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我清晰地记得我的梦,那个梦令我汗透衣背,不住地战栗。我梦见自己站在一座举世繁华的都市里面,烟柳行歌,石道砖墙,珍禽遮日,奇兽满园。长街上,绫罗裹士子,布衣商贾满街行,水井处,玉琢一般的粉娇娃,手持红牙板,稚声唱:“杨柳岸,晓风残月……”,突然,一支利箭呼啸而至,牢牢地钉进甜水井旁的烟柳树身,箭头深入,只有箭尾在不停颤抖。

高大的城墙外,狼烟直冲天际,强弓硬弩携着滚滚铁蹄,就像是白山黑水之间蔓延至中原的寒流,瞬间冻结了这个城市,繁华的汴河码头外,兰舟催发,人声鼎沸,一片忙碌,死亡和灾难正在悄悄逼近这座150万人口的城市,中国历史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也是当时世界上最大最繁华的都市将就此衰落残破。秋阳寒刀光,铁骑踏中原,利剑直指汴京,是年,公元1127年。

瞬间,曾经繁华似锦,令后人称道怀念无比的东京汴梁,就变成了人间地狱,城墙民居上大火四起,黑烟弥漫。雪亮的刀光闪出,滚落一颗颗不甘的头颅,瞠目圆睁,似乎要看着这昨日的天堂怎么变成今日的地狱。

一个人手里舞动着七色的旗幡,手下士兵等涂抹成各色方阵,号称六甲神兵,嘴里念念有词,与金兵接阵,一触及败,疯狂逃奔向开封城,金兵紧追不舍,及城墙之时,被一柄卷了刃的钢刀砍翻在地,一名干瘦的将军狰狞的脸上咬牙挤出几个字:“妖人误国。”猛地一回头,对已疲惫多日的守城士兵一挥手,然后挥刀砍翻了已经挤进城门的金兵,追随士兵皆不言声,闷头杀人,血溅城墙,是人,名将姚友仲。

巷战展开了,被后人诟病的宋兵杀红了眼,刀刃卷了,就用手和牙齿,枪折了,就抱着爬上城头的金兵一起纵身跳下去,大好开封城,茫茫一片杀戮,恨恨一城血腥。

虽死犹斗,身后是一百五十万的生灵,遗恨满肠,满身红裳披赤甲,我吃惊地看着这些曾经被我认为是历史上最懦弱,最无能的士兵,在逼迫至最后的时刻,爆发出来无边的杀气与关外最彪悍的战士碰撞在一起,溅起无数血浪。

站在这混乱的城里,我就是一个旁观者,恍惚,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头痛欲裂,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躺在地宫的深处,满眼都是黑暗,身边已经没有了任何人,我心里一阵发急,难道,我被独自丢下了不成?

正在这时候,我听到一个声音急切地说:“他醒了。”语气中的欢欣之意溢于言表,是个女孩。

我很艰难地睁开眼睛,眼缝半开,一道刺眼的光芒扎进眼里,我赶紧又闭上,一阵清凉的湿意轻轻敷在我的眼皮上,还是那个好听的声音:“先别急着睁眼,会被刺伤的?”我心里一暖,手轻轻触摸身边,是干燥温暖的床单和被子,空气中弥漫的来苏水,已经告诉我在哪里了。

不觉之间,我又沉沉的睡去了,直到又一次感觉身边有人,有人在轻轻地为我盖被子,心里一动,努力地睁开眼睛,窗外是暮色四合,屋内,是昏黄的台灯。

眼前,浮现出一张满脸皱纹的老脸,我竭尽全力努出来的一个笑容立刻僵化在了面颊上:“怎么是你啊?”

老头儿还是那狡猾的笑容:“怎么,你以为是谁啊?”

我尽量掩饰了一下自己失落的心情,无所谓的凑出一个笑容:“没事,就是问你怎么来了?”

老头儿哈哈一笑:“我孙子都差点被人埋到墓里,我再不来,还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呢?”老头儿中气十足,笑声震得整个病室嗡嗡直响。

我这才看见,老钟推了一个餐车,带着满脸讨好的笑容,笑咪咪地站在我床边,尴尬地说:“娄老,娄老,您看您说得,这次纯属意外。”

哈,老钟也能吃瘪,这种情况少见啊,看来老头儿是他的克星啊,我刚准备趁机告点黑状,诉说自己多么的委屈,门开了,一个白衣护士,很不满地对屋里的人说:“病人需要休息,如果没什么事,你们可以出去了?”

我一看那个护士,竟然哈得一下笑出声来了,那个护士看了我一眼,突然想起来什么,嘴里嘟哝了一句,脸一红,扭头又出去了。

等她一出门,我咧着大嘴笑得更欢了,被老头儿一巴掌打在头上,刚才还和蔼可亲的老头儿突然冷个脸:“谁叫你下地宫的?”

我委屈地揉着脑袋,刚想辩解,脑袋上又狠狠地挨了一下:“谁叫你乱跑的?我送你来是让你好好上学的,让你胡闹着玩了么?”

我一下懵懂了,四下里寻找救兵,眼见刚露了一头的宋旭东冲我打了一个手势之后就蹑手蹑脚地出门了,老钟在旁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老苗还是一副千古不变的僵尸脸,范清泉教授站在灯影里,看不清他的脸色,总之,我觉得气氛很诡异。

老钟的嘴角聂喏了半天,好像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娄老,这是我不对!”

老头子,又是一声长叹,打断了老钟头的解释:“人老了,不中用了,孙子都给人骗着当枪使了。”老头儿这话一说,就连一直面不改色的老苗脸上也开始不好看了。

其实,我也觉得老头儿说得话有点重了,不过,再想想也是啊,从头至尾,老钟头都牵着我的鼻子走,好像不是欺骗就是诱惑,弄得我一肚子的气。本来还想替老钟说两句好话也不想说了。

老头儿刚准备继续说难听话,隐藏在影子里的范教授突然发声了:“娄老,既然小娄已经醒了,您也去休息一下,等您吃点东西之后,我们再把情况详细给您汇报一下。”

老头儿等的就是这句话,小眯缝眼里精光一闪,马上脸上就带上了笑容:“好,好,好,不用吃什么饭了,咱们趁热合计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让小家伙们好好吃点东西,咱们去聊。”

老钟心里肯定怨死了范教授,我知道他想的什么:“唉,你没事招惹这个老魔王干吗啊?”

老头子临走的时候,狠狠地盯我一眼,语气仍十分的蛮横:“回来再跟你算帐!”然后就起身出去了。

老钟头和老苗随后也走到床前,面带笑容,语气温润:“好好休息,明天再给你作个全面检查,保证不耽误你后天正式上课。”我这才想起来,恐怕,国际文化交流周马上就要结束了吧。

他们走后,范教授也慢慢地走近床前,用慈祥的像弥勒佛的笑容对我说:“有没有兴趣读一个历史专业的研究生啊?”

啊?猛听这话我还没反应过来呢,范教授替我掖掖被子说:“好好休息,不急着答复我,有空多和小宋交流一下。”然后带着笑容出去了。

我愣在那里半天没回过来神,那个笑容,怎么,怎么那么像老钟头的笑容啊。

好容易他们都出去了,门一响,一个人进来了,我一看,就是刚才那个羞红了脸的小护士,端了一个白色的瓷盘进来。

我一看她,立刻笑眯眯,她恶狠狠地瞪我一眼,命令到:“张嘴!”

我刚想解释一下,还没等说出话,一根体温计就插进了嘴里,一股消毒酒精的味道呛得我差点吐出去,眼泪弥漫,还没等我说话,她一扭又出去了。

我无语了,刚把餐盘拉到自己面前,心里说自己还真不像一个昏倒了很长时间的人,这会儿竟然很有胃口,如果没有嘴里的温度计,就开始大快朵颐了。

门又吱呀一声打开了,我头也不抬:“上次去拿那个啥可不是我故意的啊,我也是被老钟骗了的?”

“什么?”一个男人的声音,我这才惊异的抬起头,是宋旭东,一脸惊诧地看着我,我笑了起来,把前段时间在这里治疗九笑菇人乳稀释衔蛇角的事情又重复了一遍。

“难道刚才那个护士就是上次那个?”宋旭东的眉毛挑的很高,我忍住笑点点头。

那个护士在我们俩强憋着的笑意里面无表情地走进来,恶狠狠地拔出温度计,白我一眼,然后在监护记录上勾画了一下,依旧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在她出去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她的工作卡,上面是一个很特别的名字:“洛洛”。

刚关上门,我们俩几乎是同时放声大笑,不觉之间,两人的关系拉近不少。

“他们在斜对面的会议室里呢。”宋旭东压低声音给我说。看着他神秘的表情我一愣,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老钟这回也被人耍了,事情闹大了,不仅是这次没有摸准那些盗墓贼的真正目标,还有个更重要的事情,九宝龙玺盒被盗了,你们上次的战国墓之行,恐怕作为负责人的老钟要承担一部分责任。”宋旭东说完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就闪了,临走的时候还冲斜对面亮着灯的小屋扬了扬下巴。

脑海里一遍遍的回荡他刚才的话:“九宝龙玺盒被盗了,九宝龙玺盒被盗了。”我打了一个寒颤,当时在下墓的时候,我就曾经设想过,万一我们偷偷下墓的事情被上面知道会是一个什么结果,而且,这个大墓更是被上面点名重点保护的单位。现在,我们不仅进去了,还造成了一定的破坏,最重要的是,九宝龙玺盒不见了,光想到这一点,我就一身的汗。

我看了一眼旁边桌子上放的东西,是几块不显眼的黑色石头,那是我在秋稷寺地宫里面捡的,还有我的辟邪和少半壶鲛人油。

那是宋旭东刚刚给我送来的,据他说,当时我们全被老钟放倒了,然后很快被救回了地面。赵家兄弟,宋旭东,我,王魁,吕强,和那个神秘人,都中了张老娃的迷香,可是他们都很快醒了过来,只有我和那个神秘人一直沉睡。

后来才知道,那个神秘人在地宫时就中了蝉人卵,身上布满了蝉茧,是类似盅毒的东西,上到地面上以后,已经开始孵化,幸好被及时的抑制住。

但是,只有我,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而且不断的说梦话,吓得老钟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从老家赶至新郑的老头子交待。在我醒的前一刻,老头子脸色都一直铁青,老钟一直小心翼翼地赔着笑。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可怜起老钟来,他其实也不容易。我下了床,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出乎意料的是,走廊里竟是一片黑暗,看来诺大小楼,好像只有我这一间房子和另外一个房间是灯火通明的,那个房间就是老头子他们所在的地方。

我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慢慢屏住呼吸,轻轻把耳朵贴在门框边上,一股烟味直冲鼻孔,里面大概是烟雾弥漫。

“老柳头现在是什么意见?”我爷爷的大嗓门不用很费力就能听见。

“柳老爷子不同意我们的计划,现在一直在家拒不见我们,这也是我们这次想借助您老的重要原因。”是范教授的声音。

“哼,要是我,我也不同意。”老头儿的语气不是很好。

“我们现在不知道那三个小子到底有没有撒谎,黄龙府金库听倒是听过,可是谁也没有在相关记录上见过,只是这些人口口相传,我觉得我们应该慎重一点。”依然是范教授稳稳的声音。

“我看倒有几分可信,毕竟娄老爷子刚才也确认了,那一份工物图的确是当年督军大墓里流出来的东西,在我们随后缴获的册子里,详细地记载了黄龙府金库的成因和用途,如果要是能够进一步找到督军大墓,找到更多的证据,我们就能确定黄龙府金库的真假。”老钟声音里没有听出丝毫的怯意。好,是条汉子,九宝龙玺盒丢了,现在依然不急不躁,不亏是修炼成精的老怪物。我突然想到,秋稷寺地宫那么神秘,九宝龙玺盒又分外隐秘,万一姓宋的骗我呢?要是九宝龙玺盒没有丢呢?

黄龙府金库,督军大墓,这些富有冲击力的词汇再一次击打着我的耳膜,虽然断断续续听得不得要领,但是也隐隐约约有了一丝大概的脉络。不远处的窗台旁,也轻轻贴着一个人,看那架势也是在偷听,我一瞅他,乐了,那不是宋旭东么?他一看见我,脸色立刻变了,冲我悄悄地打着手势,我给他回了个手势,意思是知道了,我不会出声的。

这小子原来也没有资格参加会议啊,怪不得他会特意的告诉老钟他们在开会,感情,他料到我敌不过自己的好奇心会过来偷听,这小狐狸,难道也有自己的什么计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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