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嘴天使》 001 下跪 亭是凉亭,月是新月,男人是不惑之年。 月下的凉亭里坐着的中年男人留着时下并不流行的胡须,看起来既精神也沧桑。中年男人抬头久久地望着天上的新月,追忆着这个年纪的男人不经意间便会现入脑中的往夕。 他记得自己初来这个城市的时候,天上也是这弯新月。离开自己熟悉的土地,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十几岁孩子那小小心中充满着对未来的无限惶恐。他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他只期望在看过了这座城市的繁华之后还能回到他那偏僻的家乡。和这个充满诱惑的城市相比,少年的他更希望和他的父母在一起。然而没想到自1990年那个特殊的年份起,他便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整整三十年。 这个令无数人向往的城市是上海。她在许多人心目中的标签大多是与繁华、都市、国际化、时尚离不开的,然而在他看来,这上海其实和老家的县城差别并不是太大,甚至还不一定比他老家的县城更好。因为他那时所处的地方并不是上海真正的腹地,而是远在浦东郊区的一隅。 九十年代初的浦东也确实和一般的小县城差不多,只是在沿着黄浦江一线排列着比小县城稍微恢宏那么一点点的厂房、矗立着比小县城稍微高那么一点点的建筑。但是不管是哪个厂房、哪座楼,倘若不去看江对岸的那充满异国情调的外滩,都无法让人想到这里就是上海。 三十年过去了,这个堪与家乡的小县城媲美的浦东发生的变化是令人震惊的。那时的他可曾想到黄浦江边的那些小楼有朝一日会变成世界之巅,那时的他可曾想到陆家嘴这一片小小的区域会成为中国的金融中心,那时的他可曾想到那个叫张江的地方会成为年轻人创业的热土。 这个世界说大也大,这个世界说小也小。这三十年来尽管他已经走过了世界上的大多数国家与地区,但是他大部分的时间却只是呆在浦东陆家嘴这个十几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这岂不是正好验证了所谓的“二八原则”?80%的时间呆在20%的地方。 天气出奇的好。天上的这轮新月看起来异乎寻常的棱角分明。能在陆家嘴的腹地看到这么清晰的月亮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在离月亮不远的地方竟然还能看到几颗星星。虽然那些星星并不是那么的耀眼,当你把目光投向星星的时候,星星就似乎突然不见了,而当你把目光稍微离开一丁点儿的时候,这些星星又出现在了原来的位置上。 人生岂非如此?当你在意某些人某些事的时候,人和事就会隐身不见。等到当你不在意的时候,他们又出现在了原来的地方,仿佛从来未曾离开过一样。 “我看不出来你们这个商业模式有什么新颖之处。你们的盈利模式也模棱两可,更不用说你们算出来的未来五年的现金流了。” 中年男人的思绪被这几句话撕开了一道裂缝,想要修补也为时已晚。中年男人将目光投向他的对面。这个地方虽然说是一个凉亭,实际上除了连接长廊的大门以外四周都是封闭的,只不过在四面墙上开了几个仿古的木质窗户。把窗户全打开就能让亭中的人看到外面的风景。唯一不足的是这个凉亭是中式的,但凉亭中能听到的音乐却是西式的,有些不伦不类的感觉。 对面坐着的三个年轻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刚才说话的是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结的青年,而另外两个人戴着眼镜一副不经世事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像两个学生。 两个学生听到这个西装青年的点评,情绪稍微有点激动,他们尽力借助那个握在西装青年手中的几张a4纸向他解释对自己的项目的商业逻辑的理解。 西装青年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那两个学生的陈述:“好了。不用再解释了。我有我的投资原则,我对项目和团队的要求是很严格的,只有真正优质的项目和真正优秀的团队我们才会关注。澜江农业科技公司的项目你们知道吧?” 两个人用力地点点头。 “那个项目最早就是我挖掘出来的。那时候那家公司只是县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公司。可是我不仅发现了这个项目的闪光点,投资了它,而且之后还用金融手段帮他们完成了a轮融资。现在你们也知道,这家公司成了一家无数投资机构争抢的明星创业公司。光我们投资人的收益就达到了50倍以上,你想想创业团队的收益如何?” 西装青年说到这里,眼睛瞟了一眼坐他对面的中年男人,脸上似乎颇有些得色。在他看来,50倍的收益显然使那个看起来漫不经心的中年男人动了容。这个中年男人看不出来是什么来头,但看他那略显随意的穿着显然不是来这个会所参加今天的活动的。也许只是碰巧来这个会所喝茶的吧。 这样的中年大叔应该是二级市场的常客吧。所谓二级市场的常客,说白了就是股民。在上海这个金融之都,有几个人没炒过股?尤其面前这样的中年大叔。二级市场怎么能和一级市场相比?一级市场随随便便就能有的30倍、50倍甚至上百倍的的收益,在二级市场上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收益率啊。 中年男人自然是读出了西装青年脸上的意味,便不再看他们,依然转过头看着窗外的风景。他当然不是特地来这里看风景的。 “陈总实在是太厉害了!”其中一个学生由衷地说,“陈总虽然只比我们大几岁,可是学识、能力、资历简直是我们无法企及的。我们真心希望陈总能够成为我们的创业导师。” “成为你们的创业导师没问题。”西装青年说。 “那太好了。”两个学生欣喜道。 “但是,光凭你们现在的这个……”西装青年把手里的那几张a4纸往凉亭中的石桌上一扔说,“很难。不好意思。” 那几张a4纸在石桌上刚刚落定,一阵风从中式木窗中吹来,将其中的两张吹出了凉亭。一个学生赶紧起身追出去,把那两张纸捡回来。 “你又把它捡回来干嘛?要是我就把它撕了。”西装青年笑着说。 两个学生面面相觑。 “我如果说这都是垃圾,又怕打击你们。但是,它们的确是垃圾。我告诉你们,资本市场上有你们想象不尽的金钱,但是要获得这些金钱,是要好好费一些功夫的。我们这些从金融行业打拼出来的,都是成天和人和数字打交道。你们这些东西,我就不说垃圾了,换个让你们心里好受一点儿的词吧,项目太单薄了。” “陈总,我们的项目其实不单薄。我们是有实实在在的稳定客户支撑的……” “好了。不聊这个项目了。我时间有限,还要和其他人谈项目。” 西装青年准备起身,但两个学生依然没有放弃的打算,想继续谈一谈项目的可取之处。 这两个年轻创业者应该是找了不少渠道才好不容易联系上这个姓陈的西装青年投资人的。能借机参加这场在陆家嘴举行的盛典,对他们而言也是一种幸运,然而在他们以为自己如此幸运的时候却收获了一个不幸的决断。无异于在往一个怀着最大希望的人的头上浇了一盆冷水,这盆水之多之冷,完全将希望的火苗浇灭了。 这个时候凉亭中的音乐声停掉了,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传来:“请所有人都回大厅,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凉亭里的四个人不由自主地望向大厅。那里的灯光颜色已经变了,一支民族风的乐曲响起来了。等到四个人走回大厅的时候,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只有几盏舞台专用的射灯打在主持人站立的位置。 主持人并没有再说话,而是拿着话筒微笑着从主席台上走了下来。这时从屏风后转出一位盛装女子,和着这音乐跳起了舞蹈。傣族服饰,傣族音乐、傣族舞蹈。那位舞者在台上时而旋转、时而飞舞,在灯光的衬托下恍然便是一位圣洁无瑕的天使。 中年男人站在人群最后,一边欣赏一边露出了微笑。 舞蹈随音乐而止。主持人再次上台说:“我想各位到场的嘉宾应该都猜不出来刚才跳舞的是哪位吧?”主持人并没有大卖关子,稍稍顿了一会儿就为大家揭晓了谜底,“她就是我们熟知的澜江农业科技有限公司创始人刀溪月刀总。” “啊?她就是刀溪月?”尽管许多人其实或多或少从各种媒体上见到过这位新生代企业家的照片,但是他们依然无法把穿着职业装的标准相与穿着民族服饰、扮相靓丽可人的舞者联系起来。有人还现场拿手机在网上搜索刀溪月的照片作对比。 “什么?刀总傣族舞跳得这么好,问她是不是傣族的?”主持人听到台下有人这么问,笑了笑说,“这个……可得问她本人。”说着主持人把话筒伸向刀溪月。 “我是傣族人。”刀溪月笑盈盈地回答,又做了个大家熟悉的极富傣族民族特色的双手合十的手势。 主持人收回话筒对提问的那个人说:“这下满意了吧?好,那么这位天使般的傣族姑娘是否能成为今天的金牌创业家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这晚的活动是陆家嘴近几年十分为人瞩目的一项活动,是一年一度的评选“十大金牌青年投资人”与“十大金牌青年创业企业家”的盛典。这个活动到目前为止举办了三届,旨在培养与鼓励青年金融专业人才与青年创业人才。 这个活动其实是源自陆家嘴的一些创业投资人和创业者之间的一个联谊,慢慢的就演变成了一个固定的活动。基本上是在每年跨年的那几天举办这样的盛会。 当然,盛典主要在于金融界与实业界的交流,而并非文艺汇演,所以除了这个傣族女企业家的表演外,再没有别的投资人或企业家进行才艺表演。 热场的舞蹈之后,便进入了活动的主题。由嘉宾宣布今天的十大金牌青年投资人和十大金牌青年创业企业家的名单。 尽管主持人煞费苦心地制造悬念来烘托气氛,其实获奖的二十个人都是没有悬念的,自然也包括刚才那位令众人动容的傣族女企业家。 接下来的流程几乎可以用冗长与无趣来形容。因为按照传统,会让所有的获奖者进行简短的发言。 这些青年们虽然有着无穷的投资热情与创业热情,但是参加这种活动大家还是比较拘谨的。尤其是那些企业家们,大多数都是风尘仆仆从全国汇集到陆家嘴。他们的目的并不仅仅只是捧走一个奖项,更是为了使自己和他们的公司提高曝光率,从而吸引更多的投资人关注他们的项目。 因此,几乎所有的发言都是以宣传自己和公司为主旨。轮到穿着民族服饰的刀溪月发言的时候,大厅里所有人都在想:这个傣族姑娘又会说些什么呢? 当主持人把话筒再次递向刀溪月的时候,却见刚才神采飞扬的傣族姑娘刀溪月似乎有些神不守舍地扫视着台下,打量着大厅中的每一位来宾。她并没有注意到主持人递来的话筒,也似乎并没有听到主持人在说什么,依然专注而渴望地望着台下。直到她的视线跨过人群,并在他们身后停了很久。 主持人见冷了场,不得不走近刀溪月站在她面前再次大声提醒了一遍,才将刀溪月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刀溪月突然推开主持人的话筒,从主席台上跳下来,分开人群一直向后面走去,甚至顾不得那拖在地上的长裙。一盏舞台的射灯也只好跟了过去,将刀溪月笼罩在光柱里。 终于,刀溪月走到站在人群最后的那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人面前,似乎不确定地仔细打量了一番,试探地问道:“您是安总?” 那中年男人微笑着点点头。 刀溪月突然哭出声来,然后“扑通”一声向那中年男人跪了下去。 002 我不需要他们 傣族女子的突然大哭与突然下跪将所有人都看呆了。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刚才欢天喜地、无忧无虑地跳舞,现在却对着一个男人痛哭而拜。 刚才坐在凉亭里和两个学生创业者侃侃而谈的西装青年甚为惊讶。这个相貌普通、衣着普通的中年男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和刀溪月认识一年多来,还从来没有见她对任何人做出过这样的举动。 主持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弄懵了,尴尬地拿着话筒站在主席台上,想说点儿什么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擅长的那些幽默呀、脑筋急转弯之类对付冷场和意外情况的招数也无法在一个人痛哭流涕的时候施展。 中年男人把傣族姑娘拉起来,轻声说:“好了,不哭了。我答应过你的,你来上海我就来见你。我这不是来了吗?快上台去吧,大家都在等你呢。” 刀溪月终于止住了哭泣,缓缓地再次登台接过主持人的话筒,仰头深呼吸了一下说:“刚才真是不好意思,情绪有些失控了。对不起!” “没关系。真情流露是好事情啊。”主持人赶紧说了这么一句。真空了那么久,主持人就算做不成相声里的逗哏,也无论如何要不失时机地做一个捧哏。 刀溪月脸上的泪还未干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今天获得这个奖我要感谢一个人。他就是我的大恩人,安康安总。” “啊?安康?”、“后面站着的这个人竟然是安康?”人群发出了窃窃私语,并频频向那个留胡须的中年男人投去复杂的目光。 安康可是一个在陆家嘴金融圈响当当的名字。不过,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几年突然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有的人认为他是失意于商场的争斗而隐居了。有的人认为他是病了,包括生理或者心理的疾病,而后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有的人甚至认为他是犯了事逃亡了。总之,在那件讳莫如深的事件之后,大多数人都认为历经沉浮的安康这一回算是挺不过去了。却没有想到今天他竟出现在了这个昔日归属于他而今日又换了主人的会所里。 安康,确实是陆家嘴的名人。这所谓的名人,一般而言有两种。要么是因为好,要么是因为不太好。就好像榴莲一样,喜欢的人爱之若命,不喜欢的人恨之入骨。安康便是人们心中的榴莲。 可是这个安康和这个从云南远道而来的傣族女企业家刀溪月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呢?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呢?为什么是她的大恩人呢?刀溪月并没有作解释。 刀溪月向安康致谢之后,主持人想继续控制会场的局面,然而却失败了。人们根本就不理他。无数的窃窃私语汇集起来,在这个略有回声的大厅里就成了闹市般的喧哗。 站在人群后的安康却是淡然一笑,转身离开了大厅。 安康不是来参加今天的活动的。因为参加不参加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这个活动就是三年前由他发起设立的。当初设立的目的早已达到了。每年评选二十位青年英才,三年来已经有六十人脱颖而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从第一届的陆家嘴、张江、外高桥自贸区、临港新片区,到第二届的江浙沪皖,再到这一届的涵盖全国,已经远远超过了安康当初的预期。这个活动正在沿一个健康发展的轨道逐年上升着,早已经不需要他的精心呵护了。 在这个寄托了他无数心血的陆家嘴,安康已经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他是浦东这三十年发展的亲历者,也是陆家嘴与张江两片热土的见证者,他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职责,由此无憾了。 然而,真是这样吗?不。尽管成就感是令人欣慰的,但是绝不能说是无憾。安康也绝不是人们所以为的那种逃避、隐世的人,他是一位战士,是勇立潮头的勇士。当下,他便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这件事情已经拖了几年了,现在应该给它一个了断了。 安康还没有走出大门,身后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他不回头都知道是谁。 “你回去参加活动吧。这个活动对你而言很重要。”安康停住脚步,对身后追来的那人说。 安康当初创办这个活动的目的,当然不是评选青年投资人和创业者这么简单,而是希望为资金和项目搭建一个互动的平台,让投资人能够在活动中挖掘优秀的项目与团队,让项目与团队在活动中找到适合他们的投资人或者创业导师。无论能否获得奖项,每一位参加者都深知机会宝贵、时间宝贵。 “导师,我希望您能继续投资我们,并且指导我们经营。” 安康转过身来,看着刀溪月那双纯净而充满期待的眼睛。 “你长大了!”安康说。 “啊?”刀溪月没想到安康说的是这一句。她是长大了,但是在安康的面前,她却永远只是一个孩子。 “你长大了,该走自己的路了。我已经教会了你怎么行走。接下来该你自己去奔跑、去驰骋了。你正在沿一个健康发展的轨道逐年上升着,早已经不需要我的精心呵护了。你不是已经来到你盼望已久的陆家嘴了嘛。去吧,回到大厅去吧。那里将会有许多投资人对你的项目感兴趣。你从中挑选一个能陪着你走下去的伙伴和导师吧。” “我不需要他们,我需要的是您!”刀溪月倔强地说。 这个时候,那个穿着西装打着领结的年轻投资人和那两个学生模样的人也走了过来。 刀溪月看到了她如今的投资人,并没有什么表情。姓陈的西装青年看到他投资的项目的负责人刀溪月,也没有什么表情。 “安总。”西装青年突然对安康喊了一声,然后走到他面前向他鞠了一躬:“我想请您当我的导师。” “啊?”刀溪月和那两个学生模样的人听到他的话,十分不可思议。 一般年轻的创业者会把投资人称作创业导师、尤其是那些在金融业、行业内知名的投资人。但是投资人把另一个投资人称作导师的情况却不常见。 安康笑了笑对西装青年说:“您是陈总对吧?我做不了您的导师。我要做的话,也是做他们的导师。”说着指着那两个刚才被西装青年批得一无是处的学生创业者。 “啊?”“啊?”那两个年轻的创业者呆若木鸡。 他们虽然不知道这个蓄着胡须的中年男人是个什么来头,但是刚才在大厅看到众人的反应,现在又在会所门口看到陈总和刀溪月的举动,当然知道那是一位他们不太可能有机会接触到的“大人物”。可是现在这个“大人物”却说对他们的项目感兴趣,而且还要做他们的导师。这可真是太意外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理清了形势,赶紧快步上前,毕恭毕敬地站在安康面前,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康看着站在左手边的表情激动的两个年轻人,又看着站在右手边的表情失望的两个年轻人,不由得感慨:自己当年岂非与他们一样,有着无限的憧憬与热望?也有着无数忧虑与彷徨? 墙壁上的音箱里突然传出大厅里的主持人的声音:“下面,让我们打开香槟祝贺他们!” “呯——呯——呯——” 003 好日子走到头了 “呯——呯——呯——” “来,让我们在1999年的最后一天用杯里的香槟庆祝新年!庆祝新世纪!” 被举起的香槟酒杯只有寥寥十几个,但是聚餐的气氛很热闹。人们脸上呈露出迎接二十一世纪到来的欢喜色彩。过去的一年里,这家规模并不大的叫作百时塔(besttarget)投资公司的美资投资公司在中国的市场上取得了历年来最好的成绩。 所有员工没有理由不为今天的尾牙而高兴,除了坐在餐桌一角的那个年轻人。他就是大学毕业来这家公司当实习生的安康。 安康的脸上呈现着高兴的表情,可心里却实在高兴不起来。他高兴不起来的原因是他陷入了一场麻烦,而这个麻烦就是和这个年会上令所有人青目的那个叫吴墨的女人有关。 吴墨这个名字取得好啊。也不知道是因为她叫吴墨所以喜欢戴墨镜呢,还是因为喜欢戴墨镜所以才叫吴墨。安康猜测应该是前者吧,因为如果是后者,那吴墨的爹妈得等到她三岁以后才给她取名。 吴墨爱不爱戴墨镜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爱戴着墨镜看人,尤其是今晚坐在桌子一角的那个叫安康的年轻实习生。这个学生何德何能啊?公司为什么会招他进来当实习生? 安康和吴墨不是一个项目组的,吴墨也没有带这个她看不顺眼的实习生熟悉业务的义务,但是不论是大会小会还是逢年过节,吴墨都会针对安康做出一系列不利于他的评价。如果说安康是一名正式员工,那倒也不在乎,可安康这个时候只是一名实习生,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让他卷铺盖走人。 这一次风又吹了,草又动了,吴墨脸上的墨镜又开始折射出令人兴奋的光芒了。不,不是令人兴奋,而是令吴墨她自己兴奋,尽管她的表情永远都是一副从不为任何事而兴奋的冷冰冰的样子。 “你看看吧,这是你定的蓝唐公司的报价。”这天上午的晨会上,吴墨当着众人的面把一张纸甩到总经理郑黎辰面前。 郑黎辰把那张纸拿起来看了半天,神色极其忧郁。 安康参与的一个新投资项目的最终报价,这个绝密信息中最绝密的信息,竟然被竞争对手知道了。按道理来讲,这个信息是只有总经理和这个做估值模型的实习生才知道的。 郑黎辰把视线从安康转到吴墨问:“ste,这个报价竞争对手怎么会知道?” “哼,我怎么知道?你问问安康好了。这个价格不是你们俩嘀嘀咕咕定出来的嘛。” 安康一听这话,头便嗡嗡作响。这个价格是他在做完估值模型之后向总经理作的汇报不假,可却不是他和总经理嘀嘀咕咕定出来的。他一个实习生,哪里还能跟总经理对上话。 但是这个时候,总经理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墙角的安康。岂止是总经理,会议室里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他,包括带安康熟悉业务的那位投资经理叶奇。这个价格可是连正在忙着另一个投资项目的叶奇都不知道啊,何况其他人。 作为实习生的安康还没有资格坐到会议桌上,而是从办公室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到会议室那最不起眼的一角。每次开会他都是一副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的孤寂神情。 就算是那吴墨总是有意无意地讥讽安康几句,时间久了大家也听习惯了,看都不看安康一眼。但这一次不同了,不仅总经理郑黎辰在看着他,所有人都齐刷刷地望向了会议室这个不太引人关注的角落。 安康摇摇头说:“我没有透露价格。” “那这个价格是怎么出去的?”郑黎辰问。 安康依然只有摇头的份儿。 “小叶子,连你都不知道这个报价罗?”吴墨明知故问。 叶奇手头正在忙的正是他和吴墨一起合作的那个项目。叶奇忙得如何鸡飞狗跳,吴墨是最清楚的。她把战火引向叶奇,并不是与叶奇为难,而是继续对安康落井下石:这个价格连带实习生的叶奇都不知道,难道还是总经理郑黎辰泄露的? 叶奇自然是说:“不知道。” “嘿嘿,那就真的奇怪了啊。”吴墨阴阳怪气地说,“要么是不小心透露的,要么就是故意透露的。不管是以什么方式透露的,那可是投资人的大忌啊。是不是啊郑总?” “嗯。”郑黎辰点了点头,却把话题岔开了,“好了,ste。不讨论这个问题了,这个事情再调查一下。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下那几个tmt(高科技)相关的项目。” 安康对这个在公司称为ste的吴墨了解不多,只知道她是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大学沃顿商学院毕业的。哦对了,也就是美国总统川普毕业的那个商学院。也不知道那个学校出来的学生是不是都是一个德性,这个吴墨为人处事十分尖酸刻薄,而且性情不定。对客户倒是热情似火,对同事却是冷若冰霜。 还好这家投资公司的总经理不是吴墨,要不然安康进公司不到一个星期这吴墨就会带着高傲的语气用标准的美式英语对安康说一声:“youarefired.(你被解雇了)”。 这句“youarefired”可是她的校友川普在还没当总统之前在一个综艺电视节目《apprentice(学徒)》中的经典名句。 有吴墨成天在总经理郑黎辰面前点评安康的风采,安康觉得至今没有从百时塔投资公司扫地出门实乃人生之一大奇迹。 然而,二十世纪的最后一天的这个晨会让安康顿时有一种好日子走到头了的感觉。不,自从进入这家投资公司以来,哪里有过什么好日子啊?每天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是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的。一是现在大学生就业本来就是一个大问题。不是就不了业,而是就不了心中理想的业。二是在这家投资公司当实习生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事业起点。 进入投资公司,尤其是进入一家办公室设在陆家嘴的投资公司可是所有同学的梦想啊。安康为了进这家公司可谓是披荆斩棘、跃马横枪地过五关斩六将,很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哪能轻易言弃? 如果到这个节骨眼儿被公司解雇了,那就不是丢人现眼这么简单的事了,估计自己在陆家嘴金融圈混的机会也就彻底断送了。 进入陆家嘴金融圈,当一名投资人可是安康当着女朋友柳欣然的面儿立的宏誓。 那一次安康带着柳欣然站在陆家嘴绿地的湖边,对着环绕着绿地的那圈有着恢宏玻璃幕墙的建筑群,自己是怎么喊的? “我一定要进入金融圈,一定要在这个陆家嘴生根发芽,成长开花!然然,你信不信?” 柳欣然微笑着点头:“我信!youarethebest!” 004 You are the worst “youaretheworst.” 就在安康刚刚进入这家办公室设于陆家嘴的投资公司实习的第二周,吴墨便把他叫到自己的座位前毫不掩饰对安康的鄙夷,“你知道什么是theweakestlink吗?” 安康摇摇头。他实在是难以想象面前这个长着一张如此动人的脸的女人说起话来为什么如此刻薄。 吴墨并没有解释什么是theweakestlink,也许是她根本就不屑于向安康解释。她轻蔑地一笑,以一个十分优雅的姿式从座椅上站起来说:“好了,我该出去拜访客户了。” 吴墨走了之后,安康回到自己的座位打开电脑查了一下。这个所谓的“theweakestlink”本义是指最弱一环,引申出来又指智者中最差的那一位。投资是个高智商游戏,做投资的人显然都是所谓的智者。吴墨的意思就是说安康是智者中最差的那位,换句话说是混迹在智者中的那个傻瓜。 从吴墨口中出来的那一句“youaretheworst”曾经让安康失眠过好几天。二十世纪最后一天的晨会上吴墨提到的泄密事件又让安康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年会之后同事们还要去泡吧。安康推脱了,一个人恍忽着回到了住处。在床上躺到临近凌晨,安康才恍惚入睡。 然而安康比他预想的要醒得早,因为他听到了女朋友柳欣然唤他起床的手机铃声,他闭着眼睛按了一下他那个新款诺基亚手机的接听键:“喂,然然。” “喂,康康。你在哪里呢?” 安康迷迷糊糊地说:“我在家里啊。” “什么?你在家里?我都到了!” “到了?”安康的眼睛猛地睁开了。什么到了?到什么了?到了什么?一道闪电将安康那浆糊般的大脑劈出一道清晰的信号,警报信号。这个信号令安康头脑瞬间清醒了,“你都到了?!”安康一下从床上跳起来。 昨天那个既跨年又跨世纪的良宵,安康本来是要跟柳欣然一起度过的。然而公司安排的晚上加班和半夜的年会打消了他的计划。于是安康只好改在新年和新世纪的第一天陪柳欣然。而他经过了受难般的一夜现在却把今天的约定完全忘掉了。 安康大脑飞转,马上演绎出一套说词:“那个,然然,我本来已经出门了,结果公司让我发个邮件,我又回了一趟家。我现在马上就出门,半个小时就到。你等我一下啊。” 半个小时就到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刚起床的女生而言是完全不靠谱的,但是对于一个手脚并用的男生而言倒是举重若轻。半个小时之后,安康果然就出现在了柳欣然的面前。 柳欣然今天着意打扮了一番。她自从大学毕业之后整天就是一副办公室白领的扮相。当然这不是她刻意如此,而是公司的规定着装。今天的柳欣然的着装风格与往昔大不相同。上身是一件紧身白色小外套,下身一条牛仔裤,脚蹬一双普通的帆布鞋。连平时的披肩发也梳成了一个马尾辫。既显青春又显曼妙。 相形之下安康的打扮可就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平时上班穿的西装当然不会在元旦假期里接着穿。休闲服饰永远都是牛仔服、牛仔裤、牛仔鞋,心情好的时候还会戴一顶牛仔帽。 柳欣然有心要为安康好好打扮一番,可是精心搭配之后买的衣服过了一个月之后就会在安康那脏乱差的房间里神秘失踪,安康又恢复到“牛仔系列”,让柳欣然很是无奈,却又拿安康毫无办法。 两个人见了面,安康的诚挚道歉是免不了的。不过好在柳欣然也不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再说只是等了半个小时时间,并不耽误电影开场。 于是两个人手牵着手,用没有牵的手一人拎一个分别装着饮料和爆米花的塑料袋进了电影院检票口。 他们今天的计划安排得十分丰富多彩,时间也衔接得十分紧凑。上午在陆家嘴看电影,中午在人民广场吃饭,下午和柳欣然的同学温芊芊她们碰头一起去唱歌,然后晚上温芊芊和男朋友去南京西路购物的时候,安康和柳欣然去淮海路吃晚饭,再然后夜里又和温芊芊她们一起汇合去泡吧,把昨天夜里庆祝新年和新世纪的活动补上。 这样多姿多彩的节日安排自然是柳欣然的主意。按安康的榆木疙瘩脑袋,他只能想到逛电脑城、逛书店、逛图书馆这种无趣而又不具备多人参与的活动。 柳欣然自己安排的日程,她自己当然是满意的。安康也是满意的。他为了昨天的糟心事一夜没睡好觉,今天希望用丰富的活动来占据自己的时间,让自己不再继续被那些纠缠自己的事情而烦心。 天大的事情,也不会在元旦来烦他。等元旦过了再说吧。 安康的愿望是美好的,然而现实却没有那般美好。 电影一开场,柳欣然的嘴被爆米花和电影堵住之后,安康的头脑里浮现出了电脑屏幕的画面。那是他花了两天算出来的报价,也就是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泄露出去的绝密中的绝密信息。 安康在电影院里并没有坐到电影结束。电影开场了不到半小时,安康的手机就响了。 “你把手机调成震动啊!”柳欣然一边小声提醒安康,一边很不好意思地看向左右观众。 观众们对于在电影院里发出噪音的事情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反倒是安康的反应很大。他听完了电话把爆米花往柳欣然怀里一塞说:“然然,我得回公司去了。” “啊?你……”柳欣然虽然不高兴,但也无奈得很。这种事情不是一回两回了。 柳欣然大学毕业后上班一个月就转为正式员工了,可是安康上班大半年了,转正的事情还遥遥无期。对于一个小实习生而言,加班这样的事情他是没有任何理由拒绝的。在投资公司加班是常态,不加班才是不正常的现象。手机要求24小时开机,人员要求24小时待命。受不了?受不了可以离开啊。外面多的是受得了的人。 安康只好向柳欣然频频道歉,并在柳欣然责怪和失望的眼光中从电影院出来,坐上公交车回公司。 当安康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总觉得同事们看他的眼神有些异样。安康不知道是因为昨天发生的事情,还是因为自己的错觉。他满心希望是后者。 因为如若是前者,那几乎可以肯定他将面临着一个重要而艰难的局面——扫地出门。 怀着忐忑之心,安康从资料柜中取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然后开始按部就班地开始工作起来。与其说是按部就班,倒不如说是装模作样,是因为安康的心并没有完全放在工作上,他在观察同事们的言行举止。 但凡有人往他这个方向看上一眼,安康都怀疑是有针对性的。但凡没有人看向他的方向,安康也认为那是同事们在刻意回避。 总之,整个办公室都充满着一种肃杀的气氛。而安康这个实习生,就是那即将被宰的羔羊。 杀人不过头点地。难道连个元旦都等不了吗? 005 鱼钩上的蚯蚓 所有的一切并不是安康的错觉,办公室的气氛确实不同寻常。这种不同寻常并不是因为这天是新年、新世纪的第一天,而是因为安康和他的“劣迹”。 安康正在假装埋头苦干的时候,投资经理叶奇端了一杯咖啡走了过来,拍了拍安康的肩膀,然后坐到安康旁边的座位上。 安康看着他没说话,因为他在等叶奇说话。 叶奇清了清嗓子,一副准备正式发言的样子。这让安康十分紧张,看来是由这位带实习生的叶经理来向他发出卷铺盖走人的正式通知了。 “价格是你抖出去的吗?”叶奇问。 安康摇摇头回答:“不是。” “你确定?”叶奇嘴角流露出一丝极易被察觉的微笑。 安康点点头回答:“嗯。”只觉得这个叶经理问的似乎是句废话。 “嗯嗯。我知道了。”叶奇把杯里的咖啡喝了一口,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出来。他伸手拍了拍安康的肩膀说,“老板叫你。” “现在?” “嗯。”叶奇说完又端着咖啡走了。 好吧,看来不是由叶经理进行正式通知,那便是由叶经理通知他去总经理那里接受正式通知了。 安康把笔记本电脑合起来夹在胳膊下,拿起了纸质笔记本,以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姿态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虽然说来公司大半年了,但是安康每次在总经理的面前还是有些紧张的。总经理郑黎辰和吴墨一样,也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行事作风一贯的雷厉风行,说话更是简单直接。不过,和吴墨那种简单直接不同,郑黎辰的简单直接是对事不对人,而吴墨是对人不对事。 “那个价格是怎么回事?”郑黎辰用平淡的语气问安康。 安康对这个问题自然是有心理准备,但也仅是有心理准备而已,除此之外安康没有别的什么可以准备的了。 安康如实回答:“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的信息、所有的计算过程、所有的文档都在我的电脑里。按照公司的规定,这样的信息是不允许打印出来的。我向您汇报的时候,也是抱着我这个电脑过来给您看的。既也没有发过邮件,也没有通过聊天软件向谁传过。都是按公司的流程……” “啪!”郑黎辰站起来把办公桌用力一拍,俯下身逼视着安康,“这怎么可能呢?你跟我说你所有的事情、所有的流程都做得好好的,那价格怎么还会被我们的竞争对手知道?嗯?你说!” 安康没法说,也没什么好说的。价格在他的电脑里,他也的确只给总经理看过。正是因为知道那是绝密信息,即便有同事在他的座位附近的时候他也是小心翼翼地唯恐被无关的同事看到。 公司的办公电脑在使用者离开电脑时都必须即时上锁,这是一项严格规定。为此安康刚进公司的头一个星期就被重罚过一次,心有余悸,不可能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安康抬头望着从上方逼视着自己的总经理,那种压力让他连喘息都困难。 郑黎辰缓缓地坐回了座椅上,冲安康摆了摆手:“出去吧。” 安康站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时,背后又传来一句话:“价格泄露这件事性质十分严重!给你几天时间好好反思一下,看看到底是哪个环节疏忽了。” “好的,郑总。” 跨出总经理办公室的那一刻,安康感觉自己似乎从一个巨大的冰块中挣脱了出来,精神也为之一振——自己没有被赶出这个投资公司。真是逃过了一劫! 安康才回到座位上,吴墨就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这让安康刚刚松懈下来的神经不由得又紧张了起来。吴墨的步子越是优雅,那步子敲在心头的份量便越是沉重。 吴墨找总经理有什么事情,安康不用猜就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但凡吴墨提到半句关于安康的事情,就会引发出一系列让安康难以承受的打击。 安康始终都不明白这个吴墨怎么总是针对自己。细想自己自从来这个百时塔投资公司以来从来是夹着尾巴小心从事,自然不可能得罪吴墨,但是吴墨却无时不刻不在挑他的毛病,毫不掩饰其堂而皇之欲除之而后快的意图。 “你把他赶走了?”吴墨坐在郑黎辰对面的椅子上问。 “当然没有。” “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赶走他?”吴墨眉头一皱。 “他只是一个实习生,赶走他容易得很。还需要找机会吗?不过急什么?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关系呢?” 郑黎辰在这家公司唯独对这个吴墨说话的语气稍微温和一些。这让不明就里的人经常猜测已婚男人郑黎辰和未婚女子吴墨之间是否有什么不能昭示天下的故事。 “我呸!”就是吴墨表明的对关于她的闲言碎语的态度。如若哪一个人在吴墨的“我呸”之后还继续不日三省乎己的一言一行,那么吴墨有的是手段让那个人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有关系。”吴墨对郑黎辰说话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就像郑黎辰对安康说话的语气一样,“这个价格绝对是他泄露的。上周安康参加了一次聚餐。参加那个聚餐的有好几个我们的竞争对手公司的人。安康完全有可能认识其中哪位,然后把报价信息泄露出去。” 郑黎辰说:“你说的只是猜测,只是有这种可能性。但是安康把报价告诉我们的竞争对手,他的动机是什么呢?” “动机?当然是想跳槽罗。” 郑黎辰听到这里笑了。 出卖有价值的信息给竞争对手,获得他们的青睐,确实是一个跳槽的好手段。但是,这也绝对是一种费力不讨好而且还会自毁前程的手段。你能出卖前雇主,就能保证你不会再出卖现雇主? 然而在二十纪世末、二十一世纪初,并不规范的营商环境的确是鼓励了这样的事情频频发生。在高科技企业尤甚,在金融行业也并不罕见。 郑黎辰笑,并不是他认为没有这种可能性。也许有这种可能,但是他认为绝对不会发生在安康身上。安康只是大学刚毕业的实习生,仅仅拿一个绝秘的报价作为投名状的话,还远远达不到跳槽的目的。再说了,即便是跳槽成功了,他还不是从一家投资公司的实习生变成另一家公司的实习生?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你笑什么?”吴墨见郑黎辰笑,略有些不快。 “好了。我们再观察观察吧。你猜的是一种可能性,也再看看是否还有别的可能。”郑黎辰不想多解释,要不然这吴墨可能还会为这事纠缠下去。 “不用观察。我直接去问安康得了。”吴墨双手抱胸,一副一切都交给我你就放心吧的姿态,“这个圈子小得很。他如果承认了,我们就把他赶走,就当这事儿没发生,淡化处理。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我们都是好事。如果他不承认,我去找那几个人来对质。那安康以后还想在这个圈子混是不可能的了。” “不用这样。这个事情再说吧。” “johnson,你还犹豫什么?”吴墨盯着郑黎辰的眼睛问。 “先让安康把他手头的活儿干完吧。” “干活的事重要还是泄密的事重要?”吴墨继续问。 “好了好了。不谈这个事了,我有分寸。” “有分寸才怪!”吴墨说完,起身就出去了。 吴墨很生气,但是也并没有摔门而去。在公司里还是要注意一下影响的。吴墨之所以对郑黎辰的态度和其他员工对总经理的态度不同,是因为这家投资公司最早派到中国来的员工就是吴墨。她凭着一己之力在上海把公司注册、办公室租赁、办公室装修等等事情都办完之后,郑黎辰才从美国飞到这个设在陆家嘴的办公室走马上任。 虽然吴墨知道自己不可能担任中国公司的总经理,但是在郑黎辰面前毕竟是个老资格,又都是从总部任命的员工,而且又都是美国留学回来的,吴墨对郑黎辰是有啥说啥,没有必要遮着掩着。 看着吴墨离去的背景,郑黎辰不禁笑了。他根本就不相信这个实习生会泄露价格给竞争对手。安康大学还没有毕业就来公司当实习生,熬了大半年马上就要熬到转正了。即便是有天大的诱惑也要先把转正的事情解决了再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就打算耍小聪明完全是不可理喻的。 当然,赶不赶走这个实习生对郑黎辰而言无关紧要。走了一个实习生再招一个就是。关键在于,发生的这件事情无论对郑黎辰个人还是对百时塔公司而言都是极其重要的。如果这个实习生所有的事情都是按公司的规定完成的话,那么就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报价到底是怎么泄露出去的呢?郑黎辰从上个世纪想到这个世纪依然想不透。这个难题不求解出正确答案来,他是不会把安康这个鱼钩上的蚯蚓扔掉的。 006 AA制 看到吴墨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并冷着脸有意无意地向安康瞟了一眼,这让安康不寒而栗。自从吴墨进总经理办公室之后一直到晚上,安康都处于准备随时被叫到郑黎辰的办公室去正式谈话的担忧之中。 好不容易熬到郑黎辰、吴墨、叶奇和大多数同事离开办公室了,安康才长吁了一口气,给柳欣然发了个短信:“我准备下班了。你在哪里?” 柳欣然很快打了电话过来:“你终于下班了?这都几点了?” “是啊。整整忙了一天。”安康一边歪着脑袋夹着手机一边收拾办公桌。 “我们在淮海路吃饭。估计等你过来我们都吃完了。要么你先吃点儿东西。等下你快到了我再告诉你我们在哪里。” 安康打完电话把东西收拾好就下了楼。在一楼的麦当劳买了个巨无霸套餐一边吃一边步行到浦东南路上去坐公交车。 淮海路离陆家嘴直线距离其实并不远,但是因为隔了一条黄浦江,坐公交车过去要大半个小时。再加上两头的步行时间、等车的时间,加起来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 公交车刚开到大世界附近,安康就收到了柳欣然的电话,告诉他去一个酒吧会合。安康确定了一下路线,从公交车上下来又换乘了另一辆开往徐家汇方向的公交车。坐了十来分钟才到柳欣然说的地方。 酒吧倒是酒吧,无论是从房子外部的装修还是从二楼一直延伸到房顶的霓虹灯都看得出来。但是这个酒吧让安康感觉和以前泡过的那些酒吧不太一样。一进门就是四个穿着长裙的女孩含笑鞠躬迎着。在那热切的注视之下,让安康不由得把腰也挺直了些。 进了酒吧的大门之后既没有看到酒、也没有看到吧,甚至连人都没有看到。 安康迟疑了一下,正准备退到门口去确认是不是进错了地方,却听到头顶上有人喊他的名字:“安康!” 安康抬头一看,旋转楼梯的上方果然露出了柳欣然往下俯视的脸。 安康噔噔噔地跑上楼去,却见柳欣然上午那青春靓丽的装束变了。头发披了下来,脱去小白外套后露出里面颇为修身的黑色衣服、下身依然是那件牛仔裤、鞋子却换成了高跟鞋。连上午那素面朝天的脸也化了妆,有点儿浓。 安康讶然于柳欣然的变化时,柳欣然拉着他进了一道门。那道门也有四个人站着,但和楼下不一样的是楼上站的全是男的。 从那道门进去了,这才既看到了酒,也看到了吧,还看到了许多人。柳欣然拉着安康一直走到离dj最近的一个区域,那里坐着七八个人。这些人里,安康只认识一半。 “jessica,这位就是你男朋友?”其中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站起来问柳欣然。 “是啊。”柳欣然回答。 “哦。”那个男的始终没有和安康正面打招呼。似乎站起来就是为了把安康上下打量一番,打量完之后他就坐下去了,和别人碰杯聊天,似乎安康就是柳欣然随身带来的一个物件,还是个不起眼的物件,看过也就罢了。 “是的,他呀就是然然的男朋友。现在见到了吧?”那个男的身边的一个女孩端着个鸡尾酒杯懒懒地说。这个女孩完全是一副时尚女郎的打扮,睫毛长长的、眼影浓浓的、唇彩红红的,本来就翘翘的双唇被那种发着淡淡荧光的唇彩勾勒得更加性感撩人。 她是这群人里安康最熟悉的一位,叫温芊芊,是柳欣然的同班同学兼闺蜜。今天安康和柳欣然的活动的上半场是柳欣然安排的,下半场就是这位温芊芊安排的。 安康和女朋友相亲相爱,可是和女朋友的这位闺蜜却是相看两厌。 安康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也不搭理她,和其他人礼貌性地打过招呼之后就从桌上拿了一瓶啤酒自己找服务生启开了坐下喝。 酒吧的氛围是热烈的,酒吧的人群是欢快的,然而安康的这趟酒喝得十分不安生。 安康本来就没什么兴致。今天回一趟公司差点儿把自己的前程给断送了,虽然最终有惊无险,但威胁却是始终如影随行的。就像是押上刑场的死囚,本来是痛快的斩立决,结果临时变成了不那么让人痛快的凌迟,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动手。 安康并没有心情出来泡吧,他之所以不在公司或家里闭门思过而是跑到淮海路来,其实还是为了消弭昨天没有陪柳欣然跨年今天没有陪她过节的愧疚之情。 安康的不安生除了内在的,还有外在的。这外在的不安生就是由柳欣然的闺蜜温芊芊引起的。 温芊芊扬手叫来一个服务生问:“我刚才忘记了。我们这里最低消费是多少?” “3千。”服务生礼貌地回答。 “哦。3千。那我们现在消费多少了?” 服务生不知道,去后台问了之后回来告诉温芊芊:“差不多4千了。已经达到最低消费标准了。” “哦。4千块钱。我们一共8个人,一个人就是500块钱罗?”温芊芊心算完毕,服务生却没有接茬儿。 这个服务生到底是有眼力见儿的。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女孩大声算账让所有人都听到,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服务生能看出这个形势来,难道安康看不出来吗? “好的。我知道了。”温芊芊冲服务生摆摆手。服务生如释重负地走了。 温芊芊坐下来说:“一个人要花500块钱。可真够贵的啊!” 坐她旁边的男人说:“贵什么贵?才四千块钱。等下大家都别动手,今天的单该我买了。” “你每回都买单。傻子啊?以后我们聚会啊,最好是aa制。别你买单我买单的。上一回为了买个单还差点儿打起来,有意思吗?aa制最好,公平公正公开。你们同意吗?” 其他人不置可否,都觉得这事儿就根本不是个事儿。 “都是出来玩的,买单都买不起还出来玩什么啊?再说才四千块钱。”男人坚持。 温芊芊却把他一拉,瞪了他一眼。男人本来在和别人聊天,心思不在这上面,见温芊芊又是拉又是瞪的,才反应过来,拿起一个酒瓶放在嘴边却并没有喝。 才四千块钱?!安康听到这一句,更是像在他胸口扎了一刀一样。他的实习工资才只有四千块钱的一半,两千块钱。他在陆家嘴一个老小区租的合租房就要500块钱,每个月给家里寄500块钱。一个月能用的实际上只有1千块钱。除了吃喝拉撒,还有手机通信费、水电煤、宽带分摊这些开销,穷得连和女朋友逛街吃饭的钱都没有。 今天这个温芊芊之所以泡制出来的这个aa制的新游戏规则,就是要对安康实施精准打击。 安康知道和这一群人比自己是消费能力最弱的。以前聚过两次之后就再也不和他们聚了。虽然说大部分的开销都不用安康支付,但安康也知道欠人情比欠债还令人不自在。 安康低头不语。进这个酒吧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今天的开销不菲,但为了陪柳欣然,硬着头也得进来。这个时候被这个温芊芊夹枪带棒的暗讽,安康着实不痛快。 柳欣然却握了握他的手,冲他笑。 柳欣然的笑让安康安心,却又让他痛心。 柳欣然的笑,安康是解读得出来的。那意思就是:不用担心钱的事,我来解决。 然而正是这样的贴心让安康痛心。自己与其说是谈女朋友,却和被女朋友包养了差不多。每次花小钱的时候都是安康说了算,而碰到要花大钱的时候柳欣然就会主动地挺身而出。 安康的自尊心饱受煎熬,同时又为女朋友对自己的包容而更觉得人情债难偿。 温芊芊这时却跨过身边的男人走过来,把手往柳欣然面前一伸说:“来,交钱!” “现在交什么钱?”柳欣然说。 “趁着头脑清醒先把账结了。等下怕喝多了不记得算账。” 温芊芊的理由让人无法反驳。柳欣然只好欠身把自己的包拿过来,掏出五张百元纸币交给温芊芊。 温芊芊又把手伸向安康,安康马上把钱包掏出来把钱付了。温芊芊毫无表情地又转头向别的几位催债去了。 五百块钱出手,安康只觉得一阵心痛。因为要陪柳欣然过节,所以安康头一天下午特地在办公楼下面的银行取了五百块钱备用。 本来不打算取这么多的,但想着下次用钱还得取也麻烦。却没料到新取的钱刚在怀里捂了24小时就花得精光,而且花了五百块钱就只是喝了两瓶啤酒。 安康刚才真想死死拽住那几张纸币对温芊芊说:那四千块钱基本上都是你们花的啊。我来得最晚,就算是aa制的话我也只应该出100块钱啊。 然而他上哪儿说理去? 007 陆家嘴的诱惑 在酒吧里被孤立的安康没有抽身而走,面对着温芊芊的数次挑衅也极有耐心地陪到了最后。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柳欣然挽着安康的胳膊说:“今天晚上的事情,你不要介意啊。” 安康笑道:“没事。我不介意。” 话是这样说,但安康怎么能不介意?温芊芊对他的态度,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这种打击就像是在办公室面对吴墨的打击一样。温芊芊的打击让安康置身于同伴们的对立面,吴墨的打击让安康置身于同事们的对立面。安康始终是那个被压迫的一位,无论在工作中还是在生活中。 不过,此时的安康还没心情在意这种小事情,因为还有一件当务之急的大事需要他去解决。解决不好那可就不是这五百块钱和尊严的事了。 安康将柳欣然送上出租车之后,自己向着公交车站走去。 淮海路上的快乐路人,淮海路上的万种风情,似乎都容不下一个孤单的背影。安康无心欣赏这颇具异国情调的风景,他只是低头往前走着,错过了一个又一个公交车站而浑然不觉。 当站在一个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安康不禁感慨人生的道路为什么没有街上这般清晰的道路标识,好教人知道自己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还是离目标渐行渐远。 安康记得毕业典礼上校长关于这个新世纪的讲话,说即将到来的二十一世纪就是一张白纸,而安康这些毕业生们就是在白纸上作画的画师。到底是要完成一幅传世名作《蒙娜丽莎》,还是名不见经传的信手涂鸦,全都在于他们自己。“旦复旦兮,日月光华”。校长坚信,复旦的学子们一定能绘出流芳百世的传世之作。 今天已经到二十一世纪了,我这个复旦的学子能绘出传世之作吗?想想校长的话,安康不由得摇摇头。 校长的讲话十分振奋人心,但是又过于宏观过于抽象,让安康他们全然无法把其脉络。但是那个教《经济学》的教授则在第一堂课上说得就直白得多。 研究经济学有两条路子可以走,一条是偏学术,以研究宏观经济为主。一条是偏实务,以研究微观经济为主。如果想让经济学在微观层面发挥巨大的作用,尤其是投身于金融行业,他建议毕业生们尽量去北上深这类成长性好的城市。其中教授又重点提及了浦东和陆家嘴—— “未来的浦东将会是一个新上海,将会是中国的金融之都!而未来的陆家嘴就是中国的华尔街!” 这对安康而言简直是掷地有声、振聋发聩。安康之所以选择经济学这个专业,当然不是为了研究经济学做学问的,他的目标不就是为了进入金融行业吗?如果陆家嘴会成为中国的华尔街,那么为什么不去陆家嘴?自那时候起,安康就和很多同学一样将闯荡陆家嘴当作了唯一的就业目标。 不,这不仅仅只是就业。在安康看来,虽然对于大学生而言就业是一个绕不开的严肃而重要的话题,但安康去陆家嘴绝不仅仅是为了就业,而是为了梦想。这个梦想,不止是安康的梦想,而且还和一个人有很大的关系。 尽管对浦东、对陆家嘴有着无限憧憬,但是要去陆家嘴的金融圈就职于一家“名正言顺”的公司却是颇有些挑战的。 那时的安康完全没有意识到在此后二十年里浦东竟是一骑绝尘,不仅成为了中国的金融之都,还让上海成为了世界顶级城市之一。而安康这个对前程充满无比期待与无限迷惘的无名之辈,在陆家嘴的发展中也留下了自己的位置,成为了浦东与陆家嘴的无数建设者的一个缩影。 而这一切,既要感谢校长与教授的激励,也要感谢柳欣然、温芊芊和吴墨带给他的斗志。当然,还要感谢的一个人却是始终隐藏在安康的心中不忍提及。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看望那个人了。 一个人的成功既有必然因素,也有偶然因素,只是这时的安康自己没有意识到偶然因素的代价竟是如此之大。 现在的安康只是步行在淮海路上的一名普普通通的路人。 当这名普通路人坐上公交车的时候,一辆出租车也将柳欣然和温芊芊送到了她们住的小区。 柳欣然把喝醉的温芊芊扶下出租车的时候,温芊芊说了一句:“真没意思!” “什么没意思?”柳欣然不明就里。 “安康今天真没意思。” “他怎么没意思了?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样损他,他都没跟你计较。” “所以才没意思呀。”温芊芊说,“我还以为他要跟我翻脸。” 柳欣然笑了:“你今天吃枪药了吧?大过节的找人不痛快。别人不理你,你反倒还不自在了。” “我看你倒自在得很。然然,你说你跟他这样下去有意思吗?” “又来了。快回去好好睡觉吧。这孩子脑子大概是烧坏了。”柳欣然把温芊芊扶进电梯。 “我脑子没坏。是你的脑子烧坏了。” 当柳欣然洗好澡躺到床上的时候,安康终于回到了他位于浦东崂山路的小区。安康准备打开单元一楼的防盗门时,却发现锁坏了。他把密码按了好几遍,只要一按开锁键就会报错,他又打室友的电话但都没有接听,也不知道是睡觉了还是没有回来。安康抬头望望,大半夜的又不能喊,只好又返回小区的门口找门卫报修、开锁。折腾了半个小时才进单元的门回到家。 预料之中的难眠之夜却是出人意料地宁静。这一夜安康连梦都没有做一个。早上醒来时,安康还以为睡过头了,结果几乎是在闹钟即将响起之前就醒了过来。他坐在床上呆了好久,决定今天不等别人通知就去公司上班。 安康一面咬着一个包子一面走进办公室,却发现来上班的人只有昨天的一半,总经理、吴墨都没来。上班的人里面只有叶奇忙得不亦乐乎,其他同事似乎来办公室就是为了喝郑黎辰从印尼带回来的咖啡豆磨出的咖啡的,无所事事地聚在一起闲谈。 当然,他们也不完全是闲谈,谈的是美国的证券市场和互联网公司近期的一些新闻。 “纽约市场和纳斯达克市场简直是疯了!不是说那什么千年虫一来,很多it公司会受到负面影响,美国经济也会受打击吗?可是那些it公司的股价还在疯涨。”一个同事捧着一杯热咖啡说。 另一个同事则在咬一个三明治:“是啊。那些it公司简直是太可怕了。不光是it公司,连那些传统公司只要和互联那沾上边儿,换个do这样的名字,股价都是翻倍涨。” “切!还翻倍涨?公司股价翻倍涨了,你出门都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那个同事眉毛一挑接着说,“哟,这不是jackson大叔嘛,您的公司今年翻了几倍呀?……哦,原来是thomson老弟啊,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才翻了8倍……哟,8倍是少了点儿,我就只雇了三个程序员,公司的股价就翻了20倍呢。侬晓得伐?隔壁村的johnson大婶儿的公司翻了100倍呐,老节棍啦!” “哈哈哈。哪有那么夸张?” “怎么没有?这种公司多的是。你还说什么翻倍,真是的。你才翻倍呢,你们全家都翻倍。” “哈哈哈。不过你编派别人的名字可以,johnson这个词可要慎用,小心被他听见。”那人指了指总经理办公室。 那个同事演绎的硅谷故事就像上海的滑稽戏的一样,很好笑。 可是安康哪里笑得出来。 008 疑邻盗斧 安康这两天把价格泄露的事件掰开了揉碎了放在药臼里研磨了无数次,总认为这件事儿匪夷所思。公司的保密制度多严格啊!上班的第一天安康拿到的新员工资料中,头一份就是保密制度。得先把这份文件签了再走入职的流程。 后来安康还特地拿这件事问过叶奇。叶奇解释说:“公司虽然担心招到能力不胜任的人,但更担心的是招到不守保密制度的人。因为一个人的能力不足的话只影响到有限的人有限的项目,但如果责任感不强导致泄密的话影响的就是全公司,甚至连带着把总部都拖下水。所以,公司宁可招一个蠢货。这叫锁定风险。” 安康暂时还无法证明自己是不是公司新招的一个蠢货,但起码保密制度和保密流程他还是牢记于心的。 自己当然是不会泄密的,但其他人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呢?除了自己之外,唯一知道这个价格的可就只有总经理一个人了。 那么总经理泄露价格有没有可能性呢?或者总经理有没有把这个价格告诉叶奇、吴墨或其他人呢? 安康首先排除了这种怀疑。这家公司谁都有可能不想好好干,唯独总经理郑黎辰不可能。因为与公司相关的任何负面事物,他作为总经理都负有连带责任,何况这个被泄密的项目还是他自己亲自负责的。自己把自己负责的项目的绝密信息透露给竞争对手?那不是自毁长城吗? 那么别的同事通过某种方式窃取了绝密信息,有没有可能性呢?公司的保密流程中专门有一章就是讲电脑信息保密的。而因为报价是机密中的机密,所以任何人都不允许用聊天软件或者邮件来发送含有报价的文件。每一次安康向总经理汇报都是直接端着他的笔记本到总经理办公室去密谈,然后依据总经理的要求对计算进行修改。 其他人想要了解普通信息都难,何况是这种绝密信息。 关于公司对保密工作的重视程度,有一件小事让安康印象十分深刻。 那件小事之小,完全不值得留在记忆里。但是那件小事之所以过了几个月之后还能让安康记忆犹深,是因为这件事给他带来的震撼。 有一次公司让所有人参加一个临时安排的视频培训。培训时间很短,只有五分钟。 视频里,美国总部的培训师举起双手向镜头展示了一个白色信封和一张满是文字与图表的纸。然后培训师把那张纸放进了信封里。培训师把信封靠近摄像机镜头解释说,这个信封很厚,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看到信封里的内容的。说完,他拿起一个小瓶子,向白色信封喷了一种喷雾,几秒钟之后白色信封就变得几乎透明,信封里面那张纸上的内容一览无余。培训师最后提醒说,绝密的信息除了装入信封内还需要再套一个牛皮信封这样才安全。 培训师讲完,问大家还有没有什么疑问。总经理郑黎辰环顾了一圈,确定大家没有问题要问,于是郑重其事地问培训师:“ihaveonequestion.wheretobuythespray?(我只有一个问题:在哪里可以买到这个喷雾)” 郑黎辰的幽默引来全场哈哈大笑。 就是这么一件几乎是不起眼的事情,让安康领会了公司对于保密工作的重视程度。当发现有这么个喷雾可以对保密工作构成威胁的时候,总部马上就安排分散在全球的所有员工参加这个培训,让所有人第一时间了解保密工作的威胁来自何方。 泄密这件事,并不是总经理郑黎辰和安康的事。如果这两个人都认为自己没有泄密的话,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别人窃取了这个机密。 按道理来说公司里应该是人人自危的,但实际情况不是这样。同事们似乎认定了这件事情就是安康一个人的麻烦。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是安康所为,恰恰相反,几乎没有人认为这件事是安康干的。但是不管同事们怎样认为,结局都是一样的,安康必然是那个为此事承担后果的人。 只要这个事情不查的水落石出,那么安康就会成为替罪羊。谁又会在这些正式员工中互相得罪呢?这件事不出多久就会被总部知道,也许元旦的假期一过总部就会知道这件事。作为总经理的郑黎辰自然是难逃其咎。但是总经理必须要想办法自保。而自保的最佳手段自然是丢卒保帅。 那么谁是那个卒子呢?不言而喻。 虽然郑黎辰是所谓的中国区的总经理,但是开除掉一个正式员工可不是他说了算的事,他得上报到美国的总部,并进行一系列评估。这种综合取证说不定在调查的过程中还会受到那个行将被解聘的员工的反击,由此给总经理带来负面的影响。 但是开除掉一个实习生,就是总经理一句话的事。既不需要上报总部,也没有关于赔偿或社保公积金的困惑,更不会受到什么劳动仲裁的威胁,又不会影响到正式员工的士气。大不了发发善心,给被开除掉的实习生多发一个月的实习工资就算了事了。皆大欢喜。 这些同事自然是料到事情的最后肯定是这个结局。但同事们这样想,安康不能这样想。今天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总经理郑黎辰的手机发了条短信,证明自己的清白。但这条短信发出之后便石沉大海,杳无音信。这让安康十分不安,也让安康更是感到找到事情的真相的时间紧迫。 他已经时日无多了。如果这个事情再不能水落石出的话,他待在这个公司的时间可能就顶多只有一两周了。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马上就到放长假的日子了。那些正式员工很快就可以领到他们的年终奖。作为这家公司唯一的实习生,安康即便没有年终奖也有一笔比较可观的红包。在一个不再有价值的实习生领红包之前直接把他给开掉,这不能不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项。 现在没有什么人能够救他,除了查出真相。 是啊。真相,什么是真相?安康真的希望自己能摇身变成007、变成狄仁杰,能够从蛛丝马迹中还原事情发生的过程。可惜他不是,他只是一个大学毕业才几个月的实习生而已。 安康把上海公司的十几个人都从心中过了一遍。第一个怀疑的,当然就是那个处处与他为难的吴墨。吴墨不是早就想把自己扫地出门吗?泄密的事情很有可能就是她干的。什么?她自己干的事情为什么她自己要在晨会上揭露出来?这才叫艺高人胆大啊。因为她认为自己干得天衣无缝,所以才有恃无恐啊。 其他人有没有可能呢?要说有就一定有。 那个peter赵就很有嫌疑。上个月安康和他一起去深圳出过一趟差。和客户吃饭的时候安康说了一句话惹得peter很不高兴。回来的飞机上还拿这事儿数落了半天。 还有那个爱笑的叶奇,也不能脱离干系。他批评人的时候也依然是面带微笑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在哪里得罪过这只笑面虎了。 安康把这家公司的所有人都琢磨了一遍,深深地陷入了阴谋论中难以自拔。这不由让他想起了《疑邻盗斧》的故事。一个人把斧子丢了,当他观察邻居的言行举止的时候,那邻居怎么看怎么像偷斧子的人。安康就为每一个人找到了一个想窃取他的保密资料、想谋害他的可怕动机。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态对同事们起到了作用,安康在公司里明显感受到了孤立。平时那些同事总是带着他一起出去吃饭。但今天当安康饿得肚子咕咕叫时,抬头却发现办公室里除了叶奇外空无一人。其他同事早就走了。 安康起身准备出去吃饭时,问了叶奇一句:“叶经理,您不出去吃饭吗?” “我还在弄报告,没时间出去了。” “那您要吃什么?我帮您带。” “不用了。”叶奇抬头冲安康笑道,“他们等下帮我带盖浇饭回来。” “哦。”安康应了一声。连没时间吃饭的叶奇都有人帮他捎饭回来。只有自己是无人关心啊。 009 共青森林公园的斑驳树影 随后的一周安康几乎是在煎熬中度过的。 事情依然处于迷雾之中,同事依然视安康为空气,吴墨依然冷嘲热讽,总经理依然逼之查出真相。 幸好几天之后有一个可以休息的周末,否则安康要么会过劳死、要么会忧郁而亡。 “你们今天倒是不用加班嘛?”柳欣然伸开双臂保持身体平衡,小心翼翼地一边在路沿上走一边转头问安康。 “你看着前面,小心点儿。”安康提醒柳欣然,并担心地往前紧走了几步护在柳欣然身边,“我接下来的几周估计都不用加班。马上快过年了,火车票、机票都难买,所以大家也不用出差了。项目方也基本上是在做过年前的准备。除了财务人员忙着出报表外,其他人都比较闲。” “那真是太好了。你终于有时间陪我了。” 阳光在共青森林公园的林荫道上洒下一片斑驳的树影。树影摇曳着将安康和柳欣然送到江边。这里的黄浦江比外滩的黄浦江可宽阔了许多。江面上不仅飞着各种水鸟,江边还泊着各类船只。偶尔有长长的驳船缓缓漂过,船上载货较重,江水几乎没到船上。 安康还是头一回来这里看江。尽管这个公园离市区比较遥远,但是离他的学校复旦大学却很近。大学四年安康却也只是来过一回,而且那一回根本就没有走到江边来。 “这里离海应该很近了吧?”柳欣然拿根树枝敲着江边的水泥护栏问。 “嗯。”安康回答。 “那我们沿着这条江一直漂下去,就可以看到辽阔的大海了啊。” “那可不一定。” “嗯?”柳欣然不解地看向安康。 “黄浦江的尽头不是大海,是长江。” “是嘛。”柳欣然有些失望。“上海上海,想看看海还真不容易。” 柳欣然这话说得很对。虽然上海是一个所谓的海滨城市,可是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大部分其实都没有见过上海的海是什么样子。大海,离上海太远了。大海,其实是一个传说。 柳欣然想爬到水泥护栏上去走走,就像刚才走路沿一样,却被安康阻止了。柳欣然只好退而求其次,把手里的树枝扔到了江里,然后在安康的帮助下爬到护栏上去坐着。 安康看着柳欣然的背影,总觉得自己和她能在一起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们是在一辆出租车上认识的。当然,他们不是在出租车上第一次见面,但是那辆出租车让他们有了相处的机会,尽管当时他们俩不是单独相处,因为出租车上还有柳欣然的闺蜜。当然,还有一位开车的司机。 那是一年前的元旦前夜。 当一辆出租车经过外滩的时候,坐在前排的安康望着陆家嘴东方明珠塔上空的烟花,默不作声。他那原本来参加跨年活动欣赏烟花的好心情早如那消逝的烟花一般烟飞云散。 出租车上除了开车的司机外,一男两女三个乘客都是衣冠不整。出租车司机对他们的装束倒也不惊奇。这个时间从酒吧出来的男女的衣冠不整一般是两种情况。一种是勾肩搭背式的衣冠不整,一种是拳打脚踢式的衣冠不整。这三位,一定是后者。所幸伤得不重,所以此行的目的地不是医院,而是学校。 作为不敢动手的怂包,安康反倒是领了一个最令人垂涎三尺的任务,就是送两个令人垂涎三尺的女同学回学校。 酒吧门口的打斗,安康其实也不是不敢动手,只是和那些颇有些江湖义气又在无数次与校内的同学、校外的地痞的搏击中历练出来的东北同学比,安康不知道出手的分寸。出手轻了他当时会吃亏,出手重了他事后会吃亏。 不像那些东北同学抄着酒瓶就能以角度刁钻但是伤害不刁钻的技法拍在对方的脑袋上。虽能营造出血腥的场面,但是其实伤害并不大。 一个东北同学传授给安康的要决就是:“拿酒瓶拍脑袋,如果酒瓶碎了那说明脑袋没事儿,不用担心。如果酒瓶没碎,那问题就大了。” 没有实践过的安康虽然掌握了这项武学要领,但是哪能随便拿个酒瓶再拿个脑袋体验一下? 于是乎,在战斗最酣之际,当脑袋淌着血的同学的大喝一声“你特么还愣着干吗?带她们赶紧走啊!”之后,安康就带着两个惹事的女生跑了。 这场架打得如何不是重点,这场架打完之后是如何收拾残局的不是重点,反正不管打赢打输,打架双方都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不打不相识”地互相摸着缠着绷带的脑袋一面吃吃喝喝一面高兴地合影留念,尽释前嫌。 重点是安康认识了坐在出租车后座的两个女生,一个叫jessica,中文名字叫柳欣然,另一个叫温芊芊,英文名字不详。 在那次打架的过程中,柳欣然倒是颇有一番豪情,与对方带来的女孩对骂,一副输人不输阵的气势。温芊芊倒是从头哭到尾。在这种场合下,她哭得并不怎么让人心生怜惜,反倒是让人心烦。 安康以为那有些女侠范儿的柳欣然对自己不会有什么好印象,但事实和他想的截然相反。柳欣然告诉他其实自己也不喜欢男生打架。都是大学生了还像不懂事的小孩一样,什么素质?莫明其妙地打了一架,结果弄得连元旦跨年的庆祝活动都没玩好。 反倒是那个比安康更怂包的女生温芊芊对安康始终没什么好脸色。这让安康十分诧异——怂包何苦难为怂包。 后来安康才知道,温芊芊不喜欢他倒不是因为打架这事儿,而是因为“瞧他那穷酸样儿!” 安康完全不认同温芊芊对他的评价,穷则穷矣,酸则不然。穷学生穷学生,学生嘛哪个不穷? 然而,安康却全然想错了。还真有不穷的学生,柳欣然和温芊芊恰恰就是不穷的学生中的佼佼者。 当得知这两个学生的经济状况之后,安康原本以为两位富家女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但他又想错了。其中一位是,另一位却不是。 安康与柳欣然开始谈恋爱,是让他自己始料不及的,我何德何能哪? 安康的兄弟们帮他理出了结论:估计是富家女见的纨绔子弟太多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男生,想尝尝鲜。 安康打架的时候虽然比较怂,可是这个时候却一点儿也不怂。天下只有我玩人,哪能让人玩我?于是安康刻意与柳欣然保持着距离。但是这却愈发让柳欣然变本加厉地约安康出来见面。 当然,柳欣然也知道安康的经济条件不好,所以也就十分随和地穿着随和的衣服、拎着随和的包包、去一些比较随和的餐厅吃饭。去商场逛街那是绝对不去的,要去也是去看电影。就算是看电影,也是买那种上映快一个月开始打折的票。 总之,柳欣然十分聪明地替安康维护着他的钱包和他的体面。 柳欣然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让闺蜜温芊芊大为光火:“你到底看中了那小子什么好?” 柳欣然说:“你不觉得他和别人有些不太一样?” 温芊芊摇摇头:“哪里不一样?” 柳欣然卖个关子:“以后你就知道了。” 安康虽然骨子里有些不明出处的傲气,但也架不住柳欣然的穷追猛打,最终顺其不那么自然地投入了温柔乡里。不过安康和柳欣然确定了恋爱关系之后不久,他就没有太多时间和柳欣然约会了,因为他进了一家叫百时塔(besttargetinvestment)的美资投资公司当实习生。每天一大早就坐公交车去陆家嘴上班,夜里很晚才回学校的宿舍,连周末都是如此。 010 我终于明白了 元旦那天安康连半场电影都没有看完就回公司加班去了,这让柳欣然十分不快。晚上安康虽然赶来陪柳欣然泡吧,但是又被温芊芊无中生有地讥讽半天,这让安康十分不快。 好在这个周末安康终于不用再加班,所以柳欣然才提议两个人到共青森林公园里来玩,不用再让安康和温芊芊碰头了。 没有吴墨、温芊芊带来的负面情绪,在森林公园的大自然中放飞自己的灵魂,确实是一种很好的精神减压的方法。安康对柳欣然十分感激。 柳欣然对安康也是如此,尽管她并没有经济上的困扰,但是常常跟那些富家子弟在一起,也的确是迷失了自我。 当然,并不是所有周国的富家子弟都是不学无术、整天无所事事地游荡。也有不错的,但是那些不错的一般都是执迷于自己心有所属的东西,如音乐呀、美术呀、收藏呀等等,对圈外的人和事没什么兴趣。柳欣然也融不进去,只有吃吃喝喝的圈子是最没有门坎的。所以柳欣然就处于高不成低不就的状态中无法自拔。 正如安康的同学所猜测的那样,安康的出现的确是让柳欣然改变了生活的方式。她不再执着于外在的东西,而是在安康的带领下开始关注自己的内心。 她哪里知道,安康并不是不想关注外在的东西,他是没有那个财力和能力。所谓视金钱如粪土,也便如狐狸视葡萄为酸的,是一样的。 虽然两个人的想法不尽一致,但是他们对于周末来共青森林公园享受美好的自然、美好的世界、美好的人生抱着愉悦的心情。 “你们公司的实习期真是太长了。”柳欣然坐在草地上一面啃一个面包一面对安康说。 “陆家嘴的很多金融公司实习期都很长。”安康喝了一口水,然后把矿泉水瓶递给柳欣然,“哦,这话不对。应该是比较好的职位实习期很长,普通职位实习期一般也只有一个月到三个月左右。” “我就是普通职位。” 安康笑道:“我可不是说你呀。你别这么敏感。” “哈哈哈。我就这么一说。”柳欣然其实也并不敏感,她只是有话说话而已,并没有往心里去。 毕业后,柳欣然的父亲让她回老家去,想让她尽快熟悉家里的产业,早点儿把家族事业担起来。但是柳欣然对采矿这种傻大黑粗的事业完全不感兴趣。赚钱是赚钱,但是太简单粗暴了。想我生得如此天生丽质,难道还要顶着“某某矿业公司总经理”的名头吗?那还不如顶一个“上海某某公司人事经理”的头名,好歹还是大都市的企业白领。 柳欣然这个想法跟安康说过几次,每一次安康听到这些话,心里都在滴血——自己的求之不得,竟是他人的食之无味 安康对柳欣然解释说:“我们这家投资公司虽然规模还不错,但其实在中国也就十几个人。而且也没有闲职。每一个人都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才会被公司接纳。投资项目的周期一般都比较长,两三个月出不了结果,所以公司才会设长达一年的试用期。我又是大学刚毕业的,说是试用期,其实就是个小白实习生。” “原来如此。” 安康继续解释说:“而且这种外资金融公司和一般的公司不太一样。一般的公司在试用期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就肯定能转正。金融公司是不犯错也不行,必须要做出成绩来。headcount(招聘的人数)就那么几个,你占着一个职位,别的人就进不来。” “就是你有用就留下,没用就离开罗。这些资本家真残忍!相比起来,我爸的公司就养了不少不干活的人。” “啊?为什么?” 柳欣然无奈地说:“开矿是个危险工作,公司里的员工都是十里八乡来的人。只要在公司期间出现病、残的事情,公司都给养着,不会把他们就那样赶走的。就这样,那些员工和家属还会到公司来闹。挺难的。不管你做什么,别人都当你是血汗工厂。” 安康听到这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这才是柳欣然不愿意接手她父亲的产业的真正原因吧?当一家矿业公司的老总,看起来光鲜亮丽,但有可能大多数时间都是为经营以外的事情而操心。柳欣然大学学人力资源专业、毕业之后又进了一家公司的人力资源部,是不是和这件事也有关系呢? 阳光将安康和柳欣然的身影越拉越长。这个公园很大,据说是上海最大的一个公园。虽然说公园里没有森林只有树林,但是在上海这样的城市周边能有这么一大片被绿色植物覆盖的区域也算实属难得。两人不再往公园的深处走,而是查看了一下公园里的指示牌后往公园门口走去。 安康和柳欣然是坐公交车回市区的。柳欣然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必然是叫辆出租车,但是和安康在一起的时候,她通常是以安康的经济标准规范自己的行为。要不然,出租车费谁付啊? 公交车上虽然不停地有人上下,但是乘客却并不多。安康和柳欣然坐在靠后的一个双人座位上。公交车后面地板比较高,看向窗外的视野比较好。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看车外的风景。进入市区之后,上来一对情侣。他们一上来就一直往后走,坐到了安康和柳欣然的斜后方。 这两人之所以引起安康的注意,是因为那个女孩穿的实在是太凉快了。上海的冬天虽然温度并不低,但是只穿一条短裤把整条腿都露在外面的着装实在是太大胆了吧。就算不怕目光,难道不怕寒霜吗? “看什么看?被性感美女把魂儿勾走了?”柳欣然问。 “不是。性感倒是性感。我看她不是因为这个,穿这么点儿就不冷吗?”安康说。 “你没看她穿着肉色丝袜呢。” “不是丝袜,就是光着腿。刚才她从我身边走过去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肯定没穿……”安康看到柳欣然不怀好意笑咪咪的脸,打住了,“怎么啦?” “人家光着腿从你身边过去,你还看那么清楚!” 随着柳欣然的话,安康感觉到大腿突然一疼,“啊”地叫了出来。“你下手真狠。” 柳欣然把揪安康的手收了回去,从包里翻出来一个化妆镜,又拿了个唇膏开始抹。 抹了很久。 安康奇怪地望着柳欣然和她手里的唇膏,却发现那唇膏只是作势往嘴唇上抹,但并没有碰到嘴唇。 安康用胳膊一顶柳欣然,问:“喂,你在干嘛呢?” “你别动。”柳欣然又摆了一会儿姿势,把化妆镜凑向安康,“你自己看吧。她到底有没有穿丝袜。” 原来柳欣然是装作抹唇膏,其实是在用化妆镜看后面的那个女孩。 安康看到化妆镜突然呆住了。 这一回该柳欣然奇怪了,她发现安康虽然盯着她的化妆镜看,但是却是一副眼光无神的样子。 她也用胳膊一顶安康,问:“喂,你在干嘛呢?” “我终于明白了。”安康喃喃道。 “我就说她穿的是丝袜吧。”柳欣然很得意,把化妆镜和唇膏又收进了包里。 “我总算是明白了!太特么阴险了!”安康又说。 “嗯?”柳欣然听到的前半段话还是那句话,她能明白,可是后半段又似乎和前半段没有什么关系,逻辑上说不通。 “什么阴险?你是说后面的那个女孩还是说我?” “都不是!然然,谢谢你!太谢谢你了!”安康一脸兴奋地侧过身抓着柳欣然的肩膀大声说。 “你……什么情况啊?谢我是什么意思啊?”柳欣然完全是一脸茫然。 “总之我就是谢谢你,你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启示,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太好了!” “什么启示?” “这是一个秘密,以后我再告诉你。” 011 查出真相 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一次抛开所有的烦恼与柳欣然一起逛公园,本来是为了暂时逃避那些烦恼的,没想到竟然让安康找到了一劳永逸的解决烦恼的方法。 兴奋感笼罩着安康,一切都来得如此的不经意,然而一切都如抽丝剥茧一般。安康只抓住了一个稍纵即逝的头绪,便将真相全然揭示了出来。就像一只即将窜入洞中去的老鼠被他一把揪住了尾巴。那老鼠还在奋力拼搏,甚至还想返身咬他一口,但是却被他灵巧躲过,并将它的身体完全从洞里扯了出来。 第二天尽管是星期天可以继续休息一天,可是安康却请了半天假。不是向公司请假,而是向柳欣然请假。他早早地就去办公室忙活了两个小时,这才心满意足地从办公室出来。 等公交车的时候,安康仰头望着马路对面的金茂大厦,满满吸了几口空气。谁说空气中有雾霾?清新得很。 安康和柳欣然虽然在星期六把温芊芊躲过去了,但是星期天却躲不过。那个温芊芊和安康铁定了是势不两立。元旦那天温芊芊卯足了劲,可是却像是拿了把钝刀削木头。尽管也削下来一些木屑,可是削的过程让温芊芊毫无快感可言,反而如同嚼蜡。 这一天温芊芊依然对安康进行无情打击。安康依然是一反常态的不予回应。这让温芊芊十分惊诧——“这这这,果然是新世纪的新青年。真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个睚眦必报的安康去哪里了?” 安康当然还是那个安康。上一次不理会温芊芊,那是因为他碰到的事情实在是太烦心了,没心情。这一次不理会温芊芊,那是因为他心情实在是太好了,没功夫。 安康在卡拉ok厅里把张学友的歌唱得差不多了,又开始点刘德华的歌,唱到至情处还把鼻子捏着模仿刘德华的鼻音。你还别说,模仿得还真像。 柳欣然高兴地鼓掌,温芊芊却是发出和刘德华不太一样的鼻音——“哼!”“切!”,并伴之以怒目而视。最终实在忍不住冲到操控屏前把安康后面还没有唱的歌全删了。 “谢谢你啊,芊芊。”安康在台上等到放下一首歌却发现不是自己点的,于是从台上下来跑到操控屏去查看了一下,知道是温芊芊在捣乱,“我自己点的歌不唱吧不好意思,接着唱吧又实在是唱不动了。删得好删得妙删得呱呱叫!” 说罢,安康坐回柳欣然身边抓起啤酒就喝,一边喝还一边把手搭在柳欣然的肩上,一副无比亲密的样子。 温芊芊气得把她挽着的柳欣然的胳膊松开,免得碰到安康的脏手,“哼”了一声转过身去,不再理会这对男女。 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哪!安康虽然高兴,但是他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喝醉酒的,因为他要保持清醒,明天就要开始战斗了,明天就要进入维护尊严的决斗了。 安康怎么能不激动呢?他都激动得快要浑身发抖了。 这么些天来的压抑,到明天就要全然释放了。 星期一早上,安康依然是早早就到了公司,依然是打开电脑继续做上周还未完成的工作。其实安康根本就不必这么早就来公司处理工作,因为春节前的这个时期工作量连平时的一半都不到。安康之所以急于把手头的工作做完,是因为他猜测今天可能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办。而这些事情什么时候开始,就要看总经理郑黎辰什么时候来办公室。 安康一边工作一边还期望,郑总今天可别出差,别外出见客户啊。 正如安康所愿,郑黎辰和平时的星期一一样,晨会之前就进了办公室。 临近长假,百时塔投资公司的晨会开得比较简单。郑黎辰也是一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的姿态。 晨会开完,郑黎辰刚回自己的办公室安康就跟了进来。 “有事儿?”郑黎辰转身问。 “我……” “明白了。”郑黎辰不等安康说完,走到安康身后亲自把办公室的门关了,“什么事儿,你说吧。” “我知道是谁泄的密了。” “哦?谁?”郑黎辰不禁动容。 “许丹尼。” “是danny?” “对,就是他。” 安康那天在公交车上只是猜测。昨天一大早来公司实地侦察了一番,已经百分之百地肯定是这个许丹尼干的了。 “你怎么知道是他?” 昨天安康一个人到办公室面对那个放电脑的资料柜身体左右晃了很长时间,最后吐出一句话:“真是天才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这个资料柜分成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是两个玻璃柜门,放的是常用的资料。下半部分是不常用的资料,同事们的电脑也一起锁在下面的柜子里。 柜子和里面的资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上面柜门上的玻璃。玻璃的主要属性当然是透明,可它还有另一个属性——反光。 安康把自己的电脑放在办公桌上,然后站在资料柜边调整好身体的角度,就可以看到自己电脑屏幕上所有的内容。 当然,看到并不意味着看清。小小的电脑屏幕隔着四、五米的距离怎么可能看到上面的表格里的报价数字? 必须得拿望远镜才可以啊。可是谁又会拿一个望远镜在办公室里堂而皇之地看来看去呢? 望远镜当然无法成为作案工具,但是有一个东西是完全可以取代望远镜的,那就是照相机,而且还是具有光学变焦功能的高清晰度的单反照相机。 那么这个办公室里有谁会经常拿个单反照相机站在资料柜边的假装拍窗外的风景实则是拍电脑屏幕呢?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许丹尼这个业余摄影师。 “原来如此!”郑黎辰听了安康的话,摇着头连声道:“想不到啊想不到。danny的单反相机原来是个作案工具。” 是啊,谁又能想到这个经常给同事们拍出美轮美奂的人像写真的业余摄影师,竟然把那里那个据说花了几万块钱买来的带长焦的宝贝当作一件作案工具。 “可是这些只是你我的猜测,我们没有证据啊。”郑黎辰有些犯难。 “没有证据,可以挖掘证据呀。”安康笑道。 “从哪里挖掘?” 012 挖掘证据 “他的电脑里肯定就有证据。”安康满有把握地说。 “你怎么知道?就算他的电脑里有证据,他又为什么把那些证据保留在电脑里等人去找出来?他不会销毁吗?” 安康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想了一想。他其实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只是真要去翻电脑查证据还是有一定的风险的。万一电脑里没有证据呢?万一真的像郑总说的那样被他销毁了呢? 但是对于安康而言,如果不把这个贼揪出来,那么他自己就会替这个贼抵罪。 安康决心已定,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说:“许丹尼的那个单反相机不是普通的胶卷相机,而是可以马上看到照片的数码相机。因为他拍的照片好,所以同事们经常会拿他的相机看他的作品。这样的话,如果他拍到了不该拍的内容之后一定会第一时间把照片保存到电脑里,然后再把相机里的内容删掉。” “嗯。”郑黎辰同意。这个逻辑说得通。 “既然那些信息都是要交出去的,那作案的人手里一定会留有一个备份。这虽然是我猜的,但是无论是从心理学、还是从行为学上都可以找到理论依据。” 于是安康给郑黎辰讲了以前在课堂上听到的关于行为学的例子。一般刑事案件的凶手作案之后有很大的几率会出现在案发现场。这是一个心理与行为的统计结果,至于原因则有很多:想看看警察都查出来些什么啊,自己怎么规避警察的猜测从而逃出生天啊,想看看自己作案的手法哪里还需要提高啊,围观的群众对自己有什么评价从而获得心理成就感啊等等,不一而足。但是重回案发现场是个大概率事件。 由此衍生出来,凡是告密者、凡是获取情报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自己保留一份证据。一方面可以拿这些证据来邀功,另一方面如果哪天碰到对自己不利的局面也可以凭这些证据鱼死网破。保留的证据的用途也是不一而足,至于怎么用得看具体的情况,但保留证据是首当其冲需要做的事。 所以安康的结论是许丹尼就算把电脑里的证据删了,他也一定会在某个只有他知道的地方把证据留下来。 安康说:“那些信息有可能被许丹尼放在了某个移动硬盘里,或者被他放到了哪个网络空间,也有可能是发到自己的私人邮箱里,甚至有可能回家打印出来然后把所有电子信息都删掉。当然办法很多。” 郑黎辰听了用手挠挠头:“你说的这些我都认同,你的分析我也看不出来哪里不对。不过说这些没什么用啊。就算他真的把证据放在移动硬盘上了,我们上哪里去找那块移动硬盘?他不承认我们也拿他没办法啊。” 这倒也是。以上安康说的任何情况,只要许丹尼咬死不承认,他们确实没有办法。难道还能去抄家吗?况且所有的事情都只是猜测,哪怕有一丁点儿证据在手都可以去报警,动用强制手段去获取更多的证据。哪怕这个许丹尼不是拿着相机通过资料柜的玻璃反光,而是直接对着电脑屏幕拍了照然后再删掉,你也找不到证据。 “有一种方法能够找到证据。” “什么方法?” “数据恢复。就算他把电脑和数码相机上的文件删掉,也可以用数据恢复的方式把删掉的内容找出来。” “删掉的文件有可能被覆盖掉,恢复不了。” “是的。硬盘和相机的存储器上的那些被删除的文件可能被覆盖掉一部分,但不可能刚好全都覆盖掉了吧。” 郑黎辰听了之后仰着头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然后把脸凑近了安康问:“安康,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是要去看别人的电脑里的资料,光这个行为就违反了我们公司的保密原则。” 此时的安康不再回避总经理对他的眼神与肢体压力。这两天安康想得很清楚,今天这一战不仅是名誉之战,更是前途之战。他已经被逼到了墙角,无处可逃。要么尽全力与对手一搏,要么便是被对手撕得粉碎。不成功便成仁。背水一战,非胜不可。 “郑总,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如果不把事情查清楚、不把那个人揪出来的话,我们公司就将永远处于威胁之中。保密原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况且我们现在是在办案。保密原则是为了维护公司的安全的,如果公司的安全受到了威胁,那是不是需要特殊情况下特殊处理?” 郑黎辰无法想象这个小实习生今天对他说话的态度是这个样子。说话始终不卑不亢,一改之前唯唯诺诺的形象, 他哪里知道安康已经把今天谈话的场景在头脑里演习了无数次。甚至把总经理双手拍着桌子疯狂地怒吼“你给老子滚蛋!”的场景也勾勒得惟妙惟肖。尽管安康从来没有听过这位总经理自称“老子”。 人的脸皮不是天生就厚,人的胆量也不是天生就大,而是在无数次的历练中练就的。安康在这两天无数次的排练中,终于练成了现在这种处变不惊的气度。为了保住尊严、为了保住这份工作,我特么拼了! 郑黎辰摸起办公桌上的一支签字笔把桌子敲了十几下,对安康说:“安康,今天你跟我谈的内容,你不要跟旁人说。我得把这件事向总部汇报一下。我们是不能随便碰danny的电脑的,要么总部派人来查他的电脑,要么总部给我们授权。” 安康点点头。 郑黎辰又说:“这几天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如果别人问我们聊了些什么,你就说在聊我们这个项目。知道了吗?什么都不能说。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安排。” “好的。郑总。” “你去吧。” 安康点了点头,出去了。 回到座位,安康把笔记本电脑打开开始工作。 他一边工作一边观察办公室的同事们。一个星期之前,在安康看来每一个同事都是心怀要把他扫地出门的巨大阴谋。今天看来,这些同事的举止行为完全没有任何恶意,当然也无所谓善意。就连那个相看两厌的吴墨那张本就十分精致的脸,今天在安康看来也似乎比平时好看了许多。 看来,丢掉的斧子被找回来之后,邻居一点儿也不像那个偷斧子的人啊。 013 为什么会这样 一切如常地过了两天,百时塔投资公司设在陆家嘴的这个办公室迎来了一个令安康惊喜、令其他同事惊讶的消息——安康由实习生转为正式员工。 这对安康确实是一个惊喜。他找郑黎辰只是为了自证清白、摆脱泄密的干系的,能不被公司辞退已经万幸了。哪想到总经理却因为他挖出了公司的一个大蛀虫立了大功,一年的试用期还没满就提前让他转正。 但自己立了大功的事情,其他同事却不知情啊。他们要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定会惊讶的。安康不禁心花怒放。 什么?一个泄密的实习生转正了? 同事们都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吴墨自然是按耐不住地第一个冲进了总经理办公室:“johnson,你让安康转正?你是不是疯了?” 郑黎辰笑道:“没疯啊,我挺好。安康来我们公司有大半年了,也差不多该转正了。” “你有没有搞错啊。他一个星期以前刚刚把一个绝密的报价信息泄露给了竞争对手。这是严重违纪啊。他哪里应该转正,而是应该辞退啊。你是怎么想的?” “好了好了。下午不是要开投资项目讨论会嘛。我开会的时候再向大家解释吧。” 吴墨难以置信地看着郑黎辰的笑脸,一字一顿地说:“我倒是想听听你是怎么解释的。” 吴墨回到自己的座位后,不停地有人蹭到她的身边。这些人找吴墨的理由多种多样,但这些理由其实只是想打听内幕信息的外衣。吴墨冷着脸统一回复:“你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下午开会郑总会解释的。” 下午的投资项目讨论会可是百时塔公司自从进入二十一纪世以来最为令人期待的一次会议。虽然是投资项目讨论会,但投资不是重点、项目不是重点、讨论也不是重点,重点是安康转正这件事到底是凭什么? 神清气朗的安康原本以为同事们今天会邀请他一起外出去吃午饭的,但是大部分同事都神奇地在安康注意到他们之前失踪了,尚未失踪的同事又都神奇地有各种各样的事务要处理,都不愿意耽误安康的午饭时间。 安康只好一个人出去觅食。 下午的投资项目讨论会如期进行,会议的讨论进行得没有往常那么热烈。项目的基本情况介绍完,每一个发言的人简洁明快地把自己的一二三条论点讲完就不再展开论据和论证了。郑黎辰也明白今天的会议所有人的关注点不在项目上,于是把项目意见搜集齐之后就以总经理的身份正式宣布总部发来的转正通知。 “让我们热烈欢迎安康正式加入我们的大家庭!”郑黎辰用热烈的语气向安康表示祝贺,同事们用热烈的掌声向安康表示欢迎。 作为传统,一个同事经过试用期考核转正之后,别的同事总要说几句祝福的话,但今天却没有。会议室十分安静。大家都望着郑黎辰,等着他的解释。 安康瞟了那个当事人许丹尼一眼,心中既兴奋又有些担心。兴奋的是这一回他这个不起眼儿的小实习生终于当上了一回主角,担心的是另一位主角会不会暴跳如雷,对安康反咬一口? 总部显然没有派人来上海,那么查许丹尼的电脑的这件事大概就是上海公司的人自行动手了吧。是郑总自己动手呢,还是他已经提前指派了哪一个同事呢? 安康把每一个人都瞟了一遍,心里在猜测等下把许丹尼留在办公室里之后,到底会是谁起身去拿许丹尼的电脑。也许根本就不用等会议结束,也许就在现在大家都在这里开会的时候许丹尼的电脑已经被某个人悄悄解锁了。大概所有的事情都在除郑总以外的所有人不知不觉中进行了吧。 郑黎辰清嗓子的声音打断了安康的心理活动,他转头看到郑黎辰笑了一下,笑得不是那么自然。 郑黎辰看到有些冷场,自然是笑得有点儿尴尬。 “大家一定想知道安康为什么这一次可以提前转正。对吧?”郑黎辰说完环顾一圈,有几个人在点头。吴墨似乎没听见一般,看着自己左手翘起来的食指上的指甲油。 “因为安康这一次立了大功。” “他立了大功?”吴墨似乎听见了郑黎辰的这一句话,一句反问脱口而出。 安康本想绷出一个严肃些、低调些的表情,但是实在是绷不住,嘴角扬起来笑了。笑得很开心。当然是立了大功,要不然怎么会提前转正? “是的。前段时间大家不是说安康把绝密的价格信息给泄露出去了吗?那个信息不是他泄露的。”郑黎辰说,“是我让他故意散播的。” 什么?是郑总让安康故意散播的?举座皆惊。 什么?郑总说是他让我故意散播的?安康震惊。 安康觉得胸口有些发堵,头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己是听错了吗? 显然没有,因为接下来郑黎辰就把一个他指使安康故意散播价格信息的故事绘声绘色地讲出来了。 “我们这一次面临的竞争对手很强大,和我们咬得很紧。关于项目的报价和受让的股权比例的谈判非常艰难。现在竞争对手就是志在必得,不管我们怎么报价,他们都要压我们一头。虽然项目方很想让我们两家都投资他们的项目,但是你们也知道,我们和那个竞争对手是死敌。我们两家都投到一个项目上,以后在项目的股东会上、董事会上我们还是会掐架,项目的重大决策效率一定会受影响。所以,一方如果投资成功,另一方就必然会退出。” 这个背景介绍郑黎辰不说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我就想出了一个反间计。”郑黎辰接着说,“我让安康把这个价格有意透露给了我们的竞争对手,让他们按照这个价格去调整他们的出价。最终的结果你们也看到了,上周四我们成功地和项目方签约了。我们赢了!” 原来是这样!同事们向安康投去温馨得多的目光。 “安康这段时间受了不少委屈。”郑黎辰接着说,“我也知道很多人对他有了些负面的看法。但他的委屈都是为了更好的完成工作。来,让我们给他鼓掌,谢谢他的优秀表现。” 现场响起了掌声。这掌声明显比刚才祝贺他转正的掌声热烈得多,也真诚得多。 安康的脸上挂着的笑容很热烈,但是那个笑容却并不那么真诚。因为他实在难以理解刚才都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014 云雾缭绕的金茂大厦 “为什么会这样?” 听到追进总经理办公室的安康这样问自己,郑黎辰笑了。 他舒服地坐进自己的老板椅上,把保温瓶拿起来给自己的茶杯里倒了些开水说:“安康,你还是太年轻了。” “我……” “你猜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安康摇摇头。他要是知道这位郑总为什么会这样做,他会在开完会之后就马上追进总经理办公室里来吗? “为什么要这样,还是留给你自己去悟吧。”郑黎辰说。 安康呆立了半晌。见郑黎辰不再说话了,只好悻悻离去。 安康走出总经理办公室之前,郑黎辰又问了一句:“终于成为正式员工了。你有什么想法和打算啊?” 安康转身诚恳地说:“我要继续努力,争取早日成为公司的明星投资人。” 明星投资人就是starinvestor,也叫金牌投资人,是百时塔投资公司的一项员工激励计划,旨在鼓励全球的员工进行不分国界不分区域地公平竞争,激发出他们的潜能,以取得越来越好的业绩。 成为明星投资人,不仅能获得荣誉,更可以有机会晋升为公司的合伙人,并参与公司的分红。可谓名利双收。 郑黎辰笑了笑,说了声:“好好努力。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虽然成功地由实习生转为了正式员工,但是安康却因为这个转正的理由出乎意料而有些不太开心,然而他再不开心也得在同事面前呈现出开心的表情来。 投资项目讨论会开过之后,同事们也的确对安康表现出了家人般的温暖,再也不将他看作一个和他们有区别的实习生了,再也不会因为他是一个泄密者而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了,甚至晚上还有几个同事主动为安康安排了一个饭局,共同掏钱为安康庆贺转正成功。 安康本来约了柳欣然出来庆祝的,因为要参加同事为他准备的饭局也只好临时改期。与同事间的礼尚往来,还是要表现得积极一些的,尤其是对于安康这样的职场新人。 吃过晚饭后时间尚早,安康没有马上回家,而是步行来到了东方明珠塔下的黄浦江边。这里开辟了一条临江的步道,方便游人观赏浦江两岸的风景。 安康望着对岸的外滩,一副百年前的异国风情。他又回头望着陆家嘴的高大建筑,尤其是金茂大厦和东方明珠塔,一副崭新的现代气韵。安康的内心十分畅快——我终于在陆家嘴生根了! “要是能在这里上班那可真是幸福啊!”安康身边有几个年轻人一边抬头仰望东方明珠塔一边感慨。 “哪有那么容易啊?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陆家嘴。”另一个年轻人说。 “这里可是寸土寸金、人才济济的地方啊。”又一个年轻人说。 他们的眼中满是羡慕与憧憬。 安康也随着他们一起望向东方明珠塔,心里十分愉悦:我就是在这个寸土寸金人才济济的陆家嘴上班啊。 是啊。这里是陆家嘴,仅仅经过了十年的发展,这里便逐渐展现出了中国金融中心的实力。而这时的人们根本就想象不到,陆家嘴在其后二十年的发展速度是多么令人惊诧。 丰满的理想之下通常都掩不住一颗现实的心。安康想到再过两个星期就要发一月份的工资了。那一月份给我发的到底是实习工资呢,还是正式工资呢?实习工资只有两千块钱,而正式工资将近八千块,四倍的差距啊!春节放假如果能带着一叠现金回家看望父母那可真是太好了! 当安康为他那点儿工资而操心的时候,他的女朋友柳欣然正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趴着。温芊芊坐在床沿上跟她说话:“然然,不是我说你。你再这样下去会堕落的。周末你就算和安康去共青森林公园玩,叫个差头(上海话指出租车)也行啊,竟然还是坐公交车往返的。你也不怕委屈你自己。那个安康当然是图你的钱图你的貌,可是你又图他点儿什么呢?” “哎哎,你这话就说得过头了啊。他图我的貌倒是有可能,谁让我长得这么好看呢。嘻嘻嘻。可是要说他是图我的钱,那可从来没有过。” “他图不图你的钱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你看,你又不想继承你们家那个矿业公司。他一看,这不正好嘛,你不继承我来继承呗。这样一来二去的,早晚你们柳家的东西就被倒腾到安家去了。” “哎哎哎,我说,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啊。什么权力斗争、家族争斗这种故事都编出来了。”柳欣然从床上坐起来,“再说了,他来继承我们家的产业有什么不好?不管以后我跟谁在一起,谁都得替我来继承家里的产业,他不干也得干。反正我可不想去管我爸那摊事情。” “那你……” 柳欣然打断了温芊芊的话:“好了好了,你又不是我妈,继承的事情也不是你和我说了算的。再说了,以后的事情谁说得清哪。管好你自己吧啊。你男朋友过一会儿就到了,你妆还没化呢。我也是服了你们了,每天泡吧有意思吗?” “每天泡吧就没意思了?放在古代这叫青梅煮酒,放在近代这叫茶话会,是一种交流方式。” “好了,我懂了。你赶紧去交流吧。”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金茂大厦上,反射出金黄而明亮的光,是那种让人遍体通畅的暧光。 安康经常买早餐的那个小摊儿正好就沐浴在这反射的阳光之中。每次安康排队买早餐的时候就喜欢远眺金茂大厦。这样的远眺让安康既觉得梦幻又觉得真实。 陆家嘴,对安康而言是梦想之都、神圣之地。 就算是天气不好的时候,那种神圣感也未曾消失过。因为金茂大厦常常会被云雾缠绕着,而金茂大厦的尖顶又会从云雾的上方露出来。这场景很像是电影中营造出来的什么天堂啊、仙境啊、神仙洞府之类的。 如果此时在金茂大厦里办公,那会不会有一种置身于天堂般的感觉呢?安康不止一次地憧憬。 多年之后,安康的憧憬终于变成了现实。他真的在金茂大厦租了几间办公室,而他那宽大的办公室便正对着黄浦江。 搬进那个大办公室没多久,安康终于等到了一个细雨朦胧的天气,也终于等来了云雾缭绕。然而当云雾漫延过来之后,安康却并没有置身于天堂、仙境或神仙洞府一般的感觉——这不就和冬天起了雾一样吗?窗外啥都看不见。唉! 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风景啊,还是远观的好看。倘若真正置于风景之中再看时,也就不过尔尔了。 风景尚且如此,人和事岂非如此呢? 015 发工资与还乡 作为实习生的安康,始终像是站在远处看风景,而他转正之后则像是一脚踏入了那景致之中,甚至他自己也变成了一道风景。只是这道风景未必那么靓丽,也未必是自己愿意看到的。 随后的十几天除了身份有了改变之外,安康的工作和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唯一的不同是在发工资的那天发生的。 期待已久的安康终于领到了工资条。工资条很小,被叠成像一根指头一般大小,用钉书钉钉上了。 安康启开钉书钉之前深吸了一口气,那个数字可千万别又是两千。他慢慢地展开工资条,三个零先后出现之后,安康又一次深吸了一口气,屏住了呼吸,然后用力一扯——果然最前面的数字不是二。但也不是八,而是六。 六千好,六千好。安康内心一阵欣喜。 他把工资条完全展开,看了看前面的工资构成。原来这个月的工资是按天计算的。前几天是实习工资,后面则是正式工资。工资按千位取整,被抹掉的零头计入个人的季度奖金。 六千好,六千好。安康首先想到的是下楼去银行给父母转一笔钱回去,这样父母准备年货也从容一些。接下来就是要请柳欣然吃一顿“好的”。 安康自从认识柳欣然以来,还真没请她吃过什么“好的”。如非特殊情况,两个人为吃饭消费150块钱就算是到头了。当然一般没有什么特殊情况,除非是温芊芊跑来捣乱。 安康给柳欣然发了短信,柳欣然毫无保留地应邀。 于是安康请同事推荐人民广场周边有品味有格调有档次有红酒有烛光的餐厅,并掐头去尾选了一个中间价位的餐厅,下班之后与柳欣然就在南京西路碰头了。 安康转正和涨工资对柳欣然来说当然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安康那实习生的工资确实限制了他们俩的行为能力。市区这些电影院啊、博物馆啊、图书馆啊、公园啊、保龄球馆啊、射箭馆之类的都杀过无数个来回,再去真的就要吐了。现在终于可以把目光放长远一些,把脚步迈豪迈一些。万卷书虽然还没有读完,但是可以行万里路了。 柳欣然提议说过了年一起去太湖看梅花,安康也十分赞同,并对此抱以期待。这顿烛光晚餐吃得尤其惬意。 安康无法像别的同事那样在春节放假之前就提前几天回家。他是一个刚刚转正的新人,所以一直坚持到了最后一天。好在安康经历数次拼杀终于买到了除夕凌晨的火车票。虽然说买火车票是一件极富挑战的事,但是安康自从来上海以来每逢春节都是要回老家的。历经磨难,早就练就了一副在火车站窗口抢票的好身板儿。 柳欣然就比安康从容得多了。反正机票嘛整个春节期间都是全价票,何况又是商务舱,早买晚买都一样。 所有的幸福都是相似的,归乡之途却各有不同。 不论春节期间归乡有多么艰难,安康终究还是在除夕当天的半夜回到了家。 整个春节的假期,安康除了大年初一跟父母出去拜年之外,基本上都是在家里度过的。他从上海带了好几本书回家看。这些书都不是闲书,而是与金融、投资相关的专业书。尽管他是经济学科班出身的,但是安康知道理论与实践之间隔着巨大的鸿沟。此时的安康连恶补专业的时间都不够,哪里有功夫看闲书? 在家乡一切如常,只是母亲比以前更爱流泪了。据安康的父亲说,安康不在家的时候,他的母亲是隔三四天都会哭一次。安康在家的时候,母亲是每天都会哭一次。 安康当然知道以前性格开朗、行事大大咧咧的母亲这几年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内心如此柔弱,因为自从几年前的那件事发生之后,很多事情都变了。当然,安康觉得自己始终没有变,但是别人对待他的感情都变了。 安康临回上海的头一天,他正在自己的卧室看书。母亲进出他的房间好几趟。安康以为母亲是来拿东西的,可是却发现她是空手进空手出。安康就问:“妈,是不是有啥事儿?” 安康的母亲听到安康这样问,犹豫了一下说:“我和你爸准备去给你爷奶上坟。那你就一个人在家里吧。” “上坟?我也一起去啊。” “你……也要去?”母亲问,似乎有些不太确定。 “我当然要去。”安康从床上翻身下来,把外套披上和母亲一起出了门。 客厅里父亲早就准备好了。衣服也穿好了、上坟要烧的纸、鞭炮都准备在了一个大塑料袋里。看情形是在客厅等了好半天了。 看到安康伸手把这个大塑料袋拿起来往门外走,安康的父母相视一笑。这情形就像他们现在不是去上坟,而是去赶集或是去娶亲的。 所谓的坟,其实就是两个土堆,在他们家的田地旁边。从桥上过了河走上不到五百米就到了。 在爷爷奶奶的坟前烧过纸之后,安康把头磕完就把鞭炮将两座紧挨着的坟头缠烧了一圈。这样的事情他很小的时候就做熟了。等到安康把这些都准备好,安康的父亲冲安康挥挥手,安康就带着母亲离开了。然后就听到后面传来鞭炮声,父亲也飞快地向他们跑来…… 一切都是以前的样子。安康的父母十分欣慰。 一切都是以前的样子。安康也十分欣慰。 来到桥上时,安康刚好碰到了一个小学时代的女同学。她依然还长着一副不经世事的孩子脸,可是怀里的孩子都有三个月了。虽然信息时代让城乡的人有相同的交集,但是两个老同学此时却并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安康只能逗一逗那个因为母亲停下脚步而停止了摇晃因此有点儿不耐烦的小胖子,然后离开。 有些事情还是有些变化的。当然,说的不是这个每当安康放假回老家都会到他家来找他的女同学。女同学来找他的理由很多,小时候就是单纯来找他玩,长大后才有了各种各样五花八门且鸡毛蒜皮的理由。只是这两年她来得少了。 那些发生了变化的事情是别的。 第二天的离家是大家都不愿意接受却又不得不面对的。 安康肩上扛着一个蛇皮袋,母亲则拉着安康的衣角一遍一遍地嘱咐回上海之后如何如何,父亲背着安康的双肩包在前面一遍一遍地催:“哎呀,走快些!别误了车!”,可母亲的注意力却只在安康身上,并不在加快脚步上。 长途车驶出车站的时候,安康才看到父母站在一个卖水果的担子后面伸长脖子往徐徐往站外开的长途车这边望。安康拉开车窗向他们挥手时,母亲用带哭腔的声音喊:“经常回家看看。”嗓子是哑的。 “我五一就回来!”安康喊道。 我会经常回来的。长途车驶离镇子的时候安康喃喃道。 安康自以为那一年之后什么都没有变,可是很多人和事都变了。 016 蛇皮袋 在老家扛着个蛇皮袋倒是没什么,可是从上海站下了火车之后再扛着蛇皮袋在街上走,甚至去坐地铁,那可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了。 本来安康是打算先回趟家把行李放好、洗个澡之后再出来跟柳欣然会合的,但是这样一来一去估计得花费掉三个小时。柳欣然打电话说:“扛蛇皮袋怕什么?过年谁不是大包小包地从老家带东西啊。” 这么一说安康就安心了。之后又想到今天温芊芊也在场,安康就更想扛着蛇皮袋去见柳欣然了。 温芊芊一向都瞧不起那些扛着蛇皮袋、拿着各色工具、穿着工作服的人。别人瞧不起人,是为了凸显自己身份高贵。这温芊芊还真不是,她的瞧不起是透彻到骨子里的——“哼,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很不幸的是,安康就被温芊芊归入了可怜与可恨之人的行列,而且只要柳欣然她家不把安康招为女婿,就他就绝没有咸鱼翻身的可能性。这可怜又可恨的安康,在温芊芊眼中又多了一项可憎的标签——怕不是看上了柳欣然的人吧,是看中了她家的钱。这样想的温芊芊完全忽略了当初其实是柳欣然主动接近安康这个事实。 一想到温芊芊,安康再看这蛇皮袋的眼神就多了些温存——多好的袋子啊!又结实又能装,而且还这么富有现代气息。 当然,那个时候的安康是万万没想到数年之后,这种遍布于偏僻乡村和城市偏僻郊区的蛇皮袋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世界上最顶级最奢靡最时尚最前卫的时装走秀t台上。 安康有心拿蛇皮袋在温芊芊面前招摇一下。一想到温芊芊有可能展现出来的颇具戏剧性的表情,安康就觉得很好笑。他也确实在一号线的地铁里忍不住笑了好几次。笑得站在安康附近的一位女士看了他一眼然后快步走向了另一节车厢。 然而事情和安康想象的有一些不太一样。柳欣然看到扛着蛇皮袋的安康,依然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这当然是安康之前就能想象得到的。然而温芊芊却也是一副淡然的样子,甚至就像没有看到那个蛇皮袋一样。 这让安康十分怀疑这个巨大的蛇皮袋是不是太不显眼了。没看到?这不可能啊。 这之后的一个小时之内,安康有意无意地把那个蛇皮袋在温芊芊眼皮子底下挪过来移过去的。温芊芊依然是蛇皮袋晃于前而面不改色。这让安康有些不安了。 “哎,这个温芊芊是不是脑子坏了?”安康趁着温芊芊去上洗手间,问柳欣然。 “嗯?她脑子怎么坏了?” “这么大个蛇皮袋她难道没看见?怎么不冷嘲热讽了?” “你是皮痒吗?”柳欣然笑道,“她不对你冷嘲热讽,你还不自在了?” “不是不是。”安康说,“我是奇怪她今天是怎么回事。过了个年回来,素质提高了嘛,和平时不太一样了。” “没什么。她失恋了。”柳欣然说。 原来如此。失恋中的温芊芊大概与此前失意中的安康一样,根本就没有心情对人冷嘲热讽,也没有心情面对别人的冷嘲热讽。 温芊芊失恋这件事,安康很快就淡忘了。然而,安康在她面前秀蛇皮袋的事情,温芊芊却没有忘。 “你看,这人就是一副小人嘴脸!”温芊芊事后对柳欣然说。 “怎么呢?” “他看我失恋了,就跑来落井下石看我的笑话了,还故意拿个蛇皮袋来气我。还好我这人有素质有涵养,不和这种人一般见识。” “他之前又不知道你失恋了。” “反正他就是这么个人。你小心一点儿。” 春节后回到公司的安康虽然不像别的同事那样有年终奖可得,但却领到了一个数目还比较可观的红包。同时,他还领了一个新任务,和叶奇一起去跑项目。 叶奇在年前终于以拼命三郎的精神把他和吴墨一起做的项目结掉了。年后终于腾出手来主攻自己那个一直想跟却又没有时间跟的项目。这一次郑黎辰直接派安康协助他跟项目,也让叶奇倍觉安慰。 毕竟这安康是叶奇一手带出来的实习生,做事的方法都打上了他的烙印,帮着他跟项目上手也会快一些。 跟项目并不需要三天两头地跑,也不需要去项目方所在的城市长驻,但是需要带着持续的关注度去跟踪与项目相关、与公司相关、乃至与行业甚至宏观经济相关的信息。工作强度依挖掘信息的深度和广度可大可小。 以前安康虽然也出过差,但基本上是个小跟班。主要负责拎包、次要负责操作电脑、给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倒酒或开车门。尽管随时随地他都存在着,但是完全没有存在感。客户一提起他来就是“记得是个小伙子,姓什么来着?”的语气。 现在则不同了,安康被叶奇堂而皇之地介绍给客户和同行,请他们多关照这个同事。 地位的提升令安康十分兴奋,也让安康充满了工作热情与干劲。当然,地位的提升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康终于真正地跨进了投资界的大门。他开始真正负责投资项目了。虽然说并不是独立负责,但是这个经历会郑重其事地写入他的简历,伴随着他整个职业生涯。 无数个夜晚,安康都是公司最后一个离开的。他不仅要看项目资料,还要花大量的时间看书,将那些冷冰冰的理论与手头活生生的案例结合起来,细细揣摩。 当然,他知道金融圈并不是表面的繁华、投资也并不像人们理解的那样云淡风清。无数令人震惊错愕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行业。所以人们常说金融业才是凌驾于所有产业之上的行业。任何产业的兴衰,并不是取决于行业本身的兴衰,而是取决于能否入金融圈的法眼。 当然,反过来金融圈也不会做事倍功半的事情,它必须要找到一个能协助其获得更多金钱与权力的快速发展中的行业与实体。无论是早年的石油业、钢铁业、航空业、汽车制造业、电子电器业,还是现在的it业、互联网产业,莫不是如此。 安康的兴奋并不仅仅只是进入了金融业,在陆家嘴立了足,而是因为他进入了一个执所有行业之牛耳的行业。 017 战狼的教训 之前的安康基本上是和信息与数字打交道,自从和叶奇成为搭档之后,安康才第一次担当起与人打交道的责任来。 又因为叶奇负责的项目不止一个,所以基本上可以说安康是他这个项目的主要参与者。叶奇将这个项目的主要工作都安排给了安康。 尽管安康是非常希望把这个项目做好,把和项目相关的一些人际关系都处理好,但是他有心,别人倒未必有意。 尤其是这个项目那个最大的沟通障碍是来自于他必须经常保持联络的客户,也就是他们的投资对象时,更是如此。 这让安康十分惊讶:所谓现金为王、资金为王。我们拿钱来投资你,你反倒对我还不是那么重视。安康实在是想不出个中的道理是为什么。但是这样的事情他又不方便对叶奇说,依然是隔一段时间去客户所在的城市去拜访一下。 然而尽管安康拜访得勤,但每次拜访基本上都是轻描淡写的。不是安康的拜访轻描淡写,而是客户对他轻描淡定。尽管客户对待安康的态度十分热情、十分客气,但是屡次拜访下来,安康能够挖掘出来的信息十分有限。 虽然他也去项目现场看过几次,客户也非常周到地安排了陪同人员前往,但是他看到的始终都是一些表面的内容。他真正关心的核心内容,都是由客户在餐桌上向他阐述的。安康把这些客户口头阐述的内容与他手头的信息作对比,却始终都有不小的出入。 对此,安康向叶奇提出了他的不解。 “对比有差距,你担心什么呢?”叶奇问。 安康听叶奇这么问,反倒是一愣:“我了解到的内容和他们给我们的信息有出入,这不是我们应该担心的吗?” 叶奇笑了笑说:“我们毕竟又没有跟他们签投资协议,所以他们给我们的信息有所保留也是很正常的。这种保留信息的方式一般分成两类,第一类是夸大他们现有的业绩,希望我们对他们进行投资。第二类是故意隐瞒他们的业绩,而是对我们进行试探。” 安康想了想说:“第一类我倒是可以理解。项目方嘛当然是希望吸引投资方的注意罗,否则也不会到资本市场上来融资。但是第二类我就不能理解了,难道这些项目方把自己公司的信息都公开出来了,还不想让我们投资?难道是他们想折价出售他们的股权?这应该不可能吧。” “折价出售股权当然不可能。”叶奇又笑了笑说,“项目方隐瞒自己的实力一般来说也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情况确实就像你说的那样,他们对我们来投资并不是很感兴趣。有的是已经有了比较好的目标,只是把我们当做备胎,不希望和我们太早进入投资流程。” “哦。”这一种情况安康理解。 “第二种是他们已经确定好了投资人,但是对于新投资人来了解情况呢,他们又不方便拒绝,只是维持一个相对比较好的关系而已。再说了,投资也分阶段的,什么天使轮、a轮、b轮等等。那些投资人手里不仅有资金,也有资源,所以尽量谁都不得罪。” 这一种情况安康也理解。其实和第一种情况类似,就是不想让你投资,但是也建立一个良好的互动关系。这一次没有机会合作,但也许下一次就是亲密战友呢。 “另外一种项目方隐瞒实力的情况就比较少见了。只有那些对资本市场的游戏规则比较熟悉,而且在资本市场上有些人脉的项目方才会采用这样一种方式。打比方说,如果我们通过模型分析,得到一个项目的估值是一个亿,我们愿意出1000万占10%的股权。客户也有意无意地认同我们的算法和估值的结果。等我们所有的估值做好了、所有的信息搜集好了、所有的流程都完成了、所有的心理准备都具备了之后,项目方突然抛出新的信息来,证明自己公司的价值不止一个亿,而是两个亿。你说会发生什么情况?” “要么按两个亿的估值重新评估,要么退出。”安康不加思索地说。 叶奇摇摇头:“退出是不可能了。如果我们早就知道出资1000万只能占5%的股权,我们也许对这家公司根本不感兴趣。但该研究的都研究了,该看的都看了,该谈的都谈了,前前后后为这个项目花了几个月时间了,这个时候你准备让之前做的所有工作都白白浪费掉?” 安康没有回答。 “哼”地一声,叶奇露出苦笑的表情:“就算你想退出,那你当初在投资项目分析会上是怎么说的?你当初在投资决策的讨论中又是怎么拍胸脯保证的?你一年能做几个项目啊?你的时间不也是成本吗?时间就是金钱啊。之前的所有沉没成本都不会凭空消失,而是会计算到你的下一个项目上去。这个时候,你说这个项目是投还是不投?” 安康愣住了,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背后迅速的升了上来。原来项目投资竟然有这么多的凶险。 安康上的这一堂投资实务课是十分重要的。这一堂课对他整个职业生涯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样的课程,他在大学的课堂上是永远学不到的,因为这是一头战狼在舔尽身上的鲜血之后才能总结出的教训。这便是一个长期在金融圈打拼的投资人破茧化蝶的必要过程。当然,不是每一个投资人都会经历这样的事,但是他所经历的别的事其凶险程度只会更甚。 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投资这个活儿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投进去的那可是真金白银啊。在这个行业里面,人们看到的那些被媒体掀起的大风巨浪,其实只不过是海平面上的一些涟漪而已。真正的巨潮,永远都是在大海深处那不见天日的海沟中暗暗涌动。 每一个投资项目签约会、每一场新闻发布会,无论是项目方还是投资方,他们的脸上都流露着信任而幸福的微笑。可是在他们的背后,谁也不知道各自做出了怎样的牺牲,谁也看不出来他们的内心是否在滴血。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罗马也不是哪几个人就能轻轻松松建成的。她是成千上万的奴隶,用了几十年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才建成的。人们只看到了罗马城的辉煌,却永远看不到罗马城下面埋葬的皑皑白骨。 018 绞杀泄密者 经过安康几个月的密切跟踪以及与客户的充分沟通,当然更重要的是叶奇所做的大量工作,百时塔投资公司终于与那家项目公司达成了投资意向,并签署了投资意向书。 因为前期了解的信息相对比较充分,财务的尽职调查基本上都只需要做些收尾的工作,所以从外部请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把法务的尽职调查做完就可以进入签署正式投资协议的交易环节了。 安康对此十分兴奋,这毕竟是他亲自参与的第一个投资项目啊。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终于走到了交易环节。一旦这个交易做完,安康便第一次完成了一个完整的投资过程,那么他的简历中就会注入重彩的一笔。 与安康同期毕业的那些经济学专业的同学中,能够进入投资公司的人并不多,而进入了投资公司又能像安康这么快上项目的人寥寥无几,在这寥寥无几的人中,安康将会是唯一一个工作不到一年时间就能把一个投资项目完完整整做完的人。 项目投资虽然千差万别,但是从寻找标的、搜集信息、初期接触,一直到交易完成整个过程,其实有百分之八十的工作是雷同的,也就是说绝大部分工作技能都是可以复制的。 安康能将一个项目完完整整地做完,他就具备了百分之八十的业务经验。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中的大部分则与投资本身关联就不太大了,那是和交易本身无关的另一场“交易”。 当然,熟悉此“交易”的难度可就与熟悉彼交易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了。 尽管安康始终在忙着做尽职调查和交易的准备,但有一件事情却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那就是元旦前后发生的那一次泄密事件。 尽管总经理郑黎辰因为安康的表现而破格让他提前转正,但是安康却始终不明白郑黎辰为什么会完全隐瞒真相而编造另一个故事。 过完年一回到公司,吴墨就来找过安康,问价格是不是郑黎辰让他泄露给竞争对手的。安康回答是的。 “是真的吗?”吴墨满脸的不信与满脸的不屑。 “是啊。”安康继续回答。 这个“是啊”的回答在安康成为百时塔投资公司的正式员工之后就演练过多次,力求达到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的程度。 吴墨狐疑地盯着安康的脸看了半天,看得安康一阵紧张。但吴墨最终没说什么,转身就走了。 一个月之后,那个将价格信息息泄露给竞争对手的许丹尼就从公司辞职了。辞职的原因是他加入了另外一家投资公司。那家公司的规模很小,也没有什么名气。这件事在办公室内引起来几天的热议。 安康有一回去总经理办公室向郑黎辰汇报工作的时候,顺便问了一句:“郑总,就是许丹尼去的那家公司窃取了我们的报价信息吗?” 郑黎辰笑了笑说:“怎么可能?” “那许丹尼为什么没有去那个他效过力的公司呢?他现在去的这个公司好像规模和实力都不如我们公司嘛。” “我让你悟,看来你根本就没有悟到啊。” 安康听了这话觉得辜负了总经理的期望,有些不太好意思。可是郑黎辰却并无半点儿对安康失望的表情,反而心情很好地吹了一声口哨然后转移了话题。 安康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悟到什么,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更不知道对不对。 安康认为郑黎辰之所以不对许丹尼动手,一定是因为郑黎辰认为没有十足的把握就去查许丹尼的电脑。那样太冒险。能查出任何蛛丝马迹都行,但如果什么都没查出来呢? 安康当然是希望一查到底,因为这件事情他承担着主要的责任。事情的不了了之不代表安康不了了之,安康会最终成为牺牲品,从这家公司扫地出门。所以安康必然是抱着“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态度,左右都是个死,倒不如狠下心来拼一把。 但是郑黎辰如果这样做,成本就太高了。 然而,安康只猜中了其一,真正的原因他却没有猜中。 对于郑黎辰而言,虽然他已经确认了许丹尼是那个泄密者,但是他也不能贸然出击。一方面确实如安康的分析,郑黎辰担心有查不出证据的风险。另一方面是因为郑黎辰知道这个许丹尼是有背景的。 金融圈子很小,而许丹尼的背景很大。郑黎辰不想公然地去和这个许丹尼撕破脸皮。他怕的当然不是许丹尼,怕的是许丹尼背后的那些人。毕竟百时塔这个十来个人的公司和许丹尼所倚靠的公司来比根本不值一提。 那个大公司之所以打百时塔的主意,无非是看中了百时塔挖掘项目的眼光。百时塔公司在他们看来,只不过是狩猎场上那搜寻猎物的猎鹰或者猎犬,而他们才是真正的猎人。 所以郑黎辰在安康告知他许丹尼是泄密者之后,他向总部走了一个申请流程。不过,不是申请权限去查许丹尼的电脑,而是申请让安康转正。这件事情安康的确是立了大功的,也帮郑黎辰渡过了一次信任危机,所以这也是郑黎辰对安康的回报。 但是在安康告知郑黎辰泄密者是谁之前,其实郑黎辰已经想出了一个绞杀间谍的计划。他很快将真实的报价作废,和客户谈了另一个价格。这个价格绝对具有震撼力。 当百时塔公司最终的报价和泄密者透露出去的价格截然不同的时候,可想而知那个泄密者会面临什么样的结局。 当然获取的情报出错并不会对泄密的间谍造成致命伤。当郑黎辰从安康的分析得出泄密者确实是许丹尼之后,郑黎辰在许丹尼本人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情况下,躲在暗处对许丹尼设计了一系列打击,终于让这个间谍变成了死间,并且被他效力的公司扫地出门。 许丹尼这时候才醒悟过来,原来郑黎辰早就知道他是泄密者了。此时的许丹尼已经没有了靠山,于是他只好离开百时塔公司。 整个过程十分曲折,而许多事情是上不了台面的。郑黎辰自然不会告诉安康自从元旦以来都发生了些什么,他也不会让公司的其他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整个公司的人都以为许丹尼去了一家小投资公司,是因为对方给他开出了一个令他无法拒绝的条件。可许丹尼却是强撑着笑颜,打碎了牙往自己的肚里咽。 作为整个事件的旁观者,吴墨对许丹尼的离开抱着深深的怀疑态度。她套过郑黎辰的话,没有结果。又去套安康的话,依然没有结果。这令吴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作为整个事件的当事人,安康在多年之后才知道这件事情背后发生的惊心动魄的故事,并且从这场绞杀中学到了许多商道。 然而,此时的安康却是茫然不知过去的短短一个月内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回到家的安康准备利用业余的时间补习一下法务相关的知识,为接下来的投资交易工作作准备。 就在他从书架上把一本关于基础法务的书抽出来时,另一本书掉在了地上。安康把那本书刚捡起来,就从书中飘落出一张书签。那张书签的正面是上海外滩和黄浦江的图片,反面是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几个字——“哥哥,欢迎你来上海”。 这张书签,是安康第一次来上海时表妹送给他的。 那是十年前。 (明天在上架发布vip章节) 上架感言 时隔一个多月,又有一本新书上架了。这是到目前为止在起点发的第三本书。 第一本书《学霸快递员》故事虽然不太中规中矩,走的是轻松搞笑的路线,但是作品的结构十分中规中矩——典型的用单线程讲故事。 第二本书《一诺必达》开始尝试用多线程的方式写作。因为多线程的写作手法已经在《学霸快递员》中使用过多次,自认为这个工具差不多已经用熟了,于是将多线程扩展到了全书。全书的三个线程分别在三个空间展开,分别讲了发生在江城、海城和东京三个地方的关于“一旦承诺,必定送达”的故事。 这第三本书《陆家嘴天使》依然是用多线程的方式写作,但与《一诺必达》不同的是,《一诺必达》是空间上的多线程,而《陆家嘴天使》是时间上的多线程,分别讲了10岁(幼学篇)、20岁(弱冠篇)、30岁(而立篇)、40岁(不惑篇),共计30年时间发生的故事。《一诺必达》是一章一个线程,《陆家嘴天使》则是十余章一个线程。这样写起来比简单的单线程故事肯定是要费劲得多的,也肯定是费力不讨好的。不过,总得挑战一下吧。 总结一下,第一本100万字小说写5年的故事,第二本25万字的小说写12小时的故事,第三本25万字的小说写30年的故事。不管是12小时还是30年,情节都比《学霸快递员》要紧凑得多。 得到诸多媒体关注的《一诺必达》已完本,没有任何媒体关注的《学霸快递员》还在继续更新中,敬请读者们关注。 《陆家嘴天使》成书较晚,但是酝酿的时间还是很久的。大纲和正文的前面章节也与责任编辑谢谢讨论过多次,依她的建议也增删过数次方才呈现出来。 是为本书的前世今生。 非常感谢责任编辑谢谢。感谢她于百忙这中抽出时间来为本书提意见。本书能在《一诺必达》完本之后如此短的时间内发表也凝聚了她的汗水和关注。 《陆家嘴天使》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019 1990年的转学 1990年的春节。 安康提着个网兜回到家,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个穿着西装的陌生男人。 看到安康从外面进屋,那个男人就对他笑了笑问:“你是安康吧?” 安康点点头。 那男人也没说他是谁,只是微笑着看着安康。安康猜测这个人是来家里串门的。虽然安康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也从来不管家里这些事。这个人大概是从县城里来的吧。虽然过年期间穿西装出来走亲戚的人很多,但是穿这么笔挺的西装的人很少见。 安康见那人也不说话,他便也没说什么,拎着网兜把里面那几段带着池塘的淤泥的藕倒进客厅的一个木桶里,然后拿出一个钉锤蹲在门口“咣咣咣”地照着一个铁条猛砸。这是在做一个兔子笼。 不过安康做的兔子笼却是用来装鸟的。他听说麻雀被关进笼子之后会不吃不喝直到活活饿死为止。安康曾经弄死过七八只麻雀,还没有一只是麻雀是自己把自己饿死的。他对此十分感兴趣,想做个实验。 安康专心干活不说话,那个男人专心看他干活也不说话。 约摸十几分钟后,安康的父母回来了,看到客厅里的那个男人赶紧迎上去寒暄。一边寒暄,安康的母亲还一边哭。 这个时候安康才知道这个西装笔挺的男人是自己的舅舅。难怪母亲哭得那么伤心。 安康十分兴奋,不等父母提醒就扔了钉锤进屋热情地喊“舅舅”。安康对这个舅舅是真诚地热情,因为他的确是很高兴。这个素未谋面的舅舅今天到他们家里来不是拜年的,是来接他去上海“白相白相”的。 “白相”,这个词好有意思。安康是一个月前才听说这个上海方言,明白它的意思就是去玩一玩、看一看、逛一逛。 上海是个什么地方安康当然是知道的,但这个舅舅是个什么人安康却是全然不知。当然,这么大的孩子,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舅舅是什么人,但是这个舅舅他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啊。 在这里,如果谁家有个亲戚在北京、上海,别说整个村的人都知道,就是整个乡的人也有一半人知道啊。虽然说这个舅舅是个远房的表亲,那也是个让整个家族都蓬荜生辉的亲戚啊。 当然,安康去上海,并不只是舅舅说的“白相白相”,他父母是打算让安康这个舅舅带他转学到上海。毕竟上海那些学校的教学质量比老家的可强太多了。而且父母还对安康说,这是对他上个学期学习成绩好的奖励。 安康知道学习成绩好有奖励,可是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奖励竟然是这么令人不敢想象。这可比买件新衣服、多给几十块钱那种奖励强太多了。 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舅舅确实就是安康心目中的上海人的形象。文质彬彬、说话温和,站远了不仔细听都听不见他说什么。不像这里的人说话的嗓门天生就大,两个人咬着耳朵说个悄悄话全村的人都听得见。 舅舅很忙,并没有留下来住,吃了个午饭就帮安康拿起他的行李带着安康上路了。 安康的母亲依然哭得很伤心。今天她可是哭了好几场了。最开始是看着安康的舅舅哭,现在是拉着安康哭。 母亲一面哭一面追着舅舅和安康还要远送。最后送到河堤上要分手的时候,母亲那简直就不叫哭了,而是哭天抢地。嚎啕之声把河两岸的村民和走亲戚的路人都惊呆了。 那情景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草木为之变色,江河为之断流。 安康扶着母亲,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他可从来没见母亲这样哭过。 父亲用力一扯母亲的胳膊,怒道:“娃儿是去上海上学的。又不是不回来。你哭什么?” 母亲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了。几乎要瘫软在地。 父亲一只手把身体软下去的母亲往上提,一只手腾出来冲安康和舅舅挥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舅舅把安康的胳膊一拉,两人加快脚步走了。 毕竟这是安康第一次出远门,而且还是去那么远的地方。父母当然不舍。对于母亲今天的痛哭,安康十分理解。安康也不舍,但是对于一个从小就困在农村里的少年而言,电影、电视里那神交已久的大上海更是让人心生向往。 安康自从知道自己要去上海,就从县里的新华书店买了一个地图挂在墙上,还用尺子量了量家与上海的距离,用地图下面的标尺进行换算,估计了路上可能会花的时间。 然而,没想到的是实际上路上花的时间比他想象的要多很多,更让安康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去上海竟然是坐火车的卧铺。这可是安康和他周边的伙伴们从来都没有体验过的。在火车上还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床,想干嘛就干嘛。想想都觉得很美妙。 和这个陌生舅舅相处,安康有些局促,但是几个小时之后紧张和不安情绪就减弱了许多。尽管安康完全不了解这个舅舅,但是舅舅对他倒是了如指掌,也照顾有加。 就连在火车上吃的盒饭,舅舅问都没问就给他点了他酷爱的大鸡腿加荷包蛋的。他们全程喝的都是饮料,而且是安康一直想喝但都不舍得买的“健力宝”。两三口就喝完的饮料,要好几块钱呢。安康一路喝了七八罐。喝得安康都觉得心疼。他不好意思地从包里把水杯拿出来要去打开水。 舅舅却拉住他说:“喝什么开水啊?健力宝不是挺好喝的嘛。” 等餐车过来,舅舅又买了四罐。 舅舅家挺有钱的。这就是安康从健力宝的消费上见微知著而得出的结论。 原本以为火车开到了上海就到舅舅家了,可是却没有想到舅舅家离上海火车站的路程竟然十分遥远。 从火车站回家的公交车上,看到那些从来没有见过的高楼安康十分兴奋。也可能是兴奋过度了,看着一幢幢高楼向后面退去,安康竟然在公交车上睡着了。 这一睡着不要紧,安康竟然错过了黄浦江,也错过了那个长长的跨江隧道。电影、电视里动不动就播放的外滩更是没看到。 等安康醒来时,已经到了浦东。看看周围的样子,安康感觉和自己的老家的县城也差不多。 下车之后,舅舅告诉安康这里是浦东的郊区,叫周浦。这里又被人称作“小上海”。 安康实在无法理解这里为什么叫“小上海”,因为这些街道、这些楼房和所看到的一切和那个“大上海”相差甚远。 020 以后上海的地标会在这里 “这个送给你。”安康刚进舅舅家的门,一个小姑娘就笑盈盈地双手递给安康一个东西。 不用介绍安康就知道这就是那个比他小两岁的表妹了。 表妹递给安康的是个书签。书签上是一张上海的图片,反面是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几个字——“哥哥,欢迎你来上海”。 “谢谢你!” “不客气。哥哥,你从上海火车站回来的路上见过这图片上面的楼了吗?”表妹问。 安康摇摇头。 “怎么会没见到呢?” “我……我在车上睡着了。”安康有些不好意思。 “别说了,快领哥哥去他的房间换衣服吧。”这是舅妈在吩咐她的女儿。 表妹把安康带到他的房间,指着床上的衣服让安康换。 安康看着床上的衣服有点儿呆,不明白为什么要换衣服。那衣服宽宽大大的,不用试就知道穿上了肯定行动不便。 安康看着表妹,表妹看着安康,两人就那么站着。 最后舅妈进来把表妹一扯说:“你哥换衣服,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表妹这才明白,跟着她母亲出去,关上了房门。 舅舅家永远都是一副繁忙的景象。舅舅、舅妈吃过午饭之后就出去了,嘱咐两个人在家好好做作业。安康的寒假作业都做完了,表妹的连一半都没做完。安康只好好心地“帮助”表妹。一个初中生做小学生的作业,效率当然高得多。 “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林沐霜。树林的林,这个沐,这个霜。”表妹把自己的名字写在纸上给安康看。 如果单是用口头把林沐霜的名字说出来,倒是看不出什么来。可是当林沐霜一笔一划地把这三个字写在纸上后,安康却不由得脱口而出:“这么多‘木’?” “嗯。我爸说我命中缺木。” “哦。我叫安康。命中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哈哈哈。我早就知道你叫安康了。” 第二天表妹林沐霜吃完早饭,带安康去“小上海”玩。在去“小上海”的路上,林沐霜指着一个挂着“鑫祥阁成衣店”的店铺对安康说:“喏,这就是我们家的店。” 安康以为林家的这个店是个像老家县城里那些街边的服装店一样的店铺,却没料到走进去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个裁缝店。 “一楼是卖衣服的柜台,做衣服在两楼和三楼。你想上楼去看看吗?”林沐霜拉开一扇很不起眼的小门问安康。 安康摇摇头。他只念着那个表妹说很好玩的“小上海”,对裁缝店没什么兴趣。 随后几天基本上是表妹带安康熟悉周边的环境,接下来中学、小学就依次开学了。 安康虽然经历了刚来上海的各种不适、虽然经历了刚转学的各种不适,但他很快地就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和在老家比,安康在上海的生活是十分惬意的。他和表妹一样,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家里的事情有空就帮一帮,没有空也不勉强。 安康非常清楚自己的使命。他来上海是来上学的。尽管他在老家学习成绩就很好,但来上海就一定要更加出色才行。因为好好学习这是他来上海的唯一目的,否则不仅辜负了父母,也辜负了舅舅一家。何况,这个舅舅还不是亲舅舅,只是一个远亲。 安康来上海一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天,舅舅问安康要不要去上海“白相白相”。 “啊?”安康张大了嘴愣了一下,随即说,“好啊。” 舅舅下楼之后,安康问表妹林沐霜:“舅舅怎么说去‘上海’白相白相?这里难道不是上海?” 林沐霜笑着说:“这里是周浦,离上海还远着呢。要坐一个小时的车,过了黄浦江才到上海。” 安康这个时候才知道。在上海人的眼里,不仅浦东不算上海,连所有的郊县都不能算上海。 等到舅舅再次上楼的时候,安康和林沐霜已经把出门的衣服和鞋都换好了。 “你换什么衣服?”舅舅对林沐霜说。 “我也去上海白相白相。” “你就别去了。去店里帮忙吧。你哥是头一回来上海,所以带他去看看。”舅舅说完拿了东西让安康一起下楼。 安康出门时回过头来,看到林沐霜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确实像林沐霜说的,安康和舅舅坐的面包车开了一个小时才到黄浦江边。 舅舅领着安康爬上了江堤,指着江对岸说:“你看,那里就是上海。” 其实不用舅舅指点,安康也知道那里是上海的外滩。这个外滩不仅出现在林沐霜送给他的书签上,还出现在了任何关于上海的电影、电视、书刊、宣传画上。外滩就是上海的标志。 安康正盯着外滩的钟楼看的时候,舅舅却背对着外滩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舅舅对安康说:“外滩是上海现然的地标。以后上海的地标会在这里。” “哪里?”安康转头问舅舅。 舅舅伸出手指向他的正前方。安康顺着舅舅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里是一片工地。 “陆家嘴。”舅舅接着说。 “陆家嘴?”这个地名安康依稀听过,但是却并不太确定。这就和安康听到什么张家湾、李家囤、周家寨一样,要说没听说吧也不一定,要说听过吧好像也没有什么印象。 “对,陆家嘴。浦东大开发就是从这个陆家嘴先开始。它是浦东的桥头堡。这里将来会成为上海的新地标。” 浦东大开发安康倒是听说过。据说八十年代除了给予沿海十几个城市特殊政策以外,最优惠的政策都给了广东,尤其是深圳。这使得广东和深圳的经济迅速崛起。 早年内地人都十分羡慕香港、台湾的繁荣,后来渐渐地发现广东的繁荣程度也紧追港台。脖子上坠着一斤重的大金链子,就是内地人对富裕而又喜欢露富的广东人的印象。 广东和深圳的成功经验使得国家下定了决心对上海的浦东进行更具深度和广度的开发开放。 安康十分幸运自己恰恰在浦东开发开放的时候就来到这里。虽然他完全看不出来那些工地未来会是什么样子,也完全无法相信这一片看起来有些荒凉的地方会比对岸的上海更加繁荣吗? 021 一场火灾 终于隔着黄浦江“白相”过了上海,接下来就是去办正事儿了。 舅舅带安康坐面包车到黄浦江边来主要的目的其实是去陆家嘴附近的杨家渡码头提货的,是成衣店里要用的布匹。这一批布匹是用船沿黄浦江送下来的。大部分送到江对岸的十六铺,小部分送到浦东这边来。 安康帮着舅舅和司机小李一起很快就把货装上了面包车。一共二十多卷布。 回程的路上还是和来的时候一样,舅舅和开车的小李坐在前面,安康坐在后面货厢里的一张椅子上。 一路的风景安康在来的时候已经看过了,况且离开了江边之后路上的风景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安康坐的位子正好可以看到小李开车,他就饶有兴趣地看小李怎么加油、怎么换档。 老家的拖拉机和载货的三轮车安康开过几次,就再也无法忘记那种感觉。不过上海可不比老家,小孩是不能随便开车上路的。安康也就只能看一看解解馋。 “康,你把你的矿泉水给我喝一口。我的水喝完了。”舅舅转过身对安康说。 安康把放在脚边的书包打开,把矿泉水瓶往外拿。可是矿泉水瓶被书包里的东西卡住了。安康用力一扯,随着矿泉水瓶从书包里弹出来一个东西。那东西在车顶撞了一下,落到地板上时发出“啪”的一声响。 这声响把舅舅吓了一跳:“什么声音?” 安康在地上找了找,什么也没看到,于是抬头对舅舅说:“不知道。” 安康刚把矿泉水瓶递给舅舅,却见舅舅脸色大变,指着安康身后说:“火!火!快停车!” 安康转身一看,果然看到火苗从一卷布上窜起。 安康愣了一下,赶紧拧开矿泉水瓶将水倒在了火上。火苗不仅没浇灭反而窜得更高,把另一卷布也点着了。 安康握着已经倒空的矿泉水瓶慌了神,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车在路边停了下来。舅舅拿着一桶水、小李拿着他喝水的水瓶打开车门冲上来一边浇水一边用脚踩。好不容易把火浇灭了。 舅舅拎着桶怅然地看着安康,安康抱着书包颓然地看着舅舅…… 林沐霜从店里回到家,看到安康笔直地在阳台上站着。 “哥哥,上海好看吗?” 安康不作声。 “哥哥,你看我带了什么回来了?”林沐霜端着一个小纸盒伸到安康的面前。可是安康连头都没有动一下。 “你……这是……在罚站?”林沐霜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安康的脸,终于明白了,“为什么?” 安康说:“我把舅舅的布烧了。” “啊?怎么烧的?” “我拿矿泉水的时候,不小心从书包里拉出来一个摔炮。摔炮把面包车上的布点着了。” 林沐霜觉得很奇怪:“摔炮?书包里怎么会有摔炮?” 安康“哼”了一声:“肯定是他们害我。” “又是你们班上那些同学?” 安康点点头苦笑。 安康虽然转学有一个月了,但是在班上还没有得到同学们的认可。他没什么朋友,始终是孤立的。而这个孤立的学生又偏偏因为学习成绩好经常受到老师的表扬。这在学生中绝对是那种不怎么令人喜欢的情形。 女同学对安康还算温和,男同学就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了。不仅那些差生视他为敌人,成绩好的学生也因为安康横刀夺了老师之爱而与他疏远。 书包里的摔炮只是安康在学校遇到的恶作剧中的不起眼的一件。学校里发生的种种事情安康是不会回来告诉舅舅和舅妈的。少数让安康觉得过份的事情他会想办法去解决以外,多数事情安康都是隐忍下来的。 但是这一次一个不起眼的摔炮却酿成了大祸。安康虽然心里觉得十分委屈,但是事情终归还是由他引起的。他完全无法想象这将会给舅舅带来多大的麻烦和多大的损失。 安康见林沐霜神情黯淡,便问她这件事的后果会如何。 林沐霜说:“麻烦和损失是有些大。这里面的几匹布是用来做一个紧急订单的。布烧了,再去买肯定来不及。这样我爸就得去同行那边找一样的布。” “一样的布好找吗?” 林沐霜摇摇头说:“不太好找。那种料子一般的铺子都没有的。我们家也没有。也是提前定好了今天才送来的。” 安康知道这次闯的祸不是一般的大。 舅妈回来的时候,看到安康还在阳台上站着,让他赶紧进来休息下,可是安康却不动。无论是舅妈和是表妹拉他,安康都依然如固。 吃晚饭的时候舅舅回来了,舅妈让舅舅去劝一劝,可是舅舅却铁青着脸说:“你就别在那儿站着了,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吧。今天晚上的饭你就别吃了。” 舅妈对舅舅说:“你说什么呢?罚站也罚过了,晚饭还不让吃吗?” “惹了这么大的祸,我都吃不下饭,他还吃得下饭?”说完舅舅盛了饭,不管不顾地自己吃起来。 舅妈拿了个大碗盛了大半碗饭,又挑了些菜放到碗里,让女儿给还站在阳台上的安康送去。 林沐霜刚把碗一递,安康身子闪了闪躲过了,说了声:“我不吃!”就转身回自己房间去了。 林沐霜追进了房间,安康又把她推了出来。 安康关上门,一头扎进床上,把头埋进被子里,身体耸动着…… 他自打从老家来上海以后一直都是谨小慎微的,就是怕给舅舅家添麻烦。没想到今天舅舅好心带他到上海去“白相”,他竟然给舅舅惹了这么一场大麻烦。他简直是愧对舅舅,愧对舅妈和表妹。 他的泪,既是悔恨、也是委屈,同时还有一些担惊受怕。也许舅舅会把这件事告诉他父母,然后让父母把他从上海接回家去。 安康在床上躺了一个小时,舅妈又端着碗进来劝他吃饭。安康还是不吃。舅妈劝了半天无效,只好出去让林沐霜进来劝,但也依然无效。林沐霜只好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林沐霜又进来了。表情得意地坐到安康的床上,神秘地从背后拿出一个塑料袋。 “这个给你吃。”林沐霜把塑料袋一递。 “我不吃!” “你傻啊。干嘛不吃?这是我今天去凯司令买的蛋糕,可好吃了。我爸不让你吃饭,可没说不让你吃蛋糕啊。你闻闻,很香的。”说着,林沐霜把塑料袋打开伸到安康的鼻子下面让他闻。 安康闻了一下,这香味对一个饥肠辘辘的人而言完全是无法抗拒的诱惑。何况还是大名鼎鼎的凯司令做的糕点。 林沐霜见安康还是躺在那里不动,就把手伸到塑料袋里去把蛋糕拿出来伸到安康嘴边:“你咬一口,我咬一口。” 安康张开嘴,林沐霜便把蛋糕伸进了他的嘴里。安康咬了一口,一边嚼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了。 林沐霜自己也把蛋糕咬了一口,鼓着腮帮子说:“等下我再把这个碗端出去放在桌子上。让我爸看看你没有吃他的饭。” “嗯。”安康点点头。 林沐霜把蛋糕递给安康让他自己拿着,又从兜里拿出一大块巧克力来掰开递给安康说:“这是外国的巧克力。你尝尝。” 安康接过来往嘴里一塞,刚嚼了一口就猛地翻身起来,把嘴里的巧克力和蛋糕全吐了:“好苦!” 022 立功 安康一夜没睡好。 舅舅家的房子很小。说是三室一厅的房子,可那个客厅比安康家的厨房大不了多少。三间卧室里最大的一间是舅舅舅妈住,另外两间卧室特别小,一看就是由一间卧室中间加了一道墙改成的两间房。两间小卧室里各放一张床、一张桌子,别的家具就放不下了。衣柜自然是放不下的,只好将常穿的衣服都挂在墙上的钩子上。 第二天早上安康起来没有见到舅舅。舅妈把早餐准备好后对安康说舅舅很早就出门办事去了。 这一天安康在学校里始终是心不在焉的。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惹了一场祸把舅舅给害了。一大清早舅舅就出门办事,必然是像林沐霜说的那样四处去求爹爹告奶奶地联系货源。订单时间非常紧,如果还采购不到合适的布料的话,影响就十分巨大了。 另一方面安康又觉得舅舅虽然在上海开着一个成衣店,和普通人比起来生活还算不错,但毕竟只是个小本生意,随随便便的一个订单就能左右一个月甚至是一年的收入。舅舅和舅妈即便是现在依然是每天辛苦地工作,他们创业之初是如何的艰辛完全可以想象得到。 当天晚上,舅舅没有回家。舅妈告诉安康舅舅出差去了。安康自从来到上海以来,舅舅还从来没有夜不归宿,更是没有出过差。安康为自己的行为而无比愧疚。 “康,你也不是故意的。不用太在意。”舅妈坐在安康的床上,对面壁而坐的安康说。 “舅妈,我虽然不是故意的,可是看到舅舅为这个事情辛苦。心里很难受。” “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舅妈摸着安康的头说,“有一回差点儿失火把铺子给烧了呢。” 这件往事安康也听表妹说过。自那一次火灾之后,舅舅请裁缝的条件里多加了一条:不抽烟。舅舅自己也把烟戒掉了。 安康依然面朝着墙壁落泪。他并不是为自己而落泪,完全是因为体谅舅舅和舅妈的辛苦。 舅妈和表妹除了百般安慰之外,对待安康还是像以前一样,可是安康却感觉似乎无法再回到以前了。 两天之后,安康放学刚走出校门就听到身后有人喊他。他回头一看,向他走过来的竟然是舅舅。 自那天在阳台罚站后安康和舅舅就没有说过话,之后舅舅出了差更是没再见过面。今天舅舅到学校来等他放学,倒是让安康很意外。 “今天作业多吗?”舅舅问,脸上带着笑意。 这让安康心中一宽,甚至有些惊讶舅舅怎么今天对他的态度这么温和。 安康低头回答:“不多。” “那好。那我们一起去酒楼里吃个饭吧。” 酒楼?安康对酒楼没什么概念。到了地方才知道,酒楼果然和餐馆不一样,确实是一栋楼。 舅舅把安康带进了二楼的一个包间。安康虽然一路跟着舅舅过来,但是却并没有问今天不在家吃饭而是来酒楼的原因。他以为这个包间里会有很多人,却没有想到里面只坐了舅妈和表妹两个人,而椅子也只摆了四张。安康记得似乎没有人在这个月过生日。 菜上来之后,舅舅给安康和自己的杯子里倒好健力宝,给舅妈和表妹的杯子里倒好牛奶,然后举起杯子说:“康这次为我们店立了一件大功。来,让我们一起举杯谢谢他!” 安康听了舅舅的话愣住了:“谢谢我?我立了大功?” “是呀。”表妹林沐霜笑道,“爸爸就是要给你一个惊喜。你惊不惊喜啊?” 安康看着林沐霜,依旧在发愣。 舅舅笑着说:“来,康,你先把杯子里的饮料干了。然后让霜讲给你听。” 林沐霜自己把牛奶饮了一口,不等安康把杯中的饮料喝完就对他说:“哥哥,你真的立大功了。前天你书包里的摔炮不是把爸爸拉回来的布料烧着了吗?烧得好,烧得妙,烧得呱呱叫!”林沐霜伸出两只大拇指。 “啊?!”安康愕然。 “那些布料有问题。幸亏你点了一把火,要不然如果用那些布料做成了衣服麻烦就大了。” 安康对布料不了解,对成衣店的生意也不熟。林沐霜这几句话看似把事情说明白了,其实安康根本就没听懂。 舅舅一边给安康的碗里夹菜,一边跟他解释。 原来是那天面包车里的布料被摔炮点着之后,舅舅和司机小李往布上浇了水、又踩了几脚才把火灭掉。那几卷布就被从车上卸下来放到店里晾干。然而一天之后,店里的人竟然发现布料浸过水的地方褪色了。 采购的商品出问题了可以回去找商家赔偿,但是如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用这批质量有问题的布料做成了衣服,那不仅会面临巨额的赔偿,而且舅舅和舅妈辛辛苦苦经营十来年打拼出来的“鑫祥阁成衣店”这块小有名气的牌子就算是砸了。 失去的钱还可以再赚,但是一家店的招牌和声誉如果失去了,则有可能会意味着无法弥补的损失。 所以,安康无意间闯的一场祸竟然是扶大厦于将倾之举。这就是为什么舅舅一家会特地在酒楼请安康吃饭。 舅舅一边吃菜一边娓娓道来,可是安康却完全听呆了。幼小的安康的世界里还完全无法容纳成人世界里的世态炎凉与功过得失。他哪里能想象得到“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这样的事情在生意场上却是司空见惯的。所以生意人才会常常处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之中,唯恐一失足而千古恨。 “哥哥,你是我们家的英雄!”林沐霜端起杯子说。 安康满脸通红,闷着头喝健力宝。 “康,前几天是舅舅不对。向你赔礼道歉!”舅舅端起杯子说。 安康忙说:“舅舅,应该是我道歉。差点儿给您惹祸。” “好了,都别道歉了。大家开开心心地吃饭吧。”舅妈说,“康,你那个摔炮怎么回事?” 安康本来不想提学校里的这些事。今天舅妈问起来,他只好把最近和同学之间相处的事情拣了几件无关紧要地说了。 舅妈听了看着舅舅,没说话。 酒楼里的一顿饭,让安康压抑的心情一扫而空。 然而,许多事情并没有安康想象的那么简单。 023 要用画笔记录时间 周末林沐霜想出去写生。安康便骑了舅舅新买的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带林沐霜到沪南公路西面的农田。 路上车多,安康骑车还比较谨慎。一到了农田,安康就仿佛回到了老家一样,完全放飞着自己,放飞着自行车。林沐霜吓得大叫,却又觉得十分惊险刺激,紧紧地抱着安康的腰不敢放手。 两人所到之处,无不是鸡飞狗跳。 农田里都是新翻的土,没有什么颜色,颜色都在农田之外。墙的白、瓦的黑、柳的绿、梅的红,都在这初春竞相争艳。 安康用一手骑自行车,腾出的另一只手指向那些他认为不错的写生对象。 “你要么画那个池塘里的鸭子吧。” “不好。” “画远处的那栋房子呢?” “不好。” “那几朵花好大。画花吧。” “不好。” 但凡安康所提的建议都无一例外被林沐霜摇头否决掉了。 “停车!快停车!” 听到后面的林沐霜喊,安康把自行车停下来,支在路边。 林沐霜打头领着安康沿田埂走到一处门口堆了柴草、房前还建了个鸡窝的农民房前。林沐霜驻足看了半天,笑着对安康说:“就画这个房子吧。” “啊?画这个?”安康把这个农民房打量了半天,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美感。 林沐霜一边研究这间房子,一边往后退了一百米,找了个树荫把马扎放下拿出画画的工具准备开工。 安康弯下腰随着林沐霜伸出的手上对着房子指指点点的画笔看过去,不由得说:“这个房子到底哪儿好看了?还不如我家的房子好看呢。” 林沐霜噗哧笑了:“这你就不懂了。写生是素描和油画的基础。主要是练习形态和明暗。所以写生一般就是找这种形态复杂、明暗对比强烈的人物或静物。你看,墙虽然是白的,但是砖缝却是黑的。这个明暗对比就很强烈。房子的形态虽然很简单,但是那一捆柴草、还有前面菜园边的篱笆的形态就丰富多变。有静有动有对比,这就是速写的好题材。” “你讲得真好。” “哈哈哈。是我的美术老师讲得好。” “你们学校还有美术课?” “有……不过我的美术老师不是学校的老师。” “哦。”安康一边和林沐霜聊,一边从书包里把他带的一本物理书拿出来。 “我还以为你带的是本。你在这里看物理教材?”林沐霜瞟了一眼问。 “是啊。快要期末考试了,我复习下。” “期末考试?”林沐霜难以置信,“期中考试才刚考完呢,你就开始准备期末考试了?对了,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安康歪着头想了想:“骑自行车。” “骑自行车?”林沐霜大笑,“这个不能算兴趣爱好吧。” “那什么叫兴趣爱好?” 这回轮到林沐霜歪着头想了。半天之后她才说:“兴趣爱好得是那种有点儿实际用处的。” “骑自行车也有实际用处啊。” “这倒也是。”林沐霜说,“你不用每天学习呀。可以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周末也好好休息一下。听说你期中考试考了全班第五?” “是的。” “那不是挺好的吗?” 安康摇摇头说:“我还得更加努力。” “你为什么这么爱学习呢?” 安康合上书说:“我和你不一样。在我们那里,读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知道吗?在我们那里小学多、初中少,高中就算是全县也没有几所。上了初中,小学的同学就只剩一半了。上了高中,初中的同学就只剩几个了。大部分人都是半路就辍学了。” “为什么呢?” “有的是因为读不进,有的是因为没钱读。” “可是读书花不了多少钱啊。”林沐霜不解。 “是花不了多少钱,但是读书就不能出去赚钱啊。” “哥哥。你说的我懂了。” 安康说:“我爸妈让我好好读书,我也知道好好读书是出人投地的唯一方法。但是还有一个原因。这次转学到上海来,舅舅肯定是费了不少力的。对吧?” 林沐霜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不能让舅舅的辛苦白费。” 安康虽然不知道舅舅到底费了多少力才将他从外省转到上海来念书,而且听舅舅说他还可以按上海学生的指标去考高中。这种转学绝对不会是从他们老家的县一中转学到县二中这么简单。 周末的时光总是过的很快。 两个人听到肚子发出的声音才意识到都快到中午了。 林沐霜抬起手看了看电子表说:“我们开始吃蛋糕吧。” “怎么会有蛋糕?” “用我的私房钱买的。嘻嘻。” 林沐霜把一个蛋糕递给安康,指着远处说:“听我爸说,这里的农田以后都会变成工厂、商业区或者居民区。” “为什么呢?” “我们浦东接下来会大开发呀。” “可是这里离陆家嘴不是很远吗?” 林沐霜一笑:“浦东的大开发可不止陆家嘴哦。整个浦东都要开发。到时候我们在家门口就可以逛街、看电影、去咖啡馆。那多好!” “‘小上海’不是也可以逛街、看电影、喝咖啡?” “那不一样的啊。逛淮海路和逛县城能一样吗?” 安康没有逛过上海的淮海路,不过老家的县城和市区的差别他还是知道的。听了林沐霜的介绍,安康也不禁心生向往。 “那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开发过来呢?” “不知道,可能要等到我上大学吧。” 安康顿时从莫大的希望中坠入了失望之渊。对一个初中生和一个小学生而言,上大学那是无比遥远的未来。 林沐霜问安康:“以后周末你陪我去陆家嘴写生好不好?” “去那么远写生?” “嗯。听说以后陆家嘴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我可以用画笔把这种变化记录下来啊。” “记录这些做什么用呢?” “嗯?做什么用啊?我也不知道可以做什么用。”林沐霜一边画画一边想,过了一会儿突然问,“你知道吧?” 安康点点头。 “可以像一样,用画笔把时间记录下来。” 把时间记录下来?上海人说话真是很……怎么说呢,嗯,像电影里的人说话一样。 尽管安康觉得林沐霜说的话很好听,但是他还是不明白表妹说的去满是工地的陆家嘴写生和存在什么样的逻辑关系。 小女孩的逻辑不是小男孩可以理解的。 小女孩和小男孩长大成人之后也是如此。 计划中的陆家嘴写生之旅并没有成行,因为有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024 叛变了 这件意料之外的事与安康、林沐霜都没有直接的关系,然而对他们两个人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之后的那个周末,林沐霜本来想上午去店铺里帮会儿忙,中午和安康坐小李的面包车去陆家嘴写生。但是她进店之后不到五分钟就出来了。 看到林沐霜进门,安康奇怪地问:“咦?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沐霜说:“是他们把我赶回来的。” “为什么?” “今天师傅们在忙,嫌我碍事。” 开面包车的小李也是师傅之一,店里忙的话他自然也没有时间开车外出。 安康就拿本书到客厅里来陪着林沐霜一起看电视。 快到晚饭时间舅妈回来把一个装着两个饭盒的塑料袋往桌上一放让他们自己吃,然后又走了。一直到晚上八点,舅舅和舅妈才回到家。 林沐霜迎上去问:“爸爸,下个周末店里应该不忙了吧?到时候我和哥哥坐李叔叔的面包车去陆家嘴写生。” 安康的舅舅一听这话,好似生出一股无名业火说:“什么李叔叔李叔叔?以后咱们这里没有李叔叔!” “嗯?李叔叔他怎么了?” “怎么啦?他是个叛徒!” 舅妈一听这话,赶紧过来埋怨舅舅说:“你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做什么?” 安康明显看得出来舅舅的心情不太好,他和林沐霜对视一眼,各回各的房间去了。 安康夜里一点多钟起来上厕所的时候,还听到那间大卧室里两个大人在说着什么。 对于这种情景,安康已经有过一次经历了。那还是他来上海的前一个月。父母总是心事重重地在他们的房间一聊聊到大半夜。安康是个小孩,对于大人的事情他没什么发言权,自己也知道即便是过问大人也会拿别的事情搪塞掉。需要让自己知道的事情,大人自然会择机告知的。 这种情况必然是有大事要发生。因为这样的情况当安康把舅舅急用的布料烧掉了都没有出现过。那就说明现在舅舅面临的处境比烧掉布料那一次更严重或者更紧急。 第二天的阳光十分明媚,让人有一种为惬意的生活而感慨的冲动。然而在舅舅家里没有任何人表达生活的惬意,因为明媚氛围并没有随着阳光洒进这个家。 舅舅早就出门了。舅妈为兄妹俩做好早饭后也出门了。只剩下安康和林沐霜两个人在沉默中吃了早饭各自去上学。 中午下课了回家吃饭的时候,安康看到桌上还是一个装着两个饭盒的塑料袋。饭盒里装的和昨晚的差不多,汤包和干拌面。林沐霜正坐在桌前看着塑料袋发愣。 看到安康进了门,林沐霜告诉安康:“那个李叔叔,叛变了。” 安康大惊:“叛变了?那他人呢?去美国了还是去台湾了?” 林沐霜哈哈大笑:“不是那个叛变,是从我们家叛变了。” 两人于是把塑料袋中的饭盒打开,一边吃午餐一边讲店铺里发生的事情。安康才知道昨天舅舅心情不好的原委。 原来舅舅前段时间一直在跟一个大订单。那是中国农业银行订做的员工的工服。试单的订单有五十件。如果做得好的话,后续可能会有几百件甚至上千件的订单。这一单做好了可以净赚好几万块钱。以一个成衣店来说,这当然是一单大生意。 然而舅舅最近一次去银行跟进的时候,银行的人告诉舅舅这个试单的订单一个月之前早就发给他们店的小李了。 舅舅回来问小李时,小李承认自己的确是把订单拿到手了,但是这个订单拿到别家去做了。舅舅问小李为什么要把他们跟的订单交给别家。小李说因为帮他拿到订单的是他的一个亲戚。订单只好交给亲戚指定的成衣店去做,他只能为自己成衣店拿到一笔佣金。 舅舅勃然大怒。虽然说舅舅和小李可以不劳而获拿到一笔佣金,但是这个事情的性质却十分恶劣。小李的所做所为舅舅完全不知情是其一,把他们跟了许久的订单交给了有竞争关系的同行是其二。 这件事相当于是在舅舅的脸上狠狠扇了两巴掌。 舅舅由此想到店里进货一直都是小李在负责,所以尽管没有证据,但是舅舅还是怀疑小李是两头通吃。于是昨天在店里两人吵了一架。小李怒而辞职。 今天一大早,又有两个师傅告诉舅舅要辞职。这显然是那个小李在从中作梗。 “舅舅的店里有几个师傅?”安康问。 “真正的师傅有四个。还有几个师傅是有活儿忙不过来的时候才来帮忙的。剩下的还有几个小工。” “也就是说四个师傅走了三个?” 林沐霜点点头:“就是教我画画的那个师傅没走。” “教你画画的师傅……就是你说的那个美术老师?” “是的。我们店的衣服都是我老师设计的。他经常去那些百货商店看那些新潮服装的款式,看好了回来做成设计图、然后再裁剪成衣服样子。其他的几个师傅也是依据他裁剪的衣服样子做衣服的。” “负责设计的师傅没走就好。”安康说。 “为什么呢?” “会裁缝的师傅应该多得很吧,连我妈都会。但是会设计的师傅肯定不多。” 林沐霜想了想说:“是的。不过,裁缝手艺好的师傅也是不多的。” 开面包车的小李走了,周末便没有人带林沐霜去陆家嘴写生。于是林沐霜决定请安康陪她去逛逛音像店。她最近攒了二十块钱,足够买两盘磁带了。 安康对买磁带比写生感兴趣。周浦“小上海”的那个音像店比安康他们县里新华书店一楼的那个音像店还要大。关键是在店里还有两台三洋录放机,可以试听磁带。除了这项服务以外,这家音像店还提供翻录的服务。 所谓翻录服务,其实就是把正在售卖的磁带中的某几首歌或者整盘磁带用双卡录音机复制到另一盘磁带上,然后用比较便宜的价钱出售。因为翻录的生意好,所以音像店的老板自己翻录了大量的磁带,把磁带上的封面也复印了,摆在店里堂而皇之地卖。 买家当然也是轻车熟路的,专门去买黑白封面的磁带。tdk这些品牌的空白磁带质量本来就不错,翻录出来的磁带和原版的完全没有任何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彩色封面换成了黑白的而已。但这个区别可以省下五、六块钱。何乐而不为呢? 安康来上海后买的几盘英语学习的磁带就是在这里翻录的。那几盘磁带被安康翻来覆去地听得音色都变声了,磁性带子也因为经常被安康拿铅笔穿进孔里倒带出现了折皱。一面还没有播放完就会卡带。如果用铅笔解决不了卡带的问题,安康又得拿螺丝刀把磁带拆开,把磁性带子重新卷好。 虽然很麻烦,但是安康却对此乐此不疲。安康乐此不疲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修磁带的技能令林沐霜十分的钦佩,还将安康推荐给父亲帮他修好了几年前就坏掉的几盘磁带。 那几盘古典音乐的磁带成了安康的至宝。尤其是那盘维瓦尔第的《四季》。 现在林沐霜讲到小李叛变,安康才想起来那几盘磁带几周前被小李借去了,看样子是要不回来了。 安康万万没想到,就是这几盘磁带竟然还会引发出一个事端来。 025 陆家嘴写生 磁带引发的事端尚未发生,林沐霜就改变了周末的计划。 星期天的早上。安康还没有起来,林沐霜就进了他的房间:“哥哥,我们今天还是去江边吧。” “不是开车的小李走了嘛。” “哎呀,没有小李我们就不能去啦?我们可以坐公交车呀。” 坐公交车去陆家嘴就很费事了。不仅要转车,而且公交车站站停,很花时间。 早上八点出门,快十一点才到江边。 安康对陆家嘴上的工地完全不感兴趣,他只想待在江边看对岸的外滩风景、浦西高楼、上海风情。 黄浦江虽然被叫作江,但是却并不宽。对岸的外滩似乎触手可及,对岸的游人的面目也清晰可见。 身处浦东的安康对浦西怀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因为江对岸才是安康心目中的上海。 虽然林沐霜对浦西的兴趣也很大,但是她毕竟是带着任务来的,所以不厌其烦地带着安康走过一个工地又一个工地,认真地寻找她认为既有形态又有明暗对比的写生对象。 只可惜的是符合她的写生标准的对象很难找。浦东大开发现在只是坊间的传闻,国家并没有正式的政策出台。但是这并不妨碍许多企业闻风而动,先期在浦东拿地造楼。所谓的造楼也只是一个计划,大多数只是把土地围起来进行平整而已。 安康对于这些毫无美感的景致毫无兴趣,他依然是带着学习的书籍,林沐霜在哪里写生他就坐在林沐霜的边上看自己的书。 偶而有路人从这两个孩子身边走过,便驻足看林沐霜作画。 安康被人这样围观,有些不太自在,但林沐霜却似乎被围观惯了,依然如故地不理不问,只专心地画自己的画。 虽然距夏天还很遥远,可是天气已经开始热起来。安康看到林沐霜颈后的汗,十分不忍,便不看书了,拿着书给她当扇子扇。 “哥哥你真好!”林沐霜冲安康一笑,继续画她的画。 “小姑娘画得不错哟!”有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两人回头一看,一个戴着安全帽戴着眼镜的男人笑咪咪地看着他们俩。 林沐霜这个时候终于像安康一样有些不自在了。 安康瞟了一眼林沐霜的画板,各种线条看起来十分杂乱。好看他是完全不觉得。所以这个时候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睁开眼闭上嘴。 男人伸手指着画板的右上角说:“这个地方的线条表现得特别好。一般的人画速写写生是不敢用这么长的线条的。你这个小姑娘还挺大胆。三根长线条就把这个动态表现出来了。你学画画学了很久吧?” “学了两年了。” “学了两年就能画到这个程度。真是不错!” 那个男人又看了一会儿,抬手看看表就走了。 安康凑过去仔细看纸上那三根长线条,百思不得其解:这三根线条好在哪儿了? “你看什么?”林沐霜得到了表扬,心情很好。 “看三根线条啊。” “没看明白吧?” 安康点点头。 “来,我换一张纸你试试。”说着林沐霜给画板换了一张纸,把铅笔给安康,让他试。 安康依葫芦画瓢也画了三根线条,画得和林沐霜画的一模一样。 林沐霜却哈哈大笑。 “画得不好吗?”安康拿两张纸认真地对比。 “画得好是好,但你这种画法就不是速写了。速写可不是绣花,要的不是精雕细琢,而是……忘记老师告诉我的那个词了……哦,对,神韵和写意。” “什么是神韵和写意?”这两个词对于从小在农村长大、除了帮助父母干农活就只知道读书的安康而言,确实很抽象。 林沐霜对于这样的抽象词汇解释起来也是词不达意,讲了半天安康还是不明白。 安康和林沐霜从陆家嘴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挤了很多人。 舅妈看到安康和林沐霜回来,就把他们关进了房间,让他们不要出来。两个人听到外面的争吵声,但也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过了一会儿,舅妈进了房间,给安康塞了十块钱,让他带林沐霜出去吃绿豆冰棍。 安康知道这是舅妈想把他们支走,于是拿了几本小人书带着表妹找了一家卖冷饮的店边吃冰棍边看书。 晚饭时间回到家后,那些人走了。舅妈给兄妹俩做好了晚饭,就和舅舅出去了。 舅舅的店里生意有变故,令整个家的氛围十分压抑。 好在安康比较明事理,每天吃过晚饭就去林沐霜的房间督促她做作业,根本就不需要舅舅舅妈再为他们操心。 第二个星期天,安康又陪林沐霜去陆家嘴写生。这一次两个人轻车熟路地又到了上回写生的地方。 十分凑巧的是,这一次又碰到了上个星期那个戴头盔、戴眼镜的男人。 那人站在后面看了半天,问林沐霜:“小姑娘怎么好些天都没来了?” 林沐霜回答:“平时上学。星期天休息了才能来这里写生。” “哦。”那个男人似乎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学生平时是要上学的,哪里能天天来这里写生,“你画画跟谁学的?” “跟爸爸店里的师傅。” 男人又问:“店里的师傅是做什么的?” “裁缝。” “哦,要不我来教你几手吧。”不等林沐霜说同意,那个人就蹲下来指着画板说,“你看,你这里几根线条稍微有些多余。你上一次画的那几根长线条就蛮好的。今天怎么又不敢画了?” 安康听了半天,那个人讲的都是线条长线条短的。他完全看不出来这些线条到底哪里好哪里不好。反正他觉得妹妹画得挺像的。画画嘛,画得像不就得了,多一笔少一笔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看到林沐霜似乎听得十分受益匪浅,安康便不打扰他们,而是自己看自己的书。 这时有人远远地喊:“程工。” 教画的男人应了一声,便对林沐霜说:“你下个星期天还来吗?还来的话你可以带水彩或者水粉来。我再教你一些色彩的知识。”说完就走了。 林沐霜不等那个程工走远就把画板收了。 “不画了?”安康问。 “不画了。” “他嫌你画得不好,你是不是生气了?” “当然没有。”林沐霜说,“他说我画得不好,我才高兴呢。爸爸店里的师傅只夸我画得好,很少批评我的,让我以为自己多能干似的。今天这个程工一指点,真的很受益。你猜这个人是做什么的?” “人家叫他程工,大概是个工程师吧。” “哇!果然是个工程师。老结棍了!”林沐霜说话的功夫把画具都收拾好了,“走吧。” “好。”安康起身把两个马扎收拾起来,向公交车站走去。 “不是那边,是这边。”林沐霜向另一个公交车站一指,“我带你去上海逛逛。” 这所谓的上海当然就是指黄浦江对岸的浦西。 “现在?” “嗯。我们去福州路买画笔和颜料。” 026 磁带事件 安康和林沐霜从陆家嘴一回到家,舅舅就问安康:“康,我那几盘世界名曲的磁带你是不是借给小李了?” “是啊。” 舅舅看了舅妈一眼。舅妈说:“果然那盘磁带在小李的手里。” 舅舅又问安康:“那几盘磁带你都听完了吗?” “嗯。”安康点点头,“还听了好几遍,挺好听的。要么,我去找李叔叔把磁带拿回来吧。” “不用了。那几盘磁带就送给他了。先吃饭吧。” 安康又说:“要不,舅舅您爱听什么曲子?我到时候去音像店帮您转录一些您喜欢的。” “没关系的。这事儿就别提了。” “哦,好的。” 晚上,安康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 舅舅走进安康的房间对他说:“康,关于这个磁带的事情,我想了想还是跟你说一下。你也长大了,不再是个小孩子。有些事情你可以当作故事听一听,也让你多了解了解这个社会。” 安康说:“舅舅,我明天就去李叔叔那里把磁带要回来。” “不是不是。你别去要。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事儿。” 安康把床让给舅舅,自己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 舅舅问:“那几盘磁带你修好之后全部都听过了?” 安康点点头:“里面的音乐我都听过了。” “是把磁带从头放到尾,一直到录音机的播放键自动跳起来的吗?” 录音机当磁带播放到最后卷不动的时候就会弹起播放键自动停止播放。 安康摇摇头:“磁带后面的内容是空的。我是听完一面的音乐之后倒到头或者是翻到另一面再听。” “那我就明白了。”舅舅和蔼地笑了笑说,“首先呢,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我不是来怪你的,我是来告诉你这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嗯。” “那个磁带后面的内容不是空的,是有内容的。我以前录的内容想清洗掉,但是因为这个磁带有些老化了,后面的磁性带子可能卡住了没有清洗成功。但是我当时不知道,以为都清洗掉了。那之后那些磁带就当作普通的磁带录了音乐什么的。” “哦。” “之前你不是帮我修磁带吗?肯定是把那些卡住的磁性带子理顺了,这样以前录的内容就可以放出来了。” “嗯。”安康点点头,“有些带子卷在了磁带里面,我用螺丝刀把磁带拆开了之后把那些带子拉出来理顺的。” “这就对了。那里面录了一些重要的内容。那是些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内容。你把磁带借给小李之后,小李听到了磁带里的内容,所以才发生了问题。” “啊?是这样啊。舅舅,我……” “你不必说。”舅舅笑道,“刚才我也说了。这件事和你无关。你不用自责,这是我自己大意了。是我的问题。” 接下来,舅舅就把事情的本末告诉了安康。 原来,这盘磁带是舅舅和供货商谈判的时候做的录音。磁带被安康修好后舅舅也没有再听过,安康也没有完整地听过,所以磁带里还留有录音的事情他们都不知道。 但是小李把这几盘磁带借过去之后发现了磁带里的秘密,于是他就拿着这盘磁带去和供应商谈物料的采购价。 当价格谈不拢的时候,小李就祭出了磁带这个杀手锏,并且威胁供货商一定要以比录音里谈的价格更低的价格供货,否则就把磁带的内容抖出去。 供货商一般是一客一价。舅舅和他们谈的价格已经接近于市场最低价。如果这个事情公之于众,就会让供货商所有的客户都知道他们的价格底限。不仅他们的价格体系会受到重要冲击,严重的情况下可能会影响到供货商的经营业绩。 供货商在小李的威胁之下屈服了,给了小李一个他期望的价格。 同时,供货商转录了一份磁带的内容,然后带着磁带到上海周浦来找舅舅算账。 供货商说,当时两个人谈判可是在绝密的情况下进行的,怎么还会暗地里录音?而且还将私密谈话的录音转交给无关的人? 这个小李拿着磁带威胁供货商的事情可谓是一箭双雕。一方面,他得到了自己期望的价格。另一方面又借磁带事件打击安康的舅舅,让他在供货商面前左右不是人。 如果这个供货商心生不满把这个事情抖出去,那么安康的舅舅在这个行业里就不好混了。 舅舅只得好言好语地向供货商解释之所以录音是因为怕自己谈判的内容记不住。而且录音的内容自己很快就清洗掉了。只不过没想到清洗的过程中出了意外,而且又没有想到这盘磁带还会流落到小李的手上。 舅舅只好主动提出来要弥补小李所要求的报价与市场价之间的差价,希望供应商海涵。供应商接受了舅舅的条件,非常生气地走了。 “怎么样?做生意不容易吧?”舅舅把事情的经过讲完,问安康。 安康点点头:“舅舅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但是,这个磁带在李叔叔手上,始终会是个雷。” “是啊。就是个定时炸弹。随时都会引爆,但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 “舅舅,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李叔叔也许未必会把这盘磁带的内容公开吧。说不定他是用磁带来牟利。” “哦?你是什么意思?”舅舅神情一亮。 “我在想啊。如果我用这个磁带能够拿到比正常价格更低的物料,那我完全可以不做成衣店的生意,就成天把买来的物料卖给别人不是更好吗?” 舅舅笑着摸了摸安康的头说:“康,你果然长大了。你能想到这个层面确实是不容易。你说得很对。小李把磁带的内容公开之后,他只会达到害我的目的,他却反而得不到任何好处。这是典型的损人不利己。小李不是那样无知的人。他很有可能是拿磁带去要挟供货商,让他无限量地提供物料。这样小李才可以从中牟取最多的利益。你这个分析非常好。” 安康点点头,确认这就是自己刚才想说的意思。 舅舅接着说:“之前我又向供货商提出了由我来补差价的条件,所以供货商不管是以什么样的价格和小李做生意他都不吃亏,反而还会从中受益。因为小李就相当于在帮他推销产品,扩大了产品的销路。小李、供货商和我三个人里面,其他两个人都受益,唯一吃亏的就是我。其实就相当于是我把利润白白地送给小李,小李又把销路无偿提供给供货商。” “这实在是太狠毒了!” “康,生意场上、社会上比这更狠毒的事情还很多。总之,今天和你谈的这些你就当作一个故事听吧。好了,不多说了。你早点儿睡吧。” 舅舅出去了,可是安康怎么可能早点儿睡? 今天舅舅告诉他的事情,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只不过是构想出来的一种可能性,但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竟然却是血淋淋的事实。 027 所见略同(1) 林沐霜还是像以前那样天真,而安康却在和舅舅谈过话之后觉得自己似乎一夜间长大了许多。在安康看来,他眼中的林沐霜不仅是个表妹,而且是个不经世事的小孩子。而这个小孩子也正是需要自己的照顾的年纪。 虽然安康在老家的时候也帮父母处理过各种各样村子里的麻烦事儿。但是那些事情跟舅舅碰到的这件事情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这让初来乍到的安康倍感压力。 大上海汇聚了全国的精英。你想在这里打拼出一番天地来,就需要付出无数的汗水。和外面的社会比,学校果然就像一个象牙塔,学生们虽然有五花八门的事情要做,但最主要的还是学习。安康从来不介入其他学生的闲事,所以他有大量的时间专心学习,而他的学习成绩也一直保持在班上的前几名。 然而恰恰也正是因为成绩好才令安康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未来的道路也会非常的宽敞,未来的人生也会非常的辉煌。 当然,安康也不是那种盲目相信“勤劳致富”、“勤劳改变命运”的人,因为在他的老家勤劳而不能致富、勤劳而无法改变命运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这让安康一直在猜想,在致富或改变命运的背后一定有一个东西是有别于勤劳的。要在社会中去闯荡,在学校里学习成绩好是远远不够的。 在和舅舅谈过话之后,安康认为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也许,这就是舅舅为什么会把自己生意场上的事情告诉他的目的所在。 天真烂漫的林沐霜对几盘磁带引发的事端毫不知情,她一心在期待星期天的到来。因为到了那一天她又可以去陆家嘴写生,因为到了那一天那个姓程的工程师会指点她如何运用色彩。 她从福州路买回来的全套水粉画具都被她精心准备好了。画笔用温水化开了,所有的颜料都打开在调色盘上试过了。当然,林沐霜原本不需要在调色盘上试颜料,但是她觉得让程工看到她带去的是一个从来没有用过的新调色盘,她觉得有些尴尬。而且如果程工知道她完全没有任何色彩的基础,会不会对教她失去兴趣了? 林沐霜于是除了上课、写作业,回到家连电视也不看了,早早吃了饭就把以前买了但没怎么看的关于色彩的教材拿出来研究,尤其是水彩和水粉的相关内容。算是课前的预习。 林沐霜突然变得这么勤奋,不仅让安康惊讶,也让林沐霜的父母叹为观止。没想到他们这个是把绘画当作兴趣爱好的女儿现在这么狂热。 终于到了星期天,安康还是陪着林沐霜去陆家嘴写生。 林沐霜写生的时候总是心不在焉的,画一会儿抬起头四处看一看。 安康当然知道林沐霜在看什么,于是就对她说:“霜,你安心写生吧。我来帮你看着。那个程工来了我就叫你。” 结果让林沐霜和安康非常失望的是他们一直等到了下午三点,那个人还是没有来。 安康对林沐霜说:“可能那个程工今天有事情吧。大概是不会来了。” 林沐霜低下头不说话。她的铅笔使劲地在画板上画与风景形态无关的线条。 安康又说:“我们回去吧,要不然赶不上晚饭时间。” 林沐霜听了,把画画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最后把画板狠狠地往包里一塞,站起来抓着马扎就往公交车站走。 虽然她一直在回避安康的目光,但安康早就看到林沐霜的眼睛红了、眼泪已经挂在了脸上。 安康一面追着大步流星的林沐霜,一面给她讲那些他从学校里听来的笑话。一直到公交车开出去三站路,林沐霜才终于笑了起来,然后叽叽喳喳地给安康讲她听到的趣事。 时间是一个难以琢磨的家伙。有时候他健步如飞,有时候他又驻足而立,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又一个星期,时间便撒开脚丫跑得没影没踪了,让人追都追不上。 林沐霜在安康把星期天的早饭吃过了之后就把门推开了,站在门外等。这让安康猝不及防,赶紧把衣服穿好、头发梳好、书带好跑出去。 “今天再去如果还是没碰到那个程工怎么办?”安康在公交车上问。 林沐霜咬咬牙说:“那我就不让他教了。水粉很简单的呀。看看书就看会了。” 林沐霜虽然说水粉看看书就看会了,可是安康也从来没见林沐霜画过。她要是真会,难道不好奇地试一试吗?当然,试肯定是试过的,无非是把好好一张水粉纸画成了一道谁也看不懂的符而已。 林沐霜写生的时候依然是心不在焉,安康依然是帮她望风。 这一次并没有让他们失望。安康捅了捅林沐霜,向左边努努嘴,林沐霜果然看到那个程工手里捧着一本书走了过来。林沐霜的眼睛又一次红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用了一个去包里翻东西的借口,低下头背过安康偷偷把眼泪抹了,然后又继续装模作样地画起来,似乎根本就不知道程工正在向她走来。 “小姑娘,今天又来写生啦?”程工看到安康和林沐霜,打了个招呼。 林沐霜点点头,但心里却十分不快。不是上一次你说我来写生的时候过来指点我画色彩了吗?可是我来了你怎么没来?今天你说的这句话,就好像我们是偶然才碰到似的。 想到这些,林沐霜觉得自己似乎被这个笑咪咪的程工欺负了。她的眼睛又红了,眼泪又溢满了眼眶。 “哟,你今天把画色彩的工具都带上了嘛。”程工往林沐霜放在地上的包一指。 “嗯。”林沐霜点点头,并不看他。 程工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姑娘的表情变化,他的心思只在画具上。于是对林沐霜说:“小姑娘,上次我说过要教你色彩的。我现在就教吧。” 林沐霜也不说话,点点头就开始把她的速写纸从画板上取下来,然后从包里抽出一张水粉纸用夹子夹上去,把颜色盒打开,又把画笔按大小顺序一字排开。 程工一边看着林沐霜忙一边笑。等林沐霜都准备好了,程工说:“你这个小姑娘做事倒是一板一眼的。不错!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你一定会是个不错的苗子。” 林沐霜这才抿了抿嘴,还向安康瞟了一眼。 028 所见略同(2) 程工蹲在林沐霜身边对她说:“色彩的基础你懂吗?” 林沐霜点点头说:“懂一点点。” “那好的。那这个水粉和……哦,谢谢!”程工接过安康递来的马扎坐下接着说,“那这个水粉和水彩的区别你知道吗?” 林沐霜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程工说:“水粉和水彩的区别就在于水彩是一种透明的颜料,而水粉是不透明的、覆盖能力比较强的颜料。所以水粉的表现效果有些近似于油画。很多人在画油画之前都是先用水粉来练习色彩的。知道吧?” “嗯。” “正是因为水彩和水粉的性质不同,所以尽管都是色彩画,但是技法完全不一样。我看你用的是水粉颜料,那么我就来教你水粉的技法吧。你已经有了速写和素描的基础了,对不对?所以美术的基础我就不跟你讲了,今天我主要是跟你讲色彩怎么样来表现,以及水粉颜料在画的时候也就是湿的时候和干了之后,色彩会有什么样的明暗变化。” 两个人讲的句子安康都能听懂,但是把所有句子串在一起安康就不明所以了。他索性就不添乱了,自己去远处找了几块砖回来坐下。 时间依然过得飞快。等程工站起来揉他发麻的腿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安康看到林沐霜的水粉纸的右上角已经出现了一个水泥搅拌机的局部。安康抬头望了望远处停在路边的那个水泥搅拌机,觉得这水粉画得比速写逼真多了。 程工伸了下腰问:“你们是从哪里过来的?” “周浦。”安康回答。 “周浦?那离这里很远嘛。为什么要跑这么远来写生呢?” 安康指着林沐霜对程工说:“是她要来的,说是要见证一个陆家嘴发展的历程。” “陆家嘴发展?” “是的。因为我舅舅说,以后国家可能要对浦东进行大开发。他觉得这个大开发的中心有可能会是在这个陆家嘴。” 程工点点头说:“英雄所见略同啊。你舅舅分析得不错,我们公司也认为陆家嘴是将来浦东发展的核心地带。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这里的地理条件比较好。黄浦江在这里拐了一个近乎180度的弯,而陆家嘴这个半岛的对面刚好就是上海最繁华的区域,外滩、南京路都在江对面。不管国家将浦东发展的重点区域定在哪里,先期在陆家嘴投资一定没错。现在大家还在等消息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提前开始布局了。” “那浦东开发的消息什么时候会来呢?” “还不知道。据说国家还在讨论。不过,不管消息什么时候来,对你们来讲都是好事情。你们还是学生,学成以后就可以建设你们自己的家乡了。浦东不就是你们的家乡嘛。” 程工又和安康闲聊了几句就走了。安康还在饶有兴致地回味刚才的对话。 林沐霜在安康和程工对话的时候依然在专心画画。她虽然要见证陆家嘴的发展历程,但是对陆家嘴发展本身兴趣并不大,她的兴趣完全是对于画画的兴趣。 林沐霜是激动的,因为她今天学到了很多内容。安康也是激动的,因为程工对他们未来抱有期望,安康也对浦东、对陆家嘴抱有期望。 上海一百年前就被称作东方巴黎,是远东第一都市。尽管这些年上海的发展落后于广东、尤其是深圳,但是以后浦东的发展有可能会比广东、深圳更好。有了浦东这片热土,未来的上海一定会比以前更加辉煌。 就在林沐霜和安康在陆家嘴写生的时候,安康的舅舅正在浦西参加一个会议。这个会议是舅舅率先发起的,但是参会的人却不是他召集的。 舅舅发起这个会议的初衷就是为了解决小李手中的那几盘磁带引发的风波。舅舅绝对不想始终成为小李牟取暴利的工具。 舅舅约的就是做成衣店生意的同行。这些同行不仅包括上海的,还有来自嘉兴、杭州、湖州、苏州、无锡等周边城市的。这些城市和上海一样,都是历史上著名的丝绸产地。尽管现在的绝大多数人的衣服都是由服装厂大批量制作的,但是在传统的丝绸产地还是保留了许多成衣店这样的业务。 在八十年代群众的个性化开始萌芽以来,越来越多早年从事缝纫这个传统行业的人又回到成衣店里来。他们的客户一般分为两类。 一类是以家庭为单位的个人客户。倘若一位女士在店里做了件漂亮的旗袍,多半她会推荐自己的先生也做一套西装,再给儿子做一套上班穿的衬衣。又或者哪位先生做了一套不错的西装,他也有可能会把丈母娘带过来让她挑挑布料、挑挑款式。老太太虽然口里说着“年纪一大把了还做什么衣服”、“不必破费”之类的话,却又舍不得离开。这一类衣服是看重设计、需要做得比较考究的。 另一类则是以公司为单位的企业客户。这些客户如果订单量大会去联系服装厂,在订单量不大的时候会有不少公司会考虑成衣店。成衣店做的衣服通常会比服装厂做的更有档次一些。这一类衣服是看重功能,不一定要考究,但需要有一定的观感。 舅舅经营的只是偏居上海一隅的周浦的一家成衣店,规模并不大,所以他当然没有那么强的感召力。但是他提出来的一个问题却令同行们非常感兴趣,尤其是像舅舅这种经营规模并不大的同行。这就是集中采购的问题。 成衣店的主要成本除了人工外,布料是大头。所以如果小规模的成衣店能够团结起来做集中采购,把零售价变成批发价,那么对各家都是有利的。 成衣店这个行业,其实是无所谓竞争的。首先是因为每一家店的产量都有限,其次客户对成衣店的地域也有要求,太远了不行。一家成衣店的辐射范围也就十到二十公里,超过之后就辐射不到了。因为定做一套衣服一般是要去店里三、四趟的。量身材需要去店里一次,衣服锁边、钉扣子之前需要去店里试穿一次,衣服做好之后再到店里试穿一次。如果一次试穿不好还要局部修改之后再次试穿。最后才是交尾款提货。 上门服务也不是不提供,但是比较少。那一般是针对那种花了大价钱订做衣服的客户,而那种衣服本来就没有那么高的需求量。 尽管集中采购的事情因为每个人的利益不尽相同差点儿没谈拢,但最后还是在不愿意加入的人强制退出的要求下,与会的人都加入了集中采购。他们还选出了一家成衣店的老板专门负责统计各家店各种布料的用量,然后去找供货商谈判。 为了回报自己原有的供货商,舅舅将那家供货商纳入了优先供货的渠道。那家供货商得到的报价虽然比他的大部分报价要低,但是却可以得到几倍于寻常的采购订单。薄利多销既能提高收益,而且还可以打开市场。所以那个供货商自然就不再答应小李提出的报价。 而小李拿磁带里的录音内容来威胁舅舅和供货商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029 建筑设计工作室(1) “李叔叔给您带来的威胁就这样解决了?”安康觉得不可思议。 “是的。”舅舅回答,“问题没有办法多。当你走入社会之后你就会发现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出问题。有时候问题无法正面解决的时候,就要想办法换一个角度思考解决之道。这叫声东击西。《三十六计》你知道吗?” “知道。我看过小人书。” “嗯,这些古人总结出来的大智慧,你可以多读一读。等你放暑假了,我给你买一套《东周列国志》,那里的故事才真叫拍案叫绝。” 安康对这个舅舅要买的《东周列国志》充满着无限期待。 林沐霜的水粉画功底越来越好,这完全是得益于那位姓程的工程师的悉心指导。其实林沐霜和程工之间的机缘很奇妙。一个是陆家嘴工地上的一位工程师,一个是碰巧在工地附近写生的小学生。 按道理来讲,工程师碰到热爱美术的小朋友指点一二就可以了。可是这个工程师却把林沐霜当作了自己的学生一样看待。第一次他就只教了一个小时,以后教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一回花了将近三个小时。 程工在讲解完之后还亲自给林沐霜做演示,然后又让林沐霜按他的要求画,画得不好的地方随时给予指点。 林沐霜也没有辜负这位萍水相逢的老师的期望,除了星期天去陆家嘴学画以外,平时学习完了之后基本上不是在画画就是在看美术书。这种学习的劲头,甚至让安康的舅舅和舅妈看了有些担心,怕女儿这样废寝忘食、不务正业会耽误她的期末考试。 舅舅为此还特地问安康到底是怎么回事。安康把情况跟舅舅一说,舅舅想了想叮嘱安康说妹妹还小你要多照顾她一点,舅舅还打算找个星期天陪林沐霜去陆家嘴看看。后来在舅妈的提醒下,舅舅打消了这个主意,而是和舅妈一起给女儿的美术老师准备了一份礼物。 这份礼物对于舅舅而言倒是简单的很,因为他送的是一条领带和一根皮带。领带是他自己的店里做的,而皮带是舅妈搭配着领带的风格去百货商店里买的。 林沐霜把包装精美的皮带和领带送给程工的时候,程工摆摆手无论如何也不收。 安康对程工说:“程叔叔,这是我舅舅舅妈的一点儿心意。毕竟您每个星期都教我表妹画画,实在是辛苦了。” 程工说:“我教她画画是自愿的,而我也自得其乐啊。我小时候也像霜霜一样对美术感兴趣,那个时候也没有人教。书店里类似的书也不多,图书馆又很远。所以基本上都是自己瞎琢磨。好在几年之后也像霜霜一样偶然间碰到了一个老师愿意教我。那是个在公园里打太极的退休老人,他教我也是免费的,只图个乐子,不图有什么回报。所以我现在也像我当年的老师一样。教霜霜也是图个乐子。将来是否能成才,就看霜霜自己了。” 林沐霜问:“我一定要好好努力。” “嗯。这样就好。教霜霜画画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休息。我平时休息的时候要么就在工地上和人聊天,要么就在宿舍里睡午觉。现在每个星期能跟你们两个小朋友聊一聊,我也觉得很开心啊。再说我也喜欢画画,把自己知道的一些东西告诉你们对我来说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林沐霜感慨说:“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确是很开心的。” “怎么?你难道还做了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吗?”程工问。 “嗯。每天写作业,我觉得就是浪费时间。” “哈哈哈。”程工大笑,“学习好了,对画画也是有帮助的哟,小姑娘。” “有什么帮助呢?” “你们学了几何没有?”程工问。 林沐霜看了看安康,安康替她回答说:“一点点,很基础的。” “学了几何之后对你构图非常有帮助。尤其是画写实的作品,没有几何的概念就会事倍功半。除和几何以外,语文也很重要啊。如果你要创作虚幻的作品、或者以后想画中国画,那么文学功底也要非常强,否则意境就出不来。” 程工讲的这些林沐霜听得一知半解。数学中的几何构图对美术有帮助她还可以理解,但是语文对画画有什么帮助却不甚了了。 安康虽然不懂美术,但是对美术与文学的相关性却是知道的。历史上的文化大师、文化变革都是在哲学、文学、音乐、美术等学科相辅相成中完成的。近几百年的文化变革还加入了科学,因为科学影响了人们的世界观,而世界观又会影响文学、艺术。这是安康在学历史、看与科学相关的书籍中获得的知识。 尽管只是闲聊,但是安康觉得今天的聊天十分重要。这个重要性不是对他自己而言,而是对表妹林沐霜而言的。舅舅舅妈平时工作比较忙,没有太多时间管女儿的学习。自从安康来到上海之后,他就肩负起了督促表妹学习的重任。 这几个月来的督促几乎是强制性的。比如:不做好作业不许下楼玩,做错的地方不改好不许看电视等等。 而现在安康认为负面的强制完全有变为正面引导的可能性。所以程工的一番话让安康明白了引导的方法。小学的学习就是以语文、数学为主。如果表妹接受了语文和数学都有助于提高美术水平的话,那么还需要再采用那些强制手段吗? 尽管安康还想和程工把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下去,但是却被林沐霜打断了。她还是举着装着礼物的小纸袋,要往程工手里塞。 就这样推来推去的,最后程工只好妥协了。他说:“这个领带是你爸爸店里做的,这个皮带是在商店里买的。对吧?” “嗯。”林沐霜点点头。 “那我就收下这个领带吧。也不能却了你爸爸妈妈的一番心意。皮带我就不收了。购物的小票还有的话,皮带还可以拿回商店去退掉。” 送礼和闲聊结束之后,程工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开始指导林沐霜画画,而是问安康和林沐霜想不想去他工作的地方看一看。 安康和林沐霜当然感兴趣。因为他们每个星期来陆家嘴都只是在工地外的马路上。那些工地他们也只是扒着围墙的缺口看了看,也不敢随便进去。现在有个局内人带他们进去白相白相当然是一件好事喽。 不过,程工工作的地方其实并不是在工地上,而是工地旁边的一个三层的小楼。这个小楼明显不是一个长久的建筑,而是和附近的工地一起搭建起来的一个临时建筑。楼虽然不高,但是从三楼望出去,周边的风景尽收眼底,江对岸的浦西的高楼也一览无余。 030 建筑设计工作室(2) 程工的办公室是三楼尽头的一间。办公室不大,但是里面的东西却不少。即便如此,看起来也是井井有条的并不乱。墙上除了上海地图外,还有一个占据一面墙的巨大的规划图。办公桌边的木架子上堆满了卷起来的白纸。 安康不知道那些白纸是什么,但是林沐霜看了之后便告诉安康:“好多设计图。” 林沐霜又转头对程工说:“程叔叔,难怪您画画这么好呢,原来您是一位设计师。” 程工笑着说:“你终于看出来了啊。是的,我是个建筑设计师。你现在不是在学习水粉画吗?刚好我这里也有一张我自己画的水粉画。” 说着程工从木架上面的那堆白纸里抽出来一卷,铺到制图板上展开。 这是一个有着玻璃幕墙的高大建筑的设计图。画如此逼真,让安康看了十分惊讶。如果不是程工说是他画的水粉,安康几乎都要以为那是个彩色照片。 “这是哪个楼?怎么没见过。”安康问。这世界上的主要高楼安康还是有印象的。这张图上的楼按马路上的人和车的大小比例来对比的话,恐怕和美国的帝国大厦不相上下。 “这不是哪个楼。是我自己想象的。” “想象的都能画得这么逼真?”安康难以置信。 林沐霜说:“那当然。所以说程叔叔是设计师嘛。设计师就是要在一个东西成型之前通过想象把它画出来。如果那个东西本来就有了,那还设计什么?” 这个道理安康当然懂。只是当一个完全由头脑想象的建筑如此真实地呈现在眼前的时候,他才明白美术的力量有多大。 安康曾经幻想过如果自己头脑里或者梦里的人、物、场景都能变成一张照片那该多好。只可惜的是他幻想过那么些东西,过不了多久全都忘光了。现在看来,面前的这个程工完全具有化腐朽为神奇、变幻想为真实的能力。 安康是自叹没有这个天生的潜质了,但是他再一次看表妹林沐霜时的眼神与之前已经全然不同了。以表妹现在的努力程度、以成衣店的师傅和这位程工的眼光,将来表妹在美术或设计的道路上也是具有点石成金的能力的。 对于程工画的那幅水粉画,安康看的是效果,林沐霜看的是技法。 林沐霜凑近了仔细地看了半天说:“原来水粉真的可以画出油画的效果啊。这玻璃反光的效果画得太好了。” 程工说:“不不,这离油画的效果还远得很呢。水粉表现立体效果确实是比水彩要强很多的。虽然是在平面的纸上作画,但是画出来很有质感,有一种从纸面凸出来的感觉。” 这幅图更是让林沐霜坚定了要把水粉学好的决心。 在这个小小的设计工作室里,林沐霜东看看西看看。她虽然对美术很感兴趣,但是这种工作室她还是第一次来。尽管她父亲店里的那位师傅也对美术有一定的造诣,也是做设计的,但是他工作的地方环境特别乱,而且特别压抑。那个师傅年纪虽然不大,但是当年是从老师傅那里学的艺,教林沐霜的方法也是老一套。 现在看到了程工的工作室是一种通透明亮的感觉,程工教的方法也是通透明亮的,是寓教于乐、因材施教的,让林沐霜感受大为不同。 等程工把那个水粉画从制图板上拿走之后,安康和林沐霜看到板上还有另一张图。 林沐霜指着那张图问:“这个图画好了之后,就是这个墙上的那张图的样子吗?” 墙上挂着的是一个效果图。 程工摇摇头解释说:“不是不是。这只是一份草图。有点类似于你画的速写写生。我们做图一般有好几个形式和步骤。第一种是创意阶段,也就是用这种草图把头脑里构思的内容呈现出来。然后看一看怎么样构图、需要哪些元素、这些元素又放在哪里、明暗关系如何。你画写生是临摹,我画的是创意。” 林沐霜点点点。 “接下来可以给草图上色。实际上就是结构都已经确定好之后,看看色彩怎么表现。再然后就更细一些了,可以做出一些纹理来。比如这一块是大理石的纹理、另一块是砖的纹理。虽然是同样的颜色,但是不同的材质呈现出来的是完全不同的效果。哦对了,就像你爸爸的成人店做衣服一样。同样是红色的衣服,但是款式不同、布料不同,做出来的衣服也完全不一样。对吧?” 安康和林沐霜一齐点头,并下意识地看了看对方的衣服。他们俩恰好都穿的是蓝色的衣服,但安康穿的是牛仔服、林沐霜穿的是一件无袖外套,款式、布料完全不同。 程工继续解释:“上面这些都可以叫概念图。接下来形成正式的图呢就有两个大分支了。一个是做设计图,一个是做效果图。设计图相对而言比较严谨,每一个细节的尺寸都是绝对不能乱的。而效果图呢主要是展现建筑建成后的观感,所以尺寸就没有那么严谨了。这两种图是相辅相成的,可以同时进行,也可以有先有后。谁先谁后都可以。你们看,这两张就是两个成品。” 程工把两卷纸分别铺在制图板和办公桌上让安康和林沐霜看,并接着解释说:“做设计图就相当于做一个产品,做效果图就相当于为产品做的海报。产品做得再好,最终还是要用一种效果图的方式体现出来才能被更多的人理解。我再给你们看一看这张图啊。” 程工又从那一卷纸里面抽出来一张图:“你们猜猜这个是什么?” 安康和林沐霜异口同声地说:“规划图。” “对,规划图。这是哪里的规划图呢?” 林沐霜看了半天没看出来,但是安康却一眼就看出来了。 因为安康来上海之前,曾经把上海的地图看过无数遍。尽管这个规划图不是严格的按照上北下南的方位画的,但是安康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规划的地点恰恰就是陆家嘴。 安康把自己的答案说出来的时候,程工伸出大拇指说:“你说的很对。” 安康不解地问:“浦东发展的消息都还没出来,陆家嘴怎么会有规划图出来了?” 程工踱到窗前望着对岸的浦西的高楼说:“规划一般是需要有预见性的。尤其是城市规划是给政府的一种参考。有的时候是政府或相关部门给我们下达的任务,有的时候是我们给政府提的建议。不管怎么样,做规划的设计师们心中必然要有一个预想的蓝图。我虽然主要是做建筑设计,但是规划设计也会经常参与。这就是我和我们公司给市里面提出的陆家嘴的规划方案。当然,给市政府做规划方案的机构很多,还有专门的城市规划设计院。市政府不一定会全盘采纳,但是会综合各个方案,取长补短。” 安康带着强烈地兴趣看着这张规划图,头脑中渐渐出现了未来陆家嘴的样子。未来的陆家嘴除了有一栋栋直入云霄的摩天大楼外,还有公园、学校、商业街、博物馆、体育馆…… 031 知心姐姐,人间天使 浦东源深体育馆的游泳馆里,安康正在游泳。他吸引了整个游泳馆最多的关注,因为他用的泳姿是蝶泳。这是一种既优美又极富力量感的泳姿。当然,更重要的是这种泳姿溅出来的水花最多、发出来的声音也最大,想低调都不可能。 安康从游泳池里爬出来,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对坐在池边的叶奇说:“怎么样?游得还凑合吧?” 叶奇问:“凑合,那是相当的凑合。你什么时候学会蝶泳了?” 安康说:“什么时候学会的不重要,关键是蝶泳得腰要好。你的腰行吗?” “咦,你小子现在说话怎么这样?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你师父啊。” 安康说:“还师父呢。我那会儿是大学刚毕业什么都不懂,成天跟在你屁股后面给你拎包。你除了屁,啥也没教。” 叶奇干咳了一声说:“咳咳,瞧这话说的,孙悟空的七十二般变化、火眼金睛那可都不是从唐僧那儿学来的。我当年传授给你的那是道,懂吗?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不叫我师父也行,那你叫我……” “你敢说那个字。信不信我把你扔水里。” 叶奇说:“你这个逆徒,简直是翻天了。你也太不尊重为师了。” “好好。”安康笑着说,“师父也好徒弟也好,咱也不能不尊重你腰不好这个事实啊。” 话又被绕回来了。叶奇气得没话。 安康在叶奇身边坐下说:“你刚才不是问我那个tmt(科技相关)项目嘛。挺好的啊。现在研发快收尾了,大概再过三四个月就能把第一代产品进行优化,然后就开始接受订单。” 叶奇说:“我还真羡慕你,你前两年说要做tmt项目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你就真的做成了。我要是像你这么年轻呀,我也要跟你一样多花点时间好好学习学习。” 安康说:“你能比我大几岁啊,又不是七老八十。我去上课的时候不是也劝你跟我一块去学吗?当时是你自己不去。” 叶奇说:“不是我不去,是家里有事忙不开。” “时间就像乳沟一样,挤一挤就出来了。” “你这徒儿现在怎么这么皮?你这属于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没结婚。等你结了婚之后就知道了,时间有时候就是个太平公主,怎么挤都不可能有沟。” 安康说:“这话我可没有什么发言权。不过,投资科技公司呢的确是很花时间。因为这个行业技术更新换代实在太快了,而市场的变化也很快。投资机会是稍纵即逝。要么有个好项目你没有把握住,要么你把握住项目了结果投资时机错过了,时间窗口关闭了。” 叶奇说:“我看你手上的几个项目倒是一个比一个好啊。” “你也没看我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呀!就像学蝶泳一样,看起来很简单,等你去一试你就知道。腰不好的人,学都学不会。” “又来了!” “哈哈哈。好,不谈腰子的事儿了。你是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我每天学习那些新技术、新名词都要学到晚上一两点。别人在看电视的时候我在看书,别人在泡酒吧的时候我在泡书吧。除了工作、吃喝拉撒就是在学习。” 叶奇说:“你还别说。你这一点还真让人佩服。难怪老郑那么看好你。” 安康说:“老郑看好我,是因为我给他挣到钱了。我和他呀是相看两厌。” “说到这里,为师的得教导你这徒儿几句了……好好,不提为师……当哥哥的给你这个弟弟提个醒儿,所谓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咱们公司两大牛人郑黎辰、吴墨,一个是公司的爹,一个是公司的……这个比喻好像不太恰当啊,哈哈哈,总之就是那个意思。你不仅不巴结还成天怼他们,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嘛。” “诶,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怼他们了?明明是这两个人成天怼我好不好?我这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家公司又不是他们俩个人开的。他们是公司的员工,我也是公司的员工,大家是平等的。” “好好好。平等平等。吴墨也就算了,那个老郑你总要给点儿面子吧,好歹也是公司的总经理。也亏得你能力强,他们不给你穿小鞋。你要是能力差点儿,还不知道怎么被他们揉捏呢。” “还没穿小鞋呢?被他们俩穿的小鞋多了去了。我是大人有大量不和他们计较。”安康把身体一撑滑到泳池里说,“郑黎辰就那么个人,我也不和他计较。你说那个吴墨怎么整天就看我那么不顺眼呢?我没得罪过她啊。” 叶奇也滑进了泳池说:“你还没得罪她啊?这几次把她得罪惨了。” “我那是正当防卫。她不惹我,我会惹她?” “来来来,我旁观者清,我帮你分析一下啊。你大学刚毕业来我们公司那会儿她对你有意见是为什么你知道吧?” “这我知道啊。觉得我资历不够呗。一个本土小本科何德何能能进这个全宇宙最牛掰的投资公司啊。” “哈哈哈。你看你这人怨气多大。还全宇宙最牛掰。那后来为什么她还是看你不顺眼呢?” “就是啊。我一土鳖国产小本科,做出来的业绩不比她那洋气的美国排名第一的mba差啊。”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你的风头盖过了她的风头。她这个公司的堂堂二号人物结果被你挤一边去成了三号人物了。她郁闷不郁闷啊?她对你没意见那对谁有意见啊?” “那这事儿难道还是我办错了啊?你说这女的也太小心眼儿了吧。你还是我师父呢,我超过你了你难道对我有意见吗?” “废话!你超过我了,我当然有意!” 安康笑着说:“好吧好吧,这话就当我没说。我明天去北京看奥运会开幕式。你要一起去吗?” “我可没有那么好的兴致。” “别这么说,我好不容易搞了两张票。” “不去了,不去了。家里有事儿走不开。你要么去问问吴墨。她上个星期还托我帮她弄票呢。” 安康说:“吴墨就算了。我这两张票的座位是连在一块儿的。我和她相看两厌,就算我想跟她坐在一块儿,她也懒得搭理我呀。这票我拿去送给街上不认识的人,也不送给她。” 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安康第二天上班还是去找了吴墨:“ste,我这里有一张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票。你要不?” “嗯?要啊。” “这票你要的话,那可是要坐在我旁边的哦。你再考虑一下。” “我要!我就是要坐在你旁边!”吴墨冷冰冰的面孔突然露出妖冶的笑容。这让安康浑身一冷。 吴墨的这种笑容安康是十分熟悉的。如果这笑容放在一个女侠的脸上,那就意味着女侠准备杀人了。如果这笑容放在白骨精的脸上,那就意味着唐僧要变成一堆白骨了。总之,这是一种十分邪恶的笑容。让安康十分后悔自己没有真的把票拿到楼下去送给路上不认识的行人。 安康和吴墨这两个相看两厌的人乘了同一趟飞机、住了同一个酒店、看了同一场北京奥运会的开幕式。这个过程和安康预料的一模一样,除了安康体现绅士风度地替吴墨拿行李以外,这两个人看起来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为了避免熟人间不说话的尴尬,安康看了一路的书,吴墨打了一路的电话。 这让安康对吴墨心生佩服:一天能打十个小时的电话,人受得了,手机也受不了哇。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可见吴墨多么能交朋友,可见吴墨多么能说。在公司怎么就没觉得她那么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呢。 总之一天下来,吴墨已经为三个闺蜜解决了感情危机、四个男性朋友解决了生意上的困惑,顺带着帮两对男女牵线搭桥介绍互相认识。简直是知心姐姐、人间天使啊。 033 创业家与投资家都是疯子 如果这个产品研发成功,不仅对公司而言是一飞冲天、对创业企业家而言是飞黄腾达,而且对中国打造电子行业产业链也能起到置关重要的作用。 当然科技企业最怕的就是研发的风险。而无数科技企业的成功也得益于一群近似疯子一样的人。例如铺设第一条大西洋海底电缆的威廉·汤姆逊。 1855年,31岁的大学教授威廉·汤姆逊提出了海底电缆信号衰减理论,之后成为大西洋海底电缆公司的董事,并负责在大西洋的海底铺设电缆。 两年后的1857年,第一条大西洋海底电缆的铺设工作终于开始了。然而好好的电缆刚刚放出去几百海里竟然意外地断裂了。汤姆逊并不为此气馁,而是对事故进行了分析,找出了电缆断裂的原因,并花了一年时间研究解决之道。 第二年重新制造了新的电缆并在海底铺设。这一次终于成功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将欧洲的电报发到了美洲。从此天堑变通途。 汤姆逊因此获得了无上的荣誉!人们为他的伟大成就而欢呼、而雀跃! 然而,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海底电缆投入使用一个月后,这条电缆传输的信号就频频出问题,最后竟然彻底失效了。 汤姆逊不仅面临着公众的批评,而且还面临着股东的不信任。他的人生跌入了谷底,他的人设瞬间崩塌。 然而遭遇了巨大失改的汤姆逊并没有气馁,继续进行研发。 经过八年之后,新的海底电缆终于在1865年制造出来了。这一条电缆经过了无数次的测试,汤姆逊百分之百地确信这一次一定能够成功。 然而,不幸的事情又发生了。这个电缆又一次意外地折断落入海中。 八年的心血不仅没有获得成功,而且连老本都赔光了。股东们纷纷撤资,不敢再惹汤姆逊,也不敢再碰他的项目了。 众叛亲离的汤姆逊依然没有放弃,不停地游说股东,最终股东终于被汤姆逊的顽强精神打动了,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1866年4月,受过腿伤的汤姆逊拄着拐杖主持第四次铺设工程。这是一项不成功便成仁的工程。倘若这一次再失改的话,那么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人相信这个叫“汤姆逊”的骗子了。 孤注一掷的汤姆逊这一次终于取得了成功,让他的创业公司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让公司的股东获得了巨大的回报,也让全人类获得了巨大的福祉。 作为科学家与创业企业家的汤姆逊的这段辛酸经历令人不忍卒读。 “钢铁侠”马斯克也是如此。马斯克凭着paypal获得了第一桶金,然后将所有的收入投入到了高风险的科技项目中,尤其是令世人关注的特斯拉电动车项目。马斯克最初投资这个电动车项目的时候,研发工程师们碰到了电池稳定性这个技术瓶颈,几乎已经到了失败的边缘。 然而在马斯克不断地激励下,研发工程师终于另辟蹊径,决定采用笔记本电脑的电池为电动车提供动力。这种匪夷所思的构想遭到了业界的嘲笑。 即便如此,马斯克不为所动,最终成功地研发出性能稳定的电池,并使特斯拉成为汽车业一个难以逾越的巅峰。之后,这位“钢铁侠”更是做出了一项惊人之举,把特斯拉多年的研究心血公诸于众,让竞争对手免费使用公司的专利。 当然,2008年的安康还不知道马斯克和特斯拉电动车的传奇故事,但是他被许多诸如稻盛和夫、李·艾科卡、巴菲特这样的企业家、投资家的故事所感动,希望能够用自己的资金和资源去扶持那些有梦想、有执行力的企业家们实现心中的愿望。 正因为如此,离陆家嘴不远的张江便成了安康经常去的地方。因为那里有许许多多嗷嗷待哺的创业家们。 总经理办公室里,安康在向郑黎辰汇报晨晖科技公司的项目情况。 “这个产品的研发有这么难吗?他们又不是发明一个新产品。市场上同类产品不是很多吗?”总经理郑黎辰问坐在他面前的安康。 “郑总,研发的难度不在技术本身,而在于技术与产品是否相匹配。这是需要大量论证和测试的。市场上的同类产品确实很多,而且他们也进行了对比研究。但是产品的零件如果都有的话,把它们组装起来是很容易的,但问题在于几个关键的核心部件是国外的厂家垄断的。他们要解决的就是那几个关键部件。这个产品说白了就是塑料和金属制成的,为什么要卖四五百万?那还不是技术垄断才导致的超高报价呀。” “这我理解。技术的事情我不去管,我只关心接下来该怎么办?晨晖的人怎么说?” 安康说:“项目公司的人都顶着压力在继续研究问题呢。他们的总经理、董事长都是不眠不休地和技术人员一起工作。郑总,这个事情交给我,你一定要放心。技术攻关的问题不解决项目肯定就是全盘皆输的。所以我们这个项目组目前的主要精力,就是协助这个项目公司解决技术攻关的问题。” 郑黎辰挠挠头苦笑了一下说:“安康,你当时提出来要做tmt的项目,我说放手让你去做,是想让你把tmt当作一个尝试性的板块。这种高风险的项目本来就不能占资金池的太高比例。结果可好,你管理的资金有一半都投到高风险的tmt板块里去了。你是一个投资人,现在反倒成了技术工程师,跑去和他们研究什么技术方案。安康,你自己这个定位是不是有点儿问题啊?有没有跑偏啊?” 安康说:“郑总,我去跟他们一起开技术分析会,不是去研究技术方案的,而是去帮他们协调资源的。这都是些专业性很强的问题,如果我不了解清楚怎么去对接资源?” “你在这方面投入的时间、精力也太多了。别的项目能不能兼顾一下?我们公司的投资原则是什么?是优化资产组合,而不是把鸡蛋放到同一个篮子里。” “郑总,这个投资原则我没忘。所以我的资产组合里还有一些稳健型的项目呢,不就是为了对冲tmt项目的风险吗?我个人判断,tmt项目以后一定会进入投资风口的。别说全国其它地区的项目,光是张江一个科技园区的项目就够我们做的。” “希望如此吧,也希望我能看到那一天。不过,在那之前咱们还是先把生存的问题解决掉。那个晨晖科技的项目,该止损的时候一定要止损。这一点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我知道。” 安康从总经理办公室一出来,正好碰上吴墨。 吴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晨晖的项目碰到问题了?” 安康点点头。 吴墨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了,撂下一句“自求多福吧。”就准备进郑黎辰的办公室。 安康叫住吴墨问:“听说你有个同学在英国的帝国理工当教授?” “是啊。怎么?让我介绍他给你认识?” “如果可以的话。” 吴墨说:“介绍他也没有用。他是搞基础研究的,和晨晖那种应用技术八杆子打不着。” “那也没关系啊。我让晨晖的人去学习一下基础研究也挺好。” “哼!”吴墨鼻子哼了一下,但是也没有拒绝。她是早就习惯了安康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行事风格。“等下把msn的联系方式发给你吧。你自己去和他聊。” 安康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打开电脑时,吴墨已经把她的同学的联系方式用msn发来了。安康在msn上发了个加好友的请求,然后又用英文给他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邮件。 邮件发送出去后,安康却捧着咖啡杯笑了:人家虽然是在英国的大学当教授,但是个中国人啊。我给他发什么英文邮件? 033 创业家与投资家都是疯子 如果这个产品研发成功,不仅对公司而言是一飞冲天、对创业企业家而言是飞黄腾达,而且对中国打造电子行业产业链也能起到置关重要的作用。 当然科技企业最怕的就是研发的风险。而无数科技企业的成功也得益于一群近似疯子一样的人。例如铺设第一条大西洋海底电缆的威廉·汤姆逊。 1855年,31岁的大学教授威廉·汤姆逊提出了海底电缆信号衰减理论,之后成为大西洋海底电缆公司的董事,并负责在大西洋的海底铺设电缆。 两年后的1857年,第一条大西洋海底电缆的铺设工作终于开始了。然而好好的电缆刚刚放出去几百海里竟然意外地断裂了。汤姆逊并不为此气馁,而是对事故进行了分析,找出了电缆断裂的原因,并花了一年时间研究解决之道。 第二年重新制造了新的电缆并在海底铺设。这一次终于成功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将欧洲的电报发到了美洲。从此天堑变通途。 汤姆逊因此获得了无上的荣誉!人们为他的伟大成就而欢呼、而雀跃! 然而,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海底电缆投入使用一个月后,这条电缆传输的信号就频频出问题,最后竟然彻底失效了。 汤姆逊不仅面临着公众的批评,而且还面临着股东的不信任。他的人生跌入了谷底,他的人设瞬间崩塌。 然而遭遇了巨大失改的汤姆逊并没有气馁,继续进行研发。 经过八年之后,新的海底电缆终于在1865年制造出来了。这一条电缆经过了无数次的测试,汤姆逊百分之百地确信这一次一定能够成功。 然而,不幸的事情又发生了。这个电缆又一次意外地折断落入海中。 八年的心血不仅没有获得成功,而且连老本都赔光了。股东们纷纷撤资,不敢再惹汤姆逊,也不敢再碰他的项目了。 众叛亲离的汤姆逊依然没有放弃,不停地游说股东,最终股东终于被汤姆逊的顽强精神打动了,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1866年4月,受过腿伤的汤姆逊拄着拐杖主持第四次铺设工程。这是一项不成功便成仁的工程。倘若这一次再失改的话,那么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人相信这个叫“汤姆逊”的骗子了。 孤注一掷的汤姆逊这一次终于取得了成功,让他的创业公司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让公司的股东获得了巨大的回报,也让全人类获得了巨大的福祉。 作为科学家与创业企业家的汤姆逊的这段辛酸经历令人不忍卒读。 “钢铁侠”马斯克也是如此。马斯克凭着paypal获得了第一桶金,然后将所有的收入投入到了高风险的科技项目中,尤其是令世人关注的特斯拉电动车项目。马斯克最初投资这个电动车项目的时候,研发工程师们碰到了电池稳定性这个技术瓶颈,几乎已经到了失败的边缘。 然而在马斯克不断地激励下,研发工程师终于另辟蹊径,决定采用笔记本电脑的电池为电动车提供动力。这种匪夷所思的构想遭到了业界的嘲笑。 即便如此,马斯克不为所动,最终成功地研发出性能稳定的电池,并使特斯拉成为汽车业一个难以逾越的巅峰。之后,这位“钢铁侠”更是做出了一项惊人之举,把特斯拉多年的研究心血公诸于众,让竞争对手免费使用公司的专利。 当然,2008年的安康还不知道马斯克和特斯拉电动车的传奇故事,但是他被许多诸如稻盛和夫、李·艾科卡、巴菲特这样的企业家、投资家的故事所感动,希望能够用自己的资金和资源去扶持那些有梦想、有执行力的企业家们实现心中的愿望。 正因为如此,离陆家嘴不远的张江便成了安康经常去的地方。因为那里有许许多多嗷嗷待哺的创业家们。 总经理办公室里,安康在向郑黎辰汇报晨晖科技公司的项目情况。 “这个产品的研发有这么难吗?他们又不是发明一个新产品。市场上同类产品不是很多吗?”总经理郑黎辰问坐在他面前的安康。 “郑总,研发的难度不在技术本身,而在于技术与产品是否相匹配。这是需要大量论证和测试的。市场上的同类产品确实很多,而且他们也进行了对比研究。但是产品的零件如果都有的话,把它们组装起来是很容易的,但问题在于几个关键的核心部件是国外的厂家垄断的。他们要解决的就是那几个关键部件。这个产品说白了就是塑料和金属制成的,为什么要卖四五百万?那还不是技术垄断才导致的超高报价呀。” “这我理解。技术的事情我不去管,我只关心接下来该怎么办?晨晖的人怎么说?” 安康说:“项目公司的人都顶着压力在继续研究问题呢。他们的总经理、董事长都是不眠不休地和技术人员一起工作。郑总,这个事情交给我,你一定要放心。技术攻关的问题不解决项目肯定就是全盘皆输的。所以我们这个项目组目前的主要精力,就是协助这个项目公司解决技术攻关的问题。” 郑黎辰挠挠头苦笑了一下说:“安康,你当时提出来要做tmt的项目,我说放手让你去做,是想让你把tmt当作一个尝试性的板块。这种高风险的项目本来就不能占资金池的太高比例。结果可好,你管理的资金有一半都投到高风险的tmt板块里去了。你是一个投资人,现在反倒成了技术工程师,跑去和他们研究什么技术方案。安康,你自己这个定位是不是有点儿问题啊?有没有跑偏啊?” 安康说:“郑总,我去跟他们一起开技术分析会,不是去研究技术方案的,而是去帮他们协调资源的。这都是些专业性很强的问题,如果我不了解清楚怎么去对接资源?” “你在这方面投入的时间、精力也太多了。别的项目能不能兼顾一下?我们公司的投资原则是什么?是优化资产组合,而不是把鸡蛋放到同一个篮子里。” “郑总,这个投资原则我没忘。所以我的资产组合里还有一些稳健型的项目呢,不就是为了对冲tmt项目的风险吗?我个人判断,tmt项目以后一定会进入投资风口的。别说全国其它地区的项目,光是张江一个科技园区的项目就够我们做的。” “希望如此吧,也希望我能看到那一天。不过,在那之前咱们还是先把生存的问题解决掉。那个晨晖科技的项目,该止损的时候一定要止损。这一点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我知道。” 安康从总经理办公室一出来,正好碰上吴墨。 吴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晨晖的项目碰到问题了?” 安康点点头。 吴墨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了,撂下一句“自求多福吧。”就准备进郑黎辰的办公室。 安康叫住吴墨问:“听说你有个同学在英国的帝国理工当教授?” “是啊。怎么?让我介绍他给你认识?” “如果可以的话。” 吴墨说:“介绍他也没有用。他是搞基础研究的,和晨晖那种应用技术八杆子打不着。” “那也没关系啊。我让晨晖的人去学习一下基础研究也挺好。” “哼!”吴墨鼻子哼了一下,但是也没有拒绝。她是早就习惯了安康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行事风格。“等下把msn的联系方式发给你吧。你自己去和他聊。” 安康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打开电脑时,吴墨已经把她的同学的联系方式用msn发来了。安康在msn上发了个加好友的请求,然后又用英文给他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邮件。 邮件发送出去后,安康却捧着咖啡杯笑了:人家虽然是在英国的大学当教授,但是个中国人啊。我给他发什么英文邮件? 034 会当临绝顶 第二天早上安康就收到了msn里吴墨的教授同学发来的消息。那个姓沈的教授说邮件收到了,对安康想了解的内容自己已经做了一番了解,并且把了解到的情况发到了安康的邮箱里。 安康到公司打开邮箱一看,沈教授一共给他发了三封邮件,里面有十多个文件共计二十多兆的附件。 安康把这些附件看过之后转发给了晨晖公司的董事长和总经理,问他们对这些技术内容是否感兴趣。结果对方说正是他们想了解的内容。于是安康决定安排一次考察,让晨晖公司的技术人员到欧洲去直接与专家交流。 安康把想赴欧洲考察的事情和沈教授一说,沈教授十分欢迎来自祖国的朋友们。 于是安康告知晨晖公司的管理人员:“关于想交流哪方面的内容、咨询哪些技术问题,你们去准备。关于考察日程安排和协调我来负责。你们想见什么人也跟我说,我试试看能不能约到。” 就这样,以工作效率高著称于全公司的安康在一周之前便带着晨晖公司的总经理和两位技术人员成行了。 原本四天的欧洲之行因为临时加入了德国之行又增加了两天。 这一次可谓收获满满。不仅对晨晖公司解决技术难题提供了多种思路,而且英国和德国的几位专家也愿意帮助晨晖公司进行技术攻关。 一切进行得比安康想象的要顺利。 然而等安康从欧洲回来之后,面临的却是来自总经理郑黎辰的不满。 “我让你好好考虑止损的问题,你怎么又带着他们到欧洲考察去了?” 安康说:“郑总。去欧洲考察不是你同意的吗?” “同意是同意,也要考虑成本啊。让他们派一个技术人员去,或者你带一个技术人员去都可以。你一下带了三个人,而且还临时去了一趟德国。这是打算止损的意思吗?”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您说的止损只是给我的建议,而不是指令对吧?郑总。” “是啊。” “如果不是指令的话,那我是不是可以权衡一下到底是不是要止损?”安康把手机拿出来给郑黎辰看,“郑总,您看。这是我们在德国的大学实验室拍的一些照片。大学实验室和企业的立场是不同的。企业担心技术泄露给竞争对手,影响到他们自己的市场立位。但是大学却是具有开放的态度,所以他们愿意和我们共享技术。这一次去英国、德国只呆了一个星期,取得的效果比晨晖公司花半年研究的效果还好。” 郑黎辰对安康用手机展示的照片不是很感兴趣,他从电脑里调出几张关于投资项目分析的图表说:“我现在关心的是这个,而不是某个具体的项目。但是你这个项目占据了太多的资金。如果项目失败或者项目的周期拉长,不仅影响你自己的收益率,也会影响我们中国公司的收益率。我们陷得太深了!” “郑总,这个项目一旦做成,有可能就是我们中国公司有史以来收益最高的项目。” “亏掉的话,也是我们公司有史以来亏损最大的项目。” “唉!”安康苦笑,“郑总,您说的确实有道理。这个项目有风险,一旦出现风险会受到较大的损失。但是您也应该清楚,一旦项目失败,我们的损失最大也就是100%,可是一旦成功,我们会有500%,甚至1000%的回报。把潜在的亏损和潜在的收益综合起来,这个项目的整体收益还是十分可观的啊。您看,我来给您算一算……” “你不用算了。”郑黎辰打断安康说,“这个项目做成了,我们公司和我们大家都会会得一笔十分可观的奖励。这很吸引人。但是这个项目如果做失败了是什么结局呢?你和我都会被炒鱿鱼。就算你不想在这家公司干,我还想多干几天呢。” 安康笑道:“郑总,您这话……” “好了好了。这事儿不说了。总之,我的态度是尽快止损。年底之前清盘。” 话谈到这个份儿上,安康也知道再谈下去也没有必要了。所谓的“年底之前清盘”,其实郑黎辰还是给安康留了余地的。 投资公司的项目投资收益是一年计一个周期的。百时塔投资公司因为在全球都有办事机构和团队,所以统一按日历的日期由每年的1月1日到12月31日作为一个投资周期。假如晨晖公司的项目真的有了损失,那么就会影响一年的投资收益,也会影响全公司人员的绩效奖金。因此,要止损必须要在年底前完成。 安康理解郑黎辰的处境。郑黎辰对于他这个职位的关注度远远高于每年的奖金。因为郑黎辰是总部的合伙人,他的个人收益除了来自中国公司外,还有一部分来自总部的整体收益。 所以,郑黎辰这位年纪轻轻的中国区总经理的做事风格像面临退休的老人家一样,把风险看得十分重。完全不像一个在美国这个崇尚自由、崇尚个人主义的国家受过教育的人。 同样是美国的商学院毕业的mba,吴墨就比郑黎辰要大气得多。 安康虽然和吴墨互相不对付,但是有一点他是肯定的,那就是他的行事风格、投资逻辑和吴墨非常类似。要不是他们俩是天敌,倒还真是惺惺相惜的伙伴。 安康完全看不上郑黎辰的作风,不过屁股决定脑袋的事情安康还是明白的。 夜深了,人静了,这个城市却苏醒了。 这个城市的苏醒又把沉静下去的人们都唤醒了。人们纷纷从家里出来钻进地铁、打上出租车去电影院、卡拉ok厅、酒吧,或者是外滩或陆家嘴的江边。 安康站在办公室的窗户前往窗外望。世纪大道像一条金色的巨龙向世纪公园的方向伸展。路上的车流就像巨龙身上的血液一般流动着,不停不息。安康记得公司曾经有一位喜欢摄像的同事就喜欢在窗口用延时摄影功能把车灯拍成一条条光带,疑似银河落九天一般,十分唯美。可惜那个同事因为触犯了公司的保密原则,为其他公司获取绝密情报而被解职了。 安康知道在世纪大道的人行道上,一定有无数人正望向他所在的这栋大楼,因为这栋叫作金茂大厦的大楼是浦东和陆家嘴的地标。 这座金茂大厦在安康心中也曾经是十分神圣的,甚至有一次还为了能够登上这座著名的高楼而约了一个朋友特地去吃号称世界最高酒店的自助餐。那一次的体验让安康更是心生一定要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大楼里工作的梦想。 没想到两年后百时塔投资公司真的就搬到金茂大厦里来了。然而安康在兴奋之余又不禁有些失望。金茂大厦的办公层远远没有酒店那么高端奢华,甚至简朴得连他们以前租的办公室还不如。 尽管如此,安康常常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久久欣赏脚下的风景。 所谓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便是此情此景。 035 通向完美的走投无路 会当临的即便不是绝顶,不如其高的众山也是一览无余。 而当尚处于山腰抑或是山脚之时,山顶和登山之途永远是神秘而充满未知的。 晨晖公司的项目即是如此。目标似乎近在眼前,可是乱花却迷了人眼。谁也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最终解决问题。 安康当然不想撤离晨晖这个项目,他为这个项目投入的时间精力实在是太多了。这些时间精力再加上公司的资金对安康而言不仅仅是沉没成本。 安康也不是因为痛心于这些沉没成本而不想放弃这个项目。他是因为对这个项目寄予了极高的厚望。他在一年前从众多的tmt项目中挖掘出晨晖科技这样一家公司来,除了看中他们的技术优势和产品的市场前景以外,更看重的是管理团队中的这帮人。 晨晖公司的董事长为了做这个项目,把自己家里的两套房都拿去银行抵押了。在上海这个一线城市,在房价依然上涨的2008年抵押出两套房是什么概念?一旦项目遭遇了失败,晨晖董事长除了失去两套房以外,还将失去房价上涨的红利。 一套房子如果价值300万,按市场价的70%取得的贷款就是210万。几年之后如果项目失败还不起这笔钱,那么那套原本市场价值为300万的房子就将在价值涨到400万之后被银行收走。 安康的压力大,这位董事长的压力更大。安康的压力来自于项目投资失败会影响他在公司的地位,而晨晖董事长的压力来自他赌上去的是身家性命。 除了董事长以外,包括总经理在内的其他高层管理人员也是同样的情况。他们原本在其它单位就职,薪水和福利待遇都不错。为了晨晖的项目,他们除了放弃了稳定的收入以外,还在没有任何报酬和收益的情况下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做项目。 就连郑黎辰质疑的这位为什么要和技术人员一起去欧洲考察的总经理,其实并不仅仅是一个管理人员,他更是一位核心的技术人员,而且还是研发团队的负责人。 这个自动化加工设备项目对晨晖的人而言绝对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现在的他们就像西楚霸王项羽一样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勇往直前而不能退缩。 此时的晨晖科技,不成功便成仁。 有这样的团队在负责项目,有这样一群有梦想、有激情、有技术、有能力、有执行力的人来担负起这个项目的主要职责,安康怎么会不放心?安康怎么会不对他们抱有莫大期望?安康怎么会在碰到一个障碍的时候忍心放弃? 在安康看来,晨晖公司的大多数人员就是活脱脱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威廉·汤姆逊。了解过威廉·汤姆逊的传奇经历的安康自然会对晨晖科技的这一群人抱有期望,因为他们比汤姆逊所面临的困难要小得多,他们的项目也并非万众瞩目因而所面临的压力也要小得多。 况且,晨晖已经研发出了一个初代的产品,目前只不过是在这个初代产品的细节上进行打磨而已。现在的研发主要是两个重点,一是产品的稳定性,一是产品的精度。 即便现在的研发未能取得成功,把已经成形的初代产品拿到市场上去卖也不是不可以。即便不能令公司盈利,至少也能收回一部分现金以弥补前期研发的投入。 有这个初代产品的销售作为nb,安康对晨晖的项目的风险评级其实并不差,因为风险毕竟是可控的。 然而,晨晖的管理团队并没有急于去组建一只销售队伍来推销初代产品,因为这群人都是非常认真、追求完美的人,有着工程师所特有的洁癖。他们的研究成果、他们的产品就像自己的子女一样,力图精心呵护而使其尽善尽美。 对于管理团队的这种情节,安康也不止一次地提醒:“完美当然是一件好事,但是要获得完美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其过程也是十分艰辛的。就像一个资质平平的学生要从60分提高到80分还是比较容易的,但是要让一个学生从90分提高到100分就不容易了。做研发也是这样,越接近于完美,所需要的时间、精力和资金就越多。” 晨晖的人十分理解安康的提醒,毕竟他们是一群理工科的硕士和博士,他们对于统计学和统计曲线的掌握比安康要强很多,所以安康的话也算是一点就透。 因此,晨晖的人并不是一群非要考100分的偏执狂,他们只是理性地希望在成本可控的前提下去趋近百分之百的完美。这一点在安康与晨晖的cfo进行数值分析之后定出了一个令双方都满意的近期预算。 就在安康准备和晨晖的cfo一起将这个近期预算拿出来和董事长及总经理一起讨论时,安康公司的总经理郑黎辰和他定了年底之前止损这个时间节点。 安康把郑黎辰对他设定的时间期限开诚布公地告诉了晨晖公司的董事长和总经理之后,他们陷入了深深的焦虑。 尽管安康帮助他们介绍了英国和德国的专家,而且两国的专家们也非常热诚地希望加入到这个研发工作里来,但是对于他们想在几个月之内解决问题有着难以逾越的难度。 对于稳定性和精度两个主要问题而言,后者相对解决的效率较高。但是稳定性是需要进行大量的测试才能获得足够的用于统计和分析的数据的。 如果样本不够、或者测试的时间不够的话,都会影响稳定性分析的结论。如是这个问题不解决而只解决精度问题的话,那么还是相当于没有解决主要的问题。 但是留给安康和晨晖的时间只剩下三、四个月了。 “还有别的办法吗?比如找同行帮忙进行测试来加快进程?”安康试着提出他的思路。 在科技公司,因为设备数量的限制或测试人员的限制而请求同行支持的情况也是屡见不鲜的。安康自从接触tmt项目投资以来,慢慢地也成了半个行业专家,知道在tmt行业有这样的合作。 董事长摇摇头:“我们已经联系过同行了,目前还没有相应的资源。” 总经理说:“软件方面的测试我们一直都是请同行帮助测试的,但是硬件的测试的确是找不到好的合作伙伴。除非是找国外的那几家竞争对手。当然他们是不可能帮我们的。” “那几个大学呢?” “他们有的只是实验设备,和工厂的使用环境是不同的。这种稳定性测试一定要百分之百地在真实使用环境下进行。” 安康从张江回到公司,心情十分沮丧,连下午的投资项目分析会都没有认真听。因为他负责的那几个小项目不值一提,而晨晖这个最大的项目又是众所周知。分析与不分析都没什么两样。 郑黎辰也算是发善心,并没有在会上过多地谈论安康的项目。 036 要下雨了(1)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安康终日穿行于陆家嘴与张江之间。 喜欢站在车厢连接处的安康始终觉得自己就像只蚯蚓一样。地铁在地下钻当然像蚯蚓,而安康这段时间完全没有任何闲暇看一看阳光和云霞。只有当有一天碰到下雨站在地铁站出口处撑伞的时候,安康才抬头看到了那云雾缭绕的金茂大厦。 云雾确实很好看,人们也非常喜欢这座大楼被云雾缭绕的样子。 人们喜欢云雾,然而安康现在却对这云雾有了规避之心。 晨晖的项目恰恰就陷入了无边的云雾之中。 在项目碰到技术瓶颈的过程中,尽管安康和晨晖的人一直在努力克服困难,但是在百时塔投资公司内部对这个项目看好的人越来越少。以至于到最后只有安康一个人在苦苦支撑。 安康虽然投资的项目比较多,但是他始终视任何一个投资项目都如同自己的子女一般,全心呵护令其健康成长。即便这个孩子有着天生的不足或者因为意外导致后天的残疾甚至是生命危险,安康也宁可守到最后一刻。 安康对于晨晖的项目虽然也有类似父母慈心的心理,但更重要的是他的确是相信这个项目一定会获得成功的。甚至于他这种信念比晨晖的人更加坚定。 去晨晖开过几次会的叶奇就对安康的这种心理十分不解:“你怎么可能比晨晖的人更有信心呢?” 安康说:“因为晨晖的人就像是初次登山者。他们虽然有能力有意志,但是毕竟是头一次登山,不了解登山的道路在哪里。而且他们身处山中,有着不识庐山真面目的困惑。但是我不一样,我做过那么多成功项目,也跟着成功的团队到达过山顶,所以我很清楚晨晖目前只是被路上的一块巨石挡住了去路。只要解决了这个巨石,后面就是坦途。” 和一般的创业企业家相比,作为投资人的安康的确是领略过山顶的风光,他也借着这样的经验帮助其它企业成功登顶,因此他深信自己一定能帮助晨晖公司获得成功。 不过,创业公司的路必须得他们自己走。安康虽然近几年接触了不少tmt的项目,但毕竟也只是技术门外汉,他既不能取代技术人员,也不能取代管理人员,何况他只是一个投资人而不是公司的经营者。 叶奇说:“可惜他们解决不了这块巨石。哦不是,他们不是解决不了巨石,而是他们没时间了。要变天了啊。登山最怕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变天!” 安康知道叶奇说的没错。以晨晖那些人的顽强精神,假以时日他们一定会解决技术难题,但问题在于他们真有可能没时间了。 安康端起啤酒对叶奇说:“所以需要老兄大力支持啊。” 尽管安康非常担忧公司的情况,但是毕竟客观情况摆在那里。他除了尽自己所能帮他们整合资源以外,没有其他可以做的。 他的一部分精力还要放在百时塔投资公司里,一方面要和总经理郑黎辰继续沟通,另外一方面他认为还需要在公司内部找到同盟伙伴对自己的项目进行支持。叶奇就是人选之一。 叶奇把啤酒喝了,望着酒吧前面的乐队表演看了半天才说话:“我的力量太薄弱了。而且,公司里所有人都在关注他们自己今年的年终奖。晨晖的项目什么时候出业绩啊?明年。明年的年终奖等明年再说。你自己看看你能找到几个支持你的人?” 叶奇说的是大实话。光有叶奇一个人支持是远远不够的。安康还需要更多的盟友。 然而就在安康找盟友的过程中,事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郑黎辰在最新的一份月度报告中将晨晖科技公司作为重点项目向总部作了汇报,而且还在报告的最后用了一个稍过正常分析结论的篇幅十分明确地给出了自己的负面评价。 百时塔投资的总部在对项目进行分析之后,向中国区总经理郑黎辰和项目负责人安康发出了明确的退出指令。 这次发出的不是建议,而是指令。发出提令的不是中国区总经理,而是总部。 安康明白,这是郑黎辰在向他进行逼宫。 安康当然不同意总部的处理意见。他联系了总部参与决策的管理人员、也联系了负责审核和负责风险管理的人员,向他们详细介绍了这个项目的背景和目前取得的进展,并且承诺说只需要再给半年的时间这个项目就能挺过难关。 总部的人员听了安康的陈述说需要充分考虑郑黎辰和安康的意见,商量之后再给出他们的正式回复。 对于晨晖这个项目,安康向美国总部表达内容有限,但向郑黎辰表述的内容却是毫无保留的。 安康又一次找到郑黎辰说:“郑总,这个项目咱们真的不能撤。这不是关系到我们公司是否会有投资风险或投资收益的事,而是关系到我们国家的电子制造行业的产业链是否健全的事情。” “我理解。” “您不理解。为了做这个项目,我把中国的电子制造业的行业现状进行过充分的研究。中国的电子制造业的发展速度是全球最快的,国家也力图使中国早日成为美国、日本这样的电子制造大国。这不仅会影响到轻工业、生活消费品的发展,也会影响到一个国家的技术与经济的发展。您知道我们制造的手机为什么品质那么差吗?不是我们水平不行,是因为加工设备不行。” 郑黎辰看着安康,并没有打断他。他明白安康收到了总部的指令之后,需要一个感情的宣泄。他怀着极大的耐心听安康说话。 安康继续说:”电子制造行业里绝大部分精密加工设备都需要进口。您知道吗?国外的加工设备生产商对我们设置了壁垒。一方面是设置的技术壁垒。因为中国不能生产,而只有他们能生产,所以他们就会卖高价。这就是褥我们的羊毛。另外一方面是设置的政治壁垒。那些国家的政府和机构并不希望中国强大,所以对精密加工设备设置出口限制,供需的不平衡又使得设备的价格进一步提升。” “我明白了。”郑黎辰听了半天安康说的老一套,稍稍表现出了一些不耐烦,“价格高会导致两个结果。一是中国的公司用较高的成本采购设备,使得最终产品成本较高,影响国际竞争力。另一种是很多公司用不起这么贵的设备,退而求其次用质量差的,结果生产出来的产品质量不高,同样影响国际竞争力。对吧?” “是啊。”安康说,“所以……” “安康,你讲的这件事情太大太宏观了。我们只是一家小小的投资公司的员工,我们能做的是找合适的投资标的,挣取合理的利润。如果这个过程中有幸能帮助几家公司为行业做贡献,那我们也会为此感动欣慰。仅此而已。你记住,我是一家投资公司的总经理,你是一家投资公司的投资经理。我们既不是国家总理也不是工业部的部长。我们只能做一些微观层面的事。” “晨晖科技的这个项目很微观,但是对宏观有巨大的影响力。这是明显有益的事情,我们为什么不多花一些时间去培育呢?” 037 要下雨了(2) 安康见郑黎辰明显有一些不耐烦。 其实,此时的安康是理解郑黎辰的,郑黎辰却不理解安康。安康也理解郑黎辰为什么不理解他。因为这件事情如果放在一年前,安康的想法和郑黎辰也是一样的,如果那个时候有个现在的安康这样的人跟他讲述同样的话,安康也是笑而置之——投资,投资,就是用尽量低的风险获得尽量大的回报,或者用比较高的风险获得极为可观的回报。除此之外,别跟我瞎扯。 安康的变化是在这一年内发生的,也正是他接触晨晖公司的项目之后发生的。晨晖公司的董事长和总经理以前都在外资公司工作,那时候他们一起合作从境外进口二手设备到国内来倒卖。一进一出的利润十分可观。 然而当他们了解到这些设备的真实成本之后被这个生意的暴利给吓到了。此外,还有一件事令他们心态发生了重大的变化:那些加工设备制造商卖到中国的价格是卖到其它国家的三倍以上。这不仅是技术歧视,也是国家歧视。 因此,两个热血中年人才决定用自己的时间、精力和储蓄来研发一套价格合理的加工设备投放到国内的市场,为中国的电子制造行业产业链布局尽一点儿绵薄之力。一个产品研发成功之后他们马上又会进行下一个产品的研究。 这些不是晨晖的董事长和总经理在面对投资人说的一番大话空话。安康在与他们一次又一次地接触中,完全感受到了他们的赤诚之心。他们真是勇于奉献的人。 安康深受影响。 晨晖科技这个项目对安康而言就是一个完美的项目,既可让创业者和投资人获得超额的利润,又可造福于人。何乐而不为? “安康,安康,请你记住,我们是一家美国公司。你是在为美国人做事。” “郑总,您这话就错了。我的确是就职于一家美国公司,但是不是在为美国人做事。我是在为股东做事,不管这股东是中国人还是美国人。当我们为股东做事的同时,为我们的国家、行业争取一些利益,这有错吗?而且,项目成功了,公司和股东会得到更大的利益。这是一个多赢的局面。” 郑黎辰无奈地从老板椅上站起来,踱到窗外看着窗外。 安康也望向了窗外,窗外有一片阴云正在向他们飘过来:要下雨了。 真的要下雨了。 两个月过去了。事情依然没有转机。 上海的11月,还留着夏天的余温。尽管气温已经降下来了,但许多人还是依着着装的惯性而穿着短袖,将“春捂秋冻”发挥到了极致。尤其是那些追求美丽“冻”人的女孩们,似乎还想抓住夏天的尾巴。 不过,安康却不想抓住夏天的什么尾巴,因为他喜欢秋天。 上海的四季里,安康最喜欢的是秋季。 上海的春季其实是雨季,风和日丽的日子很少,留在记忆中的多半是连接不断的雨,而且是可以笼罩楼台的烟雨。那连绵的雨尤其到五月、六月份的梅雨季节为甚。这种连天的阴雨让安康十分不适,他倒宁可那雨痛痛快快地下个够。可是天气就是那么不晴不雨的湿哒哒,十分暧昧。 上海的夏季倒是如安康喜欢的那样刮的是痛快的台风、下的是痛快的骤雨,但是疾风骤雨之后的晴天却是难耐的。早年人们常说的南京、武汉、重庆三大火炉的热度近年早就被北京、上海这些城市超越了。天气预报员永远都是带着迷之微笑播报着39.5度的最高气温,但其实谁都知道这所谓的39.5度只是不许翘班的遮羞布。 关于夏天,安康曾经有过一次颇有些黑色幽默的经历。那时候安康在做电子商务市场的研究。参考了美国、中国的电子商务市场的发展之后,安康预测下一个电子商务市场将会出现在东南亚,尤其是印度、泰国这种有一定it基础的国家。 然而,安康很快推翻了自己的结论,因为他知道了一个无可避免的现实——在东南亚国家炎热的气侯中,人们养成了逛商场的习惯。因为逛商场可以享用免费的空调,而家里要么没有空调要么有空调而耗电太浪费。与其在家里用电脑上网购物,不如去商场。 上海的冬季是温和的。温和得以至于失去了安装暧气的机会。秋季的雨似乎全部都积攒到了冬天。冷冷的冰雨不仅让行人十分狼狈,也会将家里一切都弄得潮湿阴冷却又毫无办法。 唯有秋季是最可人的。天真的很高,气真的很爽,唯一不爽的是时间太短。上海的秋天似乎一眨眼就过去了。当人们刚刚意识到秋天已经到来的时候,突然又意识到该把冬天的衣服和棉被拿出来晒了。 就在这个安康最喜欢的季节里,他却接到了一个他不太喜欢的消息——总部下达指令让安康在一个月内完成晨晖项目的退出。 安康不明白总部的这个指令的时间为什么限定得这么紧迫,而这种紧迫又是基于什么样的一种判断。安康向总部询问过,总部除了让安康尽快按规定的时间退出外,并没有给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安康最近一直在关注国际新闻和国际经济形势的走向,他知道在地球的另一边正在发生一件对美国经济产生重大影响的事件——美国有两个与房地产相关的基金,一个叫房地美、一个叫房利美,同时受到了评级机构的调查。他们的评级会影响到这两个庞然大物的未来发展,而他们的未来发展会对美国经济造成重大冲击。 美国经济界对此忧心忡忡。 但安康对此有自己的理解。他认为目前的形式受到冲击的是房地产、金融和传统行业,而不是晨晖这种高科技行业。 高科技行业在十年前出现过巨大的泡沫,但是在上个世纪末本世纪初的it泡沫中风险得到了充分的释放。尽管经过六、七年的时间,高科技行业中依然还有泡沫,但是这种泡沫是不足以引发经济灾难的。 安康怀疑总部的人可能是受到的it泡沫的打击而产生的后怕情绪,害怕it泡沫会卷土重来。 安康和总部的人进行了充分的沟通,并且发了一个非常长的邮件和一个专业性极强的经济分析报告。这个报告是安康自己写的。作为投资经理他已经多年没有写经济分析报告了,但是这一份报告安康决定还是由自己亲自完成。他搜集了大量的数据,并且做了大量的分析工作,在报告的最后形成了自己的观点,并且深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然而安康的经济分析报告最终被总部忽略了。总部的回复十分委婉,希望安康专注于自己的资产组合、优化资产配置,并尽快完成晨晖项目的退出,完全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接下来的事情是安康不愿意面对,不愿意去做,但又不得不做的。 晨晖公司的董事长办公室里,安康和董事长、总经理相对默然而坐。 良久之后,安康不得不在董事长和总经理抱头痛哭之际离开办公室走出这家公司的大门。 望着楼外灿烂的阳光,安康却有一种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的恍惚。 他似乎觉得刚才抱头痛哭的晨晖的董事长和总经理就是杨白劳和白毛女,而自己就是那个讨债的黄世仁。而且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刚才他这个黄世仁明确地告诉杨白劳和白毛女,年底之前必须还钱。 安康与黄世仁相比,态度是不一样的温和,然而手段却是同样的残酷。 038 项目彻底失败了 项目退出的工作进行的比想象中还快。 对于投资公司而言,退出是“募投管退”四大步骤中的一项,四大步骤具体是指资金募集、投资、项目管理、退出。不管是哪一个投资公司,退出的流程是十分清晰的,而且通常还会有具体的工作指引。所以只需要投资方和项目方把条件谈好,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通常最佳的退出方式有两种。第一种是在市场上找到接盘侠,即是找新投资人来受让原投资人的股权。第二种是公司的管理人员回购原投资人的股权。 而不佳的退出方式就非常多了,大部分类似于清算。 现在这第二种退出方式由公司的管理人员进行投权回购是不可能的了。不管晨晖公司的哪一个成员都没有资金来回购百时塔投资公司的股份。何况百时塔投资的规模也不是个人能够比拟的。 而采用第一种退出方式也有难度。尽管安康在市场上找了不少接盘侠,但是当他们了解了百时塔公司对晨晖项目的官方态度之后,他们便无一例外地退缩了。 最后接盘侠还是晨晖的董事长找来的一个同行。因为安康提前就告诉晨晖公司有可能会从项目中退出,所以他们也做了前期的准备。 这个同行答应以现金3千万受让一半的股权,另一半股权用自己公司的股权支付。这当然是安康无法接受的一个报价,因为现金部分只相当于百时塔公司当时出资额的七分之一。杯水车薪而已。 然而当这个报价报到百时塔的总部的时候,总部竟然批准了,并让安康尽快交易。 “总部批准了?”这个消息甚至连总经理郑黎辰都觉得十分意外。 “是的。他们为什么会批准这个价格?”安康不解地问。 “嗯——,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止损也不是这么个止法。” “郑总,总部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啊?”安康把自己质疑已久的问题抛出来。 “怎么会呢?” “听说美国金融圈出现了恐慌情绪。有些分析师说有可能会重演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经济大萧条。人人自危。” 郑黎辰不说话。 安康倒笑了:“经济大萧条,真有些危言耸听。美国的经济也应该没那么脆弱吧。经济周期始终是存在的,稍微有些波动就有人唱衰。” “不管怎么样,他们接受这样的报价你不就过关了?” “只是退出流程过关了而已。我会因为晨晖公司的这个交易被钉在百时塔公司的耻辱柱上,被万众唾弃的。我倒是不怕被我们百时塔的人唾弃,我怕的是被晨晖和了解晨晖的项目的人唾弃。” “安康,你不要这样想。你没有那么大的责任,你也无需承担相应的义务。我还是那句话,你只是一个投资经理,我只是一个投资公司下属子公司的总经理。很多事情我们左右不了。” 这一笔交易如果坐实,那安康将会创造百时塔中国公司有史以来最大的亏损。然而,总部和郑黎辰似乎并不介意这样数额巨大的亏损,只是逼着安康尽快完成流程。 安康心有不甘,却又十分无奈,只好把退出的流程做完。回收的投资资金到位之时,恰恰是12月底。这也意味着安康在总部和总经理郑黎辰设定的期限内完成了晨晖项目的投资全周期。其最终结果是,项目亏损80%。 安康对此非常的痛心,因为他深信这个项目一旦做下去的话他们不仅不会亏钱而且还会取得非常高的盈利。 更让安康痛心的事情发生在两个月之后。春节之前,两名核心技术人员离开了晨晖,包括一名研发负责人。随后由总经理亲自接管了研发工作。这件事情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月,春节过完之后,另外两名技术人员也离开了晨晖。顶不住压力的董事长和总经理终于宣布项目失败,晨晖进入破产清算程序。 至此,晨晖项目算是彻底的失败了。 安康的心滴着血,可是郑黎辰却是高兴的。 郑黎辰高兴的原因是:他向总部进行风险预警的项目终于因为他的英明决策而避免了失败。 另外,百时塔投资中国公司在12月底之前有了一笔3000万人民币的现金进账。尽管这是晨晖项目退出的残余本金,但是放到整个投资资金池中,这3000万也使资金池有了不小的增长。 郑黎辰从晨晖项目的失败这件事上不仅没有损失,而且还在总部树立了一个正面的形象。 为此作出牺牲的是晨晖的项目经理安康和整个晨晖公司。当然,在晨晖公司回光返照的时候,还把一个同行也拉下了水。 晨晖公司的破产对安康的打击非常大,他为此而消沉了好几天。 在安康看来,晨晖公司的破产完全是因为百时塔限期撤资造成的。百时塔投资从晨晖科技退出并不仅仅只是撤走资金而已,更重要的是对这家公司的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的信心造成了巨大的冲击。 这些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本就是为梦想而来。尽管道路维艰,但是有了同伴相陪便不觉孤寂。在一年多的相处中,安康几乎变成了这家公司的啦啦队长。是他告诉团队山顶的美丽风景、是他给了团队必胜的信心,是他为公司整合了许多关键性的资源。 而安康和百时塔投资的退出,意味着登山之途只有他们这个团队在迷雾中穿行。 人一旦失去了信心,就失去了一切。 一连好几天,安康在他那小小的独立办公室里,背对着门面对着窗户呆呆着望着。 世纪大道依然向世纪公园的方向延伸着,路上依然是车水风龙。一切都没变,但在安康看来似乎一切都变了。 因为安康的心中,有一个东西崩塌了。 这个东西是安康大学四年以来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东西,是安康在百时塔投资公司赖以为傲的东西,是安康自认为如若有一天成为投资界的大佬必须具备的东西。 这便是血性。安康对血性有两种解释,一是血性男儿的血性,一是嗜血成性的血性。这两种发展目标也正是安康一直在磨炼的。 首先他要有大气度大气魄,而又不失理性。投资是一项理性活动,一定要充分分析风险与收益的关系才能出手。 其次必须稳、准、狠。就像鳄鱼、猎豹捕食一样,一旦出击则要一招致命,绝不给猎物以反乘之机。 在关于晨晖公司的博弈中,安康看到了郑黎辰和总部的血性。在他们的眼中,投资项目就像是一只安全套一样。激情来时视其为至宝,激情燃尽、获得快感之后便将其无情抛弃,绝不会再看一眼。 039 得不到和已失去 天渐渐晚了,霞光从对面那栋楼的玻璃幕墙上反射过来。 安康在办公室坐了良久,从窗户玻璃上的反光中看到了自己的形象。一张俊美而丑陋的脸。俊美是外在的,丑陋是内在的。 安康开始重新审视“投资”两个字到底意味着什么。难道仅仅只是赚钱、造富,把资金从一个人的口袋转移到另一个人的口袋吗? 在许多人的心目中,的确是认为投资只是资金的转移。所以他们才会热衷于股票、期货、外汇的交易,并期望从中牟利。 大学课堂及相关教材上,安康学到的“投资”的本质也的确是资金的转移,但是这种转移不是无效的转移,而是有利于促进生产力的转移。就像发电站一样,它不影响江水奔流到海,只是利用于其流动产生了生产力。 投资需要把资金配置到生产力最大化、生产效率最高的生产活动中去。然而,究竟有多少投资达到了这个目的呢? 安康终于看清了投资公司的本质,他似乎也看清了自己的抱负是什么、发展方向是什么。 催着安康下班的,是他的胃和膀胱。 安康去洗手间的路上看到吴墨的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安康从洗手间里出来后,敲了敲吴墨的办公室的门。 “进来。”听到吴墨在办公室里喊了一声,安康走了进去。 吴墨看到进来的是安康,愣了一下,问:“安总有什么吩咐啊?” “什么安总啊。你怎么还没走?今天没约会吗?” “约什么会啊?进了这家公司就嫁给这家公司了,哪有功夫约会?找我有事儿吗?” “没事儿。准备回家,看你还在公司里,进来打个招呼。好了,我走了。”说完安康出去了。 吴墨用她做了镶钻美甲的食指敲着办公桌,望着安康离去的方向颇有些莫明其妙。这个比她小几岁而又迅速在公司里崛起的人有时候做事就是那么莫明其妙。不过他再莫明其妙也不会像老朋友一样下班了还来她的办公室打个招呼。我们有那么熟吗? 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安康向东昌路的方面走去。快到东昌路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来眺望金茂大厦。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句话真是道尽了人间的至理。安康在金融圈浸淫了这么多年,似乎今天才从当年无比期待的“庐山”中跳出来。庐山还是那个庐山,并没有任何变化,但是无论是从上帝视角还是从路人视角,这个庐山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完全能改变一个人对事物的看法。更有甚者甚至会影响到他的三观。 安康的三观不会崩溃,然而已经处于了变化的边缘。 安康在东昌路走了一圈,最终还是进了他经常去的那家西安面馆,点了有肉夹馍、凉皮和小米粥的套餐。这种和家乡的味道接近的食物,每每让安康久食不厌。这些是无法和雁翅鲍相比拟的,更是无法和那些所谓的宫廷菜、私房菜相提并论,然而唯独是这种下里巴人似的食物却对自童年来养成的胃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安康经常听那些“海归”谈他们的思乡情。这种思乡情多半会寄托在食欲上。有的人只是想回国吃一顿宫煲鸡丁、有的人下了飞机连行李都没放就四处找热干面、有的人的要求更简单就是想吃个肉包子或葱油饼而已……不一而足。 人的欲望是一个十分奇怪的东西。人们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境况常常有不同的欲望,然而一旦过了那个时期、那个境况便突然间对那欲望完全没了兴趣。也就是说人的欲望是不恒定的,这便是所谓的无常中。即便是绝大多数人渴而求之的金钱亦是如此。人们常常将金钱当作唯一的欲望,可一旦拥有十数辈子花不些的金钱之后,大多数人却又对金钱失去欲望了。 说白了,所谓欲望,只是想得到不曾拥有或无法持续拥有的东西罢了。可是不曾拥有的东西很多、无法持续拥有的东西也很多。因此,人的欲望便在得到和未曾失去中去渴求得不到和已失去,并在其间煎熬。 安康曾在苏州的一个庙里看到一块匾。匾上有四个字“莫向外求”。当时安康便对同行的人说:“这四个字好啊。道尽人间真谛。”说过之后便忘记了。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时出自无意中的点评确实是令自己认同的。“莫向外求”的确是人生之真言,只是所谓知道就是知“道”而已,大多数人却不去行“道”,也不去守“道”。 在肉夹馍、凉皮和小米粥吃完之前,安康已经知“道”了。 在肉夹馍、凉皮和小米粥吃完之后,安康用力抹了抹嘴,就似抹去一段早就该抹去的历史一般,他打定主意要去行“道”了。 这一夜,安康睡得特别踏实。他也不知道有多少天或是多少年没有睡得这么踏实过了。那些天或者那些年他也没办法睡踏实,因为手机总在忠实地在设定的时间里提醒他又是一个充满鸡血的日子,因为短信总在不经意间提醒他事情总是剪不断理还乱的,问题总是解决不完的,人生总是充满艰辛和坎坷的。 清晨的阳光笼罩了安康全身,令他遍身舒畅。 他身边的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门的,他只依稀记得似乎听到了那人带上门的声音。 前一夜的翻云覆雨十分酣畅淋漓,甚至连女朋友也久违地对他夸以诸多溢美之辞。只不过她用错了一个词,让安康有些许的不快。什么叫“宝刀未老”?我老吗?不过这些许的不快很快就从心中淡去了。 自己倘若一直像以前那样下去,也许早就老去了。 百时塔投资公司总经理办公室里。安康坐在郑黎辰对面的椅子上,等着他把邮件看完。 “我说,你不是玩儿真的吧?”郑黎辰把邮件看完,抬头问安康。 “您觉得我像是闹着玩吗?这个邮件已经抄送给全公司了。” “不是。你是什么情况可以跟我说。待遇不好我们可以再商量,有更好的平台我们也可以讨论。不能昨天好好的,今天就发封辞职信来,而且给全体同事吧?” 给全体同事,只是想表明我辞职的态度比较坚决而已。我知道您会和我谈,不过我是想自己把自己的后路断掉。就像我在邮件里说的那样,不是百时塔不适合我,而是我不适合百时塔。我想给自己一段时间好好反思一下。您也不需要有什么压力。咱们好说好散嘛。” 040 动荡不安的2008年 尽管总经理郑黎辰苦劝,依然还是没能改变安康要辞职的决心。郑黎辰只好向总部发起员工辞职的流程,等待总部批准。 安康在辞职的那一天在日上三竿之后才到公司上班。那之后他都一直秉公执法几乎像一个劳模一般按时上下班。 这一天安康正在办公室里整理辞职前需移交的档案和电脑资料,吴墨走了进来。 “你真的要辞职?”吴墨问。 “是啊。”安康指一指堆在办公桌上的那些档案说,“还好要辞职,否则这些档案不整理的话都要烂掉了。” 吴墨一撇嘴说:“烂掉就烂掉呗。既然要烂掉就说明这是它们的命。” “ste,我可不知道你竟然也相信宿命论。” 吴墨把眼一抬说:“这可不是什么宿命论,我相信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是人才在哪里都会脱颖而出。” “你这句话可是另有所指?” 吴墨一笑:“嗯,是的。我说的就是你。” “谢谢你的安慰。这句话对于一个马上要卷铺盖的人而言,确实具有疗愈的效果。” “我可不是灵性大师,不会去疗愈人的心灵。我就随口这么一说,这不就是对一个辞职的同事说的套话嘛。” 安康也笑笑说:“听你这么说我就踏实多了。你刚开始的几句话听得我很紧张,总觉得那几句好话后面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你就那么不待见我?” “不是。哪儿敢哪?我一向都是被你不待见的。” “好了,废话就不说了。你走了之后再也没人碍我的事了,终于可以快活点儿了。话说,你为什么要走呢?” “你是真心问还是临走之前想再讥讽我几句?”安康问。 吴墨说:“我在你心目中的印象就这么差吗?我们有什么深仇大恨哪?你都要走的人了,我还拿你寻快活?我是真心问。为什么要走?你不是干得好好的嘛。” 安康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拿出一个纸杯放了一个咖啡包进去,又倒了大半杯开水进去,推给吴墨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喝法。不过这个咖啡味道还可以。入口较苦,咽下后留下的却是淡淡的甜味。” 吴墨不置可否,身体略略往前欠了欠,表示她已经闻过咖啡的香味了。至于喝不喝,还得看她的心情。然后吴墨脸上略带笑意地望着安康。 安康自顾自地把咖啡很不优雅地吹了下,小品一口说:“就像喝咖啡一样。有的人喝出来的是苦味,有的人喝出来的是甜味。咖啡还是那个咖啡,没有变过。是甜是苦在于品尝它的人的心境。” 吴墨继续不置可否,她没听懂,但是她知道这是个后面会解释的开场白。 不过,安康却没有解释这个开场白是什么用意,而是说:“如果我说我辞职的原因就是因为老子不想在这儿干了,你会怎么想?” 吴墨没想到她等来的是这么一句,说:“这不就是你的风格吗?” 安康笑了笑说:“好了好了。反正我也要走了,跟你谈谈我的真实想法吧。晨晖科技在我们退出之后,这家公司就倒闭了。这事儿你也知道。当然,也没完全倒,但也差不多倒了。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 吴墨说:“我知道。”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并不是因为公司不同意我做这个项目而有意见,我是因为这家公司是一家对中国的电子制造行业有重要影响的项目。我们却只为自己规避风险而让一个对国家的工业有积极推动作用的公司倒闭。这才是我辞职的真正原因。” “我们公司是一家外国公司,对中国的工业发展没有义务。” “但我们是中国人。”安康指指吴墨、指指自己,再指一指总经理办公室的方向。 “我理解。但你这逻辑上说不通。在商言商……” “ste,你要说什么我知道。郑总也说过,什么民族感情不应该融入到项目投资中去。这我理解。所以要准备辞职,接下来准备去找一个能把民族感情融入到项目投资中去的工作。” “好吧。了解完毕。祝你一帆风顺!”说完,吴墨就起身向办公室外走。 “谢谢!”安康话音刚落,吴墨又转身回来了,伸手到安康的办公桌上拿起了那杯咖啡。 安康说:“你不喝的话别倒了啊,拿回来我喝。” “我会喝的。怎么说也是你送给我的最后一杯咖啡啊。” 吴墨走了,留下的还是那种令安康不安让人产生某种阴谋论的妩媚的笑。 安康郑重其事地向总部写了一个邮件,里面是自己对于最近的经济形势的研判,以及对于百时塔中国公司的一些项目的风险提示。总体思路是去虚就实,减少虚拟经济类项目的投资,减少未来一年内现金流情况不好的项目的投资,逢低介入实体经济类的项目投资。并且再一次重申tmt项目是重中之重,近几年内tmt项目一定会形成爆发式增长。 当然,因为有过上一次的经验,安康对这一封邮件也并没有抱多大的期望。这令他想到商鞅的故事。 商鞅曾是魏国的国相公孙痤的属下。公孙痤知道商鞅是像李悝、吴起一样的贤人,但是终其一生怕商鞅威胁其地位而未曾举荐过他。等到公孙痤快死的时候才向魏王称赞商鞅的才能并举荐重用商鞅,如果魏王实在不想用这个人呢就杀掉他。魏王没有采纳公孙痤的建议。之后公孙痤把这个事情告诉商鞅,说自己已经劝魏王杀他,劝商鞅赶紧从魏国逃走。商鞅则淡定地对公孙痤说,魏王既然没有听从阁下之言重用我,必然也不会听从阁下之言杀我。结果真如商鞅所料。 员工向公司进言是员工的职责,至于公司是否听从则是另一回事。 安康最终等来的是总部的几位同事发来的热情洋溢却避重就轻的回复邮件。 安康对此不以为然,但也不以为意。 时值世界经济动荡不安的2008年。人们在这样的巨大动荡中常常是随波逐流的,很难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清楚该用何种应对之策。之后各国相继开启的量化宽松政策又对经济造成了一系列影响。 但在2008年,绝大多数人还处于迷茫之中。 有时候事情呈现出的表象具有迷惑性,这种迷惑性隐藏得很深,有时候甚至以强烈的反差出现。让人愈陷愈深。 041 迷惑 安康最近陷入了迷惑之中。迷惑的事情不止一件,但有一件却是最令他迷惑的。 因为舅舅、舅妈工作很忙,所以平时都是安康在辅导表妹林沐霜的功课。现在上初三的林沐霜就要准备中考了,正是需要有人辅导、有人敦促的关键时期,可舅舅却不让安康继续辅导了。 “为什么呢?”安康问。 “你现在上高二,再过一年就要高考了。你高中的课程已经提前上完了,现在正在进行集中复习。高考比霜的中考重要,不能耽误你。” “可是高考还有一年,而霜还有两个月就中考了啊。她比我紧迫多了。” “你们俩都紧迫。你知道嘛,你父母对你考上大学可是寄予厚望的。这个时候不能分心,一定要好好备战。” 自安康和舅舅谈话之日起,林沐霜的中考复习重任就由舅舅接手了。 除此之外,安康陪林沐霜去陆家嘴学画也被禁止了。林沐霜虽然快中考了,但是陆家嘴还是去。只是一周一次改为两周一次。但安康就必须老老实实在家学习。 有一天安康和林沐霜一起去舅舅的成衣店的路上,林沐霜对安康说:“我爸比你可差远了。与其说是他来辅导我,还不如说是我来辅导他。他的数学还凑和,物理和化学他基本上都是抓瞎。” “那要不还是我来辅导吧。” “还是算了。我爸是个犟脾气。他辅导就他辅导吧。” 安康看着走在身边的表妹,似乎忽然有了新发现。她的胸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鼓起来了。这让安康不由得好好打量了一番这个朝夕相处的妹妹。 林沐霜虽然只是个初三的女生,可是这一年来个头蹿得很快。不看正脸儿,以为她是个高中生甚至大学生。 安康和林沐霜在路上走的时候,常常会碰到各自的同学。有些同学背地里说这两人在“处朋友”,弄得两人脸红脖子粗地一再解释他们是表兄妹。 不过,也恰恰是因为有了这样的事才让安康想通了。 安康有一天对林沐霜说:“我明白为什么舅舅不让我辅导你功课了。” “为什么?” 安康神秘地一笑:“你自己想想。你同学都怎么说?” 林沐霜想到同学提到的“处朋友”的事,脸一红说:“难道我爸也这样认为?” “他当然不这样认为。但是要防患于未然啊。万一你喜欢上我了呢。” “我呸!你想得美!你是我表哥啊。” “虽然是表哥,可是出了五服啊。你还是个少年儿童、祖国的花朵,所以要好好保护你。” “你才是少年儿童!我爸妈是不是想多了?” 安康的众多迷惑中的另一个是舅妈对他依然温和,可是那个以前对他很温和的舅舅却对他越来越严肃,甚至可以说严厉。 安康不知道是为什么。最初他以为是因为林沐霜的原因,可是安康谨遵舅舅的教导之后舅舅还是对他愈加严肃。以前舅舅并不是太关注他的学习,近来却常常会盯着他问东问西,总是让安康十分紧张。 “你别紧张。我爸他就是那样。好的时候父慈子孝,不好的时候鸡飞狗跳。脾气上来了他看谁都不顺眼。”林沐霜安慰安康。 但安康却觉得这件事似乎和林沐霜想的不太一样。 “舅舅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啊?” 林沐霜想了想,摇摇头,然后继续低头摆弄她的sonywalkman。这个单放机是舅舅舅妈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说是给林沐霜的生日礼物,可是舅妈却从商场一次买了两个。一个给林沐霜,一个给安康。这让安康很不好意思,因为家里还有一台录音机呢。 “这个不算什么礼物。是为了让你们方便学英语的。”舅妈解释。 安康倒确实是拿这个单放机学英语,但林沐霜不是。林沐霜大多数情况下是戴着耳机听歌。她最近迷上了张国荣,几乎达到了痴迷的程度,还让安康帮她翻录了七八盘张国荣的专辑。 为了翻录那个告别歌坛演讲会的完整版,安康还去了一趟浦西。 “我最喜欢这一首。”林沐霜说着,把一只耳机递过来。安康把耳机塞进耳朵里。正在播放的是《当年情》。以前林沐霜就用录音机翻来覆去地听过多次,安康都听熟了。 两个人共用一个耳机正在听歌,舅舅回来了。舅舅看了他们一眼,欲言又止。 安康赶紧把耳机摘了,还给林沐霜自己进房间看书。 过了一会儿,舅舅进来问安康:“康,想考哪个大学、学什么专业你想清楚了没有?” 安康摇摇头说:“想学数学、物理,但是又怕学了之后用不上。所以想学些实用性强的。” “实用性强的是指哪些?”舅舅坐下来问。 “比如英语呀这些。上海的外国人、外国公司那么多,以后英语肯定用得上,至少还可以当个翻译。” 安康近来也确实在英语上面下了很多功夫。而且这些功夫都花在了高考不考的听说训练的内容上。 这让林沐霜很奇怪:“哥,你把英语学这么好,是为了以后当翻译吗?” 安康笑了笑说:“我是为了以后不需要别人翻译。” 林沐霜撇撇嘴。 “嗯,当翻译也挺好。”舅舅说,“你有没有想过学经济?” “经济?”安康倒是从来没有想过。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经济专业和管理专业一样,是大多数没有什么特定的专业方向的学生选的专业。正是因为通用性强,所以至少可以保证就业。但问题也正是因为通用性强,所以没有有助于提升价值的稀缺性。 简而言之,就是可以找到工作,但未必能找到好工作。 安康把他的想法一说,舅舅笑了笑说:“能不能找到好工作也要看自身啊。浦东以后要成为中国的金融中心这你知道吧?” 安康点点头。 “所以未来会有大量的经济和金融人才的缺口。以后做经济也好、做金融也好都是需要专业性非常强的人才,而不是现在的通用型人才。通用型人才尽管出路比较广,可什么都会却又什么都不专长,这并不是优点反而是缺点。以后情况会有很大的改观。那时候的金融和现在的数学、物理一样,不是专业的人员无法胜任。” 安康之所以对数学、物理感兴趣,也恰恰是因为那是专业性强的学科。这很符合安康对自己的定位。如果去什么大学、研究院或者去企业做科研,对安康具有非常的吸引力。 今天听舅舅说其实经济学也是一种专业性极强的学科,完全颠覆了安康对这个学科的认识。安康也不明白为什么舅舅会建议他考经济专业。因为舅舅好像从来都对经济专业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安康向舅舅提出了这个疑问。 舅舅回答说:“以前之所以不太关心和经济专业有关的事情,是因为不太了解这个专业。你不是再过一年就要高考了吗?我最近也花了些时间了解了那些大学和各个专业,还有未来的国家、产业的发展趋势,我觉得你以后也不必考外地的学校,就考上海的学校、以后在陆家嘴工作。你看呢?” 这一次谈话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因为安康自己觉得舅舅谈的内容他并不是特别了解,所以需要时间去消化。 不过,后来从舅妈那里得知,舅舅竟然还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去参加过一些高考、择业的交流会,就是为了给安康考大学选专业作参考。 安康心里对这个远房的舅舅抱以深深的感激。他也知道考大学选专业这种事情他是没有办法和自己的父母商量的。父母除了清华、北大以及本省的两家著名大学外,别的学校一概不知,更别说大学里林林总总的专业了。 看来,这个舅舅对安康严格是严格,但是对他却十分关心。 042 我的设计都不丑 最近一段时间舅舅特别忙,因为他目前正在跟一个比较大的订单。和几年前他差一点接到手的那个订单一样,这个订单也是一个来自于一家金融机构的。 这家金融机构是刚刚设立的一个新银行,叫做上海浦东发展银行。这家银行的总部就设立在陆家嘴。因为是还在发展中的新银行,所以有不定期的大量的员工工服的定制需求。 这个订单舅舅跟了很长时间,但是银行方面认为舅舅只是一家规模不大的成衣店,不能满足及时交货的要求不说,也没有正式的资质。负责这个事情的银行的人坦诚地告诉舅舅,即便他同意选舅舅的成衣店接员工工服的订单,这个事情他也没法报到上面去批。就算报了上面也肯定是批不了的,所以还不如不报。最后这家新银行的订单还是交给了一家服装厂。 这件事情的最终落空对舅舅的心情有很大的影响。家里的气氛也一度变得十分沉闷,甚至连林沐霜和舅妈讨论今天穿什么样式的衣服都能让舅舅感到不快。“衣服”在一个做成衣店生意的家庭竟然变成了讳莫如深的禁忌词汇。 不过,这个状态并没有维持多久。安康惊奇地发现舅舅竟然突然间变得开心了起来。而开心的理由却是因为自己丢掉了上海浦东发展银行的那个订制员工工服的订单。 这让安康匪夷所思。 安康问林沐霜:“霜,舅舅丢了一个大单子,为什么看起来还挺高兴的?” 林沐霜说:“我爸好像想开厂。” “开什么厂?服装厂吗?” 林沐霜点点头:“好像是的。他说那个大订单丢掉了,就是因为他这个店规模太小了,也很不正规。这么多年了还是守着一个小店铺,太不思进取了。所以我爸准备和几个人一起去开一个服装厂,规模大些,还想去拿什么资质。这样的话以后做生意也比较好做一点儿。” 安康问:“那样的话得花不少钱吧?” “也不是什么很大的厂,听他们说花不了太多钱。再说又是几个人一起合作的,都会出些钱。就是我爸占大头。” 没过几天舅舅要开服装厂的事情就由舅舅亲口向大家作了证实。 吃晚饭的时候舅舅问他的女儿:“你学画学得怎么样了?” “你不是不让我学吗?”林沐霜看也不看他父亲一眼就回答。 “我可没说不让你学。不是让你每两个星期去一趟陆家嘴嘛。” “反正就那样呗。两个星期去一趟,还能学出什么花样来啊?” 这明显是一句气话,不过舅舅听了倒是也没有在意,而是笑着对林沐霜说:“我不是不让你好好学画,是因为你快要中考了,学习任务比较重。等你把中考考完了,再去跟着那个程工程师好好学好了。别说一个星期去一次,每天去都行。只要人家不嫌烦。” 林沐霜点点头说:“人家程工才不嫌烦呢。人家教画画耐心得很。” 这显然又是一语双关。因为安康退居二线之后,舅舅辅导林沐霜可不像安康那么耐心。一是因为和女儿一起磨这些看起来没什么用却对考试很有用的内容不是兴趣所在。二是自己确实对这些初中的课程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这个没耐心一方面是针对女儿的,一方面是针对自己的。 当然,不管没耐心的原因是什么,最终还是要林沐霜来承担后果。要不是女儿大了,舅舅估计还会像小时候那样使出不好好学习就打手心、罚站的暴力手段来。 林沐霜这话里的深意舅舅仿佛没有听出来,他接着说:“你放暑假了好好学画。到时候我还要交给你一个任务呢。” 林沐霜停住了筷子,抬头看着她父亲:“什么任务啊?” “我不是准备办一个服装厂吗?最近我在看场地。等场地选好了之后,到时候让你来设计。” 林沐霜一听此言,高兴得差点跳起来了。她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堆话,突然又沉默了。 舅妈奇怪地问:“怎么了?” 林沐霜皱着眉说:“我爸真要让我设计办公楼我可设计不了。我只能把楼设计的好看,但是能不能真地照着我的设计来造楼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 舅舅说:“不是让你去设计楼,我要找的地方楼肯定是现成的。我是让你设计楼的内部改造和内部装修。包括办公楼、厂房,还有厂区的道路、树木、花坛、假山之类的。” “哦,这个我倒是会的。”林沐霜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到时候看看您需要设计成什么样的风格,我来按照您的要求来进行设计。” 舅舅说:“具体什么风格我就不懂了。到时候场地选好了带你去实地看,看好了你再按你的想法设计吧。不丑就行。” “不丑不丑。我的设计都不丑。”林沐霜飞快地扒饭。 吃过饭之后林沐霜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安康知道林沐霜早早地进房间不是为了学习的,肯定又是在翻她那些关于设计的书籍去了。 舅舅已经解除了安康辅导林沐霜备考的大权,所以安康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上一次安康和舅舅谈过择校选专业的问题之后,安康一个人在房间把舅舅的话好好地咀嚼了一遍。这段时间安康去收集了大量的相关信息,又在学校和同学们进行过讨论,最后得出来一个结论:舅舅给他的建议非常好。 既然学经济有一个比较好的前景,那么其实学校相对而言比较就比较好选了。如果只考虑在上海就读的话,那么要学经济类专业就主要以复旦大学和上海财经大学为主。 上海财经大学是一个专门的经济类的大学,但是知名度不如复旦大学。所以到了明年高考的时候如果自己的意向不变的话,安康就决定把他的第一志愿填为复旦大学,第二志愿填为上海财经大学。 尽管都是经济专业,但两个学校在专业上还是有所细分的。具体是选择哪个专业,安康认为目前还不是太紧迫。 最为紧迫的是能不能考入这两个大学的问题。尽管作为有上海学籍的学生考大学相对而言是比较容易的,但是要想考入复旦大学这种全国排名前几位的大学的话,也还是需要花费些努力才能达到的。 043 东方明珠 林沐霜从他父亲那儿接到了一个光荣的任务之后,便开始全情投入到绘画与设计的学习之中。 这件事让安康的舅舅十分后悔,是不是自己把这事儿说早了?本来只是为了让女儿不要担心学习绘画的事,安心下来准备中考,结果适得其反。 不过,由此也看出来舅舅的确是内心十分兴奋,希望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和心情与家人分享。 林沐霜依然是两周去一趟陆家嘴,那个教绘画的程工依然是像以前一样热心。当然程工也明白这个爱学画的小姑娘现在正在面临中考,所以日程安排、学习进度都以迁就这小姑娘为主。 尽管舅舅不再让安康陪林沐霜去陆家嘴学画,但有一次还是恩准了。因为那一次有一个特殊的安排,程工要带安康和林沐霜去实地参观工地。当然参观工地这样的事情只需要带林沐霜这个对设计感兴趣的小姑娘去就可以了,没有必要邀请安康这个一听线条、色彩就如坐针毡的人。但这一次不同的是东方明珠也在参观计划之中。而且程工说也许可以带他们俩去那个尚未建成的塔上去看看。 尽管东方明珠塔离建成尚有时日,但是按目前的已建成的高度已然是浦东最高的建筑了,甚至可以说是上海之巅。 程工既然邀请安康也一同去参观,舅舅怎么会拦着不让安康去呢。这种机会连舅舅自己都不想放过。 舅舅对此事非常上心,还特地去买了一板电池、四盒胶卷。把照相机和闪光灯上的电池都换过。照相机里没拍完的胶卷也直接卷到头取出来,又把新胶卷装上去。 “你们上了那个电视塔,多拍点儿照片回来看看。一个景多拍两张,只拍一张的话怕曝光。不要怕浪费胶卷。” 这两卷胶卷一卷是柯达的,一卷是富士的。柯达和富士胶卷成像的色彩效果会稍有不同。既然是买四卷,那自然是一样两卷,这样不管怎么拍总会有一半的效果是没问题的。 安康接过照相机爱不释手。他爱不释手的不是照相机,而是胶卷。尽管舅舅家经济条件不错,但是四卷胶卷也不便宜呀。平时安康和林沐霜带着照相机出去都是买国产的胶卷。国产胶卷便宜的时候也要9元钱,进口胶卷起码也要22元。 因为怕浪费胶卷,所以每拍一张照片就像拍电影一样,先找好背景、再摆人物造型、再前后跑动查看人物和背景是否协调,然后测光、对焦。等这些忙完,被拍的人早就不耐烦了。然后又得好言相劝让对方保持不动,再来一套摆造型、测光、对焦。最后再屏住呼吸像狙击手一样按下快门。每一张照片都拍得如此谨慎。 这让安康想到一个故事来—— 财主令子学书。延师无数。子虽不吝笔墨。终无成。财主患之。一日。有无名师至。自述教子有方。财主喜。请之。师曰学必用我纸。我纸贵。倘无成。财主自忖多金。复请之。授学之日。师取纸示财主与子。曰一两银。财主子大惊,纸何其贵也。然父督之,子无奈而书。谨而慎之。一年乃学成。 虽然这胶卷不至于一两银子一卷,但也确实不便宜。安康每每想到那个让财主的儿子用一两银子一张的纸逼他认真练字的故事,奇怪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上为什么会失效。无论自己对待胶卷的态度如何谨慎,拍出来的照片始终是徘徊在惨不忍睹的边缘。 现在舅舅竟然说不要怕浪费胶卷,那当然会让安康有一种快意恩仇的畅快感。 一到陆家嘴,安康就迫不及待地把照相机打开了,走一处拍一处,生怕完不成舅舅交待的任务。 尽管林沐霜对那些极富雄性色彩的工地抱有不可理喻的兴趣,但安康却是完全不感兴趣。他拍过十几张照片之后对拍照也失去兴趣了,他仰望着远处那座圣殿一般的建筑,一心期待早些进入东方明珠的工地。 一直到下午比较晚的时候,程工才获准带着安康和林沐霜进入东方明珠的工地。站在升降机里往上升的时候,安康和林沐霜都不敢往下望,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 “怎么样?是头一回到这么高的地方来吧?”程工问。 “嗯”“嗯”两个人回答。 “有什么感想啊?”程工又问。 林沐霜闭着嘴不说话。 程工又看向安康。安康嘴巴张了张,半天才说:“活着真好!” “什么?哈哈哈。别紧张,快到了。” 安康和林沐霜从升降机里走出来的时候,心随着腿一起抖。 这天天气无比之好,这天的风无比之大。尤其是在数百米的高空,似乎一阵强风都能把人吹到下面的万丈深渊。 程工把两人带到一处他们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为他们指点江山。 黄浦江在陆家嘴拐了一个180度的弯。从东方明珠上面望过去,黄浦江一左一右地像母亲的手臂一样环抱着怀中的婴儿。那婴儿就是浦东。此时的浦东和对面的浦西比起来,真如初生的婴儿一般,稚嫩而质朴。 然而浦东已经获得了充分的阳光、充足的雨露、充裕的养料,它已经开始焕发出了勃勃生机。那一处处工地中间展露头角的建筑基石就如同破空而出的春笋一般,蓄势待发直指苍穹。 那两条延伸出去的黄浦江,又似舞者的长袖,而这舞者便是陆家嘴,这颗浦东的明珠。 “浦东真的会和浦西一样好吗?”安康问 在东方明珠上望向浦江两岸,对比十分明显。跨过一条窄窄的江,就仿似跨越了数十年一般。 “会的。而且还会比浦西建得更好。浦西会是一座现代的摩登都市,而浦东会是未来的魔幻都市。” “那上海是不是就变成魔都啦?”林沐霜接口道。 “魔都?哈哈哈。”这个词把程工也逗乐了。 044 身体与心灵的割裂 站在东方明珠之上,安康的身心有一种通透的感觉。他觉得自己的心灵似乎游离在了真实与虚幻之中。这种真实源自他亲眼所见的钢筋混凝土、源自他亲眼所见的高楼大厦或低矮平房,源自只知埋头奔海的黄浦江。这一切都与空间相关。 而虚幻则是与时间相关的。他此刻的身体似乎与心灵完全割裂了。身体始终在当下,而心灵却在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间徜徉。但这种感觉又与魂飞魄散全然不同。魂飞魄散是被动的、是不能掌控的、是本能想抵抗的,而此时心灵的游离是主动的、可以掌控的、是本能全然接纳的。这是一种对心灵的温汤沐浴,令心灵越来越轻盈,有一种向上飘的感觉。就好像心灵突然被一只大手提上了云霄,而身体却拖着心灵不让其离去。 这种割裂令安康十分困惑。他想不被打扰地沉浸在这样的状态中。然而在此时,不被打扰是不可能的。 程工拍了拍安康的肩膀,拿手往上指了指问:“你知道这个塔要建多高吗?” 安康抬头向上望了望,摇摇头。他对高度没有概念。 “400多米。”程工向上瞟了一眼,对安康和林沐霜介绍说:“这个电视塔是十年前才提议兴建的。许多上海的市民一直都在期待这座塔的建成,这样可以改善远郊收看电视、广播的质量。” 这话对于来自周浦的安康和林沐霜而言是深有感触。家里电视信号还算好,广播信号可就谈不上有什么质量可言了。 安康问:“十年前决定建这个塔的时候就打算建这么高吗?” “是的。” 安康十分惊讶:“十年前就准备建一个400米高的建筑。那时候的技术能达到吗?” 程工笑着说:“能,怎么不能。武汉有一个电视塔,在长江边上。那座高200多米将近300米的塔就是十年前建成的。我们国家的建筑技术早就达到了造高层建筑的水准了。不过和国外还是有一定差异的。帝国大厦你们知道吧?” 安康和林沐霜点头。 “那座将近400米的高楼是60年前建的。” 安康当然知道国外的建筑水准比中国高很多。只是当听说中国自己也有能力建高楼时,还是有一些惊讶。 程工说:“这些年我们国家的建筑技术也在突飞猛进。不断地在学习国外的的先进技术、也不断地在接近国外的先进技术。说不定呀,以后有一天还能比外国人造的楼更高、更好呢。” “真的吗?”安康和林沐霜十分期待。 “当然,建筑技术的进步也对建筑设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霜霜可要好好学习哦。可别到时候连我们新掌握的技术都不知道、都不懂。到时候设计出来一堆落后的东西来,那就太丢人了。” 林沐霜点点头:“嗯。我要学好绘画和设计外,还要好好学习建筑技术。” 程工对安康说:“你妹妹学习建筑设计,你如果学习建筑技术不是挺好的吗?大学想读的专业确定了吗?” 程工这话说得安康十分心动,不过安康还是如实地告诉程工:“我和舅舅商量了一下,可能要去读经济相关的专业。” “经济啊。”程工脸上似乎流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但是那表情稍纵即逝,“如果是学建筑,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些参考。经济的话我就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啦。哈哈哈。” 天色渐晚,安康和林沐霜依依不舍地从东方明珠上下来,又依依不舍地在公交车上远眺着尚未完工的高大建筑离开。 一路上两人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却短短地聊过几句之后陷入了沉默。 林沐霜的沉默一部分是因为今天的视觉冲击,另一部分却是自己将要肩负的责任。 安康的沉默一部分也是因为视觉冲击,另一部分却还在回忆刚才在东方明珠上站着的时候的那种感觉。那种感觉似乎就在程工拍他的肩膀的那一刻便烟消云散了。就好像是正在做着一个美梦,却无意间被人唤醒一样。有些无奈却又无可奈何。 几天之后,安康终于将在陆家嘴和东方明珠上拍的照片洗好了。他兴冲冲地拿回家给大家看。林沐霜看了照片也像安康一样兴奋,对舅舅解释这是哪里、那是什么。舅舅接过林沐霜递来的照片一张张地看过去,每看一张点一点头。等全部看过之后说了句:“拍得挺好!”就进房间去了。 安康指了指舅舅离去的背影,向林沐霜使了个眼色。 林沐霜努了努嘴示意去安康的房间说话。 “吵架了。”林沐霜关上门后说。 “和谁吵架?” “还能和谁?和我妈呗。” “和舅妈?为什么?”在安康的印象中,舅舅和舅妈似乎很少红脸,更别提吵架了。 林沐霜摇摇头:“听不明白。说什么你的我的什么的。” “是不是和店里或者和服装厂有关系?” “不是。不是为现在的事吵,好像是十几年前的事。我妈一直在唠叨,我爸不吭声。” “哦。”安康应了一声,“十几年前的事情,那和咱们也没关系。不去管它了。” “嗯嗯。”林沐霜当然也不关心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问安康,“你的歌学得怎么样了?” “什么歌?” “哎呀,你忘记了?不是让你学张国荣的《当年情》吗?” 安康似乎这才记起来,吱吱唔唔地说:“我……又不会粤语。” “谁又会啦?大家不都是一遍一遍听磁带学的嘛。你的声音真的很像张国荣的。你那天唱《风在起时》简直神似。对了,《风在起时》你也学一学。” “啊?还要学那个?” “学那个怎么啦?你不学就算了。你还是先把《当年情》里的粤语学会吧。” 045 回乡 “你明天要回家啦?”林沐霜走进安康的房间坐在椅子上问靠在床上看书的安康。 “是啊。你爸妈同意你去了吗?” 林沐霜摇摇头。 “去玩一两天也不行?” “我爸说他的厂急着开工,让我抓紧时间设计。” “哦。” “你觉得奇怪吧?”林沐霜说。 “奇怪什么?” “每一次我说要去你家玩,我爸总有各有理由拒绝。什么你太小带着不方便啦,什么你寒假作业暑假作业没做完哪里都不许去啦,什么要参加数学竞赛好好复习啦,什么你妈一个人在家需要有人陪啦。我妈这么大人了,还要我陪什么?我又不是小孩,骗我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每一次都来这一手。” 安康想想好像是这么个情况:“那到底是为什么不让你去呢?你现在又不是小孩。” “我哪里知道?” “那我去问问舅舅吧。” “算了。问也白问。他那个人犟得很。这个暑假我也确实事情多,帮他把那个设计好好搞搞吧。做设计和画画还真不一样。我画的几个草稿拿给程工看,我都看得出来他不想多说。说多了怕打击我。唉。” 第二天下午安康是坐舅舅安排的一辆面包车到上海南站的。以前去火车站都是坐公交,这一次改坐面包车是因为他们要拿一个又重又大的纸箱子。纸箱子里装的是一台彩色电视机。 把一台巨大的彩电在各种交通工具上搬上搬下对体力对脾气都是极高的考验。还好安康已经长得有一人高了,力气也不比舅舅小多少。连在长途车上因为把箱子放在过道里而惹起的争端,安康也能向瞪眼睛的对方通过自己的肱二头肌展示自己的打击能力,以及抗打击能力。 每次安康回家的时候路上都要花不少时间,但是舅舅从来就不在安康家里住。头天坐公交车到上海南站,然后坐夜间通行的火车,然后转长途车,最后包当地老乡的拖拉机送安康到家。在安康家吃个午饭,再按照和来的时候相反的顺序乘各种车辆返回上海。 不过这一次因为带了个彩电回去,所以安康的舅舅在他家多呆了两个小时。仅多呆了两小时而已。 安康的父母看到一个巨大的电视机包装箱摆在客厅里的时候震惊了,而当他们看着一个活生生的大电视机从箱子里剥出来摆到八仙桌上时更是惊呆了。这可是十里八乡方圆十公里之内的一个极致存在。即便在县城里家里有彩电的人家也不多,何况还是这么大个家伙。 安康的父母愕然之后推辞了半天,但是最后也只好笑纳。毕竟这台电视机是从上海历经千辛万苦才送过来的,真要不要的话,人家还得再费功夫拿回去。 安康的舅舅之所以在安康家里待的时间多了两小时,主要就是为了跟这个彩色电视机进行肉搏。保险起见,安康的舅舅买的这个彩电和他在上海的家里面的那个是同一个品牌,只是比家里的那个更加先进一点儿。所谓先进就是操作更加复杂一点儿。当然,操作复杂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有安康在家里一个多月,应该能把他父母培训好。问题主要在于架设天线、调信号。这可是一个技术活儿。 安康和舅舅、父亲三个大男人轮流往屋顶上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用土方法把电视天线给架到了屋顶的最高处。 安康的父亲又用凿子在墙上钻了一个眼儿,把天线的线从这个眼儿里拉到客厅的电视机上。 不过,最终的问题还不是架设天线的问题,而是调整天线接收信号的问题。不知道是这个电视机的信号接收方式不一样,还是彩色电视信号的发射频率跟黑白电视信号不一样。家里的黑白电视接收的信号都很好,完全按照黑白电视的天线的把方向调整好之后收到的信号也不尽人意。 最后舅舅和安康两个人研究说明书,安康的父亲站在屋顶上继续听指令来调整天线,终于把图像给调出来了。效果虽然说是不好,但是只要不是站得离电视机太近看着还是能够凑合的。 不管怎么来说,从这个彩色电视机上得到的视觉享受也比人家家里给黑白电视机上装彩色膜的那种假彩电的效果要好很多。 安康见过那种黑白电视机上用的彩色膜。那种膜一般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纯色的,有各种颜色可选。另一种是同一个膜上分三种颜色,上面是蓝色的,那是天空的颜色;中间是绿色的,那是森林的颜色;下面是黄色的,那是土地的颜色。当然,这样的膜如果用来看景还马马虎虎,如果是用来看人,那人的脸上就自然也是三种颜色。 虽然给黑白电视装上彩色膜是一种心理安慰,但是在看久了黑白色的情况下这样的改变也不能不说是一种视觉冲击。况且,还可以依据心情手动更换不同颜色的彩色膜。 虽然说彩色电视机的信号不太好,但是安康却有解决之道。他把家里原有的黑白电视机摆在彩色电视机的边上。当需要看那些对画面精度要求高的节目时,旁边的黑白电视机可以作为补充。至少,看着黑白画面,听着彩色电视机的立体声音响,也是一种享受。 安康发现每当舅舅在他家里的时候,父母总是显得非常的局促不安。这种局促不安和乡下人面对城里人、或者农民面对乡里的干部的局促不安全然不同。农民面对乡干部的局促不安是那种不知所措的局促不安,而父母对舅舅是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的局促不安。 就好像舅舅来他们家看中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就打算顺手捎走一样。当然安康他们家就是一个普通农民的家,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 局促不安在舅舅离开之后也便荡然无存了。 安康把半年来在上海的所见所闻告诉父母,又把单放机的耳机给父母一人塞了一个,让他们听自己特地带给他们的磁带。 安康以前回家带的主要是书,这一次特地带了磁带回来,就是因为舅舅给他买了方便携带的单放机。 这些磁带了有几盘是学英语的,有一盘是林沐霜硬塞进去的,当然是张国荣的一个专辑。林沐霜让安康回老家了也要坚持练习张国荣的歌。说是等他回上海之后要检查作业的。另外几盘磁带全是安康为父母准备的。两盘流行歌曲、两盘父母喜爱的地方戏曲。 流行歌曲还好解决,随便一个路边的音像店就可以翻录得到。地方戏曲找起来就有难度了。找了两个月没找到,最后安康还是痛定思痛去新华书店买的。钱虽然不多,但也把安康的私房钱掏空了一半。 山中的夏天依然十分闷热。 吃过晚饭之后,安康和父亲一起把一张床板搬到屋外来,母亲则把八仙桌边的四把椅子搬出来。把床板往四把椅子上一架,然后支上蚊帐,这便成了消夏的凉床。 知道安康家有了彩色电视机,许多乡民们带着孩子赶了几里路过来看稀奇。安康便又和父亲把安康以前用的书桌搬出来,把彩色电视机放在书桌上。安康家门口便聚了越来越多的人。信号好不好不重要,看什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在电视上看到五颜六色,能够听到电视机里发出似乎近在耳畔的逼真声音就行。 安康自然是不会去凑热闹的。他带上单放机、折扇和一盘蚊香去了河中间的桥上。没想到到了桥上才发现那里比自己家门口还热闹。原来是因为河上风大,许多人来这里坐在桥上乘凉。蚊香早就点了十几盘,安康带去蚊香完全没有用处。 安康刚把折扇打开扇了几下,就被一个熟识的阿叔笑了:“你看康子去上海读书都变文明了。连扇子也换成折扇了。” 安康红着脸解释家里的扇子都分给了来家里看电视的老乡,只好带了折扇出来。这下连扇子也不好意思扇了,只好找个避人的地方一面盯着河里的波光一面听单放机。 山村的夜十分不平静,尤其是住在离山林近的地方。 半夜里,安康躺在竹床上,久久地望着星空难以入眠。 在上海的时候,他常常思念家乡,思念父母。可现在回到家乡才一天,他竟又思念起上海来。 安康以为舅舅这一次送他回家一定会和他父亲谈明年高考择校选专业的事情,可是舅舅却什么也没说。最后还是安康在吃午饭的时候提了一句说自己想考复旦大学或者是上海财经大学,学经济。舅舅没什么表示,安康的父母竟也没什么表示。然后话题就转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这让安康觉得十分奇怪。舅舅走了之后,他又跟父母说了一次。父母说:“好啊。你舅舅的想法很好。”之后便不多说了。 就好像安康说的不是高考这个人生中最重要的里程碑之一,而是要去市集上买几斤肉。安康转述了舅舅的意见之后父母说:“好啊。你舅舅的想法很好。不买牛肉了,就买一斤羊肉吧。” 046 一笔糊涂账 时间是个奇怪的东西,极容易受到主观情绪的影响。安康的时间便在飞逝如电与蹒跚如龟两种状态间游离不定。 刚回家的几天,安康似乎有些度日如年之感。一整天的时间无处打发。安康想找回童年的影子,却发现童年的影子钻进了回忆的阁楼,无论如何诱惑也不愿意探头。 安康尝试着去找以前的小伙伴们,却只是被他们带到田埂里或者是集市上陪他们处理似乎永远做不完的活计,而当他们一旦闲下来的时候却只是三番五次地邀安康一起打麻将或赌钱。 度过了刚回家的焦灼期之后,安康便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除了帮父母做活以外,就是整天与书籍和单放机相伴。 日子过得平淡无奇。唯一的重大发现是安康给彩色电视机重新插天线的时候找到了隐藏着的一个音频输入口。安康便买了一个音频线把单放机接到了电视机上。接下来就从电视的立体声音箱里放出了单放机里的音乐。 这原本是一件令安康和他父母高兴的好事,然而事与愿违的是这个撩人的娱乐设备吸引了一大帮白天无所事事的村民。他们通过各种渠道弄来了自己喜欢的音乐磁带拿到安康家里放。 如此这般,安康家不仅失去了夜晚的宁静,甚至连白天的宁静也失去了。 在安康家变为十里八乡的娱乐中心之后,又有村民想主意要从县城里的亲戚家借个录像机来,把安康家升级为录像厅。这个主意得到了村民们的广泛支持。但就在大家的意见统一之前,安康便将这个思想的种子残酷而坚定地扼杀了。 悠长的假期终于结束了。安康从老家回到了上海。 上海一切如旧,但安康总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他又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过了一段时间安康终于察觉到了。什么都没变,表妹林沐霜变了。 林沐霜要么整天不着家,要么整天躺在床上戴着耳机听歌,一副自得其乐,和谁都说不上话的样子。 安康问林沐霜:“霜,你这些天怎么了?老是无精打采的样子。给舅舅做的设计都做好了?” 林沐霜说:“还设计什么呀?不用设计了。” “为什么呀?你设计的方案你爸不喜欢?” “不是的,我爸那个事情黄掉了。” “黄掉了?”安康惊讶,“这是怎么回事呢?” “具体我也不清楚,据说是被和他一起合作的人给坑了。” “这样啊。”这种事情已经超出了安康能关心的范畴,他继续着比较关心的话题,“设计不做了,那陆家嘴你也不去了吗?我看你出门都没有带画具。” “一个人去也没意思。” “我陪你去啊。反正你已经中考完了……如果舅舅同意的话。” “现在学设计也没意思。” “怎么呢?”安康问。 “那些学了也用不上。为这个事情还跟我爸吵了一架,反正现在啊我就是趁着上高中之前好好地玩一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上了高中又要开始累死累活的学习了。” 林沐霜说的倒的确是实话。安康这个高中生就是摆在林沐霜面前的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自从他上了高中以来,基本上就进入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状态。虽然没有到头悬梁锥刺股的程度,但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高考书。 林沐霜又说:“算了,不说这个了。你今天没什么事的话就陪我一块去唱歌吧。” “去唱歌?” “是的呀。张国荣的歌你练得怎么样了啊?今天我得好好考考你。” 林沐霜不等安康回答就把一只耳机从耳朵上扯下来从床上跳下来到客厅去打电话。 电话打完,林沐霜让安康做好出门的准备,自己关了房间换衣服。整个过程安康所有的反对都被一一驳回。 他们订的卡拉ok厅离家不远,就是“小上海”边上的一家新开的店。这家店无论是档次还是价位在周浦都算不错的。只不过营业的高峰期是在晚上,白天没什么客人光顾。再加上又是新店的营销期,而且又想多吸引假期中的学生。所以给学生的包间价格连晚上的五分之一都不到。 安康和林沐霜到了卡拉ok厅的时候,他们那个包间里面已经坐了三四个人,都是林沐霜的同学,也都是安康认识的。唱了不到三首曲子就一下涌进来七八位。卡拉ok厅本来是不许自带饮食的,但这些学生们自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一会儿就将桌上摆满了各种吃的和各种饮料。 人一多气氛也就热烈起来了。林沐霜本来是要考安康唱歌的,结果穷于应付她那些同学们,根本无暇顾及安康。 安康也乐得坐在沙发的一角静静地听别人唱歌。 半个小时之后情况发生了重大逆转。安康这个整个包间最寂寞的人竟然变成了最受欢迎的人。首先这些初中毕业生们对安康的兴趣在于想听他描绘一下高中生的生涯。接下来男生们就被挤到了一边,安康身边的位置被女生们占据了,聊的话题越来越天马行空起来。 林沐霜看到这个场景,心里便隐隐有些不快,赶紧表明这是她的表哥。她的表明主要是两个重点,一个是“表哥”,一个是“她的”。然而女生们直接把“她的”忽略了,重点强调了“表哥”——这个帅帅的男生既然是你表哥,那你就别凑热闹了。 林沐霜刚被挤到一边,就有个女生大声问:“你表哥爱唱谁的歌啊?” “张国荣。《当年情》。” “哦。原来是这样。难怪你爱听张国荣的歌,原来是因为你表哥喜欢。” 这……是不是搞反了啊?当林沐霜无处解释的时候,那女生就点了《当年情》,顺手把另一个男生正在唱的歌切掉了。 这让那个正在嘶吼的男生十分委屈:“我还没唱完呢。” 那女生把他的话筒夺下来道:“你唱什么唱?都嚎了半小时了,不累吗?” 安康虽然回了一趟老家,可是功夫却没有拉下。一曲《当年情》唱完,震惊四座:“哇,唱得太像了!” 这让原本并没有关注到安康的女生们也开始往安康那边挤。 这个场景让林沐霜心里更是不痛快。早知道这样她就应该和表哥两个人来唱歌好了,反正也不贵。 暑假过后,林沐霜成了安康的高中学妹。舅舅和舅妈越发忙起来,根本没有时间给安康和林沐霜做午饭,就给了钱让他们买饭票,自己在学校食堂解决午饭问题。这对安康和林沐霜都是一件好事。安康可以省些中午回家的时间复习,林沐霜则可以把省下来的时间和同学一起出去逛街。 安康有一天端着饭盒在操场边的树荫下和同学们一边吃午饭一边聊天,两个女生向他们走了过去。男生们马上停止了说话,看着这两个女生。 两个女生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其中一个女生走到安康面前,气势汹汹地问:“安康,我给你写的信,你为什么不回?” “信?……咳咳咳……什么信?”安康差点儿被饭呛到。 “我让林沐霜带给你的啊。” “林沐霜?”安康这才认出来这个女生是林沐霜的同学。暑假一起去卡拉ok厅唱过歌的。 安康摇摇头:“林沐霜没有给我什么信啊。” 另一个女生也走过来问:“那我的信她也没给你吗?” 安康继续摇头。 “走,找林沐霜算账去!”两个女生转身走了。 安康的同学们围到安康的身边问:“安康,这都什么情况啊?小小年纪都学会泡学妹了啊。还写信。” 安康摇摇头矢口否认,对他们解释说这是表妹的同学,大家写信写着玩儿的。安康的同学们当然不信。 晚上安康一回到家林沐霜就冲到他的房间里问:“你跟她们说什么了呀?” 安康明白是关于信的事情,说:“我什么都没说呀。她们问我有没有收到他们的信,我说没有。” “真是气死我了!”林沐霜咬牙。 “那她们到底有没有给我写信呢?” “写了!” “那那些信呢?”安康问。 “被我撕了。扔了。” “咦,你这个小姑娘这样做可不对啊。人家的信你怎么能撕掉、扔掉呢?” “她们写的实在是太肉麻了!” “咦,你这就更不对了。你不光把信撕了、扔了,你还看了别人给我写的私人信件?” “我没看。” “没看那你怎么知道写的肉麻呢?” “反正我就是知道。” 这真是一笔糊涂账。 青春本就是一笔糊涂账。有些人忙于享受糊涂,有些人却忙于算账。享受糊涂的人最终也享受了青春,而那些算账的人等发现账算清楚了也已然老去了。 青春的糊涂,亦是纯真,那是一种不加任何修饰的纯真。成人将这种纯真看作是美好的梦境,而处于梦境中的少男少女们,却常常执迷其中难于自拔。 047 讨债 “呯——呯——呯——” 一连串的声音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扭头向窗外望去。几支烟花从江对岸的东方明珠塔的上方升起,一朵一朵盛开在夜空中,十分绚丽。这里绝对是欣赏陆家嘴的烟花的最佳角度。 不过,他却对这烟花并没有什么可欣赏可玩味的心情,因为房间里又传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声。一个胖男人光着上身被绑在床上,一个打扮得不可名状的女人则在床边坐着,嘴角露出不可名状的微笑。 “叮咚” 门铃声响起,并伴随着门外的一声自称——“服务员”。 那女人脸上的微笑逝去,随即优雅地站起来,袅娜地走到门廊打开门问:“有什么事?” 服务员看到女人的那不可名状的装束,愣了一会儿,然后赶紧摇头道:“不好意思。麻烦声音小一些,已经有客人投诉了。” 女人轻声笑了一下,用软糯的声音对服务员说:“我一直控制着,没发出声音啊。” 服务员的喉头动了一下,往房间里小心翼翼地指一指:“是里面的那位男士声音有点儿大。” 女人张开嘴夸张地“哦——”了一声,“你是说他呀。那我知道了。我跟他说一声。不好意思打搅了。” 服务员自然是懂事地离开。酒店里的风月,服务员怎能不了解? 不过,这个服务员哪里知道,这个房间里其实并没有什么风月,也没有什么色诱,有的只是拷打和威逼。 服务员走了。门关了。女人从门口回来了。 女人没再优雅地坐到床边,而是优雅地走到窗边,看了一眼睁着惊恐的眼睛坐在那里的男人,推开窗户把身子探出去看了一眼,回头对绑在床上的胖男人说:“这是几楼来着?你说不小心从这个窗子掉下去会怎么样?” 胖男人不说话,又开始嚎叫起来。他只能嚎叫,没法说话。因为他的嘴里塞着丝袜。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抬起脚冲那个男人猛踹了几脚:“不要嚎!”,又在那胖男人脸上猛扇了几掌。 胖男人原本就已经挂了彩的肿胀脸上更是五彩斑斓。一只眼睛肿得吓人,另一只没有肿的眼睛看人的样子更是吓人。 他想嚎,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只能忍耐着。 女人平心静气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微微一笑:“你刚才不是听见服务员说了嘛,已经有客户投诉你声音太大了。小声点儿,呆会儿我亲自伺候你。” 那胖男人听了这几句话脸上现出惊恐之色,徒劳地挣扎起来。他正要再次嚎的时候,屁股上又狠狠地中了一脚。这下他才老老实实趴着不再动了。 女人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拿出一只烟来点着了,吸了一口,然后把烟圈喷向坐她对面的男人:“你刚才说,你也是来讨债的?” 男人点点头。 女人微微一笑,努了努嘴,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走过来,粗鲁地把手伸进安康的衣服四处乱翻,直到翻出了几张名片。他把名片看了看,然后递给女人。女人用食指和中指夹住名片一边看一边念:“安康,上海百时塔投资有限公司,投资分析师。这就是你?” 女人抬起眼皮望向面前这个叫安康的男人。安康点点头。 女人身体凑近了安康,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盯着他问:“他们这个投资就是你投的?” 安康点点头。 “你们投了多少钱?”女人问完,又努了努嘴。五大三粗的男人把安康嘴里的一块卫生间里用的小方巾扯了出来。 安康大口喘了几口气,嘴巴张了张以恢复麻木的舌头,过了一会儿回答说:“一共投了1000万人民币。500万股权,500万债权。” “那你……”女人又把一口烟圈吐到安康脸上,“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安康老实地说:“我也不知道。这不,晚上过来就是和他谈怎么清算的。”安康说着把床上被绑着的胖男人一指。 “谈的结果呢?”女人问。 “没结果。” 女人笑笑,把那支只抽了几口的烟在烟灰缸里摁灭了,对安康说:“你这个名片我就笑纳了。初次见面,要多多关照哟。” 说完,女人又努了努嘴。 五大三粗的男人从兜里掏出一把刀,走向安康。 安康惊恐地望着那刀向着他落下来……把绑着他双手的绳子切断了。 女人对安康说:“你知道该怎么做吧?你的名片可在我手上,如果报警,有你好看的。”女人笑了笑,笑得很有一种高雅的气质。 安康点点头。 女人叹了一口气,用哀怨的语气说:“唉,同为天涯沦落人。去吧。”言毕,冲安康摆摆手。 安康站起来,有些不敢相信就这样放他走了。但是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却给他让出了一条道。 安康打开房间的门出去了。带上门的那一刻,他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安康总感觉这个女人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一时半会儿又记不起来。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当然是和安康为什么会来这里一样,是来来追债的,只不过她用的手法和安康稍有不同而已。安康是温和劝说,女人是暴力威逼。 然而,这个女人来这里的目的显然不是追债这么简单。而且,她就简单地交待一下自己不要报警之后,她们人还没离开就轻轻松松地把自己放了,似乎没有道理啊。 且不说今天的事情有多么莫明其妙,关键在于安康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这个感觉并不是因为她指使人用暴力手段把那胖男人和自己绑了起来。毛骨悚然是因为别的什么事,一件与追债完全无关的什么事。 尽管有许多疑问,但并未影响安康第一时间跑路的速度。他迅速走向电梯间,按下了按钮,并下意识地瞟了一眼电梯间上方的监控摄像头。 当观光电梯往一楼大厅下降的时候,安康看到黄浦江对岸出现了更为绚丽的烟花。 “呯——呯——呯——” 048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呯——呯——呯——” 傣族人家虽然保持着民族的传统,但是因为近年与内地的融合使得许多汉族的传统也流传了过来。正月十五是仅次于春节的传统佳节。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安康被一家姓刀的傣民请到家中吃晚饭。 刚才的鞭炮就是刀家那个六岁的女儿放的。 “恩人,谢谢您资助溪月上学。”一个男人给安康倒了些米酒。如果只看装束,根本就看不出这个穿着白衬衣的男子是傣族人。 “您快别这么叫了,叫我小安就可以了。”安康回答。 “那怎么行?” 安康客气了几句说:“溪月是个聪明的孩子。如果能好好读书的话,以后一定是个好苗子。” 这个时候那个在门口放鞭炮的小姑娘从外面哈哈笑着跑了进来,准备进房间。 父亲叫住了刀溪月,往一个碗里倒了一碗水对她说:“溪月,快来给你的恩人敬一杯。” 刀溪月收敛了笑容,听父亲的吩咐端起水碗郑重其事地给坐在父亲对面的人敬了杯水。 刀溪月把碗里的水喝完,见父亲没有别的吩咐了,又展开了笑颜跑进了房间。 安康问:“如果不考虑学费的话,您准备让她读到什么程度?” 刀父用手挠挠头说:“书肯定是多读一些好。不过,我们家的经济条件您也看到了。我们这里的人还是希望孩子能早些出来赚钱养家。能读到小学毕业学会写字、算术就可以了。” 安康又问:“有没有想过让她上大学呢?” 刀父听了愣了一下,端着酒杯想了半天然后抿了一口说:“说不想让她读大学那也是骗人的。我自己就吃了教育程度不高的亏。可是我们这里不比你们上海,想上大学比登天还难。” “难在哪里呢?” “一是学费……哦,您刚才说学费不用考虑。那就主要是养家。而且对一个女孩来说,还要考虑嫁人的。我们这里不像上海,女孩二十八、九岁不嫁人都不要紧。大学读出来的话女孩的年纪也大了。” 安康点点头说:“理解理解。那这样,反正我先资助溪月读完小学吧。等读完了小学再看她的情况,如果她愿意读呢,我会一直资助到底。” “那实在是太谢谢您了。真是溪月的恩人,咱们家的恩人。” “恩人这个称呼真是不敢当。以后别这么叫了。” “不不。恩人就是恩人。我文化程度不高,但也知道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的道理。” 度过了糊涂的青春期的安康一度陷入迷茫。尤其是他从大学毕业进入百时塔投资公司之后。经历了一次报价泄密的风险之后,安康的心态平和了许多。尽管他知道做金融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容易,但是金融这一条路自己一定会执着地走下去。 这一条路不仅是他和舅舅商量之后选定的,也和那个人有关。那个人就是表妹林沐霜。对安康而言,做金融并不仅仅只是一个职业规划,更是为了林沐霜的期望。 安康在百时塔投资公司由实习生转为正式员工后不久,便成为一个投资项目的尽职调查小组的牵头人,安康也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个工作中。尽职调查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效率非常高,进展非常快。毕竟几个月来安康一直在跟这个项目,前期做了大量的工作。 然而没有想到就在尽职调查快要结束、即将进入交易程序时,安康突然接到了一个调令,把它调到云南去做另一个项目。而安康即将结束的这个项目交由另一个同事接手。 就在那个同事接手之前,安康刚刚解决了一个项目清算的资金到位的问题。讨债的过程充满着艰辛,甚至还被人绑在了外滩的一个酒店里,连生命都险些受到了威胁。 现在,讨债过程中饱受摧残的安康却并没有等到资金实际到账就必须要离开那个工作岗位。 这就好像一支军队花了好几个月好不容易攻破了城池,可是突然改由另一支军队继续进攻,而原先攻城的军队被调走去攻打另一个城池一样。这简直是没有功劳只有苦劳啊。也不对,连苦劳都没有,完全是白干。 心情十分沮丧的安康找了投资经理叶奇也找了总经理郑黎辰,希望能够让他把手头这个项目做完了再去做另一个项目。但是郑黎辰告诉安康,吴墨的这个云南项目正进入重要环节,必须得增派人力去协助。而且时间很紧,最好是马上就动身。而且马上动身还不算,还必须要去长驻。 最后郑黎辰告诉安康,是吴墨本人点名要求他去协助她的。 吴墨点名要我去上她的项目?安康一听这话,就知道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什么重要环节?什么派人协助?什么时间很紧?什么长驻?这完全是吴墨给他挖的一个坑。 吴墨的这个项目安康是了解的,因为前期他也帮吴墨搜集过项目信息。吴墨的这个项目要是重要、紧张的话,那叶奇的那个项目简直是重要、紧张十倍都不止。而且以云南的项目的进度即便是要启动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完全没有必要从上海派一个人去现场长驻啊。但安康又能何为啊? 绕了半天又绕到了那个安康不愿打交道的人那里。安康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吴墨。 对安康一向冷若冰霜的吴墨一见到安康来找她,露出了春天般的温暖和夏天般的火热。 吴墨带着演技般的笑容对安康说:“哟,安康。怎么都有黑眼圈了?最近太辛苦了吧?” 有黑眼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会今天才看到吧?再说了,你吴墨什么时候关心过别人有没有黑眼圈啊。 安康带着真诚的笑容对吴墨说:“ste,叶经理那个项目还有两天尽职调查就做完了。之后的交易流程也只需要一周的时间就可以把这个项目做完。你看我能不能先把手头的事儿结掉然后去云南啊。” 吴墨站起来走到安康面前,帮他把衣领捋了捋说:“安康啊,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个项目实在是太紧张了。我手头还有其他几个项目也正处于一个非常关键的时期,所以云南的这个项目真的需要请你去好好的帮我盯一盯。” 吴墨帮他捋衣领的动作让安康寒毛都竖起来了,就好像吴墨是拿着一柄冰冷的刀子在他脖子上磨来磨去。 当然,吴墨此刻并没有拿刀子,可是她的手却比刀子还冰冷,她那含笑的眼神比刀子还凌利。 作为一只困兽,当得知自己犹斗也无益的时候,除了主动走进牢笼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安康问:“这个项目真的需要一直在云南常驻吗?” 吴墨点了点头说:“我希望你最好是长驻,因为这个项目实在是太重要、时间实在是太紧了。这个项目做下来,公司的收益会很可观的。所以,你最好是今天就订票过去。” 项目的收益可观倒是不假,但是收益可观和投资公司看重的收益率是两个不同的概念。项目投资看的是收益率,而不是收益可观与否。投资1万块钱赚2万,收益可观吗?很可观。可是如果投资的周期是10年的话,那还可观吗?所以没有纳入时间成本的收益,只是一个伪概念。 接下来无论安康说什么,吴墨就是不动如山:除了去订今天的机票,你说什么也没用。 安康十分有把握这个吴墨确实是在坑自己。手头的这个项目的尽职调查一做完马上就可以进行交易了。说是交易需要一周,其实根本就不用。所有的价格、所有的细节、包括协议上的所有的重要条款都已经谈好了。尽职调查就算不做都可以,无非是在交易前补一个尽职调查的报告提交给总部的风控部门用来走规定流程而已。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吴墨要把自己调走,而且是逼着当天离开,明显是一招釜底抽薪。 票是订的晚上9点的。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安康与女朋友柳欣然约了下班后在她公司附近的淮海路吃个便饭,然后打出租车去虹桥机场乘飞机飞昆明。 049 资助 云南风景秀丽,安康自然是早有所闻。 然而安康真到了他工作的地方一看,心都凉了半截。这里简直比自己的老家还荒凉。他住的那个地方说起来是一个乡,但实际上就只有一条街,街上只有一个小卖部,三个餐馆。想要去县里,一天只有三趟。等车的时间远远超过坐车的时间。一去一回就得小半天。 住的地方网络是没有的,所以想用电脑上网也是不可能的。想上网的话要么就去公司,要么就得去镇上的那个小网吧。 镇上的那个小网吧的小不是重点,重点是只允许用网吧的电脑上网,不许用安康的笔记本连接,说怕感染电脑病毒。安康只好把他要用的内容拷进移动硬盘里往网吧的电脑里面插,结果发现插进去了也没什么用,内容完全读不出来。后来才知道,这个网吧所有的系统里面读移动硬盘的这个功能全部都被禁止了。usb接口只能用来给mp3之类的设备充电。 公司里虽然有网线,可是一根对外的网线连着几十台上网的电脑。上网速度那可真叫惨绝人寰。有的员工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网线,干脆就用自己的电话拨号上网。上网速度快是快,可是价钱却实在是太贵了。虽然说电话费不用他们自己出,但是上网费是需要他们从自己的个人账户出的。 安康蹭过几次公司员工的拨号上网给公司发邮件,后来实在是不好意思花他们的钱。只好继续忍受惨绝人寰,有时候几封邮件,要等十几分钟才能收得到。安康总是担心这些邮件会有附件。因为倘若有个一、两兆甚至上十兆的附件的话,那等一上午才能收到这个邮件也是正常的事。 除了上网的问题以外,打电话也成问题。 安康住的那个房子根本就没有手机的信号。他要打电话,得走到离住处四五百米的山腰上。这可真是活脱脱的与世隔绝的荒郊野岭啊。 安康对这个地方并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不是这个地方不好,而是因为他适应了上海这座城市的便利、适应了他自己的家乡逐渐便利起来的生活。而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原始。 安康每天的工作任务并不重,他有大把的时间无处使用,大把的青春无处挥霍、大把的人生经历无处发泄。 大好的光阴潜心学习学习不是挺好吗?非也非也,潜心需要两个条件,一是时间,一是心情。当安康在自己的住处点着一根昏黄的电灯泡看专业书籍的时候,那种寂寞感时常会紧紧地揪着他的心,让他难于自拔。 正是这段时间让安康了解了当地人的生活方式,并且萌生了想为这些质朴的人们做些什么的念头。他听说北京上海深圳有很多人开始致力于一对一地帮扶。安康认为这种方式非常好。一方面他不会担心自己的钱最终扶的不是贫而是莫明其妙、无中生有、移花接木、声东击西地去扶了富,另一方面这很适合他这种经济能力有限的人。所以他就选了一个姓刀的人家,为那个即将上小学的小姑提供学费和在校的生活开支。 刀溪月被她父亲领到安康面前的时候,小小的个头刚到安康的胸前,长的又瘦又黑,除了大大的眼睛外一切都和“漂亮”两个字无缘,除了红色的衣服外一切也都和“女孩”两个字无关。 安康把一个纸包递给刀溪月的父亲。纸包里是一本书,书里是100块钱。那是安康捐助给这个小姑娘的一个月的学费和生活费。这一个并无仪式感的举动开启了日后的诸多仪式。 安康此时的一次无意之举,完全没有料到会真的一直持续下去,一直到这个傣族的小姑娘刀溪月大学毕业,并且在刀溪月的创业过程中成为她的导师。 日后在陆家嘴金融圈叱咤风云的安康,此时便似乎被人遗忘在了祖国的边陲的一个小镇里。而且一呆都是几个月之久。 身为闲散人士,安康在这几个月里倒是尽情领略了云南和傣族聚集地区的风貌。为日后他将目光投向到贫困地区扶贫的想法埋下了种子。 安康从云南回到上海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柳欣然特地请了假到虹桥机场去接安康。安康在出口处看到一位时尚女郎冲他招手时,他才仿似从虚幻中步入了真实。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这座城市也罢,这座城市里的人也罢。 而一个小时之后的烛光晚餐又令安康觉得真实起来的一切又变得虚幻了起来。餐厅也罢,烛光中的人也罢。 餐厅是柳欣然选的,钱是安康付的。安康在转正之后得到的不仅是工资待遇的提升,更是他那缥缈的自尊心的提升。 一切都十分温馨,十分浪漫,一切也十分完美,除了进入柳欣然的住处之后。 原本安康是没打算去柳欣然那里的。但是柳欣然却一再邀请安康,安康便背着双肩包、拖着行李箱去了。 一打开门,迎面碰到从卧室里冲出来的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把安康吓了一跳。那个女孩也被安康吓了一跳,指着安康问柳欣然:“他……他……他怎么来了?” “我不是给你发短信了吗?你没看到?” 那女孩“哼”了一声,调头就回房间去了。 安康对那女孩也没什么好脸色。这是他的一位宿敌,就是那位一心想拆散他和柳欣然的温芊芊。 安康虽然不是第一次来柳欣然的住处,但是这一次来他却带了些紧张的情绪。进了门就坐在沙发上手足无措。柳欣然更是紧张,也坐在沙发上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种紧张是很不寻常的。只是由于上楼之前顺便去了一趟楼下的商店造成的。因为在那个商店里柳欣然买的是男式拖鞋、一条毛巾、一只牙刷,还有一个包装漂亮的精致小纸盒。 柳欣然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安康突然靠近她一把把她搂在了怀里。这个举动吓了柳欣然一跳,她笑着正想对安康说:“你也太粗鲁了。”结果发现温芊芊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客厅里,表情冷漠地在柜子里翻东西。时不时地向安康、柳欣然瞟一眼。 安康搂住柳欣然本来就是做给温芊芊看的。这个时候更是摆出一副和柳欣然十分亲怩的样子,尽显得意之色。 等温芊芊进房间了,安康问柳欣然:“她这段时间是不是又说了我好些坏话?” “哪有?” “肯定是啊。你就别替她袒护了。” 柳欣然笑着说:“你怎么老是跟她过不去啊。你是在和我谈恋爱,又不是和她谈恋爱。” “不是我和她过不去。是她老妨碍我的好事。” 柳欣然问:“妨碍你什么好事啦?” 安康说:“妨碍我和女朋友相亲相爱呀。” 柳欣然脸一红,推了安康一把说:“你坐会儿。我先去洗澡了。” 050 鸡飞蛋打 安康是被闹钟叫醒的。 一晚上几乎都没有睡觉的安康并不想起这么早,但是又不得不早起。他得回自己的住处把行李安顿好,再换一身衣服去上班。 柳欣然是被温芊芊叫醒的。 一晚上几乎都没有睡觉的柳欣然闭着眼睛恍惚地坐在床上面对温芊芊的絮絮叨叨。 “你太不自重了!”温芊芊撂下最后一句就准备出去洗漱。 柳欣然却似乎被惊醒了似地拉住温芊芊说:“喂喂,你这么说就过份了些啊。我怎么不自重了?” “你领谁回来我都没意见,你和谁亲热我也没意见。唯独这个人不能是安康。” “这又为什么?” “知道什么叫阶层吗?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柳欣然笑着说:“吓死我了。原来你是想说这个。好了好了,我不自重就不自重吧。你就让我破罐子破摔吧。”说完柳欣然又轰然倒在床上,任温芊芊怎么推她也不动弹了。 当柳欣然继续在床上躺尸的时候,安康的两只手正举着一个山东煎饼和一杯豆浆往公司走的路上。尽管熬了一个通宵,但是安康的脸上挂着的是掩饰不住的笑意,那是一种幸福来得太突然的笑意,那是一个成熟的男人特有的笑意。 没想到一夜之间就从男孩变成男人了,而且之前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小别确实是可以达到新婚效果啊! 不过,这样的故事不是通常都是男的精心策划女的半推半就吗?怎么轮到自己和柳欣然这故事就反过来了呢。 安康在高兴之余也在反思。这种事情之所以和别人的不太一样,不正是说明自己没有做到位吗?自己没有承担起精心策划的职责来。 想到这里,安康把煎饼咬在嘴里,给柳欣然发了个短信:“宝宝起床了吗?昨天……”安康想了半天,最后写了后半句“……太开心了!” 短信发出去之后,安康又觉得这句话说得太蠢了,这不还是一个女生半推半就之后对男方的措辞嘛。 安康这一路的高兴心情在进入办公室后不久就烟消云散了。 事情和他之前预料的完全一样,几个月前他花了大量时间和精力做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他取得的一切成绩都已归功于别人,而他在云南那几个月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的成绩可言。 从叶奇的嘴里,安康也确证了调他去云南的的确确就是吴墨设的一条诡计。吴墨就是要堂而皇之地一心想把安康这个公司的“theweakestlink”赶走。 安康是不是这家投资公司的“theweakestlink”呢?确实也是。无论是资历也好经验也罢,安康在百时塔公司没有办法和任何一位同事竞争。和安康这个大学毕业生相比,其他同事都是在行业浸淫多年的。 因为这家公司在其他的国家和地区都是有实习生制度的,唯独在中国一直都没有实行实习生制度。 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中国的劳动力相对而言比较低廉。尽管是做金融、尽管是在投资公司里工作,但是中国公司的员工所领到的薪水只有其他国家的一半左右,这样的用工成本几乎是百时塔投资公司全球所有的办公室里最低的。 既然能以廉价的薪资招到同样有经验的人,那为什么你还要找实习生呢? 但是这个问题最后还是由总部进行重新审定之后做了强制性要求,因为和社会招聘比起来从校园招实习生的最大的好处就可以按照公司的文化来全力培养一个符合公司价值观的员工。而社会招聘进来的员工虽然说资历和工作经验相对薪水来说具备性格比,但是毕竟社会招聘的人沾染了其他公司的文化和习性,不利于量身定制一个“百时塔人”。 中国公司实行实习生制度之后招进来的第一个实习生就是安康。因此安康可以说是百时塔中国公司的一只小白鼠,这只小白鼠的表现如何也会影响到白时塔总部和中国公司对于推行实习生制度的积极性。 总经理郑黎辰当然是欢迎引入实习生制度的,因为他对于正式员工的任免只有建议权而没有决定权,可实习生的生杀大权却能完完全全掌握在他的手中。而且实习生的薪资比较低,也不会分享项目奖金。这部分支出尽管由中国公司负担,但却又可以不计入经营考核。 实习生在实习期间一般也不会作妖,是典型的可以随意支配的绝好的廉价劳动力。公司的经营者郑黎辰怎么会不享受这项特殊福利呢。 其他的员工对招聘实习生这件事情也是持欢迎态度的。有人来给他们打下手帮他们处理那些令人头疼的工作,那个人的工资又可以由各个项目组分担。典型的利大于弊。 唯一反对的就是吴墨。吴墨并不是反对进新人,她反对的是进能力不够的人。吴墨一向自视甚高,认为既然能有幸进入百时塔公司实习的人,那一定是个顶尖的人才。然而吴墨却从未考虑一个事实,顶尖人才是需要配以顶尖的待遇的。实习工资显然无法满足顶尖人才的要求。 即便是作为实习生,一个从复旦大学毕业的经济系的高材生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是绝对符合实习生这个职位的。只是吴墨个人不认同。 安康被吴墨暗算的事情不仅总经理郑黎辰知道,其他的同事也心知肚明。 所以当安康从云南回来发现自己之前所做的所有工作都被一笔抹杀的时候,叶奇和郑黎辰对此都爱莫能助。 安康本来就打算凭着之前的努力在公司里好好立足,现在所有的一切都鸡飞蛋打,让安康内心十分的郁闷。 然而恰恰是在痛定思痛之后,安康逐渐看清了一些事情。 他发现在百时塔公司从总经理到下面的各个投资经理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能力和专长。即便有些人有类似的经历和技能,但是他们所侧重的领域也是不一样的。 而反观自己,虽然是学经济的,对经济、金融专业知识的掌握比较强,但却没有产业背景。对工业、商业、农业等等都不熟悉。局内人和局外人的区别并不仅仅在于身处哪里,而是在于经年累月的实践经验。即便自己现在可以把项目做得很好,也会因为自己缺乏产业背景而影响后进。 由此安康经过了长达一个月的调研论证和分析为自己定了一个发展的领域和目标。 051 偶遇导师 “tmt啊?这个恐怕有点儿难度吧。it泡沫还没有完全过去,接下来经济还会受到什么样的影响,谁也不知道。”当郑黎辰听到安康提出的新提议时,并没有燃起应有的热情。 安康说:“正是因为it泡沫刚刚被刺破,所以这样的一个虚幻体系才能渐渐落到实处。技术的革新是不会停止的。泡沫破灭不是一件坏事,恰恰是好事情,把一些虚头八脑的内容去掉,留下来的才是有价值的东西。再说了,it泡沫主要还是指互联网经济。对实体的研究开发影响还是有限的。目前市场的空间受到抑制,但过不了几年这个市场还是会重新打开的。我们做投资,不正是要提前布局吗?” “提前布局也要考虑上升通道。上升通道到了吗?”郑黎辰问。 “上升通道有没有到这我不知道。但是我们至少需要做好准备,尤其是知识和经验的储备。而且,这一次it泡沫对美国、德国造成了冲击,但是并没有影响到日本和韩国。因为这两个国家的it经济其实是内向型的,而且他们的it技术是附加在汽车、电器、通讯产品上的。而我们国家更是不一样。我们的it技术发展远远落后于先进国家,我国的技术研发也没有竞争优势。但是接下来的几年内,我国一定会在这方面发力来赶超先进国家。而且,我们公司也没有必要非得把眼光放到整个中国不可,我们只需要好好关注一下浦东张江高科技园区的发展动态,就可以了解到这个行业的发展趋势。” 这个浦东张江高科技园区位于浦东新区的中部地带,西面是陆家嘴,北面是金桥与外高桥。是浦东四个重点发展区域之一,成立于1992年7月。就在一年多前的1999年8月,上海市颁布了“聚焦张江”的战略决策,将张江高科的定位聚焦于集成电路、软件、生物医药。张江高科技园区的布局是上海抢占高科技产业制高点的重要抓手,瞄准的是世界一流水平,经过几年的发展已经成为了浦东开发开放的重要标志。 郑黎辰听安康提到张江高科技园区,想了想说:“关注张江高科技园区对我们来说也是有难度的,因为张江的那些公司基本上都是一些大的科技公司、电子公司,像飞利浦啊、阿尔卡特啊、nec之类的。这些项目的投资规模动辄几十上百亿,对我们来说体量太大了。我们公司毕竟是以创业投资为主,充其量一个项目投资几个亿就封顶了。” 安康说:“最近我去张江做过调研。张江目前正准备推行扶持中小企企业创业的机制。而且近来也的的确确有很多新公司开始进入张江。所以我觉得如果参考北京中关村发展的趋势看的话,张江有可能会成为整个上海的高科技发展高地。如果您感兴趣的话,我这边有一个关于做tmt项目的发展思路以及关于张江产业链布局的一个分析报告,可以向您汇报一下。” 郑黎辰想了想说:“那这样吧,等我们下周开项目分析会的时候,你把这个报告给所有人做个演示,听一听大家的意见,也让大家了解一下tmt行业和张江科技园区发展的情况。你看怎么样?” “好的。” 安康为项目分析会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连周末陪女朋友柳欣然也是心不在焉的。不过,柳欣然也并未介意。安康由男孩变成男人的那天,柳欣然也从女孩变成了女人。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到底是在忙什么,所以周末的两天只和安康相处了一个晚上,其它的时间都让给了安康。 安康在项目分析会上的演示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同事们对安康的分析给予了一致好评。毕竟安康分析的领域是百时塔中国公司都不熟悉的,甚至连总部擅长这个领域的人也并不是很多。 总部在过去的十年内倒是曾经有一些人在关注、投资于高科技领域,但是这些人的项目在it泡沫中受到了重创,所以导致总部的投资经理们始终有一朝遭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态。 但是中国公司的投资经理们显然没有那样的惨痛经历,所以他们对于安康这个分析师给他们介绍一个新的产业领域十分感兴趣。 会议上的积极反应令郑黎辰当场做了一个决定,让安康分配一定的时间来关注这个领域。至于说是否要在这个领域投资,要看看具体的情况再定。 虽然郑黎辰没有明确说要对这个新领域进行投资,但毕竟让安康争取到了公司层面的的支持。 安康在深入了解高科技领域之后,认为自己需要进行系统的学习。因此买了大量的书籍,还参加了一些课程。 这个期间安康参与的一个项目的投资经理发生个人变故,向公司请了几个月的假。安康临危受命,代替那位投资经理成为这个投资项目的负责人。 这个投资项目本身并不复杂,但是涉及到的尽职调查和商务谈判有一些复杂。因为这个项目并不是由百时塔投资公司主导的一个投资项目,而是与另一个合作伙伴一起联合投资。而在联合投资的过程中因为还要借助另一家公司在业界的资源,因此又把那一家叫作立顶峰投资的公司引入了进来,变成了三方投资。 这三家公司如何投资的不是重点,重点是安康在这个过程中得到了两个收获。一是他正式以投资经理的身份成功地完成了一个项目投资,二是他在这个过程中,认识了立顶峰投资的总经理周明峰。 尽管周明峰是所谓的总经理,但其实他那家公司只是一家小投资公司。公司里不到十个人,周明峰既是总经理,也是一位投资经理。和安康公司的总经理郑黎辰是一样的。 周明峰和安康见过的所有投资经理都不太一样。四十多岁的他与其说是个有涵养而文质彬彬的投资经理,倒不如说是个温文而雅的大学老师。即便是在激烈的谈判桌上,也永远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仿佛大家谈的不是支出或收入的真金白银,而是一个教学中的课题。 三个投资公司的三位投资经理中,安康是最年轻的一位,他也主动承担起了尽职调查、书面资料准备这样的体力活儿。因为这个项目涉及到的投资方比较多,所以项目的工作强度非常高。安康的工作得到了周明峰的高度认可,安康也因此得以经常向周明峰讨教投资经验。 周明峰对于安康这位好学的后辈是言无不尽。完全像是大学的导师对待一个优秀学生一样。 052 墙内开花墙外香 安康提出的拓展高科技业务的新思路在2001年得到了回应。不过回应他的不是百时塔公司的总经理或是总部,而是上海政府。 张江自2001年开始在国家、上海的政策扶持下发力,并形成了浦东除陆家嘴金融区外的另一个重要战略布局。资本界也越来越多地关注张江的新兴科技公司。 就在郑黎辰还在犹豫要不要把张江的高科技项目作为一个板块纳入到百时塔的项目池的时候,立顶峰投资的周明峰已经接受了安康的建议,开始重点关注张江的高科技项目。 周明峰为了借助安康在高科技领域的研究,特地到百时塔公司登门拜访了郑黎辰。 “您的公司想投资高科技的项目,但是要让安康成为项目经理?”郑黎晨听到周明锋提出来这样一个要求,他的心情是复杂的,因为这件事在他看起来,就是想挖他的墙角嘛,不过在这个行业挖墙脚不应该都是偷偷摸摸的挖嘛,哪有对方亲自上门告诉对方自己想挖墙脚的呢? “是的。”周明峰说,“不过郑总您不要误会,我不是想挖你手下的这么一个人才,我只是想借助一下贵公司的力量,因为我们公司在高科技这个行业还没有一个比较专长的人。我也听说了,您的公司在这个行业里面也不打算深入介入。所以,一方面我们想把高科技作为我们的主要板块来推,另一方面我们两家公司在上一个项目里的合作效果非常好。投资嘛无非就是投钱投资源。在上一个项目里我这边有资源,但高科技的项目我们是一窍不通。所以我想我们可以再用联合投资的方式。我来投钱你们投入资源,这个资源就是安经理和他的产业分析和项目管理的能力。您放心,我们两家公司是合作伙伴,我不会挖他的。” 郑黎晨听了周明峰的话,果然放心了一些。安康作为项目经理在刚刚完成的这个项目里面的的确确是体现出了他的管理和协调能力。这一点是大大出乎郑黎辰的意料之外的。 一年前安康只是一个实习生,半年前他只是一个刚刚转正的投资分析师,而现在就可以担当一个投资经理来管一个项目。郑黎辰对安康的成长速度非常满意。 两个投资公司的总经理会面的结果是促成了对高科技项目进行联合投资的框架合作模式。所有关于高科技的项目由立顶峰作为主投资人,百时塔公司跟投,但项目经理由百时塔的安康来担任。 对百时塔公司而言,相当于借出一个人力从而获得进入新行业的机会。 对立顶峰公司而言,相当于无偿获得了一个优秀的投资经理和行业分析师。 这是一种互赢的合作方案。两位总经理顿时一拍即合。 而这件事的最大受益者是安康本人。他除了成功地说服公司把tmt项目作为一个独立板块以外,还由投资分析师摇身一变而成了事实上的投资经理。 不过安康这个投资经理,基本上是一个孤家寡人的状态,因为百事达投资公司在高科技的板块只是作为一个跟投方,所以安康做的主要就是交易和投后管理。在这种情况下,周明峰的人才是团队的主要成员。周明峰为这个团队配了一个专职的投资分析师和投资经理,这个投资经理作为安康的副手。 周明峰配的这两个人论资历论能力都比安康要强很多,因此在合作的过程中对安康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首先就是这个投资分析师撂了挑子。本来安康派给他的主要任务是去搜集几家公司的基本情况。但是一个星期过去了,这个投资分析师搜集的内容连三页纸都不到。 毕竟这个投资分析师是别家公司的成员,不是自己真正的手下,所以安康无奈地由自己来当投资分析师,亲自去做基础的信息收集的工作。 两个星期之后,安康终于撑不住了。他找到郑黎辰要求人手的支持。这个时候郑黎辰正在面试新的实习生,干脆就安排安康和他一起面试。对于这样的安排,郑黎辰觉得似乎比之前自己单独面试效果更好。因为当求职者提出一些工作细节的时候,安康这个老实习生可以以他不同的角度传递给更加丰富的信息。能给予郑黎辰更加综合的判断。 在安康的要求之下,郑黎辰给安康配了一个新招的实习生。不知道是不是郑黎辰故意安排的,这位实习生安康只能用他的一半时间。他的另一半时间是吴墨的项目在用。 安康是多么不情愿去和吴墨这种人打交道啊,可是他又无可奈何。因为项目组的其他成员都是立顶峰的人。 安康把这个吴墨和柳欣然的闺蜜温芊芊做了一下对比,发现这两个完全不同性格的人对安康而言具有非常大的相似度。 两位女子形象气质都很好,经济条件也很好,都是自恃自己的优越条件而看不上那些资质和条件都平平的人。而且她们两人也完全不用素质来掩饰自己对看不上眼的人和事物的鄙夷。对安康是堂而皇之地予以打击和嫌弃。 总之她们两人就把安康视为灭之而后快的对象,要360度无死角的进行打击。 这让安康感觉她们似乎原本在一个充满阳光和新鲜空气的房间里悠然自得地享受着惬意生活,而安康就是那一只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来的苍蝇。这两个人一手拿着灭蚊拍、一手拿着灭虫喷雾非要把这只讨厌的苍蝇杀死或者赶出他们的领地为止。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安康对他的同事叶奇毫不掩饰他内心中的无奈。 “习惯就好了。”叶奇说,“我刚来的那段时间,ste也打击过我。” “你那么优秀,她为什么会打击你呢?”安康问。 叶奇说:“那段时间我帮她收尾一个项目。因为对项目不熟所以有很多事情做得不够细致。整天被她冷嘲热讽的,后来我就撂挑子不干了,把辞职信拍到了郑总的桌子上就准备走人。郑总息事宁人,让我去负责别的项目了。” 053 事情的另一面(1) 在实习生就位之前,安康即便是三头六臂也施展不开。 尽管安康是项目组的项目经理,但项目组的其他成员是别家公司的人手。按照百时塔公司这种“把女人当男人用,把男人当畜口用”的风格,安康也不好意思用。自己来干吧,那些基础的信息收集和数据处理的工作确实也兼顾不上。 而且很多数据处理是需要用到excel里的vba编程来解决的。安康是学经济出身的,不是学计算机或数学出生的,编程、修改bug、测试完全不是他的专长。一旦涉及到更高级的用数据建模就更考验编程的能力了。 以前做实习生和投资分析师的时候,安康还可以边学边做。因为他的工作比较单一,完全可以像那些it工程师一样成天泡在编程中。现在则不行,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协调和沟通上,剩下的基本上都是碎片时间,根本就没有成片的用于分析信息和处理数据的时间。 新来的这个实习生姓赵,是安康复旦大学的校友。安康直到实习生第一次参加投资项目分析会的时候才知道这个小赵是自己的学弟。 郑黎辰在会上劝勉小赵说:“你看,你的学长安康当初也是我们公司的实习生,才一年多的时间就已经成了投资经理了。小赵你也要好好努力哟。” 自此,安康便被这个学弟不由分说地笼罩在了景仰的光环之中,无法自拔。 有一次安康对他的学弟说:“小赵,你别听郑总的。不能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我还不是正式的投资经理呢,只是干着投资经理的活儿而已。这叫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 小赵笑着说:“师傅,您的经历我听说了。” 安康奇怪:“你听说什么了?” “关于您和吴经理之间的事情。你刚来的时候她不太喜欢您,经常打压您。最后您是用自己的实力得到了她的认可。” 安康本来想说“吴墨可没有认可我啊。”但想想这话对一个实习生学弟说似乎不太好,于是转而说:“做自己的事,让别人说去吧。” “是的。”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安康撂下这一句转身走了。 留下实习生呆立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实习生小赵倒不是因为是安康在复旦大学的学弟而经常和安康套近乎,而是因为他和安康初来公司时的情况一样,被吴墨十分看不上眼。 小赵的命运比安康更加凄惨。安康虽然经常被吴墨穿小鞋、恶意中伤,但安康毕竟不是吴墨项目组的成员,但小赵却是吴墨项目组的半个成员。他过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 在两厢对比之下,小赵当然是对安康言听计从。 正是因为吴墨对待实习生的态度,令小赵把吴墨称作“吴经理”,而把安康称作“师傅”或者“师兄”,以示亲切。 不过,安康除了安慰这个学弟之外,从来不在背后说吴墨的坏话。当然,在叶奇面前安康却从来没有说过吴墨什么好话。 安康终日将情绪的垃圾不加分类地倾倒给叶奇。叶奇终日承受着安康的负能量,无可奈何。 这一天安康和实习生跟着周明峰去张江拜访一家公司,和那家公司的管理层沟通了一上午。 坐周明峰的奔驰车回陆家嘴的路上,周明峰问安康:“小安,你觉得这家公司怎么样?” 安康说:“我对这家公司还是比较看好的。他们的技术呢相对而言是比较有创新的,这几个管理人员呢也是理工科的背景,相对而言会比较执着于技术。唯一的缺点可能会在产品销售上。一群技术人员通常是很难做好销售的。如果未来能有一个懂营销的人加入的话,这个项目的前景就更好了。” 周明峰笑了笑说:“我的想法跟你恰恰相反。” “为什么呢?” 周明锋说:“这些人是技术出身不假,但是我觉得这几个人恰恰是太急于做营销了。” 安康不解:“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周明峰说:“你看他们关于技术的介绍,听起来很玄妙,技术感很强,对吧?” “嗯。” “他们是故意介绍那些内容给我们这几个外行听的。你有没有发现他们对那几项技术的介绍非常有针对性?可谓是直击人心。那是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我们想要什么,所以展示给我们的恰恰是我们想看的。这样的人,你能说他们不懂营销吗?” 安康依然不解:“他们当然要展示我们想看的内容。如果我们连内容都不想看,他们不是失去了一个融资的机会吗?” 周明峰摇摇头:“技术和产品之间隔着一道鸿沟,这你清楚对吧?” “嗯。” “产品和销售之间也隔着一道鸿沟。这你也应该知道。就像imb的os2系统和微软的windows系统一样。os2系统比windows强很多,但是最终擅于营销的微软胜利了。微软赢在了营销上,但并不是说他的产品就差。微软一向在研发上投入重金,他未必做的是最完美的产品,但却能在一次次迭代中完善产品。但是我们看的这一家公司给我的感觉不实在。他们是希望用一个技术或产品来打市场。至于他们的技术和产品是否完善,他们似乎并不介意。” 安康想了想,终于理解为什么周明峰会有这样的感觉了。 因为上午开会的时候周明峰向他们提出一个问题:“你们的技术很先进,但如果碰到竞争对手了会怎么办?” 那家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笑着说:“这问题不大。我们投放出去的产品用的并不是最先进的技术。等到市面上出现同类产品时,我们再把我们的新技术用上去。就算别人跟上来也没有关系,到时候我们已经有足够的市场份额,别人只会跟风。” 这是那个董事长兼总经理唯一就市场和竞争作的发言。而周明峰恰恰是从这短短的几句话里了解到了这家公司的真实想法。 054 事情的另一面(2) “换而言之,这家公司想用的市场策略有两个。如果人家技术不如自己,那就用技术来打压竞争对手。如果人家技术胜过自己,那就用市场占有率取胜。这会导致什么结果呢?” “劣币驱逐良币?”安康试探着说。 周明峰大笑:“哈哈哈。只有你们学经济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词。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是这个意思。换句话来说,就是这家公司不思进取,只希望用自己的领先优势排除掉竞争对手而已。他们和微软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微软一直在创新、一直在进步,而这家公司是想用几个技术和几个产品把市场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如果他们是经营天才,真能实现行业内的在垄断,那倒也无可厚非。但我并不看好他们几位,因为他们更像投机者。” “是吧。”安康不太确定。 “另外,我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许他们手里的技术都未必是他们自己的。” “啊?” “这是我瞎猜的啊,不必当真。也许他们是从某个傻乎乎的技术人员手里买的,也许是借鉴国外的某个技术开发出来的。当然,这无伤大雅。但是如果他们团队无法真正消化技术的话,也就意味着他们不太可能进行下一步的开发。还是回到我上面的结论:他们是想用手里现成的技术和产品去市场上赚一票走人。成功了,他们功成名就。失败了,是拿我们投资人当冤大头。” “原来如此。” “所以呀,我担心他们正在从技术走向营销的这条路子上,而他们又都不是专业的营销人员,所以最后就成了不伦不类的样子。” 安康觉得周明峰分析得有道理,只是仅凭这些还无从判断是否实情如此。 周明峰把车开到百时塔公司楼下之后问安康:“小安,你没别的事的话到我公司去坐一坐吧。” 安康把手里的资料交给实习生,让小赵带回去处理,自己跟着周明峰去了他的公司。 当车里只有周明峰和安康两个人的时候,周明峰问安康:“你对你们那个郑总怎么看?” 安康说:“郑总是我们公司的总经理,又是从美国派回来的。专业背景和项目投资经验都很强。” 周明峰笑了笑说:“我不是问他的这个专业和经验,我是问你觉得这个人的人品怎么样?” “人品啊……”安康认为他作为一个下属不好评价自己的上司。 “你不好说是吧?”周明峰笑笑说,“那我说你听。小安哪,我是把你当做我的一个小兄弟来看待,所以有些事情我觉得不得不提醒你一下。我觉得你们那位郑总啊有点儿狡猾,有点儿贪。” 安康不置可否。 “我说的贪不是指他贪图自己的位子。屁股指挥脑袋嘛,每个人都贪图自己的位子,这一点无可厚非。我指的是郑黎辰贪图个人私利。你们在半年前投过一个汽车零配件公司的项目对吧?” 安康点点头。这个项目他不仅帮郑黎辰搜集过一些资料,还和郑黎辰一起去拜访过那家公司一次。安康对这个项目有一定的了解。 “当时这个项目谈的佣金是多少?”周明峰问。 安康认为这涉及到公司的机密,所以没有回答。 周明峰笑了笑说:“0.8%对吧?走,我们上楼去接着聊。”周明峰把车停在地下车库,带安康上了楼。 进了办公室之后,周明峰关上门对安康接着说:“项目总投资额的0.8%是给团队的奖励。你知道你们郑总从这个项目里赚了多少佣金?你绝对不会想到的。他额外找项目方要了4%。” 安康一听这个数字吓了一跳。这就意味着郑总一个人得到的佣金收入是整个团队的五倍。 周明峰说:“你可能觉得这件事不可思议。但是我手上是有郑黎辰获得这4%的佣金的证据的。那个项目我们当时也参与了。因为种种原因我们后来没投,但是我们却把所有的竞争对手都了解了一遍。你知道吗?我们和那个项目方的关系比你们百事塔公司和他们的关系要好得多。项目方的负责人是我一个同学的弟弟。” “哦。” “你想想我一个同学的弟弟和我的关系该比你们郑总和他的关系更亲密吧。我竟然在这个项目上败给了你们公司。你猜这是为什么?” 安康试探着说:“因为利益?” “哈哈哈。当然是因为利益。”周明峰点点头说,“我们当时提出来的投资额是1500万。而且这1500万还是看在同学的弟弟这个份上给予的支持。按照我正常的评估和风险管控的要求的话,投资1000万都已经到顶了。” 安康说:“可是我们公司投了2500万。” “是的,你们投资了2500万,是因为你们郑总可以拿到更多的佣金。你们项目团队所有人拿到了2500万的0.8%,也就是20万的奖金。而郑黎辰一个人就拿到了2500万的4%,也就是100万的奖金。100万人民币是什么概念?在我们上海可以买好几套房了。半年时间赚100万。郑总是个人物啊!” “怎么会这样?” 安康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周明峰今天对他说的两件事都颠覆了他的原有的看法,而这第二件事更是让安康震惊不已。 在安康的印象中,百万富翁都是可望不可及的,那都是坐在游艇上抽雪茄一般的人物。而他万万没有想到,公司的总经理郑黎辰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百万富翁。而且他成为百万富翁的时间只用了半年。 “怎么不会这样?”周明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我是一家投资公司的总经理,你们郑总也是一家投资公司的总经理,但我们这两个总经理是完全不一样的。我这个总经理所投出去的每一元钱里至少有5毛钱是从我的口袋里掏出来的。而你们百时塔的这个总经理投出去的每每一元钱里属于他的钱一分都没有。可是无论这个投资是成功还是失败,他个人都能从中赚取巨额的利润。” 安康说:“我实在无法想象在一个有这么严格的风险控制的美资投资公司里竟然有如此腐败的现象。” 周明峰问:“你们公司的风控部门对此有什么意见吗?” 安康摇了摇头说:“这个项目的风控评分很高。风控部门完全没有任何意见。” 周明峰哈哈大笑:“你们风控部门是不可能查出任何问题的。因为你们郑总得到的那笔100万佣金是我同学的弟弟用私人账号转给郑总的。而且还不是我同学的弟弟的账号,中间绕了许多个弯。除非是立案侦查,否则的话这笔钱的来龙去脉是根本不可能查清楚的。现在你对这个郑黎辰还怎么看?” 055 有钱真好 “今天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让你对郑黎辰产生什么不好的印象。而是想提醒你要时时刻刻关注自己的利益。趁着年轻、趁着你有资源尽快挣得第一桶金,实现财务自由。” 安康笑了笑。 周明峰却说:“你别笑,钱可是个好东西。这东西太特么好了!有了钱,你可以拥有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钱的作用,就是等价交换的媒介。只要是个东西,就可以用钱买得到,连人也不例外。你知道犹太人为什么那么会赚钱吗?” 安康摇头。 “犹太人保持着一个非常好的习惯,非常非常好。这就是欲望,对金钱的欲望。实现欲望之后,他们就会给自己奖励,买最好的东西。然后再把下一个目标当作自己的欲望,去赚更多的钱。这是什么?这就是生生不息啊。” 对此,安康不以为然。 钱是个好东西,安康当然知道。但是钱毕竟不是万能的嘛。如果把自己的人生、幸福完全和钱绑定在一起,自己不是成了钱的奴隶了吗? 这是安康不愿意看到的。 然而就在安康和周明峰的这一场谈话过去不久,安康就正式领教了金钱的威力。 所幸,安康自己对金钱的需求十分有限,与柳欣然之间的交往也并没有对他形成较大的压力,然而柳欣然的那个闺蜜却给安康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像以前一样,温芊芊还是喜欢带柳欣然去纸醉金迷的场所。柳欣然虽然与安康在一起的时候保持着淳朴的消费方式,但并不意味着她不被温芊芊带给她的那些新奇的事物所吸引。 上海本来就是一个充满欲望的城市,也是一个适合年轻人尽情绽放的城市。无论是温芊芊还是柳欣然既有年轻这个资本也有有钱这个资本,因此几乎所有的场所都可以对她们敞开大门。 不过,鉴于安康的消费能力,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柳欣然独自受邀,并不带安康去。 安康对那些耗时间耗体力耗后半夜的娱乐活动其实并不太感兴趣,而且他最近还有关于与科技相关的课程要学,乐得让柳欣然自己出去玩,而自己则悬梁刺股地苦读圣贤书。 然而即便如此,安康也不是每一次都能躲得过。这一次躲不过去的是柳欣然的生日。女朋友的生日派对,作为男朋友的安康怎能缺席呢? 不论安康是出席还是缺席女朋友的生日派对,温芊芊都有对付他的手段。这些手段较“满清十大酷刑”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安康也不是对这个下手狠毒且没有底限的温芊芊完全没有感激之心。安康有一次亲口对温芊芊表达了他内心真诚的感激和真心的感动:“谢谢你,让我的脸皮变厚了。我现在已经变得油泼不进、水火不侵了。” 温芊芊当时并没有向安康表达获奖感言,但内心深处在酝酿着柳欣然的生日派对。在温芊芊看来,柳欣然的生日派对绝对是让安康无法承受之生命之重。 安康已经猜到了温芊芊的阴谋。温芊芊这一次一定是举她所有之力来办一场规模空前的生日派对。什么要把柳欣然打造成新一代的“沪上名媛”、“申城天使”都只是借口。 柳欣然当然也明白温芊芊的意图。她向温芊芊一再强调别搞那么大排场,要不然自己就装病不参加了。 在多次妥协之下,温芊芊把来宾人数限定在了一百人以内。 生日派对之前,温芊芊拉着柳欣然天天逛商场,就是为了给柳欣然买一身有名媛气质的衣服。为了配得上女朋友的名媛气质,安康也只好在柳欣然的陪伴下去买了一套两千块钱的西装,算是借此机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尽管柳欣然一再地限定活动的规模和档次,可是生日派对那天依然是豪车云集、嘉朋满座。最后活动的总经费是多少安康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拿信用卡刷了整整三万块钱出去了。费用当然不止三万块,只不过是因为安康的三张信用卡加起来只能刷够三万块钱而已。 温芊芊在活动中对安康一反常态的温和,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对他历声历语、冷嘲热讽,反而偶然还对安康露出极其有气质的一笑。那种笑容所展现出来的嘴角的弧度绝对是为了符合这个场合而设计演练过无数次的。当然,温芊芊原本就十分漂亮有气质。倘若不是她刻意克制,这一场为他人举办的生日派对恐怕就要喧宾夺主了。 安康十分有把握这一天温芊芊对他的笑容绝对是真诚的,不掺半点儿假的。因为温芊芊并不需要在派对上对安康实施非人道的打击。对他的打击留在了派对结束后安康掏出三张信用卡的那一刻。 温芊芊确实没有打算让安康来支付这一场活动的所有费用,否则她的闺蜜柳欣然一定会和她急。但是信用卡上欠银行三万块钱,足够让安康这个一个月收入只有一万元钱的工薪族陷入万劫不复之渊。 这是一次精准打击。之所以精准是因为温芊芊在打击前不仅进行了全盘的策划,并且进行了科学的计算。 温芊芊在搜集了安康的月收入、信用卡数目、信用卡额度、生活成本等数据之后,为安康定制了一个专属于他的vip式的精确制导的导弹。这导弹能够直接命中目标,而且还不会伤及无辜。 安康自己虽然没钱还信用卡,可他那个富家出身的女朋友可以帮他还啊。从理论上来讲这具备可操作性,然而安康的性格决定了这种情况绝无实现的可能。如若能让这种情况出现,安康也绝对不是柳欣然欣赏和中意的男子。 这种打击还不精确吗? 钱,果然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安康十分苦闷。 自己成天在和钱打交道,自己成天看的是价值几百万上千万的项目,怎么自己就活得这么贫苦、这么卑微? 安康在柳欣然那里住了几晚之后回到自己的住处,躺在床上久久难眠。 他联想到了大学的那些老师们。有不少老师深谙金钱的秘密,而且常被企业家们请去为他们赚更多的钱而出谋划策。然而这些老师们却大多数生活在贫苦之中。 当然,和绝大多数普通人比,这些大学老师的收入还算是不错的。但是和他们所掌握的知识体系、他们的能力比,他们获得的收入完全无法匹配。 是这个社会出了问题呢,还是这些人出了问题呢? 安康没有答案。然而他知道周明峰是有答案的。 周明峰曾跟安康讲过“丛林法则”。 “所谓‘丛林法则’就是优胜劣汰、弱肉强食。这是一种完美的物竞天择的状态。你不要老去抱怨环境不好。就算是在环境不好的粪坑里,也有一只最肥大最有实力的蛆去享受最大的那坨屎。你要做的就是像狼一样,在没有危险的情况下勇往直前。投资也是这样,谨小慎微不是什么美德。谨小慎微获得的收获就是无聊,就是平庸。” 安康点头。 “投资和投机有区别吗?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成功了你就是在做投资,失败了你就是在做投机。区别就在于结果而已。” 于是周明峰又旁征博引向安康讲了好几个投资圈里一夜暴富的故事。 安康听了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虽然他并不是百分之百地认同。因为周明峰说的这些和他在大学里学到的正统投资哲理在一定程度上是背离的。 056 相对与绝对 对金钱的看法处于不确定状态之中的安康,其实并没有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赚钱上面,因为他现在的项目压力比较重,除了和周明峰一起经常去张江看高科技项目以外,他负责的几个项目也进入了关键的收尾期。 这些项目中的一个项目恰好是和吴墨一起合作的。 安康之所以会和吴墨一起合作这个项目,既不是吴墨的刻意指定,也不是郑黎辰的刻意安排。这是安康接手的那个投资经理手头的项目。那个投资经理因为还处于半休假的状态中,所以安康不得不花些精力帮他处理项目的后续事宜。 然而在安康仔细复查过项目资料之后,发现这家公司的经营存在着一些风险,并且向吴墨提出了警示。 吴墨把安康所提的问题重新审视了之后,认为安康提出来的观点都是无稽之谈。因为这个项目是一个安康并不擅长的关于连锁零售的项目。吴墨曾经在美国做过类似的项目,有丰富的经验。而安康则完全没有同类项目的任何经验。然而安康提出来的却是与零售的专业知识强相关的库存问题。 安康认为这家公司的库存和存货周转完全不能反映这家公司现有的销售量,所以他由此得出这家公司的销量数据有做假的可能性。 尽管吴墨否决了这个看法,但安康依然非常执着。两个人甚至在投资项目分析会上当着众人吵了起来。 两个人的争吵也引起了全公司所有人的关注。然而大家在经过判断之后都认为吴墨的投资决策是对的。毕竟吴墨可以说是商业零售方面的专家,而且她在项目分析上也是非常细致的一个人。关于存货这一块的分析资料,吴墨拿出来的excel表格竟然有40张之多。 给吴墨搜集数据、做基础分析的实习生小赵也说明这些表格的数据来源是没有问题的。总之,各方面看起来都没有问题。 吴墨就逼问安康到底问题在哪里? 安康在面对众人的质疑的情况下,连他自己都开始不自信起来。因为他毕竟没有商业零售的工作经验,所有的分析数据都是来自于纯理论上的财务分析。 库存和销售会有一个时间差,这一点安康是知道的。各家门店里的库存和仓库里的库存也会有一个时间差,这一点安康也是知道的。但是时间差所造成的统计失真和销售数据之间存在那么大的差异,就是安康所不能理解的。 安康为此重新搭了一个数据模型,将各种参数代入进去进行演算,演算的结果仍然支持了安康得出的结论——销售数据存在水份。 为了验证自己的分析结论,安康特地发了一封邮件去请教大学的一位老师何教授,向他详细提供了论据和论证的过程。 何教授虽然说也对商业零售不太熟,但是他和安康一样也是一个理论派和分析派。 何教授和安康一起把类似的商业零售案例拿出来进行对比分析,并且尽量去把那些公司的经营数据和财务报表找出来,做了几个不同的模型来模拟同等规模的企业在存货周转和销售之间的差异到底有多大。无论是以哪种理论、哪种模型来做,吴墨负责的这个项目存在的偏差都是所有公司里面最大的。 当然,存在偏差并不一定说明有问题,但是一定是有最大的风险。 什么是风险?大多数人对风险的理解其实是不正确的。许多人认为风险代表着错误、失败,然而实际上风险既不代表正确,也不代表错误,而是代表正确或者错误出现的几率。在统计学上,风险是用标准方差之类的偏差值来反映的。 做风险控制就是通过分析风险的影响要素与规律来调整出现的几率,或者制订相应的规避规则。 上大学的时候,安康的老师就什么是风险、如何规避风险举了一个十分形象而有趣的例子: 一家证券公司雇了三名证券分析师。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这家证券公司发现证券分析师a每一次关于股票上涨还是下跌的预测都是正确的。证券分析师b每一次的预测都是错误的。而证券分析师c有一半的时间是对的,有一半的时间是错的。 请问这a、b、c三个分析师中谁的风险最高? 大多数同学都投票给分析师b,因为分析师a的成功率为100%、分析师c的成功率为50%,而分析师b的成功率为0,是最差的。 然而老师给出来的答案却让同学们大为吃惊。证券分析师a和b都是优秀的分析师,而那个成功率为50%的分析师才是最差的。 为什么会这样? 老师解释说,当你知道分析师b每一次都猜错的时候,你只需要依据他的分析结果反向操作不就可以了吗?所以对于分析师b而言,是有一个简单而有效的风险规避方法的,就是把他的分析结论全部都反过来使用。风险在得到规避之后,这个分析师的工作也就没有风险了。 而对于分析师c,你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听他的,什么时候该反向操作。因为碰到这样不确定的人和事,你根本就没有办法用技术的手段去规避风险。 保险公司的精算部门就是做这样的风险分析的工作。保险公司从来不去计较一件事情到底能不能成功,而是去算这件事情成功的概率,再通过概率来计算保单的金额和赔付的金额的大小。只要最终保单的保费金额大于赔付金额,那这个产品就可以一直做下去。至于一件事发生的概率是万分之一还是十分之一,对保险公司而言都是一样的。 保险公司善于利用别人的钱来为自己谋利,这在金融学上叫套利(arbitrage),它可以产生巨大的现金流。这也是许多资本家的产业组合里一定会放入一家保险公司的原因。鼓吹“把鸡蛋放入一个篮子里”的股神巴菲特恰恰把保险公司当成了另一个安全的篮子,他是一个善于利用保险业务为自己的资产组合创造稳定收益的高手。 因此,安康和吴墨关于这个项目的冲突,其实是相对与绝对之间的冲突。吴墨是依据自己的经验和行业的一般规律来判断问题出现的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而安康是依据问题出现的概率和投资额之间的关系来判断这项投资有较大风险。 057 全面开战 安康现在所面临的问题就是要和吴墨进行正面竞争。 他的对手吴墨是个什么样的对手呢?她是宾夕法尼亚大学沃顿商学院的毕业生。在回国之前就在百时塔投资公司总部获得过优秀分析师的称号,并且操盘过几个规模不错的项目。吴墨回国之后是百时塔投资中国公司的第一名员工,也是仅次于总经理郑黎辰的人物。无论是能力还是专业都是屈指可数的。 而安康只是国内大学毕业的土鳖,而且是入职时间并不长的新人。 现在安康这位新人对公司资历最长也是最厉害的投资经理提出质疑,令所有人都大为惊叹。 经由安康的分析,无论是吴墨还是公司所有人都十分清楚风险所在。但是大家十分相信吴墨的判断,也认为她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犯错。 无论安康如何强调他的风险分析的合理性,但他提的只是一个概率问题。有可能发生的事情未必会成为商业上的现实,也未必会导致公司的危机。 如果一个项目出问题的概率比较大就不去投资的话,那就干脆什么也别投资了。 举个极端的例子而言,人类所生存的地球不可能永远存在于这个宇宙中,它毁灭的概率是100%。但我们不能因为地球迟早有一天会毁灭而担忧。 杞人所担心的问题总有一天会发生,但我们没必要整天去“杞人忧天”。 安康谈的的确是一个概率问题,但是这个问题的核心是一个造假的问题。造假未必会使一家公司灭亡,但是造假会给公司的发展埋下一个隐患。 也许这个商业模式依然能够继续,也许这家公司依然能够赚钱,但只要未来有任何一个投资人质疑个中的问题的话,这家公司的投资价值就会受到巨大的影响。 而且谁也无法预料,除了安康以外对这家公司进行质疑的其他分析师或者投资经理什么时候会出现。 也就是说,即便绑在这家公司上的定时炸弹锁定的时间是1万年后,但只要它被提前引爆,那么所有的荣耀和繁华都将瞬间化为灰烬。 安墨之争呈现出来的是一边倒的态势。甚至包括郑黎辰和叶奇都找安康谈过话。郑黎辰说得十分委婉,希望安康不要借这个项目来打击报复吴墨。 叶奇的话就直白多了:“安康啊,你在这个问题上来挑ste的这个毛病,我觉得风险太大。你是不是因为和ste在其它的项目上没有交集,只有这个项目你能插得上手,所以赶紧利用这个项目来打击她一把?我觉得你有些操之过急了。” 安康说:“我对ste这个项目的质疑真的跟我和她之间的争执没有任何的关系,是她这个项目的的确确风险非常之高。我并没有为此对她进行打击报复的想法,相反我还真是想帮助她,因为如果这个项目投资失败的话,对ste的影响是非常重大的。” 叶奇笑着说:“你还是算了吧,吴墨她自己都不操心,你还操心她的安危,那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吗?” 安康正准备说话,突然电话响了。安康看到来电显示的是何教授的名字,心里倍觉安慰。在吴墨的项目上可谓是众叛亲离的安康,此时唯一的支持者就是母校的这位教授。 “安康,我有一个想法。咱们不是通过数据分析认为你说的那个公司有问题吗?咱们一起去实地调查一下如何?” “太好了!何教授。您……”安康突然意识到叶奇在身边,说话不方便,于是说:“这里有些吵,我出去跟您说。” 走到酒吧的室外,安康继续说:“您能帮我调查这个项目实在是太感谢了。只是这是一家连锁零售公司,我们调查的话可能人手不一定够。” “这个不用你担心。我是这样想的,咱们干脆就把这件事做成一个教学案例。我带着学生一起参与。人手不够不要紧啊,我有几十个学生呢。一部分人跟我去实地调研,一部分人处理信息和数据,一部分人写报告。还怕人少吗?” 安康激动地说:“这……我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实在是太感谢您了。” “你也不用谢我。我倒是要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可以参与的好项目。这样,你来当调研项目的项目经理,我给你当助手。” “别别别。你是老师,我只是您的学生。” 何教授在电话那头说:“你这话就不对了。你们投资公司成立项目组难道还分级别吗?难道不是不管项目成员是什么级别、资历都得听项目经理的?” 听了这话,安康倒是觉得有些惭愧。 回到酒吧,安康的心情十分好。 叶奇问:“女朋友的电话?心情怎么这么好?” “就算是女朋友的电话,心情也不可能这么好啊。” 安康哪里只是心情好,他有一种大战来临之前的激动和兴奋。 他已经找到了一个强大的后援,现在终于可以全面开战了。 第二天安康就去了复旦大学,跟何教授见了个面。何教授指着办公室里的两个学生说:“这两位都是你的学弟。你的这个项目他们前期也接触过,比较熟悉。有什么需要做的,你就直接给他们派活儿。他们再把任务分下去。” 安康笑嘻嘻地和那两个学生打了个招呼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是我昨天写的一份工作计划书。请何教授您批评指教。” 何教授把工作计划书接过去看了看,这个计划表不仅有任务的分解和工作量的计算,还分别安排了与之匹配的资源,并且用不同的颜色标注出来,十分清晰。 何教授看完,把工作计划表递给两个学生说:“你们看看,你们的学哥为什么这么优秀,从这些细节就可以看得出来。” 安康只好谦虚几句,向何教授和两个学弟解释这个计划表的内容。 计划表主要分为:搜集资料、实地调研、调查关联方、调查供应商、调查客户、调查竞争对手、请教专家、重新估值等几个主要工作。 每一个工作做下来所需耗费的时间和精力是惊人的,所以只能取其关键的部分。 资料搜集的工作安康都已经做好了。关于那些公司的财务报告、官方网站和媒体报道都有详细的内容。但这些都是不够的,需要有人来处理这些资料。 因为所有的信息和数据都是不可能孤立存在的,必然和相关的事物有关联。如果一家公司造假,那就需要这家公司编造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言,否则就必然有漏洞。 所谓“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就是这样的道理。而那些掩盖谎言的谎言又分别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由此,要编造一个完美无缺的谎言难度是极大的。 因此资料的搜集和分析是对一家公司进行调查的第一步。从这一步中就可以得出一个问题可能出现在哪里的大体印象。然后氷可以顺藤摸瓜了。 058 如来的掌心 不论是安康还是学校的教授、学生,对于连锁商业零售的业态都是不熟悉的。因此,安康借助了解项目的机会带他们去进行实地调研。 一方面,安康带何教授去和公司的管理人员进行访谈。另一方面,安康安排了几个学生到问题最大的三家门店去蹲点儿,实时统计数据。对于熟悉统计的学生而言,这些工作的难度并不大。 如果要了解一天之内的销售量,只需在一天之中取几个具有代表性的时间段统计客流量、成交率、成交数量、成交金额。然后将一天中做的同样的工作连续做一周,就可以得到一个被平均化的数据。这个数据不一定精准,只能作一个参考。况且安康也并不一定需要一个精确到小数点后多少位的数据。误差值可以用技术手段去处理。 存货的周转情况则通过一家店的进货量和频次就可以得到。一方面可以派人去蹲守,另一方面如果做这个任务的学生头脑灵活的话,完全可以去找保安、地下车库的老大爷询问送货的车辆来往的情况。 调查客户难度不高,只需要设计一些调查问券并赠送一些小礼物就可以办到。这种工作可是学生们是最擅长的。安康以前上学的时候就经常做这样的工作,现在的学生使用的手段就更加先进了。 而调查供应商就有难度了。首先学生们对零售这一行不熟,不知道如何去接触供应商,如何发问。而且这些问题也不能太敏感,以免引起公司的警觉。安康同时也怕吴墨和公司同事的知道他在背后花这么多精力调查取证,并怀疑他的动机不纯。 然而,即便是这个事情对他们有难度,他们也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这些问题直接影响到这家公司的采购量和存货情况。 “安康你看,我们当时用模型推导的结论越来越清晰了。”何教授指着一个学生做出来的一个新模型。这个新模型用了调研中采集的数据,和安康最初给何教授的数据不完全一致,但是呈现出的结果却是一致的——采购、库货与销售额的关系在逻辑上讲不通。 安康说:“老师,我觉得您就像是传说中的世外高人一样。教我们的是简单却有效的方法,仅仅是通过有限的信息就能分析出结论来。” 何教授笑着说:“见一知著,见一叶而知秋。诚不我欺啊。不是有一句话叫作‘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嘛。虽然我对连锁零售这个行业不了解,但是所有的公司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股东赚取最大的利益。因此所有的活动离不开成本和收入。存货和销售额之间的逻辑关系,归根结底还是成本和收入的关系。只需要牢牢把握这一条,以不变应万变,敌人迟早会露出马脚。” “老师教导得是。老师真是教导有方。” “安康,你也不必在这里拍我的马屁。我也看出来了,你自己也有一套方法。你那天用excel演示的一个公式我觉得就挺好。” 安康说:“这也是在您教的公式上做的一些改动,加入了一些经验参数。不足挂齿。” “这可不是不足挂齿。我们当老师当学生的,最缺的就是经验。许多理论上的知识都需要拿到实践中去检验。” 安康问了一个和目前的工作并没有直接关联的问题:“何教授,我听说您被张江的一家公司请去当顾问了?” 一个学生插嘴道:“不是一家公司,是好几家呢。” 何教授笑道:“也不是什么大公司。有几个公司正处于成长期。他们认为公司的发展碰到了瓶颈或是预见到公司会碰到瓶颈,所以希望我以从局外人的角度给他们一些建议。” 安康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便对何教授说:“我们公司目前正在考虑向张江的一些创业型公司投资。您对于张江的发展、张江那些公司的发展怎么看?” 何教授说:“张江最初成立的目的是形成一个高科技的高地,为中国引入一些我们国家的实力难以企业的高科技企业。这些高科技企业不仅能带来先进的技术、先进的管理理念,同时还能形成一个产业链。你知道一家公司可以在短短几个月内从一个国家搬到另一个国家。但是,如果这个国家有完整的产业链的话,那么一家公司想要搬走就需要三思而行了。” “这一点我理解。产业链不仅代表着熟练的技术人员与工人、而且还代表着低成本的研发、采购与销售体系。” “是的。你看看诺基亚这一家公司对芬兰这个北欧小国的影响力就知道产业链对一个国家的巨大作用了。我们国家以前的产业链技术程度不高,没有形成竞争的护城河,基本上是靠廉价的劳动力形成的低成本进行竞争。以后我们要像日本、韩国这样的国家学习,在高科技产业链中占有一席之地。毕竟一双鞋好造,一部诺基亚手机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造出来的。多少关键技术都没有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万一哪天被别人卡脖子,那么我们就会很被动。” 安康不由感慨:“海尔、华为这样的企业虽然发展壮大起来了,也将产品打入了国际市场,但是和松下、nec这样的公司比,不仅规模有限,技术更是落后了几十年。” 何教授说:“是啊。如果国家不重视科技对国民经济的影响力,不重视科技企业未来的发展,以后我们就会任人宰割。” 安康笑道:“不过,咱们国家也挺不容易的,既要和美国拼科技,又要和欧洲拼福利,还要和非洲拼人工成本。这么些年来,完全是单打独斗出的一个局面。” “单打独斗在发展的初期是没问题的。但是要追上甚至赶超先进技术,就必须要合作了。张江其实就是一个合作的温床。高科技公司引入进来之后,会利用国产化的机会将一些非关键的技术和制造承接下来。随着时间的发展,也会逐渐承接关键的技术和制造。接下来你也看到了,张江又会变成一个创业基地。这和美国的硅谷是一样的道理。”何教授说完又问,“你们公司准备在张江做多大的事?” 安康摸摸头说:“能做多大的事情现在很难说。之前我们对这个板块不太看重。也就是我一个人在公司鼓舞、煽动,总经理这才让我去研究,找些规模不大的公司进行试探性的投资。” “原来如此。”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您是否能同意。我想加入您的顾问组,帮您干活儿。” 何教授一听就明白了:“你是想借机获得一些一手资料和实地调研的机会吧。” 安康笑道:“我果然是跳不出如来的掌心啊。” 059 分手 安康与吴墨的大战一触即发。然而这场众所瞩目的战斗却因为春节的到来而延后了。 在老家过完年回到上海的安康面临的重要挑战却并不是来自吴墨的,而是来自女朋友柳欣然的。 柳欣然回上海的那天,安康原本打算去机场接她的,但是柳欣然说因为这一次是和到上海来玩的亲戚一起来的,有些不太方便。 之后的几天安康又约了几次,柳欣然依然说在陪亲戚,没有时间见他。 “连吃个饭、说个话的时间也没有吗?”安康有些不快。 “亲戚难得来一趟上海,过几天就走了。等他们走了我们再见面吧。”柳欣然在电话那头说。 几天之后,柳欣然主动打电话约安康见面。约在自己家附近的一个咖啡厅。 “你家附近的咖啡厅?干嘛不去你家?”安康问。 “咖啡厅环境比较好。”柳欣然解释说。 安康认为这显然只是一个托辞。因为以前他提议去咖啡厅的时候,都是柳欣然把他拖到家里去,一面享受鱼水之欢,一面畅谈人生。精神和肉体都能得到滋养。 而仅仅只是各自回去过了个年,情况似乎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安康到了那个咖啡厅的时候,看到独坐于一隅的柳欣然神情十分寂寥。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安康走过去问。 “你……坐我对面吧。”柳欣然往桌对面指了指。 这是一个不太好的信号。安康愣了愣,坐到了柳欣然对面,默然等着柳欣然说话。显然,今天柳欣然一定是有重要的话要对他说的。 安康似乎看到柳欣然眼中的泪痕,但是他不太确定是否看错。 “安康,你觉得我们俩合适吗?”这是柳欣然在安康坐下后说的第一句话。 果然是重要的话。 安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次回老家过年我都没有过好,每天都在想这件事。我实在是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才好。” 安康想了想说:“你就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吧。” “其实温芊芊一直不接受你这个人,这你也知道。她也一直在说我们俩不太合适,说我们之间差异太大了。当然,我们之间主要是经济方面的差异。对吧?” 安康点点头。 “我原本没觉得这是个问题,但是这几个月来我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问题。这不仅是有钱没钱的问题,而且是人的价值观的问题。当然我不是说你的价值观不好,而是说我们俩人在价值观方面有冲突。” “这我可以理解。我也十分感谢你一直在体谅我。和我在一起你都没有穿过漂亮的衣服、没有拎过像样的包包……” “不……这些只是外在的,我也不介意。而且,这都是我自愿的。只是我觉得有些事情和境界有关。你明白吗?我说境界这个词怕会伤害你的自尊,但也的确是境界这个词最能表达我的意思。” 安康明白,其实“境界”并不是那个最能表达柳欣然意思的词,更加准确的词应该是“眼界”。只是眼界这个词更加伤人而已。 “我明白了。你今天和我说这些,就是向我提分手对吧?”安康盯着柳欣然的眼睛问。 柳欣然低下眼帘不语。 这几天安康已经隐隐感觉得到柳欣然在回避自己。就像在分析一个投资项目一样,安康对目前的情况做了一个二叉树分析模型,分析柳欣然最有可能处于哪种情况,未来又有可能往哪方面发展。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是他曾预想过的一个场景。他虽然预演过事情的进展,有所心理准备,然而当他预想的内容变为现实的,他还是难以接受。 两个人就隔着桌子面对面地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柳欣然开始抽泣起来。 安康愣愣地看了柳欣然一会儿,抽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柳欣然接过纸巾用力擤了一下鼻涕,抬起头对安康说:“康,我其实并不想和你分手,只是现实实在是太残酷了。春节回家我和我爸把你的事情说过了,我爸说他自己当年就是白手起家的。这个过程很难很痛苦,家庭也受到了巨大的影响。他不希望女儿和她的家庭也经历同样的痛苦。所以……” “我理解。”安康淡淡地说。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贫穷不是一种错,然而,贫穷也不是一件可以堂而皇之为其光荣的事。 也许懵懂的柳欣然对于贫穷并没有切身的体会,但是显然她的父亲和她的闺蜜对于贫穷却有着刻骨铭心的恐惧。 柳欣然曾告诉过安康关于温芊芊的故事。因为家境贫寒,温芊芊曾经忍受过童年的屈辱。她的父母也许是基于一种弥补心理,当家境变好之后便让他们家的灰姑娘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公主。温芊芊的父母不仅不阻止温芊芊的挥霍行为,反而还时常鼓励她。 温芊芊对安康的态度,追根溯源也并非针对安康,而是针对安康身上的标签——贫穷。每当安康出现在温芊芊的面前,便似乎会勾起她诸多不愉快的记忆片段。而那些片段是温芊芊极力想从头脑中清除掉的。 而柳欣然的父亲,作为一个创业者所经受的痛苦遭遇自然是较之温芊芊有过之而无不及。 柳欣然曾自认为可以打破贫富之间的鸿沟,然而面临的压力却是与日俱增。她也曾希望能从与安康的水乳交融中获得力量与安慰,然而压力不仅没有消散,却似同魔鬼一般如影随行,一旦找到机会就会强烈地反噬,让柳欣然更加痛苦。 与安康在一起自然是快乐的,但是这种快乐却要用痛苦为代价来换取。这种交换是否值得呢?柳欣然不知道。 春节在家里短暂的离开安康之后,柳欣然的天平便倾斜了,向着她不愿意又无可奈何的方向倾斜了。 其实,柳欣然这一次从老家回上海,并没有什么亲戚和她一起来。这几天她一直和温芊芊呆在一起,在接受温芊芊的劝导。 她约安康出来见面,便是因为她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060 一战成名 位于陆家嘴腹地的百时塔投资公司的会议室内,所有人一面听总经理郑黎辰讲话,一面带着某种期待的神情。 他们并不是期待郑黎辰讲话的内容,而是期待出差归来的安康。 这一次的投资项目分析会重点讨论的便是吴墨的这个项目。而经过数次讨论之后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是安康从中作梗,公司对这个项目的投资早就已经完成了。 吴墨的这个项目已经汇报给了总部,但就是因为附上了安康的分析报告,总部也希望中国公司能把事情都了解清楚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 作为总经理,郑黎辰面对这个局面很为难。但是他想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就是召开一个专题讨论会。不仅让公司全员参加,而且还邀请了几家公司的同行列席,打算一次性解决这个问题。如果安康提出来的质疑得不到一致认同,那么吴墨的项目就算是通过了。 项目有风险又怎么样?如果因为项目存在风险就完全否定一个项目,那么就不必开展投资业务了。毕竟在金融行业“高风险高收益”是一项金科玉律。 安康乘坐的出租车还被堵在浦西的时候,郑黎辰就把所有人员都召集到了会议室里。不是为了讨论什么,而只是为了不让他请的几个客人觉得受了冷落。于是郑黎辰顺便将百时塔公司近几年所投的项目的情况向几个客人做介绍,并就几个临时起意的话题展开讨论。 在叶奇无数次的电话催促中,安康终于拖着个行李箱赶到了。 叶奇从会议室出去迎着安康问:“这次会议规格还挺高。郑总请了几个国际裁判来了,看来是要一局定胜负。你有把握吗?” 安康拍了拍电脑包说:“一切都看它了。” 安康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额头上的汗都还没有擦。完全是一副颓废、沮丧与疲惫的样子。也难怪如此,因为他在出租车上还在赶一份报告。进会议室之前还抽空把那份报告打印出来给客户传真了过去。 吴墨看到安康的样子,一副鄙夷之色,郑黎辰更是心生不快。让几位客人等的是这么个形象的员工,谈不上是什么有面子的事。 既然是pk赛,那么便闲话少叙,由吴墨首先发言介绍项目的情况和投资的理由,以及重点介绍项目存在的风险和规避的方法。 吴墨对这次项目分析会显然抱以十分严肃而郑重的态度。她原本表达能力就强,再加上提前演练过今天的汇报,所以展现出一副处变不惊的自信。其侃侃而谈令所有人都深为信服。 轮到安康的时候则是另一种情况。郑黎辰叫到安康的名字的时候,安康似乎才刚刚反应过来。他匆匆地把电脑接入投影仪,那投影仪上还显示着他的电脑屏幕上的半截演算内容。很明显刚才吴墨在讲项目的时候他根本就没在听,而是忙着手头的其它事情。 安康把他的报告调出来投影到墙上,然后抬头说:“关于这个项目,我之前曾经提过这家公司既然是一家连锁零售企业,那么存货和存货周转率必然是一项重要的经营指标。而我通过之前的分析得出的结论是该公司的销售额与存货是存在重大偏差的。请大家看看这个数据。” 安康没有从头展示他的报告,而是直接调到关于存货的章节说:“2001年三季度,这家公司的销售收入环比增长了70%,而存货却仅上涨了32%。2001年四季度,销售收入环比增长了90%,存货总量反而下降了8%。公司的存货周转天数也从2000年一季度的55天下跌到了四季度的28天。” 安康把几个关键数据用鼠标圈出来接着说:“如果说某一个季度数据出现异常,那也许可以理解。但是连续两个季度出现异常就不可理喻了。各位可能认为我本人没有零售行业的背景,这样的分析没有说服力。但我将十几家同类的公司的数据也找出来做了对比。没有任何一家会有如此大的差异。” “你这个报告上的这些数据完全是错的。”吴墨首先便指了出来。 “是的,这些数据和财务报表上显示的完全不一样。但这些数据是我在现场采集到的真实数据。然后和财务报表结合起来反推的2000年的数据。” “你怎么调查?怎么反推?”吴墨咄咄逼人。 安康把报告调到供应商那个章节说:“我除了调查这家公司外,我还调查了他们的供应商,还去一部分供应商那里现场了解过他们的生产、交付能力。竟然发现了许多荒唐的事情。大家请看。” 安康展示的是一家供应商的销售量和产量数据,而与之对比的是项目公司的库存量和采购量。两相对比便得出来一个可笑的结果:项目公司向那家供应商的全年采购量,是那家供应商年生销售量的4倍左右。 “如果供应商的数据是准的话,那项目公司的采购数据确实有问题啊。”其中一位郑黎辰请来的客人说道。 不用他说,这事实也是明显的。就算是对投资、对财务不懂的人也明白其中的问题所在。 安康继续说:“考虑到一些小企业基于避税的需求,有可能瞒报经营数据。我也实地对供应商的生产情况做了了解。他们的生产设备、员工数量都不足以支持项目公司的采购量。即便是有误差,最大也不会超过1.5到2倍。和4倍的差值存在较大差异。同时,我也去调查了这几家供应商的供应商,从而了解供应商的原材料采购数据,再一次证明了他们的生产能力与项目公司的采购量有巨大差异。同时供应商的会计师事务所也证实了,他们的财务报告和审计报告虽然有调整项,但是差值并不多。” 这话一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包括吴墨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安康会把那么多时间、精力放在这个项目上。了解项目的供应商也就罢了,竟然为了证实供应商的生产能力,还穿透地去了解了供应商的供应商。 安康并没有让这些人沉默太久,他随即抛出了更具震撼力的事实,也就是他那份分析报告中占据四分之三的篇幅所汇报的——这家公司在近两年内新设了许多公司,专门用于采购这家公司的产品。 当然所谓的采购只是停留在数据层面,采购行为实际上并没有发生。然而这些虚假的采购却毫无例外地被统计进了销售收入并进入了给投资人看的财务报表中。即便是会计师事务所来审计,也无法确认这些商品是否真的交易掉。 除了这些分析结论外,安康还把他的调查过程、调查资料的原件,分析的方法与他的模型展示出来。 安康把分析报告的主要内容介绍完,坐回座位抓了一瓶矿泉水仰脖往嘴里灌,并同时环顾众人,等他们提出反驳。 安康的这副样子让人看了着实令人讨厌,可是却都无可奈何。 安康呈现出来的既是血淋淋的事实,也是他的辛劳成果。 吴墨显然是脸色最难看的那一位。尽管她在美国操作过几起类似的投资案例,尽管她对中国的零售企业比较熟悉,但谁都清楚许多企业台面下的操作一部分是为了对付政府的,另一部分就是为了对付百时塔投资这样的机构的。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一家公司显然不是初入资本市场的嫩鸟,而是深谙资本之道的行家。连吴墨这样的人都差点儿落入他们的陷阱。 专题讨论会后,百时塔投资公司成立了专门的调查组对吴墨的这个项目进行调查,最后得出的结论与安康在他的分析报告中的结论一致。百时塔投资公司随后取消了对那家公司的投资。 安康由此一战成名,不仅誉满百时塔,而且还在陆家嘴金融圈中与百时塔接触较密的公司中成为了新晋投资分析师、投资经理人群纷纷效仿的对象。 安康对此喜忧参半。 喜的是自己在这个项目中取得的成就,忧的是由于保密原则的关系,项目公司的造假行为无法分享给金融界的同行。不知道还会有哪家投资公司会接替百时塔成为下一个冤大头。 金融行业那些血淋淋的战斗通常会掩盖在西装革履、高端酒会以及咖啡游艇高尔夫之中。 061 偶遇美女 事业的顺利、感情的挫败让安康处于水火之中。 安康不止一次地反复回忆柳欣然提出分手那天的细节。他完全看得出来柳欣然的感情是真挚的。柳欣然依然是爱安康的,但是在现实的冲击下,那种爱显得十分单薄。这令柳欣然和安康都产生了一种他们的交往似乎是小孩子过家家的错觉。而柳欣然的父亲和温芊芊也的确是希望这样的错觉真得更加真实可信。 事情已然过去,一切都已消散。安康用无休止的工作来填满失恋的痛苦,直到他终于能够直面失恋这个事实,并且还能反复回忆与咀嚼分手的过程。 快刀斩乱麻也挺好。这是安康对于柳欣然向自己提分手之后两人就真的不再往来的第一判断。斩立决总比凌迟来得痛快吧。 这突如其来的失恋让安康刚刚从工作中建立起的自尊心来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安康终于理解了周明峰对他说过的话—— 这个世界是以成败论英雄,这个世界是以金钱论成功。 有了钱,你就有了尊严。 有了钱,你说的才是话而不是屁。 柳欣然的离去将安康在象牙塔里建立起来的“粪土当年万户侯”的豪情与情操撕得粉碎。其实在这之前,安康的象牙塔便已经在温芊芊的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中支离破碎了。柳欣然只是给了这塔最后一击。 也许,周明峰说的是对的。 至少,变得有钱与理想不冲突,更不会有违情操。 安康似乎醍醐灌顶一般从梦中清醒过来,从镜中看到了自己的真面目。自此,安康便沉浸在了工作之中。 工作中的成绩是显而易见的,然而期盼中的发家致富却是杳无影踪。 平淡无奇的生活中,总会出现一些不经意的惊喜。就连在登机口排队检票时,安康都能碰到一位久违的故人。 当一位戴着墨镜的女孩拍了一下安康的肩膀大声喊他的时候,安康盯着这个高挑的女孩半天反应不过来。即便是那女孩把墨镜摘了安康也没有认出她来。 “你……认识我?”安康不确定这是哪里跑来的大美女。不会认错人了吧? “你不认识我啦?”那女孩笑盈盈地说。 安康摇摇头。他最近似乎对所有的女性都没有什么记忆力。 排队的人们带着好奇的眼光看着这两个人。甚至有人还会觉得要是自己有美女冲上来要认识自己的话,早就把自己的手机号、msn号、qq号、家庭住址一并奉上了。 “我是朱雪呀。”那女孩说。 安康终于从记忆里把这个女孩挖出来了,马上笑道:“原来是朱雪呀,你这是整容了吗?怎么长得这么漂亮了?想不到几年没见,你就长这么高了。哈哈哈,来来,我们比比身高。” “我以前长得就那么丑吗?”朱雪大方地站到安康身边,竟然和安康的身高差不多。 “以前也不丑,就是没想到现在这么惊艳。”安康问,“你现在从事什么工作呢?模特、空姐还是电影演员?” 朱雪回答:“哈哈哈。什么模特、空姐啊?几年没见,你学得这么油嘴滑舌了?我现在在建筑公司。” “哦,老本行嘛。” 这时已经开始检票登机了。两个人互相留了电话号码。等飞机抵达虹桥机场之后,安康和朱雪才在出租车上叙了叙旧。 之后的那个周日的晚上,朱雪邀请安康和她的一些朋友一起去k歌。 安康手头的项目比较紧,几乎天天都在加班。他本来不打算去的,但想到毕竟是和朱雪多年未见,而且也能借机在工作之余放松一下,就答应了。 尽管安康所住的陆家嘴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已经初具规模,但是上海的娱乐中心依然在黄浦江以西。这一次订的卡拉ok就在人民广场附近。那里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而且还是交通枢纽,大家来往比较方便。 安康乘出租车到达人民广场的时候,朱雪的电话就打来了。安康又让差头司机到公交站去接了朱雪,然后一起去卡拉ok厅。 安康到了卡拉ok厅的包间里才发现,原来他是硕果仅存的男士。 “你的朋友都是女儿国的公民吗?怎么连个男的都没有?” “本来就是小姐妹的私密聚会呀。哈哈哈。”朱雪向安康解释。 “那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你受什么宠若什么惊啊?我们拿你当小姐妹。” “当小姐妹?我……”安康十分无语。 朱雪的那些朋友们也对安康的到来表示十二分的欢迎。常言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尤其是唱歌这样的活动,如果不搭配一些异性反倒太无趣。那么多男女对唱总得要有合适的搭子才行啊。 众人开始点歌的时候,朱雪就把安康向小姐妹们进行了优劣势分析:“侬晓得伐,安康同学唱快歌不来塞,唱慢歌那是老节棍了。尤其是张国荣的歌,那真是唱得好得来!” 安康在上海多年,早已经习惯了上海小姑娘这种普通话和上海话混搭的说话方式。朱雪这种混搭属于轻混。安康还见过重混的,普通话和上海话交叉进行,让人听得脑子都乱掉了。 “真的啊?那赶紧点歌,我们要一饱耳福。” 张国荣的情歌对唱曲目比较多。随便哪个女生都可以来上一两首。 情歌对唱不光讲究唱功,还讲究韵味和搭配,所以但凡爱唱歌的人碰到一个唱歌唱得好的都会下场一试,说不定就能碰到和自己比较合得来的搭子。 安康一听要唱张国荣的歌,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唱张国荣的歌了,都不记得调子了。” 朱雪说:“才怪呢。你以前不是被逼着练他的歌嘛。《当年情》之类的。” 安康只摇头不说话。 “那别的你都会些什么?”一个女孩探头问。 安康只好说:“张学友啊、周杰伦啊、许巍、田震、郑钧什么的都会几句高潮。” “喂,这里都是女生,你说话注意点儿……”朱雪提醒。 那个女生打断朱雪说:“不要紧不要紧。成年人都懂的。许巍、郑钧?朱雪刚才还说你不会唱快歌呢。不过,他们的歌哪有什么对唱啊?还是唱粤语吧,张学友怎么样?” 安康只好任那些女孩们把张学友所有的情歌对唱都翻出来,一首一首地陪她们唱过去。碰到不会唱的还要求现场学。 一整个下午都耗在了卡拉ok厅里。唱完歌出来天已经晚了。 告别了小姐妹们之后,朱雪和安康一起走在南京西路上,准备找个地方一起吃晚饭。 朱雪问安康:“你有多久没有去看林沐霜了?” 安康愣了一下,许久才说:“很久了。” 062 旦复旦兮日月光华 复旦大学的校园里,两个年轻人正在树荫下并肩而行。 “霜,你觉得这个话剧好看吗?”男生问另一个女生。 女生回答:“说实话,我根本就没有看懂这部戏到底在说什么,嘻嘻。你看明白了吗?” “我也没有看懂。《等待戈多》,大家都在等待戈多,但是这个戈多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等他?等他的时候为什么会将头一天做过的事重复一遍?为什么会没事找事,没话找话,做一些毫无意义的事情?问题很多,但是好像没有人知道答案。” “其实出场的人物自己也不知道吧。” 男生说:“是的。这就是这部戏的精髓。典型的虚无主义。也就是说这部戏所揭示是现代人的普遍生活状态。每个人都想活得有意义,然而结果却是日复一日地过着荒诞和无意义的生活。每个人又都寄希望于未来,可是未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他们毫无概念。这出戏的主题不在于戈多,而在于等待。等待,就意味着不能活在当下,就意味着始终在轮回中难以自拔。能做到‘旦复旦兮,日月光华’,十分不易。总之,从头到尾都是不可理喻,没有意义。” “这大概是和剧作者当时所处的环境有关吧。” “是的。现代社会的发展、物质世界的发展使得人们的灵魂被远远抛在了后面。社会的罪恶和灾难,人类的人格与个性的磨灭,使得人们处在一种畸形的境地中。他们等待明天,希望明天能更美好。然而他们却并没有做出什么改变。今天还在重复昨天做的事情,眼睁睁地看着事情一步一步向着坏的方向发展却又无能为力。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戈多是上帝、圣人、父亲还是什么,他都是不会来的。等待戈多的人只能在虚无中出生,又在虚无中死去。这种等待越是真诚执着,就越充满黑色幽默。他们不会嘲讽生活,只能被生活所嘲讽。” “你讲得可真好!我都没看出这么多意义来。” “哈哈哈。因为看话剧之前我提前做了大量功课呀。” “提前做功课也很好呀。不像我懵懵懂懂什么也没看明白。”女生说,“我倒觉得那几个外国留学生演的都挺好的。” 男生点头赞同:“不光演技好,而且我觉得他们是深谙这部戏的精髓所在。只可惜我们中国的学生大多数对于这部剧的背景都不太熟悉,所以基本上都是看的一头雾水,你看话剧看完了退场的时候,好多人不都是对这部剧抱负面评价嘛。” “嗯嗯。”女生道,“是的啊,这种先锋艺术在中国的确是太少了,其实想一想中国在古代还是有很多这样的先锋艺术形式存在的,只不过到了现代这样的形式越来越少,而现实主义、实用主义的作品越来越多了。” 两个人走到路的尽头,然后又折返了回去,把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就像《等待戈多》这部戏中的几位重复过去的出场人物一般。 林荫道上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大部分都背着书包或夹着书本。显然是刚刚上过晚自习的,要么是要回宿舍休息、要么是要去校外休息。 也许学生中的大多数都很迷惘,但是他们绝不忧郁。即便是偶尔有忧思,也常如“少年不识愁滋味”一般稍纵即逝。青春是热情的、奔放的,这和人的性格无关,而和人的精神状态有关。前无高考压力、后无工作压力,大学生们此时正处在一生中最惬意的阶段。 他们有着无比开放的思想,他们有着无比炙热的情感,他们有着无比纯真的青春。 林荫道上漫步的这两个学生就是安康和他的表妹林沐霜。 安康听了林沐霜说的话,便说:“在中国先锋艺术之所以越来越少我觉得可能和社会的发展、经济的发展有关系。不是有一句话叫‘饱暖思**’吗?如果你连温饱问题都没有解决的情况下,就不可能有余力去追求艺术、追求精神。所以我觉得‘物质是基础,精神是上层建筑’的表述非常好。” 林沐霜说:“我倒不认同呢。那苏东坡呢?” “哈哈哈。我猜你就要说苏东坡。他和常人不同,他已经超脱了。就像王阳明一样,在逆境之中反而激发出思想的光辉。这些人中的代表人物有世内高人图书管理员老子、世外高人乡村野夫鬼谷子。他们则更不能用常人的标准去理解。大多数人都无法达到这些圣人的成就,只能随波逐流,先去解决物质的问题,再来提升精神的境界。” “嗯。”林沐霜点头赞同。 “你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林沐霜问:“我为什么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呢?” 安康说:“正是因为你们家经济条件比较好,你才可以全身心的去学习美术,学习设计,并不担心高考这唯一的鲤鱼跳龙门的道路。” 林沐霜反驳道:“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好多学美术的人家庭条件就不太好。” “可是你有没有发现那些家庭情况不太好的人尽管学习美术学得非常棒,但是考大学的时候却考了一个与他们所学的美术完全无关的专业,甚至是他们根本就不喜欢的专业。和你一样考了同济大学建筑设计专业的,就只有朱雪一个人。” 林沐霜点头称是:“哈哈。朱雪那个人是个另类,和常人不一样。月亮虽然美,但是人们更多的是去追求六便士。对吧?不管是考美术学院也好,还是考建筑设计、工业设计这些也好,未来的前景都远远不如工科、经济管理这些更有发展前途。” 安康笑道:“你的意思就是说像我这样学习经济管理的是随波逐流罗。” “哈哈哈。你和别人可不一样。不管是月亮还是六便士你都有资格去追求。你完全有条件去学别的专业,只不过你没有选,你是因为对经济管理比较感兴趣所以读的这个专业。其他的很多人是根本就没得选。” 安康说:“你说的很对。我们班上就有很多人其实对经济管理这个专业根本就没有任何的兴趣。搞笑的是作为基础课的会计学,一个期中考试竟然有半数的人不及格。” “那是因为你们复旦大学考试太严格了吧。” “严格是严格,但是所有的考试内容都是老师讲过的呀。即便你考不到高分,及格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呀。”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学校门口附近。 林沐霜停下脚步,眼光却瞟向了一条小径通往的一个花坛。 安康看了那花坛一眼说:“我们去那边坐坐?” “嗯。”林沐霜点点头。 两个人走到花坛的背后看了看周边没有什么行人,就自然而然的拥抱在了一起,许久才分开。 林沐霜对安康说:“这个星期我们回家就跟爸妈把我们之间的事情说了吧。” “嗯。”安康点点头。 063 品牌运营的问题 然而周末回到家,安康和林沐霜都没有机会和舅舅、舅妈谈他们之间的事情,因为舅舅碰到了一些麻烦。 舅舅把成衣店盘出去之后,开了一个服装厂。服装厂的规模不大,但是几年经营下来效益还不错。 浦东这些年的发展速度非常快,而且许多公司又特别强调规范化管理。公司一旦开始规范化管理,便会从企业形象这种表面文章着手,而员工的工服便是首当其冲的。因此,舅舅的服装厂接了不少为公司定做工服的单子。 不过,舅舅始终认为成天做些员工工服之类的生意有些太小打小闹了,他想做一个自己的品牌。 舅舅花了几个月时间了解了成立一个服装品牌的基本套路。除了注册商标、注册企业标识和logo外,主要就在于品牌的定位和营销,也即所谓的branding和marketing。最后就是通过在与品牌的定位相匹配的商场经营专卖店来落地,并进一步扩大影响力。 这个过程,舅舅觉得还算是比较简单。 家里现成有一个设计师,还有现成的一个精于市场调查的学经济专业的大学生。一切顺理成章。 于是舅舅让女儿林沐霜帮他做企业标识和品牌logo,同时让服装厂的设计师和林沐霜一起依据时下的流行风设计新品类的服装。什么手稿、概念图、面料、辅料、设计图、打板、做样衣、修改这些工作都让林沐霜一个不拉地全程参与。 林沐霜自认为在这个过程中收获良多。因为做服装设计和做建筑设计虽然是不同的门类,但是大体的流程还是很类似的。 安康则是帮助舅舅做市场调查。什么行业分析、细分市场分析、top分析等等也一个不拉。安康还帮舅舅做了一个设立新品牌的预算。 这一系列工作忙下来,基本上把筹备工作都做好了。剩下的事情就不劳安康和林沐霜了,因为都是些去商场租场地开专卖店、开订货会选加盟商之类的落地的事情。 舅舅的专卖店选了两处,一个是位于徐家汇的上海第六百货,一个是位于人民广场的香港名店街。 为什么会选这两处地方开店?舅舅有他的思路。 第六百货是一个老商场,在上海的知名度比较高,也是一个令人放心的购物商场,在那里开店显得比较有档次。 而香港名店街是一个新商场,走的是年轻、另类、新潮的路线,近两年名声鹊起。 两个商场的定位不同、受众不同、地理位置也不同。对于一个新品牌而言,可以通过两处的专卖店的对比来微调品牌的定位和产品线。 然而,想法固然丰满,但现实却大相径庭。 经过一年的经营,新的品牌便陷入了亏损之中。 谁都知道品牌是需要宣传和推广的,市场上的百年品牌都需要推广,何况还是一个新品牌。而宣传推广是需要花钱的,而且还需要花很多很多的钱。 舅舅当然不可能把服装厂挣来的钱全部都投入到虚无飘渺的营销上面,所以他的工作重心就在两家专卖店的日常经营上,希望把形象店经营好了然后发展加盟商,最后再通过遍地开花的加盟商来推广。 两家专卖店的经营依然并没有什么起色,可有些情况却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最大的变化来自香港名店街。这个商场一方面提高了店铺的租金,另一方面对入驻商家制订了新的入驻考核标准。 舅舅最初在那里开店的时候,香港名店街只是一个吸引年轻人的地下步行街。没想到这个地下步行街名气越来越大,风头竟然盖过了许多知名的商场。因此香港名店街对于入驻店铺的要求也越来越高,除了租金水涨船高外,还对入驻店铺设定了考核制度。半年不达标就会将商家清理出场。 舅舅当然不想被清理出场,在专卖店客流量不足的情况下,只好投入一笔钱做营销,主要是用品牌推广、店铺活动的方式来稳住客流。 而在这种情况下,财务上的数据就更加难看了。因为营销一旦开始是不可能轻易结束。今天你推出这个活动吸引了消费者,明天你的活动结束了消费都就去别的店了,而消费者的减少就意味着品牌价值的下降,对加盟商也会带来负面冲击。在营销上花的钱就像无底洞一样。 新品牌的设立,完全没有给舅舅带来任何现金流,反而把他的服装厂里赚到的钱全都投入进去了。 舅舅不得不扩大服装厂的产能来维持品牌的运营。 舅妈一度让舅舅把品牌转手,但舅舅无论如何也不肯,因为一个品牌的培育是需要花大量时间和精力的。一个品牌没有完全培育出来就卖掉,那前期所做的一切就付之东流了。 舅舅从情感上也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建立服装品牌就是他的一个梦想。 舅舅心情非常不好。 在这种情况下,安康和林沐霜怎么可能去和他谈他们之间的事情? 家里的气氛有一些压抑。不过对于这样的情况,安康和林沐霜早就习惯了。 舅舅是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人。白手起家对普通人而言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仅需要牺牲自己的时间、精力,有时候还需要牺牲一部分家庭的幸福感。不过好在所谓的家庭的幸福感还是有的,除了舅舅、舅妈比较忙以外。 然而,安康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舅舅和舅妈真正面临的是什么压力。他一直以为只是运营品牌的压力。这种压力只要像舅妈说的那样,放弃梦想把品牌转手出去压力就荡然无存了。 很久之后安康才知道,舅舅的压力不是来自运营资金的支出,而是来自债务。 舅舅的服装厂运营得不错,这使得舅舅对未来市场的估计过于理想和乐观,为了支撑品牌运营将服装厂扩张得过快,因此借了不少债务。而当品牌运营出现亏损而服装厂的收入增长率远远低于预期的情况下,便出现了无力偿还债务的情况。 舅舅又一心希望品牌运营尽快走出瓶颈期,可品牌的运营不仅没有成功,反而亏损越来越大。最终将舅舅拖入了泥潭。 舅舅之所以如此被动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他不太了解多元化、多渠道的企业融资方式。也就是说他完全以一个传统企业家的思路在经营他的企业,并没有转变到资本运作的这个层面上去。 其实当舅舅在为安康选择大学专业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用金融手段来解决企业融资的思路,但可惜的是后来他经营了服装厂之后整天忙于服装厂的业务,而把这个金融的思路淡忘掉了。 经营管理的压力越来越大,导致舅舅和安康的交流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他和安康谈到了自己所欠的一笔债务的时候,安康才明白了舅舅的压力是如何造成的。 80万,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安康实在是无法理解舅舅怎么会欠下这么多的钱。舅舅把他这几年的经营情况和他的财务报表拿出来给安康看。安康毕竟已经是一个学习经济学的大三学生,所以这些数据他只花了一晚上就看明白了。 舅舅是典型的负债经营,而且所有的资本都是舅舅一个人的。原本最初这个服装厂是有几个人一起合资的,后来在扩大经营的过程中那几个合伙人因为担心经营风险而退出了,最后舅舅一个人接管了整个服装厂。 而现在,所有的经营风险就只能由舅舅一个人来承担。 064 陆家嘴工地上的旗袍女郎 “你这弄的是什么?”林沐霜看到安康在电脑前忙得不亦乐乎,便好奇地问。 “我在把7月1号香港回归那天录的视频拷贝到电脑里,我想做一个关于香港和上海的对比分析。”安康回答。 电脑上播放的正是中、英两国士兵的交接仪式。 “你分析这个做什么?”林沐霜坐到床沿上问。 “这是我们老师给我们出的题目,让我们为上海的再次振兴出谋划策。” 林沐霜笑道:“哈哈哈。上海振兴自然有人出谋划策,还用得着你们吗?” “我们是经济专业的学生。研究国家的经济、城市的经济是我们的本份啊。虽然我们的建议没什么用,但是我们可以在研究中把自己学到的知识融会贯通,而且还可以在实际的案例中了解经济运行的规律啊。” “那你找到什么规律了?” “规律倒是多得很,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香港的兴旺得益于上海的没落,也得益于开发开放。现在国家终于开发开放浦东了,这为上海再次腾飞创造了条件。如果上海再次兴旺发展起来,那么香港会受到负面影响吗?” “结论呢?” “影响肯定是有的。不过要看中国未来的整体经济发展情况如何了。如果中国成为一个经济强国,那么有好几个具有世界影响力的经济中心也不是没有可能。就像美国的纽约、芝加哥、洛杉矶,就像日本的东京、大阪。而如果国家的经济实力不强的话,就只能维持一个经济中心,此消彼涨。就像英国的伦敦、法国的巴黎这样。” “最终结论呢?” “哈哈哈。你是刨根问底了。我觉得两强并立的可能性比较大吧。而且除了香港、上海外,北京也始终是一个特殊存在。形成北方的北京、东方的上海、南方的香港三个经济中心。你看,就像这张图一样。” 安康在一张中国地图上把北京、上海、香港用圆圈圈了出来。 林沐霜对此不置可否,换了一个话题问:“你明天有空的吧?我们去陆家嘴拍照片去吧。” 安康放下鼠标问:“拍什么照片?” “我爸不是让人给我和朱雪各做了一套旗袍吗?我们想穿着旗袍拍些人像照。” 安康笑道:“你们穿旗袍拍人像照,难道不是应该去衡山路、外滩这样的地方吗?” 林沐霜说:“哎哟,衡山路、外滩那种地方拍旗袍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太没意思了。不如去陆家嘴来拍现代与传统的结合。而且,还可以以陆家嘴的那些工地为背景拍些照片。” “这也只有你才想得出来,穿着旗袍以工地为背景拍什么人像写真?那拍出来还不是怪模怪样的。” 林沐霜说:“你这个学经济的人根本就不懂。这就叫艺术,而且是行为艺术,现在很流行的好吧。旗袍的阴柔配以工地的阳刚,会形成很强的视觉冲击,旗袍的古典和现代化建筑的摩登,也会形成视觉冲击。” 安康虽然不懂艺术,但陆家嘴他还是得去的,否则谁给这两个女孩拍照呢? 星期天一大早,安康和穿着旗袍、踩着高跟鞋的林沐霜一起到了公交车站,果然看到个子高高的朱雪正穿着旗袍亭亭玉立地站在站牌旁边。美则美矣,但是安康实在欣赏不来旗袍与周围事物的强烈冲击。 朱雪身边还站着一个男孩,朱雪介绍说那是她的男朋友。 林沐霜本来就长得高挑,朱雪比她的个子还要高。两个穿旗袍、踩高跟鞋的高个儿女孩在公交车站并肩一站就引起了不少人观瞻。上了公交车之后,更是有不少乘客盯着她们看。 即便是喜欢穿旗袍的上海人,在这个年头也很少看到真正有穿着旗袍在街上走的,坐公交车的更是很难见到。 安康和朱雪的男朋友相视一笑,都有些默契的尴尬,可是林沐霜和朱雪却不以为然。 陆家嘴的变化还是挺大的。安康和林沐霜曾经登过的东方明珠电视塔早就建好了。周围的工地区域范围比以前更大了。许多建设之中的建筑已经展现出了宏大的气势。 这一次安康和林沐霜来到陆家嘴可不是为了再次登塔的。他们在塔下的道路上漫步。林沐霜和朱雪穿的旗袍限制了她们的脚步,却没有限制她们的想象力和活力。两位美女在前面袅袅娜娜地走,安康和朱雪的男朋友一人背一个相机在后面远远地跟着。 “你不是说以前在这里有一个教画的老师吗?”朱雪的男朋友按下一个快门之后问朱雪。 朱雪在林沐霜的介绍下,也跟着那位姓程的建筑设计师学过一年美术。 朱雪说:“他早就不在这里了。听说已经离开上海了。” “去海南了。”林沐霜接口说。 “海南?”朱雪似乎并不知道这个情况,“在阿拉上海蛮好的,做撒要去海南?” 林沐霜说:“听说他有个做地产生意的朋友拉他下海。” “个么他不在上海建工做了?” “不做了。把工作辞掉了。” 朱雪把嘴一撇道:“好好的国营企业的工作辞掉了。去下海有保障吗?” 林沐霜笑道:“他肯定是权衡清楚了的呀。对了,他还邀请我们去海南玩呢。” “哈哈哈。这个好!” 尽管林沐霜和朱雪为老师离开上海远赴他乡而心生感慨,但这种感慨很快就被人像摄影的快乐消融掉了。 林沐霜和朱雪在陆家嘴可谓是轻车熟路。当年那位程工可带她们去过不少建筑工地呢。选址、设计、施工、监理等等各个建筑流程都让她们切身体会过。 和有些秀气的林沐霜比,朱雪显得更加活泼开朗一些。尽管来陆家嘴拍人像照是林沐霜提议的,但是在陆家嘴的整个活动过程基本上都是朱雪在掌握着局面和节奏。 和林沐霜比,朱雪更是精于摄影之道。什么对焦、光圈、快门、景深等术语把安康说得一愣一愣的。那种适合拍人像的背景虚化的效果还是朱雪一点点地调好,然后再交到安康的手上:“什么都不要动,就按快门就行。” 安康“哦哦”地只管点头,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当作一个三角架。 在陆家嘴踩了一天的高跟鞋,林沐霜回到家就躺在床上动不了了。 安康则把电话线连上电脑上网,最近他迷上了上bbs。这个时代上互联网还是一件非常稀奇的事情,网上几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但是bbs上的内容就丰富得多了。不仅有形形色色的消息,甚至还有人在bbs上创作长篇。 安康使用的是一个叫“蓝波快信”的bbs软件。这个软件可以通过电话线拨号到某一个服务器,然后从服务器上下载bbs中各个频道中的内容,再离线阅读。 如果有什么信息需要发布或者需要回信的话,就在那个软件中直接回信,然后再次拨号上网,把自己回信的内容上传到服务器中去就可以了。 之所以不是用电话线挂在网上冲浪,主要是基于两个原因,首先是电话线会被上网占用,其次是电话费用比较高。偶尔上一、两小时的网还好,成天这么干就几乎可谓是伤天害理了。 林沐霜一开始对上网抱有浓厚的兴趣。每次安康连通网络之后,林沐霜都要霸占半小时。但渐渐的她就没什么兴趣了。网上实在是没有让她感兴趣的内容。 以后林沐霜需要上网、发邮件的时候,就干脆直接请安康代办了。安康倒是乐此不疲,不亦乐乎。 正因为常常上网,安康还交了不少网友。这让林沐霜十分不耻,觉得就像是未成年的小孩子交笔友一样,很幼稚。安康倒是对林沐霜的冷嘲热讽毫不在乎,只沉浸在自己的莫大快乐之中。 安康把舅舅碰到的经营问题写成故事发到了bbs上,没想到引起了广泛的讨论。有不少网友说自己家庭或者熟人也碰到过同样的问题,他们纷纷支招,归根结底是希望安康的舅舅不要恋战,赶紧从泥潭里脱身出来。而这也恰恰是安康自己之前给舅舅的建议。 所谓外来的和尚会念经,于是安康把这些网友的建议汇总起来,打印成了一份案例集交给了舅舅。舅舅看到这样的案例尽管心生感慨,然而却并没有采取相应的措施。他似乎已经铁定了心要把自己的品牌做下去,并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了如何偿还债务这件事情上。 065 兄妹关系 又过了一个星期。林沐霜和几个同学一起出去写生,而安康被舅舅带到了服装厂帮他一起处理账目。 中午在舅舅的办公室里吃饭的时候,安康把他和林沐霜开始交往的事情跟舅舅说了。 舅舅的筷子在空中停了好久,他似乎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你和霜现在在交往?交往什么?” “就是,谈恋爱啊。” 舅舅盯了安康良久才说:“谈恋爱?你们还在上学谈什么恋爱?” 安康笑道:“舅舅,我和霜都已经不小了。以前是因为她还在上高中,而且还面临高考。现在她已经上大学了,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 舅舅这回反应不慢了,他把筷子用力往桌上一顿说:“霜和谁谈恋爱都可以,唯独不能和你谈恋爱。” “为什么?”安康听了这句话愣了。他想了想说,“是因为我家里的条件不好?” “不是这个问题。你也是一样。你和谁谈恋爱都可以,唯独不能和霜谈恋爱。” “这又是为什么?”在舅舅否认了他反对的原因和自己的家庭条件有关之后,安康不知道这算是喜还是忧。 舅舅说:“霜上高三的时候想把第一志愿填作同济大学的时候,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强烈反对吗?” “就是为了不让我们离得近?” 舅舅点点头:“所以我们一再劝霜报考徐家汇的上海交通大学,又选上海纺织学院作为第二志愿,纺织学院有服装设计专业,也很适合霜。可是我们无论怎么劝都没有用。现在看来,她不仅是对同济大学感兴趣,而且那时候她就打算了要离你近一些。” 这一回是安康点头。 “真是后悔当年没能劝住。”舅舅说完又突然问了一句,“你和霜应该没有那个吧?”舅舅问。 安康显然明白舅舅是担心他们会不会偷食禁果。他摇了摇头,心里倒是隐隐有些遗憾倘若他和林沐霜偷食了禁果会不会就能生米煮成熟饭,也不至于遭到舅舅的反对了。 舅舅的表情似乎轻松了许多。他说:“那就好。我对你和霜没有别的要求,只有这么一个条件。你们俩不能谈恋爱。” “为什么?” “不适合。” 安康说:“舅舅,如果您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 “刚才说了,这不是你的问题。”舅舅摇摇头。 “那我和霜到底哪里不适合呢?” 舅舅没有说话。他似乎有些生气地把筷子拿起来,然后又飞快地扒起饭来,连菜都没有动一筷子。 安康看到舅舅的样子,脑子里不断地猜测这到底是为什么。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舅舅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一口一口地吃白饭,他把筷子一放、饭盒一推,叹了口气对安康说:“康,我……对不起你。” “啊?舅舅。您这话是……应该是我对不起您啊。” “不是不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唉!”舅舅又重重地叹了一声说,“康,事情和你想的完全不一样。你也大了,成人了。”说着,舅舅忽然伸出手把安康的脑袋摸了一下。 舅舅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举动。安康有些不太适应,他僵着脖子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舅舅又叹息了一声说:“我把事情跟你都说了吧。我之所以反对你和霜在一起,不是因为你或她不够好。而是因为她是你的妹妹。” 安康听了笑了:“舅舅,我知道她是我妹妹,但是我们已经出了五服啊。您看,舅舅您姓林,可是我妈不姓林,她姓赵。这就说明您不是我亲舅舅,我和霜也不是亲表兄妹,对吧?” “嗯。你说的没错。我不是你的舅舅。” “您终于跟我说实话了。其实我早就猜到了。”安康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霜也不是你的表妹。”舅舅继续说。 “这不就得了?”安康很开心。 “她是你亲妹妹。” “……”安康呆住了。 良久,安康才支支唔唔地说:“舅舅,我们谈正事呢。您还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舅舅表情十分严肃。 “霜是您……从我家抱养的?”安康试探着问。 舅舅摇摇头:“霜是我的亲生女儿,你是我的亲生儿子。 “什么?我是您的儿子?”安康惊讶得无以复加。 原本安康是因为他和林沐霜的亲兄妹关系而惊讶,而现在却发现事情比他想象的更让人震惊。 这一回是关乎到他的身世问题。 “是的。”舅舅回答。 “那舅妈……” “她是霜的妈妈,但不是你的妈妈。” 这是同父异母的关系。 “那我的妈妈是谁?”安康问。 舅舅苦笑着摇摇头:“你不必知道她是谁了。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简直是太可笑了。这样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安康不由自主地说,“完全没法相信。” 坐在安康对面的男人垂下了眼睛。 这个熟悉的舅舅,这个一起生活了七年的像亲人一样的舅舅,现在在安康看来却是如此的陌生。 可是他,竟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 这一顿午饭似乎用了一辈子才吃完。 舅舅,哦不,现在应该说是安康的父亲,吃过饭之后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临走之前他特意关照了一句:“今天我跟你谈的这些,希望你对你的养父母保密。因为这么些年来他们一直都在担心会不会失去你这个儿子。你懂我的意思吗?” 安康点点头。 “霜那边,你可以考虑一下该怎么跟她说。找个理由主动离开她最好,如果做不到也可以告诉她实情。” 安康再次点头。 父亲离开了,留下安康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 安康内心中有个什么崩塌了,一个维系了自己多年的东西崩塌了。 这种崩塌并不止是塌了一处,而是全塌了。 安康似乎觉得灵魂也与他渐行渐远。 安康真想马上向父母,现在看来竟然不是亲生父母而是养父母,确认事情的真相。可是,这样做的后果他是非常清楚的。 安康现在终于明白了。 难怪当这个所谓的舅舅第一次到他家带他去上海“白相”的时候,母亲会那般撕心裂肺地痛哭。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送儿子远行的痛哭,而是害怕失去儿子的痛哭。 安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父亲的服装厂回到的家。家里空荡荡的,林沐霜还没有回来。 安康给林沐霜的bp机发了个信息,让她早点儿回来。 很快家里的电话就响了,这是林沐霜收到bp机的信息打回来的。 安康说:“霜,你没事儿就早点儿回来吧。” “怎么了?” “我们的事情,和爸说过了。” “和爸说过啦?”林沐霜听了心里十分兴奋。 安康没有说和“舅舅”说过了,而是说和“爸”说过了。连称呼都改了,看起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呀。 林沐霜开心地说:“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终于搞定了!我这就回来。” “那个……事情不太好。和你想的不太一样。” “哈哈哈。你就别装了,刚才你无意中说漏嘴了。你称呼我爸什么来着?你说的是‘和爸说过了’。哈哈哈。怎么样?我冰雪聪明吧?” 安康说:“霜,我是认真的。爸……你爸没同意。你回来我告诉你。” 066 爱情难敌亲情 安康与林沐霜的谈话几乎击垮了林沐霜。 即便是祝英台面对梁山伯,也有双宿双飞的机会。即便是朱丽叶面对罗密欧,也有长相厮守的可能。然而,世界上最伟大的爱情,却无法敌过最平凡的亲情。 林沐霜可以超越一切阻碍和世界上的任何人年轻人谈恋爱,却唯独不能和她深爱的安康。 残酷的现实不仅打击着安康和林沐霜,同时还打击着舅舅和舅妈。哦,他们已经不是安康的舅舅和舅妈了,而应该称呼为安康的父亲和林沐霜的母亲。 林沐霜的悲痛欲绝是预料之中的。此时的林沐霜不仅恨自己的父亲、也恨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同时还恨自己的母亲。 一条路快走到头了才知道是一条绝路。这样的绝望让人如何承受? 安康实在无法理解,这种、电视剧里的情节怎么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虽然说他也知道,作为一个生活在特殊年代的上海知青,到了农村之后可能会面临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但是随后因之发生的事情完全是有可能杜绝的,而不是现在这样的残忍方式。 为什么生活对我们竟然是如此不公?为什么生活竟然是如此残酷? “这都是我的错呀!都是我的错!”每每谈及此事,安康的父亲都是捶胸顿足。 安康看到父亲的样子,既恼恨又心疼。 “这个事情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怎么从一开始就不告诉我呢?”安康问。 父亲对他说:“这是因为我和你的养父母以前达成的一个协议。你的养父母一直都担心你长大之后我会把你夺走,或者你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之后会离开他们。他们不希望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白白失去。让你到上海来读书是我一再争取来的。正是因为你的养父母太爱你了,知道你和他们呆在一起会耽误你的前程,所以才不得已让你跟我来上海。然后就造成了这样的一个结果。” “原来如此。”安康对于这样的一个事实,无力表达什么。 “你和霜的事情不能怪你。所有的罪恶的源头都在我这里。我从一开始就担心你们会走得太近,也试图去纠正这个偏离方向的事情。但这几年生意上的事情确实让我分了心,使我不能好好照顾你们兄妹。这都是我的错!希望你和霜可以原谅我的过失。”父亲老泪纵横。 这一段孽缘造成了整个家庭多么大的痛苦啊。 安康想找林沐霜好好谈一谈,可是林沐霜却接连几天闭门不出。无论是谁敲门她都不开。 这个家庭就在林沐霜的无声抗议的氛围中陷入了更大的痛苦之中。 你很难说到底哪一个人会更痛苦一些,因为他们各有各的痛苦。 林沐霜是因为失去了自己所爱的爱人;安康除了永失我爱之外,还要面对自己发生巨大变化的身世;安康的父亲是因为自己的一错再错;林沐霜的母亲是因为自己的女儿受到了侵犯,而侵犯他女儿的人是一个他几乎看着长大的男孩。 林沐霜正在用不理不问的方式表达对所有人的不满,也在用绝食的方式来割伤所有人的心。 安康认为自己再呆在这个家已经没有意义了,于是他把自己的必需品收拾好回学校去了。安康的父亲和林沐霜的母亲自然知道安康此去,必然是从家庭成员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亲戚家的孩子”。没有邀请的话,安康大概是不会再回这个家里来了。 安康的父亲看着收拾好行装的安康毅然走出家门,却只能无可奈何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安康现在终于知道这几年他父亲和林沐霜的母亲为什么会莫明其妙地吵架。而每次吵架之后,父亲对他的态度就变得极其冷淡,而林沐霜的母亲却对他亲热有加。安康也终于能够理解林沐霜母亲的隐忍之伟大了。 回到学校的安康完全变了一个人,整天闷闷不乐乐地不是在教室就是在自习室。回到寝室基本上也是爬到自己的上铺面朝里躺着。不管是谁来找他,都会被一通话给怼回去。一副见谁灭谁的态度。 同寝室的室友问安康是不是失恋了?安康想了想,点了点头。失恋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让自己陷入孤独与落寞状态的理由。何况他确实是失恋了。 安康拒绝了室友和同学们的一切开导与关怀,开始将自己投入到疯狂的学习状态中。他已知道再给林沐霜的bp机发任何信息都不会得到回应,渐渐地便不再给她发信息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专心致志看书。基本上是教室、自习室、寝室三点一线。 安康的这种状态持续了不久,教经济学的教授在深圳做的一个咨询项目缺人手,除了教授带的研究生以外,还想从本科生里面招两个助手派到深圳去工作一个月。 安康毫不犹豫地报了名。安康现在所需要的,不仅是离开他的生身父亲所在的这个家,还想离开他所熟悉的这个城市和与这个城市有关的所有的事情。他想逃避这一切。 尽管他也知道他根本就无力逃避,但去深圳的一个月至少可以让他在无限的痛苦中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深圳的天比上海的要蓝,深圳的空气比上海的要好,深圳的月亮甚至也比上海的要亮。深圳确实是一个宜居的海滨城市。 安康坐在从机场到市区的大巴上望着窗外的风景,心情似乎比在上海时要开朗了许多。 安康十分庆幸自己参与了这个项目,因为这个项目的工作量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他现在要的就是忙碌,能够让自己心无旁骛的忙碌。似乎只有在无法喘息的忙碌中安康才能获得喘息的机会。 正当教授怀疑只带了两个本科生助手来深圳能否满足人手要求时,却惊讶地发现安康展现出了以一敌众的拼命精神。他每天的任劳任怨与废寝忘食,让这个项目的正式成员们都不得不自惭形秽。 在深圳的日子便是这样旦复旦兮地过去。 067 黑白照片 安康在深圳的日子过得平淡而又紧张。 他做的这个项目是一家民营企业的咨询项目。这是一家快速发展的高科技企业。八十年代末期的时候是生产电话机的,进入九十年代之后又开始做小交换机,从而赚得了第一桶金。 这家企业的创始人和珠江沿岸的许多企业家一样,在实现财富自由之后将目光放到了十年二十年之后。这位创始人把赚来的钱又重新投入到科技创新中,使企业迅速成长为一个可以参与长期被国际大公司垄断的国内市场的竞争。 企业的发展速度远远超过了想象的程度。企业的创始人担心自己和管理人员跟不上企业发展的步伐,于是请了许多咨询公司和大学团队帮公司建立起现代化的企业管理制度,同时对公司现存的问题和未来发展方向进行梳理。 安康的教授拿到的这一个项目是为这家企业做战略层面的咨询。之所以人手不足是因为搜集国内的行业数据、国际大公司的发展途径需要大量的信息支持。 在对信息进行处理的同时又要挖掘出信息元的相关性,并建立起一个未来趋势的模型。通常这样的模型是通过找出关键因子、然后再用关键因子乘以一个经验常数,最终形成一个线性趋势图。 但是当团队把趋势直线模拟出来之后,教授又因为这样的模拟结果太粗糙,许多相关的因素都没有体现出来。这之中最大的问题在于企业的管理问题常常易于被行业的快速发展速度所掩盖。没有发生问题并不代表没有威胁,但恰恰是没有发生过问题从而使挖掘问题的工作陷入泥沼。 这便是一件十分矛盾之事。当你发现了问题并采取了手段规避了问题之后,人们倒不认为这个被规避掉的问题会真实发生,即便有人认为这些问题有可能发生也无法评估你提的建议与措施含金量到底有多大。 这便像扁鹊三兄弟的故事。扁鹊的长兄是医术最高明的,他能在疾病尚未显现时便知道病症所在,从而让人及早预防。然而人们常常认为此人不会看病。扁鹊的次兄医术不如长兄,但也能在疾病刚刚发生征兆时就用简单的方法处理掉。然而人们常常认为此人只能解决些头疼脑热的小病症。三兄弟中医术最不济的是扁鹊,他只能在出现重症现象时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必须用极其复杂的方法才能治愈。然而人们却常常将扁鹊视作起死回生的神医。 “那我们碰到扁鹊三兄弟的情况该怎么办?”学生们问教授。 教授不置可否地笑道:“你们觉得呢?” 学生们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教授便说:“多学些本事总不是坏事。至于说你学到的本事该如何去用,那就是随机应变的问题了。” 这样的人生哲学,学生们自然是奉为圭臬。 每当安康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到酒店的时候都会看一眼父亲在他来深圳之前给他买的那个诺基亚新款的手机。这个手机里只存了两个号,一个是家里的,一个是父亲的。 父亲或林沐霜的母亲依然是每隔两三天就会打电话过来嘘寒问暖,但安康真正想接的那个电话却始终没有等到。 因为安康本人用得不多,他的手机渐渐地就变成了项目组的学生们的公用手机了。每当电话过来,十有八九都和安康无关。 安康在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世之后,曾给养父母打过一个电话。他尽量用和平时一样的语气跟他们对话。所有的用词他都极为小心,生怕任何风吹草动引发养父母的担忧。 通话的过程中安康屡屡几乎禁不住哭出声来。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是大家都必须你瞒着我,我瞒着你。这是多么残忍的现实。 话,都是假的。情,却是真的。 安康觉得自己仅仅只是演了十分钟的戏都这么艰难,可是养父母却演了二十年的戏。他们真是一对戏精,一对让人爱之弥深的戏精。 你们放心吧,不管我是谁都不会离开你们的。 挂掉电话之后,安康把头埋在被子中终于哭出声来。 然而,还不等安康哭得畅快之时,手机又响了。 不知道是谁的电话这么晚还打过来。不是跟他们说好了尽量白天用手机的嘛。安康带着情绪把手机翻过来一看,电话是父亲打来的,亲生父亲。 “喂,爸。”安康终于度过了改变称呼的那段不适应的时期,现在把“舅舅”称作“爸”已经自然了许多。 “康,你明天能不能回来一趟?”电话那头说。 “明天?我这个项目还没有做完呢。” “那你跟你们老师请个假吧。” “有什么事吗?”安康问。 项目还没有做完父亲就让他明天回去,有些不同寻常。 “有些事情想和你谈谈。” 安康说:“这么急吗?能不能缓几天?” “最好是明天就回来。尽量赶早班机吧。” “到底是什么事情?”安康问。 安康的父亲似乎想了一会儿才说:“关于你和我之间的事。” 项目再重要,哪里有自己的身世更重要?如果不是因为身世的事情,安康也不会大老远跑到深圳去做这个项目。 “好的,我向老师请个假。等下打给您。” 安康给老师在上海的家里挂了个电话,说家里有急事,需要回上海一趟。安康告诉教授父亲没有明说因为什么要他急着回去,教授便也不多问,准了安康的假。这个学生在项目上如此勤奋,就算家里没事请个假回去休息几天也是可以理解的。 安康是被父亲安排的司机从虹桥机场接回家的。 安康不知道父亲到底要和他谈什么事情,但他猜想一定是一个令他感兴趣的爆料。然而当安康走到单元门口时才明白父亲让他回家根本就不是谈什么身世的事情,因为单元门口摆着一排让他几乎要晕倒的东西——花圈。 其中最大的花圈上还有一张黑白照片。那是林沐霜。 安康嘶吼了一声,不顾眼中涌出的泪水奔上楼。 家门口挤得水泄不通。安康往里挤进去时,正看到父亲迎出来:“康,你回……回来了?” 父亲话音才落便已经是泣不成声。 “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啊?” 怎么自己才离开林沐霜十来天,这个曾经爱过而现在依然深爱的亲妹妹竟然去了另一个世界。 安康恍惚地望着桌上摆放的林沐霜的遗像。她笑得那么灿烂。似乎无忧无虑,从来未曾伤过心。 068 等待戈多 阳光照在一块墓碑的照片上。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很灿烂。似乎无忧无虑,从来未曾伤过心。 两个年轻人捧着花和水果站在墓前久久凝视。 他们是安康和林沐霜高中与大学的同学朱雪。 “我差不多每个月都会来看她。”朱雪把花放到墓碑前对安康说。 “谢谢你,朱雪!” “别这么说,我这么做是应该的啊。林沐霜是我最好的朋友。何况墓地离我家也不远。不像你住在陆家嘴,来一趟不容易。” 安康许久未来并不是因为来一趟不容易。陆家嘴离周浦再远,坐公交两个小时也能到。他是承受不了负疚感。尽管林沐霜的死和他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安康始终认为林沐霜是因他而死的。 安康看着林沐霜那表情鲜活的照片,不禁悲从中来。 林沐霜走了,而一个充满着温馨的家庭,也在林沐霜去世之后便支离破碎了。 林沐霜的母亲在女儿死后,承受不住打击。她始终认为这一切都是安康的父亲一手造成的。在林沐霜死后半年,她的母亲向丈夫提出了离婚,并且态度十分坚决。 两人离婚了之后不久,安康的父亲就跟着几个温州人去了俄罗斯,并再也没有回来。 安康听说父亲在俄罗斯做珠宝生意,心生感慨。 虽然安康的父亲是做服装起家的,但是珠宝这样的奢侈品离他们的日常生活非常遥远。之所以他们家和珠宝产生关联,完全是由于安康的一次无意之举。 有个周末安康和林沐霜一起去上海周边的一处古镇旅游。因为当地盛产珍珠,于是安康买了两串珍珠项链。一串送给林沐霜,一串送给她母亲。 就因为安康这样的举动,让林沐霜突然对珠宝设计燃起了热情,并对父母说除了想考同济大学以外,还想考上海纺织大学。 这当然让林沐霜的父母很是欣慰。不管女儿考什么大学,只要离安康越远越好。 然而不久林沐霜似乎又回过味来,重新坚持考与复旦大学近在咫尺的同济大学。但林沐霜对于珠宝设计和俄罗斯珠宝进行的研究却并没有因此而中止。 安康的父亲之所以会去俄罗斯做珠宝生意的另一个原因,还是和他的服装厂有关。他的新服装品牌的运营最终还是失败了。与此同时,失败的新品牌还将服装厂的业务也拖下了水,最终欠下了一大笔的债务。在饱受女儿去世、妻子分居的情况下,安康的父亲还不得不终日面对债主的追债。 债主中有几个是在俄罗斯做珠宝生意的温州人。既然安康的父亲经营服装厂一时半会儿还不了他们的钱,于是温州人就怂恿安康的父亲跟他们一起去俄罗斯做生意。 父亲就这样在给安康打了一个电话后便消失了,之后再也没有联系。 “实在是没有想到,你和林沐霜竟然是亲兄妹。难怪林沐霜会承受不住打击。如果你和林沐霜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即便是感情不合分手了,以后说不定还有复合的可能性。而唯独就是因为你们是亲兄妹,所以是永远不可能在一起的。” 安康点点头。 “你知道吗?林沐霜走的当天,我们还见过一面。” “是吗?”安康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嗯。”朱雪说,“她那天心情特别不好,还跟我说了你去深圳的事情。尽管那段时间她和你没有联系,但她其实特别想你。但是这样的话,她又怎么可能对别人说呢?妹妹怎么能告诉别人她想的人是自己的哥哥?然而爱情哪能说抹去就真的可以一笔勾销呢?” “你们见面之后呢?”安康问。 朱雪想了想说:“后来我们一起喝完咖啡我就回家了。第二天我才知道她出了车祸。据说肇事司机说他转弯的时候已经非常小心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林沐霜会一头撞到他的车上,并刚好倒在了车轮下面。” “霜会不会是……?” “不是,不是。当时有目击全过程的过路人。他们说林沐霜也不是故意撞上去的。林沐霜当时看起来心事重重,没有注意到那辆车。” “原来如此。” 从墓园出来,安康又回头看了看墓园的大门。早在林沐霜葬在这里之前,安康就对这里比较熟悉了。因为林沐霜对建筑设计比较感兴趣,所以也在研究风水。她说中国的墓地风水一般都比较好。 安康陪着林沐霜来过这个离“小上海”十分近的周浦公墓。他可完全感受不到风水好在哪里,只觉得大周末的跑到这种地方来说不出的奇怪。 而现在,林沐霜竟然就葬在了她自己来过多次并且说风水很好的这个墓园里。 等待戈多。 看着墓园的大门,安康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他和林沐霜一起去看过的这部话剧。 在这部剧里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未来,但却又毫无意义地过着当下的生活。为了不确定的人与事,却白白牺牲了大量确定的人与事。 自己和林沐霜,岂非如此? 那个时候的他们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幻想和期待,总认为幸福就停留在手边,总认为幸福随时都可以到来。 和别的恋人相比,安康与林沐霜认为他们俩拥有着别人无法比拟的与生俱来的优势,因为他们从七年前就开始一直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对彼此非常的了解,也对彼此之间的差异有了更多的宽容。 人们常说,夫妻和恋人之间会有七年之痒。而安康和林沐霜之间,恰恰已经过了七年。他们根本就无法想象还有任何人或者事物可以阻止他们俩在一起。 然而却偏偏是最不可能的情况在他们身上发生了。 看过《等待戈多》的安康与林沐霜曾一再地提醒自己,不要身处剧中那种畸形的境地中。他们等待明天,希望明天能更美好,但也不能重复昨天做的事情并眼睁睁地看着事情一步一步向着坏的方向发展却又无能为力。他们绝不会在虚无中出生,又在虚无中死去。 然而,他们最终眼睁睁地看着事情一步一步向着坏的方向发展,却又全然无能为力 069 选择还是被选 正当安康准备在公司大展拳脚的时候,中国社会发生了一场影响深远的变故,一场前所未有的公共卫生事件发生了。 百时塔公司原本从美国总部派来几个投资经理,准备在中国市场上拓展业务。因为这场波及全国的肺炎,导致这些外国的管理人员全都从中国公司撤回了美国。 百时塔公司所有员工的出差全部取消,员工全都遣散在家办公,位于陆家嘴的办公室临时关闭。 这个变故对安康的生活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既然项目暂缓、出差暂停,那么安康就安心地在家里学习。他给自己制订了一个十分紧凑的学习计划。一方面学习金融知识,另外一方面学习和张江的那些tmt公司相关的科技知识。同时,他还找了些关于pmp项目管理认证的书自己研究。 之所以看pmp项目管理的书籍是因为pmp项目管理在科技公司中十分流行,许多管理人员也有相关的认证。安康在了解这些科技公司的同时,也急需了解这些管理人员的思维模式和管理原则。安康希望自己从一个单纯的金融人员进而进化为深谙高科技行业的需求、设计、研发、测试、营销等等一系列流程以及与之相关的细节。 在家办公的这段时间安康还学会了网购。他熟悉了淘宝、当当、易趣这些电子商务网站,并且还意识到圆通、顺丰这些快递公司的为居家办公的人所具有的重要性。 许多科技公司的发展在这个特殊时期遭遇较大瓶颈的时候,电子商务公司和快递公司却悄无声息的发展了起来。这给安康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在这个疫情发生之前,安康抓住了几个总部同事在中国的机会,向他们游说高科技行业投资的重要性。最终这几个同事将安康的意见传达到了总部,最终由百时塔中国公司拨出一部分资金,成立一个tmt项目组,而这个项目组由安康全权负责。 安康的这个tmt游击队经过长达一年的努力终于在外援的情况下变成了正规军。不过可惜的是,那几位信誓旦旦要加入安康的tmt团队的外国同事在疫情发生之后全部回国了。这导致安康的项目组的资金缩减为原来计划的一半,项目组的成员也缩减了一半,加上安康一共是四个人。其中安康是和一个助理在项目组中是全职的,另两个人则兼做其它项目组的工作。 但即便人手不多,毕竟也是正规军。安康欣然接受了这个现实。 2003年的夏季,疫情终于得到了全面控制。百时塔中国公司允许员工进入常态工作方式。 安康到公司报道之后,首先去拜访了他在金融界的导师周明峰。周明峰没有去办公室,而是在他位于仁恒滨江园的家中接待了安康的来访。 安康还是头一次来这个离公司很近的著名高档小区。坐在周明峰家那有着临江巨大落地窗的客厅中向外眺望,安康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一时间看呆了。 周明峰看到安康的样子,笑道:“我在金桥的碧云社区还有一套别墅。平时工作忙的时候我就住在这里,没什么事的时候一般住在我的别墅里。前段时间疫情严重的时候,我一直待在碧云。” “哦。”安康不太理解周明峰提到别墅的用意。 周明峰继续说:“我不是以前跟你说过吗?很多人都以为钱不重要,但其实钱十分重要。很多人口口声声鄙视金钱,但恰恰是嘴上鄙视钱的人却无一例外地渴望金钱。这就像吃不到葡萄的那只狐狸会说葡萄是酸的一样。不管葡萄是甜的还是酸的,我们先吃饱了再说。至于葡萄好不好吃,那是另外一回事。至少你要成为有资格吃葡萄那个人。” “嗯。”安康点点头。 “就像这套房子一样。”周明峰双手伸开,环顾了一圈客厅,“虽然说它在陆家嘴的核心地域,寸土寸金,但我并不觉得这套房子有多么好。周围人那么多、车那么多,无非就是地理位置恰好在黄浦江边,坐在这里可以一览黄浦江对岸的风景,有种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也就仅此而已。和这里相比,我倒是更喜欢喜欢我那套别墅。别墅的周围边,生活谈不上有多方便,但却是人少车少,绿树成荫,让人油然而生一种闲情雅致的心情,给人一种非常悠闲、非常平和、非常恬静的感觉。” “很让人羡慕。”安康说。 “让人羡慕吧?这便是拥有了选择的权力。你可以住在黄浦江边的高档公寓里,也可以住在金桥碧云社区的高档别墅里。一切都是你在选择,而不是无从选择。工作就是工作,生活就是生活,如果把工作和生活混为一谈,那你的人生也就乱了。你看我,工作的时候比任何人都忙,非常紧张,非常勤奋,非常投入,但是生活的时候我就会把我的手机和所有的工作放在一边,喝喝茶、打打球,或者什么都不干在家里躺着。这也是选择。是你在选择,而不是你被选择。安康,你想当那个做选择的人,还是被别人选?” 安康笑道:“我当然想做那个有选择权的人。” “你想当哪一种人,全都在于你自己所做的选择。据说有人曾做过一个调查,通过努力获得的成功率远不如通过选择获得的成功率高。你是选择成为一个实现财务自由的人,还是选择成为一个终日奔波操劳的人,全在于你是否去选,选什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安康点点头,他当然明白周明峰的意思。他的这一番话用另一种方式也跟他表述过。简而言之,就是抓紧时间赚钱。有了钱,一切都好说。没有钱,一切都是苦难。 以前,安康对此并不理解。在经历与柳欣然之间的感情故事之后,安康终于有些明白周明峰的想法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是周明峰常常对安康说的话,而这句话之后便是一声叹息。安康不知道周明峰在年轻的时候经历的是怎样的沧海,才让他走上了一条努力赚钱的道路。 070 相亲 疫情结束之后,之前来上海工作的那些外国同事却不愿意再来中国了。而这段时间,安康的工作却突飞猛进。尽管在公司里还有吴墨等人的阻挠,但安康已经步入了公司的上升通道。 因为张江的发展得到了国家层面越来越多的关注,所以也令张江的tmt公司受到了金融机构越来越多的关注。陆家嘴那些金融公司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过,安康和百时塔投资作为最早一批关注张江的投资经理和投资公司,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地位。 安康也因为其先见之明得到了总部和总经理郑黎辰的赏识。 安康在工作中的压力虽然大,但是更大的压力却是来自于家里。因为他的父母,养父母希望安康能早些成家。说他的那些同学们结婚的结婚、生娃的生娃,只有安康孤家寡人的。而且离家那么远,连个照顾他的人都没有。 提到“照顾他的人”,其实曾经有几个。然而那几个照顾他的人死的死、散的散、走的走。最终在上海还是只剩了安康一个。 家里的计划十分明确:过年前就算不生娃,至少也要带个女朋友回家。 安康在电话里对父母说:“过年我要是能带个娃回,那肯定不是我的种。这种事情急不来,要讲效率也要讲质量。” 他在上海天高皇帝远的没人管,可是国庆节回家那可就得接受一次大考了。父母倒也没让安康操心,就在安康回家之前的两周内,给他在安排了八个相亲对象。除去往返花去将近一整天时间,也就意味着六天的功夫要见八个姑娘。 见这么些姑娘,安康实在不知道这算不是是好事。然而他也没有办法阻止父母这种安排。因为所有的日程都在他回家之前全都安排好了。 所谓相亲,相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个家庭,因此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在农村,父母朋友都在身边,相亲自然是一件庄重而慎重的事。 所以等到安康知道这些安排之后,他便只能像提线木偶一样登台唱戏了。一天一天、一个一个相过去。 姑娘倒都是好姑娘,可却并不是安康喜欢的那种姑娘。 面试结束,安康的父母问他的意见如何。 安康直言道:“首先,我和她们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要什么共同话题?我和你爸一辈子都没什么共同话题,还不是相亲相爱、相敬如宾、白头偕老?” 不得不说电视对于传播语言的功劳甚伟。安康的母亲这些用词自然是从电视剧里学来的。 “另外呢,”安康接着说,“距离也是个很大的问题啊。我在上海刚刚立足,也不可能回老家发展吧。除非您二老去上海。老家的这些姑娘在这里呆得好好的,哪里那么容易就去上海了?工作怎么办?” “去上海找工作的姑娘多得很啊。怎么不好找了?” “不是一码事……”安康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他父亲打断了。 “康说得对,不是一码事。康好歹也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怎么能随随便便找个姑娘呢。” “哪些哪是随随便便找的?个个都是大学生呢。” 安康的父亲还要说话,被他母亲瞪了一眼,不敢再说了。 安康的母亲让安康从八个姑娘里选一个。安康说:“这又不是在宫里选秀,非得选一个不可。妈,我明白您的好意。这种事情还是让我自己操心好不好?” 安康正义凛然地提出的事业未成何以为家的思想,在父母那里根本就行不通。 他的母亲摆事实讲道理地说,你的那些同学们基本上都已经结婚了,有的孩子都已经有了。没有家你怎么能安心做事业呢?再说做事业是一辈子的事情,你可以用一辈子去追求。 安康说,我还太年轻。在上海没有那么早就结婚的。结婚早了会让人认为是没志气,会被人笑的。 安康的母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结婚早了那就有本事,一大把年纪结不了婚的那才是浪费青春。人这一辈子一下就晃过去了,你不要觉得很长。我们虽然也望子成龙,但也并不是非要你成为什么样的人不可。能成才会赚钱当然更好,如果不能,就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过一生不是挺好嘛。 谈到最后,安康终于把父母说服了,同意他去上海自己找。 安康的父母也知道安康大学毕业的时候交过一个女朋友。后来因为嫌他家穷没看上,所以黄了。父母对此虽然觉得非常遗憾,但是也无可奈何,并常常为此而内疚。 安康只得父母说,这不是他们的原因,而且他们也不是因为家庭经济差异而分手的。是因为不爱了。 安康的父母理解不了什么是“不爱了”,不过小年轻儿整天“爱来爱去”的,在他们看来都不是事儿。过日子嘛,过着过着就爱了嘛。 这件事对安康的压力很大,对他父母的压力却并不大。因为他们二十年来所承受的最大的压力因为一场家庭变故而奇迹般的消失了。那个极有可能会夺走他们儿子的人,安康的生父,去了俄罗斯之后这几年一直都没有音讯。 所以安康的父母在逼婚这件事上倒是感到了莫大的愉悦。毕竟和失去儿子比,早一年抱孙子晚一年抱孙子根本就不是个事儿。 回到上海之后,安康谨遵父母的教导,真的开始了相关的历程。相亲说起来容易,真正实践起来却是极有难度的。上海号称上千万人口,可是茫茫人海中总不能随便上街拉一个就相亲吧。 在相亲与被相的过程中,安康又接受了导师周明峰的一番洗礼。 周明峰对安康说:“你那么急着考虑个人事情做什么?没有钱的情况下,你就没有选择的权利。当你有了钱,就会有无数的美好事物在等着你去选择。而这些美好事物中,就美好的女子。之前不是跟你谈过了吗?你到底是想选择别人,还是想让别人来选择你。完全在于你啊。” 周明峰也听说过安和柳欣然之间的故事。于是就将这件事当作教育安康“向钱看”的典型案例:“你看,你已经因为没钱被女朋友甩过一次了,难道你还不明白金钱的重要性吗?” 071 Winter is coming 2003年的冬季很快就来临了。 冬季的来临给安康给来了压力。因为他和父母约定的要带女朋友回家的日子一天一天临近了。安康完全没有为此做好任何准备。 亲倒是相过无数次,然而却没有给安康带来任何令他心动的结果。不是他对别人不满意,就是别人对他不满意。好不容易碰到两个两厢皆满意的,结果一个是因为父母不同意,另一个是因为姑姑不同意。 这个姑姑又是何方神圣?安康百思不得其解。 眼看着春节回老家向父母做述职报告的日子越来越临近了,安康的压力也与日俱增。然而正当他准备向郑黎辰请几个天早些订票回家的时候,他却碰到了一个突如其来的状况,一个投资标的的进程让安康觉得十分不解。而且关于这个原本十分顺畅的项目最近却是诸事不利,屡屡碰壁。 安康实在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也把问题呈现在投资项目分析会上。与会的同事各说纷纭,莫衷一是。讨论出来的的结果,都是安康不满意的。 最终,安康决定还是去请教他的导师周明峰。周明峰听了安康的描述之后问了安康几个简单的问题:“对方公司的管理人员有强烈的融资意愿吗?” 安康点点头。 “那么对方的业务情况和财务情况都没有任何问题对吧?” 安康点点头。 “对方在研发方面有没有碰到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在市场上有没有碰到什么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 安康摇摇头。 在周明峰一边在沙发扶手上敲手指头的时候,安康说:“按道理来讲,这家公司虽然说是一家初创的公司,但是几个创始人倒是有丰富的创业经验。他们以前还一起创办过另一家公司。所以对股权融资还是比较熟悉的。” 周明峰想了想说:“你应该是碰到竞争对手了。” “竞争对手?哪方面的?” “当然是别的投资人罗。” 安康说:“我完全没有感觉到其他投资人的存在啊。” “你刚才提到这家公司的几个创始人是连续创业者,我就明白了他们的套路。你知道这些连续创业者秉承什么样的原则吗?” 安康摇摇头。 “广泛撒网,重点培养,择优录取。” “您的意思是说……” “不到你们把投资款打到他们公司账上的那一刻,一切都是不确定的。金融这个行业水深得很。既然他们熟悉投权投资的玩法,那么他们在以前的创业过程中一定是撞过各种各样的南墙。这个行业不确定因素多,骗子也多。除了投资公司外,还有大量的掮客,也就是中介。很多人对中介的印象很好,说他们消除了信息的不对称,促进了流动性。我对此持保留意见。那些掮客,只不过是寄生在项目公司和投资公司身上的寄生虫。” “可是他们有人脉啊。” “人脉?”周明峰笑了,“什么叫做人脉?并不是说你认识的人多,你就人脉广。菜市场的菜贩子认识的人比我们多得多,那你认为他们有人脉吗?真正的人脉在于两点,一是价值,二是稀缺。没有价值不能叫人脉,就像菜贩子一样。不稀缺也不能叫人脉,因为人人都可以得到。” “原来如此。” “那些掮客别看他们西装革履的,无非就是把信息传来传去,就像电话营销一样。他们只对自己负责,既不对项目负责也不对资金负责。就像房屋中介那样。他们手上握着一堆房源和一堆客户。但其实他们既不会对房源负责也不会对客户负责。他们只是广泛撒网以获得更多的机会而已。同样的道理。哦,房屋中介的行头说不定比金融业的掮客还规范。” 安康对周明峰说的这套说辞不敢苟同,但是他也实在举不出反例来。因为周明峰说的这些事情的的确确是在现实中广泛存在的,具有普遍性。 “再回到你这个项目里来”周明峰接着说,“所以我认为这家公司的创始人应该是正在和其它投资公司接洽。也许接洽的公司不止两三家,甚至有可能是二三十家。所以当务之急你就需要做一个决断。如果真想投资呢,就向他们表明你的坚决态度,主动抛出你的诚意,加快进程,尽快签约,尽快打款,让他们有落袋为安的感觉。如果你不确定,倒是可以观望观望。” “我明白了。” “还有一个小技巧。如果你不确定这笔投资,完全可以投笔小钱占个坑。” “占坑?” “嗯,不管你是确定想投还是在犹豫,这个时候都可以尽快签协议,尽快打款。打个比方,如果你们总的投资额是5000万,那么你们可以先签一个投资七八百万的协议投石问路。稳住项目方。如果项目有风险,七八百万的损失也在可控范围内。如果项目有潜力,你们完全可以在以后加大投资。当然,这就有必要在投资协议中加入关于优先受让股权的条款,从而在面临其它竞争对手时获得先机与主动权。这就是所谓的占坑。” 周明峰等进办公室找他签字的助理离开之后继续说:“你跟他们谈的投资条件里面,有业绩承诺的内容吗?” “有的。约定了三年。” “这方面的内容你可以和律师好好地审定一下。看看相关的条款对项目方而言是不是太苛刻了些,让他们有所顾虑。一方面是承诺的内容本身,另一方面是实现的时间要求这两条。你都可以再考虑下。” 安康自认为认识了周明峰是一件幸事。他白手起家在陆家嘴金融圈混迹了这么些年,这个行业里的家路子、野路子都了如指掌。每次安康向他请教问题,他都言无不尽。令安康对周明峰的知识、能力、人品甚至对生活的彻悟都大为敬佩。 安康常有人生得一良师足矣的感慨! 安康正把业绩承诺方面的条款拿出来请教周明峰时,他的手机响了。 安康拿起手机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 “安康,是我啊。”手机那边传来的声音既熟悉也陌生,听不出来到底是谁。 “请问您是?” “柳欣然。” 072 时间打磨一切 安康和从法国回来的柳欣然选在上海第一八佰伴见面。 坐落于张杨路的第一八佰伴是建在浦东陆家嘴的一个标志性的商场,即便在全国也久负盛名。即便在十多年后日本八佰伴倒闭,上海的八佰伴依然是一块人气甚隆的金字招牌。 之所以选在这个高档商场见面倒不是安康的刻意安排,而是因为这里离安康的公司比较近。安康下班比较晚,所以柳欣然决定从浦西到陆家嘴来和安康见面。 两个人颇有些共识地选了一家日本料理店。日本料理店倘若开在别处,客人们常会担心店、厨师、食材是否正宗。但能开在第一八佰伴这个响当当的日本品牌商场里的,那必然无需任何后顾之忧。 几年未见,柳欣然还是以前的样子,安康却在柳欣然看来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 安康当年和柳欣然在一起的时候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伙子,而现在在安康的脸上已经多了一份成熟和自信,这让柳欣然对安康刮目相看。 “你去法国呆了三年,好像岁月在你的脸上没有人留下任何痕迹嘛。”安康自然关注到这位前女友依然绽放的青春与美丽。 “那是我天生丽质呗,你倒是变化挺大的。” “已经留下了岁月的沧桑啊。” “什么沧桑?你才多大点儿。再说了,男人留点岁月的沧桑也挺好。”柳欣然翻看着酒水单问,“你喝清酒还是烧酒?” “啤酒吧。” 柳欣然笑道:“老朋友相见,就只喝点儿啤酒?来一瓶烧酒吧。我们一人一半怎么样?” “烧酒将近四十度呢。一人一半?你喝得了这个高度数的酒吗?” “和伏特加比起来如何?” “伏特加你也能喝?” “笑话。六十多度的白酒我都能喝半瓶。” 安康完全不信:“我怎么就没见过喝过什么高度酒呢?你泡吧都只喝鸡尾酒、朗姆酒之类的。” 柳欣然叫来服务员点了一瓶听起来名字颇有些别致的烧酒说:“我其实挺能喝的,不过我不爱喝。喝酒就是一种技能,不一定要使用,但是一定要掌握。” 这话安康倒是十分认同。喝酒他倒是经常被迫而从之,但是这个技能他却始终掌握不了。并以此为憾。 “你这次来上海是因为学校放假?”安康问。 “当然不是,我是书已经读完了,准备回国发展。” “才几年就把书读完了?” 柳欣然说:“欧洲的学校毕业都很快。我只是个小硕士嘛,又不是什么重要学位。” 安康和柳欣然碰了碰杯,把烧酒饮了一口:“这酒还真有点儿劲儿。” “哈哈哈。不觉得味道还不错吗?” “还行。我还以为你会呆在浪漫的法兰西不回来了。” “我也想呆在法兰西浪漫啊,可是条件不允许啊。谁让我们家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孩呢。又不是什么家大业大的产业,我爸还非得我回来继承不可。他又不是七老八十了,才五十岁就想撂挑子退休。” “你可以不同意啊。” “不同意他就装病给我看。我是受不了这个老戏精了。想想还是算了。迟早的事儿,老爷子干了半辈子,他想歇着就让他歇着吧。不过我提了个条件。让我管公司可以,总部要迁到上海来。” “这他肯定不会同意吧。总部迁过来了,公司在当地的关系、劳务、税这些怎么解决?” “哈哈哈。你算是说对了。我爸没同意。不过我们商量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他同意在上海再成立一家公司,专门负责营销,原来的公司专注于生产。” “这就算是两代领导人采用权力过渡的方式罗。” “嗯嗯。一下子把整个公司都交给我我也承受不了哇。况且,我还真对采矿不感兴趣。老爷子还是先担几年吧。他想休息,我就回去帮他管几天。他休息好了,我再回上海。反正啊,在法国呆了几年,美洲、欧洲、澳洲、非洲这些地方我都已经走遍了,也不过如此。接下来就静下心来做生意吧。你怎么样?” 安康说:“我还能怎么样?还是在那家公司当冤大头呗。” “我才不信。你现在当什么官儿了?” “什么官儿啊,就是一个普通的投资经理。我们金融公司就三层架构,分析师、投资经理、总经理。别看名片上的头衔唬人,什么总裁副总裁的,其实都是打杂的。对了,跟你说个笑话,你知道我们把p、vp叫什么吗?” “难道不是president,vicepresident?” “是倒是。我们把p叫作屁,把vp叫作微屁。都是个屁。” “哈哈哈。那你是什么屁?” “小生乃微屁是也。” 酒已经喝了一半,以安康的量早已经承受不住了。就这半瓶酒也是柳欣然倒了一多半,安康倒了一小半。剩下的半瓶基本上都给柳欣然满上了。她确实是很能喝。 柳欣然的脸上渐渐泛起了红色,她含笑望着安康说:“安康,你不仅比以前更加成熟了,而且还比以前更有味道了。” “啊?你是指什么味道?” “男人的味道。”柳欣然说。 安康笑了笑,没有搭话。 一个女人喝着酒夸一个男人有味道,多半是有着深意。 然而安康却以一种礼貌而不失节的方式忽略了这样的深意。 柳欣然便没有再继续将味道的话题引申出去。 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两个小时是男女在一起吃饭的标准用时。晚饭如果少于两个小时就显得过于匆忙不那么客气,如果多于两个小时又显得太过于亲密。 这个时间是安康控制的,而且控制得很精准。 从餐厅回到家之后,安康简单地洗个澡倒头就睡了。 他对和柳欣然的再次见面并非内心一点儿波澜也没有,只是惊涛巨浪早已被时间磨灭成了小涟漪。 时间打磨一切。 回到家的柳欣然与安康全然不同。 本来她约安康出来见面的目的只是因为自己打算在这个城市发展,希望把以前的人重新联络起来,算是为将来经营人脉作一个准备工作。 然而和安康见面对她却有着不小的冲击。这样的冲击让她内心久久不能平静。那些自以为消散的往事似乎又一次涌现出来,如海啸一般,让她猝不及防。 073 世界最高建筑 因为在陆家嘴附近的潍坊七村的租约到期,安康决定换一个地方住。潍坊这个小区有些年头了,各种管理已经有些跟不上了。安康找了半个月,看中了一个几年前才建起来的新小区,就在地铁二号线龙阳路站的边上,叫万邦都市花园。 之所以选在这个小区,除了坐二号线去陆家嘴方便外,还有另一个原因,这是开往浦东机场的上海磁悬浮列车的起点站。上海磁悬浮号称是全球第一条商业化的磁悬浮列车。据说从这里坐磁悬浮十分钟不到就能到浦东机场。 等到这个在建的磁悬浮列车线路开通了,以后出差就方便多了。下了飞机坐十分钟磁悬浮就能到家门口,连换车都不用。 小区是新的,房间也是新的。而且这个房间的格局也是安康喜欢的。客厅是一个落地窗,和周明峰在仁恒滨江的那个差不多,当然面积只有十分之一,价格也只有十分之一。 卧室则有一个飘窗。平时摆张小桌在飘窗上,看看书、喝喝茶,一定是十分惬意的。 虽然这个一室一厅才五十平米的房子比他在潍坊七村住的那套要小很多,但是总体的居住环境却提升了好几个档次。这令安康心情十分舒畅。 原本安康打算自己一个人解决搬家的事情,可是朱雪听说他要搬家便主动来家里帮他收拾。 朱雪帮安康收拾了一个小时之后到客厅里对安康说:“叔叔,你的东西看起来不多,收拾起来还挺费劲的。” 朱雪的一个朋友听说安康才比朱雪大两岁,完全不信,说看起来比朱雪大了七八岁的样子。朱雪就对安康开玩笑说,你年纪比我大这么些以后我就叫你叔叔吧。 现在安康听朱雪当面这么称呼他,只觉得好笑,便顺着说:“侄女,我这些东西太杂了对吧?” 安康跟着朱雪进卧室一看,愣住了。 原来他的床上整整齐齐放满了朱雪帮他叠的衣服。那些衬衣的每一粒扣子包括袖扣都扣好了,然后叠得像商场里的服装专柜里的样品一样。 “你这个搞建筑设计的就是不一样啊,连衣服也叠得这么艺术。而且你也太细致了吧,弄得我都不敢碰这些衣服了,怕把造型弄乱了。” “哈哈哈。就是因为是做建筑设计的,所以事无巨细都要照顾全面啊。不细致怎么行?那会造出豆腐渣工程的。” 安康笑了笑,继续对朱雪施展夸奖法术。 这样的小细节让安康对朱雪有了全新的认识。他从认识朱雪的那一天起,都是在游乐中相处的。朱雪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很小的时候就展现出了她的成熟的一面。每逢需要跟大人沟通的时候都是她一马当先。就是这种外向的性格让人忽略了她隽秀的内在品质。 其实朱雪的细致和她是不是建筑设计师这件事并没有任何关联,完全是性格使然。她叠衣服的这种细致是一种对生活的认真态度。 不苟且,不苟活。 安康靠在门框上,欣赏朱雪干活。 “你做撒?”朱雪无意中抬头看到安康在看自己便问。 “学习一下侄女是怎么干活的啊。” “叔叔,这可是学不来的。这都是从小练出来的。你们还在玩泥巴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帮家里做家务了。” 这倒是让安康难以置信。他以为朱雪像自己的妹妹林沐霜一样,除了学习和玩乐以外就只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毕竟谁家都只有一个孩子,城市里的孩子个个都宠得像公主一样。 安康这个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孩子当然不可能有这样的待遇。即便是玩泥巴,那也是在把农活和家务做完之后。 无端的,安康对朱雪倒是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感来。 朱雪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她把最后一件从衣柜里取出的衣服叠好,在床上摆放整齐后说:“好了,卧室都收拾好了。接下来还要做撒事体?” 安康说:“接下来就没有什么事了。装箱就可以了。坐下喝点儿水吧。” 朱雪自己捶着腰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说:“老腰都快断了。” “让你休息你也不休息。”安康把一杯可口可乐递给朱雪。 “我做事喜欢一鼓作气。”朱雪饮了一口说,“对了,我下个月也要来陆家嘴了。” “有工程在这边?” “嗯。是一个地标建筑。前几年开工的,后来因为投资的问题停工了,现在准备重新进行设计。” “开工了又要重新设计?”安康虽然不懂建筑和设计,但是和朱雪、林沐霜一起呆久了也耳濡目染知道一些建筑工程的生产流程。 “是的。原本这座楼要建成世界最高建筑的。停工了几年之后,台湾、香港有两座在建楼的高度超过了这一座,所以想把楼的高度设计得更高一些。” “竟然还可以这样?” 安康理解建筑设计会因为种种原因而修改,却无法理解因为不能成为世界最高建筑而修改设计高度的做法。不过,既然是要建成地标,造型之类的是见仁见智的,未必能得到人们一致的认同,唯有高度是不可取代难以质疑的。 要不然为什么人们都只知道珠穆朗玛峰,而不知道号称为k2的乔戈里峰、希夏邦马峰? “嗯嗯。在我们这一行这样的事情很多的。既然是地标嘛,就一定要有不同之处。高度是一方面,造型是另一方面。大家一看到这座建筑就能想到陆家嘴,一想到陆家嘴就能想到浦东和上海。上海的浦西代表的是文化与传承,浦东代表的是未来。那么在陆家嘴这颗浦东的明珠上建的建筑就不可能设计成北京皇宫、苏州园林那种古色古香的风格,也不可能设计成上海外滩那种希腊帕特农神殿、罗马哥特的风格。” “以后这陆家嘴会是什么样子?”安康问。 “不用以后。现在陆家嘴就很好看。你有没有看过从海上看纽约的照片?” “嗯,自由女神像后面高楼林立。” “你从虹口区看陆家嘴就是这样的感觉呀。”朱雪说。 “不是应该从外滩往这边看吗?” “角度不同,感觉完全不同。从外滩看陆家嘴是平面的,从虹口看陆家嘴是立体的,更有层次。你下回去虹口的江边看看就知道了。” 安康笑道:“想不到有那么多讲究。” “嗯。那当然,我这个本科也不是白学的。” “久仰久仰。”安康打趣道,“你来陆家嘴之后,还是住在工地上吗?” “我早就不住工地了。以前是刚毕业的小毛头,随便把我们一塞,没爹没妈没人疼没人爱的。现在公司一般会在工地附近租房的。这样的情况我再干几年,就不用驻工地了。” “你就变成国际知名大设计师罗?”安康打趣。 “早呐!” 074 缘份来得不经意 尽管从法国返回上海的柳欣然频频与安康见面,并且在某种程度上主动试图突破普通朋友的关系,但是安康却非常明显地刻意回避那种关系上的突破。 承受着相亲压力和春节带女朋友回家压力的安康并不是因为以前柳欣然甩了自己而伤害了他那可怜的自尊,而是因为安康个人早已不是以前的那个安康了。现在的安康并不排斥柳欣然的感情,他排斥的是柳欣然对生活的态度。 经济富裕的柳欣然尽管依然还是像以前那样打扮低调,但是对穿着的看法并不意思味能够理解如何去生活。换句话说,柳欣然的一生是被安排的一生,从未争取过什么,一切都是应声而来的。在适合谈恋爱的年纪顺理成章地去找一个合适的人谈恋爱,在适合结婚的年纪顺理成章地去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当然,大多数人都是这样。只是柳欣然比大多数人更加顺理成章一些。 试想一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自然不必担忧自己的婚嫁问题,她必然会嫁给一位令人羡慕的王公贵族,可是这样的恋爱和婚姻有多大程度是因为爱之弥深,又有多大程度会伤之弥重呢?《罗马假日》这部电影也许只是反映了普通人对于贵族的臆想,但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反映柳欣然的真实生活状态。 柳欣然对于安康的回避最初也认为是安康的自尊心在作祟,后来却因为一件事而激怒了。 柳欣然想让安康投资她在上海设立的公司,安康说她的公司只是做营销的,不符合他们公司投资的领域。柳欣然又让安康投资她父亲的公司,说那是一家实业公司,做矿的,每年的现金流都不错。结果安康拿到公司的资料评估完之后说不符合公司的投资原则。 那之后柳欣然很久都没有理会安康。 没有感情束缚的安康确实是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之中。去年的一年中,有小半年是在家办公,这导致许多项目的跟进严重滞后。下半年安康就几乎变成了空中飞人,频频来往于京、沪、深等处。 安康手中的资源很多,但是大部分资源都需要进行整合。很多人以为投资就是今天把钱投出去,然后等着有一天开始收到回报。其实投资远远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投后管理的重要性远大于投资。 安康与柳欣然并没有恢复到以前的关系,而安康和朱雪之间的交往却不知是从何开始的。安康回想他和朱雪之间关系的演变过程,认为他对朱雪最初的情感肯定和朱雪到他家帮他叠衣服那件事有关。 两人重逢以来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见过好几次面,但大抵是匆匆相见,匆匆而别。其中一个人是妹妹的同学,另一个人是同学的哥哥。熟人之间吃个饭、呼朋友唤友的玩一玩,仅此而已。 缘份便在不经意间突如其来了。其实这期间并没有了不得的事情发生。即便是叠衣服也只是一件完全可以忽略的小事。但这段缘却偏偏来了。 也许朱雪来安康的家里帮他收拾东西叠衣服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但是这一念却改变了许多人,改变了许多事。 朱雪调到陆家嘴上班之后和安康经常见面,只是叠衣服这件事的后续。而朱雪再一次到安康的家里帮他叠衣服已经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 就在月下老人正老眼昏花地清理乱得一团糟的毛线球,小爱神丘比特在自己的弓箭做保养的间隙玩丢手绢的游戏的时候,独自于2004年的春节回到家的安康受到了父母的质问:“你说要带回来的女朋友呢?” 安康便随口把朱雪当作挡箭牌给搪塞过去了。 过完春节之后,安康拎着一个大包约朱雪出来吃晚饭。 朱雪惊讶把大包打开翻了翻道:“叔叔,你怎么从老家给我带了这些东西呀?” 安康笑道:“你就把我当作来城里逛大观园的刘姥姥好了。从乡下进城了,得给城里的姑娘们带些阿拉乡下人平时吃的、玩的东西,给城里姑娘留个好印象。再说,谁让你是我侄女呢。” “哈哈哈。什么城里姑娘?我们周浦那地方也是乡下好不好?侬晓得伐?我们那里的人去浦西不说去浦西的,都是说去上海。” 安康点点头笑:“了解了解。全国除了上海浦西,都是乡下。” 晚饭之后,安康便拎着那个大包和朱雪一起踱步到黄浦江边,凭栏远眺。浦江两岸确实是万种风情。在这里吹到的江风也不是自然之风,而是人文之风。环境之于人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无论是安康还是朱雪都来过黄浦江边无数次,然而这一次却不同。因为他们是头一次结伴前来。 江边游客众多,多半是外地来的游客。 身材高挑的朱雪虽然打扮得十分雅致,但是这种雅致却硬生生地被安康手里拎着的大包给毁了。朱雪抿嘴笑,安康倒是满不在乎。 “反正我是乡下人,我不怕。”安康把大包往一个长椅上一放说。 “我不是笑你这个大包,我是笑你这个表情。怎么这么严肃呢?又不是去炸碉堡。” 安康往朱雪身边一坐,闻到淡淡的幽香,便说:“你们上海小姑娘就是会打扮。” 朱雪说:“这也算会打扮?我奶奶她们那一辈才叫会打扮呢。我在家还经常被我奶奶骂的,说连妆都不化就往外跑。” “那你妈不说你吗?” “我妈?她才不化妆呢。你也不想想我妈是什么年代的人,资产阶极才会化妆。所以我妈和我奶奶在这方面根本谈不通。我刚好处在她们中间。心情好了弄一弄,心情不好了就这样。反正我们老跑建筑工地,一天下来也是灰头土脸的。” 听朱雪这么一说,安康倒是真的发现调到陆家嘴来工作的朱雪打扮得确实比以前用心了。 “你也好好打扮一下嘛。”朱雪看了安康一眼说。 安康说:“我打不打扮还不那样?上班的时候所有男士都是清一色的西装革履。唯一的不同就是长相和发型。你看,我的长相也不算差吧,我的发型也是在美发店设计过的啊。” 朱雪并没有反驳,而是抿嘴笑:“你什么时候去买衣服,我陪你去。” 075 陆家嘴天使 安康应周明峰之邀去参加了一个所谓的“陆家嘴天使”的活动。 既然是陆家嘴天使,可是活动的地点却并不是陆家嘴,而是从上海陆家嘴出发驱车要两三个小时。到达地点之后安康才知道是苏州的阳澄湖。 这阳澄湖安康是头一回来,可是阳澄湖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这个在江南水乡中看起来稀松平常的湖泊,却因为一道名物而名享天下,这便是大闸蟹。 活动的地点并不在阳澄湖畔,而在湖中间。下了车之后,安康和周明峰坐着快艇到了湖中间的一个岛上。这个岛做得十分原生态,让安康不禁想起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只不过“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倒是如此,“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倒是不尽然。陆家嘴天使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活动?什么是陆家嘴天使?安康在来的路上问过周明峰。周明峰非常神秘地说,你到了那个地方就知道了。 安康刚一进入岛上的庄园,竟然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一个打扮得十分优雅的女人。 这个人安康依稀见过一两次,当然还抱括他印象最为深刻的那一次。那一次两人是在外滩的一个酒店的房间里。这个女人带着无比妩媚的神情凑近安康的脸吐了一个烟圈,而那时的安康的手脚被人捆住了。那时的她并没有这般优雅,有的只有妖艳。 这个女人似乎和周明峰很熟。她见到别人只是礼貌地伸出手碰一碰对方的手指,可是见到周明峰却亲密地和他拥抱了一下。 当她看到周明峰带来的朋友的时候,愣了一下,显然她对安康这张脸有印象,只是需要花点儿时间从记忆中搜索一下。很快她就记起来了,对着安康妩媚一笑,说:“原来是你。” 安康也回报以一笑。 周明峰奇怪地问:“你们俩认识?” “认识。”那女人眉毛一扬,点点头。 在一个中式的庭园中坐到一个西式的长桌旁,周明峰问安康:“你既然认识她,那你怎么还问我什么是陆家嘴天使?”安康茫然的摇摇头说:“难道她就是天使?” 周明峰似乎听到了一个很可笑的事情。等他笑完说:“她不是天使,难道是恶魔不成?”客人有一半落座之后,这个庄园的主人就来了。 安康以为这里的主人大概就像农家乐的老板一样,体现的是无限度的接地气。然而却没想到竟是一个举止十分文雅,打扮十分儒雅的男人。这个有点儿年纪的男人说话非常有气势,也非常有幽默感。 在等客人的期间,他给大家讲了许多业界的趣闻,有近来发生的新鲜事儿,也有过去不为人知的轶闻。从他那不经意的描述中,安康自然能够断定他必然有与众不同的经历,拥有与众不同的资源。所谓的陆家嘴天使就是这个人组织的一个活动。而这个活动就是一个私密聚会。 虽然是聚会却又没有一个明显的主题。来的人三教九流,五花八门。所以庄园的主人便用了陆家嘴天使这么一个令闻者不名所以的名字,而这个活动的形象代言人,就是安康和周明峰刚才见过的那个女人。 当然,活动并不是每一次都会在阳澄湖。最初这个活动其实是在陆家嘴的一个会所中举行。但久之活动的主人说终日呆在陆家嘴这个丛林里,不如多出去领略下大好河山、亲近下大自然。于是之后举办的地点就经常换,包括杭州的莫干山、无锡的香雪海、苏州的东山等处。 这一次来到阳澄湖,当然是以大闸蟹为主题。但这个所谓的解,也只是类似流觞曲水之于兰亭,只是一个药引而已。真正的大餐便是品蟹时的杂谈。 席间的谈论是从所谓大闸蟹的正确吃法开始的。庄园主人说这大闸蟹肉嫩而美,最适合什么佐料也不放直接食用。细细品之,便觉肉质微甜,别有一番滋味。 安康试着吃了一条蟹腿,完全领会不了那别有一番的滋味。只好又重新调起了姜丝和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安康却还是没有把握住这个活动的精髓。因为席间所有的讨论,都是开放式的。这个活动没有所谓的主持,也没有所谓的重要嘉宾。大家畅所欲言,想说什么说什么,想怎么说怎么说。唯一的要求是,所说的内容仅限于这个场合,不必引申、不必过度解读,更不必往外传。说完了,一拍两散,宾主尽欢。 这种形式倒是类似同学会。同学会虽然是以回顾当年的校友情为主题,但实际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内容和校友情并无关联。无非是以同学会为由头聚一聚而已。 庄园的主人为客人们提供了住宿,热情的邀请大家在这个岛中多留一晚,但周明峰和安康当天就返回了。 返程的车上,安康拿他的疑问请教周明峰:“这个活动有意思倒是有意思,就是话题转的太快,感觉自己有些跟不上趟。” 周明峰说:“这个活动早年其实是有明确的主题的。就是这个庄园的主人要捧几个新人,想把他们打造成陆家嘴金融圈的品牌。但是你知道金融圈瞬息风云,变化太快了。而最初参加活动的那些人很多慢慢地退出了这个圈子。所以后来就变成了一个大杂烩。最初的主题早就变了。” “那今天这个活动的主题是什么呢?” “见微知著。你没听到很多人对宏观经济形势、微观行业公司都提了一些信息吗?” 安康摇摇头,他还真没听出来。 周明峰说:“做我们这一行就得有高度的敏感度和信息分析、归纳的能力。他们并没有明确说我现在开始给大家分析一下宏观经济走势啊。但是他们讲的几个笑话,其实就是在分享他们对今、明两年的经济预判啊。” “原来是这样。”安康回想席间谈的那些话,似乎又似是而非。 “就是是清谈。听不听得懂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可以在这样的活动中混个脸熟。你看,很多人都有很强的表达欲和表现欲。所以想你这样从头到尾都没说几句话的,确实不多。” 076 蹊跷 就在安康并不确定他和朱雪之间是否正处于交往阶段的时候,另外一件不确定的事情发生了。 事情发生得十分蹊跷。 本来安康和他准备投资的项目的管理人员达成了一项秘密协议,这个协议用以锁定双方的共同利益,以达成利益共同体。安康的百时塔投资公司作为项目方的唯一投资人为他们全盘解决股权投资、债权投资以及银行贷款等一系统融资问题,而项目方为百时塔投资公司提供该行业的信息,同时为百时搭投资公司大举进入这个新兴行业的先导。 这个秘密协议之所以需要保密,其意旨在双方都不想公开他们的合作关系,以免各自的竞争对手会出来搅局。 但奇怪的是百时塔投资公司的竞争对手似乎始终都掌握着百时塔投资公司的一举一动。安康最初以为是项目方透露的,因为他以前曾和周明峰讨论过这个问题。项目方在资金没有真正入账之前通常会广泛撒网,重点培养,择优录取。但经过安康钓鱼执法一般的测试后,发现一些连项目方都不知道的信息也被竞争对手提前知晓了。 项目方泄密的可能性被否决。 安康继而又猜测是自己的公司有出卖情报的人。这种事情安康在大学刚毕业进入百时塔投资公司实习的时候就曾经遭遇过。那一次差一点儿将安康赶出百时塔投资公司,也险些断送了安康在金融行业继续发展的前景。 如果说上一次安康揭露出公司内部的告密者是因为机缘巧合,那么这一次就未必有这么幸运。 安康故意拖延了项目投资的进程,希望在完全弄清事情的真相之前,能充分暴露出投资的风险。他十分谨慎地对待投资流程中的每一个步骤和每一个细节。 然而,安康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就在资金注入后过了两个月,项目公司的市场情况发生了重要变化。他们在市场上不仅遭遇竞争对手的集体攻击,而且还遭客户的反水。此事导致几个关键的研发人员辞职。 项目公司出现的新情况已经与投资之前评估的情况完全不同,百时塔投资公司要求安康尽快止损退出。 安康在对项目进行重新评估之后,确认了该项投资失败,于是听从公司的要求进行了项目退出处理。撤资完成后,共计损失了50%的投资资金,而且还是在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之内的损失。除了直接经济损失外,还没有计入为投资该项目所花费的长达半年的时间与精力以及与之对应的相关成本费用。 就在百时塔投资公司撤资之后不到一个月,他们的竞争对手就入资这家公司。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市场情况突然又对这家公司有利起来,而那些辞了职的关键研发人员又一个不拉地全部回来了。 安康从侧面了解过那几个研发人员辞职之后的去向,却是无一例外都没有去别的公司就职,而是在家休息了一个多月。仿佛他们知道公司会有之后的动作,并且会把他们重新请回去一般。 我一定是被人算计了! 安康复盘这件事发生的整个过程,越想越觉得蹊跷。 “有什么好质疑的?你肯定是被人给涮了啊。”叶奇一面给安康泡茶一面说,“你尝尝这个,好不容易弄来的白茶。” 安康心不在焉地把叶奇递来的茶喝了一口说:“被人涮了我也认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可是我怎么就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呢?就算捅我一刀,临死前也得让我明白为什么捅我吧。” “为什么捅你啊?我知道啊,两个原因。一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这样搞一下,几个月时间就把项目公司的估值往下压了三成。二是你得罪人了。你最近做事太高调了,你没发现吗?” 安康说:“发现了啊。投资人不高调还做什么投资啊?我恨不得告诉全世界,我叫安康,我是一个投资人,我重点投资tmt项目,所有的tmt项目都来找我吧。” “不是这个高调。所谓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嘛。你做事高调这没事儿,做人也高调就是你的不对了。中国人的处事哲学中不是有枪打出头鸟一说吗?” “我做人什么时候高调过?我从来就没有表现过我个人,在任何场合,我安康的名字前面永远都有‘百时塔投资’这个定语。” “你说是就是吧。不过我就是提醒这么一句。” 安康便不再谈高调这个话题,而是说:“老叶,我把和这个项目有关无关的所有人都捋了一遍。每一个人都有作案的可能,但是动机却并不明显。关键是如果只是一个人有问题,他是不可能从头到尾就把我的一举一动了解得这么详细的。至少也得内外勾结团伙作案,而且还得是三、四个人的团伙,但是这是不可能的呀。” “有什么不可能?凡是皆有可能。三四个人又怎么样?这个项目市值5000万,便宜30%就是省了1500万。三个人作案的话,平均一个人创造500万的收益。这个理由还不充分吗?你说,ste有可能吗?” 安康笑了笑说:“别人都有可能,唯独这个ste最不可能。” “这又为什么?” “ste虽然名字叫吴墨,她可不是一个眼睛被墨镜挡住什么也看不见的人。她的立场很明确、目的也很明确。别人,甚至包括郑黎辰都有可能出卖自己的公司,唯独吴墨不可能。因为她是一个nobleman,哦,不是,她是个女人,所以应该叫noblewoman。她身上具有一种贵族品质。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去玩儿阴的,但就算是玩儿阴的她也是有原则有底限的。” 叶奇笑了笑:“看来,你和ste斗了几年,还是有收获的嘛。” “有收获,当然有收获。就是知道她是个有底限的人,这就是我唯一的收获。哈哈哈。” “那这个最大的嫌疑对象排除了。还有谁?” “还有谁,我还真不敢说。说出来怕吓你一跳?” “是郑黎辰?” “当然不是!” 077 蕾丝 “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的怀疑最大,那就是周明峰。” 安康说完这话,叶奇倒颇有些惊讶:“周明峰?你不是把他当导师吗?而且他还是我们公司的战略合作伙伴。况且,有好几个投资项目都是他让给你的。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当然,我只是猜测。一想到有可能是他,我也觉得这事儿不可思议。但就是因为他是我的导师,所以这个项目我才事无巨细地和他讨论过,而且他是唯一一个从一开头就了解这个项目的人。在我还没有向公司写项目报告的时候,周明峰就知道了。而且这还不是关键证据,最关键的证据是项目中的一些细节除了周明峰以外,别人不可能知道。” “这样啊,那你接下来该怎么办?” 安康摇摇头说:“谁知道该怎么办?我还想观察观察。毕竟这只是我的猜测。也许不是他呢。” “真希望不是他。如果真是他,对我们的影响就太大了。他这几年和我们深度合作,我们的底细他是了解得最清楚的。” “是啊。怕就怕这种事情。” 叶奇的太太过来问安康晚上想吃点儿什么菜。 安康说:“谢谢嫂子,我就不在你家吃饭了。晚上约了朋友一起看电影。” “女朋友?”叶奇问。 安康笑笑:“还不算。” “你这悄无声息的。我老婆还在给你物色相亲对象呢。你这都已经跟人约上了。”叶奇转头对太太说,“那咱们就别忙活了。” 叶奇太太刚点点头,叶奇又说:“不行,咱还得继续忙活。安康前阵子告诉我一句话叫广泛撒网、重点培养、择优录取。” 叶奇太太惊讶地说:“哦?安康竟然说这话?” 叶奇摆手笑道:“不是不是。他是说了这话,不过是指做项目投资的,不是找女孩儿。找女孩儿他还是严肃的。不过,咱们多找几个让他挑挑也不是坏事啊。” “这倒也是。” 安康见叶奇两口子越说越有违初衷,便说:“不必了不必了。这一个我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交往下去。实在不行回头再麻烦老叶和嫂子帮忙。” 从叶奇家到电影院的路上碰到堵车,电影开场了好几分钟安康才赶到。朱雪在电影院里都等得跳脚了,见到安康便说:“叔叔,你也太不靠谱了。看电影还能迟到的?” 安康连连道歉:“我还是挺靠谱的,主要是堵车不靠谱。”接过朱雪手里一堆吃的和饮料两人一起往黑乎乎的剧场里钻。 举凡电影都是猜得中开头猜不中结局的统一模式,所以安康用手机上网搜了一下,告诉朱雪他们错过的几分钟里大体是什么情节,倒也并不影响整体的观影感受。 其实朱雪倒并不在意错过的情节,她在意的是开场之前两人坐在一起聊天的感觉。《指环王》这部电影本来就是朱雪特地陪安康看的。她虽然看过前两部,但其实除了那些场面外情节都没怎么看懂。现在看第三部更是云里雾里。看完电影之后经过安康的解释,朱雪才大体明白这个电影倒底是在讲一个什么故事。 之后两人一起去吃了麻辣烫,然后安康陪朱雪逛街。 陪一位设计师逛街是比较辛苦的一件事情。因为设计师不同于普通女性在于,普通女性只看牌子不看设计。爱马仕、lv设计的再垃圾都好看,普通牌子设计的再好也是垃圾。设计师眼里没有品牌之分,只有垃圾和非垃圾之分。 每每经过lv的专卖店,朱雪就会一撇嘴道:“lv的设计师有脑子吗?” 安康笑道:“他们的设计师有没有脑子不重要,他们的营销总监有脑子就行。再垃圾也不会让女人对人生绕不过一件lv产生任何怀疑。就像钻石不一定比绿宝石、和田玉好,但是人们就相信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 “我觉得钻石就很好啊。反倒是那些玉傻乎乎的。” “你和别的女人还真不一样。”安康笑道。 “你这算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安康说:“如果我说是夸你,你会不会说被夸奖了显得傻乎乎的?” 朱雪呵呵笑:“不不。你夸吧你夸吧,我承受得住。”说完目光就被一件带蕾丝的女装吸引住了。 “你不觉得这蕾丝很突兀,有点儿傻乎乎的?”安康实在是不明白女人为什么会对蕾丝情有独钟。 “完全不傻。”朱雪道,“这个你就不明白了。你摸摸这个蕾丝。” 安康伸手去摸了摸,那个蕾丝和别的蕾丝不一样,摸起来特别硬。如果说别的蕾丝像棉布的话,那这个蕾丝就像帆布一样。 “这一种蕾丝不是机器加工出来的,是手工做的。而且还是比利时的手工。看起来很普通,可是这个工艺和别的蕾丝完全不同。如果用这种蕾丝镶边,那衣服就会显得很挺而不会有褶皱。所以它的用途和别的蕾丝是完全不同的。你看这件衣服是不是就和旁边的衣服有些不一样?” 安康对比了一下说:“感觉像蕾丝穿的衣服。” “哈哈哈。”朱雪指着安康笑道,“你还真是幽默,这个时候来个一语双关。” 安康说:“确实是这样啊。有比利时蕾丝的这件衣服有些阳刚,确实是像蕾丝边(lesbian)穿的衣服啊,旁边那一件就是典型的小女生穿的。” 朱雪点点头:“嗯,这蕾丝更能衬出气质来。所以这种比利时蕾丝也是欧洲皇家亲睐的。有的男装也用这种蕾丝来点缀呢。” “男装也用蕾丝?” “是啊。法国皇帝还穿过丝袜、高跟鞋呢。你知道吗?” “不会吧。”安康张大嘴道,“那黑丝诱惑可真是别有一番风情啊。” 法国皇帝既然穿丝袜、高跟鞋?这世间有太多人们所不了解也不理解的事情,然而任何一件事必然有其背后的原由和不为人知的故事。自己在项目中碰到的许多事情不也是如此? 尽管看电影和逛街这两件事让安康感受到了难得的放松,但是他其实心中始终萦绕着一个影子,那就是周明峰。 对于安康而言,周明峰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导师、一个合作伙伴,更是一位忘年交、一位知己。在他的身上,有安康学之不尽、取之不竭的宝贵知识和经验。 如若没有周明峰,安康也不可能在这短短的几年内成长得这么快。 但如果项目受到狙击的背后真是周明峰的话,安康不知道自己将如何面对这个现实。 078 真相 安康依然不定期地与周明峰见面、跟着他一起参加陆家嘴的各种活动。但是安康却从一个纯粹的参与者变成了观察者。他无法确定周明峰是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是个恶人。如若不是,自己反倒是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恶人了。 有一天安康正在自己的办公室打电话。手机里又有一个来电呼叫。安康看到是个陌生来电,于是把正在通话的电话挂掉来接听新呼叫。 “安先生您好,我是文雅。”手机里传出一个声音极好听的女声,听起来似乎有种软糯香甜的感觉。 “文雅?”安康似乎从来就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我们不是在阳澄湖见过?” “哦,你是天使,天使。”安康终于知道她是谁了。她就是那位被称为“陆家嘴天使”的性感美女。 虽然曾经在一次十分尴尬的见面中,这个叫文雅的女人十分不文雅地拿走了安康的一张名片,但是她从来没有联系过安康。如果不是那次去阳澄湖,安康几乎把这个人忘记了。当然,她做过的事情安康是永世不会忘的——太平盛世之下竟然被她绑在一个酒店里。 “有没有兴趣一起吃个饭啊?”对方说。 当然有兴趣! 安康并不是对这个性感美女有兴趣,而是对这个女人有兴趣主动邀一个陆家嘴名不见经卷的小喽啰吃饭这件事有兴趣。 安康按照文雅告诉的地点进了正大广场四楼的一家中餐厅,便见到文雅坐在靠窗的位子上抱着胸欣赏窗外的黄浦江风景。 这个正大广场虽然座落于江边,但并不是每个餐厅都有这么好的江景可看的。她选的位置自然是上好的观景处。 “天使,您好!”安康走过去向文雅打了个招呼。 一个走过来安排点单的服务员听到安康的称呼,看了文雅一眼又看了安康一眼,表情十分丰富。 文雅对安康笑了笑:“你下回别叫天使了。快坐吧。今天我请客。” “这可不行。能和您吃饭是我的荣幸,今天我来请。” 文雅莞尔一笑,不置可否地把菜点了,然后问安康要不要加菜。安康听服务员报了他们点的菜之后说:“就这样挺好。” 文雅摆摆手让服务员去备餐,然后对安康说:“我们之间以前发生过一点儿小误会。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完全不介意。不打不相识嘛。” “嗯,这话说得对。你应该不是上海人吧?” “不是。你呢?”安康回答。 文雅摇摇头。 接下来两人便开启了闲聊模式,天马行空地边吃边聊。一直到安康结了账在正大广场门口把文雅送上出租车,他都没有想明白这顿饭的意义何在? 就是为了向自己表达关于误会的歉意?不可能啊。大家又不是很熟,自己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误会之后相忘于江湖不是更好? 几天之后,安康终于明白这顿饭的真正用意了。 文雅又一次打电话让安康去一家会所玩玩。安康去了。到了会所便见到了阳澄湖那个庄园的主人,那位十分有气质的男士,他也是这所会所的主人,名字叫严韶光。 去“玩玩”的人不多,这让安康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严韶光还是像之前那样健谈,饭局中、饭后的酒吧中他给大家讲了很多故事。其他人包括文雅基本上都是听众,一直到差不多12点大家才各自散去。 之后这样的活动安康又参加过几次。安康发现参加的人以他这样的年轻人居多,都是在陆家嘴做金融的。 之后安康问文雅这个活动的意义何在。 文雅笑道:“交流嘛。你们难道不想听这些老家伙们谈一谈金融这个行当的江湖吗?” 安康说:“我当然是受益匪浅。可是严总这么做又为什么呢?” “找一些听人呗。再说了,和年轻人在一起聊天,总比和一帮老家伙们在一起怀旧要好。” 这当然不是安康想得到的答案。 他是做金融的,又操盘过那么多的投资。做投资这个工作最擅长的就是要抹开表面上的细沙去发现实质的泥土,穿过平静的湖面去窥透湖海底的凶险。 “他很看好你。”文雅最后一句终于让安康明白了。 这个早就实现了财务自由的严韶光似乎是想在陆家嘴金融圈挖掘一些有潜力的年轻人。当然这也只是表像。至于挖掘这些年轻人有何目的,安康暂时还不知道。 然而,安康依然来者不拒地去参加严韶光和文雅组织的聚会,却不期在一次聚会中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聚会还是像以前那样形式不拘、议题不拘。大家正在酒吧聊的时候,文雅让安康帮他把一个电脑包拎到酒吧旁边的一间雪茄吧去。安康把电脑包放下准备出去时,文雅叫住了他。 “陪我坐会儿。”文雅一边手里忙着切一只雪茄,一边对安康说:“你知道周明峰是怎么回事吧?” “周明峰?他怎么了?” 文雅把雪茄点着了轻吸了一口道:“你难道还一直蒙在鼓里吗?你那个投资了三个月就撤资的项目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是周明峰干的?” “当然。你不会没猜到是他吧?” 安康说:“我倒是猜过是他,就是却没有什么证据。” “你要的证据,我给你带来了。”说着文雅嘴里含着雪茄把安康刚才帮她拎过来的电脑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袋,“你自己看吧。这家公司的法人就是周明峰的人,股权是他帮周明峰代持的。” 文雅静静地独自抽她的雪茄,而安康看着这些资料心内却无法平静。 他不是为自己被人坑了而愤怒,而是为坑自己的人竟然是自己那么信任、尊重且一直当作导师、知己的人。 这样的背叛几乎震动了安康的三观,然而摇摇欲坠的三观却又马上被文雅安抚了。 “背叛?”文雅用夸张的嘴形地说出这个词,“他这不是背叛。” “这还不叫背叛?”安康觉得连“背叛”这个词也显得过于轻描淡写。 “这叫奸计。”文雅笑道,“这一切周明峰是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的。” “从一开始就设计好了?他几年前就故意和我搞好关系,就是为了今天来捅我一刀?” 文雅伸出食指在安康面前摇了摇:“当然不是只为了这一个项目。你仔细想想他这几年从你这里得了多少好处?再想想如果这一次你没有发现他,他又会在以后的项目中从你这里得到多少好处?这一次是因为刚好被你识破了。哦不,不是被你识破,而是刚好我出现,并且给了你这些证据。” 确实,如果不是文雅给的证据,安康也许一辈子都只能处于怀疑中而无法了解真相。而且还会因为怀疑对自己照顾有加的一位前辈而处于内疚之中。 接下来文雅就将周明峰的所谓奸计和盘托出。原来这个周明峰之所以按近安康、作为导师来手把手地指导安康,只是为了将安康培养成他所需要的人,立且还要确保安康始终走在他设计好的道路上。安康这个言听计从的有干劲且不计得失的年轻人,无意间便成了周明峰的枪手。 安康记得他和叶奇有一次讨论过高调的事情,现在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某些事情上的高调,其实是离不开周明峰的怂恿的。 安康在周明峰的摇旗呐喊中,成了一个敢打敢拼的斗士。 他获得的要么是美名要么是恶名,而周明峰获得的是金钱。 金钱,才是周明峰真正需要的。 079 幸福是什么 朱雪又一次到安康家里帮他叠衣服。 搬到龙阳路的万邦都市花园来住的安康似乎心情也好了许多。小区很大,房子很小。但这套小房子却令安康有一种知足常乐似的精致感。再加上朱雪偶尔来拜访的时候帮他收拾,便令这个房子有了家的味道。 午后的阳光泻在飘窗上。那里坐着安康和朱雪。他们惬意地举着啤酒瓶隔着一张小桌对饮。也许生活本就应当如此。平平淡淡地欣赏生活中的一点一滴,将生活过成生活原本的样子,而不是所谓的生存。 安康始终觉得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就一直是在生存,几乎没有好好生活过。他不知道自己的那些同学是什么样的心态,他也不理解他们的惬意。 到底是什么压力和什么动力在推着安康以这么急匆匆的脚步往前走呢?安康自己也说不上来。 他甚至认为那个看起来有些严肃的周明峰都要比他惬意、轻松许多。至少他的目标是明确的,他的享乐是真实的。他不是为了虚荣而享乐,他真的是每一个毛孔都在享受他的享乐。 “叔叔,你觉得幸福是什么?”朱雪问。 安康握着啤酒瓶说:“你这个问题算是把我问住了。我得想一想。” “哈哈哈。每个人都在追求幸福,可是当问到幸福是什么时,大家都要想一想。” “是啊。幸福是一种需求,但又不是一个需求,而且这些需求在不同的时候又是多变的。比如我现在觉得幸福就是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并不需要那么大,像这套房子就挺好。” “你现在不是已经拥有这套房子了吗?” “我并不拥有这套房子的产权,只是拥有了暂时的使用权而已。而且我也无法把这套房子变成自己心中所期望的样子,从心理上这套房子永远都是别人的。我在这套房子里,心永远都不会有归属感。所以幸福又是一种归属感。” “嗯嗯。那你现在能告诉我你的幸福是什么了吗?” “经济上衣食无忧,精神上充实。大概是这样吧。” 朱雪摇摇头:“太抽象了。每一个人不都是这样?你自己的幸福呢?说具体些。” “老婆孩子热炕头,钱多活少离家近。这样说具体吗?” “哈哈哈。俗气!” “你看,我说高端了你又嫌抽象,我说具体了你又说俗气。那你说说你的幸福是什么?” “不告诉你。” 安康笑道:“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朱雪睁大眼睛看着安康。 “找个说老实话办老实事儿老实八交的男人嫁了,生一堆胖小子。” “哈哈哈。”朱雪拍了安康一掌,“信不信我喷你一脸啤酒泡沫。” 酒过三巡。两人去小区外的社区超市又买了两瓶啤酒和零食回来。 “我们不坐家里了,坐到楼顶上去吧。” “楼顶能上去?” “能,太能了。”安康带着朱雪坐电梯到顶层,然后爬了半层楼梯,把一个透明玻璃门的把手一拧,那门就开了。 “这个地方真好,怎么不早带我来?” 朱雪扒在护栏眺望远处的风景时,安康已经爬到楼梯间的顶上坐着喊朱雪上来。 朱雪爬不上去。安康又跳下来想让朱雪踩自己的肩膀,可是却发现朱雪穿着裙子不方便,只好又爬到房顶上从上面拉。费了半天劲,朱雪终于爬上去了。 朱雪站在房顶上向四周眺望了一番,低头对安康说:“幸福其实有时候就是一种感觉。眼前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鼻子闻到的、舌头尝到的、手摸到的。这些感觉汇聚到心里,让人产生愉悦感,人就会产生幸福的感觉。你说对吗?” “你说的都对。不过你走光了。” 朱雪把裙子下摆一捂,瞪了安康一眼,坐下来抓起一瓶啤酒递给安康。安康把啤酒瓶的盖子拍掉,递给朱雪说:“我听说有人做过一个心理实验。让实验的对象彻底隔绝感观。实验对象要戴上半透明的眼罩,他们能看到光但是看不清任何物体。他们戴上隔音耳罩,并且听耳罩里的嗡嗡声用来隔绝外界所有的声音。他们戴上硬手套,使他们无法直接接触物体。鼻子和嘴巴的感观也被人为的隔绝掉。” “听起来很有意思。就像太空的宇航员一样,什么都摸不到。” “不,不完全像宇航员。宇航员至少能感受到手的冷暧、声光的刺激。实验对象什么也感受不到。你猜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想想。”朱雪把啤酒瓶放下,伸开双手闭上眼。过了一会儿睁开眼说,“感觉内心的宁静,并且感受到幸福的感觉?” 安康摇摇头:“恰恰相反。实验对象完全无法保持内心的宁静。他们的情绪和思维甚至比正常的情况下波动得还厉害。而且整个过程中出现了焦虑。这还是轻的,更为严重的是有一个实验对象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幻觉,并导致了恐慌。虽然他们明明知道周围的环境是安全的。” “是嘛。你继续说。”朱雪又闭上眼,想再次体验那种感觉。 “然后这事儿还没完。实验做完了之后,实验对象在几天之后出现了各种心理问题。有的时不时出现幻觉和错觉,有的注意力不集中、有的思维迟钝、有的紧张、焦虑、烦躁。” “啊?这么可怕?”朱雪睁大了眼睛问 “是的。所以我想那一句名言‘knowyourself,可能不仅仅只是了解自己的内心,而且还指了解自己的感受。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手摸的、眼睛看的、耳朵听的、舌头尝的、鼻子闻的都是在与精神和心理建立联系。他们就像是精神和心理的基础,而精神和心理没有这些基础就无法建成高楼。对了,你是搞建筑设计的,这个比喻你最了解了。”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更加注意五观的感触了。” 安康点点头说:“嗯,还有一个说法。如果你不确信一件事办得对不对。放松你的思维,去感受身体的反应,你就知道了。” “那我得试试。”朱雪站起来说,“我们下去吧。” “怎么了?” “我的身体反应告诉我还在这里呆着是不对的。” “有哪里不对了?”安康奇怪。 “这里没有厕所。” 080 男人的忠贞不渝 整个2004年,安康都是在内外交困中度过的。 安康与周明峰之间的矛盾已经激化了,周明峰一怒之下撕毁了与百时塔投资公司签订的战略合伙协议,并且威胁郑黎辰和安康说百时塔投资以后别想在陆家嘴好好混了。 安康与吴墨之间的矛盾也达到了白热化。尽管有总经理郑黎辰的斡旋,但是安康和吴墨已经到了势不两立的程度。连带着他们团队的成员也只好截然分开,不再共用。 而安康和周明峰关系转恶对百时塔投资公司造成的负面影响进一步激怒了吴墨。吴墨举凡项目中出现任何问题,都说这是安康和周明峰的关系造成的。这让安康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只能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暗自神伤:女人啊女人! 一进入2005年,安康心头的阴霾就被扫去不少。 首先是他可以堂而皇之地回老家正告父母:“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还是去年那个?”母亲问。 “去年哪个?”安康一头雾水,随即反应过来,“啊,朱雪,对对,就是去年那个。” 去年安康和朱雪并没有开始交往,只是为了在父母面前交差,所以拿朱雪当作挡箭牌。今天他和朱雪的关系坐实了。于是便把两人的合影用电脑放给父母看。 去年可是只听儿子说有女朋友了,人证物证一概都没有。父母于是继续施压。今年虽然没有带大胖小子回来,但是儿子和一个漂亮姑娘在一起亲密合影的镜头毕竟是做不了假的。 关于大胖小子,安康说:“生孩子也要领结婚证啊。不领结婚证能乱生的?” 母亲却说附近某某村的某二狗去深圳打工,过年就抱了个大胖小子回来了,还有某某村的某二柱子也是去上海,还不是抱孩子回了。领什么结婚证? “这样都可以?”安康虽然质疑,但是也知道在他们那里,领结婚证并不是一男一女搭伙过日子的必要程序。喝喜酒才是。 之所以能够如此,后来安康终于知道了。因为如果两口子的户口在县里,那么给新生儿上户口的时候结婚证是个必要条件。但是在乡下,这种事情托托关系就解决了。再说了,上户口也是孩子上小学之前才需要办妥的事情。离孩子上小学还有五六年呢,急什么? 回到上海,安康把这件事和朱雪说了。朱雪说:“你们那里的民风实在是太彪悍了。” “民风一点儿也不彪悍,就是结婚生娃这事儿很彪悍。” 安康带着从家里带来的土特产和朱雪一起去了一趟朱雪的家。算是和朱雪的父母正式见面。 安康在学生时代和朱雪的父母见过面的。现在朱雪把安康领进家门,对他们而言也并不是一件令他们惊讶的事情。他们对安康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学习好、懂事这个层面上,因此对于自己的女儿能和一个大体知根知底的人交往还是欣慰的。 在朱雪家吃过午饭后,安康和朱雪一起去周浦公墓去看林沐霜。 安康和朱雪早已不是当年的学生,而林沐霜却永远都是个青春四溢的学生样子。 “霜,我现在和你的好朋友朱雪在一起了。你会祝福我们吗?” 墓碑上的林沐霜笑得很开心。 进入初秋之后,安康和朱雪都忙起来了。安康考上了复旦大学的在职研究生。他一面学习学校的课程,一面考金融业最权威的cfa证书。而与此同时安康在公司的情况稍有好转。 其实说稍有好转也是言过其实。只不过是伤多不痛、虱多不痒而已。安康虽然已经与周明峰为敌,但是周明峰之前教导他的那些话还是言犹在耳的。人若是没有经济基础,哪里有什么尊严和地位?现在的安康目标明确、干劲十足。 何况,他现在还有一个十分明确的目标——买房。 买房这个目标是安康到朱雪家里拜访她父母的时候,朱雪的母亲不经意间提起的。当然不是提安康和朱雪的事,而是提朱雪某个同学为结婚所做的诸多准备。其中买房就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准备之一。 朱雪倒是不在意,但是安康把这句话听进去了。 朱雪也很忙。除了陆家嘴的工程外,她在金山还有另一个工程。所以她几乎是大部分时间都在金山,偶尔才回陆家嘴一趟。 对于爱好除了唱歌、看书、旅游外还有美容的朱雪而言,去金山是一件十分不适应的事情。尽管她出身于周浦这种上海的乡下,但是金山更是山高水远。 每个月安康都要陪朱雪去美容院呆上半天。 “我就不明白了,你长得这么天生丽质。还做什么美容啊?你看美容院里都是三四十岁的大妈,二十多岁的姑娘没几个。这不是瞎折腾嘛。” “这你就错了。”朱雪向着安康摇摇手指头,“女人不好好保养一下,很快就会失去花容月貌的。等到美貌不在,就没人喜欢了。” “你别瞎操心,要那么多人喜欢你做什么?我喜欢你就行了呀。” “只怕你以后还会喜欢别的小姑娘。”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朱雪神秘地凑近安康说,“我跟你说,我们单位几个大叔,看到我的眼神都不一样。有几个的老婆年轻的时候也是美女,现在他们的老婆年纪大了,这些大叔就开始喜欢小姑娘了。男人一点儿也不执着于他们的爱情。” “你这话就说错了。”安康学着朱雪摇摇手指说,“大叔不是因为老婆年纪大了才喜欢小姑娘,大叔是一直都喜欢小姑娘,从来没有变过。” 朱雪哈哈笑道:“这么想一想也是。” “岂止是是。和女人比,男人才是最忠贞不渝的,你看十几岁的小男孩喜欢二十岁的女人,等到他二十岁的时候还是喜欢二十岁的女人,三十岁的时候还是喜欢二十岁的女人,一直到了八十岁他还是喜欢二十岁的女人,从来没有变过。男人是多么专一、多么执着啊。” 朱雪把安康敲了一下说:“你以后也是这样对不?” 安康说:“我以后会不会这样不知道。反正现在我就喜欢你这种二十岁的女人。” 081 清官难断家务事 周明峰确实是个忠贞不渝的男人。他曾说过要让百时塔投资公司在陆家嘴混不下去,果然说到做到,十分男人。 周明峰利用自己的关系和人脉四处阻挠百时塔投资公司的业务,还在金融圈中散布流言,让人们相信周明峰对百时塔倾尽所有,而百时塔却是忘恩负义。 百时塔投资公司的总经理郑黎辰虽然奋起反击,但是却拿周明峰的精准打击毫无办法。 百时塔公司不得不把业务范围从华东拓展到内地,以避开陆家嘴同行的激烈竞争。只有安康负责的浦东张江的业务依然保持着原有的策略和编制。 安康不愧是对周明峰知根知底,在两人绝裂后受到的一次重挫中,安康认清了形势,知道周明峰像个发了疯的狗要准备乱咬人了。这一点他从文雅那里也得到了确认。 于是安康便在张江进行了广泛的客户关系维护。安康本来就是最早进入张江的投资人之一,在那里有很好的客户基础。而且张江的创业公司并不在意陆家嘴金融圈的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很多管理人员都是真正想做实事的人。因此安康做了大量工作之后,他的阵地基本上都稳住了阵脚。 和总经理郑黎辰定下的避其锋芒、伺机反补的策略不同,安康认为对付周明峰必须要以攻为守,所以安康以张江为中心进行了一系列小规模的投资。因为这些投资的规模小,所以进展的速度就比较快。这使得陆家嘴金融圈隔三差五就有“百时塔公司与某某公司结成战略同盟”、“某某公司融资成功、主要投资人为百时塔投资”等等消息不绝于耳。 这让周明峰在陆有嘴封锁百时塔投资的举动屡屡受挫。 不仅如此,再加上严韶光和文雅等人的推波助澜,使得安康在陆家嘴金融圈成为了小有名气的新生代投资明星。 安康在外面的光鲜亮丽并不能为他带来在公司的地位提升。有吴墨这个掌握着全公司舆论风向的人作梗,安康的日子好过不到哪里去。 最近吴墨又和安康扛上了。 本来按照总经理郑黎辰的安排,这两个人的团队是绝对不可能搭上半点儿边的,但是吴墨却主动找上了安康的麻烦。 这个麻烦还得从安康最近做的一笔投资开始。这笔投资是关于农业科技的。张江的一家公司开发出一套农业自动化管理系统。在农田的大棚中放入若干检测温度、湿度、光度等数据的传感器,然后用一套软件系统管理起来,这套软件系统又能够控制浇水、施肥等操作自动化进行。这对于实现农业自动化具有示范性效应。 这件事本来和吴墨没有什么关系。可是有好事者却把这件事告诉了吴墨投资的一个项目公司的管理人员。那个管理人员觉得这件事挺好啊,于是向吴墨表示可以无偿提供几百亩农田给那个农业科技公司当试验基地。当地的政府关系及一切配套都可以由他们解决,只要求在农业科技以后为产品作宣传的时候也帮当地做个宣传。这是一个双赢的事情。 吴墨不想介入这件事,就给双方对接了联系方式让他们自己去谈。结果谈来谈去就谈到了吴墨的一个项目上。那个管理人员本着一不做二不休的热情态度,把吴墨在当地的一个项目也纳入到一个大盘子中。等到吴墨知道这个情况之后,她已经无力阻止了。 这件事生拉硬拽地把安康和吴墨牵扯到了一起。接下来不久安康就遭到了吴墨的投诉。说他对那个农业科技公司施加影响力,歧视自己负责的项目公司。 安康则说吴墨的项目公司本来就不符合农业科技公司筛选的条件,当时制订的招标书上也清楚标明了应标的条件,自己技不如人不能怪别人。 吴墨就在公司里发飙了:“安康我告诉你,我在上海呆得好好的,为什么现在成天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跑?这都是你害的。” 安康说:“你说周明峰那个事?这是他人品有问题,怎么能说是我害的?而且你的那个项目和周明峰也没有关系好吧。” “当然有关系。你自己的项目都在张江,当然没影响。我们其他人呢,不光重新选投资地域,又要重新选投资领域。我们的时间不是时间啊?” 说起这件事情安康心里还是有愧疚的,但是为了弥补对同事们的这种愧疚安康已经做了一年的努力。安康也并没有安坐陆家嘴笑看同事们四处奔波,这一年他也没少到处跑。大部分出差他都是无偿在给其它项目组打工。而且他还利用严韶光、文雅的人脉为同事们对接了许多资源。这些同事的业绩不仅没有受到影响,反倒还比往年做得更好。 自己从工作中得到了实质性的利益,同事们自然就不再揪着安康得罪周明峰这件事不放了。 然而这次吴墨又把往事扯出来了,而且大有鱼死网破之嫌。 “这事儿没那么严重吧?她的公司只不过没有中标而已,再说了这个标的又不大。”安康郁闷地坐在郑黎辰面前说。 “标的是不大,但是面子薄了啊。不管怎么来说,你那家公司是我们投资的,ste的那家公司也是我们投资的。我们既是投资人也是资源对接人。我们帮两家公司对接资源,一起进行友好合作是我们当仁不让的职责。现在你的公司把她的公司拒绝了,当然心里过不去。” “那这事儿也不是我干的罗。我只是一个董事,也不能指手划脚地去干预一个招标工程吧。这种小事情根本也不会提到董事会这个层面去讨论。” “我知道不是你干的,这事儿我最清楚是怎么回事。找你谈就是让你让让她得了。” 郑黎辰身为百时塔投资公司中国区的总经理,最大的压力并不是来自业绩的压力,而是来自安康和吴墨这两个得力干将之间的不和。 郑黎辰每天连自己的投资项目都顾不过来,还要成天解决安吴之争。拿他自己的话来说,大家是一家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得去就行了。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要不是顶着总经理这个头衔,他根本就不想介入这个是非。 082 不同高度的不同风景 安康与吴墨之间的矛盾最终激化到了难以收拾的地步。 这两个人甚至在公司内部形成了两个阵营。当然,支持安康的人远比支持吴墨的人要少得多。吴墨阵营在女帅的带领下攻城略地,大杀四方,对安康的阵营进行了残酷的进攻,最后到了大有一笔抹杀安康过去的一年所做的所有努力的地步。 然而事情到了决战阶段安康阵营竟然出现了绝地大反击。总部对安康过去一年做的工作予以高度评价,并邀请安康到美国总部去参加了为期两周的teamwork。 这个teamwork名义上为学习,其实就是把全球的优秀投资经理集中起来对他们进行投资策略、企业文化、社交礼仪等方面的全方位培训。这个期间让安康这些投资经理住最顶级的酒店、去最顶级的娱乐场所、到南方的庄园里饮最顶级的红酒、到北方的雪原吃最顶级的鱼子酱……如此等等。公司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这些从实战中成长起来的投资经理们除了了解财富的秘密以外,还了解掌握财富的人的秘密以及其生活方式,让投资经理们更好地融入金钱筑就的奇幻世界。 当然,还有另一层意义,这是指导他们投资案例分析课程的一位已经退休的老华尔街投资人向他们提的问题——如果你们手里掌握着10亿美元,你们准备拿它做什么?两个选择: a)开一个新的赌场 b)投资于世界上最优秀100家创业企业 年轻的投资经理们疯狂地喊道:“开赌场!开赌场!” 退休的老华尔街投资人严肃的老脸上绽放出青春的笑容,皱纹似乎霎那间便神奇的烟消云散:“对,兄弟们,咱们拿这一大笔钱去开一个赌场!为什么不开赌场呢?开赌场那么好玩。哈哈哈。” 玩笑归玩笑,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问题的正确答案是投资于100家创业企业。因为赌场确实可以带来持续的现金流,但是这种现金流太稳定,太没有风险。 这是十分具有讽刺意味的事。赌钱无法带来持续的现金流,现金流风险太高,可是开赌场却完全相反。开赌场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生意之一。 然而,这样的好生意却难以让投资翻10倍甚至100倍,而进行创业投资就有机会让初始的资金翻100倍甚至1000倍。当然,创业投资的风险比开赌场要高得多。 让别人累死累活的干活,而自己去当那个万恶的资本家、奴隶主,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美好的职业吗? 归根结底,这位老华尔街人要讲的道理是:你要平衡你的风险和收益,做最正确的决策。 而他又强化了安康这次赴美进行teamwork深刻理解到的:站在不同的高度,就能看到不同的风景。 在从美国飞回上海的飞机上,安康并没有像去程那样一部一部地看美国电影练口语,而是闭上眼睛戴着眼罩思考问题。 站在不同的高度,就能看到不同的风景。 自己可曾站到一个不同的高度看过不同的风景呢?有的。那是安康第一次和林沐霜一起坐着升降机升到尚未建成的东方明珠电视塔上。当看到满目的建筑工地的时候,安康感受到的除了因恢弘场面而激起的震撼,更是一种因勃勃生机而激起的期待。 如果陆家嘴有一天建成,那该是一幅多么壮丽的风景。 而现在,当年那些建筑工地大多数都成了写字楼、商场、高档住宅。而且当年的这些建筑工地之中还将崛起一座世界最高的标志性建筑。 自己,何尝不是陆家嘴建筑的亲历者和见证者? 站在那样的高度,除了心旷神怡外,内心还涌起一股奇妙的感觉。这一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直到有一次安康在学校里听哲学课的时候才意识到,那是一种神性。用中国人耳熟能详的一个词来说明,那就是天人合一。 在那一刻,似乎所有的功名荣誉都不存在了。一切都归于最原始的状态。 自己还是个人吗?不,自己不是个人。 自己还是个东西吗?不,自己不是个东西。 那自己是什么呢?没有答案,也无从描述。你用语言做的任何描述都是错的。这正是“道可道,非常道”的高明之处。 人如若处于那样的高度,会在意之前的些许得失吗?如果自己是建筑上的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会在意当年在某个山中挡在自己面前的那棵树吗? 安康想到了吴墨,自己和吴墨之间到底在争些什么呢?想想似乎觉得十分可笑。 随着飞机飞行高度的降低,安康渐渐从神又变回了人。 飞机降落在浦东机场之后,安康从机场打了一辆出租出去朱雪的家。在纽约时,安康特地去第五大道的专卖店给朱雪的父亲买了一条皮带、给她母亲买了一个钱包。 少见面,多送礼。 这是安康从同事那里学来的处事哲学。这本来是同事他媳妇用来对付婆婆的,之后被安康和同事们借用来应对各种“近则不逊远则怨”的复杂关系。 安康和朱雪的父母之间,自然是归类于这种关系,所以安康每次在留下最佳印象之后就是挥一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哥走了,就让哥的传说继续流传下去吧。 然而,安康想法是好的,但结果却并没有朝他预想的方向发展。安康本以为把礼物一送,在朱雪家吃个晚饭,然后宾主双方在热情洋溢的氛围中达成高度共识,最后来访嘉宾在礼乐声中含笑挥手离去。 宾主双方达成了一些共识,但是高度不够。之后因为一件分歧而使之前的共识全盘抹杀。这个分歧是在朱雪的母亲提到买房之后开始的。朱雪完全没有做好谈这个话题的心理准备,但是她的母亲就正儿八经地在餐桌上谈起了这个话题,并且问安康有什么打算。安康只好说自己正有此意。 说正有此意是不够的,安康必须采取行动。于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就在朱雪母亲的催促并亲自参与下,安康和朱雪开始了看房的历程。 看房这件事并不复杂,但是因为有了朱雪母亲的热情参与,这件事就变得极为复杂。不论是观念、审美还是生活习惯,安康和朱雪的母亲都存在难以填平的鸿沟。 直到有一次朱雪硬生生地把打扮好的母亲拦在家里不让她去,她母亲才从看房团中光荣退伍。 在安康2006年的春节回老家之前,他终于在他住的龙阳路附近的世纪公园周边买了一套房子。房子谈不上多大,也谈不上多好,但起码性价比还不错,交通还算方便。无论是安康还是朱雪都能坐地铁二号线往来,离磁悬浮也只有不到两公里路程。当然,最终打动朱雪母亲的就是步行两分钟就可以到世纪公园这个浦东最大的公园。办个年卡,想什么时候逛公园就什么时候逛。多好! 阻隔在安康和朱雪之间的最大障碍就这样被清除掉了。安康也得到了未来的丈母娘的无条件的宠爱。安康终于不在处于生存的状态,他似乎一夜之间就从生存切换到了幸福的生活中。 083 资本游戏 严韶光组织一帮年轻人,并不完全是像陆家嘴天使文雅说的那样陪着一个老头子散心。严韶光的真正想法是招揽一批年轻投资人,打造一支敢打敢拼的队伍。和安康一样被严韶光选中的人来自不同公司、不同行业、擅长不同领域。这些人被送入了一个松散的训练营。 而从这支训练营中毕业的人,可以自愿加入严韶光刚刚成立的一支创业投资基金。这个创业投资基金和其他的创投基金的理念和运作方式大相径庭。 中国的创业投资起步的时间并不长,许多创投基金总体而言还是一种野蛮生长的状态。并非是创投基金本身想这样生长,而是因为大部分创业公司处于野蛮生长状态。 除此之外,企业的诚信、个人的诚信也是一个大问题。正是因为并没有一个标准而统一的诚信评价体系,使得许多好项目无法通过风控部门哪怕稍微严格一点儿的审核。资本市场有大量闲置的资金,而同时有大量的好项目得不到资本市场的青睐。这就是资本端和项目端的矛盾所在。 而另一方面,有许多深谙资本之道的玩家利用自己的资源和人脉对许多项目进行重度包装甚至伪装。其目的并不在于用资本的力量推动项目的发展,而只是为了从资本市场上圈钱。 这就导致了许多ppt融资的现象出现。所谓ppt融资,是指没有产品、没有服务、没有真正的团队,只用ppt上呈现出来的一个概念去资本市场上寻求资金支持。这种融资的方式是从美国传过来的。许多创业者就是凭着这样的理念来打动投资人,获得种子资金,然后再用种子资金招募团队开发产品与服务。 中国的一些人借鉴了这样的融资方式之后小试牛刀,竟然也获得了成功。但还是因为诚信的问题,这样的融资方式并没有大规模地开展起来。然而这并不妨碍资本市场上的一些人看中了这种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正是因为ppt融资具有成本低收益高的特征,使得一些人辛苦钻营并将之变成了一个十分有利可图的生意。虽然这种融资方式失败率极高,但架不住成本低啊。 举例而言,一个人同时包装20个创业项目,只要这20个项目中有1个项目成功获得融资,那么投资收益比也是极可观的。因为ppt融资投入的成本主要是来自社交、差旅,所以一个项目上的投资成本可以控制在两、三万之间,多的也不超过五万。但是一旦获得成功之后,种子轮的融资往往就能带来100万甚至200万的投资。而种子轮融资获得成功之后,便十分容易获得天使轮投资的门票,那样得到的投资至少是500万以上。 最近的几个大热门项目,通过ppt融到的资金达到令人乍舌的几十亿人民币之多。这又使为ppt融资正名的舆论甚嚣尘上。 此时的人们倘若知道仅仅在几年之后就有人用一个ppt融到了几百亿人民币的资金,他们该作何想? 在这样的背景之下,ppt融资和与之相应的项目包装就形成了一个非常规范的产业链。而恰恰是因为这个产业太规范、太严谨、太具有竞争力,而导致真正务实的项目没有办法跟这些擅长ppt融资的人和公司进行竞争。 当然,ppt融资只是一个极端的例子,绝大多数公司其实还是有实体的,只是这些实体具有非常强的迷惑性,让投资人无法充分了解实体背后是否有真实的产品、真实的服务、真实的客户、真实的业务。毕竟,让亲戚朋友注册一家公司来左口袋倒右口袋的事情并不少见。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ppt融资都是资本骗局。的确是有许多有理念无资金的创业者亟需得到资本市场的扶持。 投资人,在这个资本游戏中始终处于风口浪尖之中。 严韶光的这个训练营的训练方式和安康在自己的公司参加的培训以及陆家嘴举办的各种论坛有很大的不同。这种训练方式十分类似于安康去百时塔投资的美国总部参加的teamwork。 严韶光多半会带着这些年轻的投资经理们离开陆家嘴到山青水秀的地方爬山、吃农家乐、泡温泉,然后在这个过程中严韶光传授给年轻后辈们他的投资哲学。 在严韶光的宣导下,安康对投资有了另一层认识。所有的事物,无论外表有多么光鲜亮丽、多么繁复杂乱,你都可以将之归结到最原始的阶段,那之后你才能看到它原本的样子。这正是《老子》中所说的“大道至简”。 可是为什么投资让人感觉那么复杂、那么高深莫测,投资人头上为什么有那么多光环呢?这只不过是游戏规则决定的。试想如果客户知道你的工作比他们想象的要轻松、惬意,他们还会为你支付大笔的佣金吗? 原则上所有的企业估值都可以用小学学到的加减乘除来解决,但是在资本圈大家用的都是大学才学到的高等数学去解决企业估值的问题。并不是因为高等数学解决起来更容易、也不是因为高等数学解决起来效率更高,只不过是因为高等数学解决起来让客户感觉更神秘、更有价值。仅此而已。 当然,高等数学并非一无是处,它在企业估值中的还是有其存在的价值的。 投资的本质是什么?和去菜市场买菜一样,低买高卖。 买菜是在一天之内实现低买高卖的行为,而投资是在短至一秒长至一生之内实现低买高卖的行为。买卖的标的可能是股票、债券、商品,也可以是货币本身,甚至还能延伸到对人的投资。 资本游戏归根结底其实并不是金钱的游戏,而是人的游戏。这也正是安康刚刚看过的一部关于投资经理的电影《thepursuitofhappiness(当幸福来敲门)》中一个成功的投资人对处于饥寒交迫中的威尔史密斯说的那句——“goodwithnumbersandgoodwithpeople”。 被称作陆家嘴天使的文雅每次活动都是会参加的。她就是严韶光和这群年轻人之间的润滑剂。当然文雅自己也是个年轻人,只不过和安康他们比,文雅有与她的年龄十分不相衬的成熟。 安康一直怀疑这个文雅与严韶光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那种关系。 可是文雅有一次却对安康说:“别瞎猜。严总把我从一场苦难中解放了出来。教会了我怎么做我自己。” 084 何期自性,本自清净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文雅问安康。 安康点点头。 “我的童年特别不幸。”文雅开口说道。 安康却并没有想到文雅是准备从开天辟地开始讲她的故事。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我判给了我父亲,我父亲后来又结了婚……” 文雅的不幸并不是来自父母的离婚,而是来自父亲的早逝。父亲去世后,文雅和继母一家生活。因为在农村,女孩本来就不受人重视,而继母又十分宠溺自己的儿子,所以几乎把文雅当成了佣人,呼来喝去,颐指气使。 这也导致文雅并没能完成学业,小学毕业后她就辍学了,在家务农,做家务,偶而出去做些与她的年龄十分不相衬的零工。 文雅的爷爷奶奶心疼这个懂事的孙女,把她接回了家。于是文雅便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不久爷爷去世,由奶奶独自抚养文雅,生活也变得难以为继。 为了谋生,尚未成人的文雅开始出去打工。她曾经因为找不到住所露宿公园,也曾经因为找不到工作没有吃饭的钱而连吃几个月咸菜加馒头。学历上的缺失,让文雅找不到好的工作,也找不到固定的工作,还会遭遇欺凌。这期间她也做过一些不可名状的工作。 工作的名状与否,文雅并不介意。工作的体面与否,文雅也不介意。她介意的只是如何获得更多的钱。这些钱一部分是为了让她和奶奶能够让正常的生活继续下去,一部分是为奶奶治病的。 当许多人在歌颂尊严的伟大的时候,文雅却在悲叹尊严在生命面前的渺小。那些歌颂尊严的人在文雅看来,或多或少都有何不食肉糜之感。 奶奶病重后,文雅从外地回到了家乡,一边在镇上的工厂工作,一边照顾奶奶。奶奶去世后,文雅再次踏上了南行之路。 文雅与严韶光的相遇是一场偶然。 那时候文雅在广东梅州的一个县的宾馆里当服务员。严韶光当时在那个县考察项目。有一次严韶光请客户在宾馆的餐厅吃饭的时候,文雅恰好是那个包间的服务员。严韶光和客户之间关于农作物的加工流程问题发生了分歧,而在农村长大的文雅恰好熟悉农作物的种植与加工流程,于是为他们进行了说明。 严韶光又问了文雅关于农产品的销售、配送等问题,没想到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不仅回答了他的问题,而且还把与农业相关的贸易公司、合作社这些实体的收入构成、成本构成、税务体系说得清清楚楚。除此之外,文雅还谈了关于如何规模化加工、包装、营销农产品的想法。 这让年轻时在农村插过队却又对现代农业行业的最新发展一无所知的严韶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于是严韶光给文雅留了一张名片,说以后和她联系。 文雅以为这位客人只不过只是口头说说,也许就像这个宾馆里来过的许多客人一样不久之后就把她忘记了。但没想到半个月之后,文雅接到了严韶光的电话,问她愿意不愿意到他的公司去工作。 “之后,我就有了一份固定的工作。”文雅说到这里,似乎心情变得很好,举起酒杯来和安康的酒杯碰了一下。 “为固定的工作干杯!”安康笑道。 这样的笑却似夹杂着某种心酸。 看到文雅的文雅气质(当然,她有时候也不太文雅。她的不文雅曾给安康留下过深刻印象)和保养得无比娇嫩的肌肤,无论是谁都会误以为这个女人是在养尊处优中长大的。没有人会相信她曾穿着无袖的t恤和男人们一起在田里干农活。那时的她不仅手上腿上都是草木的划伤,脸上身上都长满了难看的痘。再娇好的面容也难掩生活的沧桑。 然而现在恰恰相反,生活的沧桑无碍于岁月静好。 文雅在严韶光的公司做的是业务员。那时候的严韶光除了做投资外,还开了一家贸易公司,其中很大一部分业务是粮油产品。文雅除了对接产品的上游以外,还要对接超市和菜场,工作十分辛苦。 但是文雅却像铁人一样不眠不休地完成严韶光交给她的任何任务。 “小文,想不想念书?”有一次文雅和会计一起到严韶光办公室汇报账目的时候,严韶光开玩笑似地问文雅。 “想,从小就想念书。就是……现在年纪大了,想上学也上不了了。我连初中都没能读过,更是没有参加高考的资格。” “念书不一定非得参加高考。”严韶光认真的说,“我准备安排一批年轻人去大学读在职管理课程。你有兴趣吗?” “真的吗?我可以去吗?我当然有兴趣!”以为这一生失去了就学机会的文雅恍然间似乎有一片圣光笼罩在她的头上,温暖着她的身体,温暖着她的心。 “小文,去好好学习吧。我看好你!你知道吗?”严韶光拿起桌上的一方砚台凑近了仔细欣赏,继而坚定而缓缓地说:“你要学会做你自己。” “做我自己?”文雅似乎明白,又似乎不太明白什么是做我自己。 “做我自己?”安康问,“怎么做?” 文雅笑道:“你听说过王阳明的龙场悟道吧?” 安康点点头。 “我到王阳明当年悟道的地方去看过。当然,是严总带我去的,还有一帮年轻人。王阳明在龙场悟到的就是三个字‘致良知’。致良知用王阳明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圣人之道,吾性自足’。这说的不就是做我自己吗?” “原来如此。” 安康一直以为王阳明龙场悟道悟的是“知行合一”,现在才知道悟的是“致良知”。 “严总说,金刚经上说‘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人人心中自有一杆秤,这一杆秤与世间的大道是相应的。但大多数人是自迷于大道。拨开迷雾,才能看清自己的内心。所以,你不必去在意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只要自己心中的秤是平的,就可以依据这杆秤去量世间万物。这就是做我自己。” 085 四十岁的老头 “何期自性,本自清净” 许多人看到牌匾上的这八个篆体字却并不认识。也许这个会所的主人就没打算让所有进入会所的人认识这几个字。 牌匾就悬在会所大厅最显眼的地方,一进大厅都能看得到。 虽然不是每一个人都认识这几个字,但是几乎所有人都会感受到这几个字的美。汉字这种象形文字,本就具有天然的美感,何况还是篆体这种被称为最美汉字的字体。 牌匾的下方,两个身着工作服的女孩正在清点资料。 其中一个女孩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用胳膊碰了碰另一个女孩,拿手指往上指了指。 另一个女孩点点头,起身上了二楼。 推开一扇古色古香的门,就可以看到里面围坐了七、八个人,正在聊着什么。 坐在正中间的那个中年人却似乎神游千里之外,两只大拇指互相绕着,默不作声。 “安总,您的意思呢?”有一个人问那位中年人。 “你们说的那些我都同意。”中年人笑了笑说,“不过,我来给大家讲一讲我的一个梦想吧。” 众人都表示十分有兴趣。 “我的名字叫安康。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哪位长辈给我取的这个名字,但是这是个十分有喻意的名字。”安康说,“我已经到了四十岁。我们这些做金融的人一般把四十岁退休当作自己奋斗的目标。很荣幸,我已经实现了这个人生的目标。而且,确实像我的名字一样。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安康等刚刚进来的女孩给他的茶杯里续了些开水,继续说:“四十岁是不惑之年。虽然说还有很多让我迷惑的事情,但是大体关于人生的道理还是懂了不少。这些都是从我这么些年摸爬滚打、撞南墙撞出来的人生经验。 我的梦想,是想建立一个机制,或者说是一个体系,不管叫什么名字吧。用一种体系化的东西来鼓励年轻人创业,帮助年轻人创业,协助他们为我们这个社会做贡献。” 安康环顾了一圈,每一个人都在认真地听。 “大家都是在陆家嘴金融圈工作的同行、朋友。我们已经为上海、为浦东的发展尽了自己的绵薄之力。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自身也收获良多。我们个人也实现了抱负、家庭也实现了财务自由。 然而,年纪一大,激情与壮志却远远不如当年。所以与其成天琢磨自己怎么去做更大的事业、赚更多的钱,不如琢磨如何去给年轻人当导师,帮助他们实现梦想、做事业。 我曾经有一位导师,就是在实现财务自由之后把精力投在了培养年轻人上。而且他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培养了许多有成就的年轻人。” “安总就是其中一员啊。” “我?我还差得远。”安康摇摇头笑道,“咱们在坐的诸位和我差不多都是已经实现财务自由的人。我在这里做一个倡议,我们共同组织一个活动,邀请年轻的创业家、投资人来参与。当然,和以前我们办的活动不一样的是,这是一个公开的聚会,任何有兴趣的人都可以参与。当然,也不仅限于年轻人。但是希望参加的人多给年轻人一些机会。大家意下如何?” “我觉得安总的这个建议很好。我们这些既得利益者不能成天霸着陆家嘴金融圈的优势资源,让年轻人整天撞破头。我们也要留出一部分机会来让他们发展。我们是做投资的,投资除了投项目,更重要的是投人嘛。” “对,这一句话说得非常好。”安康说,“创业家做项目,投资经理去投项目,我们来投资于投资经理、创业家。这不是很好吗?” “安总。您说的这些我们都赞成。说实在的,我们现在这样的聚会也不过是闲聊。如果能有一个明确的主题,能把自己的知识和经验分享给年轻人。我们自己也能从中得到快乐嘛。” 安康说:“正是如此。我以前的那位导师也说过同样的话。这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快乐。这就和做慈善所获得的快乐是一样的。” “对了,嫂夫人的慈善事业做得如何?” 安康笑了笑,说:“她对慈善的事情比她的本职工作还上心。我前些天还劝她呢。既然那么热衷于慈善,不如把工作辞了,专心去做慈善。结果她说,她精力旺盛得很,完全可以兼顾。不像我这老头,一次只能干一件正事儿。哈哈哈。” “安总,您不是老头,才刚刚到不惑。接下来还有知天命、花甲、古稀、耄耋、期颐之类的。您的人生才过了二分之一,哦不,应该是三分之一。” “怎么不是老头?现在九零后的人都自称大叔、阿姨,八零后的人都感叹自己老了。我们七零后的人情何以堪哪。” “既然准备帮助年轻人创业,具体怎么干呢?” “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也有一整套想法。总之,这是一件严肃的事,但是却完全可以不必做得那么严肃、死板。今天我只是问一下各位的意见。如果大家没意见的话,那我下次把我的方案做成ppt,给大家做一个正式汇报。怎么样?” “哈哈哈。这太好了。我们好久没有听安总用ppt做演讲了。安总的ppt演讲绝对是教科书级别的。” “过奖啦!”安康说,“既然是用ppt演讲嘛,无非就是认真加上激情。也确实是需要用ppt做一个正式演讲了,要不然激情都快要耗没了。没退休之前吧,成天琢磨着该怎么退休、退休之后要干些什么。可是真正退休之后啊,发现退休这活儿还真不是人干的。” “安总,您这话我赞同。我退休之后花了三年时间周游全世界。哪儿有意思去哪儿、哪儿危险去哪儿。后来也慢慢地腻了。我毕竟又不是徐霞客,不是什么旅行家。旅行是我的兴趣,但不是唯一的兴趣。于是我又拓展了其它的许多兴趣。后来发现,为了兴趣而兴趣也挺累的。我发现我呀,真正的兴趣还是在投资上。倒不是为了赚钱啊。现在钱对我而言就是一个数字。我就喜欢看着这些数字增长。就是这个爱好。” “说白了不就是安财奴嘛。”一个人打趣道。 “对了,你说对了。我走了一圈才发现,我就是一个守财奴。安总的建议我支持。” 安康起身说:“大家完全可以把这件事当作一个新的创业。成功了,我们会造就一批人才。失败了,我们又能失去什么呢?时间?我们好像有大把无处打发的时间。耗几年又怕什么?” “对,我们一起创这个业!” 086 逻辑思维 安康十分感激这些朋友们的大力支持。这些人是安康在陆家嘴这些年结交的一些同事、同行、朋友。虽然大家从事不同领域的管理、投资,但是大家有类似的志趣爱好,也知根知底。 今天安康把自己的梦想告诉他们并得到他们的积极支持,对此安康倍感欣慰。他和每一位确认了他们的意愿之后,就把培养年轻人这件事情当作了自己的一个重要任务。 其实,具体怎么做这个事情安康已经有了大体的想法。他以前在百时塔投资公司就职的时候就曾到美国参加过专门培养年轻投资经理的teamwork,也掌握了不少培训经验。后来和他的那位导师严韶光在一起的时候,安康也亲身感受过严韶光是如何培养年轻人的。这些对安康而言都有非常好的借鉴作用。 记得安康最后一次去看望严韶光的时候,是在医院里。即将走到人生终点的严韶光看到安康来看望他,神情十分激动。 “安康,我一直都认为你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严韶光说。 “严总,我已经不年轻了。” “我们认识有十年了吧。能看着你们这么快成长起来,比我自己当年的成长还让人高兴。你知道为什么吗?” “这是一种桃李满天下的成就感?” 严韶光摇摇头:“我又不是什么教育家、人民教师,要什么桃李满天下?我高兴的是一种传承。我挑学生的标准还是非常高的,结果如何?学生成才的比例也还算不错的吧?” 安康点点头:“我们都非常感谢您的栽培,也非常感谢您无微不至的帮助。” 严韶光摆摆手说:“感谢就不必了。等到你们将来实现财务自由、功成名就的那一天,绝对不要像某一类人一样行尸走肉,过腐化的生活。人生中很许多事情比躺在金山上大吃大喝更有意义。财富很重要,但它只是证明你自己的一种手段,只是让你放手去做更重要的事情的基本保障。财富并不是人生的最终目的。也许你今天不一定能领会到这些,但我相信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的。” 安康能听懂严韶光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正如严韶光所说,安康站在他当时所处的位置并不能理解严韶光话里的深意。因为那时候的安康还在为实现财务自由而拼搏,无暇顾及其它。 也许就像一句国外的俗语说的那样:人生走得太快,灵魂会跟不上。 翻译成中文就是: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而到了不惑年纪的安康,已经站到了接近严韶光的位置上。这时安康才深切地理解严韶光是如何看待财富,如何看待事业,如何看待人生的意义的。 同时,安康也理解了严韶光对他们讲过的关于公平的理解。 这世间没有所谓的公平。所有的公平都是借口。无一例外。 你要什么样的结果,就看你是如何看待“公平”这个借口的。 有些人用公平这个借口让自己变得更强大。 有些人用公平这个借口从此沉沦下去无法自拔。 公平就像是古人所谓的“龙门”,你跳上去了,就变成了公平的拥护者;你跳不上去,就变成了公平的敌视者。 公平是个借口,是一个客观的存在,但是在不同的主观者那里有不同的效用。仅此而已。 这个世界公平吗?请好好想一想再回答这个问题。 以前的安康认为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在他实现财务自由的那一刻,他突然认为这个世界弹指间就变得公平了起来。很神奇! 安康打开电脑,启动ppt程序的时候不由心生感慨。ppt这个工具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碰过了。自从他实现财务自由之后,他基本上是听别人讲ppt。他自己就连参加高峰论坛这样的会议,所用的ppt也是他的助理或者公司的总监、经理这些人帮他做的。他也只是提一提修改意见而已。 现在要做一个关于培养年轻创业家、投资家的计划,安康决定还是自己亲自做ppt为好。毕竟这样的事情和公司日常的管理、投资工作完全不同。 安康让助理把她平时用的ppt模板的网站发给他,然后他自己从网站上下载了一个他认为能够充分表达他的想法的模板,包括格式与颜色等等都进行了严格的审视。 当然,安康并不是要在这个ppt模板里进行完形填空。他有一套自己建立思路的做法,就是借助思维导图这样的工具。 思维导图安康已经用过很多年了,他认为这是一种非常好的记录和启发思维的工具。 安康不是按照列大纲的方式来整理自己的思维。他认为当进行创意或启发思维的时候,一定要循着大脑思考问题的方法。大脑只有在进行归纳、总结的时候才会进行逻辑性思考,否则最佳的思维方式都是跳跃性的、杂乱无章的。 没有任何条条框框,就不会有思路的禁锢,那些看起来匪夷所思、天马行空的想法才会一个一个蹦入自己的脑海中来。 这种思维方式十分类似做梦。做梦是有逻辑的,但是大多数情况下做梦却是不遵循逻辑的。梦境会依据内心的感受以飞快地速度形成一个场景,而只有当思维介入进去之后,才会由思维将梦境逻辑化。 逻辑化的部分属于心理层面的内容,而非逻辑化的部分由属于精神层面的内容。那些天才艺术家、作家、数学家感受到的天启、梦兆,大多数都是来自非逻辑化的部分,然后在梦醒时分才会用思维将其逻辑化。 思维导图和ppt正是进行非逻辑化和逻辑化思维的两种工具。所以安康会在头脑风暴的阶段用思维导图帮助启发思路,然后再用ppt整理成具有逻辑性、可以辅助进行演示、演讲的内容。 这么一干就干到了半夜。安康回到家的时候,他的妻子孩子都已经入睡了。 第二天,安康起了一个大早。他自己开着车出外环到了申嘉湖高速。他今天的行程的目的是去杭州拜访一个人。 这次拜访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为了今天的拜访,安康做了整整一个月的准备。 这位拜访对象是安康的一位老相识,是安康年轻的时候认识的。他的名字叫周明峰。 087 天使与天使投资人 安康在杭州呆了两天,与周明峰进行了艰苦卓绝的谈判。然而却并没有达成他期望的结果。 周明峰这个一心只看重钱的老狐狸是不太可能接受安康提出的条件的。他就像一头永远都吃不饱肚子的狼,绝对不会把到口的猎物再吐出来。 安康曾在还未与周明峰决裂的时候问过他一个问题:“您对金钱这么看重,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当您把钱赚够了赚饱了,不想再赚钱了,转而把兴趣投到其它的事情上?” 周明峰哈哈大笑:“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 “为什么呢?” “昨天吃过了饭,难道今天就不吃了?” 安康说:“赚钱和吃饭还是不一样的吧。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吃饭是为了活着,但是活着可不是为了吃饭。赚钱也是为了活着,但是活着不可能只是为了赚钱吧。而且周总您赚到的钱,已经够您活几辈子了吧。” 周明峰意味深长地一笑:“那你就理解错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兴趣爱好,对吧?钱这个东西虽然说是人人追求的,但却不是每个人的兴趣爱好。我和他们不一样,这就是我追求的目标,我把赚钱当作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对我而言,赚钱就像别人打麻将、打高尔夫、看电影、跳舞一样,是个兴趣爱好。” 安康若有所思。 周明峰接着说:“当然,你说的也对。我赚到的钱几辈子都花不完。不断增长的钱的数字和我的生活关系并不大。就算我拥有十套房,我也只能住一套。就算房子里有十间房,我也只能住一间。但是我的乐趣就在于每天、每月、每年看到这些数字在不停的增长。” “这样啊。”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没有意义?” 安康笑笑,没回答。 “我再举个例子。电脑游戏你玩过吧?” 安康点点头。 “电脑游戏是不是不停地练功、升级、捡宝贝,最后完成了终极任务打通了关就gameover了?那我问你,这么辛苦地把游戏打通关,除了游戏中的主角变得更强大了以外,玩游戏的人又得到了什么呢?你是赚到钱了、职位提升了、还是泡到美媚了?” “我明白了。这种乐趣就是成就感。” “对了。”周明峰摊开双手说,“就是一种成就感。或者说是满足了征服欲。甚至于换一句话说,就是生活中的一种心理安慰。” 是的,赚钱就是周明峰的一种乐趣,一种心理安慰。 现在安康去杭州找周明峰要谈的,就是要劝他放弃那么一点点乐趣。为此,安康提前一个月做准备,为周明峰量身定制了三种可供他选择的方案。 但是,这三种方案都被周明峰拒绝了。他要的就是财富数字的增长,除此以外,他对别的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这让安康十分为难。一个人倘若有多种兴趣,那么还有商量的余地。一个人倘若对任何事都没有兴趣,那就拿他根本没有办法。周明峰不是没有兴趣,他有,但是却只有一样。除了让他赚到钱,否则一概免谈。在这个问题上,周明峰就是那种极端偏执的人。 安康不由心生感慨,这算是自己的幸事呢还是不幸。竟然碰到这么一个奇葩。 从杭州回到上海之后,安康接着投入到了他的ppt制作和演讲准备中。安康把培养年轻创业家、投资家当作了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来对待。除了他自己在准备这个演讲以外,他安排他手下的员工做了大量的筹备工作。 活动的地点还是放在了安康的会所里。除了上一次交流过的朋友们外,安康还邀请了陆家嘴金融公司里与他有一定默契、志同道合的朋友来参加,总计邀请了五十多个人。 总之,按安康的设想,这个活动的宗旨是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什么都不出的,凭着他们在业界的影响力、号召力来刷个脸也行。 一个星期之后,一排“陆家嘴天使投资人品酒会”的字样投在了会所最大的一间会议室的液晶屏上。 除了酒厂举办的品酒会外,其它的品酒会多半品的不是酒,或是品人、或是品物、或是品事,不一而足。 安康的这个品酒会,除了不品酒,什么都品。 这次活动中,安康还特地邀请了一位故人来参加。这位故人是陆家嘴的一位响当当的人物。不过近几年已经隐退江湖,不再出现于陆家嘴。 安康的演讲依然如他之前一样,深情并茂,且理性与感性并存。他的鼓舞能力、煽动能力本就是杰出的,今天更是全情出演。在场的气氛十分热烈。 而整个演讲会的最高潮,就是安康邀请的那位故人的出场。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曾听闻过她的名字,都曾欣赏过她的照片、看过她的视频,但是真人还是头一次见到。 这正是那个被称作“陆家嘴天使”的具有神秘色彩的女人,文雅。 她正是为了安康的这个活动,特地从加拿大多伦多飞回上海的。 其实对于文雅的神秘,对于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踪,安康是十分不解的。 在他看来,文雅近乎是一个交际花似的人物。她曾出现于陆家嘴的许多圈子中,而以她的相貌、气质,绝对会让所有见过她的人印象深刻。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听说过她的人很多,见过本尊的人很少。 无数人找各种机会想一睹芳容,却始终不得良机。 这让安康甚至认为自己是一个幸运儿。不仅和文雅保持着亲切而不亲密的关系,而且还是为数不多看到过她的另一面的人。 文雅首先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 其实她根本就不需要介绍她自己,因为所有人看到她的那一刻,关于她的信息基本上已经了然于胸,就像每一个人都装备了一个人脸识别的智能眼镜一样。 文雅的演讲能力与煽动能力并不弱于安康。简单的五分钟之内,她从容地讲了几个她与活动的主人安康之间的趣事用以调动现场的气氛,继而谈及这个活动的意义,以及她在年轻的时候如何从类似的活动中受益。 高潮则来自于她现场决定出资100万元人民币作为活动的启动资金。后续如果这个项目按安康的计划设立扶持基金的话,她愿意再投入至少100倍以上的资金。 天使,确实是天使。 088 彩云之南 西双版纳嘎洒国际机场。 一行提着行李箱的中年人立在停车场举目四望。 终于,一辆宝马轿车和一辆别克商务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从宝马轿车上钻出一位长得极为清秀的穿着傣族民族服饰的女孩,对着一行人大方地说道:“安总,不好意思来晚了。本来想把车开上到达层接您的。没想到您直接到停车场了。这些是您从上海带来的客人吧?” “是啊。特地带他们来看傣族美女了。哈哈哈。”安康又转头向众人介绍:“这位,就是澜江农业科技公司的刀溪月刀总。” “不会吧。这么年轻!” “不会吧。这么漂亮!” 客人们就像在微信群里发言一样,排着队对刀溪月予以赞叹。 这种赞叹的确是由衷的。 因为安康在他的ppt中展示的那个身穿职业装的女性显然比眼前这位要成熟许多。有些判若两人的感觉。 从机场到公司的路上,刀溪月并没有急于介绍她的项目,而是向安康和客人们介绍云南和西双版纳的风情。 “刀总,您平时就是这样装束的吗?”一位客人问。 “哈哈哈。当然不是。”刀溪月笑道,“这不是为了迎接我们尊贵的客人特地穿的民族服饰吗?就像参加人民代表大会一样。今天如果大家不介意的话,中午到我家里去吃一顿地道的云南菜吧。” 众人连声叫好,都说这是意外惊喜。 车行一个小时就到了澜江公司的办公区。公司位于一大片农场的正中,正符合这家农业科技公司的定位。 安康之所以会带这些上海陆家嘴的投资人来云南完全是得益于他前几天做的那个ppt演讲。刀溪月的这个项目是安康在他的ppt中重点介绍的项目之一,也是唯一一个与农业相关的项目。 听众们对这个唯一的农业项目十分感兴趣。这一点安康十分理解。 毕竟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大家对食品安全越来越重视。尤其是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很难了解自己从超市、从市场上买的那些食物到底都经历了一些什么。 这些年爆发式增长的健康问题让人们以更加严格地态度去审视奶品安全、转基因食品、非健康农药使用等等问题。 经过刀溪月的介绍,来访者完全理解她这家公司的经营理念和商业模式。 首先,这家公司是以绿色的方式进行农产品的种植。其次,这家公司是以大规模集约化的方式进行种植。 绿色种植方式比较好理解,就是依据农作物的生长周期和生长规律,不做揠苗助长的事情。此外,尽量使用农家肥、合理使用农药。 而大规模集约化的生产方式则不太为人所理解。 其实这一点看一看美国的电影就有所了解。比如著名的科幻片《星际穿越》中男主角的家庭就经营着一大片农田。而数千亩的一大片农田却只由一个家庭来种植。 这是如何做到的呢?就是大规模应用了农业机械。当然在《星际穿越》中这些农业机械都是高度自动化的,无需人为的干预就可以自动完成耕地、播种、收割、加工等各个流程。 然而实际上,以目前的科技而言科幻片中的自动化场景是完全可以实现的。 许多看过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宣传画、海报的人对农村里各种农业机械都有深刻的印象。现在距上世纪的宣传画中反映的年代已经过去了六、七十年,为什么在农村看不到这些农业机械? 这其实不是科技的问题,而是社会的问题。 目前绝大多数农村都实行的承包责任制。各家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这就使得每一个农户都用田埂将自己家的田和别人家的田分隔开来。一片适合农业机械化操作的农田被人为用田埂分割成了二、三十块面积小的地。农业机械根本就进不去。 这是其一,其二是来自于政策层面的人口管理。 农村的大量富余劳动力,其实就是失业人口。但是这种富余劳动力如果统计进失业率,会造成社会的负面影响,所以在统计的时候只统计城镇失业人口,农村人口完全被统计所忽略。 虽然农村的失业率被忽略掉,但并不意味着可以真的把这个群体忽略掉。大量无所事事的人在田间地头容易造成社会安全问题。给他们找些事情做则成了必要的工作。 试想如果一千亩土地由一个家庭都耕种完了,那剩下的几十户家庭数百人做什么呢? 诞生于上个世纪后期的农民工是解决农村失业率、解决城镇用工不足的创举。但城镇的用工问题解决了,农村的劳动效率低下的问题却没有解决。 当然,舍弃农业机械让农村人口以低效率的方式种植土地,也不是完全没有经济意义的。 安康记得经济学上有一个典型的案例。这个案例也曾被一个敢说真话的经济学家茅于轼老先生写进了自己的经济学普及书中:如何促进经济的发展?一个有效的方式就是,让一帮人在地上挖坑,然后再让另一帮人把挖的坑填起来。 从表面结果来看,这两帮人似乎什么也没有做。其实不然。 用这种方式雇佣两帮人,并且给他们发工资。一方面可以解决失业问题,另一方面可以解决货币和商品的流通问题。国家扩大内需的政策基础,简单说其实就是挖坑填坑这个策略的宏观体现。 对于一个国家、一个地方可以用这种方式解决经济、社会问题,但是对于一家公司可不能这么做。 刀溪月是一个企业家,她需要以最高效的方式来解决企业的运营的问题。 于是从上海陆家嘴来的这些投资家们就在刀溪月的农场上看到了他们童年时在宣传画、海报上看到的场景: 一大片广袤的田野里,无数农业机械在田间劳作者。 一大片无垠的蓝天上,无数无人机在播撒种子、农药,实施监控。 人在哪里呢? 人在安装了空调、摆放了饮水机的办公大楼的监控室里。 人在办公大楼的it研发中心里。 人在农业机械维修部里。 毕竟,人最重要的是脑力,而不是体力。 089 当农民的感觉 西双版纳不仅风景优美,而且人文荟萃。 当天中午一行人在刀溪月家里享用了她母亲做的地道的云南菜,也了解到了不少当地的风土人情。傣族是一个充满了浪漫色彩的民族,对于从上海这个大城市来的人们而言,是极富魅力的。 在这里,即便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也不能感受到清寂与冷寞。这一点安康是深有感触。十多年前独自一个人在这里做项目的时候,他便感受到了当地人的热情好客。 下午刀溪月带着所有的人到农场里去体验当农民的感觉。虽然这片农田是采用大规模机械化操作,但是依然保留了一部分农田是用人力耕种的。一方面给研究人员作为试验田,一方面给参观的人作为体验区。 除了安康和另一位从农村出身的人以外,其他人基本上是头一次亲身体验种田的生活。所以在农田里,大家和农业技术专家、农民们一起干农活,都觉得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有好几位都动了要把自家别墅的花园辟出一块地来种点儿什么的念头。 安康说:“你们知道吗?现在在上海和周边的很多地产项目就主打农耕牌。有一次我去嘉兴高铁南站附近看过一个地产项目。在那一大片住宅区中,有一个面积非常大的农田。每一位业主可以免费拥有一块地,当然地不大,只有几个平方。你每天散步的时候就可以到你们家的地上去浇浇水、施施肥。你说,这不是很有意思吗?” 另一个人说:“安总说的这种情况在上海还是挺常见的。有一次我去一个农场买菜才知道。那个农场里有不少大棚是可以出租的。一块地一年的租金是八千多块钱。多大面积我忘了。你想种什么种什么,想怎么种怎么种。你自己没有时间打理,也可以请农场里的人帮你种。也挺有意思。” 安康说:“是啊。现在城市里的人享受了生活的便利,但也失去了和自然亲密的机会。如果能在家附近有这么一片地,经常和家人来农田中亲近大自然,体验天人合一的感觉,那就太妙了。” 刀溪月听到这些人大谈种田的诸多好处,只是抿嘴笑。 安康见刀溪月在笑,问道:“你是不是在想‘何不食肉糜’?” 刀溪月哈哈笑道:“不敢,不敢。” 刀溪月当然不会真的把这些从大城市来的人当苦力来用。早早地带领众人回办公楼休息。 在农田里劳作了一个多小时,出了一身汗之后,再回到有空调的会议室里,喝着云南的普洱茶,品着热带的当季水果,每个人都觉得身心受到了洗礼一般。 下午的会议在三点钟开始了。上午刀溪月已经把公司的情况给上海来的客人做了介绍,下午的会议主要是想借机会来向上海来的企业家们、投资家们请教问题的。对于她这样一个以农业科技为主的创业公司未来该怎样发展。 与会的人员对这个议题抱有很强的积极性。 首先,他们认为刀溪月的这样经营模式完全可以实现标准化。因为从大半天的参观的情况来看,虽然说这个农场是以公司的形式来运作的,但是毕竟这个管理团队相对而言比较年轻,大多数人是并没有管理经验,也没有市场经营。 如果只是闭门造车的话,是不太符合公司定位的。必须要有拓展性。对于这些熟悉金融市场的人而言,所谓拓展性是指未来的成长性,更简单地说就是现金流的增长能力。 所以一家农场肯定是不够的,还需要将农场的流程标准化、将管理标准化,从而对这个农场进行快速复制。 刀溪月和她的团队成员对此显然没有任何经验。即便是她们把流程标准化、管理标准化,她们也不知道如何快速复制。 一个客人告诉刀溪月,他最近投资了山东的一家中日合资的农业项目。山东是对日农产品出口的大省,而且有很多日本的农业公司、贸易公司、商社等直接在山东成立农业公司,来以标准化的形式来进行运作。 那个农业项目和刀溪月的公司最大的不同在于,山东的公司是一家非常传统的农业公司,主要是针对日本市场生产绿色农业品。但那家公司的长处在于所有的流程全都是标准化的。一旦现金充足,就会继续扩大农田。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了上万亩种植面积,并且遍及山东省几个主要的农业地市。 这位客人邀请刀溪月和他一起去山东参观。 刀溪月很是兴奋:“您讲的这个模式实在是太好了。您说的非常对,我们这家公司理念我认为是没有问题的,科技实力我也认为也是没有问题的,创业团队的热情,我也认为都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公司的运营,当然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就是营销。我们生产的产品,无论是质量还是营养价值肯定是不错的,但是在市场上怎么样来进行推广我完全没有经验。还有定价。我这样一个农业产品虽然说用机械化来代替了人工,节约了人工的成本,但其实在科技上的投入还是比较高的。另外一方面,因为这样的农场完全是按照传统的靠天吃饭,所以相对而言它的损耗和成本都会比较高。如果我的定价和市场上同类产品的定价一致的话。那我想要赚钱就很不容易了。” 安康笑道:“你说了很多,其实问题的实质你还没有说到。你碰到的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营销问题。这是对的,你现在的产品不错,但消费者怎么接受你的产品呢?这是一个大学问。中国不缺好东西,很多公司也不缺营销,但是缺乏的是一整套运作机制。当然你现在的这家公司是以科技为主,你也可以完全保持目前的这家公司的运作模式,不必做任何的变动。” “哦?”刀溪月没有听明白。 “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建议,你去上海,或者北京,成立另外一家公司,专做农产品贸易。也就是说一家做科技、生产产品,一家做贸易。这样两家公司各有专注,不会互相牵制,这样更容易把事情办好。科技公司除了日常的运营外,可以将企业上市作为短期的目标。那么在上海或者北京成立的贸易公司就专注于拓展渠道,对接市场。这样你就会有两个专业的团队,分别来应对供应端和销售端。两家公司之上,用一个集团公司进行管理。集团公司的职能只有两个,战略和投资。” 090 十几年前的旧事 刀溪月用笔记本电脑认真地做着记录。 安康接着说:“在与销售团队整合之后,你们还可以继续进行产业链上下游的整合。到时候,你们这家公司就可以成为一家纯科技公司。而母公司可以成为一家产业集团。” 刀溪月听到这里尴尬地笑了笑:“安总提到的这个目标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大了。我们目前还没有能力达到这个层次。” 安康说:“你们现在的能力还达不到这个层次,这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这会成为你们这家公司的最终组织形式。你们目前专注于研发与生产,这没有错。但是这只相当于一个人只有一条腿。而拥有两条腿的人才是健康的人,才可以健步如飞。而销售端就是另一条腿。这一点需要尽快加强。而且……” 安康环顾了一圈问上海来的客人:“你们会买这家公司的产品吗?” 大家都说愿意。 “但是你们本地的人会买你们的产品吗?”安康问刀溪月。 “应该不会。” “那你知道怎么把这些产品卖给你完全没有接触过、完全没有了解过他们的消费行为的人吗?” 刀溪月摇摇头。 “对的。你的产品的市场肯定是在城市。城市里会有一批人有绿色农产品的需求。他们对价格不敏感,但是很在意营销方式。你得用一种对他们胃口的方式把产品卖给他们。” 在两个小时的讨论中,来自上海的客人们为刀溪月的公司设计了一个很好的定位与正确的发展道路,让刀溪月受益匪浅。 晚餐前安康又把他在陆家嘴的会所里所讲的ppt拿出来,简单地给刀溪月讲了一遍。刀溪月对安康的计划十分感兴趣,也十分有意愿作为年轻企业家加入这个培训计划。 她说:“对我们创业公司来说,我们最需要的是资金和资源。资源比资金更重要。就像今天的各位老师所说的这样,我们是一个年轻的团队,我们的管理人员其实并没有丰富的管理经验。这就需要有老师们对我们进行指引。” “我们创业只是凭着一股热血和一种创新精神,其实我知道这种创业的失败率还是很高的。” 安康说:“说得对,有人曾经统计过创业三年就倒闭的几率是99%。剩下的1%能维持多久都很难说。” “好吧,其实我做这个公司并没有说想要挣多少钱。我其实有一个梦想,这个梦想和一个故事有关。不知道各位老师想不想听这个故事?” “想听。”客人们饶有兴趣地回答。 “从前在一个贫困地区有一个小女孩面临无法上学的问题。这个时候刚好有一个年轻人从上海来到这个贫困地区出差……” 听到这里,安康笑了。刀溪月讲的是十几年前的旧事。 那时候的安康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被同事吴墨扔在西双版纳做项目。一呆就是几个月。正是在那个时候,安康认识了准备上小学的刀溪月,于是决定对刀溪月进行资助。 这一次几乎是头脑发热的行为后来竟然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刀溪月读完大学。 “我童年的许多小伙伴们根本就没有机会得到良好的教育,甚至说根本就没有进行过学校教育。而我有幸遇到生命中的恩人。而这位恩人,就是在座在座的一位。” 客人们听到这里,自然是将目光投向了安康。 安康笑道:“不好意思,就是我。不过,恩人这个词有点儿重了啊。就是资助小孩上学而已。” 刀溪月说:“安总,这可不是简单的资助小孩上学这么简单。这种善举改变了一个人的人生。不是有句话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安总是个善良的人,一个充满爱心的人。” “言重了言重了。你快讲重点吧。”安康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众客人哈哈大笑。他们能够感同身受刀溪月和安康的心情。 刀溪月笑道:“好的。我讲重点。我们这里这些年经济虽然好一些了,但是和发达地区比还是有差异的。我经常想,既然安总能够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别人。我为什么不可以呢?所以,我就和伙伴们做了这样一家公司,希望带动我的老乡们一起参与进来。别看我这个农场用的人不多,但是却给了本地的年轻人一个启发思维的机会。他们不一定会在我这个公司一直工作下去,但是他们能在我这里得到很好的培训。这样有利于他们以后的就业。” “也就是说,你这里不仅是一家公司,还是一个培训中心?”一个客人问。 “是的。除了核心工作人员外,我也鼓励员工们跳槽。” “鼓励跳槽?小刀,你这个想法不简单哦。” 刀溪月这种看似匪夷所思的想法,放在扶贫这个大框架下,客人们完全可以理解。 刀溪月的公司,就是扶贫计划的一部分。招募员工,给他们发工资,就是扶贫。而她用工作环境来培训年轻人,就是扶智。 安康笑道:“其实,我们这几位在上海讨论的这个年轻人培训计划也是同样的思路。在我们这个计划中,还有一个导师制度。也就是说会有一个导师来指导项目公司怎么样经营、怎么样管理、怎么样进行投融资。” “那实在是太好了!”刀溪月几乎从座位上跳起来,“如果可以选的话,我可不可以选安总当我的导师?” 安康笑道:“我会为你找一位更适合你的导师的。尽管我是农村出来的,但是我对你这个项目还不太了解。” “谢谢安总!”刀溪月接着说:“各位老师刚来的时候,我以为是安总是请各位老师来对我的公司进行指导的。看到他的ppt之后,我才知道你们是有一个庞大的计划。并不是帮助像我这样的个体,而是想帮助尽可能多的年轻人,帮他们实现梦想。这样的举动,我觉得很像安总在十几年前资助一个小学生的行为的延续。所以,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把安总在十几年前做的事情延续下来。” 091 众叛亲离的境地 从云南回来后,安康这个关于扶持年轻企业家与年轻投资家的“天使投资人训练营”计划就正式启动了。 这一段时间经过小范围的调研,这个计划已经得到了陆家嘴投资人和数十个项目方负责人的广泛支持,大家都愿意加入到这个计划里来。 安康把这个计划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公益性质的,一部分是商业性质的。公益性质的是培训计划,商业性质的则是投资计划。 安康邀请陆家嘴的几位知名的投资人作为训练营的导师,定期给训练营的学员们讲课,指导他们如何对创业企业进行投资。这个训练营也会邀请一些项目方的创业企业家参与。 在训练营中形成导师制度。一个导师带领不同的团队进行贴身指导。这个团队中有创业企业家,也有投资人。通过这样的形式,让创业企业家们充分地了解资本市场和玩法,让他们树立起共享、共赢的创业理路。同时,让投资人们也充分地了解创业企业的经营逻辑。毕竟创业企业家的经营思路和投资人们所熟悉的那些成熟企业家任正非、李-艾科卡、洛克菲勒、稻盛和夫等人是不同的。他们有自己的商业逻辑。 投资计划则是设立一个有限合伙企业,对创业企业投资感兴趣的人都可以自愿地加入进来。这些资金定向地投到年轻创业家们的项目中去。安康亲自操刀,作为这样一个有限合伙企业的投资负责人。 在这个架构之下,“天使投资人训练营”计划就这样红红火火地开展起来了。。而,计划没有变化快。“天使投资人训练营”计划开始了不到半年时间,安康便陷入了一个重要的危机。这个危机迫使他不得不退出这个由他亲手创办的计划,同时,他不得不将这个计划的活动基地,他在陆家嘴的会所也转手给其他人。 这个在陆家嘴摸爬滚打将近20年的人,完全不惧任何人在正面战场上与他对抗,却没有想到竟然栽到了他的竞争对手为他设计的一件令他不齿的手段上。 事情不大,但影响不小。再加上竞争对手的推波助澜,一时间这个在陆家嘴金融圈享有一定声誉与威望的中年投资家陷入了众叛亲离的境地。 “我用塔罗牌给你算一算吧。”烛光对面的朱雪对安康说。 安康摇摇头说:“还是不用了。这种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考虑怎么应对就好了。况且不是有句话叫人定胜天嘛。” “试着玩玩嘛。我也是才学,让我体验一下。” 安康笑了笑问:“不收费吧?” 朱雪哈哈大笑:“不灵验不收你的钱。” “好的,那就请朱半仙儿给我算上一卦吧。” 朱雪从她的提包里拿出一副塔罗牌来,递给安康:“你来洗牌。” 安康拿起塔罗牌问:“怎么洗都行?” “嗯。就像扑克牌一样。” 安康熟练地洗起了牌说:“好久没打扑克了。” 朱雪严肃地说:“洗牌的时候要专注于自己的问题,不要想别的。一切顺其自然。” 安康收敛了自己的表情,把牌洗好了,放到桌上。 “现在切牌吧,从洗好的牌里拿起一叠牌,把这一叠牌放在原先牌叠的下方,再从第二叠的上面再拿一叠牌,放到第一叠的上。切牌的时候也要关注自己的内心。” 安康继续按朱雪的指令把牌切好了。 接下来安康又按朱雪的说明抽取了一张牌。翻开一看,这张牌上是一个天使手里拿着两个金灿灿的杯子在倒水,牌的下方的英文是temperance。 朱雪靠近的桌子,把这张牌仔细看了看说:“你想知道的是你是否能尽快走出目前碰到的问题。这张牌叫‘节制’,而且是逆位。从牌面来看呢,天使的两只圣杯分别代表‘物质’和‘精神’。她用两只圣杯相互倒水,要使两只圣杯的水保持平衡。”朱雪抬头看了看安康。 “可以说话吗?”安康问。 朱雪一笑:“当然可以。” “这意思是说我的物质和精神处于不平衡的状态?” “你听我接着说呀。”朱雪说,“这张牌的牌面意思是当面对各种各样的诱惑时,控制好自己的欲望是最重要的,要能感受到平淡的美。生活的幸福来自平淡。” 安康点点头:“欲望与诱惑。和我碰到的事情倒是有些契合度。” 朱雪继续说:“你的这张牌是逆位。表示平衡是有问题的。在事业上处于不顺的状态。你的问题会解决的,但是需要你有一种勇往直前的决心和努力。就像愚人一样。” “愚人?” “对,愚人是一张牌。”朱雪把牌拿在手里,把愚人牌找了出来给安康看。 安康接在手里看到这张牌特别像扑克牌里的小丑。里面的愚人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兴高采烈地往前走,尽管他的脚下是万丈深渊。 “这是塔罗牌里最大的一张牌。”朱雪解释。 安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在扑克牌里,这也是最大的一张牌。” “你说对了。这就是扑克牌中小丑,也就是大王,的原型。” “那也就是说,我要渡过目前的危机,必须出王炸罗?” 朱雪为安康的这句双关语逗笑了:“哈哈哈。出不出王炸你自己可以决定。不过,你抽到的既然是‘节制’这张牌。那就说明你需要进行权衡,权衡好后你就可以勇往直前,而不必有所顾虑。” 朱雪的这几句话让安康陷入了沉思。许多事情看起来是这个样子,其实不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真相始终隐藏在表相之下,让人不易察觉。 就连坐在安康对面的朱雪也是。在陆家嘴的江边坐在这个有着烛光的餐厅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欣赏黄浦江和对岸外滩的游人。 无论是谁看到玻璃窗里面对坐的安康和朱雪,都会把他们当作夫妻或者恋人。然而却不是。 现在的朱雪看起来是乐观的、积极的、向上的。然而这也只是表象。半个小时之前她的表情却是无比憔悴。 安康与朱雪的关系在十年前就结束了。 092 引发感情危机的导火索 潍坊七村。 还是潍坊七村。 这个安康在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住过的小区,这个安康认为搬走以后不再会回来的小区,现在却又回来了。 非常巧的是,安康不仅搬回几年前住过的同一个小区,而且还住进了同一套房。 当安康把他所有的行李又搬回这套房子的时候不禁感慨。陆家嘴一切都变了,只有潍坊七村没有变。小区没变、房子没变,甚至连隔壁上下楼的邻居也没变。 时光似乎在这个位于小陆家嘴边缘大陆家嘴腹地的小区停滞了一般。 邻居们惊讶于这个租客的回归,纷纷问安康的情况。安康只能无奈地笑笑说:“在其它地方住了几年,还是发现潍坊七村这个成熟的社区住着比较方便。” 事实也的确如此,否则肯德基也不会在这个纯住宅的非商业区开一家分店。 安康之所以又搬回来,是因为他之前被迫在世纪公园附近买的那套房,已经被迫卖掉了。住在世纪公园的那套面积并不算大的房子里,安康曾经幻想过拿那套房子作为婚房。然而事与愿违。为了还债,他不得不将那套房尽快脱手。 安康与朱雪长达五年的恋爱马拉松,戛然而止于2009年。比许多未能挺过2008年的次贷危机的金融公司的崩塌速度还要快一些。 过去的那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然而安康却非常幸运也非常巧妙地规避了他所遇到的最大的危机。他从百事达公司辞职了之后,受朋友的委托接管了朋友的公司。 朋友的公司曾经经历过辉煌期,然而公司的高速增长掩盖了经营管理中的许多不足,尤其是对金融公司而言最致命的风险管理。一次风险管理的失控,使公司流失了大部分客户,从而也遭遇了信任危机。而安康的朋友早已沉迷在了享乐的生活中无法自拔。只能请安康帮他管理他的公司。 这对安康而言是一个很好的机遇。在一家公司的低谷时期接盘,只要经营得当能令公司业绩得到增长的话,实现的收益是极为可观的。 然而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家公司竟然被安康的老对手周明峰盯上了。周明峰利用他的实力与在陆家嘴金融圈的人脉对安康的公司进行了长期而残酷的打击,最后导致这家公司最后只好关门大吉。 安康辛苦了整整一年,不仅没有挣到钱,反而为了维持公司的运转而陆续投资进去不少钱,其中包括他以个人的名义借的债。 钱又没钱,生意又没生意,而且还背负着沉重的债务,在这一种天时地利人和等各种条件都相违的情况下,安康的能力受到了朱雪的母亲的质疑。 当然,安康和朱雪的母亲之间的分歧最初并不是来自事业方面,而是来自生活习惯方面。 尽管安康这个在农村出生的人一直寄居在上海的林沐霜家,也就是他的原生父亲的家里,但安康实际上并没有受到上海家庭的多大影响。因为那些年安康正处于学习的关键时期,林沐霜的父母对安康在生活上的一些差异抱以只要成绩好一切都好说的宽容态度。这也导致安康始终是独立于上海家庭之外,但又偏偏和非上海家庭也保持着巨大的差别。 安康这个上海新移民便游离在了上海原住民和上海新移民两个圈子之外。 但问题在于朱雪的母亲始终把安康当作上海人来看待,也以上海传统好男人的标准来要求安康。尽管朱雪的母亲对于朱雪的父亲抱以各种各样的抱怨,但是在顾家持家方面,将朱雪的父亲树立成了一个难以逾越的标杆。 朱雪的父亲可以任劳任怨地围着围裙围着灶台转,让他的老婆只要美美的就好。但是安康是无法接受的。 他从小到大虽然过的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虽然也不是没有干过家务,但是整天围着灶台转是绝对做不到的。 安康十分不理解他和朱雪之间的恋爱本来可以很浪漫、很轻松,为什么总会被朱雪的母亲拖向世俗,拖向劳累。 而朱雪的母亲也十分不理解自己的女儿整天没心没肺地和安康在一起傻乐到底有什么意义。 而朱雪也十分不理解没心没肺开开心心,对未来抱以一种期待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然后按部就班地每天重复同样的日子。 所有人里,只有被朱雪母亲树立为家庭模范的朱雪父亲,其实才是最无忧无虑的。 这让安康不由得怀疑朱雪父亲到底是真的想围着灶台转,还是想在厨房里留一片自己独乐乐的空间。 最后连安康也认为,在朱雪家也许只有和朱雪父亲呆在厨房里他才是最轻松的。 诚然,生活习惯的差异、家庭角色与职位的理解差异,只不过会在家庭里造成不和谐的氛围。这样的氛围不是不可调和的,是完全可以在后期进行劳动改造的。 安康与朱雪真正的感情危机是这一年里关系到安康的巨大变化引发的。 从公司辞职后整整一年了,一分钱没赚到不说,还借了不少债。这种还债的日子,也许会是绵绵无绝期。 朱雪的母亲问安康:“既然你在朋友的公司是给朋友帮忙。那么让朋友把你借的钱补给你啊。” 安康说:“不是这个意思。帮忙倒的确是帮忙,但也是实实在在的投资啊。不光我一个人亏钱,连朋友在内的所有股东都亏了钱。一个股东亏钱是没有办法让另一个股东补偿的。” 朱雪的母亲对此十分不解,始终认为安康对小事斤斤计较,对大事却拎不清。 因为生意上的失败,使得安康每次去朱雪家里面对她的父母时都有一种人在矮檐下岂能不低头的愧疚感。而朱雪的母亲始终对安康施加压力。 终于,安康为了还债卖掉世纪公园附近的那套房就成了引发危机的导火索。 之后的事情发展得极为迅速。一个月之内,在朱雪母亲的强力干预下,安康和朱雪结束了恋爱关系。 093 重起炉灶 这一次生意失败对安康而言,所获得的经验教训远远大于经济损失,尽管他这次的经济损失非常惨重。不仅把自己手上的现金一扫而空,反而搭进去了自己最大的资产。 如果是别的地方,比如安康的老家,一套房也许算不上什么。但是上海的一套房,绝对是许多人毕业为之奋斗的目标。何况这套座落于世纪公园周边,已经享受到房价上涨的红利的房。 而当安康知道他的房子刚刚出手之后,花木镇这个以住宅为主的区域因为恰好坐落于大陆家嘴和大张江交界而迎来一波补涨的行情,内心的失落感是无人能懂的。 自从百时塔投资公司辞职出来了之后,安康本来是想自己创立一个投资公司,完全按照他自己的投资理念以及民族感情来打造。这个时候刚好有一个朋友的公司邀请安康加盟。 朋友的这家公司在陆家嘴也算是小有名气,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辉煌。然而之后碰到了整体的经营环境发生变化,又遇到次贷危机这样的行业危机,朋友一成不变的经营思路受到了市场的挑战与残酷打击,朋友为此而灰心丧气。 朋友找过安康很多次,希望安康接盘。安康提出来的条件比较苛刻,说你把这家公司交给我打理可以,但是我要求拥有公司的百分之百的管理权。你作为大股东和形象代言人,不能插手公司的任何事务。 对一个正常人而言,这是谁都无法接受的条件,但安康的这位朋友不是个正常人。或者说原本一个正常人已经被残酷的现实折磨得无法正常,于是数次谈判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自己安安心心打自己的高尔夫球、环游世界去探险,除了利用自己的人脉给公司介绍业务以外,公司的一切事务再也不管了。 一切谈妥之后,安康出资受让了25%的股份,成为公司的董事兼总经理。 在朋友的公司走马上任之后,安康烧的第一把火就是改组公司的组织架构,随之而来的也就是改变公司的薪酬体系。这次改变对公司的触动比较大,在混乱了几个月之后公司终于重新走上了正轨。接下来这家公司就呈现出了全新的面貌,一扫之前的颓势,开始重新成为市场上的新兴力量。 在非洲的乞力马扎罗的皑皑雪山之上,安康的朋友对于安康的胡来痛心疾首。 在欧洲的阿尔卑斯山的皑皑雪山之上时,安康的朋友便开始对安康的大刀阔斧心存感激。 朋友未曾想到安康这个以投资见长的投资精英,竟然在企业管理方面也独树一帜。 安康之所以这么快就能够使公司走上正轨,是因为他之前在百时塔公司的时候是从一个实习生做到投资分析师,投资经理,一直做到百时塔中国的顶层管理人员。 他能深刻理解到一家投资公司的各个阶层的利益关系和诉求。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把利益关系理顺了,公司的主要矛盾就解决了。 朋友的公司其实和水泊梁山一样,是一个典型的草台班子。在快速成长的初创期当然没有问题。谁都没见过那么多钱,面对着一笔笔的巨款,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畅快是酣畅淋漓的。 然而到了后期,每一个人都积聚了可观的财富之后,对金钱的热望早已超过了兄弟情。每一个人的能力差异就是横亘在合伙人和同事的关系之间的鸿沟。有的人认为今年的业绩有五分之一是自己创造的,为什么要和其他二、三十个人来分钱。有的人认为自己是公司的创业元老,凭什么不给我分钱。 安康全然认同前者,对后者的认同只有部分认同。 所以安康在公司设计了一个全新的薪酬体系。员工入职的时间只影响到基本的工资,和固定的年终分红。其它的部分采取多劳多得的形式。 这样干得多的人拿得多,入职早的人每年也有相应的分红的形式,保障了两部分人群的心理预期。 这种方式虽然不尽完美,虽然也受到诟病,但是其他人也并没有更好的分配方案。最终还是安康一锤定音,与其花大量时间精力来讨论分配方案,不如多做做业绩。一单项目做成,主要负责人的提成远比工资和分红要高得多。 另外一个变革就是晋升体系。以前公司为了给做出贡献的人一个荣誉,把不少干将提到他们根本就不胜任的管理岗位上来。最终导致组织的效率低下。 安康对组织架构的最大改变就是组织的扁平化。公司只设三层架构:公司管理层,项目管理层,普通员工。 除了特殊提拔以外,一位投资经理无论业绩有多好,都只能在项目管理层中就职。他只能管理项目,不能管理公司和部门。其实这种管理架构也是安康从百时塔投资公司学来的。 百时塔投资公司将所有员工分为m和p两类。m类包括管理人员和行政人员,p类则是以投资实务为主,包括投资分析师和投资经理。 这样进行区分之后,薪酬体系就比较容易搭建了。有章可循、有法可依的态势,比每到年终每一个人都跑到总经理办公室里吹嘘自己对公司的贡献甚伟要科学得多。总经理也不必为人事安排、利益平衡耗去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从而更好地开拓市场。 一直到2009年上半年,公司的进展都非常顺利。然而在2009年年中,公司的发展就遇到了重要的挑战。一方面挑战是来自内部的,一方面挑战是来自外部的。 内部挑战的起因是,朋友提前结束了退休状态。朋友突然对高尔夫失去了兴趣,又在历次环球冒险中受到一次次的惊吓,还是觉得上班的生活更加安全且有乐趣。于是重新出现在了公司。 外部的挑战则来自安康在春节之后参加的一家投资公司的年会。在那个规模空前的年会上,安康不仅做了一次热情洋溢的演讲,而且还收获了一位意想不到的故知——周明峰。 周明峰对安康给予了无比的赞誉,说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与其给别人打工不如自己单干。这么一个有能力有激情的青年才俊,一定会有蓬勃发展云云。 这些话并没有让安康觉得温馨,而是让他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当一个睚眦必报的笑面虎,向你展现迷人的笑容时,你做何想? 094 一无所有 安康的朋友终于耐不住寂寞,在和安康商量之后拿回了公司的控制权。安康作为公司的副总经理,对经营这家公司也失去了兴趣。因为受制于人的感觉,他是有充分的体会的。 自从安康的朋友回归了之后,这家公司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山头林立,派系之间的斗争不绝于耳。安康本着对公司的责任感,对朋友提出过多次忠告。朋友也没有采纳。安康甚觉无奈。 而就在公司又一次走回老路的时候,又受到了周明峰残酷的攻击。 周明峰之所以会攻击这一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小公司,完全是因为他与安康多年的交往中,深切地了解到安康的能力和潜力。安康的公司虽然不大,但安康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之内就力挽狂澜的事情周明峰还是知道的。这让周明峰十分警觉。他必须要在安康崛起之前,对他实施各种人道或非人道的打击,让安康对自己的前途失去信心。 在周明峰看来,所有出身自农村的人都有一个优点和一个缺点。优点就是他们能吃苦耐劳,而缺点就是他们天生的自卑感。这两种特质交织在一起就会令农村出身的人走向两个不同的极端。 第一种极端就是偏执狂。这种人是具有勇往直前的精神,就像塔罗牌中的愚者一样,明知道前方是深渊,也要踏一只脚进去试一试。这种人从自卑的阴影中崛起,变得极端自负。天不怕地不怕,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气概。这种人会找帮手,但是永远都相信自己是正确的。 还有一种人初期在证明了自己其实不比城里人差之后,也开始敢打敢拼,并且擅于走不同的套路。然而,一旦受挫,或者连续受挫,往往就会自我怀疑,从此一蹶不振。 周明峰认为安康多半是第一种人。然而即便安康是第一种人,如果一次又一次给予打击,一次又一次让他受挫呢? 在上海这个城市里,许多人不是被事业打败的,是被丈母娘打败的。而周明峰恰恰知道安康的身后有一位正准备在他的后院点火的准丈母娘。 周明峰的打击十分精准。短短几个月,就把安康的这家公司拉下了深渊。而安康为了维系公司的运转,把自己的房子卖掉了。而卖房子这件事又令安康的感情受挫。 现在安康要事业没事业、要感情没感情、要钱没钱。 还有什么样的打击比这一种来得更令人绝望呢? 安康最初并不知道背后的黑手是周明峰。他一直认为是因为朋友不善于经营公司的原因。等到他知道原来一切都是周明峰在捣鬼,安康找朋友深谈了一次。 安康认为这家公司刚刚从困顿中恢复过来,远远还不具备竞争的实力。而且朋友退休的这一年里,对一些老客户疏远了许多。如何保持金融圈的客户们的关系,是有一条两千年前就总结出来的套路的——近则不逊远则怨。 这个行业竞争如此激烈,无论是投资方还是项目方无不是夹着尾巴做人。所谓的喝喝咖啡就把投资项目做成了的事情是不存在的。喝咖啡只是一个表象而已。 面对周明峰无处不在的打击,安康提出的解决方案就是他本人从朋友的公司里退出。将周明峰的攻击目标引开。 但是安康的朋友却没有答应。他认为这家公司之所以能够起死回生,完全是得益于安康的努力。所以尽管朋友又重新取得了公司的控制权,但是对于安康还是心存感激的。宁可把安康受让股权出的资金还给安康,也要保留安康在公司的股权。 安康当然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正是因为这样的一次优柔寡断和还想继续帮助朋友的情结,导致这家公司形势急转直下,很快就从盈利变成了亏损。 相对于实业公司而言,金融公司通常面临更大的经营威胁。 经营实业公司就像是做股票,就算经营得再差,最大的损失无非是失去本金。只要把本金锁定,就锁定了全部风险。 经营金融公司就像是做期货或其它衍生证券。一方面是有交易杠杆,微不足道的一点儿损失会放大十倍以上。另一方面是有穿仓的风险。也就是把本金亏掉之后如果止损不及时还会倒欠一笔钱。 千万不要小看了穿仓的危害。期货、现货市场上永远都有让人匪夷所思的故事。 有个投资人曾经在期货市场上买入一种商品。当时这种商品的价格在几天之内一泻千里。那个投资人为了取巧,花了一万元钱以0.01美元的价格买入。商品价格不管怎么跌,总还是有价值的,绝对不可能为负。 然而残酷的现实却令花一万元以0.01美元的价格买入商品的投资人最终损失了几千万美元。因为商品的成交价很快跌到了-40美元。 为什么一个商品的价格会出现负值?那是因为期货商品是有时效的。当交易终止的那个时刻开始就面临真正的实物交割。实物交割就会有运输、仓储、关税等成本。而这些成本大于商品价格的时候,商品的价格就会因为受交易心理的影响出现非理性暴跌。 这也就是为什么做期货交易的方向完全正确,却也会在行情波动的时候出局的原因。 一切发生得极快。安康的朋友卖掉他的两套别墅之后,安康也把自己的公寓卖掉了,来维持公司的运营,来还债。 朋友还想继续坚持,安康苦劝。当形势还在恶化,看不到改善的任何机会的时候,就应该认赌服输、清盘出局。 学会投资之前先要学会止损。这是安康上大学的时候学会的一门投资哲学。 不懂投资的人认为止损是对自己的否定,从心理上拒绝止损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然而,真正懂投资的人必须要把止损当作常态,并抱以淡定的心态。 这就像下了山的老和尚和小和尚一样。老和尚把美女背过河之后,放下美女的那一刻就真的放下了。而小和尚虽然没有触碰美女,但是心里始终放不下。 止损,便是那个性感撩人的美女。你要做的是背起她,然后放下。而不是拒绝接受她,却又对她念念不忘。 安康和朋友接下来投进去的钱,也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这家公司已经变成了无底洞,变成了噩梦。 朋友的婚姻摇摇欲坠,而安康的婚姻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 两个月的时间弄垮一家公司,一个月的时间毁掉一段感情。 老天对我不薄啊!安康在潍坊七村的客厅里,望着陆家嘴那些高端写字楼、高端公寓的灯光自嘲。 十年前,我在这里,一无所有。 十年后,我还在这里,一无所有。 人们常说,白驹过隙。安康也认为时间对他而言极其宝贵。这十年来,他从来没有浪费过任何光阴。就连他家的电视几乎一年都没有打开过。 除了社交和谈女友外,安康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工作和学习。 然而,即便如此,他用了整整十年时间又得到了什么呢? 一无所有。 这样的结果,让安康完全难以接受。 095 难以拒绝的优厚条件 “安康,你最近在忙什么呢?”这是安康的老东家百时塔投资公司的郑黎辰给安康打的电话。 自从离开百时塔之后,安康与郑黎辰的联系基本上只限于节日问候的祝福短信而已。 “最近我在思考人生。”安康回答。 “思考人生?哈哈哈,你就别逗了。最近有空吗?有空的话出来吃个饭。我请你。” “好啊。”安康答应了。 这个郑黎辰平时是难得请人请饭的。他有一句自认为经典哲学的话:“宁吃麦当劳,不吃燕翅鲍”。意思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想受人请也不想请人吃饭的。宁可去麦当劳一个人简单解决一下,也不想一桌子人说些无关痛痒的话。 当然因为业务需要的社交除外。客户关系总还是要通过饭局来维系的。 这次按安康对郑黎辰的了解,不会无缘无故地请他吃饭。他请吃饭,必然是有事情要说的。 安康应邀前往。那是一个坐落于黄浦江边的美式餐厅。 在法式餐厅、意式餐厅、日本料理、韩国料理云集的陆家嘴,美式餐厅可谓是一股清流。 这家餐厅号称提供最新鲜的海鲜、最可口的三明治、色拉,还有薯条和辣鸡翅等具有美国风情的食物。当然,在安康看来绝大多数食客不是为了美国食物而来的,而是为了那些打扮得像啦啦队女郎的露着胸脯和大腿的美丽服务员而来的。 当然,这里很符合郑黎辰的要求。提供的食物确实和麦当劳的口味差不多。只是品类多了不少。 美式餐厅的菜单也比较简单粗暴,一共两页纸,密密麻麻的除了图就是文字。不像法式餐厅的菜单一页纸只介绍一道菜,连菜里的佐料也写得清清楚楚,就像搞食品质量调研一样。 郑黎辰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劈里啪啦很爽快就把菜点好了。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才想起来问一下安康需不需要加点儿什么。 看来果然是一个人在餐厅吃饭吃惯了的。安康自然也不需要加什么菜。 他本来就不是来吃饭的,是来看郑黎辰有什么指教的。 “听说你开了一家公司。”郑黎辰和安康碰了一个啤酒杯问。 安康笑了笑说:“谈不上开公司。有个开公司的朋友请我去给他帮帮忙。” “那家公司怎么样?” 安康摇摇头:“一般般。快倒闭了。” “不至于吧?” “真的。其实这家公司业务还是不错的,主要在于公司的内部管理出了一些问题。再加上外面还有竞争者的打压。周明峰您还记得吧?” 郑黎辰点点头:“他又盯上你了?” “是啊。” “那你怎么办?” “我倒还好。只是不想害了朋友。我想退出公司,朋友又不让我退。现在越来越难收场了。” 郑黎辰把一个汉堡狠狠咬了一口说:“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安康笑道:“这也不像你的风格啊?” 郑黎辰看安康指着自己的汉堡。明白他的意思是含着食物说话不符合美国人的社交礼仪。 郑黎辰笑笑,继续含着食物说:“咱们都是中国人。不理它那一套。” “确实不像我的风格。不过这毕竟是朋友的公司,我也不好说什么。当初朋友让我帮他管公司的时候,我提出的条件就是我全权负责,他观棋不语。不过,几个月之后他又回来。一开始指手画脚,之后干脆赤膊上阵。这毕竟是他的公司,他要回来继续管理他的公司,我还能说什么?” 郑黎辰说:“说实在的,安康。我还是挺欣赏你的。你这个人有头脑,很会花心思去解决你碰到的困难。这么说吧,今天过来找你呢我是有个事儿想请你帮忙。” 安康说:“郑总您对我有知遇之恩。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的,一定效犬马之劳。” 郑黎辰说:“其实也不需要你花太多精力。我这边有一些项目现在碰到难处。想继续又后继乏力,想脱手又找不到下家。有些为难。” 安康明白郑黎辰说的是哪些项目。他在从百时塔辞职的时候曾经对一些项目进行过风险提示。 “郑总,您还记得我从公司辞职之前给总部写的那个邮件吗? 郑黎辰点点头。 安康接着说:“我当时提的建议是去虚就实,减少虚拟经济类的项目的投资,减少现金流不好的项目的投资。并且择机寻找一些价值被低估的tmt项目介入。tmt项目经过长达十年的蛰伏期,一定会再次爆发的。” “你说的这些我当然记得。这也是我为什么要过来请你帮忙的原因。我认为你当时分析的内容实在是很精准,只可惜总部没有关注你给他们提出来的这些分析意见,所以现在才陷入了迷惘之中。” 安康说:“现在次级贷带来的经济危机还在持续。所以需要调整好策略。该谨慎的时候就应该尽快止损,该激进的时候就应该大胆前进。之前总部的策略完全是反过来。”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安康笑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郑总比我要清楚啊。因为您是身在其位,所以您处理这些事情带有许多的主观因素和个人情感在里面。你把这些主观的内容去掉,从客观的角度来分析就好了。” “哈哈哈。说得对。安康,你干脆回来吧。你现在的情况我也听说过了。周明峰那边对你抱有很强的戒备心,他不会善罢甘休的。你那个庙太小,没有办法对抗周明峰。要不你还是回来。待遇方面我们还可以再谈一谈。” “郑总,去年我为什么要离开百时塔,你应该很清楚。我不是因为待遇的问题而离开的,我是因为一种民族情感而离开的。我们从事这种工作,一方面是解决家庭收入、个人价值的问题,另一方面是需要为这个社会、为这个国家做些什么。百时塔在我们的民族企业最需要它的时候抛弃了他们。让我们的相关行业与产业链受到重要影响。这是我无法接受的。虽然说我们还没有达到治国、平天下的素质,但是修身、齐家还是能够做到的。职业素养和国民素养都需要具备。” 尽管在饭局上安康义正严辞地回绝了郑黎辰提出的待遇,但是回到潍坊七村的安康依然感受到了失落感。那是一笔处于困顿之中的人难以拒绝的优厚条件。 然而安康并不为此而后悔。 096 该不会是为了向我表白的吧 有一天安康正在办公室打电话,他的助理带进来一位客人。那位客人是一位打扮入时的女子,戴着墨镜。 安康一边打电话一边还腹诽这位客人怎么这么不懂礼貌,进了他的办公室连墨镜都不摘。难道是个瞎子吗? 等打完电话走过去一伸手,准备和对方握手时才看出来,原来这是个老熟人,那位喜欢戴墨镜的吴墨。 “哟,ste,无事不登三宝殿啊。今儿亲自上门,有何指教啊?” 吴墨还是一副招牌式的高傲姿态,缓缓地把墨镜取了,一边打量安康的办公室一边说:“可以呀,安康。这个办公室挺豪华啊。” 安康摆摆手:“办公室豪华都是为了掩饰心虚,是为了做给别人看的。你看真正的大老板,办公室都很朴素。” 吴墨对这种谦虚不置可否。 安康没有想到前公司的总经理郑黎辰破天荒地请他吃饭之后,紧接着又一位前同事来找他。这一位吴墨和郑黎辰不同。对于郑黎辰,安康还保持着定期的联系,虽然只是逢年过节的问候而已。而吴墨几乎是从来没有联系过。基本上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这一次又是破天荒地一位从未联系过的人主动找到他的办公室来,安康以为是郑黎辰授意的。 “你知道我今天来找你干嘛吗?”吴墨还是人狠话不多。三两句寒暄之后便直入主题。 “大概是我哪里又得罪你了。你来兴师问罪呗。”安康手里拿着两个铁罐问,“teaorcoffee?” “哪种好就拿哪种孝敬吧。”吴墨回答完,二郎腿一翘说,“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种形象吗?不过,说起来我倒是有不少账要跟你算。” 安康撕开了一包咖啡说:“说实在的,我挺不喜欢你这个人的。不过呢,你这种性格我倒是喜欢。简单干脆,不绕弯儿。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省得整天让人提心吊胆的。” “你算是说对了。我就是有仇不过夜,能报尽量报。” 吴墨说:“你最近还好吗?” “哟,吴大姐。这话听着怎么不像你的风格呢。到现在还没讲到正题呢。听你这意思,今天来这里该不是为了向我表白的吧?” “切!”吴墨鼻子一哼,“我向你表白?就凭你?我就随便问问,你还上心了?” “我也觉得不太可能。我何德何能啊?哈哈哈。不过,跟你说实话,我最近的日子确实不太好过。怎么样?听到我日子不好过,是不是很开心?” 吴墨接过安康递来的纸杯,习惯性地闻了一下。 安康想看看她闻过咖啡之后的表情,但是发现她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来她对这咖啡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开心,我是挺开心的。我就是来亲眼看看你到底过得有多惨的。” “现在看到了?”安康坐在吴墨旁边的沙发上,双手一伸,“刚才也说了,这个办公室豪华是豪华,但是个唬外行的空架子。现在是倾家荡产,离身败名裂也不远了。” “呵呵。”吴墨干笑。 安康不再说话了,端起自己的杯子喝茶,看看这个吴墨到底来这里有何用意。 “你的情况,老郑已经告诉过我了。他是不是想让你回去?” “是啊。是不是老郑让你来找我的?”安康问。 “当然不是。哦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已经不在百时塔了。” “哦?” “你去年辞职之后没多久,我也辞职了。” 安康有些惊讶:“没听说啊。为什么?” “和你的情况很像。有朋友想让我去帮忙,我就去了。” 安康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说:“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你是另择高枝,才去朋友那里。我来朋友这里是因为走投无路。” “你别打趣了。今天来找你,我就是想问问。有没有兴趣和我一起合作?” 安康问:“合作什么?” “我们一起成立一家投资公司。” “打住!打住!ste,你真的觉得我们有合作的可能性?我们俩有合作的基因?” 吴墨“哼”了一声说:“我还以为你有多男人呢?就这种小鸡肚肠的肚量。我一个女人都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还真是睚眦必报。” 安康不好意思地一笑。 吴墨说:“你刚才不是说喜欢我一点嘛。我也喜欢你一点。想做事。不是一般人想做事的想做事,而是有些责任感地想做事。” “怎么听起来像绕口令呢。”安康笑。 吴墨说:“说白了。你这个人还是挺有骨气,挺有责任感的。你从百时塔投资辞职的原因,不是因为公司没有听从你的建议而心怀不满,而是因为那家公司没有顾及中国企业的真正需求。在一家对产业链有重要影响的企业面临危机的时候,不仅没能帮他们,还从背后踹了一脚。就凭这一点,我就认为我们有共同做事情的基因。” 安康双手的大拇指互相绕着,他思考了半刻说:“ste,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吗?” “灰头土脸。”吴墨说。 “是的。这种和朋友一起合作的事情我干了一次之后,就不想再干第二次了。我的面前有两条路。要么我就是去给别人打工。我把自己的嘴缝上,地主让我干啥我这个长工就干啥。要么我来当地主,我让长工干啥长工就给我干啥。都是做投资的,但是我的一些想法可能跟别人有点不太一样。或者说我的一些想法在别人看起来很偏激。我这样的人,是没有人愿意跟我合作的。” 吴墨笑道:“我和你一样,也不被人待见。你说我们两个不被人待见的人一起合作会如何呢?” 安康挠挠头:“这倒也是一条出路。不过,我是没有人愿意跟我合作,不是说我不招人待见。我们不一样。” 吴墨瞪了安康一眼:“你说,什么条件?” “先别说条件的事。我现在连开公司的资格都没有。我是身无分文,还举债在外。而且……” “不需要你出资。我去找投资人。” “那我就一个条件。我说了算。” “好。就怕你说了不算。”吴墨笑道,“还有别的条件吗?” “没了。” “那好。我来跟你说说我的想法。成立公司需要的钱我去融。我们俩至少占20%的股份。干股。你10%,我10%。公司同股不同权,你和我要占公司的主要投票权。董事长是谁不重要,你和我进董事会,享有一票否决权。你担任总经理。这个条件如何?” 安康想了想说:“对了,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 “我们享有优先认股权,并且在时机可以的情况下,可以回购公司的股票。也就是说可以对公司进行mbo管理层收购。” 吴墨想了想说:“这我得去和投资人再谈一谈。” 097 谈判 安康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吴墨合作。他认为吴墨批评得对。作为一个男人,的确是没有必要斤斤计较。当然安康也不是凡事都斤斤计较。这是因为他受这个女的的伤害太多了、太重了。 一提起百时塔投资公司,在想到同事间的温情之前,首先想到的就是吴墨对他的落井下石,横挑鼻子竖挑眼。 不过呢,吴墨这个人是典型的爱憎分明。她要不喜欢一个人,就会用各种方式告诉对方:我不喜欢你。也会用各种方式打击对方。 当然,她不是仅对安康一个人,而是对安康为代表的一类人。 安康在和吴墨谈好合作的意向之后的第二天下午,吴墨来电话告诉安康与投资人谈的情况。总体而言不是很乐观。 因为投资人感兴趣的是吴墨,他希望由吴墨来操盘。但是吴墨现在又向他推荐了别人来操盘,这让投资人接受不了。 吴墨约了投资人和安康一起见面。 这一次会面还是在安康的办公室里进行的。毕竟安康的这家公司如昨日黄花,但是他的办公室还是如初升朝阳一般的。 安康对投资人说,无论是哪一家投资公司,投资经理都是不可能单打独斗的。因为投资中的风险种类比较多,而投资经理如果在投资过程中独断专行,就很容易受到人性的制约,容易看走眼,这会导致较高的风险。 许多广为人知的投资经理其实只是形象代言人,他们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一个团队。这个团队有可能只有三四个人,有可能有三四百人。 就连巴菲特这样的顶级投资经理,他在有投资团队的情况下还要配一个叫芒格的老头儿。 这一次所谓的投资者教育非常成功。这位投资人不仅对安康表示认可,同时还希望安康成为他的公司的顾问。 那个投资人的主业是做物流的,虽然说目前的经济效益还不错。但是他越来越觉得现在对公司的经营管理越来越力不从心。这种力不从心主要在于现在行业发展的压力与同行竞争的压力。 随着实体经济分化出电商经济来,以前的物流模式已经发生了重要的变化。先进的工具的使用、先进的管理思维的出现,让传统物流企业疲惫不堪。 在物流行业内以前基本上是地域垄断性很强,但现在竞争的激烈也逼得一些同行开始去新市场上觅食。同时一些具备新思维的创新企业又依据电商业的发展研究出新的商业模式。 除此之外,资本市场越来越多地向物流行业倾斜,也改变了原有的玩法。竟然还出现了一些堂而皇之说自己从来不想赚一分钱的人,却从资本市场上融到了令传统物流企业眼红的资金。 这个世道变了。 传统企业的管理者们都知道世道变了,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虽然这位投资人也有先鉴之明,从市场上挖来了一些具备创新思维的职业经理人,并且赋予他们极高的权限。但是最终却因为职业经理人与企业水土不服而处于一种极为尴尬的境地。 这些问题,其实这位投资人不说安康也理解。因为这些年来他见得太多了。按资本市场上经常被引用的一句话来概括就是——以前是大鱼吃小鱼的时代,现在是快鱼吃慢鱼的时代。 以前只要一家企业做到足够的体量,就会减少破产的风险。现在即便是做到世界500强、中国500强。说要倒,几个月就能倒掉。 正所谓“唿啦啦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这不是危言耸听。 也正因为如此,企业的经营者比以前任何时候都具有危机感。 牌桌上的游戏规则变了,牌桌上的玩家变了,你还守着以前的老一套吗? 这位投资人深刻地意识到资本的力量,因此不仅对成立一家投资公司感兴趣,而且很想把自己那位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儿子塞进公司里。说在国外学金融,到公司里学习学习。 这个想法首先就遭到了安康的拒绝。因为这样一样,就变成安康和吴墨两个人辅佐少主了。 按安康的想法。这一家投资公司虽然是以公司的形式存在,但实际上却相当于一个投资基金。他和吴墨是gp合伙人,那位公司的投资人是lp合伙人。 公司由gp合伙人管理,lp合伙人只享有分红权,没有管理权。当然也不存在利用职务之便把自己的亲戚、心腹塞入公司的说法。 不过,安康又为投资人的儿子安排了另外一条出路。他和吴墨动用自己的关系,把投资人的儿子介绍进了一家国际投资银行。 儿子能进世界知名的投资银行,对于投资人而言是意外之喜,当然欣然受之。 于是乎,安康和吴墨便牢牢地将公司的管理权握在了自己手上。 12月。安康把朋友公司的事情收尾了,特地约吴墨出来吃个饭。 因为安康还在忙朋友公司的事情,所以他和吴墨共同成立的公司的事情都是吴墨在跑。 吴墨本就是个精力旺盛的人,况且这件事她是谋主,自然乐得效劳。但安康不能不有所表示。 安康的饭局定在恒隆广场的一家法式餐厅。 若论吃,吴墨比安康、郑黎辰这些人要有品位得多。安康听说吴墨家以前就资本家,她的奶奶还有不少资本家小姐的行事风范。吴墨自小就被奶奶亲自调教。只可惜调教大业未能完成,吴墨就成功地逃到了美利坚,脱离了奶奶的魔掌。饶是如此,吴墨也比大多数女孩更具备大家闺秀的气质和品位。 拿喝茶举例。别人一般是非某一个地方的出产的茶叶不喝,吴墨却是精确到非某座山上采摘的茶叶不喝。甚至有一次安康甚至听她提过非某棵树上的茶叶不喝。 安康没有兴趣去了解到底是什么茶、什么树,他只是很想问这样的活法累不累? “想不到你这么有权力欲。”吴墨对安康予以点评。 “这不是权力欲。这是对投资人负责。我不希望投资人投来的钱被随意用掉。分工的不明确、管理的不明朗、风险管理的不明智,都会让资金面临巨大的风险。我既然自认为是基金管理的专家,那么这个投资公司我就一定要拥有绝对的控制权,以杜绝最大的风险。”安康和吴墨碰了碰杯,“你不也是这样?” “败在你手下了。” “可别这么说,尊敬的董事。” 098 2010年的多事之秋 2010年的春节对安康来讲是十分难熬的。 过完年之后安康就得到了朱雪的新消息。也许是因为母亲的压力,朱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结了婚。从陆家嘴的单身宿舍搬到了古北。安康是从朱雪的微博上看到她结婚的消息。那一天他上微博刚好看到一张很好看的婚纱照。新娘子出奇地美丽。 安康正在想自己的朋友里有哪一个会长得这么好看的时候,才注意到这是朱雪的微博。微博的内容没变,朱雪把微博的名字换了。 婚纱照旁边还有一张照片,是朱雪拿手机自拍的。旁边还有四个甜美的伴娘。 这两张照片上配的文字是:“肚子好饿,怎么还不来?什么时候吃饭饭。” 文字很嗲,是典型的上海小女人的作。朱雪平时不太会这样说话。然而恰恰是她自己的微博上出现了这么一句。 这让安康十分受伤。 记得他最后一次见朱雪的时候,是去朱雪的单身宿舍里拿自己的东西。安康进去的时候,朱雪站在房间当中,指着桌上的一个纸箱说:“你的东西我都帮你收拾好了。你看一看。” 安康看了一眼。这些东西被朱雪收拾得十分整齐。朱雪收拾这些东西的细心程度,并不亚于她几年前在潍坊七村帮安康叠衬衣。 安康还是住在潍坊七村,而那个给他叠过衣服的朱雪,就要去给别人叠衣服去了。 安康向朱雪张开手臂,朱雪扑进安康的怀里大哭。 许久,两人的身体才分开。 安康抱着桌上的纸箱子,转身准备出门。朱雪跟到门口准备换鞋:“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安康说,“你送我反而平添伤感。” 朱雪带着哭腔说:“安康,你要好好的。” “嗯。你也是。” 这只不过是几个月前才发生的场景而已。而现在,这个与自己相恋过五年的女孩,嫁给别人去了。 相对于陆家嘴,朱雪更喜欢古北。她说老上海人都喜欢古北,新上海人都喜欢陆家嘴。 古北可以说是上海最早的高档社区之一。之所以高档,是因为这里是上海的使馆区,因此也是上海的外国人居住比例较高的地方。尤其是日本人和韩国人。 如果说陆家嘴、南京路、淮海路的异国情调是刻意打造出来的。那么古北的异国情调却是天然形成的。无论是哪国人,都可以自然而然地融入到这片并不大的区域里。 嫁给了有钱人,朱雪的母亲也算是遂了愿。住到了古北,朱雪也算是遂了愿。看起来很美好! 只不过,朱雪住到了上海最好的社区,而安康却在同时卖掉了浦东的房。两相对比之下,一起一落十分明显。这对安康心理上的冲击是非常强烈的。这样的强烈对比,一度让安康对自己产生了否定、产生了怀疑。 当然,安康没有理由去要求一个与自己分手的女孩不对别人男人好。毕竟自己只是一个过客,而另一个男人才是朱雪的归宿。 安康记得在哪里看过这么一个心灵故事,名字好像叫做《谁是前世埋葬你的人》。 一个书生与未婚妻情投意合,然而正当二人要共结连理之时,未婚妻却突然嫁了他人。书生受打击而一病不起。有一位大师路过,取出一面镜子给书生看他的前世。一名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有一个路人见女子可怜,将自己的衣服脱下给她盖上,然后离开了。之后又有一个路人见状,挖了个坑把女子的尸体掩埋了。大师解释说:海滩女尸便是书生的未婚妻的前世,书生是第一位路人,而她现在的丈夫是第二位路人。 也许,自己就是第一位路人。安康看着朱雪的结婚照长叹。 不过不管怎样来说,安康还是从内心深处祝福朱雪。希望她能够得到她的幸福,能过得安康。和一个叫“安康”的人在一起,朱雪并没有得到安康。安康为此而深感愧疚。 由此,安康想起了一句话。是说,幸福不是一个绝对的概念,而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安康也一度认同。但是现在有些怀疑了。幸福未必需要通过对比来获得,不幸却往往被对比所伤害。 抑郁的春季过去之后,即将迎来夏季。 此时上海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件。上海世博会。 安康借着世博会的机会,把父母接到了上海。安康的父母对安康在上海的居住环境十分满意。潍坊七村是一个老小区。老小区的坏处是设施十分陈旧,好处是周边的生活设施十分健全。 这对从农村来的夫妇二人而言,家周边五百米范围内可以解决99%以上的生活问题,实在是妙不可言的一件事。 陈旧不陈旧不是问题。因为再陈旧的房子,也比安康他老家的房子看着要像城里人住的地方。 为了让两位老人出行方便。安康不仅买了两张地铁充值卡,还花400块钱淘了一辆二手自行车。 老两口十分得意地骑着自行车沿着黄浦江一直到陆家嘴。有一次还坐轮渡到了江对岸的浦西。 安康说:“天气热,远的地方尽量坐地铁。几站路就可以到陆家嘴、南京东路、人民广场。干嘛不在地铁上吹吹空调?” 安康的父亲倒说:“何必花那个冤枉钱?我和你妈骑车出去逛,只要不过黄浦江,一分钱都不用花。” 安康只能作罢。 2010年注定是让安康永生难忘的一年。从开年开始他就没有消停过。 朋友的公司,他终于退出了。退出前还与朋友多次长谈,劝他及时失损。一年之后又是一条好汉。不过,朋友似乎钻了牛角尖。安康只能无奈离开。 与吴墨合伙的公司,成立之初就碰到不少问题。一是大股东想插手公司的管理,被安康和吴墨联手击退了。二是他们这个公司又被老对手周明峰盯上了。 周明峰放言要像搞垮安康的上一家公司一样搞垮这一家公司。这反倒激起了安康和吴墨的斗志。 吴墨恨恨地说:“我就是看不惯这个周明峰的嘴脸。以大欺小,以强欺弱,算什么本事?安康,咱们和他拼了。” “真拼了?” “真拼了。我还真就不信了。” “那咱们就拼了。你有什么具体的办法没有?” “没有。”吴墨斩钉截铁地说。 安康笑道:“还好还好。幸亏我有。” “哦?什么办法?” “天机不可泄露。”安康笑道,“只要你不打退堂鼓,愿意和这个周明峰死磕下去。我们就一定会成功。就像击败巨人的大卫王一样,何况这个周明峰还不是巨人。” 吴墨是安康在2010年里最大的收获。他和吴墨之间的配合越来越默契。 吴墨的性格相对而言比较强势。做事情是高举高打,勇往直前。而安康一贯是平衡风险和收益。在吴墨的这种做事风格的逼迫下,安康不得不更为审慎。吴墨就像是一匹野马。而安康则像是一根缰绳。 安康认为这样的搭配是最佳搭配。做投资太保守不行,太激进也不行。就像把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一样。 安康欣赏巴菲特,却从来不信他说的那句“把蛋放到一个篮子里,然后看好那个篮子”这样的话。 巴菲特年轻的时候不知道干过多少投机的事情。只是那时他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子。等到他有了话语权之后,才会说过那种马后炮的话来。 099 上海世博会 既然安康是用世博会的名义把父母诓到上海来的,就必然得带父母去参观一下世博会。 其实安康一直都不太明白这个世博会到底是干什么的。世博会的官网介绍的语焉不详。正好有个朋友的朋友在世博会工作组里工作。安康请教了一下,那位朋友的朋友讲了半个小时,安康也没有听明白。 作为一名投资人,安康听过太多关于项目公司、创始人讲的故事。他一般要求他们言简意赅。按照正统商学院的理论,公司或者项目的介绍至少要在30秒钟之内讲清楚。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电梯演讲”。 所谓的电梯演讲就是说当你在电梯里巧遇你一直想沟通的对象,比如某知名投资人、某大佬、某令自己心动的女神等等,在电梯到达自己或对方的楼层之间,可以把自己的意思完整地表达清楚。 可惜的是世博会的意义和目的似乎没有人能表达清楚。 当然,安康不是完全不知道世博会是干什么的。至少那个著名的清政府派使团参加万国博览会的故事他还是知道的。 这个故事是用来嘲笑清政府的。说当各个国家在万国博览会,也就是世博会的前身,展现国家的文明和科技成就的时候,清政府展示的是女人的小脚、抽鸦片的烟斗。展示的恰恰是国家的落后与愚昧。 事实是怎样的,安康不去判断。他只是认为凡是展会就必然有一个清晰的主题与要传达的理念。 就连网上介绍的隋朝的隋炀帝举办的“万国博览会”是现代世博会的雏形。这就贻笑大方了。 从安康家里到位于浦东三林的世博园倒是方便得很。在家门口坐地铁六号线然后转七号线就到了。 不过第一次去并没有坐地铁,而是乘出租车去的。因为担心乘最早一班地铁到了世博园,也会碰到排队的人流。从电视新闻上看到从凌晨开始就有人搬着小板凳过去排队了。 即便是一大早过去,排队的人也是人山人海。一直到九点半才入场。入场的大多数人几乎都是百米冲刺般地冲向各个场馆。因为不仅世博园外需要排队,各个热门场馆前也需要排队。安康知道世博会上最热门的是沙特馆和中国馆,因此首选的就是这两个场馆。然而等到他们到了这两个场馆,都是告知要排队两到三个小时。十点钟排队的话,可能要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才能排到。 这一天的气温可是有35度以上。尽管场馆前有凉棚,然而炎炎烈日下,凉棚完全无法阻挡热浪。排队不是什么真正的考验,炎热才是真正的考验。炎热也不算最大的考验,挤在一堆大汗淋漓的人群中间进退不得才是最大的考验。 这让安康十分难耐,于是劝父母去看其它排队时间不那么长的场馆,最后选了一个造型十分别致的英国馆。这个馆排队时间只有一个小时。还可以接受。 不过,安康的父母对此并不介意,还说安康,现在养尊处优惯了也娇贵了。以前在老家干农活的时候不也是大夏天地顶着烈日在农田里干一整天。而且农田里连个遮挡都没有。世博园里不仅有凉棚,而且凉棚上面还有喷水装置,可以降温。多贴心啊。 安康笑道:“这倒也是。只要你们开心就好。” 其实安康并不是不明白父母的乐趣。在这么多造型各异的建筑中间拿数码相机拍照就是极大的乐趣,在一堆肤色各异的外国人中间合影就是极大的乐趣。当然,在人挤人的情况下,想不合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个小时之后,安康带着父母终于进了英国馆。排了一个小时队,在英国馆里呆了两分钟就出来了。 不仅安康觉得受到了欺骗,连他父母也觉得这个馆很坑爹。偌大一个英国馆,里面的空间还没有安康父母住的房子大。而整个场馆里面可以说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这里面都是种子?”父亲疑惑地问。他无法想象这么些人排一个小时队进来就是为了看种子。 “好像是。”安康说。 “这种子有什么好看的?” “好像是。”安康说。 在安康老家,这样的种子一抓一大把。尽管他也知道这些种子一定是精选出来具有极高的价值的种子。不过,不把这些种子送到农业研究所而拿到世博会来,这不是和清政府把鸦片烟斗送到万国博览会是一样的吗? 这就是创造了工业革命的英国拿来参展的英国? 如果把烟斗送到万国博览会昭示着清王朝的灭亡,那把种子送到世博会昭示着英国什么样的未来呢? “我们去那个馆吧。”母亲的问话打断了安康的思路。 安康顺着母亲手指方向望过去,那是一个可以随意出入无需排队的场馆,伊朗馆。 伊朗馆在世博园众多场馆中可谓是默默无闻,走过路过都必然错过的存在。安康和父母进去之后才发现这里原来别有洞天。伊朗里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什么科技成果、也没有什么让人看不懂的各类种子,里面基本上都是工艺品,而且以波斯地毯为主。 不仅安康的母亲为那些地毯所吸引,连安康和他父亲也叹为观止。波斯文明虽然已经淹没在历史中了,可是传承上千年的波斯地毯至今仍是工艺品中的典范。 抚摸着这些地毯,安康忽然想起了比利时蕾丝。安康之所以知道比利时蕾丝,是因为朱雪。 而此时因为波斯地毯而想到朱雪,又让安康心里为之一酸。从“你好”到“你好吗”只是多了一个语气词,可是感情却已是曾经沧海。 有了逛伊朗馆的成功经验,安康又带着父母到了一个十分没有人气的区域,非洲馆。而在那个仓库一样的巨大的场馆中,安康和父母竟然逛了两个小时。 非洲馆是一个综合馆,里面有很多体验的项目。安康强拉硬拽地给母亲的手臂上做了一个有非洲原始部落风格的纹身。母亲虽然口口声声地说花二十块钱弄一个一洗就掉的东西没有意思,但那之后的每一张照片她都会把这个纹身摆在最显著的位置。 从9点半入场到晚上10点半出场,安康和父母在世博园呆了13个小时。 安康手里还有十几张世博会的免费赠票。他父母也乐得每天都去世博园逛一圈。这也省去了安康陪父母的时间。 安康的父母来上海多次,而这一回是他们最开心的一次。 100 勇敢者的游戏 这一天安康的父母又去看世博会了,安康的一位同学约安康吃饭。 这位同学是高中同学,毕业后去了深圳,听说先是倒卖手机,之后自己开厂做山寨手机。几年就赚了几千万。 做山寨手机几乎可以说是仅次于毒品和军火的暴利行业。芯片是现成的、母板是现成的、操作系统是现成的。只需要花点儿钱做些花里胡哨的设计,然后开模生产就可以了。 行情好的时候每天都有全国而来的数十家代理商在他们位于华强北的销售网点排队拿货。 他们做的手机谈不上有多么好的品质和做工,但是重在设计感很强。当然是那种非常具有乡土气息的设计感。这种手机在大城市基本上属于年轻人买给父母的老人机,但是在小城市与乡村却是大行其道。 甚至还有人为了能早些入手一部通话时手机四周会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的手机而到处托关系、走后门。其情形并不亚于去诺基亚、三星位于高档商场的旗舰店消费的感觉。 “安康,你说我这个想法怎么样?”朋友给安康夹了一只龙虾问。 “我觉得不怎么样。” 朋友一愣,说:“你这个学金融的,这个账应该算得过来啊。你看啊,我现在做山寨手机,虽然说利润率比较高,但是成本也高啊。放贷的话,你知道在我们那里一年的利息是多少吗?” “百分之二十?”安康试探着问。 “百分之二十?我还特地大老远地跑到上海来请你吃饭?三分之三十五啊,兄弟。” “有这么高吗?” “有这么高吗!太有了。这还不算高的。那些做两、三个月期短贷的,一年利息百分之百都有可能。我这还不算高。你这么算账。我如果借出去一千万,按百分之三十五算就是赚三百五十万对吧?但这些钱不是我自己的钱,我自己的钱可能连一百万都没有,其它的钱都是我借来的。给别人百分之十五的利息,我自己还能赚百分之二十。这是不是比我做手机赚钱?” 安康简单地算了一下。本金是一百万,除去百分之十五的融资成本以外,净赚两百万。利润率是百分之两百。当然比做手机利润率要高。还省心省力。 “兄弟”安康笑道,“这个账不是这么算的。你知道投资最大的风险是什么吗?” “什么?” “本金风险。也就是说赚多少利息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扔进去的钱还回不回得来。投资的钱如果是你自己的钱那还好说,怕就怕你这种用了杠杆的。加了多少杠杆,风险就扩大了多少倍。” 朋友说:“你的意思我懂。我都是借给行内的人,知根知底的朋友。我不怕他们不还钱。要不然连朋友都做不成。” 安康说:“兄弟啊,我用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朋友也是有标价的。何况你那些朋友不像咱们这种一起同过窗、一起扛过枪、一起那什么的。大多数商场上的朋友都是和利益相关的。我并不是说朋友本质不好,而是说人都有落难的时候。万一哪个朋友还不上钱,你的风险就大了。你身上背着杠杆呢。” “我知道。我知道。我来就是听你泼冷水的。而且你是行内人,具体怎么操作还想听听你的意见。” 安康一听这话,认为问题更大。看来这个同学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啊。商业借贷和个人借贷完全是两码事,里面有很多一不小心就会踩中的坑。 安康没有给同学直接的建议,而是把这些年他碰到的与风险相关的故事讲给同学听,劝他收手。 同学听了,对安康表示感谢,然后第二天就离开上海回深圳去了。 同学再次来找安康是半年之后的事情。 “兄弟,我实在是顶不住了。”同学一见面便神情戚戚地说。 “你借款的成本是多少?”安康问。 “百分之二十。” 安康很吃惊:“怎么会这么高?” “三个月期的贷款,我借了一年。” 安康明白了。这是因为同学放出去的款是一年期的。而他融不来足够的一年期的钱,所以融的是三个月期的短债,一共四期。 “你这是典型的短债长投啊。这不是犯了投资的大忌吗?” 同学无奈地说:“是的。你之前提醒过我的,但是你知道对方给的利息确实很高。” “利息给得高有什么用?本金风险才是最大的风险啊。现在他已经破产清算了,你不仅收不回投资,你还倒欠别人一笔债。亏大发了。” 同学苦着脸:“所以我来向你请教退路啊。” 安康也十分无奈。这一年多以来他在同事、同学、朋友、合作伙伴中给出的最多的建议就是关于退路的。而他也给出的最好退路却又偏偏不是对方所能接受的。 “止损吧。” “怎么止损?” “如果你公司能提供足够的利息,那么扩大生产,一点儿一点儿把欠的钱还掉。如果还不掉,考虑卖房卖厂。” “真的要到卖房卖厂这一步吗?” “要不然怎么办?你是以个人名义借的钱,又不是以公司的名义借的钱。当初我也劝过,公司是有限实体,承担的是有限责任。风险高的事尽量以公司为主体去做,否则会把你个人的生活也拉下水。你又不听。现在你承担的可是无限责任。搞不好就成了老赖了。” 这是2010年安康给出的最后一个关于止损的建议。然而即便如此,同学还是没有听他的建议。 同学无力偿还他所欠的债务,而欠他钱的人的资产虽然被查封,但是要把对方欠的钱要回来必须要走冗长的司法程序。光取证就花了半年时间,之后是初审。初审过后被告上诉,然后又花了半年。 好不容易再次判决胜诉,然而那笔钱划入银行账户之后,钱又被银行冻结。于是之后又起诉银行。又打了一年的官司,无果。 他欠的债最终还是通过卖厂卖房还掉的。那之后这位同学花了三年时间一心扑在这个案子上。没有一分钱收入,还要频频花钱。 “我现在只剩老婆、孩子,还有一辆旧车。旧车是绝对不能卖的,打官司要四处跑,没有代步的工具是不行的。”同学笑着说。 安康实在是无法想象这位同学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微醺之际,同学告诉安康:“从这件事情中,我并不是完全没有一点儿收获。最起码两大收获吧。第一个收获就是我老婆对我的真心。现在都这么惨了,我老婆还没有离开我。” “第二个是我的逆商竟然这么高。三年哪,什么都不干,每天都在办一个案子。每天白天办案子,夜里想的也是案子。” 安康不胜唏嘘。 止损难吗?确实很难。 在同学的案例中,止损的操作比较复杂。他不愿意去止损,不愿意面对止损,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在其它的场景下,许多人也不愿意去止损,不愿意面对止损。安康是难以理解的。 就拿做期货来说,止损其实很容易。要么下一个卖出的指令,要么下一个反向操作的指令。都是几秒钟就可以完成的操作,但是有多少人明知道自己是错的,却无法花这几秒钟把指令下下去呢。 止损并不是简简单单地下一个止损指令这么简单,它是对自我的全盘否定,也是对人性的考验。 这也是为什么人工交易永远比不上程序化交易的原因。程序化交易是严格地按照交易规则在操作,而人工交易几乎每一次都在破坏规则。 学好投资的第一课就是止损,就是全盘否定自己。如果没有否定自己的勇气,就不能从事投资这项工作。因为,那是勇敢者的游戏。 101 2011年的元旦 2011年元旦。 上海汤臣高尔夫。 一幢欧式建筑前豪车云集。不仅有劳斯莱斯、宾利、奔驰、宝马、凯迪拉克、路虎、悍马这些大佬座驾,更有兰博基尼、法拉利、保时捷、迈凯伦这样的个性超跑。 这一天,是陆家嘴金融圈举行的一场跨年公益拍卖会。拍卖的物品并非文物古玩、也非大师级巨作,而是由残障人士与留守儿童创作的书画、手工制作工艺品等。以实际的拍卖价格为基数,乘以一百作为捐助资金。 也就是说如果一件工艺品被人以100元拍走,那么那个人实际需要支付100乘以100,也就是1万元钱。这1万元钱就进入公益基金。每件限定最高价不超过1000元,也就是说单件拍品所吸收的公益资金不超过10万元。 之所以这样设计,是担心有些大佬过于热情而刻意出高价。毕竟公益基金最终要按实际拍卖价格的五倍付钱给创作者的。公益的目的不在于让受益人一夜暴富,而更重在让他们了解劳动的价值。 安康是坐着吴墨的宝马m2跑车去的。吴墨的这辆跑车原本是她私人的物品,不过她拿它抵作新设立的这家叫康墨司投资的公司的出资物,充了公了。 原本公司是打算把这辆跑车卖了换一辆商务车。但一方面跑车在二手车市场不保值,卖了划不来。另一方面养一辆商务车不如在市场上租车经济。何况这家公司也不是天天有客户来,客户也不是没有自己的车。 就这样,这辆已经充了公的跑车,到头来还是吴墨在开。公司象征性地从她每个月的工资里扣几千块钱,算她公车私用的租车费。 安康和吴墨刚把车停好,就碰到了他们十分不情愿碰到的人,周明峰。 “哟,安总。好久不见啊。哟,这不是吴总嘛,真是越来越漂亮、气质不凡了啊。”周明峰从他的悍马上下来,就冲安康和吴墨打招呼。 “周总,好久不见。”安康保持着礼貌。 吴墨却一扭头就走了。 “ste这人有个性,我喜欢。”周明峰指着吴墨,用笑容化解自己的尴尬。 “周总您忙,我先过去了。”安康准备走。 周明峰却紧走几步跟上来:“急什么。这么久没见,咱得多聊聊。听说你开新公司了,新名片是不是要赐一张啊?” 一听到这话,大步流星走在前面的吴墨停住脚步转过身来问周明峰:“周明峰,你是不是还想坑安康呢?” “这话怎么说的。” “去年的一个什么年会,安康给了你一张名片,结果你使了不少手段,硬生生把他的公司整垮了。今年又是年会,你又来这一套。” “诶,这什么话?”周明峰说,“这怎么叫我整垮的。这叫行业竞争。他们那个公司本来就快倒了。” 吴墨说:“哼!你也不用要名片,我们公司的名字好记得很,叫康墨司。康是安康的康,墨是吴墨的墨,司是司令的司,合起来就是英文单merce。记好了,你再有什么招儿,尽管冲我们来。” 周明峰也不客气,赖着脸说:“公平竞争,公平竞争。诶,你们听说没有。这一次拍卖会上会有一位重量级人物要来。” 安康和吴墨对望一眼,不置可否。 周明峰接着说:“这位benjamin先生是哈佛大学的教授、经济学家,也是一位华尔街的大佬。据说巴菲特、索罗斯还经常向他讨教投资呢。” 正说着,就走到了欧式建筑风格的会所正门前。在查验过烫金的请柬之后,工作人员才让三个人进去。 这个拍卖会本就是公益拍卖会,而且拍品的价格也不高,所以所有的受邀人都自然享有参拍的资格。在拍卖大厅随意选择位子就座。 吴墨有心要甩开周明峰,刻意挑了个第一排靠边的位置。本想着一般人也不太好意思坐第一排吧,尤其是靠中间的位子。结果安康靠着吴墨坐下之后,周明峰也硬凑了过去。 拍卖会并不是那么严谨,也无需要等什么特定的时间。今天的重要客人一到,拍卖师就宣布拍卖会开始。 周明峰起身往第一排正中间的那个唯一的老外望了一眼,转身对安康和吴墨说:“果然就是benjamin。花白头发的老头儿,特别好认。“我还买过他的两本书,写得真叫好,大师就是大师。对了,回头我给你们寄几本过去。咱们做投资的就得学一学大师的投资哲学。” 安康和吴墨关注拍卖会的情况,偶尔举牌报个价。 周明峰是举牌、聊天两不误:“我出350元……这个benjamin啊,据说童年的时候挺惨的。一个人从以色列来到美国,举目无亲。后来考上了芝加哥大学拿到了全额奖学金。想不到现在成了美国举足轻重的经济学家、投资家。也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会来。该不会是来打高尔夫球,顺便参加个公益拍卖会吧。美国人就是喜欢做公益。” 周明峰自顾自地说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吴墨突然说了一句:“想不到周总也热心公益。” 这一句明显是反讽。 周明峰当然听得出来,他笑了笑说:“是啊。咱们早就实现财务自由了。可是咱们国家还有很多人处在经济困难之中。我们也需要多帮助那些有需要的人。” 吴墨根本就没有听周明峰的高调,继续专注于自己的举牌报价。 拍卖会举行了一个小时,之后便是冷餐会。 陆家嘴金融圈的活动无论是以什么样的形式进行,永远都是一个主题:社交。今天的公益拍卖只是一个形式,也算是热场。接下来的才是活动的重点。 安康始终猜不透,这个周明峰今天为什么总是围着他和吴墨转。到后来在其他的聊天圈子里转过几趟之后安康终于想明白了。周明峰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是冲着吴墨来的。 趁着周明峰和一位客人聊天的时候,安康悄悄问:“我看这个周明峰好像在打你的主意嘛。” 吴墨“哼”了一声说:“你才知道?” 安康一愣,笑道:“你们之间,有故事?” 吴墨说:“他想追我,我都没搭理他。有家有口的,以为我是不懂事的小姑娘,那么好骗!” 周明峰把和他聊天的那个人打发走了,终于可以轻松地回到安康和吴墨的聊天圈子来。 他刚要开口说话,却惊讶地张大了嘴。因为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他的身边——benjamin。 “mr.benjamin,i……”周明峰见到benjamin有些激动,平时说得还不错的英语突然卡了壳。 benjamin礼貌地冲周明峰笑了笑,然后向安康跨出一步,伸出双手。安康也跨出一步,伸出双手和benjamin抱在一起。 “安康,我到上海来看你了。”benjamin用蹩脚的中国话说。 “thankyou,‘syourwife.” “she‘,wait.”benjamin伸出一根手指让安康wait,另一只手伸到怀里摸来摸去,掏出来一个小盒子,“她送给你的。” “couldiopenit” “.letmeseewhat‘sinside.”benjamin幽默地说。 安康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小块叠成四段的蕾丝。 原来这位benjamin的太太是比利时人。安康去她家的时候偶尔提到比利时的蕾丝,于是benjamin太太特地为安康编了一块当作礼物。 把旁边站着的周明峰看呆了。他心目中那位高不可攀的经济学家、投资家,竟然与安康关系这么好。 岂止是关系好这么简单。简直是通家之好啊。 102 对上海的特殊情结 周明峰被眼前的场景震惊到了。他完全没有想到:他的高不可攀,却是别人的云淡风轻。 看着安康与benjamin这位华尔街投资大佬之间的倾谈,周明峰觉得脸上似乎在发烧。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安康面前以导师的身份自居。即便是用阴谋诡计把安康算计过一次又一次,也依然是在高高在上的身份来看待安康。认为安康虽然聪明过人,也只不过是因为自己的指点安康才有点儿成就的。他只不过是自己一次又一次玩弄的棋子而已。 一盘棋中的将和帅再厉害又如何?终究还是棋手手中的工具而已。棋子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只有棋手才可以。这就像刘邦把萧何比作功人,而其他人比作功狗一样。 此时的周明峰终于发现这颗棋子早已脱离棋手的控制,甚至于这颗棋子反而坐到了可以操纵棋手的位子上。却让棋手不自知。 安康是怎么认识benjamin的,周明峰当然不知道,但是他知道benjamin之所以赏识安康,一定和周明峰自己一样。不过,这两个人却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周明峰是始终压制着安康,不让他出头来挑战自己的地位。而benjamin却是为安康创造着机会。 通过安康与benjamin的聊天,周明峰知道benjamin这次特地来见安康,是准备向他介绍海外资金的。 其实,安康与benjamin的相识完全是一次偶然。安康以前在百时塔投资公司的时候曾经到美国去参加过一个teambuilding。那一次团建活动中他认识了许多其他国家来的年轻投资人。而其中一个投资人就是芝加哥大学经济系毕业的,他的博士生导师就是benjamin。 benjamin当时想研究中国的市场,于是那位投资人就推荐安康和benjamin见了一面。 那时的安康根本就不知道这位benjamin就是那位在华尔街有显赫地位的benjamin。也恰恰是因为安康并不知道这位benjamin的来头,所以才可以毫无压力地把自己对中国市场的见解告诉benjamin。同时,安康还买一赠一地谈了谈他对美国和欧洲市场的看法。 这些看法与benjamin的看法不尽一致。然而最终证明,benjamin看的是宏观层面,安康看的是微观层面。这种不一致在深受宏观经济影响的行业与公司中得到了完美的统一。 benjamin对这位来自中国的年轻投资人十分赞赏,并且期望与安康进行某种程度的合伙。然而,benjamin提出的合作建议被安康的公司否决了。 否决的原因有二。其中一个原因比较荒唐,另一个原因则比较正常。 正常的原因是安康是百时塔投资的员工。benjamin必须要在公司的层面合作,而不是与百时塔公司的一个员工之间合作。 荒唐的原因是benjamin与百时塔投资雇用的经济学家、首席研究员之间有重大学术冲突。 这个时候安康才意识到这个benjamin的来头不小。他在网上搜了搜,终于知道这位benjamin原来就是传说中的那位benjamin。 那之后,安康与benjamin就保持着邮件的往来。偶尔也会探讨一些问题,但只限于寻常邮件的篇幅。 安康从百时塔投资辞职之后,benjamin曾经想和安康一起合作一个基金。但是安康拒绝了。有了百时塔的这个经历,他对海外投资公司、基金都抱以强烈的戒心。而且,加入benjamin的基金和留在百时塔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唯一的区别只可能是基金的掌权人比百时塔的总经理郑黎辰更器重自己一些而已。 而这一次benjamin之所以亲自来中国和安康见面,是打算与安康一起成立一个公益性质的基金。benjamin本来就有做慈善事业的情怀,后来听说过安康资助刀溪月的故事,认为安康也是一个有爱心的人士。因此才决定到中国来和安康商议这件事。 按照benjamin的打算,这个公益基金归属于他的太太的名下,他不过问。但是他太太毕竟并非金融圈内的人,对于如何管理基金,完全是门外汉。 之所以找到安康,一方面是benjamin认为安康是一个优秀的投资人,也完全具备优秀基金经理的条件。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个公益基金主要是针对中国的。 benjamin的比利时太太对中国、尤其是上海有特殊的情结。因为她的外祖父在上海经过商,而她的母亲也曾在上海住过几年。benjamin的太太小时候,她母亲就曾跟她讲过上海的故事,让她对遥远的东方国度充满了好奇心。这也是为什么benjamin几乎每年都会携太太到中国来出差的原因。尽管他对中国的投资只是他整个盘子的九牛一毛。 benjamin被邀请去打高尔夫球。他和安康约定了晚上一起吃晚饭之后就离开了。 周明峰带着讪讪的笑对安康说:“安总,看不出来啊。竟然傍上这么一条大船。” 安康笑了笑。 吴墨把下巴一仰,对周明峰说:“如果我说是这个benjamin傍上了安总,你信吗?” “benjamin傍上了安总?”周明峰一愣,随即会过意来。他搓着手说:“信!怎么不信!我当年就看出来安总绝对是年轻人中的精英。” “你把‘年轻人’三个字去掉就对了。”吴墨毫不客气地说。 “对对。精英就是精英。”周明峰纠正道。 安康说:“你们两位就不必这样捧杀我了。benjamin这样的大佬,只不过是像严韶光严总一样,找些年轻人陪陪他们而已。” 周明峰问:“对了,你提起来我倒想起来了。好久没有见到严总了。听说他隐居了?” 安康点点头:“说隐居倒不尽然。确切地说他是闭关去了。” “不是听说他不打算复出了吗?投入软玉温香去了。” “你是说文雅吗?” 周明峰点点头。 “这都传的是什么消息啊。文雅和严总的关系要多正常有多正常。严总去西部做公益去了。他本人整合资源,文雅帮他落实而已。” “做公益?”周明峰摇摇头,笑了。 见安康和吴墨不明就里地看着他,周明峰说:“别人做公益我信,严总做公益我很难相信。” “为什么呢?”安康问。 “他是个守财奴。” 103 遇见南话雨 与吴墨之间的合作是让安康比较受用的。因为吴墨是一个非常有激情、非常有执行力的人。在与安康斗智斗勇的近十年里,两个人尽管相看两厌,但其实都有对强大的竞争对手的尊敬。也正是在互相挑刺的过程中,两个人的工作方式有了全面的磨合。这让他们的配合非常地默契。 安康和吴墨新成立的这家投资公司,主要是专注tmt高科技、现代农业、大消费这三个领域。tmt高科技是安康一直在跟的行业,所以自然由安康来负责。现代农业则是安康基于中国农业发展现状判断农业生产流程、科技有可能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希望提前介入进行研究。大消费则是吴墨一直在看的行业。这个行业涉及的范围很广,包括传统商业、电子商务、供应链、物流运输等等。 工作十分充实,生活十分空虚。 安康和朱雪分手之后,虽然也通过网上交友平台、朋友介绍等渠道认识了不少女孩,但是最终都没能走到一起。 这给安康带来的唯一好处就是,他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扑在工作上。并且没有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任何时间只要有需要,都可以到达任何地点,而不会有任何牵挂。 但这样的状态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因为安康认识了南话雨。 安康与南话雨认识纯粹是一次偶然事件。安康到浦东外高桥保税区的一个展会去拜访几个客户。阴差阳错地旁听了一场培训。而培训的人就是南话雨。 南话雨在一家叫sgs的检测机构工作,这是一家全球知名的检测机构,在中国主要做进出口检测的业务。南话雨的培训就是以介绍检测标准、检测流程、检测手段以及与检测相关的法务等内容。 这个深入浅出的培训,给安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之后他又和客户一起去参观了南话雨的公司。 安康在整个过程中都是一个局外人。因为他是一个投资人,而进出口商品的检测过于微观,并不是他感兴趣的层面。不过,安康还是对此行抱着极大的兴趣。 他的兴趣不在南话雨的那家公司,而在南话雨本人。南话雨的美貌、气质、谈吐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安康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加了南话雨的msn,然后给她发了一条msn信息南话雨很快回复了消息,几句开场白之后的内容却让安康有些接受不了——“安总,我觉得你好严肃,很可怕的样子。” “不会吧。我这么礼贤下士、平易近人、与人民群众打成一片。” “哈哈哈。这样看来你就不那么可怕了。” “话说,我怎么会给你留下这种印象呢?” 南话雨回复:“我觉得你应该不是外贸公司的人吧。我看你好像听我们说话心不在焉的。” “这你都看出来了?我光顾着看美女去了,没心思听别的。” 南话雨回复了一个表情:“^-^”然后问,“那你怎么会跑来参观我们公司?” 安康告诉南话雨自己是去拜访客户的。客户刚好要听你南话雨的培训。培训只有20分钟,安康也顺道进去听了听。 南话雨问:“那你听了我的培训感觉怎么样?我还挺紧张的呢。” “我觉得挺好。一切从容自若的。” “那你听了有什么收获吗?” “收获了一个美女。” “^-^哈哈哈。你还真是不务正业啊。” 安康也回复了一个表情“^-^”。 这个时候吴墨进来了。看到安康的表情,吴墨问:“你跟谁聊天呢?笑得这么开心。” 安康摇摇头,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了。 吴墨过来要跟安康聊的是关于一家商业公司的项目。 吴墨虽然和安康在百时塔共事的时候就一个商业项目发生过严重的冲突,那一次吴墨败给了对商业项目一无所知的安康,但这并不意味着吴墨的专业度有问题。恰恰相反,吴墨在商业项目的投资方面还是有很强的专业度的。比安康要强很多。这一点也让安康不得不佩服。 现在碰到的项目就是一个传统商业转型的项目。 按照安康的这家投资公司的原则,他们并不看传统商业的项目。因为这些年传统商业受到电商的冲击实在是太大。电商的快速成长与传统商业的处处碰壁形成鲜明对比。此消彼长,而传统商业并没有什么高招应对电商行业的崛起,市场地位受到了极大的挤压。 但吴墨要和安康谈的这个项目虽然也是传统商业的项目。但是这家公司想借鉴电商的经营思路,打算在对自身的业务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将线下的店铺从销售中心变成展示与体验中心,真正的销售除了大客户营销保持传统的经销商渠道外,面对个人消费者的营销全面学习电商公司的做法。 此外,这家公司在吴墨的建议下,正在考虑将负担比较重的业务剥离出去。比如:物流。 听了吴墨的介绍,安康想了想说:“这家公司如果真的是锐意改革的话,我们倒是可以看一看。不过,业务的重整和剥离他们需要好好进行研究。别的我不了解,关于剥离物流业务这一部分,我倒是持保留意见。现在听说一些电商公司都准备自建物流。” “不,安康。这是两码事。你知道传统商业公司的物流是怎么回事吗?物流业务只是商业公司里的一个部门的业务。他们的客户全是来自公司内部,人浮于事、腐败丛生。这样的物流部门放到市场上完全没有任何竞争力。所以物流部门对商业公司而言不是一个利润中心,d而是一个成本中心。这家公司的运营总监给我算过一笔账。用自己的物流部门的成本比用外面的第三方物流成本要高了40%左右。一年的物流成本按10亿来算的话,用自己的物流部门就要生生吃掉4亿元。” 安康听了十分惊讶:“差异这么大?” 吴墨说:“这还只是保守估计。”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对这家公司很感兴趣了。项目倒是个好项目,不过不是一个创业项目,和我们公司的投资领域不相符。我们与其关注这家公司的投资,不如把重点放在他们的业务重建和流程再造上。这就不是投资了,而是咨询。但是我们可以借咨询业务来拓展投资。” 104 生日晚餐 按照安康和吴墨达成的一致意见。吴墨带着安康去拜访了那家商业公司。这家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年纪都比较大,但是他们的思想却是非常开放。为了和安康、吴墨这两个年轻人进行沟通,那些高层管理人员还特地邀请了一些年轻的中层管理人员参与他们的会谈。 吴墨和安康分别就最近几年的商业发展情况,尤其是电子商务发展的趋势,以及包括美日欧等国在内的与商业有关的新商业模式、新技术做了一个总体的分析。 这家公司的管理人员把公司的发展情况和碰到的困难也进行了说明。 安康告诉这家公司,他们这家投资公司主要是做创业企业投资的,其次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资金来投资这么大体量的项目。所以如果要合作的话,建议以财务顾问的身份来合作。主要是做两件事,一是战略咨询,帮公司来梳理现有的业务体系,进行调整。二是资本运营。 这家公司是一家上市公司,其实是有负责资本运营的团队的。但是这个资本运营团队主要是负责上市事务与融资的,与运营部门之间的沟通和合作十分有限。这家公司的运营部门因为资本运营部门始终拿上市企业标准、证监会、交易所的规范等来指挥心生芥蒂。内部沟通十分不顺畅。 安康和吴某的投资公司作为第三方介入的好处是与任何部门、任何人都没有利益关系。一方面可以体现客观公正,另一方面可以在运营、战略、投资三个体系之间形成了一条纽带。 安康把自己的设想跟这家公司的管理人员一谈,他们对此也表示认同。希望由安康和吴墨先拿出一个框架性的方案来,再基于这个方案进行沟通,来讨论合作的方式和合作的深度。 半天时间的沟通,交流的内容非常丰富。但安康认为,他的最大收获并不在于沟通的内容本身,而在于这件事启发了他的思路。 他和吴墨成立的是一家创业投资公司。按道理来讲,应该是专注于新创企业的投资。但是投资于新创企业就有些类似于投资期货这样的衍生证券,高风险高收益。 对于一个刚刚成立的投资公司而言,受制于资金池的规模,并不能无限制地引入新创企业进来。要使资金池的规模扩大,就必须需要引入新的投资方。而这种高风险高收益的模式显然把大多数投资人都挡在了门外。 毕竟创业投资的门槛是非常高的。投资人不仅要具备国家规定的合格投资人的条件,还需要具备一定的高风险投资能力。而即便一个人声称自己抗风险能力比较强,但是在面对两三年有可能没有任何收益的局面时,很容易打退堂鼓。就连安康以前就职的百时塔投资公司也有这种情况出现。尽管百时塔在全球有那么多分支机构,它的资金池有上百亿美元。但是也会经常碰到投资人退出的情况。 对于大公司而言,投资人退出也是常态,按部就班地让专业人员处理就可以了。但对于安康与吴墨成立的这家投资公司而言,一个投资人的决定有可能会影响到20%的资金量。所以不能等闲视之。 安康从和这家商业公司的沟通中,看到了许多机会。 传统行业的公司一般具备比较好的现金流和比较好的商业资源。这样的公司就像投资产品中的债券一样。风险低、收益稳定。而初创企业则像是投资股票和期货,风险高、收益不可估量。如果将两类投资产品放在一起,就可以形成一个资产组合。而资产组合的最大效用恰恰就是提高收益的同时降低风险。 另一个机会是传统企业自身变革需求所带来的。这些传统企业受到了新兴企业、新兴商业模式的冲击。有一些不会变通的传统企业就从此沉沦下去了,而有一些企业意识到市场冲击的长期影响,于是痛定思痛开始主动进行变革。 这些企业的变革首先把自身从泥沼中解放出来,另一方面他们与新兴企业相比有更多的资金、更多的资源。一旦调头成功,他们就会从黄浦江上运煤的拖船成长为东海上的巡洋舰。 而这些传统企业一旦配备了新式武器,他们将拥有比新兴企业更强大战斗力。这几年就曾出现过不少势头极猛的新兴企业最后被转型成功的传统企业击败的例子。 安康在事业上的发展顺风顺水了,安康与吴墨之间的配合十分默契,他们的潜在竞争对手周明峰在安康和benjamin展现出亲密无间的友谊之后无所适从,暂时放弃了与安康和吴墨的对抗。无论从公司内部的经营管理还是公司外部的竞争来看,安康与吴墨成立的这家叫“康墨司”的公司正如其merce一样,越来越展现出其商业价值来。 与事业的顺利相匹配的是,安康在感情方面似乎也迎来了一个新的契机。安康在认识南话雨之后不到一个月,就邀请南话雨出来一起共进晚餐。4月4号,是传统的上海人比较忌讳的日子,却正好是南话雨的生日。 安康买了一束花送给南话雨。 南话雨接过花深深地闻了一下说:“谢谢你!很少有人在我生日的时候送花给我。一般都是送蛋糕啊、巧克力之类的。” 安康说:“生日送花,这不应该是很正常的吗?” “可能是我的运气不是很好吧,周围的朋友都没有想到要送给我花的。” “原来如此。那就希望这束花带给你好运吧。” 开场的寒暄虽然中规中矩,但至少让南话雨了解到他对安康的印象是错误的。安康根本就不像她想象的那么刻板无趣。 他们的烛光晚餐是在陆家嘴的正大广场中进行的,吃完饭之后他们就到楼下的酒吧坐了坐。 “我有没有告诉你我结过婚了?”南话雨把自己要喝的朗姆酒点好,对安康说。 105 人生赢家的人生 “你结过婚了?”安康没想到南话雨在酒吧坐下的第一句话说的是这个,更没有想到南话雨看着年纪轻轻的就结了婚。 当然,从客观的角度来说,南话雨也不算年轻了。但是在上海这个城市,能在30岁之前结婚的人不是人生的奇迹就是人生的赢家。 南话雨显然应该归属到人生赢家的那一类人。 “嗯。”南话雨点点头,“不过已经离了。” “你离婚了?”安康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 南话雨点点头:“所以,这就是我的情况。你呢?” “我是个没结过婚的黄花小伙子。” “哦。那很好。你觉得呢?” “我觉得也很好。” “那就好。”南话雨笑道,“那我们就接着愉快地聊天吧。” “好。”安康觉得这个对话和自己想象的差异很大。有些不太适应。 他的不适应南话雨当然看出来了。她饮了一口酒说:“我们年纪都不小了。交朋友也是可以的,但更多的是冲着结婚去的对吧?我只是希望大家都可以坦然一些,这样开诚布公地把自己的不利点展现出来,以后看到的对方就会越来越好。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同意。” “对不起啊。我话说得太直截了。我这么讲话有些自私。只不过这几年相亲相得太累了,也不想浪费彼此的时间,也不想浪费彼时的感情。我很渴望爱和家庭,便是不想将就。” “嗯。” “因为,上一个婚姻我就是将就下来的。” “哦?”安康知道南话雨在酒吧这种氛围里有倾诉的欲望。 酒吧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许多人来到这个地方,都会有一种心情无比畅快轻松的感觉,而很多人到了这里都会有一种倾诉的愿望,也许是这种氛围造成的,也许是因为酒吧的标签造成的,这就很像星座一样,不同的星座对应着不同的人格不同的性格,当你相信这一点之后,这种性格人格的标签就会越来越深刻,人就会慢慢地变成自己对应的星座所展示的这种人。 其实国外的行为心理学专家曾经做过一种尝试,他把各种不同星座的小朋友放在一起来观察他们的言行举止,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不管是什么星座的小朋友,他们的言行举止是没有任何与他们星座对应的性格标签的,但是等到这些小朋友慢慢长大,知道自己对应的星座是一种什么样的人之后,那么这就会在他们的行为意识中产生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力,最后最终导致这些人慢慢地成为星座所标示的这个样子。 所以酒吧的标签并不是来喝酒的,酒吧的标签是让人来说话的,你可以在其他的场合不说话,但是你很难保证在一句话里面两个人面对面的坐着,却一句话也不说接下来的话语就在这种氛围中打开了自己的画架子。 “我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结婚了,你是不是会觉得很奇怪,结婚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嗯,追我的人其实挺多的,但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包括我的前夫,我和他之间也并没有说一定要走到结婚这一步的冲动,但是有件事情改变了我们的决定。” 这件事情是南话雨罹患癌症的母亲已经到了晚期。她的前夫对南话雨的家人照顾有加,这让南话雨的母亲对他的印象非常好。 在没有更好的选择的情况下,在不想在母亲生前留下遗憾的情况下,安话雨就与前夫结婚了。 本以为没有一见钟情的关系最后可以进入日久生情,但是事与愿违。同一屋檐下的两个人更像是同居的室友一样。 当然,并不是说两个人完全没有感情,但是他们的感情却不足以让他们继续生活下去。 在南话雨的母亲去世之后,感情的寄托不存在了,南话雨与前夫最后的关系纽带也不存在了。之后虽然共同生活了三年时间,但是痛苦远比快乐多。这也是南话雨迟迟没有要孩子的原因之一。 “既然要分开,就没有必要再伤害一个生命。”南话雨玩弄着她的朗姆酒杯说,“我以为只有两个人的家庭,离婚应该是一件容易的事。哪里知道不仅是斗智斗勇,而且是心力交瘁。我前夫不同意,最后只好事实分居。但是前夫苦苦追寻,我为了躲他,又换工作又换住处,最后我觉得除了一具皮囊什么都不剩。你能想象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整个东躲西藏的,不是为了躲仇家,而是为了躲自己的家人的感觉吗?” 安康不知道这个时候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不过,他此时知道自己只需要当一个静静的倾听者。 “有时候觉得自己为什么不能宽容一些,善良一些,就像父辈们一样。搭伙过日子不也挺好。但是说真的,我尝试过,完全无法接受。” 安康说:“人这一生可不是搭班过日子。且不说使命感,至少人这一生不是为了吃喝拉撒的。” “正解!” “不合适就分开,这很合理。也许分开的两个人还有机会找到更合适的生活。” 这段经历让南话雨对婚姻也抱着一种恐惧同时也对婚姻持有一种更加审慎的态度。当然他对前夫的态度其实也还是偏向于正面,人是个好人,只不过因为大家不适合,但是前夫在离婚的过程中做的很多的事情太偏激,让他受到了心灵上的伤害。不过南话雨认为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理解,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该来的已经来了,该走的已经走了,他终于可以过上正常的生活。 “你会不会觉得我的经历太复杂?” “安康摇摇头说也谈不上是太复杂,只不过我觉得你是太苦了。你又失去了母亲,你的父亲离得很远,你一个人在一个城市里面单独打拼,还要面对一个不愿意面对的人的纠缠这种情形我从心理上非常地理解。” “不过至少目前已经解脱了呀,现在我觉得生活平平淡淡,安安静静的就很好。激情的日子也体验过,但并不是说以后不会再去体验激情,只不过这种激情还是要基于理性基于两个人长期未来的成长,而不是短期的快乐。你觉得呢?” 安康校长,我听你跟我讲的这番话,就觉得你倒是像一个心理咨询师一样。把生活的哲理悟得非常的透。 说起心理咨询师,我还真去做过心理咨询,然后呢,我觉得这个事情很有意义,我自己也去上了几个课程。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心理咨询师,只不过是觉得有些事情换一个角度来理解,或者是说自己的事情,换一个客观的角度来理解,容易看清楚事情的真相。 “这点我倒是非常认同,那能不能麻烦蓝半仙儿给我算一卦,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106 泰晤士小镇的欧陆风情 南话雨笑道:“你可别损我了,我既不会算卦也不会给人做心理咨询。我学心理咨询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挖掘自己心中的阴暗面,想把自己好好地剖析一下。” 南话雨脸很小,眼睛很大。在酒吧这种光线并不是很充足的地方,她的眼睛显得更大,忽闪忽闪的。 “你知道吗?挖掘心理的过程是一种非常残酷的过程,通常会把自己挖得血淋淋的。这感觉就像一个医生自己给自己做手术一样,拿手术刀把自己的腹部剖开,然后把肚子里面的心肝脾肺肾一个个翻起来看。我就是这样来挖掘自己的心理问题。” “不破不立。” “是的。我只不过是想解决我自己的问题,所以很是下了一番决心和功夫。我觉得你看起来就很不错呀,很阳光,很乐观。你的生活虽然说有些小坎坷小挫折,但起码是一帆风顺的。我说的对吗?” 安康笑道:“生活是不是一帆风顺这个可难说。” 南话雨说:“你指的应该是工作方面吧?毕竟你自己也说过了,你这个工作是属于高风险高收益、没风险也没收益的那种。那当然承受的挫折、承受的压力会比较大。” “果然是半仙儿。” “才怪!” 夜越深,酒吧的人就越多。 当这座城市开始做梦的时候,就是酒吧达到高潮的时候。 “我家住得远,我得回去了。”南话雨把酒杯举起来。 “我开车送你吧。你住在松江是吗?” “不用了。你喝了酒,等下我就坐地铁好了。陆家嘴地铁站坐二号线转九号线。安全又方便。” 安康不勉强,把酒杯举起来与南话雨碰过之后一饮而尽。 在地铁站前的马路上,南话雨从安康的车里下来,关上车门之前说:“今天谢谢你的招待。下次你方便的时候邀请你们城里人到我们大松江来郊游。” 回到潍坊七村,安康的心情出奇地好。 今天与南话雨的一顿晚餐,总体感觉是达到了安康的期望的。 这是全程都经过设计的一顿晚餐,从提出邀约开始。 安康和前几任女朋友之间的交往,几乎都是对方主动。只有这一次,安康是主动出击。甚至于在南话雨出现在餐厅之前,安康也一直猜测南话雨大概把这个晚餐当作了朋友之间的见面。 安康正在考虑自己找个什么时机谈一些破冰的话题时,却由南话雨首先做了开场白。这个开场白之白,是出乎安康意料之外的。也许,这就是成年人的谈话方式。 安康记得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是山。 一个事物的发展过程不管如何,最终还是要回归到事物的本质上。与其说一些不着边际的隐喻,不如开门见山把话题说开。 安康喜欢这种说话的方式。简洁,不累。 总体而言,安康觉得这个和南话雨相处跟与柳欣然、朱雪相处比起来完全不一样。有可能是因为安康认识柳欣然、朱雪的时候,她们的年纪还比较小,还处在小女孩那种自我中心的状态中。而南话雨毕竟经历过一次婚姻,对与人交往会更加通透一点。 因为她自己受过感情和家庭的创伤,一方面她会做一个茧把自己的心包裹起来,另外一方面也刻意不让自己锋芒太过于暴露,以免伤到别人。 第一次见面,无论是对安康还是南话雨都是正面的。 对南话雨而言,她并不求什么大富大贵,但求有一个懂自己、热爱生活的人一起相处能够比较开心,生活平淡一些也不错。即便是有激情,那也是锦上添花。但是前提是激情不能带来感情的伤害。 对安康而言,本来他对南话雨就有一种一见钟情的感觉,再加上南话雨比他想象的更加心智成熟,也非常符合安康处于而立之年的这种精神与感情的状态。 这两个人从年龄上来讲在上海这样的地方算不上是大龄青年,但是两个人的心理年龄、情感年龄其实是比他们的实际年龄成熟的。 在双方开诚布公地交流了自己的择偶观之后,就真正进入了恋爱阶段。 安康工作生活的圆心在浦东的陆家嘴,南话雨工作生活的圆心在浦西的松江。说起来是在上海这座城市,但是松江距离陆家嘴有近50公里的路程,而且还要穿过整个浦西,因此两个人几乎等同于异地恋。 这也与安康在msn里对南话雨说的那句诗十分相应:“君住浦江头,我住浦江尾,夜夜思君不见君,共饮浦江水。” “为什么是夜夜,不是日日?”南话雨在msn上问。 “我都已经说得够下流了,你还想让我说得更下流吗?” 南话雨打了一个愤怒的表情。 安康知道她对这种成人笑话是免疫的。本来他在南话雨眼里就有一些严肃的印象,自然要表现得放浪形骸一些。 安康和南话雨的异地恋基本上是建立在msn上,直到南话雨邀请安康到松江去玩,说有一个地方特别适合摄影。 学过一点儿摄影皮毛的安康早就说过多次要给南话雨拍美照,总是碰到她周末出差。终于有一个闲暇的周末,于是安康开车去松江南话雨的住处接上她,去了她说的泰晤士小镇。 泰晤士小镇是松江的一个综合性社区。以英式风情的别墅、公寓、商业配套著称。而且整个小镇把自然风情也融入进来,徜徉其间有一种身居异国的感受。 可惜的是这个项目建成之后一直不温不火,与浦东的碧云社区那些综合性社区相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因为这一片社区的建筑的确是非常有特色,所以这里几乎成了年轻人的聚集地,尤其是许多人会把这里当作婚纱摄影、写真照的拍摄基地。 “果然是欧陆风情啊。”安康开着车慢慢地行驶在小镇的街道上。 沿路都是身着盛装的新人,以及他们的亲友与摄影师。 在这里单反相机的出现几率是安康从未见过的。 “我推荐的地方不错吧?” “那当然。你的眼光非常赞。等一下我要把你拍得美美的。” “不美的话,拿你是问。” “好说好说。我们就把车停在这里吧。” 安康和南话雨刚从车里钻出来,就听到面前有人喊了一声:“安康!果然是你!” 安康抬头一看,却是一个此时并不想见到的人。 107 善解人意 安康的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穿着婚纱的女孩。 既漂亮又高挑,再加上化着新娘妆,显得十分清纯可人。 安康看她的第一眼根本就没有认出来。 这是一个安康十分熟悉的人,柳欣然。 “你好,欣然!” 柳欣然听到安康对她的称呼,眉头一皱。 自从她认识安康以来,安康对她的称呼只有两个。要么就是连名带姓地称呼她的全名,要么就是称呼她“然然”。这个“欣然”自然是显得生分了些,生分得似乎连朋友都谈不上。 “你好。这位朋友是?” 柳欣然的目光注视着南话雨。 安康看了南话雨一眼,伸出手揽住她的腰说:“是我媳妇儿。” 南话雨处变不惊,冲柳欣然微笑了一下,道了声:“你好!” 柳欣然看着南话雨,赞道:“你太太可真漂亮!” 安康却说:“还行!恭喜你们!” 柳欣然点点头,表示领受了。她拉了站在一旁的一位西装男士过来向大家作了介绍。 那男士向安康伸出手,表情是微笑的表情,可是神情中却始终有一种不易察觉的冷笑。 “安康是吧?听然然提起过。你们忙,回头给你们发帖子。” 安康点点头。男士带着柳欣然向与安康相反的方向走了。 安康和南话雨往前走了十几步,回头看看已经不见了柳欣然的踪影,才把南话雨的手放开。 安康说:“不好意思啊,临时拿你当道具用。” “没事没事。这是你前女友?”南话雨问。 “你怎么知道?” 南话雨笑道:“切!我连这都看不出来,那不是傻子啊。” “是的。多年以前的女朋友。” 安康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十分奇怪。明明他早就把柳欣然放下了,可是刚才又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做那样的举动、说那样的话呢。也许,对柳欣然,在安康的内心隐秘的部位、那个平时难以触及的部位,留下了些什么。 安康承认,他对柳欣然始终抱着一种复杂的情绪。自从他认识柳欣然开始就一直如此。 尽管当年安康和柳欣然的身分、背景有着巨大的差异,但是柳欣然还是不顾一切地主动与安康交往,尽管始终有温芊芊在背后作祟。 那时的安康在柳欣然面前有着天然的自卑感,再加上温芊芊有意无意的打击,使安康的自卑感更强。但是安康却是那种越挫越勇的人,在温芊芊的打击下,反而激起了安康的斗志。 然而,安康越来越觉得他和柳欣然的交往似乎演变成了表演的性质。表演给他自己和温芊芊看。 当柳欣然向安康提出分手的时候,安康虽然内心十分痛苦,但是这个结果却是他预期之中的。他早已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不知道具体的日期而已。 正是因为有了心理准备,因此安康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比预期的时间要快了许多。至少比从林沐霜的感情纠葛中走出来要顺利许多。 求交往,是柳欣然主动。求分手,也是柳欣然主动。 当柳欣然从法国回来求复合,还是柳欣然主动。 安康唯一主动的一次,就是拒绝了柳欣然复合的要求。 当然,确切地说,不是拒绝了一次,而是拒绝了许多次。 柳欣然把安康的拒绝理解为他的自尊,所以给安康留了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希望自己可以慢慢走进安康的心房。 柳欣然的耐心足够好,但并不是好到安康与朱雪交往的时候还像乡下的村姑一样盼着情哥哥回来与她成亲的程度。 这期间柳欣然也交往过几位男士。这几位几乎是温芊芊给她定制的,但是激情过后,温情却不再了。 安康与朱雪分手的那段时间,柳欣然经常约安康吃饭、出去活动,都被安康拒绝了。那时候一方面他没有心思和女孩一起出去浪漫,另一方面事业正受到挑战。 柳欣然面对安康一次又一次地拒绝,终于死了心。而那之后,安康才认识了南话雨。 安康把他和柳欣然的爱情故事讲给南话雨听,南话雨感慨说:“还是挺浪漫的。” 安康说:“浪漫是浪漫,不过结局就像是天注定的一样。” “话可不能这样说,大哥,我这种才叫天注定。你只不过是失恋了而已,而且前女友一直在追你,是你自己不同意。我这个情况那才叫扒层皮,生不如死。” 安康知道这一句话他没法往下接,便沉默不语。 南话雨也不说了,改了个别的话题。 南话雨确实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都能够给人以舒服的感觉。这种舒服不仅来自视觉、听觉,而且还来自心灵的共振。 这种共振与爱的频率无关,是一种提前沾上了友情调料的爱情。 “你是说我善解人意吗?”南话雨笑道,“可能是和我的家庭有关吧。我生在重庆,长在重庆。那是一个人情味儿很浓的地方。而我家里七大姑八大姨也特别多。每一个孩子在家里是个宝,但是在家族里就是个普通人。所以从小就学会了与不同的人交流。 家里人多事情多。慢慢地就形成了这样的性格。” 安康摇摇头:“我不那么认为。很多人虽然处于庞大而复杂的家庭环境中,还不是一样的我行我素。你看林黛玉不也是那样吗?” “林黛玉是情况特殊。” “那惜春也是情况特殊?” “当然呀,姨娘生的女儿呀。” “那探春呢?” “你这个人真是不善解人意。你顺着我的话往下说不就得了。”南话雨娇嗔。 “哈哈哈。还是你在善解人意的路上走得比较稳。” “那是。历练多年了嘛。” 善解人意,何尝不是一种自我坚强。 大体上,善解人意有两种意思。一种是出自本然,一种是出自防范。 出自本然的,是真情流露。出自防范的,却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我保护。 也许南话雨的善解人意本来是出自本然,然而在历经生活的洗礼之后,多了些防范的味道。 108 泰晤士小镇 与南话雨不同的是,安康从本质上来讲也是一位善解人意的人。但是他的善解人意与南话雨是不同的。 安康的善解人意是掩藏在他的外在表现之下,不易为人所察觉的。之所以如此,只是因为安康的外貌过于文质彬彬,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文弱的感觉。 而他所从事的职业,又是一种近似于嗜血的职业。文弱,在这个行业,只是软弱的代名词而已。 因此,安康会刻意将他的善解人意掩饰起来,表现得刚烈一些。这是安康在他与吴墨之间的争斗中学会的。 阳光洒在泰晤士小镇的街道上,就像为这街道铺上了一层金黄的地毯。 走在这地毯上的人们,无论是多么阴郁的心情恐怕也会一扫而空。更何况安康与南话雨的心情本来就是畅快的。 方才无意间碰到穿婚纱的柳欣然,只不过是一段小插曲,并没有影响两个人的心情。 两人沿着街道随心走着,看到有好的景致,安康就会让南话雨停下来,然后退后七八步取景、拍照。 “你拍的影片确实是很赞!”南话雨看到数码相机的液晶屏里自己的照片,由衷地说,“都不用修图了。” “是的。别人的照片那是一定要修图的。你的照片不用。” “嗯,因为拍得好。” “不是。”安康否认道,“因为长得好。没啥可修的。” “哟,小样儿,看不出来你夸人夸得这么客观。哈哈哈。”南话雨夸奖安康的同时,也顺便把自己夸奖了一番。 “那是。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说话太客观了。”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大草坪。 这里聚集了许多拍艺术写真、拍婚纱的人。几乎整个泰晤士小镇有一半摄影团队都在这里。 只是因为这里有泰晤士小镇的标志性建筑,一座教堂。 这个教堂的设计感十分强,非常适合作为写真的背景。 因为教堂比较高,所以离得近的话,教堂的顶就没法拉入构图中。所以必须要站在草坪之外才能取景。 无意间形成了一道十分特别的风景。偌大的草坪上几乎没什么人,所有人都围在草坪的外围,排成一列。而有不少摄影团队为了一个绝佳的位置还在一边排队。 想不到这个泰晤士小镇是这样的泰晤士小镇。 这是安康始料不及的。 这也是南话雨始料不及的。 南话雨倒是来过泰晤士小镇多次,可是她也是头一次见到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 安康就和南话雨站在草坪边的树荫下,饶有兴趣地看着人们拍照。 一个离了婚的女人看别人拍婚纱照的心情,和一个尚未婚配的男人看别人拍婚纱照的心情必然是不同的。 “结婚其实还是挺幸福的。”南话雨说。 “嗯。”安康应了一声。 “我不是说婚姻幸福,而是说结婚这件事、这件活动很幸福。”南话雨怕安康误解了,纠正道:“确定婚期、拍婚纱照、筹备婚礼、成为婚礼的主角,这些都能让我感到幸福感。” “嗯。”安康应了一声。 对于一个没有结婚经验的人而言,安康是无法感同身受这种幸福的。 安康看过一个社会调查报告。具体的内容和数据他记不清了,但是他记得其中的一个结论——许多女人并不是为了婚姻而结婚,是为了婚礼而结婚,而且这个比例并不低。 当然,有些社会学专家分析说。为什么会有人为了婚礼而结婚,是出自一种心理现象。 因为大多数女人其实在生活中都是配角,她们有着公主梦,却从来没有当过公主。她们有着明星梦,她从来没有当过主角。 唯独在自己的婚礼上,无论到场的嘉宾多么惊世绝伦。她,才是那唯一的女主角。 这就像她们喜欢的灰姑娘的故事一样。灰姑娘只有穿上水晶鞋的时刻,才是公主,才是女王。而脱下水晶鞋,她就只是一个灰姑娘。 那些女人也是如此,婚纱就是她们的水晶鞋。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女人会把婚纱珍藏一生,直到她们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还有一种冲动想把婚纱从箱子底拿出来穿在身上。她的一生留下的最美好的瞬间,就是六十年前她身着婚纱,走在聚光灯下的那个瞬间。相比之下,好像没听说有哪个男人把自己婚礼那天穿的礼服保留到退休之后。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讲,安康完全理解南话雨所谓的婚礼是幸福的这句话的意义。只不过,南话雨并不是只有穿上水晶鞋才能变成公主的灰姑娘,她本来就是一位漂亮动人的公主。 两个人就在草坪的边上看了许久许久,直到安康提议去觅食。 两个人选了一家离大草坪比较近的港式餐厅。 人气比较旺也是他们选这家餐厅的主要原因。 两个人被服务生带到唯一的一张空桌坐下。 安康拿着菜单看了看说:“还是你来点吧。毕竟你在广东呆了那么些年。” “我没有在广东呆那么些年,我是在深圳呆了那么些年。深圳和广东完全是两码事。” “此话怎讲?” 南话雨睁大了她原本就很大的眼睛说:“你没听说过嘛,深圳是全国人民的深圳,而不是广东人民的深圳。在深圳就连广东人也不多,都是外地人。” “原来如此。那点广东菜你总是擅长的吧。” “这还行。广东菜、香港菜,其实都是潮汕菜和潮汕菜的衍生品,只有甜点是中西结合的。” 南话雨一边介绍,一边把菜点好了。 菜点得并不多。 这个餐厅虽然装修得不错,但是毕竟正是中午的饭点儿,略显嘈杂。安康和南话雨准备简单吃点儿,然后去找个咖啡厅喝下午茶、晒晒太阳。 头一道菜端上来,两个人刚动了几筷子,他们附近的一个包间的门打开了。服务生拿着账单进去结账。 安康和南话雨之所以被这个场景吸引住,是因为从包间里听到了安康的名字。 安康也奇怪,竟然有人在这里谈论他。 109 撞到枪口上了 包间里。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安康,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嘛。全身上下都是淘宝货。” 一个女人的声音随即说道:“什么心心念念?什么淘宝货?人家来这里是来休闲的,既不是来拍婚纱照,又不是来参加晚宴的,难道还要穿晚礼服吗?” 男人:“总之啊,言过其实。我以为你的男神是多高大伟岸、玉树临风、腰缠万贯呢。” 女人:“你少在这里讽刺。人家哪里有你这么肤浅?” 安康听了,表情有些尴尬。 南话雨装作没有听见,继续埋头吃菜。 安康当然不认为南话雨什么也没有听见,于是自嘲道:“看来我今天受到了一万点的暴击。” 南话雨却笑着安慰说:“你的前女友一直在维护你哦。不是你受到一万点暴击,而是她的老公受到了一万点暴击。” 南话雨的语气依然是那么温柔,表情依然是那么善解人意。 南话雨说完,伸手把服务生叫来:“那边空出来一个桌子,我们能不能换到那边去?” 这个时候,安康和南话雨听到包间里椅子挪动的声音。少顷,几个人从包间里出来了。 正是柳欣然和她的先生魏书文以及婚纱摄影团队。 柳欣然赶紧走到安康面前,对他说:“安康,不好意思啊。我们不是故意的。” 安康还没有说话,魏书文却走来把柳欣然一拉:“什么叫不是故意的?我们说的难道不是现实吗?你没有和这种人结婚,那是你的幸运。” 安康一听这种火药味浓厚的话,噌地站起来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是哪种人啊?和我结婚,怎么不幸啦?” 魏书文看了南话雨一眼,笑道:“当着你的太太的面这么说,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我说的倒是一句客观的话。你是哪种人,你刚才不是已经偷听到了吗?我还奇怪呢,怎么刚好你们俩就坐在我们的包间门口。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南话雨站起来说:“你不要乱说。我们是服务生领到这里来坐的。” 有没有故意坐在包间门口,显然不是问题的焦点。 安康把南话雨一拉,对魏书文说:“欸,我说,你这人什么情况啊?我招你惹你了?在背后说我的坏话也就算了,当着我的面也不说人话。” 魏书文抬手指着安康的鼻子道:“老子说你又怎么了?” 柳欣然用力拉着魏书文的胳膊:“算了算了,都是误会。你别说了。本来就是你先说人家的。” 魏书文用力一甩胳膊,柳欣然往后退了一步,结果被婚纱的裙摆绊了一下,几个踉跄差点儿跌倒在地。还好有一桌的客人扶住了她。 魏书文完全不理会柳欣然,继续拿手指着安康说:“小子,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你再不给老子老实点,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正在此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小子,你要打断谁的腿?” 魏书文怒火中烧,转向那个声音道:“你特么谁啊?敢对老子……” 话说到一半,魏书文就顿住了,连脸色都变了。 那不仅是惊讶的神情,甚至还有些唯唯诺诺,和刚才的盛气凌人可谓判若两人。 安康放眼望去,只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位老者走了过来。 那老者虽然被人搀着,可是却是健步如飞。 尤其是当他向安康走去的时候,更是大步流星,完全与他的年龄不相称。 老者走到安康面前,向他伸出双手,握住安康的手说:“安总,实在是不好意思!这个家伙是我的孙子。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您。希望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回去后我再好好教训他。” 安康笑道:“好说,好说。” 虽然有所牵连但主要是旁观者身份的南话雨看到这一幕,既惊讶与迷惑。 这是什么情况啊?剧情反转得也太快了吧! 魏书文看到他的爷爷对安康的态度不仅仅是亲切,甚至带着尊重,走上前问:“爷爷,您怎么对这个人这个样子?是不是弄错了?这个人叫安康,不是什么安总。他就是一个穷小子,这种人……” “放肆!”老者话音才落,就狠狠扇了魏书文一耳光。 这一耳光把魏书文打蒙了,瞪大眼睛惊讶地望着老者身后的一个中年男人,嘴里嗫嚅着:“爸,这……这都怎么回事啊?” 那个中年男人恨恨地说:“这一位就是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的安总。赶紧向安总赔礼道歉。” 魏书文望向中年男人身边的中年女人。这个对他无比宠溺的女人对他的苦情表情也是视若不见,把脸转向了另一边。 连他的父母对他都这样,其他人自然是漠然视之。 “他……他就是安总?” “嗯?”魏书文的爷爷用凌厉的目光看了魏书文一眼,魏书文打了个寒噤,赶紧走到安康的面前,冲安康弯下腰:“安总,对不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请您原谅!” “安总。”老者笑嘻嘻地对安康说,“您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了吧。” 安康对魏书文说:“没事了。” 老者这才放下心来:“安总,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您吃个饭,向您正式表达歉意。” 安康一摆手:“吃饭就不用了。这些小事我不介意。” 老者看了一眼南话雨,十分识趣地说:“那好的。那我就不打搅两位用餐了。等安总什么时候有空的时候,我再亲自拜会。” 安康点点头。 老者带着魏书文和一行人走了。 柳欣然回头一脸困惑地望向安康,也走了。 安康重新坐下后,南话雨问:“安总,这是什么情况啊?看得我一愣一愣的。” 安康笑道:“没啥。一场误会。” “不是一场误会那么简单哦。你是不是有什么身世背景没有告诉我啊?你该不是某个豪门家的贵公子吧?在我面前特地装出一副低调的样子来逗我玩的。” “如果我是豪门贵公子,偏偏装作穷人来找你,你会怎么想?” 南话雨想想说:“我一定会把你骂一顿。你这个大马扁子!” “大马扁子!这是啥?”安康没听懂。 “哎呀,就是比大骗子还会骗人的家伙。”南话雨说着,用手机把这几个字发给安康。 安康拿起手机一看,才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把‘骗’字的‘马’和‘扁’拆开了。马扁,果然比‘骗’看起来震撼。” 南话雨说:“好了。豪门贵公子,你该说出你的真实身份了。我已经做好了吓一跳的思想准备。” 安康笑了笑说:“你是无脑肥皂剧看多了,哪有那么多豪门贵公子。真正的豪门贵公子,一般人是看不到的。能看到的,基本上是豪门里受冷落的那一房无权无势的穷亲戚。” “那今天这件事是怎么解释?” 安康说:“很简单。这个魏书文是出自一个大家族的。前些年运气不好,在商场上亏了些钱,而且还因为早年得罪了一些同行,被人家联合起来打压,最后欠了许多债,差点儿破产。我是因一个朋友介绍,认识了那位老爷子,然后去给他们做财务顾问,顺便帮他们从香港融到了一笔救急的资金,让他们度过了难关。所以老爷子对我比较看重,还说我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 “原来是这样。” “而且,有意思的是,我除了帮他们解决了财务危机外,还给老爷子设计了一个家族基金的方案,让家族中的后辈人人都能从家族中获得一笔可观的收入,而又不会争权夺利影响公司的正常经营。” “哦。” “这个魏书文平时花的钱,就是来自我设计的那个家族基金。” “哦。原来是这样。”南话雨终于听明白了,“那他可真是撞到枪口上了。” “谁说不是呢。”安康端起酒杯。 南话雨把酒饮了一口说:“那既然你为他们家做了这么大的贡献,老爷子怎么不给你一大笔钱感谢你。” “你这句话就说得太扎心了!” 110 有人搞到我们头上来了 南话雨问的问题确实问到了点子上。 那位魏老爷子当时确实是准备给安康一大笔钱,作为感谢费。 不过,那个时候安康还在百时塔投资公司任职。基于职业道德和职业素养,安康并没有独吞这笔钱,而是请魏老爷子把这笔钱分成了两部分。大部分投资于百时塔的项目中,小部分作为给百时塔的特别佣金。安康和公司所有员工一起分享了魏老爷子的馈赠。 从这一件事中,魏老爷子对安康的印象更深了。以后安康做的所有项目,魏老爷子基本上都会参与投资。 这一次安康和吴墨一起创建上海康墨司投资公司的时候,安康曾考虑过是否要拉魏老爷子加盟,作为这家公司的战略投资人。但是后来安康放弃了。 因为魏老爷子毕竟只是一个实业家,他的兴趣在实体经营方面,而且也十分享受经营公司的乐趣。对于投资,他虽然并不排斥,只是兴趣不大而已。尽管投资于安康的项目让魏老爷子获得了比实体经营更高的回报,但是魏老爷子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正当”的财路。他之所以会投资,多半只是在表达对安康的感谢而已。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安康与吴墨的这家被魏老爷子视作经营“不正当”业务的公司,自然是不方便让他参与的。 安康把他和魏老爷子之间的故事讲给南话雨听,南话雨向安康伸出大拇指说:“安康,我觉得你这样的人,以后一定会有大发展的。” 安康趁机问:“那你觉得我这样的人,和你之间会不会有大发展呢?” 南话雨笑道:“喂喂,你小子不要移花接木,李代桃僵,随意转移话题好不好?” 安康正色道:“咦?我们今天来这里可不是为了讨论什么事业大发展的哦。本来就是来讨论我们俩之间的大发展的。” 南话雨说:“也是说。被刚才的一群人胡搅蛮缠的,把今天的活动主题都忘掉了。” 两个人的这顿饭吃得有些波折。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西斜了。不过,这种偏金黄色的阳光正是人像摄影最好的光源。暖色调不仅让照相机中的人像呈现得比较温馨,也能让拍摄的过程显得很温馨。 两个人便这样边走边聊,天马行空的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 松江泰晤士小镇之行虽然碰到了一场意外事件,但这个意外事件却是一件让人倍感惊喜的意外事件。 这种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的情绪并没有对安康产生什么影响,却深深地影响到了南话雨。 在南话雨看来,安康这个人有时候很高调,高调得离奇;有时候很低调,低调得离谱。不过,南话雨也仔细研究过,安康的高调和低调还是有章法的,是有迹可循的。简单地说,他是做事高调,而做人低调。 至于说他的人品如何,南话雨还看不出来。毕竟这个时代人人都会基本的伪装,毕竟她和安康之间交往的时间还极为有限。一个人的人品还是需要放到事件的试管中近距离观察,需要放到时间的容器中慢慢温养。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安康对她的态度是认真的。并不像许多她曾遇到的相亲者,或是为她的美貌而来,目的是为了上她的床;或是为她的资源而来,目的是为了上她的船。 而安康是为数不多的目的极其单纯,而又显得无比简单粗暴——你愿意当我孩子ta妈吗? 无论是回答“yes,ido!”还是回答“滚!”,对于已经经历过一次婚姻且在婚姻中受过伤的南话雨而言,都是不易的。 yes,ido,容易让自己拉入另一个深渊。 滚,容易错失一段佳缘。 南话雨很有耐心,而让她欣慰的是,安康似乎也比较有耐心。 骗子是没有耐心的——这是安康和南话雨之间达成的共识。 回到陆家嘴的安康,心情十分之好。 事业一帆风顺,与南话雨之间的感情也一帆风顺。在公司内部,安康和吴墨的配合十分默契。在公司外部,再也没有周明峰这样的人制肘。 然而,安康与吴墨的公司却突然遭到了来历不明的袭击。 安康去松江泰晤士小镇的第二天早上,吴墨匆匆地进了他的办公室,往他的办公桌上扔了一份文件。 “你看看。”吴墨一屁股坐到安康对面的椅子上,掏出口红来抹。 吴墨当着安康的面抹口红,一般是一种情况。要么是刚吃完饭补个妆,要么是准备出门见客户。 现在既没有吃饭,也没有出去见客户的安排,坐在办公室里抹口红只有一种可能性——早上的妆没化好。 安康把他身边的女人依据化妆的习惯分为了两类:一种是雷厉风行型,朱雪是其中的代表人物。另一种是婆婆妈妈型。代表人物包括吴墨和柳欣然。 而化妆的类型却又似乎偏偏和人的个性正好相反。不紧不慢、优雅化妆的女人,偏偏是女强人。而化妆速战速决的女人,偏偏又是温柔体贴的那一种。 如果说精致化妆是职场女性的基本要求的话,那快速化妆的女人难道就不是白领、骨干、精英的所谓白骨精? 说到朱雪,尽管她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深受上海女人习惯于化妆的氛围的影响,但是却与吴墨、柳欣然这类外乡人相比,有着天壤之别。这也是让安康觉得奇怪的地方。 当然,朱雪对此的解释是:“阿拉是周浦乡毋宁呀。” 就在吴墨抹口红的过程中,安康已经把那份包含四页纸的资料看好了。 资料的内容虽然多,但是意思很简单——本公司之前承蒙贵公司关照。现已选好新的投资人。因为与该投资人签署的是独家投资的协议,因此贵公司的投资暂时不受理。 邮件写得极为客气、极为冠冕堂皇,让安康完全产生不出一丝被摆了一道的负面情绪。 你想给别人钱,别人不要。那你如之奈何啊? “这简直是开玩笑!我们在这个项目上花费了半年时间。”安康站起来说。 “这不是开玩笑。这是有人搞到我们头上来了。”吴墨把口红放回包里,抱着胸看着安康。一副接下来该怎么办的表情。 111 门口的野蛮人 吴墨做营销、安康操盘,是这家投资公司设立的时候就定下的调子。所以公司的重要事务,主要是安康在拿主意。现在又到了安康拿主意的时候了。 安康这段时间以来不止一次地拿各种主意、做各种决定。每一个决定对于安康来说,都不是可以轻易拿得出来的。因为任何一个决定,对于他们这种初创公司都有巨大的影响。初创公司,也经不起市场的考验。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将公司打入万劫不复之渊。 安康作为这个公司的掌舵人,也作为主要项目的操盘手,他深知自己肩上所担负的责任重大。 当然对于安康而言,他有一个信条,那就是“不惹事,不怕事”。事情来了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但是他也不会因为自己的能力、环境的优势而去惹事上身。 吴墨告诉他的事情,显然不是他们惹出来的。但是,安康和吴墨也看得出来,一定是有人在后面挑事。 因为他们准备投资的那家标的公司里,上上下下的关系都处得不错,而且投资的进程进展得非常顺利,与那家标的公司最近进行的几次交流也非常顺畅,按照计划来走的话,基本上都已经到了签订协议的阶段。他们对于协议细节的讨论并不是投资条款,而是一些只需要律师参与的文字描述。 也就是说,安康和吴墨的康墨司投资公司对那家标的公司投资的过程,已经完成了99%,事情已是板上钉钉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标的公司突然发出一封正式邮件来通知他们已经与另一个投资人达成了投资协议。关于那个投资人,安康和吴墨之前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有感受到。 这不仅是令人感到奇怪的一件事情,而且还让安康深深地感受到了危机感。这就好像自己是在一个在阳光大道上光明正大地欣赏风景的游客。却没料到身后的一棵大树上伸出了一个狙击枪用十字星对准那个游客。这个狙击手并没有急于射击,而是在游客迈出最后一步就到达终点的时候,扳机被扣动了。 如果对方是正面对抗、公平竞争,那么安康认为即便出局也情有可原。虽然说大多数情况下投资人占据着投资行为的主动权,但是投资毕竟是个两厢情愿的事。就像富家子看中了贫家女,尽管富家子有着主动权,但是贫家女不愿意也不能霸王硬上。 更何况,投资不是投当前的收益,而是投未来的预期。标的公司的未来经营业绩才是真正的投资目标。 当然,市场上不乏有“门口的野蛮人”出现,但是安康更愿意当一个精诚合作的合伙人,而不是去当一个一心盯着投资回报的野蛮人。 这本书安康读过多遍。如果把它当作一个故事来看待的话,安康认为这本书比大多数都要精彩纷呈,安康也为这件真实的并购案中那些斗智斗勇的情节而拍案叫绝。 但是,如果把它当作投资界的一个活生生的案例的话,其中许多人的行为就经不起道德与职业素养的推敲了。当然,安康自认为自己也无权站在一个道德的制高点去评判别人,但是一小撮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去编织一系列谎言的事情,毕竟是不值得推崇的。 即便是在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战争,还将“不战而屈人之兵”奉为上策呢。 另外,标的公司在临签约的最后一刻才通知不接受康墨司投资公司的资金的事情,也让安康心里非常不痛快。 安康看完吴墨给的资料,拿起手机就给标的公司的董事长打了个电话,询问相关的情况。 标的公司的董事长说了一大堆抱歉的话,最后在安康的逼问之下,他终于说出了实情。 抢在康墨司投资公司之前与标的公司达成投资协议的,是一家安康和吴墨听都没有听说过的投资公司。安康一边和标的公司的总经理通话,一边用电脑来查那家叫“上海驭胜投资有限公司”的情况。 这家由法人名叫巩驭的投资公司是三个月前才创办的。而安康是半年前就开始与标的公司接触的。在驭胜投资创办之前,安康已经开始对标的公司做尽职调查了。 这说明两件事:要么这家公司的创办完全是冲着康墨司投资而来的,要么这家公司创办之后把康墨司选作了狙击对象。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总之对方是有备而来。他们的投资条款与康墨司投资的条款如出一辙,但是给予更多的资金、要求更少的股权,给予更多的经营自由度,要求更少的对赌条件。 一切的一切,都是力达康墨司一头的气势。 这是亟待资金解渴又担心自己的股权被稀释的标的公司难以拒绝的好条件。在这样的条件下,标的公司的各级人员尽管与安康和吴墨保持着不错的私交,但是也足以视这些私人感情于不顾,从而获取对公司最有利的机会。 不可谓不是实施的精准打击。 安康也设想过一种可能性。既然那个驭胜投资是一家新设立的公司,搞到他的头上也许只是偶然。毕竟新设立的投资公司或多或少都有些功利心,希望尽快成交,以便于给自己增长投资业绩。也许他们只是想借鉴康墨司投资的资源和投资逻辑而已。 然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安康和吴墨终于意识到,事情的进展和他们最初通过直觉判断出来的结果是一致的。 新设立的这家投资公司虽然带有明显的学习的成分,但是他们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要和康墨司投资进行竞争,而且还是恶性竞争。 驭胜投资公司的创始人,是南方一家著名服装企业的老板的儿子。他刚刚从美国留学回来,说服他父亲开一家投资公司,准备动用资本的力量来帮他父亲整合行业资源。 按道理来讲,这家投资公司整合的应该是服装行业上下游产业链上的企业和资源,和安康他们想投资的那家公司并没有任何关联。但是没想到这家投资公司成立之后的第一次整合,就整合到安康的家门口来了。 当然,和安康比,那个叫巩驭的年轻人只是投资界的一名新手。但是其背后的实力却不容小觑。按照标的公司董事长介绍的情况来看,巩驭手里可以动用的资金达到十五亿人民币的规模。除此之外,竟然还有几千美元的境外投资资金。这种资金规模,是康墨司投资难以企及的。 112 近身肉搏 这个驭胜投资公司的到来,不仅是风驰电掣,更是雷霆万钧。 据安康和吴墨的了解,驭胜投资并没有对其它的投资公司进行狙击。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康墨司投资公司,而且几乎是呈步步紧逼的态势。 安康和吴墨了解过巩驭这个人的背景。 尽管他的父亲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尽管巩驭在美国是学的金融专业,但是他毕竟只是一个投资界的新手。然而,他在实际操作中表现出来的狠、稳、准,却大大出乎安康的意料之外。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刚出道的投资界的后辈的手法。 投资虽然说是一个理论性很强的行为,但投资的效果对实践要求极高。实践是远远超越理论的。 以人们常见的股票和期货来举例子,就很容易看出理论和实践之间的差异。假如说通过经营分析、财务分析等基本面分析的手段,再加上波动理论、江恩理论等技术分析的手段,得出一家公司是值得投资的。而实际投资之后,很有可能会造成巨量的亏损。 即便是按照巴菲特用的手段进行长期持有,也常常会导致不利的结果。 用期货来解释则更容易一目了然。期货的投资周期比股票短,和股票相比有两大优势,一是可以利用杠杆,二是可以双向操作。不管你是研究了期货理论,还是读了等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书籍,但在实际操作中很有可能会在一次行情波动中造成巨量损失。 做期货,本金遭受损失,那还是值得庆幸的。穿仓之后的补仓晚了哪怕只有一分钟,也许这辈子的“钱景”就全搭进去了。 理论和实践之间存在巨大的鸿沟的现象用另一个例子可以充分说明。一个资深投资者想了解手工交易与自动化交易的区别。于是按照自己的交易逻辑设计了一套自动化交易系统。由此开始人与人工智能的pk。最后的结果是人几乎无法战胜机器。 这一点从基金和道琼斯指数的pk也看得出来,有人统计过,市场上绝大多数基金都跑不赢相对客观的道琼斯指数。 这是为什么呢?除了实践与理论之间有差异之外,还在于人的因素左右了判断。不该补仓的时机当机立断,该清仓的时候犹豫不决。 人在实践的过程中,常常会因为一时的得失而怀疑理论不够完善,从而对理论进行修订。而这样的修订又恰恰违背了理论中的部分原理。这也是为什么越来越多的高频交易者会采用自动化交易的原因。 正是因为如此,“knowyourself”、“打败你自己”才成为永恒不变的投资圣经。 一级市场的投资虽然没有股票这种二级市场、期货这种衍生品市场风险高,但是更容易陷入泥潭。因为一级市场的信息更加不对称,一级市场的判断更容易被误导。 由此安康认为,也许驭胜投资公司的巩驭是一个金融学的优秀学生,但是他的理论知识和短暂的投资经历绝对无法支持他针对康墨司投资的操作手法。这种手法,没有在市场上,尤其是中国的投资市场上历练十年八年,是不可能具备的。 这种感受是来自安康最近几个项目的马失前蹄。 这几个项目无一例外都和驭胜投资有关,或者反过来说,驭胜投资参与的投资项目无一例外都是康墨司正在做的项目。 安康和吴墨都不知道驭胜到底是通过什么渠道了解到康墨司公司的投资项目的,是哪个环节把情报泄露出去的,只要康墨司有什么风吹草动,驭胜基本上全盘皆知。 这就像两个对弈的棋手一样,不管你怎么走,对手始终采用和你一样的路数。当你准备给对方挖个坑的时候,对手又恰恰可以完美地避开,并将一条绊马索放在你忽略的角落。 这种近身肉搏让人十分难受,却又摆脱不了。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吴墨问安康。 吴墨虽然是一个敢打敢拼的精致女汉子,但是在策略方面要输安康一筹。要不也不会在之前的百时塔投资公司屡屡受安康的掣肘。 在吴墨看来,安康是个不讲规则的无耻之徒。但安康认为这是两军对阵中的权谋,否则孙武也没有必要写什么了。 “还是那句话,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安康回答,“对方的策略其实很清晰。我们干啥他们干啥。也就是说他们把我们当成了免费的客户经理、投资分析师、会计师、律师。等我们把投资前期的所有工作做完之后,他们突然介入直接从股权转让协议谈起。对吧?” “不完全是。他们还在我们后面朝我们开枪呢。” “这就是我下面准备说的。他们要向我们开枪,就需要具备开枪的条件。如果我们没有行动,他的枪也就失去目标了。你说对吗?” 吴墨想了想问:“没听懂。” 安康俯下身看着吴墨的眼睛说:“兵不厌诈。” “你是指我们提供虚假消息,或者我们采取虚假行动,让他上当?” “恰恰相反。我们提供的全部都是真实消息,我们采取的也全部都是真实的行动。” 吴墨嘴一撇:“那叫什么兵不厌诈?” 安康神秘地一笑:“我们公司有两大使命,你还记得吗?” “自我成长、客户成长。” “是的。这也是你和我从百时塔投资公司出来的原因。当时我们就是看到百时塔公司只注重自己的利益、只注意股东的利益,只关注了自我成长,而没有关系客户成长。当然,‘关心客户’、‘客户是上帝’之类的话每天都在说,但并没有落到实处。而我们不同,你和我起码还是有一定的良知的。我们开公司的确是为了赚钱,我们毕竟不是慈善机构,但是我们在赚钱的同时能够帮助我们的客户,这才是我们的初衷。” 吴墨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113 股权投资基金 “你真的明白我的意思了?”安康问。 “我真的明白了。来,你来看一看我猜的到底对不对。”吴墨调整了一下身体,摆出一个舒服的姿势,“你是准备采用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方式,对吧?你准备选择几个项目做好投资前的准备工作,但实际上你是不打算投资的,因为我们公司没有那么多资源和资金对每一个看好的项目进行投资。但是你想用这种方式让巩驭的驭胜投资公司来投资。 你这样做的好处,其实就是帮助那些公司进行融资。只不过你是把所有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只不过是没有采取投资的行动而已。投资的行动是要让驭胜上钩。我没猜错吧?” “哎呀,吴墨吴墨,你可真是太冰雪聪明了,简直是一个神童!”安康鼓掌。 吴墨撇嘴一笑:“就你心里这点小九九我还看不出来呀。” 安康笑道:“那你觉得这样做,成功的可能性大吗?” 吴墨说:“那就得看这个巩驭到底有多傻了。假如他不上当的话,那我们前期所做的所有的工作不就白费了吗?” 安康说:“哎,这怎么能叫白费呢?我们对一家公司进行全面的尽职调查,这份工作是永远不会白费的。首先第一点,就算驭胜投资对这些项目不感兴趣,我还可以把项目介绍给其它投资人。第二点,就算我们没有足够的资金来投资,但是我们也可以采用四两拨千斤的方式投资嘛。” “你是指设立基金?” “对。为项目设立一个专项投资基金,我们来当gp。” 安康所提到的以基金的方式进行投资的模式是在投资圈经常采用的一种方式。 基金一般都由gp和lp组成。 所谓gp就是普通合伙人。gp既是基金的发起人,也是基金的管理人。他们为基金的管理与投资收益负责。 所谓lp就是有限合伙人。lp可以认为是基金的投资人。他们不参与基金的管理,只从基金中获得投资收益。 gp一般而言在基金中的股权份额十分少,大多数在5%以下,而以1%和2%比较普遍。gp的收益来自两方面,一部分是基金管理费,一部分是基金收益。 基金管理费是gp作为基金管理人的工作报酬,通常在基金的2%左右。根据基金的类型、规模和投资人的意愿,还会有上下浮动的空间。 基金收益gp在基金中所占的份额所产生的收益。但实际上gp获得的收益并不仅限于他们所占的份额。他们一般会要求更多的份额收益。比如:他们只占2%的份额,但是可以要求获得10%的收益。 如果完成了基金设定的收益目标,gp还可以额外要求获得超出预期收益部分的一部分收益,通常在30%到40%左右。 对于基金管理人而言,这是一种经济风险比较小,但是收益比较高的投资行为。 但这个所谓的风险小也是有前提条件的,那就是基金的业绩要足够好,至少是运营正常。 如果这家基金公司的业绩不好,那对于基金公司也好,还是基金管理人也好,其信用、其能力都会受到投资人的质疑。以至于基金公司的主要管理人员、操盘人员可能会丧失在金融行业继续工作的权利。 所以,成立基金的综合风险其实并不低。 和证券投资基金不同的是,股权投资基金具有相当大的自由度,受行业的监管也比较少。其实,安康和吴墨成立的这家康墨司投资公司本身就具有股权投资基金的一切特征,只不过作为投资公司和投资基金,在运作方面还存在着细微的差别。 这些差别也导致投资公司和投资基金的经营管理模式是完全不同的。与股权投资基金比,投资公司则享有更大的自由度。同时,投资公司也能为合伙人带来更多的有利条件。 但是,和投资公司相比,基金具备短平快的特点,而且可以专款专用。 这就是为什么安康提到可以依据一个项目的特征设立专项投资基金的原因。 “既然你这么有把握,那我们就开始干吧。”吴墨听了安康的分析,蠢蠢欲动。 “我可没说我有把握哦。”安康说,“我只是遇到了目前的困难,想到这么一种解决方式。就像你说的,也许到头来真是辛辛苦苦忙一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吴墨倒不在意:“投资嘛,有得有失很正常。就像打仗一样,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我们控制好风险就行。” “确实。你有心理准备就好。那我们就把以前收集的标的再理一下,把这些标的分成两类。一类是我们真正想投资的,一类是我们暂时没有投资的意愿但是又想持续跟进的。这后一类的尽职调查和谈判更是要做得大张旗鼓。我就不信那个巩驭不上套。” 吴墨拍案叫好。 “走,吃夜宵去。”安康提议。 “好。去哪儿?” “我知道有一个大排档还不错。” “大排档啊?”吴墨一皱眉,“能吃点儿正常的吗?” “那吃匹萨?” “晚上吃那个有点儿……” 安康挠挠头:“要么吃素菜吧。我知道浦电路上新开了一家。” “这个行。” 两个人刚从办公室出来,就见电梯旁边的公共休息室里有一个女孩站了起来。 “咦?南话雨?你怎么在这里?”安康惊喜道。 “我陪客户逛街,离你这边近,所以就过来看看。刚才看你在开会,就在外面等你呢。” “也没开会,在跟我的同事聊天。哦,这位就是我的合伙人ste。” “ste,这是南话雨。” 吴墨向南话雨伸出手说:“见过,见过,在安康的手机上见过。果然是个大美女啊。难怪安康为你魂不守舍呢。” 南话雨笑盈盈地说:“ste也是气质不凡啊。以后请多多关照安康哟。” 吴墨笑道:“这话听起来别有一番深意啊。行啦,我会帮你看好他的。公司里以后招女同事,长得漂亮的一概不要。哈哈哈。” 114 张江高科的企业孵化 第二天一大早,安康去张江高科技园区参加一个关于企业孵化器的会议。 这是由张江高科管理委员会组织的,邀请了一部分创业公司的负责人和金融公司的负责人参加。讨论的议题是围绕创业企业融资进行的。 张江高科管委会是一个工作效率非常高的政府机构。安康因为一直在做tmt的项目投资,所以与管委会中的许多人都很熟悉,他也十分欣赏管委会的工作作风。不讲废话,雷厉风行。 张江高科技园区和园区内的企业这些年发展的状况十分好,与管理委员会的执行力也有莫大的关系。都是想做事的人,这就好办。 这个会议的议题其实是老生常谈了。对于创业企业而言,碰到的困难非常多,但是最大的困难无疑来自于融资。创业企业既没有形成行业信用度,又没有合适的抵押物与质押物。大部分的资金都是创业者东拼西凑的钱。 创业过程中无论是顺利也罢、艰难也罢,资金始终是如影随行的。许多创业公司就因为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而倒在了成功的前夜。 据说当年腾讯在初创期也差点儿把qq用100万人民币卖掉。这就是创业者的艰难之处。 张江高科管委会每天都在和这些创业公司打交道,深知他们的难处。这种企业与投资家的见面会其实并不是第一次举行,每年都要举行好多次。安康也十分熟悉,自然也知道其中的瓶颈在哪里。 “我想问一下各位企业家,如果你们是银行,现在有一个从来没有和你们打过交道的小公司找你们借钱。你们会不会借?” 会场中有人说“会”、有人说“不会”,大部分人保持沉默。 “说‘会’的人我很佩服他。因为什么呢?因为这样的人实在是英雄人物。大家知道金融公司的风控是十分严格,银行尤其如此。因此传统的找银行贷款的思路基本上是不可行的。 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可行,但是需要公关、需要包装。大多数公司都办不到。其它的债权融资和银行贷款的思路其实是一样的。有人说,那我有房子,可以拿房子来抵押啊。如果我还不起钱,你可以把房子收走啊。那么我请问,如果你是银行的员工。一个人每个月都可以连本带利地还钱,另一个人经常欠钱以至于最后把他的房子收走。你想做谁的业务?” 会场的回答也不尽相同。 安康笑了笑说:“也许有人说,我的房子值200万,银行按七成只贷给我140万。还不起钱他把140万拿走,不是可以拿去卖200万,中间还赚60万吗?没错,这个逻辑一点儿也没错。但是,银行的员工愿不愿意做这种事?放贷的员工本来工作就是接客户然后盯着还款,任务就完成了。现在他还要去和资产处理部门的人打交道,还要和他们协商后续处理的问题。而这个过程中这个员工有可能是没有业绩可拿的。如果房子一时半会儿卖不掉,最后走不良资产的渠道的话,那个员工也变成了责任方。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认为银行的员工对你的房子感兴趣吗?” 现场沉默。 安康继续说:“银行的员工不愿意要你抵押的房子。同样的道理,银行的支行也不想要你的房子。他们只是想让你的房子做抵押这件事来给你按时还款造成压力而已。当然,这是普通的情况,也有例外。有些专门做住房抵押贷款的银行把这个业务做得风生水起。但各位一定要了解,银行最大的业务、最大的利润来源是息差,也就是存贷款利息的差额。这是最稳妥也是旱涝保收的。其它的业务都可以算成是增值业务。往息差的业务上靠,你也方便银行也方便。往别的业务上靠,银行未必有强烈的意愿。” 这样一解释,许多人开始点头。 “所以。”接下来安康讲自己真正想说的,“与其费时费力去走银行、债权融资的渠道,不如专注一些,把心思全部投入到股权融资方面。” “可是股权融资也难啊。尤其是我们这种还没有产生现金收入的公司。” “还没有产生现金收入也不是什么坏事。”安康把自己的电脑接到会场的投影仪上说,“这是我们找到的几家公司的案例。大家可以看到,这几个没有现金收入的公司的估值比产生了现金收入的公司的估值还要高。公司差不多、业务差不多,为什么赚钱的公司估值还不如不赚钱的公司?我放大一些,大家可以看一看这几个数据。好好想一想。” 安康把ppt的幻灯片模式切换成编辑模式,把数据表格放大了给大家看,同时提示道:“当各位企业家分析自己公司的数据的时候,头脑里一定要有一个理念:投资人真正投资的是什么?” “产品。”、“服务”、“人”、“未来现金流。”,许多人开始发声。 “都对。你们说的都对。投资人看的不仅仅是财务报表,而且还要看财务报表之外的一些东西。要看的东西很多,但是有优先度的。投资就是投人、投资就是投团队。这个核心是不会变的。这就是为什么起步相同的公司最后的结果不同。人的因素起到了十分关键的作用。其次,投资是投未来。这与人的关系还是分不开的。现在是确定的,没有投资的空间。未来是不确定的,才给了投资人想象的空间。这就像做股票投资一样。如果一支股票的价格走势是一条直线,永久不变,那还会有人买这支股票吗?股票投资的最大吸引力,不就是它的不确定性吗?因此,企业家要看的就是企业的未来。这个未来不是你们在商业计划书上粉饰的那个未来,而是你们自己像柴米油盐过日子一般熬出来的未来。这就是吸引投资人的地方。投资人绝不对单凭ppt就对一家公司进行投资,投资人是在与公司的创始人和管理团队多次接触后才会考虑是否会投资的。股权投资,不是股权的交易,而是人的交易。投资人花钱,买的是团队的力量的若干分之一。” 115 上车还是下车 这一次会议的议题是老生常谈,安康讲的内容也是老生常谈,然而并不意味着安康说的这些话全是废话。因为接下来他就抛出来一个由金融公司联合设立创投基金的方案。 为什么不是各家金融公司设立基金而是联合设立,这是因为安康早就做过市场调查了。这些天他借着拜访、一起进餐的机会与陆家嘴的一些金融公司的投资经理做过沟通,了解他们筛选项目的条件与逻辑。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大家将资产组合看得比较重。 所谓资产组合说是将若干不同风险、不同预期收益的项目放入一个资产池中,使风险收益曲线变得更平缓,这样可以在控制风险的前提下提高总体收益,或者在保持总体收益不变的情况下降低由某一个或几个项目的负面影响带来的风险。 这种做法和巴菲特提出的“将所有鸡蛋放入一个篮子里,然后看好这个篮子”的做法是正好相反的。 几乎所有人都拜股神巴菲特为师,可是实际操盘的时候又为什么要和股神对着干呢? 其原因不外乎两点。 其一,股神是股神,我是我。我要是能做到绝对不对鸡飞蛋打,那我不也成股神了嘛。 其二,把所有鸡蛋放入一个篮子里,就违背了利用资产组合来降低风险的理论。对投资经理来说,他考虑得更多的并不是项目收益是多少,而是他本人得到的利益如何。在两种情况下,如果出了问题问责的对象是不同的。如果他建立了一个资产组合,出了问题之后他的老板就会问:“这个资产组合到底怎么回事儿?”。如果他把所有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出了问题之后老板就会问:“你是怎么回事儿?” 这和彼得-林奇讲过的一件事有异曲同工之妙。作为另一位股神、华尔街最伟大的基金经理之一,他提到自己之所以会成功是因为他的自由度更大。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去买那些受人忽视的被低估的股票,而普通的基金经理不敢这么做。 为什么呢?假如基金经理买了ibm的股票而亏了钱,他的老板就会问:“ibm是怎么回事儿?”。假如基金经理买的不是ibm,而是另一个大家都是不熟悉的公司的股票,他的老板就会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正因为如此,即便是专做创业投资的金融公司,也宁可去投资那些已经声名鹊起的公司,也不敢轻易去碰他个人认为前景好却没有什么知名度的公司。这也是为什么不缺钱的公司永远都不缺钱,而缺钱的公司始终吃不饱的原因。 安康建议设立联合投资基金,其实就是打造一个跨公司的资产组合。把对基金经理个人的质疑,变成对资产组合的质疑。每一家公司只占基金的一部分,风险可控。但是对于创业公司而言,他们能够更容易得到融资的机会。毕竟,一两百人民币对金融公司不算什么,可是对一个创业公司而言就是能否活下去的关键。而一两百人民币如果放在一个跨公司的基金中,每一家金融公司对应的资金可能只是一、二十万人民币而已。 安康的提议得到了到场的大部分金融公司的积极响应。这个方案虽然简单,但是化解了他们的心结。一方面,这些金融公司希望从张江的高科技公司的快速发展中分得一杯羹;另一方面,他们又担心自己承担的责任太大。 “安总,如果大家一起来设立联合投资基金的话,那么基金的管理权该怎么定?”一家金融公司的参会代表提出这个问题。 这是个核心问题,涉及到基金的使用权和各家金融公司在基金中的权益。 安康展示了下一张ppt,这张ppt上是两张组织架构图。 他解释说:“我设计了两个方案,各位可以一起讨论一下。第一个方案是参考了联合国的议事程序。出资额最高的几家公司作为常任理事,再从余下的公司中选几家出来作为普通理事,这样组成决策组。对项目的甄选、议价、投后管理、基金管理等进行决策。第二个方案就是集体决策。 两个方案各有利弊。第一个方案在选择决策人的时候比较费时间和口舌,但是决策快。第二个方案更加体现公平性,但是决策慢。” 在大家讨论的过程中,另一位参会者提的问题是关于项目甄选的问题。 安康说:“每一家公司都有推荐项目的权力,也不反对基金之外的公司推荐项目。对于项目池而言,所有的项目都可以不设门槛。这样我们就可以建立一个比较全面的项目池。这个项目池不仅可以由基金自己用,也可以与基金中的各家公司共享。我认为这也是帮助创业公司进行推广的一种手段。所以项目甄选是分步进行的。套用一句现在常用的话就是‘广泛撒网、重点培养、择优录取’。 初期我们也没有必要进行项目甄选。因为我们选入项目池的都是创业项目。这些项目都是刚刚起步。你要让这些项目一开始就呈现得有多么精彩,这也不现实。但是我们还是可以把项目纳入到我们的项目池中进行跟踪、观察。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考虑是否要进一步接触。这样,我们获得的信息是完整的,是有历史依据的。对项目公司也好、对我们投资人也好也是有所帮助的。 当然,项目池中的项目多了,我们也要对管理项目池的工作人员提出相应的要求。既要把各个项目按照文档管理的方式分门别类管理好,也要能够出具项目管理的报告,方便从项目池中甄选适合投资的成熟方案,供大家参考。” 安康出具了康墨司公司的一份项目文档报告给大家看:“我相信各家公司都有类似的报告。虽然形式不同、关注的内容不同,但是用一份报告来呈现整个项目池的情况,对我们做决策就十分有帮助了。” 其实,安康今天参加这个会议就是抱着两个目的来的。一方面是创业公司负责人教育,一方面是投资人教育。 他既给创业公司指出了一条融资的捷径,也在帮他们搭建一个便捷融资的平台。而对于投资人而言,他提供了一个方便大家操盘的方案。要借助合力来达成张江高科管委会提出的期望——为创业公司解决融资问题。 参加过多次类似会议的安康明白一个道理。讨论问题是有意义的,但是同一个问题反复讨论四、五遍意义就不大了。破局的方式就是拿出一个具体的行动方案来。同意的现在就买票上车,不同意的请下车等下一辆。事情其实就这么简单。 116 信任是金融的基石 在张江意气风发的安康回到陆家嘴之后又陷入了悲情男主角的角色扮演中。吴墨一整天没出去见客户。 安康怀疑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毕竟女人每个月总有一两天身体不舒服的。吴墨这种女强人是不可能请假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请假的。简直是个爱厂如家的劳模。 吴墨摇摇头说:“身体舒服得很。心里不舒服。” “还是为巩驭的事?” “除了这事儿,还有什么事能恶心到人啊。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一个小老鼠把大象给恶心到了。老鼠虽然小,可是大象却拿老鼠没办法。” 安康叹了口气说:“你想得太乐观了。我看哪,我们才是小老鼠,别人倒有可能是个大象。你知道巩驭他爹那个行业虽然是传统行业,但是现金流可一点儿也不含糊。每一年给巩驭几个亿让他练手怕也不是不可能。哪里像我们去募集资金还得靠我的勤奋和你的美色。” “喂,什么叫美色啊?我可是专业人士好不好?”吴墨对安康的这一句意见很大。 “好好。”安康笑道,“我们募集资金靠你的专业和我的美色。这样说可以了吧?” 吴墨伸了个懒腰,笑了笑:“今天去张江,有什么收获吗?” “今天的收获倒是不小。我把设立联合投资基金的事情说了。张江高科管委会的人很感兴趣,我们的同行有几家也打算再找机会深入交流下。项目公司那边,我让他们准备相关的融资资料,我们先筛选一轮,作为基金的启动项目。” “这是个好消息,尤其是对张江的那些创业公司来说。他们是不是欢呼雀跃?” 安康说:“欢呼雀跃倒也没有。那些公司很纠结,一方面如果没有资金的话,他们的公司就会面临问题。另一方面资金方要求的股权太多的话,他们又敝帚自珍。这笔交易中,本来就是金融公司的主场,所以也要看吧。能把事情看清楚的,就先上车嘛。” “我之前也跟你说过,创业企业家的教育不好做。” “是的。目前大多数创业企业家还没有资本市场的思维,只停留在你给钱我给股权的简单交易中。其实这后面还有很多操作的空间。股权出让了,还可以拿回来。而且拿回股权所需要支付的,并不是自己口袋里的钱,也可以是通过别的投资人融来的钱。当然目前在这个阶段,还没有办法和他们解释。万一他们不理解,还以为我们在台面下有什么阴谋。” 吴墨点点头:“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在与陆家嘴的金融公司一起发起联合投资基金的过程中,康墨司和驭胜两家投资公司的战斗如火如荼。 安康曾经设计过几个诱敌深入的计划。最初一切进行得十分顺利,但是等到临门一脚的时候,驭胜突然止步不前,并从项目中撤出了,弄得安康措手不及。 这就像是在一场拍卖会上,自己并不是对某个拍品感兴趣,无非是想把对手套进去。一次一次的喊价也一次一次地坚定了双方的信心。等到自己这一方喊出了最后的一次价格等对手跟进的时候,对手却突然收手了。结果自己成了冤大头。 然而,如果只是两家投资公司之间的竞争,也许问题解决起来比较容易。但是事情完全出乎安康的意料之外,在驭胜的操纵下,两家公司之间的竞争变成了康墨司与整个陆家嘴金融圈之间的竞争。 安康和吴墨完全低估了刚刚从美国回来的大学毕业生在陆家嘴的影响力,也低估了巩驭的家族在上海的影响力。 这一次战争不是一场局部战争,而是一场全面战争。当然,自己的公司在陆家嘴陷入被动局面的事情安康不是没有体验过。之前他和周明峰进行对抗的时候,周明峰就曾经使出了无数的手段,陷安康的公司于不利的局面,并且对安康实施了无情的打压。 然而那一次与周明峰联合起来的,只是和他的公司有一定关联的投资公司。而这一次完全不同,巩驭联合起来的是整个陆家嘴金融圈的力量。这令安康十分费解。 金融圈里的同行其实合作多于竞争,因为项目投资这块蛋糕足够大,完全可以让所有投资公司都吃饱。因此圈中的公司和个人大部分还是以合作为主,很少进行正面对抗。毕竟他们是投资人,不是经营者。 尤其是陆家嘴金融圈的合作,是有优良传统可言的。毕竟,每家投资公司涉猎的领域不一样,同一领域又因投资的阶段而有差异。有些只做天使投资、有些是做天使之后的创投,有些专注于ipo之前的pe,有些则是做战略性的并购整合。 不管专注于什么领域、什么阶段,这些金融公司会经常收到各种各样不同的项目。因此,在这个圈子有一种推荐项目的机制。有时候这种推荐机制比较严谨的,谈好合适的佣金之后才会走推荐的程序。但大多数情况下比较开放,免费推荐的情况很常见。毕竟,你能拿到的资源,别人同样可以拿得到。 再者,这个圈子非常小,如果某家公司或者某个人显得过于小气的话,那么这家公司和这个人在这个圈子里面也是难以混不下去的,除非他手上握着的是某种关键性的资源或者是独占性的资源。如非如此,不如把资源公开。你的大度,同样可以换来同行的大度。你免费提供资源,同样也能从别人那里免费得到资源。这是互利互惠的做法。 因此,康墨司首先受到的冲击并不是来自于同行抢单和打压这类事件,而是来自于同行的孤立。这种孤立不仅包括信息的封锁,还包括安康、吴某以及康墨司公司的投资经理会排除在各种论坛、会议、甚至饭局之外。 这种负面影响力不仅在陆家嘴金融圈发酵,甚至还延伸到了张江。安康不止一次地接到张江高科管理委员会的工作人员,以及张江的创业公司的负责人的电话,询问康墨司公司是不是最近出现了麻烦。 这给安康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做金融这一行,最重要的不是资金实力、不是个人能力,而是信任。一家金融公司、一个投资经理,连最起码的信任也丢失了的话,即便有再多的资金、有再强的能力,也是不可能在金融圈里混下去的。 117 观察者问题 2012年。这是广泛流传的有末世危机的一年。 流传的版本很多,但绝大多数与古代玛雅人的预言相关。古代玛雅人认为人类正经历着星系的更新,而最近一次更新就发生在2012年的12月份。其后人类将进入一个新的纪元。 大部分人对于新纪元的解读就是世界末日。而且,在前几年也确实有一部叫作的电影反映的就是这一年世界各地发生的危机。 这个预言和其预示的危机在社会上造成了广泛的影响。尽管包括政府、科研、航空航天机构频频发声,但也无法阻止预言的传播。 2012年的末世危机还没有到来,然而,安康和吴墨创办的康墨司投资公司就迎来了一场关于信任的末世危机。 信任危机发酵于陆家嘴,但是已经波及到了全国。 这让安康也不由得感慨:“波及到了全国?就我们这个芝麻大小的公司?是不是很搞笑?” 吴墨说:“搞笑是搞笑。再这么下去,恐怕我们再也笑不出来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是金子总会发光。目前的失信是起于谣言,等到谣言的潮水退尽之后就云开见日了。” 吴墨说:“你是说我们就这样等着?” “等?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不过,我们也需要找到一个良好的时机。我知道你有些耐不住性子。但是事缓则圆。有些问题来了,不能硬往上撞。需要想一些对策。” 对策,安康还没有想好。毕竟这一波浪潮来得既猛烈又迅捷。作为弄潮人,碰到这样的情况除了自保以外,别的无计可施。 事业上尽管碰到了困难,但是生活中安康倒是体味到了温馨。 他和南话雨之间的交往进入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安康在事业上失去的信任,却在情感上得到了弥补。其所谓失之桑榆,收之东隅吧。 也许这就是成年人之间的感情吧。激情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理性的激情。 若问激情哪有理性的?理性了就不叫激情了。 其实不然,有时候理性更容易激发出化学反应。因为经过理性的过滤之后,言行更能让人全情投入。 “除了工作之外,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吗?”有一次两人在上海美术馆楼上的餐厅吃饭时候,安康问南话雨。 南话雨咬着叉子,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这是个好问题,好久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了。” 安康笑道:“那你希望你有什么兴趣爱好呢?至少从现在开始培养也不算晚啊。” “吃,赚钱。” “这确实是两个十分有品位的好兴趣。” “哈哈哈。”南话雨笑道,“来,大投资家。我知道你最近受了不少苦,多吃点儿补充些营养。” 南话雨给安康夹了许多菜,把他的盘子都堆满了。 夜色暗下去了,餐厅中亮起了灯,十分昏暗。 服务生给每一张桌上都点起了一根蜡烛。 在这样的氛围中,透过落地玻璃窗,可以尽览楼下的风情。 美术馆地处人民公园一隅,刚好在南京东路和南京西路的中间。楼下人流如织。 安康以前常来这一带活动。有时候约上三两位好友,坐在咖啡馆路边的阳伞下,一边聊天一边观察来往的行人。 他觉得观察人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而当自己看着那些行人的时候,有时候会想:我看他们的时候,他们会不会有被人窥视的感觉? 依据牛顿的经典力学的理论,观察者是施力者,被观察者是受力者。既然观察者施了力,那么被观察者必然能感受到这种力。 依据时下流行的量子力学,观察者对被观察的物体有影响力。既然观察了,那么就改变了。既然被改变了,那么被观察者就必然能感受到这种改变。 然而,一个在路上行走的人是不知道自己被咖啡厅门口坐着的一个别有用心的家伙窥视的。 安康为此还专门查过资料,发现还真有人做这方面的实验。被观察者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感受到自己被观察呢?一般而言,需要这个被观察者有足够的感知力。 大部分人是没有这种感知力的,但是也有一部分人天生感知力就比别人强,尤其是女性。这也是第六感的具体实践。 这一部分,安康的兴趣其实不大。因为既然经典力学、量子力学都得出了结论。天生不敏感的人天生就感知不到。这没有什么可说的。 安康感兴趣的在于实验中提到的这种感知力是可以培养的。灵性大师们的感知力比常人强。于是他们找来灵性大师,教实验的对象练习冥想,练习感知。这些实验对象的后天感知力得到了明显的提升。 这种事情有意义吗?十分有意义。因为实验的结果不是为了证明后天感知力是可以人为影响的,而是为了证明专注地练习的重要性。同时也由此得出来许多对儿童教育、对成人培训有帮助的实践来。 人为什么会忘记一年前背过的课文,但是却记得十年前学会的游泳。 课文一旦背过,遗忘只是时间的问题。 游泳一旦学会,哪怕一辈子不碰水,终生都不会忘记。 这很奇怪。 但是行为学家们给出了结论。 一方面是身体的记忆力比头脑的记忆力强。 另一方面是身体的感知力是经过无数训练出来的,而头脑的感知力通常被常规的教育禁锢住了。 最典型的禁锢就是逻辑学。我们从小就被教育凡事讲逻辑。如果你说的话、做的事被人点评为“没有逻辑”,那么你就会陷入难为情的尴尬境地。 然而,恰恰是逻辑这种线性思维把思想的无限可能限制住了。这就像一只生活在二维世界的蚂蚁无法从迷宫中出来,然而生活在三维世界的人类可以直接从迷宫的上面把蚂蚁拎出来一样。 逻辑就是迷宫中的正确路线,把蚂蚁从迷宫中拎出来要什么正确路线?要什么逻辑? 被观察者的感知力也是如此,如果要用传统的方法去研究,常常会陷入不可理喻的泥沼。 在与巩驭的交锋中,安康自认为经过几个月的时间之后,他已经自我培养出了被观察者的感知力。他要充分利用这样的感知力,来反击巩驭这位观察者。 118 不就是吃软饭嘛 然而,反击竞争对手的志向与激情有了,但能否反击成功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安康与吴墨此时面临的,不仅仅是外部的打压,同时还有内部的异动。这三个月来,已经有两位投资经理和一位分析师辞职了。平均一个月走一个。 对于员工的离开,安康抱以十分的理解。这个行业竞争太大,从业者的信用对于自己的前程也十分关键。大家有着一颗抱团取暖的心,但是如果条件是搭上自己的职业发展前途,那绝对是一项不容忽视的考验。 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如果员工们是和尚的话,那么安康和吴墨就是那座庙。 整个公司几乎就是靠着安康和吴墨两个人的意志力支撑着。 这样的支援还能维持多久,安康心里根本就没有把握。 他所能做的,是在防守到位的前提下,找到进攻的机会。 “补充营养是必须的,可是你给我夹的菜也太多了些吧。”美术馆楼上的餐厅里,安康一边猛吃一边对南话雨说。 南话雨笑笑,看着安康把那满满一盘子吃光。 “你怎么不吃啊?”安康用餐巾抹抹嘴,端起酒杯问。 南话雨和安康碰了碰杯,小抿一口说:“我有话想跟你说。” “听起来好像话题很严肃嘛。” “嗯。我不知道今天跟你说这些合不合适,不过这也是我的真实想法。我说出来,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安康把酒杯放下,坐正。 他知道此刻南话雨要说的一定与他们俩的关系有关,但是他猜不到南话雨到底想说什么。 在这种类似的氛围中关于两人关系的谈话,安康之前有过几次体验。都不是什么绝佳的体验。尤其是和柳欣然的那一次以及和朱雪的那一次。两次都是在气氛融洽、安定详和之中,突然抛出一个不利于关系进展的决断。 虽然那两个人都没有明确说出“我们分手吧”之类的话来,但都是摆事实、讲道理、耐心说明、循循善诱,最后还是由安康说出“这样的话,我看我们还是分开吧”的话作为终局。 从表面上看起来,这个决断似乎是安康做出的,但实际上是那两个人早已有的决断。这也正是安康对柳欣然和朱雪始终抱着好感的原因之一。她们对自己既有爱,也有尊重。 分手,是客观条件造成的,而不是主观能动的。对于那样的分手,安康十分理解。分手后安康与她们保持着良好而不疏远的互动,也是基于和平分手的影响。恋人不成做朋友似乎也是一种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安康把身体往后靠了靠,对南话雨说:“你说吧。想说什么都可以。” 南话雨说:“那我说了啊。你做好思想准备没有?” 安康点点头。 南话雨清了清嗓子说:“我……呃,怎么说呢,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啊?” “怎么啦?” 安康说:“我还以为你要跟我分手呢。” 南话雨瞪了安康一眼:“分什么手?神经病啊?” “我……”安康的身体往前凑了凑,对南话雨说,“你看啊。我现在可是一穷二白的。在上海这个生活成本这么高的地方,我连个房子都买不起。好不容易跟同事成立了一家投资公司,准备大施拳脚、大展宏图的,可是刚刚有点儿起色又被别人打压得一塌糊涂。外面的竞争压力还搞不定呢,公司里员工还一个接一个地辞职。现在差不多就是众叛亲离的悲惨境地。我都一大把年纪了,事业上还遭到这么大的打击,猴年马月才能缓过来都说不清楚。在这个情况下,我养我自己都养不起,哪里还能……” “我养你!” “……你说什么?”安康睁大了眼睛。 “我说我不用你养。我来养你。” “啊?为什么?”安康的眼睛睁得溜圆。 “为什么?我养你,是因为姐比你有钱啊。你说你没房子,姐有。你说你没钱,姐也有。当然钱不多倒是真的,不过一日三餐管饱肯定没问题。这个条件,你看呢?” “姐,你简直比亲姐还亲啊!” 南话雨说:“那是。说了半天,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等下。”安康找服务生要了一杯温水,一口气喝完了,对南话雨说:“回答之前,我先和你把我当下的形势分析一下啊。我的形势呢总体而言不容乐观。你看啊,首先……” “我不要你分析什么形势。你就给个痛快话。同意还是不同意?嫁还是不嫁?” 安康把水杯把桌上一顿:“嫁!有什么不敢嫁的!不就是吃软饭嘛。我这么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子汉大丈夫,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怕吃软饭?真是的!” 南话雨“扑哧”笑了,笑得很妩媚。 吃过晚饭,从美术馆的楼上出来。美术馆的门口就像是两个世界之间的分界线一般。门口之内是静谧,门口之外是熙攘。 两人一出来差点儿被行色匆匆的路人撞到。 安康赶紧把南话雨的胳膊抓住,对她说:“你看,咱们俩这关系今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都是你挽着我的,从此以后是不是得我来挽着你了,姐!” “那必须滴呀!”南话雨笑道,学着电影里的绅士的模样把胳膊一抬,等着安康从后面把手挽上去。 两个人就这样挽着手,从人民广场穿过南京东路,来到了外滩。 站在外滩欣赏着江上的夜色,安康感慨良多。 他来上海这个城市到如今已经有二十多年了。这二十年来他从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一个还不算太油腻的三十岁大叔。其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故事。 他既见证了自己的成长历程,也见证了这个城市的成长历程。 尤其是江对岸的浦东。在安康刚来上海的时候,沿江除了码头、厂房,就是工地,毫无美色可言。 然而现在却是秀色可餐。陆家嘴已经成了高楼如林的cbd。那个在夜空中闪耀着明星的东方明珠,早已不是当初还是建筑工地中间的一座水泥塔的模样。 还有多少人会记得陆家嘴、浦东以前的样子呢?还有多少人知道陆家嘴、浦东的故事呢? 119 牌坊与枷锁 2018年的元旦。 安康在上海环球金融中心的一个餐厅里请回国的文雅吃饭。文雅自从绯闻事件之后这几个月一直在国外。这次回国是因为家中有事不得不回来。 安康邀请文雅来上海,文雅拒绝了。 安康在电话里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怕什么?” 安康认为这几个月来一直是安康在独自一个人承受压力,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答应了安康的邀请。 这一次之所以在熟人云集的上海环球金融中心的一家餐厅的大厅吃饭,其实就是安康的一次宣战。 安康和文雅这些年一直保持着亲密的关系。然而恰恰是出于他们的心底无私天地宽的洒脱,却让许多人不太洒脱。 这种所谓的亲密却和人们所认为的那种亲密不同。安康和文雅所认为的亲密是战友的亲密,而人们所认为的亲密是床友的亲密。 一个是陆家嘴金融圈知名的投资家、一个是陆家嘴金融圈知名的交际花。交际花配投资家岂不是绝配?何况他们俩还经常成双成对地出入各种场合。而偏偏在那样的场合既见不到安康的妻子南话雨,也见不到安康的合伙人吴墨。 一个会心的微笑、一语“你懂的”、再加上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于是乎一个令陆家嘴从业者喜闻乐见的绯闻事件便顺理成章地出炉了。 至于说这个绯闻是从谁开始的、从哪里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的工作、生活中需要这样的调味品。太需要了,太渴望了,以至于人人都幻想身边的某个人在身边的某个楼里做出令身边的人无法不动容的事情。 这也正是陆家嘴的那些标志性建筑常常会成为某些男女之间的私密活动的背景的原因之一。 安康和文雅恰恰满足了事件男女角的想象力。 一个结了婚的知名男人是很好的人设。如果没有结婚,那事件就无法和绯闻沾边。如果不够知名,那事件也无法成为热点。 一个不结婚的知名女人也是很好的人设。如果女的也结了婚,那事件就没有想象空间。如果女的不够知名,那只是一个小三傍大款的无聊故事。 这个事件中任何一个关键词都令人兴奋,何况这是一道把所有关键词当作原料的菜。 安康坦然大度、谈笑风生,文雅却有些不太自在。不当交际花有年头了,现在的文雅倒真的人如其名一样,文静淑雅。 “别紧张,没什么可紧张的。你看,我都不紧张。你已经不是头一回了,我还是头一次体验这么刺激的娱乐项目呢。”安康笑着安慰文雅。 “如果不是和你坐在一起,我也不紧张。我紧张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怕影响你的形象。”文雅的外表根本就看不出她的紧张来。只有安康这样对她知根知底的人才知道她的举手投足有一些细微的不自然。 安康笑了笑:“我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形象可言啊?脸皮已经练到钛合金的强度了。现在我是虱多不痒、伤多不痛。” 两个人这顿饭吃了两个小时,已经被进餐的人打断过十多次了。 所谓众叛亲离,并不意味着老死不相往来,见了面就像没看见一样。安康和这里的人们还是维持着表面的热情。用一句金融圈的人喜欢说的一个词来讲就是——虚假繁荣。 “你那个天使投资人训练营的项目做得怎么样了?也没听你说起了。”文雅问。 “那个训练营做得还行。不过,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情况。” “怎么会?这是你办的训练营,你还不知道情况?” “我被他们赶出来了。”安康苦笑。 接下来的话就不必多说了。作为创始人的安康、作为呕心沥血一砖一瓦建立起训练营的安康,为什么会被赶出来,还是因为那个不言自明的原因。 “他们太过分了!”文雅评价。 这是一种十分不愉快的评价,这是一种带着生气的情绪的评价。然而文雅的脸上依然是淡然的,就好像她是在赞美什么事物一样。 文雅的恬淡,比几年前更加从容了。而且这种恬淡早已掩盖住了初来这个餐厅的少许紧张感。 “也不能这样说。他们只是接收到了不对等的信息而已。我退出来,对训练营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毕竟这个训练营是公益性质的,我不在,他们能够筹到更多的扶持资金。”安康又说,“如果是严总碰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想?” 文雅一笑:“你碰到的情况比严总碰到的情况要恶劣得多。你的局面比严总的局面要悲惨得多。不过,这一点你就没有严总有大智慧了。” “怎么说?” “严总身边美女如云。他倒是挺洁身自好的一个人,但是却给人一个花花公子的印象。他是一个说话滴水不露的人,却偏偏要在某些场合说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安康摇摇头:“为了让人不要把他当作一个完美的人,不要把他当作有精神洁癖的人。一个人没有精神洁癖,他就算沾染了某种恶习,或者是做了某种令人不能接受的事情,会有人成天揪着他不放吗?会有人大张旗鼓地炒作吗?” “唉!”安康长叹一声,“原来我这么被动,是因为我给自己立了一个牌坊啊!” “对啊,不管这个牌坊是你自己立的,还是别人帮你立的,至少你没有去打烂他。所以人们就会忽视你真正的人格,而把你当作牌坊上的那个人。至少,你自己不砸烂你的牌坊,会让人认为你是以牌坊的标准在要求自己的一言一行。这不就掉进坑里了吗?” “你说得很对。我安康从此要洗心革面,砸掉牌坊,重新做人!”安康举起酒杯。 文雅却没有举杯,笑道:“你好好砸你自己的牌坊啊。别把我的牌坊弄坏了。” 安康把杯中的酒喝了一口问:“问你个私事儿啊。你真的是不婚主义者?” “谁说的?” “广大人民群众都知道啊。人民群众的眼光还不够雪亮?” 文雅淡然一笑:“我可从来不往自己身上贴标签。我还年轻啊。没有哪个国家的法律不许四十岁的女人结婚吧?” “这倒是。” “所以我刚才说的话你还是没听懂。我是从里到外都有精神洁癖。” 安康恍然:“这么说,你一个男人都没看上?” “当然不是。我哪有那么清高啊?是时机不匹配而已。看上我的我没看上,我看上的看上别人了。” “我算是明白了。我的心里是有一个应该打烂的牌坊,你的心里是有一个应该打烂的枷锁。我们都要走出来。” 120 不一样的周浦不一样的镇 文雅离开上海之后没几天,刀溪月从云南来上海会安康。 “我准备来上海打拼。”刀溪月说。 “为什么突然要从云南来上海呢?”安康对刀溪月的这个决定十分不理解。 “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呆在云南。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完全没有感触。所以想出来看看,来上海拓宽一下视野。之前您带投资人到云南为我们公司设计的那个把销售团队放在上海的决定实在是太正确了。我们现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销售额都是来自上海这个子公司。 我一直在做管理、做技术,对销售其实并不是很熟悉。尤其是营销这些更是一窍不通。这一次来上海也是想学习一下营销。作为一个公司的总经理,如果不了解营销的话,很难带领这家公司往前发展。” “嗯。你这个想法倒是有一些道理。做企业实际上就是做营销,做人也是在做营销。” 刀溪月说:“安总,您以前是从农村来上海的。在上海这么多年,有什么感悟呢?我知道您刚来上海的时候,一直呆在一个叫周浦的镇上是吗?现在那个镇还是以前的样子吗?” 安康笑道:“早就不是以前的样子了。” “要么,我就从周浦镇了解起吧。” “哈哈哈。我怀疑你是不是进作协了?准备深入一线体验生活啊。” 刀溪月点点头:“上海各个地方的生活体验一下也挺好啊。” 安康说:“我在周浦那些年,主要是度过了初中和高中的时期。你要通过了解周浦来了解我好像没有什么太大必要嘛,那个时候我只是一个学生而已。” 刀溪月说:“也很有必要啊,起码我能了解到您的思维的成长过程,当初的懵懂少年怎么样成长为现在的一位大师的。” “且慢且慢,千万别提‘大师’两个字?” “为什么?在我眼里,您就是一位大师啊。” 安康笑道:“这年头,大师可是一个贬义词哦。” “这样啊。”刀溪月觉得不可思议。 安康反倒想:你这么个年轻小姑娘还不了解时下的热点和热词吗? “既然你想了解周浦,那我今天就带你去周浦看一看吧。” 安康开车驶上罗山路高架的时候告诉刀溪月:“现在的周浦和以前的周浦已经不一样了,以前的周浦和一个乡下的乡镇差不多,现在的周浦已经成了一个居民聚集区。而且张江高科技园区已经延伸到周浦来了。 我们现在走的这个罗山路高架刚好是沿着张江高科的西面边缘在走。你看,高架左边的这些现代化的建筑就是张江高科技园区的公司大楼。这条高架路的东面都是高科技企业。” “规模挺大的啊。” “是的。你看前面那一片正在建的就是医学园区。最初张江高科和医学园区是两个不同的产业园。一个在张江,一个在周浦。现在这两个园区已经合并成一个园区了,所以整个张江高科的范围是非常大的这样一个区域。这里不仅汇聚了那些与科技相关的世界500强的企业,还汇集了很多像你的公司一样的创新企业。” 刀溪月感慨说:“有机会我真想到张江高科去看一看,看看上海的这些创业者们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来创业的?” 安康说:“没问题啊,等一下我们去周浦小上海逛一逛。吃完饭之后,我就可以带你去张江高科去走一走,去看几个创业基地。你如果有兴趣的话,过几天我可以约几个创业公司的管理人员,大家开个座谈会,互相交流一下创业的经验。你现在是我们的明星创业企业家,可以和他们讲讲你的创业历程。” “明星创业企业家的称号可真不敢当。这里可是卧虎藏龙的大上海哦,我们这种乡下人来这里就是抱着学习态度的。” “在上海,除了两百年前的那些农民以外,大家都是外地人,都是乡下人。哈哈哈。从这里准备下高架了,我们还是在医学园区里。你看,这一片都是。这是一个在全国具有战略地位的医疗医学研究基地。所以现在周浦的这一片区域,可以说是一个产学研相结合的一个区域。” “这就到周浦了吗?可是感觉这里的小区档次并不比世纪公园那边的差呢。” 安康说:“是的。周浦最初是市区拆迁户的安置区。九十年代、两千年左右的老小区还是挺多的。不过,因为周浦与市区的交通比以前便利了。从这里上高架,二十分钟就可以到世纪公园。而且周边产业正在形成,而且这里还是上海自贸区的腹心地带。有发展前景,自然会吸引房地产开发商,也会吸引居民来这里置业。” “那以前就没有一点点遗留下来的东西吗?” 安康说:“那倒不是。虽然说很少,但是也留下一些东西来。比如说你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小上海’就保留下来了。” 刀溪月说:“哈哈哈。这个好,可以去挖掘一下本地美食了。以前听您说过多次关于小上海的事情,好像您的父亲也在小上海这边开过成衣店对吧?” “哦,对了,那个成衣店还在呢。不过不是我父亲当年开的那个,我父亲开服装厂后,那个店铺就盘给别人了。店铺虽然不大,但是那一户人还在做成衣。很执着。我在想啊,如果我父亲哪一天回周浦了,虽然自己当年住的小区已经被拆掉了,但是看到当年做生意的店铺还在,应该会心生感慨吧。” “那一定会的。”刀溪月说,“至少,这个当年那么偏远的一个镇子,现在和城市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别说您父亲那位本地人,就连我这个外地人也觉得十分惊叹。实地来看一看才知道,这里和您所说的当年的周浦完全不一样。” 安康说:“是啊,光这么一个偏远的小镇现在就有这么大的发展变化,可想而知整个浦东的变化该有多么大,想当年我从陆家嘴来一趟周浦,坐公交车要花一个半小时,有时候甚至要两个小时。而现在只需要二十几分钟就能从陆家嘴开到周浦。对于这座城市而言,它变大了。对于我们而言,它变小了。” 121 宁可当死人也不当牧师 众叛亲离的安康在文雅的身上感受到了她对自己的依赖,在刀溪月的身上感受到了她对自己的尊敬,在那些朋友的身上感受到了他们对自己的信任,在妻子南话雨的身上感受到了她对自己的信任。 孤独的安康,其实并不寂寞。 他只不过是从繁杂中暂时脱开了身。这么多年的辛苦经营,这么多年的纷纷扰扰,终于主动地远离了安康,为安康留下一片平静。 假如说时间回到十年前,安康也许不会像现在这么淡然。现在的安康就像是一个老农一样,看着被冰雹、被大风肆虐后的残败农田,却咧开嘴露出了笑容——生命本就是如此啊!世间的事情本该如此啊! 一位老农,在他的一生中绝不会头一次碰到冰雹和大风,因为这种类似的事情每隔几年都会出现一次。也许你认为这样的事情是一种偶然,但是用更加宏观的视野来看,这样的事情其实也是必然。 只要是暴露于田野中的庄稼,就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大风大雨的侵袭。就像是在岩石间生长起来的一棵顽强的小草一样。正是因为有了阻力,所以这棵小草才会有更强的韧性,而不惧风霜雨雪。 当然,所有的这些只是理论,而此时的安康正在身体力行地来践行这一个理论。 实践和理论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差异的。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安康十分痛苦。他花了近二十年辛辛苦苦地建立起来的一个虽然不完美但却让自己比较满意的人设,只用了几个月就轰然崩塌了。这种事情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难以承受的。 安康由此也完全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承受不住别人的评价、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为此安康想起了因为受不了世人的眼光而过早离开这个世界的影星阮玲玉。 有一次在浦西的新闸路开会的时候,一个客户还特地指给安康看阮玲玉当年自杀的旧址。那时候安康还满不在乎地和客户说:“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怕,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怕死的安康,终于体会了阮玲玉身上的压力。尽管那只是阮玲玉身上所承受的百分之一都不到。 所谓压力,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是一种精神幻像。一个人的压力都是他自己给他自己的。这种压力基本上是源自于自己的各种负面的情绪与对未来的负面想象,或者说源自于对未来的恐惧。 所谓“怕得要死”这个词其实是非常形象的。当人的恐惧达到一个极点的时候,的确是宁可死掉。所谓长痛不如短痛是也。 那么恐惧又是来源于何处呢? 有人曾经总结过,这种恐惧的来源是死亡。安康还读过一本叫作这么一本书。书中旁征博引,摆事实讲道理地证明死亡是导致你恐惧的根本原因,而恐惧又是行动的根本驱动力。 举个例子来说:人为什么要从郊区通勤两个小时到市中心去上八个小时的班,然后又通勤两个小时回到自己的家?因为恐惧,因为怕死。 这个脑回路是不是有些大? 是有点儿。但是这个逻辑并不是混乱的。 人类在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过程中,并不是其乐融融的,而是充满着深深的恐惧和忧虑。所以原始人即便已经建立起了迷你型的自给自足的社会,也会不断地储备粮食,以防天灾的发生。 饿死人这种事情,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发生过了。但是人类从祖先身上延续下来的怕饿死的基因,依然左右着人们的行为。 所以这个逻辑就是:人怕在未来的某天饿死,所以现在就要储备粮食,粮食又需要用钱来购买,所以现在就要储备金钱。然而,人的需求并不仅仅只是生存,而是生活。在保证不被饿死的情况下,还想吃点儿好的,还想穿点儿好的,一直到还想换辆好车,还想换套大别墅。 一方面是在用物质来奖赏自己的勤奋工作,另一方面其实是在构建自己的护城河。因为,不论一套别墅的价格是多少,它的价值永远比一套三十层楼的公寓要高很多。 这个道理很多人没有想明白。但是研究楼市的专家早就给出了答案。不管多么结实的楼,尤其是中国大批量快速建造的楼的使用期限远远短于七十年的年限。当一栋楼到了破败不堪无法居住的时候,你的公寓还能值多少钱呢? 越是地段好的地方这个问题就越突出。正是因为你买的公寓地段太好了、价格太高了,以至于根本就不会有开发商对你的公寓感兴趣。因为他也买不起。 所以,这个逻辑不管看起来有多么可笑。但是在一线城市,大多数人的驱动力就是房子和房价,没有别的。 房子是资产,资产可以换成钱,钱可以买粮食,粮食可以保命,保命可以远离死亡威胁。 安康认为这个逻辑没有问题,他也没法知道一万年前的远祖给他留下多少怕饿死的基因,但他对此并不是很认同。因为,他恰好又读了另一本关于演讲的书。书里有一段笑话。 有人做过社会调查,让人把他们认为最恐惧的事情做一个排名,结果当众演讲排在第一位,而死亡则排在第三位。于是便有一个幽默的场景—— 大多数人宁可躺在墓穴中当个死人,也不愿意当那个站在墓穴旁边念祷词的牧师。 所以,死亡并不是绝对的驱动力,恐惧也不是压力之源。 安康感受到的是,人对于压力的承受能力其实是可以训练的。就像是在健身房练习器械一样。用健身房的器械练习的是肌肉对压力的承受能力,而挫折、痛苦练习的是精神对压力的承受能力。 于是在大量密集的压力之下,安康超脱了。 本来他打算买一辆牧马人越野车,从上海开车到拉萨,来一场修行之旅的。但是因为南话雨的公司的业务正好处于旺季,她走不开。所以安康打消了这个主意,把自己投入到读书之中。 他的人在陆家嘴,但是他的心已经游离了陆家嘴。 122 翻车的乐趣 安康最大的安慰来自南话雨的信任。 “没关系。人正不怕影子歪。你不用在意那些人对你的造谣中伤。这种事情,我这个正宫娘娘都没说什么呢,那些大臣们还废什么话啊?鸡飞狗跳的,就好像你把他们的老婆临幸了似的。”南话雨把孩子哄睡之后,到客厅里对安康说。 安康拉着南话雨的手说:“谢谢你!我倒是没什么,就是让你受苦了!” “我没受苦哇。我受什么苦?” “你也遭受了一些流言蜚语的攻击和压力啊。” “切,姐根本不当回事儿。没事啦,没事啦,开心些。来,给爷笑一个。”南话雨托起安康的下巴。 安康笑了一下。 “这才对嘛。今天儿子玩得很开心啊,明天走越野路段估计他要更开心了。” 安康说:“是啊。整天闹着要开越野车出来越野。明天就满足他这个心愿。就是他一直希望我们的车能够翻进沟里,然后等大吊车过来吊起来,再用平板拖车拉到4s店去修理这种事情,好像办不到。” 南话雨大笑:“我就奇怪了,他怎么老是喜欢我们的车翻进沟里?” 安康解释说:“因为他想要一些不同的体验啊。整天坐在后座的安全座椅上看我开车也看腻了。其实啊,想一想儿子的这种心态,我倒是释然了很多。” “释然什么?” “换一个角度、换一个心情来面对各种事情啊。比如说车翻进沟里。对于一个开车的人,对于一个心态正常的人都是不愿意面对的事情。为什么呢,因为他想的总是负面的事,什么人会受伤啊,车会受损啊,要花多少钱、要花多少时间精力什么的。既然让人不愉快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何必还让人带着不愉快的心情继续下去呢。不如带着游戏的心态,开开心心地体验接下来的所有的事。” 南话雨说:“你这样一说好像是这样矣。有不少人虽然不希望自己翻车,但是对别人翻车很感兴趣。” “是啊。就是因为很多人对别人翻车感兴趣,所以才会把别人翻车的事件炒来炒去,恨不得自己就处在翻车现场亲自观摩了一样。当然,我自己也有心理阴暗的一面,我自己也对别人翻车这种八卦新闻感兴趣。这次翻车,也算是我这种阴暗心理吸引来的回报吧。” “挺好!你这个想法很好!我就喜欢像你这样有想法的年轻人。来,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捋下去。” 安康笑道:“就这个想法啊,再捋下去就要把翻车当乐趣了。不过,我现在倒是觉得处在八卦新闻的风暴中心也不是一件坏事。这件事对我现在虽然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但是却无法消灭我的精神和肉体。里面不是有一句话是‘struggleisnature‘swayofstrengthening’嘛,凡是杀不死我的都会让我强大。以后这一生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坎坷,与其一次性全都招呼到我头上来,不如一次一次地给我考验,让我一次一次地磨砺。循序渐进。” “嗯嗯。这样脸皮就会越来越厚。”南话雨插话道。 “哈哈哈。对对。百毒不侵最好。” 南话雨本来想按她喜欢给安康浇凉水的习惯说诸如:“这件事竟然打击得你连脸皮都不要啦?”之类的话,但是想想她的安慰已经对安康起到了效果,所以就只是笑笑,没说话。 安康继续说:“所以,这件事也不是对我完全没有帮助的。至少我可以把它当作一个案例来进行全面的分析。我受到的攻击来自哪些方面,我的事业和家庭受到了怎样的影响,舆论的强度和时间的关系,问题应该如何解决,碰到类似的事情是主动出击还是静观其变。其实,我的收获不少。” “都有什么样的收获呢?”南话雨倒是对安康的感悟感兴趣起来。因为南话雨这段时间正在学习人力资源的知识。 南话雨并不是因为想去从事人力资源工作而想学习相关的知识,而是因为她被公司破格提升为公司的总经理。让她对公司各职能部门的专业知识产生了强烈的学习欲望。 管理人员的心理和与之对应的行为自然是南话雨感兴趣的。 “我这里还有一个案例分析。给你看看。”安康拔掉手机上的充电线,打开一张思维导图给南话雨看。 “你看,这张思维导图就是我关于这次绯闻事件的经验总结。这里是问题分析、这里是解决方案头脑风暴。还有一个记录事件演化过程的时间线记录在电脑的excel里。我通过观察事件的发展和各类与事件相关的影响力来设计一系列解决方案。 比如:当绯闻事件刚出现的时候,解决方案应该是举事实讲道理的第一时间对事情的真相进行澄清。这一步我做过了。但是没有任何作用。当然我觉得是我澄清的方式不对,或者是澄清的时间太慢。后来我分析了一下,我觉得都不是。而是因为人们从心理上需要感官刺激。一个发生在身边的热点新闻,还没有炒热就让它凉下来,实在是天理难容。所以人们根本就不接受我做的各种澄清。大多数人其实对我本人没有恶意,他们关注的也不是我本人,他们关注的是这件事的娱乐性。至于说事件的主角到底是谁并不重要。” “嗯嗯。听你这么一说倒好像是这么回事。” 安康接着说:“所以之后我就不再主动澄清什么,而是继续观察。观察的目的其实也是在等待一个良好的主动出击的机会。因为人们的猎奇心理一定要得到极大的满足之后,对这件事的兴奋点已经过去了,或者有了一个更新更刺激的热点,那么解决问题就比较容易了。就像是想浇灭一盆火一样,火正浇到势头上想浇灭的话是不容易的,等柴烧得差不多了,氧气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只需要一瓢水火就浇灭了。 当然,如果火烧的是一个东西,等着它烧而不采取行动的话,可能东西都烧没了。但是这把火烧的是一个人、一颗心。只要我如如不动,就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损失。” “所以这就是你比之前淡定的原因?” 安康说:“是啊。这就是从这件事里总结出来的智慧。事缓则圆嘛。其实,现在想想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同类事件,很多事件的主角们都采用这样的做法。一开始什么都不解释,任由事件发酵。等到人们的情绪渲泻得差不多了,再拿出一个重磅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这个时候再由某些网络大v推波助澜,事情就很容易出现反转。从而舆论也会对事件的主角抱以同情、理解的态度。事件的主角反而还会从中受益。” 125 什么是好日子 安康并不是因为太闲所以才有这样的想法,也并不是因为神叨叨所以才有这样的想法。他是因为做创业投资这些年来看到了太多走着走着失去梦想、失去目标,最后团队走散的例子。 创业开公司是为了赚钱,但是把赚钱当作梦想、靠赚钱来吸引人才,迟早有一天会碰壁。因为永远都有比现在做得更赚钱的好项目、永远都有比现在的公司更赚钱的好平台。以赚钱为目的的公司,是无法长久持续下去的。 愿景是虚的,但是也可以做实。是实是虚并不在于愿景本身,而在于人们对愿景的认识与看法。 当然,也有一些愿景看起来似乎有很强的逻辑性,似乎很伟大,然而实际落实下来就会导致偏差。而其上所附的伟大也最终变为一地鸡毛。 这里面不乏许多令人唏嘘的例子。 有一种创业公司,它的愿景比赚钱要伟大一些。这个愿景就是:要帮助我的亲戚、朋友过上好日子。 这种想法自然是无比自然的,这种逻辑自然是无比正确的,然而这一种愿景有时候甚至比赚钱这种愿景还可怕。 可怕在哪里呢? 哪里都可怕。 首先,什么是好日子?你所认为的好日子,是不是别人所认为的好日子?你所坚信的好日子,是不是别人一贯坚信的好日子? 其次,用来鼓舞合伙人、员工的公司愿景,为什么服务的对象是一些与他们无关的人。 再次,为什么要帮助你的亲戚、朋友过好日子,而不是帮助你的创业合伙人、公司的员工过上好日子? 安康就碰到过这种活生生的例子。一个农村出身的苦孩子,跟着老乡们千里迢迢来到上海打工。在建筑工地上搬砖的时候,苦孩子偶然听一个工友讲他老乡怎么做工地的沙石生意发迹的故事。于是这个苦孩子跑去那个工友的老乡的公司打工,慢慢了解了沙石生意中的门道。 最后,这个苦孩子自己拉了一帮人单干。他自己负责联系买家,其他人负责四处找沙源、挖沙。 事业越做越大,苦孩子慢慢地变成了甜孩子。当他终于有一天过上了他所谓的好日子之后,便把他的亲戚、朋友们安排进了公司,给予高官、给予厚禄,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亲戚和朋友们也过上好日子。 这个甜孩子也从来不掩饰自己把亲戚、朋友弄进公司的初衷。在几次利益纷争中,早期创业的伙伴们离开了他,拥有了自己的事业。而这个发现身居高位的亲戚和朋友根本就没有能力接管早期创业伙伴的职位时,甜孩子就被自己当初许下的愿景绑架了。 在原创业伙伴的竞争之下,甜孩子的事业日益凋零。然而,这还并不是最令他痛苦的。最痛苦的在于,他所谓的好日子,却并不是他的亲戚、朋友们认为的好日子。 甜孩子也许把在大城市有一套70、80平的房子,有一辆十万块钱的车就算是好日子了。可是他的那些当初仅仅能解决温饱问题的亲戚、朋友们却把千万级的别墅、百万级的跑车当作了好日子。 没有过上好日子的亲戚、朋友们心有不甘,于是利用自己的职权从公司攫取自己的利益。 最后甜孩子不得不卖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车,并迅速关掉他创业的公司,以免债务窟窿越来越大。 甜孩子的亲戚、朋友们从此过上了甜孩子所认为的好日子,而甜孩子又一次变成了苦孩子。妻离子散的他重新回到了打工者的行列。 在苦孩子打工的期间,并非没有创业的机会,也并非没有邀请他一同创业的志同道合者,但是苦孩子摇摇头拒绝了。 安康在这个苦孩子打工的期间,曾经请他一起吃过饭。一瓶酒下肚,安康以为他会有什么要向自己倾诉的,但是没有。他就和所有刚刚从乡下来到上海的农民工一样,脸上写满了无知,脸上写满了无畏。 安康知道,他不是无畏,他是把那些令他畏惧的环境的事物全都屏蔽在他的生活之外了。如今的他优哉游哉地独行在一个一个工地上。既没有事业的野心,也没有妻儿的牵绊。 这算出世吗?这算超脱吗? 安康不知道。 但从此之后,安康就明白了愿景的重要性,明白了一个务实的愿景的重要性。 这一次去安徽调研,安康主要想了解的是当地各级政府对于长三角地区一体化的理解以及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举措,对于未来会发生的产业链转移他们有什么样的规划和具体的政策,他们打算吸引什么样的产业和创业者,他们会欢迎什么样类型的投资人和资金。 在事业的空档期做这样的调研,对安康而言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安康虽然说已经是一个知名的投资人,无需亲力亲为,然而他还秉承着当年在投资公司做实习的时候亲赴一线进行数据收集、信息收集的习惯。他认为只有第一手资料掌握在自己的手上,才能确定信息的真实性。 康墨司投资公司的日常运营完全甩手让吴墨来管理,而安康自己开着车,就像自驾游的游客一样四处逛。为此,安康还特地新买了一辆宝马x5越野车。 安康也希望就这个机会去安徽体验一下徽派文化和徽派建筑。关于徽派文化和徽派建筑,安康在年轻的时候已经受过林沐霜的诸多感染。 林沐霜曾经邀请安康和她一起去安徽采风写生。这个计划不是因为林沐霜自己备考,就是因为安康的课程实习,拖了好几年。一直拖到林沐霜去世也没有成行。 这一次安康也算是为了了却一桩二十年前的心愿,替林沐霜去她心仪的地方看一看。对于安康自己而言,则是有一种去圣地朝圣的心态。 因为在中国的近代史上,徽商和晋商一样,是左右中国经济命脉的两大主要势力。他们行走在中国的大地上,在中国的金融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安徽的那些白墙黑瓦的高墙大院之内,不知道曾经诞生过多少藏龙多少卧虎,不知道有过多少对北京的政治家、上海的金融家产生过重大影响的人物。 过眼云烟,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经尘封在了历史中,只有徽派建筑和徽派文化残留了下来。 124 神叨叨的想法 地区的协同发展和产业链的整合对于安康这样的产业投资人而言是一个非常好的投资机会,因为这意味着在产业链的重新洗牌中会涌现大大量新兴公司。尤其是安康关注的tmt这个投资领域,更是风起云涌而出现无数可以投资的标的。 而通常企业家一心关注在自己的产业中,未必有投资人那样的敏感度,对于产业发展方向的把握有所欠缺。在这种情况下,投资人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他们可以清晰地从宏观的角度来看待整条产业链上发生的细微变化,从而推断产业未来的发展的趋势,从而从这个趋势寻找他们认为符合自己要求的标的物。 在这个新政策的驱动下,安康认为他没有必要一直呆在陆家嘴,也没有必要一直在这个非舒适区死扛。陆家嘴金融圈对他的不友好虽然只是暂时的、短期的,但是安康认为与其在这里等着事缓则圆,不如出去实地调研一下。而调研的重点就是安徽。 安康去过多次安徽,每一次去基本上都是走马观花。虽然安康对安徽的地方政府和企业家们印象很不错,但是从一个专注于创业投资的投资人的角度来看,安徽并不是一个适合创业企业发展的地方,尽管这里有中国科技大学这样的know-how输出地。 这也正是中国大学和美国大学的区别。也许是因为体制的原因,中国的企业家到大学里当教授是一件好事,但是大学的教授去当企业家则容易被人诟病。所以虽然大学里产生的许多知识储备,无法通过企业来转化为生产力。 人人都在提“产学研”,但产、学、研三者通常是脱节的。这三者的联系一般是采用两种间接的模式。一种是教授主动与企业联系,申报与企业合作的课题;一种是企业在学校设立实验室,把企业的研发中心放进校园。 但这两种方式效果都十分有限。因为教授和学生毕竟是一个学术团队,对于企业所需要的科技、产品、生产、营销没有完整的认识。最终又导致研发的产品达不到实际需求,与真正的消费者脱节。或者通过企业的营销形成伪需求,其结果是轰轰烈烈几年之后又销声匿迹。 而美国的环境并不限制大学利用自己的know-how形成产业。这也是一个斯坦福撑起一个硅谷的原因。 硅谷最初的雏形就是由斯坦福大学推动的。其初衷是为了给毕业生提供就业机会,于是斯坦福大学在学校附近开辟了一个工业园,鼓励高技术公司进驻作为办公用地。惠普就是这个工业园区最初的佼佼者。之后这里出现了一家神奇的公司。这家公司的名称也很神叨叨,叫作“仙童”。仙童公司之后分化出两家半导体芯片公司,就是一直到现在依然大名鼎鼎的英特尔和amd。因为制造半导体芯片的重要原料是硅,因此这片区域就被称为人家所熟悉的“硅谷”。 就此之后硅谷的发展就一发而不可收拾。创业公司如雨后春笋一般成长起来。在它们的成长过程中又吸引了东海岸的华尔街的关注。华尔街的资金又进一步推动了软件产业以及后来的互联网产业的兴盛。 如今我们熟知的美国的高科技公司,绝大多数都与硅谷有不解之缘。 当然,有人会说是清华和北大撑起了中关村。其实应该是反过来的,是中关村给清华、北大的know-how提供了一个知识产权变现和知识产权交易的平台。 主动推动和被动拉动的效果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安康曾经和吴墨讨论过这个事情。既然大学有know-how,既然老师、学生们有创业热情,完全可以借助政府主导的大学生创业来推动创新企业的发展。 “大学生创业的项目有政府的政策和扶持资金、有企业和投资机构的持续投入,这些项目应该会有比较好的前景吧。”这是吴墨的判断。 然而安康却不认同:“政府、企业、投资机构的支持都没问题,问题就在于参与创业的大学生。大学生的激情是有的、想法是有的,但是他们的愿景不对。” “愿景?”吴墨笑了,“我们做投资做了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愿景是怎么回事啊?公司的愿景就是一个——赚钱。和赚钱无关的愿景都是耍流氓。愿景就像商品的外包装一样。外包装再好看,商品买回家之后都是要扔掉的。哦对,不是有个买椟还珠这个成语嘛。愿景就是那个椟。” “不不。”安康摇摇头,“我倒不那么认为。当然为了包装一份商业计划书临时拼凑的愿景确实只是一个华丽的外包装。但是我认为愿景对于一家创业公司能否走下去、能否走多远很重要。”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吴墨带着玩味的表情望着安康。 “是啊。”安康带着严肃的表情说,“愿景是一张饼。对于很多人而言,它只画在纸上的饼,永远吃不到,永远也兑现不了。但是对于一些有野心、有志向的人而言,愿景是他想和人一起努力拼搏、共同分享的东西。并不只是赚钱。为什么有人明明可以赚更多的钱,可是他却执着于一份没有那么赚钱的事业?”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和这个人的价值观有关。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赚钱是为了活着,但活着不是为了赚钱。有愿景和没有愿景的公司最后一定会有差异。如果一个人一家公司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赚钱这件事上面,那就很有可能走入死胡同。拿人举例子来说,很多富一代、拆一代,当突然实现了他们的赚钱梦的时候,突然陷入了一种精神虚无的状态。钱是花不完的,可是生命却在得到一大笔钱的时候停止了。晃晃悠悠几年之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这又如何?有钱人的醉生梦死也比没钱人的生不如死要好。”吴墨说道。 安康大笑:“我说ste,我发现你有时候冷不丁地说出来的话还挺有哲理。” “什么哲理啊?这就是事实好不好?就像那个小品一样,人走了钱没花完总比钱花完了人还没走要好吧。” “是是。你说的是。我接着说,愿景这个东西对公司而言其实就像人的精神支柱或者终极目标一样。人们不是常说嘛,赚钱的确是目的,但是不是终极目的。但凡不是终极目的的,都可以归结为手段或者过程。当人有了精神支柱、当公司有了愿景,那么就可以长久地维持一种和谐的状态。赚钱就在这样的状态中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玄了啊!你说的这些太玄了!你是不是最近太闲了,所以才有这种神叨叨的想法啊?” 125 什么是好日子 安康并不是因为太闲所以才有这样的想法,也并不是因为神叨叨所以才有这样的想法。他是因为做创业投资这些年来看到了太多走着走着失去梦想、失去目标,最后团队走散的例子。 创业开公司是为了赚钱,但是把赚钱当作梦想、靠赚钱来吸引人才,迟早有一天会碰壁。因为永远都有比现在做得更赚钱的好项目、永远都有比现在的公司更赚钱的好平台。以赚钱为目的的公司,是无法长久持续下去的。 愿景是虚的,但是也可以做实。是实是虚并不在于愿景本身,而在于人们对愿景的认识与看法。 当然,也有一些愿景看起来似乎有很强的逻辑性,似乎很伟大,然而实际落实下来就会导致偏差。而其上所附的伟大也最终变为一地鸡毛。 这里面不乏许多令人唏嘘的例子。 有一种创业公司,它的愿景比赚钱要伟大一些。这个愿景就是:要帮助我的亲戚、朋友过上好日子。 这种想法自然是无比自然的,这种逻辑自然是无比正确的,然而这一种愿景有时候甚至比赚钱这种愿景还可怕。 可怕在哪里呢? 哪里都可怕。 首先,什么是好日子?你所认为的好日子,是不是别人所认为的好日子?你所坚信的好日子,是不是别人一贯坚信的好日子? 其次,用来鼓舞合伙人、员工的公司愿景,为什么服务的对象是一些与他们无关的人。 再次,为什么要帮助你的亲戚、朋友过好日子,而不是帮助你的创业合伙人、公司的员工过上好日子? 安康就碰到过这种活生生的例子。一个农村出身的苦孩子,跟着老乡们千里迢迢来到上海打工。在建筑工地上搬砖的时候,苦孩子偶然听一个工友讲他老乡怎么做工地的沙石生意发迹的故事。于是这个苦孩子跑去那个工友的老乡的公司打工,慢慢了解了沙石生意中的门道。 最后,这个苦孩子自己拉了一帮人单干。他自己负责联系买家,其他人负责四处找沙源、挖沙。 事业越做越大,苦孩子慢慢地变成了甜孩子。当他终于有一天过上了他所谓的好日子之后,便把他的亲戚、朋友们安排进了公司,给予高官、给予厚禄,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亲戚和朋友们也过上好日子。 这个甜孩子也从来不掩饰自己把亲戚、朋友弄进公司的初衷。在几次利益纷争中,早期创业的伙伴们离开了他,拥有了自己的事业。而这个发现身居高位的亲戚和朋友根本就没有能力接管早期创业伙伴的职位时,甜孩子就被自己当初许下的愿景绑架了。 在原创业伙伴的竞争之下,甜孩子的事业日益凋零。然而,这还并不是最令他痛苦的。最痛苦的在于,他所谓的好日子,却并不是他的亲戚、朋友们认为的好日子。 甜孩子也许把在大城市有一套70、80平的房子,有一辆十万块钱的车就算是好日子了。可是他的那些当初仅仅能解决温饱问题的亲戚、朋友们却把千万级的别墅、百万级的跑车当作了好日子。 没有过上好日子的亲戚、朋友们心有不甘,于是利用自己的职权从公司攫取自己的利益。 最后甜孩子不得不卖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车,并迅速关掉他创业的公司,以免债务窟窿越来越大。 甜孩子的亲戚、朋友们从此过上了甜孩子所认为的好日子,而甜孩子又一次变成了苦孩子。妻离子散的他重新回到了打工者的行列。 在苦孩子打工的期间,并非没有创业的机会,也并非没有邀请他一同创业的志同道合者,但是苦孩子摇摇头拒绝了。 安康在这个苦孩子打工的期间,曾经请他一起吃过饭。一瓶酒下肚,安康以为他会有什么要向自己倾诉的,但是没有。他就和所有刚刚从乡下来到上海的农民工一样,脸上写满了无知,脸上写满了无畏。 安康知道,他不是无畏,他是把那些令他畏惧的环境的事物全都屏蔽在他的生活之外了。如今的他优哉游哉地独行在一个一个工地上。既没有事业的野心,也没有妻儿的牵绊。 这算出世吗?这算超脱吗? 安康不知道。 但从此之后,安康就明白了愿景的重要性,明白了一个务实的愿景的重要性。 这一次去安徽调研,安康主要想了解的是当地各级政府对于长三角地区一体化的理解以及他们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举措,对于未来会发生的产业链转移他们有什么样的规划和具体的政策,他们打算吸引什么样的产业和创业者,他们会欢迎什么样类型的投资人和资金。 在事业的空档期做这样的调研,对安康而言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安康虽然说已经是一个知名的投资人,无需亲力亲为,然而他还秉承着当年在投资公司做实习的时候亲赴一线进行数据收集、信息收集的习惯。他认为只有第一手资料掌握在自己的手上,才能确定信息的真实性。 康墨司投资公司的日常运营完全甩手让吴墨来管理,而安康自己开着车,就像自驾游的游客一样四处逛。为此,安康还特地新买了一辆宝马x5越野车。 安康也希望就这个机会去安徽体验一下徽派文化和徽派建筑。关于徽派文化和徽派建筑,安康在年轻的时候已经受过林沐霜的诸多感染。 林沐霜曾经邀请安康和她一起去安徽采风写生。这个计划不是因为林沐霜自己备考,就是因为安康的课程实习,拖了好几年。一直拖到林沐霜去世也没有成行。 这一次安康也算是为了了却一桩二十年前的心愿,替林沐霜去她心仪的地方看一看。对于安康自己而言,则是有一种去圣地朝圣的心态。 因为在中国的近代史上,徽商和晋商一样,是左右中国经济命脉的两大主要势力。他们行走在中国的大地上,在中国的金融史上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安徽的那些白墙黑瓦的高墙大院之内,不知道曾经诞生过多少藏龙多少卧虎,不知道有过多少对北京的政治家、上海的金融家产生过重大影响的人物。 过眼云烟,那些人那些事都已经尘封在了历史中,只有徽派建筑和徽派文化残留了下来。 126 小型婚礼现场 某酒店。某婚礼。 现场只有四张大圆桌,连个红地毯铺地的主席台都没有。担任司仪的人虽然衣着华美,但是言谈举止却有些不伦不类。一看就是新郎或新娘的某个亲友客串的。 当然,流行简约风的当下,这种自助餐式的婚礼也不少,但是像这一次这么“自助”的还真不多见。 既然是完全自助,酒店也就不瞎操心了。酒店经理过来礼节性地向新郎新娘敬了个酒,就消失了。 没有什么领导致辞,也没有什么关于新郎新娘的爆料。就连主持人看起来也是几天之前才知道有这一场婚礼的存在。好在主持人虽然不够专业,但显然也是场面上的人物。四桌酒席还算照顾得周全,并不让人产生丝毫寂寥。 “这也太抠门了吧。多加几桌又能多花几个钱呀?”酒店的服务员们并没有过去帮忙,而是离得远远地站着。 “谁知道呢?看他们穿着也不像没钱的呀。我猜呀,是他们不会算账。” “什么不会算账?” “别的情况下请吃饭,基本上是有去无回。结婚的时候请吃饭,有赚头呀。客人来吃饭不给红包的呀。” “哟,是呀。我们这里一桌酒也花不了几个钱。参加婚礼嘛,客人随随便便也要给个三、五百的红包吧,有的还不止。一桌十个人,对半赚总有的罗。” “是呀。所以说他们不会算账呀。侬晓得伐,侬伐理财,财伐理侬。” “别侬呀伐的,上班不许说方言。请说普通话。” “你不理财,财不理你。没听说过呀?这一家人大概是抠门抠习惯了,根本就不懂婚礼中的理财之道。” “也许他们家不抠门,他们那些亲戚呀、朋友呀、同学抠门呢?” “这倒也是。反正没见过这么寒碜的婚礼。” 那边厢服务员脸上带着微笑,嘴里却在妄评。 这边厢新郎新娘和宾客们倒是恬淡自然,并没有像其它婚礼那样掀起如何如何的高潮。 这个时候,门外开来两辆车。 两辆车都是悄无声息地停在酒店门口,却引来了无数的目光。 前面的是辆敞篷跑车,坐着一对儿帅哥靓女。 后面的是辆奔驰面包车,下来的都是西装革履的小伙子们和盛装的姑娘们。 酒店经理在这两辆车还没有停稳的时候就接到了服务生用对讲机给他发出的通知。 “今天的婚礼就一桌啊?”酒店经理一边快步往门口走,一边问旁边的服务员。 “要么就是他们把时间弄错了。”服务员用小碎步跟着酒店经理。 “可能是。我去问问。” 酒店经理带着无比可人的笑容等跑车上的师哥靓女下了车,迎上去问候:“我是这家酒店的经理,姓陈。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两位?” 十分标准的服务用语,比诸如“有何贵干”、“大驾光临”之类的要务实得多。 就算是对方把时间弄错了,也不至于让大家都难堪。 这个时候酒店经理已经看清楚了这两个人的行头。隆重是隆重,但是恰恰缺了新郎新娘通常会戴的胸花。 但这也无法确定他们不是新郎新娘,因为也有到了现场才戴的。 也许是提前来看场地的吧。 帅哥看了酒店经理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拿手往里一指:“参加婚礼的。” “是参加安康先生和南话雨小姐的婚礼吗?” 帅哥靓女一齐点头。 “请进!请进!”酒店经理让开路,作了个请的姿势,然后看着新郎、新娘、伴郎、伴娘打扮一样的男男女女进了酒店。 酒店的婚礼现场大家正在吃吃喝喝,一下涌上来一群盛装的人,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不明白这些人的来头。 最后还是南话雨认出来了:“咦?这不是你的……” 安康拿手挡了挡射在他脸上的探照灯,点点头:“柳欣然和她老公。” “他们来做什么?” “谁知道呢?先看看再说。”安康领着南话雨迎了上去。 “安总大婚,怎么不通知一声?书文来晚了。”魏书文首先向安康伸出手。 安康一边和魏书文握手,一边说:“不敢不敢。婚事简办,没有广而告之。今天请的都是些家里的亲戚。” 柳欣然也上前拉住南话雨的手寒暄。四个人聊的过程中,魏书文带来的人已经招呼酒店经理安排新桌子了。 两车人加起来不到十个人。一桌完全可以坐满。然而服务生摆上来的,却是十张桌子。 这是一个人准备坐一桌的意思么? 安康和南话雨对视了一眼。不明白魏书文这是到底要搞什么名堂。难道是上一回在松江的泰晤士小镇吃了瘪,今天想趁着婚礼找回场子? 就算是魏书文想这么做,可是柳欣然也不该这么惯着他啊。 安康和南话雨继续按着不靠谱的客串司仪走下面的流程的时候,魏书文已经带着柳欣然给各桌敬酒去了。 那些服务生和服务员们把新桌子上的碗筷摆好之后,都心照不宣地站在一旁看。就连分配到包间的服务员们也出来探头探脑地往大厅里望。 谁都明白这里有状况。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状况,但是一看新来的人开的车比婚车还要炫、新来的人穿的衣服比新郎、新娘、伴郎、伴娘还像新郎、新娘、伴郎、伴娘,绝对会有一场好戏啊。 “看来啊,不是死对头,就是情敌。” “我看有可能是情敌。死对头的话开那么好的车来干吗?开辆拖拉机、垃圾车不是效果更好吗?” “噗嗤!这么歹毒的招儿,亏你想得出来。你可别打我男朋友的主意啊。和你当情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去你的。我就这么一说。电视剧里这种狗血的事情多了去了。情敌才需要开这么好的车、穿这么贵的衣服。有意在心上人面前露一露呗。你看这四桌酒席,说不定连那辆跑车的酒费都不够付呢。” “噗嗤!哪有那么夸张?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说话这么幽默啊?人家结婚,你今天受刺激了?” 本来就比较恬淡自然的宾客们依然恬淡,但是表情却明显有些不自然。 有几个看新郎、新娘还在走婚礼的流程,有些按捺不住,几个人走到安康身边说了几句话。安康只是频频点头,又频频摇头。那几个人叹着气,只好走开。 另有几个人借故上厕所,却是酒店内外往返几趟。显然是很有在老家看场子的经验。 127 取一瓢饮 所有人都明白这个婚礼注定会发生一场令人瞩目的变故。 那辆高度炫耀的敞篷跑车就是赤裸裸的宣战。而战斗的结果,无疑是对结婚的男女主角是不利的。 婚礼依然在司仪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许多人在同情新郎、新娘的同时也分出一部分心来佩服这位临阵不乱的司仪。 所有人都在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也在假装一切都不会发生。觥筹交错却无形中多了几分表演的性质。不知道是为了掩饰他们自己的慌乱,还是为了掩饰现场的气氛。 时间流逝的速度仿佛变慢了,人们屏声静气地等待着,等待着…… 令众人意外的是,魏书文带来的人并没有散坐在新安排的座席上,而是围坐在了一张桌子边。那是一个偏席,而将位于正中的桌子空着。 这个情形不难猜出,来的不止这两辆车上的人。 果然,十分钟不到,酒店门口就来了一辆不太寻常的车。这辆车的不寻常,在于它的长度——这是一辆加长版的劳斯莱斯。在上海这座城市,号称车王的劳斯莱斯已经不算什么稀罕之物了。就算是在拆迁安置小区里停着一辆劳斯莱斯都不足为怪。 然而,加长版的劳斯莱斯就不同寻常了。 劳斯莱斯这种车和兰博基尼这种车是不同的。如果说兰博基尼这种在市区根本就无用武之地的车是用来炫耀的话,劳斯莱斯可以说是一种十分保守的商务车辆。炫耀的功能几乎完全让位于正常的商务需求。 因此,人们可以开着一辆兰博基尼去泡吧、看演唱会、甚至买菜,但绝不会有人在这样的场景下开劳斯莱斯。 加长劳斯莱斯的对开车门打开,从两侧车门分别走下一对老年夫妻。他们把酒店门口的海报看了一眼,确认没有走错片场,然后手挽手立在酒店门口。根本就不顾众人的目光。也许他们早就习惯了被人观瞻。 接下来几乎就是一场豪车盛宴—— 首先出场的是加长系列,包括加长版凯迪拉克、加长版已经停产的悍马、加长版林肯。 接下来出场的是敞蓬系统,包括敞篷路虎、敞篷宾利、敞篷奔驰大g。 以上车辆的乘车人都以中老年为主。 接下来就是年轻人的专场,依然是豪车动态展示—— 兰博基尼、法拉利、迈凯伦、保时捷、科尼赛克、克尔维特、gtr…… 等到所有人都他们的车辆上下来之后,那位驻足酒店门口的老年夫妇才带着众人走进门来,直奔婚礼酒席的方向。 那位临阵不乱的婚礼司仪在这样的视觉冲击之下早就方寸大乱了。当看到这群人果然就是冲着自己主持的婚礼而来,司仪已经开始结巴了。 最后,司仪干脆不说话了,因为在场的所有人已经无心听他讲话了。 当带头的夫妇出现在明亮的灯光之下时,安康才认出他们是谁来。 “魏老!您怎么来了?”安康和南话雨迎上去。 “安总!你太不够意思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通知我们一声,完全是把我们当外人吗。你看看,我一个电话,他们都第一时间回家换衣服赶到这里来。” 他们不是普通的他们,他们都是在上海金融圈、企业界的名流。原本低调的他们,今天为了魏老的面子,也为了安康的面子,他们的确是得到通知之后第一时间赶回家换上了正式服装,并且将他们众多车辆中最高调的那一辆开到这个小小的酒店来。 他们之所以如此,就是为了炫耀的。他们炫耀的,不是他们的车、他们的地位,他们炫耀的是和魏老、安康的交情。 新摆下的十张桌子,被这些乘豪车而来的宾客们坐得满满当当。一个小型婚礼现场,瞬间变成了一个中型婚礼现场。 安康和南话雨的亲友们终于释然了。 围观的酒店工作人员呆住了。 刚才窃窃私语聊天的服务员却哭了。 “你怎么了?哭什么?” “太感人了。” “感人?这和感人没关系吧?” “不是。我是说新郎、新娘这么幸福。这个场景很感人。” “喂,你这人还有没有原则?你刚才还在嘲讽他们是群抠门儿的穷鬼,现在来了一堆好车就说场景感人了。” “反正我就是想哭。这样的生活太让人羡慕了。唉,我以后结婚能坐一坐这种车就好了。” “这很容易呀。婚车不都是租来的,几千块钱就可以租一辆。” “不是。租的和买的能一样吗?” “好吧。算我没说。” “唉,我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你看宫斗剧看多了吧。赶紧上菜去吧,翠花。” 众人落座之后,原本在这场婚礼中缺失的一项标准流程,在这群人来了之后就补足了。这个流程就是爆料。 首先是魏总主动要求发言。 “尊敬的安康先生、南话雨女士、各位亲朋友好友、各位同仁,大家好!我就不自我介绍了,因为在安康安总面前,我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介绍不介绍无关轻重。 我知道,安总想办一场低调的婚礼。但是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他愿意,我们可不愿意。对不对啊?” “对!”众人高喊。 “你们听,这是群众的呼声啊。这么好的事情,咱不能太低调。对吧? 我和安总认识纯属偶然,但是认识之后发生的一切却是必然。实不相瞒,安总可以说是我的救命恩人,也可以说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说起来,我们家在上海工商界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前几年碰到了一场关系到家族存亡的危机。是安总帮我们化解了那一场危机。我十分感激安总为我和我们一家所做的一切。 另外,我也非常想对今天的公主南话雨小姐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您的先生绝对是一位人品正直的人物。接下来我要说的,可能有些少儿不宜的内容。不过说说无妨。 安总帮我们解决了家庭危机之后,我曾给过安总一笔感谢费。但是安总却把这笔钱和公司所有的同事分享了。我听说这件事之后又给安总安排了一些特殊的人、特殊的行程和特殊的服务项目。特殊的意思不用我解释了啊。但是安总还是拒绝了。 后来我问到这件事,安总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他只想等他要等的人。南小姐,能和安总喜结连理,我认为一定是一段佳缘。衷心祝愿你们幸福!” 这一段爆料可谓是中规中矩。与其说是爆料,不如说是爆料之前的热身。接下来新到的宾客说的内容就让人应接不暇了。 婚礼的男女主角只好像所有新郎、新娘们那样接受与他们有关或无关的真相或传闻。 一切都不容他们解释,一切都令到场的宾客们释然。 司仪终于又重新归位,并且还有了超常发挥。 这场原本低调而简约的婚礼有了全然不同的改观。 128 投资家与投机家 魏老带着一帮投资家、企业家高调地开着豪车参加安康的婚礼,为他增加意料之外的排场是事实。但魏老带给安康的其实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礼物。 “家族基金?”安康听了之后吃了一惊。 如果是魏老把他的家族基金交给安康管理,安康倒不觉得吃惊。然而,魏老这一次谈的却是好几个家族。而且一上来就是先从三百亿人民币开始。 三百亿?这也太信任我了吧。 “魏老,您信任我,把家族基金交给我管理,我十分荣幸。但是我有两个建议。首先,我一个人管理多个家族基金,怕是难免厚此薄彼。到时候不好向大家交待。” “为什么呢?”魏老不解。 安康解释说:“因为家族基金和其它的基金不一样。其它的基金是来自不同的投资人,大家把钱放在一个基金里。基金经理只需要看牢这一个基金就可以了。现在要管理多个家族基金,就意味着一个基金经理要负责多个基金。如果基金规模小的话倒是不要紧。但是盘子太大了,操作不便。这就是第二个建议。” 魏老点点头:“所以,你的建议就是要么只接受一家的基金,要么规模小一些。对吧?” 安康笑了笑:“这是为了保险起见。毕竟,我主要是做一级市场,不是做二级市场的。二级市场可以在多个股票上布局。一级市场本来交易的周期就长。而且一个交易还用不到那么多资金。这样就要把不同的资金配置在不同的交易上。而不同的交易的回报率完全不同。这样就会造成差异。” “我懂你的意思了。”魏老说,“其实我还有另一个想法。不一定非得家族基金不可。就是我们这些人把钱交给你,你帮我们打理。怎么打理比较方便,按你的意思来。你觉得怎么样?” “这当然好啊。” 魏老的表情轻松了许多:“另外,驭胜投资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别的我们不行,资金有的是。” 听到这里,安康终于听明白了。魏老想让他管理家族基金是名,而想帮他和驭胜投资对决是实。 安康和吴墨的康墨司投资就是在资金方面受到了制约,所以面对驭胜的咄咄逼人之势采取忍让的态度。这才是魏老在安康婚礼现场给他送来的真正的大礼。 “明白了,魏老。我一定不辜负您的帮助与期望!” 婚礼之后,安康甚至等不及蜜月旅行,就将全部时间和精力投入到了基金公司的事务中去。 魏老和他的盟友们除了一小部分资金注资到康墨司投资公司中,大部分都进入了新成立的基金的资金池。这个基金虽然是目标直指驭胜投资公司,但却是安康一直想成立而始终条件不成熟的私募股权投资基金。 由此,康墨司投资在一级市场上形成了比较全的投资链。康墨司投资公司本身专注于种子轮、天使轮的投资,而基金则专注于a、b、c轮等pre-ipo的项目。这样就为种子轮、天使轮的资金提供了一个退出的机制,使种子轮、天使轮的投资人实现更快的投资资金的周转。 之前安康为什么在和驭胜投资公司的竞争中持保守态度,就是因为他即便是进行了天使轮的投资,但是却无法保证后续是否有资金进来,后续进来的资金是否和公司的发展步调相一致。 在这个快鱼吃慢鱼的时代,即便是帮企业融到了大量的资金,如果时间不匹配也许会导致市场的节节败退。一则无法真正为企业的成长提供机会,二则无法向受到损失的投资人交代。 做一名投资人、做一名负责任的投资人,一定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 现在,从创业之初到ipo上市的所有通道全部打通了,就像打通了安康和他投资的项目的任督二脉一样。不等驭胜投资公司有所反应,安康就以雷霆之姿对驭胜投资公司发动了进攻。 安康毕竟是在陆家嘴有一定影响力的投资人。在他的气势之下,在魏老的授意之下,许多人望风而动,用脚和资金给安康投上了久违的信任之票。 金融业靠的不是资金,而是信任。就像索罗斯在期货、外汇市场的影响力一样。投资人看重的不是索罗斯的判断能力,而是索罗斯看准一个方向之后,会有许多投资人跟风。即便方向不准,但在越来越多的投资人参与之后风向便形成了。 所以如果拿巴菲特和索罗斯对比,巴菲特更像是风向的追随者,只不过他是提前预知了投资的风向,而索罗斯却是风向的创造者。 巴菲特是恋战型的投资人,而索罗斯是绝不恋战。一战而胜,一胜而走。 这种风格更容易被人联想到海盗。所以索罗斯的风评一贯不佳。三个顶尖投资人中的另外两位巴菲特和彼得-林奇都被人尊称为投资家,而只有索罗斯被称为投机家。一字之差,谬以千里。 2013年来临之前,康墨司投资与驭胜投资之间的竞争,以驭胜投资败走杭州为终结。 年末的觥筹交错之后,原本安康打算陪喜欢旅游的南话雨去澳大利亚领略一番南半球的夏季。结果因为南话雨怀孕而取消。南话雨怕工作压力太大影响胎儿成长,干脆从公司辞职了,一心在家养胎。 当安康算着日子期待家庭的小幸福到来之时,却听闻前女友朱雪离婚了。朱雪因为婚后一直当全职太太,没有稳定的经济收入,所以离婚后失去了孩子的抚养权。 “接下来你准备做什么呢?”安康有一次和朱雪见面的时候问。 朱雪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呀。好几年没有出来工作了。现在再出来,都不知道做什么好。” “你还可以做以前的工作啊。房地产这一行这些年发展得都不错,而且人才极缺。” “这一行好,也只是一部分人好。像我们这种傻干活的人也赚不了几个钱。以前傻乎乎地在家里带娃,现在突然从家里被扔出来,真的就像天塌了一样。”朱雪的眼泪证实了安康以前给她的建议。 那个时候安康还分享了一个贴子给她,让她即便是在家里带孩子也不要成为一个围着灶台转的家庭主妇。贴主就曾经吃过这样的亏。一旦家庭土崩瓦解,男人还可以继续自己的事业,而女人受到的是身心灵三方面的伤害。 129 上海自贸区 2013年9月,上海成立自贸区。 这绝对是一个重磅消息。 按照国家对上海自贸区的设计,以浦东外高桥为中心的区域就是类似维京群岛、开曼群岛这样的离岛。除了地点在大陆内部以外,其它的条件都和自由岛没有任何区别。也就相当于中国的境外。虽然大多数人认为在国家与法律的框架下,上海自贸区不太可能成为维京群岛或开曼群岛,但成为另一个香港还是有可能的。 这种级别的政策,不亚于当年的小岗村,不亚于当年的深圳,不亚于当年的海南。先知先觉者会从细微的政策变化中嗅出影响深远的商业机会,何况上海自贸区这种政策就如平地惊雷一般,就连事不关己的普通人都会被这雷声惊醒。 所有人都明白,上海自贸区带给上海的是一个经济腾飞的机会,带给个人的是一个造富机会。也许,一个个的造富神话将会由各种相关政策中倾泻而出,令人应接不暇。 安康又一次回到了当年在百时塔投资做实习生时的状态,每天一进公司就疯狂地搜集网上的信息,用excel按照分类汇总成条目。同时用聊天软件和电话和政府工作人员、企业家、投资家们沟通,了解自贸区政策的推进情况。为此,安康还积极参加了一系列有关政策解读的分享会。其中有一个规模比较大的分享会是在上海交通大学的徐汇校区举行的。这个会议不是以研讨的形式进行的,而是以报告的形式进行。做报告的是一个有政府背景的国家政策方面的专家。 按照安康的猜测,参加这个分享会的人不少。至少还会在一个大教室里进行。等到安康把车开进交通大学的时候才知道,偌大的校园连找个地方停车都很费劲。终于停好车找到开会的地点时,才知道那个楼号对应的不是什么教室,而是一个大礼堂。 礼堂里人满为患。所幸安康拥有一张正式的进场券,所以有保留的座位可以坐。有许多没有领到券的人只能可怜巴巴地站在过道上。虽然会议是在年轻人居多的大学里举行,但是这个大礼堂里年轻人并不多。中年人最多,老年人其次。年轻人大多数是陪着别人来的。 这些重回大学校园的中老年们,他们比年轻的学生们更加专注,他们比年轻的学生们有更强的求知欲。 安康猜测这些人里有不少人都知道罗斯切尔德家族那个著名的造富神话—— 影响世界金融数百年的罗斯切尔德家族在拿破仑时期建立起了欧洲最先进的情报网,并且将他获取的情报用于交易。决定法国和英国命运的滑铁卢之战时,罗斯切尔德家族率先获取了法国即将失败的消息。但是家族成员却故意在伦敦债券市场抛售英国公债,从而引发其他投资人的抛售潮。贪婪变成了恐惧,恐惧引发了羊群效应。最终,英国公债的价格跌到了谷底。 接下来就是故事的高潮。罗斯切尔德家族开始逢低买进所有的公债。第二天,拿破仑战败的消息传到伦敦。交易所的投资人这才明白自己上当了。接下来又是一波抢购潮。这样一出一进,罗斯切尔德家族在一天之内获得了二十倍的投资回报。 除了获得经济收益以外,罗斯切尔德家族成为英国政府最大的债权人,同时还控制了英格兰银行,并进一步控制了英国的货币量。 这个故事的信息量非常大,但最重要的一点在于,让人们理解了获取信息、解读信息的重要性。 挤在这个礼堂里的人们,自然都明白这个道理。 会议举行的时间早已超过了预定的时间。专家早就完成了报告,但是却把大部分时间用来解答台下的提问。以至于最后主持人不得不限定提最后三个问题然后结束当天的会议。 所有人都意犹未尽地看着台上的专家离场,久久不愿意离去。谁都明白这种政策中的任何一个细节有可能会左右着他们的前程,会左右他们的公司的未来。 自贸区效应在持续发热,上海自贸区也成为了投资热点。以前在外高桥租一个虚拟注册地址一年只需要一、两千元钱,现在没有两万元根本就租不到。租金价格的暴涨,比当年英国公债的暴涨,有过之而无不及。 之前始终专注于陆家嘴和张江的安康,此时将最多的关注力投向了自贸区。浦东外高桥,这个传统上以国际贸易为主的区域,现在承载的不仅是上海关于建设航运中心、金融中心的责任,同时也承担着自由贸易、科技交流、文化交流等等的责任。外高桥已经成了一个中外经济交流的桥头堡。它即将成为除香港、澳门以外,中国内地政策最为开放的地区。 安康第一次把目光投向物流、外贸,尤其是跨境电商、跨境物流的投资机会。他认为张江的科技创新企业与外高桥的传统外贸行业结合,一定会产生新的商业模式,并带来爆发式的发展前景。 安康赶在南话雨生孩子前,在南话雨喜欢的碧云社区买了一套联排别墅。相对于陆家嘴而言,碧云社区离外高桥和张江的距离都比较近。这套联排别墅带给南话雨的是世外桃源一般的享受,带给安康的是免受远距离通勤之苦。 安康开玩笑式地对南话雨说:“还好你喜欢的是碧云社区,而不是古北社区。要不然我每天都要在延安高架上堵得怀疑人生。” 南话雨说:“古北社区代表的是过去的上海,碧云社区代表的是未来的上海。当然要着眼于未来罗。” “嗯嗯。我老婆讲得很对,很有道理。” 感受到交通便利的安康,很快就感受到欧陆风情般的碧云社区带给他的生活安定感。住在陆家嘴的时候,安康不太喜欢出门。对他来说,站在陆家嘴的街上是当志愿者——把汽车尾气吸入自己肺部进行过滤的志愿者。而自从住进碧云社区之后,安康常常早早地回家。和用过餐的南话雨手牵手在林荫道上漫步。 随着儿子的出世,中年的安康终于实现了人生的“五子登科——拥有了妻子、票子、房子、车子和孩子。 130 陆家嘴天使 整个2014年,安康都在忙自贸区的事情。 12月,上海自贸区扩区,张江高科技园区成为直接受益者。为了使张江发挥更大的影响力,许多企业和金融机构积极响应政府的号召,将张江的创新经验向全市推广。在这个背景下,安康成立一支专注于扶持大学生创业、扶持年轻人创业的创业投资天使基金,以响应“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号召。 这位在陆家嘴金融圈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天使投资人,被张江的许多创业企业亲切地称为“来自陆家嘴的天使”,简称为“陆家嘴天使”。 安康成为了第二位拥有此称号的人,也是第一位拥有此称号的男人。 有一次安康对另一位陆家嘴天使文雅说起这个事情,文雅笑道:“此天使非彼天使。我这个所谓的陆家嘴天使只是虚有其表,你这个陆家嘴天使才是真正的天使,是给人带去希望与财富的天使。” 安康说:“天使小姐,采访你一下。作为常规陆家嘴天使,你有什么感悟吗?” “天使还有分什么常规天使和特别观察员天使吗?”文雅笑道。 “连神仙都有分类呢。猪八戒不是说妖精有常住的,还有路过的嘛。” “哈哈哈。那我就是常住的,你是路过的是吧?” “可以这么理解。” 文雅想了想说:“我的感悟主要是荣誉和压力。一方面承蒙同行朋友看得起,给我戴一个这么大的帽子。另一方面也不得不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大概就这些吧。你也谈谈你的获奖感言吧。” “获奖感言啊,首先当然是感谢导演、感谢制片、感谢观众的投票。哈哈哈。”安康笑道,“刚开始呢还是有些得意的。陆家嘴做投资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是我被称为陆家嘴天使。说明我在某些方面做得还是不错的。” “那是肯定的罗。” “慢慢地,就感觉到压力了。所谓烦恼即菩提嘛。一念烦恼一念菩提。做得好就是天使,做得不好就是恶魔。你知道,投资它不是一种绝对的艺术,而是一种相对的艺术。它不是一个简单的算术题,而是一个概率论。就像保险公司一样。” “保险公司?” “嗯。保险公司并不能保证所有的案子都不出险,它只是通过所有保单中出保的比例和赔付的金额来计算自己的收益,从而为下一份保单量身定制新的保费。所以我们投资人就像是保险公司精算部门的人员一样。所有的保单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数据。他们不关心一个保单背后的悲欢离合,只关心这个保单对公司而言是赚钱还是赔钱。从而如何影响公司的收益率。” “投资,尤其是创业投资更是如此。有人统计过,创业企业的成功率连10%都不到。大部分公司即便有资源和资金的支持也是会失败的。作为投资人,只不过是让自己投资的项目的成功率高一些而已,但也不能保证这些项目能够成功。” “这是自然。就像医生一样。所有有医德的医生都是希望把病看好,而不是把病看坏的。至于说病人能不能好,有时候和医术是没有关系的。” “是的。但是有压力。陆家嘴天使这个称号与其说是一个赞誉,不如说是一个鞭策自己前行的动力。” “这也是好事啊。” 为了生计而彷徨的朱雪,最后进了一家建筑咨询公司。她说自己一直在建筑行业工作,也不具备别的行业的从业经历。而做设计这个老本行也因为丢了好几年失去竞争力了。现在的一些设计艺术和设计理念她已经跟不上了。 另一方面,朱雪认为自己一直是从事底层的工作,对于建筑这个行业其实并不太了解。而做建筑咨询可以了解整个行业运作的规律,也能了解与建筑相关的上下游产业的关系。 除此之外,朱雪还在业余时间学习塔罗牌。她学习塔罗牌一方面是基于兴趣,另一方面却是基于生计。因为她听说做塔罗牌是一份很好的兼职。 “你的生计有那么落迫吗?”安康笑问。 “落迫得很。离婚之后,我前夫不是给了我一笔钱吗。那个时候我问你这笔钱可以用来做什么。给了我两个建议,一个是把钱投进你的基金,一个是买房。但是你又说基金投资是有风险的,而买房就算有风险最后还可以留下一套房。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买房。这件事还让我前夫心里很不爽。” “不爽是什么意思?”安康奇怪,“这不是你们离婚他分给你的财产吗?你们夫妻共同拥有古北一套上千万的豪宅。离婚之后他分给你的钱只能买一套古北的老破小。还不是全款买,还得贷款。有这么爽的事情,他还觉得不爽?” “他是做股票的。他分给我的钱是不多,但是他认为这些钱在股票上可以赚很多钱。”朱雪解释。 “这不是搞笑嘛。一万块钱拿去买股票也有赚一百万的可能性,一万块钱拿去买期货也有赚一千万的可能性。未来有这么多赚钱的可能性,那最好是现在不吃不喝好了。买一瓶矿泉水花的两块钱,未来有可能增值到两千。难道就不喝这价值两千块钱的矿泉水啦?” “就是。” “而且,做股票还有可能亏钱呢。现在给你两百万,万一亏掉了,说不定连二十万都没有。按这个逻辑,你应该找他要两千万的分手费呀。” “哈哈哈。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明天我就去找他要两千万。” “再回到塔罗牌的话题。做塔罗牌能赚多少钱啊?”安康问。 “我们老师算一次少说几百,上千也有。”朱雪回答。 “有这么赚钱吗?”安康很惊讶。 “当然也要看人啦。信的人还是愿意花钱的。尤其是那些搞建筑的、当大老板的,多少都有些信风水。连风水都信的话,其它的东西自然也是有点儿信的。” “这倒也是。那你好好学吧。回头我帮你推广一下,看看有没有人愿意付费求问塔罗牌的。” 131 快乐可以买来金钱 有孩子和没有孩子可以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安康经常听到什么“只有当有了自己的孩子,男人才会真正成熟起来”的言论。 他对此从来都是不屑于顾:笑话!没有孩子,男人就一辈子成熟不起来吗?有了孩子却又十分幼稚的男人比比皆是。 然而当安康真正有了孩子之后,他才真正感悟到那一句话的真实。当然,他在那一句话里加上了一个定语“负责任的”——“只有当有了自己的孩子,负责任的男人才会真正成熟起来”。 为了照顾南话雨,为了照顾儿子,安康十分投入地学了不少家政和育儿的知识。安康从一个会做饭的男人成长为一位广受尊敬的一级厨师。他从一个连换纸尿布都不会的男人成长为育儿专家。 以至于同事、朋友的孩子有什么问题,都会向安康寻求帮助。安康岂止是育儿专家,甚至还会被邀请到同事、朋友家里去传授如何拍嗝、如何哄婴儿睡觉的技巧。 “我,一位知名的投资人,活脱脱被生活磨砺成了月嫂。”安康有一次拜访弄璋之喜的朋友之后回家对南话雨说。 南话雨笑道:“现在不是流行斜杠青年吗?光有斜杠还不行,还得看谁斜得更厉害。你在知名投资人的斜杠后加上一个金牌育婴师的身份,也很光荣啊。” “嘿嘿嘿。娘子说得很有道理。回头我去考一个育婴师证书。以后碰到金融周期的时候,还可以去给有钱人当保姆挣养家的钱。” 南话雨说:“你怎么就没想过碰到经济不景气的时候,去开一家高端月子中心或者家政公司呢。” “也是哦。我还说自己是个知名投资人呢。光想着赚工资去了,创业激情还不如你呢。” “创业激情不如我怎么啦?我又不是古代那种头发长见识短,只知道家长里短的女人。” 安康拍拍南话雨的肩:“南女士,就冲你这句话,以后一定大有前途。好好干!” “我才是作为一位职场白骨精,被生活磨砺成了家庭主妇。”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都是为了给我们家族的亿万家财培养一个继承人。以后我们就可以云淡风轻,环游世界了。” “整天说亿万家财。家财在哪里呢?” 安康笑道:“不急呀。培养继承人还需要二十年呢。二十年内,亿万家财一定会摆到你面前的。” “那我是不是应该说,现在每天做梦都会笑醒啊。” “笑醒也挺好啊。金钱买不来快乐,可是快乐可以买来金钱啊。” “这话没听说。谁说的。” “鄙人!” 怀孕期间,南话雨就一再向安康灌输父亲缺失的孩子成长之后会面临心理阴影的理念。这种灌输确实起到了良好的效果。因此,安康在孩子成长的这一年多,基本上没有缺失。 安康的家庭基本上在度过了加上新成员之后的调整期后,变得越来越和谐了。 然而家庭的和谐只不过是安定了安康的后方,前方的战线始终处于战火之中。 商场如战场。这一句话说得可谓极其精辟。 所有的宁静,无非是在为另一场战斗而酝酿。 安康在与张江、外高桥的管理部门进行了几年的沟通之后,终于和他们共同成立了一个政企合作平台。这个合作平台以政府为背书、以政府的扶持资金为基础,主旨在于扶持年轻人创业。 安康之前成立的扶持大学生创业、年轻人创业的基金给政府部门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因此,政企合作平台就交由康墨司公司运营。 康墨司公司作为执行机构,一方面为政府寻找符合政策引导的项目,一方面为创业公司配置资源和资金。 半年时间执行下来,服务的双方对这个平台都十分满意。 正当各方准备加大对平台的支持的时候,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安康的老对手周明峰又出现了。他采用了和安康一样的模式,一方面向政府要资源、要补贴、要减税政策,一方面包装项目获得政府的扶持资金。然后周明峰从项目获得的资金中抽成。 当然,安康也抽成,但他抽取的是合理的运营费用。这个费用只占资金总额的2%。这也是等同于基金管理费的标准。 周明峰却不同,他抽取的部分往往占到资金总额的50%以上。按周明峰的说法,所有的项目都是一样的。这个项目能拿到扶持资金而另一个项目拿不到,其区别在于包装和运作。他的公司就是负责最关键的部分,所以拿大头是理所应当的。 而且,政府的钱不拿白不拿。如果项目不交给周明峰运作,也许一分钱都拿不到。运作一下起码还能拿到50%。何乐而不为? 安康并不是不认同周明峰的观点。付出劳动就要获取回报。然而安康不认同的是周明峰为了获利却把魔手伸向了那些满怀创业激情的年轻人。 安康对那些创业中的年轻人十分了解。有许多人之所以出来创业,背后有着许多辛酸的故事。他们往往不是一个人在创业,而是一家人在创业,有的甚至是一个家族、老家的一个村。 谁都知道创业有风险,谁都知道创业不一定能够成功,然而谁都希望能在创业过程中碰到真正的导师,能够指引他们实现梦想。而不是碰到一个唯利是图的投资客或者掮客。 这样的投资客或者掮客的行为会极大地影响年轻创业者的心态。让他们不再关注公司和项目的愿景,更多地将精力放在资金上。长此以往,这些年轻创业者最终有可能会堕入像周明峰一样的心态——唯利是图。 在长达十几年的投资与创业中,安康明白:公司是以盈利为目的的。然而如果公司的创始人是带着赚钱这个唯一目标的话,这家公司不会走多远的。金钱不一定会带来梦想,但是梦想往往能带来意想不到的金钱。 这就如同安康所说的“金钱买不来快乐,可是快乐可以买来金钱”一样的道理。 作为创业导师,安康并不仅仅在为年轻创业者提供帮助,更是在做创业行为与心态的研究。从他自己收集的案例中,他已经看到了许许多多鲜活的例子。 金钱,也许可以打动自己,但是无法打动你的投资人。 132 成就自己的不如意 安康决定和周明峰斗到底。他向大学生、年轻人开出更好的条件,吸引了更多的年轻人到他的创业计划中。安康知道,对于这些创业者而言,最重要的不是他们得到了多少资助,而是他们最终能获得怎样的成功。 安康和周明峰对于扶持年轻人创业这件事来说,目的是截然不同的。周明峰是为了赚钱,而并不在意创业项目最终是否能够成功。而安康是为了指导创业者们获得成功,并从中赚取合理的利润。 两者之间的差别在短期内是无法体现的。直到2016年,才让许多创业者了解了两家创业扶持机构的区别。不过,为扶持年轻人创业而把自己设立的基金变成了非盈利机构,为此安康也付出了不少经济上的损失。 安康与柳欣然是因为一个矿业项目再次见面的。 自从安康与南话雨的婚礼上见过柳欣然一面之后,安康就和她再也没有见过面,直到一个待售的加拿大矿业公司出现在安康的视野中。 这家公司无论从行业还是从地域都不符合安康的投资公司和投资基金的标的,但这家公司是郑黎辰介绍过来的,让安康一定要帮忙。 郑黎辰在安康和吴墨离开百时塔投资之后,过了几年也离开了。他回到了美国,和几位大学的校友一起创办了一家投资公司,专做矿权交易。 安康对这家矿业公司进行了全面的了解之后,发现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投资机会。于是他约了柳欣然到他的公司介绍矿业公司的情况,并请他父亲投资。 柳欣然和父亲对海外并购不熟,委权安康操盘。安康以极低的价格成功地拿到加拿大矿业公司的控制权,并使得这家矿业公司开始向中国供应矿源。安康意识到完全可以复制这样操作手法,让中国的企业获得海外矿业资源。 作为世界上发展最快的经济体,中国对于能源、矿石的需求是十分巨大的。安康认为这样的话,也许可以为中国采购境外能源提供一个新的渠道。这样的渠道和官方的渠道不同,也常常会比官方的渠道更灵活。 如果是政府采购或者国营公司采购,境外媒体就会大肆渲染,从而导致商品的价格大涨。例如铁矿石的国际价格就是因为中国的采购量太大,从而使价格谈判陷入被动之中。而如果是分散到诸多私营企业,那么就不会被媒体和行业关注,这样达到暗渡陈仓的效果。 经由这样的一个矿业项目,安康实实在在地把这个行业当作了自己的一项新事业。除了拉了柳欣然的父亲做商业运营以外,还拉了魏老来做投资人。 矿业投资的形式有多种形式。最简单的就是投资于矿山的运营现金流。不同的矿依据开采的难度和开采的周期具有不同的回报率和回报周期。 如金矿就属于开采难度较高的矿种,而红土镍矿则属于开采难度较低的矿种。但是金矿回报率高,而红土镍矿回报率低。 另一种投资形式是矿山可以在资本市场进行运作。尤其是加拿大证券市场对矿业公司非常友好。一旦矿业公司上市,就可以实现原始投资的变现。一旦矿业公司用融到的资金进行开采,矿业公司就会迎来大涨。 而矿业有着天然的行业周期,就像股票一样会经常性地有涨有跌。这就为二级市场投资或投机创造了许多天然的机会。 当矿业陷入衰退期时,是资金布局的良机。而当矿业迎来上涨期时,资金就可以获得超额的回报。在通常的情况下,五年期的回报一定会超过证券市场投资的。 这种投资逻辑很简单,但是操作起来对专业度要求比较高。因此,无论是柳欣然的父亲还是魏老都无法担当资本运营的工作。安康则当仁不让地将这副担子挑在了自己身上。 安康与朱雪是因为一个直播再次见面的。朱雪从她就职的地产咨询公司里出来做直播。她做直播原本只是职业的空档期体验一下直播的感觉的,结果没想到真的成了一个网红。虽然粉丝和那些大v无法比拟,却也有不少拥趸者。 安康的安慰让朱雪很快从离婚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朱雪认为自己完全可以利用直播帮安康的忙。于是经常在直播中替安康的投资公司和基金做广告,替他拉资金和投资人。安康对此一无所知。 当安康得知一个经常听说的网红其实就是朱雪时,他十分惊讶。因为在他看来,朱雪这种上海姑娘一般不太会去抛头露面做直播的。尽管朱雪是那种性格比较大方的女孩,但终归还是受沪上名媛气质影响较重的一个人群。所谓直播,说白了就是陪聊。不是她陪别人聊,就是别人陪她聊。 “为什么要做这个呢?”安康有一次问朱雪。 “既是好玩,也是打发时间。”朱雪回答。 好玩则未必是好玩,打发时间倒是真的。 朱雪刚生孩子的时候曾经告诉安康她为了带孩子几乎一天到晚没有办法睡觉。安康对此完全不能理解。婴儿一天能睡十几个小时。孩子睡的时候你也睡不就得了?怎么会一天到晚没有机会睡觉呢。 等到安康自己有了孩子,看到南话雨揉着惺忪睡眼半夜起来喂奶、好几次都坐着睡着的时候,安康才知道带孩子的艰辛,也明白女人在孩子初生的那几年差不多都把自己的时间耗在了带孩子这件事上。 朱雪离婚之后,孩子是判给前夫的。这样朱雪原本拿来陪孩子的时间就都空出来了。她打发的,就是这个时间。 不管是安康还是朱雪自己都知道时间用来打发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然而在离婚之后的特殊时期里,也许把空余的时间想个办法打发掉才是最佳方案。 陪聊,不管谁陪谁,至少能让一个人不那么寂寞。 这一年,国际权威机构第一次将上海列为全球顶级城市。可上海这个全球顶级城市的市民却乐于去全球非顶级区域旅游。安康第一次带南话雨和孩子海外游,算作对她全身心带孩子的慰问,也想体现出一个有责任感的丈夫和父亲的体贴。 然而没想到的是,就在安康海外游的时候,他的老对手周明峰突然对安康的投资公司和旗下的几只基金发起了恶意并购,并在市场上传言安康的公司介入比特币、p2p等业务使现金流出问题,造成投资人恐慌。 安康只好向南话雨表示歉意,并中断休假回国处理危机。 在返程的飞机上,看着熟睡的妻子和儿子,安康感慨万千。有人说,生活就是生下来然后活下去。做事业莫非如此。事业中的不如意,也许正是用来成就自己的。 133 生日快乐 在浦东的外高桥成为自由贸易区之后,贸易区随后又经过一次扩区,使得自贸区的范围包括整个浦东。 作为上海面积最大、人口最多、gdp贡献最多的城区,浦东比大多数中国的城市还要大,比香港更具规模。因此这一次扩区其实是相当于把自贸区扩大到了一个城市的规模。 然而,自贸区运行几年以来,对于安康这样的陆家嘴投资人而言其实并没有收获他们预期的效果。原本以为上海自贸区会完全取代香港,甚至维京群岛、开曼群岛的地位,当然实际上自贸区和安康他们理解的不一样,也和绝大多数人理解的也不一样。 安康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天在上海交通大学的校园中,无数企业界、金融界人士聚集一堂,听权威人士来解读自贸区的政策。安康也和同事一起研究过负面清单的实际效力。但其实这个自贸区更多的是有利于外贸、运输等行业。金融行业的开放程度还是十分有限的。毕竟,安康专注的金融行业主要是并购,而不是保险、保理、融资租赁、供应链金融那些。在加快了行政办事流程但却依然处于监管之中的自贸区,并没有香港、避税的天堂的感觉。 因此,2019年上海临港区域成为自贸区的新片区,在安康的个人理解来看,并不是为了使临港新片区获得比自贸区更大的自由度,而是为了使偏居一隅的临港成为上海发展的新动力。 毕竟,上海及其近郊无论是土地资源、人力资源都已经难以支持上海的快速发展。人口大量集中、通勤时间加长又对民生造成负面影响。大城市病在上海愈演愈烈。 拥有大量土地资源、靠近进出口深水港、远离上海城区的临港则成了上海发展卫星城的新目标。 当然,临港离上海的距离实在是过于遥远。因为历史的原因,临港与上海除了一条高峰期错过四、五趟车才能挤得上的16号线以外,并没有其它快速交通。 要发展产业就要吸引人才,要吸引人才就要发展产业。因此,在临港新片区,产业政策和人才政策是并举的,而且相关的政策和上海完全不同。 外地人比较关心的身份问题和上海人比较关心的房票问题,在临港都有通融的办法。不管这些人抱着什么样的初衷,先把人吸引过来再说通常是最好的手段。否则的话,连展现的机会都没有。 在这两个政策的加持下,为入驻临港的产业园区和企业招揽人才提供了一个绿色通道。当然最令人振奋的是企业的大手笔投资。比如,特斯拉在临港的上百亿投资就起到了非常好的示范效应。特斯拉工厂从开工到整车生产只用了一年时间。与此同时,周边产业链配套也形成了一定的雏形。 安康当然在几年前就看好了新能源车与特斯拉投资临港的机会,并且提前做了产业布局。在特斯拉建厂的过程中,安康就已经带着相关企业去临港进行投资或进行研究。 除了新能源产业外,安康还参考他在张江高科的模式,在政府的号召下借助临港的相关政策成立了海外并购团队。安康借鉴并购海外矿业公司的经验,开始协助政府并购海外的科技公司、矿业与能源公司,为中国的创新发展储备力量。 陷入负面新闻中的安康在新的事业机会中又恢复了活力。每天工作到很晚才回家。 这一天安康回到家里,却发现家里不仅静悄悄的,而且还黑乎乎的。平时南话雨都会在走廊、客厅给安康留灯的,今天却没有。即便是南话雨有事出去,也应该会跟安康说一声的。 等安康走进客厅里,他才看到桌上点着四只蜡烛。而蜡烛的下面,是一个生日蛋糕。 生日蛋糕?谁的? 安康突然间脑子有些短路,陷入了片刻茫然。直到一个童稚之音从房间里响起,才将安康从虚幻中拉到现实中来:“爸爸,祝你生日快乐!” “今天吗?哟,还真是。”安康拿起手机看了看日期。 “你这个人啊,忙得什么都忘记了。”南话雨说了这么一句,又转身回了房间。 等安康和儿子在桌前坐好,南话雨才拿出一个精美的包装出来。 “谢谢你的礼物,这是什么?”安康准备接,却被南话雨挡住了。 “急什么?蜡烛都要烧到蛋糕了。你儿子一听见车库的声音就赶紧点了蜡烛。哪里知道你那么久才进门。” “我下车的时候刚好在接电话,耽误了几分钟。还好还好,蜡烛还没有烧完。来,生日快乐歌总不至于还要我自己领头吧。” 南话雨还没有开口,却被儿子抢了先:“祝你生日快乐!……happybirthdaytoyou!” 安康一边切蛋糕一边说:“每一次过生日都特别感触。” “感触年纪大了?” “不是。年纪大了是自然规律。感不感触不都那样?我感触的是,在这个温馨的家里生活我是多么的幸福。有美丽善良的妻子,有聪明健康的孩子,人生足矣啊。” “人生足矣这种话你都说过好几年了。如果真的人生足矣,你就不会这么折腾。” 安康吃了一口蛋糕,品了品说:“这个蛋糕好,不是那么腻。说起蛋糕,我倒是觉得人生就和这蛋糕一样啊。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蛋糕不同。但凡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每年都吃同样的蛋糕吧?人也是这样啊。不管是有野心的人还是没野心的人,总还是有追求的。就算是无欲无求的修行人,也在追求得道成仙呢。何况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而且还是做投资的。做投资的人不可能太佛系。” 安康的儿子这时候一边舔嘴角的奶油一边插话说:“对了,爸爸。我们这个组准备做一个团队项目。我跟同学说了,我们就做个项目投资,他们都同意。” “项目投资?什么项目?什么投资?真投资还是只是一个游戏?” 南话雨说:“不是真投资,也不是游戏。你别搞那么紧张。一提投资,脑子里别得什么都装不下了。你好好吃你的蛋糕,然后用心猜今年的生日礼物到底是什么吧。” 134 慈善事业 虽然安康是一个大忙人,但是这段时间他的妻子南话雨比他还忙。 南话雨忙的不是工作,也不是孩子,而是慈善。 南话雨早年就有做慈善事业的想法。生孩子之后在家休产假的四个月里,南话雨终于可以从工作中脱身开来,也终于有时间抽空了解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除了育儿知识外,最主要的就是慈善。 南话雨那个时候才知道做慈善并不仅限于给贫困户、伤残人员捐款、支教,还包括许多方式。形式不一而足。 南话雨见过安康早年扶持的那个云南小孩刀溪月,也随同安康一起到刀溪月生活的地方去采过风。南话雨十分清楚刀溪月的成长历程。如果这个女孩和她的那些同学们、乡亲们没有得到安康这样的人的扶持,他们也许就没有机会完成学业,也没有机会像一线城市的青年们一样用新思维去工作、去创业。 刀溪月的成功,并不是她个人的成功,而是她凭借她的知识与眼界帮助了家乡无数父老的事业上的成功。她的成功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能力,还有做慈善的激情以及一颗与生俱来的善心。 这便是慈善的力量。 在东方,人们常用来称呼慈善的,是另一个词,施舍。所谓施,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施,是一种慎独的施;所谓舍,是舍物、舍身、舍心的舍。无数先贤都曾指导过人们,唯有大施方有大爱,唯有大舍方有大得。这便是施舍的巨大力量。 此外,施舍倘若凭的是一颗无私之心,那么这种无私的爱心也是会传递的。安康将这颗心传递给了刀溪月,也将这颗心传递给了南话雨。而刀溪月、南话雨也分别在云南、上海这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两种完全不同的土壤将这颗爱心传递给别人。 南话雨在儿子上幼儿园之后,在安康的帮助下成立了一只慈善基金,致力于扶贫,并兼顾贫困地区的民生问题。 通常而言,扶贫是政府的事情,但是倘若没有全民参与的话,扶贫的效果也是十分有限的。 因为许多事情交由政府出面的话,其实并不是最好的方式。 最典型的问题是人们常常把政府做的事情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而并不报以感恩之心。比如:政府为贫困户送米送面,贫困户觉得这是政府该做的事情。反正政府每个月会来送食物的,自己安于贫困也陶然自得。 但如果是企业做同样的事情,贫困户便会自然生起感恩之心。毕竟没有哪个企业是理所当然为一个不归属企业的人送粮食的。 另一个问题是人们常常把政府做的事情认为是强制性的,形式主义的,便会产生抵触情绪,让政府费了力却并不讨好。 而企业来做同样的事,相当于给了人们选择的权力。我给你送粮食,你可以选择不要;我给你提供工作机会,你也可以拒绝。尽量没有人会选择不要,没有人会选择拒绝,但是给予人们选择的权力,即是一种尊重。 “只要你的姿态放低一些,只要你没有‘嗟,来食’的举动,人们还是乐于接受的。”这是南话雨一贯的看法。 安康问:“那你怎么对付那些好逸恶劳的人呢?” “这就是技巧了。政府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对人们进行区分,否则有失公允。但是民间机构、企业、个人可以啊。我是来做慈善的,但是不是来撒钱的。就算我是来撒钱的,但也绝对不是来平均分配的。民间机构的钱、企业的钱、捐款人的钱也是血汗钱,都是凭劳动挣来的。用劳动者挣来的钱来养好逸恶劳的人,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就算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帝,还得大清早四、五点钟起床去上朝,夜里八、九点钟点灯批奏章呢。你难道比皇帝还有理由在家里躺尸吗?” “爱妻之言,甚是有理!”安康笑着夸奖。 “本来就是这样嘛。这个世界没有天堂,也没有上帝。你能救自己,你就是上帝。你改变了看问题的视角、改变了自己的行为,无处不是天堂。” “哟,心灵鸡汤你倒喝了不少嘛。”安康打趣道。 “干我们这一行,就得和鸡保持亲密关系。不是喝心灵鸡汤,就是打鸡血。对了,你也帮我们基金宣传宣传。人多力量大,钱多力量也大。我们这点儿资金做几个项目都没有了。基金会还想多招募一些志愿者呢,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咦?这我就不懂了。志愿者不都是志愿的嘛,怎么还要花那么多钱?” 南话雨笑着说:“亏你自己还当过志愿者呢。你不给人发工资,人家吃饭你不管的?工服你不管的?还有交通,难道让他们自己走二十里地不安排车辆的?” “哦哦。我当志愿者光顾着吃饭去了。没想过饭也是要钱的。” “废话。亏你还是做金融的,整天和钱打交道,却不想想钱是从哪里来。‘何不食肉糜’,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人。” “爱妻之言,甚是有理!”安康笑着夸奖。 “别夸了,拿出实际行动。帮我们慈善基金宣传一下。” “好好。一定。我出去卖大力丸。” “卖大力丸?” “是啊。让他们有钱的捧个钱场,有人的捧个人场啊。” 这个时候,安康的电话响了。是个陌生来电。 最近不知道是哪个渠道把安康的电话泄露给营销公司了。每天都有上十通推销广告打给安康,令他十分头疼。 “接吧,又怕是推销。不接吧,又怕错过重要来电。你说咱们国家就不能下决心好好把这种推销电话整治一下?” “国家得事情那么多。这种事情哪里管得过来?” 安康犹豫了一下,摁下了接听键。 “喂,是安康吗?” 安康问:“我是。请问您是……爸?” “爸?我爸换手机号了?”南话雨奇怪地看了一眼安康。 那一眼却让南话雨的心揪起来了,因为安康的嘴唇在发抖,眼眶也红了。 “我爸怎么啦?”南话雨站起来问。 安康没有理会南话雨,只是冲着电话一个劲儿地点头,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到底怎么啦?”南话雨揪着安康的衣服问。 “你爸没怎么。是……是我爸。” “啊?你爸不是一直没有联系吗?他回国了?” “嗯。明天,我们回周浦。” 135 父亲归来 第二天一大早,安康就和南话雨带着儿子开车从碧云社区赶往周浦。 自从罗山路高架通车之后,从碧云到周浦的时间已经缩短为原来的一半。高架上只花了十来分钟,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地面的道路上。 父亲以前的房子,也就是安康住过的那套房子,在父亲和林沐霜的母亲离婚之后就卖掉了。所以这一次父亲回来住的是万达广场附近的holidayinn假日酒店。 这一家假日酒店安康来过多次,可谓是轻车熟路。以前这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来。但是自从这条路上开了好几家私立学校、国际学校之后,酒店门口的路经常会堵车。 “我说坐地铁来吧,你非要开车。”车堵在一段路中间进退两难时,南话雨说。 “从下沿路走到假日酒店至少要走二、三十分钟。再说了,万一我爸今天想去哪里看看,开个车也方便一些。” “这倒也是。你爸应该不凶吧?看照片好像还挺和蔼的。” “哈哈哈。丑媳妇见公婆了,心里很忐忑是吧?” 南话雨一笑:“我就怕见家长。” “爸爸,我也怕见家长。”儿子在安全座椅上伸长脖子对开车的安康说。 “你不是应该怕见老师吗?”安康问。 儿子说:“老师我不怕。家长才可怕。那一天我去同学家玩,他爸可凶了,拿着扫帚打我同学。” “拿扫帚打孩子?”安康和南话雨不约而同地问。 这年头了,不都应该提倡尊重孩子嘛。竟然还真有打孩子的家长。把孩子拎起来照着屁股拍几下也就罢了,还用扫帚? 安康在后视镜里看了南话雨一眼,南话雨轻轻摇了摇头。 安康知道南话雨是在暗示他现在不方便讨论这件事。 上学的高峰期时间很短。安康等前面的两辆车开走之后就找到一个空档,挤出了堵车的区域。 假日酒店还是那个熟悉的样子,只是不知道父亲还是不是自己曾经熟悉的父亲。 “叮咚——叮咚——”酒店房间的门铃毫无感情地响了两声。这两声却似响在安康的耳膜里,响在安康的心里。 时间似乎在第一声“叮咚”响起时就被拨到了慢放键。那由远及近的拖鞋声也似在心里发出回响。这回响与心脏的跳动声、大脑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形成了共鸣。 大脑里血液流动的声音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听到过了。 上一次听到的时候还是在终南山禅修的时候,于万籁无声之中静心才听到了。何期现在在这样的尘世之中又一次听到。 门开了。 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探出半个身子往外一望,刻着仆仆风尘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来了?” “来了。” “进来吧。” “好。” 父子之间的对话就像是邻居串门一样。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内容很简洁,内容却又很丰富。 内容的丰富还包括安康几乎奔涌而出的泪水。 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老人,是自己在十几岁之前未曾谋过面的亲人,又是在自己二十几岁后又未曾谋面的亲人。 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却在自己这四十年的人生之中,只有几年的相处时间。而那几年偏偏是安康的青春期,也是世间的普通父子关系最为紧张的几年。 此时,在妻子和儿子面前的安康没有办法宣泄自己的感情。他强忍着所有的情绪,面带微笑向他的父亲介绍他的妻子和儿子。 安康的父亲对儿子的兴趣显然没有对孙子的兴趣大。 和现在的安康比,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安康的儿子更像少年时代的安康。 安康的父亲激动地把安康的儿子搂在怀里,而安康的儿子自从长大以后显然很少再有机会被别人搂着。然而,面前这个搂他的陌生人毕竟是曾经从照片上看到过的爷爷,所以也就不带任何情绪地忍受了。 安康的父亲显然已经做好了见儿媳妇的心理准备,却并没有想到儿子还会把他的儿子带来。他把孙子搂了很久,一方面是基于人之常情,另一方面也是想掩饰自己的尴尬。儿子都四十岁了,怎么会没有孩子呢。自己太马虎了。早想到这一点,儿子来之前应该到街上去给孙子买点儿好玩的、好吃的。也不至于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准备。 南话雨倒并不介意。她向自己的公公寒暄几句之后,就借口酒店一楼有好玩的东西,带着儿子出去了。 多年未见的父亲,必然更希望单独相处。 南话雨带着话痨一样的儿子一走,留在房间里的这一对父子反倒陷入了冷场。 安康不得不开口缓解尴尬。他把自己大学毕业后这些年的经历简单地跟父亲介绍了一遍。 父亲边听边点头。显然安康目前的状况正是他当年希望的样子。 安康问父亲在国外生活得怎么样? 父亲回答说:“还是那样。我就是一个劳碌命,不管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这么多年过去了。钱虽然说赚了不少,朋友虽然说交了不少,但是在国外生活还是非常寂寞的。我也想通了。有些事情该过去就让它过去。” 安康说:“爸,您年纪也大了,也奋斗了一辈子。你刚才说该赚到的钱也赚到了。现在回国了,就在国内好好地生活吧。您看,这一次回来国内变化非常大吧?” 安康的父亲说:“国内的确是变化大。虽然说我还没有去静安寺,没有去陆家嘴,但是昨天从机场打车回周浦的路上就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一个浦东。我们走的也不知道是外环还是中环,正好经过张江。我特地让差头师傅从高架桥下去,在张江绕了一圈。哎哟,翻天覆地。虽然我没有去过陆家嘴,但是在高架上面看到了。” “厨房三神器吗?”安康笑。 “什么?” “哦,我是说陆家嘴的那三栋高楼。上海中心、环球金融中心和金茂大厦。从罗山高架上,好像看不到东方明珠。” “嗯。东方明珠没看到。这些年浦东变化太大了,上海变化太大了,中国的变化也太大了。二十年前我出国的时候,俄罗斯和欧洲已经有很多华人了。那个时候大家对华人还有些歧视。这些年完全不同了。无论是莫斯科还是圣彼得堡,华人圈已经出了许多新贵。除了最顶级的那些大富豪以外,华人在各个阶层都形成了自己势力和形象。华人已经成了富裕阶层得代表。以前俄罗斯人对华人是不大看得起的,现在俄罗斯人对华人却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既嫉妒又忌惮。包括这个国家对中国的态度也是这样。所以,国家的强大对我们而言,绝对是莫大的支柱。也许你们在国内还感受不到。我们在国外的华人,只要有了这个东西。” 说着,安康的父亲从枕边的一个黑包里掏出来一个朱红色的盖了许多章的小本子,继续说:“我们就有了信心!” 136 一个完全超乎想象的敌人 2020年的一月,安康的家里呈现了比往年热闹得多的景象。 安康把父亲从酒店接到了家里住。无所事事的父亲和他那无所事事的孙子祖孙俩在一起倒是相得益彰。 南话雨本打算给儿子在寒假期间报一个国际象棋班。 安康的父亲却说:“报什么象棋班?我来教他就是了。” 安康笑着解释:“爸,小雨要给您孙子报的不是象棋班,是国际象棋班。不是车马炮那个,是什么国王呀、王后呀那个。” “我知道是国王、王后的国际象棋。” “连国际象棋您都会下啊?可以啊。”安康也会下国际象棋,但是水平却不怎么样。 “你也不想想我从哪里回来的。” “对了。”安康一拍脑袋,“您是从国际象棋大师云集的那个国家回来的。” “对罗!”安康的父亲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对他孙子说,“孙子,把你老爸的宝贝拿出来。咱爷儿俩对弈一番。” 自那之后,祖孙俩终于不再整天沉迷于手机、电脑、电视这些电子设备,而是花了大量时间研究国际象棋。 这让南话雨十分放心。她的初衷就不是让儿子去学什么课外技能,无非就是让儿子别整天看什么抖音、打什么游戏而已。 一月中旬过后,安康终于忙完工作上的各项事务。他正打算开车带父亲和儿子到上海市区、周边的苏州、杭州去兜兜风,却不得不打消了这个主意。 因为突如其来的,是一场让全国人民不得不禁足在家的流行病。 安康的父亲和南话雨倒无所谓,安康和儿子却几乎闲疯了。 不过,这也正好给了安康跟父亲、妻儿好好相处的机会。 安康是个闲不住的人,正好趁这个时间把南话雨交待他几个月都没做的一些家庭事务补上了。 “儿子,你没啥事儿帮我把电脑修一下吧。” 正在按南话雨的设计给儿子打一个简易书架的安康接过父亲递来的笔记本电脑一看:“好家伙,这个电脑看起来可有些年头了,还是奔腾处理器呢。您在俄罗斯就一直用这个?” “是啊。怎么啦?” 安康笑笑:“没什么。怎么不换个新的?也没多少钱。” “还能用。换什么新的?再说了,在俄罗斯换个新电脑可一点儿也不便宜。” 安康说:“是吧?我听说俄罗斯本国没什么轻工业,几乎靠进口,东西都贵得吓人。” “倒也没那么吓人。就是觉得花那个钱不值。就像在国内买进口车一样。国外一辆30万的车,拿到国内得花100多万。” “那倒是。” 这台电脑其实并没有坏。安康用安全模式登录windows之后,发现系统盘的空间满了。他把一些系统垃圾清空了,腾出了一些给windows启动的磁盘空间。然后用正常模式登录,删了一些不用的软件,又给电脑做一下清理,电脑就可以正常使用了。 安康的父亲一看电脑修好了,十分高兴地对孙子说:“来来,爷爷给你看看俄罗斯的照片。你在上海过冬,估计连个雪人都没堆过。俄罗斯的雪那才叫雪。下一晚上雪,第二天早上出门得拿铲子挖地道才能出门。就连撒尿都不敢在户外,要不然人就被冻成冰的尿冻住,走不动了。” 安康的儿子听了拍手道:“哈哈。您拍撒尿的照片了吗?快给我看看您是怎么被冻住的。” 安康的父亲无奈地冲安康和南话雨笑笑,从电脑里打开了照片集,选出他认为比较精彩的一些给孙子看。 祖孙俩正看着,安康突然喊了一声:“等一下!” “怎么?”安康的父亲抬头可。 “刚才翻过去的那张照片再给我看看。” 安康的父亲并没有马上往前翻照片,而是把手从鼠标上拿开可安康:“你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一个人,看起来很面熟。” 安康的父亲却摇摇头哼起了一段京剧,同时翻回了刚才跳过的那张照片。 那是一张在莫斯科的红场拍的照片。照片上是父亲和另外两个人的合影。其中一个人安康不认识,另一个人安康却熟得很。 安康还没说话,南话雨却指着照片大声喊了起来:“啊!那是周明峰!” 安康本来就觉得这个人看着面熟,听到妻子这么一喊,凑近电脑仔细看了又看,又接过父亲的鼠标翻看了前面几张其它的合影,转头可父亲:“这个人是不是叫周明峰?” “不是他又是谁?”安康的父亲笑着回答。 “您认识周明峰?”安康十分惊讶。 “当然。我认识他可比你认识他的时间早多了。” 安康和南话雨呆住了。 安康的父亲却继续哼起刚才被打断的京剧来。唱了几段之后,安康的父亲可:“你一定想知道周明峰到底是什么人吧?” 周明峰是什么人,安康太熟悉了。 这十来年来,安康和周明峰之间从亲密战友到反目为仇。他怎么会不知道周明峰是何许人也? 可是,这个周明峰又怎么会和父亲在一起呢?而且,父亲明显是话里有话。 安康点点头。 “周明峰是我的一位发小,也是我那个倒闭了的服装厂的合伙人。当然,那个厂的合伙人的名单你也看过,里面并没有周明峰的名字。那是因为公司注册的时候他人在国外。他用的是他老婆的名义。我去国外之前,请他替我好好照顾你。” “照顾?”安康和南话雨异口同声地反可。 安康的父亲笑笑:“对,照顾。” “可是,这个周明峰这些年把阿康整得很惨啊。”南话雨的话里有些忿忿不平。 “很惨?那倒不见得吧。”安康的父亲站起来说,“从我的眼里看到的是,不是我的儿子被周明峰整得有多惨,而是我的儿子在周明峰一次又一次的考验之下,快速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安康可:“这么说,周明峰做的那些事情。您都知道?” “岂止是知道?有一些还是我授意的。” 安康和南话雨对望一眼,顿时无语。 安康的父亲可:“你知道我为什么做一家成衣店做得风生水起,开一家服装店却开不下去吗?” 安康摇摇头。 安康的父亲又可:“你知道为什么我在国内事业做得坎坎坷坷,在营商环境比国内差很多的俄罗斯却赚到了大钱吗?” 安康摇摇头。 “因为我经受住了一次又一次的考验,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强大了。用你们国内的一个说法,我是离开了舒适区,走到了一个新的领域,并顽强地在新的领域生存了下来。这些年我让周明峰做的,就是逼着你离开舒适区,让你变得越来越强大。” “原来是这样。”安康不由得感慨。 “当然是这样。周明峰明明有更多更好得赚钱机会,这些年他干嘛非要和你死磕?你和他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怎么?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可题?” 安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当然想过。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和我过不去。我一直以为他就是个睚眦必报的老变态。” “哈哈哈。你呀!”安康的父亲大笑,“所谓知己知彼。你不了解周明峰,周明峰却对你熟悉得很。他对你的每一次打击,都是精准打击。你感受不到?” “感受到了。每一次都生不如死。”安康笑道,“不过,我就有些不明白了。既然您通过周明峰一直都知道我的情况,为什么这些年来您一直都没有跟我联系呢?” “唉!”安康的父亲叹了一口气说,“我是在自我惩罚。” “爸,你又何苦如此?” “苦吗?”安康的父亲看了南话雨一眼,对安康说:“我觉得不苦。至少,我们父子俩还活着。” 安康父子俩的确是还活着,而且活得还不错。 然而就在十几公里外的一处公墓里,却有一个人将她的青春永远定格在了十九岁的花季。 137 人生三十年(完结篇) 2020年注定是动荡的一年。 一场流行病对国家的经济造成了冲击、对每个人的生活造成了冲击。然而,这个国家却用一种雷厉风行的手段完全控制住了流行病的传播,并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从经济衰退中走出来的大国。到了2020年的第四季度,国家的经济增长率竟然有恢复到一年前的趋势。 安康虽然并没有从自己的行业和公司感受到经济强劲恢复的力量,却从卖车的4s店感受到了。 不管是传统的燃油车还是刚刚国产的特斯拉电动车,销量竟然一改前几年的颓势,实现了大幅度的增长。 “电动车我可不会开啊。”安康的父亲正要从特斯拉model3里出来,却被坐在副驾上的安康拉住了。 安康说:“爸,您是老司机了,连手动档的车都会开。这个电动车是全自动的,您怎么可能不会开呢?” “这个车连按钮都没有,就一个大屏幕。而且这个屏幕看着比手机还复杂。我都找不到控制车的功能在哪里。” 安康说:“哎哟,这就是现在流行的简约设计呀。您不是说它像手机一样嘛,您就把它当做手机用好了。多熟悉熟悉就好了。实在不行要么还是买我们刚才看的那两辆老款的吧。modelx或者models。它们没有大屏。” “那两辆车大几十万的,费那个钱干嘛?要不还是去刚才的那个4s店买那辆宝马吧。” “买宝马那还是得买个电动的。要不然买了也进不了市区。” “怎么呢?” 安康解释说:“上海刚刚发布了新的交通限行规定。到了明年,除了上海大车牌和新能源车牌以外,挂其它车牌的车都不能进市区。在上海拍买一张车牌可不容易哦,有钱都不一定拍得到。” “这样啊。” “当然啊。您前几天不是还跟我说要与时俱进嘛。不管年龄大小,思想都要跟得上这个时代才能生存。这种新能源车就是未来的时代啊。” 安康的父亲大笑:“哈哈哈。这倒也是。要不就买这辆电动车吧,以后开着不顺手就和你换车开。” “行行。你爱开哪辆开哪辆。” 父亲嘴上说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安康向店里的工作人员询可如何买车、如何安装充电桩的可题时,他的父亲却并没有坐在沙发上悠闲地喝咖啡,而是又钻进了model3的展示车里在大屏幕上点来点去。 看到父亲认真的样子,安康不禁笑了。 父亲的这种认真,安康是十分熟悉的。就如同三十年前他在成衣店里为客户量身材一样,就如同二十年前他在服装厂的总经理办公室里策划营销方案一样。 只不过,虽然还如当年一般认真与执拗,而今的父亲比当年却是苍老了许多。 安康十分庆幸父亲于去年的年底从俄罗斯回了国。毕竟迅速恢复正常生活的国内远比国外要安全得多。也许正是命运的安排,让这一对亲生父子在这个特殊的年份再次相聚。 也许是为了抵消禁足的那两个月带来的不适感,也许是为了珍惜当下的美好生活,每个周末安康都会带父亲和妻儿一同外出。或是郊游,或是逛街,或是参观博物馆,抑或只是在外滩、陆家嘴、世博前滩的江边坐着,看一下午江景。 年轻时,安康认为幸福的生活一定是精彩的。 年轻不再之后,安康却从平淡的生活中感受到了真谛。 生活就如同饮品一般。即便是一杯淡茶或清水,只要细品,就能品出不凡的味道。 “这里,将会是上海的另一个陆家嘴。”安康开车带着父亲在前滩漫无目的地转悠。 “这是一个没有高楼的陆家嘴。” “没有高楼?”安康没想到父亲关注的不是前滩的各种高大上,而是楼的高低。 “是啊。陆家嘴需要用高楼来展示一个国家、一个城市的对外形象,这个前滩却不需要用标志性的高楼来装点门面。这其实就是一种自信啊。” 安康点点头,对此深为认同。 上海变了。 不仅是沿着黄浦江一线排列的那些比小县城稍微恢宏那么一点点的厂房、建筑变成了如今的高楼大厦,更是从骨子里发生了非同寻常的变化。这种变化就像田子坊的石库门,就像莫干山m50的旧厂房,就像淮海路上那些叫不出名的餐厅、酒吧,就像许许多多从事不同工作的上海人和新上海人。他们变得不怎么像上海了,但是却又打上了深深的上海印记。 现在的上海到底是更像过去的上海了呢,还是更像未来的上海了呢?谁也说不清楚。 在市区一天逛下来,虽然是全程坐着车,但是安康的父亲毕竟年纪大了,颇有些劳顿之苦。 一回到家,安康的父亲就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一转眼就三十年了啊。”安康的父亲指着电视说。 正在开酒瓶的安康转身瞟了一眼。电视上播放的正是“浦东开发开放30周年庆祝大会”的新闻内容。 三十年了。安康心里不由得一动,这三十年不仅是浦东开发开放的三十年,也正是自己十几岁那年来上海之后度过的人生三十年。 彼时,是懵懂少年。现在,是不惑中年。 自大学毕业开始到现在的这三十年中,安康见证了上海和浦东的大发展。如今的安康,既是著名的陆家嘴天使投资人,也是普通的浦东小市民。安康和生活在浦东的所有人一样,在这个大时代中过着幸福的小生活。 天气转凉了。 虽然上海的气候远比莫斯科要温暖,但是安康的父亲也禁不住户外的久坐。他端起红酒杯和安康碰了一下,一口饮尽,回房休息,留下安康独自一个人在花园的凉亭中。 安康抬头望了望天空中的满月,似乎觉得这一轮圆月比往年的更圆、更大,也更加皎洁。 有多久没有碰到雾霾天了?安康忽然意识到今年的空气似乎也比往年好了很多。 2020年注定是动荡得一年。然而这一年就快要过去了。 不管过去经历了多少波澜,从此以后日子将会越来越好吧。 安康放下酒杯,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 亭是凉亭,月是新月,男人是不惑之年。 此生真的不惑吗?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