从此以后魏国就想什么时候攻打燕国,就能什么时候攻打燕国。 容珩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立即和启国残余的势力会和,帮助启国,夺回魏国占领的国土。 启国国君名叫徐鼎,是个性子软弱的中年男人。 徐鼎见到容珩后,对答应魏国借道伐燕一事悔不当初,直接抱住他的大腿,声泪俱下的跪下认错。 他还愿意自降国格,以侯伯论处,只求燕国能庇护他的安全,平息这场战争。 容珩以燕国湘王的身份答应了徐鼎的请求,请旨封徐鼎为侯伯,并且自行将他任命为大燕清远伯。 “启国七城九郡,原本除了阳城全被魏君濯占领了,如今王爷帮他们夺回两座城三座郡,也足够他徐鼎继续当一国之君了,依属下之见,我们不如赶紧回南境,再拖下去,王爷就真成了那些奸臣口中的叛国之人。” 昨晚刚经历了城内魏军夜袭的萧七脸上不太好,压抑着怒火看着正在收整的燕国将士,忍不住劝道。 身居高位的朝臣和坐在龙椅上的帝王,哪里懂得边境的危机艰险,王爷在为大燕谋求生路,他们却污蔑他有自立之心。 这些天萧七领着兵,越打越愤怒。 容珩没有理会萧七的话,他抬起头,看向晨光熹微之中,被厚重积雪覆盖的清州城,双眸深邃平静。 “魏君濯现在就在清州城里,他也知道这座城有多重要——不拿下清州城,我们之前夺回的两城三郡没有任何意义,徐鼎如果不能凭借这座城守住启国,等我们一走,魏君濯还会卷土重来。”他严肃的说。 眼下,燕军虽然是在帮启国夺回失去的国土,却也是在帮自己。 曾经攻城的一方变成了守城的人,魏君濯坐镇在清州城内,燕军已经攻城了五天,这座城仍旧坚如磐石。 攻城的局面,只能由南境边军和平南军出击,燕国最强的骑兵没了用途,只能徒增消耗。 容珩身旁的穆隼同样目视着清城,红褐色的碎发在寒风中舞动,他的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把弯刀。 “侯爷让我听王爷的命令,我就听令,”穆隼露出一口白牙,“在穆隼心里,王爷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我相信您能守护好大燕百姓,也能护住世子。” 穆隼本来是顾侯爷手下的北境将军,当初来南境支援,后来又听命容珩负责训练骑兵,半年时间过去,他早已将容珩当成第二个顾侯爷。 平南侯府在老夫人寿宴后被禁军包围的消息,十几天前传到了南境,当时的穆隼恨不得立即回到北境,跟着顾侯爷一起冲到京城救人,但南境战事危机,他只能按捺下来,听从容珩的命令。 他选择相信容珩,也就选择守卫国土。 容珩抿了抿唇,说道:“顾澜让我相信她,我信她,也信我自己,所以我得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一旁,从来都默默无声的肃翊皱起眉,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王爷,您说的没错,清州城是启国天险之城,又连接清江,拿下这里,才能让徐鼎在我们离开后抗衡魏君濯,只是...... 您之前为徐鼎请旨封伯的消息,朝廷至今没有回应,如今您又深入启国攻打清州,这些都是抗旨行为,咱们如果再在这里僵持下去,末将怕您,成为第二个平南侯啊。” 这个素来沉默寡言的将军,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 肃翊深深的看着身着银灰色蟒袍的青年,思绪回到了十年前。 一样的功高盖主,一样的在外征战,一样的从京城传来带着威胁意味的圣旨,老侯爷选择遵旨进京,那一去就再不复返。 而那些老侯爷拼命守护的大燕子民,却在鄞州之败后,化作一支支射向他的长箭,所有人都在辱骂平南侯通敌叛国,仿佛萧家百年传承,一代代子嗣战死沙场,老侯爷大半辈子打的胜仗,身上浴血奋战的无数伤疤都是假的...... 肃翊真的害怕,容珩也会被冠上那样的罪名,或者落得那样的下场。 容珩听到肃翊的话,没有回应,却唤来耿恭,让他准备今日攻城的事宜。 等耿恭领命离开,容珩才转身看向肃翊。 他的眼神浩渺,声音坚定,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我知道,湘王已经被朝廷列为乱臣贼子,容璟下旨让我移权进京,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要的是大燕南境十年安定,大燕百姓不再受战乱之苦,所以这个旨我必须要抗,一切后果,由我独自承担。” 肃翊怔怔的凝视着他,忽然眼眶一酸,哽咽的说:“老侯爷,也说过和您一样的话。” 容珩道:“那就对了,孤是他的外孙。” 第三百三十五章 战争 清晨时分,清州城下,无数大燕士兵们已经手持长刀严阵以待,只等待容珩一声令下,便开始攻城。 冬日冰冷的朝阳照在将士们黑色的铠甲上,折射着幽幽光芒。 容珩环视众人,声音清幽而平静,却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 “攻城。” 伴随着震撼而急促的鼓点,第一批燕国将士,有条不紊的将投石机推向清州的城门。 容珩抬起头,眯起眸子,看向那个站在城头一身金甲的身影。 双方的距离很远,隔着无数旌旗,他明明看不清金甲将军的面容,却知道那是魏君濯。 清州城墙高大,周围有护城河,易守难攻,魏军已经占领它半个多月了,一直在为其加固工事。 启国这么快就举国沦陷,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清州被占领的太早,魏君濯以此为根基和枢纽,能够方便快捷的统筹整个启国境内的魏军兵力。 由此可见,清州城多么重要。 魏君濯绝不想将吃到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可容珩又一定要攻下这座城,才能确保这里成为燕国面对魏国的天险。 容珩坐在帅辇上,把着手中长剑。 他漆黑的双眸冰冷锐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面容虽然冷淡却不严肃,让所有燕国将士们感到心安。 魏国国内动荡,魏君濯是所谓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乱臣贼子,却还是选择在此时出兵,代表他想用对外战争来转移国内矛盾。 如今,大半个启国都已经被魏国占领,徐鼎这个启国国君逃到燕国自降国格,从此以后只能称侯伯,魏君濯一战,覆灭一国。 这一系列的行动手段都让容珩赞叹魏君濯的运筹帷幄,心思缜密,他甚至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顾澜,他说不定会对魏君濯惺惺相惜。 但现在,他们是战场上的敌手。 清州的战略地位太过重要,一旦落入魏国手里,等魏君濯稍作整顿,不到半年就能从清州对燕国出兵,到时候不用长途跋涉,魏国能随意选择攻打南境最重要的几座城。 魏君濯自然也清楚,否则也不会选这里作为中枢,他刚占领启国国都,便千里迢迢赶来亲自领兵,和大燕两军对峙。 随着军令发出,一座座箭塔跟在投石车旁边缓缓推移,后方是举着盾牌的辅兵和边军,他们一边举盾,一边推动着沉重的箭塔。 战鼓响起,城内的魏军将士也在魏君濯的指挥下一个个热血沸腾,霎时间,无数箭矢朝着箭塔后面的士卒射去。 鲜血迸溅,箭矢乱飞。 箭塔里的燕国弓箭手们借着这样的高度和掩护,拉弓搭箭,对城墙上的魏军射箭还击。 一瞬间,漫天箭雨在空中交织碰撞,像一万只鸟发出激烈的嘶鸣,像飞溅的墨点遮天蔽日,浸染了整片天空。 战场上没有风,弓箭却发出咆哮的风声。 两国将士们被利箭贯穿,有的从城墙上栽下来,有的从箭塔上落下,更有推着箭塔往前走的将士被箭矢射中倒下,袍泽们面无表情的推开他们的尸体,举着盾牌继续向前。 箭雨过后,是投石。 一架架装备完好的投石车甚至不需要瞄准,无差别的抛出巨石,木质破裂,滚石巨响,对那些燕国精心打造的箭塔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不少箭塔内的弓箭手从被砸烂的箭塔内逃出来,捡起死人的武器继续战斗,更多的将士随着箭塔断裂,一起丧命在巨石之下。 战场之上,要么战死,要么胜利,没有后退一说。 没有一个燕国将士在这样的情况下后退半步,而素来又怂又菜的魏军有他们的大将军亲自督战,也出奇的士气高昂。 人命与人命头破血流的兑子,鲜血和泥土混在一起,冻进了清州城外的土地上,来年开春,这里大概会是一片沃土吧。 终于,在付出无数燕国将士性命之后,投石车被推到了恰到好处的位置,巨石落到城内发出震天声响,魏军一下子乱了起来,一些建筑薄弱的城墙被轰出了裂缝,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 魏君濯沉着的指挥着魏军抵挡投石车和利箭,有他在,魏军又渐渐冷静下来。 容珩已经攻了五天的城,攻城器具不是一日就能造好的,魏君濯还极其有先见之明的将清州城外二十里的树木都砍伐一空,坚壁清野,只等燕国攻城。 今天,是容珩第一次用人命拼死掩护,换投石车攻破城墙。 鲜血横飞,箭矢交锋,双方有来有回,战场上残酷而混乱,后方容珩的每一条命令却冷静无误。 他一直盯着燕国的投石车,眼神一凛:“既然来了,就别走,让穆隼冲锋!” 只见城墙一侧,忽然出现一队身披玄色重甲的魏军。 这队魏军不过几百人,却一个个手持短斧,在大燕军中所向睥睨,凶猛异常,几乎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们的目的,是毁了投石车! 保护箭塔和投石车的都是普通的大燕边军和辅兵,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此刻双方都处在远程攻击的情况,燕国后方主力部队,和投石车还有一段距离。 眼看着他们就要冲到投石车面前了,战场上响起一阵马蹄声。 穆隼手持弯刀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三千名张狂肆意的定远军铁骑,飓风般从战场两侧出现。 定远铁骑都拿着宽大的斩首刀,仅仅一个照面,那些重甲魏军的头颅便已经冲天而起。 “王爷让不参与攻城的穆隼将军带骑兵埋伏在城外,是早就猜到了那些刀斧手吗?”一名将领看到这一幕,情不自禁的问。 容珩一脸淡定,甚至很嫌弃的看了那将领一眼,才道: “投石机对城墙的破坏短时间内,几乎是不可逆的,任何一个有脑子的将领都想毁了它,而派一队精兵突袭是最简单的做法,穆隼的骑兵不能用来攻城,便在投石车附近保护,守株待兔罢了。”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阵地后方的鼓声和号角声陡然一变,在投石车的掩护下,箭塔和云梯终于靠上了清州城墙! 作为第一批冲城的人,这些将士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但是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们身后,大燕湘王的王旗摇曳在风中,支撑着他们舍生忘死,不断前进。 这才是真正的攻城,真正的人海战术,用将士们的性命铺就一条攻城的血路。 容珩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漆黑瞳仁清晰反射出眼前血与火的场景,他深吸一口气,再一次下令: “帅辇前压,辅兵掩护弓箭手,全军攻城!” 这一仗,从清晨打到了傍晚。 天色昏暗,乌云密布,雪花飘飘洒洒,每一片落到地上,落到人的身上,都会被滚烫的热血融化。 清州城下堆满了燕军将士的尸体,厚重的青色城墙也已经被鲜血染红。 而一身玄甲,肩头有一个巨大血洞的肃翊,此刻站到了城头的狭小平台上。 肃翊身后是源源不断攻上城的平南军将士,他们终于在付出了巨大代价后,在城墙上打出一个缺口,攻上了这座城。 燕军骨子里的凶悍和无畏,是魏君濯也头疼的,哪怕他一直在城头督战,魏军面对着源源不断,悍不畏死的燕军,还是害怕了起来,一旦心中产生惧怕的情绪,就更没办法与之对战。 这么久的时间,刀已卷刃,剑已破碎,双方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刻,魏国士兵个体素质的不足,也因此体现了出来。 燕魏士卒人数相当,魏军凭借着清州城墙死守了一整天,却还是无力阻止燕军登上城头。 “将军,再有半个时辰,我军就能拿下城头!末将带兵去打开城门!”手下的声音沙哑,却难掩其中激动。 肃翊一刀劈死一名魏军,硬朗俊逸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低头看向另一侧的城门,声音冷漠: “魏君濯不在城头,魏军不可能只有这么多人,一切还没结束。” 他话音刚落,正对燕军帅辇的城门口,响起了一阵嘹亮的号角声。 骤然间,一队气息精悍,几千人银甲魏国骑兵,以及身后铺天盖地的步卒从城门杀了出来! 肃翊瞳孔一缩,表情凝重的看着那些突然出现的魏军。 此次随着容珩出征的燕国将士,一开始,是穆隼的五千定远军铁骑,和耿恭率领的五千边军骑兵,还有他手下的八千平南军。 前几日容宝怡赶来,带来了五千步兵支援,再加上后续跟上的一万辅兵,满打满算不过四万人,但实际上,正规军只有两万多人。 这些人在今日,除了五千定远军铁骑,全都被容珩投入到了攻城之中。 而魏君濯领十万大军攻打启国,这十万人是没有任何水分的,根据之前的军报来看,他们占领了启国各个州郡以后,还剩下三万人驻守在清州。 今天一天的战事,燕国全军上下都已经精疲力尽,战死几千近万人,才拼死登上了城头,连容珩的帅辇四周,都没剩下多少人保护。 此刻,在燕军终于攻上清州城头的时候,这近两万完好无损的精锐魏军,却突然冲了出来! 谁也没想到魏君濯这么沉得住气,任由燕军将守城的魏军近乎屠戮殆尽,任由平南军登上了清州城墙都不反抗,却带着精锐以逸待劳,直接出城反攻。 肃翊苦笑一声,不由自主的看向那远处坐在帅辇上的孤高神情。 王爷,会如何做呢? 王爷说,他是老侯爷的外孙。 王爷选择了一条和曾经老侯爷一样的路,但他懂得取舍。 所以,他一定能比老侯爷走得更远! 意识到这两万魏军一直都以逸待劳,情绪饱满,还都是精锐后,肃翊眼中浮现出一抹决绝。 王爷绝对不能有事! 不,或许还有别的机会.......肃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看见魏君濯已经率领这些魏军,轻而易举毁掉了之前无数将士付出性命,才运送到城墙边的投石机和箭楼。 “要么眼睁睁看着这些魏军杀向王爷,要么所有人随本将下城掩护让王爷先撤,平南军,来断后!”他大吼一声,拿起硬弓对着魏军射出一箭。 话音落下,所有听到肃翊话语的燕国将士们,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城池,选择回援他们的王爷! 城门处,突然出现的魏军已经和留在城下的燕军厮杀起来,然而,魏军毕竟以逸待劳,而且人数远胜燕军,所以战场上的情景几乎是一面倒,箭楼与云梯被捣毁,燕军败势已现。 登上城头的肃翊和他麾下的几千平南军,更是被魏军生生掐断,有去无回,成为了孤军。 一身金色盔甲的魏君濯手持长戟,在自动分为两拨的骑兵中策马而出。 “大将军,燕人的帅辇没有移动,难道那湘王到现在还不退兵?”一旁的偏将脸上带着胜利的兴奋,忍不住问道。 眼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战场为魏君濯一分为二,城下的容珩和耿恭等人领着残军抵抗魏君濯,而城上的肃翊已经被两万魏军截断,几乎,必死无疑。 魏君濯看着眯起眸子,看向硝烟密布的战场,胸有成竹的开口: “他会退的。 他的帅辇在大军后方,眼下我们两万精兵阻拦在城门口,肃翊那五千攻上城的平南军,已经注定回不来了。 为将者,越是危机之时,越要以大局为重,容珩这时候撤退,只是没有攻破清州城,回到自己三十里外的军寨中继续驻扎而已,如果不撤,他就要以几千疲惫之军,拼上亲兵营的性命,非要与我军分个你死我活——何必呢,牺牲肃翊和几千将士,他下一次,明天,后天,以后,还有无数攻城的机会。 而且,我军两万将士虽然都是以逸待劳的精锐之师,但燕人还有五千定远军骑兵在外徘徊,他若退兵,本将追杀,有被骑兵分割冲锋的可能,所以他退兵便好......容珩是个聪明人,这,是现在最合适的选择。” 远处,黑色的“容”字王旗飞腾在漫天大雪中,容珩的帅辇如同磐石般鼎固在战场上,没有后退半分。 第三百三十六章 惊鸿 这些魏军出现不过一会儿,战场上的厮杀就又激烈了几分,城墙上,肃翊和攻上城的平南军们,与还坚持着守城的魏军纠缠起来,就算他们放弃了几乎已经攻下来的清州城,短时间内也没办法冲出来。 城门处,无数箭塔和投石车被捣毁,魏军和耿恭带领的边军打得不可开交。 容珩的亲兵守护在帅辇周围,身侧擂鼓轰天,他们的眼神仍旧冷静,只有攥着刀的手臂紧绷着,时刻准备出击。 而他们面前,年轻的王爷身披战甲,从帅辇上下来。 容珩一只手搭在剑柄上,墨发高束,神情冰冷,却又从淡漠内敛的漆眸中,透出一抹努力克制的傲然。 他并没有骑马,每一步都从容无比。 藏在亲兵队伍中的小酒一直紧张的注视着容珩,在他眼里,容珩那双桀骜眉眼,与顾澜的眼神何其相似。 一样的张扬狂傲, 一样的睥睨天下人。 其实殿下和顾小侯爷是一样的人吧,只是殿下将内心的热血隐藏的太深,表面上永远都一副处变不惊的淡定模样,实际上内心早已汹涌澎湃。 “王爷,此刻退兵收敛将士,我们几日后等援军到来再攻城,是现在最好的决定了,”一名手下说道,“若要救肃翊将军,就必须要冲破这两万人,我军虽然不畏死亡,可这样的牺牲,是没有意义的啊。” 耿恭厉声道:“我不同意退兵,都到这时候了,现在退兵,所有人这些日子的牺牲才是真的没有意义,而且投石车和箭塔都被毁了,我军下次攻城时间又要被拖延一段时间,魏君濯占领清州城越久,他对这座城的掌控力就越强,到时候我们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 萧七也收敛了脸上一贯挂着的痞笑,他的声音低沉:“王爷的安危更为重要,属下希望王爷退兵,但......请王爷允许属下个人去救肃翊,属下决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回不来。” 这么多年,肃翊和萧七都一起在南境并肩作战,在萧七心中,肃翊就是自己的大哥。 容珩看着眼前的将领,没有说话,却也没有撤军。 魏君濯皱起眉,再一次策马靠近帅辇一段距离,扬声道: “容珩,本将承认你的军令调度无可挑剔,亦有为帅的沉稳与冷静,但是你还是太年轻了,而年轻就容易犯错——今日是你败了,本将要告诉你的是,这里是启国的国土,与你们大燕又有何关系,你不如撤兵放弃清州城,本将不会追击。” 容珩表现的太过镇定,让魏君濯不由开口试探,同时,他一直在心里思忖着战场上的所有细节。 最难缠的平南军和肃翊在身后的城墙上,剩余的守军刚好可以拖住他们,等他解决了容珩,肃翊那些人就是瓮中之鳖。 燕国的定远军的确勇猛,但这几日也消耗了许多,容珩总不能用三四千疲惫不堪的骑兵战胜魏国两万步卒。 最重要的是,魏君濯甚至算计到了定远军哀兵爆发的可能,就算他们真的可以以三千骑兵冲垮两万人,他也早已准备了一批骑兵与他们纠缠。 谁让燕国士兵的个人素质都太强了呢,而大多数魏军骨子里就对他们充满了恐惧,又如何能够打赢。 魏君濯甚至敢说,如果不是自己在这里指挥作战,哪怕魏军数倍于燕军,大概率也打不过燕国。 当初他和羌戎合作,为他们提供粮草军备,巴桑和绛曲等人则帮魏国训练骑兵传授经验,大半年的时间过去,魏国骑兵初具成效,这次他带来的这五千骑兵,就是要用定远军做磨刀石。 最后,就是眼前这些攻了好几日城的燕国边军和容珩身边的亲兵营,以及之前已经赶到,却一直没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位燕国的长乐郡主。 魏君濯眯起眸子,回头瞥了一眼战场外围。 飘飘扬扬的雪花洒在这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战场上的将士仿佛感受不到寒冷,与敌人奋力拼杀。 斥候已经将长乐郡主的动向报告给了他,那名小郡主带着一队护卫,在午夜时分离开了燕人驻扎的营地,之后不知所踪。 或许容宝怡是容珩最大的依仗,然而魏君濯确定,最近的城池出兵到这里至少需要两天时间,这次,是燕军远离国土长途跋涉攻打清州,整个启国早已布满了他安排的斥候,就算那个女人真的能带援兵赶回来,魏军也可以直接回城,继续固守清州。 无论如何,容珩都输了,有定远军骑兵在,他如果退兵还能保全性命,魏国不会追击,但他如果执意要救肃翊那些人而不退兵...... 拼到弹尽粮绝,对他有什么好处? 魏君濯回想起自己很久之前得到的军报,陆剑,就是死在了容珩的手上。 那是他最看重的徒弟,却为了他战死沙场,为了他放弃了活下去的机会,甚至死的时候都看向汴都的方向。 在陆剑心里,他这是师父是无所不能的,他肯定认为,魏国有一场大胜吧。 可是那一次,他却失败了,没让陆剑看到想看到的胜利。 这次,他不会让他失望。 随着魏君濯的问话,战场终于平歇了一些,一开始遭遇魏军冲击的南境边军迅速调整过来,向容珩的帅辇靠拢,两侧的定远军铁骑也在穆隼的带领下,和魏国那五千骑兵对峙到一起。 但是,双方的人数仍旧相差悬殊。 容珩和魏君濯的距离不算太远,隔着簌簌雪花和无数将士,容珩他看着那双风雪中鹰隼般锋利的金色眼睛,他的内心越是火热,神情就越发平静。 他一字一句的说: “我大燕将士,岂有抛弃袍泽,逃命撤退的道理?既然你以为孤会撤军,那就......继续吧。” 在魏君濯惊讶的眼神中,燕国的帅辇再一次前压! 战鼓擂起,大雪纷飞,直冲九霄! 统领着骑兵的穆隼长啸一声,摘下了头盔,一头红褐色的长发在风中飞扬,沾染了洁白雪花。 耿恭紧跟在他身后,紧握着手中银枪,略带稚嫩的俊脸坚毅严肃。 “末将遵命!就让你们这群魏国的孬种废物好好看看,我大燕定远军之风采吧!全军,冲阵!”穆隼嘶吼。 “掩护定远军,保护王爷!” 这次,魏君濯终于确定了......容珩真的没有撤退的意思,燕国要在这里,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既然你非要前来送死,那就不要怪本将无情。”魏君濯冷冷地说。 “骑兵散开,步兵列长枪阵前压,抵挡住定远军的冲击,然后吞下他们!” 随着魏君濯一声令下,他面前的骑兵向左右分为两拨,如同一个扩散的半圆形大口袋般,将眼前的燕军包裹了起来,而数量庞大的步卒则举起长矛盾牌,列好战阵,抵御定远军的冲击。 步卒对上骑兵,虽然是天然的劣势,但眼前的定远军只有三千多人,又是从正面直冲,这样一来,数量占据优势的魏国步卒只需要列好阵,抵挡住他们一开始的冲刺,然后死死黏住这些骑兵,让他们自投罗网就好。 魏君濯深知魏国刚刚组建一年的骑兵绝对不是定远军的对手,反倒让他们散开,轻骑掠阵,时刻警惕着容珩的动向。 如果容珩真的留了一支奇兵,那么他们也可以在骑兵掩护下撤回城内。 “燕人不是总是喜欢以弱胜强吗,那本将就告诉你,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计谋都不堪一击。”魏君濯低声呢喃。 此时是冬天,清州城外的护城河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层,城门外的空地不大,只见穆隼一马当先,像一只燃烧的长枪,直直的刺入魏国步兵组成的长枪阵中。 刹那间,冲锋的定远军骑兵如同黑色远古洪荒翻涌而来的滚滚江流,黑与白,像毫牦大笔在洁白天地间肆意挥洒的笔墨,迸发出极致的色彩。 容珩终于拔出了佩剑,剑尖直指着飘落大雪的昏暗青天, 下令道: “传令,所有将士随定远军之后冲锋!帅辇不退,本王不退,大燕不退!” 他一剑劈开飞来的流矢,随着无数人一起,彻底融入这片战场。 “死战不退,保护王爷!” “冲啊,保护王爷!” “取湘王人头者,封赏万金!” 双方的将士们都大吼着冲向彼此,在暗淡的天色中与风雪交融为一体。 容珩驱动着墨风飞身而起,一剑,便刺穿一名魏军的脖颈。 鲜血,溅到他冷峻的面容之上,他的薄唇上扬起一道若有若无的弧度。 滚烫的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衫与战甲,马蹄踏碎敌军的胸口,容珩的双眸染上一层嗜血的光芒,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冷漠平静。 远处,魏君濯手持着一柄金色巨戟,每一击都将一名燕国将士斩落马下,他的武功奇高,又身先士卒,激起了魏军不多的热血与战意,让他们一个个杀红了眼。 魏君濯浑身浴血,暗金色的眼眸看向战场中央的玄甲王爷,眼神越发深沉。 容珩,到底在想什么?魏军是燕军的三倍,他竟然主动冲锋? 难道容珩在拖延时间,等容宝怡的支援? 可分明方圆百里,除了那一开始游曳在外围的定远军骑兵,容珩根本没有安排他人!若人多了,他们藏在哪里,斥候不会发现不了;如果人少了,又根本无法改变燕军的败局。 一旁的手下大喊道: “大将军何必考虑太多,依属下看,容珩就是年轻气盛,不想放弃肃翊而已!” “驾!” 魏君濯仿佛看见了陆剑的面容,他的眼中充斥着恨意,大喝一声,提着长戟,朝容珩的方向冲去。 此刻他和容珩的距离不过百米,几个呼吸间便能赶到,突然,一支从战马到将士,身上都覆盖着黑色重甲的骑兵,出现在他眼前。 这些刀枪不入的重甲骑兵人数很少,就埋伏在燕国大军后方,此刻从外面撕开一个狭小细长的口子冲了出来。 “谁敢阻我!”魏君濯猛地挥动巨戟,想将拦在自己身前的一名骑兵横扫下马。 他急于赶到容珩面前,这一击用了八九成的力气,空气都爆发出撕裂般的声音。 “若这就是你的后手,那你未免太过自信了。”魏君濯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屑。 这支骑兵的确勇猛,比定远军的轻骑还要可怕,定远军胜在灵活冲锋变阵,来去如风,在战场上一柄锋芒毕露的长枪,这和他们几代人都在北境与羌戎人战斗不无关系。 而这支骑兵却像一柄移动的铁血巨锤,能够击垮所有拦在他们面前的敌人。 如果这些重骑兵有几千人,此刻战场上的局势将会瞬间被逆转,但他们只有一百来人!这也是他们能埋伏在周围的原因。 一百人,还不足以改变燕军溃败的现实。 巨戟和一柄墨黑色的长刀碰撞在一起,金铁交织铮鸣,迸发出一道寒冽的火光,为自己金色的瞳仁也闪过一抹光亮。 魏君濯“咦”了一声,眼前这个人是重甲骑兵的首领吗,竟然没被自己全力的一击掀翻? 可即便如此,没有人能这么轻易接下自己的一击,魏君濯对自己的武功有着绝对的自信。 他勒住战马,收回自己注视着容珩的视线,看向眼前这个浑身上下都包裹在黑甲中,还戴着一张狰狞鬼面,仅露出一双眼睛的男人。 “鬼面?”魏君濯回想起自己得到的情报,再一次挥动巨戟,准备先解决此人,“巴桑提过你,你是定远侯麾下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卫承渊主动收了刀,摘下了自己的鬼脸面具。 四目相对,两双相似的金色眼眸,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碰撞,似碎金惊鸿,泛起变幻的流光。 魏君濯的所有话语都哽咽在喉中,他定定的凝望着眼前的男子,周围的一切都在瞬间失去了颜色,他亦听不见任何声音。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眼睛,和记忆里那个会对自己喊哥哥的孩童重合在一起,过往的一切记忆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眼眶微湿。 不会有错的,这是他失去了二十多年的阿弟。 ------题外话------ 容珩的后手不是卫承渊,不过,这兄弟俩终于相见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沉渊 卫承渊看着魏君濯那张和自己很是相似的面容,大脑没有之前的疼痛,反而在心里泛起丝丝缕缕的酸楚和心痛。 他想起自己现在的环境,回过神,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绯色,缓缓开口道: “收手吧,哥哥。” 这时,魏国大军的后方忽然乱了一下,魏君濯随着将士的呼喊回身,抬起头,看见清州城头,站着一名身着红色轻甲的女子。 那是......燕国的长乐郡主?原来,那才是容珩的后手。 魏君濯还没来得及细想,眼前的卫承渊突然眼瞳剧烈震动了一下,唇角溢出一抹殷红,脸色又骤然苍白起来。 “噗——”他捂住自己胸口,努力压抑着翻腾的气血,却还是没有忍住,一口鲜血喷出。 “阿弟!”魏君濯失声惊呼。 周围的魏军将士们震惊的看着这一幕,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满脸怀疑人生。 阿弟? 大将军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弟弟? 而且这个人,明明是燕军的将领! 但是,此人的面貌的确和大将军有几分相似—— 容珩看见阿渊吐血了,急忙舍弃身边的魏军朝他赶去,隔着无数人,他大喊: “魏君濯,你不会刚见到你弟一面,就把他杀了吧?” 魏君濯:“......” 他真的是阿弟。 魏君濯想到曾经顾澜对自己欲言又止的模样,当时他就猜测,阿弟很可能已经成为了燕国人,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他了,姐姐也说,就让他自由的过完自己的一生,永远都不要再回那个黑暗肮脏的地方,就好。 魏君濯低下头,看着自己紧握巨戟的手。 自己刚刚那一击的确用了九成力气,阿弟接下了,阿弟吐血了...... 魏君濯慌乱起来,他不会真的把二十多年没见面的阿弟,一照面就误杀了吧! 他正急着的时候,容珩已经迅速赶来。 周围的将士们见到这怪异的情景,一个个敢动吗,不敢动。 见卫承渊还好端端的坐在马上,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后,容珩才松了一口气。 “疼吗。”容珩扯动嘴角,郁闷的给卫承渊把脉。 卫承渊憨憨一笑,骄傲的说:“没之前疼,容珩,我觉得你打不过我哥。” 他虽然记不起来小时候的事,但至少知道魏君濯肯定是自己亲哥——魏君濯的脸就能说明一切。 容珩:“......不治了,杀了吧。” 眼看着大燕湘王近在咫尺,魏君濯心里升起了几分想要擒贼先擒王,杀了容珩为陆剑报仇的冲动。 可是,他的视线落到容珩搭在卫承渊脉息处的那只手上,硬生生克制住了这个念头。 他看得出来,容珩是在医治阿弟,而阿弟十分信任他。 他若此刻对容珩出手,或许一辈子,都得不到阿弟的原谅了。 “阿渊,”魏君濯沙哑的开口,声音哽咽而苦涩,“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你......如今是容珩的手下?” 卫承渊的脑袋因为他的话而蔓延起细微的,针刺般的刺痛,这种疼痛是可以忍受的,他拧着眉头反问: “你怎么知道我叫阿渊?” 魏君濯红着眼眶,怔怔的回答:“你原本就叫魏沉渊,君濯,流羽,沉渊,这是我们的名字。” 君濯,流羽,沉渊,这是我们的名字。 这句话,在卫承渊脑海中回荡,“轰”的一声,激荡起万千波涛。 卫承渊深吸一口气,眼前一黑,无数破碎的记忆涌入脑海。 他想起来了一些事, 他想找澜澜了。 魏君濯看着卫承渊陷入回忆的模样,心痛如刀绞,轻轻地说: “你若记不起来了,可能是当年试药所致......那些药是给你我的,可是每一次你都说自己不怕疼,争抢着要替我吃。” ...... “不要,不要......你们不要欺负哥哥,也不要欺负姐姐......” 漆黑昏暗的牢房里,年幼的男孩脸上挂满泪珠,死死地抓着冰冷的铁质围杆。 他望着倒在牢房外地上伤痕累累,浑身是血的少年,眼中满是焦急。 少年听到他的呼喊,勉强抬起头,金色的瞳仁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人类的情感。 他平静的看着牢房里哭泣的男孩,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声音低沉:“好吵。” “哥哥,哥哥我是阿渊啊......哥哥!?哥,你不认识我了吗?”男孩见到少年的眼神后,心里“咯噔”一声,更加急切的哭喊起来,不顾喉咙的刺痛,仍旧固执的喊着哥哥。 “君濯,流羽,沉渊,这是我们的名字,你忘记了吗。” “阿渊......?” 少年发出一声自言自语的呢喃,他感觉这个名字是那么熟悉。 他脑海里充斥着刀光剑影和阴谋诡计,终于,他在最深最深的角落找到了那点记忆,他想起来了,男孩是自己的弟弟魏沉渊。 可是,即使记起又如何,他的心中仍旧没有任何感觉,弟弟对他来说,就像是一个陌生的称号。 少年也觉得奇怪,他为什么看着弟弟哭得那样惨,内心却没有一丝波澜呢。 甚至,还有些心烦。 “魏君濯,你这次做的不错,仅率两千水军就攻破了百越五千人的水寨,还生擒了他们的少族长,不愧是朕看重的良将。” 一名身着龙袍的青年男人从更外面走进来,男人的眼眸是淡淡的琉璃色,声音磁性,透着几分蛊惑。 少年道:“圣上谬赞,圣上再给我五年,我会彻底收服百越。” “好!朕等着那一天。” “对了,百越族长想将他的孙女嫁给你,但朕替你回绝了,你不会不乐意吧?”男人笑着问道。 少年摇了摇头,从地上爬起来,努力跪在男人面前:“卑职的一切,但凭圣上处置。” “很好。”男人满意的弯起唇,从袖中取出一只布兜,展开布兜后,里面的银针闪闪发光。 “来,靠近些,朕亲自为你治伤,这次的银针中有一种巫医新研制的药,据说能抑制血液流动来为伤口止血,就是会有一些疼,你可要忍住,朕知道你受了伤,这是唯一的一份药呢。” “多谢圣上。”少年淡淡的应道,他挪动膝盖,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一直挪到男人身边。 “不要......不要......” 那里面牢房的男孩看见这一幕,目眦欲裂的喃喃,因为之前的喊叫,他的喉咙已经发不出太大声音了,即便是低声自语,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圣上!圣上!我也要,”男孩忽然用尽全身力气,歇斯底里的大吼,“阿渊不怕疼!圣上,我身上的伤太多了,它们在流血......我一定会死的,我不想死,圣上,求求你,求求你先为我施针吧!” 那声音太刺耳了,男人皱着眉看向男孩:“朕倒是忘了,还有一个小的。” 他想了想,眼中的笑意越发浓郁,淡色的瞳仁深了几分,像醉人的葡萄酒,每一个字都漫不经心:“你真的不怕疼吗?” 男孩激动的点头,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他暗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地牢中,像是漂亮迷人的琥珀,沙哑的声音透着讨好,道: “不怕,圣上,我一点也不怕疼,我一定能做的比哥哥更好,真的! 请,请让我来试那些药吧。” 少年默默地转动视线,看向那个满脸笑容的男孩,疑惑的低下头。 为什么会难过呢。 ...... “阿弟,等会儿上了战场你就跟紧我,圣上只是让你看看战场的情况而已,我也不会进去厮杀,你一定要跟在我身边,这样我才能保护好你的安全。” 少年仔细嘱咐眼前这个还没到自己腰高的男孩,他的语气虽然温和,金色的眼眸却仍旧没有什么情感。 少年知道男孩是自己的弟弟,虽然他不喜欢他,却也要看好他,这是圣上的旨意。 周围的将士们,都惊讶而隐秘的打量着这对兄弟,尤其是那个看起来才五六岁的孩子。 即使是眼前的少将军,第一次上战场时候也十多岁了,哪有牙还没换就上战场的道理? 听说这男娃娃还是少将军的亲弟弟,没想到少将军对弟弟这么严厉,这么小的娃娃,哪怕不用冲锋陷阵,一不留神也还是会死在战场上的。 少年早已习惯男孩不理会自己,例行叮嘱之后,便转身和部下交流起一会儿的作战。 不知为何,他忽然莫名的希望男孩不要听自己的话。 男孩低着头,眼神阴沉而死寂。 他不想抬头看自己的哥哥,因为他知道,他的哥哥因为那些药物,早已经不在乎自己了,而他吃了那么多药,可能再过些日子,也会变成哥哥那样的人吧。 等到战鼓声响起,男孩不由自主的抬起头。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战场,此前,他只是在哥哥剿匪或与一些百越部族打斗的时候,在一旁围观而已。 血与火,尘与土,剑与枪—— 霎时间,他的世界只剩下了鲜血的颜色。 男孩金色的瞳仁映着滚滚火光,他的身体一动不动,不知不觉中已经落后了少年很远。 而少年一上战场,便下意识忘记了自己说的话,肆意朝着最激烈的地方厮杀而去。 男孩跳下了马,这里距离战场中央还有一段距离,没有人注意到他,但周围的一切都带着凛冽杀意,压的他喘不过气。 男孩已经看不见少年的背影了,他默默的走到一具巍峨高大的死尸面前,一边呕吐,一边在尸体旁边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大脑传来一阵钝痛,他终于忘记了一切,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男孩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滴巨大树脂滴落包裹的幼虫,连心脏都凝固成一块温暖的琥珀,从此以后,几十年,几百年,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好安静啊。 真好。 他再也不会那么疼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束光陡然出现,男孩睁开眼,看见自己眼前站着一名面容俊伟的中年男人。 男孩迷茫的张望着周围的一切,之前的记忆断断续续的在脑海中浮现,他倒在一片血海中,身上不知积压了多少尸体。 那双金色的眼眸,像是初生的幼鹿般干净明亮。 中年男子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眼睛,他不顾那些污血,将男孩从死人堆中抱了出来,抬手为男孩擦了擦脸上的污垢。 “真是稀奇,死人堆里爬出来一个孩子,小娃娃,你多大了?” 中年男人露出一个自认为很和善的笑容,实际上笑的比哭还严肃,吓得旁边部下不敢说话。 男孩摇了摇头,他记不起来,也不想记起来。 他凭借着生存的本能,对中年男人露出一个笑容,中年男人发现,男孩缺了一颗门牙。 “侯爷,这孩子可能是魏国人,这些魏国人最近经常暗中来定北关,帮羌戎的王庭作乱......”身旁的副将低声道, “本侯不管,”男孩一笑,中年男人心都化了,斩钉截铁的说,“本侯捡到的,就是燕人。” 男孩着实乖巧可爱,生的也很好看,中年男人不由想起自己家那两个不争气的拉胯儿子,要是顾承昭和顾承业小时候有这男孩一般可亲,他也不至于每天被气死气活。 “你......你能带我回家吗?” 男孩眨着眼睛,从怀里取出一个很小的精致盒子在男人面前打开,里面是许许多多的药丸,散发着诡异的药香。 “我会乖乖吃这些的。”他一字一句的说,讨好的笑。 中年男人面色一变,探了探男孩的脉息,感受到他体内那异样的内力后,再看向他的表情很是阴沉,眼中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情绪。 这么小的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拥有那么雄厚的内力?他曾听说江湖上有炉鼎一说,还有邪性的帮派以孩童试药,他曾经是不相信的,现在看见男孩手里的盒子,却不得不相信。 中年男人接过盒子,摸了摸男孩的额头,吩咐道:“找军医来,仔细为他检查身体。” 男孩小心翼翼的抓着中年男人的衣领,他不敢搂住男人的脖子,而这个怀抱是那么温暖,让他想起了自己更小的时候,哥哥没变成坏人之前,也会这样抱着自己。 眼前这个男人的怀抱,比哥哥的更加宽厚,也更让人依赖。 他想睡一觉,将一切当成一场梦。 第三百三十八章 本心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百三十九章 偃武息戈 魏君濯扯动嘴角,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嚯,还给本将演起来了。” 卫承渊抹着眼泪:“那我一刀撞死在你面前。” 容珩嫌弃的收回自己的手,远离了卫承渊一些距离:“你自便,别用我的刀就行。” 魏君濯沉默了许久,最后,他苦笑一声,转身看向身后的清州城。 城墙上,不止有那一万启国降军,还有数不清的清州百姓,他们提着灯盏走出家门,在黑暗中睁着一双双期盼的眼睛,等待这座城的最终结局。 “容宝怡不止说服了那一万启国降军,还说服了清州百姓,”容珩开口补刀,“你能这么快占领启国大半江山,靠的是徐鼎犯蠢,主动迎接魏国十万大军进门,但是,你能攻下启国城池,能收服启国百姓的心吗。 魏君濯,今日你我的确不分胜负,可若魏国真的想现在分个胜负,孤,在此随时奉陪。” “保护王爷!” 小酒立即召唤容珩的亲兵站到了魏君濯前面,双方之间的气氛再一次剑拔弩张。 魏君濯道:“容珩,你就不怕本将现在对你出手?” 容珩藏在袖中的手里,是一把极为细小尖锐的飞镖,他淡定的看着魏君濯,道:“要么将军试一试?” 双方僵持之际,伴随着一阵轰鸣,清州城门忽然缓缓敞开。 一身红色衣甲的容宝怡走了出来,她的身后紧跟着一名相貌俊伟的中年男子,男子身旁,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 小酒连忙上前,仔细打量着宝怡:“郡主安好。” “我很好,”宝怡对着他微微一笑,便朝容珩行礼道,“王爷,这是清远伯的三公子徐舒。” 中年男子就是从前的启国国君,现在的大燕清远伯徐鼎,他身边的,是自己的小儿子徐舒。 “臣见过王爷。”清远伯父子俩一起向容珩行礼。 徐鼎一共有三个儿子,其中大儿子是启国太子。 徐鼎逃命时,太子和二儿子都归顺了魏国,太子还第一个派人追杀自己的父亲,只有小儿子徐舒不知所踪。 徐鼎以为徐舒已经死在了战乱中,没想到这次他听从容珩的命令,与容宝怡一起潜进清州城内,竟然意外找到了徐舒。 徐舒继承了父亲的英俊面容,眉目清秀,只穿了一身单薄素色长衫,气质格外温润。 宝怡道:“清州城破之际,徐舒因为私自出宫来清州见自己的外祖母,所以被困在了这里,后来被元朗的手下发觉,就一直暗中保护他的安危。刚才,就是因为有他和清远伯在,那些降军才能如此快就被我说服,启国百姓的心中,也是向着自己国君的。” 她身后,启国降军也都跟了上来,城内百姓们在降军身后不由自主的探着头观望。 夕阳尽落,大雪无声停了下来,两军对峙的将士们点燃起了火把,映照着彼此的面容。 魏君濯自然也听见了宝怡的话,垂下眸自语:“元朗还有这番心思......倒是本将小瞧了他。” 徐鼎眼神悲悯,脸色在火光下苍白而坚毅。 他揉了揉酸涩的眼角,当着启国百姓与无数将士的面,按着自己儿子的肩膀,父子俩一起五体投地,跪在容珩面前。 徐鼎的声音沉重而清晰: “启国国君徐鼎,愿自降君位,代替清州全城军民,对上朝大燕国称臣,并且在此立誓,愿为大燕马前卒,臣子孙后代,永世不敢背弃此誓,如有违背,徐家人神弃之,天诛地灭。” 眼看着昔日的国君跪在他国脚下,清州城内,隐隐有百姓的啜泣声传出来,启国降军中也响起哭泣的声音。 死寂的战场上,火光映照着寒冷的衣甲,北风哭号,尸体遍地,惨不忍睹。 容珩将徐鼎扶起来:“清远伯请起。” 徐舒仰头看着容珩和魏君濯,红着眼睛道: “王爷,将军,启国只是一个小国,如今国都倾覆,山河破碎,父,父亲也已经成为大燕子民,半壁江山又落入到将军之手,是徐家无能,在其位不堪其用,护不得一国安宁,臣和父亲愿以一家之身,平息二位雷霆之怒。” 徐鼎道:“臣等无能,但启国百姓何其无辜,二位身后这座清州城,有几万户人家,可是他们至今都没有逃走,他们还相信自己能活下去,臣只求二位能暂休战火,不要让清州城生灵涂炭。” 魏君濯的双眸深沉了几分,他看着眼前的父子俩,蓦地回想起年少的自己。 容珩的声音清越,淡漠的反问:“魏君濯,你真的以为,凭借数量优势,魏国胜的概率便比燕国高一筹吗。” “王爷,平南军仍在!” 肃翊包扎好自己肩头的伤口赶了过来,刚好听见容珩的话,大声喊道。 魏君濯望着周围这些燕人,他们的眼神没有一丝畏惧,而夜色中的清州城,百姓们都跪在地上,陪着徐舒一起磕头求饶。 他身边的魏国将士的脸上,却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 魏君濯的心中,陡然升起一抹无力。 容珩说他忘记了自己的本心, 他的本心, 不过是想要好好的活着,不再受任何人欺辱罢了,这些他早已做到,又是什么驱使着他一直不断发起战争呢?他和阿姐,好像不知不觉之中,成了第二个元祯。 “大将军......不如咱们退兵吧。” “大将军,再打下去,我们恐怕打不过这些燕人......” “将军,清州民心已失,不如弃之,我们应该从长计议。”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唱衰声,这些魏军将领虽然对他忠心耿耿,却也不是傻子,眼看此刻燕魏势均力敌,再打下去,便真的要拼到最后一人,才能决出此次胜负。 当魏君濯听到这些声音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一次的征战只能走到这里了,魏军已经失去了斗志,再打下去必输无疑,而他,也有些累了。 在战争面前,没有纯粹的赢家。 魏君濯收了手中长戟,清冽的声音传遍战场: “清州城既然已经被你夺回,本将也不希望再有无谓的牺牲......大魏愿意退兵,但本将之前攻下的城池,已经皆为魏土,绝不退让分毫。” “将军圣明!”魏国将领们松了一口气,齐齐发出一声欢呼。 “多谢大将军成全启......不,从此以后,天下没有启国了。”徐鼎仍旧跪在地上,流下了喜极而泣的泪水。 他的确不适合做一国之君,只有依附强国才能保全自己性命,可是,他是真的爱民如子,不愿启国沦为燕国和魏国交战的废墟,不愿百姓饱受战火之苦。 “臣替清州百姓,感谢大将军与王爷还百姓太平,祝贺燕魏两国偃武息戈,化干戈为玉帛。”徐鼎哭着说道。 “谢大将军,谢王爷!” 城内,军民们的高呼声直冲九霄。 “偃武息戈......”容珩低声呢喃,悄悄地红了一下眼角。 魏君濯深吸一口气,冷声道: “大魏与燕国,东以清州为界,西以沧江为线,燕人不越界限,魏国不动刀兵。” 容珩立即反应过来,干脆利索的点头,快速说道: “此约既成,孤愿以大燕湘王之身份,代替大燕皇帝,与魏国重修旧好,百代百年,绝不侵犯。” 魏君濯嘴角一抽,道:“谁说百代百年——” 现在,启国半壁江山都被魏国占领,他得回去好好消化一番,过个三年五载,十年八年,万一燕人又蠢蠢欲动了,他不得先下手为强吗。 卫承渊弱弱的开口:“哥,既然不打了,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看阿姐?” 魏君濯反驳的话被堵在嘴里,下意识道:“哥马上带你回家。” “那要快一些,我见完阿姐之后,还要把一切告诉澜澜呢,她最喜欢听故事了,我这次的故事一定特别有意思。”卫承渊琥珀似的眼睛弯了弯,像一只毛茸茸的犬类。 魏君濯顿时心软成一团。 容珩翻了个白眼:“没关系,你可以一辈子陪你哥和你姐,孤代表大燕,将偏将军卫承渊送去魏国和亲,你们可以随便处置。” 卫承渊:“......” 天色已晚,两军简单的打扫了战场后,燕国军队便有条不紊的进了城。 容珩道,魏军若是今晚不想赶路又没地方去,可以先在燕军之前驻扎在城外的军寨修整一日。 “若你明天一觉醒来忽然反悔了,也能就地攻城。”容珩一本正经的说。 魏君濯冷笑道:“是吗,万一反悔的人是你,本将是不是还得防着燕军夜袭军营?” 话是这么说的,但当晚,清州城没有燕军守卫,魏军的营地也没有安排值守。 次日,双方都已安置妥当,战场被打扫干净,魏国彻底退兵,有关燕魏两国的止战条款与签订,要等魏君濯回汴都后,派出使臣前来商讨。 盟约具体的内容,大抵就是容珩和魏君濯昨日在阵前说的话。 以清州为界,燕魏互不侵犯。 魏国占领了大半个启国,想要将这些土地消化为自己的国土,得需要几年时间,而清州易守难攻,又有天险在,魏国以后想要攻打大燕南境,永远无法绕过这里。 两国国内还各有纷争,一时之间,魏君濯和容珩都得回去处理这些事。 容珩不确定这次的止战之约能维持多久,但他知道,打破和平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而这个代价,让燕国和魏国十年八年,都不会轻易尝试。 正午暖烘烘的阳光倾洒在清州城外结冰的护城河上,折射出耀眼光芒,初雪消融,寒风散去,空气寒冷而清新。 除了城头的旗帜从启国改为大燕的黑龙旗,一切没有任何改变,清州城恢复了曾经的繁荣兴盛,百姓们终于走出了家门,庆祝新生。 城门口,容珩与燕国一众将领送魏君濯离开。 魏国大军已经在清晨开拔,魏君濯却因为昨天和弟弟彻夜促膝长谈,一夜未眠后睡过了头,又不忍心叫醒同样熟睡的弟弟,便和一营亲卫留到了中午。 虽然大燕湘王和魏国大将军全程都没和对方说一句话,但是整个送别场景还是十分融洽感动。 阿渊最终还是无奈的答应了魏君濯,与他一起回汴都见魏流羽。 但阿渊说了,自己见过魏流羽后就会回来找顾澜,他还说自己不喜欢待在魏国,以后是要跟澜澜去北境找顾侯爷戍边的。 魏君濯表面上没有任何意见,久别重逢,他愿意满足弟弟的任何要求。 至于阿渊见到魏流羽后会出现什么情景......他的阿姐,可不像他这么好糊弄,到时候就算是用补偿阿渊的名义,也能留阿渊一年半载。 双方寒暄了很长时间,长到容珩都不耐烦的想策马离开,忽然,一支黑衣黑甲,风尘仆仆的燕军从远方赶来。 “那是什么人,”容宝怡看向地平线尽头的燕军,“南境的传信兵?” 容珩眯起眸子,低声道: “是京城禁军。” “陛下有旨,昭告天下,定远侯世子平南将军顾澜自幼女扮男装,欺君罔上,为欺君之罪,若王爷还当自己是燕臣,便立即回京,与陛下一起征讨定远侯府!” 这支燕军不过十来人,骑着快马,身后插着禁军旗帜,还没走近便大喊起来,声音整齐划一,显然是奉了皇帝旨意,特意将此事告诉天下人。 终于来了。 容珩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心想,消息来得刚好。 这说辞,还真是容璟才会做的手笔。 让自己回京“征讨”定远侯府,而对顾侯爷的旨意呢,容珩不用猜都知道,应该是召其回京还他清白,再下旨命令他诛杀反贼容珩。 驱虎吞狼,挑拨离间,只是,容璟低估了他和顾澜的情谊,也低估了燕国军民对定远侯府之心。 顾澜和他,不是从前的平南侯府。 容珩稳住心神,看向身旁惊呆的众人。 除了早有准备的自己,其他所有人都呆滞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有那支禁军还在不停重复着一样的话,城门口百姓众多,消息迅速传了出去。 容宝怡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顾澜女......女扮男装?小酒,我没有听错吧。” 第三百四十章 清君侧 小酒:“我也怀疑我听错了。” 两人对视一眼,麻木的看向容珩。 小酒见容珩只是脸色有些难看,他猛地反应过来,这支禁军说的没错,顾小侯爷真的是女扮男装,而殿下应该早就知道了此事。 小酒悲痛的开口:“殿下,这么重要的事情您怎么不早点告诉属下呢,您知不知道属下之前见小侯爷每天强身健体,您后来又不提她身体的事儿了,就一直以为您——” 容珩:“以为什么?” 小酒支支吾吾:“以为您是......” 容珩凭借自己看了一百本小话本的大脑,骤然反应过来,咬牙切齿的道: “闭嘴。” 小酒默默闭嘴。 “天啊,顾小侯爷是女子,那我们萧家就有后了!”肃翊失声喊道,满脸惊喜溢于言表。 其他燕军将士只以为顾小侯爷和王爷兄弟情深,肃翊却是知道他们二人真实关系的。 一念至此,肃翊将军高兴的老泪纵横。 听到肃翊的喊声,容宝怡才彻底回过神,她终于意识到...... 她嗑的那么多对顾小侯爷和京城美女,全都没了! “为什么啊......我从来没想过顾澜是女子,呜呜呜,那妙嫣和顾澜,子衿和顾澜,岂不是都没可能了......” 容宝怡自言自语着,忽然感觉眼角一热,她抬起手擦了擦,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流了泪。 长乐郡主顿时绷不住了,“哇”的一声,抱着小酒大哭起来。 “没事,就算公主和小侯爷是假的,至少王爷和小侯爷是真的!”小酒连忙小声安慰她。 看着失声痛哭的容宝怡,燕军将士们反倒从震惊中回过神,一个个议论纷纷,哀叹不已。 “唉,郡主果然对小侯爷情根深种啊。” “太可怜了......” “小侯爷居然是女子,我还以为她会成为咱们大燕的驸马爷呢。” “看肃将军的样子,小侯爷岂不是和咱们王爷......” 这群将士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到了容珩身上,一个个兴奋起来。 直到穆隼一句“小侯爷女扮男装一定有她的原因,定远侯府绝无不臣之心!”众人才回过神,不由收敛了表情,看向容珩。 容珩眯起眸子,望着那几名还在大喊的禁军,袖中的手死死攥成拳头。 攻下清州,以此为界,南境危机解除,大燕与魏国重修旧好......这些他已经做到。 是时候回去了,回去与澜澜并肩作战,回去,面对那个他一直以为是兄长的疯子。 容珩深吸一口气,环视众人,眼神锋芒毕露,声音铮然: “圣旨诸位也已经听见了,皇上让孤回京,孤的确会回京,但不是回去征讨定远侯。 定远侯世子顾澜女扮男装,乃先帝念侯府无后而特开的恩典,此事孤早就知晓。 孤还大燕南境十年安稳,而去岁,定远侯为大燕覆灭雪原羌戎王庭,又何止是让北境平安十载?顾澜援救鄞州,稳住南境大局,又何曾有过一点私心。侯府忠心天地可鉴,顾澜匡扶社稷,日月可表,皇上认为她有欺君之罪,一定是被奸臣迷惑。 众将士若信孤,就随孤回京,诛佞臣,清君侧,还定远侯府清白!” 他到底没有说出容璟的身份,此事若是现在爆出来,牵连的事情太深太广,一国之君非皇室血脉,会让大燕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而且,容璟已经失去了大燕军民之心,他是不是皇室血脉,都不影响大燕边军随自己回京。 容珩的话,让众人浑身一震,神情严肃起来。 那几名前来传消息的禁军终于闭了嘴,因为耿恭直接带人抓住了他们。 耿恭上前一步,抱拳说: “既然小侯爷女扮男装是先帝允许,那就不算欺君!卑职相信定远侯府对大燕之忠心,更相信小侯爷是无辜的!卑职愿随王爷回京,诛佞臣,清君侧!” 肃翊也毫不犹豫的站在了容珩身后,他没有说话,却用行动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穆隼纵马一跃,猩红着双眸低吼: “大燕建国一百九十年,定远侯府忠于大燕一百九十年,若有不臣之心,何须等到今日!小侯爷女扮男装既是先帝恩典,又何谈欺君之罪!末将愿随王爷回京,还王爷清白,还侯府清白!” 容宝怡擦干了眼泪,收拾好塌房的心情,朦胧之中,她的眼前仿佛浮现了那个白衣少年的明艳身影。 她咬着唇,声音清脆,字字坚定: “女扮男装又如何,女子又如何,顾澜曾经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了,男子能做到的女子也可以,甚至她做的比寻常男儿更好。 一年前,是她救鄞州于水火之间,如今,本郡主相信她和定远侯府是无辜的,本郡主愿随湘王回京,清君侧,还顾小侯爷清白!” “睿王旧部,愿随王爷回京!” “平南军愿追随王爷,诛佞臣,清君侧。” “定远军全军,随王爷回京,还侯府清白!” 一道道浑厚有力的声音响起,熟悉而嘹亮,响彻天地之间。 容珩呼吸微凝,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情感,看向广阔的蓝天。 他都得到了消息,顾侯爷肯定也知道了此事。 他有这次平息燕魏之乱的功劳,以及自己先帝皇子的身份,可以违背圣旨,以清君侧的名义领兵回京。 但顾侯爷若是也一时情绪激动领兵回京,就坐实了容璟口中的“不臣之心”,湘王和定远侯同时“造反”,燕国必乱,而且容璟说不定会在顾侯爷回京途中,设下多少陷阱。 现在,他也只能相信,顾侯爷与澜澜有着父女的默契,顾侯爷能够忍住怒火。 容珩身后,定远军和平南军顷刻间便集结完毕,目光狂热的望着他。 容珩猛地拔出腰间佩剑, 道: “萧七驻守清州,看护好清远伯,其他人跟孤走!” “末将,遵命!” 平原之上,万马奔腾,向着光的方向而去。 此时,距离魏君濯离开清州不过半个时辰。 顾小侯爷是女子的事,很快就传到了魏君濯耳朵里。 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魏国大将军,第一次失去了沉稳,瞠目结舌: “顾澜是女人?” 他一开口,他周围的亲兵便惊讶而关切的问:“大将军,您的声音怎么了——” 魏君濯嘴角一抽,没有回答。 他的声音沙哑,是因为昨晚跟二十多年没见面的弟弟讲了太多话——这也是他为什么在燕军送别他的时候,一句话也不说的原因。 “顾澜是女子,这怎么可能......怪不得,怪不得啊......” 魏君濯沙哑着声音喃喃自语,他还是不敢相信顾澜竟是女扮男装,那个自己曾在战场上交锋过的少年,武功高强,智谋无双,毫不逊色于燕国小王爷......居然是女子!? 这比他找到二十年前丢了的阿弟还离谱! 卫承渊听到了他的话,神情一点也不惊讶,道: “我昨天恢复记忆后,也想起了澜澜小时候是个女孩子的事情了,只不过昨日事情太多,我忘了告诉你,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如果......她长大了就变成男人了?” 魏君濯:“......她是女扮男装,不是修炼邪功。” 他想起容珩昨天叮嘱自己的话,不管听到什么消息,只要是和顾澜安危有关的,就不要让卫承渊知道。 幸好自己只是脱口而出顾澜女扮男装的事情,若阿弟知道那小侯爷现在身陷囫囵,绝对会舍下自己去救她。 话说回来,那个女人若是真的这么死在了燕国皇帝手中,小王爷肯定得疯了,燕国的定远侯也得造反,燕国一乱......魏大将军又有点想破坏盟约了。 魏君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双眸深深的看向卫承渊,问道: “等等,阿弟,你怎么知道顾澜小时候是女子的?” 卫承渊无辜的挠了挠头,回答:“澜澜几个月时,还尿在我身上过呢,但后来因为大家都说她是男孩,我反倒不确定她是男是女了。” 魏君濯:“......阿弟,为了你的生命安全,你这话,永远不要让容珩知道。” ...... “话说回来,阿渊当初失忆后第一次叫我,叫的就是‘妹妹’,他如果得知我是女子的身份后,肯定很淡定,不像你,七天了,还没缓过来呢。” 永明宫偏殿,顾澜一边鼓着腮帮子咔嚓咔嚓吃脆冬枣,一边小声说道。 她旁边,身着红色太监袍服的临鹤苦着脸,道:“属下是真的想象不出来,您是女子的样子啊。” 顾澜:“当然了,我的女装肯定不给你看。” 临鹤:“......”就挺突然的,忽然被喂了一口什么东西。 他说完阿渊和魏君濯相见的事情,又开始跟顾澜汇报其他情报: 十天前,顾小侯爷是女子的消息传到南境,容珩没有任何避讳,已经打着“诛佞臣,清君侧”的旗号率兵回京。 这是顾澜被关进永明宫后临鹤第二次前来,他第一次来是七天前,看来,内司监七日一轮值。 临鹤作为内司监四位统领中的一个,在钟良死后,工作就从情报科变成了保安科,再加上容璟不让妙嫣手下之人负责任何有关顾澜的事,内司监人手不够,临鹤和他的手下,才会情理之中的被分来看守顾澜。 此刻永明宫偏殿内外都是临鹤的人,谈话十分安全,但也只有今天。 七日前,临鹤赶来告诉了顾澜南境的情况,得知魏君濯的目的是启国,而容珩已经察觉,并且赶去清州与魏国大军对峙之后,顾澜松了一口气。 临鹤又道,目前顾侯爷还没有任何在北境起兵的迹象,定远侯府老夫人传出消息,说顾澜女扮男装的事情,是先帝体恤侯府无后而下的密旨,侯府从未有不臣之心。 因为老夫人的说辞,顾侯爷又没做出任何造反之举,所以这几日容璟格外暴躁,屡次在朝中暴怒发火,牵连了好几名为侯府求情的无辜官员。 顾澜彻底放下心来,看来她爹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她。 只要不轻举妄动,容璟就拿侯府没有办法,他还会越来越想不通容珩为什么会和自己在一起。 而她要等的,是容璟彻底失去耐心,孤注一掷的那天。 临鹤七天前说完情报,就小心翼翼的询问了顾澜她的身份,得到她的肯定后,临鹤精神恍惚的离开了,大概要缓很长时间才能接受顾小侯爷是女子的现实。 于是七天过去,临鹤终于又来了,虽然......他看着顾澜的眼神仍旧充满震惊。 “十天前从南境往回赶.....” 顾澜喃喃自语,抬起手算了算,按照时间推算,容珩或许再有五天时间,就能赶回京城。 容珩的消息临鹤知道,容璟也能收到,这代表着五日内,容璟一定会来找自己问个究竟,若还是问不出他想要的答案,或者她还是油盐不进,容璟就会对她不再顾及,杀之而后快。 “五天后,容璟会杀了我。” 顾澜神情淡定,继续吃着脆冬枣,说出的话却让临鹤心头一跳。 “五......五天后?” 顾澜道:“容璟给我爹留了足够长的时间,他却始终不造反,我呢他又收服不了,容珩又带兵气势汹汹回了京,他留着我除了被我气死,还能做什么,对了,说不定他想当着容珩的面杀了我。” 临鹤瞳孔骤缩,也反应了过来:“对,您说的对......皇帝若还理智着,可以留您的性命威胁定远侯和王爷,可若他失去了理智,的确会在五天后杀了您,那......那您现在就跟属下走!” 顾澜淡淡的说:“你现在救出我,禁军还包围在侯府外面,容璟会狗急跳墙,珩兄还没回来,我总不能率两百府兵跟宋执的两万禁军对峙,那就做实造反之名了。” 临鹤咬了咬牙,迅速想出另一条计策: “侯府暗堂的李前辈已经和念夏取得了联系,今,今天晚上暗堂会将侯府之人救出,属下将您救出,到时候您和老夫人她们在宫外会和,由乌鹊楼将你们藏起来......” 顾澜对他微微一笑:“你别紧张。” “属下怎能不紧张,属下值守这里七天一轮值,可是您说皇帝五天后就要杀您,那属下就只有今天能救您出宫!” ------题外话------ 容宝怡:眼看着有人房子塌了,走近一看是我家房子塌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帽子 “属下怎能不紧张,属下值守这里七天一轮值,可是您说皇帝五天后就要杀您,那属下就只有今天能救您出宫!” 临鹤露出快要哭的表情,眼尾丹青似的油彩深了几分,清俊的面容黑沉着,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今日原本还有一人让属下带她见您,现在看来没时间了,咱们快跑吧!”临鹤忽然想起来了自己来的另一个目的。 顾澜内心一动,没有开口询问,继续“咔嚓咔嚓”吃着冬枣。 临鹤呆滞的看着她,见她始终不做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终于冷静了一些。 顾澜这才解释道: “乌鹊楼能藏下我一人,老夫人两人,我娘三人,却藏不下一整座侯府的人,五天时间很长,只要我还在京城,容璟哪里找不到?一旦被他发现,他就会调集禁军鱼死网破。” 定远侯府不止有三五个人,不说小厮婢女,就是隔壁顾长亭和顾承业,二婶和周家的亲眷,难道就放任不管吗,这些人怎么能藏住五天。” 临鹤面露犹豫:“一旦救出老夫人和你,我们即刻出京......” “两百府兵加上乌鹊楼的暗卫,如何与京城守军对抗,就算真的冲出了京城,五天时间,又怎么逃过两万禁军的追杀。 所以,我只能在第五天,或者说是在容珩和大军回京那天离开皇宫,定远侯府的人和大军立即会和,才能确保绝对的安全。” 临鹤咬着牙,道:“可是......属下下次值守这里是七天后,你若想五天后离开永明宫,错过今日,除非属下强行暴露身份带走你,否则根本没办法救你出去。” 顾澜垂下眸,吐出一颗冬枣核,道:“禁军对定远侯府,没有之前那么严了,对吧。” 临鹤一怔,点头道: “是,昨天早朝时,容璟派兵部尚书范弘彦去北境传旨,将忠成伯进爵为忠成侯。和范弘彦一起去的还有三千禁军,说是保护尚书大人安危。” “仅仅传旨,可不需要一个兵部尚书亲自前去,大燕境内又没什么大型匪乱灾祸,用得着三千人护送吗。”顾澜的眼神冷了几分。 之前护送苏太后去清凉寺,人手也不过区区百人,三千禁军护送个传旨大臣,这合理吗。 “你是说,范弘彦去北境还有别的目的?”临鹤问道。 顾澜道:“这个时候他去了北境,若我爹从北境带兵回京,必然会和他相遇,万一我爹人手不足,或者范弘彦突然暴起,我爹的生与死,就在他一念之间。 而且,容璟将多吉的爵位提高,也是想激起他的野心。” 临鹤明悟过来:“是啊,忠成伯册封为侯,就和定远侯平起平坐了,忠成伯除去侯爷,自己就能在北境一家独大,这是容璟在挑拨离间,那三千禁军,就是容璟给忠成伯的‘礼物’。” “我还是相信我大侄子的,容璟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心里只有权力和地位,但是,有一样东西他永远无法操纵,那就是人心。” 顾澜又问道:“宋执呢?禁军有所松懈,不止是跟范弘彦离京的三千人吧。” 临鹤惊讶的反问:“小侯爷如何猜到宋执也有所行动的?” “你刚才说了,乌鹊楼可以和暗堂联手接出老夫人,若宋执和他麾下的精锐禁军还在,就算你们联手,也不能无声无息的把侯府几十口人接出来。” 临鹤恍然大悟,这才说道: “属下也是才探查到的——今早卯时,宋执带了五千禁军出京,此事容璟没有公开下旨,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宋执一走,侯府外围着的禁军就剩下了几百人做样子,府兵和暗堂稍稍闹出一些风波,便可以借机将老夫人他们接出来。” 临鹤说完,忍不住问:“小侯爷以为,宋执这是去哪了?” 顾澜冷笑一声:“当然是去找珩兄。” 范弘彦带人相遇在顾侯爷回京路上,宋执则埋伏在容珩回京的路上,容璟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但可惜的是,顾侯爷根本不会回京,而容珩......顾澜记得,原书中容珩回京也经历了层层艰险,最终化险为夷。 她蜷了蜷食指,关节发出“咔嚓”的声响。 原书的剧情已经改变了太多,她不能指望虚无缥缈的男主光环。 临鹤不是傻子,听到这句话就反应过来。 “属下立即联系乌鹊楼安排暗卫接应王爷,只是,属下怕王爷赶来的太急,大军在后方来不及赶回来,宋执带了五千禁军的话......” 顾澜思忖片刻,红唇轻启:“你去找一个人。” “谁?” “苏子霄。” “苏子霄?对了,他也是禁军校尉!” 顾澜的眸色幽深而平静:“如果子霄不愿意帮我们,那到时候我也会带定远侯府的府兵前去,支撑半个时辰等来大军,还是可以的。” 临鹤吞了吞口水,最后问道:“小侯爷,您到底如何出去?” “这五天内,会出现一个变故,”顾澜说道,“或许是最后一天,或许就是明天,一切得看容璟什么时候沉不住气,总之我可以自己走出这座宫殿,但你需要随机应变,准备好人接应我。” 临鹤看着顾澜镇定的神情,紧张的内心一点点平稳下来。 王爷相信小侯爷, 现在, 他也只能相信她。 “属下明白了,既然此事随时可能发生,那属下今晚便联系李前辈和念夏,让他们也在宫外做好准备,随时救出定远侯府的人。”临鹤认真的应下。 永明宫的待遇比掖庭好太多,自从那日顾澜杀了钟良,又撕毁了容璟送来的衣裙之后,顾澜就被宫人好吃好喝安安稳稳的伺候着。 除了不见天日,每一个送来膳食的都是死士宫女之外,她现在的日子和生活在宫里的公主没什么两样。 顾澜见临鹤该走了,问道:“所以......你刚才说,是谁要见我?” 临鹤一拍脑门:“差点忘了此事。” 他看了一眼殿内的刻漏:“刚好过会儿是属下约好的使臣,小侯爷,你马上就能见到了。” 片刻后,一个让顾澜没想到的人,出现在她面前。 “皇后娘娘?” 皇后苏栀雪只用了一支白玉簪束发,身着素色宫装的,上面点缀着浅浅的雪色,如同一株亭亭玉立的白栀花。 她的妆容清淡素雅,鹅蛋脸一如既往的苍白,气质典雅,清浅的眉眼流露出几分哀愁,身上还散发着常年礼佛熏染的香气。 “见过顾小侯爷,”苏栀雪的声音细弱温和,“是我求临鹤带我进来的。” 临鹤解释道:“前些年王爷每隔一年半载,就要为皇后换一副药,我和小酒有时候会在外望风,皇后因此知道了我的身份,三天前她请我带她见你一面,说是想要与咱们合作。” “合作?”顾澜问道,面色一窘,“皇后娘娘来不会是因为妙嫣吧?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欺骗她的——” 曾经,苏皇后还撮合过她和妙嫣来着。 很尴尬,她也不是故意要骗人家女儿的。 苏栀雪凝视着顾澜,眼神越发柔和,小心的打断了顾澜的话:“我的确是为妙嫣而来,但绝没有责怪你女扮男装对妙嫣隐瞒身份之事的意思。” 顾澜内心一动,恍惚间想起自己在掖庭那日,和妙嫣说完容璟的真实身份后,而升起的一个猜测。 那时,她看着容妙嫣的容貌,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下一刻,苏栀雪忽然“噗通”一下,结实的跪倒在顾澜面前。 “皇后娘娘这是干嘛!” 顾澜连忙弯腰,想要将苏栀雪扶起来,然而,女人却落下一行清泪,执意跪在地上。 “小侯爷,容玦曾是小五的老师,更是他的三皇兄,而我苏栀雪今日来此,不是以大燕皇后的身份而来,而是以容玦未亡人的身份,求你看在阿玦的份上,能够保护好妙嫣。” “容玦是容珩的三皇兄,也自然是我的哥哥,皇,苏姑娘的意思是,妙嫣是?”顾澜的呼吸慢了半分,眼睛微微睁大。 一串佛珠从苏栀雪的袖中掉落,她抓起那佛珠攥在手里,喃喃自语: “苏姑娘......已经有许多年,没有人如此叫我了,怪不得这京城贵女,都将小侯爷你视作梦中情郎。” 顾小侯爷的脸颊一红,心道要不是怕苏栀雪经受不住晕过去,她也可以喊她三嫂。 容珩和容玦可是货真价实的亲兄弟,苏栀雪以容玦的未亡人自居,担得上她一身“三嫂”。 苏栀雪的声音轻柔低微,却无比清晰的肯定道: “小侯爷猜得没错,我的妙嫣,是阿玦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 顾澜长吁一口气,虽然她在苏栀雪刚跪下时就猜到了这种可能,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但是听到苏栀雪亲口承认这件事,她还是感到万分震惊。 怪不得苏栀雪如此疼爱妙嫣,几乎将妙嫣视作自己的性命,而且容璟明明和容珩没有血缘关系,妙嫣却和容珩眉眼间有几分神似。 贵圈真乱! 冬天到了, 感谢三嫂为容璟织的帽子。 “三嫂,此事妙嫣知道吗?”顾澜迟疑的问。 听到这声“三嫂”,苏栀雪浑身一震,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素雅的面容划过,一滴滴落在地上。 “三嫂......能得到你承认,我此生也无憾了。” 她用手撑着自己的身体,坚硬的菩提佛珠硌在掌心,那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眼底是绒绒的水色,声音沙哑而悲戚。 “除了我,天底下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阿玦死的时候,都不知道妙嫣是他的亲生骨肉。不过现在,我已经将此事告诉了你和临鹤,过些日子,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也会让妙嫣知道。” 一旁,临鹤失去了表达能力,震惊万分的看着苏栀雪。 他这短短的一个月,经历了太多。 顾小侯爷是女扮男装的女子; 皇帝是苏太后和谢叙的儿子,是谢昀同父异母的兄弟; 宁安公主不是皇帝亲生,而是苏皇后和已故的三皇子容玦的女儿? 他呆滞的喃喃:“你,你们聊,我去望望风。” 说完,临鹤就识趣的退下。 顾澜强行将苏栀雪从地上扶起来,她最受不了女孩子哭了,哪怕苏栀雪按辈分来算,是自己的长辈,那也是女孩子! “你不起来我就不叫你三嫂了。” 苏栀雪这才坐到椅子上,手里攥着佛珠,默默垂泪。 “你想如何告诉妙嫣?”顾澜看着苏栀雪泛着水光的眼眸,顿了顿,问道,“三嫂,你今天来这里将这件事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你想杀了容璟,然后再告诉妙嫣?” 眼神是骗不了人的,眼前的女人虽然从前也是病恹恹的,眼中却还有着生气,可她今天出现在顾澜面前,眼中却只剩下了冰冷和悲恸。 苏栀雪苦涩一笑,点了点头,她不再掩饰眼底的刻骨的恨意,那双水墨般的双眸都染上了一层浓浓的血色。 “我知道我瞒不住你,三天前,妙嫣将容璟的身世告诉了我,我才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容家血脉.......他这个疯子,刽子手,禽兽不如的混蛋...... 他既然根本不是皇室血脉,那我这些年的隐忍和所作所为,就都成了一场笑话,还不如让我结束这一切! 我要杀了他,为阿玦报仇啊!” 她字字泣血,说到最后,几乎控制不住的嘶喊出来,满心的绝望与恨意。 过往的一幕幕画面交叠在女人脑海里,不断重复上演,像是滚烫的热油浇在她的心里,让她姣好的容颜因为仇恨而扭曲。 顾澜问道:“容璟身边有死士与高手层层保护,你如何报仇?” 苏栀雪定了定神,浑身颤抖的抬起头,痛苦的看着顾澜,祈求道: “小五是神医,他一定有许多效果好,没有味道的毒药交给你防身,而我能找到的毒药,一不能让他受尽痛苦而死,二是,我曾经做了一件事,前些日子败露,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 她的声音悲哀,又道:“小侯爷,若你没有,那就当我没问吧。” 投毒,对于苏栀雪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来说,无疑是最简单粗暴,却也最容易成功的做法。 第三百四十二章 皇后 顾澜心头一跳,缓缓问道:“若我没有毒药,你想怎么杀容璟?” 苏栀雪这个皇后做的,既没有权力也没有恩宠,要不是认识临鹤,今日连她都见不到。 女人的唇瓣苍白,慢慢的抬起来一只手臂,仔细端详着自己手中滚圆剔透的菩提佛珠,又似乎,是在看着白皙细腻的掌心。 这双在顾澜看起来完美无瑕的手,在苏栀雪自己的眼里,却是一片猩红。 “其实,自从钱若华和太后死后,后宫许多事都落到了我的手上,我已经不是之前那个面对任何事都无能为力,连自己女儿婚事都无法左右的苏栀雪了,悬梁自尽,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这种事,一次便足够......” 苏栀雪说着说着,轻柔的声音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想起那次苏馨玉突然为妙嫣赐婚,而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所嫁非人。 哪怕她选择用性命威胁容璟收回成命,可谁又在乎她的命呢,最后,是妙嫣用自己入朝为官为由,才解除了危机...... 若是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好,又怎么配做一个母亲?苏栀雪绝不愿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安排一些轮值的宫人,是很简单的事,我终究是他的皇后,想近他身也不难,我若抱着必死的决心,未必没有杀他的机会。”她轻缓的说。 “三嫂想同归于尽?可是,你既然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应该更珍惜自己的生命才对,何必把性命浪费在容璟这样的人身上,你若死了,妙嫣又该如何自处?”顾澜劝道。 苏栀雪的眼中流露出决然的死志,顾澜明白,就算自己不帮她,就算飞蛾扑火,她也要尝试杀了容璟。 苏栀雪摇了摇头,仍旧凝视着自己的手掌,一字一句的说: “小侯爷,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可没有武功未必不能杀人,我这双手,其实......早就沾满了血腥。” 顾澜眼眸陡然一暗,惊讶的张了张口:“什么!?” 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栀雪的唇被自己下意识咬破,唇角浸润了一层鲜血,她平静的看着顾澜,红唇划开一抹异样艳丽的笑。 顾澜从没有想象过,苏栀雪能做出这样美艳的表情,她精致的容貌仍旧高贵典雅,眼神中却多了一些魅惑人心的娇俏。 顾澜心想,或许妙嫣以后,便是这样的容貌吧。 她想到苏栀雪之前说的那句“她曾做了一件事被容璟发现”,再结合苏栀雪刚刚说的话,眉心蹙了起来。 顾澜意识到了自己的短视,苏栀雪比她想象中的要复杂得多,人心的确是最难看透的东西。 她曾以为,这个女人只是个温柔而无能的皇后; 后来,她知道她心有执念,爱而不得,是个在乎女儿胜过生命的母亲; 而现在,顾澜骤然意识到......苏栀雪能在容璟手下安稳无忧的做这么多年的皇后,还能教导出妙嫣这样的公主,她怎么可能如外表这般柔弱无害? 她抿了抿唇,最终选择帮她,道: “撷芳殿我之前住的那间屋里,靠窗橱柜内有一只木箱,钥匙你得管容允浩的护卫大黑要,里面装着十几副毒药,每一种都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只是生死之际效果不同,底下压着一张单子,上面写着这些毒药的介绍。” 想不到杜常宁当初为了让自己拜他为师学医,而送给自己的那些行走江湖必备毒药,如今派上了用场。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路,顾澜没办法说服苏栀雪,身为外人,也不会去阻止她的抉择,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送死。 至少,满足苏栀雪这一祈求,说不定她会收买宫人下毒,不必自己亲自动手呢。 “多谢顾小侯爷。”苏栀雪感激的说。 顾澜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盯着她,黑眸锐利而明亮,询问:“所以三嫂为何说自己手染鲜血,三皇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苏栀雪呼吸一窒,猛地闭上了眼睛,面容麻木的坐在顾澜面前,似乎陷入回忆。 顾澜任由她沉思,自己有一整晚的时间等她开口。 她也想知道,她以为温柔善良的苏栀雪,真实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 而那个昔日的大燕第一才子,曾对珩兄那么好的三皇兄,为了给弟弟妹妹求情甘愿赴死的三皇子,是怎样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许久,苏栀雪睁开双眼,问道:“顾小侯爷可还记得去年的中秋佳宴。” “中秋?” 顾澜的食指关节蜷缩着,点了点面前的桌面,虽然不知道苏栀雪为什么问她这个问题,却还是在脑海中回想起来。 ——去年中秋节,是她第一次见到苏栀雪,前一日正好是宝怡生辰,睿王却要赶回南境,顾澜便伙同宝怡姐弟俩,和珩兄小酒一起出宫去了京外大营。 后来中秋佳宴之上,皇帝容璟提前离开,皇后苏栀雪似乎感慨周夫人和顾侯爷伉俪情深,赐给了她一对白玉同心结,她和容珩还意外发现了苏栀雪的宫女文鸢,和皇帝在偏殿这样那样。 等等,意外发现...... “你是说,那个认为是你害了她的孩子,对你泼硫酸的嘉嫔?” 中秋佳宴上,有一个小产的后妃,莫名把怨气洒在皇后身上,拿着一盆硫酸乱泼,引起了一场慌乱。 顾澜当时离苏栀雪近,救她时候不小心扭伤了脚,容珩给自己复原关节时候,才发现了文鸢和容璟的事,那名叫文鸢的宫女现在已经死了,死在苏栀雪悬梁一事之后。 苏栀雪将菩提佛珠放到了桌上,她吐出口的每个字都那么柔和,却透着丝丝战栗的寒意: “是啊,小侯爷有没有想过,一个母亲的感觉是不会有错的。” 一点微弱的火星,点燃了顾澜心中窸窣的线索。 她的眼前,浮现出当时的情景。 那个后妃的容貌,她已经记不清了,可她一直记的那双充满怨恨的狭长眼睛,也记得她直到被抓走,都在嘶喊诅咒,说是苏栀雪害了自己的孩子。 苏栀雪的眼中流露出几分不忍与愧疚,她从喉咙发出一声呜咽,毫不犹豫的承认,如同晴天霹雳: “的确是我,害了她的孩子啊。” “为什么?”顾澜低声问道,眼眸深沉许多,满是不解。 “因为......”苏栀雪将当年的事情娓娓道来,仿佛将身上已经结痂的伤口一寸寸重新揭开,让皮肉都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十七年前,苏文钟不顾我已经和阿玦私定终身,趁阿玦离京办差之时,将我许配给了当时的太子容璟,而容璟为了尽快完婚得到苏家的支持,他竟将生米煮成熟饭。他这个疯子,我恨不得生啖其肉,亦恨不得......自戕。” 她的声音颤抖着,仿佛回想起了那一日的情景。 女人的眼中是掩不住恐惧和不安,身体也随之打了个寒颤。 那是一场噩梦。 顾澜深吸一口气,接下她的话:“可事后你发觉自己已经怀有身孕,而那是和三皇子的孩子,既然木已成舟,无法改变,对一个人最大的报复,莫过于带着他人的孩子嫁给容璟。” 苏栀雪点了点头,眼中露出几分微弱的笑,似乎想起了妙嫣小时候的可爱模样,继续道: “是啊,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她是阿玦的血脉,有她在,我便不舍得自戕了,我要将她养大,看着她平安健康的长大成人,幸福一生,一定不要她重蹈为娘的覆辙。” “可是,这样的报复还不够!”苏栀雪语气一顿,声音冷冽起来。 “从那天之后我就知道,我的一生都要和容璟纠缠在一起了,从此以后再无和阿玦在一起的可能——为什么我无法做主自己的婚事,为什么我自己的情感,我自己作为人的意愿,在他们眼中就一点也不重要!为什么我非要在意那家族荣辱!?从未有人问过我的想法,我宁可不做这高高在上的苏家嫡女啊。” 她字字句句泣血般悲痛,眼中的恨意和绝望倾泻而出。 “苏文钟最大的心愿,就是让苏家的外孙成为大燕新的储君,而我偏偏不让他如愿,为了报复他和容璟,我便用一种独特的毒......断绝了容璟从此以后,使女子受孕的可能。” 从那之后,她生下妙嫣再无所出,苏文钟只能使计策,将生母早逝的容祁淳过继在她身下,成为了嫡子。 苏栀雪说完,露出一个畅快淋漓的笑。 “此事,我不后悔。” 她想起一个月前,张奉才奉旨送来的香炉。 苏栀雪跟张奉才也是老相识了,虽无交际,却也有一同在东宫熟识的交情,后者把香炉递给她,却对她摇了摇头。 当年,她让丫鬟送了太子容璟一炉甘松香,那香和寻常甘松香并无两样,有问题的,是装着甘松香的香炉。 她知道,以容璟的性子,绝对会用她送他的香,以示太子对太子妃的爱意。 那么容璟便有很大可能,连带着香炉一起用。 若他没有用,那便是他命中注定逃过一劫,若他发觉了香炉有问题,她便死不承认,容璟又能奈她何呢。 后来苏栀雪嫁入东宫,果然瞧见容璟用了那只香炉。 只消三十日,毒便会浸入人的五脏六腑,让他...... 容璟以为,她是女子,遭受欺辱,便不敢反抗,逆来顺受吗! 他以为她会屈服于家族和父亲,从此认命吗! 不,她心里的恨意,永生永世也无法抹平,需要用鲜血来偿还! 苏栀雪了解那个男人,他之所以让张奉才送来香炉,是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了一切。 容璟想让她在担惊受怕,惶恐不安中度过最后的日子。 而这个男人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杀了自己,或许是顾忌着妙嫣的心思,也或许是他更想先惩治“背叛”他的小五,等他腾出手,他一定会让自己死。 可是容璟想错了,她是一个母亲,有妙嫣在,她早已不再害怕他的威胁侮辱,为了妙嫣,她便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杀了他! 顾澜抬起一只手:“......这信息量有些太大,三,三嫂,你让我缓缓。” 苏栀雪居然给容璟下了断子绝孙毒......还是在十几年前。 她今天一晚上告诉自己的秘密,简直比自己穿书后知道的秘密都多。 和妙嫣是容璟与苏栀雪的女儿,以及苏栀雪是个白切黑,容璟被苏栀雪害得不能生育这件事比起来,自己这女扮男装的事儿算什么? 容氏皇族,不,应该说是苏家......怎么能乱成这样。 难怪容璟身为一个后宫数量正常的皇帝,却子嗣单薄,只有容祁淳容祁俊俩废物儿子,还都是自己当太子的少年时期有的。 容璟登基后也算雨露均沾,后宫嫔妃却始终没有动静,因为他这号已经被苏栀雪搞废了。 顾澜怀疑自己穿书后,不是来填补大燕风云录没有女主的空白,做个女主的,而是来挖掘陈年旧事和一切起源,当私家侦探的! 珩兄更惨一些, 他以为他的仇人是亲爹,没想到仇人是他哥,但实际上他哥不是他哥,他大嫂其实是三嫂...... 好歹自己肯定是顾侯爷和周夫人亲生的! 许久,顾澜才回过神:“您继续。” 手染鲜血,自然是不止染一个容璟的血,苏栀雪还没有解释,她为什么会杀了那个后妃的孩子。 苏栀雪的唇角扬起一个苦涩的弧度,说道: “我给容璟下毒后,便深知容璟不可能让嫔妃怀有身孕,那么这些年后宫有了孩子的妃子,就可以断定,都是与他人私通所致。” 顾澜瞳孔睁大了几分,是这个道理没错,也就是说容璟还不止一顶帽子,可苏栀雪...... “为了不让那些孩子混淆了容家的江山......”苏栀雪的话不用说完,顾澜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看着那张平和绝美的容颜,心里蓦地充满寒意。 “你杀了他们。” “是啊,我明明知道孩子何其无辜,却还是下了手.......这是我做下的孽,我知道,容璟死有余辜,我呢,我也是。这么多年,我可能也疯了吧,被这吃人的皇宫逼疯了。” 苏栀雪一字一顿的说。 ------题外话------ 想不到吧,皇后打胎的伏笔我埋了那么长时间!还有那个香炉! 苏栀雪自然是可怜人,不过她的确害死了很多无辜的孩子,怎么说呢,她这是被封建思想荼毒了,或者说是她以为容祁俊容祁淳当储君,至少大燕江山还是容家的,间接也是容玦的,唉,她还是不够狠~ 第三百四十三章 未亡人 顾澜记得,怡妃曾经说过,自从容璟登基以后,后宫其实也有妃嫔怀了身孕。 毕竟,容璟已经登基十年,若一个怀有身孕的妃子都没有,全天下都会知道燕国皇帝不行。 那些怀孕的妃子大概有五六个,但始终没有哪个孩子能够平安出生,就是有的能够熬到临产,也会突发意外。 久而久之,容璟也佛系了,他什么都不求,只指望自己那两个废物儿子争点气。 然而废物就是废物,容祁淳现在被废了太子之位流放在潞州清凉寺,容祁俊则被圈禁在皇子府中终身不能出府。 原来,孩子没了不是意外,而是因为皇宫里有苏栀雪这个打胎达人在。 原来,那不止是一个个孩子,还是容璟的一顶顶帽子。 容璟或许也曾怀疑自己的身体出现了问题,但一则后宫有怀孕妃嫔这些年间断出现,二则御医也不敢找死,对皇帝说这种事。 顾澜想起曾经的苏太后,她是眼前这个女人的亲姑姑。 这对姑侄刚好截然相反,一个与大臣在一起生下大臣的孩子,帮容璟登基,混淆了容家的江山,另一个却始终想拨乱反正,让容家的血脉传承。 或许这就是苏栀雪在知道容璟竟然不是先帝皇子后,彻底绝望的原因。 她这些年的打胎,不但害死了那些孩子,还终究是一场错付。 顾澜心道,三嫂,格局小了。 “同为后宫女子,遇见容璟这样的帝王本就是不幸,多绿他几回才好,若是有人诞下没有皇室血脉的孩子,将来继承皇位岂不更好? 大燕不是姓容的一家之物,就容祁俊和容祁淳那两个废物,让他们中的一个当上皇帝,才真是毁了大燕江山,到时候不用三年,魏君濯就能从汴都打到京城。” 苏栀雪垂下眼眸,低声道:“是啊,让那两个孩子继承皇位,对大燕更是有害无益,何况,容璟竟然不是......我如今明白了这个道理,却太迟了,顾小侯爷,我已经罪孽深重,没有了回头路可走,唯有以死解脱,用自己的性命为阿玦报仇。” 顾澜看着苏栀雪这张与妙嫣很相似的容颜,失神了一刹。 “你若走了,妙嫣呢?” 苏栀雪重新拿起佛珠,放到自己袖中,双手合十,轻柔的说: “妙嫣以后的路,就让她自己走下去吧,我只求小侯爷能看在她是阿玦女儿的份上,能够庇护她一二,至少她的手自始至终都是干干净净的......她也一定能走的比我这个做娘的更远。” 顾澜看着苏栀雪的眼睛,认真的说: “妙嫣当然可以走得更远,但,不是因为她是谁的女儿谁的血脉,而是因为,她是容妙嫣。” “她是......容妙嫣?” 苏栀雪仿佛魔怔了,双眸睁大了许多,顿悟般重复着顾澜的话。 “妙嫣能走得更远,因为她是妙嫣......是我短视,竟没想过这一点。” 许久,她收敛了脸上的悲戚之色,没有等顾澜再一次开口询问,便继续道:“小侯爷,我明白,你帮我最重要的目的,是想知道阿玦究竟是如何死的。” 顾澜点了点头,承认道:“他......是从三嫂你的寝宫中抬出来的,容璟也曾说过,是你亲手杀了他,当时的情况究竟如何,是容珩想知道的,也是我想知道的。” “阿玦,的确因我而死。” 苏栀雪每说出一个字,内心便绞痛几分,她却还是直视着顾澜,视线未曾偏移半分。 “我有时候会想,若是没有我,若是我与他不曾相识相知,可能他还能好好活着,继续做自己的大燕三皇子,尊贵洒脱,自由自在......那该多好啊。” 随着苏栀雪的话,顾澜眼前,浮现出一个面容清绝,文雅飘逸的青年男子形象。 然而,那终究是镜花水月般的梦幻泡影而已。 “那日,是容璟登基的第二天,我知道阿玦进宫为小五和珞儿求情,心急如焚,容璟却忽然出现......他给了我一杯毒酒,让我和阿玦在寝宫相见。 他对我说,三皇子容玦意图谋反,而宫中早有风言风语,说我与他私相授受。 他还说,如果我们之间清清白白,便替他杀了这个他登基后的‘障碍’,若第二天他看见阿玦活着走出永华宫,便认定苏家嫡女与三皇子私通,他会亲自杀了阿玦,再将苏家治罪。” 那日的一切,苏栀雪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每一幕都清晰在脑海中回荡,午夜梦回,让她心痛如刀割。 自从嫁给容璟,成为他的太子妃后,她便再未在私下场合见过容玦一面,唯有妙嫣或许是孩童心性,或许是父女间的天人感应,从小就喜欢缠着她的“三叔”玩,而容玦那样温和的性子,自然是小孩子最喜欢的。 可就是这样,她还是要被陷害,容璟竟还是不放过容玦。 阿玦视他为兄长,而他......只是将他当成登基的障碍! 顾澜听着听着,忽然想起自己很久之前,第一次听到容珩说容玦和苏栀雪的故事时,心里莫名的熟悉感。 现在,她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熟悉了。 苏栀雪和容玦,不就是嬛嬛和果子狸的翻版吗。 仿佛是为了印证顾澜心中所想,苏栀雪深吸了一口气,哽咽的说: “顾澜,不管你信或不信,那晚,阿玦调换了两杯酒,死在我的怀里......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告诉他,妙嫣是他的女儿。 阿玦临死前说,只求我忘记他,好好做大燕的皇后,若有可能,照顾小五和珞儿一二......而这,便是你想知道的真相。” 苏栀雪回想起容玦清俊苍白的面容,他温柔的看着痛哭流涕的自己,安慰她,说妙嫣是个很好的孩子,还说,在他心里,她永远是他唯一的妻子。 而她没有说的是,她亦如此。 当时的事究竟如何,恐怕除了苏栀雪没人知道,可顾澜却相信了她所说的。 那个叫容玦的男人,一辈子都在失去,他选择心甘情愿的死在自己深爱的女人怀里,死的时候唯一担心的,是自己年幼的弟弟妹妹。 顾澜默默的消化着这件事,眼眶酸涩,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心里对容璟的恨意更具体一些。 苏栀雪十几年来行尸走肉般活在这座冰冷空寂的皇宫中,她爱的人已经离开,她却连一死了之都无法做到,因为她是丞相的女儿,是大燕的皇后,她还要为年幼无依的女儿活着。 如她所言,她不过是容玦的......未亡人。 曾被苏栀雪害死的无辜孩童,或许更应该怪罪他们想子凭母贵的母亲; 可是那些失去孩子的母亲,也不过是一个又一个埋葬在这座皇宫的可怜人。 不知过了多久,顾澜叫回在外把风的临鹤,苏栀雪则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在临鹤护送下离开了这里。 “皇后娘娘,前面就是你的寝宫,奴才告退。”临鹤把人送到永华宫门口,便行礼告辞。 “多谢。” 苏栀雪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的永华宫。 夜色那么的深沉,映衬得这座宫殿像匍匐在黑暗中吞噬人心的巨兽,狰狞而血腥。 这些年,除了宫中宴会或陪伴妙嫣,她大多数时间都在佛堂居住,去年之后妙嫣移居在宫外的公主府后,她更是许久不成回这里,就是因为看见这宫殿,便想起容玦死时的情景。 但是今晚她还是回永华宫方便些,明日她要暗中去撷芳殿,取出顾小侯爷告诉她的毒药。 苏栀雪虽然早已和苏家决裂,在宫内无权无势,但到底做了十年的皇后,她身边也有几名可信的心腹,今晚她见顾澜,便留下了心腹看护寝宫。 只不过,她实在太弱小了,弱小到只能在那浅洼般的后宫苦苦挣扎,还不如自己的女儿容妙嫣。 苏栀雪哀叹一声,走进了寝殿。 四下寂静无声,下一刻,苏栀雪却表情一变,呆呆的站在原地。 “妙嫣,你,你怎么了来了。” “母亲如此深夜,是去见了谁?” 容妙嫣站在寝殿中央,一袭暗金色衣氅曳地,她的面容一如既往的美艳精致,脸色却格外苍白,黑瞳幽幽的看着苏栀雪,眼眶微微泛着一圈红。 自从知道苏栀雪其实是被容璟强娶,她心中念的是自己死去的三叔后,容妙嫣就没有再叫过苏栀雪母后,而是称她为母亲。 因为妙嫣知道,她的母亲是如此厌恶皇上,根本不愿做他的皇后。 “我......我不过是从佛堂回永华宫看看而已,妙嫣,你怎么进宫了也不跟母亲说一声?”苏栀雪下意识撒了谎,她眼神一凝,看见自己的心腹站在容妙嫣身旁,态度毕恭毕敬。 也是,自己对妙嫣如何,心腹都看在眼里,自然什么事情都不会隐瞒。 容妙嫣摇了摇头,眼神锐利,仿佛已经看透了苏栀雪的内心。 “我刚才已经看见,送您回来的人是内司监四名统领之一的临鹤,而据我所知,临鹤很可能是小五叔的人,既然如此,你是去见了顾澜。” 苏栀雪喉咙一阵发干,和女儿深邃明亮的眼眸对视着,最终只能点头。 “是,娘的确是去见了她,母亲知道了她女扮男装欺骗你感情的事,想去见见她究竟是何人,现在母亲知道了,她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母后,你又骗我,顾澜虽然骗了我,却也告诉了我皇上的秘密,她让我知道了自己究竟是什么人,她是我的朋友,这些我明明告诉过你,你又何必去见她?” 容妙嫣一字一顿,语气略微带着几分逼问。 “我,咳咳咳......”苏栀雪听到这咄咄逼人的话语,本就难看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猛地咳嗽起来。 妙嫣眼眶一红,又连忙召宫人照顾她。 看着苏栀雪呼吸微弱的模样,妙嫣的心中越发悲哀。 她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哪怕心存不忍,仍旧一字一句的问: “我得知皇上的事情后,第一时间便告诉了您,可是您呢,您事事都瞒着我,什么事情都不让我知道,母亲,我也有爱恨嗔痴,七情六欲,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求求你,不要只拿我当你的孩子!” 周围的几名宫人瑟瑟发抖,不敢直视着眼前面色悲痛的公主。 苏栀雪手足无措的站在妙嫣面前,妙嫣话像是一只只击打在胸口的重锤,让她心痛万分。 她忽然,想起顾小侯爷的话语。 ——“她当然可以走得更远,但不是因为她是谁的女儿,谁的血脉,而是因为,她是容妙嫣。” 苏栀雪回过神来,擦干了眼角的泪。 “好,娘什么都告诉你,”她轻轻地说,眉目间温柔如水,“一切,由你自己做决定。” ...... 送走苏栀雪后,夜色已深,顾澜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极不安稳,梦里都是反复表演的嬛嬛果子狸与容玦苏栀雪,剧情来回变换,唯一不变的是小容珩可怜兮兮的,哭得好惨。 不知道这些事珩兄知道后会如何,可能她要哄好久吧。 顾澜一晚上惊醒了两三回,每一次都是因为感觉到有人靠近。 她忍着打哈欠的冲动,眯起双眸,看着帷幔外身着宫女服饰的死士们正在忙碌,似乎是在给自己布置宫殿。 现在是后半夜了,值守的人由临鹤和他的手下,换成了四名红袍统领中一名叫缪慈的太监。 顾澜瞥了一眼昏暗烛火中正在将一只茶壶收走的死士,内心恍悟。 大概用不了五天时间,一切,就要结束了。 想着想着,顾澜尽量当这些人不存在,翻身继续睡觉。 等她再一次惊醒,是一名戴着面巾捂住口鼻的死士走到自己床榻边上,在桌边摆上了一盘弯曲的蚊香。 不,应该是软筋散一类的药物,还是兰花味儿的。 只是,她受过的专业训练,这些迷香类的东西对她根本无效。 除非是喂给她吃——容璟怎么就想不到呢。 然而尴尬的是,放置迷香的死士弯着腰,与床榻内的顾澜距离很近——她一不小心,就和死士对视了。 呃......顾澜本想赶紧闭上了眼,这死士却一直盯着她看。 顾澜一下子认了出来,死士是之前与钟良一起来送衣服的宫女之一。 第三百四十四章 当年之事 之前,内司监四名统领之一的钟良奉旨来给顾澜送衣服,实际上,容璟大概清楚钟良是什么货色,专门用他来试探顾澜——钟良果然见色起意,被她干脆利索的杀了。 而当时和钟良一起出现的,就有两名宫女打扮的死士。 当她杀了钟良的时候,那两名女死士古井无波的眼中,闪过一抹感激。 顾澜也因此更加确定,钟良死有余辜。 而此刻,在顾澜床头放置软筋散,又和她对视的女死士,正是当日那两名宫女之一。 死士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顾澜。 顾澜张了张口,也没有说话。 死士用方巾覆面,只露出的黑沉眼眸闪过一丝挣扎。 半晌之后,她伸手将点燃的软筋香掐灭,并且碾成了粉末。 顾澜怔住了,眼前的人却已经站起身离开。 她只是个死士,生与死都在主人的一念之间,可是,眼前的少女替她杀了钟良,熄灭此香,这是她唯一能报答少女的。 顾澜望着死士离开的背影,她还没来得及对她解释,这迷香其实对自己不会有太大的效果,否则自己现在怎么能醒着和她对视呢。 她叹了口气,起身拿过来远处一盏宫灯,屏住呼吸将粉末点燃,让这一滩粉末变成了真正的香灰,才躺回床上继续入睡。 这一夜,顾澜闭上眼,就是死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杏眼。 她想问一问,她叫什么名字。 顾澜一觉醒来,却发现殿内格外昏暗,之前的明灯被撤掉了大半,只剩下远处两盏微弱的宫灯,散发着昏暗光亮。 她揉着眼睛清醒过来,就看见除了自己睡的床榻没有变化,殿内其他布置,已经和昨晚完全不同。 床榻旁边,是一小簇“燃尽”的香灰,顾澜垂下眸,又想起昨晚的死士。 她定了定神,装作浑身无力的模样,仍旧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下一刻,熟悉的冷香传来! 原来不知何时,殿内正中多了一只新摆放的香鼎,丝丝缕缕的噬心香从鼎口释放。 果然,不是软筋散后面是噬心香,就是噬心香后面是软筋散。 顾澜皱起眉头,这次不喊也不叫了,只是默默地把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用力睁大着眼睛。 到底是闻噬心香一个月了,她还得与时俱进的装成一副快要习惯的样子。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容璟走了进来。 好些天没见,眼前的男子穿着黑底绣暗红龙纹的常服,脸上没有表情。 他低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顾澜,狭长的桃花眼浮现出若有若无的阴翳煞气,妖异迷离,墨发几缕扫过眼睑,在鼻梁处落下一旁阴影。 “别装了,朕知道你应该已经习惯这味道了。”容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磁性低沉。 “我是习惯了,”顾澜眨了眨一下眼睛,便支撑着身体坐起来,她的脸上果然没有任何痛苦之色,却还是仍旧用虚弱的语气问,“但你这次掺杂了别的东西,对吧。” 容璟瞥了一眼旁边的香灰,道:“软筋散而已,你闻了一夜。” 顾澜:其实你家死士把它灭了。 容璟自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张奉才不在,跟在他身旁的是一名身着红袍的中年太监,名叫缪慈。 缪慈和之前的张奉才一样,腰间也挂着辟毒香囊。 他身后跟着两名宫女打扮却面无表情的女子,一个面容清秀,一个容貌普通,应该都是容璟身边的死士。 顾澜一眼就看了出来,容貌普通的那名女死士,有一双很漂亮的杏眼,她就是昨晚掐灭了软筋散的人。 顾澜上次在单独面对容璟时,在他身旁保护他的三道黑影,也出现在这里,像三座黑色的石碑般矗立在殿门口。 “噬心香加软筋散,你就这么怕死?”顾澜嘲讽道,“还连夜撤走了这里的一切硬物,是怕我打碎茶盏割断你的喉咙吗。” 容璟摇了摇头,道:“朕不怕死,但朕可不想死在你手上。” “那你想死在谁手上,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呢。”顾澜调笑般说道。 这个世界上最能一键激怒容璟的人,名字叫做顾澜。 听到这话,容璟表情一变,脸上的冷漠变成跳动的暴怒和烦躁。 寒暄到此结束,他妖孽般俊美的面容狰狞了一瞬,潋滟着迷蒙雾气的桃花眼透着杀意和怒火。 容璟修长苍白的指尖控制不住的颤抖着,他咬了咬牙,猛地攥成了拳。 他正在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一剑杀了眼前之人的冲动,低沉的询问: “顾澜,你知道朕要问你什么,朕奉劝你老实交代.....因为,朕已经没有耐心了。” 顾澜双眸一凝,看见了容璟放在身侧微颤的手指。 她几乎可以断定,容璟是真的有病,大概是躁郁症或者狂躁症。 若现在有一把剑在容璟手中,她毫不怀疑他会刺死自己。 容璟平时阴冷多疑,却无比谨慎,每一步都带着玩味和算计,将他人视作猎物,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他一旦哪根线搭错疯起来,便会不顾后果和大局,杀了所有触及他底线的人。 “你想知道,为何容珩明明因为容珞与夏荷而厌恶女子,却和我这个女人在一起,对吧?” 顾澜和容璟充血的眸子对视,眼中没有丝毫惧意,声音冰冷的反问。 一旁,身为内司监统领之一,负责保护容璟安全的太监缪慈看见这一幕,咂舌不已。 他没接触过顾澜,却听说过顾小侯爷的名声,今日一见,果然是个疯狂无畏的主儿。 敢直面陛下怒意却还活着的人,她是唯一的一个。 容璟盯着顾澜,他的额角微微跳动着,声音阴沉而沙哑:“不止子禅这个表字,他居然连容珞的事情都告诉了你。” 容璟回想起当年的情景,他是亲眼看着夏荷毒死容珞的,直到现在,他还记得容珞临死前发出的那歇斯底里的惨叫,以及小五稚嫩的脸上布满绝望...... 绝不会出错。 难道,容珩真的太爱顾澜了,爱到不在乎她是男是女? 容璟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的情感,更不相信容珩能克服自己童年经历的一切。 顾澜看着容璟的表情,心里微微一松。 看来,容璟并未怀疑容珞其实没有死。 既然如此,那她现在只需要随意编个理由敷衍容璟就好,比如,容珩之所以跟自己在一起,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女子,就这么简单。 但一想到容璟多疑的性格,顾澜内心一动,改变了主意。 她眨了一下眼睛,表情有些僵硬,眼底飞快划过一丝心虚,快速的说: “你想知道容珩为何如此的话,就告诉我当年容珞的事。” 容璟听到她这句话后,下意识回忆了一下当年的事情,仅仅一瞬便回过神,然后恍然大悟的扬起唇角。 “原来如此,朕明白了。” 顾澜:“你明白什么了?”她都不明白自己只说这一句想让容璟明白什么。 容璟眼中的怒意消退,变成了志得意满的清淡笑容,桃花眼微微弯着,语调轻松了许多。 “原来,是你骗了小五!”他斩钉截铁的说。 顾澜的眼神没有变化,薄唇却微不可察的翘起了一抹浅浅的弧度。 她掩饰着唇角的笑,语气多了些急躁的解释:“我怎么会骗自己心爱的人呢。” 容璟摇了摇头,露出看透一切的神情: “你对小五隐瞒了自己的女子身份,这就是他与你在一起的原因。” 顾澜不说话,脸色却更加难看,似乎是默认了这件事。 容璟继续道:“而你刚才之所以问朕容珞的事情,是因为你现在身份暴露,若还想跟小五在一起,就得让他接受女子,可你却不清楚容珞当年究竟怎么回事......所以你诈朕,想从朕口中清楚后替小五解开心结,让他接受你的身份。” 顾澜:你说的真对。 她就知道,容璟一点也不相信自己的话,她越是跟他对着来,她的话就越可信,她越是什么都不说,容璟就越可以自己脑补出一切。 容璟见顾澜一言不发,心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心情都好了许多。 这些日子,容璟一直猜测容珩和顾澜在一起的原因。 这件事不仅仅是容珩对自己的背叛,容珩和身为女子的顾澜在一起,还代表他这些年所做的一切,竟然都是无用功,他最满意的作品,竟然是个失败品! 直到现在,容璟才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原来,容珩也是被顾澜所欺骗。 现在容珩知道顾澜是女子,而这世上,女人是最不可相信的......他一定还记得自己曾对他说的话。 “朕没有错,小五就算恨朕,也绝不会有勇气背叛朕,他现在为你回京,大概是因为不相信朕昭告天下你是女子......等他见到你了就会明白,朕没有骗他,骗他的人是你才对。”容璟低声呢喃。 顾澜低垂着头,眼神一片凉意。 她虽然厌恶容璟,有时候却又觉得他可怜。 容璟固执的认为容珩和他自己是一样的人,他让他经历痛苦折磨,让他只有这一个“兄长”可以依靠,将容珩当做自己最完美的作品。 直到现在,容璟都以为容珩已经被打磨了心性,磨碎了傲骨,成为他的掌中刀刃,他宁可相信容珩是被顾澜欺骗,刀刃误伤自己,也不愿意相信容珩从始至终都在他面前伪装,那不是刀,而是另一个执刀的人。 他们本来就不是兄弟,而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一个人若是本心向善,纵然经历万千磨难,仍旧无悔,仍旧不改心性。 而容璟,从来不知道,也不相信这世上有这样的感情。 “顾澜,朕想好让你怎么死了。”容璟的唇上扬着满足的弧度,轻声低语,打断了顾澜的思绪。 “朕要你以女子的模样死在容珩面前,让他知道他喜欢的人从始至终都在欺骗他,你和那个夏荷没什么两样,这个世界上,除了朕,他不该相信任何人!” 容璟说着,呼吸急促了几分,眼前忽然有些模糊。 他其实已经记不得自己最初,想要容珩厌恶女子的原因了。 一开始,他只是想着容珩如果厌恶女子,便没有后代。 一个没有后代的人,就算掌控再多权势,也只能一辈子为他所用,做他手中最完美的工具,容珩是他最喜欢的弟弟,他不会像对待容玦那样对待他的,他只要他永远不背叛自己。 慢慢的容璟觉得,在这座皇宫里,哪有什么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一切都只是逢场作戏而已,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条件,只要人心中还有欲望,任何感情都能为之改变。 要想容珩对自己绝对的忠诚,就得让他失去一切,只剩下自己。 于是,他便做了那件事。 “那件事?”顾澜低声重复,容璟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他斜斜的睨了一眼顾澜,双瞳黑的像最浓重的夜色,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疯狂和邪佞。 容璟说:“事到如今,朕告诉你又何妨,你就算知道了也无法改变这一切,那是生死之恨,小五永远不会放下。” “当年,朕不过是推波助澜,是夏荷主动杀了她的主子容珞,背叛了他们三个从小到大相伴的情谊......” 容璟回想起当年的情景,不由自主的摇了摇头,可笑的勾起唇角。 这世上,根本没有坚如磐石的情感。 “夏荷是潇妃给小五留下的宫女,从小陪小五长大,与他情同姐弟,她也的确如长姐般照顾小五姐弟俩,可是,朕不过是找了个俊美的侍卫在她面前英雄救美,转悠了几日,她便对那侍卫情根深种了。” 容璟轻飘飘的说着当年的事,似乎那不过是一场笑话。 顾澜原本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听着他的话,淡然的眼眸不由自主冷了下来。 侍卫? 英雄救美? 情根深种? 容璟现在说的,是夏荷的事,是她不清楚的事。 她曾在念夏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夏荷从未背叛过容珞和容珩,却要装作背主的模样,让容珞假死,最后死在容珩手中。 顾澜并不清楚夏荷和容珞当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可她看见了念夏心里的苦。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男人—— “朕又安排那侍卫去照看容珞,与容珞在一起,此事却被夏荷撞破,夏荷便疯了,竟去质问自己的主子为何要横刀夺爱,最后,她为了一个男人毒死了容珞。 朕记得,她用的还是能使女子容貌与肌肤受损,受尽痛苦而死的毒药,可见她对容珞的恨意之深。” 容璟用最漫不经心的语气,说出诛心般的话语。 ------题外话------ 昨天身体不舒服请假了,大家元宵节快乐~这章之后,小侯爷就要离开皇宫了,跟珩兄会和倒计时..... 第三百四十五章 “甲” “朕不过是让小五看到了夏荷是如何谋害容珞的,又赐了他一把剑而已。” 顾澜听到容璟这句话的时候,大脑“轰隆”一声,浑身的血液凝结,冻成了寒冷的冰霜。 她此刻,才终于明白了那日在鹊坊,念夏对自己说的话。 “既然阻止不了这一切的发生,就只能......顺水推舟。” “她不止是丫鬟,宫女,奴仆,她叫夏荷,是容珞此生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人。” 容珞和夏荷,只是这座皇宫中无依无靠的公主和宫女,面对容璟对幼弟的猜忌算计,她们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只能顺水推舟,用性命博取一线生机。 容璟故意找了一名侍卫,先获取夏荷的喜爱,再让这名侍卫和容珞“在一起”,以此刺激夏荷,导致夏荷背叛了自己的主子,用这一行为向容珩证明了宫中没有情谊,只有利益与无尽的欲望,却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而实际上,夏荷和容珞早已猜到容璟的所作所为,夏荷故意装作对侍卫情根深种的样子,说不定容珞也是故意与侍卫纠缠不清,她们顺着容璟的意反目成仇,在他面前演了一出戏。 这场戏的代价,是夏荷的性命; 是容珞假死隐姓埋名,再也不是大燕的长公主; 是容珩要亲眼看着他的姐姐受尽折磨,亲手杀死那个保护自己的宫女! 从此以后,容璟对容珩彻底放心。 是啊,没有人会看见这样的情景后,认为那个杀了宫女的孩子还能做个正常人。 “他那时才九岁,”顾澜漆黑的眼眸化为赤色,她死死地盯着容璟,声音带着质问,“你就要逼他杀人。”杀的,还是与他情同姐弟的宫女。 念夏说过,潇妃随先帝死后,是夏荷照顾着孤苦无依的容珩姐弟俩,还有小酒,他们四个曾一起在掖庭生活了一年时间。 如今,她和念夏一样,都不会忘记夏荷这个名字。 若没有她的存在,容珩或许就真的成为容璟想要他成为的样子了,是夏荷用自己的性命,守护住了容珩心中的善良。 容璟皱了一下眉头,他看见了顾澜眼中浓郁的恨,却毫不在意,甚至因为顾澜激动的神情而勾起唇角,仍旧温雅如贵族公子。 他淡淡的说:“小五可是天才啊,他聪颖早慧,杀个人怎么了,朕当年也不过十二岁,苏馨玉便让朕去杀人练胆,何况,夏荷杀了容珞,那是他的亲姐姐,朕这是给他手刃仇人的机会。” “再怎么聪颖早慧,他也是个人,不是冰冷无情的兵器,容璟,你第一次杀人时,难道不怕。” 顾澜悲恸的闭上双目,掩盖着眼神中的杀意,呼吸急促了几分。 她当年第一次杀人时,也只有九岁,杀的是个穷凶极恶的死刑犯,可即便如此,当那个人没有反抗能力的倒在她面前,身下蔓延起鲜血时,她还是生理性的吐了出来。 就是因为她经历过一样的事情,知道那种感觉有多么恶心,对一个孩子来说又多么可怕,才更恨容璟的所作所为。 还有容珞—— 顾澜似乎看见了念夏一袭纱衣站在亭台楼阁前的样子,那姿容倾城,风情万千的女子对自己吐出一口烟雾,迷蒙之中,似神女下凡。 这样的美人,是曾经被燕国先帝,萧凝,被兄长们放在手心里宠爱着长大的小公主,却一生都被困在夏荷的悲剧中。 “朕......已经忘记了,”容璟听到顾澜的质问,眼神有着一瞬间的迷惘,便摇了摇头,道,“他经历的,朕曾经,没有比他轻松分毫,他会明白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长大。” 容璟还记得刚十来岁的自己,被苏馨玉带着,走进了一处监牢。 苏馨玉让他杀了那监牢里所有的罪人,她说,成大事者要心狠,他若不够心狠,在这宫中就无法立足。 他在一开始似乎是害怕的吧,那监牢那么黑,又那么冷,里面的罪人像狗一样被铁链锁在刑架上,只能无声无息的用眼神求饶。 但很快,他就不怕了。 这些人本来就受尽折磨,奄奄一息,他不过是在给他们一个痛快而已,他是在为他们解脱。 “那容珞呢。”顾澜最后问道。 容璟微微皱眉,眼前闪过一个模糊而姣好的影子。 这件事过去了十年,他已经记不清容珞的面容。 容珞是容寰唯一的女儿,自小被父母兄长宠着,却一直与他亲近不起来。 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不够和善,可屡次亲近仍不得其法,容璟后来也就不再强求,直到他知道,原来他根本不是容寰的血脉。 怪不得呢。 他的父亲,生母,他的兄弟,妹妹......从始至终,真心待他的,就只有一个小五而已。 “朕要感谢她才对,不是她死在夏荷手中,小五怎么能看清这皇宫中的尔虞我诈,欺骗阴谋呢。”容璟平静的回答。 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 顾澜猛地睁开眼,双眸血红,是择人而噬的凶戾。 她放在身后的手已经摸到了枕下藏着的匕首刀鞘,用最后的理智克制着心中的嗜血,深深的凝望着眼前的男人。 容璟不由皱起了眉,眼前心脏慢了半拍,他好像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你说的真好听,”顾澜的红唇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声音微低,“可是你不知道吧,夏荷自始至终就没有背叛过容珞,她是心甘情愿死在容珩手中的,容璟,你永远无法掌控人心,也永远不会理解什么是爱。” “什么!?” 容璟震惊失语,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 顾澜在说什么,夏荷是自愿的? 不可能,此事是他一手安排,绝无可能有人提前察觉,夏荷和容珞至死都不知道那名侍卫是有意接近,那两个愚蠢的女人就这样一起为一个男人丢了性命。 何况,夏荷亲手毒杀了容珞,而容珩又亲手杀了夏荷,这不会有—— “陛下小心!” 缪慈大喊一声,连忙朝容璟扑去。 一道寒光掠过,少年持刀而起,眼神锐利如芒! 她面无表情的刺向那个身着黑袍的男人,动若雷霆,快如闪电。 容璟眼前是顾澜霎时间放大的面容,但他现在脑海中充斥着顾澜刚才的话,他也终于想明白了一切的真相。 容珞和夏荷,也包括小五,他们三个或许的确不知道一切是他安排,却凭借着对彼此的感情与默契,在他面前演了一场戏! 可是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感情呢,容璟不明白。 他没办法思考为什么闻了噬心香和软筋散的顾澜能够突然动手,又为什么,她的手里会出现一把匕首。 他只是呆呆的,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寒光刺进自己胸口。 “噗——” 匕首刺破了容璟的外袍,鲜血飞溅到顾澜白皙而清隽的面容上,更映衬得她的眼眸猩红妖异,上挑的眼尾泛着红,眼神只有麻木冷酷的杀意。 容璟感受到一阵刺痛,他却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那是匕首接触到皮肉的手感,就在顾澜想要将匕首往前刺入的时候,缪慈和那三道黑影已经冲到自己面前。 “保护陛下!”缪慈大喊着,从袖中拔出一柄锋利细小的短剑朝顾澜刺去。 而一直保护容璟的三道黑影,也齐齐拔出兵器,从前后左右朝她攻来。 顾澜手臂一抖,身体转移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堪堪躲过缪慈的剑,也因此只能拔出匕首。 锋锐无比的匕首带起一道凌空的血花,红光一闪,顾澜飞身而起,右腿以千钧之势横扫,手中短小的匕首与缪慈的剑碰撞到一起,发出“铮”的一声。 缪慈只感觉一股无法匹敌的力量从那狭小的匕首上传来,他虎口一震,竟一时脱力松了手,接着就被顾澜一脚踢飞,吐出一口鲜血。 细剑就要落到地上的瞬间,顾澜翻手一捞,将缪慈的剑据为己有。 保护容璟的三道黑影已经冲向前,替代了缪慈的位置,缪慈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扶住了捂着胸口,摇摇欲坠的容璟。 他惊慌的看着胸口流血不止的容璟,急忙下令:“乙,你赶紧去宣太医,再把张奉才叫来!” 那名面貌清秀的宫女死士颔首应下,转身消失。 顾澜则和三道黑影缠斗起来,这三人大概是容璟最贴身的死士,没有任何作为人的情感。 论起单打独斗,他们三个都打不过她,但他们的配合却极其默契,一招一式像狗皮膏药般粘人。 不过,如果只有三个的话......她还是可以应对的。 顾澜定了定神,快速卖了个破绽,转动身子躲过一剑,反身将其中一个黑影一脚踢翻! 随着三道黑影少了一个,另外两人的攻势一下子疲软了下来,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顾澜就以手化爪,扣住一道黑影的手腕,将他的剑送进了自己心脏。 最后一人也随之动作凝滞了片刻,被顾澜一掌击飞。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解决这三人的时候,缪慈扶着容璟后退到了偏殿门口,殿门敞开,门外的内司监也赶了进来,却距离顾澜远远地,迟迟没有动手。 “嘭”的一声,受伤的黑影从空中落到缪慈脚底下。 缪慈吓得跳了起来,抱着容璟又往后挪了挪。 他身后的内司监虽然人数众多,可经过刚才的一击,连陛下身边的黑影都不是她的对手,缪慈就知道,谁先上前,谁死的就越快。 眼下殿内外只有自己的手下,他不愿手下耗损,只能寄希望于张奉才赶紧前来护驾,人力终有穷尽之时,顾小侯爷武功再高也有内力耗尽,精疲力尽的时候,等其他人将她打累了,他再派人上去补刀。 “你也上啊,快,杀了顾澜!”缪慈张望四周,又喊了一声,指使站在旁边的女死士也动手。 女死士从始至终都默默地站在远处,看似在保护容璟,实则一直没有动静。 听到缪慈的话,她仿佛终于被唤醒般眨了眨眼睛,从腰间拔出软剑,直冲顾澜而去! 顾澜刚将最后一道黑影打飞,便对视上这双漆黑无波的杏眼。 她是昨晚给自己熄灭了软筋散的人...... 顾澜握着剑的手不禁停顿须臾,剑尖连带着颤抖了一寸。 下一刻,女死士的剑轻轻一偏。 她的剑隔断了顾澜的一缕头发, 而她的身体,则义无反顾的撞到顾澜的剑上。 细长的剑身,一瞬间便没入了女死士的心口。 顾澜震惊的和她对视,双瞳微微睁大,只见一缕墨发飘散在眼前。 那双剔透而漂亮的杏眼中,温和的注视着顾澜,闪过一抹释然和解脱。 顾澜看过这样的眼神,她明白了什么,不由自主的松了剑,将女死士抱到怀里,任由她的鲜血染红自己的手。 她是死士,永远听从主人的命令行事,甚至不能反抗钟良曾对她做过的事。 可是她的心里,却因为顾澜杀了钟良,而将其视作恩人。 主人有命,她不得不从,可是她不愿意杀自己的恩人,宁愿......死在顾澜的手里。 现在,她解脱了,以死亡的方式。 滚烫的鲜血落在顾澜手上,灼烧般刺痛。 顾澜心中的恨意与怒火消退,意识回笼,怔怔的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甲,谢谢......你。” 女死士苍白的唇角被涂抹上殷红鲜血,她说完这句话,便在顾澜怀中安静的闭上了眼睛。 红唇,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 顾澜的喉咙发出一声呜咽,这一次,容珩没有在她身边,她却因为甲的死而清醒过来。 顷刻间,内司监的人已经将她团团围住,却仍旧没人敢对她动手。 顾澜看着怀中一点点冰冷的尸体,内心像是被无声的巨锤轰砸,钝痛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这个姑娘,不过见她三面而已,却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到她的手里。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杏眼,她没有名字,代号叫做“甲”,顾澜会永远记得。 “陛下,陛下......” 缪慈还在急切的呼喊着容璟,或许是因为胸口的疼痛和不断失血带来的虚弱,又或许是因为眼前混乱的场景,容璟混沌的意识终于清醒过来。 ------题外话------ 我以为这章顾小侯爷就能出去了,但甲突然就跳出来死了,这篇文写到这里,很多配角或者只有一面的小人物都不受我的控制,他们出现了,他们要走了,可我就是忍不住要写下他们的故事...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下辈子 容璟一点点恢复了理智,他盯着远处抱着尸体的身影,视线下移到地上那只染血的匕首上。 那血,是从他体内流出来的。 多少年了,他居然受了伤。 缪慈打了个寒颤,不敢言语。 容璟捂住自己的伤口,鲜血从他的指缝一滴滴漏出,他的声音低沉,字句冷漠无情,再无半分忌惮: “将顾澜押入地牢,先受遍七十二道刑罚,不要让她一不小心死了,等容珩回京,朕要她死在他面前——” 容璟说完这句话,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 “陛下!陛下!御医呢,怎么还没来!”缪慈扶着容璟大呼小叫。 除了缪慈手下的内司监,张奉才也带着一批人赶来,身后跟着几名气喘吁吁的御医。 缪慈悄无声息的后挪了两步,下意识看了一眼张奉才。 他们二人各自身边有一队内司监手下,却都只是将顾小侯爷包围起来,而迟迟不敢动手。 刚才顾澜和三道黑影缠斗的前车之鉴历历在目,缪慈下意识便不想让自己的人先动手,万一顾小侯爷大开杀戒,他还能少损失一些人。 张奉才紧张的望着御医为容璟诊治,眼中满是担忧。 他感受到缪慈躲闪迟疑的视线,狠狠啐了一口吐沫,面色阴沉的说: “咱家刚出去办差半日,陛下便被人刺伤,等陛下醒了,咱家定然要看看今日究竟是谁护驾不利,扒了他的皮。” 缪慈眼底闪过一抹阴毒惧意,低着头小声解释:“奴才,奴才也不知道顾小侯爷为何吸了噬心香,又被下了一夜软筋散后还有力气......” 张奉才望着昏死过去的皇帝,气不打一处来,厉声道:“来人,将顾澜拿下,依圣旨将其押入地牢受刑,不必怜香惜玉,只要不死,抓住即可!” 皇上昏过去前已经说了,要让顾澜受遍地牢刑罚,以张奉才对容璟的了解,自然知道皇上已经没了顾忌,从现在起,他不会再在意顾澜的生死。 “是!” 顾澜的眼前多了无数重叠的靴子,她垂着眼眸,眼中是淡淡的悲痛。 顾澜胡乱在衣服上擦了擦自己手上的血迹,小心翼翼的将甲散乱的青丝抚平,然后把她的尸体轻轻地放置在地上。 做完这些,她才抬起头,目光一凛,看着将自己包围的内司监。 那眼神黑而沉,眼底沁着凉意,锋利而冷静,已经没有了刚才想要杀容璟的疯狂。 四周的内司监再一次迟疑了,一个个只敢拔刀对着她。 “张公公不必担忧,我只是想杀一下容璟而已,容璟都晕了,我自然不会再滥杀无辜。”她淡淡的开口,扔掉了手中的剑。 这时,殿外又一队人匆匆赶来。 “奴才护驾来迟!”是临鹤带领的一队内司监也听到动静,远远地就高呼起来。 临鹤的余光瞥了一眼正在被御医诊治的,已经昏迷的皇帝,视线不经意与顾澜相撞,他这才明白,原来,这就是顾澜所说的“五天内会出现一个变故”。 张奉才见来人是临鹤,松了一口气:“你来了,蓝奴没来吧。” “蓝奴听到动静后,立即去公主府通知宁安公主了——公公,此人竟敢刺杀皇上,真该立即处死!”临鹤拔出佩剑,杀气腾腾的喊。 张奉才叹道:“陛下还没叫她现在死呢,将她带去地牢吧,等她受遍七十二道刑罚,离死也差不多。” 临鹤的表情颇为不甘,手中接过粗麻绳,毫不犹豫的上前,将顾澜反手结实的捆住。 张奉才看见这一幕,阴沉的面色终于缓和了几分。 内司监四名统领,其中,临鹤与蓝奴负责对外,钟良和缪慈负责宫内安危,但蓝奴是宁安公主的人,钟良贪色谄媚,实则无能,缪慈更在意自身的权势地位,胆小怕事。 钟良死后,临鹤便被调来一起护卫宫廷。 张奉才观临鹤办事,他虽然年轻,却还有几分胆色,对陛下也很是忠心,是个可以培养的人才。 如今朝野内外看似还一片平和,但张奉才知道,湘王已经率大军以“清君侧”之名回京,定远侯却按兵不动未顺皇上之意,朝中大臣皆指责皇上逼反忠臣,连丞相都告病未曾上朝,以示对皇上的不满。 种种事态之下,大燕已经如烈火烹油,正处于暴风雨的前夜。 看着受伤昏迷,脸色苍白如纸的皇帝,张奉才心中生出无限悲凉。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害怕这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男子,却忘了皇上曾经过得是什么日子。 张奉才自幼伺候容璟,如今已三十余年,可是直到去岁开始,他逐渐感觉力不从心,先是因为暗中赡养干爹一事意外暴露,因此被容珩威胁,对容珩出入宫闱欺未报,又因为宁安公主接手了内司监权力,与她明争暗斗。 之后他一时糊涂,插手太子二皇子之争,被皇上砍去一条手臂,武功大不如从前,身体也每况愈下。 他时常想着不干了,可他还想再伺候皇上几年。 以后内司监没了他,还能交给谁呢?谁又能保护皇上的安危? 张奉才的内心深处,对容璟也有着怨念,更有对皇帝的敬畏和恐惧,可是他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容璟的人,他看着那个年幼的孩童一步步登上九五之尊,知道他经历了多少痛苦折磨,所以他虽然有自己的私心,虽然怨容璟,却也对他忠心不渝。 顾澜任由临鹤捆住了自己,问道:“张公公,甲的尸体会如何?” 张奉才回过神,瞥了一眼地上的女尸,思忖着什么。 缪慈忽然反应过来:“我明白了,这甲背叛了陛下,她昨晚并没有给顾澜下软筋散,才让顾澜有机会对陛下动手!刚才她故意死在顾澜剑下,是畏罪自戕!” “原来是这样,”张奉才冷声道,“那便将她的尸首拉去乱葬岗喂狗吧,别让这样的背主之人,脏了陛下的眼睛。” 顾澜问道:“张公公可知道,她为何甘愿死在我的剑下,又为何熄灭了软筋散?” 张奉才微微一愣,竟有些不敢直视顾澜黑白分明的眼睛。 死士甲之前隶属钟良,而钟良贪财贪色,还最喜欢折磨女子,一些行为是出了名的,他对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钟良死在顾小侯爷手里,这或许就是死士甲熄灭软筋散迷香的原因。 甲也不愿意背叛皇上,最终主动求死,倒在了顾澜剑下。 张奉才哀叹一声,道:“她原本的名讳已不可知,卷上草席,给她好生安葬,立个坟塚吧。” 顾澜这才移开视线,最后深深的看了甲一眼,似乎要将她的容貌记在心里。 临鹤猛地推了一下她的肩膀,俊美如斯的面孔带着几分凶狠,眼尾的丹青浓郁:“顾澜,赶紧跟我走吧,地牢七十二道刑罚的滋味,你很快就能知道了。” 顾澜踉跄了一下,脸上没有任何不快之色,仿佛已经认命。 地牢, 这名字平平无奇,但显然不是普通的监牢,也不是刑部大牢,更不是天牢或昭狱。 但是可惜,她见识不到所谓的地牢了。 临鹤和他的手下押送着顾澜就要离开,偏殿大门敞开,殿内昏暗,几名御医围成一团紧张的救治着容璟,殿外却阳光明媚,一片辉煌灿烂。 冬日的暖阳斜照着青瓦,将千万重宫阙笼罩在一片金色中,明黄色的瓦当被阳光涂上一层金漆,闪闪发光。 顾澜抬起头,微眯着双眼,看着天空。 一个多月不见天日,她已经许久没见到这样好的阳光。 她的余光瞥了一眼容璟,回过头,跟着押送她的内司监走出大殿。 因为经历过黑暗,才会更珍惜光明,可有的人却放弃触手可得的光亮,选择与黑暗共沉沦。 张奉才望着顾澜的背影,阳光在她身后投下斑驳的影子,那人用月白锦缎勒着眉眼,雪白衣氅上溅着斑驳血迹,像朵朵红梅绽放,姿容清绝,如入画的仙人。 多精致漂亮的一个人啊,怪不得容五公子会喜欢。 可惜...... “等等,咱家与你一同带小侯爷去地牢,”张奉才忽然说道,又看向缪慈吩咐,“照顾好陛下,陛下未苏醒之前,禁止任何人探望,包括宁安公主与皇后娘娘。” 临鹤连忙道:“公公,奴才等人护送便好,这次已经束缚住她,还能让她跑了不成?” 张奉才压下内心的怪异感觉,摇了摇头,率先迈起脚步:“勿需多言,咱家不放心,一起走吧。” 临鹤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却不再劝说,按着顾澜的肩膀,默默地跟在张奉才身后。 实际上,他捆着顾澜手腕的麻绳并未紧系,而此刻跟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押送顾澜去地牢的内司监,都是乌鹊楼的人。 这就是顾澜为他创造的机会,当顾澜对容璟动手后,无论如何,只要容璟没有第一时间对她杀无赦,就必然要给她换个地方关押。 临鹤的人不可能擅闯关着顾澜的寝殿,就算能突破层层看守,这行为也太蠢了,而现在,顾澜光明正大的重见天日,走出了寝殿。 一直有所准备的临鹤听到护驾立即出现,危急时刻,抢着得到押送顾澜的差事,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她救出去。 容璟昏迷前并未细想,其他人也没想这么多,只有张奉才心里惴惴不安,跟了过来。 临鹤望着走在前方的青袍中年太监,眼神晦暗幽深。 一行人从永明宫偏殿走过永寿宫,来到御花园。 顾澜脚踩在青石子路上,漫不经心的开口:“张公公,‘地牢’在什么地方啊,要不要把我打晕了送进去?” 张奉才脚步微顿,想了想,并未隐瞒: “乾元殿地下既为地牢,也不必打晕你了,今儿个天气真好,小侯爷,这或许是你最后一次见到白日光景了,还是借此机会多看两眼吧,等到了地牢受完刑,你恐怕活不成。” 顾澜挑了挑眉,薄唇微抿,看着远处凌寒独放的朵朵梅花。 冬日的御花园还有积雪皑皑,在明亮的阳光下折射着光,那红梅星星点点盛开在枝头,如一树烂漫桃花,与枝头凝霜般的积雪交相辉映,一红一白,发着光般晶莹。 一阵微风吹拂,几簇积雪卷携着梅花抖落,像桃花片片凋零。 “张公公也多看看吧,或许明日你也看不见了呢。公公消息灵通,应该知道湘王大军已经在回朝路上,不出五日大概就能赶回京城。”她轻轻地说。 张奉才没有问顾澜被关在永明宫为何还知道此事,现在问这些,已经没有了意义。 “湘王的确率大军回京,可陛下的两万禁军也不是吃素的,一切还未尘埃落定,谁输谁赢,结果尚未可知。”张奉才回答。 他知道容珩大军回京,还知道宋执昨日就带人前去设陷。 顾澜道:“不管谁赢,燕国都会陷入浩劫般的混乱,而这混乱的源头......” 张奉才轻轻地笑了一下,一只手抓了抓断臂的缺口,那里晒着阳光,痒痒的难受。 “我的确也该多看看这冬日雪景......只是,小侯爷说的是朝堂之事,与我这个阉人何干呢。” 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刚才走过的路。 也不知皇上醒了没有,顾小侯爷那匕首上并没有毒,想必皇上只是失血过多而昏迷,不会有什么大事。 冬日的枯树层层叠叠遮挡着张奉才的视线,他有些遗憾,这里是看不见永明宫的。 “小侯爷啊,”张奉才感慨似的说道,“其实我知道你和容五公子做的才是对的事,但皇上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你不知道他也很苦,你不知道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付出了多少代价......所以你也别怪他,下辈子,只希望你别跟皇上做对了。” “张奉才。”顾澜唤道。 张奉才“哎”了一声:“小侯爷有何遗言要交代吗,以后若有机会,我替您转告给侯府的人。” “希望你下辈子,只做个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传旨太监吧。” 张奉才眉头微皱,下一刻,他感受到了胸口的剧痛。 他低下头,看见一柄利剑从后穿透自己的心扉。 是...... 是临鹤—— 原来湘王在内司监中安插的眼线,是他。 可是,可是....... 张奉才呢喃了些什么,袖中的飞刀落到青石子路上,发出“叮”地一声脆响。 他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然后仰面倒下。 张奉才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口中鲜血涌出,不到片刻,就断绝了呼吸。 到最后,他也没有看见自己想看到的那座宫殿。 一片红梅的花瓣,飘落到他藏青色的太监袍服上。 第三百四十七章 背叛 张奉才死了。 皇宫中,容璟幽幽的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头顶苍青色的帷幔。 “张奉才——” 他沙哑着声音唤道。 推门声传进耳畔,缪慈手里端着一盏热茶走进来,语气充满惊喜:“陛下终于醒了!宁安公主已经在外面侯了许久,就想照看您呢。” “你没有......让她进来吧?” 容璟问道,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他只开口说这么简单一句话,便感受到浑身虚弱无比,胸口传来撕扯似的疼痛。 “奴才不敢,陛下昏迷之时,除了御医救治,奴才未让任何人前来看望。”缪慈内心一松,心想听张奉才的话果然听对了,皇上不喜他人探望,哪怕来的人是公主。 “那便好。” 容璟回想起昏迷前的事情,顾澜不但有余力杀自己,而且,她竟藏了一把匕首...... 一念至此,他看向眼前的缪慈。 之前,得知顾澜是女子后,她的搜身之事,他是交给缪慈去办的。 没想到,他竟如此无用,连顾澜暗藏了一把匕首都未发觉。 不过,到底是缪慈之前拼死相救,否则自己要被那个女人捅个彻底。 “朕昏迷了多久?” “有两个半时辰,陛下,御医说您这是失血过多而导致的昏迷,这一下距离心脉有一寸偏差,且并未刺得太深——陛下吉人自有天相,有龙气护体,何等宵小都不敢侵犯!” 缪慈学着从前张奉才的语气,恭敬的说道。 “两个半时辰?那张奉才人呢?顾澜现在如何,朕记得朕说了,别让她受不了刑罚死在地牢,若算时间,七十二道刑罚已经过半,她还活着吗,还有,宁安来多久了?” 容璟冷冷的问,余光自殿内梭巡,并未看见张奉才的身影。 皇帝的唇色浅淡,脸色惨白如纸,缪慈浑身一颤,眼神躲闪着低下头,挑了个看起来最温和的问题回答:“陛下刚一昏迷宁安公主就来了,一直在殿外候着。” 他心道,陛下最宠爱公主,得知公主守在外面这么久,一定很是感动。 容璟眼中掠过一道锐利的锋芒,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低声自语: “朕刚晕过去她就来了,她这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啊,张奉才是越发不中用了......罢了,宣她进来。” “是。” 缪慈战战兢兢的将容妙嫣请了进来,心想,多一个在此刻与自己分担皇上等会儿的怒火,他也能多点安全感。 “皇上终于醒了!”容妙嫣着一袭金丝绣牡丹的浅鹅黄衣袍,面容精致不可方物,一进来便急忙赶到容璟床榻边。 看见他身形如常,只是脸色格外苍白后,容妙嫣松了一口气,指尖拂过湿濡的眼角,声音哽咽:“皇上昏迷了如此久,让宁安好生担心。” “是吗,”容璟接过缪慈端来的茶水,道,“朕还以为,你仍记恨着前些日子那小太监的事情呢。” 妙嫣指尖一颤,垂下眼眸:“宁安不敢,宁安知道皇上是为了宁安好。” 容璟抿了一口茶润喉,却皱起眉头:“朕素来喝茶只喝七分烫,这茶......张奉才呢,让他滚回来见朕。” 皇上刚苏醒,便找了张奉才三次。 缪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认命的开口: “陛,陛下......张公公奉旨将逆贼顾澜押送入地牢,没想到,没想到他......” “他怎么了?” 容璟内心一颤,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看向大殿门口。 从容妙嫣进来时,他就看见那里跪着一个瘦削人影,有些熟悉。 “谁跪在门外?” “是内司监副统领......临鹤。”缪慈颤巍巍的说。 临鹤听见殿内的议话,抬起头,露出清俊冷白的面容,声音沙哑而虚弱,却清晰的传到殿内: “启禀陛下,奴才与张公公一起押送顾澜去地牢,没想到张公公被顾澜收买,行至一半,张公公突然暴起捅了奴才两刀,又伙同他人将顾澜放走!奴才失血过多昏迷,只比陛下早醒来半个时辰,求陛下赎罪!” 容妙嫣低声道:“临鹤是半个时辰前跪在殿外的。” 缪慈在一旁补充:“陛下,临鹤的确是刚醒来便前来请罪,奴才之前见张公公久久不回,便派人去寻,谁承想,内司监在宫外张公公的私宅找到了他的尸体,他,他或许是被顾澜利用后杀害,也或许是在此畏罪自杀。 奴才还询问了张公公的干儿子小祥子,他说张公公自从被陛下砍断手臂后,便时常自言自语,说什么......陛下疯了之类的话。” 容璟面容灰败的看着眼前的帷幔,仿佛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一切,失去了反应能力。 缪慈见容璟没有动静,转了转眼珠,又道: “奴才还查到了,张公公昔日的对食宫女张氏,其老父一直在他的私宅内颐养天年,但据街坊邻里所言,这老父并不是张氏亲生父亲,有人听见张公公唤他......干爹。” 说完,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容璟的神色,心中恐惧又激动。 张奉才的干爹,宫里的老人都知道,是昔日先帝的贴身太监张若水。 可张若水早在先帝驾崩之时便死了,缪慈更是清楚其中内幕——张若水,是被张奉才亲手杀的! 钟良死了,张奉才也死了,他又抓到了张奉才生前暗中赡养张若水的事情——他犯了欺君之罪,死不容赦。 这宫内皇上身边的得力太监只剩下蓝奴,临鹤和他,蓝奴是宁安公主的人,临鹤此次办事不利,而自己年老沉稳......大燕宦官之首,也该换个人做了。 “干爹......是张若水......他,没死?” 容璟喃喃自语,瞬间便想起了那个曾跟在容寰身边的贴身老太监,眼中堆砌起阴鸷与冰冷。 没想到,张奉才竟没有杀了张若水,反而一直将他养在宫外。 好啊,连他都背叛了自己。 容璟豁然站起身,缪慈连忙道:“陛下受伤,御医吩咐不可下床,陛下,陛下,身子要紧——” “滚开!”容璟挥臂将缪慈推开,踉踉跄跄的走到跪在殿门口的临鹤面前,居高临下的盯着他。 临鹤低垂着眼眸,一侧肩膀鲜血淋漓,他屏住呼吸,压下内心的紧张。 临鹤原本已经将顾澜送出了宫,可以随着她一起离开,但他认为自己潜伏在内司监里,只要身份不暴露,早晚有更大的用处。 所以,他特意用张奉才的飞刀自己捅了自己两刀,然后倒在皇宫中,直到被路过的宫人看见。 临鹤庆幸的是,缪慈比自己更想往上爬。 缪慈顺着顾小侯爷留下的线索,很快发现了张奉才被拖出宫的尸体,还为张奉才找了一个“背主”的合理理由。 “这伤处,的确是张奉才的飞刀所致。”容璟凝视着临鹤肩膀的伤口,颤抖的低下身,苍白修长的指尖触及到他身上已经干涸的暗色血迹,轻轻地按了按。 临鹤吃痛的发出一声闷哼,头更低了许多。 “可朕怎么知道......会不会是你杀了张奉才,又将顾澜放走,最后将一切推到他身上呢。”容璟声音低哑的反问,另一只手抚上自己的额头,眉心微蹙。 临鹤内心一震,连忙磕头道:“奴才冤枉啊!奴才,奴才若是放走了顾澜,又何必再回宫送死呢。” “是啊皇上,张奉才暗中赡养张若水是欺君之罪,顾澜完全可以用此把柄要挟他放走自己,当务之急,是立即把顾澜抓回来,以免此人在京城兴风作浪。” 缪慈还以为容璟要杀了临鹤,连忙小声劝道。 他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张奉才的接班人,大燕第一宦官。 如今他为临鹤说情,以后有什么事情,也可以让此人冲在自己前面。 容璟的思路被打断,头痛欲裂,被迫按着额头坐了回去。 “皇上保重龙体。”容妙嫣低声道。 缪慈使了个眼色,临鹤连忙跪着退下。 “张奉才......” 容璟呢喃着这个名字,双目泛红。 他的眼前恍惚了一下,想起自己年幼时,读书读的很晚,一个小太监会静悄悄的进来,为他更换昏暗的灯盏; 自己被罚跪在苏馨玉宫内,那小太监也会偷偷溜进来,不敢劝说自己,只会傻乎乎的陪着他一起下跪...... 容璟一点点攥紧拳头,指腹泛白。 夏荷只是一个奴才,却为了容珩和容珞姐弟俩,演戏骗过了他。 张奉才也是个奴才,他陪着自己那么多年,可为了他那干爹,最终还是骗了自己。 原来, 这世上有那么多真心, 可他从未拥有过。 “张奉才的尸体,是在他宫外的私宅找到的?那宅中其他人呢,张若水呢。”容璟问道。 “他的私宅内除了几名老仆还在......并无其他人,或许是知道他死后便四散逃走了,顾澜也不知踪影。” 容璟的眼神恢复凌冽,道:“京门是否已经关闭?顾澜如果逃出宫,一定会回定远侯府,只需等她自投罗网即可。” 缪慈眼神躲闪着,让容璟的脸色更加阴沉。 “陛,陛下.......您,您昏迷时,负责包围定远侯府的陈将军回报,称侯府所有人,所有人......不翼而飞......”缪慈结结巴巴的说。 “废物,一群废物!”容璟喉头一甜,硬生生将鲜血咽下。 他拔出旁边放置的佩剑,双目染成赤红颜色,手臂挥舞,霎时间,苍青色的帷幔化为碎片飘落,更映衬得他形容枯槁。 “陛下,陛下息怒啊,奴才已经遣内司监去找——” “他们是人,怎么可能会不翼而飞,啊!?” “陈将军说,宋统领走后,定远侯府外包围的禁军不过几百人,今早,顾家那些已经消停多日的府兵忽然闹了起来,禁军与其对峙,等半个时辰后府兵散去,他察觉到不太对劲,就发现侯府之人已经从后门逃了出去,不,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 容妙嫣的眸中掠过一抹异样的光亮,默默的后退了两步,看着发狂的容璟。 半晌,容璟浑身战栗的将剑扔掉,捂着受伤的胸口,一字一句的下令: “领内司监与禁军,挨家挨户搜寻。传旨下去,定远侯府藐视君威,私自离府,抗旨不遵......一旦发现府内一人,无论男女老少,格杀勿论。” “是,奴才马上去办。” 容妙嫣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出宫殿,站在玉阶之上,吐出一口浊气。 她忽略身后容璟的咆哮,径直来到偏殿,临鹤正在这里疗伤。 见到容妙嫣突然出现,临鹤虚弱的说:“奴才见过公主殿下,请恕奴才有伤在身,不便行礼。” 妙嫣看着面前眉目俊美的青年太监,淡声道:“临鹤,我知道你是顾澜和小五叔的人。” 临鹤表情一凝,脸色更白了几分,却没有反驳。 苏皇后知道他的身份,那么宁安公主知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殿下前来......所为何事?”临鹤捂着自己的伤口,低沉的问。 “所以,快走吧。”容妙嫣微微弯身,两只手按住了临鹤满是血污的肩膀,直视着他漆黑的双眼。 她毫不在意临鹤身上的血,表情格外严肃。 “以本宫对皇上的了解,他根本不相信你说的话,也不信张奉才会放走顾澜,只是现在你对他还有用,他又被缪慈误导,刚才才会放过你......你已经暴露了,一定要快些离开这里。” “公主......为何要帮奴才。”临鹤迟疑了片刻,却还是颤抖的站起身,定定的望着容妙嫣,满眼疑惑。 容妙嫣苦涩一笑,说:“顾澜是我的朋友,我帮你也是在帮她,更是......在帮我自己。” 她没有说的是,临鹤让她想起了那个雪夜,为她撑伞,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的少年。 她再也不想看着身边之人因容璟而死去,而没有任何办法改变。 “奴才明白了......多谢公主殿下救命之恩。”临鹤拜谢一声,咬了咬牙,转身一瘸一拐的匆匆离开。 他相信容妙嫣不会骗自己,若自己已经暴露,等皇帝回过神,他必死无疑,还不如立即出宫与顾澜会合。 妙嫣这才放心,走向另一个方向。 她出了宫,早就守在宫门口的紫苏见她安然无恙出现,不由松了一口气,还想说些什么,妙嫣满脸疲惫的摆了摆手:“先回府。” 紫苏搀扶着她,一步步往公主府回走,身后,紧跟着内司监最后一位统领太监——蓝奴。 第三百四十八章 一家人 蓝奴是苏家家仆出身,自小被苏文钟送进宫,一步步成为了内司监四名副统领之一,是明面上的苏家人。 苏家被抄家后,蓝奴便听命于容妙嫣,容璟不让容妙嫣参与顾澜的事,蓝奴自然也不能插手近些日子宫里发生的一切。 主仆三人走在路上,直到彻底摆脱了皇宫地界后,蓝奴上前,从袖中拿出一个纸包,恭敬的道:“殿下,这是您让奴才从撷芳殿,顾澜曾经的居所内取出来的东西。” “多谢,前面便是公主府,你先回内司监吧,若有吩咐,本宫会再唤你。”容妙嫣深吸一口气,接过纸包。 这里面,是顾澜告诉母亲的毒药。 “奴才告退。”蓝奴点了点头,瞥了一眼远处,便消失在容妙嫣面前。 容妙嫣死死地攥紧了纸包,咬着唇,眼前闪过一抹清俊而模糊的面容。 幼年见到的男子,容貌已经在记忆里模糊,可她却还能记起那人笑容温雅,轻抚自己头发,腰间的玉佩因为弯着腰而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如磬的声音。 那是自己真正的父亲,有匪君子,温润如玉,便是对他最恰当的形容。 “三叔......父亲,你告诉我,我到底该如何做......” 容妙嫣将纸包仔细收入袖中,神情悲恸复杂,缓缓走在回公主府的路上。 容璟苍白俊美的面容,和曾经见过的容玦身影在自己脑海里交织,耳边,是苏栀雪昨天跟自己说的话,以及刚才容璟那愤怒的,充满杀意的咆哮。 她叫了十几年父皇的男人,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从昨日在苏栀雪口中得知这一切的真相,容妙嫣便失去了反应能力。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在知道容璟不是先帝血脉时对顾澜说,不管顾澜与容璟如何互相算计,不管容璟做出再怎么不配做大燕皇帝的事,他都是自己的父亲,她得护住他一条性命。 可是现在...... 容妙嫣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了,她眼眶红着,一行清泪划过脸庞,模糊了眼前的视线。 “我......我想见见顾澜。” 她停下脚步,低声自语。 这个时候,只有顾澜能安慰到自己。 可是,顾澜已经逃离了这里,注定无法替自己解惑。 即便是她,都不知道顾澜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同时,她还得祈祷容璟找不到她。 “殿下,你看前面,是,是谁回来了!” 耳边响起紫苏惊讶的声音,容妙嫣擦了擦眼泪,泪眼朦胧之中,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自己的公主府门口。 “秦.......”容妙嫣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来人。 “微臣......秦正笏拜见公主,公主殿下,岁暮伊始,臣如约回京。” 秦正笏身着一袭青灰衣氅,玉冠下散开的鬓发透出一抹霜色,脸上带着温和笑意,朝容妙嫣沉稳走来。 傍晚尽落的霓霞自他的身侧掠过,给他文雅俊逸的面容镀上一层蜂蜜似的暖黄。 这一刻,容妙嫣忽然不再彷徨。 “秦正笏,你比之前白了许多哎,怎么,怎么生了白发。”妙嫣胡乱擦着眼角,脱口而出。 秦正笏走到妙嫣跟前停下,听到她这句话,脸颊一红。 “本宫记得,本宫与你的约定,是要你做到让大燕子民安居乐业,吃饱穿暖,你如今还未做到,怎么回来啦?” 她看着他脸庞的绯色,看着他泛着一抹霜色的鬓角,笑中带泪的问。 再有几天便是除夕,然而,现在是朝野动荡之时,容妙嫣从未想过秦正笏能回京。 秦正笏呆呆的与公主对视,霞光落在公主乌黑的发髻上,她金色的凤钗在发光,碎发绒绒的贴在脸颊,红唇上扬着,整个人像是融进了夕阳的光亮里。 紫苏看着迟迟没有动静的俩人,真是急得不行,仰天长叹:“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还不如顾小侯爷一个女子吧!” 秦正笏猛地回过神,意识到紫苏说的那个不如恩人的人,好像是自己。 他挠了挠头,红着脸,不由自主开始说起自己这些时日的事情: “臣之前从定北关被调到鄞州做司农,上旬已经被升迁工部侍郎,一个月前,微臣接到湘王书信,才知道王爷和恩,小侯爷的事,湘王对臣说,他会起兵回京,为昔日的平南侯平反,还顾家清白,而他此番回京必致大燕动荡,臣若早些回去,能救更多百姓......” 秦正笏虽然醉心于工事农桑,却也不是傻子,他知道,现在湘王和皇帝势同水火,定远侯府也饱受怀疑,容珩传给他的书信,并不是命令,而是一个忠告。 湘王率军回京,即便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也的确是与皇上兵戎相向。 容珩提前通知他,是因为他是鄞州司农,此时若不回京,便会被认为是站队湘王,与湘王一同谋反,而他回了京,至少还算大燕忠良。 容妙嫣面色一变,像是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她后退半步,摇头道:“你回京,仅仅是害怕被容珩牵连?” “不!不是,当然不是!” 秦正笏急忙反驳,他鼓起了此生最大的勇气,眼神从未如此坚定。 容妙嫣心头一跳,眼睛里蔓延着水汽,凝视着秦正笏,等待他后面要说的话。 “你回京......是为了那些因随之而来战事而动荡的百姓吗?”她小声问道,指尖捻着自己的裙摆。 “这只是一个原因而已。” 秦正笏说道,每一个字都很认真,也很温柔。 “臣知道,湘王要以‘清君侧’之名起兵回京,实则是让那坐在龙椅上的换一个人;臣也知道,小侯爷和顾家现在的处境艰难;而臣更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皇上无端猜测怀疑忠良,便是错的。公主,秦正笏是为了昔日同窗而回京,为了少年情谊而回京,是为了我承诺过的,为我认定的朋友而回京。 我想站在你们这一边,所以我回到了这里...... 妙嫣,我想站在你的身边,不管你做何决定。” 紫苏在一旁,感动的抱着自己仅剩的一条手臂,热泪滚滚。 妙嫣心跳如雷,她低声问:“秦正笏,真的不管我做何决定,你都会站在我的身边吗?” “我相信公主,如同相信我自己。”秦正笏直视着公主的水眸,一字一句的说。 容妙嫣眨动着眼睛,流盼轻扬,她脸颊微醺似的泛着桃色,眼角的泪痣为她精致清妩的容颜更添几分缠绵。 一时之间,秦正笏又看呆了,紫苏实在没眼看,仰天长叹:“小侯爷啊,小侯爷,小侯爷,小侯爷——” 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如果能学习顾小侯爷百分之一的能力,也不至于像个木头。 公主明眸微凝,委屈的问:“秦正笏,你说得如此好听,为什么不抱抱本宫。” 秦正笏:“......” 他用行动代替了自己的回答,紧紧地将那娇小温软的身躯搂在怀里。 * 此刻,离开皇宫的顾澜,正和好不容易出宫一趟的容允浩,在昔日的睿王府大眼瞪小眼。 全城搜捕,京城大门紧闭,从客栈乐坊到酒肆茶楼,百姓住宅,禁军正挨家挨户的盘查寻找。 然而谁能想的,顾家这“不翼而飞”的几十口人,居然藏在了睿王府里! 这座府宅远离市坊,偏安京城一隅,虽不奢华,却占地面积很大,又有着睿王府的名声,京城这么大,禁军就算一家一户都不放过的搜查,没有一两天也查不到这里。 自从睿王“死后”,昔日客如云集的睿王府便冷清了许多,初秋时,王妃请旨陪父亲告老还乡,回同州养老。 王妃离京后,睿王府彻底败落荒废了,只留下一些奴仆看家护院,偶尔照看回府的世子。 睿王独女长乐郡主在南境领兵,世子容允浩则被接进宫,过上了每天起床一睁开眼就身在学校的悲惨生活。 最近这些日子,快过年了,容璟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定远侯府身上,朝野上下动荡不安,今天宗学正是休沐日,没人在意容允浩,他便偷偷溜出了宫,想着回家看看。 谁承想,自己家人声鼎沸,甚至可以改个名字,叫定远侯府! 容允浩抬头看了一眼内堂牌匾,这里的确是睿王府没错。 “你爹是我大哥,我爹还是你爹哥,如今小弟有难,当大哥的怎能不帮忙呢。”顾小侯爷一本正经的说。 容允浩被顾澜这辈分整的有些晕,却还是瞠目结舌:“本世子刚听大黑说了,如今内司监和禁军都在满京城找你,你,你居然带着全家一起藏在本世子家里!” 顾澜果断将一块杏仁酥塞到他长大的嘴巴里,两手一摊,颇为无辜。 “我事先也不知游鹰把我们安排在这儿......这不就更证明了,你家真是个好地方。” 容允浩含泪吃着杏仁酥,悲痛的问:“本世子这算不算是欺君之罪,与反贼同流合污,也成为了反贼?” “这不叫反贼,这叫惩恶扬善匡扶社稷,治国安邦正道的光。”顾澜微微一笑,拍了拍小世子的肩膀安抚道。 容允浩并没有被安抚成功的样子,面露感慨:“女人真是可怕,算了,本世子听阿姐的话。” 顾澜:“这才对,你阿姐大概率正和珩兄一起在回京路上呢,你们过两天就能见面了。” 容允浩眨巴着大眼睛,嘴角还沾着杏仁酥的碎屑,道:“顾澜,我这阿姐叫的不是容宝怡,是你!你别想骗我了哦,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女子!” 他说着,上下打量着顾澜,叹气道:“可是本世子根本看不出来你哪里像女子。” 澜哥哥虽然生的比女子都漂亮,可她行为举止哪里有半分女气,如今又穿着男子衣衫,更让容允浩无法分辨。 顾澜额角跳出一根青筋:“......你知道弟弟不听话怎么办吗?” 容允浩吞了吞口水,害怕的反问:“怎,怎么办?” “打一顿就好了。” “好了澜儿,你别和允浩玩闹了,眼下藏在睿王府虽然安全,却不是长久之计,禁军早晚能找到咱们,咱们得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顾老夫人在周婉清的搀扶下从内堂走出来,凤簪拢着满头银发,声音仍旧中气十足。 顾澜看到老夫人的满头白发,鼻子酸了一下,走到她面前站定,任由她沧桑皱纹的手轻抚着自己的头发。 “是孙儿不孝,让祖母一把年纪跟着孙儿奔波受苦,还——” 老夫人的神情柔和了几分,仍旧那么平和喜庆,霸气而低沉的说: “澜儿,定远侯府风风雨雨快两百年都在大燕屹立不倒,如今这点挫折算什么,老朽也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 你是老朽的乖孙女,咱们是一家人,休戚与共,荣辱共担,何况,错的是皇帝而不是顾家,定远侯府有拨乱反正之职责,若皇帝不仁,那咱们也该替天下百姓,换个皇帝。” 周婉清在一旁仿佛没听见自家老夫人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只是温柔一笑,轻轻地拍着顾澜的手背,柔声道:“澜儿,你永远是娘的骄傲。” 顾澜鼻尖红红的,红唇扬起温柔的弧度,声音哽咽了些许,问道:“二婶又在做什么呢,闻着怪香的。” 王氏和子衿从小厨房露出两个脑袋,子衿柔柔一笑:“奴婢在做公子最爱吃的桂花糕,二夫人在做炸鸡。” 王氏的手上沾染着软绵绵的面粉,她还是胖嘟嘟的,眼角的笑纹更深了一些,道: “澜儿这些日子在宫里,一定受了不少苦吧,再等等,二婶秘制炸鸡马上就能吃啦。” “太好了,那我这次可要吃个够。”顾澜眨动双眼,心里酸涩不已,泪水在眼眶打转。 下一刻,满脸都是面粉的顾长亭和顾二爷被王氏从厨房赶了出来,像两只斗败的公鸡。 “快出去,净给我添倒忙!” 顾长亭顶着一头面粉,委屈的走到顾澜面前:“澜弟,好久不见,你都瘦了。” 顾澜嘴角一抽,眼泪被他滑稽的模样憋了回去。 “澜弟,”顾长亭说到一半改了口,略带几分害羞的挠了挠头,“不,妹妹,我居然有妹妹了,妹妹别担心,我们大家如今不都没事吗,你也好好的。” 顾二爷在一旁,看着儿子侄女傻笑。 ------题外话------ 明天爆更n章,小侯爷和容珩就要见面啦!求一波推荐票月票打赏等等,爱你们~ 第三百四十九章 兵分两路 营救侯府,是乌鹊楼和暗堂的合作所为,还加上侯府的府兵一起,自然不只为了救老夫人一人。 如今,侯府上上下下几十口人,从顾老夫人,周婉清到王氏,顾长亭与顾承业,以及子衿子佩等丫鬟小厮,甚至包括看门大爷曾大旌,都藏在睿王府。 幸好王府不比定远侯府小,完全能够装得下这些人。 王氏的家人已经提前接到消息,低调闭府,周家在京城的商铺也关门歇业,宫内的怡妃更是称病在自己寝宫中,行事无比低调。 “只是可惜没办法救出怡妃,还有那些府兵虽然散去归家,说不定还是会被牵连问罪。”顾澜低声呢喃。 顾二爷捋了捋新蓄的胡须,沉稳的安慰:“祸不及家人,皇上再怎么治罪顾家,也不会牵连到无辜之人,澜儿,你不必自责。” 顾长亭擦着鼻尖的面粉,支支吾吾的说:“是啊澜,澜儿妹妹,这样紧急的情况下,你已经做到最好啦,就是,就是......哥哥有一事相求。” 他说着,自己的脸首先红了起来。 顾澜问道:“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穿,穿个裙子呀......”顾长亭的话语结结巴巴,双眸却放着光,目光灼灼的望着顾澜,“我的妹妹,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妹妹!” 顾澜微微一怔,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低下头,掰起手指。 她打算,给珩兄一个惊喜。 躲在睿王府只是权宜之计,按照现在京城内的搜捕局势,两三天便会察觉到这里的不对劲。 顾澜本想着,容璟也知道容珩不出五天就能回京,肯定会在五天内沉不下心来找自己,届时她只需伤了容璟,自然可以换个地方,临鹤也能在调换关押位置之时救出自己。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容璟在五天的第一天就来见她,而她因为容璟的话,原本的试探变成了无法控制的恨意,导致她刺伤容璟出宫后......容珩还在回来的路上。 顾家如今已经和容璟彻底撕破脸,一旦容璟发现他们的踪迹,一定会派禁军以谋逆罪名围剿,所以,顾澜必须要赶在容璟发疯之前,与容珩和他带回京的大军会和。 傍晚,顾澜吃着王氏做好的炸鸡,默默地将一切烦恼抛之脑后。 容珩还在回来的路上,自己不可能带着这么多人出京,那就先这样吧。 没有什么是一顿炸鸡解决不了的, 如果有, 就再来一顿火锅。 如果还烦恼,那一定是因为吃的不是二婶亲手做的秘制炸鸡。 顾澜蘸着自己的调料粉,短暂回归了一刻钟的顾小侯爷快乐生活。 就在她开心啃鸡翅的时候,一声闷响,一个浑身血呼啦的人就从墙上掉下来,滚到了她面前。 临鹤还穿着宫里的红色太监袍服,只说一句“容璟醒了,我暴露了”便晕了过去。 “醒的倒挺快。”顾澜瞥了他一眼,见他只是单纯的跑得太快累晕了,身上的伤还是自己为了获取容璟信任捅的,便放下心来,继续面不改色吃炸鸡。 “我就说你此番再回去一定会引起容璟怀疑,叫你别回你不听,还要我给你布置张奉才的尸体,”顾澜咔嚓咔嚓,抬头看了看天色,语调慵懒自若,“结果还不是回去半天又回来了,天还没黑呢,白白自己捅了自己两刀。” 临鹤倒在地上的身体抽了一下。 天色渐晚,侯府众人已经入睡,顾澜将途中醒来一次的临鹤安置到空房里养伤,得知是妙嫣让他赶快离开皇宫后,便没有再说什么。 她独自坐在后院,身上披一件雪白毛毛领的狐裘,怀里是一只精致的小手炉,散发着热乎乎的温暖。 顾澜仰头凝望天空的月亮,手旁边,是一罐橙色橘子味的糖豆。 月光如水,悬在梧桐树梢,温柔的将光辉倾洒人间。 “过两天就是除夕,幸好我回来了,能和祖母母亲她们团圆,只是珩兄不一定能够赶回来过节。”顾澜感慨道。 “王爷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子衿陪在顾澜身边,她还是习惯叫顾澜公子,“公子此番入宫,达成所愿了吗?” 顾澜点了点头,却又摇头,回想起夏荷的事:“身份昭告天下,也知道了当年的一切,算是心想事成,可有些事知道的太清楚了,难免恶心痛恶。” 子衿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她走回屋,换了一只新的手炉给顾澜,手中多了一只精致的紫檀木匣。 “这是什么?子衿给我做了什么好吃的,还得半夜三更偷偷拿出来。”顾澜兴致勃勃的问。 子衿温柔的说:“奴婢知道公子的心思,这是奴婢送给公子的礼物。” 顾澜打开木匣,指腹轻抚里面的东西,微微失神。 这时,枯树抖散了几捧落雪,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墙头跳下来。 “宝儿?” 顾澜看清来人后,连忙将自己的手炉给了小女孩。 “怎么来传信的你,怎么了,游鹰呢。” 宝儿是杜常宁行走江湖这些年收的小徒弟,有些武功在身上。 宝儿气喘吁吁的说:“游大哥刚,刚刚接到了王爷的消息,立即领着乌鹊楼的人翻出了城。他让我告诉您,王爷率大军回京,但大军在后,百余轻骑随王爷一起作为先锋,大约明日便能赶到牧城,他担心禁军在王爷回路上设埋伏,要去接应王爷。” “明日?”顾澜睁大双眼,猛地从座椅上站起来。 她知道容珩一定能极快的回来,却没想到他能这么快。 顾澜下意识看向子衿:“我......” 子衿神情肃然,眼中没有任何阻拦与不舍,拜道:“公子,奴婢和定远侯府阖府上下,等公子回来。” “放宽心,等我回家。”顾澜点了点头,刚要放下木匣,指尖却顿了顿,又嘱咐道,“宝儿,消息既已送到,你便留在侯府休息,这么晚了,你若回去恐有危险。” 宝儿面露犹豫:“那,那澜姐姐呢,你也要去找王爷吗。” “嗯。”顾澜应了一声,抱着木匣回了自己房里。 过了一会儿,她重新走出房间,已经换上轻甲和一件灰青色的披风,李伯也出现在后院,带来了宝儿同款消息。 顾澜轻轻地抚摸着龙泉宝剑的剑鞘,仿佛感受到那铮铮战栗的剑身,它也在兴奋吗。 她神情一肃,将剑挎到腰间,又接过了李伯取来的湛金枪。 顾澜仰起头,看向天边一轮残月,眼神笃定而深邃,红唇轻启:“走,与我先去找一个人。” 少年的唇角带着不羁笑容,像惊艳世人的昙花在夜里灼灼绽放。 * “驾!” 马蹄踩在厚厚的积雪上,落下一行由远及近的黑色蹄印。 骏马飞驰,快如雷霆,几乎追上了天际边蒙蒙亮的一线朝阳。 “王爷,您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休息一会儿吧。” 身着定远军黑甲的穆隼敬佩又复杂的望着身侧的容珩,他的声音沙哑,寒风倒灌进他的心肺,带起火辣辣的刺痛。 这些日子,穆隼与容珩同吃同住,一起征战沙场,已经彻底被这个年轻的湘王折服,他越是了解容珩,便越敬佩其坚韧不拔的意志。 容珩极目远眺,望着天际边那一缕朝霞,勒住了缰绳,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清幽: “在此原地休息半个时辰,大家吃些干粮。” “是,原地休息半个时辰。” 容珩弯腰,脸颊贴着墨风长长的鬃毛,眼中有心疼之意。 这十天苦了这匹千里马,连日奔波,让它往日油光发亮的皮毛都黯淡了许多。 他解下墨风身上挂着的水囊,大口大口的喝着,缓解沙哑干涩的喉咙,然后下了马,让墨风吃驮着的干草,自己则依靠着一棵枯树坐下来。 一夜疾驰,蓝灰色的天边泛起亮白的光,太阳快要升起。 他此次携五千平南军与五千定远军回京,但平南军是步兵,再怎么精锐,也只能缓慢行军落在后方,而五千定远军也太过招摇,所以,容珩干脆让平南军和定远军一起行军。 他自己则携一百名最精锐的定远军骑兵,作为先锋在前方行军开路,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再有半日就到牧城了,到了牧城也就算到了京郊地界,不知世子和老夫人他们现在情况如何......”穆隼说着,担心的望着燕都的方向。 他虽然已经得知顾澜是女子,可一时之间,还是很难改口。 “她定然平安无事。”容珩摸着手腕系着的铜钱玉佩,不知是在回答穆隼,还是在自己告诉自己。 “容宝怡呢?”容珩回过神,唤道。 远处休息的红甲少女走过来,虽然满脸疲惫,却没有丝毫抱怨:“属下在,王爷有何吩咐。” “还记得吗,我们前日得到消息,宋执带五千禁军离开了京城,”容珩说道,“这意味着他一定会埋伏在我们回京路上,所以,孤要你与孤兵分两路回京,一来掩人耳目,你回京后可与定远侯府的府兵会和,二来,若能说服京城的守城军,就让守城军,为孤和大军开城门。” “属下记得......如今的守城军校尉,是工部尚书严大人的儿子严墨,此人能力平平,但有一颗匡扶正义之心,属下可以一试。” 宝怡曾做过小半年的守城小卒,知道京城守军的统领与部署,稍作思忖,便毫不犹豫的应下。 “不必强求,若严墨迂腐,你只需保护好城内定远侯府的人,还有你弟弟即可。”容珩又嘱咐道。 容宝怡轻轻地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枚虎符,修长的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理,道: “属下明白,这是当年爹送我的生辰礼物,可以调动昔日随他征战,如今成为京城守军的五百精锐将士。” 她收好虎符,英气俏丽的面容显露着坚毅与认真,声音低了几分,带着几分调笑:“王爷放心,不论如何,宝怡一定会保护好阿弟,还有......小五婶的安全。” 容珩耳根红了一下,连忙看向小酒,又道: “若无意外,孤相信澜澜此刻已经想办法逃出了皇宫,所以你回京后可以与孤手下乌鹊楼的人,以及定远侯府的暗堂之人会和......小酒,你从此刻开始,要保护好郡主的安全。” 小酒站起身,没有说别的话拒绝,只是对容珩深深的拜了一拜:“属下会将郡主的性命,视作自己的性命。” 容珩抿了抿唇,想起顾澜曾说的警告,语重心长的说:“少说些这种死啊活啊的话,顾澜说过,你越说这些死得越快。” 小酒:“.......” “王爷和顾澜的关系真是太好了!”容宝怡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心中的疲惫和紧张一扫而空。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一行人重新出发,在前面的官道路口,容宝怡和小酒带着十几人走了另一条偏僻小路。 容珩望着容宝怡的背影,脑海里还是她那句“小五婶”,内心久久不能平复。 朝阳初升,融化了路边两侧树木上的积雪,一两点青松枝丫从厚厚的雪层中透出,雪化成水在枝头滴落,马蹄震落了更多积雪,也露出更多翠色。 远处便是牧城。 容珩面色如常,实际上却极其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如果宋执真的带兵前来,此处就是安排伏兵的最佳场所。 “众将士戒备。”容珩高呼一声,漆黑深邃锐利。 分给容宝怡十几骑后,容珩身边只剩下五六十名轻骑,还一个个因为长途跋涉而满身疲惫。 就在这时,一支身着黑衣的队伍从远处赶来。 穆隼连忙拉弓搭箭,大喊道:“王爷,那是——” 容珩眯起眸子,扬起手:“不必担心,是我们的人。” 不过片刻,游鹰赶到容珩面前,朝容珩抱拳:“属下率乌鹊楼内卫来迟,还请王爷恕罪。” 他昨晚得知容珩带领先锋军提前回来的消息,仅让很少一部分人保护念夏,又让宝儿去通知顾小侯爷后,便急忙率乌鹊楼所有暗卫出城接应。 容珩眯起眸子,看向游鹰身后:“宋统领跟了一路,是想知道孤带了多少人回京吗,现在你已经知道,是不是也放心了。” 游鹰面色一变,后脖颈汗毛骤立。 容珩抬手抓住游鹰的缰绳用力一拽,将他带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则拔剑出鞘,一剑将射向他的利箭砍断。 “属下......被人跟踪了!?” 游鹰惊魂未定,回头看向来路,眼中满是懊悔。 “不怪你,没有你他也会埋伏在这里的。”容珩的声音沉着冷静,“定远军戒备!” 霎时间,刚才还表现得疲惫不堪的黑甲轻骑们一个个举起厚重盾牌,结成结实密集的军阵,如同筑起一座密不透风的城墙。 箭光闪烁,无数弓箭手出现在两侧密林,只见游鹰带的几十名暗卫的来路上,身着玄甲的宋执策马前来。 他的腰间是闪烁着金光的宝剑,仅剩的一只眼眸深沉如渊,望着容珩,大喝一声: “奉陛下旨意,捉拿反贼容珩,违抗圣旨者,格杀勿论。” 五千名身披金甲的禁军将容珩的百余精骑团团围住,他们一个个手持战戟,胯下战马嘶鸣,宋执身边的副将谈策喊道:“容珩,你若想活命,还不束手就擒!” 定远军用更坚决的阵型表明了自己的回答。 京城的两万禁军历来只听帝王之命,是容璟最大的依仗。 虽然禁军没有上过战场,有些还是前来镀金的士族子弟,但是有宋执在,至少眼前这五千人都是禁军中的精锐。 让宋执惊讶的,却是眼前与容珩一起回京的骑兵。 这些本来已经急行军了十几日,早该人困马乏的骑兵,在他突然出现的情况下,居然抵挡住了弓箭手的攻击。 一轮箭雨过后,容珩一方仅仅有几名将士被流箭擦伤,几乎称得上是毫发无损。 宋执心道,这就是上过战场的百战精锐的威力吧,也只有这样的威武之师,才能抵挡魏国的侵略进攻。 可惜,容珩率领他们和陛下为敌,他不得不和这些大燕将士手足相残..... 宋执定了定神,仅剩的丹凤眼深邃如墨,眼神越发坚定清冽。 他拔出长剑,直指容珩,一马当先冲向那些边军骑兵,下令道: “禁军冲锋!” 朝阳灿烂,那些身着金甲的禁军仿佛燃烧起来,容珩冷静的看着他们,淡淡的问:“诸位怕吗?” 穆隼大吼一声,举刀迎敌:“在定远军面前,不过土鸡瓦狗尔。” 第三百五十章 以身相许 牧城,不过是京城附近的一座小城。 这里最出名的,只是一只烧鹅而已。 然而最近两年,牧城外却总是爆发刀兵之事。 城内百姓和城守听见外面的声音,一个个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此刻,五千禁军与还不到一百的定远军骑兵,以及乌鹊楼的暗卫混战成一团。 定远军列骑兵长枪阵,行动变阵快如闪电,无比灵活的来回穿凿数倍于他们的禁军,每个人都视死如归,强悍不畏死。 而那些暗卫则在游鹰带领下,游击战般神出鬼没,对着禁军发送暗器或者偷偷补刀,让人胆寒不已。 本该如萤火皓月般对抗的一战,那点点荧光却无比顽强,百折不挠的在皓月逼压下一次次站起来,仿佛没有任何人能让他们屈服退却。 这就是定远军! 容珩周围是十几名禁军,他手中长剑横扫,带起漫天血色,身上的战甲已经染红,有的地方出现了裂痕,他却未曾退后半步。 定远军越来越少,禁军却越打越害怕。 这些骑兵,还是人吗? 他们明明早已精疲力尽,明明是困兽犹斗,明明只有百来人,却为什么能够爆发出这样惊人的战斗力! 哪怕陷入绝境,他们仍旧簇拥在他们的王身边,如同一杆所向睥睨的长枪,穿凿在五千从未上过战场的禁军中。 宋执躲过一支长枪,反手一剑斩断一名定远军骑兵的马腿,战马趔趄,将那名骑兵掀飞,被后来的人碾在马蹄之下。 他挥动剑的手臂越发沉重,温润的凤眸染上了一层红光。 宋执深知,想杀了容珩,就要付出无比巨大的代价,眼前这些定远军没有一个能活下去。 他们再强,五千人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杀,也是杀不完的。 可是,这些人都是燕人啊,宋执心有不甘,抿了抿唇,忽然扬声道: “湘王私自率军回京,藐视君威,实乃谋逆之罪,诸位都是大燕将士,不应该跟他执迷不悟,更不该与同袍互相残杀,若尔等下马投降,遵循陛下旨意,本将可以放过诸位将士的性命。” 宋执希望这些人能放下兵器,而不是一个个死在他眼前。 “王爷替大燕征战四方,打退魏军,浴血奋战,保护南境十年不受魏国侵犯,何曾有谋反之举!” “我们回京,是因为知道皇上被奸臣蒙蔽,竟要处置定远侯府,王爷与我等要替侯府讨回公道,更何谈谋逆。” “当年平南侯之死有异,我们只是想让皇上重查平南侯抄家一案,而且我们只是王爷亲兵,奉旨和王爷一起回京而已,哪里算率大军谋反?” “是啊,不如宋统领与我等一起回京,求问皇上,定远侯府何罪之有?” 定远军们一唱一和,声音豪爽,反而开始说服宋执投降,导致禁军这边士气更加低迷。 宋执攥紧剑柄,眼神越发幽深:“执迷不悟,那就继续打吧,本将就不信,五千人打不过两百人。” 他话音未落,脚下的大地便震动起来。 宋执面色一沉,却发现这马蹄声是从自己身后传来。 “统领,是咱们的援军吧,那是禁军甲胄——” 谈策惊喜的喊,宋执回头望去,只见远处出现一线金色,是禁军衣甲的颜色。 难道是陛下认为五千禁军人手不够,又派了支援前来? 宋执抬手示意众人停下,双方停止厮杀,容珩眯起眸子,就见湛蓝的天幕中,灿烂的金芒渐渐扩大。 容珩的呼吸慢了半拍,双眸直直的看着远方。 他下意识挺直了背脊,身姿巍然挺拔,如出鞘的长剑。 玄甲下的蟒袍衣领衬着容珩温润的下颚,他偷偷把手上沾染的污血擦到墨风的鬃毛上,又抬手将自己的金盔摘下,露出俊朗如玉的面庞。 那周身的淡漠被上翘的唇角驱散,跟在容珩旁边的穆隼怔了怔,感觉短短一刹那,王爷好像变了一个人。 内敛沉稳的王爷,忽然变得俊美许多。 无数金甲禁军如金色的浪潮涌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直到他们看见冲在队伍最前列的一道身影! 那人足蹬着一匹通体赤色的神驹,一袭火红的长裙迎风鼓动,肩头覆着轻甲,马尾用朱红发带高高束起,背后,是一杆坠缨长枪,如一轮烈日,恣肆不羁。 她的出现,骤然间就夺去了所有人的视线。 这是一名女子。 她一剑将一名阻拦在她面前的禁军刺飞,鲜血在亮银色的剑身缓缓滴落。 容珩的呼吸都停滞了,怔怔的看着来人。 那人一骑绝尘,身后是明亮的日光与金色的洪流,让天地为之失色。 他的太阳,奔他而来。 墨发在寒风中飞扬,她绯红的衣袂像浓烈的火,又肆意勾勒出腰际的纤韧弧度来。 顾澜勒住战马,收剑入鞘,她的眉眼微弯,眼尾上挑着,长睫浓密,映衬着墨玉似的瞳仁更加清亮,红唇漾起一抹勾魂夺魄的笑。 一笑昳丽倾城,胜过朝阳万千。 四目相对,容珩已经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顾澜策马到他面前,熟悉的清亮声线,在他的心上漾起汹涌波澜: “容子禅,这下,你是第一个见到我穿女子装扮的人了。” 她原本的战甲更厚实一些,外面还系着披风。 直到看见了容珩后,她才将披风摘去。 子衿在自己被关在皇宫的一个月里,为她做了一身很好看的裙子当礼物,而她当初撕碎了容璟带给她的女子衣裙,拒绝他要求自己女装上朝的要求。 当然是因为,她第一次穿裙子,是要给珩兄看的。 “怦、怦、怦。” 千军万马之中,容珩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的内心震动如雷,喉咙却干涸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动不动的盯着顾澜看。 “这是......小侯爷?” “顾,顾小侯爷!?” “拜见世子——” 定远军残余之人的惊呼,让容珩回过神。 他心中升起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将眼前的女子永远藏起来,只有自己能看见,只有自己能喜欢。 容珩猜到了顾澜会前来,就在刚才,他预感到这群出现的禁军是她所统领,却从未想过,她会换上一袭红装。 他曾在脑海中幻想过无数次他的澜澜穿上女装的模样,本以为或许和平日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在他心里,顾澜不管穿什么衣服,都是一样的漂亮又美好,却没有想到,真的看到她如此出现在自己面前,能让他刻进骨血般铭记。 终此一生,容珩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他的心跳一如那日阳光温暖,她浅笑晏晏,首次将几粒糖豆放到自己掌心。 容珩忽然有些庆幸顾澜一直以来都女扮男装了,至少这样,她还能让自己少几个情敌。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漆眸越发幽深,薄唇却噙着轻柔的笑,在顾澜看起来,笑的有些傻。 “多谢顾小侯爷英雄救美,孤......可以以身相许吗。”容珩毫不避讳的问。 顾澜狡黠的眨了眨眼:“王爷不是不近女色吗?” “我近你。” 一旁,惊呆的众人终于渐渐地回过神。 他们一个个震惊万分的望着顾澜,眼中满是惊艳和好奇。 听说顾小侯爷女扮男装是女子,和亲眼看见顾小侯爷女子装扮,效果是不一样的。 后者带来的震撼力,让宋执都呆滞了片刻。 直到穆隼对顾澜喊“世子”,定远军们也齐齐在战马上将拳头砸向自己胸口,狂热的望着顾澜。 女子又如何,她始终是当初带领他们打了胜仗的平南将军! 宋执眯起眸子,无视眼前含情脉脉的男女,看向顾澜身后那些金甲禁军,眉头皱了起来。 这些人既然由顾澜统领,自然不是容璟给他的援军。 可顾澜明明被容璟关在皇宫,是怎么逃出来的?禁军又怎会听从她的命令? 就算定远侯府曾经暗中往禁军内部安插人手,也不可能一下子收买几千人—— “我说,能不能看看这儿,活生生的一个人啊,你们为什么看不见我,这么大一个我!” 一道幽怨的声音从顾澜身后响起。 第三百五十一章 回家 宋执循声望去,看清来人后,眼中闪过一抹意料之中的恍悟,面无表情的开口: “苏子霄,竟然是你。 以禁军校尉之身勾结乱党,弃苏家百年清誉于不顾,你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穿着禁军金色甲胄的青年,策马从顾澜身后出来,剑眉星目,笑容略带几分讥讽。 “统领你说错了吧,我们苏家哪里还有什么百年清誉?再说我光杆一人,谋反就谋反呗,要么皇上干脆把我满门抄斩吧,反正,又不是没抄过。” 苏子霄薄唇微微上扬,虽然说着不着调的话,却一身凛然正气。 宋执:“......”他倒是忘了,百年苏家的清誉早就没了,苏太后秽乱后宫的事情甚至传到了民间。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苏子霄环视着周围的禁军将士,唇角的笑容散去,声音铿锵有力: “诸位,我苏子霄只是个禁军校尉,不知皇上是如何界定湘王谋反的,但我知道,容珩和顾澜是我的兄弟,更是大燕的英雄,这样的人不该死!” 宋执与苏子霄对峙着,又看了一眼顾澜,不由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叹息。 “当初陛下为容珩恢复皇子身份,做定远军的军议校尉,是为了制衡你的位置,而封顾澜的平南将军,也是要平南将军与湘王互相制衡,没想到一切居然为他人做了嫁衣,你们早已勾结到了一起。” “这不叫勾结,宋统领,我们这是兄弟情深。” 容珩心道,谁跟他兄弟情深。 苏子霄上前一步,大声质问:“宋统领说湘王谋逆,那就拿出他谋逆的证据。” 宋执沉声道:“湘王私自带兵回京,居心叵测,铁证如山。” 容珩不紧不慢的开口:“孤是奉陛下旨意回京述南境军情,难道陛下没有让孤回京吗?你说孤带兵回京,可孤身边只有百余亲兵而已,哪里带了兵?” 宋执面色深沉,他就是猜到容珩一定会带少量先锋军先回京,才在此埋伏,何况谁不知道,他的大军就在赶来的路上,可是偏偏,现在容珩身边这百来人,还真算不上起兵谋逆。 苏子霄补充道:“王爷在边境浴血奋战,我是不知他如此为国尽忠,哪点称得上反贼,倒是皇上近些日子下达许多让大燕动荡不安的旨意,百姓不安,人心惶惶。” “你的意思是,陛下糊涂?” “皇上定然是被奸臣所惑,还有,上次上朝之时,皇上脸色苍白,气色极差,在朝上暴怒不已,当众杀了宫中编撰陈大人,皇上有沉疴宿疾缠身,一时糊涂也未可知。”苏子霄不咸不淡的说。 宋执攥紧了拳头,却见顾澜也收敛了唇角的笑,问道:“宋统领说是奉旨来拿湘王,你的旨意呢?” 周围,宋执手下的禁军眼神中,已经彻底没有了斗志。 失去与定远军相比的数量优势,眼前的敌人还是同为禁军的袍泽,再加上顾澜和苏子霄的话语,他们更希望宋执能够退兵。 湘王不过带了百来人回京,哪里算得上是谋反?何况,湘王此前保家卫国,是大燕英雄,他们人人敬重不已,反倒是皇上这些日子在朝在野滥杀无辜,京城百姓都对其怨声载道。 他们虽然听命于宋执,也忠于皇上,可他们实在不愿同室操戈,互相伤害。 “没有圣旨,本将奉的是陛下口谕,”宋执盯着顾澜反问,“顾小侯爷,你女扮男装,定远侯府欺君一事尚未查清,你现在应该待在宫内,谁允许你私自出的宫?” 顾澜平静的和他对视,字句平和,眼底泄露出几分戏谑:“宋统领不如猜一猜,我是如何出宫的?” 宋执提前一日离开燕都,在容珩回来路上埋伏,并没接到容璟那边的消息。 他不知道顾澜是如何逃出宫的,不知道定远侯府的人已经逃走,更不知道她刺伤了容璟,如今皇宫还乱作一团。 看着面前容颜倾城,面色俱佳的女人,宋执眼皮一跳,内心陡然升起一抹不安。 陛下明明是将顾澜安置在永明宫偏殿内,有内司监昼夜值守,顾澜究竟怎么逃出的?难道,宫里出事了? “顾澜,你到底是怎么逃出的皇宫?”宋执攥紧手中剑柄,低沉的问。 顾澜的眼神冰凉,语调却温和:“宋统领这么好奇,自己回京看看就知道了......说不定你现在回京,还能看见容璟最后一面呢。” 宋执瞳孔一缩,差一点气血逆行:“最后一面——” 就在他犹豫踌躇的时候,容珩走上前,对顾澜说道:“此番谨遵皇上旨意,长乐郡主也跟孤回京了,只是不知此时到了哪里,见没见的自己的弟弟。” 顾澜:“哦,那算算时间,你们打起来的时候,宝怡大概已经回京了呢。” 长乐郡主!? 宋执听到这话,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 他目光在容珩身后梭巡,果然没有看见容宝怡的身影。 若容宝怡跟容珩一起回了京,此刻又不在这里,那就说明她和容珩在抵达牧城之前就兵分两路。 宋执一直没有忘记,去年睿王大捷回京,跟他一起从南境归来犒军的那五百名百战精锐,后来被打乱了军籍,已经成为京城守军—— 此时,两万禁军中,五千人被范弘彦带去北境宣旨,五千禁军在此处与容珩对峙,苏子霄也带来了三四千人,现在还留在禁军大营的,多是些无用的废物,而京城内守军也不过几千人,由偏将军严墨执掌,这个人属于中立势力,偏向于文武百官。 新任京兆尹前几日也罢朝以抗议容璟,城内衙役不能算什么战斗力...... 长乐郡主是睿王独女,若她真的有什么办法,能够重新召集那五百已经被打乱部署的南境精兵,足矣让京城大乱! 宋执深邃狭长的凤眸一片冷寒,他抓紧缰绳,看着容珩,低声道:“陛下给我的命令,是将你在此斩杀。” 容珩剑锋直指,漆眸悠远而平静,从容的说:“是吗,可惜你今日是做不到了。” 顾澜与苏子霄也跟宋执的禁军拉开距离,与容珩的残军合为一起。 眼下,宋执手下的禁军还剩四千人,苏子霄是禁军校尉,也煽动了三千余禁军跟随自己,几乎和宋执五五对开。 苏子霄再一次开口,他本来就是禁军一营校尉,说的话在禁军心里更有说服力,也更加直白诚恳: “诸位都是大燕将士,为什么非要兵戎相向!宋执,你拿不出皇上圣旨,说不出湘王谋逆的证据,却非要在此围杀大燕军功王爷,是要逼得大燕如魏国那群怂货一般内战,陷入混乱吗!” 四周的禁军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犹豫不决,面色各异。 “统领,苏子霄也带了许多人,咱们再打下去,也不一定能杀了湘王,反倒会折损兵力......”宋执身边的副将谈策低声道,眼神闪烁。 “回,京。” 宋执眼中满是不甘,却还是缓缓下令。 他知道,就算耗尽自己手下所有人,今日也无法杀了容珩。 何况,京城情况不明,他得回去保护容璟。 宋执眼中的愧疚一闪而过,喃喃自语:“没想到我连这点事情,都没办法为你办好。” 顾澜和容珩并肩而立,看着宋执带兵离去,才互相打量着彼此,眼神仿佛拉丝。 “澜澜,我回来了。” 容珩在顾澜面前低语,双眸缱绻,是化不开的浓郁深情。 墨风和小红两匹骏马也许久未见,好似故人般缠绵在一起,容珩没眼看这两匹马,解下自己绣金丝蟒纹的玄色披风,盖到顾澜身上。 两人下了马,顺势,年轻的王爷将红裙女子紧紧地拥入怀中。 “我从未想过,澜澜,你穿女装这么美。”他的声音在顾澜耳边响起,蛊惑而清幽。 熟悉的药香极其清淡,几乎已不可闻,可那一瞬间,属于容珩的气息仍旧席卷充斥她心房的每一寸角落,带来熟悉的心安。 顾澜下意识想推开他,放在身侧的十指却一点点蜷缩收紧,捻住了他的衣裳,她的脑海中闪过容璟曾说的事,内心一下子酸涩起来: “多谢你信我,你知道吗,我此番还在你曾经在掖庭住的房间待了几天......容珩,从此以后,你我都不是孤身一人。” 容珩满足的抱紧她,连日的奔波与疲惫都一扫而空,他的心里满满当当的,听到她的话后意识到了什么,内心一疼:“掖庭......那里很冷的,澜澜,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我也不会。” 容珩鼻尖酸涩,语气中显露出几分委屈:“可是你骗了我,该怎么补偿?” 顾澜一怔:“除了那件事,我何时骗过你?” “你说过,我吃完那些糖后,你就能到南境——” 他离开侯府前,顾澜特意给他塞了一罐糖,说等他吃完糖,她便也该抵达南境。 容珩省吃俭用不舍得吃,可还是在几天前吃完了最后一粒。 下一刻,顾小侯爷将自己特意随身携带的糖果丢到容珩怀里:“这不是还有嘛。” 不愧是她,还没忘记给珩兄带零嘴。 “咳咳!” “咳咳咳!” 穆隼和苏子霄俩人在旁边咳嗽着,像两个肺痨鬼。 容珩郁闷的收好糖罐,将披风给顾澜穿好,玄黑披风遮挡住了少女火红的长裙,更为她增添几分冷艳与神秘。 “咳嗽什么,得了风寒就滚远点,别传染孤和顾澜。”容珩翻了个白眼,冷冷地说。 穆隼收住咳嗽,一只手抬起来,呈起誓状:“末将是震惊啊,末将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世子穿裙子呢!” 苏子霄直愣愣的盯着顾澜看:“我也没见过,我也震惊!我被抄家都没现在这么震惊!” 顾澜:“......倒也不必如此。”仿佛她是个女装大佬。 “如今宋执已经回京,宝怡若是真的召集了当初那五百边军精锐,恐怕会和他对上,我们也得赶紧回去。”顾澜想了想,当机立断道。 容珩面容平静:“不必担心,我与她兵分两路,是让她带那五百边军保护侯府之人,而且小酒就在她身边。” 顾澜想起记忆中那个爱嗑cp的少女,以及娃娃脸的小酒,眉眼弯弯:“我有许久没见到他们了。” 容珩忍不住揉了揉少女柔顺的乌发,轻声道:“再有一日,大军便能抵达京城,容璟......” 他抬起头,看向天边绚烂的晚霞,翻身上马: “走吧,回家!” 此刻,容宝怡已经进城,她携着当初睿王给她的虎符振臂一呼,被打乱混在守城军中的五百精兵瞬间集结,义无反顾的听从她的号令。 京城内外一片混乱,街道上空无一人,百姓紧闭家门不敢外出,从皇宫出来的太监和禁军们挨家挨户的搜查着顾家人,燕都城门口虽然戒严,守军却因为那五百精兵的突然离开,一时之间大家都傻了。 长乐郡主回京,带走了五百守城军? 难道长乐郡主要造反? 统领京城守军的将领名叫严墨,刚上任不久,看见这样的情况,简直不知所措。 他也没办法去追跟着容宝怡离开的五百精兵,只好派人将此事禀告容璟。 刚派出一人传信,严墨就看见安柔县主韩萱儿,带着自家乌泱泱一大片,近百名家丁,在远处跟身着战甲的长乐郡主抱在一起。 严墨又叫了一个人,面容呆滞:“......再去告诉陛下,安柔县主好像也想造反。” 安柔县主的父亲是吏部尚书韩安德,她带家丁迎接长乐郡主,会不会尚书大人也要造反?严墨想到这里,头都大了一圈。 一日搜查过去,有禁军在睿王府附近发现了蛛丝马迹,然而容宝怡已经带兵将侯府众人牢牢保护其中,宋执还未回来,容璟没办法组织更多兵力再次将他们包围。 终于,宋执领着禁军匆忙赶回京城,严墨连忙打开城门迎他进京,又将傍晚时京城的情况告诉了宋执。 宋执这才知道顾澜是如何逃出皇宫,得知容璟似乎受伤了,他面色一沉,只来得及吩咐一句湘王谋反,紧闭城门,不得让任何人进出,便带兵赶去皇宫保护容璟的安全。 宋执前脚刚走,顾澜容珩和苏子霄他们同样赶到燕都城外。 夜色浓黑,寒风呼啸,吹起城墙上的大燕黑龙旗。 明日便是除夕,燕都却没有一点过节的喜气,今晚,无数人注定难以入眠。 严墨脚下的地面随着几千禁军脚下的马蹄而震动,他长叹一声,内心很是崩溃。 湘王和顾小侯爷领了不知多少人,兵临城下; 眼前,是一身轻甲的容宝怡带着昔日的五百精锐,一脸微笑的看着他。 安柔县主韩萱儿亦步亦趋跟在容宝怡身旁,她身后簇拥着一群韩府家丁,一个个和她本人一样凶巴巴的。 韩萱儿站在城头下望,果然看见了骑在骏马上的顾澜,不禁大声喊道:“男神,男神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俊美!” 容珩费解,为什么他家澜澜都穿女装公布女子身份了,还是这么受欢迎? “还望王爷和郡主,还有县主不要为难卑职,卑职只是个守城校尉而已,宋统领刚才吩咐了,任何人不得进出城门!” 严墨满头大汗的看着容宝怡,余光又望着城下大军,高声询问:“王爷领兵压境,是要造反吗。” 火光掩映着“容”字王旗在寒风中飘荡,身着蟒袍的容珩抬起头,看向城墙上的黑龙旗,声音清幽而沉静,一字一句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孤奉旨回京,请开城门!” 苏子霄在一旁道:“禁军校尉苏子霄,奉旨接王爷回京,严将军,开城门吧。” 守城的燕军呆住了,定睛一看,城外的将士们果然都身着金甲,是大燕禁军,领兵的更是白天时候匆匆率兵离京的苏校尉。 可刚才宋统领回京,也说了湘王造反——所以他们到底该听谁的? 容宝怡柳眉一竖,声音冷厉:“王爷麾下都是接他回京的禁军,他哪里带兵压境,何曾造反了?严将军莫非是瞎子?” 严墨:“郡主说的有道理......您看起来,比王爷更像是造反的。” 第三百五十二章 容珩只属于顾澜 一墙之隔,湘王大军压境,兵临城下。 究竟是谋反还是奉旨进京,严墨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相信谁的话了,可他知道的是,若自己不打开城门,眼前这一位郡主和一位县主,就得先冲了自己! 严墨去请旨的人始终未曾回来,他唯一得到的命令,只有宋执半个时辰前的话。 就在严墨犹豫之时,城墙角下,出现了一支举着火把的队伍。 “那些是什么人?”严墨奇怪的望去。 韩萱儿突然激动起来,紧紧地攥住了宝怡的手。 “是......是我爹他们!” “丞相陆秉心,愿迎湘王回都,为昔日平南侯萧家平反,为顾家平反。” “吏部尚书韩安德,请湘王回都,替顾家平反,替萧家平反!” “户部尚书谢昀,请平南将军回京,谢昀愿为顾家正名,将军女扮男装一事乃先帝旨意,请湘王回京,主持大局。” “兵部侍郎符飞尘,恭迎湘王回都——” “工部侍郎秦正笏,迎湘王回京,平南将军回京!” “宗学学子晏清,请五叔回京,定远侯世子回京。” ...... 昔日站在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排列着长长的队伍,一个个出现在城门口。 他们请命的声音在黑夜里响起,有的浑厚低沉,有的稚气未脱,相同的是,他们都心怀愤慨,热血微凉。 顾澜沉默着,她听见了城内陆秉心的声音。 曾经,陆秉心是策划了大燕对雪原羌戎用兵计策的京兆尹,后来他是想将自己女儿嫁到顾家的陆尚书,如今,他是燕国丞相。 陆秉心将家族荣辱视作性命,为了陆家的地位,他不惜强行让自己的女儿嫁到定远侯府。而在他的心里,比他的家族更重要的,是忠君之情,比忠君更为重要的,是民族大义。 “昔日萧家,今朝顾家,身为百官之首的丞相,臣应为百官表率。大燕头顶上一团迷雾已经顶了十几年,也该有人能破除迷惘,换长夜将尽,正天地清明——臣无能,王爷,臣请您回都,主持大局。” 陆秉心眼中含着泪水,大声喊道。 兵部侍郎符飞尘朗声道: “小侯爷女扮男装,乃是先帝下旨同意,陛下却说定远侯府有不臣之心,七日来,已经有四位朝中忠贞谏臣惨死,京中人人自危,恐慌不安,这样下去,大燕岂不是成了魏国那汴都? 我符飞尘愿卸甲乞身,请湘王回京,尽查奸佞,洗刷冤屈,主持大局!” 谢昀站出来,一袭洁白衣氅的他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各色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他视而不见,仍旧温润静雅。 谢昀抬起头,虽然看不见顾澜,他的眼中却有着骄傲,也有着锐利光芒,声音清朗: “有平南将军在,有湘王在,大燕不会乱,而若一意孤行铲除他们,大燕才会真的陷入无法挽回的混乱,男子如何,女子又如何,在下只知英雄不问出处,更不论性别,谢昀愿迎王爷,平南将军入京,还乾坤朗朗,海晏河清。” 如今的小澜儿,已经做到了这世间从未有过的事,他愿化作一架青梯,为她铺平未来的路。 角落里的晏清苍白着一张俊脸,用袖子擦了擦眼泪,低声呢喃:“只有你们,才能还大燕一片清明,小五叔,澜哥哥,回家了。” 秦正笏也看向严墨,涨红着脸道: “严将军,如今大燕朝局你应该清楚,正笏只是一介文人,不懂兵事,却知大燕安稳,是定远侯府,昔日平南侯府,平南将军,湘王和睿王他们舍命换来的。 他们为大燕浴血奋战,为百姓安危不顾性命,舍弃自己一家之安稳,换取百姓安居乐业,何曾有过一点私心呢,陛下现在如此对待有功之臣......对得起他们,对得起天下人吗。” 随着秦正笏说完,黑暗中,城门附近的百姓们,一个个不顾宵禁走出家门,望着眼前一幕。 他们已经知道了一切,大燕的湘王和昔日保家卫国的小侯爷就在城外,却被冠上反贼的罪名。 那是小侯爷,他们中最低微的黔首,都曾笑着说过她跋扈纨绔,可她到底哪里跋扈?若真的跋扈,他们又怎么街头巷尾的议论着她的故事? 就是这样一个女孩,曾救过他们的性命,抵御过敌国的侵略,她到底何罪之有。 韩萱儿的父亲韩安德声音哽咽,热泪滚滚而下,大声嘶喊: “请王爷,小侯爷回都,匡扶正道,主持大局!” “砰、砰、砰——” 他的身后,黑压压的百姓们尽数跪下,膝盖沉重,每一个人都望着那紧闭的城门,眼含热泪。 “我等请王爷回都,请小侯爷回都!” 无数百姓的声音混在一起,如闷雷般在天地间回荡,重重的轰击在顾澜的心口。 哪怕看不见,她仍然能够想象到此刻城内的情景。 顾小侯爷悄悄的红了红眼睛,余光看见容珩也和自己一样。 严墨怔怔的望着出现在门口的文武百官与满城百姓,迎着手下将士们闪烁泪光的眼睛,目光落到站在人群中的工部尚书严梁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亲自打开了城门,单膝跪地。 “迎湘王,平南将军回都!” 城门缓缓开启,将士们列队整齐的回到都城,即使是深夜,道路两旁仍旧跪满百姓。 陆秉心望着策马并肩的王爷和小将军,叹息了一声,道:“这一切,是陛下做错了啊。” 他曾以为他忠心的皇帝,文武兼备,能覆灭昔日的羌戎王庭,是天下最英明神武的帝王,却没想到容璟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稳固自己的帝位。 边境尚有危机磨难,帝王却已经开始狡兔死走狗烹,而危急时刻,却是他曾经看不起的容珩站了出来,解除了南境的危机...... 还有顾澜,他曾厌恶顾澜顽劣狂妄,恨顾家抗旨拒婚,却在得知顾澜是女儿身后,只剩下无限的感慨和惭愧。 一个女子能做到如此地步,究竟付出了多少艰辛,这样的人又为何要以性别为固定的印象,有谁能对她品头论足,又有谁配评价她的行为举止?她生来,便要打破人心中的成见。 幸好顾家坚持抗旨拒婚,幸好自己没有把女儿嫁给顾小侯爷—— 也幸好,大燕有顾澜,顾承昭,以及容珩这样一群人,他们哪怕被皇帝逼迫至此,仍旧没有起兵造反,仍旧克制着自己的行为,保护着脚下这片土地。 反观皇帝,他的心中何曾有过大燕百姓,若大燕继续在这样的人手上,终究会是给天下带来灾难! 心怀万民者,才配做一国之君。 一瞬间,陆秉心的神态,好像苍老了许多。 韩安德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小侯爷和王爷多配啊,你说说你闺女当初,非要嫁给人家,要死要活的多尴尬” 陆秉心看了一眼远处望着小侯爷,几乎要眼冒绿光的韩萱儿,哼道:“呵呵!管好你家闺女再说老夫的女儿!” 在百姓的夹道相迎之中,容珩和顾澜终于回京。 城门外声势如此之大,容璟不可能不知道,可那座皇宫却沉寂如一潭死水,从始至终,没有任何动静。 夜还很长,两人安抚好百姓后,一起回到睿王府。 湘王狼吞虎咽的吃着王婶做的饭食,流下了感动的口水。 比起全城百姓和满朝文武的激动与悲愤,睿王府内住着的老夫人等人完全不慌,一个个早早就回屋睡觉,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了年轻人。 容允浩缠着容宝怡为他讲边境之事,听着听着,小世子睡着了,被小酒抱回房间。 容珩还在吃小点心,顾澜把苏栀雪和容玦的事简单告诉了他,惊得他噎住后连喝了三大碗水,然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终于知道了三皇兄的死因,可他从没想过,容妙嫣竟然是三皇兄的女儿。 现在回想容妙嫣的面貌,的确与三皇兄有些相似。 容珩默默地消化着这件事,内心很是复杂。 “你们容家真乱。”顾小侯爷感慨。 “我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容珩委屈的继续吃一块玫瑰酥,王氏做的点心太好吃了,没有点心这两个月,天知道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顾澜将传给顾承昭的信鸽放飞,眼看着信鸽消失在夜色之中,她轻声道: “这下我爹就放心了,不过,此番京城的变故瞒不过雪原上那些羌戎部落,说不定他们又在定北关蠢蠢欲动了,他和多吉还是得警惕一些,所以今年过年,他又回不来咯。” 明晚就是除夕夜,或者说再过一会儿,就已经算是除夕了,顾侯爷只能一个人苦哈哈的镇守北境。 前一年除夕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顾澜记得,容珩和自己在定远侯府一起吃完小火锅后,还去鹊坊看望了念夏,最后,他们走了很长很长一段路。 而一年后的今天,他仍旧在她的身边。 容珩嘴巴鼓鼓的,闻言抬起头:“南境倒不必担心,有清州......和阿渊在,魏君濯还得慢慢消化启国那半壁江山,等过些时日他派使臣与咱们签好盟约,南境便彻底安稳下来。” 顾澜白了他一眼,小声吐槽:“我让你带阿渊去找他哥,结果你把他卖给了魏君濯。” 容珩振振有词:“他们兄弟团聚,燕魏化干戈为玉帛,我还能回京,这简直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顾澜低声道:“只有启国受伤的世界。” 燕国和魏国化干戈为玉帛了,但这是建立在启国亡国的前提之下。 容珩弯着一下眉眼,用帕子擦干净指尖沾上的点心碎屑,拿起披风盖到顾澜身上:“夜深了,澜澜,我们去睡吧。” 顾澜下意识系上披风的带子,回眸一笑,反问道:“那你给我披衣裳干嘛?” 少女的唇畔笑意浅浅,清澈眸底仿佛流淌着两船银河,明亮而澄澈。 容珩的耳尖骤然一红,懊悔的低下头,却又被面前红唇上翘的女子惊艳得不忍移开眼。 顾小侯爷已经换去衣裙,穿着朱红绣云纹的长衫劲装,笑起来唇红齿白,让容珩的心跳慢了半拍。 “以后还是穿男装比较好......”容珩低声自语。 “是吗,意思是女装不好看?”她听见了他的话,轻轻地问。 未等容珩反驳,顾澜便钻到了他的怀里,一只手用力扯过他的衣领,把他按到比自己矮一头的位置,以宣誓般的姿态印上他的唇。 月亮一点点躲到云层之后,露出细微的清辉,容珩听见顾澜怦怦直跳的心脏,她的怀抱炙热,红唇柔软得不可思议,滚烫的灼烧着他的心。 世界在此刻陷入了寂静,她是他的太阳。 “好看。” 容珩虔诚的回答,小心翼翼的回吻。 “好看到我想据为己有,不让任何人瞧见我的太阳。” 顾澜睁开眼,她看见他的长睫在微微颤抖,哪怕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的真诚与紧张。 直到吃出容珩嘴巴里的桂花糕玫瑰酥和梅花香饼之后,顾澜才心满意足。 她躺在后院她昨晚新搬来的摇摇椅上,伸了个懒腰,唇角带着笑。 “正经的事情做完了,我们该说些不正经的了,”顾澜懒洋洋的开口,“我的子禅哥哥,你想做皇帝吗?” 容珩的脸从耳根红到脖子,低哑的反问:“......这是,不正经的事?” 少年的眼尾泛起薄薄的绯色,眼瞳中似有星光闪烁。 顾澜眨了眨眼,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轻轻地说:“那要看你怎么想了。” 容珩凝视着她,那些过往在他眼前纷飞,只有顾澜的面容与身影清晰毕现。 除了她之外,仇恨也好,恩怨也罢,那些都不再重要。 他说:“我已经答应对小侯爷以身相许,自然,我此身从此以后,只属于顾澜一人。” 他不喜欢做大燕的皇帝,他的心很小,只能装得下一个人,也只想做顾澜一人的......夫君。 容珩不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但他知道顾澜能够明白自己的心。 顾澜按捺住内心的悸动,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容珩表情一变,小嘴叭叭的:“你想做皇帝?你是不是还想广开后宫,再找一百零八个女人伺候你?” 明日平南军和定远军便能赶到京城,到时候就是真正的兵临城下,而容璟民心已失,百官背弃,只剩下禁军还保护着那座皇宫。 不论一切结果如何,大燕皇帝的位置,都必然会易主他人。 有顾侯爷保卫边疆,以顾澜的威望,若真的造反让她当个女皇帝,未必没有操作的可能。 顾澜连忙摇头,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我可是大燕第一专情少女,怎么可能会当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呢,我的心里只有珩兄你一人呐。” 容珩咬牙,露出看透一切的表情:“顾澜,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吧!” 顾小侯爷连忙无辜的捂住嘴巴。 容珩看着她,叹了口气。 大燕第一专情少女?她又给自己封了个什么名号?她之前还是“大燕第一猛男”“大燕第一纨绔”“大燕第一公子”......都怪她前科太多,已经失去了他的信任! “我说的是,那我就不客气帮侄女了!”顾澜深吸一口气,无奈的解释。 “侄女又是那个女人——”容珩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一切在脑海中被串联到一起。 顾澜名义上有俩侄女,一个是容宝怡,一个是容妙嫣。 宝怡对那个位置是没有任何想法的,她只喜欢领兵打仗,若国无战事,她也愿意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做个每天等下班的守城卒。 而容妙嫣...... 还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太子被废,人在潞州,二皇子还在家里被关没有期限的禁闭,容妙嫣却安然无事,身为吏部风宪,手握大权不说,朝中大臣也对她颇为钦佩。 其他宗室子女,只剩下宗正,晏清,容允浩,还有其实没死在安度晚年的容朔,怎么想都不大合适。 还有一点,容祁淳和容祁俊兄弟俩是容璟的儿子,也就是说根本不是皇室血脉,容珩无论如何,就算是让容允浩登基,随便揪一个百姓登基,也不会让这两人中任何一个坐上那个位置。 可容妙嫣,却是三皇兄的女儿。 “除了女子身份,她坐到那个位置上,没有任何问题,”容珩说道,“只是,有的人大概不会善罢甘休。” “咕咕,咕咕!” 一只信鸽飞到顾澜面前。 顾澜解开信鸽腿上的纸条,看完之后,嗤笑一声: “果然啊,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题外话------ 先更到这里,白天还有,晚安。 第三百五十三章 此后岁岁年年 “果然啊,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顾澜将鸽子腿上取下来的纸条丢给容珩,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容珩看完后,便将纸条撕碎,唇角淡然一撇:“容祁淳?他是不是知道话本子到了结尾的部分,再不出场就没机会了。” 顾澜听到他的话,嘴角一抽。 珩兄当初为了接受自己,到底看了多少话本子? 她错了,她对不起他。 信鸽从京外回来,带来的是侯府暗堂的消息。 远在潞州清凉寺吃斋念佛,为大燕祈福的废太子容祁淳,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湘王率大军回京的消息,又不知怎的,和去北境给顾侯爷传旨的兵部尚书范弘彦勾结到了一起。 顾侯爷始终没有反意,范弘彦就主动放弃了传旨,领着五千禁军,跟容祁淳一拍即合。 两人打着勤王的旗号,在潞州太守的支持下,也率领一万大军,正在回京的路上。 容祁淳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想让容珩为他背上造反的名声,自己再匡扶大义突然出现,救容璟与水火之中,还能顺势灭了帝王心腹大患的顾家。 如果容璟还活着,容祁淳必然能借此机会重新上位,复位太子; 如果容璟死了,他可以名正言顺登基为帝,范弘彦也成了从龙之臣,今夜请命迎接湘王入城的文武百官,说不定会改变想法,选择支持他这个昔日太子。 但...... “容祁淳的太子之位,是容璟亲自废的,他已经被贬为庶人,没有容璟的旨意,不得离开清凉寺,而容璟还没有驾崩,所以眼下,他才是真正的造反之人。” 顾澜抱着一只暖手炉,懒洋洋的说。 容珩垂下眼眸,计算着容祁淳赶到京城需要花费的时间,道: “他不可能有定远军快,既然如此,澜澜,不如我们先过个除夕。” 过了午夜,月亮重新从乌云后钻了出来,将自己清澈的月辉倾洒在整座王府。 院内,屋檐上悬挂着的两盏灯笼温暖动人,灯笼下方的红穗随风飘舞,积雪结成晶莹的冰,一滴滴从瓦楞的缝隙或青松枝头落到青石板上,在这样寂静的夜里,发出叮咚声响。 漆黑夜幕之中,偶尔窜起几簇直冲云霄的焰火,一两声爆竹脆响,那是有胆大的百姓,还记得除夕已至。 再荒凉残酷的地方,也总有生生不息的希望。 顾澜展齿一笑,朱红发带勾勒着她清隽秀丽的眉眼,眸中闪烁着动人光亮。 她抬起手,轻柔的抚摸着容珩锐利的眉骨,道:“除夕快乐,容子禅,你要今年,明年,年年都快乐。” 顾澜知道容珩经历过太多苦难折磨,所以希望他从此以后,岁岁年年,都要开心快乐的度过。 “澜澜,我也愿你岁岁安康,幸福顺意。” 容珩温柔的说,这是他能想到最好的心愿。 感谢她的出现,让他这卑微平庸的凡人,也能将天空中最温暖的太阳拥入怀中,永世不忘。 容珩无法想象若自己没遇见顾澜会怎样,她是他的爱恨嗔痴,是他灵魂的寄托与皈依之处。 * 清晨,一线浅淡的金光吞去天边最后一抹浮白,凛冬散尽,朝阳初升。 飞鸟盘旋在头顶的青天之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啾鸣。 皇宫宣武门紧闭,火光冲天而起,杀声震天撼地传来。 定远军与平南军齐齐回都,昔日享誉天下的两支大燕雄师,或许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汇聚在此并肩作战。 面对他们的,是无数身着金甲的禁军与大内侍卫。 宋执事先将一千名禁军弓弩手布置在甬道处,还配合了数量相当的刀斧手掩护,甬道的尽头便是紧闭的宫门,定远军虽然骁勇善战,骑兵却不适合在如此狭小处作战。 容珩一声令下,穆隼带领定远军退下,选择在外围戒备,防止禁军突围。 随即,一身厚重甲胄的少年将军耿恭便举着盾牌,手持长刀,出现在甬道外。 “我若说,或许有另一个世界,我死在了那少年刀下,容珩,你相信吗?”顾澜望着耿恭,轻声说道。 容珩内心战栗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莫名的痛意。 他将顾澜的手紧紧攥在掌心,说道:“我信,但我永远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王旗与“萧”字军旗摇曳在风中,虚空之中,仿佛昔日的平南侯萧敬,与世子萧冽正睥睨凝望,傲视群雄。 无数举着巨盾,浑身覆盖着沉重盔甲的平南军缓缓向宫门处移动,他们每迈出一步,宫门外的地面便发出一声沉重的轰鸣。 那些从未经历过战火磨砺的刀斧手,完全不是平南军的对手,很快便节节败退,金甲破裂,刀斧卷刃,不知过了多久,一些禁军放下手中弓弩,惨叫一声,四散逃去。 攻城的巨木猛烈的轰击着厚重的宫门,一下,一下,发出沉重声响。 顾澜和容珩并肩而立,站在甬道的另一头。 四下涂血,眼前的尸体堆积如山,赤色宫墙被涂抹的更加鲜红,鲜血深深的渗进甬道的每一寸青砖之下,浓烈的血腥气息钻进人的心肺,散发着令人作恶和绝望的气息。 顾澜仿佛看见了,这条甬道的尽头是宫门,是数不清的亡魂哀嚎,亦是一条以尸体堆砌而成的皇权之路。 “仅仅攻进皇宫便如此惨烈,若大军攻城,又该是怎样的情景......是不是皇上也预想到了这一切,昨晚才没有阻止那些百官请严将军开城门?如此,至少能保京中百姓平安。” 苏子霄走过来,忍耐着喉中的呕意,低声说道。 顾澜摇了摇头:“你想多了,容璟心里从未有过百姓,或许他只是知道大势已去,不愿再挣扎了而已,你看,若现在宫门忽然大开,我们是不是都得留他一条性命?又有谁,愿意背上弑君罪名呢。” 苏子霄哑然,再一想,也是这么回事。 他攥紧了拳,看向身旁神情坚毅冷漠的王爷,低声道: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若真的......驾崩了,能够担此大任坐上那个位置的,也只有湘王,难不成让容祁俊那个蠢货登基?” 容珩薄唇微抿,抬起头,望了一眼天空。 那些鸟,究竟是在哀鸣人间的残忍,还是在歌颂自身的自由。 他猜,是后者。 “孤想要的早已得到,何况,除了容祁俊,还有容妙嫣。” 容珩回京后,还未见过容妙嫣一面,即便是昨晚她都没有出现,她,大概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苏子霄瞳孔一震,呆呆的看向顾澜,却见她也一脸平静,仿佛没有听见容珩说的话。 “顾,顾澜,你听到容珩说什么了吗。” 顾澜瞥了他一眼,淡定的附和:“我也觉得还有妙嫣。只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些早。” 苏子霄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复杂的抿住了唇。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人选择放弃唾手可得的权力地位,却愿意护住这个满目疮痍的天下。 宫门外,厮杀声,求饶声,以及宫人们奔走哭号的声音混在一起,伴随着巨木轰响,声音传至几里。 而皇宫最深处的乾元殿,此刻,却是死一样的寂静。 奢华空旷的宫殿内,只有两个人的身影。 再浓郁龙涎香,也无法驱散容璟面前那碗汤药散发的苦涩气息,宫灯暗淡,容璟一半面容隐藏在漆黑的阴影里。 浅黄色的灯火落在他另一半俊美温润的脸庞,为他镀上一层暖色。 皇帝一如往昔的贵气优雅,灯光照不见的侧容却无比苍白,连搭在身侧的指尖,都泛着一点浅浅的青白颜色。 “为什么?” 宋执不解的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男人,澄澈的凤眸失去了平日的色彩,满心困惑与不甘。 昨晚,容璟明明可以下旨,让禁军阻止那些请命开城门的文武百官,或者让他接替严墨的职务暂守京城,亦或者,他可以拼死一搏,在容珩的大军未来之前去睿王府,抓住容珩和那些顾家人。 可是,他没有。 容璟坐在这座皇宫里,如一座平静冰冷的石雕,眼睁睁看着容珩和顾澜,不费吹灰之力的回到了燕都,甚至,安稳的在睿王府度过一夜。 而今日清晨,容珩身后的大军才赶到京城,也轻而易举的被迎进燕都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这才导致如今那些平南军稍作休整,便开始攻打宫门。 这些年养尊处优,从未上过战场的禁军,如何是那些久经沙场将士的对手,或许宫门坚固,还能再支撑几个时辰,可最终,这座皇宫注定会被攻破。 “他们是叛军!陛下既然昨日还让臣去杀容珩,为何今天如此心软,为什么?”宋执再一次问道。 “三两,你走吧。” 容璟的半边侧脸从黑暗中显露出来,他似乎看着跪在地上的宋执,又似乎没有,只是随意的望着近乎凝滞的空气。 三两,是容璟曾经随口给宋执起的名字,只因为买下宋执,只需要三两银子而已。 那时......是怎么回事来着,或许是少年太子的心里,忽然对跪在地上最卑贱的乞丐,心生了几分怜悯与感同身受。 困在这座皇宫中,太子与乞丐,并无什么不同。 容璟说完,从龙椅上站起身来。 宋执见过眼前这个帝王任何的样子,愤怒,狂喜,紧张,悲痛......却从未有哪一次,看见他的眼神如此荒凉而平静。 他的眼眸比一片死寂的宫殿,还要沧桑无数,像秋日过去的荒野,星火燎原,连一棵杂草也不剩。 容璟穿着一身略松垮的红色龙袍,更衬得他瘦削枯槁。 他未戴龙冠,墨发铺陈散落在宽大华丽的长袍之上,妖孽到极点的脸苍白得像是脆弱的薄冰,一触即碎,也过分清瘦了些,下颌冷厉,连素来殷红的薄唇都失去了颜色。 狭长的双眸是桃花的轮廓,却更像两团幽幽燃烧的黑色烛火,而那火苗,似乎也到了燃烧殆尽的时候。 宋执鼻翼一酸,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他的眼眶涨起酸涩,自从父母死后,他已经许多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男人,怎么会变成这般颓唐模样呢。 他抹了抹仅剩的一只眼睛,看着自己指尖的水渍,微微失神。 原来,他真的哭了出来。 宋执抿着唇,深深的望着容璟,低哑的声音透着哀求与悲恸,字字泣血: “臣不走,臣的命都是陛下给的,臣不会走的。而且......而且,陛下,我们还没有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宫门尚未攻破,臣手下还有三千禁军精锐,这些人从始至终没有动过分毫,可护陛下平安,永寿宫.....永寿宫之下有密道,能直通皇宫之外,等我们出宫后再出城,再去北境与范大人带去传旨的五千禁军会和。 各州城仍有将您视为一国之君的太守刺史,我们可以和容珩划地而治,总能东山再起——” “三两,你知道朕为何放任陆秉心他们,迎接容珩和顾澜进京吗?”容璟打断宋执的话,平静的问。 他的声音很是虚弱,距离顾澜刺向他胸口的那一下刚过去三天,御医说,他其实不太能够站起来。 然而,他仍旧选择站起来,皇帝苍白的唇角,甚至上扬起一抹微弱的弧度。 宋执摇头,却还是像宫门外苏子霄猜测的那样,缓声道:“陛下是不想因为湘王攻城,而导致京城百姓陷入战乱吗。” 容璟轻轻地说:“朕怎会那么好心,朕的心里,只有自己而已。” 宋执紧闭的眼眸再猛地睁开,其中猩红一片,意料之中的吐出三个字:“臣知道。” 他从来都知道,眼前的帝王是个多么自私无情,多么心狠手辣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容璟道:“朕只是累了。” “太累了,”他的声音虚弱而低微,“钟良死了,张奉才也死了,朕从前见过的那些人,一个一个毫不犹豫的离开了朕,三两,大势已去,你可以现在下令让禁军散去,再将朕献给小五,至少......他们不是嗜杀之人,你还能活下来。” “陛下不要再说了,”宋执摇头,“臣说过,无论如何,臣永远不会背弃陛下。” “可是朕不想身边最后的人......也死在朕的眼前!”容璟低吼一声,阴翳冰冷的桃花眼颤动着,眼底蔓延着水光。 宋执内心一颤,苦涩的弯起唇,声音仍旧坚定又温和:“臣能死在陛下前面,心甘情愿,亦心满意足。” “朕不是一个好皇帝。” “臣知道。” “朕甚至不是皇室血脉,三两,我这身上每一寸肮脏的骨血,已经日夜不休,折磨了我一辈子,你知道,我多恨自己体内流着苏家的血吗,恨不得剔去这血肉,恨不得......” “臣知道。” 宋执想起很多年前,少年太子得知自己身世后痛哭流涕的模样。 那时,容璟有多绝望,他便有多么恨自己无能。 “你不必再忠心于我了,宋执。” “臣,不愿,”宋执认真的说,拿起那碗汤药走向他,语气更加柔和,“陛下,您的龙体要紧,吃完药,伤好一些了,臣会护你周全。” 容璟的眼神满是无奈,他已经虚弱到没办法和从前那样隐藏自己心中情绪。 “罢了,朕喝药。” 容璟接过药碗,刚将边沿放置在唇边,一道倩影突然闯进乾元殿,身后跟着阻拦她的缪慈和保护她的蓝奴。 “公主殿下,您不能进去——”缪慈惊慌失措的喊,眼底却闪过几分解脱。 宫门外便是湘王和顾小侯爷,他这大燕第一宦官还未当够三天就要没了,缪慈的内心早已彻底绝望。 他甚至在心中诅咒,若眼前这个虚弱不堪的帝王立即咽气,是不是一切就能结束了。 “宁安见过皇上!” “陛下,是公主她执意要见您,奴才拦不住啊......”缪慈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求饶。 容璟疲惫的摆了摆手,心中想的却是,若此刻跪在这里的人是张奉才,他必然要加上“启禀陛下”四个字。 缪慈只好退了下去,蓝奴也在容妙嫣的眼神下离开。 偌大的宫殿内,多了一个人后,多了一抹鲜活的气息。 “宁安,你竟没有走。”容璟看着容妙嫣,眼中闪过几分惊讶。 第三百五十四章 八苦 容璟一直都知道,他的女儿聪明无双,不输男儿。 他更知道,容妙嫣十分在乎顾澜,哪怕顾澜骗了她。 所以,哪怕此刻容妙嫣带着自己统领的内司监献出宫门,容璟都毫不意外,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臣拜见公主殿下。” 宋执朝容妙嫣微微颔首,即使是这种时候,他对容璟在乎的人仍旧礼数周全,态度恭敬。 眼下容珩和顾澜正在攻打宫门,容妙嫣却来到容璟身边,或许,这便是公主和陛下的父女血脉之情,这样的情感,终究不会因外物而改变。 这就是宋执当初拼死救护谢昀和容祁俊的原因,他们是容璟血浓于水的亲人,哪怕容璟不在乎,若真的没了的话,他也会难过的吧,他不愿陛下难过。 容妙嫣穿了一袭素白衣氅,裙摆处绣着浅金色的牡丹,她未着簪钗,乌发只用一条玉带束着,没有往日妆容精致,神情格外疲惫。 她视线在大殿上梭巡一圈,看清此时殿内的情况后,满脸焦急的开口: “皇上,容祁俊想要救您,带着自己的府兵在城内造反,却被顾澜带兵包围,他,他便挟持了景栖哥哥,说要拉着景栖哥哥给他陪葬!” “谢昀——!” 容璟的手控制不住的一颤,“啪”的一声,药碗化为碎片。 褐色的汤药倾洒到地上,渗进青玉石砖的缝隙之中,与这座宫殿内经年不散的血腥味儿融为一体。 谢昀...... 容璟以为,自己的心再也不会因为任何人和任何事情而掀起波澜,可是,在听到“谢景栖”三个字的时候,他的手指还是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 容璟知道,昨晚百官迎接湘王归京,其中也有谢昀的身影。 他最信任的一名臣子,真正的弟弟,到底还是走到了他的对立面。 可是,谢昀和容珩不一样。 谢昀并没有欺骗他,而不过是遵循自己内心的道,做出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 或许谢昀也曾有过别的心思,也曾在他面前虚与委蛇,现在的容璟,却没有力气去思考太多。 容璟在脑海中回想起那张俊逸无双的面孔,亦想起年幼时,为数不多见到谢叙的情景。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谢叙才是自己的生父,只是将其当成谢太傅的嫡子,京城里一位十分出名的儒雅公子而已。 谢太傅文雅,谢家是真正的书香门第,而谢叙,是真正的君子。 他大概只被苏馨玉哄骗了一次,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每次见到自己,克己复礼,风度翩翩。 谢叙成亲后,京中有流言蜚语说他曾是皇后的闺中情人,他从此以后,哪怕是百官宴会,都称病推脱,绝不见苏馨玉一面,因此甚至仕途艰难。 那个男人将为人父亲的情感寄托在谢昀身上,谢昀也的确出类拔萃,不负期望。 如果谢家没有出事,此刻的谢叙,才该坐在陆秉心的位置上。 谢昀与谢叙生的很像,有时,容璟望着谢昀会忍不住想象,若谢叙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会不会也会像教导谢昀一样,孜孜不倦教导自己呢? 一定会的,谢叙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比容寰强千倍,万倍。 只是可惜,他从未感受过那样的感情。 更多的时候,容璟不敢放任自己幻想这些。 当年谢家被污蔑贪墨,容寰将其处决,他还什么都不懂,等他得知自己身世之后,谢家已经只剩下谢昀一人。 后来容璟才知道,此事是苏家与容寰心知肚明之举,因为谢太傅与容玦交往甚密,又因苏文钟要为他的太子之位未雨绸缪,便设计诬陷,让谢家一朝倾覆。 换言之,他的亲生父亲,是因自己而死。 这么多年来,他都将谢昀扔在苏文钟手上不闻不问,只因他看见那张与谢叙相似的面容,就会想起年少时的无力与愧疚。 直到少年考中状元,凭借自己的能力为谢太傅洗刷冤屈,成了和他父亲一样的翩翩公子。 容璟曾羡慕着谢家的一切,却无法改变任何事,他本想弥补谢昀,可谢昀选择了与他相反的一条路,那些亏欠便永远难以偿还。 他以为永远都不会背叛自己的弟弟,这么多年来,不过是陪他演了一场戏而已; 而谢昀是他真正的弟弟,他不能让他这么死了。 容璟的眼眸更加幽深,眼中的阴翳与不甘渗出。 “皇上,宁安怕二皇子支撑不了太久......”容妙嫣在旁边低声说道。 容璟双眸一沉,双手握成了拳。 容祁俊那个废物玩意儿,他还没死,就这么迫不及待起了兵,就凭他府上那几百号人,不是找死是什么,偏偏还扯上了谢昀的性命。 容璟看向宋执,沙哑的开口:“朕如今能信的,只有你一人。” 宋执意识到了容璟接下来要说的话,眼泪浸湿眼眶,磕头道:“陛下有何吩咐,臣就是死,也会为您得到。” “你之前说还有三千禁军隐藏在暗处,既然如此,那你便立即出宫救出谢昀,然后......给朕狠狠揍容祁俊一顿。” “陛下!”宋执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悲怆,上前一步,揪住容璟的衣领,悲痛绝望的质问:“陛下不是说自己是天底下最自私之人,何必要救什么谢昀!哪怕他是——” 他硬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话,看了一眼旁边的容妙嫣,喉中泛起腥甜。 宁安公主还不知道谢昀的身份,她到底是容璟最宠爱,也是此刻唯一站在这里的女儿。 容璟任由宋执拉扯自己,身体摇晃了两下,摇摇欲坠。 “我去为陛下找御医——”宋执猩红着眼睛,忙扶住他。 “不必了。”容璟勉强站稳身子,低声阻止。 他身上伤口似乎裂开了,一丝血迹蔓延,浸湿了红色龙袍胸口的一小块布料,可他却感觉不到太多痛苦。 因为噬心香,容璟这些年早就对大多数疼痛感到麻木。 他低沉磁性的声音仍旧蛊惑,好像恢复了几分往日的神采,说道:“这是朕最后的旨意,朕不想谢昀被那蠢货害死。” “难道陛下就忍心让臣去救了谢昀,然后眼睁睁的看着您死吗?” 宋执沙哑的低吼,一颗心好像被刺破撕裂,寒风呼啸而过,席卷着他空洞的胸腔。 容妙嫣上前一步,少女温和的声音响起,似乎能够缓解一些殿内凝重的气氛: “宋统领,眼下能救谢昀和容祁俊的人只有你,你放心,宫里还有我在,我会带着蓝奴和内司监剩余之人,保护好皇上。 若叛军攻破宫门,我会带皇上离开。” 容璟迎着宋执那不甘和绝望的眼神,内心似有触动,轻轻地摆了摆手:“去吧,宫里有宁安在,朕不会有事。” “可是——” 容璟直视着宋执漆黑澄澈的眼眸,露出真实的,温润的淡笑,说道: “朕答应你,活着等你回来。” 宋执浑身一震,眼眸颤抖,朝容璟深深一跪,这才站起身。 他此生唯一一次肆无忌惮的凝视着皇帝,没有臣子的忠诚与奴仆的敬畏,眼中的情绪只有容璟一人能够看懂。 他想将眼前的人,永远刻在自己心里。 “宋执必不辱使命,容仲胥,你也一定要信守你的承诺。” 宋执没有叫容璟陛下,而是叫了他鲜少人知的表字。 容璟微微一愣,眼底飞快闪过一抹水光,唇缘含着淡笑,轻轻地点了点头,眉宇间的阴翳霎时间消散许多。 宋执看向容妙嫣,想用眼神将容璟托付给她,后者却垂着眸子并不与他对视,眼角的泪痣妖冶妩媚。 “臣告辞。” 宋执只好错开视线,他推开宫殿的门,副将谈策早已守在殿门口,将镶着宝石的佩剑交到他手上。 “统领,宫门快要守不住了,宫里也极为混乱......那三千人究竟何时出击?” “走永寿宫下面的暗道,去二皇子府!”宋执沉声道。 殿门关闭之前,蓝奴端着一盏新的汤药走进来,默默地站在角落。 原本守在乾元殿外的缪慈,已经不知去向。 容璟心想,他大概逃了吧,事到如今,留在皇宫只有死路一条,谁不想逃离这里呢。 刚才殿门打开的瞬间,容璟甚至听见后宫女眷传来的尖叫声,也听到了从宫门方向传来的,沉重的撞击轰响。 今日,是除夕,一家团聚的日子。 这里是他的皇宫, 可是, 他没有家。 空旷的大殿再次陷入死寂,唯有一盏盏莲花宫灯散发着昏暗的光亮。 大殿正中的貔貅香炉将最后一段龙涎香燃烧殆尽,却没有宫人为其更换新的香料。 打翻的药汁气味蔓延着,让四周越发苦涩。 容璟最恨苦味。 他坐回龙椅上,面容重新隐入黑暗中,努力将自己的虚弱隐藏起来,好像还是平时那般优雅尊贵。 可一个灵魂都已腐朽,只剩下脆弱肉体支撑着精神的人,他身上的虚弱与死气瞒不住容妙嫣。 “宫门坚持不了多久,”容妙嫣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一个时辰,或半个时辰,顾澜和容珩会攻陷这座皇宫,皇上,您也许没办法完成对宋统领的承诺了。” “是.......吗,”容璟无所谓的勾唇,“没关系,三两知道的,朕最喜欢骗人了,而他,最好骗。” 容妙嫣垂下眼眸,莲步轻移,走到蓝奴面前,接过他手里的汤药。 这是御医为容璟准备的药,与他之前失手打翻那碗并无什么不同,但其中,被容妙嫣加了一味杜常宁研制的毒。 此毒名为“八苦毒”,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恩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八苦毒短时间内不会要人性命,却能够让中毒之人尝尽八苦之后,缓缓绝望而亡。 这毒,是苏栀雪为容璟挑选。 乾元殿外,无数宫人混乱的卷携着财物大呼小叫的逃命,天子仪仗丢弃散落,玉器宝石破碎成飞灰,更多的是宫内这些不再受人限制的侍卫太监举刀发狂,曾经辉煌雍正的宫殿角落,蜿蜒着小河似的鲜血。 苏栀雪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只是凝视着紧闭的殿门。 污血染上她的裙袂,她的身边,是容妙嫣留下保护她安全的心腹。 一刻钟前,就在她打算走进那宫殿,亲自结束这一切的时候,妙嫣出现在她面前。 她按住了她的肩膀,让她选择一味毒药,然后替代她,走了进去。 那就是容妙嫣做出的选择。 苏栀雪的眼前恍惚,好像回到了许多年前,俊逸温柔的青年朝自己轻柔一笑,挥了挥手,身影隐在层叠云蔼中。 他说,雪儿,再见了。 殿内,容璟的眼神落到容妙嫣脸上,恍然间,他好像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苏栀雪。 容璟的视线移动,看见她手中汤药之时,漆黑的桃花眼中,骤然闪过一道幽凉的光。 顾澜,谢昀,容祁俊,眼前的宁安...... 他明白了一切。 原来,宁安不是因为除夕,来和自己父女团聚的。 她没有走,是想亲自送自己一程。 “那蠢货有没有造反朕不知道,但朕知道......顾澜正在外面进攻宫门,她根本没有时间包围二皇子府,宁安,你是故意以此理由支走宋执。”容璟一字一句的说。 容祁俊何必要用谢昀威胁顾澜,他就算蠢,也不至于蠢到没长脑子。 而顾澜,她要杀自己,怎么会在意容祁俊是不是造反了呢。 最重要的是,宁安从来都在乎容祁俊这个兄长,她是他的女儿,几乎继承了他的薄情,也不会为谢昀而如此紧张的来求他。 那么,便只剩下了这一种可能——她骗了他。 “之前那个临鹤,也是被你提醒,这才突然逃走的吧。”容璟想起了昨天的事情,又道。 容妙嫣听到他的话,一直以来他在她心里的阴影如一座巨山落下,压得她一下子喘不过气。 她克制着内心的紧张,稳住心神,镇定的承认:“皇上既然知道了,那就安心的走吧,谢昀没事,正安稳的在自己家里。” “为什么你也要造反,宁安,朕知道你的野心,却从未想过你会......弑父。” 容璟问,他的声音清幽而低哑,桃花眼中,最后一抹光亮也化为灰败,却又满是不解。 容妙嫣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却仍旧坚定执着的走到容璟面前。 她双膝跪下,双手将药碗呈上,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与犹豫: “宁安原本不敢,但多亏皇上教导有方,宁安不得不如此做。” 她若不来,今日走进这里的便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若进来,便是必死无疑的结局。 苏栀雪的一生已经够苦了, 父亲的仇, 她亲自来报。 “呵呵,是啊,朕告诉过你,皇帝的话最不可信,要想成为......就要心狠。” 容璟低声呢喃,喉结滚动,猛地吐出一口鲜血,龙袍的衣襟更深了几分。 他捂住唇,鲜血从指缝一滴滴落下。 容妙嫣低垂着眉眼,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 容璟凝视着她,幽深莫测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平和的面容突然狠厉起来。 下一刻,他接过她手中的药碗,猛地将汤药一饮而尽! 容妙嫣张了张口,露出骇然之色。 她的眼中惊惧荒谬,指尖止不住颤抖。 容妙嫣没想到,容璟会这么决绝的喝下了那碗毒药。 在容璟的心里,她仍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宁安,为何你为朕准备的这药,这么苦啊。” 容璟阴翳的双眸垂下,指腹拭过嘴角残留的药汁,他苦的皱起了眉,牙齿因为突如其来的寒冷微微发抖。 太苦了,这世上怎会有这么苦的药呢? 又苦又凉,他的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手胡乱揉捏撕扯成一团,每次呼吸都有一种要被冻僵的错觉。 这样的滋味,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清醒的活着。 容妙嫣后退两步,将药碗放回,蓝奴亦上前将她护在身后,防止皇帝对她出手。 她的红唇扬起冰冷的弧度,眼中的恨意毫不掩饰的倾泻而出,冰霜般寒冷无情。 “皇上觉得苦,那您杀了程玉,还将他的尸首送还给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他的痛苦?” ------题外话------ 还有一章要晚上了,咳咳,让皇上死的慢一点吧。 第三百五十五章 我永远不会成为你 容妙嫣的眼前闪过那道清逸的身影,泪水在她的眼眶来回打转,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程玉离开的日子很短,他的音容笑貌,仍历历在目。 那一日,容璟明明答应她放过程玉,然而她在永华宫内等到的,却是一具失去呼吸的尸首。 这个男人,是一个没有心的帝王。 容璟平和的看着容妙嫣眼中的泪光,倏忽,唇角露出一抹温和的笑。 至少他还有一个足够骄傲的女儿......懂得隐藏自己的恨意,足够心狠无情。 这药选的也很好,很疼,疼得让他格外清醒和理智,就是太苦了一些。 只是......仅仅如此,还不够。 容璟清楚,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君王。 他知道那些文武百官说的大道理,可是他就是不愿遵守。 容璟甚至知道,若他徐徐图之,若他心怀善念,放过那些人,那些人也会放过他。 但每当他如此想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便有一个声音在盘旋不停的告诉自己,若不想死,便不能心软。 他们和他一起痛苦,他才能感受到活着的意义。 容璟至今仍清晰的记得,少年时他怒杀一名苏家旁系的贪墨之臣之后,得到的,却是一天一夜的噬心香。 从那以后,容璟就习惯了噬心香的味道。 他觉得,这天下已经烂透了。 既然天下人,人人自私自利,为自己而活,那他这个皇帝,为何不能如此? 他要将权力与人心玩弄于股掌,他要报复容寰临死前对他说的话,他要向他证明,他不比任何人差。 然而,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容璟捂着胸口,胃部翻涌作呕,喉中泛起苦涩。 他知道,这大概是宁安那药的药效。 如果他还坚持着少年时的想法意念,可能一切都会不一样,但若让他重活一次,他仍旧会如此选择。 他的确很累了。 只是,宁安,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容妙嫣看到容璟的笑,呼吸一窒。 “为何要笑?” 容妙嫣一字一顿的询问,她的心口像是被细小的针扎了一下,生起丝丝缕缕的痛意,蔓延至四肢百骸。 容璟仍旧淡然的看着她,哪怕五脏六腑都像移位般疼痛,他也只是轻轻地皱起眉毛。 他未冠的墨发倾泻在赤色龙袍上,衣袍似血,长发如墨,漆黑的瞳仁轻轻扫过去,如摄魂的妖。 容妙嫣咬住下唇,刚才端着八苦毒的手隐藏在素色衣氅的袖中,死死攥紧成拳。 涂着妃色蔻丹的指甲略长一些,陷进了掌心,鲜血沿着手掌的纹理渗透蔓延。 不疼, 她告诉自己。 眼前的人,是她的杀父仇人,是母亲悲剧的根源,是害死程玉,害大燕陷入混乱的罪魁祸首—— 她的呼吸凝滞,须臾,容妙嫣尝到了血的滋味。 最终,一滴豆大的泪珠仍旧无法控制的从她的眼眶滚落,那眼角的泪痣染成绯红色泽,好像要随着眼泪一起滴落。 “朕在笑,笑你如此心狠,只是因为一个奴才,便杀父弑君,谋朝篡位。宁安,你今日杀了朕,却变成了另一个朕。” 容璟将眼中深沉的情感隐去,再一次抬起眸时,眼底是容妙嫣看不懂的深沉,语气却带着嘲讽与魅惑。 他素白的唇张阖,说的每句话,都像让人恐惧的诅咒,烙印到她的心口。 唇瓣的疼痛让容妙嫣回过神,她听到“谋朝篡位”四个字时候,内心一颤,下意识后退了几步,踉跄着,直到背脊触及到冰冷的墙面。 蓝奴上前一步,想要搀扶住她,她却已经依靠着墙壁,双眸失去了色彩。 容妙嫣低下头,她看见自己的双手正在颤抖。 “不要抖了......” 容妙嫣低声命令,双手却不听使唤。 那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掌纹清晰细腻,指腹有提笔写字而产生的薄茧,掌心,是自己指甲刺破的血痕,星星点点,像是被狸猫挠过。 可是渐渐地,这双手在容妙嫣的眼里,变成了可怖的血红色。 她睁大双眼,恐惧像一只大掌,将她的心脏攥入其中。 自己, 竟亲手毒杀了容璟。 亲手杀死了她叫了十七年父皇的人。 这手上,沾染着一个皇帝的血。 容妙嫣浑身发软,只能倚靠着墙壁站立。 她觉得容璟是个疯子,可是自己,好像也要疯了! 为什么他要对她说这样的话—— 她绝不会......不,她会,她也会变成这样的人,有朝一日,她也会变成这样的人! 就在这时,两人的脚下发出细微震动,一声巨大的轰鸣从远方传来。 宫门, 破了! 顾澜,容珩,还有秦正笏,他们要来了。 容妙嫣瘫倒在地,捂住自己的心脏,眼前浮现出一张张熟悉的,让人安心的面容,从那被诅咒般的恐惧中一点点脱离出来。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惨白的面容一点点涨红,眼中的泪水滚落。 许久,容妙嫣抬起头,直视着容璟的双眼。 “不,我永远不会成为你这样的人。” 她悲哀的摇了摇头,声音低沉而平静:“容璟,你以为什么才是为君之道,你根本不配做这个皇帝。” 容璟的眼底掠过一道转瞬即逝的笑,随即,他的声音更加嘲讽: “宁安,你不会真的以为,朕死了,你就能成为新君吧,你不要忘记,你是女子,谋反的是容珩,从此以后,他会成为大燕的主人,而你则会背负弑父罪名,被新君问罪。” 他慵懒的倚在龙椅之上,面容如新雪般白。 容妙嫣喉中鲜血哽咽,她的表情越来越沉,眼神却越来越亮。 杀容璟,是为了不负程玉,为了给父亲报仇,为了让母亲心安,更为自己心里无法抑制的刻骨恨意; 而她的心愿,是要国家昌盛,万民归一,是守护脚下的这片土地和苍生,用她的方式。 这是两件事,一个是她的前因,一个是她要走的道。 从踏入这座宫殿之后,她明明就已经想好了一切。 她不会被仇恨蒙蔽双眼,亦不会因外物而改变自己的本心。 容妙嫣彻底冷静下来,长吁一口气,在乾元殿一侧的臣子座椅坐下。 乌发如云,半截绣金丝牡丹的素白衣氅落在地上,她的呼吸沉稳,一举一动仍优雅高贵,美艳不可方物。 容璟看着这样的她,唇角挂着讥讽的笑,眼底最深处,却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宽慰。 能死在宁安的手中,他的心中没有任何悔意。 而眼前的少女并不会成为第二个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容璟,悠然的闭上了眼,心满意足。 心脏带起沉重的闷痛,容璟却毫不在意。 那些痛离他很远,喉中的苦涩却很是熟悉。 他发觉,自己浑身的力气正在被一点点抽空,现在的自己,说不定还不如十来岁的孩童。 “这是八苦毒。”容妙嫣说道。 “八苦......” 容璟恍然。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恩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他觉得熟悉,是因为这些痛苦,便是他的一生。 容妙嫣直视着奄奄一息的帝王,缓缓开口,清雅冰冷的声线,一字一句诉说着自己的心路历程。 “皇上已经登基十余年,然而在这十年里,你可曾数过自己冤枉了多少忠贞之士,又有多少百姓因你而死? 你登基时,先是伪造圣旨,致使平南侯府被抄家覆灭,逼死潇妃,其实是你铲除异己,防止小五叔篡位所为,你又用嘉太妃,睿王妃和世子威胁睿王,后插手军中事务,让南境兵无常将,将无常师,此举才是当初睿王战败于魏国的源头之因。 后来,你提拔陆秉心,试图以陆家制衡苏家,用容珩制约顾澜,却在发现顾家与容珩功劳过高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感慨大燕之幸,拥有这样的良师帅才,而是鸟尽弓藏,甚至还想像当年萧家一样逼反顾家,不惜让大燕陷入战火。 皇上做这一切的时候,何曾有一刻想过大燕子民? 可曾有一刻想过,自己是大燕的皇帝?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正因为我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不会成为你,永远不会。 至于女子......皇上忘记四旬前,长安公主被昭帝封为破虏将军了吗,她可以,宝怡可以,顾澜可以,本宫,又为何不可?” 每一个字,都清晰温和,又掷地有声。 容璟安静的听着,忽然内心一动,睨了眼旁边的蓝奴。 那奴才已经痴了,呆呆的望着宁安,眼中只剩下尊崇与恋慕。 呵呵...... 说完,容妙嫣站起身,用力的推开了乾元殿的大门。 正午的阳光透过房檐上的金色脊兽,洒下细碎明亮的光线,照耀着翼角悬挂的冰晶,剔透的冰霜一滴两滴的融化,勾连成线,落在青色的地面上。 她沐浴着阳光,微微张开双臂,眉眼清妩明艳,眼中翻涌着水光。 “何况,皇上不知道吧,宁安并不是你所生,我是.....母亲和昔日三皇子容玦的女儿。”容妙嫣望着容璟,最后释然而冷静的说。 空气中,弥漫着寒冷的血腥气息。 她忍不住低声喃喃:“我想......洗净这里的一切。” 柔和的光落在容璟毫无血色的脸上,他听到这句话,双眸睁大了一瞬,很快又眯了起来。 他仰着头,像是一只半睡半醒,醉在花间的妖孽。 那薄唇沾染了血色,越发殷红,如灿烂到荼蘼的桃花花瓣。 “是吗......那朕......倒是做了一件......无用功啊。” 他以为, 宁安会变成他这样的人, 他不想如此, 所以刻意说出那诛心般的话语。 可是原来......原来如此。 过往的一幕幕在容璟的眼前纷飞,他看见了还是个奶娃娃的容妙嫣,仰着小脑袋,甜甜的叫他父皇。 终究回不去了。 容璟的话断断续续,他说出一个字,脸色就苍白一分,直到最后,他漆黑如墨的眼瞳渐渐涣散,桃花似的双眸中,好像真的有花盛开,却又寸寸的化为飞灰。 容璟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冻结成冰,可偏偏苦涩的滋味还蔓延在心里,无论如何也驱散不去。 八苦, 这是......求不得。 容璟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凝神,望着沐浴在阳光中的白裙少女。 虚弱的声音,明明已经细不可闻,可容妙嫣仍旧听得清清楚楚: “妙......嫣......你穿白衣,就是,为,为父皇尽孝了......多,谢。” 容妙嫣的眼眶发热,眼泪大颗大颗滚下。 从很久之前的某一日,她以大燕公主身份踏入这座宫殿之后, 她便再也没有叫过他一声父皇。 而容璟,也极少唤她的名字。 宁安是她的封号, 或许最初的时候,他真的只想要她一世宁安。 “妙嫣!” 一道清亮的声音唤醒了容妙嫣,她捂着唇回头,便看见容珩和顾澜迎着阳光,出现在殿门外。 隔着遍布鲜血的玉阶,顾澜的手中,是正在滴血的龙泉剑。 她穿着玉色的长衫,外罩红氅,身上干干净净的,几缕散开的墨发在微风中飞扬,双眸映着流光,温柔而沉静。 一身玉色蟒袍的容珩与她并肩而立,他的视线落到容妙嫣身后的容璟身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容珩拾阶而上,一步一步,走到了容璟面前。 他们身后,无数黑色甲胄的定远军已经包围过来,其中还夹杂着苏子霄带领的禁军,那些人的身上好像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色血雾,不知经历了多少厮杀,此刻停歇下来,共同望着这一幕。 妙嫣眨了眨眼睛,她看见了人群中的秦正笏,正深情而笃定的望着她,眉眼如故。 于是, 妙嫣义无反顾的扑到了顾小侯爷怀里。 顾澜抱住公主,轻轻地拍着公主的肩膀。 她的身体极冷,她抱着她,像抱着一块冰。 “别怕,一切都结束了。” 顾澜的语调轻柔,在妙嫣耳边说道。 ------题外话------ 这么精彩的一章,难道不值得一波打赏推荐票吗! 第三百五十六章 皇帝驾崩 顾澜低声安抚着公主,许久,公主冰冷的身体才渐渐有了暖意。 当她看见苏栀雪被妙嫣的人保护着,好端端站在殿外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一切。 妙嫣选择代替苏栀雪,毒杀了容璟。 她知道,她的母亲若去杀容璟,绝无活着的可能,只有她亲自下手,才算是彻底将一切了结。 容珩越过顾澜和妙嫣,走向乾元殿的殿门。 妙嫣用仅能他们三人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我下的......是八苦毒。” 顾澜双眸一颤,八苦毒,是杜常宁送自己那一包毒药中特殊的一种。 此毒不会让人立即暴毙,发作时间可以持续近一个时辰,而且,无药可解。 中毒的人,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如何流逝,同时,伴随着时时刻刻无法抑制的痛苦。 这种痛苦,不比噬心香好受。 容珩踏上玉阶,走进乾元殿,站到了容璟面前。 或许因为容璟本身就身受重伤,眼前的男人中毒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奄奄一息。 容璟感受到模糊的光亮,抬了抬眼皮,静静地看着容珩。 “小五,你来了。” 他扬起唇角,唇畔沾染的鲜血已经枯涸,那笑容却如桃花般绮丽。 恰逢正午时分,光影斑驳,映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 “今日是除夕。”容珩微微弯下身,凝视着容璟有些涣散的眼睛,漆黑的眼眸寒凉如星。 他忆起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容璟摸着自己的头发,说:“过了除夕,小五就又长大一岁啦。” 眼皮一颤,那些温暖的场景就像冬日未凝固结实的冰面,遍布裂痕,寸寸破碎。 他从八岁之后,直到遇见顾澜之前,整整八年的伪装与折磨,足以让过往的一切美好化为灰烬。 容珩斜睨着身后的将领,顾澜,容妙嫣,还有苏子霄,耿恭等人,都站在他后方的玉阶之下,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有的人似乎看出了容璟的不对劲,而有的人,并没有意识到容璟已经身中八苦毒。 容珩的余光在容妙嫣身上一扫而过,蓦地,与顾澜的眼神在虚空中对视。 四目相对,顾澜意识到容珩要做的事,眉心一挑,耸了耸肩膀,示意自己毫不在意。 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总归这烂摊子,是要有人收拾的,而这个人绝对不是她。 容珩接收到顾澜给自己的暗示,眉眼柔和了几分,再一次看向容璟。 八苦毒还有半个时辰才会彻底结束他的性命,只是,对容璟来说,那毒的疼痛或许不算什么。 容珩神情冷淡,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他毫不避讳,亮银色的刀面折射出一道刺眼的光线,映照在他的脸上。 玉阶下方,看见容珩抽出匕首的人神情各异,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容璟也看见了他握着匕首的手,他的眼睛忽然睁大一些,唇角,仍旧挂着笑容,轻轻地说: “小五......朕将这天下, 还给你。” 容珩摇了摇头。 “噗!” 匕首, 刺进了容璟的心脏。 三日前已经被刺破的胸膛,再一次迸发出鲜红的血液,飞溅到容珩玉灰色的蟒袍之上。 “我不要。”容珩一字一顿的说。 “皇兄,别再见。” 容璟的眼底闪过一丝微弱的诧异,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容珩,一点点在他的眼前消失。 “二皇兄。” “都说了,要叫本宫太子。” “太子皇兄——” “殿下。” “启禀陛下......” “容仲胥,你一定要信守你的承诺。” 容璟的耳畔,响起了太多道声音。 他看见年幼的自己,与张奉才一起偷吃御膳房的点心,也看见容朔一左一右拎着他和容玦,脸色又黑又沉,最后却踹了一脚容玦的屁股,而放过了自己,因为,他是皇后的嫡子。 容朔死的那日,容璟真的很难过,因为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了大哥; 他看见还是孩童的容珩,对着他露出缺了门牙的童真笑容,那时候他也曾想,自己应该做个好哥哥,保护好这么可爱的小五; 他看见容寰在自己面前不甘的咽气,至死仍旧瞪大双眼,望着潇湘宫的方向。 如今容璟仍旧不解,那样的感情,不该是一个帝王该有的,他若真的追求一生一代一双人,为何还要立苏馨玉为皇后; 最后,他看到生了一双澄澈清润的丹凤眼的宋执,青年愤怒的涨红着脸,控诉他并未信守承诺。 他的眼睛若是完好无损,多好...... 他把天下,还给了小五。 可是容珩说, 他不要。 鲜血在容璟的嘴角涌出,他想说些什么,却已经无法开口。 他的眼前只剩下刺眼的白光,就像妙嫣今日穿着的裙袂。 女子,也很好。 如果是妙嫣的话......一定不会成为第二个自己。 他唯一遗憾的是,到最后,他也没有弥补谢家的悲剧。 还有, 三两, 对不起, 朕又骗了你。 可是,朕真的很累,就让朕,安心的睡一觉吧。 容珩抽出了匕首,并未再看容璟一眼,帝王的血从匕首的尖端滴落。 所有人看着湘王杀了皇帝,而皇帝从始至终,并未反抗。 容璟目视前方,喃喃: “娘,你从来......不叫我仲胥......” 这世上原来有那么多爱, 他从前不知道, 现在明白了, 这些爱都不是自己的。 猝然间,容璟垂下头,呼吸断绝。 殿外的阳光那么好,一寸寸镀上容珩俊朗清疏的面容。 他将染血的匕首收入鞘中,面向众人,眼神浩渺辽阔: “皇帝,驾崩。” ...... 一身白色太监袍服的缪慈,从一座高台上站起来。 他并没有逃走,只是去换了件衣裳而已。 红色,不太好。 缪慈面前,是一口巨大的铜钟,上面篆刻着无数飞禽走兽,龙蛇花纹。 耳边,是不知何处传来的哀嚎。 他望着天边的一轮红日,远处有一只飞鸟,倏忽之间,拍了拍翅膀,消失在皇宫那方圆的天空。 “陛下......” 缪慈唤道,他拉开钟锤,重重的撞上铜钟! “咚!咚!咚——” 皇宫之内,离钟响起,响彻整个京城。 离钟九响之后, 缪慈松开钟锤,擦干了眼泪,自高台上一跃而下。 大燕建德元年, 除夕, 皇帝驾崩。 第三百五十七章 暂摄 皇帝驾崩,龙驭归天。 离钟的声音敲响九下,整座燕都城,皆清晰可闻。 宋执怔怔的松开扯在二皇子容祁俊衣领上的手,俊朗的面容变得惨白。 他犹如被一把刀生生劈开胸膛,浑身的血液被抽空,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容祁俊浑身酒气,顺势,烂泥般倒在地上。 冰冷坚硬的地面让他浑身打了个哆嗦,他缓慢爬起来,胳膊支撑着身体,有些迷茫的看向四周: “那是什么声音啊。” 他听着,似乎有些熟悉,久远的记忆翻涌而出,却因为醉酒怎么也想不起来。 谈策低声呢喃:“离钟,是离钟......一共九声,皇上驾崩了。” 离钟,只有在极其重要的皇室宗亲死亡时才会敲响。 上次太后薨逝在宫外,实在尴尬,离钟便并未敲响,再之前,睿王也因为是假死的缘故,谢昀说服容璟没有敲响离钟。 这样的钟声,已经很多年未曾响起。 容祁俊醉醺醺的抬起头,望着阁楼的穹顶,道:“是吗?本宫还以为......是除夕呢,宋,宋统领你看,天黑了。” 他想起来了,他的确听过这样的声音。 只不过, 是在十年前。 “是啊......天黑了。”谈策哭着说道。 “噗通——” 宋执高大的身躯栽倒在地,充血的眼眸凝望着皇宫的方向,又哭又笑:“容仲胥,你又骗了我。” * 乾元殿外,寒风呼啸而过,吹起定远军手中有些破败的旗帜。 不论天下如何变幻,那面黑龙旗,仍旧牢牢地飘扬在大燕上空。 寒气刺骨,将那明媚的日光映出几分荒凉,金银玉器,天子仪仗,都落入泥尘中化作废土。 容璟走下玉阶,走到顾澜身边,他的神情一如往常,仿佛刚才宣告皇帝驾崩的人,并不是他本人。 而就在一刻钟以前,众目睽睽之下,湘王亲手杀了皇帝。 下一刻,宁安公主容妙嫣,在他面前伏跪下来。 随即,秦正笏,耿恭,苏子霄,以及丞相陆秉心......今日攻进宫门,出现在乾元殿外的所有臣子,将士,除了顾澜,都缓缓地在他面前跪下。 远处,隐隐传来宫妃与太监哭嚎的声音,甚至不乏有宫人伤心欲绝,“追随皇帝而去”。 按理说,皇帝驾崩,百官也该大哭才对。 然而他们......哭不出来。 不过幸好,这样的情况,哭不出来好像也没有关系。 顾澜微微眯起眸子,回想起原书中类似的一幕。 【诸校露刃列于庭前,道:“诸军无主,大燕不可无君,我等愿策摄政王为天子。” 容珩未来得及回答,便被众将领以黄衣加身,众皆罗拜呼吾皇万岁。】 原书中,容珩在回京前便已经被册封为大燕摄政王,她不记得容璟如何死的,作者也只是说他死于战火。 但她记得,容珩平复宫乱后,便被众将领黄袍加身,在太子和二皇子半死半残废物不行,还谋逆造反的情况下,被迫成为燕国皇帝。 而现在......一切又不一样了! 妙嫣微垂着眼睫,声音中正而恭敬,字句清晰,传到所有人耳中: “臣,容妙嫣参见王爷,今父皇正值春秋鼎盛,溘然崩殂,此天崩之时,臣恐时局动荡,王爷身为先帝三皇子,大燕湘王,臣请王爷为天下百姓,大燕黎民,暂摄国政,以安社稷。” “臣,陆秉心,请王爷暂摄国政,以安社稷!” 陆秉心也结实的跪在地上,声音沉重而低哑。 妙嫣和陆秉心,一个是大燕宁安公主,亦兼任着观风户部,有监察百官之责; 另一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燕国丞相。 当这两个人开口了,燕都便乱不起来,他们的请求,也将成为百官的请求。 苏子霄跪在其中,仰头望着蟒服染血的容珩,口中那句“吾皇万岁”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不由自主看向四周,刚好与统领定远军的将军穆隼对视,两人的眼里,都是一样的无奈。 只差一点,容妙嫣和陆秉心跪在容珩面前说的,就不是请王爷摄政,而是......请王爷登基! 可是,王爷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弑君,哪怕此事只有在场之人看见,消息也无法瞒住——反正该看见的,差不多都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人,事后也会知道。 容珩亲手扼杀了自己此刻被黄袍加身登基为帝的可能,他用这一行为,对其他人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容璟说,他将天下还给他, 而他, 并不在乎! 当容珩杀容璟之前,看向顾澜的时候,她就明白了这一点。 只是容珩想不到吧,他就算没有登基,这烂摊子还是暂时落到了他的身上。 只是眼下,没人敢提出让湘王登基而已。 哪怕大家都清楚,容珩的确是最合适登基的人选。 容璟就俩皇子,其中一个已经被废为庶人,另一个......谁都知道是什么德行。 容珩呢,他是先帝五皇子,也是那些老臣心中,曾经最受宠爱的皇子!他更是现在大燕唯一的王爵,南境边军之首,还有实打实的军功。 不是他,还能有谁。 难道是他旁边虎视眈眈的顾小侯爷吗!? 陆秉心迟迟得不到容珩的回应,忍不住抬起头,却一不小心和顾小侯爷对视。 顾澜双臂抱剑,懒洋洋的站在容珩身旁,她自然没有跪下来的意思,陆秉心内心极其不安,他甚至害怕,她忽然扯出一句“谁登基不是登,不如我来登”的话来。 顾小侯爷天生就有几分“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气质在。 若不是她现在的身份暴露,成了女世子,好像还挂有欺君之罪在身,陆秉心毫不怀疑她会振臂一呼,造反登基。 即使是她成为了女子,他仍然这么觉得! 他怀疑,自己当初被顾侯爷和顾小侯爷当街拒婚,吓出了阴影。 这种时候,稍有不慎,谁随便说错一句话,就会让整个大燕陷入混乱,众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多言,更不敢刺激小侯爷。 顾澜对着陆秉心微微一笑,眼中满是戏谑,她环视众人后,不紧不慢的问: “皇上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大家不得先立新君,再治国丧吗?” 陆秉心内心道,她果然要谋朝篡位登基。 他跪在地上,快速说:“陛下皇嗣单薄,唯有二皇子尚在,但二皇子此前与废太子行手足相残之事,实乃我大燕一桩丑闻,陛下生前亦对其多有不满,所以臣等以为,二皇子登基有违祖训,如此这般,应从宗室之中择适龄之君登基,所以......此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陆秉心回想起容祁淳与容祁俊兄弟俩,脑壳都在隐隐作痛。 “丞相所言极是,此事应从长计议。”另一名大臣说道。 陆秉心仍低着头,又道:“太宗皇帝曾有言,贤者居之高位,大燕开明新治,一直都有立贤不立长的传统,所以新君一事,或需诸位公卿先治国丧,再立为上。” 他说完,自己得空喘了口气,紧张的等待着容珩的回应。 其实在他的心里,最合适为皇帝的人还是容珩,只是现在这个关口,实在不宜提出此事。 或许,湘王摄政日久天长后,文武百官一起请旨,王爷拒绝个两次再顺水推舟,从此以后贤名有了皇位也有了,大家都开心。 陆丞相算盘在心里打得极好! “丞相说的极有道理,看来,此时也只能先由王爷暂摄国政了,”顾澜看向容珩,眼中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王爷可愿意?” 这年头,还有人问王爷愿不愿意摄政的。 可关键是,眼前这位年轻的王爷,还真有可能不愿意! 容珩听到顾澜的问题,嘴角一抽,心道,难道他不愿意可以拒绝吗。 “国不可一日无君,但新君一事还需从长计议,孤便暂领政事,朝中一切如故,后宫之事交由皇后处置,诸位先为大行皇帝治丧,请大宗正着人,为大行皇帝修敛遗容。”容珩淡淡的说。 大行皇帝,是对刚刚过世,还未定下谥号的皇帝的尊称。 “臣,谨遵王旨。” 陆秉心等人松了一口气,众人一个个继续眼巴巴的望着容珩,希望他再下达些别的命令。 容珩望着四面狼藉涂血的皇宫,声音清越:“传孤王旨,升迁苏子霄为禁军卫将军,擢禁军统领一职,收整禁军,护卫皇宫安全。” “臣拜谢王爷。”苏子霄深吸一口气,大声答道。 经此一事,禁军也不剩多少了,但苏子霄相信,他可以壮大苏家,便可以统领好禁军。 容珩微微点头,看向了顾澜,缓声道: “定远侯嫡子顾澜女扮男装之事,为孝文皇帝悯顾家无嫡子而设下的密旨,定远侯乃遵旨所为,如今顾澜已经及笄,便令其恢复顾家嫡女身份。” 顾澜心头一跳,不确定他为什么特意提一句自己及笄,这事儿不是谁都知道的吗,若以女子身份来算,她都及笄两三年了。 她没有多问,和他对视着,眉眼微弯,行臣子礼:“臣多谢王爷。” 有了容珩的话,从此以后,先帝......不,现在应该称容璟为先帝,先帝为文帝。 孝文皇帝的密旨成为现实,从始至终定远侯都镇守北境未曾擅离职守半步,顾家欺君之罪这无妄之灾,也彻底消除。 容珩的身后,是已经亡故的大行皇帝。 眼前,是一轮熔金般的灼灼明日。 而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不是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 说完顾家的事,容珩话锋一转,声音骤然冷了下来: “孤此番回京,所因有三,一为大行皇帝圣旨召孤归朝,二为定远侯府顾家平反污蔑,三为......昔日平南侯萧敬勾结魏国,满门抄斩一事。” 陆秉心的心头一跳,低声道:“王爷,此事时年久远,已不可考究,而且现在新君未立......” 没有新君,谁能下旨翻查旧案? 而且,萧家的事情涉及到孝文皇帝和大行皇帝两名皇帝,一个是他驾崩前做的最后一件事,一个是他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现在要查萧家,不是打这两位皇帝的脸吗。 虽然容璟刚刚死在他们面前,已经没什么脸可言,但是这实在不合礼法...... 只是没等陆秉心再说什么,顾澜就上前,她的眼神锐利如芒,主动开口:“臣以为此事确有隐情,需当年监斩官周大人诉说情形,所以臣请王爷赦免周兴,为其查明当年之事。” 她可还没忘记,周兴还在自家刑部大牢里关押着,她被关进皇宫多久,周兴就也被关了多久,之前游鹰要救顾家人时候,本将周兴考虑了进去,后来他想了想,估计刑部大牢更安全一些。 容妙嫣道:“萧家曾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臣亦请旨,重审当年一案。” 陆秉心张了张口,最终不再说话。 他已经意识到了,顾小侯爷,宁安公主,湘王,这三个本该是互相制衡,互相残杀的人,其实就是一伙的! 不过,也正因他们是一伙的,现在的大燕才能没有因为容璟驾崩而四分五裂,天下大乱。 他能如何呢?他只是个刚上任不久一没权利二没威望的丞相而已。 陆秉心想辞职了。 “传孤王令,周大人官复原职,孤将命他重审萧家旧案,并且派人与魏国联系,确认当年的萧敬,”容珩顿了顿,声音寒凉清幽,加重其中两个字,“孤的祖父,究竟‘勾结’了谁。” 曾经,平南侯府萧家是因勾结魏国,出卖边军而被满门抄斩; 那么他就派人亲自去魏国问问,萧敬到底与谁“勾结”,又到底“出卖”了什么。 “臣等愿遵循王旨!” ...... 夕阳西下,宫人们重新回到原有的位置,收整打扫着混乱的皇宫。 围着乾元殿外的将士与大臣散去,大行皇帝的遗体被大宗正容穆带人收敛,之后梓宫棺椁暂且不提,等殓礼之后,再由钦天监选定吉日葬入皇陵。 国丧期间,皇室宗亲一年内不得嫁娶,京城百姓白日里亦不得祭祀嫁娶,这是燕国不可更改的制度。 这些大多都交由朝中大臣去忙活,只是一些比较重要的事需要湘王一锤定音,其次最忙的,是妙嫣这个宁安公主和皇后苏栀雪。 ------题外话------ 虽然大行皇帝驾崩了,虽然爆更之后的茶都要凉了,但是一切只是开始还没结束,大家不要急,我还没写完呢。 原书那段话改自《宋史·太祖本纪》,原为:“诸校露刃列于庭曰:‘诸军无主,愿策太尉为天子。’未及对,有以黄衣加太祖身,众皆罗拜呼万岁。” 第三百五十八章 敬你 容妙嫣领着的是吏部职位,而一国之君驾崩,朝中官员任命变化是最多的,这些都由吏部负责。 另一边,燕国并无妃嫔殉葬的习俗,所有后妃都要酌情册封,还好容璟的妃嫔也不多,除了皇后,只有两名妃子和几位后嫔。 皇后成为太后,怡妃在内的两名妃子成为太妃,又封了几名太嫔。 但宫内各殿,还有宫门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内司监也只剩下了蓝奴一营还在,这些,都要皇后与工部户部调度调整。 无数琐事让文武百官从天亮工作到天黑,定远侯府的众人则从睿王府搬回侯府,一个个悠闲自在。 有人加班, 有人睡觉, 有人深夜吃火锅,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定远侯府恢复了昔日的热闹,顾小侯爷的步莲斋点着漂亮的花灯,映照着明明灯火,角落里盛开着几株冬日绿梅。 今晚才算真正的除夕夜,夜色旖旎,风也温柔,老夫人等女眷早早睡去了,顾小侯爷将一切琐事抛之脑后,第一时间在步莲斋燃起了黄铜小火锅,不,大火锅。 月光静静流淌,顾澜一边等火锅开锅,一边用龙泉剑片羊肉——她发现龙泉剑特别适合片羊肉。 总之,不用龙泉剑片的羊肉不是好羊肉。 子衿无奈的在一旁伺候,见她穿着直襟绣玉纹的长衫,不禁问道:“公子怎么不穿女装?” 顾澜红唇轻勾:“你这不是还叫我公子呢嘛,而且......穿子衿给我做的裙子吃火锅,我不舍得,我心疼呐。” 子衿俏脸一红:“......公子慎言。” 旁边的石桌上,摆放着一盘盘新鲜洗净的瓜果蔬菜和肉类,等待着锅开后往里投放,一大盏热乎乎的奶茶香甜温暖,干果点心精致无比。 顾小侯爷片完两盘羊肉之后,就头枕着左臂,懒洋洋的靠在藤椅上,另一只手中拿着一杯奶茶喝。 还是自己家里舒服。 她有多久没有这么吃一顿小火锅了? 今天是容璟驾崩的日子,理论上来说,京城百姓家中不得欢唱宴饮,连原本的除夕夜鼓乐笙箫,通宵达旦都被取消了,不过这只是理论上,家门一关,就是跳草裙舞恭送陛下归西都没关系。 明天则是初一,傍晚顾澜出宫的时候,看见容珩等人还在文渊阁辛苦加班——他们今晚大概要工作到天明了。 “这就是你背着孤一个人偷吃小火锅的理由?” 一道清幽而熟悉的声音响起。 顾澜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一脸淡定的抬起头:“容子禅,你怎么这么喜欢翻墙?” 下一刻,她双眸睁圆,下意识护住了手里的奶茶。 因为坐在墙头上的,除了容珩,居然还有谢昀小酒和一脸震惊的秦正笏! 谢昀就算了吧,他就住在侯府隔壁......秦正笏是怎么回事? 秦正笏脸色苍白,抱着墙不松手,看见顾澜的目光望过来后,惊恐的喊:“恩人救我,我,我恐高!” 谢昀拍了拍他的肩膀:“正笏兄,我以前也恐高,你看我现在呢。” 秦正笏:“......” 顾澜问道:“你们为什么不下来?” 谢昀嘴角一抽:“梯子没了,不过在下明天就能再做一架。” 顾澜这才想起来,自己入宫前为了防止牵连谢昀,特意毁掉了自己这边的梯子。 下一刻,容珩一脸嫌弃的翻身下墙,身轻如燕,玉袍翻飞:“容妙嫣非要孤与她一起到谢昀家看看,还拉上了这几个人。” 小酒回头看向谢昀那边的墙下,娃娃脸带着笑容,道:“宝怡,我接住你。” 他还记得宝怡当初与他们一起私自出宫时,翻墙还是自己背着她翻的。 容宝怡快速攀上墙头,拍了拍手,然后面带微笑的将容妙嫣抱上去,抱下来,落到顾澜面前:“公主小心些,公主若愿意习武,宝怡刚好今日无事,愿意教公主。” 妙嫣:“本宫确有此意,但是......” 她小心翼翼的望了一眼顾澜,脸颊绯红,不好意思的说:“本宫想请顾澜教自己,对不起,宝怡,我......” 容宝怡双眼放光:“没关系!” 秦正笏:“......”怎么觉得自己是多余的那个。 小酒:“......”怎么觉得自己是最多余的那个。 最后,他只能悲愤的将谢昀和秦正笏扔下墙头! “本宫借谢昀被容祁俊挟持之名才支走了宋执,如今宋执和他手下的三千禁军还在京城内,本宫怕他知道皇上驾崩后,会对谢昀不利。”容妙嫣说着,将自己下八苦毒之前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谢昀垂下眸,神情平常。 他其实在顾澜进宫时,就知道了自己和容璟的身世关系。 那日,南十七翻墙赶来给卫承渊通风报信,便说顾澜怀疑容璟是谢叙与苏太后之子。 一些事情只要查到蛛丝马迹,一切便抽丝剥茧,水落石出。 他竟是皇帝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这,便是那些年苏文钟培养他的原因。 而最终,顾澜与容珩并未将容璟的身世公布于众,算是为了保全皇家并没有多少的脸面,以及保护谢昀。 若真相大白,谢昀或许也会受到牵连,便是表面没有,也会背负上容璟这个罪人之弟的骂名,早已逝世多年的谢叙与被平反的谢家也有了污点。 “既然他没事,那你们可以离开顾家了,不要打扰孤和澜澜吃饭,再说,谢昀就住在顾家隔壁,有什么事孤自会照拂。” 容珩淡淡的开口,率先坐到顾澜身旁的座椅上,轻车熟路的拿起自己的碗筷,一只手开始盛调料。 顾澜反问:“谢昀住在我家隔壁,你照拂什么?” 容珩毫不犹豫的说:“澜澜家就是我家。” 顾澜噗嗤一笑:“湘王府还没建好吗,王爷下班后该回家才是。” 此前,容璟册封容珩为湘王之时,便在京中命人修建了湘王府,只不过容珩一直没有回京,也就从未住过一次,这就导致湘王府,到现在还没修完。 秦正笏连忙说道:“王府快要修缮好了,就在西曹街那边,此事由工部监工,臣明天可以亲自去看看进城。” 容珩垂下眸,差点掰断手里的筷子,想了想这是顾家的筷子,又委屈的放下。 嗯,湘王府不会修好了。 至于秦正笏, 杀了吧。 妙嫣见容珩坐下,立即也坐到两人对面:“良辰美景,我与顾澜已经好久未在一起用膳了,对吧......澜姐姐。” 她的声音放得柔缓,泪痣轻颤,平日里千娇百媚的宁安公主,在顾小侯爷面前格外温淑。 顾澜:“坐坐坐,子衿去加菜。” 子衿露出看透一切的表情。 容宝怡偷偷摸摸坐到了角落里围观一切,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型修罗场吗,嗑死她了! 秦正笏默默地坐下:“吃饭的人这么多,不少臣一个。” 容珩面露杀意:“也不多你一个。” 然而秦正笏已经挨着宁安公主坐了下来,容珩轻哼一声,眼眸闪了闪,没有再说什么。 罢了,秦正笏在,还能分散一些容妙嫣的注意力。 小酒自然也坐了下来,容宝怡一个大喘气,直接从身后摸出几壶美酒:“这是我昨日从府里取出来的宫廷玉液酒——” “噗!” 顾小侯爷喝着奶茶差点喷到容珩身上:“什么酒?” 容宝怡:“宫中的杏花村,又称宫廷玉液酒......有什么问题吗。” “没,”顾澜接过面巾擦了擦嘴角,维持小侯爷的风度,“很好,那大家今晚.....不醉不归。” 妙嫣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附和:“不醉不归!” 顾澜第一个举起酒樽,有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好像,忘记了什么。 谢昀看着这群人,抬起头,天边是一轮孤月,今晚无风,但还是有点冷的。 “那个......” 他们好像忘了,容璟白天刚死。 那个人他不但是皇帝,还是容妙嫣的父亲,容珩的兄长,容宝怡的二叔,是...... 谢昀叹了口气,悲伤的坐下,开始跟湘王抢小火锅的第一口肉。 “算了,陛下,臣,敬你一杯。”谢昀将玉樽内的酒液倾洒到地。 他在心中说道, 容璟,愿你灵魂得以皈依,来世一生平安。 第三百五十九章 少年如故 灯火摇曳,明月正初,月华如湖水一般轻柔,在步莲斋内的几人,却无心欣赏如此美好的夜景。 毕竟, 顾小侯爷的火锅,真的太香了! “这是鸳鸯锅,羊肉自然要放到红锅的,白锅涮菜,还有这个料加些香葱会更好吃一些......” 从前和顾澜吃过一两次小火锅的容妙嫣,耐心的跟秦正笏解释。 顾澜一口酒一口肉一口奶茶......吃到不知道第几碗后,容珩拦住了他。 “再吃下去,你明日会腹痛不止。” “不存在的,爷是铁胃!”顾澜丝毫不听劝告,笑眯眯的说,然后又从火红翻滚的锅汤中,夹起一片雪白爽滑的鱼肉。 小酒看见鱼肉,想起了之前的事,道:“殿下,你不是要给小侯爷秘方......” “王爷要送给顾澜什么?”容宝怡秉承着嗑西批人的坚韧精神火速询问,绝不放过一粒糖。 小酒道:“殿下之前去锦州见元朗的时候,特意跟一位店家询问了锦州烤鱼的秘方,说是那鱼鲜香美味,回来后要做给小侯爷吃。” 顾澜睁开眼,双目放光:“烤什么鱼?” 容珩勾了勾唇角,心中下意识一松。 随即他意识到,自己刚才居然因为顾澜第一时间念的是烤鱼而不是元朗而轻松! 容珩,你出息一些!他抿唇收敛了笑,在心中坚定的告诉自己。 顾澜还惊奇的望着他,似乎等他给自己变出一条烤鱼来。 修长冷白的手,抚摸上顾澜的额头。 容珩俯身到顾澜跟前,在她的身侧低语,声响蛊惑又动听:“听话,明日我让苏子霄给你做烤鱼。” 此刻,远在皇宫值夜班巡逻的苏子霄:“阿嚏,阿嚏——除夕都不放假,也不知道王爷他们在做什么......好冷!” 顾澜回神了一下,下意识拉住了容珩的手,捧到自己面前仔细看着。 他的手很白,但并不是病态的苍白,而是细腻的冷白色,蕴藏着韧性,总之极为修长好看。 这双手提得沉重的青锋,也能按住细长的银针,让她脑海里忽然想起一个念头。 若容珩在那个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时代,他会是什么人呢。 大概,会是个救死扶伤的大夫? 容珩任由眼前的人拉着自己手不放,姿态随意。 火锅升起袅袅的白雾,他望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眸盛着雾气,潋滟而动人,眼尾轻柔的上挑,像撩人心魄的钩子。 容珩看着看着,喉结蓦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双眸微微失神。 “对了,”顾澜想起了什么,问道,“白天时候,你说我及笄做什么......” 这句话仿佛带着火星的引子,骤然将他漆黑深邃的双眸点燃。 “及笄,”容珩的喉中一阵干涩,低着头,薄唇几乎触及到顾澜白皙精致的耳垂,呼吸的热气落在她的耳畔,让她不由自主缩了一下脖子,“可以做很多事情。” 顾澜心里一颤,抬眸看了他一眼,那双眼眸深邃,眼底似海浪翻涌着波涛,不知想到了什么。 “什么事情。”她猛地低下头,快速夹了一筷子肉放到自己碗里。 容珩勾着唇,笑着道:“比如,湘王可以向顾家提亲,求娶顾大小姐。” 顾澜“咳咳”的咳嗽起来,感觉容珩贴得她太近,让她的耳朵格外热。 原来是娶亲啊,她还以为是...... 顾大小姐? 她琢磨了一下这个称呼,感觉没有小侯爷听着霸气,不过也不算太差。 不知不觉,众人都已喝的半醉,容珩对美酒浅尝即止,所以还保持着清醒,小酒和秦正笏却早就醉的不省人事。 很尴尬,小酒的名字叫小酒,但他的酒量却是一杯倒。 容妙嫣仰起头,又一次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忽然抬起眸子,眼中,闪烁着一汪泪水。 谢昀问道:“公主怎么了?” 容妙嫣的红唇张阖,醉意与白日里积压在心头的苦涩一起涌上心头,那破碎又清晰的画面不停在她眼前浮现,她的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容璟在轻轻的唤“妙嫣”。 容妙嫣的呼吸都酸痛起来,她说:“本宫想起来了,本宫忘了跟大家说一件事。” 顾澜半阖着眸:“妙嫣请讲。” “本宫,杀了容璟,本宫亲手杀了他,那是......那是本宫叫了十七年的......” 少女说着,一滴豆大的眼泪从眼中滚落,眼角的泪痣泛红,脸色却格外苍白。 她醉倒在席上,口中呓语,眼泪浸湿了素白衣袖。 谢昀见此叹了口气,取过几件薄毯,分别给容妙嫣小酒和秦正笏盖上。 今日宫中他虽然不在,却也听别人说了当时的情形。 虽然所有人都看见容璟死在了容珩剑下,但是早有眼神好的人察觉,在定远军还未攻到乾元殿之前,皇帝便已经奄奄一息了,而当时在殿内的,只有宁安公主和她手下的太监。 谢昀隐隐猜到容妙嫣此举或许和皇后有关,只是,哪怕容璟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他也不会说什么,因为从始至终,他都站在顾澜这边。 谢昀看着醉酒后垂泪的容妙嫣,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忽然也想起来什么,忙道:“在下也忘了说一件事。” 顾澜看着他:“老谢请讲。” 谢昀抽了抽嘴角,道:“公主之前说,宋执还在京城,那他此刻必然躲在暗处,说不定要对大家图谋不轨......” 顾澜和容珩对视一眼,齐齐点头:“我们知道啊。” 谢昀:“???” “那么大一个,一个活人还在京城,以他对大行皇帝的忠诚度,说不定一会儿就要造反了,他是叛军,他是罪臣,他是禁军统领!”谢昀微睁着眼睛低喊,不解的看着这两个仍旧镇定喝酒吃肉的人。 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知道后却如此冷静? 顾澜慢悠悠的接话,中途还打了个嗝:“他还是生命之光,欲念之火......嗝,珩兄,还有酒嘛?” 容珩把酒盏藏在身后:“没有。” 他温柔的看着因为喝得半醉,眼角眉梢都泛着魅惑的顾澜,心跳如鼓,眼神缱绻而炙热。 谢昀没眼看这俩人,却还是忍不住说:“宋执现在肯定是在二皇子的府上,他......他若是乱起来——” “宋执不会乱来,他在乎京城的百姓,而且,他也看不上容祁俊......谢尚书若是醉了,就翻墙回家早日休息吧,明早还要上朝。”容珩脸上淡然的打断了谢昀的话。 谢昀:“呵呵,我没醉。” 容珩薄唇微抿,道:“哦对了,孤也有件事要告诉大家。” 顾澜闭着眼睛,耷拉着脑袋,语调含糊而柔软的回应:“禅禅请讲......”不管是谁讲话,她千杯不倒顾小侯爷都会认真听的! 容珩耳根一麻,努力忽略“禅禅”这个称呼,看着谢昀,不紧不慢的开口:“容祁淳正在赶来的路上,他要造反,还需个三五日吧。” 谢昀:“......” 他听见了什么? 他没听错吧? 容祁淳......废太子......他不是在潞州的清凉寺为国祈福吗,呃,大概是自己喝醉听错了,对,一定是这样! “我,我醉了,诸位告辞,”谢昀神情恍惚的站起身,走到围墙面前,仰头悲愤的询问,“谁能把我抱上去?” 梯子没了,他又不会轻功也不会飞檐走壁,这围墙—— 除了容珩之外,唯一还算清醒的容宝怡默默起身。 她的神情严肃而冷静,唯有一双眼睛隐隐约约冒着亮光,大义凛然的开口: “我来吧,等等我再去叫紫苏来把公主殿下带回去,这几个......我也都带走,王爷,小侯爷,你们继续,宝怡不打扰了。” 容宝怡说完,就施展轻功,先把谢昀运回隔壁,又回来将容妙嫣搀扶起来。 容珩道:“多谢。” 容宝怡忙摇头,心道,她是一个合格的粉丝,绝不会打扰正主约会! 走出步莲斋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容珩臂弯中的小侯爷,和趴在桌上沉沉睡着的秦正笏,小酒,心中忽然生出万千感慨。 寒来暑往,春去秋又来。 月光隐了又现,远处有几簇烟花盛放。 宗学内的少年们,不论是何身份,不论岁月变迁,仍旧灿烂张扬,都还是昨日的模样。 或许等到这个冬天过去,当年懋勤殿中读书的少年,仍能够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笑看花开花落,饮下一坛杏花醉,再争抢第一筷肉吧。 好像原本的故事不是这样,但是这样,很好很好。 须臾,步莲斋内,只剩下了顾澜和容珩两人。 容珩垂眸凝视着臂弯内熟睡的少女,月光跳跃在她的脸上,为她明媚的容颜上镀一层皎皎银白,他手臂稍用力,动作轻缓的将她拦腰抱起。 “澜澜,湘王的确不止是想求娶顾大小姐。”他低声自语,随即忍不住在顾澜的额心落下轻轻一吻。 容珩将顾澜抱回她房间床榻,便坐在她床边愣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他看着她嫣红得似乎要冒起热气快要蒸熟的脸颊,不由摇了摇头。 今日,她的确喝了太多酒。 容珩刚要起身为她倒一碗解酒茶,顾澜却慢悠悠的睁开了眼,抬起手,扯住了他的衣袖,醉意朦胧的凝视着他。 “咕噜。” 容珩听见了自己喉咙发出的声音,他漆色的眸越发幽沉,翻涌着浓郁的缱绻与墨色,却始终未曾开口。 他怕一开口,便显露出声音的异样喑哑。 顾澜揪着容珩衣袖的手指上移,拉住他的手腕,她一脸笑意,眼眸像含着窗外的月光。 “容珩,你好香啊。”顾澜移动着脑袋,鼻尖在他衣间轻嗅。 顾小侯爷这登徒子一般的话语,却让容珩脑海中空白了一瞬,他不由自主低下头,不再忍耐,任性的放肆起来。 他用力揽起她瘦削的肩膀,薄唇欺压,含吻住她红润柔软的唇瓣。 杏花酒酿的味道,带着醉人的甜。 “澜澜,你知道你有多少正字了吗。”他沙哑的低语。 容珩心里有一个小账本,账本上记满了顾小侯爷桩桩件件欺负他的事情。 某年某月某日,顾澜又想撩完就跑,第七个正字画满。 终有一日,他得让她把欺负自己的都还回来。 顾澜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睁着眼,眼底堆砌着流光,仿佛水中欲碎的月影,轻轻一碰便流动飞颤。 她说道:“容珩,十八岁快乐哦。”她虽然喝得很醉,却还记得今天之后便是新的一年,他们都长了一岁。 “......” 容珩静默片刻,在心里写完第八个正直的一横,薄唇上扬起弧度:“澜澜,你便是我的快乐。” 窗外的晚风卷起屋檐上的细碎白雪,在明亮的灯火下洋洋洒洒的飘落,屋内炭火簌簌燃烧,温暖如春。 * 容璟死后,朝中事务百废待兴,大臣们接连上了两日的朝。 刑部尚书周兴被从刑部大牢无罪释放,礼部尚书顾承业和他的儿子侍郎顾长亭,也都官复原职,商议着国丧事宜。 户部尚书谢昀站在丞相陆秉心后面,身姿玉立,从容的说,某地今年收成不好,已经拨款下发,还望王爷恩准。 兵部的范弘彦不在这里,他已经被免去职务,由兵部侍郎符飞尘暂领尚书一职。 最后是工部尚书严梁大人,说经过两日抢修,宫门已经快要修好,但有很多的地方还要修缮。 严梁的副手是刚从鄞州调回来的秦正笏,他提了一句湘王府的修建进度,容珩差点没克制住,让他血溅朝堂。 严梁有个儿子,就是之前放容珩大军进京的守城校尉严墨。 容珩站在文武百官之首,一身黑色绣暗金蟒纹的常服,接受一众大臣的上奏。 提及到宋执之时,吏部尚书韩安德战战兢兢的上奏,道,前禁军统领宋执就在二皇子府内,那府里,似乎还隐藏着大量精兵。 “韩大人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容珩淡定的问。 韩安德一脸要哭的表情,跪地道:“启禀王爷,臣,臣的韩府就在二皇子府隔壁,臣怕他劫持臣,昨晚都没敢回家!” 众人:“......” 下一刻,太监通报声音还没结束,一道黑甲身影便匆匆上殿。 燕都守城校尉严墨上前,紧急的禀告: “王爷,庶人......庶人容祁淳回来了!” 第三百六十章 愿她一生自由 “王爷,庶人......庶人容祁淳回来了!” 严墨本想说废太子,但废太子不能体现出自己的立场,于是他果断用了“庶人容祁淳”的称呼。 太和殿内的大臣们迷惑的望着彼此,用了一会儿时间,才回想起容祁淳是谁。 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未曾在朝堂上提起。 容珩神情淡淡,声音平静:“是吗,他倒是比孤想象中的早两日,还真是迫不及待。” 他微敛着冷冽深邃的眉眼,眼神落在朝中大臣脸上,没有放过任何人的表情变化。 今日,是皇帝驾崩第三天。 新君人选一事虽然被搁浅,不代表有的人没有在心中蠢蠢欲动。 容祁淳不仅在外带叛军回京,朝中也一定有他安插的人为他说话。 文武百官听到容珩这句话,见他面色如常,想到京中还有五千定远军和五千平南军在,这才勉强冷静一些。 “严将军,到底是怎么回事?容祁淳不是已经被大行皇帝废为庶人,在潞州清凉寺为大燕祈福吗,怎么会回来?难道,难道是苏家余孽帮他回京?”韩安德问道。 严墨摇了摇头,气喘吁吁的说: “与苏家无关,是范弘彦,还有潞州太守许元,容祁淳在此二人支持之下,私自离开清凉寺,带领一众大军......大约还有一日便能抵达京城。” “什么!?” “他们一路上打着为大行皇帝报仇的旗号,容祁淳说,他作为大燕太子,大行皇帝驾崩,理应由他登基继承大统,若我们不奉他为帝,他便踏平燕都......他还说......还说......” “还说什么?”陆秉心问。 严墨看了一眼容珩,道:“他说湘王弑君,意图篡位!” 朝堂之上的官员们一个个沉默下来,不由看向那站在龙椅玉阶之下,百官之首,身着蟒服的俊朗青年。 若非容珩众目睽睽之下杀了容璟,他登基,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事。 原本,燕国境内就有流言称,皇帝要立湘王为皇太弟,要不是皇帝突然做出一系列匪夷所思之举,说不定容珩已经名正言顺成了皇太弟。 可这位湘王之前的举动,似乎是在告诉其他人,他本人并不乐意当皇上。 一时之间,众臣也摸不明白容珩的心思。 莫非,湘王就喜欢那种挟持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他不喜欢自己做,而想辅佐容祁淳或容祁俊? 或者最可怕的是,容珩与顾澜是一对儿,他想帮顾家篡位? 陆秉心小心翼翼的望着容珩,心中思绪万千。 容祁俊是庶人没错,但他到底是皇室血脉,昔日太子,容璟唯二的儿子,若说皇帝驾崩,他的确有机会登基,只是,这一切都取决于湘王的态度,容珩,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陆秉心问道:“严将军,容祁淳带了多少人?” 严墨道:“据斥候来报,叛军以范弘彦之前那五千禁军打底,从潞州一路卷携而来,粗略有五万大军!” 五万!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京中可没有那么多人,就是加上残余的禁军与守军,也只堪堪两万。 难道燕都城好不容易逃过湘王的铁蹄,又要陷入新的战火吗,而这一次,是内战! “容祁淳毕竟是大行皇帝血脉,”一名大臣低声道,神情之中有着试探之意,“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又是昔日太子,怎么说文韬武略治世才干,也应比二皇子要强些,不如让他登基,也能消弭战火。” “容祁淳已经被废为庶人了,何谈昔日的太子身份?眼下二皇子还被禁足在皇子府内,大行皇帝骤然驾崩,一时之间没有留下遗旨,若大行皇帝还在,一定会立二皇子为储君的。” “是啊,二皇子虽然从前贪玩了些,到底还年轻,如今禁足了这么久,说不定会有所长进,他可是陛下唯一的骨肉血脉。” “臣也以为二皇子可为新君,国不可一日无君,立了新君,才可以从容应对容祁淳,以安百姓之心,还能让京城周边州郡起兵保护皇帝,消灭叛军。” 文武百官窃窃私语,心思各异,有几人已经跳了出来,分别为容祁淳和容祁俊说话。 容珩一直没有开口,任由他们议论。 这个是容祁淳的人,那个是容祁俊的人——人倒是不少。 他今日的目的,本就是肃清朝中各个党派。 现在很好,他们一个个的,终于跳了出来。 容珩面无表情的将这些人的派系记住,打算好战事结束就跟他们清算。 站在文官首位的陆秉心深吸一口气,站出来,视死如归的开口: “正如刚才韩尚书所言,前禁军统领宋执还在二皇子府内,若二皇子登基,宋执亦能为我等所用,到时候集齐他手下禁军与王爷麾下平南军,顾小侯爷的定远军,或可保下燕都,保证京城百姓不受战火波及,所以......臣请二皇子登基,王爷以为呢。” 容珩略微惊讶的挑了挑眉,陆秉心居然会站队支持容祁俊,这是他没想到的。 容祁俊自然没有能力收买一国丞相,否则,他也不会至今连皇子府都不敢出。 那么,陆秉心此举唯一的原因,就是如他说的那样,为了燕都,为了京城百姓不受战火。 陆秉心,曾经是燕都京兆尹,亦可以说,是京中百姓的父母官。 他是个好官,爱民如子,在国家大义面前,毫不犹豫的舍弃了与顾家与容珩的私人恩怨,只是...... 陆秉心是在赌容珩,或许会反对容祁俊,而自己登基为帝。 容珩想起顾澜曾对他讲过“黄袍加身”的故事,这何不是另一种形式的“黄袍加身”,仿佛只有他成为皇帝,才是最合适,最恰当的选择。 那他,偏偏不坐这个位置。 容珩眼前一闪而过先帝与容璟的面容,眼神微凉,心中的逆反心理被勾了出来。 陆秉心迎着容珩那深邃的目光,放在身侧的手紧张的颤抖起来。 眼前的王爷不及弱冠之年,眼神却幽深如渊,一眼望来,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他看透。 陆秉心的确在赌,他是为了安抚军心与民意。 他知道,容珩就是最适合登基的人选,不过是因为容璟刚驾崩三天,大家还顾忌他亲手弑君的事,所以才无人敢开口。 但现在情况紧急,只有立了新君,才能稳定朝野内外之心,一致对抗容祁淳的叛军。 若容珩反对二皇子登基,那就只能选择自己来,此事便尘埃落定; 若容珩不反对......先让二皇子登基稳定民心也未尝不可,二皇子虽然人不行,但大燕百官忠良无数,足矣支撑大局到二皇子行的那天。 只是,陆秉心没等到容珩回答,反而是谢昀站了出来。 青年狭长的眼眸似水墨描绘,清冷而犀利,悠然开口: “容祁淳阴险歹毒,对二皇子骨肉相残,早已被大行皇帝废为庶人,这样的人决不能成为大燕皇帝; 二皇子天资愚钝,大行皇帝已下旨,让其终身不得走出皇子府,他也不是皇帝合适的人选。” 陆秉心道,难道谢昀也希望容珩登基?否则为何否决了这俩人。 随即,就听那温润动听的嗓音,说出了惊世骇人的话语: “若非要让大行皇帝的骨肉继任帝位,就算是宁安公主,都要胜过此二人!” 谢昀说完,与容珩对视了一眼。 三天前那夜的火锅宴之上,谢昀就已经看出了顾澜和容妙嫣的想法,同时,他也明白了容珩弑君的原因。 既然这是顾澜的意愿,谢昀愿意倾力相助。 因为守护她,或许,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 谢昀的话说出后,一直默默围观的容妙嫣,瞬间成为众人焦点。 宁安公主!? 所有人都转动脖子,僵硬的看向公主。 然后,他们顺着谢昀的话,思考起此事。 好像,大概,似乎,谢尚书说的很有道理? 容祁淳与容祁俊,哪个比得上容妙嫣呢? 宗室子弟,谁又有能胜过容妙嫣的才智? 湘王,他一副自己不乐意的样子; 可最大的问题是,容妙嫣是女子啊! 大燕建国近二百年,从没有过女子登基为帝的先例! 大家正愣怔着的时候,顾二爷突然脑海中灵光一现,第一时间冲出来,果断站队道: “臣觉得宁安公主十分适合,此事确有先例,臣记得,兆国第二任国君,不就是先国君的皇后吗,那兆国开国之君死后,留遗旨让她继位,兆国被她治理得井井有条。” 一名大臣立即反对:“那是兆国国君宠妾灭妻,被自己皇后一杯鸩酒送上了西天,遗旨自然是伪造的,此事兆国人不知,咱们还不知吗。” “是啊,女子就该在家中相妻教子,以夫为纲,怎么能抛头露面,若登堂入室呢?此牝鸡司晨之举,万万不可!” “可大燕既然允许女子为官为将,又为何不能为帝?” “宁安公主入朝为官,是大行皇帝宠爱公主之举——” “但公主在朝中所作所为,做事为官,可有诟病之处?” “这......这又如何......她能做个好官,不代表她能成为皇帝。” 眼看着两拨人吵了起来,顾二爷继续说道:“臣的意思是,女子为君未尝不可,咱们大燕民风开放,难道比不上一个小小兆国?” 顾长亭:“臣觉得顾大人说的有道理,你看臣妹顾澜,不也能成为女侯爷吗,还有长乐郡主,不也领兵打仗吗,咱们从前也出过破虏将军。” 陆秉心嘴角抽搐,他就知道这俩人如此支持的原因,是因为顾澜! 若容妙嫣真的成了皇帝,再提拔个女官,女将军,女世子,女侯爷,不是水到渠成,谁敢阻止?毕竟皇帝都是女子! 公主身着藏青官服站在百官之中,容貌艳丽,神情从容,气质优雅出众。 见众人将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她红唇轻启,淡声道: “本宫觉得,此事不得草率,仍旧该从长计议,何况,二皇兄聪明机智英明神武,本宫哪里比得上,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容祁淳和范弘彦的叛军。” 容珩听到她这话,嘴角一抽。 容妙嫣这是装起来了。 机智聪明,英明神武,词都是好词,可是用来形容容祁俊,怎么听怎么像是在反讽。 其他人听见容妙嫣这话,脑海里一下子想起了曾经在朝堂上,被那两个蠢货皇子种种行为支配的恐惧。 反倒是容妙嫣入朝为官这一年多以来,办事周全,谋划细致,除了是女儿身外,竟然找不到任何缺点。 见众人已经在心里开始思考“宁安公主为女帝”的可能性,容珩才收回目光。 他对天下的归属并无兴趣,但既然容妙嫣是三皇兄的女儿,她亦想做,而顾澜又支持,他愿意推她一把。 容妙嫣若以女子身份登基为帝,连一国之君都是女子,那大燕再无人敢说顾澜女子身份的事,定远侯的位置,仍旧会是她的。 除了他家澜澜,还有谁配做下一任定远侯? 容珩无比清楚,自己爱的人,有着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灵魂,绝不愿此后半生成为囹圄深宅后院的寻常妇人。 顾澜的心里有着自己的志向,她不会看着与她同为女子的人,一生受命运摆布。 他想她如现在一般肆无忌惮,一生自由,做自己喜欢做任何事,而不是因为嫁给自己,便失去锋芒,成了笼中雀鸟。 她想开辟出一条新的路,他愿将天下与自己都捧到她面前,让她予取予求。 只希望,她不受一点委屈,不掉一滴眼泪,永远肆意自在。 容珩回过神,看向百官,脸上露出几分困惑,问道: “孤与顾澜曾三万将士破魏国十万大军,容祁淳不过带了五万叛军前来,孤很疑惑,你们,到底在慌什么?” 众人:“......” 一名已经被容珩确认是二皇子党羽的大臣,努力维持着镇定的神情:“王爷,我们担心的是此乃大燕国都,若被容祁淳兵临城下,唯恐天下大乱,引起百姓恐慌,民心动荡.....” 容珩道:“大燕百姓,比你想象中的坚强。” 拿百姓说事,百姓都嫌弃他晦气。 容妙嫣也勾了勾唇,配合容珩,不紧不慢的问: “王爷,顾澜虽然恢复了身份,但仍是朝廷的平南将军,她今天,怎么没来上朝?” 第三百六十一章 卡点出现 容妙嫣轻柔的询问声,在太和殿内清晰响起。 朝堂上的这些文武百官,听到容妙嫣这意有所指的话,不由张望起来。 对啊,顾澜人呢? 顾小侯爷随性不羁,没恢复女儿身时,和她爹一样不乐意上朝,容璟没说什么,大家也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她恢复顾家嫡女身份,她的世子之位与将军之位还没来得及放出官方通告,似乎不上朝也没什么毛病,可这几日是朝中最为忙碌的时候,大朝会已经接连开了三天,她竟然一次未曾出现。 随后,众臣忽然察觉,之前与王爷小侯爷一起回京的一名年轻小将军,以及长乐郡主,也不见了踪影。 陆秉心再看向从始至终都神情悠然,仿佛运筹帷幄的湘王,骤然反应过来。 一切,早已在容珩的掌握之中。 说不定此刻的顾小侯爷,已经绕到容祁淳的大军后方,或者是去搬救兵了! 而且,面对容祁淳的叛军,他们也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相信容珩。 下朝后,容珩一个人走在前面,京城守军校尉严墨急匆匆的追上来。 “王爷!严某有一事不明。” 容珩停下脚步:“何事。” “您明明三天前,甚至更早时候应该就知道了容祁淳与叛军的事情,为何今日才让我来殿上通报?导致大臣们都吓得半死,还有......王爷真的有把握对抗五万大军吗?”严墨担忧的问。 严墨担心的,是京城百姓。 就算容珩能守住京城,京中也必然会产生混乱,若一国之都都人心惶惶,若最后兵力仍旧不够,湘王......会不会让百姓前去守城?又或者容祁淳真的攻进京城,会不会将大燕国都毁掉。 容珩挑了挑眉,余光瞥了一眼远处一名二皇子的党羽,淡声道: “想让鱼主动跳出来,就要先将水搅浑,孤让你今天才通报此事,是为了让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增加些紧张感而已。至于第二个问题——” 他停顿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薄唇勾起一抹清冽而宠溺的笑:“那你要问顾澜什么时候回来。” 严墨被湘王塞了一口狗粮后默默离开,容珩想了想,打算去定远侯府蹭一顿饭吃,还能和顾承业商量一番,以后怎么再提容妙嫣为女帝的事情。 回府是不可能回府的,定远侯府的饭菜多么好吃,那才是他在京城的家。 “小五叔叔!”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容珩循声望去,就见一身浅色锦服的晏清,正在街角朝自己招手,似乎在此等候多时。 “晏清?你怎么在这里。” 晏清咳了咳,道:“如今皇宫还没有修缮好,宗学给我们这些学子放了半个月的假,晏清没有官职,自然是上不了朝,只能在这儿等小五叔叔。” “你找孤,所为何事?” 晏清好奇的问:“小五叔叔,晏清听说燕都要打仗了,可是真的?” 许久未见,少年的面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只有一双漆黑的眼眸清亮温和,还有几分迷惑。 “是要打仗了,但不必担心。” 容珩安抚了一句,皱了皱眉,上前替晏清把脉。 得出的结论是身体有些虚弱,却也没什么大病,容珩问道:“你的脸色怎么如此白?” 晏清挺起胸膛,十分自豪:“自从上个月顾澜哥哥身份暴露以来,我便通宵达旦,焚膏继晷,日夜不休,终于,在昨天写出了新的话本子!” 容珩:原来是熬夜熬的。 晏清宝贝似的从自己怀中取出一本靛蓝封皮的“佛经”,双手奉上,两眼发光:“小五叔叔,我还没往外流传刊印呢,特意送你一本,还送......总之这以后就是绝版啦。” 他还送给了宝怡姐姐一本,把宝怡乐坏了。 容珩下意识接了过来,低声道:“......这次,用不着话本子了。” 他当初看话本子,是为了接受顾澜的男子身份,但现在他已经知道顾澜女扮男装的事情,不需要再克服心理障碍。 晏清摇了摇头,难掩激动的说: “不,小五叔叔多看看嘛,万一有天用得上呢,这次这本书的名字叫做《风流王爷俏将军》,将军是女子,此乃晏清出品,为爱倾情奉上,绝对是精品哦!” 风流王爷俏将军......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容珩内心复杂,脸色黑沉,然后毫不犹豫的将话本子塞进怀里。 他只是不想拒绝小侄子的一番好心而已! “以后少写这些,你身体不好,要多出去活动锻炼,否则就长不高了。”容珩摆出长辈模样,一脸淡定的叮嘱。 晏清笑了一下,忽然说道:“不写是不可能不写的,因为你们,不,因为我心中的灵感太多了,我要写一辈子话本子,绝不掺和朝政之事!” 容珩嘴角抽搐,原来晏清来找自己是这个原因。 宗室子弟中,晏清的母亲文安郡主是老宗正的独女,若这么算,他也算半个容家人。 很久之前容祁淳和二皇子互相伤害,容璟在事后还特意奖赏了晏清一番,目的是为了让二皇子有些危机感。 最近容璟死了,帝位空悬,有的人又将主意打到了晏清这个宗室头上。 然而,晏清绝不想参与这些。 “我很忙的好不好,我要出第二部,然后开个书局,以后写出来的话本子流传千古,造福万民!” “孤知道了,你安心写书便可。”容珩呆呆的点头。 嗯,晏清的志向很远大。 为了支持侄子的宏伟理想与写书事业,容珩连夜把风流王爷俏将军看完了,并且派小酒去晏清家催他快些出第二部。 第二天,容祁淳与范弘彦的身影,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燕都城外。 他们身后,是东拼西凑得来的叛军。 这些叛军人数众多,猛地看着十分骇人,遮天蔽日般聚集在城外,黑压压的一片。 “容珩,你杀兄弑君,罪该万死,还本宫父皇的命来!” “湘王,若你打开城门投降太子殿下,我等还可以饶恕你一条性命,否则,今日我们便踏平燕都!” “湘王篡位谋逆,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前任兵部尚书范弘彦站在京城门外,仰头望着雄伟巍峨的燕都城,神情中闪过几分复杂。 定了定神,他还是大喊起来。 容祁淳穿着太子袍服,金冠玉带,容貌英俊,却扯着喉咙声嘶力竭的嘶吼,脖子都爆出了青筋,模样极其滑稽。 他没有内力,想让城墙上的人听见自己的话,就只能如此。 寒风中,有将士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 回应容祁淳的,是站在黑龙旗下,身披战甲的湘王张弓搭箭,一支利箭破风而来。 “嗖!” 若不是容祁淳的亲卫挡到他面前,这一箭,就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燕都保卫战,就此拉开帷幕! 一连三日,叛军都在夜以继日的攻城。 容祁淳也明白,时间拖得久了,万一京中的容珩或者二皇子忍不住登基,一道圣旨传遍大燕,号召周围州城起兵勤王,他们可就真的成了叛军! 然而,明明只有不到两万守军的京城,却在湘王的带领下,阻挡住了叛军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容妙嫣以公主之尊,于城墙上亲自督战,敲响了守城战鼓。 燕都城内士气如潮,若不是人数的确太少,燕军将士们甚至想主动出击。 京城百姓无一惧怕,他们虽然都是生活在天子脚下,一辈子安居乐业的存在,却也是燕人,更是世代生活在燕都的燕人。 大燕百年国都,岂容叛军染指,燕国人从骨子里便顽强坚韧,他们不但不怕,甚至想帮忙一起守城。 不过,百姓们的请命被容珩拒绝了,容珩只说了一句:还未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大燕的将士还在,轮不到百姓上阵。 这三天,也让朝中官员对容妙嫣的印象再次改观。 一些人不由自主的开始思考,若宁安公主为女帝,会是如此? 当然,大多数官员还是更想让容珩登基。 从未见过如此场景的京中官员,在陆续登上城头观战后,看到那残酷血腥的场景,一个个脸色苍白。 原来,这就是战争! 曾经定远侯与平南侯,睿王,湘王在边境浴血奋战的时候,京中的他们还在歌舞升平,以为不过如此,反正也没有打到京城,也没有伤到他们自己。 可是现在兵临城下了,他们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这是战争,不是过家家,烽火之中,多少大燕将士死在他们面前,他们曾经瞧不起的将士与士兵,如今站在他们面前,用血肉之躯保护着国都平安,也保护着他们的安全。 众臣望向那个站在黑龙旗帜下的身影,内心复杂,却又像是有了主心骨,一个个冷静下来。 至少,他们有湘王在,他们还能相信将士与王爷,还能安稳活着,就算死,他们的王爷,公主,将军,都站在他们前面。 生在大燕,何其幸运。 第四日,叛军越发猛烈进攻。 “王爷,叛军全员出动了,咱们真得能顶住吗?”严墨指挥将士投下滚石,不由看向站在他身侧的容珩。 身着蟒袍的湘王眼神浩渺淡漠,微风卷起他额前碎发,他的眼神深邃而沉静。 “让长乐郡主那五百精兵,以及定远侯府的三百府兵上阵吧,”他淡淡地说,“如此,还能安稳的再守一日。” “王爷,那明日呢?”严墨忍不住问。 容珩一剑将一名试图爬上城墙的叛军击杀,鲜血已经与他深色衣袍融为一体,看不出本身的颜色。 他的神情从容镇定,道:“不必担心,急的,是他们。” 眼下的叛军虽然人数众多,却是容祁淳东拼西凑得来的一盘散沙,只是靠燕国军队本身的血性与能力,才能支撑这么长时间。 若这五万人是魏军,可能容珩昨天就开城门派五千定远军出击,冲垮这些人。 他们都是燕人,容珩才稍作重视一些,就像钝刀割肉,一下一下,等他们自己溃败。 正因为他们是燕人,一时之间被容祁淳当枪使,再过几天,这些将士们自己也会反应过来,他们攻打的,是大燕国都。 现在容祁淳已经急了,恨不得派所有人一起攻城,进攻越猛,留在城外驻扎之地保护他的人就越少。 第五日,城头上已经岌岌可危,严墨再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丞相陆秉心亲自跑到城头,跪地道: “臣请王爷登基,号令四周勤王以安军心,也好过如此继续下去。若王爷实在不愿,就,就让二皇子登基,二皇子那边,还有宋执的三千精锐......否则,难道王爷要让百姓上城头守城吗。” 他急了,他是真的担心容珩守不住京城,也等不来所谓顾小侯爷的援军,到最后驱逐百姓守城,那这燕都,就毁了! 容珩沐浴在傍晚霞光中,仿佛没听见陆秉心的话。 直到陆秉心都快急哭了,他眯起眸子,抬手指向远方: “看。” “看什么?”陆秉心抬起头,顺着容珩的手指望去。 话音刚落, 一阵低沉震动的马蹄声传来! 陆秉心睁大了眼睛,就见城池之下,一支近五千人的黑甲骑兵,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以迅雷之势杀入叛军之中! 为首的女子身着银白甲胄,乌发束起,黑眸红唇,身后的火红披风迎风招展,如烈日般明艳张扬。 长枪横扫,映着略昏暗的夕照,像是破开黑夜的一道光亮。 她身后,一杆“顾”字军旗在狂风中飞扬。 “那是......小侯爷!”严墨大喊道。 “平南将军回来了!” 陆秉心怔怔的看着城下的情景,不禁热泪盈眶。 “顾澜,顾澜真的回来了,这下......百姓有救了。”他抹着眼泪。 而这时,另外两道各自三千的骑兵队伍,也不知如何从叛军后方出现,一东一西,直冲进叛军中。 统领他们的两名年轻将领,一个是耿恭,一个是容宝怡。 在顾澜的带领下,他们完全不理会还在攻城的叛军,而是朝叛军大营冲去。 战马奔腾,顾澜手中的湛金枪迸发出一道寒冽的光,直指叛军旗下惊恐失措的容祁淳。 容珩凝视着那道身影,目光深邃,弯着唇,语气格外骄傲: “我家澜澜就喜欢卡着点出现,所以,急什么。” ------题外话------ 今天是顾*不卡点不会出现*耍帅*小侯爷*澜,我想到了一个有关顾小侯爷和容珩绝妙的番外......但我不能说!嘻嘻,总之很妙。 第三百六十二章 神明 八天前火锅局后,顾澜就和容宝怡耿恭一起,暗中出了京。 而在更早,当她和容珩得到容祁淳纠集了叛军赶往京城的消息时候,她已经飞鸽传书给顾侯爷,让他暗中派定远军屯兵在宁州和云州,等待自己的调遣。 范弘彦带兵本来要去北境传旨,然而,当他意识到定远侯府确实没有反意,皇上却驾崩后,便没有前往北境,而是去找了废太子容祁淳,试图辅佐容祁淳登基。 于是,顾澜和耿恭兵分两路赶到云州与宁州,领着已经被顾侯爷派出的一万定远军,辗转几日,救援燕都。 这些,都是范弘彦和容祁淳匆忙起兵从未想过的。 当看见三支定远军队伍,从四面八方同时出现在叛军外围,容祁淳和范弘彦就知道,一切结束了,他们的败亡,只剩下时间的问题。 面前是巍峨高耸的燕都城,身后是凶悍冷酷的定远铁骑,容祁淳已经逃无可逃,在亲兵的掩护下回到了帅辇下方,呆滞而平静的,看着眼前的战场。 顷刻间,定远军铁骑手持长刀,低吼着,挥动手中的顾字军旗,将自己化作一柄尖刀,刺进了叛军的心口! 顾澜于乱军之中抬起头,隔着千万人,她仿佛能与城头的容珩对视。 “容珩现在肯定在说,我又卡点来。”顾澜低声说道。 容珩眯起眸子,仿佛也猜到了顾澜在想什么,轻轻地勾起唇角,挥手下令:“开城门,一起杀出去。” 就在这时,一道城内的急令传来。 “启禀王爷,宋执,宋执带禁军出了二皇子府!” 陆秉心:“这个时候,他来凑什么热闹?” 容珩眉心一皱,问道:“他出了二皇子府,那二皇子呢?” 传信兵摇头:“属下未曾见到二皇子随他一起,想必是还在府内。” 这几日,容祁俊的确极其安分,可朝中他安排的那些旁敲侧击,意图说服别人立他为帝的大臣们,可一刻也未曾消停。 容珩并不相信他真的甘愿在府内等死,更不相信他会放走宋执。 要是没了宋执,容祁俊就彻底失去了翻盘的可能。 顾澜曾对容珩说过,要他小心宋执。 不过,她没有告诉过容珩,原书中的宋执曾在容珩入京后行刺,后来保护着容祁俊逃到了陈国,又扶持容祁俊成为了陈国国君。 “游鹰,你赶过去,看看宋执身边有没有可疑之人,如果看见了容祁俊,就将他抓回来。” 一道黑影掠过:“属下明白。” 陆秉心终于擦干了眼泪,问道:“难道宋执想里应外合,出城和容祁淳会和,至于二皇子,大概是不愿与他一起冒险,才躲在府里不敢出来?” “不,他或许是想趁乱,找王爷报仇!”严墨忽然说道。 毕竟,宋执一定以为,容璟是死在了容珩的手上! 容珩提着滴血的剑,已经走下城墙,淡淡地说: “那就让他来,孤等着他来。”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容珩翻身上马,奔向顾澜。 同一时间,二皇子府外,当宋执领着三千死忠走到西曹街尽头时候,苏子霄与谢昀,已经率领着数量相当的燕军,阻拦在他面前。 两军对峙,似乎巷战一触即发。 苏子霄上前一步,开口道:“宋统领,放手吧,如今叛军攻城,我们不应该在此浪费时间,而是应该保护京城,你手下的将士大多都是京城人士,你真的要带着他们亡命天涯吗。” “闭嘴!” 宋执低声斥道,他死死地盯着苏子霄,仅剩的一只凤眸之中,充斥着恨意与绝望。 他俊朗的面容略显苍白,眼下泛着青色,身穿着沉重的银白色盔甲,即使在暖橙色的夕阳映照下,仍旧显得冰冷而寂寥。 宋执身后的三千将士们,并未穿原本禁军的金色甲胄,而是换上了寻常燕军的黑甲,左袖之上,绑着白色的麻布。 只是,没人注意到宋执后方的将士中,有一人始终小心翼翼的低着头,余光却阴狠冷厉的望着前方。 那人的身形,与容祁俊极其相近。 “苏子霄,你若想死,便拦在我面前。” 宋执面无表情的说,手中长刀出鞘,霞光照射到刀身之上,因为那刀柄处的虎晴石,折射出一道金芒。 苏子霄并未后退,继续说道:“今日的一切早已在王爷的掌控之中,如今顾小侯爷带定远军回援燕都,城外的叛军很快便能被控制住,你何必在此刻出城。” 宋执心头一颤,转头看向城门的方向,那里的战斗声音隐隐约约的传过来,似乎仍旧十分激烈。 “容祁淳......要败了吗。” “自然是败了,宋统领,一切都结束了,你也该放下刀剑,待王爷与朝臣选出新君,你仍旧是大燕的臣民。”苏子霄道。 宋执的目光猛地一凛,声音陡然冷了下去:“不,这世上没有新君,大燕是他的,永远都是——苏子霄,你若拦我,那便去死吧!” 他说着,长刀破鞘,骤然跃起。 苏子霄没想到他突然出刀,连忙也拔出长刀抵挡起来。 一声铮鸣,刀刃相撞,迸发出激烈的火星,震得苏子霄虎口发麻。 “宋执,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大行皇帝......他已经龙驭归天,我亲眼所见!”苏子霄大吼一声。 宋执听到这句话,双眼霎时间染上血泪,声音近乎嘶吼:“那我便杀了容珩为他报仇,哪怕,付出性命!” 他的眼神格外执拗,悲绝,却又空洞一片。 这些天里,宋执如行尸走肉般活着,或许,若不是他还记得容祁俊和容祁淳,他早已在那日,追随容璟而去。 火光倒映在他澄澈明亮的眼中,他望着面前的苏子霄,恍惚间想到了曾经。 这些人怎么会懂,权势地位与他何干,从始至终,他只是燕都城内一个小小的乞丐,唯一的执念,不过是...... “小子,你以为你值三两银子吗?” “你这身板,回去干活干不动,饭食却花费许多,不如别卖三两,三十文吧,随爷回佃庄种田。” “臭小子,别不识好歹,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滚!臭要饭的,别脏了小爷的衣裳,今日出门怎么就见到这等秽物,真是晦气......” 那些白眼,那些欺辱,那些伤口和溃烂,他以为他早就忘记了,可是实际上,他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他更不会忘记,那双手伸向自己的一刻。 “三两而已,本宫买了。” 他的声音温润而动听,大抵天籁不过如此。 那双冷白修长的手,仿佛用最细腻最好的玉石精雕细琢,更像是天上的神,怜悯可怜的世人而降下一场甘霖。 “本宫是东宫太子容璟,你若想跟随本宫,便去东宫领一个差事吧。” 跪在烂泥里的男孩抬起头,望着那尊贵而秀美的身影,一点点将他的容貌印刻在心里。 原来世上,真的有神明。 大燕最高贵温润的太子殿下,头戴玉冠,身着锦袍,一举一动都贵气优雅,仿佛踏着金色的阳光,一步步走近他面前,在他的手心放下银两,翩然离去。 那日,他拖着羸弱身躯去了东宫,却被东宫的看守赶了出去。 没关系的,神明是不会骗自己的,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他发誓自己一定要做个对太子殿下有用的人,后来,他成了宫中侍卫,一次鼓起勇气询问,太子殿下皱了皱眉,道,是他的错,他忘记了与看守交代。 没关系的,他发誓效忠他,就不会改变。 宋执会永远记得那双潭水般幽深的桃花眼,也永远记得他最后对自己笑笑,说,朕答应你,活着等你回来。 容仲胥,他又说了谎。 可是这一次的分别,竟成了天人永隔。 他不能再对容璟无奈的笑笑,说,没关系了。 过往的一幕一幕在宋执面前闪烁,他红着眼,几乎无法握住自己的刀。 宋执的武功到底高过苏子霄许多,哪怕他此刻走神的回想起曾经,仍旧能压着苏子霄打。 二人单打独斗,谁都未曾开口,导致双方的将士也只能这样看着。 十几招后,宋执反手一击,苏子霄被迫抵挡住,身形后退,宋执却未退半步,再一次挥动刀刃朝他扫去,眼看着,便要砍下他的头颅! “宋执!” 一道急呼,谢昀秀雅的身影出现在宋执面前,手持长剑,抵挡住了他这一刀! 眼前那张俊逸如仙的面容在宋执眼前骤然放大,他内心一惊,死死地止住长刀。 “谢昀,你疯了!” 刀刃,堪堪停顿到谢昀面前一寸的位置,一缕墨发被砍断,破碎飘散在空气之中。 那冷白的刀身折射着寒光,映在谢昀墨色浓郁的眼中。 宋执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满眼不解与震怒。 “啪——” 谢昀的虎口鲜血淋漓,溅在结拜衣氅之上,佩剑握不住的掉在地上。 他捂住唇咳了咳,脸色骤然间变得惨白如纸。 这张脸与容璟的面容重合,眼神中的悲恸像是一根刺,死死地扎进了宋执的心脏。 宋执在这样的眼神下收了刀,看着谢昀,漆黑的丹凤眼中,闪过一抹悲哀。 谢昀的容貌,比容祁淳容祁俊那对兄弟,还要与容璟相似。 又或许相似的不是相貌,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气息。 宋执在很久之前,看见这个人,便想起年少时意气风发,俊雅端方的太子殿下。 容璟还未登基的时候,也是这般温雅如玉,华贵照人。 宋执攥紧拳头,从牙缝中溢出低沉的话语: “谢尚书,我的刀若快一霎,你已经死了。” 谢昀轻轻地摇头,眉头微蹙,水墨似的狭长眼眸温和轻柔,认真的说: “我已经得知我和大行皇帝的关系,所以,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就算我刚才真的死了,宋执,你曾救过我的性命,大不了,我把命还给你。” 他回想起那日在二皇子府上,宋执拼死保护他和容祁俊的情景,心中叹息一声,眼神更加坚定。 那日,以宋执的武功,明明能毫发无损的逃走,就算他想保护容祁俊,容祁俊会些拳脚功夫,他们都不会有事。 换言之,宋执那只眼睛,是因为保护自己没的。 “你.......知道了?”宋执内心一震,怔了怔,眼底蔓延着苦涩,“那就知道吧,谢尚书,我的确不想杀你,但若你执意阻拦在我面前,那就别怪我——” “宋执。” 谢昀看着他,指腹擦拭唇角的鲜血,仿佛感受不到疼痛,语调微低而沙哑。 “容璟,大行皇帝,他已经死了,而容祁淳,早已经被他亲自废为庶人,你就算现在出城,也来不及救人。身为大燕子民,你难道要驱兵自乱,祸害自己的国都吗?如你所说,这天下是大行皇帝的天下,那你就忍心看着它毁于刀兵战火中?” 宋执的眼神黯淡下去,他仍旧紧紧地攥着自己手中的刀,耳边却是远处叛军与守城军对战的嘶喊声。 他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年幼时经历的事情。 他的母亲被县令欺辱,父亲为了报仇也与县令一家同归于尽,自己则流落街头,沦为乞丐,当他陷入绝望的时候,是容璟救了他。 少年气势如虹,桃花眼无比明亮,意气风发的说,他会成为父皇的骄傲,成为天下之主,成为继往开来的一代明君。 宋执从未怀疑过容璟的话。 而容璟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概是真的想过,让燕人过上好日子,成为贤明的帝王,那,曾是少年容璟心中的理想。 后来他加入了禁军,想惩治当初的县令,然而县令背后有朝中重臣撑腰,根本不是他一个小小禁军能奈何的。 他想过去求容璟,却不知如何开口,太子殿下日理万机,他不舍得让他操劳此事。 是顾家老夫人意外知道了,让顾二爷顾承业帮他联系刑部,不畏强权,将县令绳之以法。 那时他曾感叹,至少大燕还有顾承业这样匡扶正义的朝廷命官,有顾家这样的忠勇家族,等到容璟登基后,天下一定会变得更好。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宋执清澈而冰冷的丹凤眼中,积蓄着晶莹泪水。 他抬起头,望着广袤霞红的天,仿佛看见漫天桃花开了又落,好似那人温柔的眼。 第三百六十三章 平反 宋执收回视线,看向四周。 这条街的每一户百姓都府门紧闭,他却好像看见了那一双手隐藏在门扉之后的,颤抖而恐惧的眸子。 时不时有几道巨大的轰鸣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让脚下的地面颤抖不已。 他想起之前兵围定远侯府时,顾老夫人对他的声声质问。 自己现在的行为,与当年害死自己一家的县令,又有何区别。 少年容璟的理想,是守护这片土地,而他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唯一的执念,也只有容璟这两个字而已。 宋执的心仿佛被苦涩包裹,他不再看谢昀的脸,轻声呢喃: “陛下,是不是我们都错了。” 风吹起青年满头乱发,拂过他沉重的衣甲和手臂上系着的白色布条,昔日热闹繁荣的十里长街,如今那么寂寥,萧索。 下一刻,连风都止住了喧嚣,没有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统领,我们......我们还出城接应太子吗。”一旁,谈策低声询问。 “从此刻起,我不再是你们的统领。” 宋执说完,将长刀悉心的收回刀鞘之中。 这把刀,是容璟在他晋升为禁军统领时赏赐给他的,也是他如今唯一剩下的,与容璟有关的东西。 他握着刀,似乎感受到了那日容璟坐在乾元殿内龙椅上的感觉。 容璟对他说,三两,朕真的很累。 现在的他,似乎也明白了这种感受。 容祁淳,容祁俊,谢昀......他们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即使是再血浓于水的亲人子嗣,再相似容貌的兄弟,都不是容璟,也都换不回容璟,他再也见不到那个桃花眼的男子,对他莞尔一笑了。 谈策听到他的话,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回头道:“统领有命,我等誓死遵循,禁军是大燕帝王手中的刀刃,而不是用来伤自己人......走吧,我们去守城。” 谢昀见此,松了一口气,正要再说什么,突然,宋执身后的一名禁军士兵拔出了刀,朝他扑去。 “小心!” “统领小心——” 宋执迟钝的回头,只见身穿士兵甲胄的容祁俊,手持利剑刺向了他。 “宋执,你去死吧!”容祁俊大吼。 宋执看着他,不躲不闪,眼神显露出几分迷茫。 这张年轻的面容依稀可见容璟的相貌,可他漆黑如渊的眼中,却充斥着他看不懂的厌恶与恨意。 宋执记得,他今日领兵决定与容祁淳会和前,询问过容祁俊。 他说:“京城外的叛军支持不了太久,容珩不会没留后手,臣想带兵出城与容祁淳会合,至少,还能护住他的性命。若二皇子愿意,可以与臣一起离开燕都,臣会誓死保护你们兄弟二人。” 然而,容祁俊并未理会自己的话,只是满身酒气的抬起头,道:“容祁淳死了与我何干,他死了更好,他死了,本宫就是太子,就是皇帝......” 自从他争夺太子之位失败后,他便开始自称“本宫”。 宋执张了张口,他想说,即使容祁淳死了,登基的也只会是湘王,就算不是湘王,是顾澜,是容妙嫣,都不会是你,而你,却要失去你的兄长了。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既然如此,那臣便就此与二皇子别过,他......大行皇帝曾下旨,不让您离开皇子府,而只要你不离开这里,容珩或者顾澜,是不会对你动手的。” 他说完这句话,给容祁俊留下了看家护院的三百精锐亲兵,便离开了二皇子府。 宋执没想到容祁俊会跟上来,更没想到,他伪装在队伍中,在这一刻刺向自己。 “嗤——” 鲜血,模糊了宋执的视线。 宋执震惊的看着明明在自己身旁的谢昀上前,徒手抓住了那锋利无比的剑刃! 谢昀见宋执看向自己,苍白的俊脸勉强露出一丝笑,却已经没有力气说一个字。 真疼啊。 他以为自己学了些武功,受伤便不会那么疼痛,却没想到学武后,只是让自己替宋执抵挡的动作做的更快而已。 容祁俊也没料到谢昀会突然冲出来,他呆住了一刹,很快就回过神来,眼神杀机毕露,阴沉的道:“谢昀?好,能杀了你也不错......” 眼看着谢昀死死地攥着他的剑刃,他握剑的手猛地用力。 谢昀低声呢喃:“二皇子,好歹我也做过你的老师......” 剑刃抽出,在谢昀的手掌上划出深深地沟壑,他惨叫一声后退,双手顷刻间已经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十指连心,谢昀疼得快要失去知觉,蜷缩着倒在地上。 就在容祁俊又一剑要刺上来时,苏子霄和宋执同时冲上前,一人震飞了容祁俊的剑,另一人刀鞘挥扫,敲碎了他的膝盖! 容祁俊嚎叫着,额角青筋暴起,歇斯底里的喊:“宋执,你有本事杀了我,杀了我!” 宋执的胸口激烈起伏着,握着刀柄的手不住地颤抖,他强迫自己直视着容祁俊狭长黝黑的眼眸,而不是去看身后鲜血淋漓的谢昀。 那一剑,他明明可以躲掉,却不闪不避,死在容璟儿子的手中,也算是他的归宿。 可谢昀却冲了出来。 宋执心想,他不能这么简单的死去。 他问道:“为什么?” 容祁俊捂着自己被他敲碎的双膝,唇角溢出鲜血,眼中的恨意却仿佛化作实质: “因为我恨容璟,他死了,他终于死了,这还不够,你那么在乎他那个疯子,不如让我送你去陪他!” 他痴痴地大笑起来,一边说,口中一边咳出粘稠的鲜血,状若疯魔。 宋执回想起容璟疯狂的模样,他曾说,他厌恶自己这一身肮脏的血液。 他拔出刀,刀锋直指着容祁俊的鼻尖,一字一句的说:“容祁俊,陛下是你的父亲,生在皇家,是你身不由己,但你做的一切,是你自己的选择。” 容祁俊直视着刀刃,他似乎正处在崩溃的边缘,痛哭流涕着,却又脸色阴沉的说: “是父亲,那又如何,他何时将我当成过他的儿子?我,容祁淳,还有容珩,都只是他豢养的玩物而已,他这样的人死不足惜。你知道我从小到大,有多么恨他吗!他死了,是活该,是自作自受,你更该死,你应该跟他一起死!” 宋执闭上了眼,再一次睁开时,唯一的那只丹凤眼凉薄而清明,像是凛冬过后的原野,只剩下荒芜一片。 “陛下说过,你若私自离开皇子府,便......宰了你。” “噗!” 皇子的血,染红了长街尽头的青砖。 冬天过去,一切,都结束了。 ...... 三月,春林初盛,草长莺飞。 谢昀躺在定远侯府隔壁的自己家里,脸色泛着苍白。 他的双手绑着层层厚重的纱布,像两只白色猪蹄,眼睁睁看着苏子霄和顾澜在自己面前吃卤凤爪。 他们,居然在他一个双手残疾的人面前,吃,凤,爪! 禽兽! 至于为什么是凤爪,据说还是顾小侯爷建议苏子霄做的,谢尚书手受伤了,吃啥补啥,以形补形嘛。 “而且,小澜儿你早不来看望我,晚不来看望我,偏偏苏子霄给我带鸡爪时候你就来了,你到底安的什么心?”谢昀悲愤的控诉。 顾澜啃着软烂喷香的鸡爪,头都不抬的说: “当然是好心,这鸡爪是香辣味的,受伤的人吃不合适,我帮你销置了而已,谢尚书莫要太感谢我——对了,苏子霄你下次能做无骨鸡爪吗,我给你提供个酸辣柠檬无骨鸡爪的秘方。” 苏子霄:“下次我试试。” 谢昀嘴角抽搐:“我真是谢谢你,顾澜,你当初连驰援京城都卡着点出现的!” 顾澜眨了眨眼,脸颊被鸡爪肉塞的鼓鼓的,一脸真诚:“真的是巧合,谢尚书怎么就不信呢。” 说话间,容珩走了进来。 “今日朝上,容璟的谥号定了。” 湘王随意的在旁边坐下,随意的戴上手套,随意的拿起一只凤爪跟着顾澜一起啃。 那是最后一只,谢昀倒吸一口凉气,心都碎了。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谥号,定了什么?”顾澜有些好奇的问。 鸡爪入口的瞬间,容珩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顿时加快了啃食的速度,随口道: “景,孝景帝。” 由义而济曰景;耆意大虑曰景;布义行刚曰景;致志大图曰景;繇义而成曰景;德行可仰曰景;法义而齐曰景;明照旁周曰景。 这是个褒义的谥号,虽然容璟生前最后一段时间的确肆意妄为,杀害了许多谏臣和无辜百姓,但他登基十年来大燕并未有过纷乱兵祸,又有睿王南境大捷,定远侯覆灭羌戎王庭之举,使得雪原臣服,大燕成为当世第一强国,功大于过,最终确定了“景”的谥号。 顾澜回想着原书的剧情,她倒是不记得容璟原本谥号如何。 她看着本该挥斥方遒,成为九五之尊的大燕皇帝,此刻,抱着鸡爪在自己面前认真的啃,忍不住勾起唇。 容璟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薄唇上扬起细微弧度。 比起鸡爪,吃鸡爪的人,看起来更好吃一些。 顾小侯爷的心跳,不争气的快了半拍。 随即,漫长的拉锯战开始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然而,宗室子弟里面,并没有适合新君的人选。 孝景皇帝血脉之中,已经被废为庶人的长子容祁淳勾结叛军,被生擒下昭狱关押; 二皇子容祁俊昏乱纪度,荒诞无能,且双腿残疾,更没有登基的可能。 昔日支持这两个人的朝中臣子,被容珩和容妙嫣一个一个揪出来严惩不贷,直到半年过去,朝野清明,政局稳定。 期间,丞相陆秉心上奏,请湘王容珩登基为帝,然而,容珩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的上奏。 此后陆秉心还上书,说昔日孝文皇帝曾希望册封五皇子容珩为燕王,如今可以将湘王恢复身份,改为燕王。 容珩又拒绝了,理由是自己习惯了湘字,并不乐意改。 这一年的七月,夏日灿烂,暖风如织。 前有魏君濯书信一封传至燕都,言明当年平南侯萧家一事,魏国并不知情,也从未得到过萧敬的任何情报; 后有定远侯府,谢昀,秦正笏等官员联名请奏,刑部尚书周兴悉心勘察,最终,十年前的平南侯萧敬勾结魏国一事,被证明为一出冤案。 萧家,是被“莫须有”的罪名污蔑。 真相大白,萧家平反。 十多年过去了,当初涉事污蔑萧家的大臣,多是昔日苏家旧部与容璟手下之臣,在之前苏家倒台时,已经没了大半。 如今萧家沉冤得雪,容珩更是行铁血手段,将凡是涉及此事的幕后黑手,杀得个人头滚滚。 任何人,都要为他们昔日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不管此事已经过去了多久。 只是,再怎么证明萧家无罪,当初的萧家人,也一个都回不来了。 巾帼凋零,须眉寥落,最是伤人。 与萧家有血缘关系的人,只剩下了容珩和念夏。 “祖父,小叔,萧家没有错,小五如今好好的,你们可以安心了。” 念夏第一个走进修葺好的萧家祠堂,将三炷香敬上,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她一身素白衣裙,未戴面具,铅华洗尽的柔美容颜上,两行清泪滑过。 香雾弥漫在念夏的眼前,她仿佛看见了昔日那个精神矍铄的老者,和意气风发的少年,对自己露出温和的笑容,然后渐行渐远,消散如云烟。 容珩和顾澜站在念夏身后,等她敬完香,他们也跪了下来。 “萧凝,娘,其实我一直未曾说过,你在我的心里,一直是最好的娘。” 容珩望着那一面面黑色的牌位,眼眶微红,他的眼前浮现出了那个女人的面容。 他曾有许多次认为萧凝是个不负责任,愚昧又没有心计的女人,可是—— 他多想萧凝还活着,哪怕让自己再吃十碗,一百碗凉面,或者嗔笑着斥责自己一句,又偷偷吃掉了容珞的糖...... 那个女人,已经死去了十年。 顾澜磕完头,将香奉上,低声道:“从此以后,萧家人,可于九泉之下安息。” 她从未见过萧敬,萧冽,或者萧凝,但这世上有些人,哪怕只是活在回忆里,也值得她尊崇,敬重。 ------题外话------ 这次是真的快大结局了,月底啦,大家月票推荐票留言走起来,爱你们~ 第三百六十四章 登基,册封,书院! 萧家被平反,昔日的平南军已经在南境重建,由恢复了本名的肃翊,也就是萧翊统领。 从此以后,大燕再无萧姓不可从军的规定,而这支重新组建的平南军,牢牢地掌控在昔日平南侯外孙——容珩的手中。 敬完香后,容珩走出萧家祠堂,和顾澜一起回到了定远侯府,念夏则留在萧家故居附近,她想在这里居住一些时日再离开京城,和杜常宁一起云游四方。 容珞十五岁时萧家覆灭,在这之前,她曾在外祖父家宅中度过一段年幼时光,她对萧家的感情,比容珩更深。 至于容珩的湘王府,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修好了,他却迟迟不乐意搬进去,导致朝野上下流言蜚语各种传播,都说这是湘王想登基为帝住进皇宫的暗示。 只有容珩身边的人才清楚,王爷分明是整日赖在步莲斋的小院里,每天和小侯爷无差别秀恩爱! 两人走到侯府门口的长街时,闻到一阵清幽的玉兰花香。 又是一年盛夏,满树玉兰花皎皎盛开,如流风回雪,香气宜人。 夏风吹拂起眼前之人月白色的衣袂,容珩轻吻着顾澜的唇瓣,低语道:“澜澜,嫁于我吧,可好。” 玉兰花瓣盘旋着落下,顾澜伸手接住,攥在手心,轻轻地回吻。 她轻喘着,不服输的道:“娶。” 容珩弯起眸,点头:“娶也好。” 九月末期,丞相陆秉心等文武百官,第二次联名上表,请湘王容珩登基。 然而,容珩再次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事不过三,到了第三次,朝中官员彻底相信,容珩,是真的不想登基。 同时,以顾小侯爷和长乐郡主为首的大燕军方,则三天两头上个奏,宁安公主真是德才兼备,人美心善,湘王在旁边抚掌附议。 他们也不瞎,知道顾小侯爷此举的含义,是扶持宁安公主。 公主不声不响,稳坐钓鱼台,有空没空在京城百姓间露个面。 时间久了,全京城都知道先帝还有一位贤能出众的公主存在,而这大燕皇帝究竟谁做,只要能是位贤德帝王,是男是女,与他们也没有太大关系。 不管是惩治容祁淳与容祁俊兄弟俩的事情,还是在京城被叛军围攻时候,或者是在日常处理政事上,容妙嫣都表现出毫不逊色于男儿的气度与能力,即使是最瞧不起女子的迂腐老臣,也不得不承认,公主远胜过其他任何有资格继位的人选。 又拖了半个月,终于,容妙嫣在文武百官的共同奏请之下,水到渠成,登基继任为帝。 秋高气爽,日光高悬。 九成玉阶之上,容妙嫣身着天子玄色绣金龙帝服,金钩玉带,青丝束起,双眸睨视着眼前的河山万里,一举一动,透露着万千威仪。 她环顾百官,恍惚间,眼前浮现出孝景皇帝的影子。 容妙嫣无声的说,父皇,朕,永远不会成为你。 身为丞相的陆秉心上前,大声道: “孝景皇帝驾崩以来,大燕无君已久,是以天命不可以辞拒,神器不可以久旷,羣臣不可以无主,万机不可以无统,今日遵大燕之祖制,谨择元日,再立新君。 大燕子民,诸位臣工,随本相朝拜新君。” 说完,他第一个对着容妙嫣伏跪下来。 下方的文武百官,包括容珩与顾澜也随之跪下,齐声道: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庄严而肃穆的钟礼声响彻整个燕都,京城的百姓们听到这声音,不禁内心震动,也一个个低下头,朝皇帝的方向跪拜。 容妙嫣微微低头,望着台下跪拜的众臣。 他们,是昔日阻挠自己的同僚,也是如今自己手下的臣子,更是她的支柱,朋友,她站在这里的底气。 她的视线着重落在了顾澜与秦正笏的身上,顾澜察觉到公主的目光,微微抬头,刚好对上了妙嫣的眼神。 两人相视一笑,一如从前。 顾澜的眼中,是温柔,是笃定,是明亮的光彩。 此后许多年,容妙嫣在迷茫的时候,难以抉择的时刻,每每回忆起登基那日顾澜的眼神,都会想起那个年轻的,心怀壮志的自己。 勿忘本心,为万民立命,守护好脚下的土地,才是身为皇帝该做的事情,也是她绝不会妥协的梦想。 秦正笏则认真的俯身跪拜,他眼中有着虔诚和自豪,小心翼翼在珍藏着,没有任何人能够瞧见。 他喜爱的公主,竟然成了皇帝,或许以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但他说过,只要这是她想做的事情,他愿意化作一阵清风,一路追随,助她扶摇直上,风雨同舟。 这天下成了公主的天下,那他便竭尽全力,为公主的盛世,增添一笔墨色。 容妙嫣深吸一口气,抬手道: “众爱卿,平身。” 她是大燕立国两百年来,第一个登上这个位置的女子,却不会是最后一个。 百官朝拜之后,便是改年号为“天授”,大赦天下。 “天授。”顾澜听到这个年号的时候,还微微一怔。 “怎么了?” 容珩低微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传至耳畔。 顾澜摇头道:“这年号,以前有位女帝也用过。” 容珩本想说史书之中,并无此年号记载的女帝,可不知为何,他的内心悸动了一下,没有再问。 或许有一日,顾澜会亲口告诉他那些他不知道的,天马行空的事情,而在此之前,他只需安心等待。 “桂花开了呢。”顾澜伸出小指头,在宽大官服的掩映下,悄悄地勾着容珩的掌心,眉眼弯弯,细嗅空气里淡淡的花香。 容珩眼前一亮,道:“等回去,就可以吃二婶做的桂花糕了。” 顾小侯爷:“那明明是我的二婶。” “澜澜的,不就是我的?”他含着笑,反握住她的手。 这时,容妙嫣朝已经成为大内宦官之首的蓝奴挥了挥手。 蓝奴站在高台的边缘,展开手中明黄绸缎的圣旨,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湘王容珩,乃孝文皇帝第五子,朕之皇叔,自册立以来,湘王平定南境,匡扶社稷,德被黔黎,勋光宇宙,文襄嗣武,功浃寰宇,济民康世,实有厥劳,重匡大燕之颓运,再定江山于鸿基。 今着其为大燕摄政王,与朕同治大燕,共安社稷!” 未等众臣哗然,蓝奴便继续道: “定远侯世子平南将军顾澜,乃孝文皇帝密旨令其女扮男装,将军以女子之身,率师击退魏军十万余众,获敌首万余级,魏军降者亦万余,稳鄞州之安定,十万边军莫不听从,今册立其为平南郡主,仍任定远侯世子之位。 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百官震惊,一个个互相对视,满眼惊讶。 容妙嫣在继位这一日册封湘王为摄政王,又为顾澜的女子身份正名,还将她立为郡主,众臣就是再反对不满,也不敢此刻触女帝霉头。 顾澜和容珩上前: “臣接旨,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秉心听到这旨意,毫无意外之色,他对这件事早有预料。 即便他心中仍对容妙嫣的女子身份存有芥蒂,朝野上下还有反对之声,但女帝有摄政王和女世子的支持,又得到百姓尊崇,帝位已经稳如泰山,大燕安稳系于她身,再无其他意外,他身为丞相,为了大燕安危,也只能默许这一切。 两人领旨后,台下仍有大臣因为这两道圣旨而窃窃私语,谢昀先行出列,再一次跪下: “臣等拜见摄政王。” 有他带头,老宗正容穆也出列跪下,紧接着,群臣好像才回过神般跪拜在地,高呼“陛下圣明”。 随即,蓝奴动了动手指,那些嚷嚷着“陛下不可,陛下如此这般,违背伦理纲常,大燕江山不保啊”的大臣,被内司监搀扶着离开,消失的很是迅速。 将容珩册封为摄政王,并且为顾澜正明身份,册封她为平南郡主,这是容妙嫣早已决定好的事情。 她相信容珩,亦相信顾澜,如同相信自己一般。 这大燕,她还需要容珩,顾澜,定远侯府,谢昀,秦正笏......她需要一个又一个贤能官员,只有众志成城,才能开创真正的太平盛世。 人生代代无穷已,世间万物能够永远流传交替,传承下去的,除了阴谋野心,皇权帝位,还有人的情感与道义。 大燕天授元年,宁安公主容妙嫣登基为帝。 在女帝继位之日,除了大赦天下,女帝还宣布册封湘王为大燕摄政王,恕顾家无罪,册封顾小侯爷为平南郡主。 这一消息顷刻间便传遍京城,传至中原各国,天下震动。 此刻的京城,孝景帝驾崩百日丧期已过。 身为皇室宗族的容妙嫣和容珩,仍旧得为容璟守孝一年,但寻常百姓,已经可以宴庆嫁娶。 顾长亭和陆家大小姐陆丛云的婚事,经过顾家和陆家双方吹胡子瞪眼的无数次商议后,终于达成了统一意见,只剩下敲定婚期。 只不过,顾小侯爷又一次路过,“无意间”撞见顾长亭和陆丛云约会后,才知道这俩人都快成亲了,还一副悲愤虐恋的模样。 至今,她的沙雕哥哥都以为陆丛云仍旧喜欢谢昀,她要嫁给自己,只是为了报复谢昀,而陆丛云似乎也以为,顾长亭是被自己逼迫才娶了自己,娶自己是为了羞辱谢昀。 ——只有谢昀一个人躺枪的世界。 原本婚期定在岁末,但中途,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意外。 某天,妙嫣提拔了长乐郡主容宝怡,做守城军的偏将军。 朝堂之上,众臣无人反对,但丞相陆秉心回家后,却越想越郁闷。 他心想,容妙嫣到底是个女子,她这样的皇帝出现了,顾澜和容宝怡这样的女将军也出现了,以后天下女子争相效仿,何人相夫教子,何人以夫为纲,伦理纲常岂不是乱了套。 陆秉心越想越生气,偏偏容妙嫣又让他挑不出什么毛病,于是他一时激动,以身体抱恙为由,上奏请辞丞相之位,试图用自己的官身警醒一番女帝。 没想到,容妙嫣干脆利索的允了陆秉心的奏请。 妙嫣还将此事说与顾澜听,俩人因此笑了半个时辰。 陆秉心在家中伤心了许久,直到半个月后,容妙嫣将其官复原职,让他继续做京兆尹,他才干劲满满起来。 顾澜道,还是京兆尹适合他。 新的大燕丞相,是谢昀。 大燕官场发生了一系列变革,工部尚书严梁也因年迈请乞骸骨,寒门出身的秦正笏,顺势担任了工部尚书。 顾澜听到这消息,又凝神了片刻。 许多人的结局都改变了,但还有的人仍旧维持着原书的轨迹。 谢丞相继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大燕开办十座女子书院,名叫——安鸾书院。 安鸾二字,取无数年前那位破虏将军长安公主,如今女帝做公主时的宁安封号,以及女子的鸾凤之意。 无人知晓顾承鸾的存在,但谢昀永远记得。 安鸾书院不分门第,只要是适龄女子皆可入学,身为女子的皇帝表示双手支持,不但在朝中新增了十几个女官职位,还直接开国库为书院拨款。 书院内教导的,不仅仅是寻常女子的琴棋书画一类,而是如男子一般,学习君子六艺中除了御射外的四艺。 此事一出,无数女子争相报名,天下掀起女子习文读书的潮流。 安鸾书院的第一任山长,由谢丞相本人担任,顾小侯爷还挂了个司业的名字。 书院内的夫子也不全然是男子,谢昀经过一番精挑细选,选中京城才女陆丛云,希望她能够担任书院的女夫子。 陆丛云收到谢昀的请求后,未曾有丝毫犹豫,毅然承下聘书,做了要抛头露面的女夫子。 于是,陆丛云与顾长亭的婚事,又被耽搁了日子。 书院的事情让陆丛云忙的脚不沾地,无暇顾及儿女私情,临近年关,安鸾书院走上正轨,朝中官员的担任也稳定下来。 顾家和陆家再一次聚到一起,商议双方婚期,这次,婚期打算定在正月十八。 正巧赶上顾小侯爷进宫,不知对女帝说了什么。 次日,容妙嫣颁布新政—— 科举设立武举,同时,女子亦可以参加科举! 第三百六十五章 成亲 大燕立国之后,选拔人才官员,奉行的是察举和征辟制度。 百年前,魏国几位大儒官员与皇帝一起颁布和推行了科举制度,从此以后,他们便自诩自己为天下文道起源。 而当时的燕皇不拘一格,果断学习科举的精髓,使得大燕人才选拔举荐与科举并行,未曾落后于魏国。 直到今日,女帝颁布诏书,开展新政,昭告天下设立武举考试,同时,女子亦可以参加科举。 容妙嫣做出新政的决定,顾小侯爷就是那根导火索。 之前谢昀开办安鸾书院,为了宣传,特意为顾澜挂了个书院司业的职位,但实际上,顾小侯爷从未在书院教过一次课。 顾澜想了想,长此以往,书院的女孩子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以为书院在行欺骗之事。 于是,她进宫跟容妙嫣道,既然女子已经可以读书识文做官,又有了特殊的书院,那为何不开展武学课程? 刚好她这个夫子,也能派上用场。 容妙嫣心想顾澜说的有道理,转念再想,如果书院连武学课程都有了,又为何不能允许女子参加科举考试?再在科举中设置武举,岂不妙哉? 任何新政的出现都会面临旧势力的反对,但容妙嫣一来没有彻底废除举荐制,二来科举制度早已确立,增加武举更是让平民百姓有了条新的出路,得到了百姓支持。 何况,大燕本就重武轻文,这几年捷报屡传,许多大燕男儿的梦想都是成为顾侯爷摄政王那样的大将军,女子也掀起了“谁说女子不如男”的风潮。 最重要的是,当今大燕军政财权民心,牢牢掌握在女帝,丞相,顾家,摄政王手中,而当他们戮力同心,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这样的意志。 新政在大燕国土内如火如荼的推行,也传遍天下每一处角落。 这一日,是除夕。 孝景皇帝已经驾崩一年,岁末时节,除了礼部之人商议着为孝景皇帝祭祀,其他人都在议论女帝新政的事情。 寒风凛冽,大雪纷纷,厚重的积雪仿佛要压垮那搭建并不结实的茅木屋。 男人坐在房檐下的一块石头上,面前,是燃烧的纸钱与火盆。 “阿胥,我前些时日,去潞州找到了苏太后薨逝时候,在她身边的方姑姑,她说,太后那时,一直在叫着你的表字,你看,其实苏太后还是念着你的。” 宋执低声呢喃,声音微微哽咽。 曾经禁军的金甲被一袭青灰色衣氅替代,燃烧的橘色火光忽明忽暗,映衬着他的面容很是柔和。 他拨动火苗,让纸钱燃烧得更旺一些,仅剩的丹凤眼仿佛一潭清幽湖泊,含着淡淡的思念和无言的情感。 这里的村落处在北境山林边缘,大雪封山,几乎与世隔绝,宋执已经在此居住了几个月。 今天白天,村中来了一名贩货郎,说道如今大燕子民都安居乐业,女帝颁布了新政。 从此以后,各家中的女孩若冰雪聪明,可以读书习文,若孩子身体康健,志向不凡,等长大后也可以参加武举考取功名。 “宁安公主,她将你的天下治理的很好。” 宋执的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他抬起头,望着乌云遮挡着的月亮。 细碎的雪花飘舞在火光中,落在他的脸上,融化成一滴眼泪。 “容仲胥,等我替你看遍这山河万里,便去寻你。” 宋执曾听说过一个说法,一个人真正的死亡,不是身化白骨,血溅碧阶,而是被他人遗忘。 他会永远记得容璟,他记得,他便还活着。 燕国新政的消息,跨过千山万水,传到了魏国的汴都。 魏君濯和魏流羽知道后,想了许久,第二天,不顾群臣反对,便效仿燕国,同样推行了新政。 燕国那女帝都有如此魄力,他们大魏可是天下文道之源,自然不甘示弱。 而某个男人则在孝景皇帝驾崩,一年丧期过去后,任由魏君濯百般挽留,魏流羽搬出才两岁的小皇帝元佥撒娇卖萌,他都不在汴都待了。 穿着金色小龙袍的元佥望着卫承渊,肉嘟嘟的手扯着他的衣袖,奶声奶气的撒娇:“阿渊叔叔,你不要佥佥了吗?” 卫承渊轻轻抚摸他乌黑油亮的头发,道:“一年丧期过去,容珩肯定要迫不及待娶澜澜,我要回去找澜澜的。” 他分析的很有道理,说完就捂住耳朵闭上眼睛,根本不听其他人的话,更不看元佥撒娇。 什么小奶娃娃呀,有澜澜小时候可爱吗,他曾亲眼看见那小小一团的女婴,在襁褓中对自己露出甜甜的笑。 回忆一次,卫承渊的心融化一次。 这个世界上任何小娃娃,都没澜澜重要! 卫承渊辞别魏君濯与魏流羽,马不停蹄的踏上了回燕国的路,路过南境时,顺便接上了要回燕都见姐姐的南十七。 他千里迢迢的赶回来,就是为了见证顾澜与容珩成亲。 只不过,天下事,都逃不过“事与愿违,阴差阳错”八个字。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今天,其实是顾长亭和陆丛云成亲的日子。” 顾澜看着一大早天还没亮,就出现在自己面前,风尘仆仆又脏兮兮的阿渊,嘴角抽搐着说。 卫承渊看着穿着藏蓝绣金云纹锦袍的顾澜,额头后面那个虚幻的,毛茸茸的狗耳朵瞬间耷拉下去。 他望着四周的喜事布置,不甘心的问:“那......那澜澜为什么要穿新郎的衣裳?难道不是要娶容珩吗?” 容珩眉头一皱:“本王的刀呢。” 身后,穿着同款刺绣,只是衣服颜色换成了大红喜服,玉冠束发的顾长亭探出脑袋:“你说谁是新郎?” 卫承渊的狗耳朵彻底抬不起来了,整个人陷入心情低谷,头顶着一团乌云:“原来成亲的是你,那我走,我去找小佥佥玩。” 顾澜挑眉:“小佥佥是谁?” 卫承渊认真的回答:“小佥佥就是小娃娃,澜澜不要吃醋,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可爱的小女孩!” 十七:“是魏国皇帝,元佥,今年两岁。” 顾澜:“......” 她叹了口气,让十七和他赶紧去换身衣裳,否则自己和顾长亭都变臭了,容珩则在一旁冷冷的哼了一声。 三月初一,燕都春意,吉时已到。 顾长亭骑上胸前戴着大红花的金鞍白马,一身新郎的大红喜服映得他面若冠玉,眸似点漆,薄唇带着温雅的笑意。 他当年说自己是和谢昀齐名的大燕第一公子,虽然是为了压谢昀一头胡说八道,但是看脸的话,小顾大人在年轻姑娘心中,也是个绝世好男儿。 顾长亭身后,是一群威风赫赫的顾家府兵,他们都穿着迎亲的红衣,收敛了凶神恶煞的气势,一个个面带笑容,表现得极为喜庆。 统领着府兵和迎亲队伍的,是顾小侯爷和卫承渊。 两人骑在马上,青蓝色的衣袂翩飞,容貌俊美,唇畔含笑,所到之处,引来无数百姓瞩目。 “呜呜呜,顾小侯爷太俊了,娘,我要嫁给她——”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小侯爷这么飒爽英姿的女子,小侯爷,求娶!” “小顾大人也十分英俊啊,可惜马上就要成亲了......” “你看他够英俊吧,拿脑子换的。” “小侯爷身旁那男子是谁,也生的着实好看呢。” “听说是定远侯府的义子,如今还未娶亲!” 百姓们议论纷纷的声音传到卫承渊的耳中,他转过头,看向顾澜,小声道: “澜澜,怎么叫上我也来迎亲,我的身份好像不太好......” 迎着朝阳,顾小侯爷粲然一笑,道:“你难道不是顾家人吗?” 卫承渊眼眶一酸,在心里告诉自己,今天是顾长亭成亲的好日子,自己不能哭。 迎亲队伍很快便抵达陆府,顾长亭接上新娘子,对旁边陆秉心一家拱了拱手:“父亲,母亲,我来接丛云,我以后会照顾好她的。” 陆秉心身后,是他的妻妾,陆二小姐陆霏霏,三公子陆如风。 陆秉心本来只是心情郁结,可不知怎的,他看着一脸喜色的顾长亭,忽然眼眶一酸,忍不住哭出了声。 “你若,你若敢欺负老夫的女儿,老夫就算被顾承昭打死,也会为她讨回公道的!”陆秉心哭着捂住脸。 对于陆大人来说,这已经是毒誓了。 顾小侯爷看向陆秉心身后,二小姐陆霏霏也红着眼睛,恋恋不舍的望着凤冠霞帔,蒙着盖头的长姐。 当初,若不是容珩将陆霏霏与陆丛云掉包,拖延时间等顾侯爷回来,差一点陆霏霏就成了他们顾家小夫人。 直到现在,她才仔细端详一番二小姐。 听说二小姐厨艺很好来着...... 陆霏霏察觉到顾澜的目光,和她对视一眼,脸颊一下子涨红起来,突然没绷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顾澜迎着陆秉心和陆如风杀人般的目光,委屈道:“陆大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迎亲队伍一路上敲锣打鼓,回到定远侯府隔壁的顾府,顾长亭翻身下马,亲自牵新娘子下喜轿。 隔着盖头,陆丛云看见那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手,心跳如雷。 这是她年少时就喜欢的男子,如今终于嫁给了他。 哪怕他还未那么喜欢自己,但是她相信自己的选择,也相信往后余生,他们会过得幸福。 陆丛云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手递了上去,两人十指相扣,女子的柔荑温软纤细,顾长亭也内心一颤。 这是他少年时就喜欢的姑娘,如今,终于用八抬大轿,迎娶她入门。 或许她还心有芥蒂,她心里还没放下那个人,他仍相信,他终有一日会用真情感化她的! 大堂之上,顾二爷和王氏坐在高堂位置上,老夫人也穿着极为喜庆的大花衣裳,笑眯眯的坐在一旁,看着两位新人行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围观的宾客们都祝福着他们。 顾澜溜到旁边,和摄政王坐到一起,吃起他面前的一盘桂花糕。 容珩盯着她唇角沾染的碎屑,眼眸深了深,低声问道:“陆二小姐好看吗?” 顾澜点头:“还,还行?”她没特别仔细的观察,但是人家长得的确很漂亮呀。 下一刻,顾小侯爷手里的桂花糕就消失了,容珩面不改色的将那一盘三四个桂花糕,都倒进了自己嘴巴里。 他目光炙热的盯着顾澜,再一次轻轻的问: “陆二小姐好看吗?” “没你好看,你最好看啦!” 顾澜心中暗叹,摄政王可真幼稚,真难哄啊。 顾长亭成亲之事,是京中近期一件极大的喜事,宴请的宾客们从天亮喝到天黑。 陆丛云的弟弟陆如风,被顾长亭灌得酩酊大醉后,扒拉着顾长亭的讹夺,说出了一件陈年旧事。 原来,七年前,顾长亭就曾鼓起勇气,在陆丛云及笄后向她表白。 当时的陆丛云还是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很是害羞,红着脸当场逃走了,顾长亭却以为自己被拒绝,内心难过之时,陆丛云的弟弟陆如风拉他,去醉花楼喝了一夜的酒。 而这醉花楼,是京城最大的青楼之一。 陆如风叫了好几名温柔小意的女子陪自己,顾长亭则喝着闷酒,不知不觉就醉倒失去了意识。 顾长亭不知道的是,陆丛云逃走后,因为放心不下他,又得到他逛青楼的消息,便亲自到醉仙楼找他。 陆丛云找到的,是醉在几名女子怀中的顾长亭。 这一幕,让陆丛云的少女心碎了一地。 而顾长亭在醉后醒来,便得到陆丛云当众向谢昀赠送绣帕,表明爱意的消息。 这其中具体的细节,陆如风没敢说太多。 比如当时顾长亭和谢昀都是京城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他不喜欢这样的姐夫,便从中作梗,特意叫两名女子陪顾长亭喝酒; 又比如,他对顾长亭提起,自家长姐喜欢穿点缀玉兰花的衣裙,是因谢昀曾写过赞咏玉兰的诗词...... 原来陆丛云喜欢玉兰花,不是因为谢昀,而是因为她还记得小时候,顾长亭曾送了她一枝玉兰花。 顾长亭听完陆如风的话,又想哭,又想笑。 他想揍陆如风一顿,可是陆如风已经成为自己的小叔子,悲愤之余,他抛下宾客,回到后院。 他要去找媳妇啦。 顾澜在旁边吃完这口陈年旧瓜,笑得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谢昀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后背,阴沉的说:“你们看。” 顾澜止住笑声,疑惑的问:“看,看什么?” 容珩翻了个白眼,声音冷漠:“你有什么好看的。” 谢昀咬牙切齿:“看看我背后,到底还背了多少锅!” 第三天,陆丛云从床上跳起来,亲自跑回陆府,狠狠地将自己弟弟削了一顿。 ------题外话------ 明天请一天假,准备一下大结局和番外。 目前只定了顾澜和容珩的番外,我已经想好内容,大概是......当容珩知道自己是纸片人后,竟做出这样的事情!!! 番外名字叫做:《容珩:纸片人竟是我自己》《穿书后我竟来到了现代》《真,大燕风云录》《大龄青年下岗再就业》。 大结局:山水悠悠,少年依旧 曾几何时,容妙嫣以为顾澜和容珩何其高尚何其伟大,将一国之君的位置拱手相让,还帮自己坐稳江山,成为千古第一女帝。 后来,容妙嫣每天日出而作,夜半而息,处理朝政累得像条狗的时候,得到的,却是摄政王和小侯爷同时呈上的奏折。 顾澜:【最近太闲,等我一统江湖后,就回来陪你。】 容珩:【本王要去陪顾澜一统江湖。】 容妙嫣来不及阻拦,她知道她也阻拦不住,这两个人呈上奏折之前,大概已经离开了燕都。 容宝怡忍不住双眼冒光,道:“双宿双飞,神仙眷侣!” 女帝将奏折揉成一团,怒吼: “做个人吧!” 顾小侯爷和摄政王当然不做人,他们头也不回的走了,这一走,就是好几年。 顾澜刚穿书时曾想过,自己有武功傍身,一把剑,一匹马,远离朝堂纷争,逍遥自在,仗剑江湖,也是极好的; 然而这想法只能藏在心里,她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先辗转万里打了几次仗,从京城第一纨绔,成了大燕栋梁平南将军。 现在天下安定,顾小侯爷终于可以放心的仗剑江湖行了,她的身后,却多了两个小尾巴。 一个自然是容珩,堂堂大燕摄政王,一份奏折抱恙后,就跟着媳妇开始周游世界; 另一个,是非要追着喊着做大侠的容允浩,他抱着顾小侯爷的腿哭了一天一夜,连睡觉时候都不撒开。 顾澜被迫带上了他。 只不过,这江湖的水,着实浅了一些。 顾澜手持龙泉剑,用不到一年时间从北打到南,从南打到北,打遍大燕无敌手,容允浩也四处拜山打擂,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少侠。 随后,顾澜去北境看望阿渊和顾侯爷,顺便又到雪原见了自己的大侄子一面。 经过多年前秦正笏的治理,雪原上春风十里,青稞葱葱,一些苦寒之地还种上了小土豆,这些农作物让他们安稳度过一些饥荒的日子。 路过清州时,摄政王顺势平复了清远伯徐鼎的叛乱,让徐鼎把自己仅剩的小儿子徐舒送去京城,给容妙嫣和秦正笏刚生出来的小皇子做伴读。 容家几代人,羞辱他人的方式都无比相同——让他做伴读。 女帝生下的小皇子并未姓秦,而是取了容姓,名唤容乾。 为了防止容祁俊和容祁淳夺嫡之事重演,容乾一出生,女帝就将其就册封为太子。 容乾出生不久,顾小侯爷便发现自己......也怀孕了。 春有桃花,夏有荷花,秋有菊花,冬有梅花。 看遍四季花期,顾澜和容珩也走遍了千里江山。 汴都的雪落金川,河堤烟柳看过,临安的春雨初霁,孤帆碧影亦走了一遭,她却还是觉得大燕的风更凛,酒更烈,水更清澈,人......也更好。 这江湖太浅,装不下蛟龙; 风景再好,也比不过故乡。 将顾小侯爷有孕的喜讯告诉萧翊和容朔后,两人便回到京城。 主要是顾澜要到预产期了,容珩这个鬼医担心在外没有宫中御医稳妥,生产时会出什么事。 萧翊激动的仰天长叹:“呜呜,我们萧家终于有后了!” ...... 十年后。 燕都, 牧城, 平南郡主府。 一辆青色华盖的马车,缓缓停到郡主府门口。 燕都这些年发挥自己一国之都的地位,不断往外扩展,房价物价也在飞涨,昔日地处京郊,只有烧鹅闻名于世的牧城,已经被划分到京城治下。 顾澜的平南郡主府,便建在此处。 至于湘王,不,摄政王府......那王府已经建成了十年,里面的草长到半人高也没人住,让工部尚书秦大人十分头痛。 三个月前,又周游一圈北境回京的摄政王和平南郡主,出乎意料的上了当年的第一次朝。 然后,两人在朝上一个比一个脸色苍白,道,臣等年迈不堪用,旧疾复发快挂了,求陛下允许臣夫妻二人辞职。 容妙嫣嘴角抽搐的反问:“三十三岁,算年迈吗?” 顾澜给她表演了一个当场昏迷。 摄政王抱起自己的王妃,把已经继承定远侯世子之位的儿子顾悠推上前,面露悲戚,沉声道:“爹娘年老体衰,大燕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 说完,他便健步如飞的离开了太和殿。 才十岁的顾悠孤零零的站在朝堂中央,身着宽松厚重的世子衣袍,低声喃喃: “可是爹,我还是个孩子。” 那日,端坐龙椅上的容妙嫣望着他们的背影,她有预感,这次若无意外之事,他们真的不会再回来。 他们不回来......那她来找还不行嘛! “陛下,到了。” 马车停下后,一身蓝衣的侍从掀开车帘,恭敬的说。 车内,坐着容妙嫣和三个十来岁的孩子。 谁也没想到,登基以来每日操劳,十年无休的女帝,会在今天偷偷溜出宫,来到牧城,来到这座郡主府。 “朕明日罢朝一日,今晚要跟顾澜同睡,气死秦正笏。”容妙嫣忿忿不平的自语一声。 她穿着妃色的长裙,乌发仅用一支金簪挽着,妆容也十分素净,然而举止投足之中,仍有着让人战栗跪拜的威仪。 只有一条手臂的中年婢女弯着腰,在马车下摆好脚凳。 这时,郡主府的朱红宝漆大门缓缓敞开,从中一瘸一拐走出一位大爷,一名身穿青色衣裙,气质清丽脱俗的丫鬟。 “奴婢见过陛下。”丫鬟弯膝行礼。 “不必跪下!”容妙嫣连忙说道,“朕......我来顾澜这里,便不再是陛下。” 子衿微笑道:“奴婢本来也没想跪下。” 容妙嫣:“......顾子衿,你真行。” 顾澜的丫鬟和顾澜本人一样,让她这个一国之君无可奈何。 容妙嫣踩着脚凳下车,身后,三个孩子从马车里探出了小脑袋。 三只小团子都生的极其漂亮,两个男孩一个沉稳寡言些,另一个文雅温和,小姑娘则活泼灵动,穿着精致的百花裙,粉嫩的脸蛋上洋溢着灿烂笑容。 妙嫣道:“苒儿,悠儿,容乾,快下车吧。” 小姑娘和太子容乾见到子衿,都眼前一亮,一起笑嘻嘻的叫道:“子衿姐姐!” “苒儿想死你啦!” 说着,女孩直接翻身跳下马车,扑到子衿怀里。 小太子也下了马车,很有礼貌的站在旁边,脸上带着笑。 “您慢点儿,”子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不禁颠了颠小姑娘,叹道,“苒儿,几日不见,你怎么好像又重了一些,是不是在侯府吃了太多老夫人给的小点心?” 小姑娘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的说:“娘说过哦,女孩子不可以说重的。” “嗯......苒儿又丰腴了一些。” 女孩“吧唧”一下,亲在子衿脸上:“子衿姐姐,你好香呀。” 子衿俏脸微红:“还真是......” 不愧是亲生的,还真是和顾澜一模一样,不知长大后,又能调戏到多少良家少男。 “子衿姑姑。”定远侯府的小世子顾悠在车内微微朝子衿颔首,才沉稳的走下马车。 “奴婢见过小世子,见过太子殿下。”子衿一边抱着苒儿,一边朝顾悠和容乾行礼。 “子衿姑姑不必多礼。” 瘸腿大爷将一行人迎进府,便关上了大门。 这是容妙嫣第一次来平南郡主府,她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布置。 正值盛夏,庭院深深,今日的阳光适宜,落在人身上带着微醺的栀子花香。 错落有致的竹屋,四周的花草不多,也省得夏日蚊虫叮咬,青石路两侧,是一盏盏精致的莲花琉璃灯盏,想必在夜晚时候,这里能明亮如昼。 容苒被子衿抱着,顾悠和容乾显然极其熟悉此处,小大人似的走在前面为她领路。 他们三个孩子,再加上容宝怡家的女娃娃,从小就最喜欢在这里玩,因为平南郡主府有最好吃的点心零嘴小火锅,奶茶冰饮酸梅汤。 “她是将步莲斋搬到此处了吗?”容妙嫣看见熟悉的牌匾,笑着感叹。 子衿回过头,道:“是啊,此处一切布置,都和步莲斋一样呢。” “怪不得去年丞相买了一块牧城的地,看来,他是想在郡主府隔壁建一座谢府出来,再搭上一架梯子。” “他想得可真美啊。” 一道低沉而清幽的声音响起,容妙嫣望去,见那宽阔白玉石桌面前,端坐着一名身着玉色蟒袍的男人。 他清隽而修长的身姿挺拔如竹,墨发云冠,漆色的眸微眯着,似远山悠远。 三个月前一副“病入膏肓,半死不活,年老体衰”的摄政王,此刻呼吸匀称,姿容绝世。 他怀里抱着一个琉璃糖罐,因为容妙嫣提到丞相而薄唇微抿,眼神十分不悦,仿佛还是那个二十出头喜欢吃醋的少年郎。 “摄政王的衣裳,是可以绣龙的,你怎么还穿着蟒袍?”容妙嫣挑眉问道。 男人:“本王乐意。” 还不是因为澜澜说他穿这个颜色衣服好看。 “爹爹!”容苒又从子衿怀里落下来,走到男人身旁。 男人冷静淡漠的神情不复,低头露出笑脸,手忙脚乱的摸出一粒糖豆:“苒儿,怎么了,是要吃糖吗?” 容苒拒绝:“爹爹,你挡到澜澜晒太阳了!” “......” 容妙嫣眨了眨眼,看向男人身后。 那里,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正躺在竹藤摇摇椅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扇着手中岫玉折扇。 她的墨发未束,青丝散落,衣衫似雪逶迤在地上,斑驳的树影与阳光照亮她清隽的侧脸,让她显得越发闲适悠然。 岁月未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而是让她越发惊艳明媚。 “苒儿说的没错,”女子懒洋洋的开口,“珩兄,你挡到我的阳光了。” 容苒扑到女子怀中,又是一个“吧唧”的亲亲:“澜澜,你好美呀。” 女子擦了擦脸颊上的口水,蹙眉道:“说了多少遍了,要叫娘。” “母亲。”顾悠沉稳的行礼。 “乾儿拜见郡主。”容乾也跟着一起道。 女子微微一笑:“乾儿可真可爱,比我家顾小悠可爱多啦。” 容乾一怔,露出腼腆的笑容,白净的面容微红。 这笑容让容妙嫣都吃醋了,怎么感觉自己儿子更喜欢眼前这个女人? 罢了,他们容家人,哪个不喜欢顾小侯爷。 容妙嫣瞥了一眼旁边被孩子们无视和嫌弃的摄政王,心里的气顿时顺了许多。 十年前,她与秦正笏有了容乾,过了半年,顾澜回京生下一对龙凤胎,姐姐叫容苒,弟弟随侯府的姓,名叫顾悠,已经成为当代定远侯世子。 至于顾澜这个平南郡主,之前早已做了好几年女侯爷。 她爹顾侯爷游山玩水几年后,去岁,又被女儿说服,重新披挂上阵,率领忠成侯阿史那多吉和大将军耿恭,攻打雪原上的小部落去了。 顾侯爷说,他多打些仗,以后他的外孙顾小悠便能多安稳几年。 而顾悠是个极聪慧懂事的世子,小小年纪,就开始帮着处理侯府和朝中事务。 有这样一个儿子在,顾澜和容珩这对无良夫妻,才会在三个月前干脆利索的溜之大吉。 等顾澜晒完太阳,面前的石桌,已经摆满小火锅的食材。 顾澜不紧不慢的问:“说吧,陛下是来做什么的?” 看到熟悉的一切,容妙嫣感觉自己的眼睛进了沙子,她轻轻地揉了揉眼角,开口诉说起自己的艰辛: “朕每日要批那么多折子,你们却能在这里花天酒地,前几日,朕不过是多看了那清远伯世子徐舒两眼,人家好看嘛还不让看咋的,朕就看看而已,秦正笏那个老男人就非说朕要开后宫,朕真是有理说不清。 都怪容珩,当年非要让朕下旨把天下青楼都关了,朕现在连个小倌儿都看不到。 这日子啊,真是没法过了,朕要来你这里住两天。” 容乾小声的问:“母亲,你想给我找后爹呀?” 容妙嫣扶额:“你到底是谁生的......” 旁边,小小的顾悠在石凳上坐下,摇了摇头,从怀里摸出一份文书看了起来。 容妙嫣睁大眼睛,心痛的说:“顾澜,容珩,你们就忍心寻欢作乐,让这么小的孩子替你们做事吗。” 眼前的顾澜和容珩统一起来,齐齐点头: “忍心。” 容妙嫣看向儿子:“容乾,你看看人家悠儿,再看看你!朕不干了,朕也要退位,太子登基,一切交给太子!” 容乾吓得一激灵。 顾悠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语重心长的说:“本世子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 顾澜笑眯眯的指了指桌上的一个油纸包,道:“听说小耗子从宁州打架回来了,悠儿,你走的时候给他带上这个。” “澜澜,这是什么呀?”顾苒好奇的问。 “杏仁酥。” 过了一会儿,白玉石桌上的小火锅烧开了,红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飘香十里。 树上熟睡的男子被香味扰醒,揉着琥珀色的眼眸,翻了个身继续熟睡,低沉的声音传来:“澜澜,给我留点肉哦。” “你想都别想。”清冷的男声语气冷酷无情。 下一刻,顾澜一筷子下去,小火锅里的肉顿时少了大半。 其他几人迅速反应过来,容珩表情严肃冷静,仿佛在处理一件军情大事,容妙嫣撸起衣袖,没有一点女帝的威严,连容悠都放下文书,跟自己亲娘抢肉吃。 顾澜眉眼弯弯,道:“都是我的。” 容珩看着眼前的她,眼神虔诚而温柔。 “你是我的就好。” 小院内的香气与笑声传得很远,树影婆娑,蝉鸣喧嚣,又是一年盛夏。 山水悠悠,少年依旧。 ...... (正文完) ------题外话------ 容苒和顾悠的名字取自曾巩的诗《雪后》:“风光苒苒流双毂,人事悠悠寄一枰。” 正文完结了,顾澜和容珩的故事也告一段落,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陪伴,但是,但是,还有番外! 番外是顾澜和容珩的,衔接正文容苒顾悠没出生前,顾小侯爷闯荡江湖的时间线,还会交代些别的事,具体内容是......当容珩知道自己是纸片人男主后发生的离奇事情,不多透露,明天就可以看啦,看了不后悔! 至于其他人(对就是某个反派)的番外,茶还在考虑中~ 爱你们! 番外:纸片人竟是我自己(容珩×顾澜) 顾澜在自己二十二岁生日那天,告诉了容珩自己穿书的事情。 两人此时正在南魏游山玩水,居住在临安周边一座小城里。 之所以叫南魏,是因为自从大前年,汴都魏氏姐弟操控的元佥政权,学习大燕开展新政后,引起魏国朝臣大规模的反对。 魏国的守旧势力和宗室皇族,要远远多于大燕,其中迂腐程度,更是数倍于燕国。 新政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不愿与魏氏姐弟为伍的老臣们集体爆发,许多大臣甚至以辞官乞骸骨威胁,不择手段的阻止新政实施。 后来,元朗在临安称帝,又发布诏书,称尊重魏国老臣贵族来临安为官,一应政策待遇与在汴都相同。 此举让魏国再一次动荡起来,经过两年的发展变化,如今的魏国一分为二,临安与汴都划江而治。 元朗统领着昔日魏国南方的富饶之地,元佥政权的魏国则在吞并曾经启国半壁江山的基础上,欣欣向荣的发展着。 燕国为了分辨这两个魏国,便将元朗的临安王国称为南魏,元佥的汴都魏国称为北魏。 “原本的魏国,可和元朗没有什么关系,他在魏君濯第一次进攻南境时候,应该就被问罪祭旗了,而他现在维持旧制,早晚有一天,还是会被时代淘汰的。” 既然人在南魏,那顾澜便从魏国开始说起,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她从魏君濯魏流羽,说到《大燕风云录》中她所知道的所有人物,剧情,乃至顾小侯爷和定远侯府的炮灰结局,睿王,小酒,容宝怡的事,以及原书大结局登基为帝的容珩。 同时,顾澜还粗略讲了一些现代社会的事情。 “大燕......风云录?” 容珩丝毫没有怀疑顾澜在骗自己,他喃喃这个名字,内心受到了一百点重击。 顾澜点头:“这名字起得不错吧,话本子文笔也很好,可惜作者不会写感情戏,没有给你安排个女主角。” 容珩当然不想要什么女主角,他失神的看着顾澜:“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对于你来说,只是一本书,至于我,是话本的男主角。” 他竟然是话本子里的纸片人。 容珩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的人生,他的记忆,他的一切,都只是书中寥寥几笔的内容而已。 而顾澜,并不是原本的那个定远侯府嫡子。 她是另一个世界,亦或者说,是现实中的人。 怪不得她知道那么多新奇的东西和词汇,怪不得当初,她察觉到了绛曲的事情...... 顾澜安慰道:“珩兄别难过,你好歹是个男主角,可我只是个炮灰呢。” 容珩的情绪格外低落,低声呢喃: “......可是,我怎么会,看着你死在我眼前呢?” 他可以接受自己是个纸片人的事实,却无法接受顾澜说的,在原本的书中,她被耿恭斩首,耿恭还将她的头颅献给了自己。 仅仅是想象那个画面,容珩的呼吸都凝滞起来。 顾澜摸着容珩的头发,温柔的拍了拍,然后看着面前的生辰小点心,笑道: “在我那个的世界里,过生日是要点蜡烛许愿,然后吃生日蛋糕的,等我们回京了,我请苏子霄研究一下奶油,应该不是很难做。” “可是.......” 顾澜的双眸明亮而清澈:“别可是啦,容珩,我在那个世界并没有多么快乐,而且原本书里的炮灰小侯爷,也并不是我本人呀。” 容珩垂下眸,取出旁边灯盏里的蜡烛,点燃在她面前。 他小心翼翼的问:“澜澜,话本子里,天上的仙女完成自己的使命后,都要回到天庭的,可是......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顾澜眨了眨眼睛,点头: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就算分开再远的距离,我也会......找到你。” 下一刻,灯火明灭变幻起来。 在容珩震惊而恐惧的目光中,眼前的顾澜变得模糊起来,一寸寸消失在面前。 “不——!” 容珩想要伸手触碰她,然而,他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般一动不能动,直到眼前一黑,他陷入一片冰冷而荒芜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地睁开双眼。 容珩只觉得自己浑身散架般疼痛,眼前是一片血雾似的红。 他这是......受伤了吗? 他有多久没有受到如此严重的伤了,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人知道今日是澜澜的生辰,派了刺客吗? “殿下,殿下,你不要吓我.......” 身侧的低哑声音让他回过神,他终于动了动眼皮,看向身侧。 容珩拧起眉,他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娃娃脸上布满泪痕,眼中满是担忧。 “小酒......” 容珩一开口,便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格外沙哑,喉咙蔓延着铁锈的气息,声线甚至还有些奇怪的稚嫩。 “是,殿下终于醒了!殿下昨日被送回来后,奴才还以为......” 小酒抹了抹眼泪,终于松了一口气。 “孤......不......我这是怎么了?” 容珩下意识的自称,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孤? 他怎么会自称孤呢? 自己只是在这掖庭里孤苦无依的先帝五皇子而已,又不是什么王爷...... 骤然,无数陌生的情绪与纷乱却又熟悉的记忆传至脑海,像洪流般摧垮他的精神。 他想起来了。 四天前,容祁俊在御花园遇见了自己,非要逼迫自己下水去采莲藕,正僵持时,定远侯府的小侯爷路过,容祁俊将其推下水后,却污蔑推小侯爷落水的人是自己。 而内司监不分青红皂白,将他关进昭狱拷打,直到昨天,容璟训斥敲打了一番自己,听说小侯爷已经醒来,却也一口咬定是自己推的。 他又被折磨一番后,张奉才将他送回掖庭,由于身受重伤,他昏迷到现在。 小酒还在他的面前,眼中惊魂未定,显然受到了很大惊吓。 容珩颤抖的转动脖颈,环视四周。 破旧的木门,纸糊的窗户,房内的白瓷茶盏的裂纹如记忆中那般,还有墙角落里堆积着的书箱子,一盏黑漆漆的铜炉...... 这里一切如常,明明就是他居住了许多年的地方,可是,容珩却头痛欲裂。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 他看向小酒,盯着这张脸,不知为何,他脑海中浮现的他,却不是眼前这个样子。 对了,小酒怎么会自称奴才,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一般会称属下。 容珩喉头一甜,呼吸紊乱了几分,一口鲜血喷出。 “殿下!”小酒急切的望着他,声音低了几分,“奴才,奴才为您找......” “不必,我没事。” 容珩擦了擦唇瓣的血,张了张口,不由自主的问:“那小侯爷,就没有解释什么吗?” 小酒摇了摇头,恨恨地说: “自然没有,那个顾澜平日里就和容祁俊沆瀣一气,自然是容祁俊说什么就是什么,但凡她替殿下解释一句,殿下也不会被如此拷打。” “顾,澜......” 容珩捂住胸口,重复着这个名字,唇齿之间,仿佛渗出一丝淡淡的甜味。 他的心,怎么会一下子跳得那样快。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御花园?”容珩低声询问。 小酒想了想,道:“听说是太后想为小世子选伴读,要在她和钱瑞之间选择,只是她现在落了水,听说身体孱弱连床都下不来,这个伴读自然只能钱瑞做。” 不对。 哪里都不对。 一切不应该是这样的,澜澜武功那么高,怎么可能孱弱得床都下不来...... 容珩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面露痛苦。 他的脑海里好像有一个低幽的声音,在轻轻地唤,澜澜。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殿下你怎么了?” 小酒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远。 容珩的眼前一闪而过一张明艳清隽的脸,映着烛火,眼神笃定而温柔,一字一顿的说: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就算分开再远的距离,我也会......找到你。” 那是他......前世的记忆吗? 容珩确定,自己的确失去了一段记忆,他的确是容珩,可又不是现在的容珩。 而他失去的,是很重要的记忆,甚至,胜过自己的性命。 他的右手搭在左手的脉息上,把脉之后,咬着牙,将小酒端来的汤药一饮而尽,又从床榻上打起坐,努力平息着气血与内息。 既然一切是从顾澜这个人开始变得不对劲的,那他就去见她一面。 不知为何,他一升起“见顾澜一面”这个念头,心情就格外愉悦。 “那殿下好好休息,奴才告退。”小酒知道容珩的医术,见他恢复平常后,便默默地退了下去。 一夜之后,容珩睁开眼,木窗外已经天色大亮。 这不是梦, 他真的回到了六年前,十六岁的时候! 期间,小酒前来通报,说老宗正的外孙晏清的病情,还需他再走一趟。 容珩点头答应,神情如常。 他此刻的脸色格外苍白,一双漆黑而冷冽的眼眸也幽深无比。 朝阳倾洒在容珩破旧的青衫上,却未曾温暖他丝毫。 事情不止是自己少了一段记忆,同时又回到过去这么简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根源处发生了改变。 他站起身,悄无声息的离开掖庭。 往定远侯府走的一路上,容珩脑海中的记忆一点点恢复起来。 那熟悉的十里长街,玄色大门,熟悉的玉兰花香,仿佛他曾走过无数次。 不,不是仿佛,是现实! 越来越多的回忆涌上心头,容珩脚步停顿了片刻,微微喘息。 他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心跳,薄唇却微微上扬了几分。 澜澜,我来找你了。 容珩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苍白而带着细小伤痕的掌心,定了定神,轻车熟路的翻过侯府的高墙。 他确信,那不是什么前世,而是今生。 既然自己回到了六年前,那顾澜呢? 她将《大燕风云录》的事情告诉了自己,难道,这是老天爷给他们设置的考验? “公子,您的身体刚好,就不要在此吹风了......” 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容珩皱着眉头,爬到定远侯府后院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上,有些疑惑。 记忆里,后院是没有这棵极其方便攀爬的古树的。 而且,步莲斋的牌匾去哪了,也没有小火锅的味道。 终于,他凝神向下望去,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顾澜。 那人穿着浅色的男子长衫,站在树下花影中间,面容姣好俊俏,眉宇之间却萦绕着一抹淡淡的愁绪和不耐。 难道现在的顾澜还不认识自己?还是说,她也短暂的失去了记忆。 容珩正思忖着,却听见院内的少年声音冷漠尖锐:“我想吹吹风,与你何干,子衿,你没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吗?” “奴婢只是担心......” “别再烦我!” “是,奴婢告退。” 院内的对话清晰的传到容珩耳中,他怔怔的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寒意一寸寸蜿蜒爬上心头。 顾澜没有失去记忆......一个人就算失去了未来的记忆,也不会变成另一个人。 ——那不是她。 或许是容珩的视线太过骇然,院内的顾澜察觉到了什么,缓缓抬起头。 顾澜被那树影灼灼中的少年面容惊艳了一瞬,却还是冷冷的询问:“你是何人?” “你不是她......”容珩自言自语,随即后退一步,飞身离去。 院内的少年顾澜望着容珩的背影,疑惑的摇了摇头。 真是个怪人,不过,倒是生的十分英俊。 风与影在容珩的身边飞逝变幻,他快速的往皇宫赶,喉中腥甜,黑眸染上猩红,呼吸都哽咽艰难起来。 哪怕有着一模一样的面容,可他分得清楚,她不是他的澜澜。 或者说,他刚才看见的顾澜,才是澜澜说的,书中的“炮灰”。 再联想到澜澜曾对自己说的一切,容珩意识到,这就是他得知真相后要付出的代价,一切“拨乱反正”,这里是《大燕风云录》,可是顾澜却没有出现。 而他,要像话本里的角色一样,走完自己的一生。 一滴眼泪,从容珩的脸庞滑落,很快就消散在风中。 “澜澜,怎么办,我把你弄丢了。” ...... 此刻,顾澜从床上醒来,震惊的望着头顶的白色灯光和天花板。 “艹。” ------题外话------ 顾澜:其实你是个纸片人,回去吧你。 容珩:澜澜你不要我了吗??? 茶:其实这波我在第五层。 相信我,番外不会虐的,不要慌,他们俩人只是短暂分开一下子,是不是很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