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侠恶仁榜》 第1章:茶寮 四月的艳阳下,柳絮漫天飞舞,如鹅毛,如雪花,纷纷扬扬,在阳光照耀下煞是好看,飘落下来,将山麓平原上的数十户农家的屋顶都染成了乳白色。 从远处延伸而来的两条蜿蜒土路在山脚平原中间交叉会合,一个年过半百的乡农在这十字路口支了间茶寮,供来往路人歇息整顿、充饥解渴。 今日茶寮的生意格外好,刚走了一队客商,屁股还没坐稳,只听马蹄“得得”,车声“辚辚”,又来了一组镖队。领头的是一对夫妻,还未下马,就打招呼道:“老胡,我们又来啦,还是老样子。” 老胡眯着眼一瞧,笑道:“哟,原来是张总镖头和张夫人,财运亨通啊,这才没几日,又出门啦!” 这个一脸皱纹的中年汉子便是成都城北“生禄镖局”的头领张生禄。 张生禄翻身下马,道:“唉,挣口饭吃,哪谈的上什么财运亨通。”一边说话,一边用马鞭轻拍身上的尘灰。 老胡道:“短短两年工夫就从最开始的三头毛驴扩张到如今十余辆大车,还不算财运亨通呐!” 张生禄与夫人相视一笑,日子的确比前些年宽裕多了。 说话间,五乘高头大马自西而来,马上五人,劲装结束,各怀兵刃。 张夫人为人精细,见五人面目凶狠,不似善类,忙用肘尖推了下身边的丈夫。 张生禄并不以为然,心道:“谨慎是好事,可是过于小心,稍有点风声鹤唳就草木皆兵,未免太累人了。” 他生性笃实,自知本事平庸,像银镖、人身镖等危险系数较高的活他一律不接,当然重金镖单也压根轮不着他这等不入流的小镖局。他押的镖,绿林大盗瞧不上,市井无赖他能够对付。两年下来,倒也平安无事。 张夫人见丈夫仍在不紧不慢喝着茶,又推了一下,低声道:“来人了。” 张生禄微微点了下头,回了一句:“我注意着呢。”借倒茶的空当,漫不经心一瞥,但见行在最前头的是个膀阔腰圆、黑面黄须的壮汉。只见其神态傲然,一脸的不可一世,胯下马儿亦是五骑中最为高大的。 这黄须儿应该就是这几人的头头,张生禄心里这般想。 跟在黄须汉背后,是个面皮焦黑的老者,与老者并辔而行的是个尖嘴猴腮的独眼龙。 骑在最后的两人不停地打着喷嚏,左边这人低头弯腰,陷在马背之间,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个驼背。鼻头又红又肿,显然对这漫天的柳絮很是敏感,打一个喷嚏,便咒骂一声。 右边这人蓬头垢面,虎头虎脑,衣衫上泥土污渍斑驳,胸口衣襟处尤甚,已经黑的发亮了。 尚在数丈开外,一股酸臭霉烂的气味就铺天盖地扑向了茶寮。张夫人紧皱着眉头,心下甚是嫌弃道:“世间怎会有这么腌里巴臜的人。” 驼子打一个喷嚏,邋遢汉也跟着一个喷嚏,驼子咒骂一句,他也咒骂一句,似乎两人心有灵犀一般。 驼子突然拳头一扬,喝道:“二傻,再跟着学,信不信老子揍你!哈欠,他奶奶的,哈欠,哈欠……” 二傻呵呵一笑,鼻孔中吹出了个大鼻涕泡,口水顺着嘴角就流了下来,滴到胸口衣襟上。 看到此处,张夫人才恍然,心道:“原来是个傻子,怪不得如此邋遢了。” 茶寮不大,总共摆了六张做工劣质的杨木桌,其中五张已让镖客坐满了,只剩最里面一张缺了角的破桌子空置。 张夫人瞧清形势,忙向最外面那桌连使眼色,想让他们腾出座位来。不期那一桌镖客仗着己方人数众多,丝毫不为所动,依旧在那谈笑喝茶,没有一点挪座的意思。张夫人再待出声提醒,却是来不及了。 独眼龙一下马,马还没拴牢,马鞭就扔了出去,叫道:“一群狗东西,见爷来了,还不给爷滚开!” 马鞭没什么份量,但也把最前面那桌打得杯盘狼藉,茶水泼的到处都是。其中一个趟子手二十不到的样子,正是热血方刚的年纪,气性也比一般人大,抓过马鞭就跳了出来,叫道:“你有种再说一遍试试。” 独眼龙一声蔑笑,手按刀柄,就要发难。 张生禄见状不妙,忙起身圆场。他深知做镖局这一行,和和气气方能长远富贵,该忍耐时毋须忍耐。当下拱了拱手道:“兄台见谅,小子刚出道,不懂规矩,这就给几位让座。”转身呵斥道:“都给我起来,角落里呆着去。” 独眼龙平素蛮横惯了,哪肯就此罢休,手中单刀刚拔出一截,同行的老者大步踏上,在刀柄头上轻轻一捺,刀身立时回鞘。只听老者沉声道:“正事要紧。” 独眼龙哼了一声,朝年轻趟子手啐了口唾沫,叫道:“今儿个就算你小子走运。”转身嚷嚷道:“这茶寮的人死哪去了?” 老胡从那间由几块木板搭成的简易厨屋内探出头来,道:“几位爷,要点什么?”独眼龙大手一挥,叫道:“有什么通通给我拿出来,我们急着赶路。” 老胡连声答应。 那年轻趟子手拉长着个脸,不情不愿地挪到了角落那桌,心下埋怨总镖头实在窝囊,己方二十多人,何须惧他们区区五个。 眼看一场风波平息下来,张夫人不禁长舒一口气。 不一会儿,老胡从简易搭成的木板房中端出两大盘包子,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理应给张生禄的镖队,老胡也的确这么做了。不幸的是,他的这一举动,将为他带来一顿皮肉之苦。在经过黄须汉一桌时,独眼龙突然横出一手,啪啪两个耳光,扇得老胡原地转了三圈。 老胡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下,抚着痛处,哭声道:“大爷,这是为何呐?” 独眼龙冷哼一声,道:“因为你眼瞎。”喝道:“把包子给我端过来!”说完,又在老胡身上添了一脚。 张生禄倒不在乎晚吃个一时半刻,可对面如此横行霸道,连他都看不下去了,紧绷着拳头道:“实在是欺人太甚!”好在他话声不大,只给同桌听到了。 张夫人无意多生事端,立马拉住了丈夫的小臂,低声道:“闲事莫管。” 听过夫人的话,张生禄刚提起的屁股又坐了下去,他性格还是偏软弱,生气是一回事,为人出头是另一回事。 老胡是个本分生意人,岂敢违抗眼前这五个凶神,战战兢兢将那两盘肉包子又端了回来。 众镖客见总镖头都不作任何表态,心中忿忿,但也不愿做这个出头鸟。 黄须汉嘴角一翘,突然仰天三声大笑,道:“真是群窝囊废!”那二傻也跟着戏谑道:“窝囊废,窝囊废,一群窝囊废!” 两个老镖师实在不堪忍受此等屈辱,霍地站起,叫道:“总镖头。”其余镖客见状,也跟着纷纷起身,手握兵刃,一致盯着张生禄,只待总镖头发一声号令,众镖客就跟这五个恶徒一拼死活。 争奈张生禄只是侧头望着田野,不发一言一语。 老镖师恨恨一声长叹,甩袖离席,坐回马车上去了。 老胡放下包子,就想要溜回木板房,不防又让那个老者给拉住了。那老者指着北面道:“李家村是在前头吗?”老胡颤声回道:“是,往前再走二十里路就是了。” 老者点了点头,又问:“近几日可有其他人来问过?” 老胡不明其意,摇头道:“小的不明白……” 那驼子一拍桌子,喝道:“问你最近有没有外来人去李家村的?” 老胡被这一声怒喝吓得全身哆嗦不止,差点坐倒在地,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没有。”老者很是满意,挥了挥手,打发老胡走了。 黄须汉微微一笑,道:“看来还没被人捷足先登,嘿嘿。”另外四人听了,摩拳擦掌,脸上均露出喜色。 五人吃了一回包子,甚不对胃口,对着木板房叫道:“死老头子呢,有甚酒肉都给老子端出来,老子吃饱了好办事去。” 木板房内,老胡是叫苦不迭,他小小一间茶寮,只有粗茶和点心,哪里来的酒水肉食。适才无缘无故挨了一顿打,这个时候,就算再给他一个胆,他也不敢出去跟这五个恶人多说一句话。可躲在房内,始终不是办法,一时之间,他进退两难。 正当愁困之际,忽听屋外有人喧哗,听声音并非那五个恶人,因为是女声。老胡躬着身子悄步走到门帘后,掀开一条缝隙,但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扭摆着腰肢进了茶寮。 老胡见那浓妆女子走路不是一般的别扭,心中暗自纳罕:“不知是屁股上长了痔疮还是腿上有隐疾。” 眼角不经意一瞥,又发现了异状,西首桌上的镖客不知何时换成了两个陌生人。左边这个长的肥头大耳,满面油光,好似刚从油缸里爬出来;另外一个,身形瘦削,唇上留着两撇鼠须,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个不停,鬼祟神态,尽显无遗。 此时,生禄镖局除了张生禄夫妇和两个镖师尚自围坐一桌,其他镖客都让张生禄遣回马车上了,省的再生争执。 那浓妆女站在茶寮口,挑着两个眼珠子从左至右扫了一遍,最后偏偏坐在了那鼠须男的对面。 黄须汉五人面面相望,心中认定眼前三人是同一伙的,只是不知他们有何意图,面带警惕注视着三人。 那鼠须男却道:“喂,这么多空桌子,怎地偏偏要与我兄弟俩挤一桌?” 浓妆女抚媚一笑,轻挥手绢,道:“男人大丈夫别那么小家子气嘛,俗话说人多吃饭香。哎,走镖的小哥们,也过来一块吃。”声音粗哑,很是难听。 别看鼠须男一脸浮滑,可他也不是什么货色都往怀里揽的,眼前这个裹着浓妆的粗女人,他就丝毫不感兴趣。当下不耐烦道:“去去去,给老子晾一边去,什么玩意!” 那胖子笑道:“兄弟,别这么说嘛,你看她虽然姿色差了些,皮肤糙了点,可够骚啊,俗话说一骚遮百丑,来来来,坐哥哥……”话到中途,倏地戛然而止,原来是眼珠子被吸引到张夫人身上去了,好一会儿,才道:“风韵妖娆,好一个美妇人。” 张夫人往常在家负责教育孩子,管理镖行账务,并不跟着丈夫出镖。因此在她脸上并不见常年在外奔波的风霜,加之她保养得当,三十五六的年纪,肌肤依旧白腻润滑,在常人眼中,顶多也就二十七八的光景。 此次随行,乃是因为运镖目的地就在她故乡。这两年镖局事务繁忙,无闲回家,张夫人甚是挂念家中父母。 那胖子发了一声赞后,目光就没再从张夫人身上脱离,捻着油腻的胡须,一脸坏笑,眼中尽是淫邪之意。 张夫人恼羞成怒,狠狠回瞪了一眼,不想那胖子反而笑的更奸了。 张生禄阴沉着脸,起身道:“夫人,我们走吧。”不想刚转身离席,就见那胖子身形一纵,拦在了二人身前,笑嘻嘻道:“夫人,这么快就要走了?” 旁边两个镖师看不下去了,喝道:“贼厮休得猖狂!”话声未落,拳脚相交,一左一右,分进合击。 那胖子嘿嘿一笑,正眼都没瞧他俩一下,轻轻往旁一跃,左手斜撩,抓敌手腕。生禄镖行的镖客,除个别老镖师,余人基本都是靠蛮力走天下,武功底子几乎为零。 那镖师身高体壮,力气十足,对手来撩他手腕,他也不躲。当然以他的水平,别说躲,能否看清来招都是问题。刹那间,他只感觉到手腕突然被制,动弹不得,嘭嘭两下,胸口连中两拳。 两拳打完,右边那个镖师也已扑到。胖子鄙夷一笑,不与他啰嗦,直接将手中镖师顺势一掷。重重的一记闷响过后,两个镖师如两团软泥一般瘫倒在了地上。 众镖客还算团结,见自家兄弟倒地,当即哗然一片,操起兵刃就围了过来。 张生禄突然高举右手,跟着缓缓走出,那意思是说他要跟眼前这个胖子单打独斗。他身为一镖之主,如果一直躲在后头,终是说不过去。 那胖子摩挲着手掌,笑道:“好,好极了。俏夫人,看好喽,倘若让我赢了,你可得回去陪我好好玩两天。嘿嘿,嘿嘿。” 张生禄轻轻哼了一声,声音之小,几乎微不可察。他不是个骄纵轻敌的人,不过从胖子刚才出手的那两招来看,心中已有了六七成的把握。当下拱了个手,说道:“献丑了。” 胖子见张生禄笃定沉着,心知接下来将是一场硬仗,收起笑容,摆开架势。 殊不料,鼠须男趁着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场未开始的激斗之上时,偷偷溜到张夫人身后,邪邪笑道:“他们打他们的,咱们先去爽一爽。”在张夫人腰间一点,登时封住了她的穴道,跟着右手横腰揽过,扛起就跑。 这两下子,就在电光火石一瞬之间,张夫人反应过来时,已被鼠须男挟在肋下,全身动弹不得,只能大声咒骂,同时向丈夫呼救。 张生禄正凝神待敌,哪料得到会有这么一出,狠狠一咬牙,容不得半分的犹豫,发足急追。 在旁观战的黄须汉五人亦是大出意料之外,怔了一怔,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鼠须男挟了张夫人之后,倒不逃窜,只是绕着茶寮外围,施展他得意的轻身功夫,不停绕圈。张生禄深提一口气,全力奔赶,竟然追之不上,始终落在后面两三丈的距离。 这一头,众镖客围住了那胖子,已然交上了手。 单打独斗,这二十多个镖客中,没一个会是胖子的对手。可双拳难敌四手,现下里,那不是四手,是四十来只手重重围在胖子的四周。 胖子使的是一条黄金软鞭,呼呼有声。众镖客也不急,挺起兵刃,步步进逼,在两个老镖师的带领下,逐渐缩小包围的圈子。 胖子眼观八路,分析形势,知道这包围圈内不可久呆。纵然对手武功低微,招数简单,但刀剑无眼,若被砍上一两刀,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当下黄金鞭朝东南北三个方向连着虚舞三鞭,随即一个疾步流星,反身纵窜,一招“霹雳九天”应势而出。 围在西首的六个镖客只觉得头顶猛地一声响雷,其中三个镖客没有及时作出反应,进招的那只手被狠狠抽了一鞭,登时皮开肉绽。哐啷啷的响声过后,三件兵刃同时掉落在地。 胖子不作停留,看准三人中间,沉肩撞去。两边镖客齐齐来救,可为时已晚,终究还是让那胖子冲出了包围圈。 胖子一出围困,登即松了一口气。正当他得意间,劲风忽起,一张椅子扑面砸来。 胖子耸然动容,因为椅子袭来的方向并没有其他镖客,心中诧异:“是谁发的难,莫非黄须汉五人跟这镖行是一伙儿的?” 不及多想,手一扬,软鞭飞卷,将那椅子甩过一边,跟着定神一瞧,却见那浓妆女斜立在眼前,说道:“牛头马面,你们终于露出真面目啦!”话声有变,竟然是十足的男儿声音。 在场众人无不大吃两惊,一惊浓妆女突然间变声,定睛细看“浓妆女”的咽颈,高突的喉结赫然在目,原来是男扮女装;二惊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牛头马面居然跑巴蜀来啦。 胖子全身防范道:“阁下是哪位?我们认得么?” “浓妆女”一把抹去脸面上的浓妆,露出庐山真面目,果真是个方脸汉子。只听他朗声道:“说与你听了也无妨,反正你为非作歹的日子今儿个算是到头了。我就是无人不知谁人不晓的疾——风——无——影——剑。” 余人听到“疾风无影剑”五字,无不倒吸一口凉气。疾风无影剑是江湖中人给峨嵋派刘常新起的外号,只因他一套七十二路疾风剑法,迅如闪电,无影无形,端的厉害非常。 在场众人纳闷的是,刘常新与峨嵋派掌教同辈,纵然是师弟,可名震江湖也十年有余,印象里是个中年汉子。眼前这个小子,青葱稚嫩,怎么看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光景。 在场人中多数当然不信,只当他信口开河;少部分人比较谨慎,半信半疑地望着他;还有个别则是暗自心惊峨嵋派道家内功返老还童的特效。 只听这青年续道:“……的得意弟子,成炳丰是也。” 众人听了,无不翻了个白眼,原来只是疾风无影剑的徒弟。尽管如此,依旧不敢小觑了眼前这个青年。峨嵋派能够跻身当今天下五大门派的行列,绝非徒有虚名。 那胖子拱手笑道:“原来是峨嵋派成少侠,久仰久仰。”其实今天是他俩第一回碰面,之前压根就没听说过这么个人,久仰一说只不过是社交辞令而已。 成炳丰哼了一声,不客气道:“废话少说,是你乖乖束手就擒还是要我亲自动手?” 胖子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随即鼓起笑脸道:“成少侠恐怕是误会了,我兄弟俩无名小卒两枚,怎会是那牛头马面呢?不知成少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呢?” 不待成炳丰说话,独眼龙插嘴道:“喂,小子,我看你是认错人啦!”成炳丰横了他一眼,道:“怎么?莫非你见过?” 独眼龙嘿嘿笑道:“老子虽然没亲眼见过,不过嘛,大概也能估摸出他们的模样来。” 成炳丰哦了一声,颇有些兴趣。 独眼龙继续道:“牛头马面,顾名思义,那肯定是一个像牛头,一个似马面。你再看这两个家伙。这个猪头猪脑,那个贼眉鼠眼,要我说呀,猪头鼠脸还差多,怎么会是牛头马面呢。” 成炳丰眼皮子一翻,还道他有何高见,转过了身,懒得再搭理他。 那胖子心中同样恼火,成炳丰误认他兄弟俩为牛头马面,说实在话,他还是挺开心的。同是淫邪之辈,二人私底下对牛头马面不知有多景仰,刚出道时还曾商讨过要拜牛头马面为师,只苦于缘悭一面。然而独眼龙却骂二人猪头鼠脸,他当然要生气,默默在脑海中将五人的相貌记下,以待日后雪耻。眼下先要应付成炳丰,他笑着说道:“兄弟,你真认错人了。” 成炳丰哼了一声,说道:“暂且不管你真假,眼下淫径是实,将你两淫贼逮回去后,再行拷问也不迟。” 那胖子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了,脸色一沉,面露狠色道:“给你脸不要脸,是不是?别仗着峨嵋派的名头,老子就怵了你。既然你不吃敬酒,就让你尝尝老子的手段。”说着软鞭一扫,滚滚扑上。 成炳丰喊了声:“来得好。”身形移动,猱身而上,丝毫不惧那风声飒然的鞭子。然而才踏上两步,脚下猛地一绊,哎呀一声惨呼,摔了个狗吃屎。 原来是他扮女装的时候裙子没挑合身,太长了拖在地上,刚才就是踩在裙边上了。 胖子本来心中还有些忌惮,打算先试探两招,若是敌不过再溜。忽见良机天降,登时大喜过望,有便宜不占那是傻子。双足一蹬,高高跃起,鞭把高举过头,一招“雷霆万钧”劈头盖脸砸将下来。 成炳丰尚在埋怨身下的长裙,骤闻头顶风声猛厉,来得非常迫切。当下不作二想,急急一个翻身滚地,堪堪避过了这一杀招。 胖子一招落空,手腕急转,软鞭横扫而出,不给对方起身的机会。成炳丰左右打滚,虽然碰了个灰头土脸,总算让他一一躲过了。 胖子见始终击不中对方,手中鞭子舞得更疾更狠了,一时之间鞭影重重,将成炳丰整个身形笼罩其中。 成炳丰苦于手中没有兵刃,外加身上这套女子衫裙极不合身,束手束脚,完全施展不开来。即便如此,胖子依旧奈何不了他。 一连十几招,全部打了个空,胖子有些急了,成炳丰武功明显在他之上,若让他翻了身,自己兄弟俩恐怕都要在此栽了跟头。当即朝外围的鼠须男叫道:“别玩了,过来帮忙!” 鼠须男仗着轻功优势,将张生禄耍的气急败坏。他一边戏耍着张生禄,一边仍能好整以暇观察着茶寮内的局势。眼见胖子占尽了优势,却始终拿对方不下,心中不由得埋怨起胖子忒不中用,平时只知道好吃懒做,以致功夫不进反退。 刹那间,只见鼠须男突然一个急刹,一招钩腿反踢,刚猛十足。这一脚太过突然,外加张生禄被怒火烧昏了头,只顾着往前冲,完全没有预料到。等他反应过来,胸口已经中招,仰天一跤摔了出去。 鼠须男不与他正面相对,张生禄已然怒不可遏,这时又被偷袭了一脚,怒气更盛,屁股刚着地,挺腰蹬腿,立即从地上跳了起来,欲挺身再战。然而只觉得胸口窒闷,哇啊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这一脚劲道着实厉害,已伤及筋脉,张生禄再也支持不住,踉跄了两步,又坐倒在了地上,一时半会竟爬不起来。 鼠须男一解决张生禄,就抢步冲向茶寮,准备应援。成炳丰听到胖子呼喊帮手,不敢再随意应付,右手抢到地下的一把长凳,借来一挡,顺势就从地上跃了起来。 登时间,战局大变,成炳丰起身后,只凭着一把长凳,数招之内,就把胖子逼到了茶寮角落。 黄须汉五人在一旁看得暗自心惊:“峨嵋派果然名不虚传。” 鼠须男方扑到茶寮口,见成炳丰一张长凳使得圆转如意,已将胖子完全压制在了角落里,呈一边倒局面。照此形势,十招之内,胖子必败。他想着纵使两人联手,亦未必能占到上风,不值得以身犯险,抛下一句:“兄弟,扯呼!”即朝南路逃窜而去。 胖子见搭档临难苟免,弃他而去,只气得咬牙切齿。先不说他轻功不如鼠须男,即便有同样的轻身功夫,此刻被成炳丰缠夹住,想要往外多挪出一步都是困难至极,更别提脱身了。 成炳丰心里同样着急,若给鼠须男跑远了,恐追之不及,当即纵声喊道:“师妹,师妹,淫贼要跑啦!”声音洪亮,远远传了出去。 鼠须男奔出十来丈,回首不见追兵,心情大好。他对自己的轻身功夫十分自信,心想有了这十多丈的优势后,应该高枕无忧了。刚这般想,就听见成炳丰猛地一声喊。这一声喊,登时让他骇然色变,他没料到对方竟还有同伴窥伺在暗处,不由得加紧脚步,发足狂奔。 茶寮的西面有一片桃树林,此时正值桃花盛开的时节,一眼望去,粉红色的花海无边无际。一阵风拂过,花瓣挣开枝头,随风飘荡。漫天花雨中,但见一抹淡绿色由林子深处轻飘而出,忽左忽右,好似彩蝶穿花。 茶寮上众人举首望去,隐隐约约可见来者是个花季少女,尽管看不清脸蛋,依旧能从其舒展的身姿中感觉到一股曼妙灵动。 鼠须男逃窜之际,仍不忘频频后顾,始终不见有敌人的踪影,以为只是成炳丰的诈唬之计。正欲松懈下来,蓦然间,斜刺里一团绿影飞扑而出,顶着太阳,但见剑光一闪,附随着一声娇喝:“淫贼,哪里跑?” 鼠须男被吓得心惊胆寒,他压根没想到一旁林地里会突然冒出个人来,不假思索,抛起张夫人就往剑尖上送。 绿衣少女叱了一句:“无耻。”急忙收剑,左手顺势抱过张夫人,安置在路边,脚下不停,连着几下轻登巧纵,已抢在鼠须男背后,提声道:“你个淫贼胆子不小,见了本姑奶奶还想溜?” 话声甫毕,鼠须男一声尖啸,两柄弯刀突然回削,欲作最后的反抗。绿衣少女低头一让,身移步换,再次闪到了鼠须男的背后,同时还不忘用长剑在鼠须男大腿上划一道小小的伤口,嬉笑道:“在这呢!”她突然起了玩心,想先作弄鼠须男一番。 鼠须男大怒,一顿狂斫猛劈,却总是慢了半拍。每次待他回转过身,绿衣少女总能提前一步绕到了他身后。一连劈砍了二三十刀,别说伤着对方,连绿衣少女的正面都没瞧见。 绿衣少女左右进退,回转如意,就像猫逗老鼠一般,耍得鼠须男团团乱转。 茶寮这头,成炳丰已将那胖子制服。张生禄稍作调息后,在手下镖客搀扶下,替张夫人解了穴道。 张夫人怒红了双眼,穴道一解,抽过丈夫腰间的宝剑,不顾拦阻,就冲入了田间。 绿衣少女正耍得开心,一时不察,张夫人已经冲到鼠须男一丈之内。这一下变故大出绿衣少女的意料,鼠须男更是浑然不知。他让绿衣少女耍的晕头转向,斗又斗不过,逃又逃不脱,只能像只无头苍蝇般横冲乱撞。 张夫人羞愤难抑,冲上去二话不说就是一剑。 绿衣少女叫道:“慢着,我……”后面半句“还有话要问他”没来得及发出,就见长剑透心而入,直穿后背。 鼠须男瞪大了双眼,一脸的惊惧之色,嘴里不断地重复道:“你……你……” 张夫人面无表情,手中剑柄狠狠往里一绞,鼠须男呻吟一声,就此断气。张夫人犹不解气,又在尸身上横竖划砍了好几道口子,啐了两口唾沫,方才离去。 经此一闹,众镖客再无心思用饭,个个低垂着脑袋,沉默无语,各怀心思,驾着马车去了。 那胖子自被反绑了双手后,嘴巴就没停过,一直在那喊冤叫屈。 成炳丰让他吵得烦了,踢了一脚,厉声道:“给我老实点。”掏出一张画像,来回比对,自言自语道:“似乎有点像,但感觉又不太像。师妹,你觉着他俩是牛头马面吗?” 绿衣少女摇头道:“应该不是,水平太次了。”胖子忙道:“对对对,我俩就是普通淫棍,呸呸呸,说错了,我俩就是普通老百姓。两位少侠行行好,放小的去了吧。” 绿衣少女喝道:“奸淫掳掠也算普通老百姓吗?” 胖子一怔,随即道:“那……那是我兄弟的主意,不关我事,我……我跟他不熟,今天才第一回见。” 绿衣少女懒得与他多话,脚尖在其腰间一撞,封住了他的哑穴,跟着说道:“管他是不是,都交给乡民们处理。” 峨嵋派作为巴蜀两地的领袖,在得知江湖上恶名昭著的采花大盗牛头马面踏入境内之后,立即由“疾风无影剑”刘常新携了一队弟子下山追捕。 一路寻踪觅迹,追至绵州时,突然断了线索。刘常新不甘就此放弃,于是分遣弟子分头在绵州四周郊外打听线索。 昨日,成炳丰与绿衣少女方小琬在打探消息时,遇到浩浩荡荡一大队的乡民,手里各执了镰刀锄头斧子,群情激愤。询问下来,才知乡长未出嫁的小女儿青天白日遭贼人掳劫而去。乡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哪是练家子的对手。几个在附近田地干农活的乡民上前阻拦,全给打成了重伤。 乡民们当即遣了两个小伙快马加鞭到城里去报官,可村庄地理偏僻,山路难走,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两三天的工夫。乡长等不得,回到家扛了把斧子就出门了。乡里民风淳朴,一家有难,家家帮忙。这才有了成炳丰与方小琬一开始见到的情状。 两人听完,义不容辞揽下了这追寻任务。有能人相助,乡民们自然高兴不已。寻到半夜,终于在一个山洞内找到。当众人赶到时,只有乡长的女儿一人躺在山洞内,衣不蔽体,已然昏厥。 众怒难消,在乡长携小女回去之后,其他人不眠不休,举着火把,漫山野搜索,誓要将两淫贼绳之于法不可。皇天不负有心人,到第二天一早,终于在十公里外的一座小镇发现了两个淫贼的行止。 成炳丰不知这两个淫贼的身家底细,不敢贸贸然行动。出发前,刘常新曾多次叮嘱,只需打探线索,千万不可莽撞。 近年来,牛头马面在全国各地作案累累,然而五湖四海的英雄好汉却拿之无可奈何,只因那俩淫贼神出鬼没,多少次眼看即要被擒,总能逃之夭夭。次数多了,江湖上都开始传起牛头马面会妖法的传闻。 成炳丰与方小琬不敢大意,在得知淫贼的行踪之后,第一时间派人回绵州城向刘常新报讯。 为免败露行迹,成炳丰又苦口婆心劝退了愤怒的村民,自己与方小琬远远尾随在两个淫贼之后。 两人小心谨慎跟踪了一上午,却始终等不到绵州城的消息。二人一合计,决定先行试探一番,就有了成炳丰男扮女装搔首弄姿的情节。 两人押了那胖子正准备返程回去,路的尽头突然扬起一阵尘土。漫天尘土中,一匹快马飞奔而来。 尚未近身,马上人就远远喊了起来:“师兄,师姐,可找着你们了!”声音稚嫩,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方小琬奇道:“魏师妹,怎么就你一人,师叔呢?” 方小琬与成炳丰虽是师兄妹相称,实则二人同门不同师。方小琬师父另有其人,姓唐名霞,乃成炳丰授业恩师刘常新的师姐。骑马赶来的小姑娘魏云便是唐霞的最小徒儿。 峨嵋派属于道家门派,但并不要求门下弟子一定要皈依三宝。此刻三人之中,除了成炳丰,方小琬与魏云都只是俗家弟子。 魏云一下马见到成炳丰一身女人衣装,当场就愣住了,一脸疑惑道:“成……成师兄?”成炳丰的道人形象在她小小的脑袋中早已根深蒂固,这时突然换了女人装,脑子卡壳,有点反应不过来。 方小琬鬼灵精怪,立即打趣道:“什么师兄,叫师姐。”魏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真傻乎乎地叫了声师姐,惹得方小琬嬉笑连连。 成炳丰懒得去理会方小琬,转向魏云问道:“魏师妹,我师父呢?” 魏云听过声音才确定眼前这个女装男子是货真价实的成炳丰师兄,说道:“师叔在绵州城等我们回去呢。” 成炳丰懊恼道:“牛头马面还没给逮住呢,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魏云道:“昨天夜里得到消息,说是牛头马面早在两天前就逃窜出绵州地界了,师叔说我们在绵州死守着也不是办法。” 方小琬泄气道:“这两个淫棍可真是狡猾。”说完恨恨地踢了胖子一脚。 胖子一脸无辜,心道:“你们逮不着牛头马面,跟我有什么关系。” 魏云突然问道:“哎,方师姐,黄泉摆渡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啊?”话音刚落,就听得茶寮内“吧嗒”一记声响,原来是黄须汉桌上一双筷子落在了地上。 成炳丰带着警惕瞅了五人一眼,跟着拉过魏云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魏云挠了挠腮帮子道:“那天掌门师伯飞鸽传书来,说是有个叫黄泉摆渡人的家伙藏匿在蜀地,若是碰着了,让我们千万不可妄动。” 方小琬亦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摇了摇头,转向成炳丰问道:“师兄,你听说过么?” 成炳丰面露难色,不太想说,方小琬又催了一遍,他才勉为其难说道:“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方小琬和魏云对望一眼,瞳孔中露出的不是恐惧,反是新奇,齐声问道:“然后呢?” 成炳丰支吾了几句后,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四下望了一眼,u看书 ww.uukashu悄声道:“听说已故的大师伯就是让这奸贼给害死的。” 方魏二人张大了嘴巴,半天没说出话来。 方小琬道:“怪不得掌门师伯让我们不可妄动,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段过节呐。成师兄,还有吗?”成炳丰摇头道:“没了,剩下的都是些江湖上的传闻而已,当不了真的。” 方小琬道:“你说出来,我不当真便是了。”魏云在旁跟着附和。 成炳丰深知这两位师妹好奇心重,不打破沙锅问到底是不会罢休的,当下全盘托出,不过多是一些江湖上的传闻,最后道:“大概七八年前吧,他以一人之力屠灭了两个门派,之后突然就销声匿迹了。”长叹一口气:“本以为那魔头已遭正法,没想到竟然还苟且在世。” 魏云突然倒吸一口冷气,道:“这个黄泉摆渡人会不会跟那大淫贼牛头马面是一伙的?不然怎么会同时出现在四川。” 方小琬与成炳丰同时点了点头,道:“有这个可能性。” 黄须汉一桌除了二傻,另外四人都十分好奇方小琬三人的对话,可又不敢表露的太过明显,只得以侧过了脑袋,凝神细听。无奈相距太远,听了半天也没听清几句。 方小琬三人商讨了片刻后,提解了那胖子往南去了。 待峨眉派弟子一走,老者立马站起身来,望着远去的背影,道:“这三个雏儿肯定是回去搬救兵了,峨嵋派人多势众,不好对付。事不宜迟,咱们赶紧出发。” 黄须汉一声虎吼:“走!”五人纵身上马,朝北进发。 第2章:下山 一路奔驰,不消一个时辰,黄须汉五人就寻到了李家村。李家村分布在一座无名山的山脚之下,而这座无名山便是五人此行的目的地。 顺着山道上行数里,山势渐陡,到得半山腰时,就不能再骑马了。五人将马匹系在颗大松树下后,徒步上山。山中鸟兽甚多,天上飞的,林中窜的,地上爬的,二傻见到了都要依样模仿,惊了一路鸟兽。同行四人早已习以为常,并不阻挠。 再往后走,杂草铺路,荆棘丛生,山道越来越模糊,同时也越来越难走。 “都不知那家伙藏在哪里,这般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到猴年马月估计也南也难找着。” “为了五千金,多受点累也是值得的。” 一想到那五千两黄金的赏金,各人面上登时都露出喜色,好像那黄金已然到手。 “这个黄泉摆渡人倒有点能耐啊,五千金的赏格,那得杀多少人啊?” “怎么?你怕啦?” “呸,老子生下来就没怕过谁,杀人有什么了不起,老子身上还背着几条人命呢。” “谁会给自己起名叫黄泉摆渡人呢?” “自我吹嘘呗,现在的小痞子杀了个人就自称黄泉这的,无常那的,照他们的算法,老子都可以当阎罗王他爹了。” “这算哪门子的吹嘘?吹了半天不就一撑船的吗,哈哈哈哈。” “牛头马面同一时间出现在绵州,不知是巧合还是另有猫腻。” “那俩家伙我听说过,就是俩瘪三。女人还需要偷吗,看上哪个,直接抢就得了。” “老四这句说的对极了,所以那种脚色只能干些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勾当,哪像咱们,杀人放火,光明正大。” 那二傻也跟着叫道:“光明正大。” “老大,等会儿找着了那个家伙,是直接亮家伙开打呢还是……” 黄须汉操起背后的狼牙棒,道:“当然是直接开打,这有什么可商量的。”见老者皱眉蹙眼,口中喃喃,于是问道:“三叔,你有啥子想法?” 老者说道:“这小子虽然身背五千金的赏格,但依我看,十之八九是个拙劣货色,否则也不会躲到这深山老林中来。凭老大一人的神力,拿下那小子已是绰绰有余,合我们五人之力,或擒或杀,更是轻而易举。不过人生无常、世事难料,还是谨慎些为妙。我们等到半夜,待那小子睡憨后再行动手。”说完做了个砍脖子的手势。 黄须汉沉吟片刻后,道:“就依三叔的法子。” 转过一个隘口,进入了一座山谷。 谷中林茂草密,鸟语花香。此时已是四月,天气渐暖,高山冰雪开始消融,雪水汇聚成河,蜿蜒在山谷之间。 一路到谷底,也没见着半个人影。这一程走下来,二傻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当下从怀中取出来一个油纸包,这是他藏的私货,里头有半只烧鸡。 二傻也顾不上其他,一边走就一边就啃了起来,吃得那是一个津津有味。正吃着欢快,突然身子被挡了一下,他不满地嘿了声。 挡住二傻的正是那老者,他突然止步,是因为他看见了一件可疑的物事。 其余四人见状,也顺着他目光望去,只见东首数十丈开外隐隐约约有个身影。 五人对视一眼,当即躬下身子,藏身在及腰长草之中。二傻脑子虽有障碍,但从小就跟四人一起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下来,哪些时候该放松,哪些时候该严谨,他还是有些分辨力的。眼下四人做什么,他就跟着照做。 五人在长草的掩护下缓缓向那身影靠近,待到一颗大榆树下,估摸与那身影相距已近,便就此打住。 老者打了个手势,跟着悄悄探出脑袋张望了一眼。果然有一人坐在五丈开外的涧边,身上穿了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袍,微微垂着头,由于背对着他们,是以不知在做些什么。 “是不是他?” “问我作什么,我也没见过啊。” “估计就是他了,看这身打扮,肯定不是猎人。” “也许是樵夫。” “不会是樵夫。” “我看呐,八成是个农夫。” 老者听了,不禁来气道:“农夫跑山上来干嘛?你看这山上有田耕吗?” 驼子呆了一呆,四下一望,的确不见半分田地,可他不服输,狡辩道:“就是因为没田,所以才来开荒嘛。” 老者极力忍住胸中的怒气,道:“不会是农夫。” 黄须汉道:“这么明显,你们都看不出来?这家伙一瞧就是渔夫嘛,你看他坐在涧边,那是在钓鱼呢。” 驼子立马提出异议道:“不对,连鱼竿都没有,怎么会是在钓鱼?” 黄须汉被这一驳,心中很是不满,向来只有他驳斥别人,哪有被人驳斥的时候,怒道:“谁说钓鱼一定要用鱼竿?‘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没听说过吗?这家伙虽然没有鱼竿,但他用的是愿者上岸的钓鱼法子。” 驼子明知是黄须汉强词夺理,但摄于其威,不敢再行争辩,只能心里嘟囔道:“姜太公明明有用鱼钩,只不过用的是直钩而已。” 老者被黄须汉几个气的脸色都变了,如果不是自己年纪大了,力有所不逮,早就把这几个废物踹一边了。 独眼龙不依不饶,又问道:“那会不会是采药的?” 老者再也按捺不住,怒吼道:“不是。” 这一声吼发出,传遍四野,登即惊起了杂草丛中的几只野鸭。 那老者一吼完,立觉不妥,急忙望向山涧,见青袍客依旧没有任何动静,这才舒了口气,道:“他好像睡着了。” 坐在涧边的青袍客眉头微微皱了一皱,轻叹一口气,暗道:“我又不是聋子,大笨麻鸭都让你们给惊飞了,难道我的警觉性还不如这些笨鸟吗?”不过当下也没作反应,心中只盼这五个蠢货赶紧离去,别再来骚扰自己。 五人藏身在草丛中,又观察了一会儿,见青袍客从始至终都一动不动,才放下心来。 “现在该怎么办?” “直接一刀斩了,还啰嗦什么。” “如果不是那个黄泉摆渡人呢?” “那就算他倒霉,谁让这家伙没事在这山中乱转悠。” “不管死活,都是五千金?” “对,我那兄弟就是那么说的。” 独眼龙性子最急,从腰间抽出一把马刀,道:“那还等什么,上吧。”刚直起腰身,就让黄须汉给按了下来。 黄须汉道:“要上也是老子我先上。”说完从背后取下狼牙棒。 那老者道:“不忙,先使这个。”手腕一抖,手上多出一枚流星镖。 五人一阵狞笑,跟着从怀中掏出流星镖,对准了青袍客。 黄须汉打出“三二一”的手势,手势甫毕,五人哇哇大叫着跃出草丛,手臂急甩,一时间,数十枚流星镖激射飞出。 一时间,只见银光闪耀,几乎所有的飞镖都击中了青袍客。飞镖之中,还混杂了小半只烧鸡,这小半只烤鸡显然是被二傻当作暗器投掷了出去。 五人见暗器一击即中,欢呼吆喝着向涧边奔去。 “我早知道这家伙是根废柴,只是没想到这么废,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哈哈哈哈!” “不是他武功差,是咱们兄弟几个武功高。” “说得对,说得对极啦!” 五个人皆没料到会如此简单,想着五千两黄金马上即可收入囊中,无不哈哈大笑。 老者率先赶到,一把抓起青袍客的尸体,不期着手轻飘,原来只抓住了一件袍子,而袍子下面不过是一块光溜溜的大青石。 五人前后左右全部搜了一遍,然而除了那小半只烧鸡,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那数十枚流星镖都不见了踪影。五个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奇道:“狗东西,跑哪去了?” 老者高举起青袍,面对太阳,只见青袍上十几个破洞,却没一丝血迹。 “会不会掉河里去了?” “很有可能。” 一时间,五个人张着个脑袋往山涧去找。那山涧并不算宽阔,却甚湍急,人若不慎掉进其中,不出片刻,就要被冲到山底。五人瞅了半天,也没见着半点痕迹。 “肯定是给冲走了。” “只有这个可能了。” 老者眉头紧蹙,提着青袍又端看了一遍,喃喃道:“怎么会一点血迹都没有呢?”深感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就在五人懵懵然之时,背后突然传来树枝摇曳的声响。五人一个激灵,急忙转过身来,尚未站定,只影影绰绰的见到大榆树伸出的一根枝干上站有个人影。 黄须汉等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听到树上那人说道:“还给你们。” 五人只觉眼前冷光一闪,那是他们刚才发出的流星镖。一阵哀嚎声中,涧水给染成一片血红。 站在树上的正是那个青袍客。其实,当五人踏入山谷时,他便已察觉,而五人躲在榆树下长草中的对话更是听得一清二楚。当五人发射暗器的一瞬间,他褪下青袍,接过暗器,跟着才纵跃到老榆树之上。这一连串动作,在电光石火之间完成,身法之快,实非五人所能想象。之所以将青袍留下,不过是为了戏耍这五个人一番。 转眼之间,四人中镖摔入急流,当场丧命,现场只剩驼子伏在地下大呼小叫。他当自己也中了暗器,因此潜意识地摔倒在地,左右打滚,口中不住干嚎道:“哎哟,我死了,我死了,哎哟,疼死我了。” 倒不是青袍客失手,留下驼子是为了用来问话。他捡起青袍,重新披在身上,抓小鸡般拎起在地上打滚的驼子,掷于青石之前。 直到此时,驼子才发觉身上并无痛感,上上下下检查了两遍,一处伤口也没见着,这才停了嚎叫。 青袍客坐回青石之上,道:“说,为什么要来烦我?” 驼子一怔,适才只顾着生死存亡,把眼前的敌人都给忘了。这时抬起头来,只见这青袍客三十岁上下,身材高瘦,形象清癯,面无表情却令人不自禁的望而生畏,腰间还挂有一把古旧的长剑。 驼子只瞧了一眼,就翻身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道:“大……大侠饶命,小的有眼……有眼不识泰山,搅扰了大侠歇息。小的这……这……这就滚下山去。”说着手脚并用就想溜。 青袍客袍袖微动,忽的一声,一枚流星镖就钉在驼子身前的草地上。驼子被吓得一个哆嗦,又缩了回来。 青袍客道:“我问你答,半句不实,这流星镖便还给你。” 驼子想到适才青袍客将流星镖还给自己同伴时的情景,顿时面如土色,慌不迭道:“是是是,小的……绝不……绝不敢有半点欺瞒大侠。” 青袍客道:“你可认识我?”驼子摇头道:“不……不……不认识。”青袍客道:“你们不是要找黄泉摆渡人吗?我就是黄泉摆渡人,现在认识了吧。” 驼子变形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丝笑容,道:“久仰……久仰黄……黄大侠英名。”青袍客翻了个白眼,道:“黄泉摆渡人是你们这些外人给我起的别号,我本人姓叶名馗。” 驼子颤声道:“久……久仰……叶……” 叶馗喝道:“舌头撸直了,说话利落些。” 驼子连忙点头称是。 叶馗问道:“首先来说说这五千金是怎么一回事?”驼子道:“小的也是从旁人那听来的。”叶馗道:“你只管说。” 驼子道:“是这样子的,小的有一个乡邻在成都万剑山庄打杂。前些日子,他无意中听到万剑山庄的华庄主说起……说起了大侠的名号,说是五千……两黄金,缉拿大侠,无……无论死活。” 叶馗嗯了声,道:“五千两黄金,数目可不少啊。说说看,这回我又做了什么好事?” 驼子期期艾艾道:“说是……说是大侠……在河南开封……犯了命案。不过肯定是他们死有余辜,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侠为民除害,理应普天欢庆才是。” 叶馗不去理会他那些溜须拍马之辞,跟着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驼子一脸难色道:“这个……小的也不……不是很清楚,我那乡邻就……就听得这么些。” 叶馗听完,不禁陷入了沉思:“此地距开封遥遥几千里,别说这小半年我一直独居在这山谷之中,开封亦是有好几年没有踏足过了,也不知是谁在找我的麻烦。”想到这里,又问道:“我在开封都杀了哪些人物?” 驼子拨浪鼓似的直摇头道:“小的不知。”他说话间不时抬头偷瞥叶馗,只是叶馗从始至终都是面无表情,难以捉摸其心思。 叶馗微微皱着眉头道:“万剑山庄的华正德又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这句似是问话,又似自言自语。 驼子还是摇头道:“小的也不晓得,我那朋友只说大侠躲在,我呸。”扬起手来就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更正道:“只说大侠隐居在绵州李家村附近山中。” 叶馗“噢”了一声,道:“所以你们五人得了消息,就赶上山来取我性命,好发一笔横财,是也不是?” 驼子一个哆嗦,心道:“完了,心思让他给说中了,得赶紧拍两个马屁先。”急忙摇手说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小的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与叶大侠作对呐。小的是久仰叶大侠大名,天天盼着能见上大侠一面,只可惜小的命薄福浅,始终无缘得见大侠金面,因之这回一得到消息,立即上山来,望能一了这平生心愿。” 叶馗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啊,那这些应该就是你们的见面礼了,还真是客气啊。”说着掂了掂手中的流星镖。 驼子一见那流星镖,登时就慌了,唯恐叶馗把流星镖还给自己,当下以头抢地哀求道:“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小的……小的上有八十老母卧病在床,下有三岁小儿嗷嗷待哺,家中还欠了一屁股债,媳妇都跟人跑了,实在是出于无奈,才会出此下策。”说到最后,已是涕泪俱下。 叶馗道:“我以为你是久仰我大名才上山来的,合着说了半天还是为了赏金啊。” 驼子心中一凛:“完了,前言不对后语。”后面半段是他平时赌钱欠账后向庄家求饶的套词,这会儿一个激动,想都没想就脱口说了出来。可说都说了,再要后悔也来不及了,只得以硬着头皮道:“小的的确仰慕大侠的威名,至于那赏金,唉,要怪就怪债主逼得太紧,小的也是走投无路。望大侠看在小人家里老母幼儿的份上,饶了小人这条贱命吧。小人回去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永世不忘大侠救命之恩。” 不待他说完,叶馗突然剑鞘伸出,在驼子胸口轻轻一蹭。驼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怀中的钱袋就不翼而飞,稳稳地落在了叶馗手心。 叶馗拿在手中掂了一掂,玎玲当啷,满盈盈的一只钱袋,道:“不像是欠债之人啊。” 驼子早已面如土色,道:“昨……昨……昨天,刚好……”他心中惶恐,只想着赶快找个借口敷衍过去,眼角余光瞥见一旁急流,心念一动,立即说道:“昨天……钓到一只河蚌,里面……里面好大一颗珍珠,因此……卖了些钱,正准备给老娘买些好吃的。不瞒大侠,小人平时靠打渔为生,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渔……”话没说完,忽见一脚踢来,正中胸口。 驼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就摔入了水中。只见他手舞足蹈,uu看书.uukanhu一边扑打着水面,一边叫道:“大侠,我不会……我不会游水啊。”说话间,已经喝了好几口水。 叶馗站起身来,朝涧下喝道:“你个混饭吃的东西,渔夫不会游水,怪不得老婆要跟外人跑了。” 驼子在水中载沉载浮,满脑子只顾着呼救,哪里听得清叶馗的话,。 叶馗走至涧边,不紧不慢说道:“不过呢,你小子命好,常言道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你既然不识水性,那肯定淹不死,这便叫做歪打正着、因笨得福。”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山谷之中的一片青草地上,坐落着两间茅屋。 叶馗回到屋内,换了身长袍。出得屋来,红日西斜,已近黄昏。回头再看一眼茅屋,不由得叹道:“这里是不能住了,消息一旦传开,蠢货接踵而来,那真是烦不胜烦。” 想到这不禁眉头紧蹙,他生性孤僻,不喜与人来往,外人来向他索命他不惧,就怕一直有人来骚扰他。烦恼的同时,不禁又十分纳闷:“这些年我行踪无定,在外从不抛名露姓,对江湖之事更是置之不理,识得我的人已是极少,知道我行踪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不知是谁这般神通广大,又不知是谁在找我的麻烦?”琢磨半晌,也没理出一丝头绪,索性不再去想,撮口朝西边的树林打了个唿哨。 不一刻,随着一声嘶鸣,林中奔出一匹棕色老马,一溜小跑,奔到叶馗身前。 叶馗轻抚马背,道:“老伙计,我们要下山了。”那老马好似能听懂人言,哼哧了两声后,跟随着叶馗向山口走去。 第3章:路见不平 再说方小琬三人在与刘常新会合之后,马不停蹄,回到峨眉山。 当夜,紫云宫内堂之上,刘常新向师兄师姐叙述这几日追捕牛头马面的经过。室内除了刘常新之外,还坐着一个俗家中年妇人和一乾一坤两个道士。 峨眉派在十一年前的九陀峰大战中伤亡惨重,第十六代弟子全部殉义,中生代弟子也只剩下四名,分别是:二弟子明净散人方翎,三弟子现任掌教董至宗,六弟子唐霞和七弟子刘常新。四人中两俗两道,是现今峨嵋派的中流砥柱。 刘常新刚说完,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妇人就接口道:“掌门师兄,黄泉恶贼时隔七年在四川露面,那本该是除去他的大好时机,何以回避忍让。传了出去,旁人还道我们峨嵋派怕了那贼厮。”说话的妇人便是方小琬的师父唐霞。 坐在东首面如冠玉、长须豪眉的男子即是当今峨嵋派掌门董至宗,只见他捋了捋长须,说道:“我们峨嵋派与他又无过节,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何必无缘无故去挑起事端。” 唐霞一听,气直往上冲,她是暴脾气,喉咙直接就响了起来:“怎么会是井水不犯河水?大师兄的死难道都忘了吗?” 董至宗脸色一沉,提声道:“师妹,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大师兄的死跟这一代黄泉摆渡人有何干系?杀害大师兄的屠万神早已被伏诛,你也是知道的。”语气严厉,显然也是动了真气。 唐霞当然是知晓的,不过在她眼中,所有黄泉摆渡人都不是好东西。当下板着个面孔,不再说话。 董至宗也发觉适才语气重了些,缓和道:“我并非是说这一代的黄泉摆渡人一定会是侠义之辈,只是冤有头债有主,倘若我们峨嵋派拿莫须有的罪名去追究他的责任,天下人又会如何看待我们呢!” 一直在旁静心聆听的方翎微微颔首,道:“掌门师弟说的在理。” 唐霞见自己最敬佩的师姐都这般说了,自觉言辞不当,歉然道:“师兄,我口不择言,说错了话,你别见怪。” 董至宗摇了摇手,爽朗笑道:“师兄妹茶余饭后闲聊谈笑,何来见怪一说!” 饮过一盏茶,董至宗正色道:“这一代黄泉摆渡人虽与我们峨嵋派没有过节,不过此人性格乖张,行为诡异,自七年前独力屠灭太湖蛟鳄帮与蒙山百草门后,就突然销声匿迹。没想到再出江湖,立即又卷起汹涌风波。” 刘常新不解道:“师兄说的风波是指?”董至宗道:“开封‘仁谊先生’一家惨遭杀害。”刘常新闻言变色,道:“竟有这事?”董至宗道:“目前还只是谣言,具体真假还待进一步验证。” 董至宗口中的“仁谊先生”,大名陆朝全,以仁义友善素著于江湖,平素乐善好施,博施济众,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江湖上鲜有冤家对头。刘常新想不明白广结善缘的仁谊先生,怎会与那魔头结怨,以致全家被害。 董至宗跟着说道:“倘若最后查实,凶手便是那黄泉摆渡人,纵使无过节,我们峨嵋派也不能放过他。”刘常新与唐霞一齐点头赞同,心中均道:“师兄考虑的果然比我们周到。” 不觉间,夜色已深。 董至宗道:“今天就到这吧。” 方翎突然开口道:“掌门师弟,是不是还忘了什么。”见董至宗没有反应过来,提醒他道:“万剑山庄。” 董至宗一拍大腿,道:“嗨,差点把这事给忘了。这年纪一大,脑子就不够用了。”自嘲了一句后,转向刘常新与唐霞,道:“下个月成都万剑山庄华庄主六十大寿就劳烦师妹跟师弟了。” 万剑山庄作为巴蜀两地的老牌门派,曾一度引领风骚多少年。近些年虽然逐渐式微,可名头仍在。此次又逢庄主华正德六十大寿,必定大张声势,峨嵋派不能不给这个面子。 距离寿期尚一月有余,祝寿礼物尚未挑选好,方小琬得知情况后,自告奋勇将这份差事给揽下了。 她生性活泼好动,在紫云宫中,每天静修练功,数年如一日,尽管有同龄段师姐妹玩笑打闹,可时不时的,仍感沉闷无比。因此一有下山的机会她都是踊跃参与,管它下山做甚,能出去转转就好。 这天,用过午饭,方小琬便与魏云蹦蹦跳跳地下山去了。比肩偕行的还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坤道——余赛男,方翎的得意弟子。方小琬与余赛男年纪相仿,又是差不多时候入的门,因之格外亲密。 三人顺山道而下,脚步轻松,伴随着间关鸟语,谈谈笑笑,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半山腰。不经意间仰首遥望,但见对面二峨山松风如涛,秀丽峭拔。 峨眉山全山主要由大峨山,二峨山,三峨山,四峨山四山组成。其中大峨山与二峨山两山相峙,犹如美人的两片蛾眉,峨眉山之名由此得来。峨嵋派紫云宫便筑在大峨山之上。 说话间,三人已下到了山脚,正讨论着等会要买些什么样的礼物,忽闻前面路上有人声传来。三人对望一眼,迅速躲到了路边草丛之后。 没过多久,尽头转弯处晃出一个青袍道人。只见那道人二十五六的年纪,身材略显单薄,此时因喝醉了酒,满面的红晕,走起路来一飘一飘的。 正唱着山歌,没有任何征兆,一粒石子挟带劲风扑面袭来。那道人一怔,心道:“哪里来的石子?”尽管慢了一拍,还是本能地避了过去。 他也没当回事,以为只是从山上滚下来的,打了个酒嗝后,迈开步子接着往山上去。才走出一步,风声再次紧起,又有五粒石子从上中下左右五路分袭而来。 到得这时,道人的酒不想醒也得醒了,当下来不及多想,一个地滚,躲了过去。其实从风声上判断,这几颗石子力道一般,打在身上顶多也就留一块淤青。可他酒是醒了,手脚尚且仍有些不由自主,怕被石子撞上身上要穴,这才选择地滚躲开。 正当他准备打起精神大战一场,忽然间腰间一麻,京门穴被人从后点中,整个人瞬间给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这一下变故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只能怪自己醉酒误事,迷糊了神志,顾了眼前,忽略了背后。 方小琬三人捂着嘴,忍着笑,从道人身后的草丛中走出。 那道人听清脚步声,共有三人,立即叱喝道:“你们是谁?为何要偷袭我?”方小琬粗着嗓门,扮作男人声音,喝道:“淫贼,凭你也配问大爷姓名?” “淫……淫贼?我不是淫贼,你们认错人啦,我可是堂堂峨眉派传人。” “我呸,瞧你这副猥琐样,怎么可能是峨眉派传人。说,这身道袍是从哪里偷来的?” “偷什么偷,这袍子本来就是我自己的。” “还敢狡辩!妹妹,你来看看,是不是那淫贼?” “对,就……就是他,化成灰……我也认得。” “我真的是峨眉派弟子,你们要是不信,大可一起上紫云宫去对质。” “嗬,这淫贼还死不承认了,瞧你这一身酒气,肯定是借酒纵乱去了。” 道人都懒得解释了,拉着个面孔,欲哭无泪。 “大哥,这淫贼死活都不招,该怎么办?” “打,狠狠的打,打到他招为止。” “你们真的认错人啦,我是偷喝了几口酒,但我真不是淫贼啊,不信你们可以……” “哈,你这淫贼不仅偷姑娘,还敢偷酒喝。” 那道人给气的不行,争奈此刻穴道被制,发火也无济于事,只觉得这三人极其无理取闹,自己百口也难辩,只能一个劲地重复道:“我真没偷姑娘。” “好,就算你今天没偷姑娘,但俗话说小来偷针,大来偷金,你今天偷酒,明天就偷姑娘去了。小爷我今儿个就打你这个未来淫贼。” 就在这个当口,魏云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道人立时察觉,道:“魏师妹?” 方余二人见把戏被拆穿,长叹一声,很是气馁。 魏云嘟着小嘴,歉然道:“对不起。” 方小琬解开道人的穴道,道:“成师兄,今日暂且饶了你。” 这瘦道士就是成炳丰了。成炳丰转过身来,见到三人真面目,叫道:“方师妹,我早该猜到是你了,也就你鬼把戏最多。”又道:“你们三个好大的胆子,连师兄都敢戏弄。” 余赛男道:“你还敢说,上回打小报告的事,我们还没找你算账呢?”方魏二人一起附和道:“就是。” 成炳丰苦着脸道:“我也是逼不得已,总不能对几位师尊说谎吧。”方小琬道:“别把师叔伯搬出来啊,总之就是你不够义气。”余赛男道:“对。” 成炳丰自感理亏,道:“好吧,好吧,就当是我的错,我请三位师妹吃慈姑枣泥饼。”三人对望一眼,齐声道:“这还差不多。” 从山脚出发,又行了大半炷香的时间,方抵达峨山镇市集。四人先在点心铺买了糕点,这才去选购贺礼。 刚走到一家布庄前,市梢忽然传来一阵喧嚷,跟着有人喊道:“杀人啦!杀人啦……” 刹那间,街道上就陷入一片混乱,行人四下逃散。 余赛男狠狠一顿足,道:“谁胆子这么大,光天化日干这害命勾当。”她自幼脾气就大,出家之后,火爆的性子半点没变。 方小琬爱凑热闹,道:“我们瞧瞧去。” 等他们赶到时,人早跑光了。只见地上血迹斑斑,躺着两具青衣尸体,边上几把折断的兵刃,一根断臂,几根手指。尸身上依旧有鲜血汩汩流出,显然刚死去不久。 方小琬注意到两人的胸襟处都用丝线绣了一只白色燕子,她认不出是哪个门派的标志,遂问成炳丰道:“成师兄,你见多识广,这燕子是哪个门派的标志?”成炳丰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川北的沙燕帮。” 方小琬三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她们皆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帮派的名字。 成炳丰道:“沙燕帮在川北之外名头不大,你们没听过也不奇怪。不知他们招惹了谁,以致引来杀身之祸。” 余赛男最是性急,道:“追去一看不就全明白了。”当下循着地上血迹,直奔镇外去了。方小琬紧随其后,道:“师姐,等等我。”也追了出去。 成炳丰不愿卷入是非,赶忙叫道:“余师妹,方师妹,回来,此事还是先回去禀报师尊的好。”等他喊完,余赛男二人早已奔出数十丈远了。 魏云这个小丫头没什么主意,师姐去哪,她就跟着去哪,屁颠屁颠追出几步,回头道:“成师兄,你来吗?” 四人之中,成炳丰辈分最高,倘若三个师妹出了什么差错,他可没法向几位师尊交代,只得以无奈地点了点头。临行前,他找了个卖柴的乡人到峨眉山紫云宫去报讯。 四人顺着血迹,一路向北。在过了一座桥,转过几个弯后,进入一片石林。血迹并没有在石林中终止,四人又行了两三里路,才听到厮杀声。 声音出自石林之外,四人不敢冒进,蹑足躲到了一块大石头背后,小心翼翼向外张望。但见石林之外有一片空地,空地对面是一片杉树林,东西两面则是山壁横立,有七八丈之高。壁面光滑陡峭,常人不能上。空地中央,三十多个身穿葛布短衫的汉子手持兵刃将六个伤痕累累的青衣男子团团围住。 那三十多个汉子中为首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干瘪老头,手持一柄鬼头刀,满脸戾气,只见他向领头的青衣男子喝道:“费忠,识相的,赶紧交出荒冥玉,再作抵抗,只有死路一条。” 那叫费忠的中年男子全身上下十来道伤口,有轻有重,无不鲜血淋漓。左腿上一道划伤尤其严重,已经令他有些站立不稳。他使得是一对铁鞭,左手铁鞭拄在地上,才不致失去平衡。 他喘着粗气道:“丁老二,你要杀便杀,何必多寻借口。老子若真得了荒冥玉,还能在这让你们随便欺侮?” 丁老二满脸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你要是吸取了荒冥玉中的绝世神功,那我们自然不会是你对手,但天助我丁老二,在你没解开荒冥玉的机括之前找着了你。哈哈哈哈,也该是我们狂风寨威震江湖的时候了,哈哈哈哈。” 成炳丰在心中嘀咕了一句:“原来是狂风寨。” 魏云低声问道:“成师兄,荒冥玉是什么东西啊?”成炳丰摇头道:“我也不知。”方小琬道:“我小时候曾听叔叔说过,荒冥玉好像是一块储存了某位绝世高人内力的宝玉。” 魏云头一次听说玉石中能储存内力,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余赛男却是不太相信,说道:“我只知道上等玉石能够安神辟邪,蓄元养精。储存内力?未免太离谱了吧。”方小琬道:“这就不清楚了。” 只听费忠冷笑道:“丁老二,你连追我三天三夜,从川北追到川南,杀我门下二十余名弟子。我不知你从哪得来的消息,今日你即使将我们通通绞杀,嘿嘿,只怕最后还是要空手而归。” 丁老二哼了一声,看书 .ukanshu 显是不信费忠之言,面露狠色道:“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最后一次机会,你交还是不交?”说完虚劈一刀,劲风呼呼。 费忠若有所思了片刻后,突然叹了一声,道:“丁老二,真有你的,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好,我交,我交就是了。”说着伸手入怀。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移到了费忠的右手之上。丁老二更是迫不及待,一边吞着口水,一边不自禁地往前挪了几步。 费忠缓缓从怀中掏出了一件物事,就在将出未出之际,对方急不可耐之时,只见他左手猛地一甩,刹那间,十来枚燕尾镖一齐射向了丁老二。 丁老二等注意力全集中在他右手,完全没有留意他左手从腰间掏镖发射。倏然间,眼前星光点点,劲风飒然。他大惊之下,忙即侧身闪避,鬼头刀护住面门。无奈距离实在太近,速度又快,且出其不意,左臂臂膀还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他身后三名弟子就没这么好运了,当场中镖身亡。 这一击,费忠用上了全身所有气力,若能一招射死丁老二,对方群龙无首之下,必定阵脚大乱,而己方士气大振,生还就有望了。不想棋差一招,只伤了丁老二一条臂膀。待再发射,怀中空空,暗器已经用完。他长叹一声,想着今天是要交待在这了。 丁老二勃然大怒,睨了眼左臂伤口,叫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好,老子今天就随你愿。”下令道:“杀了这群狗娘养的。”正欲合围上去,身后突然有人喊道:“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第4章:黄道吉日 丁老二一怔,回头张望,但见东首一块巨石后走出一名身材魁梧的坤道。这坤道自然就是余赛男了,她性情直率粗犷,最看不惯恃强凌弱,以众暴寡。 狂风寨人众中,一个瘦削的年轻弟子率先站出来喝道:“哪来的牛鼻子,少管闲事啊。” 余赛男脸色一沉,脚尖在地下一搓,一颗石子登时激射而出,啪的一声,正中那瘦汉右边脸颊。 瘦汉惨叫一声,摸着痛处叫道:“你敢打我?”余赛男甚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打你怎么了?” 那瘦汉自知技不如人,不敢大肆发作,咕哝了几句后退了回去。 成炳丰实在不想多惹事端,喊道:“余师妹,别惹事。” 余赛男道:“我也不想,只是他们欺——人——太——甚。”最后四字一字一顿,声如洪钟,显然是说给丁老二听的。 成炳丰深知这个师妹的脾性,一旦认准一个理,除了几位师尊,其他人是极难劝动的。可眼下师尊不在身边,只能向伶牙俐齿的方小琬求援,道:“方师妹,你去劝劝……”刚开口,才发现身旁哪有什么方小琬,赶忙问魏云道:“方师妹呢?” 魏云似乎没听到成炳丰的问话,反站出来朝丁老二道:“这位费前辈都已经声明了身上没有荒冥玉,丁老前辈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又一个狂风寨弟子站出来叫道:“你是什么东西,敢喝斥我们寨……” 丁老二手一扬,那弟子立即闭上了嘴巴。他见石林中突然冒出来三个后生小辈,不禁心下生疑,担心对方也是前来夺取荒冥玉,警惕地望着三人道:“几位有何指教?” 成炳丰忙道:“我们纯属路过,别无他意,搅扰了各位的正事,还请见谅。我们这就离去。”拱了拱手后,拉过余赛男和魏云就准备离去。 余赛男铁了心要抱打不平,一把甩开成炳丰的手,道:“成师兄,我们习武难道不就是为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说完,向着丁老二等走上几步,朗声道:“今日这事,我是管定了。” 丁老二细细打量了一遍眼前三人,瞧装扮应该都是会武之人,而冲在最前面的这个坤道神气傲然,感觉有恃无恐。他沉吟片刻后,决定先摸清对方底细,于是笑吟吟地拱手道:“不知三位师出何门啊?” 余赛男道:“好说,师出峨眉山紫云宫。” 丁老二暗吃一惊,心中直骂:“丁老二你老糊涂了,这里是峨眉山地界,这三个小鬼自然是峨眉派弟子了。” 一想到峨眉派,丁老二的眉头又多了一层阴云,心下一时踌躇不定:“峨眉派是江湖上名门大派,派中高手甚多,实没必要去招惹他们。可是这三个小鬼目睹了今天的过程,不消几日,整个武林都会获悉我丁老二得了荒冥玉。如此一来,我今日即使得到了宝玉,也难以守住。螳螂捕蝉……”想到这里,突然眉头紧皱,跟着向身旁弟子问道:“螳螂捕蝉,什么在后来着?” “黄鼠狼在后。” “放屁,怎么会是黄鼠狼呢,有点常识好不好。黄鼠狼吃鸡的,螳螂那点肉屑,塞牙缝都不够。螳螂捕蝉,黄鹤在后。” “不是黄鹤,是麻雀。” “也不是麻雀,是喜鹊。” “不对,是孔雀。” “都不对,应该是扁鹊。” …… 狂风寨这伙人打家劫舍有些本事,文墨方面那是一窍不通。众人各执己见,谁也不服谁。你一言我一语,辩论的好不热闹。到后来,从唇枪舌战到了推推搡搡,就差拔刀相向了。 众多答案,却无一正解,丁老二被吵得烦了,手一挥,叫道:“别吵了,一群废物,平时多看两本书会死啊?” 几个狂风寨弟子委屈巴巴地说道:“寨主,你不是常说只有废物才看书的吗。” 丁老二一怔,这一句话的确出自他口,当下撇了撇嘴,无言以对。 余赛男不耐烦了,叫道:“喂,你们絮叨完了没有?絮叨完了赶紧走啊。” 丁老二清了清嗓门,笑盈盈道:“素闻峨眉派人才辈出,今日一见,果非虚传。”心中却是思量:“只有先杀了这三个小鬼,再作计较了。”当下不露声色地向两边弟子使了个眼色。两边弟子得了指令,从两旁包抄过去,围住了三人。 狂风寨弟子一动身,成炳丰就瞧出了其中花样,凭他本事,想要避开这包围圈不过是抬抬腿的事,叵耐余赛男与魏云尚且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也不便独自行动。 余赛男也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她心高气傲,根本没把这群喽啰放在眼里。对方人数固然占优,但她对自己有信心,即使敌不过也有能力脱身。当下不退反进,又走上两步,道:“丁老二,你是要将我们三个也一道灭口了?” 丁老二狞笑道:“傻大个道姑还不算太蠢嘛!” 余赛男三人挺身相助,费忠感激不已,当下抱拳道:“三位少年才俊奋不顾身,拔刀相助,费某感激不尽。此身若有生还日,必定备上厚礼亲上紫云宫拜谢。不过生死有命,丁老二要对付的是我,三位没必要为了一个外人而引火上身。” 丁老二道:“姓费的,你眼神不太好啊,你觉得此时此刻他们还走得了吗?”把手一挥,发布号令道:“弟兄们,给我……” “给我上”三个字还没喊出,就被一个粗犷的声音压了下去:“三个小鬼,你们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敢跟我们狂风寨叫板,老子今儿个就让你们领教领教狂风寨的厉害。” 这突如其来的一阵谩骂,引得在场众人无不愕然,一水地朝声源望去,只见一个满腮农髯的中年汉子从人群后大步走了出来。 那大胡子背对着丁老二,光瞧背影,丁老二也认不出是谁来,只觉着这一身轮廓有些熟悉。正自诧异,对面有人叫道:“是周大头。” 丁老二喝道:“大头,回来,你不是她的对手。” 周大头头也不回,朗声道:“主辱臣死,这三个小鬼多管闲事不说,竟敢侮辱寨主,骂寨主是乌龟的儿子、王八的侄子。如果只是这样就罢了,更气人的是,他们居然还打算捏造寨主的主公是二郎神的谣言。” “为什么要说寨主的主公是二郎神?” “你个笨蛋,那是拐着弯骂寨主是哮天犬。” “噢,原来是这个意思。” 丁老二又是愤怒又是莫名其妙,道:“大头,他们没这般骂我呀!” 周大头愤愤道:“他们嘴上是没这么说,但都骂在心里呢,我一瞧他们的面部表情就看出来了。” 丁老二怒道:“峨眉小鬼胆敢如此无礼……”就要发作,周大头忙道:“老大,不用你出手,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我周大头就能对付了。”说罢,高举砍刀咆哮着向余赛男扑去。 余赛男双手负于背后,神定气闲,完全没把这个粗汉放在眼里。待周大头奔近,这才右手成掌,轻轻推出。两人之间尚有一丈距离,这毫不起眼的隔空一推,竟让周大头戛然止步,脸上肌肉扭曲成一团,就好似当真打在他胸口一般。 蓦地里,只见他“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丁老二等看到这一幕,登时都傻眼了,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半天合拢不来。他们出生至今,还从未见过隔空打牛的掌法。 周大头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拭去嘴边的鲜血,他是个硬汉,不肯如此轻易倒下。只见他忍着痛楚,重新拾起地下的砍刀,一步一顿,勇往向前。 狂风寨众弟子无不被周大头矢志不渝的精神给感动了,一时间不少人眼中都泛起了泪光,哽咽道:“周大头……” 刀锋距离余赛男越来越近了,然而她的双手依旧负于背后,连正眼都不瞧一眼。待周大头再走近两步,她才以掌为刀,轻描淡写地对着虚空一砍。周大头手上单刀顿时崩裂成两段,断裂的刀头伴随着呛啷啷的响声掉在地下。 望着手中半截刀把,周大头彻底怒了,也顾不上身受重伤,兵刃被折,哇哇大叫,张牙舞爪着就向余赛男扑去。 余赛男轻笑一声,道:“以卵击石。”从容地往旁跨出一步,待周大头扑了个空后,不等他转身,右掌飘然击出,依旧是隔空掌法。 一掌打出,只见周大头身子倏地飞了出去,最后撞在一块大石头上,就此毙命。 再看丁老二等,面如土色,一个个瞪大了的双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周大头武功平平,谁都晓得,但谁也没想到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坤道竟自厉害如斯,隔空掌法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一些胆子偏小的登即就站不住了,双腿发颤不止,生怕余赛男也朝自己发上一掌。之前被余赛男用石子打脸的那个瘦汉更是双腿一屈,跪倒就磕,一个劲地道:“多谢女侠手下留情,多谢女侠手下留情。”涕泪纵横,连磕了几十个响头。 余赛男点了点头,道:“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今后开口前先在脑子中过一遍。”这说话的腔调,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那瘦汉忙应道:“小的谨记女侠教诲。”余赛男甚是赞许道:“孺子可教也,起来吧。” 那瘦汉又道谢了好多声,才从地下爬起。 丁老二是又惊又惧又是失落,惊的是眼前这坤道年纪轻轻,武功竟已臻化境;惧的是先前有所得罪,自己性命难保;失落的是荒冥玉是彻底无望了。他暗暗叹了一声,荒冥玉是要不得了,性命要紧,谄笑着道:“尊驾武功惊人,晚生佩……佩服之至。” 余赛男听他“尊驾”“晚生”这般措词,心中只觉好笑,只听丁老二接着道:“晚生孤陋寡闻,不知这……这是何种厉害掌法?” 余赛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怎么,丁寨主也想以身试掌吗?”说着舞动右手。 丁老二浑身一颤,双手连摇道:“这……这……不……不用了。”余赛男打趣道:“真的不用了?” 丁老二摇头如拨浪鼓。 余赛男一脸失望道:“那好吧。” 丁老二深恐余赛男改变主意,连吞几口口水后,脸上堆笑道:“之……之前纯属误会,晚生这就滚蛋,以后再也不……” “啊嚏!” 一个清脆的喷嚏打断了丁老二的话头。打喷嚏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已然“毙命”的周大头。众人初时还以为是错觉,但不可能在场所有人同时出现错觉。凝眼望去,只见那周大头依旧趴在地下,纹丝不动。 一干人面面相望了好一会儿,终于走出一个胆子稍大的,一边呼唤周大头的名字,一边蹑手蹑脚走了上前。眼看周大头不作回应,他从地上捡起根树枝,对着周大头脚底心连戳了两下,正准备戳第三下时,周大头一声高呼,猛地跃起。 现场登时一片哄然,有喊诈尸的,有喊见鬼的,还有喊祖宗保佑的。半晌,才安静下来,不知谁先发问道:“周大头,你没死?” 周大头一脸愕然,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道:“我……我是……死了。”一言说出,在场众人又是一片哗然,七嘴八舌,各说纷呈。 周大头高声道:“我刚才的确是死了。我记得中了那一掌后,眼前一黑就没了知觉。等到醒来时,已经是在鬼门关口了。当时只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把我往鬼门关中推,但是……只推进去了两步,那股力量就又消失了。跟着那守门人,不对,守门鬼不由分说就要逐我出去。我问为什么啊?那守门鬼告诉我说我身上所中之掌叫做……呃,什么来着,对,鬼门七步掌。” 听到这里,众人又七嘴八舌议论开了,有打听这套掌法的,有好奇鬼门关景象的,其中当然也不缺怀疑论者,说周大头不过是昏迷之后做了个梦而已。 周大头大声清了几下嗓门,众人这才安静下来。他继续道:“鬼门七步掌,听名字就知道,中此掌者进得鬼门关,走上七步必死无疑。那你们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走了两步就回来了。本来我也是一头雾水,还是那守门鬼告诉我的,他说我受的那一掌,对方只用了三成功力,所以只走了两步。”说完,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拜倒在余赛男面前,感激涕零道:“多谢仙姑手下留情,多谢仙姑手下留情。” 余赛男举首望了望天空,半晌后,才缓缓启口道:“黄道吉日,不宜杀生。” 这时候,有人提出疑问道:“大头,你刚才那个喷嚏,怎么听着像是个小姑娘的声音?” 众人回忆刚才情景,似乎的确有点娘声娘气。 周大头一愣,道:“有吗?”眼珠骨溜溜地转了两圈后,一拍大腿道:“那是当然的了,你们想啊,我刚从阴间上来,阴间嘛,顾名思义,那阴气不是一般的重,回来时捎带了一些在身上,也不足为奇吧。” 众人听她这么一说,均觉得挺有道理,其中还有人大声应道:“我每次嫖完堂子回家,也总会带点胭脂水粉气在身上。” 周大头一时没忍住,扑哧一笑。 众人只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他脸上飘落了下来,再仔细一瞧,竟是一团胡须,立时就有人叫道:“他不是周大头,他是假冒的。” 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霎那间,狂风寨弟子如炸开了锅般大呼小叫。 那冒牌周大头见花招被拆穿,索性把易容妆饰全部扯下。转眼间,一个仪容秀丽的妙龄少女出现在众人面前,自然就是方小琬了。 她趁着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余赛男身上时,偷偷绕到狂风寨弟子的背后,封住了当时最不引人注目的周大头的穴道,跟着悄无声息地将其拖入石林中,换上对方衣装,简单快速地易了个容。 方小琬自幼贪玩爱耍,易容是她捉弄师兄弟姐妹的常用手段,因此易容工具是常年随身携带。实话说来,对于此次易容,她把握并不大,毕竟时间太仓促了,而且对周大头的行为举止、言语腔调俱是一无所知。如此粗制滥造都能瞒天过海,她也着实吃惊不小。 其实,倒也不是狂风寨弟子眼神不好,只是狂风寨中去留频繁,有时新人还没混熟就私自离开了。周大头进寨不过一月有余,不少人连他名字都叫不出,对他的印象也只停留在胡子上面。是以方小琬在言行举止上破绽百出,也没人提出质疑。 余赛男事先也并不知情,但毕竟与方小琬相处久了,知根知底,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至于隔空打斗,还有什么鬼门七步掌,都是她与方小琬的即兴而作。 丁老二喝问:“你到底是谁?”一句话问完,发现四人嘻嘻哈哈,立时恍然,道:“你也是峨眉派的小鬼。”方小琬嘻嘻一笑,道:“算你还有点眼力见。” 余赛男道:“好师妹,无缘无故打什么喷嚏啊?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方小琬扭了扭鼻头,道:“一只小虫钻进了鼻子。” 就在这时,没有任何征兆,狂风寨弟子中有人发出一声怒吼。那之前被余赛男教训的瘦汉又跳了出来,指着余赛男就骂道:“你个贼婆娘,耍老子玩呢。老子刚才朝你磕了十几个头,给老子磕回来!”说罢挺起单刀,就向余赛男砍去。 余赛男身子一侧,躲了过去。不等瘦汉回身,右脚猛地踹出。那瘦汉收不住势,当众摔了个狗啃泥。 那瘦汉正好摔在方小琬跟前,方小琬屈身蹲下,直摇头道:“不听仙姑言,吃亏在眼前呐!我师姐让你先思而后行,你全当耳边风了,是不是?看看,吃瘪了吧。” 那瘦汉叫道:“我思过啦!” 方小琬噢的一声,道:“你是怎么思的?说来听听。” 那瘦汉道:“我思量啊,这婆娘居然敢戏耍老子,老子非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但转念一想,这婆娘虽然虚夸了本领,论武功还是比我强,我还是别自讨没趣了。就在准备放弃的时候,我又想了,士可杀不可辱,老子堂堂男子汉怎能受此屈辱,大不了一死,所以就杀出来了。” 方小琬噗哧一笑,觉得此人倒挺有趣,说道:“你脑袋瓜子挺灵活的嘛,这么会儿工夫就三思过了。” 那瘦汉听方小琬夸他,甚是得意道:“那是,江湖人称‘小灵通’可不是白叫的。” 方小琬道:“你三思都没思出个好结果来,还是趴着吧。”右手食指在那瘦汉腰间京门穴上轻轻一点。 这边厢,丁老二已快怒到极点,他作为一寨之主,竟被几个小鬼戏耍于股掌之间,这口气怎能咽的下去。只见他扭曲着脸道:“好一个鬼门七步掌,让我丁老二也来领教领教,看今天到底是谁送谁去鬼门关。”说着鬼头刀一横,发出嗡嗡声响。 狂风寨众弟子也挺兵刃于胸前,一步一趋,缓缓收缩包围圈。 余赛男见了,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对付你们这帮乌合之众,不用弄虚作假,照样打趴你们。今天就让你们尝尝我们峨眉派净世青莲阵的厉害。师兄,师妹,摆阵!” 成炳丰三人各答应一声,长剑齐齐出鞘。 只见四人步法奇特,忽左忽右,倏上倏下,乍看杂乱无章,细看却有序可循。 净世青莲阵乃峨眉派祖师创下的一套上乘玄门剑阵,将摆阵四人或四个团体比作青莲的莲花、莲叶、莲藕和莲土,用以从伏羲六十四卦中演化而来的步法配合轻灵圆活的峨眉剑法,端的是巧妙无穷。 四人脚下无时无刻都在走动,可不管如何移动,四人总是衔尾相随。成炳丰作为‘莲土’站在队伍最后,只取守势,护住整个大后方;魏云为‘莲藕’立于中段,同样取守势,防卫左右;方小琬为‘莲叶’,游走在余赛男身后,相对其他三人,她走动最多,时左时右,忽上忽下,守护余赛男的同时,袭扰相间,uu看书 w.uanshu.cm虚虚实实,乱敌心神;余赛男为‘莲花’,站在最前端,只取攻势,她的每一举动都牵引着身后三人,因之在此剑阵中莲花位置最为关键。 然而花开花落,春去秋来,新旧更替是大自然规律,因此莲花、莲叶、莲藕还有莲土之间也是在不断来回变化。 丁老二眼睛都看花了,也没看懂其中的路数,只是见四人来来往往走个不停,阵势变化难测。 狂风寨弟子见寨主踌躇不前,也不敢贸然进攻。 丁老二咬了咬牙,心想此事必须速战速决,拖得久了,难免要再生枝节。当下发号施令道:“大家伙,给我上。” 狂风寨弟子得了指令,登即一拥而上。 成炳丰长剑舞起,只守不攻,招式精妙严谨,守得滴水不漏,把后方敌人通通拒于阵外;魏云左削右刺,击退两旁来敌;方小琬蹿高纵低,声东击西,守忽转攻,攻倏变守,打得敌人眼花缭乱,心神烦扰;余赛男不紧不慢,看似信步漫游,其实目光如炬,只要一寻着罅隙,立即一个箭步冲进敌阵。 不消多时,就有四五名狂风寨弟子倒在了余赛男的剑下。最后一次进击,她由于冲的太前,脱离了方小琬的守护范围。 余赛男此举可以说相当危险,总算她见机迅速,不等对方刀剑砍下,一个后跃,霎那间从‘莲花’转到了‘莲土’位置。方小琬三人见状,随即跟着变阵。 如此一来二去,丁老二一方仗着人数优势,却占不了一分便宜,反而不断减员。就在余赛男等认为胜券在握时,变数再生。 第5章:峰回路转 蓦地里,从石林内窜出四十多个劲装结束的武人,有男有女,领头的是个中年妇人。 丁老二一见那中年妇人,立即喊停,跟着满脸堆笑迎了上去:“原来是王家三夫人啊,我还道又是哪个管闲事的家伙呢。” 王三夫人冷哼一声,道:“丁老二,少给我嬉皮笑脸。你不是说费忠往东跑到涪陵去了吗?怎么如今又会出现在这峨山镇?难不成他绕了个圈子又兜回来了?他也没这么快的脚程啊。”不等丁老二解释,紧接着道:“当初你来提议合力寻找荒冥玉,若不是念在先夫跟你有些旧交,我又岂会跟你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打交道。” 丁老二被王三夫人劈头盖脸训了一顿,倒也不着恼,反而一脸委屈道:“弟妹,你可冤枉死我了,我也是今天一早才探到费忠的行踪,当时立即就派了一名弟子前去通报弟妹。弟妹没见着吗?那不成器的东西,多半又是喝酒偷懒去了。” 王三夫人道:“你有这么好心?”丁老二举手发誓道:“若有半句不实,教我丁老二生儿子没**。” 王三夫人半信半疑,待要问询进一步的信息,眼角余光注意到了方小琬四人,问丁老二道:“她们是谁?” 丁老二眼珠一转,压低了声音道:“这四个小鬼是峨眉派的,他们也是来抢荒冥玉的。” 王三夫人一听是峨眉派,立即就提高了警惕,道:“峨眉派也来抢荒冥玉?” 丁老二道:“可不是么?这四个小鬼眼下正准备回去搬救兵呢,倘若让董至宗等下得山来,我们是彻底没指望了。”他一边说,一边偷瞄王三夫人的神态。 虽然丁老二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余赛男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当即怒喝道:“你个信口雌黄的老不修,我们什么时候来夺玉了?我们只是看不惯你以众欺寡。” 成炳丰上前向王三夫人施了个礼,说道:“在下峨眉派成炳丰,这三位是晚辈的师妹。我们四人纯属路过,并无夺玉之意,为避免进一步的误会,就此告辞。”眼下突然冒出四十来人,形势已然起了变化,他作为师兄,首先要顾念三位师妹的周全。 余赛男亦生了退意,之前只有狂风寨弟子时,即使敌不过她也有信心脱身,可现在又多了四十来号人,情况就完全两说了。净世青莲阵固然厉害,但四人皆只是初窥门径,况且四人不同师门,很少在一起练习,默契度严重不够,许多交接变化处还很生疏僵硬。尤其是魏云,入门才两年,所学有限。若是其中一环出了差错,整个阵法也就分崩离析了。余赛男不怕死,但她怕连累师兄和师妹,当下不再坚持,跟在成炳丰身后往外走去。 他们无意纠纷,争奈纠纷偏偏要缠着他们,只听王三夫人叫道:“谁也不许走。”王家弟子得令,立即拦住四人去路。 成炳丰道:“王三夫人,你这是……” 王三夫人冷冷一笑,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这么容易。既然来了,就都留下吧。”她心中跟丁老二一般的担忧,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余赛男望着四周重重包围,不禁黯然道:“成师兄,两位师妹,你们不会怪我吧?”魏云道:“怪师姐你做什么?”余赛男道:“如果不是我强行出头,我们也不会陷此绝境。” 成炳丰道:“余师妹你之前也说了,我们习武修行,不正是为了除暴安良,扶危济困。”叹了一声,道:“真要说对不住,也是我对不住你们,我作为师兄,却保护不了三位师妹。” 方小琬急得直跺脚,道:“这等紧要关头,说这些做甚么?赶紧摆阵,不一定就会输。” 王三夫人叫道:“好,有志气,我倒也想想看看峨眉派武功有多高明,大家给我上。” 成炳丰三人听了方小琬的话后,士气稍涨。殊不料刚摆好阵,方小琬长剑一抛,双手高举,喊道:“不打了,不打了,我们认输啦!” 成炳丰三个张大了嘴巴,挢舌不下,嗫嚅道:“师妹(师姐),你……” 王三夫人轻蔑一笑,道:“刚才气势不是挺高昂的嘛,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你们小姑娘还真是反复无常。” 方小琬撇了撇嘴道:“你们六七十号人,我们才四个,我脑子虽笨,但也不傻,这点算术还是算得来的,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王三夫人道:“好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 成炳丰见方小琬离阵,急得满头是汗,叫道:“方师妹,别傻了,难道你还看不出他们要杀人灭口吗?反正死路一条,不如力战到底,反而有一线生机。”魏云也跟着劝道:“成师兄说的对,师姐快回来。” 余赛男与方小琬朝夕相处近十年,对其脾性再了解不过,这般授首认死,绝不是她所认识的方小琬的作风。 正自犯疑,忽见方小琬脸上闪过一丝狡黠之色,余赛男心头一喜,知道这个师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于是也收起宝剑,故作悲伤道:“众寡悬殊,成师兄,魏师妹,何必再做无用的抵抗呢?” 丁老二哈哈大笑道:“这就对了嘛。”他这一边固然人数众多,可适才见识了对方剑阵的厉害,现在仍有些惴惴,能够兵不血刃,当然是最好的。 成炳丰一声长叹,道:“余师妹,你也说这般丧气话。”他没有放弃,强提精神道:“我是不会束手就擒的,要取我性命,先问过我手中长剑。”魏云附和道:“对。”说着长剑虚劈。 丁老二不禁来气道:“嘿,你两个不识抬举的家伙,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是不是?好,老子就满足你们。” 这边丁老二刚发号施令,方小琬立即高举双手拦在了中间,大声道:“说好认输了,就是认输了。”不等成炳丰和魏云反应,就将两人的长剑都收走了,一边说道:“实话说了吧,其实我们也是得了消息来抢荒冥玉的,并不是单纯的打抱不平。” 丁老二跳脚而起,叫道:“哈,我就知道。想糊弄我丁老二,没那么容易。” 方小琬道:“三夫人好像很吃惊的样子,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宝贝不拿,那真是天理不容。我们四个不过是四介凡人,见到了宝贝肯定也有想法的。这样吧,我把荒冥玉还与你们,从此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路,怎么样?”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愕然。 王三夫人面带狐疑,目光在方小琬身上连连打转。 成炳丰和魏云同样一头雾水,心里头纳闷道:“师妹(师姐)何时取得的荒冥玉?” 王三夫人道:“荒冥玉在你手里?”不等方小琬作答,丁老二就抢先插口道:“别听这小鬼胡说八道,荒冥玉在姓费的身上呢。” 方小琬不乐意了,“嘿”的一声,道:“你个丁老二,老眼昏花要承认,我们又不会笑话你。”丁老二叫道:“你他妈说谁老眼昏花?” 方小琬直摇头道:“不仅老眼昏花,连耳朵都不好使了。之前本姑奶奶扮成你徒弟,你没认出来,刚才你亲戚来给你送请帖,你也没瞧见。你说不是老眼昏花是什么?” 丁老二一头雾水,道:“什么亲戚?送什么请帖?”一句话问完,忽闻背后有人在偷笑,立即回身喝道:“笑什么?”他这一转身,在场众人都笑出了声。 丁老二恼羞成怒道:“有什么好笑的?”王三夫人道:“他们在笑这个。”说着从丁老二背后撕下两片纸来。 丁老二接过一瞧,只见两个小纸片上分别画着两只爬行动物。这一下,直把他气得头毛都要竖起来了,不必问,肯定是眼前这个小鬼搞的鬼。只见他嘴角抽搐个不停,道:“乌龟,而且还是两只,今天我要是……” 方小琬故作惊奇道:“真的吗?我瞧瞧。”抢过纸片来迅速一瞄,道:“哎呀,丁寨主啊丁寨主,我早就说你是老眼昏花了,这哪里是两只乌龟啊,分明是一只乌龟一只王八嘛。你看,这只脑袋圆圆、壳带花纹的,的确是乌龟。这脑袋尖尖、背壳无纹的分明是王八嘛。” 丁老二羞怒交加,连话都不说通顺了,指着方小琬道:“是……是……是你,是你贴的。” 方小琬喊冤道:“怎么会是我呢?我都说了是丁寨主的亲戚送来的,我又不是乌龟王八,焉能做丁寨主的亲戚?” 一番话引得在场众人哈哈大笑。狂风寨弟子有所忌惮,不敢放声笑出,只能捂着嘴偷偷发笑。 一个王家弟子叫道:“丁寨主,这小妮子骂你是乌龟王八呢,你听不出来吗?” 丁老二气急败坏,就要发作,被王三夫人拦了下来,事关绝顶宝物,她可没心思玩笑,向方小琬问道:“荒冥玉真在你身上?” 方小琬指了指不远处的费忠道:“当事人都在场,我也说不了慌啊。我假扮成周大头后,第一件事便是从费掌门那取过了荒冥玉。” 王三夫人望了眼负伤累累的费忠,又问:“他就这么给你了?” 方小琬道:“当然不是,我答应了助他脱困,他才给我的。起先他还不愿意,我劝他说宝玉失了可以再夺,性命丢了就夺不回来了。费掌门不是傻子,这其中的利弊他自然分辨的清楚。” 王三夫人微微点了下头,似信非信,转向费忠道:“费掌门,这小丫头说的可是实话?” 方小琬心下惴惴,这个计略能否成功完全取决于费忠。首先,费忠身上必须如他先前所说,并没有荒冥玉;其次,费忠还要配合方小琬来圆下这个慌,且不能让对方瞧出破绽。 费忠听方小琬这般说,立会其意,朗声道:“不错,我已经将宝玉交给这位小姑娘了。三夫人要是不信,大可以来搜我们的身。” 方小琬听他如是说,心中长舒一口气。 这一下,轮到丁老二不爽了,只见他跳脚叫道:“姓费的,之前你死不承认有荒冥玉,你要是一开始就将宝玉双手奉上,老子也不用奔波近千里路,你沙燕帮的十几个弟子也不至于尸横荒野。” 费忠一声冷笑,道:“丁老二,你的为人作风他人也许不曾听闻,我可是有领教过的。纵然将宝玉交与了你,我沙燕帮依旧难逃厄劫。” 丁老二怒道:“费忠你……好,老子就让你好好尝尝这厄劫。”说着挺刀欲上,不想又让王三夫人拦了下来。 王三夫人道:“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就知道打打杀杀。”说完,下令搜身,立即有八名王家弟子来到费忠一行人面前,然费忠等依旧举着兵刃护在胸前,他们一时也不敢贸然上前搜身。 费忠看了眼方小琬,见其正殷切地望着自己,叹了口气,扔下铁鞭,道:“罢了,罢了,尽管来搜吧。”沙燕帮弟子见帮主都弃械了,也都收起了各自兵刃。 八名王家弟子上前一通摸索,什么也没搜出。 方小琬道:“看见了吧,我没有撒谎吧。”王三夫人道:“那你是乖乖交出来呢,还是要本夫人亲自动手?” 方小琬见对面脸色不善,忙退后两步,道:“三夫人若要用强,那人亡玉碎,谁也别想得到荒冥玉。”说着伸手入怀。 王三夫人见方小琬怀中微鼓,想必便是荒冥玉了,忙挤出一丝笑来,道:“别激动嘛,有话好好说。小姑娘,你提条件吧。” 方小琬道:“我要求不高,只需让我们四人跟费掌门他们安全离去,荒冥玉就给你。”王三夫人想都没想就答应了,道:“好,我答应你便是,现在可以把玉交出来了吧。”丁老二亦是心急如焚,催促道:“赶紧拿出来啊!” 成炳丰道:“方师妹,不能给他们,一旦交出宝玉,他们定然会杀人灭口。”他初时亦是半信半疑,但想到这个师妹经常出人不意,说不定还真得了荒冥玉。魏云附和道:“对,必须等我们脱困之后再交出那玉石。” 王三夫人嘿嘿冷笑了两声,道:“你们想得可真美,先让你们脱困了,我还上哪管你们要那荒冥玉去?” 成炳丰道:“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既然立下了承诺,自然会遵守诺言。” 王三夫人不买这个账,沉声喝道:“留下荒冥玉,否则见阎王。” 方小琬朗声道:“成师兄,魏师妹,你们放心好了。王三夫人和丁寨主是武林中的前辈高人,自然是一诺千金,绝不会做出背信弃义这等无耻之事。”说完,走到丁老二跟前,道:“荒冥玉就给你们了。”从怀中掏出一只手掌大小的锦囊。从外形判断,里头装着的是一件椭圆形物事。 丁老二看得两眼直发光,当方小琬要将锦囊交与他时,更是口水直吞,搓手挠耳,贪婪之色尽浮现于脸面。 就在丁老二要接过锦囊之时,王三夫人突然杀出。王三夫人怒道:“你把荒冥玉给他作甚?给我!”说着伸手欲抢。 方小琬伸出一半的手忙缩了回来,故意装傻道:“我以为丁寨主是话事人呢。”王三夫人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方小琬道:“三夫人你看呐,丁寨主排行老二,而夫人才……” 王三夫人脸色一沉,斥道:“胡说八道,我王家跟他狂风寨没半点干系,就凭丁老二这种货色也配爬我王家之上?哼哼,他做梦呢。” 丁老二面色铁青,却不敢发作。他狂风寨不论从人数还是整体实力来说,都要逊于王家。 方小琬先向王三夫人一通道歉,跟着双手奉上锦囊。 丁老二在旁看得咬牙切齿,眼见锦囊刚落入王三夫人手中,蓦地指向王三夫人身后,叫道:“你们看那是谁?” 王三夫人不假思索地转过了头去,可背后除了自家家人,什么也没有。正自纳闷,方小琬忽然喊道:“哎呀,三夫人,宝玉让丁老二抢走喽!” 王三夫人这才反应过来,登时惊怒交加,戟指叫道:“丁老二,你好大胆,王家弟子给我上。”宝剑出鞘,追了上去。 两派人马霎时间陷入混战。 方小琬嫣然一笑,向余赛男三人道:“走吧。” 成炳丰见到方小琬狡黠的表情,才知没有什么荒冥玉,笑道:“方师妹,你,嘿嘿,怪不得几位师尊都赞你古灵精怪呢。”方小琬道:“成师兄也不赖嘛!”挽住余赛男的胳膊道:“不过还是余师姐最聪明,一眼便看穿了。” 余赛男道:“不说这些了,我们还是先脱困的好。”忽然注意到了什么,“咦,费掌门呢?” 魏云眼尖,一眼就发现了,伸手向对面一指,道:“喏,在那面。” 余赛男顺着手指方向望去,只见费忠被混战的人群隔在了另一边,要过去着实不易。 费忠遥见方小琬四人关切地望着自己,做了个感谢的手势后,趁王家与狂风寨鏖战正酣,快速躲进了石林对面的杉树林。 方小琬道:“我们也赶紧走吧,晚了恐怕又要节外生枝。” 当下四人躲开周边纠缠,悄无声息进了石林。 魏云依旧不明所以,问道:“方师姐,刚才那锦囊内真的是荒冥玉吗?”方小琬笑道:“我上哪去找那荒冥玉给他们哟?那是我易容用的梳妆盒。” 魏云“哦”的一声,道:“原来如此。”以为明白了,不想脑海中又跳出来一个问题,准备再问,成炳丰率先开口道:“当务之急是赶回去禀报掌门师伯,请师伯定夺此事。” 四人刚从石林中出来,就望见远处奔来一个中年男子,三十八九岁的光景,矮小精悍。四人一见那中年人,登即喜上眉梢,魏云更是拍手叫道:“是刘师叔呢!” 来人正是“疾风无影剑”刘常新,他一得到樵夫转达的口讯,立即就赶下山来。 成炳丰迎上前去,刚喊了一声师父,遽然间,破空之声大噪,数十枚飞镖从背后纷袭而至。 刘常新不慌不忙踏上一步,顺势接过成炳丰手中的长剑,一阵手腕急抖。但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待响声终止,赫然只见一地的金钱镖和铁蒺藜。 几乎同一时间,从石林中涌出来一群人,当先二人正是丁老二和王三夫人。 王三夫人目露凶光,叫道:“小鬼活腻歪了,敢耍老娘。” 丁老二左臂上又多了道伤口,显然是适才混战中所得,只听他道:“三夫人,这个时候还跟他们啰嗦什么,大家一起上。”说罢提起鬼头刀便向最近的魏云砍来。 他们俩尚未察觉到刘常新的存在,更没有看见刘常新以一柄长剑挡架下了所有的暗器,否则,就算两人再自大,亦不会如此的不惜命。 刘常新见了,着即一个前跃,横剑一格。刀剑相交,铛的一声。丁老二进攻受阻,不觉停了下来,斜着眼打量眼前这个陌生男子。他不认识刘常新,刘常新却认识他,若不是看在他是一寨之主的身份上,适才一剑,就能挫败了他。 丁老二不知刘常新手下留情,之前他被方小琬戏耍离间,差点死在王三夫人的利剑之下,对方小琬四人可以说是恨之入骨。当下发一声吼,挥刀再上,要教训教训眼前几个小鬼。鬼头刀唰唰唰唰,一口气连砍六刀,全是生猛攻招。 刘常新也不硬接,左退一步,右让一招。对面连续砍了十来刀,全都被他轻松避过,一面仍能好整以暇地说道:“丁寨主,有话好好说。” 丁老二不作理会,刀势更猛。 刘常新处处忍让,可丁老二始终不依不饶,逐渐的,他脸色也难看起来了。待丁老二鬼头刀再次砍空,他长剑倏地伸出,两把兵刃登时粘在了一块。 丁老二骤觉刀上有股拖拽之力,想要挣脱开,却不能如愿。那长剑挥将出来,看似软软绵绵,有气无力,不成想竟如牛皮糖般粘缠难分。自对方长剑粘上鬼头刀后,他所出招数尽皆偏离原轨。 丁老二大怒,可他越是抓狂,出招越乱套。到得最后,只见他气急败坏地哇哇大叫,出招落式完全失了路数,尽是蛮力胡乱挥砍,只求挣开长剑。 就在他想松手弃刀之际,粘力突然消失,刀上力道一时难以驾驭,嗤的一声,鬼头刀在自己左大腿上蹭了一下,登时鲜血长流。 丁老二羞怒交加,骂道:“直娘贼,只会使无赖招数,要不是老子存心让你,早把你剁成肉末酱了……”嘴上骂个不停,手中鬼头刀却不敢再进招。 王三夫人拍手赞道:“峨眉剑法果然精妙,王家众弟子上前领教几招。” 一声令下,立即有十几名王家弟子围了上去,意图以多取胜。不期尚未站稳脚跟,只见眼前黑影一闪,紧接着就是一阵骚乱。 待重新安静下来,这十几人手中兵刃竟不翼而飞。再看中央处,刘常新凛然而立,而他脚下堆着的正是王家弟子所失兵器。 王三夫人见这中年男人在霎那间便缴获了她十几个手下的兵刃,速度之快,超乎想象,不由得大惊失色道:“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成炳丰得意道:“怎么,怕了么,是否还想尝尝疾风剑法的威力?” 王三夫人一惊,随即强笑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疾风无影剑,久仰久仰。” 刘常新还礼道:“虚名一个,全是江湖朋友抬爱而已,迅如闪电亦有影,何况是区区凡人呢。” 王三夫人心生怯意,纵然己方依旧人数占优,可对面有个刘常新,审时度势,眼下只有撤退一条路可走,于是道:“无影剑法出神入化,令人大开眼界,今日尚且有事,我们后会有期。”说着拱了拱手,率领王家弟子匆忙离去。 丁老二见王三夫人都走了,仅凭他狂风寨这点人更难以抵敌,哼了一声后,一瘸一拐,领着剩余弟子一块去了。 待两派人马走后,刘常新问及其中缘由,成炳丰立即把事情经过简略说了。 刘常新听完点了点头,问道:“沙燕帮费掌门呢?”成炳丰道:“应该走了吧,要不我们再回去确认一遍。”刘常新道:“还是去瞧瞧的好。” 当下五人重新穿过石林,来到空地上,但见地下横七竖八躺了近二十具尸体,全是王家弟子与狂风寨弟子。 刘常新甚感欣慰道:“还好,还好。”成炳丰见师父如此关心费忠的安危,不禁十分诧异。 不等他发问,刘常新率先启口道:“说起来,为师与沙燕帮曾有一段渊源。记得当年为师还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刚从农村老家出来。那时的我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誓要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自忖在家学过几年武艺,就自以为天下无双,跑去踢人家武馆,结果被打得鼻青脸肿。”忆及年少莽撞事,不禁笑着连连摇头。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现实与理想往往就是这般背道而驰。踢馆失败后,为了生存,只有去各处地方打工,但那时为师心高气傲,怎受得让人来回指使的气,不管什么活两三天后便罢手不干了。没多久盘缠用尽,就流落到了街头。 “沙燕帮前任帮主,即是现任帮主费忠的父亲,他见我可怜,就收留我去沙燕坡住了一段日子。尽管最后没能进入沙燕帮,但老帮主的恩情,为师一直牢记于心中。”说到此处,转向成炳丰四人,道:“你们能打抱不平,说明你们有侠义之心,但下回记得要量力而行,否则只是徒增四具尸首而已。” 成炳丰四人齐声答应。 刘常新扫了一眼地下尸体,摇了摇头,道:“挖个坑把这些尸体埋了。”成炳丰四人得了指示,正准备回镇上买些工具来,刘常新忽地抬手道:“慢着。” 方小琬奇道:“师叔,怎么了?” 刘常新道:“别出声。” 四人见说,忙跟着竖起耳朵凝神倾听。在鸟语和风声之间,果然有呻吟声从对面杉树林中传出,细弱游丝,微不可闻。 刘常新道:“去瞧瞧。” 进入杉树林,没走几步,就在靠近山壁处找到了奄奄一息的费忠。在他一旁,东横西倒躺着五个沙燕帮弟子,已然全部气绝。 刘常新一见到费忠,二话不说就扑了上去,喊道:“费兄!费兄!” 费忠抬起头来,嘴角处勉力挤出丝微笑,道:“原来是……刘兄,刘兄近来还……还好?咳咳咳……”喷出一口鲜血。 刘常新道:“好,我很好。费兄,怎么会这样?”费忠摇了摇头,道:“只怪我太心急,只……只顾前头,没注意到背后。唉,实在太……太不中用了。” 刘常新恨恨道:“狂风寨与王家暴戾恣睢,滥施杀戮,为了一块玉,连人性都不要了。” 费忠道:“两个月前,我到沙燕坡下的铁匠铺打造一件兵器,无意中在角落的焦炭堆中发现了一块黑玉石。那打铁匠人不识货,便卖与了我,咳咳咳咳……”缓了两口气,继续说道:“谁知几天后,就传起了谣言,说我得了荒冥玉。呵呵,得荒冥玉者得天下,这样的宝贝,谁不想要。流氓地痞,我尚且能够应付,可当狂风寨和王家一齐……咳咳,我百般解释我捡到的不过是块普通的黑色玉石,可不管我如何说明,他们总是不信。最后一言不合,争斗起来,我武艺不精,敌不过他们,只能率余众逃离了沙燕坡,一路向南,直到此处。”一大段话说完,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刘常新见其脸色煞白,气若游丝,显是命在顷刻,自责道:“我若能早些来便好了。” 费忠断断续续道:“想不到我……我……我沙燕帮……”一句话没说完,脑袋一垂,就此气绝。 刘常新长叹一声,放下费忠遗体,缓缓起身。 余赛男有一件事很是纳闷,问道:“师叔,师侄有个问题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年师叔没有选择加入沙燕帮呢?” 刘常新道:“沙燕帮虽非邪魔歪道,但也不是光明正派,帮主的一些所作所为我不是非常赞同,当年正是源于此因我才没有加入沙燕帮。不过一码事归一码事,沙燕帮老帮主有恩于我这个事实是改变不了的,只可惜如今我什么都回报不了。”说完,黯然垂首,连连叹气。 方小琬问道:“师叔,那荒冥玉到底是怎么个宝贝?” 刘常新看了四人一眼,道:“也该跟你们讲些江湖掌故了,《荒冥经》都知道吧?” 《荒冥经》作为江湖上最富盛名的武学秘笈之一,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刘常新见四人点头,继续说道:“《荒冥经》家喻户晓,然而世人对于此本经书的作者却是一无所知,后人为了引述方便,才称之为荒冥人。而荒冥玉呢,便是集蓄了荒冥人一生内力的一块宝玉。至于这种能储存内力的宝玉从何而来,就不得而知了。听说那荒冥玉通体乌黑发亮,是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至尊宝物。” 方小琬疑惑道:“师叔,师侄有一事不明了。”刘常新道:“你说。”方小琬道:“全天下黑色玉石多了去了,如何才能分辨出真正的荒冥玉呢?” 刘常新微微一笑,道:“传说荒冥玉还有一个特征,就是冷若极冰,一般人揣在手里时间长了,手都要冻坏的。你们日后行走江湖,若是机缘巧合之下得了那荒冥玉,可别抱着睡觉哦,那是要冻成冰棍的。” 四人噢了一声,点头记好。 余赛男又问道:“师叔,那得到荒冥玉后,玉中的内力就能自动输入自己体内了吗?之前听丁老二说宝玉上还有一道机括,是真的么?” 刘常新笑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毕竟我也没见过,不过据说是有这么一回事。” 方小琬几个正围着刘常新问东问西,魏云突然一声大叫,众人忙问端由。魏云指着沙燕帮弟子的尸体,颤声道:“刚才这尸体动了。” 余赛男道:“魏师妹,你是不是累过头,出现幻觉了?”魏云急双手乱挥道:“不是,你们看,又动了。uu看书 ww.ukanhu” 在几人惊愕的目光中,一个体型肥硕的男子从两具尸体下爬了出来。 魏云直接给吓得尖叫起来:“诈尸啦。”迅速躲到了方小琬背后。方小琬道:“诈你个大头鬼啊,眼睛睁睁大,这明明是个大活人嘛。” 那胖子正不知所措,忽见费忠遗体,扑上去哭喊道:“师父,师父。”又对着另外几具沙燕帮弟子的尸体喊道:“师兄,师兄……” 刘常新见这名沙燕帮弟子面色红润,呼吸均匀,身上虽有几处负伤,不过皆是皮外伤,并无大碍,刚才应该只是昏死过去了。 那胖子哭喊了会儿,突然跪倒在刘常新跟前,不住磕头,道:“求前辈收我为徒,求前辈收我为徒。” 刘常新道:“你叫什么名字?”那胖子抹去眼泪道:“回禀前辈,晚辈姓何,名人杰。”刘常新点了点头道:“名字寓意倒是不错,不过你已拜入沙燕帮……” 何人杰悲愤交加说道:“沙燕坡已给丁老二烧成了白地,世上再也没有沙燕帮了,呜呜呜呜。” 刘常新想起旧日沙燕帮老帮主对自己的恩惠,说道:“我可以收你为徒,不过你不能就此遗忘了你的启蒙恩师,日后你学艺有成,为师准你回去拓复沙燕帮。” 何人杰感激涕零,叫道:“多谢师父。”说着连连磕头。 刘常新正色道:“我们峨眉派乃名门正派,行事光明磊落,日后你若败坏门规,堕了峨眉清誉,为师第一个便饶不了你。” 何人杰道:“弟子定当恪遵教诲,决不辜负了师父的大恩大德。” 第6章:老不死 回到紫云宫,拜过祖师爷的灵位,行了拜师礼,何人杰正式成为峨眉派弟子。 忽忽数日,成都万剑山庄庄主华正德六十大寿之期已近在眼前。出发前一晚,方小琬循例去给几位师尊道安寝。 到得明净散人方翎屋中,方翎嘱咐道:“琬儿,到了成都可别尽只顾着贪耍游乐,要好好听你师父和刘师叔的话。” 方小琬道:“知道了,姑姑。”姑姑二字刚说出口,当即轻轻打了下自己的小嘴,纠正道:“知道了,师伯。” 方翎摇了摇头道:“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改过口来。” 方翎是方小琬父亲的胞姐,因此她既是方小琬的师伯,亦是方小琬的姑母。方小琬父亲方海晟乃当今岳阳楼楼主,岳阳楼作为湖南第一大帮,在江湖上享誉甚隆。依理说以方海晟的武学造诣,方小琬完全不必来峨眉求艺,只是岳阳楼的功夫太过阳刚霸道,并不适合女子练习,而峨眉武学刚柔并济,阴阳合一,男女均可修习。还有一个原因是岳阳楼与峨眉派世代交好,事实上历代岳阳楼楼主都有送女儿到峨眉派学艺的传统,八年为限,这一年已是方小琬来到峨眉后的第七个年头了。方翎当年亦是如此,只是学成之后并没回岳阳楼,而是选择留在了峨眉山,出家成了一名坤道。 方翎道:“琬儿,你爹最近还好吗?”方小琬努了努嘴,道:“应该还好吧,这几个月都是哥哥回的信,爹爹一直在闭关练功。” 方翎听过之后,悠悠叹了口气,道:“岳阳楼的功夫刚猛暴烈,初练时裨益良多,但越往后对身子伤害越大。你爷爷当年便是……唉,你爹性子犟,听不得旁人劝。琬儿,明年你学成回去后可要好好劝劝你爹,以身体为重,他也不年轻了,要量力而行。” 方小琬道:“姑姑,不对,师伯,你回去说他,你说话肯定比我有分量,我都劝过好几回了,爹爹只会跟我打哈哈。” 方翎叹道:“小时候或许还听得进去,可自从二十多岁那一年进修回来,他整个人就好像变了个……唉,陈年往事,还说它作甚。”挥挥手道:“回去歇息吧,明天还得起早赶路呢。” 第二天一早,刘常新与唐霞领着方小琬、余赛男、魏云、成炳丰、何人杰等十二名新生代弟子提了贺礼前往成都。之所以带上受伤后初愈的何人杰,主要还是为了借此机会向武林各道澄清事实,还原真相。 一路顺利,这一日,已行到成都南郊五十里外。 唐霞见天色向晚,想着距大寿尚有两天时间,没必要急着赶路,遂决定在路边的一座荒废祠堂内落脚过夜。当晚简单用过饭后,众人便和衣休息了。 睡至中夜,方小琬因口干舌燥,起来喝水。喝完水,正准备回去睡觉,隐隐听见远处有人声。她向来好奇心旺盛,当下就寻了过去。 声音时断时续,寻出去一里多路,突然没了动静。正自踌躇,东面一个小坡后面有人呼唤道:“蛐蛐,蛐蛐,乖蛐蛐,好蛐蛐,宝贝蛐蛐,快到老爹这里来。” 方小琬登上土坡,只见坡下草丛中一男子正提着一盏灯笼在来回寻觅,心道:“原来是在捉蛐蛐啊。”一时童心大起,走上前去,问道:“抓着几只了?” 对于方小琬的问话,那人理都没理,只很不耐烦地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借着灯笼的微光,方小琬见此人突额塌鼻,大耳厚唇,再加上满脸的皱纹,相貌甚是丑陋。面容倒是泛着红光,双眼也是炯炯有神,约莫五十来岁的光景。再看其散乱的须发中掺杂了不知多少枯草,身上亦是腌里巴臜,想着此人多半是个叫花子。 只听他不停呼唤道:“蛐蛐,乖蛐蛐,好蛐蛐,宝贝蛐蛐……” 方小琬见他左手提着灯笼,右手空空,腰间挂了只小竹筒,不闻筒中有任何动静,想来是一只蛐蛐都还没抓到,遂道:“大叔,你这样可不行呀!” 那老叫花回头又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小丫头片子,懂个什么?” 方小琬见他面露轻蔑之色,不觉来了脾气,双手抱于胸前,头一昂,道:“我只懂有人大呼小叫了大半夜,却一只也没逮着,我还懂五月初头是没有蛐蛐的。” 那老叫花直起身来,斜了方小琬一眼,道:“这个季节没蛐蛐?”方小琬头一摇,道:“没的。”那老叫花又问:“那什么时候有啊?”方小琬道:“怎么说也得七八月份吧。” 老叫花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不停来回踱着步,一边还自言自语道:“这么多蛐蛐,肯定有早熟的吧?不然那桂花路的杀猪匠哪来的蛐蛐?还有那卖狗皮膏药的张瘸子,他也有蛐蛐。”突然一个箭步凑到方小琬面前,道:“是不是要用特殊法子才能逮到?” 方小琬狡黠一笑,道:“你想知道吗?”老叫花用力点了点头。方小琬脑袋一撇,道:“我偏不告诉你。” 那老叫花嘿的一声,举起灯笼凑到方小琬面前,眯着眼睛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来来回回细细打量了方小琬数遍。 方小琬给他看得心里发毛,道:“喂,我是头上长角了还是身上贴金了,值得你这样看。” 那老叫花道:“小丫头,你叫什么?从哪里来?三更半夜在这荒郊野外做甚么?”一连串的问题将方小琬给问恼了,反问道:“喂,老头子,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多问题啊,你到底是不是来逮蟋蟀的?” 那老叫花一脸鄙夷道:“我逮的蛐蛐,不是蟋蟀。” 方小琬道:“蛐蛐不就是蟋……”说至一半,突然戛然而止,眼珠一转,起了搞怪之心,说道:“你连蛐蛐话都不会说,自然是逮不到了。” 那老叫花闻言一怔,跟着一拍脑门,叫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我不会说蛐蛐话,当然没有蛐蛐来搭理我了。我说人话,蛐蛐说蛐蛐话,这不是鸡同鸭讲吗?不对,是人对蛐蛐讲。” 方小琬听他这般自言自语,险些笑出声来。 那老叫花继续说道:“就是不知蛐蛐中有会说人话的没有?如果有的话,我倒要跟它商量商量,让它介绍只战神蛐蛐与我老不死认识认识。” 方小琬蛾眉微蹙,心想这世上哪有人会叫老不死的,看这人疯疯癫癫,说话颠三倒四,不会是个傻子吧。正凝思间,那老叫花一把抓住方小琬的手腕,道:“小丫头,你会说蛐蛐话吗?” 方小琬右手手腕突然间被制住,一惊之下,当即运劲抽出。争奈对方手劲之大,超乎她想象,她连着挣扎了两下,那只粗糙大手始终如铁钳般纹丝不动。 方小琬一咬牙,当下二话不说,左手伸出二指,直戳那老叫花双眼,欲逼其松手。 那老叫花呆了一呆,嘀咕道:“这是做什么?。”当下头一低,轻轻松松躲了过去。方小琬一指戳空,随即变招,手指颤动着点向了老叫花右手前臂。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手臂抽经了,其实是指尖在不断变换攻击方向,这一路指法正是峨眉绝技“天罡点穴手”。 “天罡点穴手”融气功、按摩、点穴、布气和武功为一体,可谓是一功多用,是峨眉弟子入门必学武功。方小琬修为尚浅,一指点下去只能笼罩四处穴道,但即使如此,一人要同时守住四个穴道,也是颇为不易。 方小琬一指点出,心下得意:“看你这下还不撒手。” 那老叫花只咦了一声,并没作任何反应。方小琬食指刚搭上老叫花的内关穴,即被一股古怪的内力击弹了回来。与出招时的发颤迷惑敌人不同,这回真是疼得直颤。 方小琬右手被制,左手麻痛,稍一沉吟,索性放弃了反抗,叫道:“糟老头,你再不放手,休想让我帮你捉蛐蛐。” 那老叫花本无恶意,只是一时求蛐蛐心切。听方小琬这么一说,才有所意识,立即松开了手,道:“我放,我放,求你帮我捉蛐蛐。” 方小琬右手脱困,不禁松了一口气,再看那老叫花神态诚恳真切,不像是有歹意的样子,心想:“原来是个傻老小子啊,只是功夫怎恁地了得呢?看我慢慢套他话。”说道:“帮你捉蛐蛐可以,但于我有什么好处?” 老叫花挠了挠头皮,喃喃道:“好处?好处?”在自个儿身上扫了一眼,撅了噘嘴,颇似为难的样子,踌躇片刻后道:“算了,我这身行头给了你吧。”说着放下灯笼就开始脱衣解裤。 方小琬急忙制止道:“停手,停手。”那老叫花道:“我身上就这身行头值点钱了。”方小琬道:“赶紧穿回去,谁要你这身烂衣裳啊。” 老叫花想了想,又把草鞋褪了下来,方小琬当然不要。 老叫花再也拿不出其他东西来,只能道:“先欠着。放心,我老不死说话算话,十马难追。” 方小琬奇道:“你怎么管自个儿叫老不死啊?”老叫花只觉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道:“我娘给我起名叫老不死,我不叫老不死叫什么。” 方小琬一时无言以对,心道:“天下间哪个母亲会给自己孩子取名叫老不死,肯定是你年纪大了,脑子糊涂,把自个儿姓名给忘了。”说道:“刚才本姑娘小试身手,没想到大叔你的武功还算凑合嘛,勉勉强强也能招架住本姑娘的神功绝技。喂,你这武功是跟谁学的啊?” 适才明明是她被制得手足无措,但她性子傲娇,不肯轻易服输,手脚功夫有所不如,嘴上也要讨回便宜来。 老不死却是老大纳闷:“她刚才试我身手来了?什么时候啊?唔,这小丫头真怪,难道会说蛐蛐话的都是这般怪模样?” 方小琬见他眉头紧锁,兀自苦思,还道是他师门有什么重大隐秘,说不得与外人听,大声道:“喂。”老不死回过神来,忙道:“自然是跟爹爹妈妈学的呗。” 方小琬继续问道:“那令尊与令堂名讳是?” 老不死努了努嘴,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回道:“爹爹妈妈就是爹爹妈妈喽,哪还有什么鸡鸭猫狗名讳啊?”在他心中,爹爹的姓名就是爹爹,娘亲同是这般。他不知爹娘只是亲属关系的称谓,并不是姓名字号。 方小琬心中骂道:“方小琬啊,你真是傻,他连自己名字都记不得了,怎么可能知道他爹娘的呢。”正思索间,北首草丛中传出唧唧唧声,声音响亮,正是蛐蛐鸣声。 老不死激动地叫道:“蛐蛐,蛐蛐。” 这一回轮到方小琬纳闷了,心道:“没想到这个季节还真有蟋蟀。”低声喝道:“小点声,你想把蛐蛐吓跑吗?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工夫才把它引出来的吗?” 老不死愣了一下,道:“是小姑娘你引来的?可也没见你说蛐蛐话啊?”方小琬道:“你懂蛐蛐话么?”老不死摇头。方小琬道:“那不就得了,捂住嘴,别说话,吓跑了这只,我可不再替你找了。” 老不死听了,立即伸手捂住了嘴巴。 方小琬见他这般模样,暗觉好笑,心道:“这大叔至少年过半百,居然还跟个孩童一般天真无邪,也算是当世罕见。”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扯她衣袖,跟着就听到老不死的声音:“哎,那蛐蛐在说些什么啊?” 方小琬故作惊叹道:“那蛐蛐在吟诗呢。”老不死忙问:“吟什么诗?” 方小琬竖起耳朵,佯装出一副凝神细听的模样,道:“星闪闪,月弯弯,壮蛐一生无人逮,啊,高处不胜寒!”念完最后一句,她自己也差不多要笑场了,赶紧假装咳嗽了两声,道:“前面有几句没怎么听清楚。” 老不死挠了挠腮帮子,道:“啥子意思?” 方小琬一本正经的解释道:“大致意思是说啊,这个蛐蛐它实在太威猛了,太厉害了,全天下竟然没人能捉得着它。大概是想要抒发一种独孤求逮但无人能逮的凄凉心情。” 老不死倒吸一口凉气,道:“这么厉害的蛐蛐,肯定是蛐中之龙了吧。”方小琬道:“那还用说。” 老不死喜极,又是搓手挠耳,又是上蹦下跳,可没高兴多久,又面露难色道:“既然全天下都没人捉得住它,那我岂不是也捉不住?”说完连连顿足,沮丧不已。 方小琬一拍胸脯,道:“怕什么,不是有本姑娘在吗。我先去跟它商量商量,摸摸它的底。”说着躬身蹑足走了过去。 方小琬哪会说什么蛐蛐话,好在她自幼经常与玩伴斗蛐为乐,这逮蛐蛐的窍门还是通晓一二的。只见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外面的杂草,果见一只肥壮的黑蛐藏在里头。那蛐蛐好似感受到了危险,噗的一下,向外跳了出去。 方小琬反应如电,uu看书 .uksu.co抢上一步,双掌一合,蛐蛐到手了。 老不死见方小琬回来,忙迎上道:“怎么样,它怎么说?”方小琬道:“能有什么好说的,蛐中之龙再厉害,遇见人中之凤也只有束手投降的份。”说着晃了晃手中的小竹筒。 这一来,直把老不死高兴地手舞足蹈,一边叫道:“逮着了,逮着了。”等平静下来,他才想起来一个问题:“刚才你不是说无人能逮吗?” 方小琬眉毛一扬,道:“本姑娘岂是尔等凡夫俗子。” 老不死对着蛐蛐道:“小蛐蛐,你好啊,我叫老不死,你以后就叫小小老不死,怎么样?你可要争口气啊,千万别像去年小老不死那样一点都不禁打,给人家三拳两腿就呜呼归西了。” 方小琬笑道:“老大叔,你这名字取的不行,你给它取名小小老不死,那只是意味着不会衰老而死,又不是打不死。” 老不死一拍脑门,叫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怪不得小老不死被打死了。好,不叫小小老不死,改名叫打不死。哈哈哈,好名字,好名字。”突然施展轻功朝成都方向奔去。别看那轻功姿势丑陋怪异,但去得极快。 方小琬没想到老不死会突然飞奔离去,等反应过来,老不死已在十余丈外,当下赶忙喊道:“喂,老大叔,你去哪啊?等等我。”她好不容易逮着只蛐蛐,也想去凑热闹,可老不死正在兴头上,哪听得着她的喊话。 方小琬提气急追了一段,无奈她轻身功夫不如老不死,只能眼巴巴望着老不死逐渐淹没在夜色之中。 第7章:万剑山庄 第二日继续赶路,到巳时初便进入了成都城。 成都乃西南地区的政治、经济、军事中心。城内广厦华居,鳞次栉比;十里长街,车水马龙。街道两旁店肆林立,寻常至油盐柴米,珍奇至和璧隋珠,无不有之。 成都之繁华,以致每月都有专业市场:一月灯市、二月花市、三月蚕市、四月锦市、五月扇市、六月香市、七月宝市、八月桂市、九月药市、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 当下正值五月,是以街头巷尾卖扇商贩比之往日要多见的多。蒲扇、团扇、折扇、绢宫扇、泥金扇、黑纸扇、檀香扇、羽毛扇等等应有尽有,种类繁多让人挑得眼花缭乱,样式精美教人看得目为之夺。 几个年轻弟子生于远乡僻壤,拜入峨眉派之后,也是长年在山上修炼,从未踏足过大城市,哪见过这般气象。一个个东张西望,样样都瞧着新鲜。 几个年纪稍长、阅历略丰的师兄师姐在一旁负责解说,从纪念三国时期蜀国丞相诸葛亮的武侯祠到城东不知名巷子中的豆花饭,只要是跟成都有关的,不管是道听途说还是亲身见闻全部一骨碌倒了出来。 万剑山庄坐落在成都西北郊,一行人在城内用过午饭后,从北门出,转而西行。距离山庄尚有数里路时,道路两旁就摆起了灯笼彩绸、喜幛花篮,一切都布置的喜气洋洋。时不时的,还能听到从山上传来的钟鼓丝竹之乐。 通往山庄的青石板道上川流不息,刘常新等也加入到同来祝寿的人流之中,遇到相识的旧人难免要寒暄客套一番,如此这般走走停停,原本一盏茶能够走完的路,现在需要一炷香甚至更长。再往上走,但见山道两旁赫然矗立着一块块巨大石头,巨石上雕刻了各种名剑的图案和相应文字介绍。年轻弟子好奇,缠着唐霞和刘常新讲述各种名剑传说。 到得申牌时分,一众人终于抵达万剑山庄。庄前广场上,一柄高逾五丈的青铜巨剑倒插在场地正中央,威武磅礴,震慑人心。 来客络绎不绝,庄丁进进出出接待来宾,繁而不乱,井然有序。 唐霞一行人刚到门口,还未待庄丁通报,一个身穿黄缎长袍的老者便从庄内喜笑颜开地赶了出来。只见那老者红光满面,三步并作两步迎到唐霞和刘常新面前,拉住两人的手就道:“贤弟,贤妹,可把你们等来了,愚兄好生欢喜,旅途还顺利吗?董师兄和方师姐近来可好?” 唐霞回道:“多谢庄主挂念,师兄和师姐都很好,旅途也很顺利。”转头向众弟子道:“还不过来行礼。” 峨眉新生代弟子齐向老者恭恭敬敬行礼。 这老者便是万剑山庄庄主华正德,当下与刘常新、唐霞又寒暄了小半刻工夫后,亲自偕同唐霞一行人进庄安排住宿。 山庄内楼阁层层叠叠,一眼难以望尽。如此规模庞大的山庄,即使再来几百个宾客,接待起来,亦有余裕。 当晚,华正德在正厅大摆筵席,款待前来贺寿的宾客。由于第二日便是寿宴,所邀请的宾客已到大半,将正厅坐得满满当当。 此次寿宴,华正德只邀请了巴蜀两地的亲朋好友。尽管万剑山庄近数十年来每况愈下,衰败气息浓重,总算之前底子厚,其他地区不好说,但在巴蜀两地名声依旧响亮。对于此次华正德大寿,巴蜀两地各大小帮派也都给足了华正德面子,基本都是掌门人或元老亲来贺寿,纵然有帮派实在脱不开身,也送来了贵重贺礼。 巴蜀两地大小近百支门派,无论名望还是武功,峨眉派都是当数第一,因此筵席之上,华正德坚持要请唐霞和刘常新二人坐首席。 唐刘二人当然不肯,推辞道:“哪有寿星不坐首席之理?” 华正德却借口当晚筵席并非寿宴,执意要两人入座首席。唐刘二人扛不住他的热情,几番推让后,才在首席落座。 筵席上杯觥交错,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峨眉派弟子坐在东首一席。方小琬对这类无间歇敬酒寒暄的筵席实在提不起多大兴趣,百无聊赖之际,发现何人杰不时侧头朝西南方向窥看,忌惮之色尽显于面上。她顺眼望去,只见西南边一席上坐着王家三夫人和狂风寨丁老二。 方小琬冷冷一笑,道:“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余赛男就坐在方小琬身侧,忽然听到师妹冒出来这一句话,不明所以,问道:“师妹,怎么了?”方小琬伸手一指,道:“见着老朋友啦。” 余赛男见两人有说有笑,不禁火气就上来了,怒道:“这两个无赖居然还敢抛头露面。”伸掌在桌上重重一拍,汤汁溅起,洒了一桌。 唐霞听闻动静,循声望来,见到桌上碗盏倾倒,不由得蚕眉直竖,面露不豫之色。还是方小琬机灵,见师父动怒,忙拉住正欲去寻衅的师姐,低声道:“师父瞧着呢!” 余赛男闻言转头过去,与唐霞目光一交,登时没了脾气,坐回位置,兀自生闷气。 方小琬安慰道:“不急这一时半会,接下来两天有的是机会。”她见大厅之上宾朋满座,师父跟师叔更是坐在首席,无端闹事生非,不仅连累两位师尊,峨眉派的清誉也要受损。况且大庭广众之下,最多也就呛上两人几句,着实不能解气。托着下巴,心中开始筹思其他计较。 用完餐后,华正德在茶厅设了茶会,邀了几大门派首领继续闲叙契阔,侃谈近段日子江湖上的事迹传闻。唐霞和刘常新依旧首席,然后依次是雷公洞洞主雷老大、天宝寺住持玉圣上人、碧水潭潭主安夫人和瓦屋派掌门章达山,华正德则在下首主位陪坐。 玉圣上人见唐霞、刘常新、雷老大都坐在自己前面,心中大是不服,有意要让三人难堪,念头一转,微笑道:“听闻峨眉派前些日子得到了荒冥宝玉,真是可喜可贺呐。” 众人听得荒冥宝玉四字,都是一惊,随即看向唐刘二人。 刘常新明知他有意挑拨是非,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回道:“道听途说不可信,江湖上关于荒冥玉的各类传闻不胜枚举,不少江湖中人只因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而不惜拔刀相向,实在是欠缺思虑。”摇了摇头后,又道:“上个月沙燕帮费帮主在峨山镇不幸罹难,全因某些人捕风捉影,听信了传闻。费帮主只是得了一块普通玉石,却给无聊之人添油加醋,变改成了荒冥玉一说。”说到这,向厅外道:“人杰,你进来。”话声不高,但他内力充沛,这一句话传到喧噪的大厅,依旧听得清清楚楚。 不一会儿,何人杰在庄丁的带领下来到茶厅,依序行过礼后,刘常新道:“人杰,你把事情原委详详细细说一遍。” 何人杰当下便将沙燕帮帮主费忠如何得到一块寻常玉石,却不知何故被传变为荒冥玉一说,随后狂风寨和王家如何上门索玉,双方如何相斗,又如何逃命,最后费忠如何死在乱镖之下详详细细照实说了。 唐霞性格直率刚猛,心中恼怒玉圣上人挑三拨四,当下没好气道:“上人,都听明白了吗?有什么不清楚的,趁当事人在场,全部问个清楚,别过后再信口开河。” 玉圣上人想唐霞不过是峨嵋派三号人物,竟敢对他一寺之主这般说话,心中立时存了记恨,脸上仍是面带微笑,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唐女侠误会贫僧了。” 雷老大为人粗枝大叶,只听他虎声虎气地说道:“荒冥玉的传闻就没一个真的。要我说啊,压根就没有那个破玉,就算有,估计跟我家茅坑里的臭石头没什么两样,留存点屎尿味也就得了,藏有内力的石头?嘿嘿,还真当天下人都是蠢驴蛋子呐。” 余人对雷老大的粗言都甚感不屑,心中均道:“你不信是你的事,把我们扯进去算什么。” 华正德对于费忠一事有详细了解过,知道刘常新所言不虚,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只会平添不快,于是改了话头道:“上上个月在河南开封发生了件大事,不知各位听说没有?” 刘常新挥了挥手,何人杰退出茶厅。 安夫人道:“华庄主说的可是陆家惨案?”不等华正德开口,雷老大就抢先问道:“哪个陆家?什么惨案?” 安夫人暗自翻了个白眼,想这个雷老大忒没见识,没好气道:“开封还有几个陆家啊?当然是仁谊先生陆朝全了。” 雷老大噢了一声,随即又问:“陆朝全怎么了?” 华正德几人只是扼腕叹息,谁也不说明。 雷老大本来就是个急性子,得不到答案,一个劲地跺脚道:“你们别只顾着叹气啊,先说清楚陆朝全到底怎么啦!” 哀恸片刻后,华正德这才抬起头来,絮絮说道:“今年年初,老夫前往河南探寻一把宝剑。三月初七抵达开封,当晚陆先生亲自设宴招待了老夫,老夫与陆先生虽只有过数面之缘,可每次见面都是无比畅快,如同相识了几十年的老朋友一样。当夜我俩饮酒畅谈,从家庭琐碎到国家大计,无所不含,当真痛快之极。不想……”连着悲叹好几声后,才继续道:“没想到两天之后,老夫在路途中得到消息,陆先生他……他……陆家八十三口一夜之间……惨遭贼人杀害。”说到最后,已是泫然欲泣,强忍悲痛咬着牙一字一顿才勉强说完。 众人听了,无不耸然动容,之前只是流言蜚语,真实性要打个折扣,而今亲耳听到曾临现场的华正德娓娓道来,那自然是错不了了。 安夫人第一个提出疑问道:“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一夜之间诛杀陆家八十三口?谁又这么大胆敢跟泰山派作对?” 其时天下,以五派为尊,分别是东泰山、西峨眉、南点苍、北三皇和中岳阳,而其中又以泰山派居首。泰山派作为武林魁主,凌驾于整个武林之上。十一年前九陀峰一役过后,名门正派口中的魔教被灭,泰山派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天下第一的王者地位。 安夫人之所以如此说,只因陆家与泰山派是亲家关系。陆家本非泛泛之辈,更有泰山派这个大靠山,是以群豪心中皆是一般的困惑:“到底是哪个狂妄之徒敢去招惹泰山派?” 雷老大心中一动,叫道:“难道是?不可能,绝对没可能。”唐霞诧异道:“雷洞主想到什么了,不妨直言。” 玉圣上人与雷老大相识多年,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心思,微笑着说道:“雷洞主是想到魔教了吧!” 魔教二字一出口,众人心中无不一颤。 安夫人铁青着脸道:“上人真会开玩笑,九陀峰一役之后,魔教便已土崩瓦解,纵然还有些残兵剩将,也都逃窜到西域去了,哪可能做出此等大动作。” 刘常新道:“庄主得知噩耗后,可有回陆府调查过?”华正德道:“这个是当然的,老夫得到消息后快马加鞭当夜就赶回去了……” 雷老大急不可耐,抢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查到凶手是谁?” 华正德道:“虽然没有人亲眼目睹到行凶场面,但证据确凿,这一点毋庸置疑。”说到这,喝口茶,故意卖个关子。 唐霞可没那个耐性,急着问道:“为何这么说?”华正德神秘一笑,道:“因为世上只有一个人的兵刃能留下那种痕迹。” 众人开始苦思冥想,寻思哪一种武器独到无二,能令人见印记而知其人。 雷老大才不想费没这般心思,急道:“华庄主,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跟我们说了吧。” 华正德卖足了关子,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因为所有伤口表面,都覆盖着一层黄褐色的疮痕。” 唐霞、安夫人、玉圣上人同时脱口叫道:“黄泉剑!” 余人闻言,无不大惊失色,皆朝华正德看去,印证真伪。华正德点了点头,证实了众人的猜想。 厅中一时无言,几大掌门人皆陷入了静默,或若有所思,或出神发呆,或低首啜茶。 半晌过后,刘常新突然朗声吟道:“黄泉剑出生死别,无常入世把魂牵,一条锁链响锒铛,幽冥路上今无眠。嘿嘿,好一把黄泉剑,好一个黄泉摆渡人。”最后一句话,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说出的。 雷老大挠了挠腮帮子,一脸困惑道:“这首玩意怎么这么耳熟呢?在哪听过来着?” 华正德等面面相望,心下无不感叹雷老大的无知:“这首关于黄泉剑的歌谣已流传了近百年,但凡听说过黄泉摆渡人的基本都能背出,你身为一洞之主居然浑然不知。”当下也没人去理会他。 玉圣上人捻着颏下短须,开口道:“如此说来,屠万神那狗贼重出江湖了。阿弥陀佛,江湖中注定又要掀起一场浩劫了。” 哐啷一声,一张座椅被打翻在地。原来是雷老大过于激动,跳起来时,不小心给带倒了,只见他连连摇手道:“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屠万神早在二十三年前就死翘翘了,江湖上人尽皆知,怎么可能重出江湖?难不成他还会诈尸还魂?” 玉圣上人双眼一翻,幽幽说道:“雷洞主说得如此肯定,难道二十三年前亲眼目睹了屠万神身死过程?”雷老大一时语塞,道:“这个……这……这倒没有。” 华正德道:“屠万神的确已于二十三年前在奔马谷殒命,先父亲眼所见,是绝对错不了的。”唐霞附和道:“不错,先师当年也有在场。” 安夫人问道:“那魔头到底是怎么死的?” 华正德道:“屠万神那狗贼暴戾恣睢,嗜杀成性,江湖中人无不想杀之而后快。一日先父得到屠万神藏匿在奔马谷的消息后,立即号召群雄,赶赴奔马谷除恶。不成想当群雄到得奔马谷时,屠万神已然毙命,至于其中情由,就无人知晓了。想必是哪位侠义高士看不惯那恶贼所为,替天行道,为民除去了这一大害。” 安夫人稍作沉吟后,转而又问道:“那把黄泉妖剑呢?” 华正德摇了摇头,意示不知。 雷老大道:“那还用问,黄泉剑肯定是让屠万神的后人顺走了呗。”唐霞不同意雷老大的说法,说道:“据我所知,屠万神一无子女,二无传人。” 雷老大挠了挠头皮,道:“那黄泉剑到底落谁手里了?” 唐霞道:“我曾听恩师说过,黄泉剑这把剑邪门的很,并不是人人都能拔得出来。据说每一代人中只有一人能拔出此剑,而拔出此剑的人就自动成为新一代黄泉摆渡人。若是没有记错,到这一代应该是第六代了。” 玉圣上人道:“不用猜,能拔出此等邪剑的人肯定也是与屠万神一般的邪佞之徒。”厅上几人齐声附和道:“不错。” 雷老大所思量的与常人不太相同,只见他皱着眉头道:“为什么拔出黄泉剑的人就叫作黄泉摆渡人呢?毫无气势可言嘛,黄泉大王、黄泉老大哥、黄泉一条龙哪个不比黄泉摆渡人来得有气势。唔,当初起名的那家伙可真是个无脑儿,你们说是不是?” 余人也不去理会他,玉圣上人道:“如此说来,七年前太湖蛟鳄帮和蒙山百草门的正凶不是屠万神,而是这个新一代魔头的出道作品了?” 刘常新道:“蛟鳄帮遭难之时,贫道正在左近,得到消息后立即前往察看。只可惜赶到时,蛟鳄帮已被大火烧成了白地。火起之初,有大胆民众曾进去查探过,声称所有尸体的伤口上都被人涂了黄漆。半年后的蒙山百草门灭门案同样是这般情况。” 华正德道:“贤弟,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刘常新道:“贫道也没有亲眼见实,只是道听途说,不敢乱作定论。” 玉圣上人道:“不用怀疑,肯定是这匪类,灭门绝户是历代黄泉恶贼的惯用手法。” 安夫人怒拍桌案,道:“蛟鳄帮和百草门皆乃我同道正派,当年九陀峰大战,两派也都有出力御魔,想不到竟让这恶贼给灭了门,此等恶贼真该杀之后快。” 就在厅上几人共愤之际,忽听得嘿嘿两声冷笑,众人侧头寻望,笑声出自之前一直缄默无言的瓦屋派掌门章达山。他身材瘦小,又坐在角落,很不引人注目。 几人对望一眼,由华正德问道:“章掌门所笑何意?” 章达山用他那带着鄙夷的目光,扫视了一眼室内诸人,最后说道:“好一个光明正派,恕章某孤陋寡闻,还请在座各位多多讲述些百草门的高风亮节和蛟鳄帮的磊落行径,也好让章某这等无知之人开阔开阔眼界,提高提高境界。” 在座诸人当然都听出了他话中反讽之意。 刘常新冷静下来后,想到那几年,他在两地走动时,的确听说过不少关于两派的负面传闻。 华正德几人心中所想的却是:“人无完人,平时有点过错也是稀松平常,没什么大不了。” 唐霞道:“就算蛟鳄帮和百草门是自食其果,仁谊先生可是真正的仁义高士。章掌门,这又该怎么说呢?” 章达山眯着小眼道:“沽名钓誉、欺世盗名之徒世上难道还少吗?表面上仁义道德不代表本质也是如此,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小人多了去了哩!”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摇头反对,白眼相加。 唐霞强压怒火喝道:“强词夺理。” 玉圣上人笑道:“章掌门如此维护这黄泉恶贼,难不成与这恶贼关系非常?不知是至亲还是故交?抑或更甚,章掌门本人即是新一代的黄泉摆渡人,那得好好恭喜。” 刘常新在一旁连连摇头,章达山所言是有偏颇,可就此对其空口诽谤,还是出自一位“得道高僧”的口中,教他实在看不下去。 章达山大笑三声,说道:“上人说笑了,就凭在下这点微末道行,只有遭人灭门的份,哪有绝他人门户的本事。” 眼看越说越僵,华正德清了清嗓门,是他这个做主人的发话了,当下义正言辞道:“历代黄泉摆渡人无不都是些乖僻邪谬之辈,他们杀人如蓺,不管善民恶徒,在他们眼中俱是待斩羔羊。蛟鳄帮与百草门固然品行有疑,但也不至于赶尽杀绝,而弑杀仁谊先生全家八十三口更是天理难容。” 一番话,登时引得在场众人无不拊掌叫好。 玉圣上人道:“像黄泉恶贼这般大奸大恶之人,就该奋起诛之,章掌门可不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心生偏袒呐。” 章达山面露怒色,压着嗓门道:“玉圣上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玉圣上人装傻摇头道:“没什么意思,只是听闻章掌门与蛟鳄帮还有百草门素来不和。” 章达山头一昂,也不作掩饰,道:“没错,我瓦屋派跟他们的确存有嫌隙,但一事归一事,章某也非黑白不分之辈,说我一味袒护黄泉摆渡人,哼,我只是看不惯某些人仅凭几句片面之词就给人妄加定罪。”说着目光在玉圣上人身上转了两转。 玉圣上人听他说自己黑白不分,气往上冲,拍桌欲起,稍作思量,终强压了下去。 章达山轻笑一声,继续道:“各位认定世上只有黄泉剑能留下黄褐色伤痕,能作出如此结论,想必各位定是道山学海、博古通今了。” 华正德等人面面相望,心中嘀咕道:“姓章的跟魔头私下到底是何关系,让他这般袒护。” 玉圣上人怪声怪气地说道:“那么请教章掌门,眼下魔教已除,世上除了黄泉恶贼,还有谁能做下这丧尽天良之事呢?” 章达山把头一撇,冷然道:“章某浅见薄识,猜想不出。” 安夫人道:“眼下证据确凿,就是黄泉恶贼所为,错不了的。”雷老大道:“可惜不知道这划船的家伙现在在哪个旮旯?不然当面对质,肯定能问个明白。” 华正德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道:“老夫知他身在何处。” 众人大惊,异口同声问道:“在哪?” 华正德捧起茶杯,又卖起了关子,在众人的催问下,他才缓缓道来:“那恶贼现今就在绵州李家村。”说完掏出一张短笺,递给众人阅览,说道:“这是上月底收到的一封飞书,写明了黄泉摆渡人的藏身之地。” 众人阅过之后,又道:“华庄主可有亲自去信笺上的地址查探过?” 华正德叹道:“说来真是惭愧,最近庄内事务繁忙,老夫还未曾抽出身来。”众人又问及书信出自何人之手。 华正德愣了一下,干笑道:“这个……老夫也不知。” 安夫人道:“这种匿名信怎么能信,十之八九是恶作剧。” 雷老大是个急性子,看过了短笺,就想去实地一探究竟,道:“去瞧一瞧不就知道真假了。”也不管外头白天黑夜,径自奔出了茶厅。 华正德等只是面面相望,没人追随。 雷老大一口气冲到门前广场,回身见后面一个人没有,当下又毛头毛脑折返了回来,见众人依旧安坐各位,品茶闲谈,急道:“这个时候还喝什么茶啊?”安夫人道:“要去你自个儿去,我们还要参加庄主的大寿呢。” 华正德道:“此事急不得,需从长计议。”转向刘常新道:“不知贤弟有何高见?”刘常新沉吟道:“此事疑点甚多……”才说了半句,就让玉圣上人给抢白道:“刘兄的意思是不准备追究那恶贼了?” 刘常新正色道:“倘若日后查明了陆家灭门一案真是那黄泉摆渡人所为,但凡我辈有志之士,只要还有点侠义正气存在,都该义不容辞,誓诛其人。” 华正德没有言语,心道:“都证据确凿了,还查什么查。” 刘常新继续道:“但就目前所知来看,可疑之处甚多,这封无名飞书就是最大的疑点,我们都不知这封飞书背后之人到底是敌还是友,或者压根就是出恶作剧。” 华正德插嘴道:“老夫正是有此顾虑,恶作剧也就罢了,若是别有用心之人设下的圈套,只怕有去难回。” 玉圣上人和安夫人对望一眼,心下均道:“人怂借口多。” 刘常新跟着说道:“贫道认为此事应当收集齐了证据,再作计议。而眼下,则有一对真正的恶人亟待我们的制裁。” 华正德道:“贤弟指的可是牛头马面?”刘常新道:“正是,贫道在来路上听闻那两淫贼前几日又在成都做了几件案子,不知可有此事?” 华正德很不情愿地点下了头,面有愧色道:“确有此事,老夫也没想到他们竟会大胆如斯,在我万剑山庄山脚下掳去了一名大家闺秀。唉,老夫无能,赶到时已经……唉!”捶胸顿足,连连叹气。 自刘常新提到牛头马面之后,安夫人脸色就变了,双拳紧握,牙关咬得格格响。到得此时,再也忍耐不住,翻掌在茶几上重重一拍,咬牙切齿道:“我早晚要将那两个淫贼碎尸万段!” 原来安夫人的一名爱徒在一个月前不幸遭牛头马面侵犯,一时没想开,寻了短见。 众人谈到牛头马面,都是深恶痛绝,不自禁地咬牙咒骂,uu看书 .ukasu. 骂这俩淫贼胆小如鼠,不敢光明正大出来应战,只会藏头缩尾。 雷老大道:“这牛头马面什么来历?用的又是什么妖法?居然每次都能让他们绝处逢生,逃之夭夭。”章达山道:“听说跟七塔明王有所瓜葛。” 刘常新叹道:“魔教方灭,几股恶势力就蠢蠢欲动,少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说完连连长叹了好几声。 安夫人愤然道:“如果要追根究底,泰山派姜松鹤绝对脱不了干系。他作为武林盟主,这些年来,两耳不闻江湖事,只顾着炼制那荒谬无伦的长生不老药。而他的长子姜正龙和次子姜弈则为了争夺泰山派掌门,闹得整个武林无一日安宁。这种环境下,邪魔不滋生,那才叫没道理。” 众人听安夫人说得义愤填膺,直呼武林盟主大名并斥责其行事作风,纵然心中认可,也没人接过话头。一是怕被人抓住话柄,留下祸根;二是武林盟主作为正派领袖,这样背后议论,实是不敬。 只有粗脑筋的雷老大没有觉察到气氛的微妙,依旧大剌剌道:“斗不了多久啦!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姜正龙赢,泰山十杰,他占了九杰,而且现如今泰山派掌门与武林盟主两个职位,又都由他代理执掌,姜弈是没机会喽。 姜松鹤这一生共收了十个徒弟,长子姜正龙与次子姜弈亦列其中,与他们八个师兄弟,合称泰山十杰,名望声振寰宇。 雷老大嘴巴不停道:“听说姜弈都多少年没回天清殿了,只能在外四处游荡,不过躲得再远再偏僻,只要一个不留神,嘿嘿……” 第8章:好爹爹 华正德等虽然另开茶会去了,但大厅之上的筵席并没有随之结束,仍在继续。有在高谈阔论的,有在猜枚行令的,甚至还有人在伸拳踢腿炫耀武艺,剩下的基本都已喝得烂醉,或摊在桌上,或躺在地下。 丁老二就是喝得烂醉的一个,几个随从弟子早已鼾声如雷,他连着踢了几脚,丁点反应都没有。他叽里咕噜骂了几句后,也不管他们了,一个人晃晃悠悠摇摆出了大厅。 山庄屋宇连绵,没人带路,他哪认得,才过了两条廊,转了两个弯,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借着醉意,只见他一边骂骂咧咧个不停,一边敲打着房门,准备随便找间客房睡下。 正发着酒疯,从内院转出一名庄丁,走到丁老二前,躬身道:“丁寨主,这边请。”丁老二醉醺醺道:“终于来了个吃干饭的了,赶紧的,给爷带路。” 庄丁在前领路,丁老二在后跟随。 两人出了后院,顺着回廊,东弯西绕,左拐又折,走过一座庭院又是一座庭院。每座庭院看起来都是一个模样,跟走迷宫一般。 走的时间长了,丁老二开始不耐烦了,呵道:“怎么还没到啊?”庄丁道:“丁寨主息怒,马上就到。” 丁老二“嗝”的一声,打了个酒嗝,边走边游目四顾,道:“万剑山庄还真有点派头,哪天我丁老二发达了,嘿嘿,也弄这么大个庄子住住。”说完又连打两个酒嗝。 迷迷糊糊间,不知转过了多少弯,跨过了几道门,正欲叱骂,忽发觉眼前空空,猛地抬头,领路的庄丁竟自不见了踪影。 夜空之下,风声飒然,不知不觉有了丝凉意,丁老二的酒醒了有七八分。借着星月之光,四顾左右,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走出了山庄,此时正身处在后山的一条绝壁羊肠小道之上。山道的尽头是一座凉亭,赏月乘凉倒是上佳,不过此刻他可没此雅兴。山道的另一头便是万剑山庄,只见庄内内灯火通明,噪声隐隐。他咒骂了两声,扯开步子往回走去。 后门口,一个门子耷拉着脑袋,斜倚在墙。左胸口有一块用金丝绣成的长剑图案,是万剑山庄特有的标识。 丁老二摇着头晃着脑,径直向庄内走去。 只听那门人叫道:“哎哎哎,往哪钻呢?”横过一步,拦在门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万剑山庄,是你这老杂毛来的地方吗?去去去,赶紧滚。” 丁老二受人误导,走了老半天弯路,早已积了一腔的怒气,这时再遭一个看大门的门子辱骂,顿时火冒三丈,叫道:“嘿,你个守门的狗杀材,是活的不耐烦了?”说着高举拳头,就要拳脚相交,一瞬间,心念忽转:“打狗看主人,得罪了华正德,没什么好处。”想到此处,缓缓放下拳头,拉着个脸道:“老子是狂风寨寨主丁老二,进不进得这万剑山庄?” 那门人一听丁老二的大名,立即笑脸相迎,道:“小的眼拙,不识贵人,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丁寨主,失敬失敬。”说着还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打了两下。 丁老二见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心中很是畅快,道:“算你小子识相。”那门人道:“小的倾慕丁寨主已久,今日得以相见,真的是三生有幸。”跟着又是一通奉承话。 这一顿马屁,拍的丁老二心旷神怡,对眼前这个前倨后恭的门子,很是赞赏,问道:“叫啥名字啊?”那门人躬身作揖道:“小的姓倪,名大野,田野的野。” 丁老二点了点头,道:“倪大野?嗯,怎地听着有些耳熟?好好干,我丁老二看好你喔。”说完就趾高气昂向里走去,不想白影一闪,倪大野又挡住了他去路。 丁老二怒火冲顶,就要喷发。 倪大野赔笑道:“实在对不住啊,庄主规定,进庄必须出示请帖。”丁老二没好气道:“狂风寨丁老二如此响当当的名号,要什么破请帖,没有。” 倪大野一听之下,腰板立间就挺直了,脸上谄笑亦是消失的无影无踪,板着脸道:“没请帖也敢进我万剑山庄?哼,像你这种游食户老子见的多了,还想冒充狂风寨丁寨主,也不照照镜子,瞧你这副龟鳖样,你要是丁老二,我还是你祖宗丁王八呢。滚滚滚,赶紧滚。” 丁老二一怔,心道:“我祖上有叫丁王八的?我怎么不知道?” 不及他多想,倪大野就开始推搡着赶人了。丁老二给气得青筋暴起,嘴角抽抽,再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翻手就是一掌。倪大野嘿的一声,忙举手挡驾,双掌相交,一触即分。 丁老二呆呆看着自己的手掌心,好生诧异。一是诧异对方一个小小门子竟能接下自己这一掌;二是诧异对方掌心柔软润滑,比之他常光顾的那些烟花女子还要软嫩的多。 正当他困惑之际,从庄内大步踏出一个虬髯大汉,打着哈欠道:“倪师弟,什么事这么吵啊?”倪大野道:“师兄,你可来了,这老王八自称是狂风寨丁老二,偏要硬闯进来。” 那大汉斜着眼在丁老二身上迅速扫了一圈,粗着嗓门道:“有请帖吗?” 遭反复丑诋,丁老二体内的气血冲上头后,就没再下来过,整张脸跟块猪肝一样暗红暗红的。想要教训两个无礼门子,可适才一掌,让他心中反而生了一丝忌讳。赢了还好,若是败给两个低等下人,那可真是要被庄上几百号宾客笑掉大牙了。 他算不上精细之人,但这么明显的赔本买卖,他也晓得及时收手。迫不得已,只能放下姿态,道:“请帖在厢房里。” 那大汉眉毛一扬,呵道:“耍我们呢,想借找请帖的名义趁机溜进去?告诉你,想都别想。没请帖,一边凉快去。”丁老二怒道:“这就是万剑山庄的待客之道吗?把你们庄主叫出来,老子要当面质问他。” 那大汉仰天大笑,道:“凭你这下三滥货色也想见我们庄主?我呸。” 丁老二气得鼻气呼呼响,心想:“且让你俩快活两天,日后非抽你们筋、扒你们皮不可。”指着那大汉道:“小子,报上姓名来。” 那大汉提起右脚,往边上的石狮子上一踏,高声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郝蝶蝶是也。” 丁老二嗤笑道:“郝蝶蝶,这不是娘们名字啊?哈哈哈哈。”笑了一阵,喝道:“你们让还是不让?” 郝蝶蝶大步往门中间一站,双腿叉开,道:“门神大爷今儿个高兴,准你从胯下爬过去。” 倪大野闻言,脸色一红,不过稍纵即逝,赶在丁老二发作之前,说道:“听闻狂风寨狂风刀法千载独步,乃当今武林一大绝技。你若真是丁寨主,就耍两招出来,让我兄弟俩瞧瞧。” 丁老二听他称赞自己的狂风刀法,登时就自鸣得意了起来,虽然说的有些夸张,不过听在耳中,极其受用。当下怒气全抛,高声道:“好,今儿个就让你俩小子见识见识举世无双的狂风刀法,瞧好咧。”话落刀起,狂风刀法应手而出。 鬼头刀大开大阖,走势刚猛沉稳。二十五路狂风刀法使将下来,丁老二自我感觉是相当良好,双耳大张,准备接收两个门子的甘言美语。 不期只听倪大野叫道:“这算哪门子个的狂风刀法,风去哪了?你管那丝丝蚊子声叫狂风啊?吹痒痒都不够。” 狂风刀法的确是以刀风呼啸而著称,但要达到狂风一样的动静,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必须得在狂风谷内,借助谷内特殊地形产生的旋风,才能发出那震耳欲聋的刀风声。 丁老二道:“眼下没风怎么……” 倪大野不听他解释,直接手一摆道:“别解释,解释就是心虚,心虚就是假冒。冒牌货少来丢人现眼啊!”郝蝶蝶道:“没风不能自己吹吗?愚钝至斯,不懂得变通,怎么可能会是享誉天下的丁寨主。” 丁老二听了他这句话,真不知是该恼还是该喜,暗道:“待我身份明了之后,看不打你们的嘴脸。”当下鬼头刀一挺,狂风刀法再出,只是这回每一招使出的同时,嘴里跟着呼呼吹气。 倪大野高声道:“师兄,你听见风声了吗?” 郝蝶蝶双手扶在耳朵背后,故作凝神细听的姿势,叫道:“我什么都没听见。” 两人大声呼喝,一问一答。丁老二听在耳中,又是愤懑又是无奈,当下暗提内元,鼓嘴吹气。可不管他如何卖力,二人始终不满意。到最后,丁老二索性放开喉咙,纵声狂啸,庄内宾客不知,还道是哪里的野狗发起了癫疯。 郝倪二人如看猢狲出把戏一般,在旁指指点点,有说有笑。 一套狂风刀法舞完,丁老二已是气喘如牛,额头汗水当真如雨点一般地往下滴,后背衣衫更是湿了个透。 片刻的沉默之后,郝倪二人一声喝彩,不住鼓掌。 郝蝶蝶翘起大拇指,道:“狂风刀法,果真是名不虚传。”倪大野也堆出一副笑脸,道:“适才小小误会,还望丁寨主大人大量,原谅小的这一回。” 丁老二气息不匀,怕一开口露出狼狈之相,只是白了两人一眼,心道:“待明日寿宴结束,不收拾你俩一顿,老子不信丁。” 倪大野道:“晚辈恭送丁寨主回房。” 丁老二伸手一挥,准备回绝,一转念想到山庄宏大,庄内阡陌纵横,一个人胡乱走动,难免再次迷路,只得以阴沉着脸道:“那还不快去前面领路?”倪大野点头哈腰,喏喏答应。 二人一前一后,在屋宇间来回穿梭。不一刻,在穿过一扇月洞门后,来到山庄西头的一座院落。 倪大野走到正房前,道:“丁寨主,这间就是了。” 丁老二早就累坏了,没好气道:“你可以滚了。”推门入内,才发现屋内漆黑一片,想回头要个灯笼,倪大野已经走了。当下咒骂了一声“你大爷的”后,借着从窗户射进的微弱月光,摸索上了床。 眼帘闭合,正要入睡,陡然间闻得水声,且从声源方位来判断,似乎是出自侧室。当即翻身坐起,凝神细听,的确是发自里侧房间。 丁老二皱了皱眉头,想着是谁胆大包天,占他卧房。来到门前,只听里头水声哗啦,瞧这动静,应该是在洗澡。 轻推开门,浓浓的雾气登时扑面而来,里内虽有光,但因雾气弥漫,什么也看不清。走进去两步,整个身子立即被笼罩在水汽之中,难辨东南西北。 空气中还夹杂着丝丝香气,惹得他蠢蠢欲动,心中喜道:“莫非是华正德特意给老子安排的陪房丫头?”想到此处,嘿嘿笑出了声,正准备继续往里摸索,一声尖叫霍地响彻耳际。 丁老二一惊未定,屋外铜锣大噪,有人高喊:“抓淫贼啦!新鲜活泼的大淫贼!走过路过别错过啊!” 此时此刻的丁老二当真可说的上是一头雾水,脑袋上被水汽包围,脑壳里同样也是雾水弥漫。正发着愣呢,剑尖冲出迷雾,朝胸口刺来。再犹豫不得,双脚尖用力一点,身子向后弹出,但听嘭的一声,后背撞上了墙壁,一个踉跄,半跌在地。 不等他起身,长剑又从半空划下。 丁老二惊慌之下,眼角余光瞥见房门即在身侧,当下一个翻身,窜了出去。不想背上还是被划出了道口子,登时鲜血长流。 紧急时刻,他也顾不得疼痛,不假思索,伸手到床上去取鬼头刀。一摸之下,空空如也,一时之间,竟想不起鬼头刀被自己搁置在了何处。 那使剑女子从内室追出,喝道:“淫贼,哪里跑?”剑发连环,不给丁老二任何喘气的机会。 丁老二听到声音,心头又是一惊:“这不是王三夫人的声音嘛。”想要解释,可王三夫人正在怒头上,哪里会听。想要逃出门,又让王三夫人的长剑给阻截了下来。 丁老二左右腾挪,无奈屋内狭窄,好几次都堪堪避过。终于有一次避闪不及,左小腿被刺着一剑。危急之中丁老二随手抓过一把椅子,当作兵刃来用,过不了几个回合,木椅被王三夫人一剑从中劈成两半。再过数招,手中只剩两小截椅子腿。 眼看情势紧迫,丁老二急中生智,大喝一声:“看镖。” 王三夫人一惊,翻身闪避,不意飞来的只是两块木头。她痛骂一声:“老贼。”再回头,丁老二已趁着这空当破门而出。 院子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看客们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蜂拥进来。 丁老二从屋内窜出之时正好落在了院子中央,神态衣着,无不狼狈至极。他没料到屋外会是这般景象,一时也忘了逃命。 王三夫人紧追而出,斥道:“淫贼,看剑。”一语喝出,才觉察到四周熙熙攘攘,众人目光齐聚她身。 霎那间,王三夫人羞愧难当,登时没了主意,刺出的剑也停滞在了半空。原来她适才只顾追击淫贼,衣衫不整就追了出来。这时在众目注视下,才反应过来,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反身又夺回屋内。 众人听到警耗,联想到最近的几件采花案,都道是牛头马面胆大包天,敢到群豪眼皮子底下犯案。二话不说,操起兵刃,就气势汹汹地前来逮捕淫贼。谁知过来一瞧,淫贼竟是狂风寨的丁老二。当下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也没人上前问责追究。 丁老二见王三夫人回转屋内,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站起身来拍拍屁股就要溜之大吉。不期才迈出一步,一把剑凭空杀出横在了面前,一个清脆的声音道:“丁寨主,这是要去哪啊?” 丁老二抬头看向持剑之人,只是峨嵋派的方小琬,发狠道:“又是你个臭丫头,让开。” 方小琬嘟着嘴道:“让就让喽,凶什么嘛?”竟当真依言让在一旁,不过身后成炳丰领衔的峨嵋派弟子,面带厉色,走上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 丁老二当即认怂,谄笑道:“原来是峨嵋派的兄弟姐妹,我们又见面了,当真有缘分呐。”成炳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不作理会。 魏云嘟着小嘴低声说道:“孽缘。” 丁老二见逃脱无望,硬起头皮,高声道:“老子可不是什么淫贼,这是本大爷的房间,鬼晓得这姓王的娘们安的什么心思,跑我屋里头洗澡。十之八九是见我年富力强、潇洒倜傥,播弄的她寡妇人家春心荡漾,想与我做一对戏水鸳鸯。” 群豪听他大吹胡话,不少人当即笑出声来,跟着就有人问道:“既然是一对鸳鸯,那适才王三夫人又何故要置寨主你于死地呀?” 丁老二双眼一翻,道:“我怎么知道,婆娘不都那个样么,脸变起来跟变天一样,上一刻还你侬我侬,下一刻就喊打喊杀。如果真要理论起来,她才是淫贼,我是被她采摘蹂躏的那朵鲜花。” 众人听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自喻为鲜花,无不乐呵。 方小琬从人群中拉过一名庄丁,指着厢房问道:“小哥,这间房是狂风寨丁寨主的客舍吗?” 那庄丁从腰间掏出一小抄本,上面密密麻麻记载了来客信息,迅速翻到相应页面,道:“这是王三夫人的房间。”丁老二惊叫道:“什么?”抢过本子,兀自翻页查看。 方小琬强忍笑意,说道:“丁寨主,你拿反了。” 丁老二这才想起自己目不识丁,耳闻嘲笑声不绝于耳,心里头大大的不爽,叫道:“老子天生喜欢倒反着看,不行啊?”随手将本子扔进了花丛中,跟着猛地抓住那庄丁衣襟,喝道:“把那守后门的倪大野给我叫来。” 此言一出,围观人群中反应较灵敏的几个当即笑出了声。 丁老二不明其意,皱了皱眉头,心道:“这有甚好笑的。”那庄丁委屈巴巴地说道:“我们庄上并无丁寨主所提的人物啊。”丁老二愣了一愣,又问:“郝蝶蝶呢?” 看客中一个生性调皮的文士举手道:“诶,在这,好爹爹在这。” 丁老二转头望去,见那人非他所找,诧异道:“你也叫郝蝶蝶?”那文士道:“你叫我好爹爹,我自然就是好爹爹。” 丁老二被这一句绕的不明所以,“哦”了一声,道:“你不是我要找的郝蝶蝶。” 文士身侧一个富商打扮的中年男子踏出一步,大声道:“丁老二,我才是你的好爹爹。”跟着又有三五人站出来认儿子。 到得这时候,丁老二才明白“倪大野”和“郝蝶蝶”的真正意思,直给他气得龇牙咧嘴,叫道:“妈了个巴子,是哪个王八蛋戏弄的老子?”突然一把抓住那文士的衣襟,喝问道:“是你吗?” 那文士见丁老二眼喷怒火,杀意重重,心生惧意,连连摇手道:“不是我,不是我。”脚下麻溜,缩了回去。 那“倪大野”自然就是方小琬了,这回她时间充裕,乔装精致,外加精湛的演技,将一个世俗小人物演绎的淋漓尽致,丁老二又怎会有半点疑心。至于“郝蝶蝶”,乃是由余赛男所扮,而最开始领路的庄丁则是魏云客串。 三人在山庄后门口戏耍了丁老二一番后,将其引到王三夫人的卧房,再待王三夫人发出第一声尖叫后,就各持铜锣,四面张扬。 不多时,王三夫人穿戴整齐走了出来,冷冷道:“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丁老二你个老不修。今天你不交待清楚了,休想活着离开。”最后两句说得狠厉,眼神之中已然露出了凶光。 丁老二一把甩开那庄丁,忙屈身迎上道:“弟妹,你听我解释,我也是被陷害的,是倪大野……” “啪”的一声响,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在了丁老二的脸上,直打得他眼前金星直冒。 他笑脸相迎,反遭痛打,因距离太近,竟没躲开,当下急赤白脸叫道:“你大爷的,平白无故打老子作甚?” 王三夫人“哼”的一声,道:“好一个平白无故。”丁老二理直气壮道:“当然了,说过了不是我,是倪大野……” 话未毕,风声起,王三夫人右掌再次横拍而来。这回他有了准备,一个后跃,躲了开去,戟指骂道:“你个瓜婆娘,当老子好欺负是不是?”连遭扇打,他也没了耐性,索性撕破脸皮,心想这黄脸婆胆子再大,也不敢在他人庄上行凶肆恶。 然而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倘若此事只有他两个当事人知晓,王三夫人八成会选择暂时的隐忍。可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罢手,她颜面何存,日后还怎么见人。但见王三夫人长剑一抖,喝道:“老贼,纳命来。”话声未了,长剑急刺而出。 丁老二始料不及,哇的一声喊,急急而逃。 就在这时,华正德赶了过来了。丁老二就像见了救命稻草般扑了上去,拉住了华正德的胳膊,脱口就道:“华庄主,你可来了,你来给小弟评评理。” 王三夫人见华正德赶到,在他庄上作客,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当即长剑回鞘,怒道:“我且看你如何狡辩。” 华正德看了看狼狈的丁老二,又瞧了瞧愤然的王三夫人,大概情由在来路上也了解过了,说道:“三夫人且勿动怒,这中间是不是有所误会呢?” 丁老二一个劲地点头,道:“误会,天大的误会,庄主一语中的,老弟佩服至极。”这种时候,还不忘溜须拍马。 王三夫人冷哼一声,道:“丁老二,你倒是说说怎么个误会了?难道刚才偷窥我洗澡的不是你?是乌龟王八?” 方小琬拍手叫道:“是乌龟王八,是乌龟王八!” 王三夫人瞪了她一眼,心道:“峨嵋派的黄毛丫头日后落单时,可别让我碰着。” 自华正德到场后,丁老二腰杆子瞬间硬朗了许多,至少在面对王三夫人时是挺的笔笔直,看书ww 当下朗声说道:“我偷窥你?哈哈哈哈,真是笑掉大牙了。我丁老二人老心不老,真要偷看,也只会去偷看十七八的小姑娘。”说着不怀好意地向方小琬和魏云看了一眼。 方小琬和魏云只觉得浑身一阵鸡皮疙瘩。 丁老二继续道:“就三夫人你这人老珠黄的老太婆,八抬大轿请我去看,我都不稀罕,就更别提偷窥了。”语气神态,甚是得瑟。 王三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刚要发作,只听丁老二哎呀一声,右边屁股上多了枚飞刀,鲜血“嗤嗤嗤”地直往外飙,顿时红了半片屁股。 丁老二抚着伤处,哭丧个脸叫道:“是哪个王八蛋发暗器打我的屁股?” 但见碧水潭安夫人缓步走出人群,厉声道:“丁老二,你说话太难听,这柄飞刀,算是小小惩戒。”她跟王三夫人并无交情,只是同为女人,对丁老二所言甚是痛恶,这才出头教训他一番。 丁老二自知不如,不敢再作声,只能捂着伤口自我抚慰。 方小琬突然拍手唱道:“老淫贼,服气不?不服气,打屁股。”一言方出,立即引得围观众人哄然大笑,也跟着唱道:“老淫贼,服气不?不服气,打屁股。” 丁老二狠狠瞪了方小琬一眼,但也束手无策。 华正德摇了摇头,从中打圆场道:“依老夫看,这其中必有误会,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到客厅相谈。”王三夫人道:“既然在贵府上作客,一切便听庄主安排。” 在哄笑声中,丁老二一瘸一拐,随着华正德去了客厅。 第9章:不速之客 月挂中空,已是亥时时分。不少人哈欠连天,睡意浓厚,成炳丰等峨眉弟子也回房安歇了。方小琬没有半点睡意,拉着余赛男在庄上悠然漫步。 五月的夜晚,轻风袭袭,拂过肌肤,很是舒爽。 鸟语蛙鸣,花香醉人,两人边走边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不知不觉来到了山庄正门口。尽管已是半夜,但大门口依旧有宾客、庄丁、货商来回进出,颇为繁忙。 黑暗中,从山道上走来一人。 方小琬无意间抬头一瞥,身子不由得一震,后颈汗毛倏然竖起,只见一个面若寒霜的男子举步而来。 方小琬只觉一股冷风从身旁掠过,冻地她连打了两个寒颤。 余赛男走出几步,才发觉到失态的师妹,奇道:“师妹,怎么了?”方小琬惊魂未定,匀了几口气,才道:“刚才……有个……刚才那个男人你看见了么?” 余赛男不明所以,前后扫了一眼,问道:“哪一个男人?”方小琬道:“就是刚才那个……面无表情穿了身青色袍子的家伙。”余赛男稍作思量,摇头道:“没注意,那个人怎么了?” 方小琬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眼,拍着胸脯道:“吓死我了,要不是看他能够自由行走,我还以为是僵尸呢。真的吓死了。” 余赛男疑惑道:“僵尸不会走路么?”方小琬笑道:“僵尸是一蹦一跳的。喏,这样。”说着绷直了双腿,学起了僵尸跳。 客厅内,华正德正在调解丁老二和王三夫人之间的矛盾,一个婢女到华正德跟前低语了几句。 华正德皱眉道:“现在吗?”婢女道:“是。” 华正德神色尴尬地看了看丁老二和王三夫人,向那婢女道:“现在正忙着呢。”婢女为难道:“可夫人她……” 王三夫人一眼就看出了华正德的难处,道:“庄主要事缠身,小妇人的这点恩怨他日再算也不晚,庄主请便。” 丁老二担心华正德一走开,王三夫人就翻脸,可他也不好明言让华正德留下,只能忌惮地盯着王三夫人。 华正德也怕自己走后,两人再次拼杀开来,故作为难道:“这个……” 王三夫人立明其意,说道:“庄主大寿在即,妇人自有分寸,暂且不会修理这个淫荡老儿。”华正德喜道:“这最好不过了。那老夫就先行失陪了。”说完匆匆出了客厅,径往偏房而去。 到得屋前,见屋内没有亮灯,眉头微蹙,心中嘀咕道:“不知道又发什么脾气?”笑吟吟地推门而入,欢声道:“美人,我来了。” 屋内静寂一片,没人作声。 华正德取出火折点亮了花几上的一盏油灯,屋内登时亮堂了许多,只见一名少妇纹丝不动斜倚在床头。 华正德带着娇宠的语气道:“又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浑人惹我们美人生气啦?”笑着走到床前,忽然察觉到眼前人神情不对。只见那妇人双眼圆瞪,嘴唇蠕动,想说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华正德猛地惊觉,自己的小妾这是给人封住穴道了,想那敌人十之八九仍在屋中,心中暗叫不妙。只能怪自己一时大意,进屋时没作半点提防。眼下身处被动,贸然出手只会受制于人,当下极力压制心中的恐慌,低沉着声音问道:“是哪一位朋友光临敝庄?” 片刻的沉默之后,角落里幽幽传出两个字:“叶馗。” 华正德背对角落,看不到人,犹豫了好一会儿后,才咬着牙关缓缓转过身来。但见墙角处坐着一人,光照不及,瞧不清那人面容,问道:“不知阁下有何见教?”叶馗淡淡说道:“听说我在开封杀了人,不知道都杀了谁?” 华正德眉头紧蹙,不知他意,说道:“阁下的事,华某如何得知?阁下应该……”突然心念一动,骇然变色,颤声道:“你……你是黄泉摆渡人?” 叶馗道:“搞不懂你们没来由给我起这么个外号作甚,仅因为我拿了把黄泉剑?我有名有姓,要这外号有何用?” 初时,华正德还只是半信半疑,待听到叶馗亲口证实之后,心头又是一凉,如坠进十里冰窟。多亏了他阅历丰富,见惯了大风大浪,当下立即保持镇定,道:“你真是黄泉摆渡人?”不待叶馗回答,冷笑一声,道:“我们正要去找你呢!” 叶馗道:“找我?噢,华庄主太客气了,我不喝喜酒。”他以为华正德想要邀他来喝酒作客。 华正德嘴角抽搐,心中暗道:“好狂傲的小子,跟我这来装无知。”叶馗换了个坐姿,道:“我只是来问几个问题,问完就走。” 华正德暗忖道:“虽然这恶贼以一人之力灭了蛟鳄帮、百草门还有陆家,然而作案手法无人知晓,说不定是事先下了药。亦且,三家的武功都只能算寻常,比我万剑山庄那是差远了。听他声音不过二三十岁,谅他也没多少能耐,只是凑巧捡到了黄泉剑而已。我华正德虽没把握能胜他,却也不会输于他。”想到这不禁胆气斗升,精神大振,又想:“可惜我兵刃不在身边,眼下最好能把他引到茶厅。到了那里,有唐霞、刘常新、雷老大等相助,我们五六人联手,那自是立于不败之地。”于是说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到茶厅相谈。” 叶馗却道:“这里挺好的,外面人多,我不喜欢热闹。”不等华正德再找托辞,问道:“我在河南开封都杀了什么人?” 华正不解其意,心道:“还在这跟我明知故问,到底藏了什么动机?难道是要来绝我万剑山庄的门户?那你这回是算计错了,刻下我庄中高手如云,会怕你孤身一人?”口中冷哼一声,道:“你自个儿杀的人,肯定比谁都清楚。” 叶馗道:“就当我失了忆,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华正德心中直发毛:“他这是打的什么算盘啊?眼下只有先顺着他的意,再见机行事。”想到这,开口道:“你于今年三月初八在河南开封杀戮了仁谊先生陆朝全一家八十三口。” 叶馗只是平平淡淡嗯了声,稍作沉吟后,又问道:“是华庄主亲眼所见吗?”华正德心道:“我若在场,还能让你猖狂到今日?”说道:“阁下真会说笑,阁下没有留下任何目击证人。” 这下轮到叶馗不明白了,道:“那又何以推断出凶手是我呢?” 华正德强压着怒火,越发觉得叶馗查问这些问题是来捉弄羞辱于他,昂头冷哼一声,道:“世上除了黄泉剑难道还有第二把兵刃能在伤口上留下黄斑吗?” 叶馗点了点头,倒不是同意华正德的观点,而是明白了自己为何会无缘无故被套上这项莫须有的罪名。念及于此,不禁垂首瞧了眼腰中挂剑。他行走江湖十余年,也的确没见过其他兵刃有这种特性,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想到杀害陆朝全一家的真正凶手,不禁提起了些许兴趣。 华正德见他出神凝思良久,不由得心下起疑:“难道他真的失忆了?不可能,这一定是他的鬼蜮伎俩,我得时刻小心在意。”当下说道:“叶大剑客,回想起来了吗?” 叶馗不予置答,只是自言自语道:“怪不得赏金有五千两之多,原来是泰山派的亲家。” 华正德道:“五千两赏金只是坊间谣言,官府还没发出通缉,那些庸人认为光靠伤口痕迹尚断定不了凶手。至于泰山派,哼哼。”他想说的是泰山派要你的人头,何需发放赏金靠外人动手。 叶馗点点头,继续问道:“我还有一事不明,华庄主是如何获悉我的行踪的?” 华正德见他不作任何辩解,更加坚定了之前的观点,陆家灭门惨案便是眼前这个恶贼所为。 华正德不知道的是,叶馗不替自己辩护,一来是因为他压根不在乎世人的看法,在旁人眼中他是圣人也好,魔头也罢,于他本人而言没有任何区别;二来是因为他不喜人际交往,世人千千万,误会天天有,他能解释得了一人,解释不了所有人,所以当他得知自己被栽赃嫁祸时,uu看书ww.uukansh 第一个闪过脑海的念头不是“有人要栽赃嫁祸于我,我得及时洗雪冤情”,而是“糟糕,又有人要来扰我清静了”。 华正德轻笑一声,道:“华某万剑山庄门徒过万,要查个行踪难道还查不出来吗?”他自然不会告知叶馗信息的真正来源,他自个儿都不知道。当下胡诌一句,不仅能显耀他万剑山庄的强大势力,还能让叶馗有所顾忌。 叶馗嘴唇微动,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算了,心道:“万剑山庄百来号人是没这个本事查出我行止的,放出我行踪所在的人肯定跟陆家一案的主谋人有关,看来此人为了嫁祸于我,是下了大功夫了,我最好还是到开封走一趟吧。”心中定下了主意,起身便走,也不与华正德打任何招呼。 华正德见叶馗突然站起,立即聚气潜运,摆出防守架子,哪知叶馗头也不回径直出了房门。 待叶馗彻底离去,华正德才顺了一口气,伸手拭去额头冷汗,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奔了出去,也顾不上被点了穴道的心爱小妾。他先到练功房取了自己的宝剑,随后冲到茶厅门口喊了句:“黄泉狗贼来了。” 唐霞、刘常新、雷老大等一干人正在厅内喝茶晤谈,听到华正德喊出这六个字,当下毫无犹豫,提气就往外赶。 一干人一口气直追到庄外广场,又顺着山道奔了两里路,没见着他们想要找的人,反而撞翻了几辆货车。 华正德连问几个上山送货的货商,皆没见着他所描述的人物。众人纵然心有不甘,亦只好打道回府。 第10章:祝寿 第二天便是华正德六十大寿华诞,万剑山庄从大清早就热闹开来,钟鼓丝竹齐奏,礼炮烟花不断。贺寿客人源源不断涌进山庄,贺礼堆了好几间房舍。 华正德忙着与来客寒暄客套,叶馗夜闯山庄一事早已抛诸脑后,想到庄上群雄汇聚,即使他有胆量再来,也不足为惧。 将近午时,万剑山庄内已挤了近七百名来客,远超先前预料。华正德忙命庄丁加开席位,由原来的六十桌又增加了二十多桌。 宾客满堂,华正德自然是满面春风,洋洋自得,心想:“这次寿宴我只请了巴蜀两地的朋友,犹自有这许多好朋友前来贺寿,要是我广邀全天下,只怕包了成都市内所有酒楼饭庄,也难容下。哈哈哈哈,看来我万剑山庄在江湖上的声誉还是很盛隆的嘛!” 忽听得门外百发礼炮齐声轰鸣、鼓乐之声大作,随后只听知客高声喊道:“欢迎泰山派贵宾拜庄贺寿。” 群雄尽皆耸动,都没想到天下第一大帮派泰山派也会前来贺寿。华正德亦是又惊又喜,但更多的还是得意,不觉瞥了眼一旁的唐霞和刘常新,心想纵使峨眉派也难有这么大的面子。 不一时,厅外走进四个短打结束的汉子,后三人手中各捧了一只金丝锦盒。群雄认得当先一人即是泰山派掌门姜松鹤次子姜弈的大徒弟耿钧。 玉圣上人很是轻蔑地斜了一眼雷老大,心道:“你个胡口巴子,昨晚不是说姜弈已经被逐出泰山派了吗?人家大弟子都代表泰山派贺寿来了。” 华正德初闻泰山派前来贺寿,喜不自胜,但一见来人只是个耿鈞,心中倏然不悦。在他心目中,他与泰山派掌教姜松鹤应属同辈,不过姜松鹤是武林盟主,而且年事已高,近年来也不理世俗,因之,也并没指望姜松鹤会亲临万剑山庄。他的心思是姜松鹤不来,还有两个儿子呢,纵使姜正龙和姜弈也来不了,姜松鹤犹有八个高徒,现如今却只派了个徒孙过来,未免太目中无人了。想归这么想,表面上还得摆出一副喜出望外的神态。 耿鈞躬身行礼道:“恭祝华庄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日月昌明,春秋不老;古稀重新,欢乐远长。” 华正德笑道:“耿贤侄孙不辞辛苦,远道前来为老夫祝生,老夫真的是受宠若惊。”心中却道:“老子才花甲之年,你却来祝我古稀重新,真是好小子。” 耿鈞拍了拍手,三名随从各走上一步,双手平伸,献出锦盒。 耿钧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华正德道:“姜老盟主实在是太客气了。”他嘴上如是说,心下自知这三件贺礼跟姜松鹤毫无瓜葛,估计耿鈞来贺寿一事,姜松鹤也是全然不知。他想不通的是如今泰山派应该是姜正龙掌权,何以今天会是姜弈的徒弟代表泰山派前来呢?难道姜弈后来居上,拿下了泰山掌门之位? 耿鈞打了个手势,左手边第一个随从立即打开手中锦盒,盒内是三颗暗红色丹药。 耿鈞道:“这三颗长春延年丹乃是用人参、当归、何首乌、紫河车、龙骨等一百零一种珍贵药物,六蒸六晒,花九年之功才炼制而成。寻常百姓服了可益气补血,延年益寿;练武之人服用之后则能壮阳助阴,强筋壮骨,内力大增。” 群豪闻言,一片唏嘘,七嘴八舌,好生羡慕。不少人更是心中瘙痒,垂涎欲滴。 接着第二个随从打开锦盒,是一把茶壶。 耿鈞道:“小侄听闻华庄主好茶,特意送上这把东坡提梁壶。”华正德惊道:“这便是苏东坡所制的那把提梁壶?”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接在手中,仔细端详了起来。 耿鈞道:“正是。”停顿片刻后,解说道:“苏东坡晚年时,官场不得志,弃官移居到紫砂之都宜兴,在宜兴蜀山灵感大发,做成了这把提梁紫砂壶。” 华正德连连点头,见此壶造型浑厚,形体稳重,制作雅淳,古朴隽秀,实是一把好壶。他一边观赏,一边不住地发出赞许言语。 在场群雄多为粗犷豪迈之辈,酒肉是他们的心头好,好茶者少之又少,因此对这件贺礼满不在意,目光还是集中在前面的三颗灵丹。 耿鈞走到最后一名随从身前,第三只锦盒比前面两只要大了许多。随从打开锦盒,是一把长剑。 华正德惊呼一声,上前抓住锦盒,失声叫道:“是裂空剑!” 耿鈞拊掌赞道:“华庄主不愧为万剑山庄庄主,任何名剑都逃不过庄主的火眼金睛。” 群雄听到“裂空剑”三字,无不耸然。他们虽不能一眼认出盒中长剑,但裂空剑的名号却都有所耳闻,那可是在《神兵册》上排名第九的宝剑。 《神兵册》是由百晓城编撰刊印的一本关于各种兵刃的书刊,在江湖上甚是走俏。 华正德手持宝剑,上下端详,欢喜的很。三件贺礼皆十分合他心意,之前的不快一扫而尽。他依依不舍放下宝剑,正准备入席,庄外礼炮声、鼓乐声再次响起。 华正德正自纳闷:“邀请名单上的基本都已到齐,这回又会是谁呢?”只听得知客大声喊道:“欢迎泰山派贵宾拜庄贺寿。” 喊声传将进来,引得在场众人面面相望,大惑不解,均想这迎宾知客不是饿昏了脑袋就是喝多了马尿,以致犯下这种低级错误。 不一会儿,众人只觉眼前一耀,厅外走进十六个身穿朱红色短衫的汉子。衣衫上金丝点缀,阳光一照,甚是夺目。 十六人进得厅后,分列左右,跟着一个赤发黄须的魁梧男子从中间高视阔步而入。戟张的毛发,犹似一头凶猛的狮子。 那赤发男走到大厅中央站定,斜着眼睛从左至右,扫视了一遍全场。待见到耿鈞,微微一笑,故作惊讶道:“耿师弟,你也来了,师叔近来可好啊?”耿鈞冷哼一声,不作回答。那赤发男笑道:“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妨碍了师叔的笼络群雄大计了。” 华正德心中直犯嘀咕:“怎么又来个徒孙?泰山派把我华正德当成什么人了?” 这赤发男子同样是泰山派弟子,是姜正龙的得意弟子“赤毛狮”高百达。 华正德笑着迎了上去,道:“原来是高贤侄孙……” 高百达脸色瞬间一沉,道:“侄孙?华庄主是年纪越大脑子越糊涂了,把辈分都给搞错了。我是无所谓,但传到我师父、师公还有众师叔耳中,哼哼。” 华正德一怔,一时哑口无言。 群雄一见如此场面,无不各怀心思。有的替华正德抱不平,华正德和姜松鹤同是一派之长,辈分相当,叫一声侄孙又如何;有的则是眉头紧皱,绞尽脑汁,思量等会儿怎么溜须拍马;还有的是抱着看戏的心态,迫不及待想看高百达和耿鈞的武斗大戏。 一刹那的工夫,华正德已经作出了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势力不如人家也没办法。只见他一拍脑门,道:“哎呀,真是老糊涂了,贤侄教训的是,辈分的确不能搞错了。”他一句话就把自己辈分降了一辈,心中恼怒,面上却还要跟着赔笑,真是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高百达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语气缓和道:“华庄主明白就好。” 山庄中负责收礼的主管老执事为人比较木讷,不顾大厅中的气氛,带着两个执事随从就上来接收耿鈞送来的三份贺礼。 高百达大手一挥,道:“慢着,这三份礼物是谁送的?” 现场一片寂然,好一会儿,耿鈞头才道:“我送的。”高百达点了点头,连说了两个“好”字后,转过身来向华正德道:“华庄主,你如何说?” 这一问彻底把华正德给愁坏了,只见他愁眉锁眼,心烦意乱:“姓高这小子分明是让我选择阵营。姜正龙早已传言天下,由他暂代泰山派掌门与武林盟主二职,虽然世人皆知这只是姜正龙的独断专行,可也没见姜松鹤出来制止。姜弈眼下实力固然比不上姜正龙,终究是姜松鹤的儿子,比我万剑山庄……唉,招惹谁都没好处,他们姜家两兄弟自个儿窝里斗也就是了,把我牵扯进去算是什么,真是两头都不讨好的活。”眼前形势所迫,再难抉择也得作出选择。 权衡利弊后,华正德向那老执事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将礼物退还回去。 那老执事呆板迟钝,傻愣愣地看着华正德,心想老爷今儿是怎么了?眼睛抽抽了?走过来问道:“老爷,你眼睛没事吧,是不是眼抽筋了啊?老爷,这病可不能拖啊,小人的一个远房表亲当年也得过这病,没当回事,结果从眼神经抽到脑神经,最后把脑子给抽坏了。再然后,就成这个样了。”说到这里,两眼翻白,歪嘴吐舌,哈喇子直流,大着舌头说道:“就是这个样子。” 群雄见到他的滑稽模样,无不暗自发笑。 华正德脸色铁青,连连催促他退下。 高百达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立有三名红衫汉子上前夺过贺礼。那老执事待要说些什么,被华正德给制止了。 高百达道:“华庄主,这三份珍宝本归泰山派所有,让贼人给盗了去,现在由我收回,庄主可别介意。” 华正德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三件都是难得的宝贝,就此舍弃,那真的是一万个不忍。更何况这三件贺礼乃耿鈞送来,最差不过退还回去,如今让高百达横行夺去,无端又加深自己与姜弈之间的嫌隙,一时左右为难,嗫嚅道:“呃,这个……”眼角余光不住瞟向耿鈞,且看他如何回应。 耿鈞始终强压着怒火,这时说道:“高百达,你别太过分。” 高百达怫然变色道:“耿师弟,你错了,我还没开始过分呢!”一语甫毕,从怀中掏出一件银光闪闪的物事,高举过头。 群豪一见那物事,勃然色变,全体恭恭敬敬作揖行礼,口中念道:“参见盟主。” 高百达所持物事正是盟主令牌,此令牌寒铁制成,冷光夺目,令人不寒而栗。 耿鈞立在原地,无所适从,行礼不是,不行礼也不是。当今武林盟主名义上还是姜松鹤,即是他师公,见令牌如见盟主,那必须跪拜行礼。但姜正龙霸占掌门和盟主之位后,令牌也被其盗了去。姜正龙跟他师父姜弈虽是亲兄弟,可现已公然反目成仇,眼下怎么能向敌人低头呢。 高百达朗声道:“在场听者,盟主有令,姜弈狼子野心,意欲不轨,勾结魔教余党,残害武林正道,扰我太平江湖。即日起,凡我辈同道,再遇此叛徒,人人得而诛之。凡与姜弈私通勾结者,一律视为魔教同党。”一语方必,左手一扬,数道银光激射而出。 耿鈞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见高百达衣袖摆动时,即猜出其意。当即使出一招“燕子翻飞”,五枚雷公钻从他身下掠过,钉入立柱。跟随耿鈞而来的三名随从就没这么好运了,中钻倒地,立时气绝身亡。 高百达在发出雷公钻后,身随钻上,耿鈞双脚刚落地,他已欺到跟前,使出一招“雄鹰探爪”,左爪取其咽喉,右爪扣其腰身。这一招来得实在凶猛,耿鈞心中一怔,没想到几月不见,高百达武功进展竟快至如斯,当下侧头缩身。 大厅之内本已是拥挤不堪,而高百达突然施袭,雷公钻乱飞,大厅内更是你推我搡,混乱无序。耿鈞这一躲闪,不意竟给身后的宾客又给推了回来。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耿鈞左手内弯,右肘下伸,准备硬接这两招,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只听嗤的一声,腰间衣衫被撕了稀烂,鲜血溅出,瞬间染红了衣衫。 耿鈞强忍疼痛,拔出长剑,唰唰唰连刺三剑。高百达连退三步,待取腰间兵刃,耿鈞蓦地一个大撤步,连着几下起落,逃出了大厅。 高百达追了几步,随后想到了什么,向随行的十六个汉子使了个眼色,立即有四人追了出去。 一时间,厅内鸦雀无声。 高百达径自来到正席坐下,自斟自饮了起来。众人目光齐聚在他身上,不知他此举何意。 高百达连饮了三杯,才起得身来,朗声说道:“魔教虽灭,但余孽蠢蠢欲动,意图卷土重来,我们万万不可轻视……” 人群中有一粗汉抢道:“最近还出来个七塔明王,估计就是魔教余孽组成的。他们四处作案,嚣张的很,那牛头马面听说就是他们的部下。” 高百达回头瞪了一眼那粗汉,恼他打断自己说话,继续道:“我们的主要敌人是魔教余孽和叛徒姜弈,至于那什么七塔妖八塔鬼,只是些乌合之众而已,不值一提。”又道:“魔教五百多年历史,中间被正派先辈灭门绝户多次,但每次都能存亡继绝,死灰复燃。为不至重蹈覆辙,唯有万众同心,共抗邪魔。可要总齐万心,却又谈何容易。盟主废寝忘食,尽思极心,终于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顿了下,瞪着双眼环顾一圈后,才道:“只有天下归一,才能邪魔不侵,正义永盛不衰。”高举盟主令牌,纵声道:“盟主有令,即日起,巴蜀两地所有帮派一切事务,大到掌门人交接,小到出行外访,都必须首先飞书到成都恒侯府,由我作出定夺后才能行动。” 一语甫毕,大厅之内顿时炸开了锅。再迟钝的人都听明白了,姜正龙此举分明是要吞并全天下所有门派。大家你一言我一句,抱怨声如潮。 唐霞更是击案而起,刚想要发作,刘常新忙低声劝道:“师姐,冷静,待回转峨眉山与掌门师兄和方师姐商议后再作定夺。”唐霞深吸一口气,这才稍稍平复了心情。 在场群豪中有不少暴脾气,要是搁在一个时辰前,定然跳出来破口大骂,但适才见识了高百达的功夫,心中自觉不如,何况高百达背后是强大的泰山派,均想:“泰山派能成为武林魁主,果然有其超凡之处,姜正龙一个徒弟的武功都已然这般厉害,那泰山十杰的功夫岂不是更难以望其项背。uu看书.uukas ”一时自惭形秽,失了心气。 不过还是有个愣头青站出来叫道:“这到底是姜老盟主的意思,还是代盟主擅作主张啊?” 高百达横了他一眼,道:“这是师公和盟主商议后共同作出的决定。”他这句话连代盟主的“代”字都给省略了,好似姜正龙已然正式登上盟主之位。 刘常新叹道:“终于开始了。”想起恩师生前的一句断言:“姜正龙野心勃勃,武林盟主是满足不了他的胃口的,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天下霸主。” 高百达又纵声道:“在座诸位有谁对盟主决策感到不满,大可亲往泰山,找盟主商谈。” 群豪面面相觑,都是一般的心思:“谁敢上泰山找姜正龙理论?又不是嫌命长。” 在场之中有不少人第一时间想到了峨眉派,心想峨眉派执巴蜀两地之牛耳,峨眉掌教董至宗学究天人,武功又高强,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屈服的。 可当他们看到唐刘二人的反应后,无不大失所望。只见两人安坐在席,一个在缓缓饮茶,一个在闭目养神,没人提出半分异议。 玉圣上人站出来道:“善哉,善哉,姜盟主有此决心,当真是武林之福,天下之幸啊,我等末学后进能亲身参与到这一壮举之中,实在是菩萨保佑,祖宗有德,天大的光荣啊。” 当下又有一部分人出来表忠心,顺便阿谀奉承两句。 高百达很是满意,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双手一拱道:“高某今日还有要事在身,各位,请了。”说罢,领着剩余随从扬长而去。 第11章:同门相残 高百达离去之后,群雄各怀心事,也没了贺寿的心情,寿宴草草结束。 寿宴之后,华正德与各帮派首脑人物商谈对策,唐霞和刘常新亦在其内。方小琬等呆在山庄上无所事事,唐霞便允了他们进城耍子,毕竟难得来次成都,不游玩一回未免遗憾。 一行人谈天论地,不到一个时辰就到得成都城。只见西边天际残阳如血,城内华灯初上,炊烟四起。街道上人头攒动,摊子丛集,吆喝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说书唱戏声、车马辚辚声等几十种声音不绝于耳,交织在夜市上空,真的是热闹非凡。 方小琬一干人走马观花四处凑热闹,没多久,由于喜好不同,便分了开来,各自游玩。 方小琬和余赛男信步闲逛,东瞅瞅西看看,正围在一个摊前排队捏面人,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方师姐!方师姐!” 方小琬回首望去,只见何人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手中拿着两串糖油果子。他本身就胖,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生挤硬突,更是不易。好不容易挤到捏面人的摊前,抬头一看余赛男也在,抿了抿嘴,好似有些失落。 方小琬道:“何师弟,你不是跟成师兄他们一起去看皮影了么?”何人杰嘿嘿笑道:“那个戏,我以前看过。”递出糖油果子,道:“师姐,我特地给你买的。”说着将两串糖油果子塞到方小琬和余赛男手中。 方小琬笑道:“给我买的?为什么?” 何人杰道:“感谢师姐昨天替我雪耻出气。”方小琬摆摆手,道:“那是丁老二他们自找的。”又道:“何师弟,你刚入门,月钱不多,应该省着点用。这一回师姐就收了,以后可不要破费了,都是师姐弟,何必这么见外。” 何人杰刚答应,又自说自话将捏面人的钱付了。 方小琬道:“不是让你省着点用吗?” 何人杰一个劲地道:“应该的,应该的。”又道:“师姐不仅人长得漂亮,还冰雪聪明,别说一个糖油果子,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抬头见方小琬满面愕然,搔头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机敏如方小琬此刻亦不知作何反应,何人杰拜入峨眉不满一月,两人间平时照面次数都少的可怜,更别提有何交流了。方小琬只知这个何师弟人缘极好,派中上至几位师尊,下至烧饭打杂的火工,无不对他赞许有加。连峨眉山山脚的几户农家都夸他八面玲珑,将来定是大有作为。 何人杰见路边有一家绸缎庄,说要进去挑卷上好的缎子给方小琬做衣裳。 方小琬一脸苦色,实在耐不住他的热情,趁着进店的当口,随口找了句托辞,拉着余赛男钻进了涌动不息的人流。 余赛男却不舍地叫道:“我的泥人。” 峨嵋派的轻身功夫以灵动如意为基准,何人杰方始入门,犹未领会其中要领。方小琬就不同了,上山七年,纵然称不上勤学好问,依恃着不算太差的天赋,也算小有心得。外加她眼明足巧,见缝插针,犹似一条滑溜的泥鳅在人流中穿梭自如。 转过两条街,两人才停步驻足。 刚一站住,余赛男就埋怨道:“好好的,跑什么?有人请客还不好?”方小琬脱口而出道:“不好。”余赛男道:“那我请你。”方小琬道:“好。” 余赛男眼皮子一翻,一脸嫌弃道:“我才不请你。”说完,两人不禁同时莞尔。 两人并着肩继续在五色花灯下逛逛停停,余赛男突然笑道:“何师弟其实蛮不错的,既慷慨大方,又能左右逢源。师妹,你不考虑考虑?” 方小琬点了下头,一本正经道:“我明白了,师姐将何师弟说的花好稻好,那一定是看上人家了,只是害羞不敢道出本心,所以才会正话反说。师姐,你放宽心,这件事就包在小妹身上了。待回紫云宫后,小妹就去给你说道说道,牵牵红线。” 余赛男啐道:“就你嘴最贫……” 正谈笑间,街道前方陡然间一阵喧嚷。喧嚷声中夹杂着兵刃相交声,随后有人喊道:“杀人啦,杀人啦。”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本就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立即乱作一团。 方小琬见人流涌来,与余赛男立忙闪到墙边,沿墙根向前摸索,想去瞧个明白。 前行数丈,人流稍疏,余赛男身材高大,一步踏上一颗矮树,举首望去,道:“嘿,这服饰跟今天中午泰山派那几个跟班的装扮一模一样。” 方小琬纳闷道:“泰山派财雄势大,谁敢跟泰山派为敌?莫非是内斗?”向树上问道:“另一方是谁?” 余赛男跃将下来,摇头道:“没看见,他们往东边去了。走,我们也跟去瞧瞧。” 两人逆着人流前行了二十多丈,到一十字街口,只见路面上撒了好几摊血,并无尸首。 东大街经适才一闹,人群分散两边,中间畅通无阻。两人各提一口气,快速从中穿过,抵至东门口时,终于追上了。方小琬定睛一看,果真便是白天万剑山庄上见到的泰山派弟子,当下放缓脚步,缀在后头,远远跟踪。 出了城,没了灯光,四周一下就黯淡下来,好在夜空月明星耀,即使隔了数十丈,依旧能看得清楚。怕给对方察觉,两人不敢离得太近。此时两人的视线范围内,能见到八九名泰山派门人前后相随。最后一人显然内力最弱,越跑越慢,与前面同伴相距渐远。 再行了半炷香时间,目光所及,只剩三名泰山派弟子,这最后一人估摸着是最新入门,脚程相当差,但方余二人也没办法,只能缀在他后头。 又追了一盏茶的工夫,在转过一个小山坳后,蓦地里见到十多名红衫汉子围成一圈,而其中身材最高达的黄须大汉便是“赤毛狮”高百达。 方余二人见状,忙躲在了就近的一棵大樟树后头。 被围在圈子中心的男子正是耿鈞,只见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比在万剑山庄时又多了好几道伤口,以剑拄地,才不致倒下。看这情形,显然适才有过一番剧斗。 方小琬暗暗嘀咕道:“果然是泰山派内讧。” 高百达道:“耿师弟,只要你说出姜弈的藏身所在,为兄立即饶你不死。这么划算的买卖,错过了就没有了,你可要考虑清楚。” 耿鈞气喘如牛,作答不得,只是冷哼一声。 高百达接着说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耿师弟,你也是个明眼之人,怎地会如此迷糊呢?姜弈大势已去,而今只能像条丧家犬般东躲西藏,试问又怎能将泰山派交给这么个胆小如鼠的人手里呢?况且嫡长子继承家业是固有传统,姜弈压根就没有争夺掌门之位的资格。” 耿鈞越听越怒,突然头一甩,淬了高百达一口血沫,骂道:“你他妈的才是条狗呢!” 高百达脸色一沉,目露凶光,就要发作。 耿鈞冷笑一声,道:“难道我说出我师父的行踪,你就能留我一命?哼,高百达啊高百达,你我都知道今天会如何收场,所以也别浪费口水了。”说话时不慎牵动了伤口,痛彻心扉,他哼了一声,强自忍耐住后,又道:“何况我不知道,便是知道,也不会告知于你,所以你尽可死了这条心吧。” 高百达当然不信,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做徒弟的不知道师父的行踪,那你们又如何联络?耿师弟,你想死,可没这般容易,今天我非但不会杀你,还要请最好的医师替你裹伤。然后嘛,嘿嘿,慢慢折磨到你说为止。” 耿鈞突然大笑三声,道:“倘若是姜正龙说这句话,我尚且还会信个半分。你高百达算个什么东西,你这点皮毛功夫杀我可以,想阻我去阎王爷那喝酒吃肉,再练个两百年吧。” 一个人一旦一心求死,旁人要想阻止,绝对是千难万烦。因此江湖上,救人比杀人要困难的多。此时高百达与耿鈞相距一丈左右,考虑到耿鈞受伤之后身手变缓,他大概有三四成把握在耿钧自戕之前,制住他手中长剑。但一个人能死的法子很多,更何况是一个受过训练的会武之人,高百达这么说无非是想恫吓耿鈞吐出秘密。 稍作思量,高百达心中又生一计,道:“好,耿师弟你一死了之,痛快了,你家里父母妻儿又当如何?我找不出姜弈,难道还找不着几个老弱妇孺么?” 只见耿鈞嘴角抽搐了两下,显是心中怒极,说道:“我已经跟族内所有人都断绝了关系,这事跟他们不相干。” 高百达狞笑道:“一句断绝了关系就想保住全家人性命?耿师弟,uu看书.ukansh 你也未免太天真了。唔,有段时日不见了,不知弟妹是否越加抚媚了。哎呀呀,想想就心动。耿师弟,跟你说实话,我垂涎弟妹已经很久了。你今儿个要是说不出姜弈的行踪,嘿嘿,真不知道弟妹会出个什么事故呢。” 耿鈞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道:“高百达,你忒狠毒了。” 高百达道:“无毒不丈夫,你怪不得我。” 耿鈞大叫一声,长剑倏地刺出,直指高百达心口。高百达双手一抖,双板斧在手,左斧回转,撩过长剑,右斧斜砍,直取对方要害。 耿鈞没有闪避,板斧正中脖子根,血柱飙出,顿时毙命。直至死,他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高百达。 高百达哼了一声,俯下身子去搜尸身。一阵摸索之后,掏出一封短笺,高百达阅过之后,当场就笑出了声,道:“师叔,原来你躲在这呢!师侄过些日子就去给您请安。”完了又朝尸体狠狠踢了两脚。 一个泰山派弟子色满面猥琐地说道:“师兄,这姓耿的老婆长得有多漂亮?”高百达横了他一眼,道:“现在哪有工夫找那婆娘,眼下还要急着去峨眉山跟两位师叔会合呢。” 听到“峨眉山”三个字,方小琬和余赛男同时心中一凛,面面相望,想的都是一个心思:“泰山派弟子到峨眉山去干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绝不会是好事。” 高百达随意指了两个泰山派弟子,道:“你俩留下来把尸体埋了。”一挥手,领着其他随从弟子急急向南去了。 第12章:牛头马面 方余二人待那两个泰山弟子埋好尸体离去后,才从大樟树后出来。 余赛男道:“师妹,我们得赶紧回万剑山庄禀告师父,泰山十杰之二无缘无故上峨眉山,必欲图谋不轨。” 两人提气从原路返回,奔到岔路口时,霍然听到大道东侧一土坡上传来女子呼救的声音。两人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有淫贼。”当下疾步抢上土坡,明月之下,土坡中央果然有一个瘦高瘦高的山羊须男子正欲对一少女施暴。 余赛男骂了声:“无耻淫贼。”拔剑冲了上去。 那山羊须听到有人扰他好事,咒骂了一句,逃窜而去。 余赛男叫道:“想跑,没那么容易。”加快脚步,紧追不舍。 方小琬扶起那少女,安慰道:“姑娘,没事了。” 那少女衣衫不整,只顾着低头抽泣。 方小琬道:“姑娘,你住哪里?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那少女依旧是一味地抽泣。 方小琬想她受惊未定,也能够理解。 那头坡下是一片小树林,余赛男飞步追下来,才发现对方借着浓荫密林躲藏了起来。她在林中转了两圈,空手而归,一边骂道:“杀千刀的东西,脚下抹油的功夫倒挺厉害,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方小琬心想找不着就算了,刚要向下面喊话,陡然间腰间一麻,京门穴被点。她心中立时凉了一截,“师姐当心”四字没来得及喊出,哑穴同时被封,跟着只听背后一个男人声音低低地狞笑了两声。 余赛男怅然回到土坡上,口中仍不住地咒骂那逃脱的淫贼,不曾注意到方小琬的异样,只道她在抚慰眼前这位差点被侮辱的“少女”。 “少女”兀自低声抽噎个不停,余赛男心中记挂泰山二杰上峨眉一事,既然眼下被淫贼脱逃了,想着要尽快送这少女回家。 蓦然间那少女一声惊叫,伸手指向余赛男背后。 余赛男心下一凛,不及多想,猛地回头,叫道:“是谁?”只见眼前清风拂柳,蛙鸣阵阵,半个人影都没有。 正纳闷间,坡下一株海棠树后转出一人,正是那淫贼,只见他大笑道:“找我么?”余赛男怒声叫道:“淫贼,有种别跑。”足尖点地,就要去追,偏偏在这个时候,身子竟然动不了了。 余赛男惊惶道:“是谁封了我的穴道?师妹,是你吗?别玩了。” 那“少女”一跃而起,纵声长笑,居然是男人地声音。只见他扯下身上女装,抹去脸上泥膏,露出真容,是一个五短三粗的秃头男人。 方小琬懊悔不已,万万想不到会在自己的拿手本领上被摆了一道。懊悔的同时,不禁又有些钦佩眼前这个矮胖子,易容功夫能达到如此境界,对于他这么个粗汉来说着实不简单。 余赛男大惊失色,一时语不成句道:“你,你……”胖秃头大笑道:“怎么?是不是比刚才俊俏多了。” 这时那山羊须男子也上得坡来,见到方小琬,淫笑道:“好靓的小妞。”伸手抚摸了下方小琬的面颊。 纵是方小琬机智过人,此时周身被制,说不出话,亦是束手无策。 胖秃头道:“师弟,你真没眼光,漂亮姑娘多的是,道姑可不是天天有。”说着在余赛男腰间一搂。山羊须看了眼余赛男,撇了撇嘴,道:“道姑太晦气。”胖秃头摇头道:“不懂享受。” 余赛男缓过神来,怒骂道:“淫贼,你可知我们是谁?识相的赶紧放了我们。” 胖秃头啧啧赞道:“好一个脾气火爆的道姑,我喜欢。”迅速扫了眼余赛男的道袍,见到衣角处刺有峨嵋派独有的图案,道:“噢,原来是峨眉派的道姑啊,那我就更加喜欢了。”说着摩拳擦掌,蠢蠢欲动。 山羊须道:“师兄,没想到咱们跟峨眉派还挺有缘的。前些日子在绵州,那个什么疾风无影剑的大言不惭,说要诛了我们,为民除害。”胖秃头接口道:“哪知我兄弟俩特意洗干净了屁股送上门,在他眼皮子底下来回遛了两圈,他却视而不见。依我看呐,疾风无影剑改名叫睁眼瞎子剑比较合适。”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方小琬心下一凛:“绵州?莫非他俩便是牛头马面?” 余赛男怒道:“不许你侮辱我师叔。” 山羊须一脸不屑道:“侮辱你师叔算什么,就算是你们那鸟盟主姜怂鹅、他儿子姜地虫,老子我也一样的侮辱。他们又能拿我们如何?想逮住我们牛头马面,嘿嘿,下辈子吧。” 余赛男心头一震,道:“你们……就是牛头马面?” 山羊须很是得意道:“正是。”指了指胖秃头道:“这位是我师兄牛头,而我嘛,就是马面了。怎么样,是不是开始仰慕我们了?” 余赛男啐了一口口水,骂道:“呸,两个无胆鼠类,只会东躲西藏,要是堂堂正正出来决斗,早让我师叔一剑毙了。” 说话间,西边大道上传来人声,余赛男不及呼救,哑穴就被点住了。 牛头道:“这里不方便亲热,我们换个地方。”拦腰一搂,扛起余赛男就往向东奔去。马面掮了方小琬紧随其后。 两人一口气奔出四里多地,在一座山坳中找着了一个山洞。到得这时,才把方余二人放下,解了两人哑穴。 牛头奸笑道:“尽管呼救吧,看看还有谁能够听到。” 适才路上,方小琬已在心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从最坏结果到最好结果,尽数都想了个遍。念及最坏结果,想自己方当韶龄,待字闺中,忍不住就流下泪来。此刻虽然哑穴被解,可要顺利脱困,无异于登天之难。再看余赛男,面无人色。她对这个师姐再熟悉不过,性子刚烈,并不畏死,但想到将被贼人凌辱,不禁也颤栗起来。 方小琬调匀呼吸,镇定心神,双眼微闭,开始寻思脱困的主意。 牛头马面进洞之后,先生了个火堆,顺便将洞内的乱石一道清扫干净。待一切料理妥当,欲行不轨之事,方小琬却突然纵声长笑起来。 牛头马面一脸愕然,自出道作恶以来,他们奸淫的妇女没有成千,也有上百,还从未有人在这种情况下发笑的,不觉愣在了原地。 马面被方小琬笑得心中发毛,喝道:“笑什么?不许笑。”方小琬道:“我笑你们死到临头都不知道,哈哈哈。” 兄弟俩对望了一眼,皆是一头的雾水。 牛头道:“什么死到临头?把话说清楚了。”方小琬并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何以两个峨眉派小姑娘会大半夜在成都郊外四处乱窜?” 兄弟俩寻思片刻,不得其解,问道:“为什么?” 方小琬故作神秘地笑了一笑,又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知道吗?”马面道:“什么日子?”方小琬道:“今天是万剑山庄庄主六十大寿。”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都是一般的心思:“华正德做寿跟我兄弟俩有毛关系。” 牛头道:“那又如何?”方小琬道:“也没什么,只不过巴蜀两地大小帮派近千英雄汇聚万剑山庄,你们能猜到群雄聊得最多的话题是什么吗?” 马面眼珠一转,立即猜着其话中之意,洋洋自得道:“照你这么说,是我们牛头马面了?”方小琬道:“没错,就是你们兄弟俩。” 马面很是不屑的哼了声,道:“难道耍耍嘴皮子就能逮住我俩了?一群废物。”方小琬道:“倒没有那么天真,世人都知牛头马面神出鬼没,要逮住你俩着实不易。” 两人听她赞许,不禁更加得意,均想:“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总算有些眼力价,不枉我兄弟俩日夜奔波。” 方小琬继续道:“群雄听说你俩近日在成都附近盘桓,就开始商量了。群策群力之下,也没想出什么精妙点子,但笨办法还是有的。” 牛头起疑道:“什么法子?” 方小琬微微一笑,道:“仗着人多,群雄在成都城方圆十里之内布下了滔天巨网,而我们这些小姑娘就作为诱饵,专引你俩上钩。” 牛头马面听到这里,不禁骇然变色,齐齐抢到洞口。两人不敢贸然出洞,恐有埋伏袭击,紧贴着石壁,凝听洞外的动静。 听了片刻,并没察觉到有甚异样。 牛头笑道:“小娘们,别唬人了,若是真如你所说,那么先前在土坡上时他们就该出手了,何以到现在还迟迟没有动静?难道是要等生米煮成了熟饭不成?” 马面听了他师兄之言,立马醒觉道:“对呀,要出手早出手了。嘿,你这小娘们,心眼够多的啊,看老子怎么折磨你。”不由分说,就要上前脱衣解衫。 方小琬急道:“因为目标不是你们。” 牛头马面同时愣了一下,愕然相顾道:“不是我们?”齐声喝道:“那是谁?” 方小琬心中慌乱,脑子里一片混沌,支支吾吾道:“是……是……” 牛头喝道:“快说。” 马面道:“师兄,她说不上来的,这小娘们调嘴弄舌,狡猾的紧,咱可不能上她的当。”转向方小琬,阴阴一笑,凶态毕露道:“瞧我怎么收拾你。”踏步上前,刚俯下身来,只听方小琬脱口而出道:“是七塔明王。” “七塔明王”四个字一出,牛头马面登时变色,失声惊呼道:“什么?” 牛头一个踏步上前揪住了方小琬衣襟,喝道:“你再说一遍!” 在两天前,对于七塔明王这个组织方小琬还是闻所未闻。uu看书 ww.uuknshu.om 这两天在万剑山庄,才听说最近武林之中新出了一个神秘组织——七塔明王。至于这个组织是何路道,就是众说纷纭了。其中有一条传闻,说是牛头马面和七塔明王关系密切。 当初方小琬也是听过即算,这时情急之下脱口说出,更似是最后的垂死挣扎。此刻看到两人如此激烈的反应,即知传言所传非虚,两者之间决计有重大干连。而且从神色来推断,两人对这个神秘组织十分的敬畏。 马面余惊未定,立即逼问道:“是哪一塔明王?” 方小琬思如闪电:“七塔明王,顾名思义,那肯定是七个人。他这么着急发问,显然他俩只跟其中一个有联系。”想到这点,就容易多了,当下答道:“你心里很清楚是哪一塔明王,难不成七位明王会为了你两个无名小卒同时现身?” 马面一时惊怒交加,道:“你……你……” 牛头较为沉稳,道:“师弟,别急,师父岂是这群土鸡瓦犬能够相抗的。”话虽如此,脸上却是阴云密布,拉着马面在角落小声商量起了什么。 方小琬终于恍然:“原来其中一个明王是他们的师父,嗯,该如何利用这条信息这两淫棍知难而退呢?” 方小琬一番巧言利口让原本已然心如死灰的余赛男又见到了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神魂也跟着稍稍安定了些。眼下见师妹正自筹思脱身良计,当下敛声屏气,生怕出一点声息会扰乱了师妹的心绪。 就在这时,洞外蓦地传进来两道呼声:“蛐蛐!蛐蛐!” 第13章:打不死给打死啦 这洞外之音犹似从天而降的一根救命稻草,余赛男不假思索就叫道:“我们在这,救命啊。” 方小琬正自苦思冥想,忽然听到“蛐蛐”两个字,潜意识就认定了洞外之人即是老不死,马上跟着喊道:“老不死,我们在山洞里。” 牛头马面听了方小琬的一番虚语后,本已半信半疑,再听得洞外人声,半信立刻变成七八成信。可这时见二人呼救,不禁又起了疑心。 牛头忙道:“快封了她们的哑穴。” 说时迟那是快,只见洞口身影晃动。一霎眼的工夫,洞内多了两个粗布衫怪人,一青一灰。但见二人披头散发,枯草落叶搀杂其中。 方小琬一见两人面容,心头一凉,不觉好生失望,二人之中并没有老不死。 牛头第一时间冲到了洞口,为的就是在敌人进来之时能突施袭击。他使的是两条精钢锁链,在听清脚步声后锁链猛地挥出,欲给进洞之人来个致命一击。出乎他意料的是,锁链刚出手,那两个怪人就已经窜到了洞中央。 他惊骇之余,推断二怪有如此轻功,那手脚功夫自然不差。心中存了忌惮,就不敢再上,将锁链藏回袍袖,且先看这二人如何行事。 马面却不是这般想法,他正欲封住方余二人的哑穴,突觉背后风声飒然,心中不禁埋怨道:“师兄今天真不济事,这么轻松就给人溜了进来。”反手就是两掌,不意全部打了个空。 原来他出掌的间隙,两个布衣怪人已贴着他身子绕到了方小琬跟前。马面一惊之下,再准备放招,被牛头一手拦住。 牛头低声道:“先看看再说。” 马面很不情愿,但师兄都发话了,当下只得以站在一旁伺机而行。 左首那个青衫怪人向方小琬道:“小丫头,你认识我们大哥?”方小琬不明其意,诧道:“大哥?”旁边的灰衫怪人道:“就是老不死啊。” 方小琬刚凉了半截的心登时又被点燃了,仔细观看眼前二人,不论是容貌还是神态,无不酷似老不死,问道:“两位前辈是?” 青衫怪人嘴巴一噘,道:“什么前辈后辈,左辈右辈?”灰衫怪人道:“连鼎鼎大名的南山三老都不认识,你这小丫头可真算孤陋寡闻。” 方小琬暗忖道:“南山三老,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老不死和眼前二老了。”当下朗声道:“震古烁今的南山三老,天下谁人不知、哪人不晓。只是江湖道上传言南山三老相貌平平,可今日一见,完全就是胡说八道嘛。二老不仅丰神俊朗,而且骨骼出奇,有如天神下凡,怎么会是相貌平平呢。依我看呐,一定是有人嫉妒三老的隽朗英姿,才胡编乱造出一些荒谬的谣言来诋毁三位。” 这一通马屁直接将南山三老夸上了天,二老听得是眉开眼笑,不住地点头道:“说得对,说得对。”其实三老的相貌跟英俊二字全然搭不上边,一段话里,唯一就“骨骼出奇”勉强靠的上边,因为三人的骨骼的确与常人不同。 方小琬接上一句说道:“由于反差太大了,所以刚才没认出来。两位前辈,不对,是两位大叔莫怪。” 青衫怪人道:“什么大叔小叔,我们又不是没名字,我大哥叫老不死,我叫不死老。”指着身旁男子道:“这是三弟,死不老。” 方小琬扑哧笑道:“妙哉,妙哉,真是妙哉。” 不死老眉头一皱,嘀咕道:“什么喵喵喵?” 死不老凑上一步,道:“喂,小丫头,你是怎么认识我们大哥的?”方小琬道:“我跟老不死是在逮蛐蛐时认识的。” 二老一听此言,直接原地蹦了起来,指着方小琬道:“原来打不死就是你逮的。” 方小琬颇为得意道:“不仅是我逮的,连名字都是我起的呢。怎么样,有没有大杀四方、赢个盆满钵满啊?”不死老道:“赢你个大头鬼啊!”方小琬道:“不会吧。” 死不老一声长叹道:“打不死给打死啦!” 不死老道:“你个女娃娃可把我们兄弟仨坑惨了,说什么战神蛐蛐,还说什么打不死。入场后手脚还没活动开呢,嘎巴一口,就给咬死了,输的我们差点让人把裤头都给扒拉了去。”扯过身上破破烂烂的粗布衣道:“这都是捡来的。” 方小琬听过之后,心里好不后悔:“没想到日前播弄老不死的一句玩笑话,竟会留下如此后患,真不该扯到这个话题之上,适才溜须拍马营造出的好印象就这么给消弭于无形了。”二老是她和余赛男眼下唯一的希望,决计不能失之交臂。当下说道:“我可没说战神蛐蛐必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不死老砸吧了下嘴道:“都已经是战神了,怎么还不是战无不胜?”方小琬道:“按照常理说来,的确应该是战无不胜,不过世间之上,凡事都有特例。” 二老半信半疑地对望了一眼,道:“之前可没听说还有什么特例,你说来听听。” 方小琬笑而不答,反问两人道:“请问二老,战神算不算英雄?”二老道:“这不是废话嘛,战神不是英雄,难道是狗熊呀!”方小琬道:“这不就对了,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据本姑娘推算,打不死所面对的敌手肯定是只窈窕美娇蛐。” 二老愕然相顾,道:“蛐蛐也有美丑之分?真的假的?” 方小琬道:“当然是真的,在蛐蛐界还流传着一首关于美娇蛐的诗歌呢。”清了清嗓门,吟道:“窈窕美娇蛐,英雄亦好逑。恰逢佳期至,登门来配偶。先来块猪肉,蛐父摇摇头。再来把红豆,蛐母嘴角抽。想要娶我儿,银钱三万九。英雄一个惊,差些地府游。黯然归途中,眼泪哗哗流。跑了一整天,双腿有点抖。来碗蛋炒饭,不想钱不够。悲哀一声叹,只能喝稀粥。” 二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道:“啥子意思?” 牛头马面窥伺在旁,寻机而动。他们起初以为这两个怪人是方余二人埋伏在四周的同伙,准备溜之大吉。随后听了谈话内容,发觉双方并无交情,才知方小琬所说一切尽是胡诌乱语。再看不死老和死不老,虽然功夫不俗,但从神态表情和说话语气可以推断出两人的心智与幼学孩童殊无二致,戒惧之心顿时大减。心中盘算着打发掉这两个怪人后,再行淫乐也不迟。 牛头当下站出身来说道:“两位前辈,这小妮子诓你们呢,世上蛐蛐都一个模样,哪来什么美丑之分。” 方小琬怼他道:“你又不是蛐蛐,怎么知道没有美丑?” 不死老反问道:“你也不是蛐蛐,你怎么就能肯定有美丑?” 方小琬一怔,万万没想到会被自己出的问题给反将一军,好在她思绪敏捷,随口说道:“实不相瞒,小妹其实乃蛐蛐派弟子,敝派对促织耍乐略有研究。” 死不老一愣,道:“蛐蛐派?怎么从没听说过。二哥,你听说过吗?”不死老摇头表示不知。 马面越看越来火,叫道:“世上哪里来的蛐蛐派,你俩是真蠢的……”下面一句脏话让牛头给及时制止了。 方小琬见死不老离她最近,低声道:“死不老,我们做笔交易如何,你替我解了穴道,我还你们每人一只全新的战神蛐蛐。” 不待死不老回话,牛头就叫道:“解不得。” 死不老奇道:“为甚解不得?”牛头期期艾艾道:“因为……因为……她们是走南窜北的大骗子。” 余赛男怒斥一声:“放屁。”跟着向二老解释道:“两位前辈,他们俩其实就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采花大盗牛头马面,他们掳我们到这来是……”说到这里,突然语塞,脸色一红,顿了顿,道:“这两个淫贼封住了我们的京门穴,劳烦前辈施手相助。” 不死老道:“你个道姑,眼神不太好,他俩明明是人头人面嘛,哪里来的牛头马面。”死不老在一旁附和道:“就是。” 余赛男没料到二老从未听闻过牛头马面这对淫贼,那自然也不会知晓两人所做的劣迹了,一时哑口无言。 牛头见两个老头如此容易糊弄,不禁偷笑了一声,叫道:“冤枉啊前辈,我兄弟俩本本分分的农民,种了一辈子的田,怎么可能是大淫贼呢。不信看看这眼睛,再看看这眉毛,典型的浓眉大眼,十足的老实人呐。平素连老婆的小手都不敢多摸一下,又怎会掳掠妇女。” 马面察出他师兄用意,也跟着附和道:“对呀,我们才是受害人。”死不老诧异道:“你们哪里受害了?” 牛头故作悲伤,长叹一声,道:“往事不堪回首,还是不提了。” 余赛男听得两个淫贼诬捏事实,怒不可遏,不住地喝骂道:“放屁,放屁。” 牛头继续说道:“为防这两个大骗子继续行骗作恶,我们兄弟俩百般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将她们囚禁在此。”二老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余赛男急道:“两位前辈,别听他们胡说,他们才是恶贯满盈的大淫贼。uu看书 .uuknshu ”转向方小琬道:“师妹,你说句话呀。” 方小琬亦是心急如焚,可一时之间,竟想不出任何主意来。 不死老瞧瞧方余二人,又瞧瞧牛头马面,举棋不定,说道:“你们说她们是骗子;你俩呢,又说他俩是淫贼。到底谁才是骗子,谁才是淫贼?”转向自己的弟兄,寻求意见道:“三弟,你怎么看?” 死不老圆睁着双眼,来回不住地打量四人,从头到脚,从前至后,半晌后才道:“嗯,唔,我看……”刚开口,肚子率先咕咕咕地叫了起来,他摸了摸肚子,道:“二哥,我饿了,咱吃宵夜去吧。” 不死老喜道:“好主意,今天吃点什么呢?”死不老道:“煎混沌。” 方小琬和余赛男登时傻眼,二老的注意力未免转移的也太快了,转眼间就将她们抛诸脑后了。相对于方余二人的忧,牛头马面却是另一副心境,乐得直接咧开了嘴。 只听不死老道:“馄饨当然是煮的好吃,就吃煮馄饨啦。” 死不老反驳道:“馄饨煮熟就是为了煎,煮完的馄饨还只是半成品,怎么能吃呢?就好比叫花鸡,你不能鸡窝里随便抓只鸡就叫做叫花鸡。你得等它穷途末路,无家可归,身无分文,当了叫花子之后,做出来的鸡,才能叫做叫花鸡。” 不死老连连挥手,道:“不对不对。世上只有‘花鸡’,哪来什么‘叫花鸡’。如果我点了一只花鸡,你问这道菜叫什么名字啊?我才会说这道菜叫‘花鸡’。”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面争辩,一面往山洞外走去。 第14章:孝顺孩儿 方小琬深知二老一旦离去,那便真是穷途末路,当下着急忙慌地喊道:“站住。” 二老停住脚步,且看方小琬还有何话可讲。 方小琬焦眉愁眼,脑中依旧一片混沌,可眼下命悬一线之际,必须得说点什么,于是随口道:“我们堂堂峨眉派弟子,怎么可能是鸡鸣狗盗之徒,不信可以……” 不待她说完,死不老就提出了疑问:“你个女娃子刚才还说是蛐蛐派的弟子,现在怎么又成峨眉派的了?” 方小琬心下寻思:“刻下最重要的就是留住二老,牛头马面有所忌讳,便不敢轻举妄动,即使说服不了二老出手相助,但能多拖延个一时半刻就多了一丝脱困的希望。这个时候,想必师兄弟已发觉异常,但求他们能及时赶到。”既然制定了拖延时间的策略,心神也稍稍安定一些,朗声道:“那又怎样?” 死不老道:“你既是蛐蛐派弟子,就不能是峨眉派传人;你如果是峨眉派传人,就不能是蛐蛐派弟子。一个人只能有一个师门,说明你撒谎。” 牛头马面见方小琬步障自蔽,不觉乐开了怀,登即上前再添一把火,道:“前辈见着了吧,她们俩最擅长的就是鬼话连篇。” 方小琬不去理会这两个淫贼,心中念道:“要应对眼前这两个年近半百却又天真烂漫的老小孩,最有效的法子就是胡拉乱扯,越是违反逻辑常理效果越好。”当下说道:“这有甚稀奇,就像你们两个,既是你们爹爹的儿子,又是你们娘亲的儿子,我凭什么不能同时做蛐蛐派和峨眉派的弟子呢?” 不死老一怔,沉吟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啊。”死不老却连连摇手道:“不对,不对。” 不死老道:“三弟,是哪里不对?”死不老道:“我怎么知道哪里不对,我要知道哪里不对就说出来了,我只知道这说法不对。” 不死老思量了片刻,跟着附和道:“嗯,三弟说的有道理,小丫头,你这说法不对。” 方小琬不急不忙道:“归根究底,两位是只认爹爹不认亲娘喽,是不是?唉,其实我早该猜到了,世上男人皆薄幸,怀胎十月,各种辛苦,谁知一出娘胎就嫌弃起了生母,这会儿更是把老母抛到九霄云外去喽。” 二老闻之大急,齐声叫道:“没有没有没有,我们没有嫌弃娘亲,我们可孝顺娘亲了。”方小琬撇了撇嘴道:“我看,不见得吧?” 二老齐声道:“见得,见得。”说着举手就要发誓。方小琬立即道:“发誓就不用啦,今时人心早已不古,世人发誓如放……如放虚恭。” 二老不知虚恭是“屁”的雅称,对望一眼,心中均道:“虚恭是啥意思?”不及追问,只听方小琬续道:“这样吧,为了证明你们所言非虚,本姑娘就勉为其难,为两位做一回公证人吧。” 不死老道:“怎么公证?” 方小琬道:“两位就把小女子当作是你们的老母亲,我来看看你们是否言行一致。”不死老一脸鄙夷道:“你个小妮子还想当我们娘亲啊?下辈子吧。”死不老翘嘴道:“下辈子也不给你当。” 方小琬慨然摇头道:“果然如此,认爹不认娘啊。” 余赛男领会方小琬之意,佯作痛心疾首状,道:“老太太实在太可怜了。” 眼看二老迟迟不咬钩,方小琬又突然长叹一声,吟唱道:“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她所唱的是《诗经》中的《国风·邶风·凯风》,是一首儿子歌颂母亲并作自责不能回报母亲的诗歌。初唱时,方小琬还没有什么感觉,然而唱到中间部分时,她不自禁地联想到自己身世,幼年丧母,豆蔻之年被送至峨眉山学艺,七年来,与家人团圆欢聚的日子寥寥可数。眼下更是淫贼当前,名节难保,前途未卜。想到这些,不知不觉寄悲情于歌中,越唱越凄怆,到得最后,悲不自胜,眼泪簌簌。 二老不懂歌词之意,但看方小琬哭得悲切,触景生情,当时就噗噗两声,同时跪倒在地,恸声大哭道:“娘,孩儿不嫌弃你,孩儿听话,孩儿乖。” 方小琬见计谋收效,赶紧收拾心情,嘶哑着声音说道:“嗯,好孩儿,这样才像话嘛。来,跟娘说说,怎么隔了这许久才来看望生你们养你们的老母亲啊?” 二老结结巴巴道:“我们……我们……” 方小琬嘶哑声音道:“嗯嗯呀呀个什么呀?你看你俩,能来看望娘亲,娘亲就很高兴了,还带什么礼物来嘛,跟娘还客气呐。哟,看错了,老太婆岁数大了,眼花看走了眼,合着我儿两手空空啥都没带啊。唔,我这两个儿子可真孝顺。” 不死老拱着个眉头,一脸委屈道:“娘,怪不得孩儿,这都要怪峨眉派的黄口小妮子,给了我们一只好色蛐蛐,害我们把家当输了个精光,没钱给您买好吃的。”他说的真诚,并无讽刺之意。 死不老附和道:“对,都怪那小妮子。” 马面在一旁等得不耐烦了,心中只道世上居然会有如此愚钝之人。这时再也看不下去了,脱口骂道:“喂,你们两个糟老头到底有多蠢,这小娘们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 方小琬勃然大怒,叫道:“你两个淫贼敢骂我儿子笨,老娘跟你们拼了。儿啊,赶紧给娘把穴道解了。”不死老应了一声,就要上前解穴。 马面喝道:“不许解。”右手一挥,丧门钉应势激射而出,直指不死老背心。 不死老听到背后嗤嗤声响,正欲避开,心念忽动,生怕躲开之后丧门钉误伤方小琬这位临时娘亲。此时转身已是不及,当下反手向后撩出,左摘右抓。争奈丧门钉数量多,速度快,他双手再是迅捷,还是有两枚尖钉刺进了背腰。 死不老见马面突发暗器中伤二哥,霎时暴跳如雷,叫道:“你个胆肿胀,敢伤我哥哥。”话音未落,就抢到了马面跟前,呼的一声,右手冲拳,直击马面胸部。 对方来速之快已让马面吃惊不小,而这记冲拳从拳风判断更是雷霆万钧。惊骇之下,脚下不自禁地往后连退五六步,直至背抵洞壁。 死不老哪会轻易饶他,右脚一蹬,身形疾进,一招“流星腿”,应势踢出。不料招式方起,耳边蓦地风紧,两条胳膊粗的大锁链从两边横卷夹攻而来,直取左肋和右颈。 死不老迫不得已,只能暂缓攻势,曲腿矮身,使出一招“铁板桥”,直接躲了过去。 这大锁链自然是牛头所使。这锁链长余六尺,每条都有四十多斤重,前粗后细,链子上还造有尖刺,血肉之躯如让这锁链卷上一下,必定肉绽骨碎。 牛头扫击落空,不待双链相交,手腕一沉,两条锁链从上往下砸落。同一时间,马面的羊角橛也从正面刺了过来。 死不老嘿的一声,叫道:“有意思。”并不起身,双手在地下一拨,身子平躺着出了锁链的攻击范围。再起身时,手中多了把长不足一尺、宽约三寸的细短铁板。 方小琬和余赛男初见这兵刃,心头甚是纳闷,一块铁板有何用处。再仔细察看,铁板一面光滑,另一面凹凹凸凸,竟是把铁板锉。别说她俩没见过,就算在传闻掌故之中,也从没听说过有人会拿木匠使的铁板锉来当作防身兵刃。 死不老铁板锉在手,身形一起,又攻了上去,一人独战牛头马面。 这一边,不死老遭马面偷袭,后背中了两枚丧门钉,且幸并没击中要害。他鼓足内劲,使力一冲,卜卜两声,两枚丧门钉被逼了出来,弹落在地。他一逼出暗器,立即腰间一抽,手中也执了把锉,只是由板锉换成了圆锉。 方小琬和余赛男对望一眼,当真时哭笑不得。 正当不死老准备上前助阵时,方小琬眼尖,一眼瞥见丧门钉钉尖颜色黯淡,再想牛头马面生性狡狯,只怕钉上皆抹了剧毒。见死不老以一敌二尚且游刃有余,不落下风,叫道:“不死老,钉头有毒,切莫动气。” 牛头马面以二对一尚且不敌,见不死老跃跃欲试要跳入战圈,哪还有心思再战。猝然间,牛头发一声吼,手上加劲,力透双链,锁链撞在山洞内壁上,登时一片尘土飞扬。 眼前突然模糊一片,死不老连出两招,全部打了个空,“咦”的一声,叫道:“胆肿胀的,往哪里跑?”飞身追出了洞外。 山洞外是一片乱石滩,方圆数十丈内除了几株矮木外,空无一物。 死不老挠了挠后脑勺,甚是纳闷,嘟囔道:“哪去了?” 余赛男在山洞内喊道:“前辈,千万不可饶过那两个淫贼,否则后患无穷。” 死不老四下里瞧了个遍,杳无半丝人迹,只道牛头马面已逃出山坳。当下紧了紧裤腰带,拔腿就要往外追,忽然间听到山洞内方小琬叫道:“死不老,回来,你兄弟毒气攻心啦。” 死不老一听,当即窜回了山洞,只见他兄弟委顿在地,印堂隐隐发青,神志已然模糊。 死不老叫了声:“二哥。”翻过不死老的身子,撕破布衫,背部两处伤口周围赫然黑成一片,且仍在不断扩散,速度远超三人想象。他二话不说,张嘴就吸。 这丧门钉上所喂的毒药,乃牛头马面在七塔之中一个擅使毒药的明王那偷偷抄来的方子,绝非寻常毒药可以比拟。 死不老吸了两口,黑气不见少,自己倒先晕乎了起来。 方小琬急道:“替我们解开穴道,我们有解毒良药。”死不老道:“早说嘛。”伸出手来,解了两人的穴道。 方小琬立刻从怀中取出个小瓷瓶,倒了两颗药丸出来,说道:“这是我们峨眉派的凤尾田七丸,一般毒性皆能化解。” 不死老服下药丸,药效立现,毒气的蔓延速度立时受到了控制。不一刻,黑气缓缓地向伤口处开始收拢,并逐步缩小。类似此种快性毒药,只要对症下药,来的快,去的也快。 方小琬见解药收效,再过少时,不死老即能醒转。心下稍宽,走出山洞,巡视四周地形。 拜头顶明月所赐,山坳内一片清光。她转了一圈,果然如记忆中如出一辙,方圆数十丈内无任何荫蔽遮挡。山洞所在山壁更是一面高余十丈、几近直立的陡坡,爬坡逃窜几乎不可能完成。然而就在那一刹那的工夫,牛头马面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不信两人能够在如此短的间隙内逃离这片乱石滩,假若死不老没有看走眼,那么其中必有蹊跷。又想道:“牛头马面作恶数年,多次将要被擒之际,都会突然消失。之前以为是他们轻功了得,但从今晚来看,不过尔尔,其中定有其他原因。”突然间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她稍加筹思,尽管不能肯定,但有了一个猜想。 回到山洞,不死老已然醒转,精神头恢复了大半。凤尾田七丸并非完全对症,余毒尚需自行运功逼除。 余赛男问不死老道:“胆肿胀是什么意思啊?” 不死老像看怪人一样看着余赛男,道:“小道姑啊,别光顾着证道修仙,平时也读读书,胆肿胀这种常识都不知道,以后行走江湖要被人笑话的。” 余赛男撇了撇嘴,故意激他道:“我当然知道,我是怕你忘了才问你的。”不死老道:“这怎么会忘,就是胆肥的意思喽。” 余赛男哑然失笑,见师妹回来,待要开口询问,方小琬摇了摇头,恨恨道:“可恶的淫贼,这次真是便宜他们了。”随之叹道:“淫贼都跑了,我们也回去吧。”向二老道:“二老的大恩大德,方小琬没齿难忘,今天的宵夜,就由我们师姐妹请客吧。” 二老一听有宵夜吃,登时来了精神,叫道:“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吧。”说完一人挽了方小琬一条胳膊,就往山坳外奔去。 乱石滩之外,是一片小树林。 四人一进入树林,方小琬就让二老放她下来,但二老此时满脑子全是宵夜,哪还听她说话。 方小琬急道:“再不停下来,没宵夜吃了。” 到嘴的宵夜跑了,那还了得,二老当即就不买账了,一个急刹步停下,就要质问方小琬。方小琬伸出食指,连打了两个噤声手势,随即将心中猜想告知余赛男和二老。 三人半信半疑,随着方小琬又回到乱石滩外,躲在外围的一块大青石后头。 过了半炷香,乱石滩上依旧一片静寂,看不出有半丝异常。二老不知已经打过了多少个哈欠,早就不耐烦了。 不死老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刚要埋怨两句,忽见乱石滩中央处一块石头突然动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凝神再看,那哪是什么石头,分明是牛头。 牛头开口道:“师弟,出来吧,人已经走了。”他背上披着的一件模样古怪的斗篷,颜色纹理,高低起伏,俨若四周乱石。只见他拿起那件斗篷一抖一捋,表面登时恢复了平顺,此时再看,与寻常斗篷别无二致。 牛头整理好斗篷,提步欲走,一抬头,与不死老四目相交,两人登时都傻眼了。一个是看那斗篷看的呆了;另一个是形势估算错误,吓的呆了。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久久不动。 这时,山洞旁开两丈左右的山壁上突然滚下一大块石头,那自然也不是什么石头,而是马面。那山壁底部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凹口,堪堪容得下他屈身在内。 方小琬之所以能猜出牛头马面藏身在乱石滩上,还要归根于之前见识了牛头易容换面的本领。若没亲眼见到牛头马面如此了得的易容功夫,她是决计猜不出这一节的。牛头马面这个外号并不是他俩凶神恶煞,而是说两人易容水平高超,扮牛作马也无人能够识出。 马面尚未发觉异样,自说自话道:“今晚实在太可惜了,多么标致的小娘们啊,要不是那两个老番癫捣乱,老子早就……” 不待他说完,方小琬从大青石后从容走出,朗声道:“不用可惜,小娘们还在这呢。” 话声一出,惊得马面一声嘶叫,脸上登时给吓成了一张白纸,一时全没了主意,呆呆地愣在原地。 不死老的双眼始终不离牛头马面背上的古怪斗篷,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只见他搓着双手走上了前道:“你们背上披的是什么玩意,好好玩,能不能也借给我玩玩。” 余赛男怒道:“还跟这淫贼啰嗦些什么?”唰的一声,长剑拔出,直奔牛头而去。 牛头见四人去而复归,他生平从未遭遇过此种情况,一时不知是该夺路逃生还是上前力战,抑或是跪地讨饶。正发懵间,突见余赛男嘶喊着杀将过来,不及多想,两条锁链横扫而出。当当两声,剑链相交,火花四溅。一口气的工夫,双方连对了十余招,全是强力对强力。 一轮过后,余赛男只觉得手臂酸麻,虎口已然震裂,流出血来,手中长剑亦是有几次差些给打将下来。她恼于先前受骗,险遭凌辱,一时怒不可遏,是以不躲不避,以硬碰硬。可她这一举动,完全违背了峨嵋剑法的要义。峨嵋剑法以灵动为基,力量为辅,她却舍大而求小,舍本而逐末,反将自己置于了危境。外加长剑轻,锁链重,硬接硬架更非明智之举。 方小琬见师姐数招过后便落了亏,当下赶忙挺剑上攻,趁牛头挥出双链、尚未收回之际,唰唰唰连出三剑,分刺他上中下三路,逼得牛头连退数步。 不死老见方小琬剑势凌厉,生怕刺坏了牛头背上的那古怪斗篷,手持圆锉也跳进圈中,叫道:“打人,别打宝衣。”反而助起了牛头,连拆了方小琬两招剑势。 马面见师兄拖住了敌人,正是自己逃跑良机,当下拔腿就往东首跑去。 死不老恼马面之前偷袭他二哥,所以双眼一直注视着他,见其逃跑,当下一个冲步,叫道:“胆肿胀,u看书..co还敢跑!”反手一甩,铁板锉激射飞出,速度之快,犹如电掣。 只听“噗”的一声,血花四溅,铁板锉径直砸入马面后脑。马面闷哼了一声,又在惯性的驱动下向前冲了四五步,身子晃了两晃后,这才倒下。 这边牛头以一敌三,奋力抗御,倒不是他功夫了得,只是不死老为了他身上的那件诡怪斗篷,不时阻断余赛男和方小琬的攻势。 可不死老只是看中那件斗篷,余赛男和方小琬只要不刺牛头身上部位,四肢头颈他是无所谓的。单打独斗,牛头尚且不会是方小琬或余赛男的对手,眼下在二人猛烈夹攻下,左支右绌,只剩下了招架之功。 又斗了数招,牛头见方小琬冒冒失失闯进他的锁链圈内,心中一喜,瞧准时机,重心横移,左手锁链倏然打出。方小琬不退不避,身子一拧,锁链擦身而过。紧跟着她右手屈肘内旋,一招“青龙探爪”,长剑划出一道弧线,嗤的一声,撩中了牛头的手腕。 这一下,痛得牛头直龇牙咧嘴,手上一松,呛啷啷啷,左手锁链掉落在地。不待他作进一步的反应,银光一闪,余赛男手中长剑已划过他的咽喉。 这边牛头刚倒下,小树林外隐隐有人喊道:“方师妹!余师妹!”是成炳丰的声音。 余赛男闻之大喜,喊道:“我们在这。” 不一会儿,成炳丰、魏云还有唐霞找了过来,见到臭名昭著的牛头马面已被伏诛,三人皆是额手称庆。方小琬又告禀了泰山派弟子齐集峨眉山的消息,唐霞当即决定立刻回转峨眉山。 第15章:来者不善 到成都城与其他人会合后,她们购置了四辆马车,星夜兼程往回赶。 成都离峨眉山将近四百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近。一行人轮流驾车,经过沿途市镇,仅更换马匹,添购食物,连住宿都免了,累了就在马车中稍作歇息。 如此马不停蹄,到得第二日黄昏,终于抵达峨眉山脚下。一干人下得马车,步行上山。 一路上行,途中一个峨嵋派弟子都没见着。当众人风尘仆仆到得紫云宫门口时,同样是人迹全无。唐霞和刘常新虽然早有思想准备,但还是受惊不小,当下急急往大殿奔去。 来到大殿,只见大殿上黑压压地挤满了人,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了大殿中央。 唐霞见峨眉派所有弟子全都齐集在此,不由得长舒一口气,适才盘桓在心头的几个凶险念头也就此散去。 最外围的一个弟子发现唐霞等人回宫,忙迎了上来,道:“师叔,你们可回来了,泰山派挑是非来了。”最后一句说得甚轻,生怕让泰山派弟子听到。 进得殿中,只见到大殿中央空出一圈地方,其中只站了两人,正面相对,四掌相抵,正在比拼内力。北面那人胸宽腰挺,长须飘飘,正是峨眉派掌门人董至宗。南边那人狮鼻阔口,膀阔腰圆,唐霞认得此人便是泰山十杰排名第七的“开天斧”牛铅,而在他身后不远处抱臂而立的中年汉子即是泰山十杰排行第三的“岱神宗”陈有鹿。在陈有鹿左右,还围着五十来个泰山派弟子,朱红色的服饰夹在藏青道袍之中显得格外醒目。 唐霞瞧其阵势,显然是有备而来,哼了一声,暗道:“泰山十杰到其二,果然是挑是非来了。”见师姐方翎在此要紧关头仍是神定气闲,心中好生佩服。 方翎见到唐霞一干人急急而归,不禁一愕,道:“师妹,师弟,何以这么快就回来了?华庄主六十寿诞不是才昨天么?” 唐霞道:“这个待会儿再向师姐详细说明。眼下是怎么个端由?何以动起手来了?果真是打算武力胁迫我们峨眉并入泰山派么?” 方翎微微一惊,随即了然,想来师妹已在万剑山庄得了消息,叹了一声,道:“暂时还未挑明,牛铅只是以仰慕之名,来与掌门师弟切磋武艺。” 唐霞不知双方已经斗了几刻钟,只见二人额头汗珠点点,头顶热气腾腾,显然都已经使出了全力。再看底下,碎石遍地,石屑出自几块破裂的石板,一看就是双方之前过招所致。此番下来,不管谁胜谁败,必定真气损耗大半。 唐霞与泰山二杰虽说早已相识,可对于两人的武功根基却不大了然。想到掌门师兄在他们师兄弟四人之中功力最高,现下看来,与牛铅堪堪战了个平手。陈有鹿较牛铅更早两年拜师,恐怕只强不弱。若不倚仗人数优势,单打独斗就只有车轮战一条路可走,且幸自己与刘师弟及时赶了回来。 就在这时,牛铅突然收掌后跃,但见他脸色灰白,鼻息沉重,一双铜铃大眼死死地瞪着董至宗。 反观董至宗,脸色依旧红润。 唐霞见了,心中欢喜:“显然这一战是掌门师兄胜了。” 喘了好一会儿,牛铅突然仰天大笑,道:“峨眉派的黄庭玄功果然厉害,佩服,佩服。”董至宗抱拳还礼道:“牛师兄谬赞了。” 陈有鹿见唐霞和刘常新突然归来,脸上微有变色,但一闪即逝,当下走上两步,微笑着说道:“盟主的谕示,愚弟已经转达,希望董师兄能以大局为先,以弘扬正道、祛除邪魔为己任,为天下千千万武林同道的身家性命着想。” 董至宗没有作声,只微微点了下头。 陈有鹿轻哼一声,手一挥,说了句:“我们走。”当下领着泰山派弟子出了大殿。 泰山派弟子前脚刚出紫云宫,董至宗旋即脸色大变,胸口起伏了两下后,呜呃一声,一口鲜血喷在地下。跟着他身子晃了一晃,往后就倒。 这一下变故出乎所有人意料,唐霞刘常新同时叫道:“掌门师兄。”待要上前相扶,方翎已经一个箭步踏上拦腰扶住。 只见董至宗面无人色,奄奄说道:“泰山派武功……果然……霸道。”语声微弱,呼吸不畅,先前定是以内力催动气血上涌以保持容光焕发的假象。 唐霞乍见掌门师兄在顷刻之间性命垂危,胸中一团怒火猛地爆发开来,咬牙叫道:“泰山派实在欺人太甚。”说罢,提起长剑就往殿外奔去,刚冲到殿前,就听见方翎喝道:“给我站住。” 这一声呼喝,犹如半空之中打了个响雷。殿上众人,尽皆耸然。 明净散人方翎慈眉善目,和蔼近人,平素不管是闲话家常,还是言传身教,皆是轻声细语,别说是动怒失态,即是提高嗓门说两句话,都是极其罕见。在众弟子眼中,明净散人是师尊,更似一位慈母。众人入门多年,还从未见她这般大声喝叱,因此都吃惊不小。 唐霞也被师姐的气势所摄,嗫嚅道:“可是……掌门师兄他……” 方翎脸色稍缓,说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刘常新也劝说道:“师姐,你这么一去,岂不是让泰山派去而复回。” 经刘常新这么一点,唐霞幡然醒悟,陈有鹿若得知董至宗受了重伤,必会班师再来。想到自己的莽撞举动不仅会辜负掌门师兄的一片苦心,还差些为师门招灾惹祸,不由得惶愧不安。 方翎搀扶董至宗进了间静室,把过脉息之后,神色更是凝重了几分。刘常新与唐霞已经分座在两旁,准备合力运功疗伤。 董至宗费力地摇了摇手,道:“我不碍事,不必……浪费真气。” 方翎三人同时叫道:“掌门师兄(弟)!” 董至宗手一摆,道:“毋须再言,烦扰……师妹到丹房取一瓶河车一阳丹来。” 这一回,唐霞没有多言,立即去丹房取来了一只青花瓷瓶。 董至宗服下两粒丹药,盘腿坐下,运气调元。半晌后,他才缓缓道:“师妹,师弟,你们可能还有所不知,姜正龙拟将全天下帮派合并到其泰山派之下……” 唐霞道:“师兄,我们已经知道了。”跟着将把这几日发生的要事陈述了一遍。在得知牛头马面已经伏诛,方翎与董至宗皆欣慰地点了点头。 刘常新道:“泰山派祸起萧墙,姜正龙与姜弈为了他泰山派掌门与武林盟主二职内斗不休,我起初以为姜正龙这般做法只是为了立威摄众,不想他方始夺权,就动起了真格。” 董至宗道:“不止如此,陈有鹿和牛铅此次上山来,咳咳……”方翎忙道:“掌门师弟,你只顾专心疗伤,剩下的由师姐来说吧。” 董至宗轻轻点了点头。 方翎道:“陈有鹿此行目的有三,一是宣布并派决议,二是要掌门师弟交出本门无上秘笈《黄庭玄经》和《两仪无象剑谱》。” 唐霞听到此处,怒气难抑,一掌拍下,咔的一声,榆木椅上的半截靠手应声而落。 方翎继续道:“第三,则是要我们师兄弟姐妹四人随他们上泰山去,说是辅佐盟主正理平治。” 刘常新问道:“掌门师兄是怎么说的?” 方翎道:“还能怎么说,当然没有答应。陈有鹿也没当场翻脸,只是说了一些客套话,那牛铅却跳了出来,说是要切磋较艺,其实是想摸清我们底细。再往后你们也都瞧见了。” 唐霞怒哼一声,道:“辅佐盟主正理平治,漂亮话说得可真动听,其实,就是要软禁我们在泰山之上。”刘常新道:“没错,一旦我们峨眉派屈服了,那么泰山派在巴蜀两地就再难有匹敌。” 董至宗叹道:“师弟言过了,强盛如泰山派,即使巴蜀两地所有帮派齐心一力,也只是螳臂当车。今天泰山十杰只来了二杰,我们峨眉就,咳咳……” 唐霞听师兄如此夸大泰山派,心里很是不悦,扁嘴说道:“掌门师兄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方翎立即道:“师妹,掌门师弟说的也不过是事实而已。” 东泰山、西峨眉、南点苍、北三皇、中岳阳是当今武林约定俗成的五大派,峨嵋派虽然也在其行列,可与泰山派之间的差距却不可以道里计。 唐霞欲再辩驳,可思及董至宗受伤不调,选择了沉默。她师兄弟姐妹虽有职权高低,但情同手足,平素谈话皆是直抒己见,并无忌讳。即使有时争得面红耳赤,一觉过后,亦能和好如初。 董至宗又道:“姜正龙野心勃勃,但也并非滥杀无辜之辈,屈从于他,性命可保,可峨眉派数百年基业就此毁于一旦。我董某人平庸无能,不能将峨眉派发扬光大,咳咳,但也绝非贪生怕死之徒。师姐,师妹,劳烦你俩带领门下精英弟子即刻前往湖南岳阳楼。” 此言一出,方唐刘三人无不愕然。 方翎道:“掌门师弟的意思是?” 董至宗道:“三年前岳阳楼中秋大会上,姜正龙已表露出并派之意。我曾就此事与岳阳楼、点苍派等掌门人共同商讨过,各派掌门人态度明确,并派一事绝不屈从。u看书 .uukshu.om 倘若姜正龙一意孤行,执意并派,各大派将重聚岳阳楼共商御侮大计。” 一大段话说出,不禁呼吸微喘,当下调匀气息后,从身旁摸出几封短笺来,接着说道:“就这两日,紫云宫接连收到了华山、武当等六派飞书,想必后续仍会有飞鸽联翩而至。泰山派四面出击,已欺上各大门派。岳阳楼反泰山大会势在必行。咳咳,眼下我负伤在身,行动不便,这重任就交托与师姐与师妹了。” 方翎道:“掌门师弟不愿我们为你疗伤,原来有此深意。”董至宗道:“此行前往岳阳楼,途中定将不太平,你们可要加倍小心。” 唐霞蓦地跳起身来,毅然摇头道:“不行,我和师姐这么一走,陈有鹿和牛铅带领泰山派弟子再次来犯,掌门师兄身受重伤,仅师弟一人如何抵挡得了?” 刘常新道:“师姐过虑了,依师弟愚见,陈有鹿和牛铅一段时间内不会来犯。今日大殿之上他们一战受挫,再上山来,只会徒然受辱。而泰山十杰其他几位,想必眼下正在各地对付其他门派,短时间内难有增援。即使陈有鹿等再上山来,也勿用惶恐,泰山二杰虽然厉害,我们峨眉派弟子也非虚名之辈。” 董至宗点头道:“师弟说得对,陈有鹿和牛铅并不知今日比试其实是我输了。即使知道了也无妨,单打独斗也许有所不如,但别忘了,我们还有净世青莲阵。” 听到这里,唐霞才勉强点头,纵然她心中坚信峨眉派武功决不会逊于泰山派,但看着受伤的掌门师兄,脸上愁云始终难散。 第16章:伏击 当夜,明净散人方翎和唐霞挑了三十多名弟子,趁着夜色下了峨眉山。从外出哨探的峨眉弟子那得知陈有鹿和牛铅已经领着泰山派弟子北往成都去了,方翎生性谨慎,为防万一,还是决定反其道向南而行。 一夜无话,东方旭日初升起时,一行人来到了一座小集镇。为避开泰山派的耳目,方翎让兰婶去市集上购置了一批货物,又吩咐余赛男去估衣行买了旧衣衫。 兰婶是明净散人方翎座下弟子,她年逾五十,比她师父还要大上两岁。拜师求学,不分地位高低贵贱,亦不分年纪长少。徒弟较师父年长,在江湖上并不罕见。方翎和唐霞虽比她长了一辈,平常也是称她一声“兰婶”。 当下众人找了家客栈,扮成客商。见来路并无可疑人物跟随,心下稍宽,用过早饭后,转而向东南行。 一行人的江湖阅历合在一块可算颇丰,叵耐从未有过行商拉货的经历,衣装货物是到位了,但气质举止上与真正的客商还是有一定差别的。加上人数不少,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更是加倍呈现。遇到同行时,第一句话往往是:“新入行的吧?” 一路上,唐霞始终板着个脸,在她看来,绕路远行已是没有必要,乔装打扮更是多此一举。想她威风了多少年,还从未如此落魄过,心中盼着途中千万别被熟人碰见,否则这脸可往哪搁。 方翎岂会猜不着师妹的心思,只是比之师妹颜面受损,安全抵达目的地才是她的首要考虑因素,毕竟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航。 中午时分,来到处市镇。余赛男和魏云到市集上去买吃食,刚买完馒头,一个瘦成皮包骨头的男人从旁边巷子中突然窜了出来,好巧不巧,与魏云撞了个正着,馒头撒了一地。 余赛男眉头一皱,才要说他几句,那人就已埋着脑袋钻进另一条巷子去了。 魏云看着沾满泥沙的馒头,嘟着小嘴道:“这人怎么不看路啊?”突然发觉到了什么,一摸钱袋,果然不出所料,急道:“师姐,钱袋丢啦。” 余赛男狠狠一顿足,不用猜,肯定是让刚才那人偷了。当下不由分说,拔腿就追。 小镇不大,纵横不过寥寥几条降巷陌。那枯瘦汉子脚下倒是滑溜,这里一转,那儿一拐,须臾间,就跑出了市镇。 余赛男和魏云轻身功夫要远强于这个小偷,亏在人地生疏,道窄阻碍多,轻功难以施展。这时见小偷逃出镇外,正合她们心意。 镇郊东南头有好大一片竹林,那瘦汉慌不择路,一头钻了进去。余魏二人紧随而入,几下兔起鹘落,瘦汉已近在眼前。正待余赛男施展擒拿之时,那瘦汉却突然刹住了脚步。 余赛男只道他放弃了抵抗,当下喝道:“胆肿胀的,怎么不跑啦?识相的,赶紧把钱袋交出来,省得我们动手。” 魏云却不愿就此罢休,她恼这贼人偷她钱袋,让她公然出丑,若是传到师姐师兄耳朵里,估计又要被取笑好一段日子了,说道:“不能如此便宜了他,今天非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忽又道:“师姐,胆肿胀是什么意思啊?”反射弧真够长的。 这个词是余赛男从南山三老那听来的,觉得很有意思,就搬来自己用了,笑道:“就是胆肥的意思。” 魏云“噢”的一声,喝道:“胆肿胀的,你不知道偷别人东西是不对的吗?如果你实在没钱买东西吃,可以好好说嘛,为什么要偷……” 按余赛男的性子,若在往常,不用魏云提议,她自己动手收拾了,可眼下两位师尊和众师兄弟都等着用饭,加上这次岳阳楼之行,几位师尊多次叮嘱要低调行事。念及此处,向魏云道:“再不回去,师父和师叔可要着急了。” 魏云扁了扁嘴,有些气馁道:“那好吧。”横过剑鞘凭空虚劈了一下,喝道:“还不把钱袋交出来?” 那瘦汉自被追上之后,始终低垂着脑袋,到这时才缓缓抬起头来,獐头鼠目的面孔,阴阴一笑。 余赛男心下一凛,顿感不妙,不待她作出任何动作,只听得四下里“沙沙”的脚步声从远至近,疾速围拢过来。眨眼间,竹林内跳出十二个黑衣蒙面人,将余魏二人团团围住。 余赛男迅速抽出剑来,心道:“糟糕,入了贼人的圈套了。” 魏云鼓起勇气喊道:“你们想干嘛?” 那瘦汉狞笑了两下,道:“小姑娘,你觉得我们想干嘛?” 魏云呐呐道:“你问我,我……我哪里知道。”声音越说越小。她毕竟年幼,见到这般阵势心下登时就虚了。 余赛男倒是镇定如常,她大场面见得多,扫了蒙面人一眼,厉声道:“光天化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其中一个蒙面人道:“要干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是不能抛头露脸。”跟着一挥手,十二个蒙面人齐齐踏上两步,慢慢收拢包围圈。 余赛男怒哼一声,道:“纵算你们遮住了面孔,就以为我猜不出来了么?十三条泰山派的狗腿子。”自昨日陈有鹿领着泰山派弟子上峨眉山寻衅那一刻起,武林魁主泰山派的形象在她心目中就彻底颠覆了。她料定此行途中泰山派必会多加阻截,只是没想到对方消息如此灵通,来的好快。 那蒙面人仰天长笑,道:“道姑真会说笑,泰山派高居武林之巅,尊贵无双,岂是我等山野草莽能够攀附上的。”余赛男道:“狗腿子自然要维护主子,三言两语就招了供,反倒让我小瞧了。”猛地一喝:“狗腿子看打!” 话音未落,银光闪烁,余赛男蓦地挺身进步,使出一招“锦鸡上岭”,长剑直刺刚才说话得那个蒙面人。她的心思是:“敌众我寡,而净世青莲阵至少需要四人才能成型,摆不出剑阵,只有集中力量奇袭其中一人,希冀能够杀出包围圈,寻求援助。” 峨眉剑法精妙无双,这一刺又是突如其来,既快又狠。等那蒙面人反应过来,已不及挡架,只能侧身躲避,但还是晚了,嗤的一声,长剑穿肩而过。 那蒙面人没想到余赛男会突然发难,一眨眼的工夫,肩头就吃了一剑,不由得惊惧交加,直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下。 包围圈随即裂开一口,余赛男精神大振,长剑左右摇摆,“狮子摇头”前两式,应手而出。左右蒙面人被余赛男凌厉剑势所逼,又往后撤了两步,缺口进一步扩大。这一招两式在电光石火间完成,众蒙面人发愣的间隙,余赛男右手伸出,一抓一送,将魏云抛出了包围圈。 魏云尚未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就已经在半空之中了,只顾叫道:“师姐!” 余赛男没能突围,叫道:“快找师父去!” 蒙面人中立即分出四人去堵截魏云。魏云稍一犹豫,就被四人给追上了。她终归年轻道浅,没拆上两招,就给制住了。 这边厢,余赛男气势汹汹,长剑大开大阖,剑光左右激荡。蒙面人心下忌讳,一时不敢靠近。论单打独斗,余赛男自能轻松胜出;这许多人围攻,她哪有什么胜算。可也正因为如此,蒙面人自恃胜券在握,不免各怀心思,谁都不愿以身冒险。 斗了十余招,在旁压阵的瘦汉见蒙面人敷衍混事,忍不住拉开嗓门破口大骂。他生怕拖的久了,再生变数,说不得只能亲身跳入战圈。 众蒙面人在瘦汉的领头下,攻势逐渐犀利起来。 峨眉剑法固然精妙,无奈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此时是十几只手,顾得了前面,顾不了左右后三边。再拆数招,余赛男已是左支右绌,左臂、后背先后受伤,伤口处血流不止。 眼看即要败下阵来,倏然间听到竹林中传来一声清啸。 擒住魏云的四个蒙面人并未再加入战圈,听到啸声,回身顾盼。 此时正值烈日当空,阳光明媚,只见林荫下陡然间冒出点点银光,灿若繁星,耀眼异常。那四个蒙面人只觉得一阵目眩,身不由主撇过头去。 一阵惨呼声后,四个蒙面人小腿中剑,全部俯跌在地。炫光散去,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灰衣老者躬身弯腰缓步走出竹林。 瘦汉这边见到突发异情,也都停手罢斗,一齐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几个蒙面人同时戟指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老者道:“点苍宋义。” 余赛男闻言大喜,点苍派作为云贵两地的领头羊,当世五大派之一,实力着实不俗。而宋义又与峨嵋派颇有因缘,有他相助,不怕摆脱不了眼前之困。 瘦汉眉头紧皱,以他们的实力,对付两个峨眉派年轻弟子那是没有问题的,可要再加上一个点苍派老手就不好说了。想到适才宋义以一剑之力便刺伤了他四个同伴,虽说有偷袭之嫌,但那一份精度和速度,他是比不了的。 他沉吟了一会儿后,把刀一横,提声道:“点苍派的宋义,常言道‘要得无事,莫惹闲事’,我劝你三思过后再行事,免得引火上身。” 宋义回看了眼魏云,跟着又向余赛男瞧了一眼。 余赛男受伤不轻,靠着长剑拄地,才屹立不倒,忍着痛道:“峨眉派弟子余赛男,拜见宋师伯,我同我师妹……” 一个蒙面弟子呵道:“闭嘴,再多嘴小心我一刀斩了你。” 宋义朝那瘦汉道:“这位兄台,不知你是否有听过这一句,‘要得无事,只须本事’。因为只要本事高了,管它天上地下的闲事,它都烧不上身。” 瘦汉嘴角抽搐了两下,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闯进来。”手一扬,剩余七名手脚健全的蒙面人迅速上前将宋义团团围住。 就在此时,竹林外人声躁动。魏云闻听人声熟悉,知道是师父和师伯来了,连声叫道:“师父,师伯,我们在这。” 瘦汉见局势突然反转,再也不敢多作停留,撇下一句:“这回算你们走运,我们走。”说完,带着受伤的蒙面人夺路逃走了。 余赛男咬牙道:“贼胚,休跑。”刚追出两步,不想就扯动了伤口,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下。 宋义忙上前扶起余赛男,道:“师侄,莫再追了。若不是我身上也有伤,定要好好拾掇他们一番。” 余赛男惊道:“宋师伯受伤了?” 宋义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方翎等人久久等不来余赛男和魏云,即进镇寻找,从馒头铺得了消息后,一路摸索到了竹林。 点苍派位于大理点苍山,与峨眉山相距两千多里,而且中间山川阻碍,交通甚不方便,因此两派交往不算频繁。不过宋义是四川眉山人氏,年少时已与峨嵋派结缘,与方翎更是有近四十年的交情。 寒暄一番后,魏云详述事情原委,听到宋义救难解危,方翎再次道谢。在得知宋义身负内伤,唐霞忙拿出一瓶丹药,道:“这是本门的河车一阳丹,治疗内伤效果甚佳,宋师兄若不嫌弃,望请收下。” 宋义双手接过,只取出一颗丹药,又将瓷瓶退还回去。 唐霞伸手推让道:“宋师兄实在太见外了。宋师兄不顾自己负伤在身,挺身而出,搭救了我两个徒弟,我们峨眉上下感谢宋师兄还不及,一瓶丹药又算得了什么。”方翎道:“是呀,宋师兄就莫跟老朋友客气了。” 宋义见推辞不过,道:“那宋某就厚颜收下了。” 唐霞说的轻描淡写,事实上这“河车一阳丹”一点都不简单。所需药材珍异且繁复,那自不必说,最难的是所有药材必须在特定时节摘取。有几味药材更是苛刻,一年之中就只有短短几个时辰可以摘取,早一分晚半刻都不行,一旦错过就得再等一年。采摘好了,时间依旧紧迫,需要快马加鞭昼夜不停送至炼药地点,那是因为所需药材天南地北,而药材从采下那刻起,药性就开始流散,超过一定时间,药性不足,炼出来的丹药功效大减,因此需要根据药材属性和来回路程事先定好一个最恰当地点。 顺利取得所有药材之后,炼制丹药则又是一番工夫,稍有差错,前功尽弃。旁人只道峨眉丹药誉满天下,却鲜有人知晓其中之艰辛。这小小一瓶丹药不知饱含了多少峨眉弟子的心血与汗水,也正因如此,才有了“千金难买峨眉丹”一说。 方翎道:“恕贫道多嘴无礼,宋师兄武艺不群,不知是如何受的伤?”宋义叹道:“明净散人过夸了,宋某此次挫败,全是学艺不精所致。” 当下三人在空地中的几块圆石上坐下。宋义絮絮说道:“这月初二,泰山十杰排号第七的欧阳飞率领泰山派门徒无约而来,开门见山,要我点苍派归并进泰山派。” 唐霞与方翎对望一眼,之前猜想果然没错,姜正龙将泰山十杰分遣各地,是想一口气直接吞并所有门派。如此举动,不知是该说他是狂还是蠢。 宋义接着说道:“掌门师兄自然不允,然我师叔却,唉……” 唐霞知道宋义还有一位年逾古稀的老师叔,近年来闭关静修,鲜见外人,遂问道:“沉阳子前辈同意并派?” 宋义点了点头,道:“师叔说:‘千百年来,江湖上纷争不断,杀戮不止,归根结底,全因门户之见。我等学武求艺,无不是为了行侠仗义,造福于民。可自从有了门户之别,各门各派为了争长论短,勾心斗角,侠义再难续。固然有些门派能够独善其身,但也仅此而已,各人只扫门前雪,自私若斯,真是悲哀呜呼哉。 “师叔又说:‘门户纷争产生的最大弊端莫属于邪魔歪道趁机入侵,诸大门派心不齐、力不合,一盘散沙,如何斗得那邪魔外祟。邪魔不断深根固柢,壮大力量,以致到了今时今日,盘根错节,再难根除。’师叔所言意味深长,但要抛弃点苍派数百年基业,谈何容易。派内因此分成两个方阵,以师叔为首同意并派的一方,以及掌门师兄领衔的反对一方。双方针锋相对,争了一天两夜也没争出个结果来。” 唐霞对沉阳子所言很不以为然,问道:“后来怎样?泰山派有没有武力施压?”宋义道:“那倒没有,欧阳飞自始至终都是恭敬有礼。” 唐霞一怔,她在得知宋义负伤那刻,即笃定是泰山派所为,不想另有其人,说道:“我还道是那欧阳飞打伤的宋师兄,既非泰山派,那宋师兄所受内伤从何而来?” 宋义道:“那是三天前中了埋伏,被奸人所伤。” 方唐二人“咦”的一声,疑惑不解,齐声道:“怎么会这样?” 宋义道:“当日双方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掌门师兄不敢独断,想起了岳阳楼之约,只是点苍派存亡之际,掌门师兄分身不得,遂由宋某前往岳阳楼恭聆各大掌门高见。” 方唐二人微微颔首,不过心中仍有一团疑云:“从点苍山前往岳阳楼,不走近道,却怎么跑到这沐川县来了。” 宋义似乎看出了二人心中疑惑,说道:“在下原是准备前往北胜州坐船走水路,到得丽江时无意中听到几个匪类正在密谋一件伤天害理之事。师门危急关头,按理不该插手此事,但要袖手旁观,良心上又过不去。从几人的谈话中得知他们窝聚在川南山林中,当时心想虽然会耽搁几日,但若能揭发他们的阴谋,甚至更佳,一举端了贼窝,也算是为民除了一大害。” 方翎道:“宋师兄侠义为民,令人钦佩。” 宋义摆了摆手,谦虚了几句,接着说道:“我怕打草惊蛇,一直远远跟随,途中见他们不断有人加入,到得大凉山时更是一次性多了近百号人。待我见到那些人身上所穿戴的服饰,更是差些失声叫了出来。” 唐霞的好奇心完全给勾了起来,急着问道:“是哪方歹人?” 宋义一字一顿的说道:“魔——教!” 方唐二人听到“魔教”二字,不由得骇然色变,同时心中又升起一个疑惑:“魔教余孽远逃西域,中原地区纵然有漏网之鱼,但也因忌惮正道群雄,早已改名换姓,销声敛迹,怎敢如此张扬?” 但听宋义接着说道:“原来反对姜正龙并派之举的不仅是各大派,最忌讳的莫属于魔教了。假若真如我师叔所言,一旦天下合一,魔教东山再起的希望就要破灭。他们估计也是想到了此节,因此这些年来不断招兵买马。那些山贼强匪便是他们招纳的新势力。 “这一回,他们大举出动,就是为了阻挠并派一事。唉,只怪我贪婪无厌,一时靠得太近,以致暴露了踪迹,中了他们设下的圈套。幸得山神眷顾,突发泥石流,才捡回了这条老命。我本想回点苍派搬取援兵,但恐误了岳阳楼之约,只能继续前进,没想到竟在这片竹林之中再次碰到魔教党羽。” 唐霞惊道:“适才袭击赛男和云儿的是魔教妖孽?” 宋义点了点头,道:“没猜错的话,刚才那十三人只是他们的一支先锋队伍。虽然三日前遭遇泥石流,损失惨重,但我估计这个窝点仍有数百人之众。这还只是云南四川两地而已,全国范围内恐怕就难以数计了。” 蒙面人的身份刚明了,唐霞心中又生出一个疑窦,问道:“魔教余孽既然视并派一举为大祸患,又何以阻击我们前往岳阳楼?我们也是为了阻止泰山派吞并天下,去商议大计的。” 宋义苦笑道:“这件事说起来就有些啼笑皆非了,他们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小道消息,以为各大派前往岳阳楼是为并派而去,是以半途截杀,千般阻挠。” 方唐二人听了,也是哭笑不得。 唐霞突然纵声大笑,跟着又一脸不屑道:“就凭这群土鸡瓦犬,还敢妄想卷土重来,笑掉大牙哟。要我说,不出十年,世上再无人记得魔教曾经存在过。” 方翎眉头微蹙,心道:“唐师妹管中窥豹,难见全貌,魔教存世五百年,倘若真有一日教亡种灭,也非一二十年即能消散无迹。”又想:“沉阳子前辈所言并不无道理,固然姜正龙此举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却也是九州大地去邪归正的大好契机。只要天下各派合而为一,同力协契,自能魔邪不侵。姜正龙逞强好胜,傲慢无礼,但总好过凶狠肆暴、杀人如麻的魔教。待姜正龙年老退位之时,我们再推选出一位仁爱惠民的明主,到时大家和衷共济,正本清源,自然天下太平,人民安乐。不过兹事体大,到得岳阳楼,且先看看其他门派的意见。” 宋义慨然道:“这几日我行思坐想,魔教如此忌讳并派一事,兴许天下归一未必行不得。唉,如让宋某再行抉择,我也不知该站在哪一方了。” 唐霞听得直皱眉头,心道:“区区几个魔教余孽,就把你吓成这样,真不知该怎么说你了。”于是道:“当然不同意了,u看书w.uukanshu 宋师兄没见过泰山派的嘴脸,泰山派跟魔教就是一个……” 方翎脸色一沉,喝道:“师妹,不许胡说。” 唐霞急道:“师姐,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帮泰山派说话,你忘了他们怎么打伤掌门师兄的了?”方翎正色道:“泰山派言行无状,有违礼义,但怎能将武林至尊与无恶不作的魔教混为一谈呢?” 在方翎看来,泰山派开派一百九十余年,门下弟子均以侠义二字立身行事,传至第八代掌门人即姜松鹤父亲手上时发扬光大,成为武林中泰山北斗。到得二十年前,在姜松鹤的领导下,泰山派更是成为武林魁主,一时风头无二。然而自魔教被灭后,姜松鹤隐居昆仑山,一心钻研长生不死药,泰山派实权从此落入长子姜正龙手中。姜正龙自小就傲睨自若,待掌控实权后更是不可一世,行事作风也逐渐偏离侠义道。经年累月,随着他野心不断膨胀,才逐渐起了强行并派之念。因此,在方翎心中姜正龙只是一时走上岔路,并非无药可救,仅以此节即全盘否定泰山派未免不公。 唐霞心中嘀咕道:“泰山派就是新生的魔教。”心里这般想,嘴上却不敢再说了。 宋义听说董至宗被伤,忙关切问道:“董师兄可安好?到底出了什么事?”一句问完,肚子咕噜咕噜窘叫了两声。 唐霞其实也饿了,说道:“先吃饭吧,我们边吃边谈。” 既然连迟钝的魔教余孽都瞒不过去,方翎觉得也无没有再乔装打扮的必要。一行人重整行装,处理了货物,才找了家饭店打尖。 第17章:峨眉往事 三十多个峨眉弟子一骨碌涌进店内,立即将小饭店坐得满满当当。店伴端茶倒水,忙得不亦乐乎。等饭菜的空当,方翎将陈有鹿与牛铅上山之事重述了一遍。 宋义听完,不由得感慨万分。 就在此时,门外走进一人,青白长衫,眉目凌厉,神情严峻。 方小琬无意瞥见,刚喝下的一口茶立时给呛了出来。唐霞见其一副狼狈模样,皱眉道:“喝个茶都要一惊一乍?” 方小琬抹干茶水,偷偷指了指青衫人,压低了声音道:“师父,那晚在万剑山庄门口,徒儿见到的就是此人。” 华正德六十寿诞前一晚,黄泉摆渡人叶馗夜降万剑山庄,与方小琬在山庄门口有过一面之交。方小琬见其面容冷漠,犹似活死人,因此印象深刻。起初她并不知其身份,后在归途之中听师父与师叔提起,心下怀疑那人即是师父口中的黄泉摆渡人。这时再见,一眼就认出来了。 青衫人便是叶馗,进得店内,在西首角落刚添置的一张空桌前坐下,跟着向店伴道:“来条糖醋鱼,再来两道平常家蔬。”店伴一脸歉然道:“大爷,实在抱歉的很。” 叶馗道:“怎么,没有吗?”店伴道:“那倒不是,只怕要劳烦大爷久候,现下厨房正热火朝天准备前面客官的饭菜。”叶馗道:“等多久?” 店伴道:“大爷稍等,小的进去问上一问。”说罢,转进了厨房。 唐霞见叶馗面相凶煞,定非良善,再看他腰中长剑古朴奇诡,不似一般长剑,可她并没见过黄泉剑,一时难下决断。稍作沉吟后,只见她深提一口气,纵声道:“黄泉狗贼。”这四个字声如洪钟,震得店内众人耳中嗡嗡。 峨眉派其他弟子不明就里,齐齐望向唐霞。 宋义背对着大门,并没有留意到叶馗进店,这时听得唐霞一声喝,当即吓得面无人色,右手不由自主按上了剑柄。 他与叶馗素未谋面,全无交情,照理不该如此惶恐。只是在他年少之时曾遭上一代黄泉摆渡人屠万神羞辱过,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再加上二十余年来耳闻到的屠万神种种恶行,所以才会有如此反应。 唐霞这一吼,意在试探,出声之后就目不转瞬盯着叶馗,试图从他脸上读解出些什么来。只是叶馗始终低垂着眼帘,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 唐霞心有不甘,又高声道:“宋师兄,你听说没有,最新一代的黄泉摆渡鬼,是个叫叶馗的贼胚,不久前刚杀害了开封仁谊先生一家。” 宋义“噢”了一声,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心道:“原来是说这事,我还道黄泉摆渡人真的来了。”有点想不明白唐霞何以将嗓门拉这么高,自己不过半百年岁,尚未到耳聋眼花的地步。 叶馗依旧是一副冷然的神色,好似压根就没听见唐霞说话一般。 方翎起初亦是不明师妹何故大声吆喝,与宋义不同,她心思细腻,一转眼的工夫,就发现了原由。之后目光全部聚焦在叶馗身上,当唐霞喊出第二声后,见他嘴不张,唇不动,却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叹声之中似乎充满了无奈。唐霞、宋义比之方翎功力稍逊,且心不静,自然听不到。 不一刻,店伴走出来道:“大爷,实在抱歉的很,约莫还要半个时辰。”叶馗又问:“镇上可有其他食肆?”店伴道:“市梢有家小酒肆,客人可去那瞧瞧。” 叶馗微微点头了头,起身往外走去。 眼看叶馗即要出得门去,唐霞一拍桌子,横步跨出,准备与他对质。不想慢了一步,再回头时,叶馗已在门外数丈开外,正不紧不慢地向街尾走去。 唐霞怒喝一声:“恶贼休跑。”欲待追出,让方翎给拉了回来。唐霞顿足道:“师姐,你拦我作甚?”方翎道:“此行前往岳阳楼关系重大,还是别节外生枝的好。” 唐霞道:“难道仁谊先生全家被害,就这么罢了?”方翎正色道:“当然不是,只是目前我们所知寥寥,仅凭主观臆断就轻率行事,跟山野莽夫又有何异?” 唐霞却丝毫不以为然,在她看来,伤口留下的黄色痕迹足以作为铁证,凶手就是叶馗。泰山派与陆家虽是亲家,可一码归一码,手刃残害武林正道的凶犯,在她看来,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眼睁睁看着贼人溜走,唐霞心里很是不甘,愤叹一声,坐回座位。 方翎接着说道:“将来真相大白,凶手另有他人,岂不是错杀无辜。”唐霞道:“黄泉摆渡人有哪个是无辜的?” 宋义惊道:“刚才那个是黄泉摆渡人?”不放心,又出去瞧了一眼,确认已经走了,才回进店内。 唐霞恨恨道:“除了那狗贼,还能是谁。” 宋义震惊之余,喃喃道:“早有耳闻新一代黄泉摆渡人重出江湖,没想到竟会在此间见到,听说开封陆家灭门案便是此人所为。” 唐霞瞧了方翎一眼,似乎在说:“师姐,你看,人家也认定黄泉摆渡人就是杀人凶手。”方翎全当没看见,缓缓说道:“其实我们峨眉派与黄泉剑是有些渊源的。” 此言一出,登时引得在场峨眉派弟子耸然动容。她们虽没怎么听说过黄泉摆渡人的事迹,可从仅有的讯息来看,此人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唐霞更是大惊失色,震惊过后,心中很快起了怀疑:“我们峨眉乃名门正派,怎可能会与这邪剑扯上干系,师姐是糊涂了。” 但听方翎说道:“记得先师在世时,有一年末,按照向例,紫云宫上下洒扫庭除,准备迎接新年。那是我入门后第三个年头。”目光移到魏云身上,道:“也就云儿这般年纪。那一年,我负责清扫藏经阁。在除尘扫灰的过程中,无意磕碰下一副卷轴。卷轴滚落地下,顺势铺展了开来。画中是一名妙龄少女,手持长剑,傲立峰顶,那飒爽的英姿,我至今都记忆犹新。”说到这,慨然长叹,陷入回忆之中。 余赛男问道:“师父,画中人是谁啊?” 方翎回过神来,说道:“我见那卷轴边角发黄,显是时日已久,卷轴右下角落款处更是不知为甚给涂抹掉了。我好奇心起,便收起卷轴去问师父。一问之下,才知轴中少女原来是太师祖的独女,即是我的师叔祖,姓卓,复名若华。” 唐霞心中疑惑:“怎么紫云宫宗祠之中并没有这位师叔祖的灵位?” 方翎道:“师叔祖颖悟绝伦,自幼就展现出远超常人的武学天赋。太师祖对她寄予了厚望,希望有朝一日在她的带领下能够光大峨眉,重现昔日风采。师叔祖在十八岁时,就已练至黄庭玄功第五层、两仪无象剑第三章……” 峨眉弟子听了,无不咋舌,黄庭玄功和两仪无象剑法乃峨嵋派最上乘武学,修习难度非同一般,几位师尊在《黄庭玄经》中沉浸数十年,不过初窥门径。成就最高的掌门师伯年近半百才练至第四层而已。 至于两仪无象剑法,众人更是连门槛都没进。事实上,峨嵋派已有整整三代弟子在此剑法上无功而返。剑谱虽在,却无人能修,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失传了。所以当众弟子听到这位太师祖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成就,除了惊叹,还是惊叹。 方翎道:“师叔祖的天赋,纵使不能说后无来者,但在峨眉派史上确是前无古人。然而风云变幻,人莫能测,同一年远游归来,师叔祖带回了一把剑。”顿了一顿,道:“便是那黄泉剑了。太师祖见了,勃然大怒,喝道:‘邪如黄泉剑,进得峨眉山地界已是大忌,怎能佩戴在身?’太师祖命师叔祖销毁邪剑,师叔祖不愿,说太师祖顽……顽固不化,偏见无理。一番争缠纷争,太师祖失手戳瞎了师叔祖的左眼。” 听到这里,几个年轻弟子不禁失声惊呼,随即又掩住了嘴巴,听方翎继续道:“师叔祖负气下山,一去不返。从此世上再无卓若华,而多了一位凤眸君。” 方小琬等人面面相望,u看书 wwuukanhu 这还是她们第一次听到凤眸君这个名字,然而宋义却是失声惊叫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想不到第四代黄泉摆渡人凤眸君竟是峨眉派门人。凤眸即是眼睛的意思,改名凤眸君想是为了纪念失明的左眼。” 唐霞板着个面孔,一言不语,她万万没想到第四代黄泉摆渡人竟是自己的师叔祖,心里真的非常不是滋味。气闷的同时,又恼师姐居然在外人面前将家丑公诸于众。太师祖、师祖、师父皆将此事埋藏于心,秘而不宣,显然是不想因此而损毁了峨眉派清誉,师姐如此随便,真的有欠妥当。 方翎看出了唐霞心思,说道:“既是事实,亦无须遮掩,况且《奇兵异器》中有云:‘黄泉奇剑配奇人。’邪剑一说,实属荒诞无稽。兵刃乃死物,黄泉剑若为端人正士所使,自然是除暴安良、辟邪惩恶的宝物;如果落得心术不正之徒手中,那自然是行奸作恶之用。黄泉剑如此,其他兵刃亦是这般。黄泉摆渡人名声不佳,但不代表历代使剑者皆是恶人。” 宋义暗暗冷笑:“看你这老道姑慈眉善目的,原来这般伪善,黄泉摆渡人到你嘴里居然成大好人了。哼,凤眸君时代久远,没怎么听说过她的事迹,不过既然能拔出黄泉剑,必定跟屠万神一般,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但面上却微笑道:“明净散人说得甚是。” 说话期间,饭菜上桌,兰婶等弟子取出试毒银针一一检验后,方再食用。 宋义见了,点头称许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第18章:风云突变 其时,从四川去岳阳最简便的路线是坐船顺长江东下,可以直达目的地。方翎便是如此计划,准备到得宜宾之后就改走水路。此时,离宜宾尚有数天路程,众人不敢怠慢,用过饭后,加紧赶路。 一连两天安然无事,这一天行到申牌时分,路过一凉亭,众人憩息喝水。凉亭下还有一些过路商贩在小憩,方翎打量他们并非会武之人,心下稍安。 自那天余赛男、魏云遇袭以来,方翎心中始终惴惴,若真如宋义所言,魔教几百人众袭来,难免要有一场厮杀。虽说她自信三十余人组成的净世青莲阵能够抵住几百号山贼草莽,但是伤亡在所难免,因此神情凝重。 宋义来到溪边舒展拳脚,见方小琬等几个峨眉弟子正在取水,半开玩笑道:“怎么不检验下这溪水有没有毒啊?”魏云扑哧一笑,道:“宋师伯真会说笑,溪水怎么会有毒呢。” 宋义呵呵笑道:“是喔,是喔。” 在凉亭下稍作休息后,继续上路。天色向晚之时,正好来到一座小市镇,一行人便在市镇上唯一一家客栈投宿。客栈偏小,所剩空房不多,五六人一间才勉强安置妥当。 走了一天,众人都累了,当下各回房间休息。 方翎和唐霞刚进得屋内,宋义敲门而入,道:“这家店有古怪。” 方唐二人当即随宋义来到客栈的灶间外,只听屋内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道:“多放点,多放点,这蒙汗药又不要你们给钱,这么抠门干嘛,茶水里也放两包。” 唐霞听了,举起手掌就要冲进去给他们个了断,不想被方翎拉了回来。 三人回到屋内。宋义道:“看来是魔教设下的圈套。” 唐霞怒气冲冲道:“师姐,为什么不杀了这些下三滥?”方翎道:“杀了他们只会打草惊蛇。”唐霞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方翎走到窗前,打开一条缝,窗外天色已黑,街上行人寥寥,游目扫去,并没见到可疑人物,说道:“走为上策。”招来兰婶和方小琬,命她二人立即去通知所有弟子。 方小琬通知了两间屋子后,到得第三间屋前,推门欲入,却发现门上锁了。她连着敲了数下,皆没回应,正自纳闷,只听屋内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喝道:“不是说过别来烦我么。” 这时兰婶从隔壁走出,说道:“师妹,那间房不是我们的。” 方小琬努了努嘴道:“我说呢,声音那么陌生。” 众人待店伙计上过饭菜之后,锁了房门,烛火不息,掀窗纵跃上客店屋顶,借助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出了小镇。 到得镇外,不走大道,专捡偏僻小路。如此行到子夜时分,赶在前头探路的宋义回来说道:“前面有间废弃的粮仓,我们去那稍作歇息吧。” 方翎见几个年轻弟子耷拉着脑袋,甚是疲惫,再侧耳倾听,来路上并无人声,点头道:“好,休息半个时辰再走。” 粮仓甚是硕大,不过破败不堪,屋顶漏风,墙角塌陷,显是荒废了一段时日。仓内空空荡荡,角落几张桌椅早已腐烂,众人只能就地安坐。 兰婶见仓后有一口荒井,藤蔓覆盖,井边一只木桶已然支离破碎。她拔剑挑去井上藤条,借着月光见井内井水盈满,俯身即能够着。当下解下水袋取了半袋水,尝了一口,只觉入口甘甜,清凉沁心。 其时已是五月,虽不至盛暑那般炽热,但也伊始闷热。众人赶了半夜路,早已口干舌燥,这时喝上一口清凉的井水,真是心旷神怡。 众人解过了渴,赶紧眯上眼睛养精蓄力。谁知刚闭上眼,就听见“啪嗒”一声,兰婶手中的水袋冷不丁掉落在了地上,清水汨汨流出。跟着只见她手扶额头,一副晕眩无力的样子。 方小琬就坐在兰婶边上,见此异状,忙起身相询。不想刚起身,猛觉天旋地转,乏力气短,只能赶紧坐下。 连续两名弟子委倒在地,方翎立即察觉到情况不妙,叫道:“水里有毒,快服凤尾田七丸。”一声喊毕,一阵眩晕感登时袭来。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一道尖锐阴冷的笑声,跟着脚步声杂沓,门口闯进四五十个黑衣蒙面人,将方翎一干人团团围住。 冲在最前的那人精瘦如柴,笑声便是由他发出。只听他奸笑道:“峨眉派的道姑也忒不小心了,这井水中我可是加了酥筋虚风散的。怎么样,味道还行吧?不过不用怕,酥筋虚风散只会让人四肢发软,头晕目眩,要不了你们的性命。”说完,与一众蒙面人齐声大笑了起来。 余赛男乍听到此人的声音,即觉得耳熟,稍加辨认,立即认了出来,竭力高声道:“我……我认得你,你就是那个……那个瘦猴子。”那人也不作掩饰,拍手道:“道姑好眼力,也不怕给你们瞻仰一下小爷的真面目。”扯下面罩,果然是前天偷窃魏云钱袋那个皮包骨瘦汉。 宋义怒道:“那天真该一剑结果了你们。” 那瘦汉喝道:“闭嘴,你个老家伙上回伤了我们四名弟兄,今天一定要讨还回来。”上前就是两脚。待要再踹,让身后一个身材矮壮的汉子伸手拦住了,显然此人才是这一帮蒙面人的头领。 唐霞瞪目喝道:“魔教只剩下你们这群杂碎了吗?卑鄙无耻不说,连耳朵都聋了。我们前去岳阳楼是商议怎么对付泰山派,天下间除了泰山派,没有哪个门派同意并派。既然你们如此畏惧泰山派统一天下,就应该去找泰山派的晦气。” 那盗魁冷哼一声,道:“老子管你们是并派还是分家,今天反对不代表明天不会改变主意,想要一劳永逸,就只有让你们峨眉派归顺我们火辰圣教。” 众蒙面人跟着高喊:“归顺圣教,归顺圣教。” 魏云斜倚在余赛男身上,迷迷糊糊听到蒙面人呐喊造势,却不明白他们喊些什么,勉力地问道:“火辰圣教?”余赛男解释道:“就是魔教。” 唐霞怒道:“我呸,要我们峨眉派归顺魔教,简直是白日做梦。只要还有一个峨眉弟子立于世间,就不会让你们奸计得逞。”语气强硬,不容丝毫讨价还价的余地。 那盗魁翘起个大拇指,赞道:“好,有志气,只是不知贵派董掌门是否也是这般想法?”唐霞一怔,这话听在耳中,另有深意,道:“你想怎样?”那盗魁道:“我要怎么样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只要峨眉派归顺我们魔教,决不伤你们一根毫毛。否则的话,嘿嘿,一天不答应,我就杀一个峨眉派弟子……” 方小琬神志迷糊,但依旧觉得这个蒙面人言语有异,只是说不清怪在哪里。突然心念一动,顿时恍然,提声道:“你们不是魔教中人。” 先前那瘦汉跳出来喝道:“臭丫头,瞎说什么,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方小琬不屑一笑,说道:“魔教中人怎么会自称魔教呢。” 盗魁大惊,立即回思适才言语。 唐霞仰天大笑,道:“藏得再深,狐狸尾巴还是露出来了,哈哈哈哈!”因笑得过于用力,以致乱了气息,稍作调息后,喝道:“说,你们到底是谁?” 这时方翎缓缓开口说道:“听阁下口音似是来自丽江,但细细听来,却又夹杂着北方音调,阁下应该是辽东人氏。” 那盗魁闻言,身子微微一震,眉目间露出惊愕之色,但稍纵即逝。他哼了一声,道:“辽东也好,丽江也罢,两条腿长自己身上,难道还不能四处走动走动?”方翎点头道:“那是当然可以的,只不过阁下自称火辰教中人,却是不实。贫道若没猜错,阁下应该是辽东虎刀帮门下。不知阁下跟公孙帮主如何称呼?” 那盗魁又是一惊,嘴角抽搐了两下,心道:“老道姑果然有两下子,只是不知她如何会知晓我的来历。”跟着不自禁地暗感得意:“没想到我虎刀帮的名头都传到这巴蜀之地了,看来我平时还是太谦虚了,只是眼下是该自明身份呢,还是矢口否认到底呢?” 其实,前日余赛男和魏云脱困之后,到得晚间,方翎即让两人将蒙面人的武功招数演示了一遍。由于招数之中杂糅了三四家门派的功夫,当时并不能做出判断。这时辨别出对方的口音,联想起那天所使的招数之中,有一部分出自辽东的虎刀帮,两相一拼凑,才得以一猜即中。 那盗魁嘿嘿笑了两声,道:“告知你们也无妨,虎刀帮帮主公孙南便是在下了。” 唐霞怒道:“公孙南,你是什么意思?我们峨眉派与你虎刀帮从无仇怨,你何以做出如此卑劣行径?” 公孙南道:“你们峨眉派与我虎刀帮的确无仇无怨,要怪只怪你们太不知好歹,姜盟主隆情厚意邀你们加入泰山派,你们是如何报答盟主的?哼,不识抬举就是这般下场。” 唐霞怒不可遏,叫道:“果然是泰山派的狗腿子,呼呼……”怒火攻心,冲岔内息,一时气喘如牛,面无血色。 方翎见状,忙道:“师妹,冷静。” 公孙南道:“盟主愿意兼并峨嵋派,那是你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是至高无上的荣幸,你们这群牛鼻子居然还敢推三阻四,真是岂有此理。”向最近的成炳丰踢了两脚,又叫道:“盟主昨日飞鸽传书过来,五大派中其他四派都一致赞成并派,u看书.uansh 就你们峨嵋派他妈的冥顽不化。” 方小琬叫道:“你胡说。”她不信父亲会将祖代经营的岳阳楼拱手让给一个外人。 这后面一句话的确是公孙南胡诌出来的,不说其他三派同意并派的几率微乎其微,就说姜正龙盟主之尊怎么可能会飞鸽传书给一个自己叫不出名字的小小脚色。 宋义突然拊掌大笑,公孙南被他笑的心下有些发虚,斥道:“老东西,死到临头还敢得瑟,你笑什么笑?” 宋义道:“老夫赞你们好计谋,好一招欲擒故纵,不对,应该是欲合故分。假扮魔教教众,向反对合并的帮派施压,好让我们明白并派是唯一出路。啧啧,果真是好计谋,是公孙帮主想出的么?” 公孙南冷哼一声,不接他的问话,反而说道:“老匹夫,前日你逞英雄,伤了我四名弟兄,这笔账老子还没跟你算呢。”说着上去就是两脚。 宋义怒目瞪视,咬着牙道:“公孙南你……” 公孙南道:“怎么,不服啊。”腾腾又是两脚。 唐霞内息稍得畅通,又忿忿道:“姜正龙真是不知廉耻,竟想利用魔教之名,逼我们投靠泰山派,我呸!”方翎道:“姜盟主苦心孤诣无非是为了天下归一,但大可以心平气和共同商议,各派掌门人又非顽固不化之辈,怎能用魔……唉,姜盟主如此做法实在太过分了。” 公孙南冷笑两声,道:“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跟你们这群牛鼻子也说不通,我也懒得啰唣。”手一挥,喝道:“都给绑起来。” 第19章:2面3刀 自迷药发作以来,方翎便一直运功逼毒,不想这酥筋虚风散不同于一般迷药,几番催动内力,却只觉丹田内空空如也,真气尚未凝聚即已散去。且幸凤尾田七丸对症万毒,尽管只消去了酥筋虚风散两层左右的药性,但也意味着能够恢复两层功力。 方翎深知今日一旦被擒,泰山派势必会利用她们来胁迫董至宗交出峨眉派掌门之位,念及此处,心中已有了决定:“今日即使拼掉了性命,也决不能置掌门师弟于此两难境界。”与唐霞对望了一眼,师姐妹朝夕相处数十年,一个眼神就够了。 蒙面人刚走上前,方唐二人潜提内元,倏然跃起,拂尘长剑同时扫出。两名蒙面人一个小腿骨断折,一个大腿中剑,哇哇大叫着连滚带爬退了回去。受迷药影戏,两人跃起之时身子均晃了一晃,拿桩之后这才站定。 方翎纵声喊道:“峨眉派弟子听命,净世青莲阵。” 只见峨眉弟子或单剑拄地,或相互扶持,一个个地都站了起来。 公孙南初见方翎和唐霞原地跃起,背心一寒,只道是迷药失效,或峨嵋派解药灵验万分,心中一慌,差点夺门而去。真刀真枪,他可不是二人的对手。待见两人出手迟滞,站立不稳,适才流泄的胆气登时又流转了回来。 这时,再看到峨眉弟子神态迷糊,脚下踉跄,一个个病怏怏的自顾不暇,却兀自要排什么莲花阵法,忍不住讥嘲道:“别硬撑了,徒增皮肉之苦。” 唐霞虚劈一剑,叫道:“废话少说。” 公孙南脸色一沉,道:“一群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臭婆娘。”亮出虎头刀,左手一挥:“兄弟们,给我上。” 蒙面人听到号令,各挺兵刃,席卷而上。在人数上,双方差距并不算大,可以说是势均力敌。如果论真实功力,峨眉弟子肯定要高出一大筹,只是苦于眼下内力才恢复了一二层,且头脑始终昏沉沉的,走两步路都费劲。 净世青莲阵讲究配合无间,各展己长,各护他短。可此时功力浅者明显跟不上功力长者,一环错,环环错,一时之间剑阵内混乱无序,毫无章法。 过不多时,但听得峨眉女弟子惨呼连连,接连挂彩。方翎和唐霞的功力虽说较后辈弟子深厚许多,但在伤了三四名蒙面人之后,亦是气喘如牛。 方翎见众弟子各自为战,阵型已然崩塌,暗自忧心:“如此斗将下去必定一败涂地。” 正统净世青莲阵是由十六人组成,多了臃肿,少了单薄,其中每四人一小组,每组中又各自含了对应的五行阵法,阵中有阵,玄妙莫测。比之当日方小琬四人所摆的简化阵法,不知精妙了多少倍。 峨嵋派曾用此套阵法退过多位强敌。十一年前,十八路英豪齐集九陀峰,却被火辰教利用地形优势,反客为主。在群雄屡攻不下、心生退意之时,正是峨嵋派以净世青莲阵作为尖兵,才破开了火辰教的铁血防线。后来若不是火辰教白尊者施展同归于尽的至上绝招,峨眉派也不至于中衰成今天这个模样。 净世青莲阵的步法由伏羲六十四卦演化而来,有六十四方位,因变化繁复,是以必须身法轻灵才能尽显其妙。眼下各人受迷药所制,脚步迟钝,这六十四卦方位步法反而成了累赘。 方翎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问题所在,当机立断,叫道:“八人一小组,省去五行变化,步法简化至八卦。” 步法简化之后,果然从容了许多。手上招式依旧滞慢无力,但八人合一,互相照应,一人力尽,第二人随即跟招连上,绵绵不断。 这时的净世青莲阵,灵动飘逸尽失,就如一个笨拙无比的巨人,摇摇晃晃,感觉时刻都能倒下。 公孙南见峨眉弟子变阵后反而更加迟钝,嗤笑一声,甚为不屑。然而他不知大巧若拙,在他眼中毫不显眼、难引注目的剑招,经过默契无间的配合,竟自能组成精妙无比的剑法。 公孙南久攻无果,反见峨眉弟子手上脚下愈加娴熟,局势开始扭转。 再战数合,蒙面人哀嚎连连,不住败退,战场也逐渐从仓内移至到了仓外。此时方翎一组又转到了莲花位置,但见她剑势飘忽,攻隙击弱。莲叶位置的唐霞六人连续佯攻后突然一个实招,劈向公孙南。 公孙南忽见劲招杀来,惊惧之下,全力招架才勉强挡下这一招。方翎看准机会,拂尘反手甩出。公孙南躲闪不及,喀喇喇一声,胸前两根肋骨断折,身子向后摔了两个跟斗才停下来。断裂的肋骨,痛得他龇牙咧嘴,当下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连滚带爬逃出了剑阵的攻击范围。 近半百个蒙面人此时只剩六人,六人见公孙南都受了重伤,哪有心思再斗,扶了公孙南就准备溜。 宋义喝道:“公孙南,你给我捎一句话回去。”他不是峨眉派弟子,不晓阵法变化,因此融不进净世青莲阵内,只能在墙角独斗蒙面人,且幸峨眉弟子吸引了大多数对手,让他能够捉对厮杀,才没败下阵来。 公孙南摆了摆手,示意左右蒙面人停下来,且看宋义说什么话。他深知峨眉弟子之所以能够取胜,全靠阵法护持,只要酥筋虚风散药性未除,功力未复,那就追不上他们。 扶着公孙南的蒙面人叫道:“有屁快放。” 宋义不急不缓从峨眉弟子中走出,说道:“你回去转告姜正龙,就说我宋义……”说到“宋义”二字时他正好来到方翎身侧,毫无征兆,手掌猛然翻起,砰的一声,正中方翎背心。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方翎毫无戒备,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身子一软,登时委顿在地。别说她此时功力只剩二层,就算一分未失,也抵不住这猝不及防的猛烈一击。 峨眉弟子无不耸然变色,谁也没料到宋义竟会反戈偷袭,一刹那间,全都怔在了原地。过了须臾,不知谁率先一声哀号,众人才纷纷抢上。 唐霞就在方翎身旁,她反应最快,一声怒啸,长剑直直地刺了出去。刺到一半,才发觉宋义人早不在了。再回头,只见宋义一手扶着腰、脚步趔趄着向公孙南逃去,看他样子,似乎受了重伤。 公孙南见了,立即命蒙面人上前搀扶。 原来适才宋义从背后突施袭击,掌风凌厉至极,掌未至,声先到。方翎听到风声,左手本能反应往后一挡。这一掌软绵绵、慢腾腾,着实微不足道。正常情况下,宋义可挡可拆亦可闪,对应招数不知凡几。 要怪只能怪宋义自己过于托大,轻慢了对手,一招得逞,忘乎所以,只道方翎必死无疑,哪还会有还手之力,当即向左抢上一步,袭击唐霞。他心中盘算着只要除去方唐二人,剩下的峨眉派弟子便不足为惧。那个时候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唐霞身上,压根就没见着方翎垂死挣扎的一招。刹那间,他只感觉腰间一麻,随即一阵剧痛,差点晕厥过去。方翎这一下不偏不倚正好撞在了他的带脉穴之上。 人体身上经络纵横,其中经脉又分正经与奇经。正经十二条合称十二经脉,奇经八条合称奇经八脉,而带脉穴便是奇经中的带脉与正经中的足少阳经二经交会腧穴,自然举足轻重。 按照常理,方翎受此重击,性命都已难保,条件反射甩出的左手,当真是劲力全无,即使歪打正着,点到了身上要害,亦是不济于事,宋义不设防也有他的道理。 只能怪宋义心太狠,这全力打出的一掌内力十足。这股猛烈的内力冲入方翎体内后伤筋断骨,势如破竹。在方翎左手撞到宋义带脉穴上时,这股内力不早不晚正好冲到指尖中冲穴的位置。这一下被动的借力打力,可真算是误碰误撞。相反,对于宋义来说,这一行为颇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味。 峨眉弟子到这时方才省悟原来这一切全是宋义这奸佞小人所设的局,从那天竹林埋伏,到今夜偷袭,想必全是他的诡计。 事实也正是如此,他混入峨嵋派队伍之后,经过几日的观察,发现峨眉弟子对外来饮食格外防范,夜里也有人轮流值守,几天下来,都没找着合适机会下手。他想拖得越久,越容易出岔子,没有机会,就制造机会。于是伙同公孙南里应外合,制造了个黑店的假象。天气闷热,他料定众人中途定会找水解渴,遂派公孙南在粮仓后的荒井中下足了蒙汉药。 一切皆朝着他所计划的那样发展,可到了最后一着,还是出了岔子,差点将自己一条老命都搭了进去。 余赛男等越想越是气愤,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提起长剑哇哇大叫杀向宋义。六个蒙面人见状,架着公孙南和宋义,拔腿就跑。即便对方有两个伤员,唐霞一干人竟还是追逐不上,一口气追出十余丈,就已经气息不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方小琬哭着扶起方翎,忙给她喂服疗伤丹药,跟着掌贴后背,准备输送真气。不想方翎突然间身子一挺,又连着喷了几口鲜血,跟着就不省人事了。 方小琬六神无主,向唐霞求救道:“师父,姑姑她……”一时悲恸,泣不成声。 唐霞追不上宋义,正自恼怒欲狂,回头见方翎命在顷刻,一顿足,当即飞奔回来,叫道:“师姐,要挺住。”伸手探其鼻息,气若游丝,已是风中之烛,随时都有熄灭的危险。 她当即盘腿坐下,左手按在方翎背心灵台穴上,右手按在气海俞穴上,鼓动内力输入其体内。 其余弟子见状,一字排开,依次坐下,双掌前推,按在对应的两处穴道之上,行气输功。如此掌连背,背接掌,虽说众人内力皆是所剩无几,但合为一处仍相当可观。 公孙南并没有就此离去,忍着疼痛,远远观望。见方翎受此重击,竟自不死,尚留了一口气。心想若是让她捱过了这一段危险期,那么此次行动可以说是无功而返,回去后准难交差。念及于此,低声向蒙面人道:“趁她们给老道姑疗伤,攻其不备,上去收拾了她们。” 六个蒙面人面面相望,迟疑不决。 公孙南早前在陈有鹿面前已经将大话夸下,今日若不带点功绩回去,前途未卜,见手下六人彷徨不前,当下斥道:“机不可失,你们还在等什么?” 老大都发话了,六人心中再不乐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但见六人屈身弯腰,一步一步往前蹭,看他们的样子,像极了六只偷偷摸摸的小耗子,走两步,就要停下来瞧上一眼。 此间一片平坦,视野开阔,六人再藏头露尾,亦是枉然。进到三丈左右时,后方十几个峨眉弟子倏得站起,组成剑阵,挡在方翎身前。六人见识过净世青莲阵的厉害,哪敢再上前挑战,一个哆嗦,往后退了十几步。 宋义坐在远端盘腿运功疗伤,叫道:“峨眉派的弟子听着,只要归顺泰山派,我可以用性命担保,决不伤你们一根汗毛。常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顺天应命才是明智之举,逆天而行只会自取灭亡。” 一番话下来,招来的只有峨眉派弟子一通大骂。他低声回骂了两句后,深提一口气,继续说道:“方师姐,宋某本无意伤你,只不过上头有令,决不能让你们抵达岳阳楼,宋某不过是奉命办事,迫不得已才为之。造成而今情状,实非我之所愿。” 峨眉弟子哪听他辩解,又是一轮唾骂。 余赛男前日留下的伤口尚未痊愈,方才鏖战又添了两处新伤,但见她拖着伤躯走到前头,纵声道:“宋义小人,你给我听着,峨眉派明净散人座下弟子余赛男,今日在此对天发誓,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天涯海角,无论你躲到哪里,我也一定要手刃了你这个奸贼。” 公孙南尖着嗓门叫道:“好狂妄的牛鼻子,哎哟,疼死我叻……”胸口吃痛,哼哼唧唧了好一会儿后,u看书ww.uuknshu转向宋义道:“宋大侠,方才你是怎地受伤的?” 宋义连翻白眼,骂道:“你这废物还有脸来问我?连群四肢瘫痪的废人都料理不了,要你有何用?让你把整包酥筋虚风散都倒入井里,居然跟我谈什么克勤于邦、克俭于家,勤俭节约是美德。我节约你个奶奶。”抄起一块石头就往公孙南身上招呼,不想扯动伤处,痛得他龇牙咧嘴、狂吸冷气。 公孙南武功不及他,心中不服,却也不敢顶嘴,小声嘟囔道:“也好意思说我?你自个儿不也给弄残了?” 宋义喝道:“你说什么?” 公孙南当然不敢重述原话,向驻足不前的六个手下叫道:“喂,你们六个吃屎的家伙,还在等什么,赶紧上啊。”他一句刚骂完,就听到宋义劈头盖脸骂了过来:“公孙南你个蠢材,他们死了,谁抬我们回去?” 公孙南倏然省悟,叫道:“别上了,别上了,既然讨不着便宜,就此撤了吧。” 这一趟功亏一篑,宋义心中是气沮与愤懑交加,他处心积虑才筹划出这么个周密严谨的计划,本想着掳获了方翎一干人后,不怕董至宗不让出峨眉派掌教职位。到时天下一统,计功行赏,自然少不了他的份。不意最后功败垂成,自己还因此受了重伤。他越想越来气,若不是有伤在身,真想上去痛扁公孙南一顿,心道:“也不知姜盟主怎么想的,招兵买马总得先看看质量呀,不能什么脚色都往兜里捞。这下好了,回到成都不知该如何跟陈有鹿交待。”想到这,不禁又狠狠瞪了公孙南一眼。 第20章:没礼貌 六个蒙面人架着宋义和公孙南离去之后,唐霞等才安下心来,全神为方翎疗伤。一缕缕清阳的内力犹如暖流一般汇入方翎体内,绵绵密密,源源不绝。 过了约莫一炷香时间,方翎面上稍有缓和,多了一丝人色,勉力说道:“师妹,够了。”唐霞充耳不闻,只顾闭目行气。 方翎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尽速……尽速离开,真的,我没事了。”她生怕宋义喊了救兵,去而复返。 唐霞觉察到方翎体内升起一股抵触之力,这才无奈罢手,转过身道:“兰婶,你带两人去砍些树枝,做副担架。” 兰婶答应,喊了两个师妹,进了西首树林。 唐霞指着地上横七竖八的黑衣人尸体,吩咐道:“检查他们身上有无解药。”众弟子听令,逐一搜查,然而却是一无所获。 此次激战,有两名峨眉弟子不幸殒命。唐霞带领余众用兵刃在林子边上挖了两个坑,安葬了两名弟子。 兰婶三人做好担架,小心翼翼担上方翎。 方翎道:“此地离宜宾尚有两天路程,期间途中定不会太平,大家要……咳咳……要加倍小心。”唐霞急道:“师姐,都这种境况了,我们怎么还去宜宾啊,应当立即返回紫云宫给师姐疗伤啊。” 方翎摇了摇头,说道:“归途必有埋伏,太过凶险,眼下我们又身受……酥筋虚风散之苦,一死了之倒也罢了,只怕给贼人擒获为质,胁迫掌门师弟交出掌教一职,到时……到时我们就成了峨眉派的罪人啦。” 方小琬道:“但是姑姑你现在……” 方翎一摆手,双眸透出坚定之色,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挺住,只要到得宜宾,雇条快船,长江水险,敌人难以进犯,反而是疗伤解毒的最佳之所。”唐霞见拗不过她,只能道:“一切都听师姐的。” 一行人拖着伤躯再次上路,由于受酥筋虚风散所困,再加先前竭力厮斗,众人早已疲惫不堪,越走越慢。如此蜗行牛步,不过走了大半个时辰,道行浅薄的几个弟子就力不从心,再难坚持。唐霞找了个偏僻山洞,众人歇息了两个时辰,这才继续朝宜宾方向行进。 朝暾初上,路上行人渐繁。卯时刚过,众人来到一个叫屏山镇的市镇。但见市头熙熙攘攘,贩夫走卒往来不息,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正是赶集时分。 唐霞无意多引耳目,绕开大道,择路而行。 过了市集,再行出数里,山路突然陡峭,一旁是高耸的峭壁,另一旁则是不见底的深渊,绵延三四里长。 唐霞举手喊停,面对眼前险道,不觉心下忐忑:“敌人要是在此发难,前后包夹,哪有生路?”一时踟躇不绝。 余人望见这条险峻山道,亦是神情凝重,无人言语。 唐霞不敢多作停留,因为举棋不定是人生大忌,随便选择一个方向也好过原地不前,眼下境况更需快刀斩乱麻。稍一计较,即下定了决心,一挥手,道:“走。”领着众弟子昂然踏上了这条险路。 当此险境,多滞留一刻便多一分的危险。各人心中雪亮,丝毫不敢怠慢,提起十二分精神,脚下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还好山道算不上狭隘,最窄处也可容四人并排而过。 有惊无险奔出一里多路,忽闻脚步声橐橐,跟着前方山坳后转出十八九个头缠方巾、身着劲装的粗犷汉子。领头是个身逾八尺、虎背熊腰的钢筋巨汉。 眼前骤然出现这么一群不速之客,唐霞心中连叫了两声苦,不必猜,后路必然也已被截断。回首一瞧,果不其然,二十余名赤胸裸背的汉子包抄而至,每人手上皆执了一把三尖鱼叉,看那模样打扮,像是一群下江捕鱼的渔夫。领头的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汉。 方翎前后一望,怃然嗟叹道:“难道这便是天意吗?” 拦在前路的那个巨汉肩扛一把精钢巨锤,目测应该不下两百斤,加上他那庞大的身躯,合起来粗略估摸要有五百斤。但见他大步踏出,嗵嗵巨响,震得山壁上乱石细沙簌簌而落。向前走了五六步后站定,叫道:“峨眉派的婆娘,识相的,放下武器,乖乖跟老子回成都交差,保你们丝毫不差。不识相皮痒痒的,嘿嘿,兄弟几个可有一阵子没逛窑子了。”说着纵声大笑起来。 这两拨人马唐霞都认得,那巨汉一波出自黑熊洞,洞主镇山熊便是眼前这个巨汉。坡下打渔扮装的则是混江帮人马,领头的络腮胡子是他们的帮主翻江蛟。黑熊洞和混江帮皆是川南本地的帮派,与峨眉派并无旧怨,显然是受了泰山派的指使。 翻江蛟道:“熊洞主所言极是,就地投降,决不为难你们,我翻江蛟也不想落下个以多欺少的名头。”忽地脸色一沉,道:“但若各位不识时务,顽固不降,那么到时可休怪我辣手无情。”说着鱼叉在地下一顿,叉尾撞在脚下凸出的一块岩石上,当的一声巨响。 唐霞等自中了酥筋虚风散后,得自家解毒良药“凤尾田七丸”消去了两层左右的迷性。随后一直以内力逼毒,到得此时,功力厚者如唐霞已恢复了四层多内力,功力浅的弟子也恢复了近三层。比之先前激斗公孙南领衔的蒙面人,光就内力而言,委实是乐观了许多。怎奈眼下受地形所限,净世青莲阵能摆出来,但使不开。少了净世青莲阵的护持,形势反而更加恶劣,众人不免愁容满面。 唐霞冷冷一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泰山派养的四十多条走狗。” 翻江蛟倒不着恼,反而笑道:“素闻峨眉唐女侠性烈如火,只可惜缘悭一面,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镇山熊叫道:“打渔的,跟她那么多废话干嘛,姓唐的婆娘,老子再问你一遍,你到底降是不降?” 唐霞怒哼一声,道:“我们峨眉派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不像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翻江蛟鱼叉一挺,怒道:“死到临头还嘴硬。”左手一扬,叫道:“兄弟们,给我上。” 另一头,镇山熊双手高举巨锤,当先冲了下来,边冲边喊道:“兄弟们,抄家伙,莫让打渔的抢了风头。” 唐霞见两派人马迅速杀至,而净世青莲阵又使不出,只得以因地制宜,根据地形列下方阵,四人一排,总共八排,分守前后两边。 就人数而言,混江帮和黑熊洞要稍稍占优,可那山道只容得下四人并列,人数再多也只能全部挤在后头。 峨眉弟子沉腰扎马,全力抗御,在防住了第一波的猛烈攻势后,渐渐稳住了阵脚。第一排力尽,第二排跟上,第二排遇险,第三排搭救,如此不断循环。 混江帮和黑熊洞虽说在武林中名不见经传,主要原因是他们鲜在川南之外的江湖道上活动。在当地,他们均是地方一霸,手脚功夫颇有独到之处,比之昨日的虎刀帮还要强上些许。峨眉派虽是名门正统,一方王者,然而此时功力不全,一对一,也只能斗个旗鼓相当。 唐霞功力高出众弟子一筹,只是一身难分二处,顾得了一边,势必要漏掉另一边。她看由兰婶和余赛男领衔的上方方阵,对阵黑熊洞弟子,一时看来,游刃有余。而下方混江帮鱼叉霍霍,攻的甚是凶猛,随时都有破阵之虞,当下长剑一指,直冲翻江蛟而去。 可上方阵型只维持了片时之久,当镇山熊大踏步杀到,局势陡变。镇山熊一把巨锤挥舞开来,劲风飒然,直有开山劈石之势,峨眉派众弟子无人能近。倘使内力完整,尚可以矫捷的步法、轻灵的剑招应对。此刻,除了后退,别无他法。 镇山熊起初还有些隐忧,唯恐不敌,毕竟峨嵋派名声在外,巴蜀两地没有门派能出其右。这时见对手不住倒退,无人敢撄其锋,双眉一挑,纵声大笑,心想闻名不如相见,婆娘始终是婆娘,能有多大出息。武学之道说到底还是比谁胳膊粗、力气大。 他越战兴致越高,长笑声中,巨锤肆意挥砸,也不管对面有没有人。锤头扫中山壁,石崩沙溅,崩裂的山石反而伤了不少黑熊洞门人。 再看下方方阵,在唐霞的率领下,守的滴水不漏,不仅没让对手占得半分便宜,还削弱了敌势。尽管削弱的不多,只伤了两名混江帮帮众,但也令下方众弟子在力困筋乏的情况下,精神大振。 然而好景不长,刚见到一线胜利的转机,蓦然间就听到身后弟子不住惨叫。回头一看,上方方阵已被镇山熊冲散,地上躺了五六名峨眉派弟子的尸首。唐霞心中滴血,一声长啸,飞身扑向镇山熊,唰唰唰,急刺三剑,凌厉逼人。 镇山熊身法不及唐霞,对方又来得迅猛,只能一边挡架,一边往后退。他人高马大,三步就迈出了两丈多,唐霞的剑势到得中途,无力再续,立马衰竭了下来。镇山熊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跟着摆好阵势,巨锤舞将开来,守住身前,寻隙攻击。 唐霞左击右刺,可就是攻不进去,时间稍长,心中怒火越积越越旺,一双瞳孔感觉随时都要喷出火来。当下只见她突然剑走偏锋,招招行险,全攻不守,一剑快过一剑。镇山熊见唐霞犹如疯子一般,每剑皆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招数,反而忌惮起来,旋转巨锤护住正面,无力也无心再发动攻势。 镇山熊的这把精钢巨锤何其沉重,依照他这般疾速挥舞,内力耗费极大。他本身也非内力见长,照此下去,决难持久。唐霞只要待他气空力竭,自然会露出破绽。可眼下众弟子险象环生之际,哪有余暇等待。但见她一个冲步,飞身而起,左脚尖在陡峭山壁上轻轻一点,一个侧翻,已然落在镇山熊身后。 镇山熊见唐霞于刹那之间绕到了自己背后,心头一寒,只道这一剑是绝对抵不住了。可他并没有等来到这一剑,待得他转过身来,发现唐霞原来是被自己的三个随从给缠住了。 唐霞运转长剑,激起点点银光,嗤嗤嗤三声,三名黑熊洞门人应声倒地。就在这时,头顶骤然风声呼呼,知道是镇山熊的巨锤砸到,向左一个打滚,避了过去。待要起身,巨锤又从左侧横扫而来。此时她身右侧有一名自家弟子,她若选择自行躲避,那名弟子受此重击,必难活命。可要手中长剑硬接硬挡下这么一招,却也是天方夜谭。 间不容发之际,她眼角余光瞥到地上黑熊洞弟子的尸体,心念一转,左手抓起地上尸体,欲以尸身作为盾牌。 但听得一声闷响,巨锤扫在尸体躯干之上。唐霞只觉左手一麻,整条胳膊登时失去了知觉。紧急关头,她也无瑕检视,右手长剑一抖,剑尖直刺镇山熊肋下。 这时,下方方阵又传来几名女弟子的惨呼声,翻江蛟冲破方阵,杀了上来,目标直指唐霞。唐霞背腹受敌,形势急转直下。 翻江蛟的实力亦是不俗,四成功力的唐霞以一对一,尚且能够占得先机,二人齐上,就只剩招架之功了,何况适才左手受创,更是雪上加霜。 连着躲过两记险招之后,左手稍稍恢复了些许知觉,当下身移步换,在窄小空间内施展开峨眉轻身功夫,并寻隙再捡了一把长剑。 双剑齐发,威力又加了一层,可仅仅过了二三十回合,唐霞再次被两人逼到了绝壁之前,一时退无可退。几次发力突围,都被二人合力压制了回来。身当此般绝境,唐霞深知再过数合,自己即要命丧于此,手上双剑交替翻飞,做着最后的挣扎。 左支右绌又撑持了两招后,巨锤和鱼叉从左右分袭而至。常人遇到此种情景也就放弃了,但她倔强倨傲,从不认命,身体一偏,对着鱼叉撞了上去。 但听嘭的一声,巨锤砸空,实打实地击在了山壁之上,留下一个大窟窿。这一边,鱼叉刺入唐霞左肩,径穿而过,血洒半身。唐霞强忍着痛楚,一声长啸,左手握住叉柄,右手长剑向翻江蛟颈项急斩而去。 翻江蛟看得傻了,他万万没想到唐霞竟会以血肉之躯来挡他夺命一刺,更没想到还会有余力还击。慌乱之下,急急回抽鱼叉,然而只觉掌心一紧,鱼叉那头给唐霞死死攥住了。眼见冷光闪烁,惶然心惊之下,他只能撒手弃械,狼狈后跃。 不知何时,山道下走来一人一马。 那人在混江帮帮众身后一丈开外站定,似乎在等待着厮杀双方给他让路。 半晌之后,那人见双方没有丝毫罢斗让行的迹象,也失了耐心,向身旁马儿说道:“刀剑无眼,你可别乱跑,跟着我走。”说罢,迈步上山。那棕色马儿似乎见怪了打打杀杀的场面,悠然自得的跟在那人身后。 混江帮帮众乍见身后冒出一个陌生人来,只道是峨眉派的帮手,挺起鱼叉就向他刺去。那人腰中虽然系了一把长剑,却没有拔剑的意思,身子微微一侧,避开的同时顺势给出一脚,那混江帮弟子急刹不住,在杀猪般的大叫声中摔下了深渊。 不待那人站定,又有两把鱼叉前后同时袭至。只见他气定神闲,脚下照走不误,直到叉尖离身寸许,身形一闪,两把鱼叉不及收势,各自插入同伴胸脯,就此毙命。 那人手不高抬,足不大跨,举手投足间就有八名混江帮门人先后命丧其手。余存的混江帮帮众见他如此身手,哪还敢再贸贸然攻上。那人对不来犯他者,也不去理会,只是信步上山。 方小琬认得此人即是几天前饭店遇见的黄泉摆渡人叶馗,初时还道他与泰山派沆瀣一气,是来与她们为难的。待见混江帮帮众与他相杀,看似与泰山派并无干连,经过她们身边时,更是视若无睹。方小琬与师姐妹面面相望,不明意味。 峨眉弟子见他并不与己为难,当下也不去招惹他,回身去支援其他同伴。 镇山熊与翻江蛟在重伤唐霞后,立即又扑杀了上去,不准备给她任何的喘息机会。然而就在此间,山道上冒出来一个陌生人,连杀八个混江帮门徒,两人同时心下一惊。 翻江蛟喝道:“好小子,哪门哪派的?报上名来。你可知大爷是什么人?” 叶馗一愣,心道:“你我今日只是初见,我怎知你是谁?”忽地省悟,才明白他言下之意,只怪自己久不与人来往,基本的人情世故都忘了,当下回道:“你们是没礼数的人。” 翻江蛟怒道:“你说什么?” 叶馗淡淡说道:“这山道又不是你们家开的,你们占着道不让路也就罢了,还要动手伤人,大胡子你说,你们是不是没礼貌的人?” 翻江蛟与镇山熊听过之后,挢舌不下,对视一眼,似乎在问“这小子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玩意”。 镇山熊虎眼一瞪,道:“好狂妄的家伙。”向一旁的翻江蛟使了个眼色,翻江蛟心领神会,两人猛地大叫一声,同时出招。 此时叶馗正沿着悬崖边往上走,巨锤和鱼叉从左右分袭而来,一下子将他所有去路都给拦住了。 两记杀招发至中段,而叶馗依旧垂手而立,不闪不避,腰间长剑犹若一件挂饰。镇山熊与翻江蛟面露喜色,心中均道:“看你往哪躲?” 但见叶馗足尖轻轻一点,身子往后一移,竟然飘到了悬崖之外。镇山熊和翻江蛟一怔之下,心中大笑:“哈哈,这回怕了吧,还从没见过这么胆小如鼠的家伙,都没交上手呢,就自个儿跳崖了。” 山道上其他人同样是大吃一惊。峨眉派弟子一直被灌输黄泉摆渡人非良善的观念,是以初见叶馗之时,对他甚是敌对,但方才得他相助解困,加上又是敌忾同仇,不禁对他起了些好感,见他突然跃出山道,悬空崖外,u看书 ukansh 心中皆是不由得一紧。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眨眼间,叶馗又回到了山道之上,衣袂微摆,漫步上山,只留下翻江蛟与镇山熊僵立在原地。两人好似被点住了穴道一般,一动不动。 黑熊洞与混江帮两派门众目睹了全过程,此时俱是一头雾水,心中存了两大疑问,一是叶馗明明跃出了山崖之外,没见人拉,怎地转瞬间又回来了;第二个疑问是老大怎么傻傻站着,让敌人就这么扬长而去。 刚有几个弟子想要发声相询,随即察觉到翻江蛟与镇山熊姿态有异,两人身子正缓缓前倾。蓦地里,没有任何征兆,两人的躯干斗然间腰断成两截,上半身跌落峡谷,只留下半身横在崖口,咕噜咕噜,血涌如柱。 走的最近的两个黑熊洞弟子“妈呀”一声,一屁股坐倒在地。两帮人众见各自老大被人拦腰斩断,哪有心思再战,一骨碌连滚带爬逃下了山。 峨眉派弟子功行较深,目见了叶馗出剑过程,就在他飘出山道之后,长剑陡然出鞘,拔剑、横削、收剑,一气呵成。只是他如何跃回山道,就不太明了了。其实叶馗长剑横削的这一下,收尾时在剑尖上用了粘劲,借助这一股粘力才回到了山道之上。外人只见剑势,难知其中内含。 这一役峨眉派伤亡惨重,清点人数,只剩下十九人。十九人中亦多是负伤累累,伤势较轻者立即替伤重人员上药包扎。唐霞胸口被鱼叉刺穿,血流不止,且幸没伤得心脉,止血过后,内元渐复,面色也稍稍好看了些。众人不敢多作停留,相互搀扶着往前行。 第21章:生意难做 行至中午时分,终于见到一座市镇,众人找了一家酒楼,进去打尖歇脚。魏云眼尖,一上楼就发现了坐在窗口位置的叶馗,忙拉了拉身旁的兰婶,悄声道:“又是他耶。” 兰婶自忖叶馗先前有助于她们,应当有所表示,眼下两位师尊负伤在身,自然由辈分最长的她来出面。当下走上前躬身行礼,说道:“今日多谢壮士仗义相助,敝派上下俱感盛德。” 叶馗兀自盯着窗外发呆,充耳不闻。兰婶复述了一遍,他才缓缓侧过头来,晃了眼前这个妇人一眼,一脸漠然道:“我杀人,只为过路,如果是你们挡我去路,我也一样杀。” 兰婶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一时哑口无言。 蓦地里,喀拉一声响,半截楼梯扶手被打落在地,唐霞怒喝道:“邪魔歪道!兰婶,用不着跟邪人多费口舌。”方翎眉头微皱,心想师妹的脾气未免太过暴躁。 众人方才落座,楼下旋即传来一阵喧闹,只听一个尖锐的声音叫道:“黑熊洞的野蛮人和混江帮的白肚皮死鱼,怎么可能办得成事,到头来,还不得我们丐帮出马?峨嵋派的臭娘们呢,躲哪去啦?” 紧接着楼梯上脚步声急响,门帷掀开处,闯进二十多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听动静,尚有一二十丐守在楼下。领头的两人,一个麻子脸,右手负了一柄单刀,刀身闪闪发亮,原来是刀背之上镶嵌了一排七彩宝石;另一个嘴歪鼻斜,使得是一根手杖,手杖柄上一块碧绿翡翠,价值难以估量。 这二十多人一上楼来便翻桌砸椅,原先在楼上用饭的六七个食客在他们的打骂之下四散而逃。其中一个身穿华服的牙商跑的慢了,被拦了下来,两个小乞丐二话不说,当面搜刮起了他身上财物。 那牙商突然指着其中一人,叫道:“你不是银楼门口乞讨的赵小三吗?记得我不,我前天还给过你五个铜钱呢。” 那叫赵小三的的乞丐一把夺过牙商怀里的钱袋,叫道:“老子用你的钱,那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那牙商爱财如命,钱袋被夺,想要讨回,却又不敢,纠结了半天,突然“咦”的一声,一脸困惑道:“赵小三,你的腿不是断了吗?怎么……” 赵小三猛地飞起一腿,将那牙商踹到了地上,叫道:“你祖宗的,敢诅咒老子断腿,看老子抽不死你。”上前啪啪两个耳光,登时在牙商左右脸颊留下十道鲜明的手指印,跟着又拔下牙商大拇指上的玉指环,犹未解恨,又踢了两脚,叫道:“还不滚?” 那牙商无缘无故遭了这一顿痛打,浑身上下辣辣作痛,哪敢再有违拗,那钱袋自然也不敢再要了,抖抖索索逃下了楼。 峨眉派弟子早已兵刃在手,严阵以待。 那麻子脸向唐霞一众瞥了一眼,神色之中充满了不屑,阴阳怪气地说道:“早知道就这么几个半死娘们,就费不着咱哥俩同时出马了,唉,真不值得跑这一趟。” 那歪嘴乞丐色眯眯地来回打量着方小琬等年轻弟子,搓着双手道:“值得,值得,这么多俏丽美人,就算跑断了腿,也都值得。” 唐霞满脸怒气,朝那歪嘴啐了一口,厉声骂道:“泼皮无赖。” 那歪嘴听唐霞骂的凶狠,不但不恼,反而满脸堆欢,拍手赞道:“骂的好,骂的妙,待会儿跟小爷一起快活时,也要这般咒骂,千万不许停。” 唐霞气得脸皮紫胀,说不出话来。 这时酒楼掌柜哭天喊地抢上楼来,见到带头二丐,跪倒就拜,央告道:“张爷,黄爷,给小的留条活路吧,小的每月及时供奉两位爷,不敢有丝毫怠慢。两位爷若有什么不满,尽管提,这……这……这又是何苦呢?”指着摔烂的桌椅。 那麻子脸哼的一声,一脚就将那掌柜踹到了楼梯口,一脸蛮狠道:“今儿个没你的事,给老子滚下楼去。” 那掌柜原以为这些乞丐是来故意生事,好勒索钱财,一抬头,霍地见到唐霞一干人剑拔弩张的阵势,立时明白了其中原委,心中长舒一口气:“原来是来索战的,希望道姑们所向披靡,好好惩戒惩戒这帮恶丐。”正想下楼,西首窗口处幽幽飘来一个声音:“店家,饭还没好吗?我都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整层楼上,数十人刀剑相向,大战一触即发,竟然有人还念着吃饭饱肚。向声源望去,说话之人正是叶馗。 那掌柜一愣,没想到仍有不相干的食客留滞其间。众丐亦是一愣,之前注意力都集中在峨嵋派门众身上,未有留心细察。这时定睛一瞧,果然窗前坐有一人。 赵小三叫道:“哪里来的狗娘养的,一声不响缩在角落,是想吓唬谁呢,不想死的赶紧滚。”叶馗只是望着窗外,对他谩骂,不作理会。 那掌柜见叶馗泰然安坐,没有丝毫起身离席的意思,紧了紧眉头,赶忙上前劝道:“这位客官,还是快些走吧,要让……”侧过脑袋偷偷向群丐瞄了一眼,悄声说道:“他们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强人,保命要紧呐。”见叶馗仍是纹丝不动,兀自盯着窗外,急地直跺脚:“哎呀,你这人,榆木脑……你转过来瞧瞧这都什么情况了,还想着吃饭。” 只听叶馗轻叹一声,缓缓转过身来,看都不看群丐一眼,直接向那掌柜说道:“开店做生意,哪有万事如意的,像你这等规模的酒楼,隔三差五打打杀杀,应该是稀松平常的事,难不成一有点鸡毛蒜皮就闭门不纳?开门做生意,这点抗压能力可不行。” 那掌柜见叶馗在如此凶险境况下,仍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还满嘴胡诌,心中认定这人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叶馗还要再说,但给忍住了,摆了摆手,道:“你的店,你要如何处置是你的问题,我不该多管闲事。不过我在他们生事之前就已经进来了,怎么说也该将落座客人的饭菜上齐了再关门,这点职业操守总该要有吧。” 那掌柜听的是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不知该如何作答。 群丐面面相望,亦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麻子脸失声笑道:“这家伙有点意思。”向赵小三使了个眼神。赵小三得了指令,上前叫嚣道:“好家伙,胆子不小啊,是不是急着吃饱饭好上阴曹地府去做个饱鬼啊?大爷这就送你一程。”话音未落,单刀耍起,抡圆下砍。 叶馗左手一抬剑鞘,鞘尖正中赵小三左腿膝盖上,喀喇喇一声,登时皮开骨碎,整个人仰跌在地,杀猪般似地嘶叫。群丐见叶馗轻描淡写一招,便将赵小三制倒在地,无不愕然,一齐望着歪嘴和麻子脸,等待两人发号施令。 歪嘴已经收起那淫荡猥琐的笑容,全身戒备的同时,心中充满了疑惑,不知适才这招是歪打正着,抑或是另有别情,叫道:“兄弟何门何派,报个万儿来。”见叶馗不做声,又道:“劝你识时务点,惹到了我们背后的东家,保你吃不了兜着走。” 到得这时,叶馗才抬头横了群丐一眼,神色跟先前睥睨峨眉派弟子时一般,不屑中夹带着不耐烦,似乎是说:“我吃个饭都不让我清静。” 麻子脸一看叶馗的嚣张样,气就不打一次来,嘿的一声,叫道:“老子还不信剁不了你!”一声令下,立时就有五名乞丐各挺兵刃、呜呜呀呀冲了上去。麻子脸缩在五人身后,伺机而动。 叶馗端身正坐,右手在桌案上轻轻一拍。桌上就一只筷筒,插了十余双竹筷,经他一震,不多不少正好弹出三对筷子。但见他袍袖迅速一拂,六根筷子如六支利箭激射飞出,穿喉破脑,前面五丐登时毙命。 麻子脸到底是一众头领,听得破空声,急急举刀横挡。虽有所不及,但筷子被刀身一蹭,方向微变,最后穿耳而过,钉在了身后墙上。麻子脸性命无忧,可整只左耳血肉模糊,疼得他牙关直颤。剩余乞丐见状,无不吓得屁滚尿流,直往楼梯口缩,但没头儿下令,也不敢擅自逃去。 那歪嘴见合伙人半只耳朵荡在半空,心中懊悔不已:“真不该惹这个家伙,也不知他什么来头。眼下出师不利,士气大挫,再向峨嵋派发难,多半要铩羽而归。”想要就此一走了之,可又不知如何向泰山派交代。是进是退,他一时踌躇不定。 叶馗见那掌柜仍傻站着不动,脸色一沉,道:“店家,别光站着呀,快去厨房催催。”那掌柜脸色惨白,双腿抖个不停,颤声道:“呃,大……大爷,真……真是……抱歉,厨……厨子他……” 叶馗见他结结巴巴,一句话半天说不出来,只得以安慰他道:“掌柜的,你尽管放宽了心,你不犯我,我不会伤你。厨子怎么了?”那掌柜听了叶馗这般说法,心中稍稍安定了些,道:“厨子让……让……”凑上两步,悄声道:“厨子双手让这群要饭的给打折了。” 叶馗眉头一挑,道:“你身为掌柜,难道临时掌个勺都不会么?”那掌柜连忙摇了摇手,赔笑道:“小的没那个天赋。” 叶馗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了眼正在包扎伤口的麻子脸,又瞧了瞧缩在楼梯口的歪嘴,说道:“既然是你们两个带头生的事,这残局就由你俩收拾吧,去厨房给我炒两个小菜来。”问掌柜道:“我刚才都点了些什么?” 那掌柜挠着后脑勺想了一回,道:“嗯,香菇……香菇油菜,还有那个……清炒虾仁。”叶馗道:“对,就这两菜。”麻子脸和歪嘴面面相觑,只道他是开玩笑,但看神情又不太像。 那麻子脸伤口尚没裹好,就已忘了疼,道:“下厨那是娘们干的活,我们爷们生来只会舞刀弄枪,不会干那活。”叶馗不去理会他的藉词,冷冷说道:“你俩有半炷香的时间。” 那歪嘴眼珠子骨溜溜一转,嬉皮笑脸道:“好好好,我们这就去做。”向麻子脸使了个眼色,两人相谐下楼。 众人只见二丐刚走到楼梯口,就一声哀嚎倒在了地板上。 把眼看时,两人的膝窝不知何时各插了一支筷子,鲜血嗤嗤直飙。不用问,肯定是叶馗的杰作。 二丐怒道:“我们都已经答应了,这又是何故?”叶馗面无表情道:“稍会儿你俩跑路的时候,我可以少追两步。” 歪嘴被他说中心思,心头一震,瘪了嘴巴,当下也不好再发作,暗骂两声后,随手指了两个年轻乞丐,道:“你们俩个,下厨炒菜去。”话音刚落,就听得笃笃两声,两根筷子钉在立柱上,挡住了两个乞丐的去路。 叶馗道:“我有让旁人去吗?” 麻子脸和歪嘴怒火中烧,然摄于其威,别无他法,只得以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下了楼。 唐霞一直注视着场上形势,在她心中,早已认定叶馗是邪类恶物,因此见到双方冲突,诧异不止,难得其解,又想:“倘若姓叶的与丐帮相互残杀,落个两败俱伤,自当是最佳结果,怕就怕这又不过是一场苦肉计。”然而她没考量周全的是,以叶馗能为,压服她们一众伤员,反掌之易,根本犯不着多此一举。 半炷香过后,麻子脸二人端了两碟黑乎乎的物事上楼来了。两人依次报上菜名:“清炒虾仁。”“油菜炒香菇。” 叶馗瞥了一眼那糊透了的饭菜,也不发话,只斜了两人一眼。 歪嘴谄笑道:“颜色差了点,气味也不咋滴,不过味道挺鲜美的。”麻子脸附和道:“鲜美,绝对鲜美。”叶馗没有甩脸色,只道:“既然如此鲜美,你俩一人一碟分了吧。” 歪嘴和麻子脸各自打了个哈哈,uu看书 uukanshu嗫嚅道:“这……呵呵……我们……我们刚吃过,不饿……嘿嘿……” 叶馗剑眉一竖,冷电寒光激射而出,厉声道:“吃还是不吃?” 歪嘴和麻子脸一见那眼神,骇然色变,忙道:“吃吃吃。”各取过一碟,苦着脸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瞧那神态模样,似乎是要他俩吞下剧毒无比的毒药一般。 但见二人才吃了几小口,五官就扭曲成了一团,想要吐出,转眼看到叶馗那凛然的眼神,登时打消了这个主意。 如是又吃了几口,歪嘴实在忍无可忍,陡地右手一扬,扇了麻子脸一个耳光,叫道:“都是你个废物,让你火候小一点,你他娘的居然把锅底给烧穿了。”麻子脸莫名被打了个耳光,勃然大怒,骂道:“我草你十八代祖宗,明明是你个王八羔子用锅铲铲破的,却来诬陷我。” 两人一言不合,开打了起来。 众丐表面上和和气气,其实帮内分立已久。麻子脸与歪嘴的随从弟子见师父都已经撕破了脸,立即分为两派,自相厮杀起来。 叶馗很是无奈了叹一声,这家酒楼是没得吃了,起身离席而去。 方翎欲作挽留,伸手道:“少侠,且慢……” 叶馗哪去理会她,脚下不停,只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好似在说若不是你们这群扫把星,我早已酒足饭饱。 出得酒楼,左右一扫,茶坊酒肆,无不大门紧锁。看来这群乞丐威慑力倒还不小,叶馗心中如是想。从马厩唤过他的马儿菠菜,举步出了小镇。 第22章:临死之托 出得市镇,行出里许,眼前霍然开朗。一望无际的水田蔬圃,在微风的撩动下挽起一层层绿浪。置身此情此景中,叶馗不觉为之精神一振。 菠菜兴致蓬勃,健步如飞,不住地来回奔跑,时不时还蹿到叶馗身旁,用脑袋磨蹭他的臂膀,似乎是嫌他走得太慢。 叶馗道:“你是吃饱了,我还米粒未进呢。”就在这时,前方隐隐传来一阵马儿的鸣叫声。菠菜一听,欢声连连,绕着叶馗转了两圈,突然放蹄疾奔。 叶馗提声道:“可别跑远了。” 菠菜嘶鸣一声,算作回应,马蹄不停,眨眼间,就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叶馗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环顾四周,只有稻田北面尽头搭有两间草舍。极目远眺,见草舍前有人影踪,遂信步前往。 草舍中的农妇见有外人来到,甚是欣然。叶馗说明来意,农妇当即生火做饭。 农舍孤立田间,鲜有外人来访,那农妇话匣子一打开,滔滔不绝,没半分间断,也不用叶馗作答,只是自顾自地说话。 饭菜上桌,一盘时蔬小炒,一碟腊肠,还有一碗新切的风鸡。草舍内四壁空荡,叶馗心知这已是妇人能拿出的最上等待客食飨。用过饭,留下两片金叶子,继而东行。 当晚,在一间破庙中宿夜,双眼刚刚合上,旋即听得西面隐隐传来兵刃相交之声,断断续续。他翻了个身,阖眼安神,并不上心。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在消停了片刻后,噪声再次响起,这一回距离破庙已经不超过一里,且从声音变化来看,拼杀双方正朝他这边不断移近。 过不多时,战场移至到了破庙前的空地之上。 叶馗心中直叫苦:“怎么还摆脱不了她们了?”他对旁人的恩怨仇杀着实提不起兴趣。至于世人口中的善恶是非,在他看来,不过是各方说辞罢了,往往只要换个立场,为了自身利益即能编织出一套与先前截然相反的藉词。这当儿,他只盼望厮杀双方能够尽早罢手或另寻地方再斗,别搅扰了他睡眠即可。 庙外明月当空,清光泻地,但见五十余个喇嘛将唐霞一众团团在了庙前。此时她们只剩下了十三人,且皆是负伤累累。一干人背靠着背,紧紧盯着眼前的喇嘛,身上衣衫早已浸染成了血色,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十三人各守其方位,看似法度严整,阵脚不乱,其实不论体力还是精神都已经都到了极限,这时候别说突围,就是光站着都喘气个不停。 自中午叶馗离去之后,群丐窝里反,打了个两败俱伤,一哄而散。唐霞不敢多待,率众匆匆上路,不料途中又接连遭遇两拨人马。众人凭借净世青莲阵打退了第一波,然而也消耗了巨大的气力。到得被喇嘛阻截,已是疲惫不堪,净世青莲阵再难结起,只能且战且走,死伤十分惨重。 原本身受重伤的方翎早已弃了担架,这时只见她左手拄了一根粗树枝当作拐杖,右手持剑守住门户。但看她面如土色,呼吸急促,一阵夜风吹过,身子都要摇曳两下,感觉随时都要倒下。其余十二人虽没这般严重,却也不乐观,不是外伤血流不止,即是内息混乱难调。 方翎深提一口气,道:“师妹,别管我了,你们只管杀出去,冲出一个是一个。” 唐霞长剑虚劈,斩钉截铁道:“不行,要活大家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其余十一名弟子齐声呼应。 领头的喇嘛冷笑一声,怪声怪气说道:“这般拼死拼活又是何必呢?你不顾自己死活,也该为你座下弟子想想啊。瞧瞧她们,啧啧啧,正值花样年华的娇嫩少女,贫僧都狠不下心来唔。” 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喇嘛笑眯眯道:“看着诸位小娘子遍体鳞伤,小僧亦是心如刀绞。来来来,让小僧为各位小娘子敷药疗伤。”卷起衣袖就往上走。 兰婶长剑一抖,喝道:“狗杀才,你再走近一步试试。” 那瘦喇嘛往后一纵,叫道:“老娘们凶个什么劲?老子看不上你,滚一边去。”说归这么说,却也不敢再踏前一步。 众喇嘛连着合围了两次,方翎十三人死志已决,誓死抵抗,喇嘛无功而返,还折了两人。 领头喇嘛见对方死到临头,犹不死心,仍要作困兽斗,心想若是一哄而上,以硬拼硬,自能得胜,可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审度眼前形势,完全没那必要,只需再耗上个把时辰,对方必会因流血过多而衰竭不支,到时自然不攻而破。念及于此,当即改变策略,鼓动手下大声喧嚷,一来分散对方注意力,二来扰其心神。 众喇嘛听命,放声喧噪,五十余人的叫喊声交织成一片,震天动地。 唐霞等人本已心力交瘁,再受这噪音侵扰,神智也不由得恍惚起来。 正当喇嘛闹嚣的欢快,半空中冷不丁打了个霹雳。众人只觉耳膜一震,耳中嗡嗡作响个不止。这一声霹雳,端的好生厉害,震的在场众人晕乎了好一阵。等众喇嘛恢复过来,突然发现对面多了一条身影。 但见破庙之前,一人凛然而立。斜月照半面,冷眉寒目,左右一扫,四周气息为之一凝。这人自然是叶馗了,他原已睡意沉沉,后被打斗声惊扰,本想忍个一时半会儿,说不定厮杀双方会转移阵地。可惜事不遂他愿,双方缠斗了一盏茶时间,依旧没有罢手的意思,这时众喇嘛又开始大肆喧哗,他哪能再忍。 领头的喇嘛被适才的吼声一震,登时高度戒惧,急急四下顾盼,还好并无他人,不禁松了一口气。见叶馗孤身一人,想他武功再高,也抵不过众人七拳八脚,心下登时坦然,就没再把他当回事,叫道:“少管闲事啊,不然叫你阎王殿一游。” 叶馗冷哼一声,满面的不屑,道:“你们上天入地,杀神弑佛,都与我无关,但扰我清梦,哼,绝不轻饶。”这几句话说的平淡,然而杀气已然冉冉升起。 领头喇嘛嗤笑道:“怎么个不轻饶法?” 叶馗冷然说道:“我会杀了你们。” 众喇嘛闻言,无不纵声大笑,好似听到了一个荒谬至极的笑话。 领头喇嘛摆了摆手,笑声稍息,叫道:“我看你不是眼睛瞎就是脑子傻,也不看看我们有多少人,你才几个人。”叶馗冷眼一扫,道:“我一个人,你们五十三人。” 领头喇嘛心中嘀咕道:“没想到这家伙眼光还挺敏锐的嘛。”说道:“你既然识数,自能认清这悬殊差距,竟还敢在那胡吹大气?” 叶馗提步上前,边走边说道:“一个人也好,五十三人也罢,刀剑之下,还不都是一堆烂肉。”凉风袭袭,衣裾飘飘,平步慢走,杀气逼人。 领头喇嘛见叶馗面不改色地走来,心中忍不住打起鼓来:“这家伙是真不怕死,还是……还是……妈的,老子还不信邪了。”叫道:“弟兄们,给我上!” 众喇嘛一哄而上,依恃人数优势,个个胆气豪升,高举兵刃,争先恐后,都想捡这现成便宜。 喇嘛这边人头攒动,喊杀声大作,卷起的尘土伴随腾腾杀气汹涌而至;而他们对立面那条身影则是冷面冷眼,孤立无言。一动一静,一躁一寂,形成鲜明对比。 一转眼的工夫,众喇嘛就已经杀到叶馗的身前,数把戒刀高举过顶,势要将这个多事的家伙劈成数瓣。 刹那间,只见叶馗眉梢骤挺。杀心既动,剑露锋芒,尘土激飞扬。星月寒光之下,黄泉剑剑影如幻。叶馗身形过处,血溅三丈,尸骸四散,惨叫声不绝于耳。 喇嘛人数虽众,可五十多人不可能同时向叶馗进招。叶馗只身一人,前后左右上下六个方位,全部挤满了,至多不过十来人,抑且他目光敏锐,走位独到,一瞬间内能有两三个人同时对准他发招已经算是很不错了。以这群喇嘛的武功水准,两三个人于一瞬之间,想要胜过他,无异于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只不过片刻,地下就躺了二十多具尸体。余下喇嘛见状,无不丢枪弃械,哇哇大叫,哭爹喊妈,落荒而逃。 峨眉派这边只是看得目瞪口呆。魏云愣了半天,才憋出三个字:“好……好厉害。” 叶馗收剑还鞘,向她们斜了一眼,道:“你们要是吵闹,我也一样杀。”说完迈步进了破庙。 方翎勉力道:“多……多……”“谢”字没说出口,眼前一黑,当场就人事不知了。 斗然间狂风四起,夜空中乌云铺卷而来,隐隐几声闷雷之后,大雨瓢泼。 唐霞等忙搀扶方翎进了破庙,跟着盘腿坐下,给她注输真气,然而真气入体,有如石沉大海,不见半分起色。 方翎受了宋义一掌,经脉伤断十之七八,此后一直靠河车一阳丹和众人的真气续命,倘若受伤之初,能找个僻静地方细心调养,且有生还可能。偏偏祸不单行,一路上叠遇凶险,适才一路拼杀,造成内元大伤不可逆。此时此刻,纵使大罗神仙下凡,只怕也是回天乏力。 方翎心知自己性命已到尽头,不想再浪费诸人真气,竭力挣脱了开来。 唐霞急道:“师姐,你这是作甚?”方翎费力道:“我……我不行了,不必再……浪费……”摇了摇头,已是出气多入气少。 唐霞不甘心,扶起方翎,提气急运。她自己内力本就所剩无几,方小琬等自更不必说。 方翎当然知晓,身子一斜,再次挣扎开,向坐在东首墙下闭目养神的叶馗道:“叶少侠,贫道有个不情……之请。” 叶馗连眼都懒得睁,半晌之后,才冷冷说道:“将死之人,还是安心上路吧。” 峨眉弟子闻言,无不大怒,指着叶馗道:“你……” 唐霞盛怒之下,拔出长剑就想上去拼命,被方翎叫住了。 方翎不死心,又道:“贫道恳求阁下……带她们到……到……湖南岳阳楼。” 叶馗与峨眉派素无交情,心中只觉这个请求莫名其妙,哼了一声,道:“我凭什么要这么做?” 唐霞顿足道:“师姐,你求这种大恶人作甚?峨眉派没有贪生怕死之辈,用不着托庇于旁人,更不会向邪魔歪道低首求援。”后面几句显然是说给叶馗听的。 方翎吃力道:“师妹,你就……就再听师姐一回。” 唐霞见师姐已是气若游丝,不由得泫然欲泣。她们姐妹情深,尽管心中十万个不乐意,但也不忍拂她最后请求,点下了头。 方翎见了,嘴角微微扬了下,继续跟叶馗道:“烦请少侠念在……念在贫道师叔祖凤眸君也曾是……黄泉摆渡人的份上……” 叶馗持有黄泉剑二十年,尚且还是第一回听到这个名字,当然主要原因是他对黄泉剑的过往历史并无多大兴趣。名门正派素来将黄泉剑视作邪剑,这一共识他还是知道的。这时听说峨眉派先祖曾使过此剑,不禁感到有些意外。 即便如此,也难改他心意,只听他说道:“那又如何?倘若世人皆曾使过此剑,都来求我,我岂不是每天要为旁人的琐碎杂事奔波劳累?”方翎嘴唇微微张了两下,但没有声音发出。 唐霞扶住方翎,道:“师姐,没必要再跟这种大恶人浪费口舌。” 叶馗忽然心念一动,睁开眼来,问道:“凤眸君?名字挺特别的,什么含义?” 方翎见到转机,喜不自胜,正要开口解释,方小琬抢先将这个名字由来述说了一遍。方翎情知她是体念自己气力不盛,难以说全。 叶馗听到凤眸君左眼被刺瞎时,心头一震,忙追问道:“此话当真?”方小琬没好气道:“骗你作甚?” 叶馗暗自沉吟:“难道这个凤眸君便是婆婆?不会,世上左眼失明者少说也有万千,哪能这么凑巧。可惜我不知婆婆名讳。”抬眼又问:“你这位师叔祖倘若仍在人世,有多少年纪了?”方翎很是艰难地想了一回后,道:“这个……贫道也不大了然,怎么说也要有一百几十高龄了吧。” 叶馗自思:“我初遇婆婆时,婆婆已是过百岁的高龄,那是差不多二十年前了。唔,难道这个凤眸君真的便是婆婆?”心念忽转,哼的一声,道:“即便你所言非虚,你们逐她出峨眉,刺瞎她左眼,现下却来求我相助你们?哼,若我真要念这黄泉剑旧情,似乎血洗你们峨眉派更加合情合理。” 峨眉众弟子一听,瞬间变色,全身戒惧,直直盯着叶馗。唐霞更是骂不绝口。 叶馗没心思听她咒骂,心下寻思:“假使婆婆真是这个凤眸君,她又会如何处理呢?是不记前仇还是如数报还回去?”转念又想:“凭婆婆本事,若要屠灭峨眉派,简直易如反掌。峨眉派至今尚存,想是她已不咎既往。”回想婆婆对自己多般照顾,恩重如山,然不等他报效万一,婆婆就驾鹤西去了。刻下虽不能确定婆婆与凤眸君的关系,但只要有一丝可能性,他都愿意一试。 稍作沉吟后,他下定了决心,说道:“好,我答应你。” 方翎听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嘴巴微微张开,想要答一声谢,然而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唐霞忽觉臂弯一沉,心头跟着一寒,颤巍巍地唤了两声师姐,没有回应。再探鼻息,已经没有了呼吸。刹那之间,悲恸愤激之情汹涌而至,只见她面红筋暴,脸部肌肉抽搐不止,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如此持续了片刻后,再也忍耐不住,大叫一声“师姐”,将方翎搂在怀中,哇哇嚎啕大哭。 方小琬等跪在一旁,亦是泣不成声。 庙外风雨凄凄,庙内哭声哀哀,哀哭声、风雨声交织成一片,持续了大半个夜晚。 翌日一早,风雨稍息,但天空依旧阴霾密布。破庙内气氛沉郁,唐霞等做好殡殓事宜后,将方翎和其余殒命的弟子在破庙后的一块空地上安葬了。众人又是一番哀号恸哭。 叶馗催促了两遍,唐霞一众十二人才悲悲戚戚的上路。 行了不过半个时辰,骤然间听到空中传下咕咕咕咕的叫声。 魏云嘶哑着嗓门叫道:“是紫云宫的信鸽。”余赛男道:“魏师妹,你是不是看错了,我们的信鸽怎么会无缘无故跑到这来?”魏云道:“没看错,真的是咱们的信鸽。” 众人举首四望,信鸽早已飞远。 兰婶掏出铜哨吹响,过不多时,果不其然,一只腿上缠有白丝带的信鸽飞了回来,不偏不倚,落在了兰婶肩膀上。兰婶取下短笺,呈交给唐霞。 唐霞展开信笺,过目一看,道:“是送去岳阳楼的。”刚说了这一句,只听她“啊”的一声惊呼。 兰婶等忙问情由,唐霞拿起短笺又确认了两遍,才喃喃道:“紫云宫出事了。” 兰婶等看完信笺,亦是耸然变色。一时之间,全部没了主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四下乱转。 唐霞毕竟经历过大风大浪,心神稍定,立即做出了决定,说道:“我们得赶回去救人。”一转过身,骤见叶馗面若寒霜挡在她身前,不由得一惊,想他一直远远走在最前头,不知何时坠到了她们身后。 只听叶馗面无表情地问道:“去哪?”唐霞道:“紫云宫事变,我们得回去救援。”叶馗道:“救援?就你们?应该是陪葬才对吧。” 唐霞气不过他的轻蔑态度,提声道:“掌门师兄有难,作为峨眉派弟子,怎能置之不理?” 叶馗脸色又阴沉了几分,说道:“此行目的地岳阳楼,除了岳阳楼,你们哪都别想去。”话声狠厉,不留丝毫置辩的余地。 唐霞被他气场所震,心中不免又慌乱起来,猜想不出眼前这个大恶人一怒之下会做出何等行径来,但要她不顾同门那是不可能的,当下说道:“我们不用你送了,你爱去哪就去哪吧。” 叶馗踏上一步,瞳孔之中寒光激射,道:“你当我叶馗是什么人?你当人生全是儿戏吗?一言既出,没得反悔,我既然答应了送你们十二人去岳阳楼,那就只有两种结果:一、我兑现承诺;二、我死了。没有第三种选择!”最后一句厉喝,震的众人耳中嗡嗡。 唐霞一行人从未见他如此疾言厉色过,不禁心下骇然。 兰婶道:“叶大侠,我们没说不去岳阳楼,只是眼下紫云宫遭临劫难,我们不能弃同门而不顾。待击退强敌,解了紫云宫之困,自然会跟你去岳阳楼。”叶馗冷哼一声,道:“倘若峨眉派天天有难,我岂非要跟你们呆在峨眉山上一辈子?”余赛男叫道:“怎么可能会天天有难?你这人说话好不讲理。” 叶馗冷冷一笑,道:“我就是这么不讲理。”大喝一声:“上路。” 唐霞十二人梗着脖子,u看书 .uukansh岿然不动。 叶馗冷笑一声,道:“你们当我没法子对付你们吗?我是答应了送你们去岳阳楼。”说到这里,霍地横眉竖眼,目露凶光,一字一顿道:“但我没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你们活着是去,躺在棺材中也是去,总之不管是活人还是死尸,此行目的地只有一个,那就是岳阳楼。我说的够清楚了吗?” 唐霞受他一激,逆反心理更强,反而没了怯意,昂头道:“姓唐的武功不如你,你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但要屈服于你,哼,办不到。姓唐的没啥长处,硬骨头倒还有几根。”说完大步踏出,径自朝峨眉山方向行去。 兰婶等人低着头鱼贯相随。魏云走在最后一个,经过叶馗时,见他杀气腾腾,面目狰狞犹似幽冥死神,吓得她一个哆嗦,差些把自己绊了一跤。 叶馗只觉怒火冲顶,右掌猛地挥出,一棵碗口粗的松树喀喇喇一声,从中断成两截。如此发泄了一掌后,闭目沉心,吐纳调息,情绪才渐渐平缓,长叹一声,心下叫苦道:“叶馗啊叶馗,叫你多管闲事,现下好了,有的麻烦了。唉,诺不能轻许啊。” 他这般忿怒的另一个原因是昨夜回忆起的一件往事,在他十三四岁时,曾与婆婆亲眼目睹两名峨眉派弟子命丧他人之手,然而婆婆却是熟视无睹,并无所动。由此细节可以推想,婆婆十之八九不会是那凤眸君。他之所以会允诺方翎,完全是为报婆婆之恩情,倘若婆婆不是那凤眸君,那可当真是自作孽了。 淅淅沥沥,天空又飘下雨来。叶馗轻叹一声,转身原路回返。 第23章:恒侯府 大雨如注,已连续下了三天,整座成都城都被笼罩在弥漫的水汽之中。辰时早过,天空仍是一片阴郁,雨水浇灭了人们出门的欲望,街道上行人寥寥。 东城门外,一辆马车撕开雨幕冲进了城,在一阵东拐西转后,最后停在了一座大府邸前。两尊大石狮子中间,是一扇朱红大门,门上匾额写着“恒侯府”三个金字。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冷清,恒侯府前车水马龙,门庭若市。不过来客有个共同点,皆是满载而来,空车而回。 马车上走下一人,灰袍白须,正是宋义。下车时动作稍稍大了一些,牵动伤处,疼得他连吸了两口冷气,扶着腰骂道:“该死的老娘们。” 通报来意后,由家丁引领到偏厅等候。过不多时,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硬汉。宋义忙起身迎上前,笑盈盈道:“高贤侄,陈师兄和牛师兄呢?”来人便是高百达。 姜正龙自代理泰山派掌门跟武林盟主二职后,一时得令,高百达等一干座下弟子比之以往,心更骄、气更盛,当真是不可一世。他素来不将其他门派放在眼中,这时更是不屑一顾。点苍派虽为五大派之一,在他眼中跟江湖草莽并无多大区别。当下不耐烦道:“两位师叔有事外出了,人在哪?”他懒得跟宋义废话,直奔主题。 宋义赔笑道:“中间出了一点点小差错。” 高百达脸色一沉,刚要发声质问,门外跑进一个随从,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高百达点了点头,不与宋义作任何说明,只撇下一句:“在这等着。”快步出了厅堂。 宋义好歹也是点苍派一代元老,遭如此侮慢对待,气得他胡须乱颤,可再怎么气,也只敢在心中肆骂发泄。 高百达赶到内堂,见到陈有鹿和牛铅,叫道:“三师叔,七师叔,你们回来啦,有没有见着姜弈那软蛋?” 那晚他击毙耿钧,寻得一张短笺,内含姜弈藏身线索,当即告禀了陈有鹿与牛铅。陈牛二人从峨眉山下来后,马不停蹄,直奔笺中所在,意图将姜弈一举诛戮,免得芒刺在背,始终难以安枕。但等他们赶到时,早已人去楼空。 陈有鹿面带愠色道:“百达,姜弈好歹也是你师叔,你一口一个软蛋,是何体统?”高百达非常不屑地哼了声,道:“胆小如鼠,缩头缩脑,不是软蛋是什么?” 陈有鹿摇摇头,心想掌门师兄的这个徒弟骄纵蛮横,实在是没有半点礼数。 牛铅随地飙了口痰,道:“前前后后忙活了这么久,结果扑了空,害得老子白跑一趟。”这时仆人端上酒菜,他二话不说,扯下一只油淋淋鸡头就塞进了嘴里,嘎嘣嘎嘣,嚼得甚欢,又道:“老头子也真是,这么大把年纪了,还不退位,出来说一声,将位置传给大师兄,绝了姜弈的念头,一点屁事都不会有。” 陈有鹿脸色一沉,道:“七师弟,师父如何行事,难道还要我们这些做徒弟的教吗?” 牛铅很不以为然,偷偷翻了个白眼,心道:“老头子又不在,埋怨几句又能怎地,一本正经的模样真是让人恶心。”心中这般想,嘴上没再说话,板着面孔连塞了几个鸡屁股,只咬得油汁四溅。 陈有鹿道:“师父自当有他的理由。”转问高百达,道:“百达,并派一事进展如何?”高百达道:“师侄谨遵三师叔意旨,巴蜀两地愿意归附我们的门派,师侄全都答允了他们提出的要求……” 听到这里,牛铅蓦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叫道:“慢着,他们居然还有胆量提要求?而且你还都答应了?”高百达道:“七师叔不必动怒,只是空口承诺而已,等天下大统,师父坐上至尊宝座,到那时,哼,能分他们一杯羹就不错了,还能由得着他们漫天开价?” 牛铅听完,登时转为喜色,赞道:“好主意,真是绝好的主意,哈哈哈哈。”一高兴,又往嘴里塞了几个鸡屁股。 高百达继续道:“万剑山庄、天宝寺等十一派已经答应归顺,至于雷公洞和瓦屋派这些,皆是表面上服从,暗地里都在等着看峨眉派的决定。”牛铅一拍桌子又跳了起来,叫道:“他老子的,一群不识时务的家伙。百达,直接派人去将这些鸡窝狗穴给扫平了。” 陈有鹿直摇头,心道这个师弟武功虽强,脑子实在蠢钝的紧,当下也不理会他,向高百达道:“峨眉派方面呢?”高表达道:“宋义那老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陈有鹿道:“宋义回来了?传他进来。” 高百达回身向门外待命的家仆吩咐了几句,那人得令离去。 过不多时,宋义弓腰哈背进得屋来,一见到陈牛二人,就满脸堆欢道:“陈师兄,牛师兄,近来可好?听说两位外出办事,不知顺利与否啊?”牛铅见他这副谄媚模样,大是不爽,呵斥道:“嘴巴咧的这么开干嘛?我们有那么好笑吗?” 宋义一进屋,热脸就碰着个冷屁股,这一趟无功而返,心中本来就虚,遭牛铅这么一喝,更是心慌胆颤,急忙摇手道:“没有,没有,我怎敢取笑二位师兄呢?”陈有鹿阴沉着脸道:“既然不是取笑我俩,想必是完成了任务,才这般快意。” 宋义强自堆笑,道:“这个……这个……” 牛铅一拍桌子,叫道:“什么这个那个你的我的,完成了就完成了,没完成就没完成,你再吱吱唔唔,信不信老子将你舌头割下来喂狗?”最后一句只将宋义吓得面无人色,双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哭丧着个脸道:“小的无能,没能完成陈师兄交待下来的任务。” 他比陈牛二人都要年长十来岁,却自称“小的”,陈牛二人听了反而更加瞧不起他。 陈有鹿缓缓说道:“记得一个月前,宋师兄信誓旦旦保证你的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决不会出半丝差错,难不成是我记错了?”宋义心中直叫苦,真不该乱打包票,说道:“若按照计划行事,自然手到擒来,只怪那公孙南忒没用,自曝身份不说,下药还缺斤少两,致使最后功败垂成。” 陈有鹿噢的一声,说道:“有这回事?公孙南人呢?” 宋义道:“他学艺不精,让峨眉派的娘们给咔嚓掉了。”那日败退之后,两人在途中互相推诿,起了多次争执冲突。眼见成都越来越近,宋义心一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公孙南和其六名弟子熟睡之际,狠下杀手,尽数抛尸江中。 宋义又道:“不过陈师兄大可放心,那酥筋虚风散绵痼反复,难除的很。峨嵋派的娘们身中迷症,绝对跑不远,而且方翎那老道姑中了我一掌,此刻恐怕已然归西。” 陈有鹿道:“我让你去逮她们回来,没要你下杀手,全死光了,还如何胁迫董至宗让位?”他说的平淡,可宋义听在耳中却是比牛铅的咒骂还要可怕,当下伸出双手,连掌自己耳光,一边叫道:“我真该死,我真该死……” 他想若是打的轻了,只会适得其反,因此下手时发了狠劲。不过须臾片刻,就连珠价地扇了十几个巴掌,一时鼻青脸肿,跟个猪头一般。可陈有鹿不开口,他也不敢停。 陈有鹿不紧不慢抿了两口茶后,才缓缓说道:“人无完人,是人就难免会犯错,宋师兄何故自伤身体?宋师兄多日奔波,想必早已筋疲力尽,回房好好歇息吧。” 宋义肿着脸颊,连声道谢,躬身退去。 高百达骂道:“没用的老匹夫。”转向陈有鹿,道:“三师叔,宋义办事不力不说,还败露了事机,就这么放他走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陈有鹿眉毛一挑,脸上微微变色,道:“百达,你近来话不择口,可是越来越没分寸了。我们不是魔教,恣意妄为只会失去人心,可别让权力冲昏了头脑。” 高百达心下不以为然,嘴上只能说道:“师叔教训的是。” 陈有鹿点点头,转口道:“这段时间,巴蜀两地可还有其他动静?”高百达道:“那天华正德提起一件事,挺玄乎的。”陈有鹿道:“说来听听。”高百达道:“华正德提到新一代的黄泉摆渡人曾在这月初的时候深夜闯入他万剑山庄。” 陈有鹿蓦地抬起头来,道:“有这事?” 牛铅吧唧着嘴道:“黄泉摆渡人?师兄,不就是那个屠杀陆朝全一家的家伙么?”高百达插口道:“就是他。” 牛铅突然一声大笑,道:“嘿嘿,这家伙胆子挺肥的嘛,连泰山派的人都敢动,陆家跟咱不仅是亲家,更有几十年的老交情,怪不得师父得知消息后,会大发雷霆。”转向高百达道:“那家伙现在躲在哪处?” 高百达摇头道:“华正德那帮庸才没跟上。” 陈有鹿则是好奇黄泉摆渡人去万剑山庄作甚,当下提出疑问。高百达道:“说是询问了几个关于陆家一案的问题。” 陈有鹿嗯了一声,皱着眉头,左手不停拨弄颔下一小撮胡须,沉吟道:“陆家惨案,他是主凶,他去问这个干嘛?莫非……” 牛铅抢道:“师兄,你不会是认为有人想栽赃嫁祸于他吧?” 陈有鹿转过头来另眼看了他一眼,心道:“你终于聪明了一回。”说道:“有这个可能。”牛铅道:“嫁祸给他能有什么好处?难道是姜弈,意图从中挑拨?”随即又否定了自己道:“不会是姜弈。” 高百达道:“师叔何以能这般肯定?”牛铅道:“姜弈的宝贝女儿姜雪是陆家媳妇,他再怎么灭绝人性,总不会连自己女儿都杀吧?师兄,你说是不是?” 陈有鹿也同意他这个师弟的说法,道:“师父视姜雪如掌上明珠,从小便宠爱有加,有她在,姜弈就相当于多了一块免死金牌。”摇了摇头,道:“不会是姜弈。” 牛铅皱眉道:“那会是谁呢?”思考不是他的长项,适才一番揣摩已然达到极限,只见他大手一挥,不耐烦道:“管它是栽赃还是嫁祸,师父点名要黄泉摆渡人的脑袋,师兄,我们去割了那家伙的头颅,给师父高兴高兴。” 陈有鹿对牛铅的刮目相看又回到了白眼相待,心道:“这家伙又蠢回到原点去了,人都没个影子,上哪去找?何况对方来历家数一概不知,项上人头岂会这般容易取?”说道:“这件事掌门师兄自会料理,我们当务之急是慑服统一巴蜀两地的大小门派。” 牛铅心有不甘,他很想与这个传说中的黄泉摆渡人较量较量,执意道:“但是师父指名要……” 陈有鹿右手一摆,直接拒绝了。 牛铅无奈,只能喝喝闷酒,嚼嚼鸡骨头。 高百达道:“三师叔,那现在该怎么办?”陈有鹿捻着颌下短须,道:“既然这么多门派都唯峨眉派马首是瞻,我们只要降服峨眉,巴蜀自然到手。” 牛铅叫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动身去把峨眉派给端了,姓方的两个娘们不在,咱哥俩对那董至宗和刘常新,二比二,还怕他个鸟啊。”他寻思既然不能与黄泉摆渡人放对,也只能去找峨嵋派的晦气,上回内力比拼,他率先撤掌,输的十分窝囊。下山后,一直憋着一股气,眼下峨嵋派顶梁柱缺了两根,正是扳回面子的大好时机。 陈有鹿道:“师弟,可别小觑了峨眉派的净世青莲阵。”牛铅道:“一个破阵法又能如何?” 陈有鹿无心与他解释,想着对这个蠢师弟说什么也是白饶,说道:“硬拼死战不是方法,即使赢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不值当。”啜了口茶后,道:“待拿住方翎和唐霞后,再上峨眉。” 牛铅好不扫兴,这一趟出来至今,就没碰着个顺心事,陈有鹿事事掣肘于他,这也不准,那也不许,好似特意跟他作对一般。他哼哼唧唧了几句,突然一拍桌子,道:“左右无事,我去擒了峨嵋派那群娘们来。”说罢,大踏步就往门外去。 猛然间,颈后刮过两股劲风,啪啪两声,房门瞬间合上。 牛铅恼道:“师兄,你这是作甚?”陈有鹿道:“师弟,稍安勿躁。”牛铅道:“难道就不管那群娘们了?任由她们去岳阳楼?”陈有鹿微微一笑,道:“不用愁,她们到不了岳阳楼。若不出意外,此刻她们已经在来成都的路上了。” 高百达见陈有鹿气定神闲,好似一切皆在掌握中,猜道:“师叔早就料到宋义不靠谱,因此作了多手准备?” 陈有鹿笑而不答,好似一切皆在他掌握之中。 牛铅扁了扁嘴,道:“师兄,你既然知道姓宋的无能,就不该让他去。五师兄和九师弟已拿下两广,十师弟更是一人之力挑了燕赵之地所有门派,uu看书 .uukans 而我们呢,屁都没成,只能在这干等。” 高百达啧啧赞道:“小师叔可真是厉害,倘若是小师叔来……” 陈有鹿眼一横,高百达自知说错话,知趣地止住了话头。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有弟子送来一封急函。 陈有鹿阅完,登即大惊失色,道:“六弟在河西走廊遭遇伏击,现下被困在一座山谷内,若无转机出现,难以持久。” 牛铅口中正含着两个鸡屁股,听了这话,双眼一瞪,跟着一掌就将身前的红木方桌打了个四分五裂,吐了口中食物,叫道:“是哪个不要命的王八羔子,敢动咱泰山派的人?”陈有鹿道:“没说。” 高百达道:“河西走廊临近西域,会不会是魔教?”陈有鹿第一猜想也是魔教,转念又沉吟道:“魔教有点名头的角色都已被诛灭,他们不该有这等能耐啊。” 高百达插口道:“最近听闻有个叫七塔明王的组织很是嚣张,会不会是他们呢?” 陈有鹿道:“这个组织我也有所耳闻,可我们与他们并无嫌隙,毫无来由就来招惹我们泰山派,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做。”牛铅叫道:“管他是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那就是自寻死路。” 高百达道:“三师叔,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陈有鹿忖度片刻后,说道:“我跟你七师叔前往驰援,你留在成都管理日常事务。方翎一众擒获后先扣在成都,暂且莫动,其他等我们回来再作商议。”高百达躬身应命。 第24章:雨下狂徒 峨山镇唯一的一家客栈内,丁铃当啷声不绝于耳,乍听之下,似乎还有些音律的韵味,但客栈掌柜至手下店伴无不对此深恶痛绝。原来屋顶年久失修,外面大雨瓢泼,店内则是小雨淅沥,大堂内用来接雨水的锅碗瓢盆就占了一半地方。 掌柜躬身在柜台后,单手支颐着脑袋,眼皮子一张一阖,似睡非睡,突然脑袋一滑,打了个机灵,立时清醒了过来,见其中几盆水将要溢出,向内堂叫道:“水又满了。” 不一会儿,一个店伴打着哈欠从内走出,抱怨道:“这屋顶也该修理修理了。”那掌柜道:“请瓦匠不用钱啊?什么时候天上改下金子银子,倒可以考虑考虑。”说着又噼里啪啦做起了账。 那店伴倒了一盆水,道:“你要是嫌张瓦匠收费贵,隔壁镇的周瓦匠我听说价钱挺公道的。”那掌柜道:“再公道他还不是要收钱?只要客人的房间不漏水就行了,这大堂嘛,能遮风挡雨就行了,那么考较干嘛?” 那店伴低声嘟囔道:“问题是根本遮不了风挡不了雨啊。” 声音虽轻,但那掌柜耳朵是出了名的尖,街头有人掉枚铜钱,他坐在店内,能听出是正面先着地还是背面先触地。店小二的这一句埋怨当然逃不过他的耳朵,但听啪的一声,掌柜甩下算盘,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道:“怎么叫挡不了雨?走。”说着拉起店伴的手就往门外去。 店伴不明其意,正纳闷掌柜的要带他去哪,突然脚下一个踉跄,让掌柜的给推到了大街上,身上衣衫瞬间让雨水淋了个通透。 店伴大叫着跑进屋来,怒道:“掌柜的,你这是干什么?” 那掌柜反而笑道:“看见没?要是挡不了风雨,你干嘛要躲进屋来?” 店伴一通火气刚到嘴边,即让掌柜的这一句给堵了回去,闷着个脸,不再说话。 那掌柜走回柜台,说道:“年轻人,不要太娇气,吹点风,打点雨,更容易茁壮成……哎哟,我的娘呀,怎么这里也漏水了?”仰头寻找屋顶的漏水处,咒骂道:“这该死的老天爷,下下下,下不死它了。” 那店伴暗骂道:“你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当我是地里的鸡毛菜啊,还茁壮成长,等结了这个月工钱,谁爱干谁干,老子不干了。” 那掌柜道:“再去拿个盆来。哎,等会儿,先去灶房看看饭菜准备的怎么样了,可不能怠慢了贵客。” 店伴到灶间取过酒菜,来到西首一间客房前,敲了几下门,只听门内一个粗浊的声音喊道:“谁呀?”那店伴回道:“店小二,送饭菜来了。” 呀的一声,房门打开,从内大剌剌走出一个肥头和尚,横了眼店伴,指着托盘中的菜道:“这是什么?” 店伴微微蹙了下眉头,心想这和尚是真傻还是装傻,都是些平常菜蔬,他还不认得吗?耐着性子说道:“这碟是干煸豆角,这碟是素什锦,这碟是……”不待说完,就让那胖和尚一把揪过了衣襟,呵道:“耍佛爷玩呢?啊?” 店伴被他这么一吼,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一个劲的摇头。 那胖和尚戳着那几碟蔬菜,道:“我问它们在这干什么?”态度蛮狠,不可一世。 掌柜听到争执,立即赶了过来,赔笑道:“大师傅息怒,大师傅息怒,怎么?菜不合胃口啊?不碍事,小的叫厨房重新做,重新做。”那胖和尚见掌柜态度不错,甩开店伴,道:“废话,不重做,难道还让我们吃这些绿不拉几的菜叶子啊?” 那掌柜一愣,问道:“大师傅们不吃素斋啊?” 那胖和尚道:“你看佛爷像是吃素的吗?”那掌柜听话辨意,忙摇了摇头。那胖和尚道:“老子做和尚是让别人吃素,这样老子才能吃更多的肉,玩更多的女人。去去去,赶紧去准备,大鱼大肉,好酒热菜,一个别落,佛爷不差钱。” 那掌柜一阵唯唯诺诺后,拉着店小二走了。 那胖和尚退回屋内,嘴里兀自骂骂不休。 只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慧全,长辈谈话,你在一旁瞎叨叨个什么劲?”说话人是个中年和尚,大腹便便,正是玉圣上人。 那叫慧全的胖和尚听到师父责备,一丢先前趾高气昂的气势,忙不迭地点头哈腰,谄笑道:“师父教训的是,师父教训的是。” 玉圣上人对面坐着一个白发朱颜的老者,身穿黄缎锦袍,左胸口处绣有一把倒插的七彩宝剑,此乃万剑山庄的标志。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万剑山庄庄主华正德。 华正德瞥了眼窗外,颇不耐烦道:“这都多少天了,泰山派也没个信儿,把我们当什么了,难道要我们一直在这干等下去么?” 与华正德的不耐烦相反,玉圣上人倒是一脸闲适,啜了口香茗,道:“华庄主稍安勿躁,丰厚的报酬,多费些工夫也是应该的。” 华正德想想是这个道理,也就释然了,微笑着问道:“不知泰山派应允了上人哪些好处?”玉圣上人轻捋胡须,缓缓道来:“天下归一,江湖纷争得以平息,武林同道和睦相处,百姓其乐融融,便是最好的报酬,贫僧岂敢再有私求。” 华正德嘿嘿干笑两声,拊掌喝彩道:“说得好。”心中却暗道:“老秃驴台面话说得忒也漂亮,怪不得他天宝寺日新月异,僧众兴旺,财力更是冠绝巴蜀,看来我也得学上两招。” 闲聊间,忽闻屋外急急一阵脚步声。刚想出去看个明白,啪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一掌震开,屋内众人一惊之下,纷纷抽出兵刃。 来人是个中年妇人,见了屋内人的模样,一声轻笑,道:“天宝寺与万剑山庄的大老爷们就这么点胆量么?” 华正德暗自咒骂了一声,还剑入鞘,道:“安夫人,何事这般匆忙?陈有……”“鹿”字将到嘴边,蓦地刹住,心想:“幸亏我反应灵敏,若让陈有鹿听到我直呼他大名,可不好办。”说道:“是陈师兄来了么?” 那中年妇人便是碧水潭潭主安夫人。安夫人一挥手,道:“出来瞧瞧就知道了。” 一众人随她来到客栈门口,挤在滴水檐下。 安夫人伸手向街道南头一指,道:“看那。” 大雨滂沱不止,街道上水汽弥漫,众人伸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凝目望去。影影绰绰中,但见一个青袍道人脚步蹒跚着往客栈这边走来。 华正德眼尖,第一个开口道:“是峨眉派的人。”安夫人神秘一笑,说道:“华庄主再仔细瞧瞧,此人有何异样?” 华正德不明其意,凝眸再望,只见那道人走起路来七歪八扭,像是醉酒了一般。可再瞧上片刻,立即发觉情势有所反常。那道人右手持了把长剑,对着虚空乱砍乱劈,毫无半点章法。不仅如此,喉咙中还呼呼作响,透过雨声,仍能听得分明。那咆哮声犹如发狂的野兽一般,全无人样。 众人面面相望,疑惑不解。 受连日大雨的侵扰,街道两旁开门营业的商铺寥寥无几,而大街上除了这个举止失常的道人外,更是半个人影也不见。 客栈斜对面立了一家药材铺子,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个中年汉子披蓑戴笠从内走出,怀里鼓鼓的,想来是冒雨前来抓药的附近乡人。 那乡人急切回家,埋头匆匆而行。不想经过那道人时,那道人蓦地一声嘶吼,疯了一般扑向那乡人。那乡人无拳无勇,没作任何反应,即被砍杀在地下。 血水慢慢摊开,然而但那道人却没有罢手的意思,对着尸体疯砍疯劈,不时朝天干嚎一声,那神态举止犹如发狂的野兽一般。 鲜血掺杂着雨水,顷刻间染红了街面一角。 屋檐下,众人瞪着个眼珠子,一个个都看得傻了。 华正德道:“安夫人,别卖关子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安夫人摇头道:“我也不清楚,我一个哨探归来的弟子在半路上发现了此人。这牛鼻子见人就砍,毫无理智可言。” 药材铺的伙计听到打闹动静,出来察看,见到地下一滩血水,“哇”的一声惊呼,双腿酸软,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那道人闻声猛地转过头来,但见他鼓睛暴眼,血口大张。更令人胆寒的是,嘴角边竟自荡了半截舌头,藕断丝连,来回不住地摇晃。然而那道人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嘶吼着扑向了药材铺伙计。 道人狰狞的面孔,尤甚噩梦厉鬼,只吓得那伙计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药铺里钻。 药铺掌柜尚不知外面情状,见伙计这般大呼小叫,正要开口训斥两句,那道人已如野兽一般扑了进来。 这头客栈掌柜见华正德一众挤在屋檐下,一时好奇心起,也出来瞧热闹。刚走到门口,就见到了斜对面药材铺内的血腥场景,失声叫道:“我的娘呀,杀人啦。”一声喊罢,一溜烟钻进了内堂,只留门帷摇曳不止。 这一声吼登时吸引了那道人的注意力。那道人乍见客栈门口挤了如许多人,又露出了那诡异的笑容,拖着长剑就冲了过来。 华正德一众虽见这道人使出的剑招毫无章法,但如此疯癫失常之人在他们有生之年还从未见过,当下不敢有丝毫怠忽,各提兵刃,将那道人团团围住。那道人上来就是一通乱斫乱砍,但都给挡了回去。屡攻无果之后,那道人像是没了主意,在原地团团打转,喉咙中兀自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华正德一抹脸上的雨水,叫道:“安夫人,现在该怎么办?”安夫人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主意。上人,你如何说?” 玉圣上人心道:“你们不想下手,就想推给我,出头的椽儿先朽烂,佛爷可不傻。”宣了声佛号:“阿弥陀佛,贫僧浅见薄识,还要谨聆两位的高见。”他一句话甫毕,只听嘭的一声,那道人应声倒地,当即毙命。再看出手之人,肥头大耳,正是慧全。 慧全手拄禅杖,一脸得意,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边去了,砸吧了两下嘴后,一脸不屑道:“峨嵋派也不咋地嘛。” 玉圣上人面色发黑,脸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两下,心中直骂娘,但在众人面前,也不好发作。 慧全又道:“这牛鼻子定是让疯狗咬了,得了疯狗病。” 众人听到“疯狗病”三字,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这道人起死回生,咬自己一口。 一众人中,以华正德年纪最长、见识最多,只见他突然长剑送出,几个来回,便将道袍削了个粉零麻碎,而整个过程竟没伤到尸身分毫。他露了这一手,自家门人纷纷喝彩,不在话下。碧水潭和天宝寺的几个年轻弟子也出声叫好。 一群人围着尸首检视了一遍,没发现任何异样。 华正德道:“两位怎么看?” 玉圣上人让雨水淋的心烦意乱,道:“我们还是进屋谈吧。” 回到客栈内,众人换了干净衣裳,回到大堂。 安夫人道:“疯狗病我见过,不似这般模样,而且他身上并无咬痕。”玉圣上人道:“莫非是中毒?但从没听过有这般药性的毒药啊。” 就在众人冥思苦想之际,华正德霍地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安夫人和玉圣上人忙问:“是什么原因导致的?” 华正德道:“老夫年少时曾随先父游历西域,寻访名剑。在一座墓穴外见过两名异域男子也是这般疯态,相互厮杀至死。随行的当地向导说他俩是中了一种极其罕见的毒,叫什么……唉,年深日久,叫什么名字老夫是记不得了。不过我记得那毒药来源于天竺,由于制毒所需的一味药材已然绝迹,因此那毒药在世上所存无几,没想到会在今日再见。”说完,连叹了两口气。 玉圣上人道:“若依庄主所言,这道士是中了那天竺毒药的话,那眼下峨眉山上岂不是……” 三个掌门人意味深长地对望了一眼,心中皆是一般的心思:“峨嵋派遭罹横祸,正是趁乱捡便宜的大好时机。” 安夫人道:“要不要通知泰山派一声么?”华正德装模作样沉思了一番,道:“保险起见,还是由我们先行踏勘一番的比较好。”玉圣上人道:“不错,这点小事,就不劳陈师兄费神了。” 三人打定了主意,当即披上蓑衣戴上竹笠,冒着大雨出了客栈。上山途中不时见到尸横山道,更加确定了之前的推测。 万剑山庄、天宝寺和碧水潭在归顺泰山派后,三派掌门人就被遣到了峨山镇,待陈有鹿和牛铅布置妥当后,齐上紫云宫,意欲一举降服峨眉派。 此次峨眉山一行,华正德三位掌教为给泰山派留下较好的印象,派中好手尽数出动,三派合起来共近百人。 蜿蜒的峨眉山道上,近百人争先恐后、各不相让,生怕迟了一步,秘籍珍宝让其他人给抢了去。 峨眉武学中以“两仪无象剑法”最负盛名,当年峨眉派创派祖师便是以此套剑法独步天下,一时风光无二。“两仪无象剑法”之下,便要数“黄庭纯阳功”名气最大了。作为内功心法,尽管与武林中一等内功心法仍有差距,但有一个很大的优势,就是容易上手。一般来说,越上乘的武学,对悟性要求便越高。上乘武学因长时间无人练就而从此失传,在江湖上,并不少见。黄庭纯阳功对悟性要求不高,只须循序渐进,不急不躁,工夫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万剑山庄、天宝寺还有碧水潭三派皆是以招数见长,内功根基颇弱,因此华正德三人都是抱着同样的心思:“能同时抢到《两仪无象剑谱》和《黄庭玄经》,当然是最好,抢不到两本至少也要抢得一本。” 三个人抢两本秘籍,自然有人要空手而归,三个人谁也不想当那个空手下山之人。只听得耳边山风呼呼,三个掌门人皆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三人之中,华正德剑术最高,玉圣上人城府最深,而安夫人暗器功夫最佳,综合实力不相伯仲,谁都有可能成为最后赢家。 一伙人脑子中只想着秘籍,连最基本的警惕都丢了,近百人浩浩荡荡径直奔进了大殿。 进得殿内,方察觉到情势不大对劲。原来大殿之内仍有近百名失去理智的峨眉派弟子在自相残杀。 这八九十个峨眉派弟子乍见殿内涌进了这许多人,登时停手罢斗,用那空虚无神的眼睛瞪着华正德一行人,似乎相较于疯癫的对手,华正德众人更具诱惑力。 华正德见苗头不对,立即下令后退,准备撤出大殿,再作打算。 殊不知为时已晚,发了狂的峨眉派弟子像是被捅了老巢的马蜂一般,从四面八方疯涌而来。除了落在最后的几个逃了出去,其余人通通都被堵在了大殿之内。 华正德三个掌门人心惊归心惊,但是凶险关头,自己身为一派之主,可不能乱了手脚,当下快速强定心神。 华正德游目粗略一扫,发现他们这边人数还要多一点,不禁又安定了两分。因为他知道发了疯的峨眉派弟子出招杂乱无章,当然也使不出净世青莲阵,是以不再惧怕。唯一有些可惜的是,他的三十多名弟子不免要有所死伤了。 然而事态的走势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大战一触而发,疯癫的峨眉派弟子出招落式的确没有章法,不仅如此,连防守也没有。但是华正德忽略了两点,那就是他们没有畏惧和痛觉,八九十人只是一股脑地往前冲往前杀。 更糟糕的是,华正德一众一开始就被包围在了大殿中心,uu看书ukashu.co 能够与敌人短兵相接的只有最外层的四五十人。中心的人即便想要奋勇杀敌,也难展开手脚。 如此一来,原本相差无几的对战双方,登时成了以少对多的局面。不同于对面的疯子,华正德这一边皆是有血有肉有思想,还有恐惧,外面的人想往里面挤,里面的人想往更里面缩。 一时之间,乱作一团,大敌当前,三派弟子却只顾相互推搡。不论华正德、玉圣上人、安夫人如何号令整纪,收效甚微。 华正德见自己一方溃不成军,照此形势下去,别说秘籍,连命都要丢在这里。思及于此,心一横,收起长剑,双手探出,连抓连抛,将己方人员往外围抛去。被抛出去的人立时吸引了大批发狂的峨眉派弟子,被围在垓心的人员压力大减。不过他存了私心,只抓天宝寺的和尚和碧水潭的门人。 玉圣上人和安夫人见状,当然免不了一阵破口大骂,跟着依样画葫芦,同样只扔其他两派的人。 转眼间就抛出去了二十来人,这些人中命差些的,脚没落地,就被利刃洞穿了身体,当场毙命;命稍好些的,能多喘几口气,但也仅限于此。留在中心的人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机会,失控的情绪得以平复,开始听从各自掌门调度,全力反扑。 局势逐渐开始反转,战至黄昏时分,形势已然明朗。但见青光一闪,华正德反手回剑,长剑刺入背后袭来的峨眉弟子心口。至此,发狂的峨眉派弟子被全数了结。 幸存诸人望着遍地的尸首,无不心有余悸。 第25章:内讧 此役过后,万剑山庄只剩五人,碧水潭还有九人,天宝寺最少,仅余四人。 玉圣上人暗自忖度:“我人数最少,待会儿找寻秘籍,定要吃亏。”想到此节,恶念斗生,一瞥地下尸体,心中有了计较。但见他双手合十,口中絮絮,似是在为身亡弟子念经超度,待走到一具峨眉派弟子的尸首前,右足在其腰身上很隐秘地踢了一脚。 碧水潭几名弟子正在相互裹伤,没有任何征兆,一具尸体猛地向她们扑了过来。正欲拔剑相对,忽听得一声猛喝:“师侄小心。”但见一根禅杖从旁横扫而来,击中那尸首之后,丝毫没有减速收手的意思。只听得“嘭嘭”两声响,最前面的两名碧水潭女弟子身受重创,登时毙命。 安夫人柳叶双刀唰地拔出,怒喝道:“大和尚,你做甚么?”只见玉圣上人狂拍自己脑门,一副懊悔不已的样子,自责道:“贫僧见这疯子突然扑向两位师侄,一时救人心急,不小心下手重了。哎呀呀,真是罪过……” 安夫人没有目睹前后经过,冷哼一声,半信半疑道:“救人心急?我看你是杀人心急吧。”慧全戟指叫道:“你敢污蔑我师父,我跟你拼了!”他嘴上叫的凶狠,脚下却纹丝不动。 玉圣上人劝住慧全,道:“安夫人痛失爱徒,心中悲愤,言语稍有不善,是可以理解的。但安夫人真是错怪贫僧了,贫僧自出家以来,始终秉持着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的原则行事做人。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僧救人还来不及,又怎会去做那行凶伤人的勾当呢?”说着连连悲叹,道:“今日贫僧持行善之心出手救人,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反而害了两位师侄。”捂住脸庞,竟哽咽了起来,哭得片刻,又道:“若能以贫僧的性命换回两位师侄,贫僧绝无半句二话。” 安夫人冷然道:“好啊,那就换吧。”说着脚尖在地上一点,踢起一把长剑,长剑不偏不倚落在玉圣上人手中。 玉圣上人一怔,道:“安夫人,你这是?” 安夫人道:“你不是说要以自己的性命换回我两个徒儿吗?”慧全叫道:“人都死翘翘了,怎么换?况且我师父千金圣体,岂是这两个卑贱女比得了的?” 安夫人正要发作,玉圣上人率先叱道:“慧全,出家人怎能口出恶言?”慧全争辩道:“师父,我……”玉圣上人喝道:“我什么我?还不向安夫人道歉。” 这时碧水潭中一个年纪较大的门人站了出来,指着玉圣上人道:“大和尚,不用再惺惺作态了,那疯子早已死透,我亲眼见你一脚将他给踢飞起来的。” 安夫人闻言大怒,一声号令,碧水潭门人登时团团围了上去。玉圣上人和三名弟子背靠着背,各挺兵刃,护在前胸。 玉圣上人自恃武功高于安夫人,但刻下以四对七,结果如何还真不好说,同时心中又好生懊恼:“怎么会让那个婆娘给瞧见了呢?早知她眼尖,方才就改杀她了。” 安夫人迟迟不动手,亦是因为心中顾虑万千:“我跟这秃贼两败俱伤,姓华的渔翁得利不说,他一狠心,赶尽杀绝也不是做不出。不行,绝不能让他置身事外。”于是朗声道:“华庄主,这秃驴阴险狡诈,除了他,于我俩都有好处。” 玉圣上人听她拉拢华正德,心下更急了:“他们两派联手,我必死无疑。”当下叫道:“华庄主,贫僧方才这么做可是为了咱哥俩啊。先前生死之战,她碧水潭缩头畏尾,保存实力,分明是想在争夺秘籍时占得先机。” 安夫人叱喝道:“我呸,老秃驴教导无方,门下个个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只顾逃命,反而死得最多。” 华正德本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想安夫人和玉圣上人鹬蚌相争,斗个鱼死网破,峨眉派的秘籍、丹药还有宝剑自然全归他一人所有,这个结局于他而言,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这时听见安夫人想拖他下水,他当然不乐意,可转念一想:“我若袖手旁观,看安夫人顾彼忌此的模样,可能还打不起来,那么又必将形成三派争锋的局面。如果选择其中一方,至少可以除掉一个竞争对手,至于帮哪一个吗?嗯,贼和尚巧言令色,活着对我威胁更大。”下定了主意,长剑出鞘,叫道:“贼和尚口蜜腹剑,正道之中出了你这个贪人败类,简直是对我等侠义之辈的侮辱。” 玉圣上人见华正德选择相助碧水潭,与己为敌,直恨得咬牙切齿。只听他一声怒喝,禅杖扫出,风声飒然,大有横扫千军之势。安夫人和华正德不敢硬接,退后一步,待他再进招来。不想玉圣上人一杖扫出之后,不攻反退,左手连续抓过三名弟子的背心,照着华正德二人就掷了出去。 慧全原本还想瞅准机会自己开溜呢,不意还是年轻了点,让他师父抢了先。他人在空中,身不由主,只能哇哇大叫。人还未落地,身上就让安夫人与华正德戳了好几个窟窿,当场毙命。 安夫人与华正德被这么一阻,玉圣上人已突围逃出,两人当即拔腿便追。 玉圣上人逃出大殿,直奔宫门而去,心中只存了一个念头:“保命要紧。”至于峨眉派的武学秘籍,只有忍痛割舍了。大好良机就此错过,除了懊恼还是懊恼。 眼看就要逃离紫云宫,背后破空之声骤起,来势迅疾,犹似闪电惊飙。玉圣上人刚在心中咒骂了一句,两把飞刀就从身前擦过,钉在了门板之上。他知道这是安夫人的独门暗器——夺命三三刀,不禁暗叹道:“好凌厉的飞刀!好厉害的婆娘!” 安夫人三十三把飞刀如疾风骤雨般袭去,意不在伤人,此时的玉圣上人全身戒备,飞刀难以伤他,她是要挡住他的去路。虽说只能缓住玉圣上人片刻工夫,但对她来说,这片刻工夫已然足够。 玉圣上人深知一旦让华正德和安夫人追上,基本可以宣告呜呼哀哉了。他稍一合计,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突然调头折返。 安夫人和华正德对视一笑,心想:“这回看你往哪跑?”紧追不舍,双方只相差了两三丈的距离。 紫云宫算不上庞大,但若是初来乍到,无人指引,还是很容易迷路的。玉圣上人今朝尚且是第一回踏进紫云宫,对宫内地理形势一无所知,只见他左转右拐,东窜西拱,意图寻找其他出路。不期事与愿违,出路没找着,反而越绕越糊涂。到得后来,连回正门的道路都记不得了。 玉圣上人越发急躁起来,一时慌不择路,在转过一个弯后竟然闯进了一个死胡同。 安夫人厉声道:“老秃驴,看你还能往哪跑?”华正德笑道:“上人还是自我了断的好,免得动起手来,稍有疏忽,连个全尸也留不住。” 玉圣上人喘着粗气,心中甚是不甘,咬牙瞪目,愤激异常。 安夫人与华正德交换个眼神,分左右一步一步向前进逼,就在两人出手之际,玉圣上人突然仰天大笑。 安夫人一怔,喝道:“老秃驴,你笑什么?” 玉圣上人道:“贫僧当然是在笑你了。”安夫人一听这话,立生疑忌,不知他耍什么花样,说道:“笑我?笑我什么?”玉圣上人道:“当然是笑你蠢啦,哈哈哈哈。” 安夫人大怒,柳叶双刀凭空虚劈,嗡嗡作响,喝道:“死到临头还在耍嘴皮子,念在我们两派之间有些旧情,身后事替你料理了。说吧,是想喂猪?还是喂狗?” 玉圣上人冷冷一笑,道:“喂狗喂猪贫僧是无所谓的,但有件事夫人定是有所谓的。”安夫人道:“哪件事?” 不等玉圣上人开口,华正德率先道:“跟这秃驴啰嗦什么?你攻左,我取右,了结了这贼和尚。”玉圣上人摇头道:“华庄主,贫僧还道你是个聪明人呢,你这般心急了结了我,万一你徒儿还没找到剑谱与心法呢?” 安夫人大惊,回头瞧去,果然只见自家弟子,一时惊怒交加,道:“华正德,你……”她适才一心全放在玉圣上人身上,不想华正德早在大殿之内就悄悄遣开了他门下弟子去寻找丹药秘籍。 华正德的如意算盘被当众揭穿,也不辩驳,反而理直气壮道:“对付这个秃驴,老夫一人绰绰有余,人多了只会碍手碍脚。况且事先我们也没立下什么约定,安夫人若有异议,大可也让众师侄寻宝去,老夫丝毫不会介意。” 安夫人恨得直咬牙,心道:“不能再在这浪费时间了,老秃驴现下孤身一人,取他性命不急于这一时,反倒是华正德这只老狐狸,更得提防。”一声号令,携了门下弟子急急而去。 华正德见安夫人调头离去,恐她私下向自己弟子寻仇,睨了眼玉圣上人,道:“大和尚,今天算你走运。”收起长剑,跟了过去。 玉圣上人长舒一口气,心中暗喜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佛爷的弟子虽然死了个精光,但就目前情形来说反而对我更有利。我是最弱一方,他们自然不屑一顾,反倒是他俩之间如今存了嫌隙,相互猜忌。我正可以利用这一点,挑拨离间,嘿嘿,剑谱与心法最后会落得谁手,眼下还没定数呢。” 紫云宫内复复叠叠共数十间屋宇,他们不知秘籍藏在哪一间,只能一间间房找过去,一本本书翻过去。 一伙人只顾着埋头翻箱倒柜,倾盒倒笼。窗外日落日升,十二个时辰眨眼而过。寻了整整一天一夜,都快将紫云宫翻了个面,结果只收获了几瓶丹药。 众人再次回到藏经房,皆思量着是否错过了哪里。当下砸墙撬砖,寻摸机关暗室,又是一番折腾,到头来除了失望便是疲惫。 玉圣上人突然嘿嘿笑了两声,道:“安夫人,我们上当啦,秘籍早让老匹夫得了去,我们又哪能找得着呢。” 华正德的大徒弟站出来道:“贼和尚,你少信口开河,家师若是找着了秘籍,何必在这累死累活白费功夫?”碧水潭弟子也附和道:“对呀,人家又不傻。” 玉圣上人摇了摇头,道:“这就是老匹夫的高明之处了,倘若他光明正大收了秘籍,不说别的,贫僧跟安夫人就不能让他轻易踏出这紫云宫大门。纵使让他侥幸逃脱,江湖中人得知他抢了峨眉派的至上武学典籍,嘿嘿,到那时,跟峨眉派交情深的要找他晦气,觊觎秘籍的要找他讨要,他万剑山庄从此无一日安宁。老匹夫精明得紧,怎会使这笨法子。” 安夫人师徒虽然恨玉圣上人入骨,但也觉得这番话颇有道理,当下就有人站出来道:“华庄主,请将秘籍拿出来。” 万剑山庄这边几个门人听了这话,登时就不爽了,一言不合,就跟对面开吵了起来。 华正德忖度着眼下与碧水潭为敌,并无什么好处,说道:“安夫人,你不会也相信这贼和尚的鬼话吧?老秃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别忘了昨日他是如何残杀你的两名爱徒的。” 安夫人怒眉一展,瞪向玉圣上人,道:“我当然没忘。” 玉圣上人被安夫人这么一瞪,心下立即慌了,暗道:“这娘们不会这个节骨眼来报仇吧?”当下全身戒备,脚下慢慢朝门口移去,却听安夫人话锋一转,道:“这秃驴虽然可恨,但他方才所言并不无道理。” 玉圣上人闻言大喜,当即回过身来,禅杖横提,与安夫人成合围之势。 华正德又惊又怒,嘴角抽搐了好几下,道:“你们想怎样?”安夫人道:“只要庄主能证明自身清白,小妹就既往不咎。” 华正德稍作思量,昂头拍胸朗声道:“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夫起誓……”玉圣上人叫道:“发誓有个屁用。” 华正德怒极色变,可眼下处于弱势,不得不低头,怒哼了一声,道:“那要如何证明?”安夫人道:“非常时刻,非常手段。”玉圣上人叫道:“衣服裤子全给脱了,一件不剩。”他适才受两人欺压,早就憋了股气,这时不讨还回来,又待何时。 华正德只气得脸色铁青,不待他发作,他座下首徒率先忍不住了,叫道:“师父,咱跟他们拼了。”华正德强压怒气,仰天打了个哈哈,道:“老夫是没问题,但安夫人和贵派诸位……恐怕不太方便吧。” 安夫人鄙夷一笑,道:“男人我们见多了,不差你们几个。”一个碧水潭女弟子道:“老头子身上也没啥好瞧的,是不是呀?”一句话引得碧水潭众人一阵哄笑,纷纷附和。 华正德眼中凶光一闪而过,心道:“待取了秘籍,有你们这群浪蹄子的好看。” 玉圣上人呵道:“赶紧脱,别磨蹭。”华正德狠狠瞪了他一眼,懊悔先前没下杀手,无奈眼下敌强我弱,只能脱衣证清白,当下与四名弟子脱了个精光。 华正德道:“怎么样?还要看吗?” 安夫人摆摆手,uu看书 uukanu 示意他们穿上衣衫。 玉圣上人见华正德师徒身上并无秘籍,心中大喜:“看来剑谱与心法尚在紫云宫中,只要细心搜查,必能找到。唔,现在的问题是该这如何解决这两派人马呢?”瞄了眼安夫人,计上心头,只见他拊掌叫道:“华庄主光明磊落,说没有就没有,为避嫌疑,贫僧也脱了干净,让大伙瞧个明白。”说完自顾自解下僧袍,高举双手,叉开双腿,原地转了两个圈。 一个碧水潭门人没好气道:“看见了,看见了,赶紧穿上吧,当自己有多俏呢!”碧水潭弟子又是一阵哄笑。 玉圣上人也不着恼,笑嘻嘻地穿上了僧袍。 安夫人道:“这屋里是没有了,再到别处找找。”刚转过身,就见玉圣上人一个箭步,挡在了门口。 安夫人喝道:“死秃驴,你想干什么?” 玉圣上人不怀好意地笑道:“贫僧与华庄主都已向夫人证明了清白,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安夫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安夫人大怒,瞪目喝道:“淫僧。”一语方毕,柳叶双刀立时出鞘。 玉圣上人一个后跃,禅杖横胸。 安夫人正要讥笑他胆小如鼠,骤然间银光闪动,只见华正德师徒长剑在手,面露不轨之色。安夫人怒道:“华正德,你……” 华正德桀桀笑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安夫人,没想到报应来的这么快吧?” 安夫人这边虽然人数依旧占优,但对面有两名帮派掌门,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第26章:雨夜挑夫 眼见四周六个男人不住地奸笑,安夫人犯起了难,是死战守节还是屈服受辱,一时举棋难定。倒是她座下几个年轻弟子比较贞烈,纷纷表示就算送了性命,也决不让对面这群禽兽侵犯她们分毫。 两方对峙不下,剑拔弩张,四周气息为之凝固,只有屋外连连密雨声,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华正德六人越逼越近,就在一触即发之际,左首窗户吱呀一声,夹杂在雨点声中,声音甚轻,但三个掌门人皆是听得明明白白。 华正德大喝一声:“谁?” 只见窗前黑影一闪,跟着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窜入了雨中。华正德一声呼喝,也不去管那安夫人了,领着四名弟子一涌而出。 玉圣上人计策落空,只能恨恨地咬了咬牙,一脸怏怏跟了出去。 华正德展开轻功,紧追黑影不舍,一边暗自寻思:“此人脚步虽急,步法却不似发狂之徒那般杂乱无章,且中毒疯癫之人一见到正常人就犹如恶狗扑食,而这小贼方才鬼鬼祟祟躲在窗下,暴露行踪后更是落荒而逃,一切迹象表明他并未中毒。看他在屋宇之间穿梭自如,很有可能是峨眉派弟子,只要擒获住这个小贼,秘籍自然手到擒来。”念及于此,不由得精神大振,脚下加速,又想:“看这小贼的脚力也不过一般,我若不是苦于地形不熟,早逮住他了。” 那黑影尽捡犄角夹缝钻,可不论他如何拼命疾奔,始终甩不掉华正德诸人。但听得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黑影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慌乱起来,一个不慎,差些让地下的杂物给绊了一跤。好不容易穿过一条游廊后,来到一座大天井。 华正德趁黑影手忙脚乱又追近两步,眼看触手可及,深提一口气,右手成爪就去抓他肩膀。 那黑影大叫:“师弟开门!”猛听得隆隆声响,东面角落里的一块大黄石竟然推开了半尺。 华正德一惊:“还有人?”心念电掣般又是一转:“这声音我记得,是那叫成什么丰的小子,这月初在寿宴上见过。”这么一分心,竟没抓到。他变招也快,左手腕一翻,长剑出鞘,直斫那黑影双腿。 招至半途,陡然间听到大黄石后面有人叫道:“看镖。” 夜黑,雨扰,华正德看不清那暗器来路,听声辨势,好似共有三件,分上中下三路射向他脖颈人迎穴、腹部气海穴和膝外阳陵穴。他若不躲不闪,这一剑定能得手,只是冒的风险太大。权衡轻重之后,身子向右微侧,暗器擦身而过,尽数击在墙上。 被这么一阻,那黑影一个箭步,窜进了洞内。华正德再飞身扑上,终还是慢了一步。巨石轰的一声,又紧紧合上了。再回头看那暗器,不过是三枚铜钱而已,而且从留在墙上的印记来判断,扔铜钱之人的功力很是一般,纵然打在身上,最多留三块淤青。 华正德诸人先前多次经过这个天井,但从未留意墙角的这块大黄石,以为只是块点缀布景之用的普通石头,不想竟是个秘密山洞。 到得这时,一伙人才恍然大悟,为何翻遍紫云宫却始终寻不着那剑谱和心法。 玉圣上人耳贴巨石,凝神聆听。 华正德道:“怎么样?”玉圣上人道:“有人。”一个万剑山庄弟子没好气道:“你这不是废话吗?走开,我来听。” 玉圣上人也不去与他置气,退到一边,暗自筹思:“眼下即使打开了这道石门,夺得秘籍,也难有我的份。听里面动静,也就区区几个人,若是能够让他们三方混战,斗个你死我活就好了。” 华正德和安夫人没有考虑那么多,两人一心只想着打开石门。两派人马齐力协作,可不管是推、拉、砸,撬,始终动不得那巨石分毫,最后反而累得个气喘如牛。 华正德捻弄着髭须寻思道:“既然外面开不了,只能让这几个小贼从里面打开了。从适才发射铜钱的力道来看,应该是入门没几年的普通弟子。”当下用剑柄在巨石上敲了两下,叫道:“几位师侄,外面那些着了魔怔的弟子已被老夫妥善处理了,你们可以安心出来了。” 只听洞内有人哼了一声,跟着叫道:“华正德,没想你堂堂一庄之主,竟能做出这等下三滥的勾当,你还有没有羞耻心?”正是刚才那黑影的声音。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成炳丰。 华正德道:“是成师侄吗?哎呀,成师侄,你可错怪老夫了,那些人早已心智失常,见人就砍,老夫也没办法呀。老夫心中的煎熬只怕胜过师侄千倍、万倍。”跟着向安夫人使了个眼色,安夫人立明心意,忙深情款款附和了两句。 成炳丰不为所动,回道:“你们背地里干的勾当,自个儿心里最清楚。”又一个声音道:“成师兄,用不着跟这种人啰嗦。” 华正德暗骂一声:“小杂种。”董至宗的尸体他们早已发现,可那刘常新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初时只道是逃下了山,这会儿看来,很有可能藏在秘洞之中。他虽没跟刘常新正式较量过,可那“疾风无影剑”的名头,可不是靠着虚名起来的,真要对垒上了,胜负还真不好说。 正当华正德待再软言几句,心念闪动:“倘若刘常新安然无恙,只怕早已杀将而出,哪还会像这般畏畏缩缩躲在洞内。嗯,刘常新不是受了重伤,便是见阎罗王去了。”念及于此,惧意全无,狞笑道:“你们既然清楚老夫的手段,就该知道落在老夫手中的下场,何不痛痛快快交出秘籍,老夫一个高兴,或许还可留你们一条生路。” 成炳丰叫道:“老不修,你做梦吧。”他心中雪亮,今天只要踏出这个山洞,必死无疑。 安夫人道:“我们就守在这,看他们没粮没水能在里面挨多久。”华正德点了点头,目前也只有这个法子了,说道:“等雨停了,再搬些干柴来,熏也要将他们熏出来。” 万剑山庄几名弟子特意去找了张黄花梨靠背椅来,请师父在廊下安坐。华正德屁股还没坐热,忽然听到宫门方向传来呼喊声。 诸人面面相视,脸上皆露出疑惑之色。 华正德提起长剑,道:“去瞧瞧。” 声音是从大殿传过来的,一干人飞奔到殿上,但见大殿之上,不知何时冒出来十个峨眉派女弟子,正围着一个发狂的青袍道士,苦苦相劝。青袍道士早已发了狂,哪去理会她们的劝辞,照着十人乱砍乱劈。十人脸上垂着泪珠,只挡架,不进招。 魏云哽咽道:“王师兄,你是怎么了?我是魏师妹啊,你不记得我啦?”那道士呜呜低吼着,只是一个劲地劈砍。 两天一夜未曾合眼,安夫人早已烦躁不堪,眼见不过是峨嵋派十个小辈弟子,无意多费口舌,手一扬,一柄飞刀疾射而出。噗的一声,飞刀插入背心,登时了结了那发狂的道士。她心下盘算的是生擒了这几个黄毛丫头,还怕那姓成的小子不乖乖交出秘籍? 方小琬等震惊之余,又是满腹疑团,安夫人等怎么会出现在紫云宫。 余赛男冲着安夫人叫道:“你为什么要害我师兄?”安夫人径直走到尸身前,拔出飞刀,缓缓说道:“他心智已失,早就不是你的师兄了,难道你们看不出吗?” 望着堆积成山的同门尸体,方小琬十人哀恸莫名,想要哭但泪水早已流干,只是不住地喃喃道:“这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夫人向华正德和玉圣上人各使了个眼色,u看书 .uuknshu.cm 二人立会其意,不动声色地绕到了方小琬一众的身后。 猛然间,三人同时出手,只见手影交错,穴道连点。 方小琬十人这几日来几乎都没有合过眼,再加上眼前这突然噩耗,精神体力严重透支,朦朦胧胧中穴道就给制住了。 余赛男登时惊醒,叫道:“你……你们干什么?快解了我们穴道。”华正德笑道:“我看几位师侄情绪波动过大,怕你们一时想不开,这才出此下策。嘿嘿,嘿嘿。”跟着命门下弟子道:“抬她们去秘洞。” 正准备动手抬人,玉圣上人忽打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嘘。” 安夫人眉梢一扬,道:“大和尚,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一语甫毕,见华正德也皱起了眉头,安夫人不敢大意,忙凝神细听。 透过雨声,山道上果有人声传来,且从声音判断,人数不少。 余赛男深提一口气,纵声叫道:“来人……”才喊了两个字,就让身旁的华正德封住了哑穴。当然,她九个师姐妹也没能幸免。 玉圣上人道:“脚步声沉重且杂乱,不像是练家子。”安夫人道:“但三更半夜的,这一帮子人上山来做什么?”华正德道:“先躲起来,摸清对方来历再说。” 当下一众人跃上神坛,躲在三清像背后,静待这一伙不速之客。 不多时,殿外传来“嘿哟”“嘿哟”的吆喝声,跟着只见二十四个赤膊汉子两人一组,总共挑了十二口棺材进得殿来。 第27章:扑朔迷离 走在最前头的粗汉乍见大殿内这多般尸体,顿时给吓得破胆丧魂。其余二十三人见到如此恐怖情景,亦是失声惊叫个不停。虽然一路上来,途中已见了不少横尸,但雨夜天黑,只能见个大概轮廓,而大殿上烛火通明,一时间上百具四肢扭曲、面目狰狞的尸体映入眼帘,教他们如何不害怕。 华正德见来人不过是些乡下粗汉,不禁松了口气。正要出来喝问他们大半夜的抬十二副棺材上山来是何用意,眼角余光陡然瞟到最后一口棺材之后,还有一人,青袍长剑,分外的眼熟,那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叶馗。 叶馗信步走进大殿,见到满地的尸体,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反而说了句:“有意思。” 方小琬十人哑穴被制,说不出话,只得以一个劲地向叶馗眨眼,希望他能够察觉到神像背后的埋伏。 叶馗随手褪去蓑衣竹笠,跨过尸堆,走到十人面前,冷厉的目光在十人身上来回一扫,哼的一声,道:“你们还活着呢。” 方小琬十人初见到这十二口棺材,皆是一头雾水,不明所以,这时听到他开口说了这一句话,才明白这十二口棺材是为她们准备。因为叶馗曾说过他只保证她们十二人到达岳阳楼,至于是死是活,他毫不在意。 华正德这月初刚在万剑山庄见过叶馗,这时再见,当场就认了出来。一时间,疑惑、兴奋、紧张三种情绪交杂融会。疑惑这个恶贼怎会到紫云宫来,又怎么会与峨眉派弟子相识;兴奋是只要伏诛了黄泉摆渡人,必然声名大噪;至于紧张么,自然是因为对手并非易与之辈。 安夫人与玉圣上人在得知眼前这个不速之客即是臭名昭著的黄泉摆渡人后,皆大吃了一惊。惊讶过后,却露出了喜色,两人对望一眼,心下打着同样的盘算:“若能今日诛灭黄泉狗贼,以后在江湖道上,谁还敢小觑我一眼。”当下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叶馗一个人身上。 华正德打了个手势,诸人会意点头,伸手入怀,严阵以待。 蓦地里,只听华正德猛地一声大喝:“走你。” 大殿之上,破空声骤响,数十枚暗器一齐射向同一个目标。 这许多人躲在神像背后,叶馗岂能不知,他冷哼一声,跨上一步,右手已从尸身上除下了一件道袍。但见他以袍作盾,数十枚暗器打在道袍上,犹如泥牛入海,连个声响都没有。 他用道袍接过暗器,顺势一带,再一送。数十多枚暗器拐了个弯后,又尽数射了回去。只听得黑暗之中惨叫连连,除了华正德、玉圣上人还有安夫人外,其他诸人立时毙命。 华正德三人皆没料到对方武功竟厉害如斯,躲在神像背后,栗栗危惧。刚揩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就听外面叶馗幽幽说道:“是你们出来,还是我过去?” 三人面面相觑,心里斗争了许久,依旧没争出个结果来。适才一招,已表明即便三人联手,也不会是叶馗的对手。 还要数华正德饱谙世故,但见他落落大方地走了出去,笑道:“原来是叶老弟啊,刚才灯黑,把老弟当作了这群疯子的同伙,老弟莫怪哈。”叶馗只说了两个字:“是吗?”面无表情,完全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玉圣上人眼珠子一转,故作惊讶,道:“啊,这……这是黄泉剑吗?那阁下岂不是……黄泉摆渡人?哈呀,久仰久仰,贫僧素来仰慕阁下,今日得以在此相见,真是菩萨显灵。”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过后,又道:“华庄主上了年纪,眼神不大好,老弟千万不要怪他。贫僧适才也劝过他,怎能没弄清楚就贸贸然向人射飞镖呢……” 华正德见玉圣上人信口开河,气得头皮发麻,不待他说完,就叫了起来:“死秃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长剑刺出,就往玉圣上人身上招呼。 两人骂骂咧咧,各下杀招,从殿上一直杀到殿外。不想刚出门外,就没了动静。他们起初拼杀是真,待斗到殿外空地,见叶馗不来追究刁难,四目一对,心意互通,此时不溜更待何时,没命价地跑下了山。至于那《两仪无象剑谱》和《黄庭玄经》,比起自身性命,简直不值一提。 安夫人则是趁着他俩拼命时,早一步溜了出去。 叶馗也不在意,解开魏云的穴道,问道:“那两个年纪大的呢?”他问的是唐霞和兰婶的去向。 魏云紧锁着眉头,环望了一周,摇头道:“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去了东院吧。” 唐霞一行十二人进得紫云宫后,见到宫内惨象,悲不自胜,一时间只觉天昏地暗。唐霞与兰婶便在那时走散了。 魏云手脚禁锢解除后,率先解了身旁余赛男的穴道。 余赛男一得自由,急忙叫道:“不能让那三个奸人跑了。”当下提气欲追,却只觉丹田空空如也,双腿更是酸软无力,没跑几步,就跪倒在了地下。 连续几日奔波,魏云等早已精疲力竭,加上体内酥筋虚风散尚未除尽,伤口也没有痊愈,能坚持到现如今已经算是奇迹了。当下只能寄希望于叶馗,不意刚开了个口,即遭来叶馗一声厉喝:“闭嘴。”他可没兴趣多管闲事,向那二十四个挑夫道:“看着她们。”跟着准备去找唐霞和兰婶,然而却见那群挑夫相互之间推推搡搡,似乎有话说,却没人敢开口。 叶馗道:“有话直说!” 一个中年挑夫给推了出来,只见他搔头挠耳了好一会儿,干笑道:“呃……大家伙……嗯……不太想……不太想干了。”叶馗冷冷问道:“为什么?” 那中年汉子指着大殿上的尸堆,道:“这么多尸……太……实在太过凶险了。”叶馗脸色一沉,道:“一开始我就说过,这份差事十有八九是要死人的,你们也都答应了的,否则我出这么重的酬金干嘛?” 中年汉子嗫嚅道:“可……可我们没想到会真的死人。” 叶馗双眉一竖,沉着喉咙道:“你们视我是儿戏之徒吗?”那中年汉子忙摇手道:“没有,没有,当然没有,我们怎么敢小觑壮士,只是……只是……” 叶馗冷眼向他身后一扫,道:“你们也都不想干了,是吗?” 大半人点头称是,但也有五个汉子站了出来,道:“六片金叶子,别说可能死,就算真要送命,我们也干。” 叶馗点了点头,向生了怯意的十九人道:“金叶子留下。” 那中年挑夫听叶馗口气有松,忙点头哈腰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旁边有个酒糟鼻小心翼翼问道:“我们将这么多棺材抬上山来,也蛮辛苦的,可不可以留下一片呢,就一片。” 叶馗冷眼一瞪,那酒糟鼻一个激灵,忙将金叶子全数留下。 十九人依依不舍交出金叶子,正待离开,只听叶馗森然道:“我有说你们可以走了吗?”那酒糟鼻叫道:“酬金都已经全还你了,你还想怎样?”叶馗冷哼一声,道:“既然生当作人,就该说人话,你们食言而肥,贪而无信,我也无需将你们当人看待。要想下山,每人留下一条臂膀。” 那十九个汉子闻言大惊,继而大怒,叫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我们又没多拿你一文钱,凭什么要砍下我们的手臂?” 叶馗冷冷一笑,道:“等我取你们项上人头的时候,你们就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不讲道理。”他生平最恨背信弃义之辈。 那十九个汉子听了这恫言吓语,哪还敢再往外踏出一步。 那中年男人道:“我……我改主意了,我干,我干。”回身取过五片金叶子。余下十八人面面相觑,无可奈何,也只能重回殿中。 叶馗瞥了他们一眼,不再计较,举步出殿。只见他刚走到门口又转了回来,向方小琬十人道:“忘了说件事,我之前没杀你们,不是我心软,眼下就到六月份了,天气闷热,过不了两天尸体就会发臭,而岳阳楼也不是短期内即能够抵达,这就是我没杀你们的原因。若你们再要给我耍什么幺蛾子,这便是你们的归宿。”说完,猛地一拍棺材。 他留下这句话后,就去找唐霞与兰婶了。转了两圈,终于在天井找着了两人。 他到来之时,石洞已经打开。石洞内除唐霞与兰婶外,还有成炳丰、何人杰五名弟子。五人身上皆是伤痕累累,唐霞与兰婶正替他们敷药包扎。 这山洞是峨嵋派用以储存粮食蔬菜的冷藏室,前窄后宽,甚是凉快,深处层层叠叠堆放了不少物资。 成炳丰五人一见到叶馗这个陌生人,当即抢身去按石洞机关,但还是慢了一步。兰婶见状,忙跟五个师弟说明了情况。成炳丰等听完,这才放下警惕。 兰婶替何人杰包扎好伤口后,问道:“掌门师叔跟刘师叔呢?”五人默不作声,只是低头垂泪。唐霞急道:“说话呀!” 成炳丰哽咽道:“掌门师伯……不幸西归了……”哽哽咽咽,再也说不下去。 唐霞听了,犹似坠入冰窖,双手垂地,怔怔发呆,好一会儿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一时间,山洞之内,悲声如潮。 好一会儿,唐霞才止了眼泪,问道:“你师父呢?”成炳丰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 当下将发狂一事说给唐霞听了,至于发病缘由,却是一无所知。事发后,经过他们对比排除后,得出的结论是饭水中有毒。当天他们五人或因值勤,或因私事,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饭,喝上一口水。 混乱之中,他们五人有幸躲进石洞,这才逃过一劫。到得昨日,洞外突然安静下来,成炳丰伤势最轻,壮了胆子出去一探究竟。来到大殿上,两百多具尸体触目惊心,然而令他惊疑的是,其中近一半尸首却是外派人员。一番查勘,终于让他在藏经房发现了图谋不轨的华正德一众。 听到这节,唐霞登时怒火大炽,咬牙道:“华正德,你们等着,终有一天,我要你们付出代价。”忽然想起一事,忙问:“剑谱和心法呢?有没有让他们得逞?你说啊!” 唐霞焦切万分,双手不觉攥住了成炳丰肩膀,指甲深陷,疼的成炳丰龇牙咧嘴,直摇头道:“不……不知道。” 叶馗侧立一旁,对她们的涕哭哀号丝毫不为所动,倒是成炳丰的回叙让他起了好奇心。他早已发觉尸体死状有异,也猜到了中毒一节,只是他从未听闻世上有什么毒药有如此病症,不禁赞道:“有意思。” 唐霞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工夫搭理他,径直来到藏经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亲眼目睹各代师祖辛辛苦苦搜集而来的典籍让贼人糟蹋的一塌糊涂,依旧愤懑难抑,不住嘴地叱骂:“狗贼。” 原本存放两本秘籍的锦盒,此时被散弃在角落,盒中自然空无一物。众人寻了两圈,无功而返。方小琬十人解开穴道后,这时也赶了过来。 唐霞思绪纷乱,但她身为众弟子仰望的长辈,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失了方寸,深吸了两口气后,向成炳丰道:“带我去见掌门师兄。” 当下成炳丰领着众人来到东厢房,屋内躺着董至宗在内的五具尸体,唐霞抱起董至宗的遗体,又是一阵痛哭。 嗓子哭哑,眼泪流干,唐霞开始检视尸身:“除了师兄之外,另外四具尸体死相狰狞,显然是中了邪毒所致。师兄的死状虽然说不上安宁,但与发狂而死的尸体相比,还是有所差别的。师兄全身上下血肉模糊,看样子是死在这乱剑之下。”忽地心头打了一突:“师兄虽有内伤在身,但也不至于连四个师侄都打不过,更何况四名师侄中毒发疯之后,出招全无章法。” 她重新检查了一遍尸身,竟没发现致命伤,而且从伤口判断,似乎是死后才劈砍上的。为求真相,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沉了一口气,道:“师兄,你原谅师妹。”说罢,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在董至宗遗体胸口划开一大道口子。 方小琬等年轻弟子体力早已透支,精神恍恍惚惚,再也经受不住多余的刺激,纷纷转过了头,不忍直视。 只听唐霞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兰婶忙问:“掌门师叔他?”唐霞黯然道:“师兄是让人震碎心脏而死的。”兰婶恨恨道:“何人如此歹毒?” 唐霞取过针线将伤口重新缝上,边缝边暗自思量:“师兄并未中毒,然而凶手还是下了杀手,而且从手段来看,极其狠辣。唔,杀害师兄的凶手一定就是下毒之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以致下此狠手?莫非是泰山派?嗯,不会错,肯定是他们。那一日无功而返,陈有鹿和牛铅肯定大为不服,存了忌恨。他们明刀明枪斗不过我们,便使那鬼蜮伎俩,哼,泰山派……” 她越想越气,到最后,全身都止不住地抖动。半晌后,才平静下来,掏出半路拦截下来的信笺,道:“这封求援信是丰儿你写的吧?” 成炳丰点头嗯了一声。事发当日,他们五人躲在山洞内,急的团团转,想要下山求救却又不敢踏出山洞半步,也多亏了成炳丰机灵,吹哨引来信鸽。 紫云宫的信鸽经多代培养,已经十分驯善,听到哨声,就第一时间飞到了山洞口。成炳丰开了条细缝,成功抓获一只,才有了后面的飞鸽求援。 唐霞听完,点了点头,跟着收拾好心情,说道:“前后再找一遍,说不定还有生还者。” 屋外,不知何时,雨消云散,天际现出鱼肚白,已是清晨。 众人早已疲惫不堪,但心里挂念着同门安危,当下强提精神,分头找寻。 方小琬前往客堂时,忽见叶馗蹲在大殿之上,正在摆弄着什么。她好奇心起,走近一瞧,登时给吓得寒毛直竖。uu看书 uuknshu 只见叶馗手持一把断剑,正在给一具尸身开膛破肚。 方小琬认得逝者,正是不久前才逝世的王师兄,喝道:“你在干什么?”叶馗斜了她一眼,冷然道:“你觉得我在干什么?” 唰的一声,方小琬长剑在手,叱道:“人死了都不得安稳,你快住手!”叶馗哪去理会他,用断剑在肠胃里来回翻搅了几下后,从中挑出一小块残羹。 方小琬一声娇喝,挺剑削他手背,她不欲伤人,情知也绝非叶馗对手,只想逼得他停手。叶馗伸出食指不紧不慢地在剑脊上轻轻一弹,当的一声,方小琬虎口发麻,长剑脱手。 叶馗将那块残羹装瓶收好,从容起身,指着棺材淡淡问道:“这十二口棺材,你最喜欢哪一副?” 方小琬心头一突,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想到自己命不长久,大好青春戛然而断,世间上许多美好还没来得及亲身品味。想到这些,不由得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眶中打了两转。但她并非贪生讨饶之辈,更不想在这个恶人面前露怯,脖子一挺,准备顶他两句,忽感肃烈杀气扑面而至,跟着就听眼前人道:“不要再考验我的耐性。” 留下这一句后,叶馗便扬长而去。 方小琬怔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是该感到庆幸还是屈辱。 叶馗涉猎广泛,却也从未见过症状如此奇怪的毒药,他于医道毒理算不上精通,搜集样品,是要拿去问一个用毒高人。他此举不为防范未来,亦不是有造福世人之愿,全是兴趣使然,如果运气好,还能换些丹药。 第28章:井中人 方小琬正自发着愣,蓦地里,殿外有人大喊:“找着刘师叔了!找着刘师叔了!” 喊话之人是魏云,当下众人随着她来到后院的一口枯井前。 魏云指着枯井,磕磕绊绊道:“刘……刘师叔好……好像就在井底。”唐霞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好像?”魏云解释道:“里面黑布隆多的,啥都看不见,听声音有些像刘师叔。” 众人挤在枯井四周,伸长了脖子向下面张望,然而当真如魏云所言,井底什么都看不见。 唐霞高声唤道:“师弟,师弟!”等了一会儿,见无人回答,又喊道:“师弟,是师姐啊,你回我一声。”众弟子也跟着呼喊。 只听得井下传来低沉的“呜呜”声,分不清是人声还是其他声音。 兰婶心思缜密,不待唐霞启口,就取来了油灯和麻绳。 井深火小,一开始尚能看清井壁,到后来,借着那一点火光,只能模模糊糊看个大概。不多时,兰婶手上一轻,油灯终于堕到井底。井底果然有人,且不止一个。持续几天雨水,打烂了井底污泥,但见四人或跪或趴在淤泥之中。 其中跪着的一人,披头散发,唐霞一眼便认了出来,的的确确是她师弟刘常新。唐霞喜不自胜,再次向里呼喊道:“师弟,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将绳子系在腰上,师姐拉你上来。” 然而除了那低吼声,再无其他动静。 唐霞拉过边上多余的一条麻绳,就要往自己腰上绑缚。 兰婶等见状,急忙劝解,虽不能断定,但众人心里都是一般的心思:“刘师叔那形态,恐怕是凶多吉少,中了邪毒啦。”唐霞哪能不知,只是同门情意何等深厚,即便只剩一丝的希望,她也要试上一试。 余赛男忽然指着井下喊道:“师父,快看!” 唐霞忙探头向井内望去,只见刘常新抓了一把长剑对着油灯疯了一般乱砍乱削。那油灯被他一劈,登时灭了。黑暗之中,只听得他疯狂咆哮和金石碰撞的声音。 刘常新疯癫的举动,印证了众人心下的推想。 兰婶见唐霞踌躇不定,又劝道:“刘师叔现今神智不清,敌我难辨。师叔贸然下去,井底狭隘逼仄,转身的余地都没有,实在太危险了。” 唐霞脑中早已乱成一团浆糊,一点主意都没有,问兰婶道:“那现在该怎么办?”兰婶沉吟道:“为今之计,只有先炼制出解药来。”唐霞没好气道:“你说的简单,目前连中的什么毒都不能确定,解药又何从谈起?”因心乱如麻,语气不免重了些。 兰婶知道唐霞喝叱她,全因忧心过切,当下也不作任何异议,只道:“不知《丹经》上有无记载此种邪毒?” 唐霞一怔,《丹经》是由峨眉派创派祖师编撰、后经历代先辈添补而成的医学典籍。唐霞对看书炼丹毫无兴趣,这本派中至宝,她入门至今,第一章都还没翻完。在她记忆里书中全是制药的方子,因此听到兰婶提起,不觉微微吃了一惊。说道:“那就取来看看。” 兰婶应声答应,不一会儿,抱来一部厚达三寸有余的册本,题签上写着“丹经”两个大字。 兰婶直接翻到最后一卷,那是“毒药篇”,当下众人一页页对比下去。 找了一个多时辰,方小琬突然指着其中一段道:“是不是这个?” 唐霞赶紧接了过来,照书念道:“学名:鬼夺心窍。起源:天竺。症状:心智俱失,躁动好杀。咦,没想到《丹经》内,还真录有这一款邪毒。” 她接着读道:“由于配方所需的‘鬼花’绝种,此味毒药已然绝迹于世。”再下面是详细的配方,而对症解药同样需要用到“鬼花”这一味药材,然其早已灭绝,解药登时成了遥不可及的东西。 正心灰意懒间,叶馗找了过来,沉声道:“你们十二个,跟我下山。”他取了样品后,找了个安静的所在打了会儿盹,所以这会儿才来。 魏云道:“刘师叔还在井底呢?” 叶馗刚想说:“关我屁事。”话刚到嘴边,骤然听到井底传来异样的咆哮声,登时起了猎奇之心,走到枯井前,向下张望。 魏云道:“刘师叔他中了邪毒,连我们都不认得了。” 井底漆黑一片,只有野兽般的嗥叫声。叶馗点着了根火把,投入井底。火把遇水即灭,不过已经足够他辨清底下的形势。 叶馗双眉微微一挑,道:“有意思。”话声甫毕,人已跃入井中。 峨眉弟子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他突然跳井,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 唐霞叫道:“你想干嘛?”她认定叶馗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第一反应是这个恶贼要对师弟不利。 将到井底时,叶馗四肢蓦地撑开,刹住了下落的势头。底下刘常新躁动不安,在井壁上胡乱劈砍,只砍的井壁火星四溅、石屑横飞。 叶馗居高临下,左手晃亮火折,此时他在刘常新头顶五六尺的高度,井底另有三具尸体泡在积水中,全身肿胀发白,臭气扑鼻,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刘常新乍见活人,对着头顶张牙舞爪。叶馗凝眸看去,刘常新身上多处负伤,且伤势不轻,双腿更是歪扭在一旁,显是折断了。 叶馗双腿收起,径直往刘常新头顶落去。待见对方左手爪、右手剑向他身上招呼时,左脚倏地踢出,劲道之猛,直教刘常新原地翻了个筋斗。 叶馗双脚方落地,右手已经抓住了刘常新的背心,喝一声:“起。”拔身纵起,脚尖点在垂直的井壁上,如履平地,一瞬眼的工夫,即回到了地面之上。 峨眉派众人是又惊又喜,同时又带了一丝恐惧,生怕刘常新发狂失控,杀伤自己人。 刘常新遭叶馗踢了一脚,兀自昏昏沉沉,耷拉着脑袋。叶馗抓他上来,当然不是体念唐霞等人的师门情谊。他之所以下井提人,完全是出于好奇,乱人心智的迷药他见的多了,能够在短时间内彻底夺人天性的迷药还是第一次见。他上山时晚了一步,发狂的活人一个都没见着,这时终于让他碰着一个,他当然要瞧个究竟。 叶馗捏着刘常新的下巴,左右来回打量。只见刘常新目光呆滞,面色苍白,并没有死尸那般暴起的眼球,青筋也没有突出在外。 正当他纳闷时,刘常新倏然醒转,失心疯般嗥道:“都疯了,都疯啦!别过来,不许过来!我……要我杀了你们!”四肢没了命地扑腾,意图挣脱开叶馗右手的钳制。 他这么一吼,叶馗立即看出了端倪,颇有些不爽道:“这算哪门子的邪毒?”一甩手,将刘常新扔到了井栏上,差点又翻入枯井。 众人大惊,忙不迭将刘常新搬离井口。 兰婶过来问道:“叶大侠,你的意思是,刘师叔没有中毒?”叶馗没瞧着新鲜,也懒得再搭理她们,说道:“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打点整顿,一炷香后,有谁没在殿上,自己挑一副心仪的棺材去。”留下了这句话,径自往前去了。 唐霞气地全身发抖,她师出名门,江湖公认的侠女,何曾受过如此折辱,想着总有一天要这个狗贼伏诛受法。 那边厢,方小琬几个女弟子已扶起刘常新,为免他再度发狂,手指连点,封住了他背后三处大穴。 刘常新并未中毒,事发当日,他像往常一般到后山练功。这天他兴致格外高,过了饭点都不自知。 回到紫云宫时,宫中已经大乱,同门中人相互残杀,疯癫之状,宛若地狱恶鬼降临人间。他阅历虽丰,却哪见过这等场面,不待他理清头绪,十余人已经团团扑杀了过来。他又惊又惧,只道当真是恶魔降临世间,长剑乱舞一通,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跌跌撞撞来到后院,准备从后门逃出。蓦地里,背后猛受一掌,他一个踉跄,翻身跌入了枯井。双腿便是在那时给摔断的。 然而灾祸并没有就此消停,井口接连跳下三个发狂弟子,虽然最后都死在了他剑下,但身上也受了好几处伤。更严重的是,在一连串的刺激下,神智竟也错乱了起来。 兰婶旁敲侧引,试图让刘常新恢复神志,可刘常新不是喊打喊杀,便是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到最后更是发烧晕了过去。 兰婶给他一搭脉,不由得大吃一惊,外体已是伤痕累累,内伤更是严峻,十二经脉,u看书 ww.uukah损伤过半,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一个奇迹。 当下众人分工协作,先给刘常新服下两颗专治内伤的河车一阳丹,再接骨、敷药、包扎,一炷香的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唐霞本是准备守在紫云宫与峨眉派共存亡的,可望着眼前十几名弟子伤的伤、残的残,自己若在此时撇下他们,师门大仇定然难以得报。一想到背后的罪魁祸首,胸口恶气陡升,暗自发誓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又想:“眼下紫云宫已成是非之地,是绝对呆不了了,能去的地方也只有与世代交好的岳阳楼了。” 紫云宫遭受同室操戈之祸乱,被搅得焦木赤砖,且幸连日密雨,大火才没延烧开来,但也是颓墙断壁,随处可见。后又经华正德一干人肆虐破坏,此时的紫云宫已是千疮百孔。 唐霞下令将外派人的尸体通通抛到宫外悬崖下,随后在紫云宫大小屋宇内浇洒灯油。众弟子明她心意,此行一去,用不了几日,三教九流各路脚色听到消息,都将涌上峨眉山寻金夺宝,索性一把火烧成白地,也不能让那些蝇营狗苟之辈玷污了紫云宫。 紫云宫外,唐霞手持火把,身后一众弟子面无表情地望着这个昔日出入起居的地方。过去几日,泪已流光,心已伤透,此时已经无泪可流无心可伤了。火把掷出,落在浇满灯油的宫门之上,登时飞火蔓延,没多久,就吞噬了整座紫云宫。 一个月前尚自独领巴蜀风骚的峨眉派,不想会在短短数日间落得如此境地,只剩下或伤或残十八人,转折之大,令人唏嘘不已。 第29章:蛮不讲理 刘常新双腿断折,生命体征波动不定,别说下地走路,抬着都要一万个小心。下了峨眉山后,唐霞雇了辆大车供他养伤歇息。 一路无话,不一日到得宜宾。途中叶馗嫌那二十四个挑夫脚程太慢,耽误行程,全给他打发走了。 刘常新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昏睡中度过,亏着他们峨嵋派丹药神效,在熬过了一开始的危险期后,性命暂时是保住了。神志方面,梦里仍会时不时地大喊大叫,但相较在峨眉山上时,总体来说是好的多了。 在城中用过午饭后,一干人直奔码头,却被告知连日大雨,长江沿岸洪水泛滥,一时半会开不了船。 来路上虽然也有见到躲避水灾的难民,但叶馗心想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不想问遍了全码头,非但无人敢接下这活,反被众船家当作了疯子。 方小琬等心下无不嘀咕:“这么大的水,还敢走水路,不翻船才怪,此人不疯即傻。”只是摄于其威,无人敢提出来。 当夜在城中歇息了一晚,半夜时分因上游一处堤坝决堤,早上醒来,大半个城浸泡在了泥水之中。好在只没至脚腕,否则可能要游着出城了。 众人顾不上盥洗,就匆匆出城避水。南行数里,地势渐涨,脚下也逐渐干燥起来。唐霞思忖着眼下只有在附近山里找一座市镇暂且住下,等大水退了,再回来坐船。 众人攀上一座小丘后,顺着山道,转而东行。叶馗在前引领,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唐霞初时只道他熟悉这一带路况,任由他在前引导。如此行了五六里路,眼见越走越偏,方知其中藏有古怪。 唐霞向以正派中人自居,不想与这恶人有任何瓜葛,当下在方小琬耳边低语了一句。 方小琬听了师父的话,立即赶上前,叫道:“姓叶的,你要带我们去哪?”叶馗头也不回道:“除了岳阳楼,我还能带你们去哪?” 唐霞闻言大惊,瞧他的意思,是准备要走陆路。按理说,水路不通,走陆路似乎是理所应当,但蜀道难行,人尽皆知。世人口中的蜀道,通常只是指长安至蜀地的山道,实则全国各地通往蜀地的道路,都可称作蜀道。 战国时期,秦楚相争,秦王劈山破石,开通蜀道。此后灭巴蜀,兴水利,建粮仓。秦军正是凭借巴蜀这块肥沃的根据地,不断蚕食楚国领土,最终得以统一六国。楚国相较于秦国而言,地理位置更具优势,却始终没能拿下巴蜀两地,也侧面反应了两湖地区至巴蜀之间道路的严峻。 唐霞倒不是担心自己,虽说体内迷毒尚未除尽,但她们习武之人,底子较常人深厚,爬点山路还是绰绰有余。她是担心重伤在身的刘常新,山路颠簸,伤口更加难以愈合。当下峨眉众弟子纷纷出言反对。 叶馗被吵得烦了,一声厉喝:“都给我闭嘴!”又道:“谁不乐意,到得前面镇上,自己去订做一口棺材。” 唐霞阴沉着脸,默不作声,心道:“他刻意要走山路,其中必有诡怪。哼,狐狸尾巴终于要露出来了,眼下功力不全,斗不过他,只能从权,且看他在前路到底藏了哪些阴谋。” 翻过几个矮坡,迎来一座草棚,众人停下来稍作歇息。 叶馗登上一座小山冈视察前路,眼角无意一瞥,见魏云下到河边洗手,心想小丫头不知轻重,大水滔滔,河岸又那么陡,要是一个不慎,跌落水中,谁能救得?欲将她喝叱回来,却不知她姓名,只能呵道:“给我回来。” 此时两人相距甚远,魏云又身在水边,耳际波涛滚滚,纵然听到了叶馗的喊声,也没上心,以为是在跟其他人说话。 叶馗恨恨骂了一声,就要下去揪她回来,不承想刚抬起脚,河岸那即传来一声尖叫,不是魏云还能是谁。 水边烂泥湿滑,她脚下一滑,身子直往水里头栽。眼看就要跌入水中,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冷不丁从后伸出,紧紧揪住了她的背心,却是兰婶。 魏云左手抱住兰婶,右手连拍胸脯道:“好险,好险,吓死我了。” 山冈上,叶馗亦是长吁一口气,回想适才魏云若是摔入水中,让大水卷了去,恐怕连尸首都没个地去寻,如此一来,他的诺言便兑现不成。 想到此处,不由得怒气勃发。驰步下得山冈,直奔草棚,冲着唐霞一众人道:“我不知道你们姓甚叫甚,我也不想记。从今天起,你们十二个人,分别对应十二个地支。”伸手向唐霞一指,道:“就从你开始,依次排列下去。” 峨眉派众人一听之下,下巴都给惊掉了,先前刘常新一事得他相助,不管他有心无心,众人对的他印象稍有好转,这时听他说出这般欺辱人格的话,无不忿忿,当然不答应。 魏云道:“叶大哥,我们又不是……不是猪场里的猪仔,我们是有血有肉、有名有姓的。”她情急之下,前后矛盾都不知。 叶馗心道:“猪仔难道没血没肉。”摇了摇头,都懒得吐槽她。 成炳丰道:“叶兄,袁师妹想说的是……” 叶馗沉脸喝道:“给我闭嘴。”指着成炳丰六人道:“你们六个跟我没有一丁点的关系,所以别来烦我,都给我滚远了开去。” 成炳丰遭他这么一顿呵斥,脾气再好,也不免怒气上涌,黑着个脸走到一边。 方小琬心中同样不忿,自在峨眉山上遭叶馗死亡威胁之后,心里一直憋着股气,眼珠子转了两圈,有了主意,朗声道:“我不知道你姓甚叫甚,我也不想记。这样吧,就叫你猪头好了。” 唐霞等听了,无不拍手赞好,对付这种蛮不讲理的恶人,就应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想叶馗毫无反应,只淡淡地回了句:“随便你们喽,反正我没意见。” 这个回答,大出峨嵋派众人意料之外,纷纷咋舌不已。 方小琬道:“我才不信。”叶馗道:“你不信什么?”方小琬道:“倘若我们粗口骂你,我不信你不会私下报复。” 叶馗冷哼一声,满脸的不屑,道:“你们算什么东西?我会在乎从你们嘴里出来的一词一句?” 峨眉众人听他这般傲慢无礼,皆是怒火中烧。 方小琬忍着怒气,朗声道:“好,这大话是你自己说的,从今天起我就叫你……嗯……”心下筹思:“该叫他什么好呢,越难听越好,就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看他平素冷冰冰的面无表情,跟死人一般,对了,就是这个。”当下说道:“死人脸,从今往后我就叫你死人脸,怎么样?” 兰婶上来劝道:“方师妹,这个未免也……不太好吧。”余赛男道:“兰婶,你太心软了,他没把我们当人看,我们又何必好言好语对他,我觉得死人脸蛮合适他的。” 兰婶见众人一水的怒气填膺,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想叶馗努了努嘴,满不在乎道:“死人脸就死人脸,你们叫着顺口就行。”顿了一顿,又道:“说实话,还蛮入耳的。” 方小琬本意是要膈应膈应他,不想被他轻描淡写一拂而过,一时哑口无言,不知他是口是心非抑或是当真不在乎。跟他相处了几日,知道此人反复无常,性情怪异,说不准还真是出自肺腑。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再说什么。 余赛男道:“你无所谓旁人怎么称呼你,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们有头有脸,不像你。”言下之意就是骂叶馗不要脸。 叶馗也不以为忤,正要回应,忽然听到前路传来吆喝声,原来是挑货担卖早点的小贩。当下二话不说,径直前去,片刻后提了一只竹篮回来,递给兰婶,道:“每人一样。” 兰婶见竹篮中摆满了早点,吃惊不小。这一路走来,打尖投宿,全由她与何人杰张罗,还从未见叶馗像今天这般殷勤,不禁暗自寻思道:“嗯,定是他觉得适才言语失当,他为人清高,开不了口道歉,便借这一竹篮早点来作赔礼。” 峨眉派余人亦是纳闷至极,不明白叶馗何以会突然之间向她们示好。不过纳闷归纳闷,见有热乎乎的早点吃,几个禁不住诱惑的馋嘴立时围了上来。早上从城里出来时走的匆忙,皆没准备干粮。 余赛男拉过兰婶,压低了声音道:“那家伙居心叵测,小心里面有毒。”取出银针,一一试过。 叶馗坐在树下,见了她们这副模样,翻了个白眼,心道:“一群疑神疑鬼的蠢婆娘。” 银针没有变色,事实上,叶馗要她们性命,不过是反掌之易,何必偷偷摸摸多此一举。兰婶将竹篮递至唐霞面前,由她率先挑选。 唐霞板着个面孔,她本想夺过来一把扔河里的,可那小贩已经走远,而魏云几个小年轻都是一顿不吃心慌慌的类型,心里寻思着不值得为这点小事发脾气,摆摆手道:“你们分了吧。” 魏云拍手叫好,何人杰也嘻嘻哈哈凑了过来,搓手挠耳道:“我看看都有些什么?” 他手刚伸出,只听叶馗冷冷说道:“你们六个要是敢动一下嘴,看我不把你们舌头割下来。”他所指的六人自然是刘常新、成炳丰、何人杰六人了。他只答允将唐霞十二人送至岳阳楼,刘常新六人的去留死活他全不关心。 兰婶眉头微皱,心想叶馗这么大个人未免太过小器。 何人杰见叶馗面色严肃,不像说笑,心下固然是忿忿不平,却也不敢触怒叶馗,自己找了台阶道:“我都这么胖了,是该少吃一点了。”悻悻回到原位。 成炳丰看不过去,怒哼一声,道:“简直是欺人太甚,不就几个馊馒头,道爷我还不稀罕。何师弟,走,咱们也去买。”拉了何人杰一块去了。 竹篮中不多不少共十二份早点,且各不相同,有烧麦、油条、馅饼、茶叶蛋、生煎包、小笼包、八宝粥、馄饨、糯米团、铜鼓饼、麻团和南瓜饼。 叶馗见她们十二人除唐霞之外,人手一份,悠悠说道:“看清楚自己手上拿的是哪一样,以后你们就是这个名儿了。”他怎么可能会道歉,纯粹是因为地支作为名字叫起来不太方便,一来容易跟其他字混淆,二来在武学典籍中,地支属于常用词汇,他不想以后一见到地支就联想起一帮子峨眉派的人。 众人闻言,先是呆了一呆,跟着面面相望了好一会儿,才醒觉过来,登时大呼上当。 魏云正埋头吃得津津有味,忽然听到周边大闹,uu看书.uukansh.cm 鼓着个嘴巴问道:“怎么啦?怎么啦?有毒啊?”方小琬瞧了眼她手中的早点,道:“魏师妹,你以后就叫生煎包啦。” 魏云依旧是一头雾水,道:“啊,我怎么会是生煎包啊?”余赛男顿足道:“他让我们每人选一样早点,就是把早点当作我们以后的名字。” 魏云“啊”的一声,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气鼓鼓地走到叶馗跟前,道:“你好坏呀,用好吃的来诱骗我们,我才不做生煎包。” 叶馗抬起头来,横眼一瞪,只将魏云吓得寒毛卓竖,心气霎时泄了,低声道:“生煎包就生煎包喽。”说完,不忘往嘴里再添上一个。 另外十一人可不像魏云这般容易妥协,有谩骂不休的,有愤然抗议的,总之就是坚决不从。 叶馗道:“我管你们服不服,启程上路。”最后四字语气强硬,不容置辩。 方小琬心中尤为不服,但转念一想,姓叶的若用早点来称呼自己,不去理会他便是了,还能把她怎地。刚打定主意,转眼忽见魏云正一脸怪笑地盯着自己,遂问:“干嘛一副贼兮兮的模样?” 魏云嘻嘻一笑,挽过了方小琬的胳膊,道:“师姐,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包子姐妹了。我是生煎包,师姐是小笼包,都是包子。”说完,自顾自格格傻笑了起来。 方小琬无奈摇了摇头,在那婴儿肥的圆圆脸蛋上轻轻捏了一把,道:“这有什么好笑的?”转而恨恨道:“那个死人脸实在可恶,仗恃着自己武功高便凌弱暴寡,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第30章:不胜其扰 道路泥泞不堪,到处都是坑坑洼洼,马车在陷入一个泥潭后终于彻底作废。兰婶从附近山民那购置了一头矮毛驴,铺上软垫,供刘常新骑坐。 这一日阳光明媚,清风徐徐,尽管脚下积水汪汪、杂物挡路,总得来说众人心情较前些日明朗了许多。 刘常新的几处外伤愈合良好,神志也基本恢复如常,唯有那内伤反反复复,不见好转,一天中只有两三个时辰是清醒的,其他时候一概在昏睡中度过。 唐霞招来成炳丰,道:“丰儿,那日事发之后,除了华正德那三只畜生,你可知还有没有其他外人出入过紫云宫?” 成炳丰面露愧色,道:“弟子没用,那日我们五人躲进石洞后,便……便没再敢出来。直到两天后,我们听外面动静变小了,费师兄伤口崩裂,血流不止,急需止血伤药,才由弟子出洞找寻绷带与金创药。岂料在藏经房撞见华正德他们在搜寻咱们的武功秘籍。至于其他外人,师侄没有碰见。”这一路来,就这个问题,唐霞已不知问了他多少遍。 唐霞听过之后,心中的疑惑没有得到丝毫的消减。根据刘常新身上伤势判断,他背后所受的那一掌,掌力刚猛雄劲,华正德之流决没那个本事。同处天府之国,唐霞对万剑山庄、天宝寺还有碧水潭可以说是知根知底,三派皆是以外功见长,内功平平,不足一提。不难推想,打伤刘常新的凶手另有其人,她反复推敲,除了泰山派的陈有鹿和牛铅,再也想不出第三个可疑人物。 唐霞跟着又问:“丰儿,你确定华正德那三个臭皮囊没找着《两仪无象剑谱》和《黄庭玄经》?”成炳丰摇了摇头,道:“应该没有,他们翻遍了紫云宫也没找着,后来还以为我们将秘籍藏在了石洞之内,威逼利诱想要引我们出洞。倘若秘籍已然得手,他们应该也不会再跟我们费这般工夫。” 唐霞微微颔首,按常理来讲,的确是这么个道理,但也不能排除华正德几人私藏起来的可能性,尤其是那玉圣上人,狡诈非常,说不准早就得手之后故意卖乖也说不定。 过了一座小丘,山道突然收拢,变得异常狭窄,加上山道的一旁是汹涌的江水,众人皆提起十二分精神,尽量靠着山道内侧行进。 眼看就要通过这一段傍山险道,霍然间头顶坡上石块滚动,簌簌落下,其中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不偏不倚砸中了刘常新骑乘的黑毛驴。 石块不大,黑毛驴受惊却不小,一阵嘶鸣踢腿之后,背脊猛然一抖,将刘常新硬生生给弹了出去。负责牵毛驴的成炳丰发现险情之后,第一时间回身来救,然而为时已晚,眼睁睁看着师父擦指尖而过。 刘常新双腿断折未愈,加之内伤严重,手脚使不出半分力气,任凭身子被弹出,却无能为力。 眼看刘常新要坠入波涛滚滚的江中,紧要关头,走在最后头的何人杰飞身扑出,单手抓住了刘常新的右脚踝,由此避免了一出悲剧。 刘常新闯荡江湖二十多年,早见惯了各种场面,亦是被吓得面如土色,歪在地下,气喘如牛。 唐霞等无不吓出了一身冷汗,待惊慌过后,对何人杰的溢美之词是赞不绝口。何人杰自谦了几句,说道:“师父有难,做徒弟的当然要挺身而出了。” 唐霞听了,心里头甚是喜慰,适才若非何人杰飞身扑救,师姐弟恐怕已是阴阳两隔。又想到这些日子来,打尖住店基本都由他一手包办,将一行人服侍的妥妥帖帖。想到这些,对何人杰的印象不禁又更上了一层楼。 成炳丰心有余悸,是不敢再让刘常新乘坐毛驴了,至少这一段险路是不敢了,与另外几个师兄弟轮流背行。 唐霞见何人杰胳膊上腿上有多处擦伤,对方小琬道:“琬儿,你留下来替人杰包扎伤口。” 方小琬嘴上应诺,心中却老大不乐意,自下得峨眉山后,何人杰便一直缠绕左右,若是侃天说地、谈古论今,她自然不拒,可何人杰往往三句不到即开始表白情意。 方小琬生的明媚秀丽,峨眉派之中亦曾有同门师兄弟表露过爱慕之意,往往这种时候她只须犯个傻打个哈哈,对方明白其心意后便不再提及。然而到了何人杰这里,她越是拒绝,何人杰反而信心越加高涨,追求更加猛烈。方小琬哪见过这般态势,因此现在一遇着何人杰就六神无主,尴尬十分。 方小琬低着头熟练地缠绕绷带,见大部队渐行渐远,手上速度也不由得加快起来。忽听何人杰嗤了一声,方小琬歉然道:“何师弟,弄疼你了?” 何人杰痴痴地盯着方小琬,摇头道:“由师姐替我裹伤,这点点皮肉之伤算得了什么,便是将我整条胳膊都扯下来,我也不会喊一声疼。” 方小琬只能以苦笑回应,心知他接下来八成又要老调重弹了,脑海中快速搜寻着这几日的见闻,意欲改变话题。 何人杰道:“师姐你……”他话刚出口,方小琬忙不迭道:“刚才多亏了何师弟,要不然就……后果不堪设想,你说这毛驴怎么胆子这么小呢,呵呵。”话说得急促,笑声也是极其的不自然。 何人杰道:“若换作是师姐,我也会奋不顾身扑上去的。”方小琬只得以继续用强笑应付,眼看就要完事,忽见一只肥胖的手伸了过来。 方小琬不假思索,一个激灵原地就蹦了起来。 何人杰惊道:“师姐,发生了什么事?” 方小琬闪烁不定道:“我……我……我好像看见了一条大蟒蛇。”说着往涛涛江水一指。何人杰吃了一惊,转头望去,哪有什么蟒蛇,道:“哪呢?我怎么没见着?” 方小琬随意指了一处,道:“在那呢,你再仔细看。”趁何人杰分心之际,迅速包扎好了伤口,跟着说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紧走吧。”不等何人杰,率先跟上了大部队。 唐霞见方小琬气喘吁吁,诧异道:“琬儿,无缘无故跑什么?”方小琬刚要回答,就听到身后何人杰的喊声:“师姐,你跑得好快啊,我差点追不上你。” 唐霞见到何人杰,含笑道:“师侄,伤口还疼吗?”何人杰道:“多谢师伯关心,一点都不疼了,方师姐不仅人儿美,更是心灵手巧,裹的绷带犹如贴身衣服般舒适。”说完,一个劲地对着方小琬痴笑。 方小琬正自尴尬,成炳丰背着刘常新凑了过来。 刘常新道:“人杰,刚才多亏你了,若没你,师父可能就……嘿嘿。”何人杰忙道:“师父,你尽说些什么呢?自古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为了师父,纵使上刀山下火海,弟子也不会有一声怨言。” 唐霞暗暗点头,十分的嘉许。 刘常新又道:“那日师父责骂了你,你不怪师父吧?”唐霞不明所以,忙问端由。 原来上个月在紫云宫中,何人杰因嫌师父教学太慢,一直练基本功,不教他上乘武学,私下埋怨了几句,不巧让刘常新听到了,给好好教训了一顿。 何人杰道:“弟子岂敢迁怒于师父,是弟子太过急躁,没能领会师父的一片苦心。不过弟子之所以那么心急,完全是为了想早日成才,好光大我们峨眉派,以此来报答师父和几位师尊的收留之恩。” 刘常新颔首道:“为师明白你的心意,但要晓得凡事都讲究循序渐进,倘若一味贪多求快,最后只会适得其反,反遭其噬。” 唐霞听明原委,道:“原来如此,人杰,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任何门派的武功,根基若没打稳,往后的高深武功即使瞎碰瞎撞给学会了,亦是隐患重重,轻则功体尽失,重则走火入魔,残废不治,甚至危及性命。” 唐霞刚说完,只听扑腾一声,何人杰双膝跪地,痛哭流涕道:“弟子犯了大错,险入歧道,承师父与师伯不弃,循循善诱,谆谆告诫。弟子今后定当谨遵教诲,勤加苦练,不负师父与师伯的一番苦心。” 这一番自责之言听得唐霞频频点头,完了伸手扶起何人杰,语重心长道:“你师父跟师伯也年轻过,知道少年人青春活力,难免有些心浮气躁,算不上罪过,只需以后牢记心中便是了。”何人杰道:“多谢师伯教诲,弟子定当铭记于心。” 唐霞和刘常新又唠叨了几句,方满意而去。何人杰躬身送走两位师尊,一抬头,正好与方小琬四目相对,他心中一喜,快步迎上。 方小琬却是暗暗叫苦,她不时向后回顾就是为了提防何人杰前来搭讪,眼看何人杰快要追上,一瞥之间突然见到走在最前头的叶馗,心念一动,忙小跑上前。等追到叶馗身旁,再回头瞧去,何人杰果然没有再跟来。 何人杰因畏惧叶馗威势,只得以在后远远观望。 暂时没了后顾之忧,方小琬终于可以长舒一口气,可一看眼前人,不由得心中来气,道:“喂,我叫你死人脸,你真不生气?” 第一遍没有反应,又问了一遍,谁知依旧无动于衷。 方小琬道:“喂,问你话呢?聋了呀?”叶馗这才开口道:“有事说事。” 方小琬轻轻哼了一声,心道:“还嘴硬,明明已经动怒了,好,我看你能撑多久。”当下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死人脸,我有个问题啊,人们为什么管叫你黄泉摆渡人?”叶馗道:“不知道。” 方小琬道:“是因为黄泉剑吗?”叶馗道:“不知道。”方小琬道:“如果是因为黄泉剑,难道不应该叫黄泉人吗?”叶馗道:“你废话好多。” 方小琬听他话语呛人,甚感愤懑,但回头一瞧何人杰,相比较而言还是这儿舒心些。低头一瞥,注意到他腰间黄泉剑,这还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此剑,但见其剑鞘旧朴,甚是平常,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当下故意大声吟道:“黄泉剑出生死别,无常入世把魂牵,一条锁链响锒铛,幽冥路上今无眠。”吟唱完,顿了一顿,道:“喂,这首诗是你作的吗?”叶馗道:“不是。” 黄泉剑铸成近三百年,而这首歌谣也随之流传了两百余年,自然不会是叶馗所创。 方小琬好奇心起,双眼不停瞟向黄泉剑,道:“说得如此悬乎,是不是真有这么厉害啊?给我瞧一瞧吧。”叶馗道:“你要有本事,尽管来拿。” 方小琬心头一喜,伸手去取,指尖尚未触及剑鞘,突然感觉一股气劲从剑鞘上传出,将她逼退数步。方小琬俏眉直竖,怫然不悦道:“好你个口是心非的死人脸,不答应直接说就是了,为什么用内力震我?” 叶馗悠悠说道:“你本事不够。”方小琬道:“那要多大本事才够格?”叶馗道:“能够取我性命的本事。” 方小琬撇了撇嘴,道:“我又不要这把剑,只是想瞧一瞧而已。”叶馗直言否决道:“不行。” 方小琬撅嘴哼了一声,嘀咕了句:“有什么了不起的。”心念转了几下,又有了主意,自言自语道:“江湖传言一个时代之内只有一人能拔出黄泉剑,我看呐,也就是些好事无聊之徒吹嘘出来的而已,竟然会有人相信如此荒诞之谈。”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偷偷瞄叶馗的反应,看叶馗全无反应,又用激将法道:“你信不信我也能拔出来?” 叶馗依旧是一副冰冷的口吻道:“你拔不拔的出,关我屁事。” 方小琬连碰了几个钉子,好生没趣,感觉眼前这人真跟死人一般,忽然心头又升起一个疑问,不想刚开了个口,叶馗就道:“你问题太多,我开始烦了,别再跟着我。” 方小琬嘟嘴翘鼻哼了一声,道:“我还嫌你闷呢。”说完袖子一甩,往回就走,不意一回头就见到何人杰咧嘴嘻笑望着她。 方小琬浑身上下顿时一阵鸡皮疙瘩,一低头又溜回到了叶馗屁股后。 棕马菠菜一直跟随在叶馗左右,忽前忽后的,这时来到一片开阔地,菠菜突然嘶鸣一声,放蹄欲奔。 叶馗忙伸手拦住,道:“悠着点,这四处都是饿死鬼,你跑哪去?”跟着又道:“他们可没我这般讲道理,你若是遇见了他们,十之八九要成烤肉,你想变成烤肉吗?”菠菜摇头晃脑哼哧两声。 叶馗道:“不想变烤肉,那就别瞎跑。”说完在马屁股上一拍。 菠菜似乎听懂了人话,继续慢悠悠地缓步而行。 方小琬在后面看得直咋舌,心道这人真是奇怪,跟人相处不来,跟马儿倒是和谐的很,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正自罕异,叶馗开口道:“我跟你说过了,别跟着我。”方小琬道:“最后一个问题,我看你身上带着一股……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是如何做到的呢?我也学学。” 叶馗侧过头来,横眉冷目看着她。 方小琬用力点了下头,道:“我明白了,杀人的眼神,用杀人的气息逼退对方。好了,不烦你了。”说完胸中鼓起怒气,瞪起那玲珑秀目,气势汹汹往回走去。不成想没走到一半,气就泄完了,怅然道:“可怜我没那个天赋呀。” 这时,何人杰满脸堆笑迎了上来。方小琬心中直叫苦不迭,正准备找个借口,但听唐霞喊道:“琬儿,你过来。” 方小琬如抓到根救命稻草般飞奔了过去。 唐霞先打量了徒儿一眼,跟着问道:“琬儿,你没事吧?”方小琬不明其意,道:“没事啊,师父为什么这般问?” 唐霞噢了一声,道:“因为方才见你瞪着眼睛、撅着屁股,师父还以为是哪里岔气了呢。”方小琬格格笑道:“没岔气,没岔气。” 唐霞道:“没事就好。”忽而正色道:“少跟那狗贼来往,我们不知道他的来历,也不清楚他的真实意图,说不准此次飞来横祸,他便是背后主谋。” 方小琬远远望着叶馗的背影,道:“他这人冷傲孤僻,霸道无礼,却也不像是行奸使诈之辈。”唐霞道:“琬儿你涉世未深,江湖经验浅,不知人心之险恶。黄泉摆渡人,那是恶名在外的邪人,与我们峨眉派既非亲亦非友,何以会平白无故送我们去岳阳楼?” 方小琬道:“因为他答应了……”不等她说完,唐霞即道:“就因为她答应了师姐?哼,如今世上哪还有这种傻子,会因为一句话而以身犯险?这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方小琬心中却不太同意师父的说法,叶馗固然可恶,但多日的相处下来,觉察此人傲气的紧。依她对人性的解读,越孤傲的人越不屑偷偷摸摸搞阴谋,而叶馗也的确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从不顾忌他人感受。 唐霞暗自沉吟了片刻后,嘀咕道:“剑谱和心法说不定就是他偷去的。”方小琬没有听清,问道:“师父,说不定偷去什么?”唐霞道:“没什么,你只要记住以后离他远点。” 方小琬应声答应,心中虽不倾向师父所言,但想师父绝不会害她,况且她也不愿与叶馗有多接触,方才若不是何人杰纠缠,情势所迫,她才不愿意去受那死人脸的气。 一想到何人杰,方小琬的头又大了,愁云立时涌上眉头。 唐霞道:“人杰不是对你挺好的,这段日子,师父看你俩天天腻在一块。唔,既然郎有情,妾亦有意,不如趁途中无事时多交流交流,uu看书 ww.uukanshu.m没人会说闲话的。” 方小琬正为何人杰一事发愁,不料师父竟然提出与他多接近,更没想到师父居然会认为她对何人杰产生了情愫,顿时愁上加愁心泪流,心道:“我避都避不及,怎会对他有意呢,师父这是什么眼神啊?”苦着脸道:“何师弟是挺不错的,不过就是……”唐霞道:“不过就是什么?” 这一类话题,方小琬真不想跟长辈谈,想要遮掩过去,奈何唐霞追着不放,只能道:“就是有时……有时太过殷勤了点。”唐霞道:“小伙子嘛,自然要殷勤点。”忽然叹道:“当年他若是能……” 方小琬见师父忽然神游物外,面露柔情,似是回忆起了青葱年华时的情事。 刚想探听个明白,唐霞长叹一声,喃喃道:“都过去了,还想它作甚?”向方小琬道:“爱侣之间闹些矛盾是很稀疏平常的,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吹毛求疵。” 方小琬见师父说得诚挚,不忍驳她好意,点头道:“徒儿明白了。”心里早就呐喊了起来:“什么时候成爱侣了?” 唐霞面带微笑抚了抚方小琬的脸庞,眼神中充满了对爱徒的关爱。 方小琬注意到师父耳鬓上不知何时多了几根白丝,心想师父素来养颜有方,虽已年近四十,却始终保持着三十岁模样,这时乍见白发添鬓,显得极是刺眼,想必是这些日子碎心伤神所致。念及于此,眼泪忽溜溜地就转到了眼眶中,当下暗道:“我自己的这点鸡毛蒜皮小事,自己解决就行了,绝不能再劳师父操心。” 第31章:喝酒只喝泸州嫩窖 中午时分行至泸州,泸州地处四川东南,都城恰好建在长江和沱江汇流之处,受灾情况甚重,大水淹没了大半个城。 叶馗在地势较高的城南边挑了个酒楼打尖,饭菜刚刚上桌,就听到楼下有人大声嚷嚷,讨论着什么。 “我今儿个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泸州酒这么有名了。” “为什么啊?” “整座城都拿来做酒缸了,你说这酒能不好吗?” “不对不对,照大哥这般说法,那么鄱阳湖、洞庭湖、太湖岂不是更大,怎么没听说鄱阳酒、洞庭酒、太湖酒啊?” “那是他们蠢,不懂得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没人去酿,自然没得酒喝了。” “那大海呢,大海那么大,也没有人酿吗?” “三弟你真笨,海水是咸的,怎能用来酿酒呢,也就泡泡咸鸭蛋还行。” 方小琬听到话声,心头一喜,跑到窗口喊道:“南山三老,快快上来,请你们喝酒。” 三老见到方小琬,亦是喜上眉梢,争相着叫道:“这不是蛐丫头嘛。”他们两次相遇方小琬都是起缘于蛐蛐,在他们心中,蛐蛐成了方小琬的代名词,印象根深蒂固,这时再见面,脑海中闪过的第一反应自然也是蛐蛐。 一眨眼的工夫,三老就飞身上得楼来。老不死见到唐霞等人也在,打招呼道:“峨眉派的道友,你们也专程来泸州喝酒啊?” 不待峨眉派这边开口,不死老率先向他兄弟提出了异议:“大哥这话不对。” “我的话哪里不对?” “道友是道士跟道士之间的称呼,你又不是道士,怎么能称呼人家道友呢?” “不对不对,二哥说的也不对。” “怎么不对了?” “道友,道友,顾名思义,就是道路上的朋友,就像一起赌博的叫赌友;蛐丫头请咱喝酒,酒上来了,咱们便是酒友;张三骑头小灰驴,李四骑头小黑驴,那么他俩就是驴友。现在我们不在道上,怎么还能是道友呢,不上道,不道友啊。” “三弟说的好像有点道理。大哥,你说呢?” “我们现在在酒楼,嗯,对,不是道友。峨眉派的楼友们,你们好呀。” 唐霞等听他三人说话颠三倒四,懒得多作理会。 店小二上来招呼道:“三位客官,要吃点什么?”三老向方小琬又确认了一遍,道:“蛐丫头,你请客?”方小琬拍了拍胸脯道:“我请客。” 三老甚是高兴地搓了搓手,转向店小二道:“听说你们泸州酒挺有名的啊,说说跟其他地方的酒都有什么不同啊?” 那店小二听了,嘴角一翘,得意之态尽显无遗,似乎问到了他的强项,说道:“这个问题问的非常好,就由小的来为几位稍作讲解。话说我们泸州酿酒的历史可追溯至秦汉时期,所酿之酒,品质甚佳,客官肯定要问有多佳,嘿嘿。” 店小二清了清嗓门,摇头晃脑唱了起来:“泸州老窖有多俏,且听我来道一道。一杯少,二杯笑,三杯下肚身飘飘,四杯五杯烦恼抛。啊,泸州老窖,那个味道甭提有多妙,一不小心还能开个窍。不知不觉风霜到,窗外瞧,秋风扫,路迢迢兮影寂寥,我有老窖作依靠,一口入肠身子烧,光了膀子嗷嗷叫,这点风寒算个鸟。身子一烧我兴致高,跑到江边观浪涛,浪花淘啊水淼淼,狂气顿生我朝天笑,纵那风吹雨潇潇,老窖在手,天地之间任逍遥——啊——任——逍——遥!” 方小琬等听这首词朗朗上口,文意有趣,无不莞尔。另一边,三老听得云里雾里,一脸茫然。 那店小二道:“客官,怎么样?” 南山三老面面相望了会儿,突然捋起袖子,作势就要打那店小二。店小二抱着脑袋东躲西窜,一边叫道:“客官,这是为何呀?”老不死叫道:“我来喝个酒,你却跟我唱山歌,还唱的那么难听。” 不死老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那店小二的背心,如老鹰提小鸡般提了起来,喝道:“让你逍遥,怎么不逍遥了?”死不老道:“你这么欠揍,你们掌柜的知道吗?”那店小二哭丧着个脸道:“唱歌是我们掌柜的意思,说能提高客官的购买欲望。” 方小琬笑着劝道:“他也只是照章办事,放了他吧。”不死老道:“算你走运。”一把将店小二扔在地下。 老不死道:“赶紧拿酒去。” 那店小二唯唯诺诺道:“泸州老窖马上就来。”死不老一听这话,立即叫道:“慢着。” 那店小二才到楼梯口,听到叫唤,返身又折了回来,道:“客官还需要什么?”死不老道:“我们有点名要泸州老窖吗?看不起我们南山三老是不是?” 那店小二的脑袋如拨浪鼓般左右摇摆,道:“没有,没有,小的怎么敢?只是……只是不知客官是什么意思?”老不死一拍桌子道:“我们不喝泸州老窖。”二老附和道:“对。” 那店小二心中暗骂:“三个老东西,来泸州不喝泸州老窖,难道要喝杏花村汾酒还是绍兴女儿红?这分明是来砸场子嘛。”面上还是笑盈盈道:“那三位要喝些什么?” 老不死道:“我们要喝泸州嫩窖。”不死老道:“对,谁他爷爷的要喝老了吧唧的酸水啊,我们南山三老只喝新鲜出炉的嫩酒。”他们的心思是:老窖老窖,自然是快要馊酸腐臭的残汤剩水,肯定没有新鲜的强。 那店小二恍然,心道:“原来是遇到傻子了。”嘴上说道:“三位大老爷,世上哪有什么嫩窖啊?”死不老嘿的一声,叫道:“你小子没见过世面也就算了,当我们南山三老跟你一样是二傻子呀,上个月,我们在成都就喝过那个……那个嫩窖” 二老附和道:“对,成都嫩窖。” 魏云等几个年轻弟子实在忍不住,扑哧扑哧笑出声来。 三老诧异道:“峨眉派的小道姑,你们笑什么啊?”魏云笑道:“不知那成都嫩窖有多嫩啊?” 三老一愣,嘟哝道:“有多嫩?”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uu看书 .uuknsu才道:“现……现酿现喝,够嫩了吧?”魏云等捂嘴笑道:“嗯,够嫩了,够嫩了。” 应付了峨眉派的道姑,三老接着点菜。老不死甚是嫌弃道:“你们连嫩窖都没有还敢号称泸州第一楼,唉,算了,没有泸州嫩窖,那就来三坛泸州新窖吧。” 方小琬实在看不下去,但又担心当面改正,会堕了三人的面子,于是附到老不死耳边,悄声道:“酒是越老越香醇,年代越长久,反越有味道。” 老不死闻言一怔,半信半疑向四周扫了一眼,见店内食客不是在偷偷暗笑便是强忍笑意,顿感颜面大失,不是一般的尴尬,可要他自承错误,那是不可能的,强自嘴硬道:“我们当然知道酒是越老越香醇,我们这不是……不是……不是替蛐丫头你省钱吗?”说完向两个弟兄连使眼色。 二老总算反应的快,即忙应和道:“对,还不是想着为你省两个钱。我们……我们想你一个小丫头身上能有多少钱啊,现如今……嗯……世道不太平,赚钱不容易,所以……所以才点了便宜的泸州嫩窖。” 方小琬忍着笑意,配合三人道:“噢,原来如此,三位可真是有心了,不过不用担心,几坛子酒我还是请的起的。”三老道:“既然蛐丫头如此盛情好客,我们三个就……勉为其难了。” 老不死再一次拍桌道:“小二。” 店小二躬身应道:“在。” 老不死甩出三根手指,道:“来三坛老掉牙的泸州老窖。” 一言方罢,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第32章:人不可貌相 笑声中,街头传来一阵急急的马蹄声,声势之大,直震得饭桌上茶碗杯盏抖动个不停。 兰婶警惕地探出窗外一观,这不看还好,一看登即变色道:“是泰山派高百达,还有万剑山庄华正德、天宝寺玉……” 唐霞只听得“泰山派”三个字,就纵身跃下了楼。方小琬等亦紧随其步伐,只余下两名弟子照看刘常新。 五十余匹高头大马自城西而来,到得酒楼前,勒马急停。 领头的正是“赤毛狮”高百达,紧随其后身后分别是华正德、玉圣上人和安夫人,剩余的五十来人中一半身穿赤色短衫,那是泰山派门徒,另外一半则是巴蜀两地内前不久刚投靠泰山派门下的好手硬汉。 高百达在获悉紫云宫发生动乱之后,当即连夜赶到峨眉山,然而还是晚了一步,除了已被烧成白地的紫云宫,什么也没见着。略作查探后,得知仅剩的十八名峨眉派弟子已动身前往岳阳楼,又从华正德三人那知晓了黄泉摆渡人叶馗也相随峨眉派门人左右。 峨眉派遭此大劫,高百达自然高兴非常,尽管陈有鹿曾吩咐过他在他们回来之前暂时不动峨眉派,但是事发突然,情形不同当日,若不在此时趁机根除峨眉派,日后说不好会成为一大祸患。 他自恃是姜正龙的得意弟子,偶尔违抗一回命令,陈有鹿和牛铅也难怪罪下来,更何况此番举动全是为了成就师父的霸业。当下没有犹豫,当机立断选了一批好手,星夜兼路,急急追来。 兰婶为人最为精细,眼看敌强我弱,附到唐霞耳边,低声道:“师叔,不能冲动啊。” 唐霞双脚刚落地,心中就起了悔意,既然已经选择了隐忍,怎又能在此时以卵击石呢?要知道她现在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左右着峨眉派的未来。况且眼下她们依旧经受着那酥筋虚风散之苦,纵然每日以内力相逼,但毒性反反复复,始终难以根除,功力只有正常时七八成的水平。 高百达见峨眉派弟子主动送上门来,很是高兴,一双铜铃眼在人群中扫了一眼,低声问华正德道:“哪一个是黄泉摆渡人?” 华正德左顾右盼了一圈,并没见到叶馗,回道:“不在这里。” 高百达听了,很是不屑地朝地下啐了口痰,同时又有些失望,他本想趁此机会见识见识黄泉摆渡人的本事。 唐霞是个好面子的人,既然露了脸,不说几句场面话就灰溜溜退走,实在太过丢面,她做不出来。当下瞪目喝道:“好你个华老匹夫,居然有脸跟来,识相的,赶紧交出剑谱和心法。” 一句话登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华正德身上。 华正德老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自镇定道:“大家少听她胡说八道,老夫连她峨眉派的心法和剑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唐霞道:“不是老匹夫拿的,就是贼秃驴和碧水潭的贱人拿的。”她虽曾怀疑叶馗盗走了剑谱和心法,但相较于叶馗,华正德三人的疑点更大。 玉圣上人和安夫人忙出言否认,而事实上,两人也的确没见过《两仪无象剑谱》和《黄庭玄经》。 唐霞冷哼了一声,道:“你们现在当然不承认了。”玉圣上人口诵佛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双方又牵扯了几句,也没牵扯出个所以然来。 高百达不禁有些不耐烦,手一抬,示意华正德等安静,跟着拍马来到峨眉派众人前,也不下马,仅弯了下腰便当作是行过礼了,说道:“唐师叔,贵派所遭劫难实在令人痛心,我已经派出人马,寻找各地最好的工匠,一定要把紫云宫建的完好如初,甚至更加宏伟。至于重建期间,各位的安身场所小侄也给置办妥当了。”说完击了击掌,立马有人从后头牵出四辆大马车来。 高百达道:“唐师叔,就由小侄护送你回成都去罢。” 唐霞双拳紧握,牙齿咬得格格响,若不是肩头担着重建峨眉派的重任,早上去与他拼命了。 兰婶见状,忙走上一步,朗声道:“泰山派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敝派与岳阳楼尚有点交情,我们还是去岳阳楼方便一些,就不麻烦各位了。” 高百达皮笑肉不笑,道:“不麻烦,怎么会麻烦呢。”向身后道:“华庄主,玉圣上人,安夫人,还有各派的好弟兄,咱们一起护送峨眉派弟子回成都,你们说好不好?” 众人齐声答道:“好!” 一声“好”后,众人立即拍马上前,看那架势,是准备用武力强行逼迫峨眉派众人就范。 唐霞深知一旦回到成都,就彻底完了,要么惨遭毒手,要么成为池中鱼笼中鸟,从而沦为泰山派任意摆布的棋子。今天就是战死,也绝不能称了高百达的意。 正当唐霞准备殊死抵抗,酒楼中突然跳出来三人,将高百达和峨眉派一众隔在了两边。最前头两匹泰山派的马受到惊吓,高声嘶鸣,人立起来。 这突然冒出来的三人自然便是南山三老了,他们三人最喜欢凑热闹,见有热闹可瞧,怎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但听老不死叫道:“好一个泰山派,忒目中无人。”二老跟着附和道:“忒目中无人。” 高百达并不认得三老,打量了两眼,斜着眼问道:“三位是?”三老拍着胸脯道:“南山三老。” 高百达闻所未闻,满是不屑道:“南山三老?谁啊?” 老不死一听,登即不高兴了,跳出来叫道:“嗨呀,连我们南山三老都不认识,这么大的个头是怎么长的?” 死不老道:“大哥,你都说他是大个头了,肯定是吃干饭的,难道喝粥能长这么高大。”不死老摇手道:“哎,三弟,话可不能说的太绝对啊,你怎么知道他只吃干饭,也许他既吃干饭又喝粥也说不定。” 死不老道:“既吃干饭又喝粥只能长咱们这么高。”一边说,一边来回比划三人身高。 老不死顿足叫道:“不对不对不对,谁规定只有吃干饭才能长那么高?也许他是吃馒头、吃大饼的呢。” 二老一愣,重新想一想,好似很有道理,齐声道:“也对啊,也有可能是馒头或是大饼啊。”转向高百达道:“喂,大个子,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高百达听到一半时已然怒极色变,目露凶光,他不知南山三老天真烂漫,最喜抓人语病,以为三人是有意侮辱于他,心中登时起了杀意。 这一切全让玉圣上人看在眼里,只听他一声大喝:“大胆。” 老不死一愣,随即摇头道:“我们不大胆,我们中等个头中等个的胆。” 方小琬等早已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不死老却道:“大哥,也许大和尚是说他自己大胆。” 老不死眉头一紧,重新打量了玉圣上人一眼,道:“他跟我们差不多的个头,怎么可能大胆?”向玉圣上人道:“你那是胆肿胀,不是大胆。” 高百达不想再听他们胡搅蛮缠,拉长了面孔问道:“不知三位有何贵干?” 老不死道:“我们听说泰山派在搞一统,想将天下各门各派都合并为一派……”死不老急不可待,抢道:“我大哥想说的是怎么没人来跟我们南山三老谈合并啊,看不起我们是不是?”不死老指着华正德等人道:“阿猫阿狗你们都要,我们可比阿猫阿狗强多了。” 华正德等听不死老将自己喻为阿猫阿狗,异口同声怒喝道:“你说什么?” 高百达嘴角一斜,心想:“老子还以为是来捣乱的,原来是来投诚,这三个疯疯癫癫的家伙,能有什么用处。”转念又想:“既然送上门来,不使白不使。”当下说道:“既然三位有意……” 一句话没说完,老不死即抢道:“慢着,我们先问个事啊,我们听说归顺泰山派之后,凡事都要向泰山派负责人禀报,是不是真的?” 高百达恼他插话打岔,冷冷哼了一声。 不死老道:“拉屎撒尿也要汇报吗?那也忒烦琐了。”死不老道:“拉屎撒尿不算麻烦,就怕他们连拉了几斤屎、撒了几滴尿也要上报,那才叫真的麻烦。” 三老你一言我一句,不一会儿,已经从拉屎撒尿扯到睡觉做梦去了,高百达脸色亦是越发的难看,心中认定三人就是来捣乱的。 一个泰山派弟子呵斥道:“你们三个哪来那么多废话,谁要晓得你们什么时候吃喝拉撒,只需汇报重要事务。” 三老听了,“噢”的一声,道:“这样啊。” 那泰山派弟子问道:“怎么样?要不要加入?”三老面面相望了会儿,然后同时摇头道:“没兴趣。” 那泰山派弟子给气得脸色铁青,戟指叫道:“你……你……”三老道:“你什么你啊?我们随便问问不行啊,也忒小气了。” 高百达早是给气得脸皮发胀,嘴角抽搐了几下后,正待发作,忽见一条冷峭的身影从酒楼中走出。 玉圣上人忙悄声道:“这个就是黄泉狗贼。” 高百达一听,眼中立即放出两道光芒,他没有选择立即动手,想看看看对面会如何行事。 叶馗好似没有注意到眼前的形势,经过唐霞一行人时,只说了个字:“走。”魏云道:“但是……”叶馗道:“没有什么但是,谁让你们吃饭的时候不吃饭,我吃完了,给我走!”最后一句,语气决绝,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唐霞等人心中均是一般的想法,这个家伙思路与常人果然不同,眼下这种时候谁还想着吃饭,方才魏云这个“但是”的意思明显是说大敌当前,高百达岂能让她们如此轻易而去。 高百达瞪着铜铃大眼,上下打量了一遍叶馗,纵声道:“你便是黄泉摆渡人?哼,有点胆识嘛,你可知我是谁?” 叶馗连正眼都没瞧他一眼,径直从五十骑中间穿了过去。泰山派弟子没有得到指示,谁也不敢妄自行动。 叶馗走出十几步远,见唐霞等人依旧徘徊在原地,低声喝道:“还不走?”这一声喝虽然声音不大,但威势逼人,震得在场众人耳中嗡嗡响个不停。 峨眉派弟子的目光全部集中在唐霞身上,唐霞看了看高百达,又看了看叶馗,在她的眼中,两人的嘴脸都是那么的可恶。 正自犹豫,不料兰婶喊了句:“来嘞。”兰婶深知唐霞的性子,怕她一时来了脾气,把叶馗也给惹恼了,到时两边讨不着好。 兰婶一边张罗着师妹去通知酒楼里的两个师弟,一边打圆场道:“少吃一顿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带了干粮,饿不着肚子。” 这边峨眉派弟子刚走出没几步,玉圣上人就尖着嗓门叫道:“峨眉派的不许走。”言下之意是说你叶馗要是识相就赶紧走人,别自找麻烦。 这一声喊喊停了峨眉派众人,也把叶馗引了过来。玉圣上人一见叶馗回过身来,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策马躲到了高百达后头。 高百达见状,双手伸向了腰间板斧。峨眉山上一事,华正德三人并没有如实汇报。他们三人急功近利,只顾寻宝,没有第一时间回报情况,想着若时让高百达知道了,只会徒增烦恼。关于在紫云宫中遭遇叶馗一节,他们三人不愿自堕名声,更是一句实话都没有,贬低叶馗的同时,将自己吹嘘得天花乱坠,说是与叶馗拆了数百回合,若不是峨眉派使人海战术,才不会憾然败退。 高百达不蠢,更不是第一天行走江湖,当然知道三人话里有多少水分,但他估量叶馗也就比唐霞强那么一丢丢而已,是以并没把叶馗太当回事。 华正德三人,心里虽然有些忌惮,但忖度眼前情况已不同于在紫云宫,己方五十多个好手,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黄泉摆渡人,因此心中亦是不甚畏惧。 叶馗回过身来,对着华正德三人道:“这些人是你们三个给找来的?”不待三人回答,直接摆了摆手道:“无所谓了,当初在峨眉山时没杀你们三个,是因为我嫌麻烦。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之前只需举手之劳,而眼下……嗯,举一下手是肯定解决不了的了。”挑起眉头望了峨眉派众人一眼,继续道:“我答应了要送她们去岳阳楼,你们要找她们的麻烦,岳阳楼之后再找,岳阳楼之前找她们的麻烦,就是找我的麻烦,而我,最讨厌麻烦。”说完,冷冷的目光扫过眼前五十来张面孔,目光如电,锐利逼人,话中含义已经十分明显,继续缠夹不清,只有死路一条。 高百达刚想说两句狠话,叶馗已经转身走了,倒不是他怵了对方,只是刚吃饱饭,不太乐意动手。 高百达何时被人这般小瞧过,脸部肌肉抽搐了两下,心道:“好狂傲的家伙,今天若不教训你一番,你不知天高地厚。”想到此处,杀意已决,冷笑道:“姓叶的,开封陆家灭门一事,我们泰山派还没跟你算账呢,眼下你又敢阻挠我们统一天下的大计,你是嫌命长呢还是特别喜欢找死呢?”说着跳下马来,双脚刚刚落地,双板斧已握在手。 华正德等人见状也纷纷下马,挺起兵刃。 高百达等正要围上去,突然三条人影从旁窜出,抢先一步围住了叶馗,正是南山三老。 老不死叫道:“哈,好你个黄泉摆渡人,终于让我们找着你了,当年我们不过是想要看一眼你的黄泉剑罢了,你个先人板板的,居然敢打我们屁股。哼哼,这回看谁打谁的屁股。” 不死老道:“打了屁股还不算,居然死不要脸的把我们裤子也偷走了,今天非扒了你裤头不可。”死不老道:“不行不行,只扒裤头太便宜他了,必须再在他屁股上画两只乌龟才解气。” 高百达心中好不困惑,他起初还以为叶馗与三老是一伙的,眼下观来,显然不是。当即收起板斧,先看个热闹。 方小琬亦是眉头紧锁,一头雾水。听三老之言,叶馗多年前曾痛打三人屁股,夺走三人裤子,但在她看来,叶馗并不是那种会开如此玩笑之人。 只听老不死叫道:“屠万神,你是乖乖的自己脱裤子呢,还是我们给你脱。” 方小琬恍然大悟:“原来三老将叶馗误认作是已经作古的上一代黄泉摆渡人屠万神了。”当即上前解释道:“老不死,你们认错人了,他姓叶名馗,并不是脱你们裤子的屠万神。屠万神早在二十三年前身故啦。” 三老一愣,抓耳挠腮又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男人,看他们的表情,似乎依旧不太相信。 老不死道:“他跟屠万神明明一个模样嘛,你瞧瞧,两只耳朵,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分明一模一样嘛。”凑到方小琬跟前道:“喂,你说他不是屠万神,有什么证据吗?”另外二老附和道:“对呀,有什么证据?” 方小琬哭笑不得,心想天下人哪个不是两只耳朵两只眼睛,但若这么说,三老定然会牵出一大堆身患残疾的例子来作反驳,只能说道:“两人年纪对不上嘛。” 三老道:“有吗?”盯着叶馗又看了两眼,道:“好像真不是屠万神,我们还纳闷呢,屠万神怎么越长越年轻了啊。”又凑到方小琬面前,问道:“屠万神怎么死的?” 方小琬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 三老撇了撇嘴,向叶馗道:“喂,屠万神的黄泉剑怎么在你手里?你跟屠大胡子什么关系啊?是他儿子还是他徒弟啊?” 叶馗翻了个白眼,不作理会,径自绕开了三人。 这一来,可惹恼了三老,只听老不死叫道:“嗨呀,不理人。”纵身一跃,拦住了叶馗去路,道:“屠大胡子敢打我们的屁股,我们就从他后人的屁股上讨回来。”说完,左手掌,右手拳,猱身而上。 这一下出手迅捷无伦,叶馗不及多想,当下双脚一沉,立身聚气,凝神对敌。老不死直臂冲拳倏忽而至,冲到一半,五指箕张,抓他胸部。同一时间背后风声紧起,不死老和死不老同时从身后左右两边分袭而至,取他左右肩膀。 叶馗眉梢一挑,颇为惊愕,不期三人疯疯癫癫的,身手倒是不弱。当下右脚撤步,使出一招“顺风转航”,转身的同时右手软绵绵伸出,搭住了不死老来攻的左手。双手接触的一瞬间,不死老登时察觉到一股粘力缠绕上了左臂,定睛一瞧,原来是叶馗的右手如游蛇般缠绕住了他的左臂。 不死老觉得有趣,嘿嘿一笑,道:“这是什么功夫?好玩,好玩。”立时发力,然而却是前推推不动,后拔拔不出。粘力越来越强,身体不由自主地受其摆布。 叶馗右手施压,一拖一拽,强行与不死老移形换位,调了个位置。老不死和死不老乍见自己兄弟挪到了叶馗适才的位置,也不收力,手一弯,绕过不死老,再次攻向叶馗。 不死老左手被缠,使不上劲,右手扬起,劈掌而下,要逼得叶馗非撒手不可。叶馗见老不死和死不老来得又疾又猛,只得撒手。 双方你来我往,攻防转换快的惊人,过不多时,已拆了数十招。三老拳掌交互之间,配合地天衣无缝,叶馗竟是讨不着任何便宜。与其中一老交手片刻,另外二老必然夹击而至,不管他如何腾挪,始终难改以一敌三的局面。 叶馗暗暗称奇,同时对三老也是刮目相看,这还是他第一次碰到这般绝妙的配合。三人身形移动,招式运转,配合地默契无间,补缺的同时又能捕捉对方的弱点,犹如一人同使三头六臂。不过吃惊的同时又有丝欣喜,今日能够逢得如此对手,也是相当的有趣,心想:“三个人始终是三颗心,且看你们什么时候露出破绽。” 这头高百达一干人更是看得挢舌不下,均没想到两边的功夫能够达到如此精绝的地步。 高百达狠狠瞪了华正德三人一眼,像是在说凭你们三人的三脚猫功夫也能在这姓叶的手下过上数百招。 华正德三人见高百达突然怒目直视着自己,心中七上八下,慌乱无方,只得以转移视线。 高百达哼了一声,再看叶馗与南山三老的战局,转瞬之间,双方斗过一百来招,依旧不分胜负,心道:“黄泉摆渡人的名头果然不虚,看来要等两位师叔回来再说了。”又想:“这三个灰胡子老怪,别看面貌丑陋,武功怪异,身手却是出奇的惊人。南山三老,嗯,可以招揽一用。如果四人能斗个两败俱伤,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自南山三老与叶馗交上手,方小琬几个就在一旁设法劝解,但喊哑了喉咙也不见四人有停手的迹象,几番上前拆架更是连四人身子都近不了,还险些受伤。 观战众人见叶馗右手时而刚猛时而阴柔,刚猛时犹如开山劈石,势不可挡;阴柔时又像藤条盘树,死缠难解。然而击刺攻拒似乎全由右手承担,左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剑柄之上,众人还道他并没使出全力。其实他们不知,这只是叶馗作战手法与常人不同。他右手主攻,左手主防,分工明确。别看他左手一直按在剑柄之上,但剑鞘前后左右摆动,横挡竖拆,将各路进攻防的滴水不漏。他左手放在剑柄之上另外一个原因是能够随时随地随心随意出剑,他终究还是名剑客。 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四人已拆了三百余招,仍是平分秋色。三老夹缠不清,且并无罢斗迹象,叶馗拿他们不下,初时的兴趣盎然逐渐转化成烦躁不堪,怒气慢慢在心头聚拢,出手进招更是一招狠过一招。眼看这套自创的“阴阳百折手”始终奈何不了三老,腰间黄泉剑蓄势待发。 只见他剑鞘后摆,逼开身后的不死老,同一时间,缠在死不老手上的右手蓦然间由阴转阳,内劲猛然输出,将死不老震开丈余。正前方,老不死双手成爪,取叶馗双肩而来。这一招正合他心意,当下劲运右腿,猛地踢出。 老不死见这一招来势凶猛凌厉,不敢大意,立时由攻转守,双手在叶馗的脚背上轻轻一搭,借力后跃。这一招叶馗使足了力道,十成内力中八九都运到了右腿之上,老不死双手仅是轻轻搭了一下,便就酸麻不已。 一招甫毕,后招即出。叶馗左足奋力一蹬,飞速扑向老不死,右手已然搭上剑柄,黄泉剑即刻而出。 但见老不死霍地双手乱挥,叫道:“不打了,不打了,不打了。打了这么久也没打出个一二三来,肚子却要饿出个四五六来了,u看书 .uuansh 再不吃点东西,恐怕要七八九了,不打啦。” 不死老道:“那屁股之辱就这么算了?” 老不死努了努嘴,道:“当然不能算,不过呢,当年打咱屁股的是屠大胡子,又不是这小子。等哪天遇着个会招魂的道士,咱请他做个法事,将屠大胡子从阴曹地府给揪上来,到那时再打他屁股也不迟。”他嘴上这般说,其实心里是服了软了,既然打不过叶馗,也只能就此作罢。 死不老指着峨眉派一干人道:“大哥,不用等哪天,这不是现成的道姑和道士么?”说着凑到兰婶跟前,道:“老道姑,你会做法吗?”兰婶皱了皱眉,摇头道:“不会。”死不老不死心,一个个问过去,得到答案皆是一般。 三老不再纠缠,叶馗也乐得收手,即使黄泉剑出,他也没十成把握能赢下三老,而他与三老本来就无过节,对于像他这般不喜琐事的人来说,多一事肯定不如少一事。 高百达见四人拼斗近四百招,不仅没分胜负,还毫发无损,心里头相当的不爽。但看方小琬与三老甚是熟络,而叶馗的立场早已表明,若是硬碰硬,他们这一方显然没有什么胜算。思及此处,不由得怒火中烧,又狠狠瞪了华正德三人一眼,跟着策马回转,叫道:“我们走。”提起马鞭,一顿狂抽。 马儿吃痛,狂奔而去。 大敌退去,峨眉派众人无不松了口气,但吃饭是不可能了,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对于叶馗的脾性,她们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因此只买了些容易携带的吃食,边走边吃。 第33章:无所不知 不一日,进入巴郡地界,山渐多,路也跟着崎岖起来。巴地山脉连绵起伏,河流纵横交错,山峦之间由式样不一的桥梁相接,桥之多,时常一天走下来,真的是走过的桥比走过的路还多。 由于洪水依旧无情肆虐着大地,叶馗一行人尽选择高地行走。这些山道平日里行人寥寥,道上杂草丛生。夏季的巴蜀大地,闷热潮湿,山间尤甚,加上蚊虫叮咬,滋味颇不好受,行进速度较之先前也大为降缓。 南山三老起初听说方小琬等要到岳阳去,嚷嚷着也要去,结果跟着走了没几天,因嫌赶路太过无聊枯燥,找了个借口溜了。 这一天傍晚时分到得一座市镇,一行人便在镇上投店歇宿。 小镇的夜幕似乎降临地更快一些,众人经过一天奔波,早已筋疲力乏,用完饭就早早睡了。 翌日一早结账时,兰婶顺便打听了一下路程,谁知店老板一听说他们要走旱路去岳阳,连连摇手,并多番劝解他们回去坐船走水路。 兰婶以为只是山路难走,也没放在心上。不意出门时,店小二将兰婶拉到一边,低声道:“山里面有吃人的妖怪。” 这一幕好巧不巧让掌柜的给看到了,不待兰婶追问,掌柜的就呵斥了起来:“要死啊,尽胡说八道,是没活干了还是怎么着?房间都打扫了吗?没打扫还杵在那干嘛?” 峨眉派之中,其他人基本听过就算,毕竟不是第一天闯荡江湖,各种妖魔鬼怪的传说听过不知凡几,一般左耳进右耳出,听过就算。唯独胆子最小的魏云,一听到前方埋伏着吃人的妖怪,登时心头一紧,起了波澜。 魏云道:“兰婶,要不……要不我们回去坐船吧。”兰婶无奈地耸了下肩,指了指走在前头的叶馗,意思是说她可做不了主。 比起叶馗,魏云更怕妖怪,当下鼓起勇气快步来到叶馗身旁,不想要开口时,嘴里就像被塞了一团抹布,支吾了半天,一个词也没说清。 叶馗看都不看她一眼,道:“舌头坏了,看大夫去,找我有什么用。” 好不容易捋顺了舌头,魏云道:“叶……叶大哥,前面有吃……店里伙计说前面山里有……有妖怪,专门吃……吃人,我们可不可以……换条路走?” 叶馗道:“妖怪要吃你,你不让它吃不就行了。” 魏云一愣,暗自纳闷道:“还能跟妖怪讨价还价?”没敢提出质疑,“噢”了一声,退了回来。 兰婶劝慰她道:“傻姑娘,世上哪有什么妖怪,多半是心术不正的人搞出来的传言。咱们多提防着就是了。” 越往深山里走,人迹越发的稀少,有时一整天都见不着一个人。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嵌在群山之间,犹似游走在大山里的一条大蛇,前不见头,后不见尾。行走在如此重峦叠嶂之中,有种永远走不出去的恐惧。 这一天行到酉时时分,仍没见着半点人烟,无奈之下,只能在路边一块空地上将就一晚。 起了火堆,就着山泉水干啃干粮,已经不知吃了多少天的干粮,途中除了摘过些野果子,再无其他。这时咽食起来,不免无味。 峨眉弟子干嚼干粮的同时,还要忍受一旁叶馗烧烤肉糜传来的香气,他每天都能逮到些林鸟或是松鼠之类的野味。倒非峨眉弟子功夫差到连飞鸟走兔都捕获不到,只是叶馗不允许她们四处乱窜,以免横生枝节,耽误行程。 今天叶馗逮到了只野鸡,在吞下最后一块肉后,忽然鸡骨头一扔,纵声道:“鬼鬼祟祟的那个,给我出来,有事要问你。” 唐霞等大惊,左右张望了一遍,四下里漆黑一团,不见丁点火光,更不见半个人影。 魏云缩在方小琬身后,惴惴道:“是不是吃人妖怪来了?”何人杰道:“别说妖怪了,天天啃干粮,我都想吃人了。”刚说出口即察觉到身边投来几束惊异的目光,忙道:“开玩笑的。” 正当众人纳闷叶馗是不是神经失调,出现了幻觉,不远处陡然响起一道儒雅的声音:“萍踪靡定了无痕,腹藏地理与天文。欲问古今几多事,无所不知百晓生。” 人未至,声先到。不一刻,从暗处走出一个中等身材的文士。但见其头顶高方巾,脚踏双梁鞋,左手执了一支大的夸张的毛笔,光笔杆都快赶上他的整条胳膊了。背后一件物事更是奇怪,是一本约两尺来长、一尺半宽、六寸厚的簿册。乍看之下,比他腰背还要宽大。 唐霞初时吃惊不小,心想在这这荒郊野岭能是什么善人义士,暗自戒备,待听清楚诗号,面色登时一松,撇了撇嘴,道:“原来是百晓生啊,真是够辛苦的,这种山野地方都不放过哈。” 那个被称作百晓生的文士打了个恭,嘿嘿笑道:“混口饭吃,混口饭吃。” 方小琬等年轻弟子听到这书生便是名遍天下的百晓生,不禁惊喜交加。百晓生的事迹传闻,她们都快听出老茧了,只可惜一直以来无缘得见,岂料今日会在这荒野相遇,一时之间,反倒茫然无措。平素积累在心中的许多问题,此时却不知问哪一个的好。 这名书生乃江湖上最大情报机构百晓城的一员。事实上,百晓城内所有人员都叫做百晓生。江湖上有言:过了百晓门,进了百晓城,从此只有一个名字,那便是百晓生,而且无一例外,包括百晓城的城主,同样取名百晓生。 百晓生的工作是尽可能多的搜集江湖上每时每刻所发生的每一件事,要做到此点,首先需要人多。传闻百晓生数以十万计,足迹遍布九州每一个角落,当真是无处不在。如果把百晓城当作一个江湖门派来看待,那么它一定是全天下最大的帮派。 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民众从全国各地慕名来到百晓城,他们的目的,就是成为一名百晓生。百晓生之所以如此受追捧,全因它丰厚的待遇。一个家庭之中只要出了一个百晓生,那么全家跟着享福。家庭成员自动入住百晓城,从此告别务农劳作,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百晓生可以说是普通老百姓能够接触到的最优工种。 人海战术只是最基本的条件,个体素质同样重要,武林人士行事办案终究是不喜欢有人在旁围观记录,尤其是在处理一些不可告人之事时,恨不得老天爷都不知道。为避免行踪暴露,每个百晓生都需要学会匿影藏形的本领。这门百晓城的独家功夫有个专业术名——隐术。 隐术并不能算是武功,更像是一门手艺,因为精通此技的百晓生就手脚功夫来说,不比寻常老百姓强出多少。若要强行分类,隐术只能勉强算是轻身功夫延伸出来的一个旁支。它对学员的武功根基要求并不高,只要下足苦功,基本都能学成。 学而有成的百晓生依恃匿影藏形的本领,如影随形在天下武人背后,而神不知鬼不觉。纵使叶馗这般耳音极强的能人,只须保持一定距离,亦是难以察觉。刚才是这名百晓生疏忽大意,靠的过分近了,才致形迹暴露。 百晓城不参与江湖纷争,只为天下民众提供相关的一些信息,譬如说兵器方面的《神兵册》和《奇兵异器》,皆是由百晓城发行销售。所有榜单之中,最受世人关注的自然要属记录江湖中人综合武力排名的《邪侠恶仁榜》。 习武之辈身上多半都有些争强好胜的脾性,因而不少人对此份榜单看的很重,常以名次高低论英雄。 魏云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她入门不久,对江湖上事所知甚少,缠着师兄师姐不住追问道:“百晓生是谁?干什么的?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开心?” 一干人七嘴八舌各自给她解释了一遍,她才算摸着了点头绪。 那百晓生笑呵呵地走过来,说道:“还是由小生来解答魏云姑娘的疑问吧。”魏云猛吸一口凉气,惊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方小琬笑道:“人家天大的秘密都晓得,知道你一个名字有什么稀奇的。” 魏云挠了挠后脑勺,傻笑道:“对呀。”忽而又摇手道:“我师姐说你一个问题要收五十两银子,我可没有那么多钱。” 百晓生笑道:“江湖中人每人每年可以免费问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才是收五十两,第三个问题则要加倍,收一百两,第四个问题再加倍,两百两,依此类推。” 魏云闻言大喜,随即又有些气沮道:“只有一次免费机会啊,那我得好好想想。”百晓生道:“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人尽皆知的常识不收费哈,另行收费的问题我会提前说明。我们百晓生做生意,童叟无欺,是不会强买强卖的。” 余赛男问道:“听说百晓城内有数十万百晓生,你们全都一个名儿,分配任务时不得全乱了套啊?”那百晓生笑道:“不乱套,不乱套,都有代号的。” 方小琬道:“敢问先生的代号是?”那百晓生也不作隐瞒,直言道:“甲申乙。” 余赛男一怔,心想这名字怎么那么古怪,uu看书 .ukanshu 随即恍然,说道:“不就是用天干地支来代替名字么!”甲申乙微笑道:“就是用天干地支。”话刚说完,忽见方小琬向他施礼道:“拜见前辈。” 甲申乙两眼一怔,全是疑惑,这一句话好没来由,忙回礼道:“不敢当,不敢当。”又问道:“方大小姐何故行礼?”他称呼方小琬为方大小姐,那自然是针对她在岳阳楼的身份而言。 方小琬笑道:“谁不知天干以‘甲’为首,我看先生的代号以甲起头,想必在百晓城内身居要职。” 甲申乙一听,登时就乐了,爽朗大笑道:“方大小姐取笑了,百晓生的代号是随意分配的,与身份地位没有关系。” 成炳丰也凑了过来,道:“那你们城主的代号是哪个?” 甲申乙微微一惊,事关城主,他可不敢恣意妄言。正准备搪塞过去,余赛男抢道:“成师兄,你有所不知,听说全天下间,除了百晓城城主自己,再没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 甲申乙微微颔首,意示首肯。 魏云蓦地叫道:“那岂不是说,甲大哥也有可能是百晓城的城主?”甲申乙一听,笑得更乐呵了。 其他人立时反驳道:“堂堂百晓城城主怎会到这荒郊野岭来?亏你个小丫头想的出来。” 魏云不甘心,拉过甲申乙,轻声道:“甲大哥,你悄悄告诉我,你是城主不?”甲申乙笑着摇头道:“事关百晓城机密,说不得,说不得。” 正说话间,忽然听得山后传来人声,渐渐的声音越来越大,近乎喧哗。 第34章:金石之言 过不多时,山弯口转出几点火光。走近来,是六个肌肉虬结、面貌相若的粗壮汉子。 峨眉弟子见六人各怀兵刃,显然是会家子,不自禁多留了个心眼。 唐霞听六人呼吸粗重,想来不过是六个只会使蛮力的武夫,不足为惧,倒是六人咋咋呼呼,吵得人头疼。 叶馗选的这块露宿地是附近少有的一块开阔地,领头的壮汉扫了众人一眼,跟身后五人道:“今天就在此宿夜吧。” 六人选了一个角落,大剌剌地坐了下来。 屁股还没坐熨贴,其中年纪最幼的一个就叫了起来:“咦,这不是百晓生么,哥哥们,咱兄弟运气可真不赖哩。” 另外五人一见,拍拍屁股就凑了过去,六张嘴巴六条舌头一齐开火,登时唾沫星子满天横飞,几十个问题连珠价甩了出来。 待六人喘息的空闲,甲申乙抹了把脸,道:“六位人高马大,体格强健,想必便是童家塘的童家六兄弟了吧?”童老大挺起大拇指,赞道:“果然是无所不知百晓生。” 甲申乙卸下背后的那本大块头册子,翻阅查看相关资料。 方小琬等早有耳闻过这本《百晓天书》的大名,听说其中无所不包,上至影响武林局势的紧要机密,下至寻常百姓家的油盐米醋。因之见甲申乙取下之时,一个个的都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天书的风采。 然而等待她们的却是一页页发皱泛黄的白纸,起初众人还道是页面上尚未填写任何内容,可瞧甲申乙的视线在白纸上来回扫射,一副煞有介事的神情,好似自己才是看走眼的那个。 一伙人不自禁的揉拭双眼,瞪大眼珠再看,然而映入众人眼帘的,依旧是空白的一片。甲申乙前后翻了数十页,页页如此。 这般锁眉瞪眼了近半盏茶的时间,没一人说破。无论是变换角度,还是调整光线,自始至终,都没见着一笔一划。 可能是瞪视的时间久了,童老二一双眼珠子不知不觉聚拢到了中间,赫然成了一副斗鸡眼。 一旁的童老大见了,正想要调笑两句,可是见他兄弟咂巴着嘴,耷拉个脑袋,瞧的津津有味。他突然心念一动:“难道书上的内容要用斗鸡眼才能看得见?”念及于此,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仿佛找着了看书的窍门,眼珠子也跟着往中间一凑。 其他人兀自在那横瞧竖看,页面上的褶皱细痕都快给一一检视过了。正迷惘间,忽见身旁凭空多出两对斗鸡眼,观其神态颜色,似乎大有文章,当下效颦学步,一双双眼珠子骨溜溜的滑到了鼻梁内侧,试图用斗鸡眼来破译眼前这本天书。 甲申乙低垂着头,一面查阅资料,一面暗自发笑,心道:“就算你们瞪破了眼珠子,亦是徒劳。” 就在此时,东面山道上传来“得得”蹄声。火光亮处,走来两人三骡,瞧其装束打扮,应该是冒夜赶路的客商。 领头的老者满面堆笑,正准备客套两句,刚开口打了声招呼,乍见空地中央,一圈斗鸡眼正凝视着自己。 老者走商数十年,从未见过这般景象。气氛之诡异,远胜枯坟野冢,令人窒息,只喊得一声:“妈呀!”拉了骡子,连滚带爬,夺路而去。 众人不晓得是自己的斗鸡眼吓跑了商人,还以为是对方脑子不正常,摇了摇头,注意力再次回到甲申乙手中的天书上来。自换成斗鸡眼后,除了几重叠影,视线是更加模糊不清了。 童老二搔了搔耳朵,向他左手边的兄弟问道:“三弟,你看的明白吗?”童老三正瞧得头晕目眩,听到兄弟问话,饶有介事地说道:“有几段看懂了,中间几句……不是太明白。” 此言一出,众人眉间的疑云是更加浓重了,禁不住质疑起自己的双眼是否出了问题。 童老五附和道:“我也是中间一段没领会,有两个字写的太潦草啦,你说它是像那个什么字吧,仔细看却又不太像。”童老二忙道:“对,就是那两个字,弯弯绕绕,横不是横,竖不是竖,写的什么玩意嘛。” 童家另外三个兄弟自然不甘落后,纷纷表达了对甲申乙的谴责:往后行书,必须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绝不能养成敷衍了事的恶习。 这边峨眉派弟子听童家六兄弟说的煞有介事,懵然相顾,心道:“同样是斗鸡眼,何以童家斗鸡眼瞧得见,峨眉斗鸡眼却不灵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地域差异么?” 甲申乙闷声不响,伸手入怀,掏出六颗乌黑麻漆的小小丹药,向童家六兄弟递了一递。 童家六兄弟面面相觑,不知他所为何意。 童老大问道:“给我们兄弟的?” 甲申乙点了下头。 童老六问道:“这是什么药啊?” 甲申乙不紧不慢地说道:“当然是解毒用的丹药。” 六人闻言大惊,纷纷跳脚而起,叫道:“我们中毒了?”“谁害的?”“会不会致命?”“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是哪一路子的毒?”“发作起来疼不疼?死相惨不惨?” 方小琬等亦是诧异十分,眼看六人面色如常,四肢无恙,不知甲申乙是如何瞧出其中的端倪。 一时间,所有目光齐聚在甲申乙身上,等待他解释说明。 甲申乙微微一笑,道:“六位老兄既然能看清我《百晓天书》上的文字,那断然是中了我们百晓城独门剧毒了。若不及时服用解药,性命堪忧喔。” 六人听了又是一惊,齐声叫道:“好小子,你啥时下的毒?”不待甲申乙回答,童老二怒道:“我们六兄弟跟你们百晓城无仇无冤,何以要毒害我们?” 甲申乙微笑道:“无仇无冤自然不会施加毒手,我们百晓城还是很讲道理的。” 童老五微一沉吟,道:“难道是借刀杀人?”甲申乙摇头道:“要借我们百晓城的刀来行凶,嘿嘿,寻常人可没这般本事。” 六兄弟这就不明白了,脑袋中几粒算珠子打得噼里啪啦响,却始终解不出个答案来。六个人大眼瞪小眼,一头雾水。 童老大不耐烦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总不会是我们自己吞下毒药的吧?”童老六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大哥,我看他八成是在唬弄我们。”童老大道:“无仇无怨的,为什么要唬弄我们?” 童老六想了一回,说道:“估计是看我们长的比他帅。”这一推断,深得他五名兄长的赞许,纷纷道:“一定是这个原因。” 只听甲申乙道:“这本《百晓天书》乃是用特制墨汁写成,落笔无形,抬手无迹。若不经受长年累月的毒水洗眼,寻常眼睛是一个字也瞧不见的。六位仁兄既能看清书上文字……”嘿嘿一笑,道:“素闻童家六兄弟拔山举鼎、力敌千钧,不想才智亦是过人,竟而能研制出我们百晓城的独家毒药来,不简单,不简单。” 到这时,六兄弟方始省悟,合着是自己说大话穿了帮。六人你瞧着我,我瞧着你,目光之中尽是埋怨,像是在说:“都怪你,非要学人家‘瞎子看告示——装模作样’,现下好了,众目睽睽,丢丑丢到了家。” 大话虽被识破,可要他们拉下脸来亲口自承,那也是万分的不乐意,六兄弟嗯嗯呀呀,含混应付了过去。 甲申乙微微一笑,也不欲多加追究,说道:“根据天书上记录,六位今年的免费机会已经用完了。非但如此,二月末时,你们在盐亭县巧遇百晓生戊丑辛,欺他不知,每人又各自问了一个问题。六个问题三百两,六位是现付还是暂先欠着。” 原来百晓城的规章规定,分布各地的百晓生每三个月回转百晓城一次,录入三月来所收集的信息。在此期间,不免会有狡谲之徒利用这时间差乘伪行诈。 童家六兄弟原本的思路是天下何许多人,每天产生的信息数量之巨更不必提,哪能够巨细无遗全部记录在内,所以当六人听到甲申乙不急不慢提起时,不由得心下一凛。 童老二叫道:“三百两银子?不过就是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而已,哪能要那么多钱。三百两银子,你咋不去抢呢?”童老五接口道:“就是,一个问题五十两,你们也忒黑心了。”童老三道:“我们六兄弟可没那冤枉钱。” 甲申乙丝毫不恼,说道:“没关系,只要一年内还清即可。” 童老大面孔一板,沉声道:“我们要是……不还呢?”说罢,六兄弟心有灵犀,同时逼上一步,摩拳擦掌,齐齐瞪着坐在地下的甲申乙。 瞧这态势,是想要放刁耍赖了。事实上,六兄弟打的正是这个算盘,他们见甲申乙细胳膊细腿,能有多大能耐。 甲申乙笑道:“小生手无缚鸡之力,哪是六位的对手,这钱不还也没关系。” 六兄弟相视一笑,对于这个答案很是满意。 兰婶看不下去了,向六人道:“既然问题是你们问的,三百两四处凑凑,总是能凑齐的。” 童老大不识兰婶是峨嵋派门徒,但对方人多势众,装束打扮亦非客商行旅,倒也不敢太过造次,只是说道:“这是我们六兄弟的事,费不着外人操心。” 方小琬道:“嘿,好心提醒你们,你们还不领情。你们可知跟百晓城耍无赖,后果有多严重吗?”六兄弟道:“有多严重?” 方小琬今日尚且是生平第一次见到百晓生,关于欠债的经验自然为零,可没吃过猪肉,不代表没见过猪跑,百晓城的轶闻她可听过不少,当下说道:“你们可曾听说江湖之上有谁能欠百晓城钱资而不还的吗?” 六兄弟拧着个眉头若有所思了片刻,似乎还真没听说过。 方小琬紧接着又道:“你们又可曾听说全国各地的豪客剧盗,有谁打过百晓生的主意?”六人面面相望,依旧是没听说过,齐齐摇头。 方小琬微微一笑,道:“姑娘我都把话说得这么明了了,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六人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似乎是这么个理,可一家之言,未免偏颇,六兄弟仍有些半信半疑。想着再行打听打听,倘若真如方小琬所说那般厉害,他们就如数缴纳,反正期限有一年。 童老大说道:“现下我们兄弟身上全凑一块,也不过二十来两碎银子,待我们做完这份差事,收了佣金,定然分文不会少你。” 甲申乙依旧是微微一笑,道:“不急,不急。”童家六兄弟交不交付这笔钱,他还真不在乎,因为讨钱并非他的职责。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六兄弟若在一年的期限内未能按时付讫,自然有人会去收缴,而到那时,就不是三百两银子能解决的问题了。 百晓城能达到今时今日的规模,自有对付顽皮赖骨的手段。百晓生之中,分有多个工种,世人最常见的便是像甲申乙这类的文生。文生武功平平,有些甚至全然不通,但并不影响他们工作。与文生相对的则是武生,他们通常是千挑万选而成,从小即身怀异禀,再经十余年寒暑不断的刻苦习练,到得他们出工之日,已然是出类拔萃的武学高手。 武生专门负责处理各种债务纠纷,所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无论对方是谁,百晓城睚眦必报。有如此强大的势力做后盾,像甲申乙这类弱不禁风的文生才能在江湖上走动自如,即使身怀巨资,亦无人敢寻衅生事。 正当方小琬等寻思着该问什么问题时,魏云低垂着头,扭扭捏捏道:“甲大哥,我有个问题?”甲申乙道:“你说。” 魏云红着个脸道:“我……我未来夫……夫君是长什么样的?” 话刚出口,方小琬等无不失声大笑,一齐逗趣道:“魏师妹春心荡漾了。”魏云满脸通红道:“没有,我……我只是好奇而已。”方小琬笑道:“人家是百晓生,又不是算命先生,哪能晓得你情郎是何模样。” 魏云不解,嘟嘴道:“百晓生不该无所不知吗?” 甲申乙哑然失笑,道:“我们的口号的确是‘无所不知’,但那不过是一种措辞而已,我们凡人之躯,又非大罗金仙,哪能真的通天晓地、无所不知。姑娘换一个问题吧。” 这时一直静坐在一边的唐霞开口说道:“我问你,半个月之前,在紫云宫放药投毒的下三滥狗贼到底是谁?”她之前虽然一直咬定是泰山派所为,可毕竟没有实证,他日公然对质,只怕对方矢口不认。 甲申乙躬身一揖,道:“百晓城城规,百晓生不得透露他人隐私,还请唐女侠莫怪。”百晓城第一条条规便是禁止泄漏个人隐秘,即便是杀人不眨眼的嗜血狂魔,百晓生见了,也只会默默记录在案,决不会对外泄漏半个字。 甲申乙又道:“紫云宫一事,小生有所耳闻,不过事发不久,其中细节尚未录入天书之中,唐女侠若欲获悉其中细节,须等到下下月十五号天书更新之后才行。” 唐霞双眼一翻,对甲申乙的回答显然很不满意,心道:“除了主谋人,其他细节知不知道有何区别。”重新又闭上了双眼。 余赛男道:“哎,甲先生,目前我在《邪侠恶仁榜》中排名多少?”甲申乙翻查天书,道:“余道长最新排名,第两百八十六名。”余赛男努了努嘴,心里有点不爽,道:“怎么还降了三名,去年都排两百八十三的。” 童家六兄弟浑身一震,心中诧异这个貌不惊人的道姑居然排名这么靠前,他们六兄弟中排名最高的童老大不过才四百来名。六人面面相视,均自庆幸适才没有跟这群人物交恶。 魏云道:“我呢?”甲申乙道:“魏姑娘名列四百一十七位。” 童家六兄弟眨巴眨巴眼睛,一时有点难以接受,怎么连黄毛丫头的排名都比他们高,心中更加不服气了。 魏云扁着嘴巴道:“我知道我功夫不如余师姐,但怎么差了这么多?你这榜单不准。” 甲申乙笑道:“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世上如许多人不可能一一比试,《邪侠恶仁榜》的名次排列,全部根据战绩而定,其间主观比较,总会有点出入,还请魏姑娘多多担待。” 童家六兄弟正因排名过低在那腹诽,听到这段,登时释然,心道:“怪不得我们排名会低于那两个娘们,原来是靠战绩裁决高低。我们六兄弟近年来鲜在江湖上走动,名次自然不会高到哪去,待我们做完这单活,嘿嘿,就是我们扬名立万的时候。” 甲申乙又道:“魏姑娘年纪轻轻,已然名列榜单,那是何等的了不起,将来一定潜力无限。”魏云小孩子心性,经他一捧,扑哧笑道:“真的假的?有没有潜力升到第一名?”甲申乙道:“万事皆有可能。” 魏云又问:“那当今天下第一是谁啊?”话刚出口,立觉不妥,忙捂住了嘴巴,脑袋摇成了波浪鼓:“不要答,我没有那么多银两。” 成炳丰道:“慌什么?就算我问的,我也想知道当今武林王者是哪一个。”甲申乙道:“榜首依旧是现任武林盟主——泰山派掌门姜松鹤。” 众人听过都点了点头,没有感到多少意外。 魏云刚问过两个问题,脑海中又冒出来一个疑问,遂道:“甲大哥,我还有一个问题,不过如果要钱的话就别回答我了。”甲申乙一团和气道:“魏姑娘,请说。” 魏云道:“为什么这个榜单要叫做《邪侠恶仁榜》,听着好拗口哦。” 甲申乙摆了摆手,道:“这是属于常识问题,不用钱。”跟着解答道:“不问出生贵贱,不辨高矮俊丑,不论男女老少,不比声名才德,无情的江湖,只看刀下几多魂,剑上几许灵,手中几分血,是谓《邪侠恶仁榜》。” 魏云挠了挠腮帮子,道:“可不可以再通俗一点?”甲申乙道:“‘邪侠恶仁’四字,分别对应的是邪人、侠客、恶贼和仁士,意思是说我们只记录江湖中人的武力高低,至于记录对象是正是邪,是善是恶,我们就管不着了。” 成炳丰道:“那也不用起这个名啊,‘正邪善恶榜’不好吗?”甲申乙道:“其实当年创建这份榜单之初,也有人提出过这个问题,但据当时城主所言,‘正邪善恶榜’太没有特色,难以让人眼前一亮。” 众人闻言,噢的一声,心想你这个名也没给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啊。 峨眉弟子一个个问过,唯独何人杰一人脸色惨白,坐在角落。成炳丰上前搭话道:“何师弟,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何人杰支吾道:“我……我不太舒服,留着下次吧。” 峨嵋派诸人几乎都是询问各自的排名,基本上都在余赛男和魏云这个区间。最后轮到方小琬,她想自己名次跟余师姐应该差不离多少,没甚兴趣,想替师父查问一下,可之前已经有师姐问过,唐霞严词不允。 正想着该问些什么的好,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到背靠着树干而坐的叶馗,一时心头搔痒,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个姓叶的排行多少?” 甲申乙道:“待我找找啊。”然而从榜首翻阅至榜尾,也没找到任何相关数据,道:“叶先生名列五百名开外,不在榜单之内。” 原来《邪侠恶仁榜》只设了五百个名次,甲申乙在天书上找不到叶馗的名字,自然是在五百名开外了。 方小琬眉头一皱,显然不信,质疑道:“是不是哪里疏漏了?” 余赛男等同样难以相信,她们俱见识过叶馗的武功,虽然不愿承认,但仅仅显露过的几手功夫,与她们就不在一个档次上。连年纪最轻的魏云都能榜上有名,叶馗却上不了榜,教她们如何能信。 甲申乙道:“根据天书记载,叶先生上回出手已是七年之前了,是以名次一跌再跌,到得这会儿,跌出榜外也不稀奇。”成炳丰道:“合着你们所谓的战绩还有时效性啊?”甲申乙道:“这个当然。” 成炳丰道:“依你这般说法,姜松鹤自九陀峰一役后没多久,便遁迹江湖了,何以仍能霸占着榜首位置?”甲申乙道:“这个不同,姜老先生身兼泰山派掌门与武林盟主二职,只要这两个头衔在,将来纵然排名下降,也不会降多少。” 众人听过,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甲申乙接着道:“方大小姐且放宽心,经过上几个月的表现,下一回武力统计,小生敢断言叶先生必能重回榜单。” 方小琬一怔,随即没好气道:“他进不进榜单,关我什么事?” 待这边厢问完之后,叶馗终于开口道:“啰嗦完了没有?”甲申乙忙道:“不知叶先生欲问何事?” 叶馗伸出三根手指,道:“一共三个问题。”右手轻轻一拂,六片金叶子从袍袖中鱼贯飘然飞出,不疾不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稳稳地落在了甲申乙手心。 刚收下金叶子,叶馗的第一个问题就紧随而至:“是不是你们百晓城透露了我的行踪?”甲申乙吞了口唾沫,正色道:“百晓城历来诫训:决不允许走漏武林中人的私人信息,违者斩立决。” 叶馗道:“好,就当不是你们,那是谁宣扬出去的?”甲申乙答道:“百晓生不会出卖叶先生的私人信息,亦不会泄漏他人隐秘,还望叶先生多多担待。” 叶馗冷哼一声,颇有些不爽,道:“第二个问题,开封陆朝全一家是谁人所杀?” 唐霞听到“陆朝全”三字,心下一惊,立时睁开眼来盯着叶馗,暗道:“贼喊捉贼,姓叶的,你在打什么算盘?” 甲申乙苦着个脸,心道:“刚才不是说过了嘛,我们百晓生决不允许走漏武林中人的私人信息,违者斩立决。”嘴上道:“叶先生休要为难小生,百晓城条规……” 叶馗喝道:“都是些什么破规矩,uu看书 .uuashu 好,我换一种问法,世上除了黄泉剑,还有哪种兵刃能留下古铜色印记?”甲申乙翻查天书后,回道:“暂时没有。” 唐霞一脸鄙夷地冷哼了一声,她故意提高了声音,似是在说:“这回且看你如何狡辩?” 叶馗不作理会,沉声道:“最后一个问题,需要借助童男童女鲜血才能习练精进的武功,你们找到没有?”这一问全然不似先前的淡漠与不屑,狠厉之色浮于脸面,眼神之中充满了杀光。 方小琬等人听到“童男童女”四字,不禁一愕,面面相视,心中思量道:“世上竟有如此灭绝人性的邪门武功?当真是闻所未闻,多半是姓叶的随口编造,装神弄鬼。” 甲申乙于这本《百晓天书》虽说不上滚瓜烂熟,大致内容却也了然于心。听叶馗问完,面孔上即闪过一丝难色,装模作样翻了一遍后,一脸歉然地摇了摇头,道:“没有。”说完后,趋步来到叶馗面前,双手恭恭敬敬呈上那六片金叶子,惴惴道:“对不住,叶先生,一个问题都没答上。” 百晓生虽然有着强大的后盾,但不代表不怕死,甲申乙见叶馗脸色阴晴不定,心中早是栗栗危惧,因为天书上叶馗的名字下写着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 叶馗横眉冷目瞥了一眼甲申乙,道:“无所不知?哼,你回去转告百晓生,这口号得改一改,狗屁不通更加合适。”他口中的百晓生自然是指百晓城的城主了。 甲申乙垂着个脑袋,一言不敢多发。 叶馗依旧是袍袖一拂,六片金叶子即囊入怀中。 第35章:夜半惊魂 次日峨眉派弟子起身时,童家六兄弟已然登程,甲申乙亦没了踪影,想来是又隐身至暗处去了。 一路无话,到得巳时时分,路经一座十来户人家的村落,欲向村民采购些物资,不料转了一圈,竟是空无一人。 屋舍状态良好,弃置时间应该不长,然而村落周围并无异象,水清树茂,不知是何原因使得全村村民迁徙他乡。 魏云又多心了起来,道:“会不会是让妖怪吃掉了?” 唐霞脸色一沉,厉声道:“一天到晚尽只会疯言疯语,朗朗乾坤,哪里来什么妖怪。再胡说,罚你一天不准吃饭。” 突然遭师父一顿呵斥,魏云心中好生委屈,嘟着小嘴落在队伍后头。 兰婶见了,摇了摇头道:“让你少说两句,偏不听。” 时近日中,方小琬等正为午饭又要啃食干粮而发愁,谁知转过一个山头,一座小山镇赫然映入眼帘。众人无不眉飞色舞,终于可以改善伙食了,不觉都加快了脚步。 山镇小的可怜,就一条青石板铺成的街道。正值午时,然而街道之上,一个行人都没有,死气沉沉,静的可怕,似是一座无人荒镇。 众人见到眼前场景,脸上的喜色登时去了大半,心中各自存了疑惑,之前在山岗之上眺望而下,曾见有一缕炊烟。有炊烟,必定有人居住,可眼前的这副景象,却又让人不由得生疑。 唐霞全身戒备,走在队伍前头,一面嘱咐道:“大家小心了,此镇必有古怪。”她心里冒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泰山派的鹰犬在镇上设下了重重埋伏。 往前走出一段,但见街道两旁,还是有零星几户门窗半掩,屋内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正自用饭。 兰婶整了整衣装,正准备上前相询,屋主一见有外人到来,就像见到了扫把星一般,不待兰婶开口,当即紧闭门窗。 一连几家,全是如此。不论兰婶等如何敲门请求,对方总是一句话:“赶紧走。” 好不容易碰着个砍柴回来的樵夫,那樵夫突然见到一帮子外人,只是一个劲的摇手。走了一段,突然停下脚步,问道:“你们可是里正请来的武师?看着不太像啊。” 兰婶刚要回话,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武师一个时辰前已经来啦!拢共有六个,这么高,这么大,一个比一个强壮。”说话之人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佝偻着身子,正往这走来。 樵夫一见,扔下柴薪,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数说道:“娘,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出门。”说着搀扶老太进了屋。 不一刻,那樵夫回来收捡丢下的干柴,见众人未走,多嘴问了一句:“你们要往哪去?” 兰婶如实告知,那樵夫听过之后,手指北方,道:“顺着前面山路一直走即可,千万别贪图捷径,走林间那条小道。” 兰婶不解,有近路不走,为何要绕远,遂问:“那林间道路走不通吗?”那樵夫道:“通是通的,不过……唉,让你们别走,你们就别走。”抬头望了望太阳的位置,道:“趁有天光,赶紧走。”说完,不再理会兰婶等人的追问,匆匆回屋,并锁紧了门窗。 何人杰摸着肚皮,叹道:“我不过是想吃顿好的,怎么就那么难呢。” 街尾最后一户,但见门头挑了根望竿,底下挂了一条脏兮兮的酒幌,在那随风飘荡。 众人见大门敞开,心中又升起一缕希望。 屋内只有一个老汉在独斟独饮,一边还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看似心情不错。 兰婶连问两遍,他才转过头来,见到屋外站着这么一大帮陌生人,登时眉头紧皱,一面挥手赶人,一面关门闭窗。 大门正要合上之际,一件闪亮亮的物事从门缝间滑入。那老汉一见,眼珠子立马就突出来了。 原来是叶馗见兰婶罗哩罗嗦,费尽唇舌,结果没有半点效用,心不耐烦,扔了一片金叶子进屋。他野味烧烤吃的腻了,也想改改口味。 那老汉久居山野,平日里完整的银条都罕有见到,金叶子更是见所未见。正发呆之际,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妇人捧了碗肉汤从后堂走出,乍见一大群人站在自家门前,给吓了一跳,张口就要赶人。刚走到门口,忽觉眼前金光一晃,原本咄咄逼人的气势登时换成了眉开眼笑,又点头又哈腰的将众人迎进屋内。 方小琬见了夫妇俩的贪财样,心中有些不爽,呛他道:“店家,你这小店可够金贵的,门槛比都城四大酒楼都高,没点金光闪闪的开道,都进不了门。” 那老汉姓王,正是这家酒肆的店东,忙赔笑道:“姑娘,你误会老头子啦,不是我不欢迎诸位贵客,只是小店一个月没开过张了,厨房中压根没准备待客的食材。等会儿招待不周,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成炳丰奇道:“一个月里一个客人都没有?那这店还开得下去?”王掌柜神秘一笑,道:“没人喝酒,不代表……”后厨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头。 王老汉呵呵一笑,道:“我老婆子喊我进去帮忙呢!” 再回来后,夫妇俩只管取出酒食招呼,对众人所提疑问一概含糊应付,到最后索性躲在后堂,不再露面。 对于镇上各种诡异情状,众人满腹疑窦,想要问个明白,然而镇上乡民个个讳莫如深,一句话都不愿多提。几个年轻弟子好奇心旺盛,不打破沙锅问到底,心有不甘,缠着同辈之中阅历最丰富的兰婶问个不停。 到得这时,兰婶已察觉到山镇的古怪多半与她们扯不上干连,说道:“我们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别管那闲事了,赶紧吃饭。” 王掌柜见众人用饭完毕,才躬身走出,笑呵呵道:“诸位是要往东去?”方小琬道:“怎么,你要跟我们搭伙上路?”王掌柜摇摇手,道:“姑娘真会说笑,我根在这边,这辈子是哪都不会去别的地方喽。咳咳,出镇之后往东有条林荫小径,可以直通山下去。” 峨眉派众人面面相视,不自禁回想起先前樵夫的谆谆告诫,两人说辞完全相反,令人疑窦丛生。 魏云道:“可是有人劝诫我们千万不能走那条捷径。”王掌柜怔了一下,随即打了个哈哈,道:“深山老林中自然少不了大虫毒蛇,若是想要路上安生一点,我也推荐走北面那条路。不过北面那条路可就远喽,要绕好大一圈,起码要多走大半个月。” 出得山镇,才走出一里多路,便是一个三岔路口,一条是北向的蜿蜒山道,另一条往东延伸进树影婆娑的密林。岳阳在巴郡的东边,自然是东边这条林间小道更为快捷。 兰婶站在路口,尚自犹豫不决,叶馗已拐入了老林。寻常时候他都任由兰婶她们自行做主,可要涉及到大半个月行程的抉择,他当然是选择时间更短的那一条路。 初时进入密林,除了叶馗,每个人都保持高度警惕。岂知走了一下午,除了鸟鸣野鸡叫,啥都没遇着。 到得太阳落山时,恰好路过一间废弃的猎人小屋。众人神经紧绷了一下午,不是一般的累,基本躺下即睡着了。 子夜时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将叶馗吵醒,有人外出。他并没当回事,毕竟人有三急,半夜起身解手那是时常有之的事。 迷迷糊糊睡了一刻左右,始终没等到回来的脚步声。遽然间,密林深处传来一声尖叫。叫声划过寂静的夜空,传入木屋,分外清晰。 唐霞一惊而起,听声音已经猜出七八,借着未熄的柴火红光,四下一扫,确认无疑道:“是彩燕。” 褚彩燕是叶馗答应护送的十二人之一,但见他已经立在了门口,正侧耳凝听,可那一声尖叫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动静,恨恨一咬牙,厉声道:“你们在这呆着。”话音未落,已经飞身出了木屋。 兰婶道:“师叔,怎么办?” 不待唐霞作答,一道怒声从数十丈外传来:“谁敢踏出大门半步,我保证她人头落地。”声音自然是发自叶馗,语声之中已带有杀意。他说话之时,脚下不停,从第一个字到最后的“人头落地”,俄顷之间,已经向前疾奔了一大段距离。 方小琬深知师父心气极高,且吃软不吃硬,尤其在晚辈面前,若是让区区一句恫吓之言便吓得失了主张,是宁愿死也不愿失了这分面子。同时她也知叶馗冷血无情,说一不二,人头落地这一句决非说笑。 木屋屋顶缺陷了一大半,她举首望了一眼,夜空黯淡无光,是个月黑风高之夜。 方小琬道:“师父,现在外面黑不隆冬,我们若是一涌而出,只怕人没找到,自个却先走散了。而且我们在明,歹人在暗,贸贸然闯出,正是中了对方的下怀。” 唐霞素知这个徒儿聪明伶俐,听她细细说来,觉得甚是有理。方小琬又道:“依徒儿之见,我们暂且等上一等,若是姓叶的一个时辰后仍没回来,我们再行出去寻找。” 唐霞沉吟片刻后,道:“嗯,就这么办。” 再说叶馗在暗夜之中一口气奔出里许,林中雾气茫茫,越往里走,越发浓重,纵使他走惯夜路,眼力极佳,到得此时,能见度范围也不过一只手的距离。当下只得以缓下脚步,同时凝神倾听周边的一切动静。 又行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耳畔传来急湍的流水声音,前路被一条横穿林间的沟壑给挡住了。 叶馗正觉得喉咙有些干,一跃而下,准备俯身掬饮山泉解渴。刚从上面跳下来,左手边上一件异色物事引起了他的注意,取过一瞧,是一段扯烂的布料。痕迹很新,八成便是出自褚彩燕。 他精神一振,再仔细察看地下情状,纷乱无状的枯枝乱石,可以断定褚彩燕便是在此处跌下。一深一浅的脚印向溪流下游而去,显然是因为左腿摔伤后,爬不上两边陡坡,只能沿着沟道寻找出路。 他初时以为褚彩燕是遭人掳劫,然而观察四下踪迹,始终只有一个人的足印,也许是因为视线不佳,有所错漏。 当下也顾不得喝水了,循着脚印,一路追踪。追出两里左右,视线中霍地多出一条身影,但见褚彩燕一个人沿着溪流一瘸一拐缓缓前行。 叶馗松了口气,当下不由分说,箭步飞至,黑暗之中,右手在她背心一抓,如老鹰捉小鸡般提在半空。 褚彩燕正行走间,骤然脚下一轻,腾空而起,直吓得毛发竖起,手足乱舞,叫道:“放开我,放开我。你……你是谁?你想……怎么样?”语声发颤,充满了恐惧。 叶馗喝问:“拐你来的人去哪了?”他耳听八方,并没在四周觉察到第二个人的气息。 褚彩燕听出是叶馗的声音,激动道:“是……是你。” 原来褚彩燕半睡半醒外出解手,迷迷糊糊间走的远了,外加林中乌漆墨黑,伸手不见五指,以致回途中走错了方向都浑然不知。直至在沟壑前一脚踩空,才彻底醒转。叶馗在木屋中听到的尖叫声,便是由此而来。 至于她受伤的左脚,是在摔入沟壑时崴着的,伤势着实不轻。她本想大声呼救,可老林深处不时传出可怖瘆人的尖啸声,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叶馗听完她述明原由,只觉肝火上涌,若是让外人掳去了,他尚且能够接受,不想竟是自己走失,害他半夜三更还要在重林中四处奔波。更甚者,堂堂峨眉派弟子,竟会怕几头夜行的畜生,他想想就来气。 当下不由分说,提着褚彩燕,原路折返。 快到木屋时,叶馗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恶臭之味,令人作呕。四下静的可怕,气氛与适才离开的时候完全二样。他急急奔回,但见木屋东墙已然倒塌。屋内漆黑一团,没有半点火光,只有低低的凄吟声。 叶馗一脚踢飞大门,喝道:“怎么回事?” 余赛男好不容易将火打着,只见屋内一片狼藉,唐霞一干人负伤在地,神情沮丧。叶馗冷眼左右一扫,立觉不妙,足足少了四个人。 兰婶见叶馗提了褚彩燕安全归来,发愁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忙拖着伤躯迎上道:“叶大侠,你可回来了……”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一跤,她一向沉稳,这时却也禁不住惶急起来。 叶馗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把话说清楚。”兰婶定了定心神,道:“你走后不久,我们就遭到了突袭,那群……那群怪物扑灭了火光,欺我们暗不能视,将琬师妹几人全掳去啦。” 叶馗奇道:“怪物?”有年轻弟子颤声道:“是……是妖怪,看书ww.ukshuco吃人的妖怪。”唐霞喝道:“什么妖怪,再胡说八道,信不信我抽你。”那名弟子登时没了声音。 叶馗环顾众人身上的伤口,似是利爪所致,问道:“对方哪一路道?有多少人?兰婶道:“当时伸手不见五指,我……我们什么也没看清。” 叶馗强忍着怒气又问:“往哪个方向去了?”兰婶见他面色愈发的难看,不禁怵惕,摇头道:“不……不知道。” 兰婶每说一句,叶馗的脸色就跟着黯淡一分,伴随着胸臆之中的怒气不断膨胀,手上劲力也跟着加重。 褚彩燕尚被叶馗提在手中,只觉得他五指如钩,深入皮肉,正欲喊疼,骤然间袭来一阵掌风,刮脸生痛,跟着肩头被重重一击,整个身躯不由自主向后倒飞了出去。 发掌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叶馗,他越听越恼,若不是褚彩燕这个罪魁祸首四处乱窜,就不会引致后续一系列事件。 兰婶就在叶馗面前,见他冷不丁出掌,根本不及阻拦,褚彩燕就飞了出去。唐霞大惊之下,从地下一跃而起,欲待发声质问,叶馗已不见了踪影。 兰婶见叶馗离去之后,忙上前察看褚彩燕的情况,见她伏在地下,一动不动,不自觉地呼吸加速,伸指一探,且幸尚有鼻息,只是右肩胛骨碎成了数瓣。 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恶臭尚自未散,不出意外,只须循着气味,即能找到正主。刚这样想,林子里就刮起一阵方向不定的夜风,登时将臭气搅得四面八方都是,饶是叶馗五感超常,这时候也难辨去向。 第36章:尸山血海 再说方小琬四人遭几个不明人物强行掳走之后,掮在肩上,迷迷糊糊中只觉凉风扑面,幽黯夜色下,幢幢树影急促倒退。 想要挣扎呼救,然那群匪人下手狠辣,方小琬头部受创后,昏昏沉沉,说不出的难受。那几个匪人脚下疾驰不停,不时仰天尖啸怪笑两声,声音尖锐刺耳。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由暗忽转昏黄,紧跟着一股腐臭气味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住了全身。方小琬一个激灵,猛地醒转。那气味当真是难闻至极,只闻了几口,胸口就不住起伏,反胃欲吐。出生至今,她还从未闻到过这般恶臭的味道,真的是不可名状。 光亮出自一座高耸天际的圆柱形建筑,方小琬正纳闷究竟是谁会在深山老林中砌筑这么一座摩天高楼。待得走近一瞧,方才恍然,原来是棵枯萎了的参天巨树。粗壮的树干,目视没有二十人手拉手,决计环抱不过来。 树洞内火光摇曳,十分通亮,臭气正是从树洞内传出。 这会儿在火光映照下,她终于看清了人数,对方一共是四个匪人。但见四人头顶腌里巴臜的长发下,各自戴了一副戒箍,竟是四个头陀。每人肩上各扛有一人,另外三人分别是成炳丰、何人杰和魏云。三人兀自昏迷未醒。 方小琬只看了一眼树洞口,心底即涌起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好似树洞内有一头狰狞至极的猛兽在等待着她。 每靠近一点,恶臭就浓烈一分,心跳也随之不断加速,感觉随时都有可能从胸口蹦出来。全身的寒毛根根竖起,嘴唇几度开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四个头陀嗷嗷怪叫着鱼贯而入,方小琬在入洞时便即晕死了过去,因为她见到了有生以来从未见到过的可怖情景。 整个树洞内,一片红光,难以数计的尸首或堆积、或悬吊在洞内各个方位。有断气不久、尸身尚且完整的,也有蛆虫遍身、白骨磷磷的,更多的则是缺胳膊少腿、肢体不全的。树洞中心处向地下凹陷数尺,宛若一只天然大盆,汇聚了四周尸身中流出的鲜血和污秽。 四个头陀进得树洞后,随手将方小琬四人扔在一边,各自坐进用骨肉堆砌而成的卧榻之上。 何人杰受创较轻,一撞之下,缓缓醒转。睁开眼来猛然见到洞内景象,下巴颤了半天,愣是合拢不上。半晌过后,才不住“啊啊啊”地尖叫。 四个头陀似乎早就习以为常,既没发声喝叱,也没有下杀手。 虽说何人杰全身穴道和四肢均未受限,可置身在此情此景下,心胆欲裂,脑袋里充斥着尸体和鲜血,已经容不下其他念头。 四个头陀皆是一般的臼头深目,如此丑陋的相貌混杂在尸堆之中,直似四个嗜血恶鬼。其中三个正值当打之年,第四个年纪最大,身材也最为高大,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须发戟张,瞪目而视,教人不敢多看一眼。 那大头陀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跃入中间的血塘,咕嘟咕嘟,猛灌了两大口鲜血。血淋淋的大嘴,白森森的利齿,看得何人杰又是反胃又是惊悚。 饮过血后,那大头陀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躺在血池子中,擦肩抹背,竟是在用鲜血沐浴。 遽然间,何人杰感到后颈一凉,好似有人在朝他脖子吹气。他抖抖瑟瑟转过头去,只见身后的尸体堆上躺着一条奄奄一息的汉子。 何人杰心头一颤,这不是童家六兄弟中的童老大吗?另外五兄弟也没有幸免,全数躺在左右两边。 何人杰全身抖的犹如筛糠一般,停都停不下来。再看四下残缺尸体的伤处,一排排牙印,无比的醒目。纵使他再迟钝,也晓得眼前四个面目狰狞的头陀绝非寻常头陀,而是四个食人肉、饮人血的怪物。 就在何人杰抖抖瑟瑟之际,其中额头隐隐发赤的头陀开口说话了:“要不要回去把那些婆娘一并给掮来了?” 没待大头陀说话,一旁额头发白的头陀道:“都这么挤了,掮回来往哪堆?吃完了再说了。” 另一个额头发黑的头陀道:“师弟,说你没脑子呢你就是没脑子,全部抓来了,谁回去报信,没人回去报信,又哪来新鲜的肉畜源源不断送上门来。”赤额头陀是个暴脾气,当即叫道:“你他妈的才是没脑子。” 两人一言不合,就扭打在了一块。 大头陀一声怒喝道:“两个狗东西,造反了是不是?”两人遭大头陀这么一声喝,登时没了声音。 赤额头陀一口怒气无处发泄,正好与何人杰目光相交,叫道:“看什么看?” 这一吓当真是非同小可,只见何人杰一个翻身,跪倒在血池子前,“咚咚咚”,对着血池子里的大头陀就是三个响头。他察言观色,发现另外三个头陀对大头陀很是敬畏,心想大头陀不是三人的师父,便是长辈,只须将他巴结讨好,小命就有救了,当下叫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跟着又是三个响头。 那大头陀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你叫我什么?” 何人杰早豁出去了,右手一张,对着自己脸颊就是两个巴掌,道:“小的该死,前辈还没点头同意,小的便高攀上了,该死,该打。”左右开弓,连掌了十几个耳光。 四个头陀互相对望一眼,又是一阵大笑。 那大头陀道:“你可知我是什么来头?”何人杰道:“前辈神龙马壮,气度非凡,一定是超尘拔俗的世外高人。” 那大头陀阿谀奉承话听得多了,脸上表情没起任何变化,道:“小子,西域飞尸头陀可有听说过?” 何人杰故作惊讶道:“啊,原来前辈便是鼎鼎有名的西域飞尸头陀,小人今天真是祖坟头上冒青烟了。前辈,你有所不知,小人仰慕前辈大名不知有多少时候了,前辈千万不要嫌弃小的庸碌无能,求前辈纳小人为徒。”他出生至今还从未踏足过黄河以北,更别提西域大漠了,至于飞尸头陀这个名号也是第一回听说。 这大头陀便是西域大漠上牧人商旅闻风丧胆的食人头陀——尸王,另外三人分别是他徒弟黑尸、白尸和赤尸。 尸王这一门所修炼的功夫毒辣无比,其中尤以“五尸功”为甚。这种阴邪功夫必须以大量的尸体养炼,才能练成。练至高深时,会因所习练路径不同,在额头上显现不同的颜色。尸王在“五尸功”中浸淫了数十年,已然融会贯通,是以各种颜色搀和混杂在一块,反而与常人额头相差无异。 对于何人杰的马屁,尸王并不为所动,但也没有当面戳破他,只嘿嘿一笑,道:“白尸,给这位小兄弟来点夜宵。” 白尸应了声“好”,拉过一具腐烂的尸体,扔在了何人杰面前。 何人杰忍着呕吐的欲望道:“这是……”尸王双眉一轩,道:“要做尸王的徒弟,不会吃人怎么能行,你刚才不是说要做我徒弟吗?” 黑尸三人在一旁起哄道:“吃呀,吃呀。” 何人杰早就将心横过来了,咬了咬牙,正准备应允。尸王蓦地打了个手势,嘘的一下,示意三人噤声。 黑尸三人见师父神情警惕,登时收敛了笑容。 只见尸王鼻尖微微抽动,跟着使劲嗅了两嗅,低声道:“有人。”不待说完,人已经扑了出去。 不一刻,洞外传来“哎呀”一声惨叫。再进洞时,尸王手里多了一个儒生,宽袍大袖,相貌文秀。 何人杰惊道:“是你?”尸王诧异道:“你认得这书呆子?”何人杰道:“他是我们昨夜遇见的百晓生。” 师徒四人闻言,登时仰天大笑。 尸王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老子还正想去找你们呢。”手一松,将那儒生甩在地下。 被尸王擒住的儒生正是甲申乙,他接连两天让人察觉,面上很是无光。令他感到纳闷的是,今天始终保持安全距离,且没发出半点声响,不知尸王是如何发现的。 甲申乙不知道的是,尸王对血腥气极其的敏感,他早前赶路时脚上被荆棘划了一道口子,伤势轻微,但也流了些血。 尸王道:“听说你们百晓生号称无所无知?” 甲申乙暗伏在外时,对洞内情状已有了初步的了解,心里早有准备,即便如此,身当此境时,仍不免心惊肉跳。他快速定下心神,道:“不知几位有何见教?” 尸王道:“就一个问题,青尸那个畜生现下躲在哪儿?”黑尸道:“师父,大师兄他已经,不对,那叛徒已经改名叫枯尸了。” 尸王血手一挥,道:“管他叫什么。”对着甲申乙喝道:“说,那小贼藏在哪儿?” 甲申乙拱了拱手,道:“尸王鉴宥,百晓城城规:百晓生都不得泄漏他人隐私。” 尸王也不动怒,嘴角微微一翘,道:“这位百晓生小哥,洞内其他人你都见过了么?”甲申乙强自镇定道:“见……见过了。”尸王道:“要不要给你介绍介绍?” 甲申乙摇头拒绝了。 尸王阴着面孔,道:“你不怕成为他们中的一个?”甲申乙吞了口口水,道:“怕,但我还是不能说。” 不待尸王发作,他三个徒弟已经一顿拳脚招呼上去了,最后恫吓道:“说还是不说?” 甲申乙从地下爬起,道:“我不说是死,说了也是死。” 原来百晓生待遇极佳,相应的,处罚也是十分严苛。百晓生的家属在百晓城内衣食无忧,是享福,也是牵制。倘若百晓生在外违规越矩,全家老小同样受罪。若是因公殉职,家眷不但不受牵连,福利待遇分毫不减。 甲申乙向尸王阐明自己的难处,尸王怒道:“我管你那么多。” 白尸道:“现在又没人,你不说,我们不说,谁会知道是你泄漏的?” 甲申乙苦涩一笑,道:“阁下真以为周边就我一个百晓生?错啦,错啦。”他这话并非唬人,百晓生无处不在,连他自己也不晓得四下里到底潜伏了多少百晓生,但他能够肯定的是尾随在峨嵋派周边的百晓生决不止他一人。 师徒四人听到外面还有人,同时一惊。 尸王登即向他两个徒弟努了努嘴,道:“白尸,黑尸,你俩出去瞧瞧。” 两人应命奔出树洞,仔仔细细察视了一周,没有任何发现。 尸王一把揪住甲申乙的衣襟,喝道:“逗我玩呢!”转向何人杰道:“小子,你不是想做我徒弟吗?将他这条胳膊给我啃了,我倒要看看他嘴巴还能硬多久。”说完将甲申乙一把摔到何人杰面前。 对于生吃活人,何人杰尚有些难以接受,劝道:“你就跟尸王前辈说了,uu看书 .unhu 免受皮肉之苦。” 甲申乙不去理会他,向尸王师徒道:“你们可知杀害百晓生的后果?百晓城有债必收,从不食言。”他见对方蛮不讲理,只能将百晓城这座大山搬出,晓以利害,希望对方能够知难而退。 不想尸王呸的一声,叫道:“百晓城算个什么东西。小子,你还在等什么,还不把他的手给我啃下来。” 到得这会儿,何人杰早将道德伦理抛诸脑后,为了活命,当真任何事都能干出,但见他露出血口利齿,一点点向甲申乙走近。 当此情势,甲申乙深知他已别无他路,长叹一声后,嘴里突然咬住了什么东西。只听得“哔波”一声轻响,口中似乎有什么细小玩意让他咬破了。 尸王见他行为诡异,叫道:“别让他吞下去。” 离甲申乙最近的黑尸一步踏上,右手探出,急托他的下巴,却见甲申乙笑道:“晚啦。”苦涩的笑容下,百感交杂,有死亡来临前的恐惧,也有免受折磨的喜慰,更多的则是草草一生的悲哀。他话声甫毕,面部肌肉突然扭曲,全身抽搐不停。 黑尸一惊,急忙松劲撒手。 绝大多数百晓生武功低微,在外奔波,难免会遇到不识好歹的强人觊觎天书中的信息,凡人忍受力有限,在苛虐拷问下,难免会吐露出不该吐露的信息。为免受折磨,众百晓生们都会在舌头下含上一颗快速致命的毒药。这种毒药经过特殊处理,遇口水不会消融,只要不咬破,即便误吞下也是没有关系的。 与其全家受难,不如一人解脱。 第37章:老林激战 不一刻,甲申乙即断了气,七孔之中缓缓淌出刺鼻浓稠的黑血。 尸王勃然大怒,一脚将地下的残肢断骨踢的四处横飞,随即又冲着赤尸骂道:“你他妈的在那傻站着干嘛,还不赶紧将这书呆子给拖出去。” 赤尸是个糙人,做起事来粗手粗脚,抓起尸体刚转了个身,黑血就洒了一地。 尸王二话不说,一脚就踹了上去,骂道:“没用的东西,今天刚逮的新鲜货就让你给糟蹋了。”跟着命黑白二尸道:“沾了毒血的肉畜全给我有多远扔多远。” 黑尸道:“师父,我再去逮两头回来。” 尸王点头允准。 何人杰想方设法要讨好四人,道:“师兄,放我来吧。”白尸轻笑一声,道:“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刚处理完尸体,尸王忽道:“诶,那书呆子背上不是有本书吗,拿来瞧瞧。咦,他娘的怎么全是白纸?”何人杰道:“没有百晓城的独门眼药水,一般人是看不了的。” 尸王点了点头,又命赤尸去搜眼药水。赤尸搜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气得尸王咒天骂地。 待尸王冷静下来,白尸道:“师父,既然那个叛徒不在这附近,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尸王望着被他撕成碎片的《百晓天书》,道:“一个不说,老子就再逮一个,听说百晓生数以万计,我就不信……是谁?”猛地转身,向着洞口。 赤白二尸也即全身戒备,瞪着洞外。只见半明半暗的洞口,站着一个人。再而凝神一看,三人紧绷的肌肉登时松懈下来,站在洞外的不是别人,正是黑尸。 尸王骂道:“小畜生,吓唬谁呢?逮着肉畜了吗?” 黑尸不进不退,无声无息亦无言。 尸王喝道:“进来就进来,傻站着干嘛?” 黑尸依旧是一动不动。 忽然间洞外刮起一阵夜风,将洞内火苗吹的忽明忽暗,摇曳不定。但见摇曳的火光下,黑尸高瘦的身影缓缓前倾,嘭的一声,轰然仆倒在地。 触地瞬间,尸首分离,已无血色的头颅骨碌骨碌滚进了树洞,而黑尸的尸身后,一条人影,凛然而立。 尸王师徒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跳脚而起,齐声喝道:“谁?” 冷冷的声音传进树洞:“你们几个可真够恶心的,把人给我交出来!” 何人杰一下子即认出了声音的主人,除了叶馗,还能是谁。正准备出言提醒尸王,可转念想到叶馗武功奇绝,尸王不定能胜过他。拍马屁固然重要,可要是拍错了,还不如不拍。当即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赤尸叫道:“交出什么人?你是何方东西,报上名来。” 白尸较他师弟,心思要更精细些,率先发现了尸首的异样,指着黑尸的头颅道:“师父,你看。” 尸王顺势看去,只见伤口切面有一层淡淡的黄斑,心头一震,叫道:“你是黄泉摆渡人?” 叶馗举首望天,月色隐隐于云雾之间,几不可见,说道:“已经四更了,我没工夫跟你们耗,把人交出来,我还能回去睡一会儿。” 白尸叫道:“好狂妄的口气。” 尸王眯着眼睛,心下迅速做着盘算:这小子能在悄无声息间擒杀黑尸,实力自然不弱,树洞之内我虽熟悉,可地方太小,对方固然伸展不开拳脚,可我也难以自在。稍一考较,心中已有了应敌之法。 但见他猛然一声吼,飞身扑出。出洞的刹那间,双爪一抖,藏于指甲中的十粒细小暗器冷不丁向叶馗激射而去。叶馗飘身后退,同时转动手腕,黄泉剑凭空舞了个圈,叮叮当当,十粒暗器全被打落在了身前草地上。 尸王哼了一声,道:“花里胡哨。”表面上一脸鄙夷,底下里却高度戒备,跟着道:“小子,你可知道黄泉剑本乃我们西域产出的名剑,却总是落在中原人手中,似乎没有道理啊,你说是不是?” 叶馗道:“杀得了我,剑就是你的,到时你想给谁就给谁。” 尸王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好,我也早想换一把兵刃了。白尸,赤尸,你们天天嚷嚷着想要与高手过招,今儿个机会来了,你们可要好好把握哦。”他没瞧见叶馗击杀黑尸的手段,适才一招又尚不足以摸出对方的底细,因此让两个徒弟率先上阵伸量一下对手的实力。 赤白二尸南下中原以来,尚未遇到过对手。附近村镇上的山民悬赏征召各地勇士,这些勇士兴冲冲而来,然而还未动手,见到树洞中景象,就率先蔫了,最后赏格没讨着,反而成为了师徒四人的肚中餐。久而久之,只道中原武人全是一般的窝囊无用,不想今夜会遇到如此硬手。 两人听到师父命令,立即挺起兵刃。白尸使的是一对白惨惨的戒刀,赤尸则是举了一把骷髅杵。两人小心翼翼,分左右而上。 叶馗对逐步靠近的二尸有如视而不见,踏上一步,道:“别浪费工夫,三个一起上。”话音刚落,黄泉剑向前一撩,直指中路的尸王。 尸王没想到对方会如此托大,一愣之下,右掌急忙横胸一封。爪剑相交,铛的一声,黄泉剑竟被那又长又尖的指甲给挡住了去势。 叶馗心下微惊,没料到指甲居然如此坚硬。尸王得意一笑,五尸功练到极致,五指坚如镔铁,刀枪不入。他右手挡住剑锋,左手五指成钩,直取剑刃。 叶馗一刺不中,当即撤剑,右手手腕轻轻一抖,黄泉剑交与左手,左荡右挑,一人一剑,即将赤白二尸逼退数丈。他平素左手基本只用来防守,但那不过是他所熟悉的应敌之道,像他这般的武学能人,自然是双手兼通。 他左手逼开赤白二尸,右手则空手去接尸王双爪。尸王见他这般藐视自己,不禁勃然大怒,叫道:“好小子,够胆量。”右手五指戟张,一招“死尸探爪”,直探叶馗右肩,不待招式用老,左爪从右手底下交叉疾撩而上。 叶馗血肉之手自然不会与他硬碰硬,掌走偏锋,径取他上臂。不料对方来得凶猛,掌至中段,当即变招,横肘去撞尸王的手腕。只听得一记闷声,肘尖撞中了手厥阴经中的内关穴。 常人内关穴中招,必当麻痛难忍,然则武学高手只需练过相关功夫,即能在片刻之间移经换穴,并非什么难事。叶馗肘尖撞到尸王穴道之上,果不其然,没起半点作用。他以为尸王用了移经换穴之术。其实是尸王习练了五尸功后,臂上穴道全然大变。 叶馗并没有多少诧异,本来这一招就是防御之用,是为下一招反手攻其腋下做准备。本来他已算好了尸王左手这一抓被挡后,一时难有作为,哪知正待他准备进击,臂弯处冷不丁一凉,嗤的一声,衣衫破裂,竟给尸王抓出了一道血痕。 叶馗一惊,腾身倒纵出尸王三人的攻击范围,站定之后,怔怔地望着手臂上的伤口,百思不得其解。光线虽暗,但出招落式还是看得清楚的。 赤尸叫道:“怎么样,小子,尝到西域飞尸头陀的厉害了吧!” 叶馗眼角余光斜睨,登时恍然,尸王原先弯曲的指甲,此时竟全部戟张挺直,虽说只是长了数寸,但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叶馗冷冷哼了一声,道:“有意思。” 尸王一招得手,精神大振,拔身纵前,五尸掌劈面捣出。每出一爪,掌心都会射出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的尸气,打在树干之上,树皮登时发黄脱落。 叶馗咦的一声,对尸王的武功越发感兴趣起来,当下滑步移身,躲了过去。尸王急冲猛攻,掌气横飞,一时间漫天都是五色尸气。叶馗不接不挡,只是游走在三人之间,这种功夫是他平生素未得见,不觉有些稀奇。 避闪了十数招后,发现这一套五尸掌也不过如此。当下黄泉剑交还右手,黄泉剑法应运而出。斗然间,尸王忽觉剑气扑面,尸气竟然打不出去,全让对方压了回来。对拆了几招后,全然只剩招架之功。赤白二尸更是攻不进来,叶馗不时分刺一剑,即能让他们手忙脚乱好一阵子。 再战数合,叶馗一招凌虚攒刺,剑光点点。尸王应之不及,剑尖从双爪间穿过,再要后退,右肩已让黄泉剑透了个洞。与此同时,二尸叫嚷着从后杀至,叶馗翻身回旋,右脚踢中白尸胸口,黄泉剑起落之间,将赤尸一条臂膀生生切下。 尸王见他刹那之间连伤三人,只吓得面如土色,哪敢多作逗留,喉咙一张,把一肚子的尸毒之气全数给喷了出来,跟着喊了声退,携着惨叫的赤尸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叶馗也懒得追,发掌将毒气全部震散之后,朝洞内喊道:“都还活着么?”他嗅到树洞内腐败气息浓烈,不愿进去受熏。 在叶馗与尸王相斗之初,成炳丰已自醒来,看到洞内景象,吐了一波又是一波。 到得这时,方小琬才悠悠醒来,一睁眼,惊叫一声,差点又晕转过去。叶馗听到方小琬喊叫,不禁纳闷:“难道洞内还有同伙?”念及于此,迈步走进洞内。 方小琬正要从树洞中逃出,让叶馗一挡,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叶馗一身。大窘之下,想要道一声歉,却不料肠胃翻涌不休,忙捂着嘴跑了出去。 叶馗心中叫了声苦,阴沉着脸,正要反身出洞,余光不经意瞥到尸堆上的一具尸身。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尸身不少部位已经腐烂严重,显然死了有段时日。 他心头一震,当下二话不说,徒手扒开尸堆,搜索翻找着什么。 同一时间,树洞外脚步声杂沓,原来是唐霞一众循着打斗声音找了过来。众人见到树洞内景象,无不反胃作呕,有几个更是把黄胆汁都吐出来了。 一番折腾,不知不觉东方天际已现出鱼肚白。众人看着叶馗着了魔似的在尸堆中胡乱扒拉,都道他是受刺激后失了理智。 就在众人呕吐之际,来路上蓦地传来唱山歌的声音。不一刻,一个伛偻老汉打着一盏灯笼从林中走出,竟是昨日在山镇上遇到的酒肆店东。 但见他肩上负了四只大葫芦,远远叫道:“尸王大老爷,你吩咐下来的血酒酿造好啦!”话一出口,才察觉到树洞周围站着一伙人,因为出其不意,说话都不利索了,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们……在……在这做什么?尸王大老爷呢?” 峨眉派弟子一见到他,不由得一肚子气,虽说走林荫小道是叶馗的决定,可这王掌柜明知林中有诡怪,却仍意图蛊惑众人,这等黑心,如何教人不恨。 正要教训他一番,突然间,叶馗风一般地从树洞抢出,单手抓了王掌柜的背心,又风一般地闪进了洞。只听他沉声问道:“这个尸王是什么来历?” 王掌柜见其神情凶狠,再看到脚底下黑尸的人头,只道尸王四人全已命丧他手,惊惧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跑……跑腿的。” 叶馗手上一震,王掌柜脑袋嗡嗡作响,全身骨头都要松散开来似的。 叶馗喝道:“我问你,那尸王的来历,你敢再啰嗦半句,我割了你的舌头。”王掌柜吓得全身直哆嗦,颤声道:“我……我……真不晓得,我只听说他们好像是从……那个……西域过来的。” 叶馗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指着地下的白骨,厉声问道:“他们抓这些小孩来干嘛?是不是用来练功?” 方小琬自从见到了洞内景象,刿心怵目,缓了好一阵,依旧心有余悸,背对着洞口,不敢多看一眼。这时听到叶馗说话,好奇心又起,双手遮住了脸面,从指缝中眯眼瞧去,但见地下积了一小堆尸骸,从骨架来看,应该是出自孩童。 只听得王掌柜扯着哭腔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尸王大……他们半年前路过这里,就住下来了。几位爷凶……凶狠的厉害,动不动就咬人脖……脖子,我为了活命,才与他们办些差事,我也是……身不由己呐。喏,大侠,这是他们赏我的银子,我一分都不要,全献与大侠。”从怀中掏出一只钱袋递到叶馗面前。 叶馗沉着脸说道:“你给他们忙活了半年,却来跟我说什么都不知道?”王掌柜见他眼神中杀光大盛,不禁吓得下身失禁,稀里哗啦,湿了一裤子。 叶馗一把将他甩在地下,喝问:“我只找到了九具尸骸,还有我不知道的么?” 王掌柜摇手道:“没有了,没有了,全都在这了。”他见叶馗为了几个幼童大动肝火,只道是其孩子让强人劫了去,是以才会一路追踪寻访到此,小心翼翼问道:“大侠是丢……丢了孩儿么?这几个全是附近村里的孩子,这一点我能打包票。大侠的孩儿吉人天相,自能逢凶化吉,此刻保不准正在……” 猛地里,叶馗一掌拍下,王掌柜哼都没哼一声,uu看书 .uukanshu就此倒地毙命。 出得洞来,叶馗交代一句:“你们在这等着。”跟着踏上尸王三人逃遁时的去路,三人去时已久,虽说几率不大,但他非要弄个清楚不可。 然则天不佑他,这一天里,狂风大作,将空中的气味、地下的踪迹一扫而光,他在林中无头苍蝇般左奔右突了整整一日,没发现半点踪迹。待他怅然归来,已是深夜。 这一夜,他又做到了那个噩梦,一个萦绕了他二十年之久的噩梦。从梦中惊醒之时,十数双眼睛正齐齐盯着他。原来是他受噩梦惊扰,不觉嘶吼出声来。 方小琬撑着下巴,细细回想适才叶馗的叫声,激越之中透着恐惧,透着无助,更透着无比的凄然与悲伤,宛若一头受伤的猛兽,纵有尖牙利齿,却无从施展。感到惊怪的同时,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心道:“原来不近人情、孤傲无畏的他,也有畏怯软弱的一面。难道真如王掌柜所说,他的孩子让人给拐走了?” 翌日一早,叶馗挖了个坑,将九具骸骨一并埋了,跟着点了把火,将这浸泡在血肉之中的树洞付之一炬。 方小琬昨日弄脏了他的衣衫后,颇感歉然,走上前,小心翼翼道:“听师叔说,那个尸王使得应该是一门叫做‘五尸功’的邪恶功夫,练这五尸功的法门要旨在于尸气,至于对象是稚嫩幼儿,抑或是残年老翁,于他们似乎并无区别,应该……应该并不是你所要找的。” 叶馗侧过头来,目不转睛盯着这名峨眉派弟子,背后熊熊大火,将两人的脸蛋映的通红通红。 第38章:守株待兔 从老林中出来,走了一段开阔路,之后又是无止境的穿山越岭。 这一日早间,大雾腾腾,漫延数十里不见天日。到得巳时时分,依旧不见太阳的影子,更糟糕的是,还没有风,以致弥漫在空中的水汽迟迟不见散。 炎炎夏日,单纯的热并不可怕,最怕的是这种又热又闷又潮湿蚊虫还多的环境,犹如置身于蒸笼之中,连呼气都格外的艰难。 耳边除了蚊虫的叫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猿啼枭鸣,没有半点人声。连续的跋山涉水,导致众人不论在身体还是精神上,都感觉恹恹的。一行人心中都是一个主意,希望能够尽早走出这无穷无尽的山野。 从早上起来后,身上的衣衫就没有干爽过,粘乎乎的贴在皮肤上,说不出的难受。 叶馗功力深厚,寒暑不侵,不过在雾气弥漫、蚊虫肆虐的山道杂草丛中走上一天也非心之所选,就连平时活蹦乱跳的马儿菠菜也没了精神,蔫头蔫脑跟在最后。 余赛男不胜蚊虫的骚扰,一边拍打一边抱怨道:“这蚊子简直无法无天了,青天白日,居然也出来咬人。”她一双手掌出手连环,无奈数量实在太多,怎么都拍不过来,又骂道:“该死的臭蚊子,道姑我是吃素的,你吸我十滴血,抵不过人家吃肉的一滴血,赶紧去吸别人的去。” 这话刚说完,身后成二丙悠悠说道:“光吃素都能长这么大个,若是吃肉,岂不要长成大脚怪了。” 一句话引得众人一阵欢笑。 余赛男回身瞪了眼成二丙,成二丙忙捂嘴摇头,意示再也不敢了。 何人杰道:“余师姐身材虽然比常人高大,但体态匀称,看着反而英姿飒爽。”余赛男听了很是受用,啧啧赞道:“听听,还是何师弟会说话。” 成炳丰舌头一伸,做了个鬼脸。 余赛男取出一支药膏,涂抹在暴露在外的肌肤上,一边抹一边嘀咕道:“怎地驱蚊膏会不管用呢?在峨眉山上,随便抹一下,就蚊虫不侵了。”方小琬道:“说不定是驱蚊膏水土不服。”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的兰婶忽道:“师叔,前方有人家呢。” 众人透过迷雾望去,但见山坳之中,的确有两间土屋坐落其中。屋前花团锦簇,屋旁是一片竹林。走近前去,门外坐着一位庞眉皓发的老媪,背靠着土墙,正自打盹。 山道盘桓错杂,亦无路标指引,稍加不注意,很容易迷失方向。叶馗领路时,基本是埋头直行,很少问路,行不通,绕回重走。如此数番,引得峨眉派众人颇有微辞。是以进入巴郡之后,兰婶主动请缨担当领路责任,叶馗乐得轻松,立即就同意了。双方都希望能够尽早摆脱对方。 这是他们今日遇着的第一户人家。 兰婶来到篱笆前站定,连打了几声招呼,不想全数淹没在了老媪的打鼾声中。没办法,只得以走近前去,刚到老媪身前,尚未开口,老媪率先叫了起来:“喂,你挡着太阳了。”声音嘶哑且低沉。 兰婶一怔,没听说有人在这个季节晒太阳的,再说今天也没太阳啊,但还是说了句道歉的话并移步至了一旁。 篱笆外头一干人亦是皱着眉头,心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兰婶道:“老人家,你在做甚么呢?” 那老媪微微抬起一只眼睛,觑了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回兰婶身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老太婆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啦。” 兰婶提声重新问了一遍。 那老媪道:“你个娃娃也忒没眼力见了,晒太阳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说完,又眯起眼睛,沉浸在虚无的阳光之中。 兰婶听她称呼自己娃娃,不觉感到好笑,抬头望了眼上空,透过消散了些许的雾气,只见天空灰蒙蒙的,哪来半点太阳的影子。纵使云开雾散,酷暑的炎日常人避之不及,更别说去晒太阳了,同时又想:“幸亏太阳被云层遮挡住了,否则烈日炎炎,非晒晕过去不可。” 魏云隔着篱笆喊道:“今儿这么闷的天,哪里来的太阳啊?”那老媪道:“正因天闷才要晒太阳,一晒就不闷了。” 兰婶紧了紧眉头,继续耐着性子问道:“老人家,请问周遭最近的市镇该如何去啊?”那老媪道:“你最近得了湿疹啊,来,坐婆婆旁边,晒会儿太阳就能把湿疹给晒干了。” 兰婶还待再问,冷不防衣袖被人从后面拉了一把,跟着见成炳丰用手指自己的脑袋,又摇了摇头,意示这位婆婆神智不清,没有再问的必要。 兰婶正要转身离开,那老媪突然道:“喂,女娃娃,婆婆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帮婆婆去后山摘些柿子来,婆婆突然想吃柿子了。” 兰婶心道:“果然是脑子不清楚了,这大夏天的哪来的柿子啊?”大声说道:“老人家,柿子要等到深秋才能长熟,现在没有柿子。” 那老媪嘴角一撇,道:“老太婆虽然上了年纪,脑子还好使,当然知道柿子要秋天才熟。今儿个不是立冬吗,柿子早上市了,还说没有,不想去就直说。” 听到这里,几个年轻弟子不禁都笑出声来。 兰婶眉头紧蹙,寻思这位老妇人连季节时令都颠倒差错了,也难怪会在大夏天出来晒太阳,大声道:“今天是六月初九,正值夏日呢。” 那老媪右手一摆,甚是不快道:“不想去就算了,何必要编捏出这么蹩脚的借口来欺侮我这个老太婆呢?”又道:“后山有点远,山路呢又不太好走,你们不乐意去,老太婆也能够理解。嗯,那去东边竹林子里替老太婆挖两颗冬笋来,这要求总不高吧?” 兰婶抬头看了眼东边的竹林,只见翠竹密密,看不到边。这个时节,笋干或许有的卖,至于竹笋嘛,早长成竹竿啦。她一脸无奈和为难,只能向老媪阐明原由。 那老媪听了,脸色愈加的难看了,摆了摆手道:“算了,算了,不去就算了。老太婆难……难得求回人,结果呢,这不行,那不行的。唉,世态炎凉、人心不古了呀。”说到最后,居然垂下泪来,凄然道:“老太婆眼睛不好使,心里头可明亮着呢,寒冬夏日会分辨不清?” 兰婶心软,最看不得他人流眼泪,可是炎炎夏日叫她上哪去弄来冬笋和柿子呢,微一沉吟,说道:“要不我去附近的市镇上买些笋干和柿饼回来吧?”那老媪嘴一扁,道:“谁说要吃笋干和柿饼了?” 篱笆外,唐霞有些不耐烦了,眼看老媪神智不清,再问下去,多半也是徒劳,遂发话道:“兰婶,赶路要紧。” 一行人刚从篱笆前绕过,只听那老媪道:“就这么走了呀?老太婆孤苦伶仃、六亲无靠,想找个唠唠嗑的人都没有。好了,好了,老婆子不贪嘴,不吃冬笋和柿子了,你们留下来陪我聊会儿天吧。” 兰婶刚开了个口,即让唐霞给否决了,她本来脾气就急,这会儿更是让这天气和周遭环境惹得心烦气躁,哪还有闲心去理会眼前这一出。 只听老媪在那喊道:“跟老太婆聊会儿天又吃不了什么亏。唉,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等你们想聊了,老太婆可就没那个心情喽!” 行出里许,忽见一条涧壑横亘眼前,断了去路。涧水滔滔,势不可挡。众人顾盼左右,不见一桥一梁。 两岸相距数十丈,连叶馗也只能望崖兴叹。涧壑虽没有万丈深,但稍不注意,跌了下去,肯定没救。 众人一时犯起了难。 正束手无措,忽然听到西边隐隐传来唱山歌的声音。 成炳丰窜上树梢,凝目远眺,道:“那头有一片梅林,歌声是从林中传出来的。”唐霞道:“过去瞧瞧,他们本地人肯定知道过崖的法子。” 何人杰道:“说起梅林,不知师姐有没有听过‘望梅止渴’这个小故事?”他尾随在方小琬左右,这一句话自是对方小琬说的。 自南山三老走后,方小琬再次被何人杰缠上。南山三老随行的日子,她尚可利用他们为自己打掩护。三老一走,除了寝睡时间,何人杰几乎寸步不离左右,令她十分的头疼。 “望梅止渴”这个人尽皆知的故事,方小琬五六岁时就熟记于心了。正想找个借口摆脱何人杰,骤然间灵光一闪,计上心头,佯装疑惑道:“望什么止渴?没听说过耶。何师弟,快些讲来听听。”态度殷勤,一改常态。 何人杰一见之下,大喜不已,以为自己的坚持不懈终于收到了回报。他哪会想到这其实是方小琬方针的调整,以前方小琬一直采取能躲就躲的策略,但收效甚微,既然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主动迎合。 她的计划是装傻,能有多傻就装多傻。她相信人的耐性是有限的,只需装傻装到位,定能让何人杰神经崩溃,从而望而却步。她准备的法子是无休止的问题和驴唇不对马嘴的对话,这个法子唯一的缺点就是比较费时间,不过为了以后的清净,这点工夫是绝对值得下的。 何人杰道:“相传东汉末年,有一日,曹操率兵南下,行至途中……”没说几句话,即给方小琬打断了,道:“曹操是谁啊?” 何人杰一怔,心下不是一般的纳闷:“师姐怎么连曹操都不知道?”解释道:“曹操,字孟德,是东汉丞相、魏国太祖。” 一旁的魏云更是摸不着头脑:“不对啊,方师姐都为孟德公作过诗来着,怎么会不认得呢?难不成天气潮闷,脑壳子进了水,坏掉了?”歪过脑袋,看病人似的端详了方小琬几遍,心道:“看着也不像啊!”抓耳挠腮,一时不得其解。 方小琬噢了一声,道:“原来是丞相啊,好大的官。” 何人杰点头道;“丞相的确是大官。”准备继续往下讲,不意又给方小琬抢了先道:“慢着,怎么一会儿是东汉的丞相,一会却又是魏国的太祖呢?这个曹操还脚踏两条船呐?这可不好哦,做人呐,一心一意最重要。何师弟,师姐给你讲个一心一意的故事啊。” 连续让人打岔,何人杰心中颇为不乐,但也只能无奈的点了下头。 方小琬道:“很久很久以前啊,有一个老实巴交的单身农夫,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守着家中两亩三分薄田,过着平平常常的小农生活。有一年秋天,他如往常一般在田里耕作,突然间,一只天真无邪、玲珑小巧、活泼可爱的小白兔闯入了他的眼帘……” 何人杰眉头微皱,暗想:“这不是守株待兔吗?怎么成一心一意了?” 只听方小琬道:“农夫与小白兔四眼相对,就在那一瞬间,四下里气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你可以说它是荒诞不经,也可说它是伤风败俗,抑或是指责月老敷衍了事、不负责任,但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造化弄人,唔,不对,造化弄兔,也不对,是造化弄人和兔,总而言之,他们恋爱了……” 前面正在喝水的余赛男,一个没注意,一口水拐进气管,呛咳不止。 方小琬现编现讲,脸上一本正经,心里头早是笑不可仰,接着说道:“爱情就是那么的神秘,上一刻还是陌生人与陌生兔,须臾间已是佳偶天成,两情缱卷。农夫含情脉脉地看着小白兔,小白兔秋波流转回望着农夫,就这般你瞧着我,我瞅着你,那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啊!” 她特意在此顿了一顿,跟着语调突变道:“岂不知天有不测风云,兔有旦夕祸福,上一瞬还沉浸在爱情蜜浆中的人与兔,下一刻竟是人兔永别、阴阳相隔。世人常说爱情中的人儿是盲目的,兔儿又何尝不是呢。这不,前面杵着这么大个树桩子,这个小笨兔却没瞧见,硬生生撞了上去。 “‘梆’的一记闷响,小白兔头破血流,命丧当场。就在倒地的那一刻,她仍念念不忘自己的心上人,耗尽最后的一丝气力抬起头来,只为多看她的心上人一眼。生命之光即将逝去,而她眼中无惊无惧、无悔无愧,闪烁着的,只有爱。 “也就在那一刻,农夫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存在,因为就在那一瞬间,他的心,碎了…… “农夫悲伤难抑,一连数月不出家门,不吃不喝,u看书.ukanshu不言不语,只是傻傻地发着呆,若不是他老父老母喂养,恐怕早已作古。 “春暖花开,夏去秋来,又到一年收割季。这一日,农夫如往常般望着远方痴痴发呆,田野中忙碌的身影,天空中南归的大雁,一切皆是那么的似曾相识。蓦地里他一声吼,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冲出了屋子,直奔田野而去。他找到小白兔身亡的那个树桩,背靠树桩坐下,双手张开作拥抱状,就这么一直坐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花开花落,不知几秋。农夫的父母早已辞世,而他仍旧像个木头桩子一般定在那树桩之前,饿了摘野果,渴了喝溪水。他在同村人口中成了癫狂的代名词,但他不计较,也不作辩。 “凡夫俗子怎能了解他的内心,他默默等候,只为一个她。只是他不知兔子轮回转世需要几时,所以他选择在树桩前静静等候,等她归来。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让他的心上兔儿,在新的一世中撞上的不再是那硬梆梆的树桩,而是他柔软的胸膛。” 何人杰听得一愣一愣,几度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瞧方小琬说得一本正经,没有丝毫戏谑之意,不禁内心动摇,怀疑先前对这典故的认知是否正确。 方小琬道:“这一心一意的凄美爱情故事另有一个词,叫做守株待兔,守着树桩等待自己心爱的小兔。” 话音刚落,魏云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方小琬忙问端由,魏云哽咽道:“真的……真的……真的好……好凄美,哇啊啊……”泪珠飞洒,哭的那是个稀里哗啦。 第39章:故弄玄虚 不觉间,已来到梅林。循着歌声,众人聚到一颗梅子树底下。但见树杈间坐着一个五短身材、蓬头后面的壮年汉子,正提了根长竿在打梅子。 兰婶道:“请问大兄弟,我们想要过到对面去,该怎么走?” 那汉子兀自在那一边唱着山歌,一边击打梅子,似乎压根没听见兰婶说话。兰婶连喊数遍,他才撂下竹竿,张着脑袋扫视了一圈树下众人。 兰婶又问了一遍。 那汉子不耐烦道:“我第一遍就听清了。”乡音浓重,口气熏天,众人站在树下,依旧能闻到那令人窒息的口臭气。 那汉子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啊?” 兰婶如实回答了。 那汉子点了点头,喉咙口哼哈两声,吐出一口浓痰,跟着又伸出污黑不堪的手指开始抠起了鼻子,鼻屎抠出来后还要嗅上一嗅。看他表情,似享受,又似回味,闻过后,指尖一弹,射入空中。 几个峨眉派年轻弟子忍着呕吐的欲望,不自禁的向后闪了两步,生怕被那鼻屎击中。 方小琬虽然也觉着恶心,但内心里更多的是疑惑,眼前这个汉子身上透着一股怪异,可怪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 好不容易扣完了鼻屎,那汉子伸手往东南方一指,说道:“绕过那个山弯,有座吊桥,可以过去。” 兰婶又问明了附近市镇的所在,得知就在对岸两三里远。 众人闻说市镇就在前面,都十分的高兴,终于可以好好休整下了。 谢过那汉子后,一行人当即举步东南行。路程不远,片时即到,先前因山峦林木遮挡,是以没见着。 然而当众人来到桥头时,脸上的欣喜之色又变回到了先前的失落,只见断裂的半截桥头孤立于崖边,而桥身早已不知去向。 兰婶检视了一遍断裂处的痕迹,道:“应该是绳索老化导致的断桥。唔,只能再回去问问那乡人,不知道有没有其他出路?” 一行人回到林间。 兰婶道:“不好意思啊,大兄弟,又来打搅你了,那座吊桥断了,还有其他去路吗?”那汉子点了点头,道:“是断了有些日子了。” 兰婶闻言一怔,没等反应过来,余赛男率先叫了出来:“你这人恁地不厚道,明知桥断了,还指引我们去做甚么?”那汉子道:“你们又没问,你们要是问了,我肯定会如实说的。” 众人恼闷不已,心想这地方怎么尽是怪人。 那汉子道:“往北五里多地,那有座独木小桥,我们一般不走那座桥,太窄了,一个不留神就摔下去喂鱼了。” 这回兰婶长了个心眼,问道:“大兄弟,那座独木桥刻下能够通行吗?”那汉子脱口而出道:“前些日子发大水,给冲走啦。” 且幸兰婶多问一句,否则又是白跑一趟。 余赛男瞪大了眼珠子,喝道:“喂,你是不是存心耍我们?”说着气势汹汹踏上两步,一副要打人的架势。 唐霞厉声道:“赛男,不得无礼。”余赛男道:“师父,这个家伙不安好心,定非善类,说不准是泰山派的走狗。” 那汉子一听,登时火冒三丈,吹胡子瞪眼叫道:“你个死牛鼻子,老子好心好意指点迷路,你们没点表示也就罢了,居然狗咬吕洞宾,看我不揍你。”撸起袖子,扬起拳头,这是要开打的阵势。 兰婶赶忙从中劝解。 那汉子向兰婶道:“若不是看在大婶你态度不错,老子早翻脸了。”说罢,大手一挥,扬长而去。 好不容易找着个问路的,结果还闹翻了,别无他法,唯有沿着山涧缓缓而行,想着多走几里路,总能绕过去的。 没走多远,忽闻对岸有人声,循声望去,竟是先前晒太阳的老媪。只见那老媪手挎竹篮,正颤颤巍巍向山后走去。 众人讶异的同时,又感到一阵欣喜,既然那老媪能过去,附近必定有桥。 兰婶喊道:“老人家,老人家。”连喊了数声,换来的只是一个背影。唐霞道:“别浪费口水了,她耳朵那么背,哪会听得见,我们自己找。” 然而一行人东寻西觅个大半个时辰,愣是一无所获。想再从附近找个乡农问询,却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正当众人烦躁不堪,背后陡然有人道:“你们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依旧带着十分浓厚的口音,却是妇人声音。 兰婶等一惊,居然没有注意到身后多出一人,忙转过身去,但见一个身着粗布衣衫的中年妇女从林中转出。 魏云道:“大婶,我们想到对岸去,却找不着路。”那妇人道:“你们是外地人?哎,你们不认识路,不该四处乱闯,这山里晚上可有豺狼出没,很危险的。”跟着回答魏云的问题道:“近段时日内,你们是过不去了,附近的两座桥全塌了,待桥修复好后再来吧。” 峨眉派众人面面相望,均是一般心思:“要么这妇人撒谎,要么便是青天白日活见鬼了。”再看眼前这妇人相貌淳朴,神色真诚,不似心存歹意之辈。 为证心中疑问,兰婶又问了一遍:“真的没有其他能够通行的路了吗?”那妇人道:“民妇在这片山中住了一辈子了,哪棵树上的果子最甜,哪株花儿最香,没有我不知道的。其他地方不敢说,方圆几十里内没有第三座桥。” 几句话把魏云几个年轻弟子唬得一个个骇然色变,如果没有路,那老媪又如何能够出现在对岸,难道刚才看见的不是人而是鬼? 成炳丰自言自语道:“难道……难道真是看走眼了?”余赛男压低了声音道:“若只是一个人看走眼也就罢了,所有人都看走眼?哼,我看这农妇有问题。” 唐霞也同意余赛男的看法,她行走江湖近三十年,什么离奇遭遇没见过,像这类情况,无非两种结论,巧合或是有人装神弄鬼,而绝大多数情况是后者。 那妇人道:“我该回去了,出来这么久,我婆婆估计又在门口晒太阳了。” 一干人不约而同地冲口而出道:“那是你家?”此时她们站在一块高地上,能隐约见到山坳中的土屋。 那妇人见眼前这群陌生人所指的方向正是她家,不禁奇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兰婶道:“之前路过时,曾跟令堂有过一面之缘。” 那妇人“噢”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啊。我婆婆年事已高,记性不佳,偶尔忘了时令,最近这么热的天气,她却嚷嚷着要出来晒太阳。各位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兰婶道:“说到奇怪,约莫大半个时辰前,我们曾亲眼目睹令堂出现在崖对面。”那妇人惊道:“怎么可能?”微一沉吟,笑着摇了摇头。 兰婶见她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忙问原由。 那妇人道:“我婆婆曾说过山涧中间有一条秘密通道,我们只道她说的是北面那座独木桥,也就没当回事。现在看来,可能还真有那么一条通道。”说完邀众人去家里问个清楚。 一行人随那妇人回到那竹林边上的土屋。 走进院子,那妇人一见到门前摆着的一只竹篮,笑道:“看来已经回来了。”身后的峨眉派弟子对望了一眼,均表示怀疑。 那妇人道:“我先进去告知一声,我婆婆不喜外人踏步屋内。” 兰婶点点头,表示理解,当下众人在院子里随便找个位置坐下。 刚坐下,只听屋内传出那妇人的声音:“娘,门外有几位道姑想向你求告山涧秘道的所在。”那老媪道:“道姑?哼,不见。”语音忿忿,甚是决绝。 众人听出果然是老媪的声音,心中无不纳闷不已:“她什么时候回来的,难道密道在这间屋子底下?” 那妇人道:“我知道先前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但她们人很好的,你就跟她们随便聊聊嘛。”那老媪拉着嗓门,道:“哦,这会儿她们想聊了?之前老太婆低声下气、苦苦哀求,那时怎么没想到聊上一聊啊?哼哼,真是风水轮流转哪!” 那妇人道:“她们知道错了。”那老媪道:“老太婆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嗯,今儿个晚上想吃竹鼠来了。”言下之意无庸赘述。 听到“竹鼠”二字,屋外一干人共分两种反应:曾经品尝过的联想到竹鼠那细腻的肉质、鲜美可口的味道,嘴巴不自禁的蠕动起来,连吞数口馋涎;余人则是胃冒酸水,胸闷欲呕,对任何鼠类皆是深恶痛绝的她们,别说吃,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 兰婶自忖这个条件算不上苛刻,逮两只竹鼠虽说不上轻而易举,但也不是什么难事,况且天色已晚,今天要想另寻出路已是不能,便答应了。 土屋旁即是一大片竹林,兰婶领着师弟师妹们便从竹林边上开始找起。 酉时初过,经过一个白昼,雾气稍散,太阳也在此时冲出云层,片片红晕,若隐若现,点缀在西边天际。 土屋之前,唐霞跟受伤未愈的几名弟子百无聊赖地候在屋外,耐着饥饿苦苦等待,只盼兰婶她们早些逮到竹鼠,满足老媪的条件后,好指点明路,及时赶往下个市镇。 刘常新几个受伤在身,那是无可奈何。唐霞是急性子,让她坐着干等,那真是比受刑还要难受,但现如今她已是尊长,若再参与这类琐事,反而会连累后辈背上数典忘祖、忤逆不孝的骂名。听着竹林中不时传出的嬉笑声,想起年少时与师兄弟姐妹打闹的场景,当真是又怀念又羡慕。 随着天色渐晚,竹林之中的光线逐渐昏暗起来,与此同时,蚊虫也开始肆无忌惮起来。不似白天时那些老弱病残,这时出现的蚊虫不是蚊中精英,就是虫中之霸,叮咬起来绝不留口。 方小琬和魏云一组,两人从东边找到西边,什么都没发现。刚从竹林中走出,忽听到一旁草丛中窸窣作响,凝神看去,原来是一只雪白小兔。 两人不约而同道:“好漂亮的小白兔。” 那兔子一听见人声,没有立即逃跑,而是警惕地盯着两人。 魏云道:“小白兔,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说着一小步一小步往前挪,想要去抚摸一下小兔子。 不等靠近,那兔子一跃而起,窜进了草丛。 两人此时的任务是竹鼠,只得以回竹林继续寻找。不一刻,又转了一圈,依旧是一无所获。 刚从竹林中出来,还没喘上一口气,方小琬突然拉住了魏云的胳膊,指着不远处的草丛道:“师妹你看。”魏云顺着方向看去,但见绿草草丛中一点白,欢喜道:“小白兔。” 这一回,兔子没有注意到两人。 魏云屏住呼吸,一步一停,慢慢靠近上前,待相距不到两尺的距离时,倏地一扑而上。触手处毛绒绒的,魏云叫道:“抓到了,抓到了。” 方小琬忙道:“轻点,别把它骨头弄折了。”魏云道:“不会的。”摊开手心一瞧,却只有两团白毛。 方小琬道:“小白兔呢?” 魏云亦是一脸懵然,捧着两团兔毛,原地直转圈。 正当两人一头雾水,忽然听到草丛后“滋滋”作响,空气中飘来屡屡香气。拨开草丛,只见一片空地之上,叶馗正在烧火。 方小琬扁了扁嘴,道:“原来是你啊。”魏云道:“叶大哥,刚才有没有看见一只小白兔……”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因为她看见了烤架上一只兔形动物被烤的色泽金黄,香味正是从此飘散而出。方小琬也注意到了,一时目瞪口呆。再看一旁,堆了一小撮白色短毛,更加确证了心中疑问。 魏云大喊道:“小白兔!”眼泪珠子瞬间就从脸颊上滚落了下来。 方小琬怒道:“这么可爱的小白兔,你……你,这么……你怎么下的去手?”叶馗紧了紧眉头,不能理解这等话语,诧异道:“可爱怎么了?有毒吗?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要我说,没什么肉,倒是真的。” 方小琬给他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拉过魏云,气呼呼地转身就走。没走出两步,陡然听到声旁“咕噜噜”的一连串声响。 魏云抹了抹眼泪,道:“师姐,我……我饿了。” 方小琬恨恨一咬牙,对师妹的不争气甚是无语,拉起魏云的手,大声道:“走啦。” 众人在竹林来来回回转了数圈,身上给咬了数十个红肿的包包,最后总算挖到了三只肥硕的竹鼠,还顺便逮了两只野鸡。 兰婶提着竹鼠,兴冲冲回到土屋前。正欲敲门,忽而听山道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今天的收成真不错,高兴来哩我想唱歌,唱的歌呀哇哇好啊,老天打雷来夸奖我……” 众人面色一沉,晓得是白天梅林中那个邋遢汉子来了,心中渐渐升起一个隐忧。 那汉子乍见兰婶等人,不由得一怔,随后叫道:“又是你们,来我家做什么?”不待兰婶等作答,朝着屋里叫道:“孩子他娘,孩子他娘,是谁引这些牛鼻子来的?”扔下扁担和竹篓,三两步冲进了屋。 只听那妇人的声音:“嘘,什么牛鼻子,多难听啊!她们来打听过崖的法子。”那汉子道:“桥都断了,哪还过得去啊?”那老媪道:“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山涧内还有条秘密通道。” 那汉子道:“哎哟喂,我的亲娘呀,你就少说两句吧,哪有什么秘密通道。哼,不管有没有,都不能说,这群牛鼻子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好心跟她们讲了也不会有好报的。”那妇人道:“但是……”那汉子一口回绝:“没有但是。” 门“呀”的一声再次打开,那妇人一脸难色走了出来,道:“真对不住啊,我家男人死活不答应,非说要……” 兰婶道:“非说要什么?” 那妇人道:“他说先前有位道姑侮辱了他,骂他是走狗。他说除非那位道姑亲口道歉,并学三声……三声狗叫,而且……”妇人没说完,余赛男就蹦了起来,一口回绝道:“想都别想。” 那妇人道:“我也觉得太过分了,这样吧,我进去再劝劝他。” 那妇人进门没说上两句,反被她男人骂了一顿。不仅如此,那汉子气还冲出来叫道:“不道歉,没得商量。”兰婶道:“余师妹,要不你去人家道个歉算了。”余赛男激动道:“道歉没意见,问题是他要我学狗叫,士可杀不可辱。” 唐霞无意与这些乡下人多作纠缠,半劝半命令道:“你随便叫唤两声,没人当真的。” 眼看师父都开口了,余赛男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走到门口说了几句软话并极度不乐意“汪汪”了两声。那汉子掏了掏耳朵,道:“声音太小了,没听清。” 这一回,唐霞没有再站在对方一边,板着面孔道:“少得寸进尺啊。” 那汉子没讨着便宜,有些气闷,道:“在这等着。”一转身,回屋里去了。 不一会儿,只见那老媪颤巍巍从屋里走出,兰婶看她眉目间笑盈盈的,想来是给劝服了。 老媪手里拎了只篮子,道:“你们一定饿了吧,来,吃饭。”一边说一边从篮子里拿出碗筷,又道:“不能请你们进屋吃饭,屋子太小,挤不下那么多人。” 若当真是吃个饭,倒没什么大不了,就怕再出什么幺蛾子,唐霞忙向兰婶使了个眼色。兰婶会意,对老媪道:“我们打扰了这么久,怎么还好意思再叨扰你老人家,只需婆婆指点明路,我们感谢不尽。” 那老媪道:“不叨扰,不叨扰。我们这荒山野岭,平时没什么人来,今儿个难得来了这么多人,怎么说也要让老太婆一尽地主之谊。来,先吃饭,赶路的事填饱了肚子再说。”兰婶坚持道:“真的不用麻烦了。” 那老媪脸色蓦地一沉,道:“我知道了,你们一定是瞧不起我们山里人家。对,我们穷人家,没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各位,但好歹是一番心意。既然瞧不起我们,那老太婆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走吧。” 眼看形势陡转直下,唐霞只得以道:“老夫人,你误会我们了,我们也是山里出来的,怎么会嫌弃你们呢。既然老夫人盛意拳拳,那我们也不推辞了。”那老媪喜道:“这才对嘛,都坐下,都坐下,尝尝老太婆刚煲好的汤。不用担心,全是素的。” 老媪盛汤的时候,方小琬从师父那得了指示,暗暗用银针测了一回。得知不含毒性,唐霞才勉强抿了一口,入口一股怪味,说不上是臭还是臊,总之难喝至极。再看方小琬等,个个愁眉苦脸。 老媪摩挲着双手,一脸的期待道:“怎么样,好喝不?”都走到这一步了,谁都不想功亏一篑,个个都强颜欢笑道:“好喝,好喝。” 余赛男没忍住,一口喷了出来,叫道:“怎么有一股臭……怪怪的味道?”老媪道:“臭就对了,这是我们本地才有的特色菜——臭臭汤。” 众人面面相觑,心底浮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齐声问道:“什么汤?” 老媪道:“臭臭汤,臭烘烘的臭。说起这道菜的由来,你们听了,肯定要笑个半死。喏,就西边头山坳子里哑巴猴家的阿公老马猴整出来的,不知道你们过来的时候,有没有从他家门前路过。当然,现在人早死了不知多少年啦,就说他还活着的时候,不是老太婆说他坏话,u看书 .uuksu.co 真的跟猪差不多,天天闹笑话。早上说的话,不用到晚上,准给忘得干干净净。听说是年轻时上山采菇子的时候,跌了一跤,把脑子给跌坏了。 “因为他记不住东西,所以需要他婆娘时时刻刻在旁监督。有一回呢,他婆娘下山赶集,回来的路上不巧碰上山老爷发脾气,滚下来一大把石头,把回来的路给堵死了,花了五六天才把路给打通。 “他婆娘临走时,在灶头上留了一锅汤,让他看着点火候,要是烧干了就加点水。老马猴只记住了一半,这五六天里,他天天在家里烧火。每当快要烧干了,他就往里加水。不过不是井水,他往锅里加的居然是粪水。” 话说到这,已经有人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老媪好似没有看见,接着道:“问题是他婆娘不知情呀,再加上在外头那几天能有什么好吃的,一回到家里,二话不说,就着那一锅汤,连吃了三大碗饭。你们别说,那粪水汤在煲了四五天后,还真的别有一番风味……” 后面的话,方小琬她们一个字都没听清,因为所有人都忙着在那大吐特吐。 唐霞本就是个暴脾气,何时受过这等戏侮,在把那汤水吐出来后,当场翻毛腔,要拿老媪问罪。左右一扫,发现老媪已经不在,想必是躲屋里头去了,当下就要踹门而入。 不想老媪的儿子率先冲门而出,叫道:“怎么,想打人呐?我老娘好生招待你们,你们不……”说到一半忽然止住了,双眼死死盯着从林中走出的叶馗。 叶馗吃饱喝足,方才回来。 第40章:神秘女人 那汉子疾步奔向叶馗,手指叶馗腰间佩剑,道:“这剑……这剑哪里来的?”声音颤抖,竟有些抑制不住的慌乱,而令唐霞等人更加震惊的是这一句话竟是女儿声,细细分辨,与那妇人声音颇有几分相似,之前浓重的口音亦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瞧他神色,惊喜中透着怯惧,怯惧中含着迫切,几种感情交汇于一处,脸部肌肉开始扭曲,双唇抖动,目中噙泪,几欲便要大哭起来,再度急切地问道:“这剑哪里来的?” 众人刚刚缓过神来,立即又陷入了重重迷雾,脑子里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明明是男人打扮,何以会发出女人的声音,都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叶馗一开始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知道是女扮男装,回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神秘女人双目紧盯着黄泉剑不放,对于叶馗的回答宛若没有听见,右手不由自主就伸了出去。 叶馗见她突然来抢,脚尖轻轻一点,飘然后移。 那神秘女人扑了个空,突然间双眼喷火,恚怒异常。当下二话不说,双手成掌,飞身直取叶馗的要害。身手之矫捷,发招之凌厉,绝非寻常乡农所能为。 叶馗只觉得莫名其妙,但莫名之事何其多,既然对方杀势腾腾而来,他亦毋须多言。相反的,他十分嘉许这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行为,省去多少繁言复语。他沉默少语,不喜多言。 只见他右手画圆,拨去进犯来招,顺势手肘一颤,掌尖吐信而出,直打对方臂弯上天泉穴。那神秘女人臂膀一甩,整条右臂柔如软绳,飘飘而荡。叶馗手掌尖擦肌肤而过,落了个空。一招未中,当即变招,掌成倒钩,横扫而出。神秘女人身形转动,躲开来招的同时,双掌翻飞,左右掌连环应势击出。 唐霞心头蓦地咯噔了一下:“千飘万絮掌!”她见多识广,是以掌法一经发出,即认了出来。 那掌法看似慢吞吞的,打将出来亦是无声无息,然而上下飘舞,如柳絮飞扬,掌影重重,吞吐闪烁,端的变幻莫测,教人眼花缭乱、难以防范。而那看似软绵绵、轻飘飘的出掌,实则每掌之后各蓄后劲,威力不可小觑。 神秘女人掌法虽妙,却难不倒叶馗,只见他神态从容,丝毫不以眼前万千掌影为动,一只右手穿梭于掌影之间,一招一式,沉稳有度。 趁着两人的动手的同时,方小琬偷偷溜进土屋。屋内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在里屋的梳妆台前,她找到了一套易容用的工具。 方小琬道:“果然是被耍了。”她非但没有感到气愤,反而对神秘女人的易容术佩服之至。一个多月前牛头马面已让她刮目相看,可与眼前神秘女人相比,低了不止一个层次。神、色、声、态、形,无一不具,无一不细致入微。转念又想倘若能够得到神秘女人指点一二,她的易容水平必定能再上一层楼。 一念未已,方小琬又被一旁说不上名字的药材给吸引住了,她拿起几根在鼻子底下嗅了一嗅,气味跟“臭臭汤”十分的相似。 方小琬微微一笑,道:“原来‘臭臭汤’是这么来的。”心里和胃里登时都舒服了许多。 回到屋外,叶馗和神秘女人尚未分出胜负,峨眉派众人在一旁观得心惊动魄,谁都不曾想到那汉子竟是女子假扮,更想不到此人身手这般不凡,唯一不明白的是她为何会突袭叶馗,到底他俩之间是何种关系。 方小琬细细品味那神秘女人最后一句话,再联系自身所知,稍作推断后,沉吟道:“不会又把死人脸当成屠万神了吧。”当下连着喊了几声停手,可场上两人一个都没听进。 神秘女人出掌越发快速,而叶馗始终一手应付,左手稳稳按住剑柄,从容对应。 峨眉派弟子初见叶馗打斗时,只道他左手负有暗疾,才致这般。后亲眼见其与南山三老一役后,方知他左右手各司其职,左手主防,右手主攻。眼见双方战至此刻,仍不见叶馗的左手出过一招半式,才知双方差距之大,只是神秘女人掌影漫天,阻挠视线,瞧不清个所以然。 唐霞和刘常新就不一样了,他们功力高,场上的一招一式全瞧得清清楚楚。神秘女人固是飞掌连环,可每掌发出尚不及击中对手,便要回转作防,只因叶馗每一招皆对准了其要害。 过了差不多三十来招,叶馗一招扑空,神秘女人瞅准机会,左手成爪,取叶馗袭来右手手腕,右手反掌打向叶馗心口。 但听得咔嚓一声,神秘女人左手前臂骨折。擒拿不成反被断臂,她闷哼一声,咬紧牙关,右手加劲,然掌锋那端只有虚空,情知对方已然避开。 几乎在同一瞬间,冷风袭颈,她心下一凛,自知无幸,幽幽叹了一声,闭目待等死亡终曲。 左手尺骨骨折处传来的疼痛愈来愈剧烈,却迟迟不见对方动手,神秘女人睁开眼来,只见叶馗右手掌尖抵在她咽喉处,相距不过半寸。奇怪的是,他食指与中指之间不知何时捏住了一把长剑,注意力亦不在她身上,此时正瞪着峨眉派中的一个年轻女弟子。 原来适才双方相斗之时,神秘女人一心全在敌人身上,对方小琬的调停全没理会。叶馗倒是听见了,只是懒得去搭理。 方小琬见呼喊无用,眼看两人的招式渐行渐险,随时都会闹出人命,情急之下,随手抄起一样物事给掷了过去。 叶馗目光如鹰,盯着佩剑的主人,倒想看看她有何说法。 方小琬本意只是想喊停争斗,不料成了拔剑相向,被叶馗冷冽的目光瞪得脸色忽红忽白,终于鼓足胆气,趋步走上前,想要收回自己的佩剑。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同手同脚竟没察觉。 峨眉派众人无不神经紧绷,面色凝重,生怕叶馗会对方小琬突下杀手。 因为忌讳与叶馗目光相交,方小琬始终低垂着头,好不容易走到其跟前,小心翼翼道:“我想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叶馗道:“如果没有呢?” 方小琬一怔,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嗫嚅道:“没……没有误会,那就……接着再打呗。”又道:“刚吃完饭,不适合做过于剧烈的运动,对肠胃不好,等消化完了再打也不迟。”说毕,就去取自己的佩剑,然而叶馗两指如铁钳一般死死夹着不放,方小琬胀红了脸,连续拔了两次竟纹丝不动,到得第三回叶馗手上松劲,方才拔出。 叶馗收回抵在神秘女人喉间的右手,其实以他功力,适才即使有方小琬长剑乱局,取敌性命亦是轻而易举,之所以在最后时刻突然停手,或许是对神秘女人的身份有一丝的好奇。 神秘女人落败之后,一脸木然,怔在原地,恍然一座石像,一动也不动。良久之后,才开口道:“是你杀了他么?”这句话是对叶馗问的。 方小琬瞧了眼叶馗,见其一副漠然的表情,知道他是懒得作任何解释的,向那神秘女人道:“前辈口中的‘他’,是指这把剑的前主人屠万神吗?” 那神秘女人听到方小琬如此问,突然双眼放光,紧紧抓住了方小琬的胳膊,急切道:“你认识万神?他在哪?你快告诉我。” 方小琬胳膊被她抓的生疼,忍着痛道:“已经……已经死了。” 神秘女人叫道:“不可能,你撒谎。万神不会死的,万神不会死的……说,万神现在在哪?”到得此时,已经完全是歇斯底里的状态。 徒儿受困,唐霞不能不管,只听她朗声道:“屠万神早在二十三年前于奔马谷暴毙,并不是这姓叶的杀的,这一点我可以作证。” 神秘女人依旧大叫着“不可能”,喊了不知多少遍,忽然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好似三魂六魄同时跳出了肉体,只听她口中喃喃道:“二十四年,我等了你二十四年,你却……你怎么能死呢,说好了要来接我的,是你亲口答应我的,你怎么可以死呢?”伤心到最深处,反而没有一滴眼泪。 蓦地里,只见她仰天一阵咆哮,完了,伏在地下,嚎啕大哭。 唐霞冷哼一声,道:“像屠万神这般作恶多端的匪类,百死都不足惜,有些人,哼哼,简直是善恶不分。”刘常新忙道:“师姐。”意思是人都死了,还说这些狠话刺激人家作甚。 那神秘女人抬头叫道:“你说什么?”瞪着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唐霞一脸不屑,道:“我有说错吗?既然做的出那么多恶行,就别怕被人说,难道死了就能一笔勾销吗?哼哼,死了一样说。” 神秘女人咬牙道:“是你杀了万神?”唐霞道:“像他那种狗贼,我做梦都想在他身上插上两刀。”神秘女人紧追着问道:“不是你杀的,那凶手是谁?”唐霞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刘常新道:“当年先师曾亲赴过现场,不过先师赶到之时,屠万神已然气绝,至于是何人所为,至今无人知晓。” 听着听着,uu看书ww.uukanshu 神秘女人的目光又回到了黄泉剑上面,现今剑的主人,也就是叶馗,年纪明显要小她一辈,二十三年前最多也就个小屁孩,不可能是凶手。思潮起伏间,眼泪不自禁地又落了下来,人都死了,再去追究凶手又有何意义。她在此苦苦等了二十多年,其实心中早预料到了,但当真相来临时,她还是不敢相信。 她缓缓从地下爬起,颤巍巍进了屋。等她再度从屋里出来时,已经换回成了本来的面目。她收起了悲伤的情绪,径直走到叶馗面前,问道:“这把剑你是从怎么得来的?”她还是希望能够要查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叶馗头也没抬一下,悠悠回道:“捡的。”神秘女人又问:“在哪捡的?”叶馗道:“地上捡的。” 这边厢方小琬几个听得直来气,心想不是地上捡的,难道还是天上捡的,这人真是奇怪。 神秘女人没有动怒,接着问道:“这把剑你拔的出吗?”叶馗双眼一翻,没去理她。神秘女人刚与他对过手,回思对招,绝非峨眉派武功,说道:“你不是峨眉派的,何以会跟峨眉派的道士混在一起?” 叶馗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声,道:“一时头脑发热。” 神秘女人又问了几个问题,但叶馗始终爱答不理的,也没问出个什么来。 临进屋时,神秘女人递给方小琬一盒药膏,道:“涂在身上,可防蚊虫。”若不是方小琬先前那一剑,此刻她可能已经登上黄泉路了,她对方小琬是心存感激的。 这一夜,土屋内哀哭之声断断续续,持续了一整晚。 第41章:往昔如梦 翌日一早,木门打开,神秘女人一脸倦容走了出来,找到方小琬道:“小姑娘,我送你过崖。” 不待方小琬答应,何人杰叫道:“慢着,我们怎么知道这不是你的圈套?”其余弟子亦纷纷响应。神秘女人看都不看他们一眼,道:“真是笑话了,我有让你们跟着来吗?小姑娘,我们走。”说完,拉着方小琬的手就走。 何人杰忙向唐霞请示:“师伯,我们……” 唐霞道:“先跟去瞧瞧。”当下领着众弟子跟了上去。 神秘女人拉了方小琬的手,道:“方小琬,是吗?”方小琬奇道:“前辈怎么知道?”神秘女人指了指她腰间的佩剑,方小琬登时恍然,原来她剑上刻有门派与名号。 神秘女人道:“我姓江,单名一个萝字。” 唐霞跟在后头,蓦然听到这个名字,心头咯噔一下,暗自嘀咕道:“江萝?怎么听着这么的熟悉?”忽然想到她昨晚对敌时所用的“千飘万絮掌”,高声道:“想不到武夷山章老拳师的传人竟会沦落到与恶贯满盈的魔头屠万神为伍,不知章老拳师泉下有知,作何感想?嘿嘿,幸亏当年明智,没收这个师妹,否则与魔头牵上干连,一辈子也洗不清喽。” 江萝哼的一声,道:“就算与魔头为伍,也比与你为伍的强。”唐霞叫道:“你说什么?”江萝道:“我说你个女人心肠忒恶毒。” 两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 兰婶等瞧瞧江萝,又看看唐霞,一头雾水,皆是一般心思:“两人认识?” 原来三十余年前,江萝跟随她的师父到蜀地办事时,曾在紫云宫小住过一段时日,两人便是在那时相识的。两人年龄相仿,很快便打成一片,可谓是焦不离孟。那时刘常新尚未拜入师门,唐霞是峨眉派中最小的师妹,她朝思暮想,都盼着做一回师姐。然而江萝在章家亦是同样情况,小师妹早就当腻了。 唐霞认为她进峨眉派的时间比江萝入章家早半年,她该当师姐;江萝则认为她年纪比唐霞大三个月,她该当师姐。两人互不相让,为此大吵了一架,闹的不欢而散。便这样,相互赌气到江萝离开紫云宫,两人也没再说过一句话,直至今时今日。 两人吵了一回,不分胜负。 江萝道:“琬儿,你怎么会拜这种人做师父?”唐霞怒道:“你个恶婆娘,少挑拨我们师徒感情。琬儿,你过来,离那个臭婆娘远点。” 方小琬给夹在两人之间,当真左右为难,但师命难违,只能选择回到唐霞身旁。 江萝见状,索性在路边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说道:“既然如此,我劝你们还是早点回头,另寻他路吧。不过据我所知,离这最近的桥,没半把个月别想绕过去。” 唐霞哼的一声,道:“难道我们不会问人?我还就不信了,会找不着这条密道。”江萝手往前一伸,道:“那你们请便吧。”神态自若,似乎当真只有她一人知道密道的所在。 兰婶见唐霞又耍起了脾气,走上前道:“师叔,大局为重呐。” 尽管唐霞也想早一日抵达岳阳,但大话都说出去了,再要反悔,岂不是自取其辱。当下沉着脸道:“我心中有数。”正要出发,乍见一只大手从后伸来,揪住了方小琬背心,一提而起。 方小琬尚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塞进了江萝怀中,跟着只听叶馗甚不耐烦地一声低喝:“赶紧走。”他可不愿多花半个来月的时间,只为绕一下道。 直到这时,方小琬才反应过来,登感屈辱无比,一张杏脸胀得通红,戟指骂道:“死人脸,你……你……”一时火大,长剑又给掷了出去。叶馗反手一撩,接在手中,说道:“既然你这么讨厌这把剑,我就做回好事,替你扔了吧。” 方小琬见他的样子不像开玩笑,急道:“还给我。”她开口时,长剑已给掷了出去。只见叶馗反手一转,真气流动,瞬间改变了长剑在半空中的轨迹,旋舞了两圈后,唰的一声,不偏不倚,又回到了她剑鞘之中。 叶馗道:“这回算你运气好,但记住了,事不过三。” 一语甫毕,霎时间,北风起,乌云涌,电光闪烁,雷声隆隆。大雨接踵而至,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落将下来,将众人淋了个猝不及防,待寻得一块避雨处时,个个已然全身湿透。 众人身着湿漉漉的衣衫,坐在一块从山壁上凸出的巨岩之下,无所事事,等着雨过天晴。马儿菠菜却是兴奋的很,在雨水泥泞之中撒欢奔腾。 江萝举首望向土屋方向,不舍与落寞之情,溢于言表。 方小琬见之不忍,忙找了个话题,说道:“前辈……”江萝道:“什么前辈后辈,听着好不别扭,你若不嫌弃,可叫我声江姑。” 方小琬道:“我怎会嫌弃呢,江姑。”江萝开颜一笑,道:“你想问什么?”方小琬道:“昨日那三个人物扮的惟妙惟肖……” 一句话没说完,江萝率先笑了出来,道:“一点小伎俩而已。”又道:“我那点手段还称不上惟妙惟肖,说到易容术的极致,还要数我师伯家的一个师兄。不过他为人奸诈、心胸狭窄,你们日后若在路上遇着,千万别与他起任何瓜葛。” 魏云人小心大,最容易起好奇心,凑过来道:“什么人,这么厉害?”江萝笑道:“说出来你们也未必晓得,我这位师兄在江湖上的名头并不响亮。”又道:“话说回来,我也有十几二十来年没听闻过他的消息了,可能早已客死他乡了吧。” 魏云缠着问道:“好姑姑,你就跟我说了吧,这位师兄到底叫什么名字?你也说了,只是可能,万一没死,又给我们遇着了,岂不要遭殃。”江萝拗不过她,道:“那你可要竖起耳朵记好了啊。” 魏云听了,立即把两只耳朵提了起来。 江萝见她这般模样,不禁笑道:“真乖。”跟着正色道:“我这位师兄姓郭,单名一个亮字。”魏云嘟囔道:“很普通的名字嘛。”转身去问唐霞道:“师父,这个郭亮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唐霞干咳了两声,郭亮这个名字很是寻常,江湖之中,只她听说过的,就有三四个,不过全是杂鱼货色,可她作为师长,总不能在徒弟面前丢了面,因而厉声说道:“功夫不好好练,成天只想着偷懒,要是自身功夫硬了,管他郭亮郭暗,见了你们,还不全变成郭跑跑。” 无缘无故给师父训了一顿,魏云抿着嘴唇,不敢继续问下去。 江萝暗自翻了个白眼,心道:“整日价只会卖弄师威。”转向方小琬道:“琬儿,想不想学江姑的易容术?”方小琬高兴道:“可以吗?”江萝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方小琬喜极,说道:“‘臭臭汤’的配方我已经知道了,可有一点,我至今没弄明白。”江萝道:“哪一点?”方小琬道:“昨日江姑扮的那个农家汉子……” 江萝只听了个开头,便猜到了下面的问题,直接道:“你是不是要问那个口臭啊?”方小琬用力点了点头,问道:“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江萝神秘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置于膝上,打开锦盒,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各式各色的小瓶。她取出一只黑色方瓶凑到方小琬鼻尖口,说道:“准备好了吗?” 方小琬知道瓶子里装着的肯定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东西,稍稍犹豫了半刻,最后还是点了下头。 瓶塞刚被拔出,登时有一股奇臭无比的气息钻入了方小琬的鼻孔。她强自忍耐了会儿,忽然眼前一黑,双眼翻白,差些就晕厥过去,幸而江萝早有防范,及时捂住了瓶口。 江萝笑道:“怎么样?”方小琬喘着粗气,道:“怎么会这么臭?”江萝笑道:“如此才逼真嘛!”唐霞悠悠说道:“琬儿,小心些,说不定是人家几十年没洗的臭袜子熬制成的独门秘药,闻多了熏坏了嗅觉可不划算。” 江萝也不理会她,快速从瓶中取出一颗黑色的药丸,道:“来,放嘴里含着。” 方小琬见她又将瓶塞拔出,立即捏住了鼻子,躲到了一丈开外,苦着个脸道:“方才不过闻一下,就肠翻胃倒,恶心想吐。含……含在嘴里,我不行的。” 江萝笑道:“没试过怎么知道?”见方小琬一副愁眉苦脸,又道:“江姑不会害你的。” 方小琬半信半疑,放了一颗在嘴里,尽管捏着鼻子,可有了第一印象,主观上认定全身上下都笼罩在臭气之中。 江萝道:“你现在再闻闻看。” 方小琬带着狐疑小心翼翼地吸了一下,好像臭味变淡了,有了第一次的尝试,再次吸气时,就没那么害怕了,又嗅了一回,诧异道:“咦,怎么一点臭味都没有了?”江萝道:“你是闻不着了,可苦了我们了。”一边说一边扇动手掌。 魏云几个人因站在近处,无不捂紧了鼻子,叫道:“好臭,好臭。” 方小琬诧异不已,道:“我怎么一点气味都闻不到呢?”连着哈了数口气,再用力嗅闻,依然什么都闻不到。 魏云道:“师姐,别哈了,臭死了。” 方小琬似乎明白了其中就里,伸出二指取出药丸。药丸刚离嘴,那股镂骨铭心的臭气登时扑面而来,熏的她赶忙又放了回去。 江萝笑道:“是不是很奇妙?”方小琬怕一开口臭气熏人,只点了点头。江萝道:“要是用不着了,直接吞下肚就可以了,对人体没害的。” 臭丸入腹后,恶臭的口气也跟着消失了。 魏云见了,心痒难耐,道:“江姑,可不可以……”江萝一眼即猜出了她的心意,微笑着取出一粒臭丸,道:“张嘴。” 魏云得了臭丸,瞬间成了贪玩的稚童,四处哈气熏人,闻者无不掩鼻逃遁,她跟在后头咯咯傻笑个不停。一时忘乎所以,竟然哈起了唐霞,刚哈完就懊悔莫及,怯生生地立在原地,等待处罚。 唐霞板着脸孔,道:“没大没小。”挥了挥手,意示这次就不予追究了。 魏云逃过惩罚,赶忙远远的躲到一边,至于口中那颗臭丸,因适才一时紧张,进肚里去了。 方小琬好奇道:“江姑,这是什么道理?为甚自己含着就闻不到臭味呢?”江萝道:“这臭丸是用一种叫臭美花的药材炼制而成……” 方小琬忍不住笑道:“臭美花?好奇特的名字。” 江萝道:“这种臭美花奇丑无比,奇臭无比,然而盛开之时却比任何花都要鲜艳,也许就是这个原因,才得了此个名字吧。”方小琬笑道:“就像人一样,臭美的时候觉得全天下自己最美,但在旁人眼中,可能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江萝道:“不过我觉得给此花取名的人一定没有真正了解过它。”方小琬道:“为什么这么说?”江萝道:“臭美花看着丑,闻着臭,但含在嘴里,齿间留香,防蚊防虫。服之,还有通经活血、驱寒补气之功效,是一味良药。取名之人倘若知道此花有这般多功效,还会起这么个名字吗?” 方小琬道:“这大概就是物极必反吧。” 江萝颔首表示同意,说道:“其实人也是一个道理,有的人看似冷若冰霜,内在却是热情似火;相反有些仁人义士,表面上和颜悦色、一团和气,背地里却是两面三刀、阴险狡诈的卑鄙小人。” 方小琬道:“也有人表面上是冷冰冰的死人样,内里更是死气沉沉。”说着瞧了眼叶馗,意思就是说他了。 天际渐明,雨势渐弱。 江萝望着雨中山景,双眼逐渐迷离,历历往事,一幅幅呈现在雨幕之上。遥远的回忆依然清晰,曾经的容颜却已不再。 一记响雷,打断了思忆,只听她缓缓说道:“当年,也是六月,我追杀他至此,天降暴雨,山石崩塌,我被山石压断了双腿,动弹不得。山上杳无人烟,我喊破了嗓子,换来的只是徒劳。当时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一想到如花似玉的年纪却要此般惨死荒野,心里别提多难受了,是既恐惧又有不甘。放声号哭直至虚脱,不久便晕死了过去。 “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救我,当我问他为什么要救一个追杀他的人。他竟回:‘凭你这三脚猫功夫若能杀得了我,屠万神早死千万遍了。之所以救你一命,一是因为最近遭你们所谓名门正派连环追杀,已经有个把月没光顾风月楼了……’没等他把话说完,我就急了,抽出随身匕首,架在颈间,厉声道:‘你若敢碰我一下,我就当场自尽。’ “他却笑道:‘那你赶紧自尽吧!我都不知碰了你多少回了。’当时我真的是又羞辱又气愤,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我不想活了。’手一使劲,竟真的抹了下去,还好他动作快,把匕首给打出了窗外。他说道:‘你被巨石压住双腿,不碰你我该怎么救你出来?不碰你又怎么替你接骨敷药?我屠万神武功是高,还没高到能够隔空取物。你若有这个本事,大可以教教我。’ “虽然他救了我,但当时心中依旧对他深恶痛绝,想着待伤势好转后,定要一剑刺死这个‘大恶人’。这时他又道:‘救你的第二个原因呢,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我怪,身后一时没人追杀,反而有些不习惯。’” 魏云在旁听了入了迷,问道:“江姑,当初你为什么要去刺杀这个屠万神呢?” 江萝叹道:“还不是因为年轻冲动,轻信了小人的妄言,素未谋面,便认定他为世间第一大恶人。呵呵,真是可笑啊!”见魏云面带疑色,说明道:“万神生性疏狂不羁,行事但凭自己一人喜好,从不考虑他人立场,做了许多不惹人喜的事来,但我与他相识的四年里,他没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 唐霞冷哼一声,道:“做戏谁还不会。” 江萝懒得与她辩驳,继续说道:“我曾问他:‘为何有些命案明明不是你做的,你却宁愿受人冤枉也不向武林各道解释清楚呢?’他回道:‘世人千千万,我一介武夫,哪里控制得了所有人的想法。世人如何看待我,是世人的事,知我者自然信我,不知我者我解释又有何用。’” 叶馗正自闭目养神,听到此言,不禁有些动容。他作为屠万神的后继者,这些年来,关于此人的传闻不知听过多少,其中多是说他当年如何的恣意肆恶、如何的杀人如麻,江萝的这番说辞还是头一回听到,感觉这个屠万神还挺对自己的脾胃。 江萝道:“这些都是后话了,最初的那段日子,我是恨透了他,当时觉得他各种行为举止都不是一般的可恶。不想接下来的发展,连我自己都没料到。半年后,我双腿好的差不多了,我俩的关系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我携他回武夷山时……唉,偏见一旦形成,真的是很难再改变。师父将我逐出了师门,断绝了师徒关系。 “我俩在江湖上飘飘荡荡,无奈仇杀不止,几经周转,又回到了这里。此处地形复杂,鲜有人来,是幽居良选。那段日子,是我这辈子中最快乐的时光,我织布来他狩猎,悠闲乐哉每一天。八个月后,我们的……”说到这里,脸上刚露出的一点笑意,瞬间被哀色所替代。 方小琬见状,情知是触动了记忆中的伤心往事,想要宽解两句,不想江萝忽地抢身跪倒在叶馗脚下,哀求道:“求告壮士的黄泉剑是从何处所得?” 世间之上,叶馗所憎恶的事多不可数,跪拜哭求算是其中之一。若是换做其他人来,不管对方哭的如何悲戚,u看书uukans 求的如何诚意,他定不会做任何理会,可望着眼前的江萝,他竟生了同病相怜之情:“她苦等了二十余年,我苦寻了二十余年。”暗自叹了一声后,说道:“这把剑是我二十一年前在兵冢拾来的。” 众人听说,皆是一怔。 兵冢,兵刃之冢。 古人有言:世间万物皆有灵,刀枪剑戟各有命。人在选择刀剑的同时,刀剑何尝不是在挑选自己的主人。兵刃一旦失去其主,便失其用,在逢遇新主之前,或巧合,或天意,在借由人手、动物、自然力量等的相助下,全天下无主的兵刃都将回到兵冢之中。兵冢是兵刃的归宿,亦是新的起点。 江萝一跤坐倒在地,脸上的失落之情,尽显无遗。叶馗拾剑距屠万神身亡,中间相差了两年时间,兵冢与奔马谷更是相距千里,有什么蛛丝马迹也断的一干二净了。 不觉间,云销雨霁,彩彻区明,阳光普照,一扫多日的阴沉。林木青翠欲滴,鸟语花香虫鸣,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神清气爽,行路也快,江萝领着众人来到山涧前的一处转弯口,指着崖下,道:“这里便是了。” 众人伸长了脖子向下俯望,却只见繁枝密叶横生半空,枝上藤蔓错综相连,犹如在空中织成了一张巨型绿网,阻挡住了视线,哪瞧得见有什么通道。 刀光一闪,江萝在密不透缝的藤蔓间划出一个口子,透过开口,只见下方竟有一块巨石从崖壁上鼓凸而出,而对面崖壁上同样也有一块山石凸出在外,两石相连,形成一座天然的过桥。 第42章:逢场看戏 过到对崖,顺着山道一路盘旋而行,在转过一个山口后,乍见前方谷内炊烟袅袅,有一座小镇盘布于此。 在得知屠万神的死讯之后,江萝立誓要为其报仇,当下决定前往奔马谷一探。奔马谷地处赣鄱大地,在岳阳还要往东,既然都是东行,便选择与方小琬等作伴同行。至于叶馗,只要不受拖累,他是无所谓的。 进了酒楼,方才坐稳,便遥闻街头有人击盆吆喝。声音逐步拉近,在疾切紧密的击盆声中,只听那声音喊道:“赶浪头喽,赶浪头喽,快出来赶浪头,光明正道大战魔教余孽,千人大乱斗,好看的不得了唷,快出来看喔!” 峨眉派众人听到“魔教”二字,无不全身一震。 兰婶立即向唐霞请示道:“师叔,我们……”唐霞手一摆,意示暂别轻举妄动,待认清形势后再作下一步行动。 酒楼内用饭的食客,好似全部失了聪,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击盆之人敲敲打打,兴致甚高,一路走来,一路吆喝,来到酒楼门口,见楼内食客无动于衷,兀自闲聊用饭,急道:“还吃什么饭呀,这么精彩的打斗千年难得一见,快出来开眼界。” “死瘌痢头,又来胡吹了,老实说,到底有几分真?不会又是像上回的‘天神地煞大决斗’,结果只是两条野狗抢骨头吃吧。” “不会,这次是货真价实大场面,童叟无欺真动作,好看死了,快出来吧。” “你每次都这么说,有几回是真的?” “就是,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好看法?” “这……这好看也得用眼睛看呀,用嘴哪说的出来。” “不说就算了,我们继续喝酒。” 那瘌痢头见没人响应他,很是气馁,撇了撇嘴,颇为无奈道:“我说我说。”举首遥望街头激战,忽地身子一颤,往后一蹦,动作甚是夸张,惊道:“啊呀,好险啊。刚才那大个子舞弄那啥,唰唰唰唰唰,好不威风;对面那小个子也不赖,铛铛铛铛铛,全还了回去;边上另一个家伙,腾腾腾腾腾,一连使了好几下那啥。哎哟喂,怎么都那么牛啊。不过那老头子也不是吃素的,那个拳头啊,那个脚啊,哗哗哗哗哗,周围人都被他哗哗到一边去了,看来还是这老头最厉害。” 众食客听得入神,一时忘了手中箸、嘴中食。 只听那瘌痢头继续侃侃道:“对面有个小老头很聪明,从怀中掏出了一堆那啥,丢丢丢丢丢,丢向了大老头。大老头的同伴也有那啥,啾啾啾啾啾,啾向了小老头。两人就这么丢丢丢、啾啾啾。你丢丢,我啾啾,啾啾丢丢,丢丢啾啾,好不精彩啊。” 听到这里,几个食客坐不住了,拍案而起,叫道:“娘的爹爹额,这么好看啊,怎么不早说。”甩下筷子,凑热闹去了。 峨眉派众人却是一头雾水,疑问重重,想要找了人问问,可酒楼早已人去楼空,连厨子火工都丢锅弃碗,兴冲冲赶了出去。但见街上人潮涌动,根据人群奔赶的方向,打斗的双方好似往东边去了。 何人杰挠了挠头,道:“这是搞什么名堂啊?”方小琬道:“师父,我们也去瞧瞧吧?”唐霞道:“此镇处处透着怪异,这热闹还是别去凑了。” 话音方落,头顶瓦片突然震动起来。 唐霞低喝一声:“屋顶有人!”心中暗道:“糟糕,这一连串异样的举动说不定是敌人的障眼手法,意在分散我等注意力,好将酒楼团团包围,再一网打尽。”当下二话不说,提剑跃上了屋顶。刚喝了一声“贼子”,却发现眼前景象跟预想中的稍稍有些差异。 不止是酒楼的屋顶,四面八方的楼顶之上,身影绰绰,人们在屋顶间来回跳窜,目标齐指镇东头。底下街道上人就更多了,或三五成群,或携家带眷,一个个端着饭碗、提着酒壶、拎着点心、嗑着瓜子,全部都往东边赶去。 眼看屋顶众人皆是不会丁点功夫的布衣百姓,唐霞长吁一口气。遥望东边,但见主街道两旁的屋顶乌压压站满了人,显然激斗拼杀的两拨人马就在那条街上。 被眼前这阵势所带动,唐霞心头也不禁搔痒起来,稍作斟酌后,一挥手道:“走,我们也看看去。” 来到当事街道,街道两头已然被镇上居民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四面八方仍有附近村落的人源源不断地涌来。 峨眉众弟子是越瞧越奇,往日闹市中发生激斗相杀,一般人都是躲之不及,以免遭到误伤。此地的民众却是兴高采烈蜂拥而上,搞的跟过大节赶闹市似的。众人心中一般的心思:“这算是什么风俗传统?” 唐霞一干人好不容易在屋顶上找着处空位,还没站稳,就听到底下有人喊道:“峨眉派的唐师姐……”七个字甫出,剩余话语不待出口,即被横来一棒从中打断。 方小琬道:“师父,你认识那个人吗?” 唐霞同样纳闷不已,声音是出自一个青衣儒生,此人正与一名使狼牙棒的莽汉厮杀,背对着她,不见其面,一时认不出来,只觉得背影很是熟悉,。 那儒生一个巧妙的腾挪,腾出些许空余,道:“唐师姐,认不得我了吗?”唐霞喜道:“原来是余师兄,小心!” 此儒生乃天山派现任掌门余成忠,只说了一句话,那莽汉扑杀回来,两人再次陷入缠斗。那莽汉攻势凌厉,招招沉猛无伦。余成忠不敢大意,一把剑使得风雨不透,或拒或挡,将莽汉的攻势全部一一化解。 余成忠一边应战,一边分心说道:“唐师姐,这些人乃魔教余孽,在渝北行恶时,老天有眼,让在下等撞个正着……” 唐霞一听魔教两字,气血就忍不住往上涌,拔出长剑就要下去助阵。蓦地里,眼角余光扫过战场中央,发现好几张熟悉的面孔。她初来观战,一时讶异于周遭来凑热闹的人众,反而忽略了街道中央激斗的两方人员。这时乍见各人面容,顿时怒火中烧。 火辰教即唐霞等人口中的魔教,总共有八个人尚在苦苦支撑。八人之中唐霞只认得三个,最中间那个身材高大、尨眉皓发的老头儿便是火辰教七长老之一,素有外号“一刀斩”的武三公;在武三公左手边一个身材矮小的中年汉子则是大梁堂堂主史磊;而在最外围飘忽不定、左右游斗的瘦长汉子则是鹑尾堂堂主徐括。 火辰教覆灭之前,除教主之外,底下有黑白尊者、七大长老,另外在全国各地还设有十二堂口。十一年前九陀峰一役,火辰教几乎全军覆没,留守在九陀峰上的教众无一生还。当初武三公跟另一名长老在外办事,才躲过一劫。十二堂口因分置各地,其中六堂所受伤亡较小,之后在两名长老统率下,远走西域,韬光养晦,以待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唐霞见武三公带领了至少两堂的教众不远万里南下而来,不必说,肯定是为了极为重要的事务。八人之中另外五人年纪稍小,唐霞并不认得。五人均只有二三十多岁的模样,可手脚功夫却一点都不含糊,出招落式既狠又准。 余成忠这一边,唐霞基本都认识,正与武三公放对的是泰山十杰排名第八的“温凉剑”欧阳飞;与史磊过招的则是姜正龙的得意门生高百达;至于徐括对面的三个面孔,唐霞就更为熟悉了,近段日子已经照面多次,分别是华正德、玉圣上人和安夫人。除此之外,还有当初在峨眉山山脚肆意杀人的狂风寨寨主丁老二和王家三夫人。 欧阳飞领衔的一方共有三十余人,此时正呈围攻状态。 武三公八人无不需要以少对多。八人身上皆是负伤多处,脸上、衣衫上早已血污不堪,全是凭着一股精神力在顽强支撑。 欧阳飞这边人数虽多,但是心不齐,像华正德几个老油条见对方浴血拼杀,个个杀的双眼通红,哪还愿意与其正面相对,各自提着兵刃游走在外围,有便宜就捡,没有就象征性地挥几下兵刃,射几枚暗器。 是以欧阳飞一众在人数占优、体力充沛、甚少负伤的有利条件下,依然攻之不下,只是战了个旗鼓相当。 欧阳飞怎能不晓得华正德几个心中打的小算盘,直给他气得七窍生烟。可气归气,却什么办法都没有,总不能反戈相向,打自己人吧。 余成忠见唐霞迟迟没有动作,再次发声道:“魔教邪佞,人人当奋起诛之,别忘了当年他们是如何残杀我们同胞兄弟姐妹的。”言下之意是你准备袖手旁观到何时。 唐霞咬着牙关,一边是作恶多端的魔教,一边是有灭门之仇的仇家,两边都是那么的面目可憎,最后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狗咬狗,我谁也不帮。” 华正德叫道:“姓唐的,你骂谁是狗?”方小琬道:“当然是叫的最响的那一个了。” 峨嵋弟子哄然大笑,一旁凑热闹的围观群众也被引得拊掌大笑,纷纷道:“你叫的最响,你是狗。” 华正德一庄之主,何时让人这般羞辱过,而且还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当时就气得嘴角抽抽了起来。他笃定唐霞等人功力没有复原,迅速向屋顶上扫了一眼,见叶馗不在,就欲上屋顶收拾方小琬,可又忌讳峨嵋派人多,向一旁的玉圣上人和安夫人道:“上人,安夫人,我们一道上去,一雪前耻。” 方小琬继续调笑道:“哟哟哟,狗急要跳墙喽,大家快来瞧喔!” 又是一阵大笑,就连平素不苟言笑的唐霞脸上也闪过一丝的笑意。方小琬作为小辈,公然羞辱一派之长,若在以往,她这个做师父的肯定要呵斥制止,回去再加一顿责罚。可是经过上个月所发生的事后,她认定泰山派即是峨眉派灭顶之灾的主谋,而华正德等作为泰山派的狗腿子,自然也脱不了干系。因之此刻不但不反对,反而希望方小琬全力以赴、不要容情。 华正德直给气得吹胡子瞪眼。 安夫人心系武三公怀中之物,无意另起枝节,道:“华庄主,眼前事紧要。”玉圣上人附和道:“就是,何必跟一个黄毛丫头动气呢!” 余成忠不知其中端倪,道:“唐师姐,你适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唐霞道:“泰山派做的好事,你问他们去。” 欧阳飞与高百达会合之后,已粗略了解了大概情况,当下朗声道:“误会,天大的误会,只是整件事情过于曲折繁复,一言难尽。待诛灭魔教余孽之后,小弟定给师姐一个满意的答复。望唐师姐抛除私嫌,以大局为重,共除妖孽。” 唐霞哼了一声,道:“漂亮话一个比一个说的好听。” 武三公纵声大笑,道:“没错,有些卑鄙小人手脚功夫不行,只能在嘴皮子上下功夫了。”说话间大刀挥扫,一名泰山派弟子拦腰被截,命丧刀下。 欧阳飞不敢再分心,凝神以对。 双方你来我往,杀的难分难解。 围观群众看得是津津乐道,打到精彩处,鼓掌叫彩,遇到危险时分,也跟着倒吸冷气,并不偏袒任何一方,似乎在他们眼中,只是一场表演大戏。 在问询了一旁的看客之后,峨眉派弟子终于知晓了镇民如此行为的动机。小镇地处偏僻山区,与外界少有来往,一年四季平淡如水,娱乐活动甚少,而镇上民众和和睦睦,生活中连个吵架斗嘴都不常见,是以见到外来人员相杀厮斗无不好奇心大盛。 欧阳飞与武三公初时亦是受惊不小,碍于战局形势,稍有分心就有命丧黄泉的危险,也就随他们去了。 战至分际,钟鼓丝竹声起,众人循声望去,竟然连乐队都来了。乐曲并非随意而奏,随着双方打斗的节奏,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紧密,时而舒缓。峨眉派众人当临此境,恍惚中有一种身处戏楼的错觉。 此时,双方已战至白热化,尽管多数围观群众会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但不免总有些胆大如斗之辈,伤亡时而有之。即使如此,仍浇不灭乡民观战的热情。 人一多,各种奇葩就出现了。有些人一辈子没拿过兵刃,此时此刻,却俨然一副武林高手的架子。在峨嵋派对面屋顶上就有两个看客一直在解读双方的起招落式。 只见其中一人直摇头道:“哎呀,他不该这样打呀,他这么一刺等于将自己的先机也给刺没了,他应该后撤步横扫。你看你看,对方立即就占上风了。” 另一人摇手道:“不对不对,你讲反了,这一刺刺的刚刚好,虽然表面上看似失了先手,但他守住了立场。若照你说的后撤步横扫,绝对的败手啊,对面只要来招飞身下劈,十招内就能解决了战斗。” “怎么可能是败手呢?你飞身下劈,难道我不能反手斜刺吗?” “我一刀都将你肩膀劈成两半了,你还怎么反手斜刺?” “我速度比你快,虽后发但先至,肯定比你先到,你只有横刀防守这一招可使,不然你身在空中,无处着力,无处可躲,我必胜。” 两人针对刚才那一招,辩得热火朝天,而底下双方早已打过了数十招。 华正德初时见有人围观,还道是欣赏他等武功高强,心中相当的得意,忍不住全力施展拳脚,想在如此多人面前好好出一把风头。而后察知气氛不对,这群人分明是来看戏消遣,自己堂堂一庄之主竟被当耍猴戏般看待,实在气愤难平。只是碍于自己身份,不好对手无寸铁的平民出手,是以忍耐至此。 此时听得屋顶上两个身无半分功夫之人对自己评头论足,怒气再也抑制不住,右手微扬,打出两枚飞钉。 他这一下扬手射钉的动作使的极其隐蔽,表面上这两枚飞钉是对敌之用,只是射的稍稍偏了些。飞钉细小,速度快捷,绝多数人的注意力又都在武三公和欧阳飞身上,毕竟他俩才是场中的重头戏,是以没人发现他暗中发镖。 偏生不巧,这一幕让江萝瞧见了,她二十多年来首次出山,认得的人不多,华正德是为数不多的一个,是以对他的关注也相对密切一些。 此前华正德一直懒散应对,这时候忽而郑重其事应招对敌,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江萝便多留了个心眼。果不其然,两枚飞钉直直射向对面屋顶的那两个看客心口。 她身上并没携带暗器,情急之下,u看书uukansu 不及多想,右手在头上一撩,发釵应手而出。 只听得叮叮两声之后,那两看客应声倒地,一人抱着大腿,一人捂紧了肩头,在屋顶上来回翻滚,不住号啕。 华正德为了掩藏行迹,发钉之时只使了三成力道,但足以穿嘴而过,可这么一来,速度上就慢了半节。正因为如此,江萝才能够在丈量之间后发追至,虽没彻底打下飞钉,堪堪蹭到了两枚飞钉的尾部,不过足以改变飞钉的方向,保全了两人的性命。 华正德做贼心虚,明知这头屋顶上有人坏他好事,却不敢发声对质,只得用眼角余光偷偷瞄了江萝一眼。 那两名看客只道是时运不济,并没往其他处多想,嚎了两声后,竟然又在那指三摘四起来。 “你不行啊,刚才你若是往东边一闪,就不会被打中了。” “我身材比你胖,目标巨大,被乱镖击中不足为奇。你瘦骨嶙峋,风一吹,身子摇摆两下都能躲过去,却还是中了彩,那就不合情理了。” “我虽瘦,但我虚,身子一虚,哪还有力气腾挪闪避啊?倒是你身强力壮,没避开实在说不过去。” “你虚,我就不虚了?大家都知道胖虚比瘦虚更虚。”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世上最虚者莫过于死人,你见过死人有胖子的吗?即使死的时候是胖子,三年五载后哪个不是瘦成骨头渣了,所以说瘦子虚。”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胡搅蛮缠个不停,谁也不服输,好在两人的家眷及时将二人拖拽了回去,否则照此下去,难免不保再遭到毒手。 第43章:重现江湖 久战之下,武三公脸色忽白忽青,五官扭曲成一团,似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欧阳飞看准时机,全力出击,攻势一波强过一波。武三公勉力支撑数招之后,只见他霍地摇头晃脑,眼神迷离,脚下蹒跚不定。 欧阳飞见状,阴阴一笑,剑路飞转,钩剑纳命而去。 武三公一时之间像是丢了魂儿,垂着个脑袋只顾喘气,对来招视而不见。 杀招挟风而来,径直瞄准了武三公的脖颈。眼见即要头身分离,只闻一声急吼:“长老小心!” 噗嗤一声,一道鲜血飞溅而出,洒在武三公脸面之上。武三公一个机灵,回过神来,眼前鹑尾堂堂主徐括不知何时挡在了自己身前,一把钩剑从其肩头砍入,横削过半个身子,卡在胸间。 武三公失声叫道:“徐堂主!”惊怒交加,脸部肌肉颤动不止,不知是因愤怒还是心痛。 欧阳飞杀招出手,眼看马到成功,正自得意间,徐括凭空闪出,用血肉之躯硬生生挡下了他这一招。 欧阳飞叱骂一声,欲抽刀再砍,不想手上一滞,竟拔之不动。钩剑那头,一双血手紧紧握住了剑身,徐括鼓睛暴眼瞪视着他,大有与他同归于尽的气势。 同一时间,武三公提着八尺钢刀惊天怒地般杀将而来。欧阳飞心急如焚,手上加劲,剑没拔出,却将徐括拽得更近了一步。仓促之间,只能舍剑求生,一个侧翻,避开了武三公夺命一斩。 在他身旁的丁老二就没这般好运了,尚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刀落人两半,就此一命呜呼。 丁老二本是抱着分一杯羹、沾一丝光的心态参加了降魔小分队。一路杀来,出声不出力,喊杀喊打,他最起劲;动手退敌,他溜的最快。照原先势头发展下去,不出差错,他今日也能成为一名降魔英雄,虽然要排在欧阳飞一干人之后,好歹在第一阵线,足够他吹嘘个十年八载。 可人呢,总是贪得无厌的。 他见武三公忽然之间神智不清、手脚不便,心思登时活络了起来,心中的小算盘重新噼里啪啦开打了起来,想着若是能亲手诛毙恶名昭著的魔教长老武三公,他丁老二扬名立万只是时间的问题。当下亦步亦趋紧跟在欧阳飞身后,不想人算不如天算,扬名不成,反把性命给弄丢了。 武三公一阵****般的进攻,杀的欧阳飞手忙脚乱,不住倒退。后退途中又让史磊给阻击了两回,欧阳飞迭遇凶险,几度手脚并用摸爬滚打,方堪堪躲过。 一连十数招的攻势之后,武三公内息不接,再也坚持不住,拄着大刀,气喘如牛。身后徐括已然倒毙,血流一地。 逃过一劫的欧阳飞,远远站在外围,亦是直喘大气。 混乱中,王三夫人背部被砍一刀,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溅射。初时尚能支持,然负伤在背,双手不能及。几番尝试后,双腿不支,跪倒在地,伸手向在旁的华正德等求援,哀求道:“救……救……救我。”声音微弱,气息不纯。 华正德、玉圣上人还有安夫人面面相望,其他人都在奋力抗敌,只有他三人施的出援手。同是作为在江湖上打拼的女人,安夫人不禁有些心生恻隐,欲上前替她止血疗伤。刚踏出一步,便让玉圣上人拦住了。 玉圣上人道:“少一个人,多分一份。” 安夫人听了这话,稍作沉吟后,又退了回来。 过不多时,王三夫人流血而死。 那壁厢,欧阳飞已从惊惧之中缓过神来,想着若是在如此大好的形势下功亏一篑,跟自个儿都说不过去。拭去头上冷汗,从一旁尸身上抄起一把长剑,再次杀入垓心。他好歹是泰山十杰之一,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绝非虚有其名,一加入战团,即废了一名敌手,再度将局势扭转了过来。 反观武三公一方,久战力屈,已接近崩溃边缘。武三公左支右绌,勉强招架,照此下去,一旦体力耗尽,必死无疑。毕竟他老成持重,呼啸一声,带领同伴,且战且走,寻找生机。 绕了一大圈,好巧不巧,竟来到了峨眉派众人打尖的酒楼。途中武三公一方再损一员大将,只剩五人。欧阳飞这边也只剩下十几号人员,不过依旧优势明显。 整座酒楼,只有叶馗一人在闭目养神。若非厨子也跑去凑热闹,否则这会儿他吃饱上路,唐霞一伙就又要饿着肚子赶一天路了。 武三公率领部下占据了东南角落之后,背后两面靠墙,没了后顾之忧,兵刃一致对前。欧阳飞等一时杀不进去,停下稍作歇息,寻思良策。 酒桌上尚有食客吃剩的酒菜,武三公连干三碗烈酒,叫道:“痛快。”也不用筷子,伸手抓了饭菜便吃。他与欧阳飞在午夜时分狭路相逢,不吃不喝,大战至眼下,已有六个时辰。这时酒菜入肚,精神为之一震。 叶馗眼睛虽闭,双耳一直有监视着周遭的一举一动,陡然听到熟悉的声音上得酒楼,缓缓睁开眼来,正好与高百达对上了眼。 叶馗道:“又是你们?”他以为高百达不甘心,叫了援兵再度前来要人,言语中已起了杀意。 欧阳飞阅历丰富,初见叶馗,便晓得此人不简单,回头看了眼高百达,道:“你们认识?” 高百达没料到会在此处见到叶馗,当即附到欧阳飞耳边说明了叶馗的身份来历。 黄泉摆渡人的恶名,欧阳飞早有所闻,一听之下,不由得大惊失色,好在这不安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即纵声道:“此行乃为诛杀魔教余孽,与其他人等一律没有干系。”言下之意是只要不要多管闲事,便可相安无事。 华正德三人以为叶馗的这句话是跟他们说的,当下叫道:“姓叶的,我们不找你的麻烦,你也别坏我们的好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叶馗听过,甚是满意,麻烦不缠,一身轻松,若世人皆这般说话,他估计要乐开怀了,当下说道:“这敢情好。” 照理说六个时辰的持久战下来,早该饥肠辘辘,欧阳飞却没有半点食欲。他追杀武三公等至此,本以为瓮中捉鳖手到擒来,不想半路又跑出来个黄泉摆渡人。他未曾跟叶馗交过手,不知根,不知底,叶馗虽有言明不会插手,可谁又能言行如一。 他沉吟了半晌,无计上心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见机行事了,当下和颜道:“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武三公,你今日败了给我,没什么可丢人的。俗话又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待你日后武功精进之后,再讨还回来,亦是不迟。只要你交出那……我欧阳飞对天发誓,绝不会为难五位一丝半毫,何必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呢?” 武三公仰天大笑,他虽身负重伤,体能几近耗竭,可笑声震荡,刺人耳鼓。武三公道:“败给你?哈哈哈,欧阳飞,你他娘的比传闻中还不要脸,要不是中了你个狗东西的奸计,你能在老夫刀下过得了几招?即使现在,单打独斗,你觉得你会有几分胜算?” 欧阳飞哼的一声,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道:“对付你这种魔教妖孽要讲什么江湖道义。”跟着道:“我再说一遍,只需将那东西交出来,可留你们一条生路。” 武三公轻蔑一笑,道:“欧阳飞啊欧阳飞,人家说泰山十杰中,数姓欧阳的最为窝囊。今日一见,你果然是个孬种,有胆量来抢,却没那个狗胆子说出来吗,什么东不东西不西的。” 欧阳飞皮笑肉不笑,嘴角的肌肉抽搐得更加厉害了。 只听“啪”的一声响,一只锦盒被武三公拍在桌上。锦盒明明是从武三公怀中取出的,不知为何,外头竟裹着一层细碎的冰片。 欧阳飞一见那物事,登即变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放。 武三公扫了眼围观众人,道:“今日就让大家伙开开眼界。”扒开层层包裹的绸缎,只见里头躺着一块乌黑发亮的石头,不知何故,正自冒着白气。 围观看客议论纷纷,一时猜透不明。 欧阳飞一干人当然知道此为何物,早已经两眼发光,死死盯着那石头,口中喃喃道:“荒冥玉,荒冥玉……”犹如失了心智,情不自禁地向前挪去。 武三公叫道:“没错,这就是荒冥玉。” 小镇镇民不关心武林时事,从未听说过荒冥玉的传闻,只见怪不怪哦了一声,道:“原来是块玉啊!”他们更好奇一块玉石怎么会冒白气。 有人解释道:“听说这荒冥玉是从最北端的冰川里凿出来的,大家伙想想,万年冰川里凿出来的玩意,铁定是冷冰冰的。” 众看客“噢”的一声,怪不得盒子外头会有一层冰碎。 十一年前,泰山派率领十八路门派齐上九陀峰,围攻火辰教。火辰教教主段鲲鹏寡不敌众,力竭而死,黑白尊者为教捐躯,七长老、十二堂主折戟过半,教众更是死伤无数。此役过后,武林盟主姜松鹤宣告天下,火辰教就此覆灭。 火辰教剩余教众当然不同意教派覆灭一说,在外办事没有来得及赶回的教众固是幸存了下来,可九陀峰被烧成白地,没了根蒂,从此只能四处飘零。比之群龙无首,更严重的是人心涣散,对手太强,教主在时尚且敌不过,如今支离破碎更是锐挫望绝。一夜间,分崩离析,多数人选择了黯然的离开。 剩余成员为避追杀,在两位长老的带领下远走西域,养精蓄锐,守待复兴。然而理想丰满,现实残酷,仅靠残兵老将,想要东山再起,何其困难,况且各大派的追杀从未停止,十余年间,势力不增反降。 两位长老年事均高,眼看后生之中多是资质平平之辈,不存栋梁之才。几番商议过后,两位长老将希望寄予在了荒冥玉之上。若能寻得荒冥宝玉,传与后生之中的领军人物,盼他能利用绝世武功光复火辰教。 此回武三公领导数十位教中好手乔装打扮南下中原,便是得到了荒冥玉的可靠消息。南下之路顺风顺水,没有遇着半点阻拦,而且一抵达目的地就顺利取得了荒冥玉。宝玉是得到了,可不知其中的机关奥妙,跟普通石头没什么区别。武三公绞尽脑汁,亦破解不开。破解不开,即意味着得不到当年荒冥人储存在玉石中的内力。u看书.uanshu.cm 考虑到中原各派眼线众多,武三公不敢停留,当即携了宝玉觅路而回,不想在归途之中,遭了埋伏。 荒冥玉自诞生以来,相关的传闻就从未断过,谁不想天下无敌,谁不想做武林盟主,独领武林风骚。传言真真假假,难分难辨,可不论真假,世人总是趋之如骛。武三公取得荒冥玉的同时,也被远赴而来的欧阳飞一伙盯上了。 欧阳飞在云贵处理完姜正龙所交代的事务后,回转泰山途中,听闻荒冥玉现身巴郡的消息,当即二话不说连夜赶了过来。途中与高百达会合之后,直奔传言地点,不意迟了一步,让武三公抢了先。他曾与武三公交过手,深知其武功在他之上,不敢与其正面交锋,便在途中设下了埋伏。 武三公此次南下中原,无往不利,待得到荒冥玉后,志骄意满,不免松了懈怠,大摇大摆闯进了欧阳飞所设的圈套之中。一番拼杀,总算冲突出了重围,却吸进了大量的毒粉。先前武三公会出现神智不清的症状,正是因为毒药发作。史磊等人吸入的毒粉较少,症状稍轻。 荒冥玉一见天日,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边峨眉派众人闻言,无不大惊失色,目不转睛看着那玉石,不敢相信此玉便是传说中的荒冥玉。欧阳飞几个更是连魂灵头都给吸走了,梦寐以求的宝贝突然出现在眼前,教他们如何不心动。只见他们瞪直了双眼,脚下不由自主地向玉石靠拢。 武三公瞧准机会,深提一口气,猛地里手起刀落,势要将欧阳飞腰斩成两半。 第44章:争相夺玉 欧阳飞大难临头,尚不自知,眼中除了荒冥玉,其他通通视而不见,真可谓是一玉障目。正当他沉浸在荒冥玉的美好梦幻之中,左边蓦地卷来一阵风,正是这一个微乎其微的细节,把欧阳飞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就在那间不容发之际,欧阳飞及时醒过神来,本能地往后一滚。伴随着一声怒喝,楼板上多了两具尸体,那是欧阳飞的两个随从弟子。 欧阳飞喘着大气,额头上全是冷汗,纵然经历过许多大场面,这个时候亦是心有余悸,胸口砰砰直跳,差些就交待掉了。 不待他喘匀气息,武三公的大刀就追着索命来了,想要趁着欧阳飞措不及防时解决战斗。欧阳飞心神未定,不敢架招,东闪西挪,连着躲了十几刀。 武三公见追不上,只得罢手,大好的机会就此错过,端的是懊恼不已。 欧阳飞审时度势,武三公五人已是瓮中之鳖,纵然还能咬人,但已不足为惧,黄泉摆渡人才是目前最大的威胁。念及于此,偷偷觑了叶馗一眼,只见他双目微闭,仿佛睡着了一般。 即便叶馗不插手,一旁的唐霞和刘常新亦不可小觑。只见峨眉派众人对着宝玉虎视眈眈,欧阳飞心中的隐忧成了现实,他先前一直不说出荒冥玉的名号,就是怕引来狼顾鸢视。 兰婶见师弟妹们眼神不纯,干咳了两声,道:“是非之物,只会带来无妄之灾。”她拜入峨眉派,只为一心求道,对武功并不执着。 唐霞道:“兰婶说的对,我们吃完饭赶紧上路,不必惹些无端的麻烦上身。”她嘴上这般说,私底下其实早已动起了心思,想要振兴峨眉派,没有比荒冥玉更合适的了。眼下先由欧阳飞和武三公两方斗个你死我活,等死的差不多了,她再出手。 武三公哈哈一笑,道:“峨眉派的道姑,修为就是不一般,只怕别是口是心非、言不由衷啊,哈哈哈!” 余赛男来了脾气,叫道:“谁稀罕这块破石头。”唐霞道:“赛男,不必理会他们。” 方小琬见一旁的叶馗双手抱臂,似睡非睡,对荒冥玉始终不屑一顾。她不信他会如此淡泊,想来是没听清,当下凑到其耳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得荒冥玉者,独步天下噢。” 叶馗忽然抬起头来,看了看台面,又看了看方小琬,道:“小笼包,去厨房烹调两个菜来。” 方小琬一呆,万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等话来,心道:“荒冥宝玉现身,人人都想据为己有,你却想着吃饭?真的没有比你更怪的人了。”不服气道:“凭什么要我去?还有我不叫小笼包,饿了就自己去做,我又不是你家下人。” 江萝见叶馗面色不豫,唯恐方小琬在言辞上激怒了他,忙道:“我也有点饿了,琬儿,江姑跟你一块去。”方小琬气不过,道:“我们只做自己的,别给他做。”说罢,随江姑一起下楼去了。 欧阳飞刻意等候了一会儿,想看看叶馗和峨眉派到底是什么态度,然则见对方一直没有动静,不禁焦躁起来。荒冥玉近在眼前,他却只能干巴巴的望着,能否剿灭魔教余孽,他不在乎,此时的他,只想尽快将荒冥玉收入囊中。 当下悄悄的发下命令,着余成忠等做好准备,跟着扬声道:“武老儿,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明哲保身的道理,目下的形势,你再怎么老眼昏花,也该能够看的清楚。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劝你呢,还是把荒冥玉老老实实交出来,对你我都好。” 武三公“噢”的一声,道:“对我有什么好处?你倒说来听听。”欧阳飞道:“可以留你们一条老命。”武三公仰天大笑道:“我们火辰教弟子的性命虽贱,但也用不着靠别人施舍,哪像你们名门正派的正人君子呀,为了苟且偷生,可以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欧阳飞尚未发作,华正德等倒率先喝骂了起来。 欧阳飞沉着脸道:“这么说来,你们是准备执迷不悟到底了?”武三公晃了晃脑袋,道:“那倒不一定,我武某人也不是什么蛮横不讲理的人,凡事都有的谈。” 欧阳飞听他话中有变通之意,面色立缓,道:“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吧!”武三公一拍桌子,叫道:“够爽快,老夫也不多啰嗦了,条件不多,就一个,你们这群狗崽子跪下来磕十个响头,学三声狗叫……” 不待他说完,高百达叫道:“找死。”板斧上手,杀了上去。 高百达虽是姜正龙的得意弟子,在新生代弟子中亦是名列前茅,但面对的毕竟是火辰教长老,两人压根不在一个水平上,即便这时候武三公中毒在身,他依旧没能讨着任何便宜。 武三公心中早存了死志,能够多杀一个是一个,大刀起落间,招招致命。 欧阳飞在旁看得直皱眉头,就目前情势来看,不流点血是不可能拿下荒冥玉的。若是在一个时辰前,他不会有半点犹豫,但是随着叶馗和唐霞一众的出现,形势已经起了变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无意当螳螂,他只想做黄雀。 眼看高百达乱了方寸,欧阳飞赶紧上去将他揪了回来。 高百达顿足叫道:“师叔,你这是作甚?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他功夫不如人,气势上却一点都不虚。 欧阳飞摆了摆手,故作出一副悠然的姿态道:“急什么?打了快一整天了,一点米水都没进,你不饿,我还饿了呢,填饱了肚子再说。”连声招呼店小二,不见回音,跟着叫道:“掌柜的呢?不做生意啦?” 围在外头的看客道:“生意天天有的做,好戏可没的天天看。” 欧阳飞听了,随意指了两名弟子,道:“你俩去厨房弄点吃的来。”交待完后,拉了条长凳坐了下来,一会儿瞅瞅武三公,一会儿又看看唐霞和刘常新,中间还不时唉个声叹个气。 唐霞道:“有话就说,就屁就放,少装模作样。”欧阳飞道:“在下只是睹景思故。”说着又摇头叹气起来。 玉圣上人正自戒备,忽见欧阳飞向他递来一个眼神,他老于世故,虽然不清楚欧阳飞具体要说什么,但这个眼神的意味他是明白的,当即装傻道:“睹景思故?敢问是何故呢?” 欧阳飞道:“十一年前与魔教在九陀峰上的大战,上人可还记得?”玉圣上人道:“怎么会不记得?尽管不值一提,当年那场除魔大战,贫僧也杀了几十个魔教妖孽。” 华正德等不甘落后,也各自表述了一遍当年的战绩。 欧阳飞道:“没想到都十一年过去了,不过这会儿想来,依旧是记忆犹新。记得当时双方战的天昏地暗,死伤不是一般的惨重,其中峨眉派先辈尤为英勇,身先士卒,为最后的胜利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只可惜各位先辈……唉……” 听到这里,玉圣上人算是明白了欧阳飞的意图,跟着褒扬了一番峨眉派先辈。 唐霞情知这是欧阳飞的激将法,但眼眶还是禁不住红了,耳边又听到玉圣上人在那说道:“不知峨眉派的各位先辈在九泉之下,得知他们的门人徒众与魔教余孽把酒言欢,会是何种心情呢?” 武三公也看出了欧阳飞的伎俩,他个人虽然不怕死,但史磊四人还年轻,更何况荒冥玉关系着火辰教未来的兴亡,让他拱手相让,那是说什么都不愿意,当下叫道:“秃驴,少在那挑拨离间。”他不明白原本同属一条阵线的泰山峨眉二派,今日何以会起了龃龉。不过于他而言,这是天降生机,今天能否逃脱升天的关键就在于能否挑拨眼前两拨人马自相残杀,倘若这个生机再被破坏,那真的只有坐以待毙了。因此听到玉圣上人在旁煽风点火,立马出声喝止。 这边武三公话音未落,那边唐霞就蹭的站了起来,戟指怒目道:“挑什么拨?离什么间?峨眉派与魔教势不两立,有不共戴天之仇,姓武的,你少攀亲拉故。”说罢,长剑出鞘,余赛男等见状,纷纷跟随。 武三公一看这阵势,心中喊了声“糟糕”,想着只有死拼到底了,忽见刘常新在唐霞耳边低语了两句后,唐霞收起兵刃又坐了回去。 欧阳飞急道:“唐师姐,你这是……” 余赛男道:“省点口水吧,我们不会上你的当的。”刘常新道:“赛男,怎么说话呢,没规没矩。”转而向欧阳飞道:“欧阳师兄,你尽管放心,我们不会跟你抢荒冥玉的。”荒冥玉肯定是要抢的,但是他也不愿当螳螂。 欧阳飞撺掇失败,脸上阴晴不定,正自犹豫,高百达道:“师叔,老东西撑不住了,咱们赶紧一鼓作气收拾了他们。” 欧阳飞定睛一瞧,果见武三公神情恍惚不定,情知是毒素攻心。 武三公单手撑着桌子,试图保持住姿态,但随着内力和体力不断的流失,身体逐渐不受控制,咬牙骂道:“要不是中了你们这群狗贼的毒计,老夫早送你们到阴曹地府报到去了。”欧阳飞冷哼一声道:“是吗,那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手段了。”说罢,钩剑上手,准备给予武三公五人最后一击,他实在等不及了。 武三公猛地一声虎啸,一为振奋精神,二为恫吓对手,跟着从旁桌取过一坛酒,斟了五大碗,向史磊四人道:“今日得与诸位好弟兄并肩作战,是武三公的荣幸,来,干了这碗酒,再轰轰烈烈战他一场。” 史磊四人齐声喝道:“好。” 五人一干而尽,摔下酒碗,哈哈一阵大笑。 双方兵刃相见,杀气高涨,酒楼内气氛顿时为之一凝。围观群众屏息凝神,一个个瞪大了眼珠子,静待最后的决战。 整条街上,只闻蝉鸣聒噪,不再有其他半点声音。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只听一个响亮的声音喊道:“小笼包!” 噔噔噔噔,楼梯口挤上来一人,方小琬满头大汉,没好气道:“干嘛?” 叶馗道:“刚才忘了说,今天天热,不吃辣。”方小琬道:“我们峨眉派口味清淡,本来就不吃辣。” 叶馗点了下头,挥手打发方小琬回厨房,最后不忘加一句:“别偷懒。” 方小琬蚕眉一竖,嗔道:“本姑娘在厨房挥汗如雨,你却说我偷懒?”叶馗道:“出汗跟偷懒有什么联系?”方小琬反驳道:“怎么没有联系?” 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隔着杀气腾腾的两拨人马,他俩竟尔你一言我一句,争执如此皮毛小事。 争吵间,楼下传来江萝的声音:“琬儿,你的鱼烧焦了!” 叶馗道:“看见没?你要不偷懒,这鱼会焦吗?”方小琬气得直跺脚,道:“你……你……可恶的死人脸,别跟我说话了。还有说了多少遍了,我不叫小笼包。”下楼梯时,只听她小声嘀咕道:“有的吃还挑三拣四。不吃辣?哼,我偏放辣,辣的你明天撅着屁股走路。” 遭这么一打断,武三公竟失去了战斗的意志,咔嚓一声响,只见他将他的八尺大刀插在了楼板上,长叹道:“罢了,罢了,荒冥玉拿去吧。”说着掏出荒冥玉递了出去。 欧阳飞一怔,没料到武三公会就此投降,有了前车之鉴,这回没有贸贸然上前,面带狐疑紧盯着这个对头人物,试图从中读取些什么来。 史磊四人更是愕然。 史磊道:“武长老,我们四个没多大本事,可早已视死如归,能够战死沙场,是我辈武人最大的光荣。”他以为武三公是担忧他四人的生死,所以才放弃抵抗。 另外三人齐声附和。 武三公摆了摆手,神情倦怠道:“老夫累了,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抬头向欧阳飞道:“欧阳飞,荒冥玉你还要么?” 欧阳飞半信半疑,踌躇了半天才挪了两小步,最后道:“你把荒冥玉抛过来。” 武三公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就你事多,不过老夫事先说好啦,你要是没接住,又或是接的时候力气用大了,弄碎了宝玉,到时可别怪老夫。”华正德道:“谁不知荒冥玉水火不融、刀剑不伤,岂能那么容易摔碎。”武三公道:“好好好,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说罢扬起手来就要抛。 欧阳飞忙不迭制止道:“慢着。” 武三公咂嘴道:“又怎么了?”欧阳飞道:“此等宝贝,还是小心对待的好。”虽说江湖上众口相传荒冥玉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但传言始终只是传言,谁都不能断定其中的真假,眼看宝玉到手之际,若是给摔坏了,换谁都要懊恼终生。 欧阳飞回身向华正德道:“华庄主,麻烦你了。”他之所以没有选择本门弟子,而是选择华正德这个外人,一则是以他的能为不怕华正德私吞;二则是保存实力,武三公如果食言而肥,一刀斩了华正德,于他而言,没有多大损失。 华正德一怔,欧阳飞此举着实出乎了他意料,心思飞转,快速衡量了一遍利弊得失,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枪打出头鸟,活到最后的才是赢家。下定了主意,接下来就是演戏了,只见他面露难色,口中支支吾吾个不清。 欧阳飞道:“华庄主,你说什么?” 华正德捂着肚子道:“不知怎地,肚子突然有点疼。”运气入肠,只听得“卟”的一声。堂堂万剑山庄之主竟在大庭广众之下放了个响屁,屁声尖锐绵长,传出大老远。 华正德一脸痛苦地叫道:“哎呀,不行了。”不等说完就冲下了楼。 欧阳飞怎么也没想到华正德的脸皮有如此之厚,随即将目光移到了一旁的玉圣上人身上。 论机警,玉圣上人绝对不输华正德,见欧阳飞目光扫来,不等其发话,冲着楼梯口叫道:“华庄主,你最近得了痔疮,擦屁股的时候可不能用那竹片呐,贫僧这有软布,用来擦痔疮屁股最合适了。” 一转眼,人就不见了,直把欧阳飞恨得咬牙切齿,暗道:“都是群只想吃肉不想沾腥的家伙,待荒冥玉到手,有你俩好看。”转向余成忠,刚待开口,武三公那边忽然一声啸:“接着!” 欧阳飞心头咯噔一下,慌不迭伸手去接,然而他手刚伸出,即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原来武三公抛出荒冥玉后,u看书 ww.uukansu立即提起大刀扑了上来。 欧阳飞犹豫了,一面是梦寐以求的荒冥玉,一面是锋芒逼人的夺命刀,是接还是躲,他拿不定主意。在这般千钧一发的时刻,犹豫才是最大的敌人。只见青光一闪,武三公大刀挥落,挟带劲风擦着欧阳飞的面庞砸在了楼板上。若非他最后时刻紧退了两步,恐怕这时候已经成了刀下鬼。 欧阳飞性命是保住了,但是伸出的左臂却永远的离开了他的身躯。 武三公一招得手,精神大振,立马趁势追击,大刀连斩,咄咄逼人。欧阳飞左手被断,脑海中一片懵然,只能靠着本能左右躲闪。 一旁,史磊四人与高百达等也已杀成了一团。 至于荒冥玉,在撞到墙板上后弹落在地。安夫人见机最快,一个飞身滑步,右手探出,直取宝玉。眼看要将荒冥玉纳入囊中,冷不防斜刺里杀出一人,是余成忠。两人一撞之下,各不相让,不由分说,直接动上了手。 华正德和玉圣上人并没有走远,一直躲在楼下悄悄关注着局势。眼看时机到来,当即趁乱冲上二楼。两人都想私吞宝玉,一言不合,也厮杀在了一块。 另外一边,欧阳飞为避武三公夺命钢刀,左突右窜,狼狈不堪。史磊四人拼死阻拦高百达一众上前驰援。 慌乱中,欧阳飞一个没注意,钻进了死角,耳听背后风声飒然,想要回身架招,却发现钩剑在逃命中失落在了桌子底下。前无去路,后有杀刀,他一声叹息,如此大好形势,不想最后居然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第45章:鹿死谁手 然而武三公的大刀迟迟没有斩落,欧阳飞惶惶然抬起眼皮,只见武三公双手高举着大刀,脚下踉踉跄跄,感觉随时都有跌倒的可能。欧阳飞大喜,情知是武三公体内毒素发作,当下不假思索,捡起脚下的一柄断剑,迎身疾刺。 恍惚中,武三公感到腹部一阵剧痛,此时体内毒素已遍布全身,双眼明明圆睁着,却是模糊一片。 就近的一名火辰教弟子见势不妙,忙回身来救。欧阳飞死里逃生,气高胆壮,一招“外剪式”,快迅无伦。那名火辰教弟子只觉颈部一凉,跟着鲜血溅射而出。 欧阳飞使出“外剪式”的同时,左脚对准前来驰援的史磊就是一套三连踢,二虚一实,如影如幻。史磊救人心切,哪有心思分辨虚实,只听嘭的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倒飞出去。而在另一头,等待他的是高百达的死亡之斧,只见银光一闪,史磊瞬间被截为两段。 四面看客一阵惊呼,聚拢的更加紧了,挤不进酒楼的,则挤在大门口听说书人现场转述。 这头,华正德几人为了争夺荒冥玉斗的热火朝天。 安夫人实力最弱,在余成忠迅如电闪的天山剑法下迭遇凶险。纵然如此,依然念念不忘荒冥玉,不时要回头瞥上一眼,察看宝玉是否还在原处。又过了两招,安夫人一着不慎,心口让余成忠戳了个窟窿,命丧当场。 余成忠朗声道:“安夫人,你须怪不得我,是你先动的手。”他一摆脱纠缠,立即抢向荒冥玉。 华正德和玉圣上人见状,哪能容他捡走这现成便宜,一剑一杖,同时攻上,顿时三人又陷入乱斗。 不多时,玉圣上人手臂受伤,败退至一旁。场中央,仅剩下了华正德与余成忠。两人你来我往,针尖对麦芒,谁都不想在这个节点败走。 天山剑法,绵密严整,攻守兼备,在招式上是余成忠略胜半筹;华正德则在兵器方面占了优势,他作为万剑山庄庄主,随身佩剑自非等闲之物,那是在《神兵册》上排的上号的。 正当两人打得火热,方小琬和江萝不知何时端着饭菜上楼来了,被中央的刀光剑影堵在了楼梯口,一时过不去,只能站着干等。 叶馗饿了半天,早就不耐烦了,眼看华正德和余成忠二人挡住了他的饭菜,厉声喝道:“要打滚一边去,别拦了我厨子的路。” 方小琬叱道:“谁是你的厨子?” 拼杀之际,一招不慎,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差别,此时的华正德和余成忠,全副心神都在对手身上,尽管听到有人说话,但内容是一个字也没听进。 叶馗见二人没有丝毫让路的意向,不觉动了怒,刚准备动手,随即想到只要荒冥玉在酒楼内,他这顿饭就吃不安稳。此时,荒冥玉已经落在了泰山派弟子手中,但是由于玉石通体冰凉,手指头碰一下,都忍不住全身哆嗦,更别提捧在手心里了,因此谁也拿不住。一群人哄哄闹闹,挤作一团。 高百达没有领教过荒冥玉的冰寒,骂道:“一群废物,一点点霜冻就哭爹喊娘的,都给我起开,咦,荒冥玉呢?”急忙低头去找,找了一圈,最后目光定在了叶馗身上。 要说不好奇,那是假的,但叶馗稀罕的不是荒冥玉中的内力,而是其中的原理。玉石触手冰凉,若不用内力抵抗,肯定是要给冻伤的。他拿在手中端详了一回,没看出什么端倪来,至于贮存在玉石中的内力,他是一点都没感受到,或许真如传闻所说,需要先解开其中的机关。 叶馗一拿到荒冥玉,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都聚焦在了他身上,连原本打得不可开交的华正德和余成忠也停了手。余成忠此前虽未与叶馗交过手,但黄泉摆渡人的名头他是知道的,不说心生怯意,但也不敢贸然上前。 唐霞看在眼里,怒哼了一声,心想:“你前面话可说的真好听。这种狗贼,真的是一句话都信不得。” 欧阳飞更是懊恼不已,说好了不当螳螂的,最后还是当了螳螂,眼下自己断了一条臂膀,定然不会是叶馗的对手。当下也没心思去管那半死不活的武三公了,一双眼珠子紧紧盯着叶馗,同时绞尽脑汁,寻思对策。 有两个泰山派弟子不知高低,仗着有欧阳飞在,叫道:“泰山派要的东西,你也敢抢。”没等近身,就让叶馗踹出了酒楼。 叶馗拿着荒冥玉,左看右看,把玩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个一二三来。兴致来的快,去的也快,眼看饭菜要凉,抓起荒冥玉直接往楼外一扔。 只听轰的一声,群雄一窝蜂似的涌出了酒楼,眨眼间,楼内空空如也。 余成忠手脚最麻利,率先赶至,一把抄起地下的荒冥玉,就往怀里揽。倏然间,从左侧横来一手,挡在他面前,正是欧阳飞。 余成忠看着欧阳飞摊开的右手,显然是要他交出荒冥玉,一时间,他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应对。 欧阳飞含笑道:“原来之前余掌门保存实力,全是为了帮为兄取得荒冥玉啊,真是谢谢啦。”上扬的嘴角间已经露出了杀意,就取决于余成忠交不交出荒冥玉。 若欧阳飞没有受伤,余成忠断然不敢与其作对,可眼下欧阳飞断了一手,又与武三公缠斗耗费了大量精力,此刻虽不致气空力尽,实力大打折扣是毋庸置疑,正是他夺玉良机。又想到等他吸收了荒冥玉中的内力之后,别说欧阳飞,即使姜正龙来,他也一样不怵。 前后一合计,下定了主意,今天即使撕破了脸,也要全力一战。当下装傻充愣道:“欧阳兄客气了,欧阳兄才是剿灭魔教的大功臣。”说完扯开步子就要走。 欧阳飞没料到余成忠会公然反抗他,嘴角抽搐了下,依旧笑吟吟道:“余掌门这么急着是要去哪啊,庆功酒还没喝呢。”话音未落,右手就探了过去。 余成忠眼见此战不可避免,索性主动迎上,当下笑着握住了欧阳飞伸来的手,道:“小弟寸功未立,实在没脸喝这庆功酒,欧阳兄多喝几杯。”他刚说完,一股热流就经由手臂冲了过来,知道对方已然发难,当下暗运内力,全力相抗。 两人表面上依旧是笑容相对,好似在依依惜别,其实底下早是暗流涌动。不多久,两人的头顶就开始冒出阵阵白烟。随着内劲牵动,脸上再也保持不了那虚假的笑容,不时发颤的肌肉,说明两人均已倾尽了全力。 高百达等想要上前相助欧阳飞,却又怕削了他的面子,一时踌躇不定。 蓦地里,欧阳飞一声大喝,掌力排山倒海般轰出。余成忠再也坚持不住,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双腿因为发虚颤抖个不止,几欲倒下。 欧阳飞暗自得意:“余成忠你个草包,没有三两三,却有豹子胆,敢跟我争荒冥玉。”表面上则是一副关怀的神态,道:“哎呀,余掌门啥时受的内伤啊,百达,赶紧拿伤药来。” 余成忠面如死灰,强自忍耐道:“不用了。”交出荒冥玉后,踉踉跄跄地走了。 欧阳飞刚收好荒冥玉,陡然听得人丛中有人喊道:“摆阵。” 一声号令,登时有十几名峨眉派弟子逾越而出,将欧阳飞一干人围在了中心处。 欧阳飞恨得直咬牙,咒骂道:“该死的峨眉派。”唐霞大步踏上前,道:“识相的,留下宝玉。”欧阳飞哼的一声,道:“自身难保,就安分一点。痴心妄想,不会有好结果的。”刘常新道:“彼此彼此。”意思是说我们身上虽然残毒未解,uu看书.uukanshu 但你也少了条胳膊。 正僵持间,叶馗吃饱喝足从酒楼走出,径直走到包围圈前,道:“谁敢碰那块石头,我就削谁的手。” 欧阳飞心中直骂道:“该死的黄泉贼厮鸟,刚才还不是你给丢出来的,这会儿又来抢,把我们当猴耍呢。”大声道:“姓叶的,别以为我欧阳飞会怕……”没等他说完,叶馗即一脸不耐烦道:“没跟你们说话。” 唐霞等人闻言,登时怔住了,没跟泰山派说,那这句话自然就是对她们的喽,怒道:“你……” 叶馗道:“我什么我,没听清吗?我再说一遍,谁敢碰那块石头,自己先备好一口棺材。”假如让唐霞取得荒冥玉,这后面的路程就别想安稳了,势必会引来一连串的麻烦,而他,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比之峨眉派,泰山派弟子似乎更为震惊,心中一般的疑问:“这黄泉狗贼跟峨眉派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趁着峨眉派惊愕之际,欧阳飞右手一挥,道:“我们走。”高百达道:“师叔,武老匹夫还在楼上呢?” 有看客道:“人家早就溜啦。” 此时的欧阳飞心里头想着念着的全是荒冥玉,对于高百达所言恍若未闻,脚下不停,一溜烟出了山镇。 唐霞这边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 江萝急欲为夫报仇,但同时她也深知凭自己的武功,纵然找到了仇家,能够成功报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是以当她一见到荒冥玉,就在心中下定了主意。当下与方小琬说了一声后,即匆匆而别。 第46章:小贼抢亲 离开古怪的山镇,继续往东而行。深山老林,瘴气弥漫,身在其中时候一久,不免染上些异气。叶馗等习武之人,尚且能吐纳调息,影响不大,菠菜自踏进这崇山峻岭之后,精神头一天差过一天,胃口也是越来越小。 叶馗深知这个老朋友时日不多,自打他记事起,菠菜就已在他家耕田劳作,这二十余年,一人一马更是形影不离,他早将它当作了自己最后的亲人。他不晓得菠菜的真实年岁,粗略估算,至少也要年近四十,换算成人类年龄,应该已是一位年迈体衰的老翁。 这一日正午,骄阳似火,叶馗正在树荫下用食,忽闻东面崖边传来马儿的嘶鸣声,声音惨厉,似乎受到了什么折磨。 叶馗认得是菠菜的声音,一跃而起,飞身赶了过去。 但见靠临悬崖的一片青草地上,方小琬单膝跪倒,手持利刃,正往菠菜大腿上剜去。 叶馗只觉得气往上冲,喝道:“你在干嘛?”箭步抢上,翻手就是一掌,不偏不倚扫在了方小琬的右脸颊之上,圆圆的脸蛋登时就肿了起来,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 方小琬莫名挨了一巴掌,仆倒在地,右手捂着红肿的面颊,双目瞪视叶馗,欲喷出火来。 叶馗一巴掌将方小琬打翻在地,立即察看菠菜的伤势,一见之下,登即懊恼,转眼又见到地下的几株药草,更是再了然不过。原来菠菜的大腿内侧不知何时生出了一块恶疮,想来方小琬是要用匕首剔除毒脓,再行上药。 他行事一向谨慎,却在今日失察,想到方小琬适才的神色,心中不禁十分歉然。可等他举首再找人时,却发现方小琬早已负气离开了。叶馗本以为她冷静下来后,自会回来,不想等了半个时辰,仍不见半个人影。那边峨眉派一干人因迟迟不见方小琬,已经开始张罗着要去找人,她们不知事情经过,只道方小琬在林中走失了。 叶馗命道:“你们在这等着。”说完,循着崖后的一条羊肠小道一路往下找寻。 将至谷底时,发现一块凸出的平台上花草断折,痕迹尚新,显然不久前有人在此有过一番争斗。 叶馗心头一紧,没想到这杳无人迹的偏僻山林竟伏着强人,当即加快脚步往山下找去。 山谷南北纵向延伸,弯弯绕绕,见不到头。中间有条川流,顺着山谷的走向,奔流不息。两岸草木旺盛,郁郁葱葱,人在其中,只需弯个腰,即能隐没踪影。 方至谷底,叶馗一眼就瞧见了静静躺在草丛中的一只青花白底女鞋,不是方小琬还能是谁的。他皱了皱眉头,蓦地里,心中突然一颤:“难道是飞尸头陀?”思及尸王师徒食人为生,方小琬遇见他们,岂不是绵羊碰着灰太狼,骨头都难剩一根。 更令他烦躁的是,地下足迹纷乱,南北两个方向都有。从足迹上来看,至少有十几人,这么一来,就与尸王师徒对不上了。 多出来的人是他们的同党也说不定,叶馗这样想。 他一人难分二身,不能同时追查两边,当下决定先往北去。不想走到尽头,转了个弯,前路一分为二,又是个岔口。 从午时开始,一直到晚霞满天,这半天时间里竟连半个人影都没见着。到得新月初上,叶馗已来回奔走了一百余里,人没找着,反弄了个口干舌燥,还好谷内桃夭李艳,野果树甚多。他随便摘了几个果子,解渴充饥,一边思忖着夜幕之下,对方定会起火照明,待会找个峰头攀上,居高俯览,比现下闷着头横冲直撞要强。 筹思间,转过一个坳口。刚转过来,骤见远处半山腰上红光点点,好像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山寨。 他心头一喜,疾速来到山下,举首望去,果然是座山寨。但见山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中还隐隐夹杂着钟鼓丝竹声。听这动静,好似在举办什么喜庆之事。 山不高,寨不大,外墙建得十分粗糙,只是密密疏疏围了一圈削尖了的木桩。 叶馗穿门入寨,居然没遇到半点阻拦,这山寨的看守工作不是一般的懈怠。大厅门口灯笼彩带,粗略点缀了番,瞧这阵仗,应该是寨中有人喜结良缘。 叶馗立在阶上,朝内快速扫了一眼,但见厅内弯弯斜斜摆了十余桌酒席,尚未开席,桌上已然杯盏狼藉。来客多为样貌凶悍、不修边幅的粗汉,依他猜测,多半是周边附近山头的强人。 这许多强人齐聚一堂,当真是毫无秩序可言,有呼卢喝雉的,有喝醉了酒发酒疯的,当然也有一言不合拳脚相向的。喧喧嚷嚷,乌烟瘴气。 人丛之中,并没有见到方小琬的身影,但也没有发现尸王师徒的踪迹。他在前头没找着人,便想去后院一探究竟。 穿过大堂时,依旧是畅通无阻。来到中庭,一众厮役来来往往,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人来理会他这个外人。 叶馗从东面厢房开始,一间间找过去。寻至西厢房前,正巧碰到一高一矮两个老婢在那对话。 “怎么样?弄好了没有?” “还是不行,小丫头犟的很,怎么也不听我话。” “手脚都给绑住了,她还能犟到哪去,真是没用。梳妆匣子给我,什么事都得老娘亲手操办,才办的成。” 高个老妪遭这一顿数落,一言都不敢发,只是一个劲地喏喏点头。矮个老妪叫道:“还傻站着干嘛?还不去厨房盯着。他娘的一群算盘珠子,不拨不动。”高个老妪连声答应,躬身退去。 吱呀一声,矮个老妪推门走进厢房。 叶馗绕到楹柱后头,顺眼向房里看去,只见东首墙角,一个身材婀娜的少女背对大门而坐,凤冠霞帔,一身金红,想来便是这场喜事的女主人公了。 矮个老妪厉声道:“臭丫头,要想过的舒坦,就给我老实点,否则让你知道老娘的手段。”听这语气,这少女显然是被强掳而来,不过强盗抢婚,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 叶馗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新娘子不会是方小琬吧?”随即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猜想,方小琬才走失半天时光,而山寨上的布置准备,固然粗陋,但也非半日而成。 正出神间,只听那新娘子怒气冲冲道:“老太婆,我才要劝你放聪明一点,明哲保身听过没?你可知本姑娘是峨嵋派弟子,不消半个时辰,我师父师叔师兄师姐就会找上门来。你待本姑娘客气些,到时不仅不会为难你,还要给你奖赏。倘若你不识时务,怠慢了本姑娘,有你苦头吃。” 这清脆的语声,叶馗是再熟悉不过,除了方小琬还能是谁。他轻轻吁了口气,总算给他找着了。把眼再望,嫁衣之下,方小琬双手双脚都让细绳给捆绑住了。 那老妪甚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死鸭子嘴硬,我管你鸡梅、鸭梅、鹅梅,见到老娘,算你倒霉。”打开妆奁,拿起支画笔,喝道:“给我老实点,再摇头晃脑,就在你脸上狠狠划上两道,到时候看我们寨主还会不会要你。” 方小琬道:“谁稀罕做这破寨子的压寨夫人。” 那老妪突然间笑得花枝乱颤,道:“压寨夫人?你可想的真美,是压寨小妾。”方小琬鼻头一耸,道:“那本姑娘就更不稀罕了。” 那老妪冷笑道:“你有得选择吗?别以为变成了丑八怪,寨主就会放了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咱寨子里的老光棍多了去了,再丑都有人抢。”跟着一脸怪笑道:“之前在院子里扫地的瘌痢头阿光,总看见了吧?我看他盯着你的眼神,嘿嘿,不是一般地欢喜你哟。” 方小琬听罢,不觉打了个激灵,嘴上兀自强硬,却不敢再乱动,谁知这老妪话真话假。 那老妪见方小琬安分下来,轻笑一声,一面给方小琬上妆,一面说道:“你以为你是第一个吗?送句忠告话给你,别想着反抗,越反抗越糟,老天爷要你今天嫁给咱们寨主,你不嫁也得嫁。” 方小琬轻轻哼了一声,似乎全没放在心上。 叶馗见她镇定自若,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怯惧,不禁感到几分疑惑。正自纳闷,霍然注意到其袖袍有节奏地来回微摆,登时恍然:“想必是她手中取到了一件利器,正在一点点切割绑绳。” 那老妪道:“臭丫头脾气不行,姿色倒有两分。啧啧啧,这耳刮子是谁扇的?”叶馗留下的手指印尚自未消。 只听方小琬没好气道:“是个没良心的王八蛋打的。”那老妪嘿嘿一笑,道:“再送你一句忠告,大小姐性子收起来,惹恼了咱寨主,可不是一两个耳光的问题咧。” 方小琬道:“多谢你啦,不过要我说呀,你胆子也不小,惹恼了未来的压寨夫人,不对,压寨小妾,不怕被寻仇啊?”她不知叶馗即在屋外,在手脚获得自由之前,她需要尽量拖延时间。 那老妪听了方小琬的恫吓言语,没有半点忌惮,反而桀桀怪笑道:“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想打小报告?哼哼,尽管去打,我倒也要看看寨主会站在哪一边。” 方小琬微微一惊,心道:“哟,这老太婆好大的口气,难不成是寨主的老娘。嗯,暂时管不了那么多,得再扯个话题,拖延一阵。”眼珠子转了一下,说道:“老阿婆,我向你打听个人。”那老妪道:“什么人?” 方小琬道:“你可曾听说过黄泉摆渡人的名头?”那老妪道:“没听过,什么玩意,听名字就不像是个正常人。”方小琬道:“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刻下我在他手中做人质,他要是发觉我不见了,一路找过来,届时就算我不与你为难,他也决不会轻饶了你。” 那老妪突然一阵大笑,好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道:“臭丫头,你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强盗窝。前面大厅上,你去问问,有哪个是杀人眨眼的。嘿嘿,想吓唬老太婆,下辈子吧。”忽而脸色一变道:“你在干嘛?手里拿的是什么?”五指张开,就要去抢。 方小琬大惊,眼看就要脱身,不想在节骨眼上败露了痕迹。当下二话不说,劲运双臂,意图强行崩断绳子,连着试了两次,绑绳丝毫未动。正自惶恐,霍然发现身旁的老妪一动不动,张着的双手定格在了半空。 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方小琬一见之下,脸上立即浮出一抹喜色,不过这一抹喜色并没有停留多久,很快她又板起了面孔,冷冷地说道:“你来做什么?是嫌一个巴掌不够解气么?喏,有本事这边也打了,两边对称了才好看嘛。”侧过脸来对着叶馗。 叶馗没去理会她,将老妪踢在一边,剑鞘探出,在方小琬手脚间各自轻轻一拨,绳索立断,跟着扔下那只白底绣花鞋,道:“穿上鞋子,跟我走。” 方小琬之所以会落得此间,一切还要从今早说起。今天一早太阳升起时,山寨上一切仍是按部就班,寨主领着一大帮子喽啰前往附近的一座村落迎亲,威胁利诱,软硬兼施,耗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抢得心仪的姑娘。之所以费了这许多时间,倒不是村民凶悍,只是这寨主信奉良辰吉日,不宜动粗,免得坏了未来运势。 哪知归来途中,正好碰到了赌气出走的方小琬,或许是方小琬的相貌特别对这寨主的眼,他当场就扬言发誓,非方小琬不娶,将小新娘踹下花轿后,屁颠屁颠迎了过去。uu看书 .kashu 方小琬自然不允,双方一言不合就动上了手。 寨主见到美人,什么良辰吉日不宜动粗的论调,全部抛诸到了九霄云外,只要抱得美人归,哪怕是大杀四方也在所不惜,最后方小琬双拳难敌四手,给绑进了山寨,直到此刻。 方小琬见叶馗一如既往的冷口冷面,丝毫没有歉仄之态,心中来气道:“你没有话跟我说吗?”她好心办事,却被倒打一耙,这个气不是一时半会能消的。 叶馗直言回道:“没有。”想了一会儿,又道:“我家的马,我自会照料,用不着你插手。”方小琬一怔,只道是自己听岔了,反应过来后,气得鼻孔中直呼大气,怒道:“合着还是我的不对了?” 叶馗侧过身子,不予置答,只道:“穿上鞋子,跟我回去。”他性情孤傲至极,外加上在他观念里,说不如做,实际行动上他会做出补偿,但要他跟个半生不熟的人道歉,却是千难万难。 方小琬只给他气得七窍生烟,两道蚕眉一竖,高声道了声“好”,双手抱胸,往铺满了织锦绸缎的床榻上一坐,说道:“那你去吧,今天是本姑娘的大喜日子,我哪儿都不去,等会儿还要跟我未来夫君缔结白头之约呢。” 叶馗情知她是在跟自己怄气,几度张嘴,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 默立了片刻后,叶馗霍地大步踏上,一手揽过方小琬的腰,掮在背上,就往外走。方小琬始料不及,待做反抗,人已经在半空之中,双手又扑又打,叫喊道:“来人呐,来人呐,小贼抢亲啦!” 第48章:铤而走险 方小琬一个激灵,这天地可拜不得,赶紧收拾心情,往后一跃。司马壮急道:“娘子,你要去哪?” 方小琬不作理会,从怀中取出一只织锦香囊,向台下群盗道:“常言道‘能者居之’,谁能抢得这个香囊,小妹我……”说到这里,娇羞一笑,跟着信手将香囊往人丛中一抛。 群盗见准新娘子突然离准新郎官而去,正自错愕,转而又听到方小琬说什么“能者居之”,虽没说完,但言下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意思是说谁能抢到她的香囊,她就嫁谁。 方小琬的这一举动就好比将一根香蕉扔进了猴子群,厅堂内登时乱成一锅粥,群盗你推我搡,互不相让。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方小琬趁乱逃出大厅。临出大门时,她还不忘挥手道别,脸上尽是狡黠的笑意,道:“看来这座山头上最能耐的还是本姑娘。”摊开手心,正是那个香囊。 方小琬道:“你们慢慢玩,姑奶奶可不奉陪喽。”一转身,乍见一条人影侍立在跟前,吓得她一个哆嗦,叱道:“死人脸,尽喜欢吓唬人。”叶馗幽幽说道:“不要你的寨主哥哥啦?”方小琬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要啦。” 叶馗摇头叹道:“女人的心思可变的真快。” 说话间,大厅内传来群盗咒天骂地的声音,跟着一冲而出,怒声骂道:“臭小娘,耍老子玩呢?”手里拿着的却是一小块桌布。 方小琬道:“谁耍你们了?是你们没本事,一群大老爷们竟然抢不过一个小姑娘,羞不羞啊。”说着亮出手中的香囊。 群盗之中怒火最旺的当然要属新郎官司马壮,拜不成天地事小,丢面事大,只见他仰天一声啸,纵身一跃,拦住了去路,喝道:“你俩当这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今儿个不嫁也得嫁。” 叶馗缓缓说道:“强扭的瓜不甜。” 一言方出,人丛中登即有人叫道:“司马大哥,这小子用你的话来搪塞你。” 司马壮当然晓得,只气得青筋暴涨,叫道:“老子管你甜不甜。”正准备发难,他一个好大喜功的手下率先跳了出来,叫道:“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无需老大动手,由我李二……”名号尚未报全,就让叶馗一脚踢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好撞上了司马壮。 司马壮忙侧身避让,这一分神,叶馗已挟方小琬闪出了山寨。 倒非叶馗心生怯意,只是对方人数众多,一哄而上,精气神务必要费去不少,才能全部打发。他今日东奔西走了一下午,无意再耗费更多体力。 不意刚刚下到山谷,夜风忽起,头顶乌云急催,雷声隐隐。过不多时,哗哗啦啦,竟下起了暴雨。 山寨的所在,距离营地有近百里的路程,冒雨冲刺是不可能的了。且幸峡谷两边凹凸不平,藏有许多天然的避雨场所。 借着时有时无的电光,叶馗找到了个山洞落脚。 方小琬叫道:“喂,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老被你提在手中像什么话。男女授受不亲,没听过吗?”叶馗不予置辩,进山洞后,才放她下来。 洞内枯藤断枝积了不少,叶馗起了堆火,道:“就在这过一夜吧。” 方小琬拾了根点燃的柴枝,向洞穴深处探了几步,见里面黑黝黝的,深不见底,不禁担忧道:“这不会是熊洞吧?”叶馗道:“不会。”方小琬道:“你怎么知道?”叶馗道:“你是熊,你会找这么窄小局促的山洞做窝吗?” 山洞深长却极狭厄,最窄处,堪堪只能过个身形中等的成年人。如此看来,是熊洞的可能性的确不大,但她气犹未消,不欲顺他意,强自嘴硬道:“为什么不会?如果我是熊,我一定是头身材苗条的熊,静悄悄地候在洞深处,专吃像你这样掉以轻心的家伙。” 叶馗幽幽回了一句:“天天吃肉,还想身材苗条?”方小琬道:“你个笨蛋,吃肉的不苗条,难道吃蔬的苗条?你瞧瞧动物界内,是吃肉的壮,还是吃草的壮?肥羊肥牛时常能够听到吧,但你听过肥狼肥虎吗?” 叶馗一愣,稍加思量,似乎还真是如此,不禁对她又高看几分。其实熊是杂食动物,荤素都吃,只是他一时没想起来。 山洞外有棵长歪了的野桃树,两人随意吃了些,充一下饥。 果腹之后,叶馗睡意陡升,背靠岩壁,阖眼就睡。 方小琬身上穿着的依旧是那身大红织锦嫁衣,因受了雨淋,半湿不干,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向叶馗道:“衣服都湿了,你不准备烘干吗?会着凉的。” 叶馗困倦,不想与她答话。方小琬见其不出声,扔了个小石子过去,道:“喂,死了没有?” 叶馗轻叹一声,说道:“你好歹也是习武之人,一点点雨水就要着凉,这功夫练了等于没练。”侧过了身,背对方小琬,说道:“烘干后,把火熄了,免得把你寨主哥哥引来。” 方小琬扁扁嘴,做了个鬼脸,道:“就你厉害。”朝洞外望了一眼,大雨滂沱,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伴随着雨声,睡至下半夜,叶馗霍地醒来,眉头紧蹙,似临大敌。左右一张,并无异样,方小琬睡在三尺之外,四肢伸张,睡相颇为不雅,可能是白天累坏了,喉咙口发出微微的鼾声。 洞外风雨未歇,不过相较之前来说小了一点。看似一切如常,可叶馗心里头焦躁不定,隐隐觉得有什么危险将至,可到底是何危险,他又说不上来。 黑暗中,忽见洞口有什么东西在跳动,看形态好似是癞蛤蟆。余烬未熄,他加了几根干柴,重新点燃后一瞧,果真是几只癞蛤蟆往洞内爬来。 叶馗微一沉吟,憬然惊醒,叫道:“快起来。”同时探身洞外,但见谷内河水暴涨,原本只是齐膝深的河水,此时已快没到洞口。顺河道逃离,显然已经不可行,对岸又指望不上,只剩沿着山壁往上攀爬一条路可走。 然而山壁陡峭,几近垂直,再经雨水冲击,疏松易塌,更增攀登难度。如果只是叶馗一人,尚且可以一试,带上个方小琬,就难说了。 正没主意,方小琬蓦地一声尖叫:“哪来那么多癞蛤蟆?娘呀,都爬到身上来了,好恶心。死人脸,捉弄人也要有个度。”踮着脚尖,一下子跃到叶馗身后,作势要打,惊道:“咦,怎么发大水啦?” 叶馗稍作计较,迅速做出了决定,解下衣带,同时说道:“把你的衣带给我。”两条衣带足以将方小琬绑缚在背,一旦攀上峭壁,步步皆有倾危之险,到时可腾不出手脚来护她周全。 方小琬脸蛋一红,道:“你……你想干什么?”话刚出口,随即发觉自己会错了意,探身出去向头顶一张,道:“你疯啦?这么陡,怎么可能爬的上?”叶馗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路可走吗?”方小琬伸手往洞内一指,道:“山洞里头呢,说不定深处另有出路。” 叶馗一怔,适才着急忙慌,压根都没将山洞列入考虑范围之内。之前睡觉时,的确能感应到洞内有空气流动,出口是肯定有的,只是不能确定出口有多大,成年人的身材能否通过。倘若只是几条缝隙,到时山洪暴发,覆没山洞,等于死路一条。可是要登上这滑溜溜的山壁,他同样无甚把握。 就在两难之际,上游方向传来一声巨响,晃动大地,震得两岸砂石簌簌而落。叶馗心知山洪正从上游奔腾而下,若给卷入其中,九死一生。再也犹豫不得,衣带挥出,不想却撩了个空。 他的想法是与其将命运交与老天,不如自己奋力一搏,所以他选择攀登悬壁。偏生方小琬不是这般考虑,只见她举着根火把,已然向洞内走出了一段距离。 方小琬回头见叶馗尚在洞口,喊道:“喂,山洪就要来了,还不走?”叶馗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声,快步跟上。 山洞内走势奇异,忽高忽低,忽左忽右。洞顶不断有水滴渗出,滴答滴答,打在后颈,触肤冰凉,十分的难受。越往里走,潮湿发霉的气味越重。身后隆隆之声不断加剧,显然山洪正在迅速逼近。 不知走了多久,嗤的一声,方小琬手中的柴枝烧到了尽头,周身登时陷入一片漆黑。火光方熄,方小琬“啊”的一声,脑门撞上了一块从旁凸出的怪石,生疼的很。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已使人意志消沉,更令人的绝望的是,几近闭塞的空间,潮湿的环境,给人一种永远出不去的恐惧。 叶馗拔出黄泉剑,黑暗中,黄泉剑发出幽幽昏黄的光亮。光线虽弱,但在此时此景,却有一股令人安心的暖意。他绕到方小琬前头,说道:“跟紧了。” 方小琬用力点了下头,不敢有丝毫怠慢。叶馗速度极快,遇到一些狭窄的卡口,身子一缩,顺滑而过,不带半点停顿。方小琬身材较他苗条的多,反而东磕西碰,身上撞了好几处淤青,生死关头,也顾不得喊疼,只能咬牙坚持。 疾行间,身后猛地水声汹涌,山洪灌进洞内,直逼二人而来。且幸在这时候迎来一段连续的上坡路,有效延阻了山洪的进犯。 不知不觉间,空气中已闻不到霉湿的气味,取而代之的是青草和花香的味道,叶馗情知距离出口已然不远。果不其然,在转过了一个弯后,眼前豁然开朗。 两人重见天日,胸臆大畅,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此时二人所立之处,地势甚高,山洪难以涌上来。 洞外天色微明,暴雨不知何时已然息了。环望四周,初步看来是个三峰环绕的山中之谷。 叶馗收起黄泉剑,道:“委屈你啦,要你作照明之用。”他认为兵刃天生是与性命打交道的,用作他途,便是不务正业。 方小琬没听见还好,听到后只觉得胸中来气,心道:“你能跟一把无知无觉的铁剑道歉,却对我这个大活人置之不理?难道在你心中当真没有丝毫愧疚感吗?”念及于此,刻意大声自言自语道:“想姑娘我真是命大,一天之内,连躲数次灾厄,回去之后,一定要找间老君庙多烧几炷香,感谢他老人家的庇佑。嗯,回想起来,还要数昨天中午那次最为凶险,幸亏我学艺精湛,内力深厚,在被某人掌缘击到的时候,体内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内劲与之相抗,将其掌力消掉了一大半。要不然的话,唉,恐怕此刻已经成了阎王老爷的座上宾喽。” 叶馗当然听得出她话外之音,心道:“什么内劲相抗,我没使全力罢了。” 方小琬自说自话的同时,一边用余光偷瞄叶馗,见他无动于衷,又道:“某些人虽然称不上是大英雄,但我一直当他是个敢作敢当的磊落汉子,没想到,没想到哟。”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叶馗本想日后有机会补偿给她,既然此刻她提了出来,便道:“你要还回去的话,现在就来吧。”方小琬道:“谁要还回去?我力气没你大,打在身上就跟挠痒痒一样。”叶馗道:“我不用真气抵御就是了。”方小琬又给否决了:“不要。”叶馗道:“那你想要怎样?” 方小琬一怔,没想到他宁愿让自己提条件,也不愿道歉,心想不好好坑你一把,还真对不起被打肿的这半边脸,可一时半会儿脑海中并没搜刮出特别出彩的主意来,于是道:“先行欠着,等我想到后再跟你说。” 叶馗不假思索回绝道:“不行,倘若你日后要我横剑自刎,又或是做一些摘月亮、采星星这类不可能完成的事,我不是神仙,怎么办的到?现在说清楚了,我看可行不可行。” 方小琬扑哧笑道:“虽然你面目可憎,但本姑娘心肠好,不会要你自残身躯的。至于提出的条件能不能办成,未来之事,我想任何人都难以担保,只须我们的叶大剑士尽了力便可。” 叶馗斟酌了一回后,点下了头。 方小琬喜极,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脑海中尽是整人的歪点子,不大放心,又道:“堂堂黄泉摆渡人答应下来的事,不会随意糊弄人吧?”叶馗傲然撇过头去,不予置答,觉得她这个问题完全是多余的。 方小琬见了,嫣然一笑,道:“算我多此一问,真是对不住啦。” 说话间,朝阳已缓缓升上东方天际,暴雨过后,山谷内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花草树木经过一夜雨水的洗礼后,元气倍增,伸枝展叶,更加卖力地成长。两峰脚下,一尾池塘清如明镜,偶尔被顽皮的鱼儿点破镜面,泛起浅浅波纹。飞鸟立枝头,彩蝶扑花间,好一座风景秀丽的幽谷。 两人死里逃生,神经长时间紧绷,多少有些疲倦。可自旭日掀去夜幕,绝美景色映入眼帘,微风轻拂,送来淡淡清香,间关鸟语,环绕于左右耳畔,全身疲态尽数一扫而光,不由得心旷神怡。 当此情景,方小琬不自禁有感而发道:“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令人心醉的世外桃源,日后若是能和有情人在此厮守终生,那该有多好。”想到美好处,痴痴笑了起来,一个不留意,瞥见叶馗,面上莫名一红,随即板起脸道:“见到你这个触霉头的,真是再美的景色都给你折煞光了。”快走几步,将叶馗甩在身后。 叶馗双眼一翻,没有搭腔,心道:“还不知是谁晦气缠身,自从遇到你,我就没有一天顺心顺意过。” 山洞内让淤泥碎石堵了个严严实实,uu看书 w.uukansh原路返回是没指望了。 山谷三面环山,只有一个出口,可唯一的出路上怪石嶙峋,看似中间有路可通,不期进去之后,才发现岔道不知凡几,简直就是一座大型迷宫。若只是些低矮的石碓,叶馗倒可以凭借轻身功夫从上越过,然而石林中的山石动辄数十丈高,且全是滑不溜秋、直上直下的陡壁,纵使他一身本事,亦无能为力。 两人在其中走了两遭,一回遇到了死胡同,一回则直接绕回到了原点。 方小琬道:“分开走吧,可以快一些。”叶馗道:“你别走丢了就行。”方小琬哼的一声,道:“本姑娘武功是不如你,可要论才智,哼,不怕说大话,甩你几条大街。不信打个赌试试?”叶馗道:“赌什么?” 方小琬道:“赌……”刚说了个赌字,随即想到自己尚且没明白这迷宫的关窍,若是输了,可大大的不划算,于是道:“赌你个大头鬼,早点出去不好吗?你走那边,我走这边。”伸手替叶馗指了个方向。 叶馗摇摇头,心道:“女人果真善变,一会儿一个主意。” 两人分道而行,叶馗往东,方小琬往西。岔口众多,但也只能一条一条的走。 叶馗急着想要出去,因为他怕唐霞等人见不着他跟方小琬回去,胡乱走动,到时又要麻烦。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变色,终于出了石林。左右一扫,没见到方小琬踪影。喊了几声,得不到任何回应,只得以回身去找。 走至半途,忽然听到方小琬的呼救声。叶馗心头咯噔一下,当即加快脚步。 第49章:活学活用 不一刻又回到了谷中。 谷中不知何时多了六个粗汉,凝眸一瞧,竟是昨日山寨遇到的那班强盗,为首的正是那个司马壮。 此时,有四个强盗合围在方小琬周身。方小琬陷在包围圈内,以一敌四,虽不致马上落败,可也突围不出来。 司马壮尚未加入战圈,双手叉腰,立在一旁,狞笑道:“小娘子,别再做无谓的抵抗了,乖乖跟哥哥回山寨吧。做压寨夫人多好,哪用像现在这般四处奔波、风吹日晒的,只要将你男人,也就是我啦,伺候舒坦了,保证你要什么有什么,你说呢?” 方小琬不作理睬,只一个劲地喊“姓叶的”、“死人脸”。 司马壮变色道:“你呢,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老子单身的消息刚放出去,现在山寨外不知挤了多少骚娘们,又哭又喊,又打又闹,非要争着做我的压寨夫人。” 方小琬抽空回了一句:“那你就选她们呗!”司马壮叹了一声,道:“骚娘们早腻味了,换换清纯的口味。”使了个眼神,身边那个强盗加入战圈,方小琬以一敌五,立时陷入被动,左支右绌,苦苦支撑。 方小琬道:“我可不清纯,本姑娘刁蛮着呢。”剑光扫荡,将五人逼开两步,刚喘上一口气,又被合围在了中心。司马壮嘿嘿笑道:“刁蛮点没关系的,你丈夫我海纳百川,啥式样的都能接受。”方小琬道:“那我还得谢谢你喽。”紧跟着又喊道:“姓叶的,你死哪里去啦?” 一个强盗叫道:“喊什么喊,那个不知深浅的家伙早让我们寨主一刀劈成了两半。” 方小琬心中一凉,随即想到仅凭他们六人,绝不可能是叶馗的对手。思忖间,半空中忽然传下一个声音:“你是在求我吗?” 叶馗立在空地前的一块巨石之上,居高临下望着底下的形势,他想自己欠方小琬一件事,眼下正是与她两清的好机会。 方小琬初闻叶馗话声,心中大喜,可后面听到他趁火打劫,不禁来气道:“好你个死人脸,也会乘人之危。你要我求你,我偏不求,大不了一死了之。”说到这里,突然收剑撤招,眼睛一闭,想着反正斗不过,不如省些力气。 只听得“叮叮”两声脆响,离方小琬最近的两把刀相继被石子打落,不待第三把刀砍下,叶馗掠空而过,单手提走了方小琬。 方小琬双脚再落地时,已是在数丈开外,她睁开眼来,一言不发,只是气鼓鼓地瞪着叶馗。 叶馗道:“你武功修为高他们一筹,本来就无需我出手。”方小琬道:“我要比他们厉害,早把他们打发掉了,还用拖到现在?”又道:“我中了迷药,内力只恢复了七八成。”她体内残留的酥筋虚风散余毒,靠内力逼不出来,必须要有对症解药才行。 叶馗道:“我知道你体内迷毒未清,即便如此,依旧收拾得了他们。”方小琬板着个脸道:“适才我已经使了全力,你又不是没看见。不想帮忙就说,何必另找借口?” 叶馗无奈叹了一声,道:“我瞧你人蛮机灵的,为何在武学之道上,却是如此刻板?你将峨眉剑法依序使一遍我瞧瞧。” 方小琬不知他是何用意,但还是从第一招开始舞了起来。 这一头,司马壮拧着个眉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六人合围方小琬一人自然不在话下,可现今多了一个叶馗,六个人估计不太够。然而要他就此空手而归,他又不甘心。他在等,等后援到来。 昨夜叶馗在众目昭彰之下,将准压寨夫人抢下了山,让司马壮颜面扫地。他好歹是一寨之主,岂能善罢甘休,立即点了半百来号人,下山追索。 一行人大雨中漫无目的找了一个多时辰,毫无所获。司马壮不愿打道回府让留在寨中过夜的同行笑话,就找了个废弃的矿洞凑合一夜。 待夜里山洪暴发,众盗再想要跨河回到山寨,为时已晚。司马壮带下山的半百跟班,有一半被卷入了汹涌的山洪之中。且幸那间矿洞,刚巧不巧,也能通往到这座山谷,司马壮幸运逃过一劫。 矿洞连接山谷的出口,正好落在石林中。石林占地宽广,是以叶馗与群盗擦肩而过,亦未察觉,方小琬就没这般好运了,与司马壮撞了个正着。存活下来的二十来个盗匪在石林中寻找出路时,分散成了三拨,另外两拨由副寨主与三当家领衔,此刻估计尚在怪石堆中摸索。 司马壮望着不远处的两人,暗道:“暂且让你俩苟活个一时半刻,待老二老三一来,二十多人合伙,还不信收拾不了你们两个。” 再说方小琬,她这套峨眉剑法,不知舞过多少遍,熟的不能再熟,七十二招不一会儿就打完了。 方小琬揩了把汗,打趣道:“你不会是想偷师吧?”叶馗睨了她一眼,不作理会,直接说道:“你现在再去跟他们打。”方小琬以为他会指点一二,岂不想他一句话都没多说,眉头一蹙,道:“你在耍我?”叶馗奇道:“我耍你什么?” 方小琬见他面上并无异色,不像玩笑,只得以带着疑惑走上前叫阵道:“喂,你们几个,过来领教姑娘的高招。” 司马壮一脸惘然,没听过演练了一遍剑招后就能突飞猛进的,一努嘴,五个盗匪再次上前迎战。 方小琬以一敌五,堪堪斗过二十招后,渐感不支,眼看即要遇到一记凶险招数,忽听叶馗朗声道:“巽位,三十七。”方小琬正自手忙脚乱,冷不防听到这一句,“啊”的一声,压根没反应过来。 叶馗待要重复刚才的话,时机已过,又道:“坤位,第十二招。” 方小琬这才反应过来,忙弓步斜身,划剑回撩,正是峨眉剑法第十二式“拉马回望”,一招挡下了对方三道进攻。身后那个强盗俟机发出的一刀,径指方小琬左小腿,满心以为必中之招,哪料到对方会偷闲回身刺了他一剑,总算他反应灵敏,招式发到一半,当即倾尽全身之力向旁躲闪了过去。 原来叶馗要方小琬将峨眉剑法依照次序演练一遍,只是为了记住招式的序号。只听他不停喊道:“离位,六十一。”“乾位,八。”“巽位,一十六。” …… 方小琬依照指示,发招出剑,越打越顺手。反观对面,原本五匪联手,大占上风,此刻在方小琬凌厉剑势下,已是守多攻少。 司马壮见局势不利,破口喝骂:“一群没用的家伙,非要逼老子下场。”往背后一抄,手上立时多了一对狼牙锤,发一声喊后,杀入了垓心。 司马壮究是一寨之主,水平绝非他手下喽啰能相匹配,他一加入战团,形势再次颠倒过来。 方小琬心下着急,招式间不时窒滞中断,视线不住往叶馗那张去,暗道:“强盗头头都下场了,你还不来帮忙。”可叶馗仍是双手抱臂安立在黄杨树下,不紧不慢报着招式。 司马壮下场不过片刻,方小琬就已经错招频出,方寸大乱。更令她烦躁的是,叶馗所指点的招数,有时两招之间,压根对接不上,倒不是她失了方寸后,迟钝所致,是理论上根本无法相连。 她这一分神,登时凶险迭遇。眼看不支,蓦地里刮过一阵劲风,群盗只觉眼前一片模糊,忙不迭往后撤退,同时将兵刃舞得虎虎生风,护住门户。 原是叶馗袍袖起落处,带动百花,扬起一大片花粉。待花粉散去,方小琬又让叶馗提走了。 黄杨树下,两人相对而立。 方小琬埋怨道:“你故意戏弄我,刚才第十一招怎么能直接转到第三十四招去?两招背道相驰,根本不可能连上嘛。”叶馗道:“我看你们峨嵋派的人使这套剑法,全都是一个模子。”摇了摇头,感觉太过肤浅。都不愿多作解释。 方小琬不解,心想:“一模一样说明我们谨遵师尊所教,没有偷懒取巧。”问道:“难道不对吗?”叶馗不作置答,反问:“你识字吗?” 方小琬眉头紧蹙,更不明白他的意思了,怎么说着说着岔到读书写字上去了,没好气答道:“当然。”叶馗道:“当初先生教你识字时,难道还会将每个字所能用到的情况一一讲授……” 才听到一半,方小琬即领会了他的意思,抢道:“我明白了,你无非是想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要懂得活学活用嘛。”这其实不能完全怪她,只是她师父唐霞安于故俗,不容座下弟子随意更改招式套路。她固然聪明伶俐,可入门时不过豆蔻之年,面对辞色俱厉的唐霞,哪敢违拗师命。这几年来,随着年纪增长,平常也能跟师父说笑撒娇,可武学思维却是固定住了。 叶馗道:“既然基本功都已经练熟了,何以打来打去,毫无变通,全是最基本的那套路径。”方小琬道:“知道啦,我以后多多变通就是了。” 就在此时,石林方向一阵喧嚷,不一会儿,从中闯出七个匪人。 司马壮大喜,急忙将七人招了过来,问道:“老二呢?”那三当家回道:“没看见呐,没跟大哥在一块吗?”司马壮道:“在一块我还要问你。” 叶馗见新来的七人中正好有一人使剑,他手心中尚藏了几粒石子,只见他屈指一弹,那人一声叫痛,长剑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径向黄杨树飞来。 叶馗道:“兵刃借用一下。”单手抄过飘落下来的长剑,转向方小琬道:“把你剑尖搭上来。”方小琬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了,心想他今日尽是怪路子,不知这一回又有何花样。 正要开始,不意被夺剑的那个强盗愣头愣脑叫道:“老……老……老子……不借。”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原来是个结巴。 叶馗侧目横了他一眼,道:“那你过来拿回去吧。” 那强盗巴巴地走上前几步,又退了回去,生怕叶馗又拿石子打他,咕哝道:“老……老子……子……”他本就结巴,这会儿迟疑不决,卡在这个“子”字上面再也说不下去了。 方小琬也觉得奇怪道:“你明明有黄泉剑,为什么还要借人家的?”叶馗淡淡说道:“麻布手巾绣牡丹。” 方小琬脸一黑,不问还好,一问又是一肚子气,麻布手巾绣牡丹,那意思分明是说她是块麻布,配不上黄泉剑。 三当家见叶馗如此狂傲,压低了声音道:“大哥,咱左右包抄,收拾了他。”司马壮轻轻摇了下头,道:“待老二来了再说。”他想看看叶馗夺了结巴的铁剑后,会耍出什么花样。 叶馗不再去理会群盗,向方小琬道:“闭上眼睛。”方小琬生气归生气,还是依言闭上了双目。叶馗道:“精神力全集中在剑尖上,其他什么都不用想,身随剑走,心随意行,切勿刻意。” 方小琬听了,当下放空心情,沉心静气。倏然间剑尖传来一股粘力,手中宝剑随着那股粘力缓缓而动。她依照叶馗嘱咐,不抗拒,不追逐,摒弃所有杂念,剑、手、身、心,四者合为一体。 群盗见二人面对着面,剑尖相连,初看以为是在传授招式,再看像是比剑,看到后面时,一伙人皆是一脸懵然,不知二人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 三当家没什么耐性,要不是司马壮,他早挥刀杀上去了。 这边,叶馗与方小琬像是在合演一支剑舞,又像是芳丛中难分难解的一双蝴蝶,四下飘忽不定,时而穿花,时而掠波,时而飞升,时而盘旋。 方小琬心随剑动,身随剑走,意念全放在剑尖之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只隐隐觉得剑招流转自如,全身畅意无比,不禁起了好奇之心,想要张开眼睛瞧上一瞧。 心念既动,眼帘跟着掀开,迎面而来是叶馗的颜容,乍见之下,不知何故,不由得杏面飞霞,赶紧把头一低。这一低头,差点将她吓晕过去,但见脚下空空,整个人竟是腾在半空。 突如其来的变故,只吓得方小琬花容失色,右手不自觉地撇开了长剑,在空中乱抓,可半空之中哪有物事给她凭借,心一慌,身子直往下坠,啊呀一声,一屁股摔在了青草地上。且幸草地柔软,并未摔伤。 她一跃而起,见叶馗轻飘飘落下,气急败坏地上前质问:“你这是蓄意谋害。”叶馗晃了她一眼,淡淡问道:“摔死了吗?”方小琬道:“你这不是废话么?”叶馗道:“既然摔不死,你慌什么!” 方小琬给他反过来这么一问,竟无言以对。若在平常,以她的轻身功夫,这点高度根本难不倒她,只是适才意识初醒,怎么也没想到一睁眼来会身在半空,始料不及,才会落得如此狼狈。 叶馗随手把剑一扔,道:“还给你。”长剑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那个结巴强盗的手中,又跟方小琬道:“你再去跟他们比试比试。” 这会儿细细回想,方小琬才发觉适才所舞剑路,全部出自峨眉剑法,想来叶馗此举含义,明显是要她舍弃原本死板的出招思维。尽管不知效用如何,但固步自封总难进步,当下向司马壮拱了拱手道:“司马寨主,姑奶奶再来领教你的高招。” 司马壮好不扫兴,心道:“昨天还是寨主哥哥,一夜不见,成司马寨主了,女人果然都是水性杨花的东西。”心念未定,石林中咋咋呼呼又涌出来九个人,为首的副寨主叫道:“大哥,可找着你了。咦,小娘子也在。” 司马壮见后援全部到齐,嘿嘿狞笑了两声,下令道:“老三,你们七个上去跟她玩玩。”他想刚才自己六人,可以完全碾压方小琬,老三实力不如自己,可多了一人也该绰绰有余了。 叶馗道:“以少对多,最重要的是走位,你们峨嵋派向来自诩轻身功夫高明,可别像刚才那样傻乎乎的干站着。”方小琬扁嘴应了一声:“知道啦。” 司马壮见叶馗立在黄杨树下,没有出手的意思,心下更喜,暗自筹思道:“待老三料理了小蹄子后,二十二人一涌而上,还不信收拾不了他。” 三当家早已手痒难耐,司马壮一点头,他就带头冲了上去。起初,方小琬行招走式,仍是原来的路子。她脑海中想的是一套,然而出剑之时,习惯使然,仍是原班套路。经由叶馗指点数招之后,才逐步思行合一,越打越顺手。 她聪明绝伦,一旦点通,上手极快。仗着轻巧的轻身功夫,游走在外围,声东击西,避实就虚,不时冷不丁窜入人丛,一迫即退。几个回合下来,已是显得游刃有余,再也不需叶馗在旁指点。七人在她激荡的剑光之下,叫苦不迭。 司马壮发觉不妙,正要加派人手,忽听得“哎呀”“哎呀”连着两声惨叫,七人之中有两人倒地不起,一中大腿,一中腰肋。刹那间少了两人,五人更感吃力。司马壮赶紧催副寨主下场,不放心,又添了三人,想着九个人打一个,总该稳操胜券了吧。 方小琬见对面人数骤然多了四个,其中还有两个硬手,过了几招,感觉有些吃力,就没有选择与他们正面相抗,仍是原先的策略,边走边打,只是把圈子拉的更大了,先分散对手,再而逐个击破。 她放开了手脚,心动剑至,一剑快似一剑,将七十二路峨眉剑法使得畅快淋漓。随着招式在手中行走,她逐渐能体会到峨眉剑法轻灵翔动的奥妙所在。 眼看对手一个个倒下,方小琬不禁心下得意:“我峨嵋派最基本的峨眉剑法便这般厉害,那白猿剑法、疾风剑法练熟了,岂不是难寻敌手。至于两仪无象剑法,那自是更不必说了。” 司马壮见手下逐个败下阵来,是又惊又恼,心中好生纳闷前后不过半个时辰,怎地差异会如此之大?天赋再高,也不能在片刻之间功力大涨呀。他是个不辨菽麦的粗人,在他眼中武功高低,全凭力气说话,实在看不出方小琬现下所使的招式较先前有何不同,然而自己的手下让她打的抱头鼠窜,却又是事实。 眼看地下一片痛号,司马壮再也按捺不住,龇牙叫道:“吃白食的东西,给老子滚开了去。”砰砰两脚,将挡在脚前的两个小弟踢翻在旁,挥舞起狼牙锤,哇哇大叫,杀入垓心。 此时战圈之内,司马壮方面共有十三人,群盗在司马壮带头下,士气大振。方小琬一时半会奈何他们不得,只能在外围游斗,不敢轻易杀将进去。 群盗武功平平,杀人越货却是强项,究竟是吃饭的手艺,而杀人越货中最关键的埋伏包抄,他们都可算是大行家。司马壮向左右各使了个眼神,两个副手不动声色,一个负责在前引诱,一个负责在后追击。司马壮在中间骚扰。 方小琬斗得兴起,没察觉到对方用意,等反应过来,周身已给全部围住了。活动范围一受限制,轻功便难有施展的空间,被群盗越收越紧。几次突围,均以失败告终。 叶馗见状,不得不又指点了两招。方小琬到底还是火候不够,没能及时做出应变,没奈何,叶馗只得以亲自出手,手指连弹,五六粒石子疾射而出,弹无虚发,中者无不披靡。 面前敌手霎时之间被消去一半,方小琬登感轻松,手中长剑大开大阖,将包围圈扯的支离破碎。司马壮合围不成,反遭挫掉一半人马,哪有心思再战,随手招架的同时,一边往石林方向逃窜。uu看书 .uukans 可他们的脚程怎能跟方小琬相比,但见她一个起落,拦在了司马壮一干人的前头,剑起剑落,将最后几个匪人扫在地下,司马壮的狼牙锤亦被击飞了到了数丈开外。 方小琬长剑径指司马壮胸口,笑盈盈道:“司马寨主,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司马壮嬉皮笑脸道:“常言道‘一夜夫妻百夜恩’,夫人,看在我们夫妻情分上,就饶我这一回吧。” 方小琬听他说到“一夜夫妻百夜恩”,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沉脸喝斥道:“谁跟你做夫妻了?再胡说八道,小心姑奶奶挑了你的舌筋。” 司马壮本以为多多攀亲道故准没错,没想到方小琬不吃这套,忙道:“不是夫妻,不是夫妻。”又道:“姑娘冰清玉洁、貌美如花,我这等粗人怎么配得上,全天下也只有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少爷才勉勉强强够资格。不对,王公贵族也……” 方小琬把手一挥,道:“少来这套,今日暂留你一条性命,带了你的狗腿子,赶紧滚吧。”心念一转,担心就此放虎归山,周边乡农往后仍要受其残害。想到这,运转长剑,将群盗琵琶骨一一刺穿,废了他们的武功,教他们难再作恶。 群盗技不如人,敢怒不敢言,相互搀扶着出了山谷。 若非形势不允许,方小琬真想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谷中住上一段日子。正自恋恋不舍,忽听得头顶“咕咕”叫声,两只大鸟从天而降,栖泊于水滨。方小琬凝眼望去,竟是两只丹顶鹤,不由得又惊又喜,想要再多待片刻,无奈耳畔已传来叶馗的催促声。 第50章:打赌 出得石林,顺山势而下,再过一片松林后,即能望见零星点缀在山间的农舍。眼尖的山民,见到深山之中,乍然来了个身穿大红嫁衣的陌生女子,不禁大为好奇,对着方小琬,指指点点。 两人都无意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当下找了户农家,向主人家买了件旧衣裳。山间清贫,只有粗布衣可换。方小琬换上布衣,虽失了华丽,却多了一份朴素之美。 叶馗问明去路,得知要绕好大一个圈子,实在高兴不起来。 前路漫漫,道上行人寥寥,赶路的时光只有东扯西谈,才不显得那么无聊。可叶馗一声不作,走在前头。看他步子不大,频率不高,却如一阵风般,走的飞快。方小琬得提气快奔,才不致被落下。 跟了一段,方小琬突然驻足,往路旁一个石墩子上一坐,喊道:“喂,我走不动啦!”叶馗正自出神,听到喊声,止步道:“你又怎么了?”方小琬脱下鞋子,按摩脚丫,嘴里埋怨道:“我舞了一上午的剑,早就累坏了,这会儿没力气了。” 叶馗见她袜子上隐隐泛红,不知是打斗时受的伤,还是路上磨破了皮。举首望天,太阳快近中天,已是午时,说道:“那就歇一会吧。” 天气闷热,两人都没什么胃口,叶馗就近摘了些野果,分了吃了。 歇了大半个时辰,才再上路,两人依旧一前一后,方小琬跟在他身后,明显感觉到他放缓了步伐。 方小琬道:“今天早上多谢你啦,这套峨眉剑法我学成了这么久,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威力。”手掌翻合,又凭空比划了两下。见叶馗不作声,快进两步,与他并肩而行,问道:“喂,我还不知道你是哪个门派出身的呢?” 叶馗直言道:“无门无派。”方小琬道:“师父总有吧?”叶馗道:“没有。”方小琬眉梢一扬,道:“骗人。”叶馗道:“那就当我骗人喽。” 方小琬自与他相识以来,还未见他骗过自己,心中对他所言倒是笃信的很,只是想他一身绝顶武功,竟是无师自通,着实出乎她意料,故而又问:“这么说来,你的功夫全是自学而成哒?” 叶馗点了下头,随即摇了摇头,心道:“婆婆与我虽无师徒之名,也从未教过我一招一式,可婆婆对我的教诲,远胜天下任何绝世神功。”当下郑重说道:“不是。” 方小琬见他面色骤然端肃,想必是触及了他心目中极为敬仰的前辈,见他不愿多说,于是岔开话题道:“你看那两个人在说些什么?”伸手山下一指。 叶馗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一里开外,两个乡农各负了一箩筐货物,径往山下走去。左首身穿灰布麻衣的农汉双手在空中不断比划着什么,他能隐隐听到话声,却听不清具体说些什么,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方小琬神秘一笑,道:“我们玩个游戏,怎么样?”叶馗道:“什么游戏?”方小琬道:“猜哑谜,我们来猜猜那灰布衫的庄稼汉子在说些什么。” 叶馗皱了皱眉头,心道:“这哪能猜得中。” 方小琬见他毫无兴致,俏皮一笑,道:“你若是猜中了,之前承诺我的一件事就此抹去,从此互不相欠。”顿了一顿,续道:“但要是让我歪打正着猜中了,嘿嘿,你得欠我两件事。” 叶馗从来不喜赊欠于人,不管是钱财、人情还是承诺,方小琬的提议还真勾起了他的兴趣,可要光从肢体动作,推测出谈话内容,相当不易,凝目看向身边人,不知她有何诀窍。 方小琬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当即察知他心意,笑道:“啊哟喂,我又不是大罗金仙,能有什么秘诀。我不是看你很想与我划清界限嘛,现在机会来了,要玩吗?”叶馗面露狐疑道:“你跟他认识,是不是?”方小琬哑然失笑道:“上辈子也许,这一世,还是初次见面。” 叶馗嗯了一声,心道:“她的耳音决不能强过于我。既然都无巧可取,试一试倒也无妨,大不了都猜错。”于是点下了头。 方小琬见他答应,心中窃喜,笑道:“你先来。” 叶馗凝眸注视那农汉的每一个细小动作,心想平民百姓之间讨论的话题无非便是食色性,再联想到山里乡农靠山吃山,生活所需全部依赖于大山,山上要是出个什么意外,日常生活受影响不说,性命都有危险。想到昨夜大雨,山洪暴发,虽没牵连到这片山区,估计也有所耳闻,于是道:“他在谈论昨晚那场暴雨。” 方小琬含笑点头道:“不错,不错,很有见地。”叶馗道:“轮到你了。”方小琬不假以任何思索,脱口而出道:“鸡蛋。” 叶馗一怔,只觉得这个答案莫名其妙,诚然,那农汉其中一个手势的确有在比划鸡蛋之嫌,可自打他注意到那农汉之后,见那农汉手舞足蹈喋喋不休说个没停,心想区区鸡蛋哪值得费这般口舌,且聊得这么起劲。 方小琬笑道:“走,揭晓谜底去。” 当下两人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就赶到了两个农人的背后。只听那灰布衫农汉右手拇指与食指比了个圈,絮絮叨叨说道:“有那么大,总算没糟蹋粮食。初六,也不知是衰神上门还是咋滴,竟一个都没下,把我家老婆子给气坏了,一个个拉出窝来,教训个遍。诶,你还别说,这群吃白食的,不骂不长进。初七,六只母鸡全下蛋了,其中一个还是双黄蛋,有这么大,够大吧?我一高兴,多撒了两把谷子,哪知道到了初八,先人板板滴,老毛病又犯了……”乡音极重,但叶馗早年曾有在巴地栖旅,多多少少能听个明白。 一席话,听得他哑口无言,转眼见方小琬掩嘴偷笑,质疑道:“你们串通好的?”方小琬道:“素不相识的,哪来串通一说。” 那两农汉听见身后有人说话,戚然回首。 方小琬热情打了个招呼,两农汉没作理睬,皱着眉头在二人身上转了两眼,忽然见到两人腰间都系了一把长剑,面露惊惧,伸手护着肩背上的货物,快步去了。 从两个农人的神情来看,绝不像与方小琬相识,可令叶馗犯疑的是,他们既然素未谋面,她又如何事先预知的呢,难道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思来想去,只有这一条说的通,遂问道:“你学过占筮纳甲?”方小琬笑道:“我又不是算命先生,学那玩意干嘛。” 这一来叶馗是彻底想不明白了,皱眉蹙眼,百思不得其解,难不成她真能这般好运,随口一说,便给猜中了。 方小琬见他一脸懵然,只觉好笑,心道:“你也有茫无头绪的时候啊。”笑道:“好了,不逗你了,跟你说了吧。” 原来山道盘桓,交错伸展。午牌时分,叶馗去采野果子,两个农汉正好从方小琬头顶的山道路过,中间虽隔有山石,但那灰布衫农汉喉咙响亮,他的鸡蛋报告,自然也落入了方小琬耳中。 叶馗听完,哦了一声,再无表示。 方小琬见他神色始终如一,全然没有输亏后该有的表情,说道:“你可不准耍赖哦!”叶馗道:“愿赌服输,有什么好耍赖的。” 方小琬见他输得如此坦然,不禁心下微微纳罕,笑道:“喂,想不想要扳平?”叶馗情知方小琬智计过人,但他自诩也非傻子,岂能连着她两次道,说道:“这回怎么个赌法?” 方小琬笑道:“你倒上瘾了不是?告诉你,输了可要翻一倍,欠我四件事。”说着伸出四根指头,在叶馗面前晃了两晃。叶馗道:“这点算术我还能算的清楚。”言下之意,尽管放马过来。 方小琬心中并无腹案,只是随口一说,不料叶馗这么爽快答应了,倒有些措手不及,沉吟半晌后,提议道:“捉迷藏。”随后更正道:“也不算捉迷藏,我们各自藏一件物事,瞧谁率先找到。”健步来到路边的一颗野杏树下,道:“为免难度过大,就以树干为中心,十步之内的区域。”跟着踏步度量,在杏树周围划出一个圆圈。 叶馗在她划圈的同时,心念已经转了好几转,实在察不出她能如何取巧。 方小琬划定界限,道:“怎么样?”叶馗点头道:“如此甚好。”见方小琬面孕得意洋洋的笑意,道:“看你神态飞扬,显是胸有成竹,是又藏了什么花招?” 方小琬捂嘴笑道:“这叫做迷惑视听,其实小女子心里慌的不得了。”敛起笑容,故作出一副惴惴不安的神情。 叶馗没心思跟她搞怪,提出疑问道:“如果都没找到或者说都找到了,怎么算?”方小琬稍作沉思后,道:“要不就一个人藏,另一个人找。”叶馗道:“这个可以。”方小琬道:“那谁藏谁找?” 叶馗素来喜欢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选择了找。 方小琬取出一条花罗丝帕,迎风飘展,轻若无物,说道:“这条丝帕便是我要藏的物事,喏,好好瞧瞧。”说着递到叶馗面前,让他看个明白。 叶馗晃了一眼,道:“够了,要我避开吗?”方小琬道:“不用。要是你走远了,再有匪人前来将我掳了去,岂不又要大费周章。喏,站树底下就好,闭上眼别偷看哦。”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后,方小琬藏妥当,拍了拍叶馗的肩膀,道:“好了,把眼睛睁开吧。” 叶馗先环顾了一遍,跟着从树上开始找起,他耳音极佳,即便闭上双眼,听声辨位,依旧能判断出方小琬的踪迹。 他本自信满满,不意顺着踪迹找遍了整颗杏树,一无所获。 眼看时间将至,叶馗攒眉蹙额,纳闷道:“难道是我听错了?”又在草丛里找了一遍,直至一炷香烧完,他也没找着。 方小琬拍手笑道:“哈哈,你输了。” 叶馗忽然想起之前她在山寨上迷惑群盗的手法,问道:“手帕不会还在你身上吧?”方小琬笑道:“好可惜喔,就差那么一点。”叶馗紧着眉头,完全不解。方小琬笑道:“你看看你背后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到得这时,叶馗才算明白,叹了口气,反手到背后一撩,那条丝帕果然给粘在了后背上。 方小琬见他面露沮丧之色,小心翼翼问道:“我用这个投机取巧的法子赢了你,你没有生气吧?”叶馗道:“输就是输了,有什么好生气的。” 方小琬盈盈一笑,从地下捡了四枚果子,除去果肉,得到四个杏核。方小琬道:“一枚果核代表一件事。”拿出一枚,放在叶馗手心,说道:“第一件事,黄泉剑给我瞧瞧。” 叶馗连续失利,颇为郁闷,听她提出要求,陡然灵光一闪,心道:“对呀,我可以跟她再赌一回,就赌她拔不拔的出这把黄泉剑,她玩心那么重,肯定会答应。”当即说道:“我跟你再赌……” 话刚出口,方小琬就笑骂道:“赌你个大头鬼啊,人心不足蛇吞象,姑娘我已经心满意足啦。来,黄泉剑交我瞧瞧。” 叶馗好生没趣,只得将黄泉剑递交她手上。 方小琬郑重其事地接过,左瞧瞧,右瞅瞅,与寻常剑鞘不同,黄泉剑剑鞘带有一定的弧度。她看了一回,嘟哝道:“也没什么了不起嘛。”跟着臂膀发力,意欲拔剑出鞘,不期长剑像给焊死在剑鞘中一般,任凭她如何运劲,始终拔它不出。 方小琬忙了个满头大汗,都没见着半寸的剑刃,喘着大气道:“哟,当真每一代只有一个人能拔出吗?”叶馗摇头道:“不知道。”他确实不能也无法断定这个传言的真假。 看过黄泉剑,方小琬又拿出一枚果核,道:“第二件事,唔,该怎么说好呢,就是你可不可以对我师父师姐她们态度稍微……稍微好一点。”叶馗皱眉道:“我对她们的态度跟所有人都一个样。” 方小琬道:“我知道,但是呢,嗯,就拿前些天的荒冥玉来说,你不想我们掺和进荒冥玉的纷争中,是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是不是?”叶馗颔首。 方小琬道:“我记得当时你的说法是:‘谁敢碰那块玉,就先准备一口棺材。’”叶馗道:“然后呢?”方小琬道:“往后再遇到类似情况,可不可以换种说法?嗯,譬如可以这么说:‘荒冥玉是不祥之物,会招来无法预知的祸端,我们还是不要蹚这趟浑水的好。’” 叶馗听完,uu看书 .uukash.om 直接摇头道:“这不像是我会说的话。” 方小琬笑道:“我只是随便举个例子。” 尽管听着有些麻烦,但能够抵消一个要求,叶馗还是愿意的,大不了接下来的个把月时间里,尽量不去跟唐霞她们交流,点头道:“我尽量试试。”方小琬笑着敛衽施了一礼,道:“小女子先谢谢我们的叶大剑士。” 叶馗道:“还有两件事,一并说了吧。”方小琬笑道:“这么着急么?我想到了,自然会告诉你的。” 耽误这许久,继续启程。两人毕竟习武之人,脚程较普通百姓快多了,不一刻,竟又遇到了先前那两个乡农。 俩乡农赶了一段路后,见后面人不再追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这时,突然又见到叶馗与方小琬,松弛的神经再次崩紧,脚下也是越走越快。 方小琬想表明身份,但两个农汉充耳不闻,一个字都听不进,反而越跑越快。方小琬苦笑道:“这显然是把咱俩当强盗了。” 不移时,翻过一个小山包,来到一个岔路口。两个农汉闷头小跑,跑岔了都不自知。 “老李,你往哪走呢,嫌银子多是不是?” “这不是没法子嘛,今天要是赶不到渡头,这一篓子的东西就全坏手里啦。” “这样啊,那的确是没法子。” 两人又聊了几句,见叶馗与方小琬又跟上来了,相互道别后,各行其路。 方小琬只听到其中一段,从对话中了解,灰布衫农汉走的岔路似乎要绕远,不明白他为何有捷径不走,偏要绕远路。 第51章:牛崩天 视野尽头,隐隐能看到一片屋宇,看似有座村落坐落在前面山腰。 那个叫老李的农汉加紧步伐,试图甩掉叶馗二人。转过一个弯后,忽听得流水淙淙,一条山涧横亘在眼前,山涧对面平坦地上散布了数十间民房。 山涧中央架有一座吊桥,桥头人影绰绰,原来是两个赤膊汉子拦在桥头,向过桥旅人收取过路费。两人胸口都刺有一个牛头纹身,一青一黄,黄牛收钱,青牛收货,鸡鸭鱼肉,木耳干菇,有啥扣啥。 方小琬一见,心中登即了然,怪不得另外一个农人要绕远路。 老李在过桥付费时,不停向叶馗二人指指点点。青黄二牛一边听他述说,一边凶狠狠地瞪着叶馗。 方小琬道:“喂,这个过路费,我们付不付?” 叶馗注意到桥对面还坐着一个赤膊汉子,手持一把利斧,倘若把对方逼急了将桥砍断,到时可就麻烦了,于是道:“先走着瞧。”但他知道方小琬十有八九要抱这个不平。 方小琬道:“我看他们不止收钱,每个人还都要扣一件东西呢,我这身衣服都是刚买的,能有什么值钱物事给他们。” 只听叶馗幽幽说道:“大不了把你扣了呗。”他这一句不过是玩笑话,说完自己倒先吃了一惊,他平素多说两句话都不乐意,眼下居然打起了趣。 方小琬黑着个脸,腮帮子高高鼓起,似嗔非嗔道:“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 轮到他俩,青牛先将两人打量了一番,跟着大拇指往后一翘,尖声道:“女的能过,男的留下。” 此言一出,即把方小琬给逗乐了,她掩嘴笑道:“真是天道好循环,报应来得快,老天还是有眼的。”叶馗不去理会她,甩出一片金叶子,道:“这总够了吧?” 山野乡村的乡民哪见过出手这般阔绰的主,俱不由自主地惊呼了一声,然而青黄二牛却是视若无睹,不仅不收,反走上一步,向叶馗张了张手,喝道:“金叶子全部拿出来!” 方小琬眉尖微微一抖,嘟囔道:“好大的胃口。”瞄了叶馗一眼,心道:“这两个贪得无厌的家伙,好好的一片金叶子不拿,现在只怕是有命收钱没命花喽。” 只见叶馗摇了摇头,道:“你们八字太轻,多余的钱,镇不住。”青牛发狠道:“叫你拿,你就拿,什么八字九字,老子他妈的不识字。”一旁的黄牛这时也发话道:“敢在牛哥的地头打秋风,没直接把你扔进沟里,那是我们牛哥宽宏大量。”说着往身后山涧一指。 叶馗听他这么一说,登即恍然,原来是被那个老李告了一状,将他当成打劫的了,至于他们口中的“牛哥”,多半便是此地的流氓头头。 那老李躲在青牛背后,悄声道:“还有那个小妮子,他俩是一伙的。” 方小琬本来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这时竟被对方诬陷到头上来了,不能再忍,一步抢到老李跟前,厉声质问道:“喂,谁打你秋风了?你倒说说,我俩是抢你钱了还是抢你货了?”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老李有些手足无措,磕磕绊绊说了几个“我”后,道:“你们虽……虽没动手真抢,但抢劫的意图全从眼神中流露出来了,别……别想瞒我,我瞧的一清二楚。” 青牛喝道:“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好狡辩的?”方小琬直翻白眼,道:“这算哪门子的证据?”青牛哼的一声,说道:“我们虽是乡下人,见识不广,但也不是这么好欺瞒的。古语有云:‘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乱治未乱。’你们俩虽然……” 话说到一半,一旁的黄牛忍不住插嘴道:“哥,这句话啥个意思啊?”青牛正说到兴头上,忽然被打断,很是不爽,撅了撅嘴,道:“那个寓意是说啊,做人做事都要防患于未来,千万别等病邪入体、出了乱子,才四处乱投医。” 黄牛哦的一声,道:“好深奥滴道理哟!” 青牛道:“深奥吧!这可是前月一个赤脚游医教授与我的。”跟着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的痔疮就是他治好的。”黄牛眉头一皱,纳闷道:“可哥你没得痔疮啊!” 青牛砸吧了下嘴,道:“说你笨,你还不承认,刚才的话全当耳旁风了?防病于未然,重点在‘未然’两个字上,眼下没生痔疮,不代表未来不会生?他治好的就是我将来要生的痔疮。” 黄牛似信非信,勉强点了下头。 青牛转过身来,对方小琬道:“你俩半路抢劫虽没成实,但念头已经起来了,说不定一过桥,就要动手。”老李忙附和道:“对,肯定是那样。” 青牛接着说道:“老子现在教训你俩,这叫做‘不治已劫治未劫’,那可是古代圣人的行径。”说完,很是得意地笑了几声,转向老李道:“把身上的铜钱全部拿出来。” 老李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钱袋掏出。青牛伸手一揽,大剌剌地夺了过来,其中一半,物归原主,另一半则收入囊中。 老李见自己的血汗钱突然被他夺去一半,大惊失色,叫道:“你怎么抢钱呐?”说着伸手去夺,给黄牛一把抓住了手腕。 黄牛喝道:“干啥子咧?”老李急道:“他抢我钱。” 青牛听过,登即板起了面孔,道:“嘿,你个糟老头子,瞎说什么呢?老子什么时候抢你钱了?”老李一时气急,说话都不利索了,指着青牛的手心,道:“这……这不是我的钱么?” 青牛很不耐烦道:“老子都分析的这么清楚了,你咋还不明白呢?”指了指方小琬与叶馗,道:“这两个小贼要抢你钱,如果不是小爷挺身而出,将你未来的劫数给化解了,你一个子都没得剩,现在收你一半辛苦钱,总不算过分吧!” 打发走了老李,青牛回身过来,矛头再次对准叶馗,喝道:“嘿,你这小子,老子不动武,你是不交钱是不是?” 那黄牛是个急性子,见叶馗没有掏钱的意思,手一扬,一个巴掌就掴了过来。叶馗暗暗叹了口气,为何本事越差的人反而叫嚣的越厉害,信手在青牛背后一抓,拉来做了挡箭牌。 只听“啪”的一记耳光,声音清脆响亮,响彻山涧。 青牛被一巴掌扇的原地转了两个圈,好不容易刹住脚,冲着黄牛就叫了起来:“你瞎啊,打我作甚?” 黄牛好生纳闷,明明是对准叶馗打的,怎么一巴掌下去,反把自己兄弟给打了,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指着叶馗道:“是……是他,是他搞的鬼。” 青牛见来了个硬茬,慌慌张张跑上桥面,朝桥对面叫道:“有人砸场子,快去通知牛哥。”那持利斧的汉子正打着哈欠,听到喊声,叫道:“什么?油炸猪肠子?不行不行,从没听说过油炸肥肠的,肥肠当然要干煸才好吃,卤的马马虎虎也能凑合,但油炸绝对不行,打发他回去重做。” 两岸距离不短,加之山涧上空风声飒然,对话不是非常通畅。 青牛咬牙骂道:“那个猪脑袋,只想着吃,油炸他爹个猪肠子。”叫道:“不是油炸猪肠子,是有人砸场子,我当然知道肥肠干煸最美味,谁他妈闲的没事去油炸着吃。” 一旁有个满面风霜之色的中年旅人道:“两位小哥有所不知,肥肠油炸着吃,味道相当不赖。”黄牛道:“怎么?你吃过?” 那旅人嘿嘿一笑,竖起两根指头,道:“也就吃过二十来回。”清了清嗓门,滔滔不绝地开讲起来:“在我家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山里,有个猪头镇,镇上有个猪宝馆,那猪宝馆中就有油炸肥肠这道菜,两位大哥改日有兴致,可以过去尝尝,菜名叫做‘黄金万两’。啧啧啧,现在说起来,都冒口水哈。” 后头一个跛子也是个对吃很有讲究的人,上来凑热闹道:“‘黄金万两’是不错,可是比起‘点石成金’、‘九曲回肠’、‘金浆玉液’,还是要差了那么一点点。” 青黄二牛同时“哦”的一声,大为好奇,将求援一事忘得一干二净。 “你说的这些菜名,都是用肥肠做的么?” “那当然。” “何为‘九曲回肠’?” “嗨,就是卤大肠。” “这位老哥说的忒过简单了。” “那你来说。” 那跛子有意卖弄,巴了巴嘴,解下腰间的葫芦,先灌了一口老酒,才缓缓说道:“我们都知道猪肠子里装的当然是猪屎啦,一般厨子拆下肠子都是先里外翻转,洗它个干干净净,但‘九曲回肠’却不能洗,要先放罐头里自然发酵。两位要问,发酵到什么时候呢?嘿嘿,发酵到肠子里不多不少生出九只蛆来的时候……” 围观众人听他说到肠子不洗直接装罐头时,联想到菜名,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再听到蛆虫两字,才明白不是“九曲回肠”,而是“九蛆回肠”。尽管没有亲眼所见,仅凭想象,胃囊之中已然起了波澜,不少人当场就作呕起来。 一番扰攘过后,二牛才注意到这头还杵着两个寻衅滋事的家伙呢,当下也不隔空传声了,身一转,径向对面桥头奔去,边跑边嘶声大喊:“通知牛哥,有人砸场子。” 喊声随风飘进对岸那持斧汉子的耳中,这回终于听明白了,精神为之一振,连忙撮唇作哨,哨声响亮,远远传了出去。距离上回有人在他们地盘撒野已有一段时日,大家手心都有点痒痒。 叶馗不动声色,立在桥头,寻思着擒贼先擒王,只须打发了这个“牛哥”,过桥之困自然迎刃而解。 一念未已,猛听得对岸吼声隆隆,犹如夏日里的滚滚暗雷。不一刻,一座铁塔似的巨汉嚷嚷而至,但见那巨汉二话不说,径直跳上桥面,连接两端的锁链“铮”的一声,骤然拉的笔直。仅从这一点,即可看出来人不是一般的壮硕。 那巨汗每走一步,脚下木板吱吱响动。众人看在眼中,忍不住提心吊胆,担忧那桥面随时都有可能从中断裂。 眨眼间,那巨汗就冲了过来,只见他昂着个脖子叫道:“此路不是我开,此树不是我栽,但老子往这一站,谁敢不交买路财,老子送他见棺材。” 方小琬捂嘴一笑,与一般拦路抢劫的劫匪相比,眼前这个大个子还真有些独具一格,笑问:“既然此路不是你开,此树又不是你栽,我们凭什么要交过路费?” 那巨汉叫道:“是哪个黄毛丫头在说话?”他昂头挺胸,双目朝天,而方小琬矮他两个头有余,直到他向下俯视,才发现说话之人正站他身前。 那巨汉道:“又没问你要过路费,你瞎凑什么热闹。小丫头片子,一边凉快去,去去去。”说着伸手做驱赶状。 青牛过来道:“刚才不是放你通行了吗,再说一遍,女过男不过,你是女的不,是女的赶紧过桥去。”方小琬好奇心起,问道:“何以女过男不过?”那巨汉不耐烦道:“古往今来,男主外女主内,既然男人负责赚钱,这个过路费当然是问男人要。” 方小琬噗嗤一声,没想到这个乡下的劫匪还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当真有趣的紧,跟着又重复了一遍第一个问题。 黄牛喝斥道:“你个小娘皮哪来那么多问题,这索桥是我们老大搭起来的,收个过桥费……” 话犹未了,“剥啄”一记脆响,黄牛喊了声疼,脑门上登时鼓起了个包子,哭丧着脸道:“牛哥,你打我作甚?”那巨汉叫道:“跟你两个呆厮说过多少遍了,是过路费,不是过桥费。” 黄牛搔头抓耳,不解道:“牛哥,这座索桥分明是你架起来的,收过桥费理所应当,为何不收过桥费,却要收过路费?”那巨汉横眉一扫,道:“我牛崩天像是给人打长工的吗?” 方小琬捂嘴偷笑,这人的名字未免取的过于随便。 二牛忙拍马屁道:“牛哥拳头牛,吃饭牛,拉屎撒尿样样牛,自然不会当人家的长工。”他俩大字不识几个,肚子里就那么点墨水,拍起马屁来未免显得词穷。 那叫牛崩天的巨汉“啵”的一声,吐了口浓痰,叫道:“这不就得了,老子架起这座索桥,是为老子自己行方便。倘若收取过桥费,都说花钱的是大爷,那岂不是说每一个过桥的都成了老子的大爷?老子牛气哄哄的,反而成了孙子。我呸,天老爷、地老爷都当不了老子的大爷,老子又岂能成为你们这群脓包蛋的孙子。” 话音甫毕,只听得对面桥头持斧的汉子叫道:“牛哥,老太太喊你回家洗碗。” 适才还豪气冲天的牛崩天登时身子缩成一团,黝黑的脸上挤出一朵花,点头哈腰应声道:“来嘞!”一溜烟就过桥去了。 牛崩天这么一去,把叶馗的耐性也带走了。他来到桥头,目测两岸距离,捡了颗石子,随手一掷。不期急涧上空山风贼大,石子连对岸都打不到,更别提击晕那持斧的汉子。 正筹思间,牛崩天已去而复返。 方小琬寻思道:“家务活倒挺利索,估计平素没少洗碗。” 一回来,牛崩天又变身成了那个凶神恶煞的莽汉,喝道:“是哪个嫌命长的家伙敢来老子的地盘撒野?”说着虎目猛张,巡视众人。 霎时间,七八只手脚齐齐指向叶馗。青黄二牛自不必说,不少待过桥的旅人也伸出手来,指认“嫌犯”,他们一则是摄于牛崩天之威,急不可耐的想要撇开嫌疑;二则是想要与牛崩天打好关系,说不定将来能便宜个一两成过路费。 青牛道:“牛哥,就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肥肥的胆子,竟然敢在牛哥你的地盘上打秋风,被兄弟们发现后,还不交罚款。” 不等叶馗作声,方小琬率先道:“喂,那个老李头信口胡说,我们何时抢他钱啦?” 牛崩天哪作理会,侧过头来,向叶馗睨了一眼,大手起处,“啵啵”两声,先给了青黄二牛一人一个爆栗。 青黄二牛脑门上无缘无故起了个大包,好不委屈,道:“牛哥,他砸场子,你打我俩作甚?”牛崩天骂道:“两个没用的脓包蛋,就这么根瘦竹竿都对付不了?吃那么多饭干啥子用的?”他虎背熊腰,看谁都是瘦竹竿。 青牛道:“牛哥,别看他不起眼,身手可不简单。”黄牛赶紧跟着附和两句。 等待过桥的旅人中有一个面相憨憨叫二蛋的说道:“牛哥,他真的好厉害的,我看牛哥也不一定会是他的对手。”牛崩天好似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时前仰后合,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在场人中,多数都见识过牛崩天的厉害,一概觉得二蛋说话不经大脑,信口乱讲。 七嘴八舌间,猛听得一阵衣衫崩裂之声,紧跟着骨头关节格格作响,但见牛崩天全身肌肉暴起,青筋缠绕,根根可见。原本已似一座小山的他,待到这时肌肉鼓凸,更增威势。 牛崩天叫道:“瘦竹竿,今儿个让你开开眼,尝尝老子的崩天拳。”话音未了,沙包大的拳头霹雳雷霆般崩出,一发动就是连着三拳,势挟劲风,刮面生痛,出拳的同时嘴里不忘叫道:“我崩——我崩——我崩崩崩——” 叶馗初见牛崩天之时,只道他不过又是个徒具一身蛮力的粗野莽夫,压根没放在眼中,此时见他三拳连发,劲道着实不小,决非一般蛮力可比,不由得吃了一惊:“没想到偏乡僻壤竟藏着这么个人物。” 当下收起小觑之心,对牛崩天劈面而来的拳头也不硬接,滑步挪移,连躲了他三拳。牛崩天震天撼地的三拳没击中叶馗,尽皆扫在崖边的三棵树干上,中者无不披靡,喀喇喇三声响后,三截树干落入山涧。 牛崩天三拳落空,嘿的一声,叫道:“敢跑?再接老子三拳。”拳风虎虎,力道更盛。 叶馗看得直皱眉头,最开始的三拳的确有些门道,高傲如他,也不禁刮目相看。可几个回合下来,发现牛崩天崩来崩去,反反复复始终就那三招,教他好不失望。 待牛崩天前后招交接之刻,叶馗阴阳百折手倏地探出,迎面而上,一绞一掀,登时将牛崩天摔了个四脚朝天。 牛崩天瞪大了眼珠子,实难相信倒地的竟会是自己,惊讶之余,大怒若狂,猛地一声吼,胳膊抡圆,崩天拳再次应声而出:“我崩你老母!” 一拳刚打出,“嘭”的一声,又被摔了个狗吃屎。不论他嚎得再响,扑得再凶,结果总是以他趴在尘土中收场。 围观众人没人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咋舌的同时,心思各异。有人为牛崩天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动;有人却是暗暗窃喜,但盼叶馗出手再重个两分;有人则是踱来踱去,急不可耐想要过桥送货。 叶馗同样有些错愕:“这大块头还真抗打,平常人早该筋断骨折,他却丝毫无损,反而愈斗愈猛。”心念动处,劲贯右臂,下一招非要将牛崩天定在地下不可。 然而这一回,牛崩天没有再从地下爬起,双手撑地,呼呼喘着大气,汗水像雨水一般滴个不停。 方小琬初时只道牛崩天气空力尽,凝神细看,发现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但见牛崩天面部肌肉扭曲不定,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宛若五脏六腑同时让千万只毒虫噬咬,又像是内心煎熬着要作出一个极度困难的决定。 突发间,牛崩天一跃而起,对着桥头竖着的一块石碑拳打脚踢,引吭怒啸:“气煞我也!气煞我也!”将一股怒气全撒在了石碑上。 那石碑乃青牛黄牛几个手下,为讨老大欢心所立,这时只给牛崩天打得面目全非,石子碎屑崩了一地。 半晌,牛崩天倏地转过身,四肢大张,又向叶馗扑了过来。叶馗当即沉腰站定,准备迎击,但是这一回,他没能出手,因为更令他震惊的事发生了。 只见牛崩天扑倒在地,二话不说,“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从牙缝中挤出两句话来:“师父在上,徒弟牛崩天给你……给你磕头啦。”说得咬牙切齿,好似给人逼迫的一般。 叶馗自幼年流落江湖,二十多年来,怪诞诡奇的场面不知见过多少,可眼前这一幕却让他目瞪口呆了好一阵。 方小琬拱手笑道:“恭喜叶大侠收得高徒一枚。”咯咯笑个不停,脸上尽是调笑之意。 如此戏剧性的转折,令叶馗困惑不已,连着转念数次,依旧想不明白,摇了摇头,绕过牛崩天,提步就走。 岂知牛崩天认准了他,身形一闪,再次挡在了桥头,跪地就拜,高声道:“师父在上,徒弟牛崩天给你磕头啦。”又是三个响头,他用劲之大,铺在桥头的青石板登时给他油光发亮的大脑袋撞了个七零八碎。 牛崩天磕头之举看似挚诚,可无论从声调语气,还是面目神态,都透着满满的不甘与激愤。 叶馗见他方才还满口谩骂,这会儿却追着自己磕头认师,只道他不是失性发狂,便是另耍玄虚。当下不作理会,招了方小琬就要走。 牛崩天见叶馗东闪西躲,始终不受他下拜,双膝一挺,跳了起来,戟指骂道:“兀那王八羔子,躲什么躲,你当老子愿意拜你为师啊!我呸!”唾沫飞溅,随风洒了众人一脸。 原来牛崩天与叶馗动手之前,几个事不关己爱看热闹的闲人深怕牛崩天瞧不起对方,不屑动手,因此纷纷启口盛赞叶馗身手不凡。牛崩天本就不可一世,再被这么一激,夸下海口道:“老子要输给这脓包蛋一拳半脚,便是他灰孙子,立马拜他为师。” 偏生就在那个点上,说巧不巧,一个卖货郎挑着两大桶臭豆腐迤迤然而至,等着过桥。方小琬之前受“九蛆回肠”刺激,肠胃尚未平复,这时闻到这股刺鼻味道,五脏翻腾,胸口起伏欲呕。 叶馗有了前车之鉴,本能往后退了一步,且幸这一回方小琬意志坚定,强行忍住了。虽然避过了一劫,却也因此错失了牛崩天的那一句大话。 叶馗了解过始末原由后,厉声道:“我不收徒。”牛崩天叫道:“老子拜师是老子的事,管你收不收,瞧你这副死样活气、酸不拉几的脓包蛋模样,老子我……我……唉,他奶奶的,刚才真不该吹这口大气。” 且不说叶馗没有收徒之意,即使要收,也决不会收牛崩天这样的家伙,倒不是恼他出言无状,只是嫌他太过吵闹,影响作息。当下也不跟牛崩天多啰嗦,抢上索桥就要走。 蓦地里,一个娇小的身形挡住了他的去路,正是方小琬。方小琬面带戏谑,道:“叶大侠,这是要去哪?” 叶馗黑着个脸,没有作声。 方小琬强忍着笑道:“难不成我们的叶大侠是个出尔反尔的无信之徒?”叶馗道:“我又没答允他,他要拜谁为师,关我屁事。”方小琬道:“哦?我听到的可不一样!不过呢,本姑娘一家之言可能有所偏颇,各位乡亲父老,方才有没有听到我们这位叶大侠答允牛大哥的赌约?” “听到了!” “他分明说了个‘好’字。” “对,我也听见了。” 叶馗适才虽然心不在焉,可自己说了哪些话,还是了然于胸的。那个“好”字,他是有说过,当时模模糊糊听到牛崩天喊了一句“动手吧”,他想都没想就回了个“好”。只是没料到这么一个字,竟会给自己留下如此大的祸端。 方小琬见他沉着个脸,不置可否,忙招呼牛崩天过来,道:“崩天牛,赶紧过来拜师。” 牛崩天实所不愿,可他一言九鼎,说话不算数要变王八脓包蛋的。不对,是一言十鼎,引述他的原话:“我牛崩天牛气崩天,平常人一言九鼎,老子怎么着也得再加一鼎。” 一言十鼎,由此而来。 牛崩天昂头阔步走上前,很是不屑地晃了方小琬一眼,道:“喂,你跟这脓包蛋是什么关系,不会是我师娘吧?”方小琬杏脸微微一红,斥道:“谁是你师娘?再胡说八道,小心我让你师父掌你嘴巴。” 牛崩天“嘿”的一声,道:“你不是我师娘,那我还怕你个熊。你敢叫这脓包打我嘴巴,我就加倍还在你身上。”说着扬了扬沙包大的拳头。 他俩来回斗嘴,叶馗是一句都没听见,全幅心神都在想着如何破解眼前这个困局:“我叶馗自然不是言而无信之辈,只怪我今天眉头低,碰着了这么个大宝贝。自怨自艾,徒然无用,我得好好想个法子来摆脱他。”来回转了几个念头,但都被他否决了。 突然灵光一闪:“我真笨,我既然能收他为徒,自然也能将他驱逐出门,如此简单的法子,我居然没想到。”又想:“这个姓牛的拜了我为师,却仍然胡口谩骂,估计也是为了激怒我,好解除与他的师徒关系。”当下说道:“牛崩天,是吗?” 牛崩天斜挑着眼角,居高临下,鄙夷之态尽显无遗,全没徒弟该有的礼数,没好气道:“老子虽然拜了你为师,不代表老子会尊崇你,老子不过是……”不待他话毕,uu看书ww.ukansu.co 叶馗就道:“牛崩天,我逐你出门墙,你不再是我徒弟,哪凉快哪呆着去吧。” 牛崩天一怔,随即跳脚骂道:“老子拜师,天老爷管不着,地老爷管不着,你这脓包蛋更加管不着。老子说你他娘的是我师父,你他娘的就是我师父。”怒气上涌,双拳捶胸,连连虎吼:“你他娘的要不是老子师父,老子早将你卸成十八二十块了。” 叶馗眉头紧皱,心中大奇:“他既然无意拜师,又何必死皮赖脸地认准了我不放呢?” 一旁的青牛似乎瞧出了叶馗的疑问,凑上来道:“我们这的规矩,一旦拜了师,必须谨守三年。”叶馗气闷道:“什么破规矩,再者我又不是本地人。”青牛道:“爷台不是,可我们牛哥是呀,倘若坏了祖宗遗训,下辈子要成脓包王八蛋的。” 叶馗眼皮一翻,只气得哑口无言,提了幸灾乐祸的方小琬就往桥对面去。 行出里许,身后咒骂声就没断过,牛崩天一直大剌剌地跟在后头。 这几里路走来,叶馗冥思苦想,决定换一条思路。蓦地里,只见他反手伸出,连点两穴,牛崩天一句话刚骂到一半,麻穴和哑穴即给封住了。 叶馗道:“你既然认我为师,我现在就下一道差使,我命你在家里遵行孝道,好好服侍你老父老母。”说完,嘴角微微上扬,觉得自己的这个法子甚是佳妙,向方小琬道:“我们走。” 方小琬一脸坏笑,捏了一把牛崩天的脸颊,道:“崩天牛,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只可惜师命难违。我们后会有期啊。” 第52章:勾魂琴音 离开牛头镇,又行了一程,不知不觉已近黄昏。 日薄西山,归鸦点点,方小琬抬头望天,眼看今日是赶不回去与师父师姐们会合了。游目四顾,盼着能找户农家,吃顿热饭,借宿一夜。 途径一片林间空地时,东面方向隐隐飘来一缕琴音,琴韵微纤,宛若风雨之中悬空的蛛丝,似断非断。 方小琬道:“有人在抚琴哩!”心神难以自持,尽数给吸了过去,听了一会儿,喃喃道:“真好听。” 琴音逐渐靠近,悠扬婉转,时如天空浮云,轻轻柔柔,变化万千;时如奔腾海浪,沉雄激越,波荡四方。 听着听着,方小琬的眉头渐渐锁了起来,起先那琴音从东边而来,不经意间,乾坤倒转,声音忽然又从西边响起,好似抚琴之人在须臾之间,从东面山谷挪到了西边密林之中。 可奇怪的是,琴音并没有丝毫停滞,除了神仙,尘世俗人如何能够凭空瞬移呢。难不成有两个琴师,东西相应,捉弄路人。她晃了晃脑袋,只道是自己错觉,听岔了。可凝神再听,弦音方位再度发生了变化,这回是从南北两个方向,接踵而来。 乐音虽美,可当身临如此诡怪的场景之中,不由得让人惶惑不止。方小琬不自禁地往旁边挪了两步,躲到了叶馗身后。刚要开口,叶馗率先道:“要不我们再赌……” 方小琬冲口道:“赌你个大头鬼啊!都什么时候了,你听那琴音,是不是古怪的很?” 原来叶馗心心念念欠负方小琬的两件事,想着拖得越久,越加难以掌控,是以一直在盘算着该如何扳讨回来,对方小琬的话声和那飘渺的琴音全都置若罔闻。此时听她提醒,才留意到那琴音的反常。 刹那间,飘忽不定的琴声风驰而来,在两人头顶上空不住盘旋。 方小琬举首张望,空空如也,并无异样。 琴音中,传出一道魅惑的吟诵声:“黄泉剑出生死别,无常入世把魂牵。一条锁链响锒铛,幽冥路上今无眠。哈哈哈哈,黄泉摆渡人,真是巧哟。” 叶馗一怔,双眼微眯,轻声嘀咕了句:“是她?” 大笑声中,琴韵飞快远去。 叶馗回过神来,纵声喊道:“慢着,我有话问你。”飞身向东追去。 方小琬明明听见琴音往西逝去,叶馗却反其道而行。她不过稍稍迟疑了下,就不见了叶馗的踪影,只能循着大方向,奋起直追。 奔出五六里路,前方蓦地金铁声大噪。绕过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榕树,只见空地之上,叶馗正与一名美艳少妇大打出手。少妇臂弯内怀抱着一张瑶琴,而她用以对抗黄泉剑的兵刃便是那瑶琴上的五根琴弦。 方小琬从未见过有人用瑶琴当兵刃使的,一时好奇不已。那张瑶琴与市面上常见的瑶琴样式稍稍有异,一般的瑶琴琴弦皆是起于“弦眼”,终于“雁足”,而她这张瑶琴,弦尾却是系在了琴尾“龙龈”处,拆卸起来,十分容易。 但见五根琴弦随风飘荡,犹似五把软剑,又像五条银蛇,绵绵不息,联翩攻向叶馗。那琴弦乃由世所罕见的冰蚕丝与火蚕丝交织糅杂而成,水火不侵,刀剑不断。 方小琬的武学境界远远不及眼前二人,她瞪大了双眼,仅仅能勉强看清两人的出招套路,至于孰强孰弱,却是察辨不出了。两人你来我往,好似斗了个旗鼓相当,难分上下。 那美妇舞弄琴弦之间,不时会拨弹两下,琴音袅袅,醉人心脾,说不出的舒畅。动人的旋律缭绕耳际,方小琬不知怎地,竟不由自主跳起舞来。 原来那美妇所弹的旋律,能够动摇意志,乱人心神,是一门极其厉害的武功。方小琬初闻琴音,觉得乐声出自四面八方,便是因为心志受了干扰。这时,两大高手辗转攻拒,各展所长。那美妇掺在琴声中的内劲,比之先前,增加了有十数倍。 方小琬本身内功就浅,再挨的近了,登时手脚不受控制,神智亦是时而清醒时而迷糊。迷糊时,咿咿呀呀,好似唱戏;清醒时分,只听她喊道:“喂,姓叶的,别打了,我让山精附身啦!哎哟喂,我的山精大人呀,前头是悬崖耶,不能再往前走了,我要给摔死了,你上哪附身去。乖,听话,咱往回走。” 正没开交处,蓦地里肩头一痛,跟着身子飞出数丈,摔在青草地上,懵懵懂懂中,只听叶馗喝道:“你跟着来做什么?给我退开。” 叶馗功行深、阅历富,在音律上也有颇深的造诣,即便如此,那琴音窜入七窍,犹如藤条一般缠住了四肢百骸,缠的他头脑昏昏沉沉,内息运行更能感受到明显的窒滞感,举手抬脚比之平常也慢了许多。 方小琬的呼救声怎么盖得住那琴音,在叶馗耳中,除了琴音,万籁俱寂。若非他目光锐利,自始至终不忘留心周遭的风吹草动,方小琬可能就跌落山崖去了。 那美妇趁势收手,慢条斯理地将五根琴弦一一归位,说道:“没意思,不打啦。” 乐音一停,方小琬立时神清气爽,四肢伸缩自如,才知道是音律捣怪。这一番遭遇仿佛给她打开了一个全新世界,怎么也没想到音律竟能有这般效用。 美妇收好琴弦,飘然而起,转眼又要离去。 叶馗忙道:“慢着。” 那美妇道:“怎么?还要比吗?只怕再打个三天三夜,也难分胜负。”此妇名叫琴乡,数年前因一件误会与叶馗激斗过一场,当时同样不分胜负。数年来,叶馗在武功上精进显著,琴乡在琴技上同样进步可观,两人这一场又是以平局收场。 叶馗虽不愿承认,可就目前而言,他想不出对付她琴音的法子,若不拼到最后一刻,胜负真的难说。不过他跟琴乡无仇无怨,适才若不是她率先进招,他都懒得出剑。 叶馗道:“我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琴乡道:“好呀。”答应的很是爽快,叶馗正欲发问,她却话锋一转:“不过首先,你要赢过我手中的瑶琴。这一回,不比刀剑,比曲子,你的洞箫呢?” 叶馗虽喜音律,但与琴乡相比,却要相形见绌了。这一点,他当然心知肚明,气闷道:“我比不过你。” 琴乡故作失落地“噢”了一声,道:“那就可惜了。”邪魅一笑,就要离去,只听叶馗道:“百年梧桐木交换如何?” 梧桐木是斫琴材料之一,瑶琴制作一般讲究面桐底梓,即是阳性的梧桐木作琴面,阴性的梓木作底板,阴阳结合,弹奏出来的音色才算完整。两种木材皆是年代越久远越好。 琴乡头也不回道:“上百年的老梧桐纵然说不上漫山遍野,倒也不难寻,我没那么稀罕。”要知她这张瑶琴,所用质料无一不是上上之选,底板来自世所罕见的阴沉木,琴面则是采自于一株千年的老梧桐。很显然,她是不会将叶馗的百年梧桐木放在眼里。 叶馗不紧不慢道:“我还没说完呢,那是天雷击过的百年梧桐。” “雷击”二字入耳,琴乡忙不迭转过身来,一脸急切道:“完不完整?”叶馗道:“斫一床瑶琴是绰绰有余的。”琴乡不假思索,一点头便答应了。 若说阴沉木千金难买,雷击木比之尤甚,而受过雷击的百年老梧桐更是可遇不可求。梧桐木本性属阳,遭受雷击过后,阳上加阳,配她的阴沉木再适合不过。 琴乡急欲得知雷击木的下落,冲口道:“要打听谁,赶紧的。”叶馗道:“听说你认识一个专噬童男童女鲜血的人,他现在何方?” 琴乡眉头微蹙,喃喃道:“专噬童男童女鲜血的人?”摇了摇头,道:“畜生我见过不少,这等畜生不如的却从未……”一念闪过,忽地省起,叫道:“哎呀,还真想起来一个。” 叶馗压上一步,问道:“他眼下在哪?”琴乡道:“无须费神啦,那杀人贼早已一命呜呼在蒙古草原上了。”叶馗闻说,心中刚刚升起的一点亮光又黯淡了下去。 琴乡继续道:“不知你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我跟那杀人贼可是素不相识。我仅五六年前见过他一面,三十岁左右的模样,等我赶到时,他已走火入魔,没挨上两个时辰,便暴毙身亡了。”见叶馗一副颓然失落的表情,笑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黄泉摆渡人也会觊觎那吸血邪功啊!” 叶馗横了她一眼,懒得解释。 琴乡道:“你若真有兴致,大可前往玉门关外找找。”叶馗抬起头来,道:“何以这么说?”琴乡道:“那杀人贼曲发深目,满脸的胡子,一看就知道是从番邦来的,更何况当地有传言说那邪功乃来自遥远西方的大食国,还有一说是波斯。”大食与波斯这两个国家位于西域还要往西的地方。 叶馗心弦一荡:“三十来岁的番邦男人?唔,不是我要寻找的对象。”转念又想:“倘若探寻不到进一步的线索,倒是可以去西域瞧瞧,只需摸索到那邪功的起源,顺着源头往下找,自然能找到幕后正主和那四人。” 方小琬回过神来后,听了两人的对话,应该是认识的,再听到“西域”“吸血”“邪功”这几个字眼,脑海中立马闪现出前段日子所遭遇的血腥树洞,插口道:“尸王也是来自西域的,癖好也是饮人血,两者会不会有所联系?” 琴乡不予置答,只是面蕴笑意端看着方小琬。方小琬让她魅惑的眼神盯得面上飞红,浑身的不自在,连问了两遍:“姐姐老是看着我干嘛?” 琴乡微微一笑,说道:“尸王虽噬人肉,可要拿他的‘五尸功’跟吸血邪功作比较,哼哼,也忒小瞧那邪功了。两样功夫根本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差距简直不可以道里计,况且尸王所练的‘五尸功’千疮百孔,压根就没练到点子上。” 叶馗不禁好奇,何以她对尸王了解的如此透彻,随即想到她好似在西域呆过几年时光,熟知在当地活动的各色脚色,并不足为奇。 方小琬惊叹道:“那邪功有这般厉害?”琴乡道:“蒙古草原上那走火入魔的番人,听说只是学了点皮毛,身手已然非同小可。若是功行圆满,放眼当今武林,只怕难有对手。” 叶馗却不以为然,心想任何武功,真正练通熟之后,自然会触类旁通,从而达到更高一层的境界。武功只是工具,背后的人才是关键。震烁古今的“菜刀十八斩”便是最好的例子,uu看书.uuknsu最普通不过的菜刀,加上最普通不过的十八种切菜手法,在几百年前一位不普通的家庭主妇手下,铸就了一段传奇。菜刀主妇的横空出世,不仅打破了人们的惯性思维,也给后世平凡家庭出生的愣头青们一丝希望:一把菜刀都能独步天下,自己还有什么可怨天尤人的呢! 可惜的是,“菜刀刀法”即“菜刀十八斩”,到得今时今日,已然失传。慵懒且目光短浅的世人,整日价只想着如何走捷径,却忘了“菜刀刀法”最重要的法门——恒心。 琴乡忽然正色道:“姓叶的小子,我话说在前头,你要练了那一身邪功,下次见面,可别怪我翻脸无情。”叶馗不置一词,心道:“翻脸无情?你我不过数面之交,有何交情可翻。”不愿多费口舌,当下将雷击木的所在告知了对方。 琴乡听过之后,笑生双靥,很是开心。突然间皓腕轻翻,播弄了一下琴弦,琴音荡漾之下,人已迎着火红的夕阳飘身而去。越过那株大榕树时,脚尖在树干上一点,凭虚绕了个圈,又转了回来,轻轻落在方小琬跟前,手指轻佻地勾起方小琬的下巴,含笑道:“妹妹,日后若有男人负心于你,你可要告知姐姐哦。” 这一句话说的没头没脑,听得方小琬一阵发懵,愣头愣脑间,琴乡已纵声长笑飘入树林。 “姓叶的小子,今天高兴,再送你一句良言,岳阳楼杀机重重,劝你另择行程。你当泰山派个个都是吃干饭的吗,哈哈哈哈!” 笑声在山谷中来回激荡,久久不息。 第53章:强买强卖 方小琬凝眸看向叶馗,冷峻的神态下,实难捉摸出他的心思,联想到他的自负,十之八九不会将这位姐姐的忠告放在心上。 叶馗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方小琬追上道:“她是你朋友啊?”叶馗道:“不是。”方小琬道:“这位姐姐叫什么名字啊?她的瑶琴好生厉害,我以前……” 叶馗正自梳理已搜集到的线索,无心对答,当即打断她的话头,道:“我们再玩个游戏,谁先说话,谁就是乌龟。” 方小琬讨了个没趣,气鼓鼓地哼了一声,不再去理会他。 两人在与唐霞等人会合之后,继续上路。 这一天,众人登上一座山冈,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底下一马平川,绿茵如毯。 几个年轻弟子立时欢呼雀跃了起来,终于可以和荆棘毒藤、蛮烟瘴雾、崎岖山路告别了。比峨眉派弟子更欢喜的是马儿菠菜,过去几日,它的食量不断减退,此时已然瘦脱了形。 但听得一声长嘶,菠菜飞奔下坡,四蹄纵情翻飞,好不快意。 又行了数日,菠菜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摧残,老死在了途中。叶馗就地挖个坑埋了,失去陪伴数十年的老朋友,更多的是不习惯,伤心倒是没有,在他眼里,能够无病无痛寿终正寝,绝对是喜丧。 进入两湖地区后,地势平坦,脚程不免快了许多。不到半月的时间,已来到华容县。这一日未牌时分,跨过界碑,一行人正式进入岳阳地界,此时距离岳阳楼不过百里,不出意外,次日便能抵达。 想着明天就能与家人团聚,方小琬心神荡漾,喜形于色,不时吹个口哨,唱个小曲。回到故土,周遭的一切也变得越发的熟悉,根据回忆,过了这片小树林,是一片瓜田,瓜田旁有一座草棚,供路人歇脚纳凉。 方小琬招来魏云道:“魏师妹,想看戏法吗?”魏云点点头道:“想。” “叫一声好姐姐。” “好姐姐。” “想吃西瓜吗?” “想。” “再叫声好姐姐。” “好姐姐。” “真乖,看好啦,姐姐给你变个大西瓜出来。”右手捏了个手诀,嘴里念念有词,待走出林子后,方小琬突然伸手往前一指,道:“老君显灵,西瓜现形!” 举目望去,只见金灿灿的一片稻田,微风拂过,簌簌作响。就在这时,迎面嘻嘻哈哈走来一个农家汉子,手里提了一只大王八,腿脚上兀自缠着水草,鲜蹦活跳。 魏云左顾右看,眼珠子都快给瞪出来了,哪有西瓜的影子,撅着小嘴一脸郁闷道:“师姐,西瓜呢?怎么我只见着个王八?” 方小琬大窘,额头滴下两滴汗,随即清了清喉咙,正色道:“师姐是想告诉你,人心隔肚皮,日后你行走江湖,可千万要多长个心眼,不能随意相信人家,知道了吗?”魏云噢的一声,点头道:“我记下了。”跟着又道:“师姐,你待我真好。”面色纯真,语声诚挚,压根没瞧出方小琬的窘态。 瓜田旁的那间草棚仍在,一个老叟正在卖凉茶。草棚下围了一簇人众,纷纷扰扰,好似在争吵着什么。 待走近了,只听人丛中有人叫道:“喂,你们算老几啊,凭什么不准我们上岳阳楼?” “三位若是诚心诚意上岳阳楼拜访我家主人,我们兄弟几个自然扫榻相候,绝不敢怠慢了贵客。只是适才无意听到三位私议,说什么要占了岳阳楼,赶了我们家主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弟兄几个决不能眼睁睁瞧着三位来岳阳楼寻衅滋事。三位还是请回吧。” “嘿,你们四个丑八怪,岳阳楼又不是你家开的,凭什么你家主子能当岳阳楼楼主,我们南山三老就当不得?是长得比我们俊,还是力气比我们大啊?” 方小琬又惊又喜,南山三老她自然认得,对面四个中年汉子更是熟悉不过,正是她家的家将“鱼鳖虾蟹”。四将二十多年前本是洞庭湖上兴风作浪、打家劫舍的地方一霸,后遭方小琬父亲即岳阳楼楼主方海晟制服,收做了家臣,从此改邪归正,十数年来,在两湖一带打抱不平,做了不少好事。 方小琬心中纳闷:“三老何以会跟四位叔叔起了争执?” 只听老不死叫道:“今天这个岳阳楼楼主,我们南山三老是当定了。”另外二老附和道:“对,你们四个丑八怪赶紧走开,否则打你们屁股。” 鱼鳖虾蟹强忍怒气,今天若不是身有要事,依着以往的脾气,早就动上手了。眼下避无可避,低吼一声:“老家伙自不量力,怪不得我们兄弟辣手无情,今儿个就让你们瞧瞧洞庭湖鱼鳖虾蟹的厉害。” 当下四人各展兵刃,摆开阵势。头一人荡起一把镔铁大砍刀,威风凛凛,朗然道:“火头鱼。” 跟着另外三人分别喊道: “万年鳖。” “银尾虾。” “铁背蟹。” 亮完名号,再将各自兵刃舞了个花,齐声吼道:“我们就是洞庭湖鱼鳖虾蟹。” 三老只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过后,不知是谁率先没忍住,扑哧一声,紧跟着人丛中发出炮竹般的笑声。哇咔咔、哇哈哈、哇啦啦、嘻嘻哈,各种笑声交织在草棚上空,久久不息。 三老笑得前仰后合直打跌,笑疼了肚皮,笑弯了腰。 鱼鳖虾蟹因为这个名号被人嘲笑了不知多少年,这时再受讥嘲,虽说不似当年那般怒火三丈,却也是心下烦恶的很。 铁背蟹怒吼一声,叫道:“谁敢再笑,老子割了他的舌头。”月牙铲猛地往地下一顿。 众旅客见状,忙敛起了笑容。 这一声恫吓,立竿见影,铁背蟹很是得意。 三老朝着围观的一众闲人叫道:“一群胆萎缩,怕他作甚,有我们南山三老替你们挡着,他敢剪你们舌头,我们就打他屁股。”他们骂人胆肥是叫“胆肿胀”,“胆萎缩”自然是胆小之意。 “我们舌头都给剪了,你们再打他屁股,有何用处。” “就是,再说南山三老的名号,听都没听说过。” 这一下,把三老给激怒了,叫道:“你们这群孤陋寡闻的家伙,南山三老的大名居然都没听说过。”当下依样画葫芦,学着刚才鱼鳖虾蟹的模样,分别叫道:“老不死。”“不死老。”“死不老。” 围观众人面面相视,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然而这一回却是针对南山三老。 “还有人咒自己老不死的?” “老不死,不死老,死不老,有趣有趣,好笑好笑。” 万年鳖笑着拱了拱手,道:“三位的名号超尘绝俗,令人眼前一亮,我们兄弟四人比之不足,自愧不如。”三老没有察觉到万年鳖说的是反话,道:“自愧不如就对了。”拨开围观群众,就要往东面去。 鱼鳖虾蟹再次截住去路,喝问道:“三位往哪去?”三老道:“当然是去岳阳楼了。”鱼鳖虾蟹齐齐一声吼,喝道:“不许去。” 三老“嘿”的一声,撸起袖子,叫道:“你们四个水产品,真的很烦哩,我们南山三老想去的地方,还没有去不成的。” 眼看大战就要一触即发,最外围忽然有个声音喊道:“且慢动手,听小妹一言。” 鱼鳖虾蟹见人丛中挤出一个小姑娘,无不欣喜若狂,正是方小琬。四人从小看着她长大,都当自己闺女一样宝贝。方小琬被送至峨眉山学艺后,尽管两地相距千里之遥,四人仍会隔三差五,不时送些好吃的好玩的上山。 火头鱼眼尖,第一个瞧见,当即迎上道:“大……”刚开口,就见方小琬朝他挤了个眼神,稍稍愣了下后,立即领会,“大小姐”三字硬被他改口道:“大……大……大姑娘,这里危险,你退后开去,瞧我们教训这三个老不修。” 方小琬含笑退了两步,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万年鳖也注意到了方小琬脸色的狡黠之色,情知她千伶百俐,肯定藏了什么妙计在后头,当即拉住银尾虾和铁背蟹。四人目光全都盯在方小琬身上。 老不死一见方小琬,同样喜不自胜,叫道:“你个瞎眼鱼,大小不分,她算哪门子的大姑娘。”迎上前道:“嘿嘿,蛐丫头,你咋跑岳阳来啦?难道你也想去岳阳楼捞个楼主玩玩?” 不待方小琬置答,死不老插口道:“事先说好了啊,岳阳楼是我们南山三老先瞧上的,蛐丫头虽是好朋友,但亲兄弟明算账,得后面排队。等我们耍腻了,再给你耍。”不死老点头道:“没错,好朋友也不能插队。” 鱼鳖虾蟹互相对望一眼,暗自纳闷:“大小姐何时跟这三个疯疯癫癫的糟老头成了朋友?” 方小琬微笑着道:“我不跟你们抢,只是不知三老在得了岳阳楼后有什么打算?”趁着三老交头接耳的空当,悄声向身后的火头鱼道:“火头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火头鱼压低了声音,道:“这三个糟老头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来咱岳阳楼撒泼,说是要拿他们的破山头跟咱岳阳楼交换。小姐,你说荒唐不荒唐?” 这一幕恰巧让老不死看见了,大为不满道:“蛐丫头是我们南山三老的朋友,你个大屁股鱼在那叽里咕噜个什么劲?”左手拉过方小琬,右手驱赶火头鱼道:“去去去,找你家王八虾米去。” 方小琬听了火头鱼的话,依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思来想去,也弄不明白三老为何突然之间要拿自家老窝来换岳阳楼,当下含笑问道:“怎么好端端的要搬家呐?” 老不死叹了一声,道:“无缘无故谁愿意背井离乡,我们也是没的办法。喏,这不最近手头紧嘛,所以我们兄弟就去找大仙算了一卦,问那财神爷几时才能记挂起我们兄弟来。” 方小琬暗自好笑,心道:“没想到三老童稚未脱,对玄学倒是笃信不疑。”问道:“结果呢?”死不老道:“结果大仙却说什么甜到抽筋,我们想那还不简单吗,当天就把南山镇上所有糖果点心一骨碌买了回去。” 方小琬微微摇头,那神婆多半说的是“天道酬勤”,哪知三老读书不多,听成了“甜到抽筋”。三人又是急性子,没问清楚就匆匆回去了。 只听死不老接着说道:“我们吃了整整三天,别说,牙根还真抽筋了。”方小琬忍住笑意,问道:“然后呢?”老不死接口道:“然后就没然后了,我们等了七八九十天,财神没上门,讨债的倒是一个接一个。南山三老行走江湖几十年,还没哪个胆肿胀敢诓我们兄弟,那个神棍真是吃了鸡心鸭子胆了。” 外圈有个书生纠正道:“是熊心豹子胆。”老不死道:“那神棍瘦胳膊瘦腿的,真遇着了狗熊和豹子,还不知道谁吃谁呢。” 不死老接过来说道:“嗨,岂不料我们刚找上门,嘿,那老小子早不死晚不死的,偏偏我们去讨钱的时候蹬腿翘翘了,真是他爷爷的晦气。” 方小琬听他们说了半天,仍没说到正题上,饶她聪颖机智,也推敲不出接下来的走向。 “正当我们十筹莫展的时候……” “是一筹莫展。” “一筹不够用,十筹才行。诶,我说到哪儿了?都怪你个书呆子,没事插什么嘴。” “我来说,就当我们十筹莫展之际,突然发现神棍隔壁的一间武馆生意好的很。一打听,馆主居然是镇东头的狗子李。蛐丫头,你不知道那狗子李的功夫有多差劲,说他三脚猫功夫都抬举了他,最多也就一两脚猫的功夫。” 众人让三老的用词给逗乐了,脸上都堆起笑来。 “当时我们就想啊,狗子李那花拳绣腿都有傻子去光顾,我们南山三老要是也开个武馆,岂不皇帝老儿都要来报名?说干就干,第二天,我们就在衡阳城开了家三老武馆。” 方小琬见他们身上破破烂烂的,想必这武馆多半是以挫败而告终,但还是问道:“生意怎么样?” “别提了,足足一个月,只进来了两条流浪狗。” “我们就上街逮了两个人来问,那两个小崽子居然说我们南山三老名头不够响,还说什么潇湘之地,学武当然是首推岳阳楼……” 听到这里,方小琬才算明白了其中情由,固然离奇,倒也符合三老的作风,当下向火头鱼使了个眼色,比划了个金钱的手势。 火头鱼立明其意,仰天大笑了两声,高声道:“我还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原来是缺银两花使,这个容易办。三位老弟,你们身上带银子没,一并给了哥哥。” 四人翻遍钱袋,拢共凑了二十来两银钱出来。 三老见鱼鳖虾蟹送钱上门,不觉感到好笑,想着世上竟会有嫌钱多的傻子,当下也不客气,强忍着笑意,照单全收。银子一到了手,再也憋不住,指着四人大笑道:“四个傻子,我们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这么傻的傻子。” 鱼鳖虾蟹强压怒气,若不是瞧在大小姐的面子,早就翻脸了。 笑声中,老不死一挥手,道:“走,我们岳阳楼见。” 鱼鳖虾蟹闻言大怒,银尾虾第一个跳了出来,叫道:“咄!三个不要脸的无赖货,收了咱兄弟的银子,怎能出尔反尔?”三老道:“什么出尔反尔,银子是你们自愿给的,我们又没向你们讨。” 虾蟹二将怒不可遏,大喝一声:“把银子还给我们。”分左右去抢。三老一个纵身后跃,躲了过去,叫道:“想反悔,门都没有。”六只手紧紧抱住了钱袋。 四将中属万年鳖最为老成,发一声喊,将虾蟹二人喊了回去,跟着越众走出,说道:“三位是嫌银两不够么?小弟差人回去取便是了。不过咱有言在先,收了银两,可不能再上岳阳楼寻衅生事。” 老不死叫道:“寻什么衅,滋什么事?我们又不是来打架的,不是说了嘛,一山换一楼,岳阳楼归我们,南山送你们,公平交易。” 南岳衡山好大一处所在,三老生于南山,长于南山,从小又被赋予了“南山三老”这个称号,潜意识里早将整座南山当成了自家归属。既然认定了是自家所有,这个时候拿来交易,似乎也无可厚非。 “谁要你们鸟不拉屎的破山头。” “嘿,你个臭螃蟹,屁股痒痒了是不?” “屁股不痒,拳头倒是有点痒。” “四弟,且慢动手。南山三老是不是,假如岳阳楼归了三位,三位有何用处?” “当然是用来宣传南山三老的厉害喽。我们分析过了,南山地方虽说不小,但除了打猎砍柴的,一年到头没几个人光顾,也难怪平头百姓没听说过我们的大名。” 南岳衡山,山凝水秀,名列五岳,是世人游逸的绝佳去处,只是三老居住的那个山坳,偏僻险峻,寻常百姓攀登不上,游人自然稀疏。 老不死又道:“南山三老武功全天下第三,可南山的名头却连这破岳阳楼都比不过,实在没有道理……” 话至半途,先前那书生霍地大笑起来。 “喂,书呆子,你笑什么?” “你们天下第三,那第一是谁呐?” “第一嘛,自然是那天天做着神仙梦的姜松鹤喽。”近年来,姜松鹤迷恋长生不老之术的风言早已传遍江湖,是以死不老有这一说。 众人默默点头,心想三人还没疯的彻底,总算有点自知之明。 那书生又问:“那天下第二又是哪个?”老不死道:“你个书呆子,书都念到茅坑里去了,百晓城的《蟹虾鹅人榜》没瞧过吗?” 在场看客无不感到好笑,《邪侠恶仁榜》到了他们嘴里,竟成了《蟹虾鹅人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酒楼的菜单。uu看书ww.uukanh 那书生摇了摇手中的玳瑁骨扇,缓缓说道:“瞧是瞧过两眼,不过小可没有记错的话,上一期的《邪侠恶仁榜》,位列第三的应该是泰山派代掌门姜正龙才是,第四是那……”一口气将前二十名通通报了出来,其中自然没有南山三老,最后问道:“难不成百晓城备了两副榜单?” 老不死道:“那是负责榜单的百晓生不懂事,我们三兄弟从来都是三人一心,不分彼此,百晓城却将我们分而为三,单个排名当然就落下去喽。”跟着着重说道:“三人一体,南山三老就是天下第三。”另外二老齐声附和道:“对。” 众人听了,只把头摇,心想你们即便吹嘘天下第一,也没人来跟你们争辩。 这倒不是南山三老谦虚,他们平素虽然嘻嘻哈哈,玩世不恭,但是自知之明还是有点的,他们曾在榜单前两名的手下吃过亏,是以这会儿只说了个第三。 “刚才说到哪啦?对了,说到我们南山一年到头难见个活人。岳阳楼可就不同了,我们听说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闲人来岳阳楼楼头吟诗、吹风、唱小曲。” “还有吃辣子鱼头。” “对,来吃鱼头的馋死鬼也很多。有了这许多人,不用出一年半载,南山三老的名声定能一飞冲天。到那时,嘿嘿,看谁还敢小瞧了我们。” “哼,你们说换就换?也不问问主人家答应不答应。” “我们换我们的,关主人家什么事?” 两边越说越越僵,眼看又要动起手来,方小琬站出来道:“换就换呗。” 第54章:神秘人物 鱼鳖虾蟹听说,无不大惊失色,只道是自己听错了,大小姐怎么帮起对头来了。 三老眉开眼笑,拍手赞道:“还是蛐丫头好。” 火头鱼跨上两步,想要问个明白。 方小琬快速摆了摆手,意示她自有主意,当下大声道:“洞庭湖来的四位大叔,我这么说全是为了你们着想。你们只在岳阳一带走动,眼界难免有限,不知天下之大,好地方多如牛毛,像是杭州西湖、天山瑶池、桂林山水、九江庐山,哎呀,真是数不胜数啊,而其中之最,毫无疑问,当数南岳衡山。”竖起大拇指,又啧啧赞了两句。 三老一怔,心中疑惑道:“我们南山是天下之最?怎么以前没听说过?” 方小琬继续道:“不知四位可曾听说这么一句佳话,叫作:‘古有桃花源,今有南山湾。’那南岳衡山云阶月地,仙境一般的地方,普通人家就算祖上修了十八辈子的阴德,也修不来南山巴掌大的一块地方。现今南山三老将这块宝地拱手相让,你们偷着高兴都来不及,居然要拂人好意,这不是让猪油蒙了心——犯傻么?” 鱼鳖虾蟹固然是草莽粗汉,但也听出了其中用意。 万年鳖察言观色,发觉三老面带困惑,已然动摇,当下再喂方小琬一句:“那南山真有姑娘说的那么好?” 方小琬忍着笑意道:“怎么,你们还不信呐?那李太白的话总该信了吧,昔年太白有诗云:‘衡山苍苍入紫冥,下看南极老人星。’那是啥意思啊?意思是说南山通天贯地,灵气十足,你们肯定要问灵气到底有多足了?小女子不才,只能说个大概啊。”清了清嗓门,说道:“但凡生在南山之人,必定头角峥嵘,个个身怀超世之才。只要他们有心,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资质之佳,非常人所能比。” 三老越听越出奇,心下惊叹:“原来我们兄弟有这么厉害。” 只听方小琬滔滔不绝地说道:“不仅如此,但凡生在南山者,相貌必定惊为天人。书上记载的原文是:高大威猛,丰神俊伟,气宇轩昂。”说到最后三句时,故意走到三老跟前,每一人夸一句,末了摇头晃脑再总结一句:“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这马屁拍的又准又狠,三老听罢,只觉得浑身轻飘飘,一时间宛若置身云端一般,别提有多惬意了。 方小琬偷偷泄了几分笑意,踱步来到鱼鳖虾蟹四人面前,假模假样数落起四人来:“你们呢,鼠目寸光,握着个棒槌当萝卜——不识货。今儿你们要是得了那南山宝地,往后子子孙孙,福荫无穷矣。”说完连打眼色。 火头鱼哎呀一声,举手猛敲自己额头,一副懊悔莫及的模样,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就差感激涕零了,可他终究是个粗人,演不过来,只能拉过方小琬双手,故作激动道:“就听姑娘的了,这笔交易,我们同意啦。” 这一回,轮到三老不同意了,其实三人在听过方小琬胡天乱地的一番吹嘘后,心中早萌悔意,当下由老不死说道:“不行,一会儿答应一会儿拒绝的,把我们当猴耍呢。现下你们同意了,我们还不乐意了呢。”另外二老附和道:“对,交易取消,谁稀罕你们那座破楼。” 计策成功,鱼鳖虾蟹暗自窃喜不已,表面上依旧死缠不休,装出一副不愿轻易罢休的模样,眼看再敷衍个把回合,便可告成,那白衣书生又出来掺和了,只见他拍手称赞道:“好一招欲擒故纵。南山三老,你们让这位姑娘给糊弄咯?”又问:“你们可知她是什么身份?” 方小琬心中打了个突,先前这书生插话时,她稍加瞟了两眼,是个生面孔,这时凝眸再瞧,秀气的眉目,冠玉般的脸皮,一身白净的儒生衣巾,典型的书生打扮,并没什么特殊。 三老回道:“她是蛐丫头喽,还能是谁?”白衣书生淡淡一笑,彬彬有礼道:“借过,借过。”从人丛挤了过来,向方小琬拢袖一揖,道:“方大小姐,有礼了。” 方小琬思疑不定,还了一礼,暗忖道:“难不成是爹爹的旧友?”脑海中快速搜索父亲在江湖中的知交好友。 三老可没那耐性,急急催问。 白衣书生笑道:“三位口中的蛐丫头,便是当今岳阳楼的千金大小姐。”朝方小琬道:“小生可没说错吧?” 把戏被拆穿,方小琬也没着恼,爽快承认道:“没错。” 三老头一回听说,嘿的一声,重新打量起了方小琬。 白衣书生道:“岳阳楼乃方家根据地,岂会如此轻率让与三位。嘿嘿,你们让方大小姐给戏耍啦!”方小琬坦然自若,也不跟三老作任何解释,反问道:“戏耍一说,从何说起呢?南山三老大智若愚,又岂是小女子捉弄得了。老不死,你说是不是?” 三老平素浑浑噩噩,却是极好面子,稍稍愣了一下后,老不死道:“向来只有南山三老戏耍旁人,还没人能耍得了我们兄弟的。”死不老接口道:“对,没人能戏耍得了南山三老。”不死老道:“蛐丫头和方海晟都姓方,全天下姓方的就那么几个,傻子都能猜着他们是父女啦。” 方小琬不觉好笑,“方”姓虽不是大姓,但也绝不罕见。 白衣书生冷冷一笑,道:“方大小姐伶牙俐齿,端的厉害,依我看,岳阳楼才是通真达灵的宝地,否则怎会孕育出既美貌又机智的方大小姐。”邪邪一笑,显得甚是轻佻。 方小琬见他目光浮滑,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两小步。 火头鱼从中横过,拦在白衣书生跟前,抱拳问道:“恕在下眼拙,还没请教阁下高姓大名?何以来与岳阳楼为难?”书生轻摇折扇道:“火头鱼老兄言重了,小生途径贵地,忍不住这张嘴,多说了两句,决非有心刁难。至于劣者贱名,嘿嘿,肯定不是什么乌龟王八。” 初始时,他持之以礼,火头鱼尚不知对方是敌是友,这最后一句,终于露出本态,分明是借鱼鳖虾蟹四人的名号来羞辱四人。 银尾虾亮出兵刃,怒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识相的,赶紧报上名来。”白衣书生故作骇然道:“哟,我好怕喔。”脸色一沉,“我要是不识相呢?你们能拿我怎么着?” 鱼鳖虾蟹对望一眼,相互点了下头,正准备一齐发难,冷不防背后忽然有人纵声大笑。笑声洪亮,震得在场众人耳中嗡嗡响个不停。 四将一惊,忙循声望去,只见草棚西北角落,斜身躺着一个巨汉,斗笠遮面。四人虽然早有注意到此人,但以为是过路旅人行路累了,在此小憩,先前也没多加留意。 白衣书生脸色微变,道:“老七,你怎么在这?” 那巨汉道:“脚长在老子身上,老子爱去哪便去哪。”摘下斗笠,但见突出的脸骨横肉虬结,蛮狠的神态煞气毕露,好一张凶恶的面孔。 巨汉翻身坐起,纵然平坐的时候,都要比站着的魏云高上小半个头,只见他虎眼向鱼鳖虾蟹四人一横,轻蔑一笑,道:“读书人就是废话多,你看上了哪个婆娘,老子替你采来。”话犹未了,猛地扑向最前头的铁背蟹。 鱼鳖虾三兄弟大惊,同时出手去救。 刹那间,虾蟹二将就已搭上对手的左右臂膊,两人心下暗喜:“不过是个只会蛮力的莽夫。”各使擒拿手法,双双用劲,齐声喝道:“走你!”岂料一扳之下,非但能掀起那巨汉,反被巨大的冲力震了开去。 巨汉哼的一声,道:“一群稀松脓包,也敢班门弄斧。” 鱼鳖二将见状,哪敢再有小觑之心,拿桩站定,凝神待敌。 不意那巨汉脚下一转,一个折身,径直去抓方小琬。那巨汉人高步子大,只是一步,便就欺到了方小琬跟前。 唐霞见爱徒倾危,忙一声呼喝:“琬儿小心。”可她身在圈外,哪里赶得及去救。 方小琬不及细想,抽剑迎敌,一招“古树盘根”,直撩巨汗肋下。那巨汉毫不在意,仍来抓她颈项。方小琬心念一动,殷鉴不远,知他定有应对之法,剑至中途,一个变招,改为削他臂弯。 但听“当”的一声,长剑削上血肉之躯,竟是方小琬剑断,巨汉完好无伤。 叶馗进得草棚来后,在角落捡了个座,自顾自喝茶纳凉,这时见了,亦自心惊:“哪来的脚色,竟有这般手脚功夫。”他本想着方小琬临危,自会向他求救,积欠的两件事,削减剩最后一件,倒是不错的遭际。 不期方小琬惊得呆了,双脚钉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看那巨汉就要擒下方小琬,叶馗不得已只能出手去救,不过这一回有人抢了他先。说时迟,那时快,从旁忽而横来一掌,直捺巨汉心口。那巨汉听得掌风飒然,不敢大意,接下了这一掌。 出手来救的是老不死,他离方小琬最近,抢先上来解围。双掌相交,砰的一声。老不死只觉得胸口窒闷,连退三四步,方才拿桩稳住。 巨汉纹丝未动,却也惊异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头居然能硬生生的接下他这一掌。 老不死气血一通畅,立即叫道:“你是什么人,有点本事嘛。”巨汉冷哼一声,昂头藐视道:“你又是什么人,没得半点本事。” 这一句话只把老不死气得五官扭成一团,不待破口大骂,他兄弟不死老戟指叫道:“哈呀,敢瞧不起我们南山三老。大哥,三弟,咱揍他丫的。”死不老应和道:“揍的他哇哇叫。” 一语方罢,三老齐齐抢上,尚未交上手,忽见一道白影闪入战圈,喊了声:“且慢动手。”却是那白衣书生。 老不死叫道:“书呆子,我们的拳头可不长眼睛,闪开了一边去。”白衣书生不作理会,从地上捡起一件物事,在手上一抖,原来是一件斗篷。 死不老摸了摸胸口,“哎呀”一声,道:“书呆子,这是我的宝衣,还了给我。”说罢,伸手来抢,白衣书生也不躲避,径让他取了去。 这件斗篷正是死不老从牛头马面身上拨下来的,刚才不慎滑落了出来。 白衣书生道:“这一件莲蓬衣,你从哪弄来的?”死不老道:“说与你知道也不碍事,是从猪头猪脑身上扒来的。”白衣书生皱了皱眉,道:“是牛头马面吧?”死不老道:“牛头马面,猪头猪脑,还不都一个样。” 白衣书生与那巨汉对望一眼,脸上同时浮现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 白衣书生道:“怪不得最近没瞧见那俩不成器的玩意,原来是让三位给结果了。要是让老二听说他的宝贝徒弟栽在了三位手上,呵呵呵……” 余赛男突然听书生提及牛头马面,愤恨的同时,心下又寻思道:“书生口中的这个‘老二’应该便是那俩淫贼的师父了吧,哼,有其徒必有其师,定然不会是好东西。”便待扬声说“牛头是我杀的”。 刚说了“牛头”两字,立即让唐霞给止住了。唐霞沉声斥道:“嫌对头还不够多吗?好歹入门这么多年,说话做事依旧不动半点脑子。”刘常新道:“这书生显然与牛头马面相识,说不定还是一个团伙,对方来历不明,这个碴还是让南山三老接了吧。” 余赛男并不以为然,她脾气直率,敢作敢当,觉得既然是她杀的,承认了又如何,可师父和师叔都发话了,她也没敢再回嘴。 只听白衣书生向南山三老说道:“三位交了好运,近来定有贵人来访,三位可要多多保重啊。”轻笑声中,人已如鬼魅一般飘出了人丛,霎眼之间,消失在路的尽头。uu看书 wwukanshu.om 人虽走,声音仍在:“老七,正事要紧,莫要让无关紧要的事给耽误了。”又道:“方大小姐,我们后会有期,哈哈哈哈!” 三老听那书生说话没头没尾,尽皆茫然,撇了撇嘴,没作多想。 老不死见那巨汉要走,叫道:“大个子,还打不打?”死不老洋洋得意道:“肯定是不打了呗,你瞧他撅着个大屁股,一看就是想溜。”不死老拍手嘲笑道:“没想到这么大的个头竟是个胆萎缩,肯定是太贪吃,肠胃把胆囊的空间都挤光了。”说完,三人一齐打跌大笑。 那巨汉冷笑一声,道:“三老怪,莫嚣张,如果不是知道老二定要亲自动手,今儿就一并把你们收拾了。” 铁背蟹先前吃了他一亏,嗔怒在心,他体形虽比不上那巨汉,但也是人高马大。适才只怪自己大意,并没觉得对手有多高明,至于方小琬长剑折断,肯定是暗地里施了阴暗手段。这会儿瞧巨汉夺路要去,抢上喝道:“无胆匪类,往哪跑!” 万年鳖急急喊道:“四弟,小心。”然则为时已晚,只听哧的一声,铁背蟹前胸上臂让巨汉五指带过,硬生生撕下一大片血肉。 鲜血乱飙,霎时染红了一方尘土。 长笑声中,那巨汉狞撇下一句:“不自量力的家伙。”他不捡空缺走,照着围观人群就突了出去,挡者尽皆披靡,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 看热闹的多是贩夫走卒、庄稼农汉,身无半点功夫,经他这么一撞,轻者骨头折断,头皮摔破,重者倒地不起,一命就此呜呼。 第55章:完事不大吉 这边厢,铁背蟹一声哀嚎,强自撑立了片刻,才委倒在地。 方小琬叫道:“铁背叔叔!”与鱼鳖虾同时赶上察看铁背蟹的伤势,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右边胸脯臂膀剥了这么大块血肉,深及筋骨,伤口痊愈之后,这半边身子的气力是决难恢复如初,至于能剩几成,就全看天数了。 铁背蟹在止血上药、裹扎好伤口后,精神渐复。方小琬搀扶他站起,铁背蟹自责道:“都怪我没用,丢了岳阳楼脸面不说,还坏了大小姐回家的心情。”方小琬道:“没有的事,铁背叔叔快别说这等气馁话。” 万年鳖道:“四弟受了伤,行动不便,我们还是坐船走水路回去吧。”方小琬点头称好。 铁背蟹眉头蹙起,心道:“二哥忒小觑了我,回程不过七八十里路,江湖上闯荡,难免挂彩,别说这点伤情,即便断手断脚,也爬的回去。” 万年鳖出此提议,倒不全是为了兄弟的伤势,亦是为了方小琬的周身安全着想。方海晟闭关练功,迟迟不出,而岳阳城外,怪人频出,与其出了岔子懊恼不已,不如选个最稳妥的路子。他们四兄弟水上出生,水性佼佼出众,非常人能比。 草棚往东南行出两里多路,洞庭湖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但见烟波浩渺,一望无际。时近黄昏,残阳西坠,云蒸霞蔚,染红了云梦水,醉倒了归乡人。 水面上,多数渔人已然收网罢钓,摇橹撑篙,准备回家。 火头鱼四下一望,向最近几条扁舟撮唇吹了个响哨。梢公渔家闻到哨声,当即调转船头,拨开晚霞烟幕,快速向岸边靠拢。 岳阳楼作为两湖第一大门派,门徒众多,声势浩大。派中人物平素仗义疏财,颇得人心,在这片自家地盘,更不必说。 船家见鱼鳖虾蟹四员大将齐聚在岸头,纷纷来打招呼。火头鱼从中挑了两条渔船和两艘空置的客舟,谢过了其他渔家。 唐霞一行人中,鱼鳖虾蟹基本都有点眼熟,不认识的几个,方小琬也给一一引见了,唯有叶馗没有正式介绍。 万年鳖见这么个怪人始终跟在后头,已自怀疑,见方小琬不说,也不便去问。这时见他大剌剌地登上客船,正要发话,银尾虾率先开口道:“兀那汉子,这四艘船我们包下了,你要乘船,自个儿另行去找。” 方小琬忙道:“银尾叔叔,随他去。”魏云多说了一句:“叶大哥是护送我们来岳阳楼的,算不得外人。”万年鳖道:“叶大哥?”魏云道:“对呀,就是当今黄泉摆渡人,你们没听说过吗?” 鱼鳖虾闻言大惊,跳上一步,齐齐亮出兵器,护在方小琬前面。 火头鱼面色紧绷,低声道:“小姐,这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魔头,几个月前刚在开封府做了一件大案,可不能让他的虚语给蛊惑了。” 叶馗已在船篷中坐下,想着明日就能摆脱这十二个拖油瓶,恢复自由身,心中很是愉悦,这时见鱼鳖虾三人亮出兵刃,不免又皱起了眉头。 方小琬道:“他有言在先,不会怎么样的。我们上船再说。” 最近一年,方海晟闭关练功,鱼鳖虾蟹忙着料理楼中事务,难以分身前往峨眉山探望方小琬。至上个月时,不断有峨嵋派的传闻从巴蜀传来,然而多是灾祸变故,二当家即方小琬的叔叔着即领了数十名好手,前往一探究竟。那时洪水方退,一行人坐大船溯江而上,没能碰上方小琬等。 到得昨天,银尾虾突然听说峨嵋派唐霞刘常新现身湖南,与少主一合计,今日一早四兄弟便匆匆前来迎接,不意在半途遇到了南山三老,起了口角。 上船坐定后,方小琬即把来龙去脉详详尽尽一并说了。四人听到点苍派宋义暗施偷袭,无不破口大骂;再听到方翎命殒破庙、紫云宫祸乱,忍不住垂泪叹息;跟着说到叶馗,四人听后,将信将疑。 火头鱼道:“狗改不了吃屎,小姐,我们还是小心为上,天晓得他藏了什么鬼主意在后头。”唐霞微微颔首,深以为然。 万年鳖眯着眼沉吟道:“明日回到岳阳楼,看他再用什么借口?” 方小琬心中打了个突,莫名感觉有些失落,却说不出原因。 火头鱼见方小琬怅惘,只道她心伤同门,便转移话头道:“岳阳楼昨日来了个贵客,小姐见了他肯定欢喜。”方小琬奇道:“是谁?” 鱼鳖虾蟹四人对视一笑,谁也不揭破,只说明日自有分晓。 方小琬心有他念,实在提不起兴趣来,见问不出便止了,转而问道:“爹爹闭关练的是甚么武功,一年了都没出关?”四人齐齐摇头,道:“楼主没说。” 武林高手闭关练功,最忌搅扰,所谓眼不见耳不闻心自不乱,除非有天要塌将下来的要事,否则主人翁不自行出关,旁人万万不得前去吵扰。功夫练不成是小事,岔了内息走火入魔,那可是有性命之忧。 方海晟入关一年多,鱼鳖虾蟹除了送饭送水,不敢多停留片刻,说半句闲话。 玉轮东升,撒下千里银丝网,将整座湖面照得如同白日。 三老听他们磨磨唧唧、哭哭啼啼,好不烦闷,听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掀开帘子出来透气。来到船头,但见四面八方,清一色的团团都是水。 三老不懂水性,是不折不扣的旱鸭子,虽然不是第一次坐船,但以往泛舟小河上时,恃着轻功了得,有甚意外,轻轻一蹬,即能纵跳上岸,这时连陆地都望不见,却往哪里纵跃。 当下三人腿就软了,四肢趴地,抖抖索索摸回了客舱,缩在角落,不发一声。银尾虾见了,嘴角翘起,就想捉弄捉弄三人,只是碍着方小琬在场,不方便做手脚。 夜风轻拂水面,荡起层层微波,映着月光,宛若千万银鱼大迁徙,又似织锦绸带随风飘。伴着湖光月色和有节奏的水声,睡意大肆侵袭舟中人,不久便都一一去找周公旦叙旧了。 翌日清早,方小琬睁开眼来,发现银尾虾不知了去处。 火头鱼说明道:“小姐平安归来,三弟回去通报好消息啦。”方小琬点点头。 船过君山,离岳阳楼只剩最后十余里路程,站在船头,岳阳城已然在目。时隔多年,再回故里,方小琬心中百感交集,说不出什么滋味。 正打哈欠间,忽闻陆上传来呼喊声,一人站在岸头来回招手,正是银尾虾。火头鱼左右顾盼,见只有银尾虾一人,不由得有些不悦,暗自嘀咕道:“小姐死里逃生,回到故土,少爷竟能安坐在家,就没半点兄妹之情吗,真是不像话。” 万年鳖向左右船家道:“进到前面埠头就可以了,我们自行坐马车回去。”四个船家应了声好,调过船头,靠岸停船。 南山三老哆嗦了一夜,再见陆地,手舞足蹈个不停,不等停靠稳当,迫不及待跳上了岸,自行找乐去了。 万年鳖拿出四个银元宝分与四个船家,各道一声谢后,携众人一齐上岸。 银尾虾迎上来行礼道劳了一番,跟着说道:“坐了一夜船,想必各位肚子都饿了吧,小弟已在前面茶寮备下了茶点。” 夏日天亮的早,这个时辰街市已经开张迎客,踮起脚尖,遥遥可见街市一角的早点摊头前人头涌动。 万年鳖赞许道:“嗯,三弟你想的周到,咱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填饱肚子后再慢慢回去也不妨。” 唐霞却是心有怨言:“都到岳阳城了,不去岳阳楼款待,是何道理。方海晟闭关,且不追究,姓方的小子却连个面都不露,腿也断了么?哼,老话说得好:‘患难见真情。’今日我峨眉凋衰,他便不将咱放眼里了。”嘴上只说:“客随主便。” 银尾虾在前引路,火头鱼并肩在旁,低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少爷呢?” 银尾虾只是不停地向峨眉派弟子介绍岳阳风物,好似没听见一般。火头鱼欲待再问,斗然发现银尾虾的左手荡在底下,不停地摆手。 火头鱼见了,情知内中另有隐情,当下缄口不再去提。 银尾虾招呼店家整治了满满三桌的特色小吃,只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加之席间,他唠唠叨叨,这一顿早饭直吃了一个时辰才吃完。若不是念在最后一天,放在平时,叶馗早该翻脸了。 出了茶坊,银尾虾备了四辆马车,供众人乘坐。其实,方家并不住在真正的岳阳楼内,毕竟岳阳楼是座军事城楼,非生活起居之用。方家大楼坐落在岳阳楼往东南二里不到的闹市中心,楼高八层,乃岳阳城中之最。城中百姓平素只需抬一下头,即可一睹其风采。 不一刻,只听车夫一声吆喝,拉缰停马。 众人下得马车,但见一座摩天大楼耸立眼前。先前在远处观瞻时,并没什么感觉,这会儿站在楼底下,一股雄伟肃穆的气势扑面而来,咋人口舌。 江湖人士口中的岳阳楼便是眼前这座冲天巨厦。 魏云仰着脑袋,张大了嘴巴,口中不住地“哇”“哇”“哇”,再也说不出第二个词。 唐霞和刘常新刚从马车上下来,立即有一个中等身材的健硕小伙子迎了上来,稽首行礼道:“晚辈见过两位师叔。”唐霞嗯了声,心下稍悦,刚待嘱咐他几句,方小琬欢天喜地冲了过来,叫道:“哥哥!” 这小伙便是方海晟长子、岳阳楼少主,uu看书 .uuknshu.om也即是方小琬的兄长方彪。 亲兄妹久别重逢,方彪第一句话却是:“乱喊乱叫个甚么,没规没矩的。”脸色阴沉,语声严厉,像是教训仆人一般。 方小琬一怔,僵在了原地。 方彪随即向唐霞又是一揖,说道:“侄儿情急,训了愚妹两句,僭越之过还请师叔原谅。” 唐霞暗暗点头,心想:“当年那个不学无术的小子,如今规言矩步,有模有样,颇有岳阳楼楼主的风范,倒教我刮目相看了。反观我这宝贝徒弟,依旧是小孩儿心性。”看了方小琬一眼,说道:“教训得好,是该学学规矩了。” 方彪跟着走上一步,低声道:“两位师叔,请这边说话。”唐刘二人对视一眼,不知何意,跟了过去。 三人走到角落,喁喁细语。 待方彪说完,唐霞连连点头道:“侄儿心思细腻,师叔比不得,那恶贼就交与你处理了。” 当下唐霞刘常新带领众弟子,由家丁引着进入大楼。 那边厢,叶馗将方小琬十二人完整无缺送到岳阳楼,守住了当初的诺言。转身要走,忽见银尾虾与万年鳖跳出来拦住了去路,说亲道热,非要邀他多盘桓几日。 叶馗道:“谢了,不用了。”二人又道:“壮士护送之情,不能不报,无论怎么样,都还请进内喝上两杯,聊表我们寸心。” 叶馗见他们目光躲闪,颜色有异,回首晃了一眼,峨眉派弟子已然进楼去了,楼前偌大空地上,只剩方彪及其从人。 第56章:口诛笔伐 方彪拍了拍手,银尾虾与万年鳖闻讯立即远远地闪到两边。叶馗见状,知道是落了圈套了。 方彪道:“黄泉恶贼,你真当中原没好汉,就这么大摇大摆踏进到我岳阳城来。哼,今日教你走着来,躺着去,整块的进来,零碎的出去。”一声哨响,四面八方轰轰隆隆涌出数百条汉子。 这些人刚才多是躲在周边酒楼和茶坊内。集市上行人来往不断,闹闹哄哄的,叶馗竟没觉察到。 刹那间,群雄就将叶馗包围在了垓心,刚刚站定,就听得脚步声橐橐,从岳阳楼内信步走出三个人。 当首是个气足神健、白须飘飘的老者,叶馗认得他是华山派掌门鲍大熊;左手边的是一个道人,神色彪悍,乃江南龙公洞信一天师;右边的精炼汉子则是两湖最大武馆——鸿源武馆的大当家霍老四。 叶馗挑着眉头环视了一周,冷哼道:“一群乌合之众。”单打独斗,他自是无所忌惮,对面群起而攻之,他亦不惧,打不过难道不会走人。只是这许多人,一旦突围不成,被缠住了,难免要挂彩。他冷眼四顾,试图寻找出最薄弱的环节。 人群中率先走出一个和尚,合十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施主杀气萦身,罪孽深重,还望早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叶馗置若罔闻,寻瑕伺隙,力保少时一出手,即能奏功。他迟迟没有动作,是疑心人丛后另有埋伏:“各大门派齐聚岳阳楼,不致就眼前这些二流脚色。”心念动处,立即省然:“怪不得之前在茶坊时,小龙虾百般拖延,原来是准备工作没完成。” 在场群雄本来是来商议对付泰山派的计策,忽闻臭名昭著的黄泉摆渡人踏足岳阳城,当即蜂拥而来,意图铲除掉这个大恶人。 叶馗心中决计已定,待四面一哄而上,他就趁乱杀出。混乱中,各人底细一瞧便知,即使另外藏有埋伏,有这许多稀松脓包做肉盾,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正合计间,忽觉四道冷光从楼上电射下来。叶馗心中一突,举首望去,只见二楼楼台之上,一对剑客正冷峭峭地望着他。男的三十出头的年纪,斜身半坐在阁栏前,一把镶金嵌玉的宝剑搭在肩头;女的稍较年轻两岁,挨倚着楹柱,双手抱剑于胸。 两人胸口处,有用丝线绣了“上官”两个字。 叶馗并不认得这对男女,但只是一瞥,即知二人决不简单,心下微惊:“高手来了。”又寻思江湖上“上官”姓氏的名门望族,也只有三皇堡了。 那大和尚兀自唾沫星子飞溅,唠唠叨叨讲了一大通的道理,不想全被叶馗当作了耳边风。 群雄见叶馗侧身斜立,对禅师循循善诱的教导充耳不闻、漠然不理,纷纷大怒,叫道:“姓叶的狗贼,大师好言好语跟你讲道理,你听见了没有?” “识相的,照方丈大师所言,放下屠刀,说不定能饶你个全尸。” “死到临头还敢这么嚣张,态度给我端正一点,信不信我抽死你?” …… “不信。” 群雄哗然,纷纷叫嚷着要将这个恶贼大卸十八块,可见阶上三大掌门人不带头,都不敢贸贸然上前。 信一天师粗剌剌地说道:“方少爷,今儿个你是主人家,你做个表率,在场豪杰一起上前将这魔头给咔擦了断了。”方彪忙挥手道:“如许多英雄济济一堂,论名望,论辈分,哪轮得到晚辈小子说话。晚辈再妄自尊大,也不敢乱了规矩。” 信一天师点点头,心里十分默许,正准备自告奋勇,揽了这诛邪除恶同盟军的总盟主一职,不期方彪走到华山派鲍大熊面前,恭恭敬敬道:“鲍老英雄威名素著天下,江湖豪杰无不钦仰,依晚辈之见,咱这个伏魔联盟的总盟主非鲍老英雄莫属,大家说好不好?” 群雄哄然叫好。 鲍大熊心头老树顿时给乐开了花,只笑得眉须乱颤,客套了几句后,高声道:“蒙众位错爱,老夫若再推辞,倒显得是老夫不识抬举,辜负了诸位的好意。唔,老夫今日逞能一回,合着大伙的力量,手刃了这黄泉大魔头。” 群雄齐声喝彩鼓掌,喊声震天动地。彩声过后,磨刀擦枪,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展身手,拔得除魔大战的头筹。 鲍大熊双手高举,示意大家安静。 叫骂声渐渐止息,鲍大熊朗声说道:“古往今来,正邪不两立,正就是正,邪就是邪,没什么好多说的。正邪之分别,在于一个理字。邪魔贼寇视人命如草芥,杀人放火,全凭一时喜怒,不讲任何道理。咱正道中人不会无缘无故乱杀无辜,咱除恶惩奸,都是有理有据,有道有义。” 群雄面面相望,都是一个表情:“这鲍老头叽里咕噜讲的什么玩意啊?又正又邪,杀个人哪来那么多废话。” 鲍大熊接着道:“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黄泉摆渡人叶馗,你苟活至今,残害了多少忠良,你心里应该清楚的很。为防你下了阴曹地府,见了阎王老爷叫屈喊冤,今儿个把你犯下的罪名一一报给你听,让你死个明白,免得你心里不服。”向底下环顾了一眼,纵声道:“谁先来?” 群雄听他这么说来,不少人发声赞好,也有一部分人撇嘴顿足,好不腻烦,心中嘀咕:“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他要是没杀害咱家兄弟,咱平白无故的来撩拨他作啥?” 叶馗同样白眼相加:“真是啰嗦。” 西首跳出一个独眼龙,拍着胸脯道:“就由老子起首吧。”咂巴了两下嘴,叫道:“姓叶的贼厮鸟,八年前濠州钟离镇外,你害了我哥哥性命,你还记得不?” 叶馗看都没看他一眼,淡淡说道:“不记得了。”心里巴巴盼着群雄赶紧动手。 独眼龙见他漫不经心的模样,怒气上涌,戟指叫道:“你……你……” 叶馗道:“我虽是大魔头,可没那癖好,取人性命前,还要把对方名讳身世、三姑六婆,一个个问清楚了。”独眼龙大怒,刀头一震,叫道:“贼厮鸟,吃我一刀!” 鲍大熊喊道:“这位兄弟休要冲动!” 话音未落,只见冷光一闪,黄泉剑出鞘,一剑封喉。 群雄登时沸腾了起来,将叶馗祖上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叶馗却用剑尖指着地下已然归西的独眼龙,幽幽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群雄不禁纳闷:“这狗贼问这个作甚?”当下有人回道:“这位兄弟姓闵,大号冲冲。” 叶馗俯低身子,冲着那尸首道:“闵冲冲,你的性命是我杀的,这回我记住了。”站直身来,冷眼一扫在场群雄,道:“有想为闵冲冲报仇的,尽管上来吧。”他话声甫毕,身后紧着一声怒喝。 叶馗回身过来,见是一个五六十岁的矮身老者,问道:“你要为闵冲冲报仇?” 那老者道:“老夫跟这位闵兄弟今日第一次相见,往日并无交情。”顿了一顿,说道:“姓叶的,二十六年前岭南道上,我与我师弟不过是多喝了两杯,走在路上不小心撞着了你。谁知你一个不高兴,就残杀了我师弟,你还记得不?” 叶馗一副不胜其烦的神态,嘀咕道:“都说不记得了,怎么还问?” 那老者提高嗓门喝道:“我问你还记不记得?”叶馗叹了口气,道:“那要问令师弟是癞蛤蟆还是屎壳螂了?” 老者一怔,只道自己听岔了,咬着牙关叫道:“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遍。”叶馗道:“是我口齿不清还是口音太重,怎么会听不清?我问你师弟是不是癞蛤蟆?你看啊,二十六年前,我还裹着尿布呢,人没杀过,癞蛤蟆屎壳螂倒是玩死过不少。” 群雄哗然大笑:“史老六,你调查清楚了再出来说话嘛。二十六年前,人家一个小屁孩,怎伤得了你师弟?难不成是用尿布把你师弟给熏死的不成?” 现场又是一阵大笑。 那老者原本胀红了面孔,支支吾吾道:“有……有那个可能。”心念一转,叫道:“不是他杀的,那就是屠万神那狗贼杀的,对,一定是那狗贼。”拧着脖子喝问道:“姓叶的贼厮鸟,屠万神跟你什么关系?” “还用问,他俩同使一把黄泉剑,不是师徒,就是父子。” “对,能拔得出黄泉邪剑的,没一个好东西。” “今儿个父债子还,一并了结了。” 群情激愤,刀枪剑戟全对准了叶馗。 叶馗深吸了口气,总算要动手了,当下凝神聚气,精神力高度集中,眼角余光始终不离二楼楼台。那两名剑客冷淡的神色中透了一丝悠闲,好似看戏一般。 群豪叫喊不停,脚下缓缓地往中间并拢,然见总盟主鲍大熊驻足不动,不禁又止了前进的脚步。 鲍大熊打的如意算盘是:“好不容易做一回大统领,不多享受享受,真对不起自己。”在他眼中,结局早就定好了,叶馗今日是插翅也难飞,因此才能这般不急不躁。 一旁的方彪紧着个眉头,心中又奇又恼:“老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群雄见总盟主没有表态,又开始了声讨大会。 “兀那贼厮,开封府仁谊先生全家八十三口,半年前遭你残忍屠戮,你还记不记得?” “七年前,蛟鳄帮太湖水寨遭你付之一炬,烧了个精光,若非当日贫僧远游在外,非剁了你不可。” “说到屠戮,别忘了还有蒙山百草门,温掌门宅心仁厚,对方圆百姓体贴入微,什么样的畜生,才会下得去那般毒手?” 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只喷得唾沫星子漫天飞,一闪一闪亮晶晶。在场人中,多半纯是凑热闹跟风而来,所谓“哪里人多往哪走,吃吃喝喝全都有”。说不准,一个机缘凑巧,黄泉恶贼栽在了自己手上,那自己就成了武林中新一代大侠啦。即便出人不出力,也是今后吹牛打屁的一大资本。不仅如此,还能顶着正道中人的大帽子混吃混喝,uu看书 wwukanshu 结交各路英雄好汉,类似这种百利无一害的热闹,真是不凑白不凑。 群雄兀自声讨呱噪个不停,好似竞赛一般,谁也不服输: “家父便是让那屠万神给捏死的,那年我爹年仅八岁,还是个孩子呐。” “老子也有仇,我那……小……小叔的二嫂的大表哥的外甥的老丈人的徒孙的姑妈的媳妇的干儿子的邻居,就是让这贼厮鸟给奸污了。” “我家十八代祖宗的千年冒青烟风水老坟愣是让这狗贼给挖了。” “他挖你家祖坟干嘛?” “他……他……他说碍着他走路了。” 叶馗斜视着鲍大熊,不明白他到底在等什么:“姓鲍的信心十足,却迟迟没动作,难道是在拖延时间,还有高手要来?”念及于此,心想不能再拖了,蓦地里纵声长啸。 群雄正喷的兴起,给他这么一吼,小心肝都给吓得颤了两颤,只听叶馗厉声说道:“你们这群废物,既然查明了实情,就直接动手,何必多此一举。难道我说一句不服,你们就会乖乖滚蛋?” 信一天师戟指叫道:“死到临头,还敢大放厥词!”叶馗道:“死到临头不说,难道要死后才说。”信一天师怒道:“你……” 叶馗冰冷的目光四下里迅速一扫,道:“不用再啰嗦,过往的、今日的、未来的所有命案,通通算我叶馗身上,动手吧。” 到得这时,鲍大熊终于怒不可抑,叫道:“畜生休得猖狂!”一声令下,全员兵刃出鞘,齐齐对准了叶馗。 第57章:出人意表 就在这紧要关头,圈外传进来一声大喊:“且慢动手!”跟着人群后挤进来三男二女总共五个人。 “这不是常州府远风镖局的楚万兴夫妇吗?余公余婆也来啦!诶,最后那秃头丑汉子却是哪个?” “那是沂州四鹰中排行末位的秃头鹰。” “噢,原来他就是秃头鹰呐。” 鲍大熊轻舒一口气,五人之中,除了秃头鹰名声差点,楚万兴夫妇和余公余婆皆是他正道中人。最近妖魔气焰大盛,刚才一刹那间,鲍大熊以为是叶馗的同党到了,小心脏扑腾扑腾多跳了两下。 人丛中有人叫道:“怎么,你们也来找黄泉狗贼兴师问罪?那得后面排队哟!” 楚万兴五人狠狠瞪了他一眼,转眼见到叶馗凛立在垓心,无不大喜道:“恩公,可找着你了。”快步迎上,扑倒便拜,齐声道:“恩公在上,受楚万兴愚夫妇叩拜。”余公余婆和秃头鹰喊的当然是自个名字。 叶馗撇过身子,连正眼都不愿多瞧他们一下,怒哼了一声,道:“你们这几块臭不可闻的牛皮膏药还真是难摆脱,又来寻我的晦气,难道是嫌我还不够倒霉吗?” 五人垂头低眉跪在地下,听得叶馗喝骂,只有苦着个面孔,一脸的无奈,嘴唇微动,想想还是沉默是金,只顾纳拜。 八方群雄见五人竟给大魔头下跪,无不耸然变色,张大了的嘴巴,久久合拢不上。 有人叫道:“楚总镖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让这狗贼给抓住了。即便让人抓了小辫子,也不能跪地求饶牙,士可杀不可辱。”说话的是一个同乡同行的镖头。 楚万兴右腿残疾,需要靠拐杖行动,只见他铁拐在地下一撑,站起身来道:“好一个士可杀不可辱。”顿了一顿,大声道:“敢问高总镖头,当年地头蛇闫老虎欺上你家门时,是谁向闫老虎磕的头、求的饶,最后又是谁钻的裤裆?” 那姓高的镖头见自己老底被和盘托了出来,脸皮唰的一下就红到了脖子根,对楚万兴恼恨至了极点,嘴上当然不会承认,叫道:“死瘸子血口喷人,大家莫要相信。” 楚万兴不屑再瞧他一眼,挺了挺胸脯,扬声道:“我楚万兴没有把柄掌握在任何人手中,恩公待我们有再造之恩,别说磕几个头,便是要我们粉身碎骨,也不过是一句话。” 秃头鹰四人高声应和。 鲍大熊几个掌门人面面相顾,心中同一般的纳闷:“他们恩公前、恩公后的,到底那黄泉恶贼如何有恩于他们,以致让他们几个这般维护他?” 霍老四跟余公余婆有些交情,板着面孔诘问道:“余婆,你们这是哪个意思?是要助纣为虐吗?”他知余公一向寡言少语,问了也白问。 余婆枯哑的嗓门干笑了两声,道:“霍四哥言重啦,老太婆一大把年纪,清闲都没享尽,咳咳,哪有那精力去助纣为虐。”缓了口气,接着说道:“在场不少英雄好汉,可能有曾听说,愚夫妇早在十余年前便已金盆洗手,不再搭理江湖上的是是非非。 “咳咳咳,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们不招惹是非,是非却自找上门来。八年前,我那不成器的犬子携了我乖孙女,一家三口去太湖游船,不想……”往事重上心头,不觉伤心难抑,悲叹一声,咬牙道:“蛟鳄帮那个畜生不如的纨绔子,青天白日竟掳走了我的乖孙***子不敌,与我儿媳一并被淹死在了太湖底。” 听到这,余公忽地怒啸一声,铁杖往地下一顿,一块大青石登时被敲了个透。 鲍大熊八年前曾听说过一些风言风语,当时并不以为意,想江南富庶地区,怎会出如此败类,以为是有卑劣之徒诬捏谣言来陷害蛟鳄帮,这时听余公余婆亲口说来,十之八九是错不了了,髭须猛地一张,粗声道:“有这等事?” 余婆抹去眼角淌下的一滴老泪,续道:“我们一对老骨头,怎奈何得了太湖第一大帮。咳咳,我们夫妇俩虽然悲恸,但也没有泄气,因为我们坚信江湖中自有正义在,也坚信同道好友决不会视冤屈而不顾。” 说到这,余婆突然止了话头,抬起那褶皱的眼皮,将在场群雄挨个扫视了遍,完了才开口道:“想不到啊想不到,平日里所谓的名门正派,满嘴仁义道德,门面话是一个比一个说的好听,表面上个个嫉恶如仇,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可真要把逞凶肆恶的暴行摆到他们面前,那是什么借口都搬的出来,总之就是各种敷衍和搪塞。有不要脸的甚至直接推给了老天爷,说什么老天爷自有公道,待他恶行满了,自会天降神兵来收拾他。”说到这,“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在地下。 霍老四皱着眉头,依稀记得有这么回事,也依稀记得蛟鳄帮的庄客上门送礼一事。想到此节,不禁羞愧满面,不敢再正视余公余婆。 余婆道:“合着只有牵扯到自身利益时,才有正邪之分,无利可捞的时候,那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霍四哥,你说是不是?”当年她夫妇俩求助了江湖上十数个大派,鸿源武馆便是其中之一。 霍老四嗫嗫嚅嚅,正不知该如何搪塞过去,他门下一个弟子叫道:“我师父又不是三头六臂,哪能管得了天下所有事。” 余婆怒哼一声,道:“愚夫妇当年行走江湖的时候,虽然武功低微,但同道有难,愚夫妇只要人在左近,哪一次没有全力驰援的,然则八年前,这许多名门正派又有谁站出来了?” 群雄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楚万兴道:“当年小女的遭遇跟余家类似,事发之后,在下听闻龙公洞信一天师急公好义,且与蛟鳄帮帮主交情深厚,便立即赶去向信一天师求助。嘿嘿,在场诸位好汉想知道信一天师当时是如何说的吗?” 不待群雄作声,信一天师率先跳出来叫道:“姓楚的,你胡说,简直一派胡言!” 群雄道:“天师,人家还没开始讲呢!”信一天师急赤白脸地叫道:“他跟黄泉狗贼狼狈为奸,说出来的话能信吗?待本座替天行道,先毙了这条狗腿子。” 鲍大熊横手把他拦将下来,一双铜铃眼瞪得圆圆的,道:“天师,咱们让他说完,中不中?”信一天师自知功力不如他,心下犯虚,退了回去。 鲍大熊粗声粗气道:“楚万兴,你一五一十把来龙去脉说清楚了。” 楚万兴点头示谢,朗声道:“信一天师听在下道明原委后,说道:‘贫道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们女儿迟早要嫁人,早几年,晚几年,又有什么差别。现如今能攀附上太湖第一大帮,那是你楚家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得了便宜来卖乖,做人可不能这么不要脸……” 没等楚万兴说完,信一天师已经叫了起来:“放屁,放屁,放你妈的猪头大屁!”楚万兴道:“在下虽不济,但也是个人,人放人屁,猪才放猪头大屁。” 信一天师只气得七窍生烟,见群雄对着自己指指点点,怒气更盛,呼叱着要砍了楚万兴这个造谣贼。 当的一声,金铁相交,信一天师被震退数步,一看对面,却是鲍大熊。 鲍大熊沉声道:“没做亏心事,何惧外人言。”信一天师怒极,全身颤动不止,指着鲍大熊道:“好,好,好,姓鲍的你助纣为虐,好。”撞开几个围观的闲人,夺路而去。 鲍大熊原本将信将疑,然则见了信一天师气急败坏的心虚模样,十分之中信了九分,沉吟了好一会儿后,朝秃头鹰道:“秃头鹰,你又是为哪般?” 秃头鹰二话不说,一把扯下身上的那件短衫,露出前胸后背数十条伤疤。秃头鹰道:“老子落魄成今日,全拜百草门那‘宅心仁厚’、‘体贴入微’的温掌门所赐。我三位哥哥就没这么好命了,妻女被掳,余下的百来条人丁,尽数遭了姓温的毒手,而这一切,仅仅因为几句口角。” 秃头鹰愤愤说完,见群雄将信将疑,扬声道:“谁要是不信,尽管往蒙山地界去问上一问。” 鲍大熊见他说的信誓旦旦,uu看书 .uukans 不由人不信,瞧了瞧叶馗,再看看四面群雄,不知该如何抉择。 叶馗的恶名主要来源于三件暴行,分别是太湖蛟鳄帮、蒙山百草门还有开封陆家,如今蛟鳄帮和百草门的真实面目被公诸于世,脾气暴的当场就骂了开来。至于开封陆家,众人只知是叶馗所杀,其中内情,却一概不知。 半晌后,鲍大熊长长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起步来到方彪面前,拱了拱手道:“这一桩闲事,老夫不管啦。”不给方彪回话的余地,垂头丧气地走了。 余下人中,不少人在听过楚万兴五人的控诉后,愤懑难消,也骂骂咧咧的走了。 “别走啊,你们都走了,我八岁亲爹的仇,该怎么报啊?” “兄弟,你这个仇得回去问你娘和你后爹。” “咦,老哥,你怎么知道我有后爹?诶,问哪个后爹啊,我有好几个的。” 先前那个和尚再一次站出来道:“想不到蛟鳄帮和百草门之中竟有如此胡作非为之辈,更没想到道行高深的信一天师竟是……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倒是老衲糊涂了,阿弥陀佛!”楚万兴跟着合十道:“大师慈悲为怀,以良善度人,让险恶之徒蒙蔽了双眼,也是有的,无须自责。” 和尚又问起楚家余家两位小女的情况。余婆回道:“蒙恩公相救,前年嫁了户好人家,现今在家相夫教子,安安乐乐。”从怀内掏出个喜气洋洋的金丝红底锦囊,道:“恩公这是……啊呀,恩公人呢?” 五人四下里一阵找,却哪有叶馗的影子。 第58章:鬼遮面 群雄四散之际,叶馗趁乱而去,即便有人瞧见了,又有谁拦得住他。 与岳阳楼相隔了一条街的内城河上,舳舻相接,朱船绿舫来往如梭,好不热闹。 其中一条乌篷船内,叶馗眯着眼睛,抱剑而坐,脑海里兀自思量着那一对剑客:“刚才他俩要是出手,嗯,结局就难料了。”又忆起昨日城郊草棚下遇到的白衣书生和铁臂巨人,心道:“是非之地,久留不得,待此间事一了,着即走人。” 两岸杨柳绿如烟,酒肆茶坊立如林。青石板街道上,各色人物川流不息。街头街尾,流动摊贩早早占据了利好位置,开张迎客。有卖冰糖葫芦的、芝麻大烧饼的,也有捏面人的、算命的,还有落魄书生唉声叹气就地卖书的,当行人突然捏起鼻子四散而逃,那是卖臭豆腐的到了。 乌篷船刚从一座宽拱桥下穿过,船头骤然多了一条人影,此时船尾尚未从桥底荡出,梢公只顾着摇船,还没来得及发觉到这个异常。 叶馗暗暗叹了口气:“倒霉时候,真是喝口水都塞牙。这家伙既能无声无息落到船头,功夫自然不差,不知是我从哪里招来的晦气。”微调了下坐姿,准备迎接这个不速之客。 神秘人终于开口:“萍踪靡定了无痕,腹藏地理与天文。欲问古今几多事,无所不知百晓生。”这四句一出,身份自表。 百晓生道:“搅扰了叶先生清静,实在抱歉。”语声糯糯,颇合百晓生的身份。 叶馗暗自诧异:“百晓生亲找上门,倒是头一回见,却不知他所为何来。”说道:“进来说话。” 百晓生躬身入内,叶馗见他白净面皮,不似其他百晓生,脸上没有半点的风霜气息,更像是个富家公子。 百晓生抱拳叙礼,说道:“小生……”叶馗一摆手,道:“场面话就免了,直接说明你的来意。”百晓生爽朗笑道:“久闻叶先生为人直快,今日一见,果非虚传。”也不再跟叶馗客气,就地盘腿坐下,先报上名号:“小生代号丁辰,今日冒昧前来,是要向叶先生请罪。” 叶馗诧道:“向我请罪?请什么罪?” 丁辰解下背上的那本《百晓天书》,翻到尾页,道:“前月十八,叶先生可有在綦江地界见过蔽城百晓生甲申乙?”叶馗瞄了眼那空空白白的书页,道:“见过又怎样?”丁辰忙道:“叶先生毋须误会,甲申乙在尸王师徒胁迫之下,服毒自尽,蔽城自有料理。” 叶馗道:“你千里迢迢从百晓城赶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你们料不料理关我什么事!” 丁辰尴尬一笑,摇摇手道:“并非为此而来。”咳嗽一声,正色道:“小生前来是为了弥补并矫正甲申乙日前所犯下的过失。”叶馗不置一词,只听他说。 丁辰道:“那日叶先生拢总提了三个问题,甲申乙那厮业务不精,三问三不知,一个都没答上,实在是丢尽了百晓城的脸。”叶馗噢的一声,道:“如此说来,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心下却起疑:“甲申乙已死,你又是从哪获悉了这些信息?” 丁辰道:“只限于后两问。” 叶馗来了兴趣,道:“说来听听。” 丁辰道:“叶先生当日提出的第二个问题:当今世上,除了黄泉剑,还有哪一种兵刃能留下古铜色印记?”他一边说,一边翻动《百晓天书》,但见他头不低、目不视,只凭双手在数千书页中摸索,好似那双手认得字一般。 不过须臾,丁辰就锁定了目标页面,说道:“兵刃方面,目前的确没有任何记载,不过有一种花,却有相似的功用。”照书读道:“夕阳红:根苦,性寒,微毒。注:汁液色呈古铜,沾之不去,可作浣染原料,仅见于天山南麓。再注:抹于血肉,色相无异于黄泉剑剑伤。” 叶馗道:“恁地大费周折,不如直接将正凶名字说与我听了。”丁辰含笑道:“叶先生说笑了,世传门规,不敢有违。”又道:“目前世上所知,仅这学名叫作‘夕阳红’的花,能落下黄泉剑与一模一样的痕迹。” 叶馗暗暗纳罕称异:“百晓城的名头果然不虚,事事都逃不过他们的耳目。当时荒郊野外,除了甲申乙,不知四周还伏了多少百晓生。”转念又想:“何以在树洞之中时,外面的百晓生目睹同伴命危,不出来相救。嗯,定是百晓城种种门规制约,再者多数百晓生武功低微,挺身而出的下场多半不过是平添一条尸体。” 念及于此,不觉向两岸侧首:“此时此刻,街道上行人中不知混了多少百晓生。”忽而嘴角边扬起一丝笑意:“全天下,也只有婆婆能令百晓生魂飞胆破,但凡婆婆所在之处,方圆数里,无百晓生敢踏足一步。嗯,婆婆的忌辰马上要到了,这边完事后,我可得先回一趟兵冢。” 叶馗道:“好,我记下了,下一问。” 丁辰迅速翻至目标书页,说道:“叶先生最后一问是问一种需要借助童男童女才能习练精进的武功。目前蔽城只收集到一些零零碎碎的情报,尚不完整,不过客人问及,百晓生自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恨甲申乙那厮职务粗疏,只词片句都没相告,小生今日一并念与叶先生听知。” 叶馗道了声“好”,丁辰读念道:“天耀四十三年,有妇自西来,年齿不定,奇功傍身。行经过处,稚子频有失踪,不见回。过不数日,往往于岩居穴处觅至,瘪壳空躯,无有幸免。” 叶馗情知百晓城自有一套编年系统,从不用当朝年号纪年。他粗略一算,天耀四十三年便是二十四年前,心头猛地一震:“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丁辰乍见叶馗全身微微发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触动了他什么心事,试探着问道:“叶先生,你还好么?” 叶馗矍然醒起,喘了两口大气,随即调匀气息,平复了心情,说道:“你只管念。” 丁辰道:“书中只记载了这么些内容。”叶馗突然一愕,道:“你刚才说与我听的这些内容,难道不算泄漏了那外来妇人的行止隐私?” 丁辰笑道:“叶先生此言差矣,我们对那妇人的姓名身世来历一无所知,又何谈泄漏一说。何况小生方才所述,陕北一带上了年岁的老人,知道的不少,算不得隐私。”合上天书,又道:“说一句题外话,我们百晓城也在追索这个妇人。” 叶馗眉头一挺,很是诧异,问道:“怎么,当今世上竟有百晓城找不到的人?” 丁辰脸上闪过一丝窘态,道:“说来惭愧,此妇人在二十余年前杀害了我们至少六名百晓生,百晓城有债必收,奈何蔽城苦苦搜寻了二十余载,仍旧毫无进展。”一声叹息过后,倏然间收起天书,起身道:“搅扰多时,小生也该去了。” 叶馗捏了两片金叶子,道:“钱不要了么?我可不喜欢欠人债务。”丁辰微微一笑道:“叶先生不追究甲申乙服务不周,蔽城已然感激不尽,又怎敢伸手讨要资费!”忽而面色一阴,冷冷说道:“百晓生还对得起无所不知这个口号吧?” 早前,甲申乙三问三不知,叶馗曾提议百晓生将无所不知改为狗屁不晓,丁辰这一问,显然是针对于此。 不待叶馗置答,丁辰哈哈大笑出了船篷,吟唱了一句:“无所不知百晓生,通天通地亦通人!”话音落,人也消失在了船头。 梢公在船尾发一声喊:“哎唷,这书生会使法术,怎地一晃眼的工夫,人就不见哩?奇怪,真是奇怪。” 叶馗坐在凉篷下,兀自揣度合计:“百晓生口中的神秘妇人同样来自西域,她天耀四十三年入关,距事发相差不过两年时间,幕后正主十之八九便是她了,可连百晓城都觅她不着,我又该从哪下手。”他此刻心绪平定,没了先前的激动,思考问题更加周全,转念又想:“‘夕阳红’也在西域,倘若百晓生没有编凑糊弄,真只生在天山南麓一个地方,也许询问当地牧民能得到些线索。”再想:“泰山派至今没来找我的晦气,天山这趟不跑也罢。” 乌篷船在转过一个弯后,来到岳阳城最繁华的一片路段。高柜巨铺内,坐的尽是华服珠履;舞榭歌台上,无一不是莺声燕语。 猛然间,半空劈下雷鸣也似的一声喝,只把梢公吓得魂飞魄散,一声“妈呀”之后,倒栽葱跌入了河水中。 只看斜刺里岸上有座五层高的酒楼,朱甍碧瓦,装饰豪华,檐前匾额镌有三个金字——云梦楼。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黄泉摆渡人,今日教你有来无回。”声音出自云梦楼的顶楼飞阁。 底下游人闻声,纷纷举首上望,但见一团黑影凛然立在飞檐之巅。众市民见状,无不指指点点,尚未议论开来,蓦地里只见那黑影身形飞窜而出,惊雷电闪般扑将下来。 叶馗正自凝思,听到喝声,即速起身,黄泉剑围着腰身转了一圈,登时将船篷一分为二,紧跟着在篷顶划了一剑,簌簌响声过后,两瓣船篷分别坠入左右两侧水中。 地面上,行人客贩忽见有人从十丈多高的楼上一跃而下,无不失声惊呼,纷纷躲避,心中祷告:“老天爷保佑,可别砸我头上。” 黑影来得凌厉异常,叶馗不用抬头,即可断定来人身手决非泛泛,单单这一份高空下跃的勇气,已然佼佼超众。要知人在空中,无所凭依,很容易落入任人宰割的场面,况且面对的是叶馗这样的绝顶高手。 叶馗凝立客船中央,轻哼一声,心道:“你既敢如此托大,我就教你学个乖。”举目去捉他身影,不料刚抬起头来,眼前一黑,太阳光晃眼的厉害。 黑影下的极快,转眼即至。 叶馗只瞧了个大概,再要抬头去望,纵横剑气已空降压至,当即左脚后踏,劲贯脚底。但见风平浪静的河面上,船身吱呀一声,船头陡然腾空翘起,余势不减,原地一百八十度,倒翻了个身,就像一块巨大的盾牌,将叶馗与黑影分隔在了上下两边。 那倒转的客船不待落水,在半空之中,就让黑影的重重剑光,大卸成了七八十来片。 再看叶馗,不知何时踏过浮萍,飘身到了左首的一艘画舫之上。游人歌女尖叫着往船尾去躲,不一刻都逃了个精光。 黑影立在一块碎木板上,随微波左右飘荡。 直到这时,叶馗才看清来人模样,全身衣衫鞋履,尽是玄色的打扮,半片寒铁面具遮住了右半边脸,而左半边脸上疤痕交错,凹凸不平,整张面孔,竟见不着一块原生面皮,当真是幼儿看了哇哇叫,莽汉也要吓一跳。 岸上,十几个闲汉拥簇在一颗大柳树下,争相看热闹。 “好犀利的一口宝剑!张兄弟,你见识广博,今日要请教你一回。” “老弟,你算是问对了人了,这口剑不同凡俗,正是名列《神兵册》第三位的无痕剑,当年魔教教主年轻时所使的便是这口剑了,后来十八路豪杰围攻九陀峰,无痕剑落入泰山派手中。” “这恶鬼一般的丑八怪是泰山派的人?哟,还真是不可貌相哩。” “小声点,那可是泰山十杰中排名第十的鬼遮面。你小子平日里吹嘘打屁,说什么跟泰山派多么熟识,泰山十杰全是你朋友,今儿个亲眼见着了本尊,你倒突然成睁眼瞎了。” “既然是吹牛皮,不往里加点佐料,怎么能吹的响亮呢!嘿嘿,嘿嘿!” 叶馗闻言,吃了一惊,他虽未曾见过鬼遮面本人,但早闻其名,看眼前人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武功竟是如此不俗,仅从适才那一招来看,即可看出他的功力要远远强于他那几位名不符实的师兄,实是个劲敌。当下凝神以待,不敢有疏。 心下同时暗自埋怨:“刚才乌鸦嘴乱说话,这下可好,泰山派真找上门来了。前人诚不欺我:饭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乱说,否则老天爷分分钟来打你脸。” 鬼遮面长剑斜指,慢步向画舫走近。 破碎的木板横七竖八漂浮在水面之上,浮力仅可支撑个小兔小猫,uu看书 uukanshu.om 他上百斤的重量压在上面,竟是如履平地,嘴上冷冷说道:“黄泉摆渡人,你胆子忒也不小,都欺到我泰山派头上来了,害了陆家八十三口人命,仍敢大摇大摆的抛头露面,是该说你蠢呢,还是你急着要往地府去投胎?”话音甫落,身形即起。 叶馗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对手已欺到了跟前,不禁暗自骇异道:“好快的身手。”当即黄泉剑圈转来格,只听得金铁声大作,影影绰绰中,两道幻影穿梭四方,飘忽不定。 无痕剑劈刺砍削,剑剑狠辣;黄泉剑托挡拒扫,招招严谨。双方你来我往,倏忽间,便拆了四五十招。 叶馗暗自心惊:“好犀利的剑招。”鬼遮面同样称异:“果真有两下子。” 两人一分即合,激斗更猛。剑影翻飞,直搅得天色为之一暗;鸣声回荡,震得人心神迷离恍惚。 叶馗直守了七八十招,方才取攻,黄泉剑招一旦发动,有如滔滔江水滚滚而来,一波还比一波盛。鬼遮面剑走如飞,在身前织了一道光网,滴水不漏,可对方剑势逼人,要喘上一口气,却也困难。 斗至分际,岸上突然有人喊道:“小师叔,师父急事找你。”声音粗浊,正是姜正龙的徒弟高百达。 鬼遮面再拆了两招,骤然后跃,一飘身,人已飞上了岸。 “黄泉摆渡人,终有一天,要取你项上人头。”一句话说完,便不见了踪影。 叶馗举袖揩去额头上点点热汗,心道:“看来这天山还是得跑一趟,让泰山派追在屁股后头,始终掣肘。” 第59章:1切皆在掌握之中 再说唐霞从方彪那得知了伏击叶馗的消息之后,心下盘算:“姓叶的魔头固然可恶,能够亲手替武林除害,绝对是义不容辞,可他毕竟将我等护送到了岳阳楼,不管他背后藏了什么阴谋诡计,诺言是守住了。倘若我们也留下来参与伏魔,难免给人留下话柄,讲我们峨眉派恩将仇报,反咬一口。嗯,既然如此,我就给他来个视而不见。这许多豪杰在此,还怕他插翅膀飞了!”当下领着众弟子进了岳阳楼。 银尾虾昨夜回报消息时,将唐霞等人身受“酥筋虚风散”之苦一并说了。方彪获悉后,命家丁连夜熬制了解药。 那“酥筋虚风散”的对应解药不难配制,只是所需药材比较繁复,有几味药必须新鲜采摘,恰巧巴蜀两地并无分布,以致拖到现今。峨眉派众人在喝下解毒汤药后,积郁在胸口的那股闷气,不消多时,便去得干干净净。 反泰山派大会在即,唐霞本以为方海晟今天怎么着也要出关了,没想到依旧没个人影,心里颇有些不爽,峨眉派与岳阳楼世代交好,如今峨嵋派处在生死存亡之际,在这关键时段,方海晟居然还在闭关练功。 她失望之下,便起了猜疑:“怎能如此凑巧?方海晟身为一楼之主,多少事务等着他去处理,他却能够安心闭关十数个月之久。哼,指不定是得了消息,怕我们来向他求援,因之故意闭关不出。”她原本指望方海晟能够站出来替峨嵋派伸张正义、主持大局。 刘常新则是想着楼外的除魔大战,思忖着待会儿外面叫起阵来,难免有所耳闻,于是提议去街上转一转,散散心情。 家丁当即在后门备了车马,魏云等年轻弟子连续走了几个月的山路,许多不见这般繁华的街道,一个个的都兴奋不已,探出脑袋瓜子,这边瞧瞧,那边瞅瞅,不时还要停下马车,去买上一些零嘴吃。 方小琬坐在马车内,望着自家大楼,忽然一条身影窜入她的脑海之中,心道:“我要不要回去跟他道一声别呢?就是不知师父肯不肯。” 思忖间,刘常新突然伸手向东首一指,道:“师姐,那不是点苍派么?” 唐霞循眼望过去,果见一家酒楼上靠窗口的位置,团团坐了四个人,而其中朝南位置上坐着的正是当今点苍派掌门人俞银峰,另外三个概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并无宋义在内。 唐霞心头蓦地烧起一把怒火,二话不说,窜出马车,飞步奔进了酒楼。她一上楼,就是一声怒喝:“俞银峰,将宋义那畜生给我交出来!” 俞银峰乍见唐霞,正要迎上去叙旧,不意遭对方当头一声呵斥,一时只觉得莫名其妙,问道:“贤妹,你这话该怎么讲?” 唐霞愤然道:“姓俞的,你少给我啰嗦,知趣的,就把人交出来,否则刀剑上见。”俞银峰一头雾水,道:“宋师弟是不是哪里得罪了贵派,我这个做掌门的管教不严,这就向诸位请罪。” 唐霞闪到一旁,不接受他的道歉,瞪目叱道:“少在那装模作样,上梁不正下梁歪,说不定就是你背后指使的。” 俞银峰三个弟子见对方三番两次对师父出言不敬,早憋了一肚子火,这时再也忍耐不住,齐声叫道:“唐师叔,别欺人太甚!”又转对俞银峰道:“师父,峨嵋派忒欺负人,咱就跟她们比划比划。”说着三人一齐掣出剑来。 俞银峰厉声喝道:“把剑给我收起来!”那三名弟子道:“但是……”俞银峰道:“但是什么,连我的话也用不听了吗?” 师命难违,三人只得以收起长剑。 刘常新见俞银峰疾言厉色,不像作伪,走上前作了个揖,道:“俞师兄当真不知?”俞银峰疑惑道:“知道什么?”唐霞顿足叫道:“师弟,你别上他当,点苍派出来的全是奸险狡诈之徒,没一个好东西。” 这一回,连始终一团和气的俞银峰,也禁不住皱起了眉头,拉下了面孔。 刘常新忙道:“师姐一时心急,并非这个意思,俞师兄切勿怪罪。”左手贴在背后,不住摇手,示意唐霞在真相大白之前,别再平白无故得罪人了。 唐霞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俞银峰强吞了这口恶气,问刘常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刘常新摇头叹道:“一言难尽啊!” 两人就近坐下,刘常新将整件事端原原委委道了出来。 俞银峰听罢,只觉得羞惭难当,几次欲言又止,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那三个徒弟原本怒目腾腾,这会儿好似被抽了筋的蛟龙,蔫头耷脑,全没了声响。 蓦地里,俞银峰猛地一掌拍落,喀嚓一声,面前的八仙桌登时少了一角,他咬牙道:“宋义他……他……我……”一股气出不来,只把脸憋得像只红苹果。 刘常新道:“俞师兄既然不知内情,不知者不罪,休气坏了身体。”俞银峰恨叹一声,哭道:“方师姐性行高洁,深仁厚泽,那畜生真是……真是畜生不如。”又道:“宋义是我师弟,我虽没教授过他,可他终究是我点苍派门人,如今闹出这等事来,试问我这个做掌门人的怎么脱得了干系?” 刘常新劝道:“一人作罪一人当,要怪就怪宋义那狗贼,俞师兄别太自责了。”俞银峰只是一个劲的叹气,道:“点苍派出了这么个……唉,俞银峰有违师训,实在是愧对列祖列宗啊。” 刘常新问起宋义的行止,俞银峰摇头道:“愚兄也有两个多月没见着他本人了,不过贤弟放心,愚兄自当倾尽全力,擒绑了那厮,来向各位谢罪。”命身后弟子道:“立即飞鸽传书回去,晓谕上下,一见到那厮,直接给我拿下。” 那名弟子高声答应了,立即奔下楼去办理。 双方再说了些话,刘常新得知俞银峰此番千里迢迢来到岳阳楼,亦是为了反泰山派大会而来。 点苍派因并派一事,内部分成了两个阵营,分别是以掌门人俞银峰为首的反对派和俞银峰师叔沉阳子为首的革新派。双方互不相让,就差兵戎相见了。 这一节,唐霞曾听宋义提及,心想:“那狗贼倒也没有全部撒谎。”对俞银峰四人的脸色不由得缓和了不少。 不知不觉到了午饭时间,峨眉派弟子一并在酒楼用了饭。饭毕,双方便自散了。 再说高百达领了师命,前来召回鬼遮面。当下两人回到泰山派在岳阳城的下榻府邸,穿堂过院,径直来到一座依水楼阁前。 鬼遮面见楼门紧闭,也不敲门,定立在门前,不发一声。 约莫过了两盏茶的工夫,楼门自开,只见里内榻上盘腿坐着个中年男子,昂藏七尺,相貌魁宏,蒸腾在头顶热气尚未散去,显然是刚刚调炼完内功。 鬼遮面进门就发问道:“黄泉摆渡人自行上门寻死,何以要便宜了他?” 这中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姜松鹤长子、当今泰山派代掌门、武林代盟主——姜正龙。 姜正龙拭干脸面、颈项上的细汗后,才不紧不慢说道:“一匹独狼而已,不急着取他性命,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办。”鬼遮面道:“可师父他老人家亲自关照过的,要黄泉摆渡人项上人头。” 姜正龙双眉一展,道:“到底是听我的,还是那老……”说了个“老”字,戛然而止,语气缓了缓,道:“姓叶的小子目中无人,敢欺负到太岁头上,那是决计放他不过,只是不是现在。” 鬼遮面沉默不语。 姜正龙走到书案前,提起笔来,一面写字,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姓叶的手脚功夫如何?”鬼遮面那伤疤交错的脸上微微抽搐了一下,冷冷答道:“给我三年时间,定教他命丧无痕剑下。” 姜正龙颔首道:“师弟你入门最晚,不过十年时间,便已参得泰山武学的奥旨,师兄相信你有这个实力。不过现在我需要你往西域跑一趟。”停笔拂袖,宣纸无风自起,径直飘向鬼遮面。 鬼遮面伸手接过,但见纸上只有三个字——枯木谷。他不明其意,问道:“这是?” 姜正龙突然右手一沉,雄劲掌力吐出,将一张木雕边几震了个粉碎,目露凶光道:“这便是你六师兄遇险的地方。”又道:“综合多方消息,魔教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我要你去探探他们的底子,顺便带几个人头回来,好教世人知道,招惹泰山派,是没有好下场的。” 鬼遮面道:“何必麻烦,我直接一把掀了他们的老窝。” 姜正龙面带笑意道:“那可有些难度,几个老家伙虽说残年余力,凑将在一块,还是不太好对付。倘若是逐个解决,嗯……”沉吟了片刻后,道:“到时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不清楚老家伙们还剩当年的几成功力。武三公是个莽夫,不足为患,反而是那个半死不活的老东西,你倒要当心一些。” 鬼遮面道:“师兄是指‘半死人’阮好伯?” 姜正龙点头道:“魔教七个长老,数他最为阴鸷,当年我就知道这个祸胎留不得。唉,事务缠身,拖着拖着就给忘了。”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噢,对了,坊间传言,段鲲鹏尚有一个儿子留存在世,找出来,一并结果了。”段鲲鹏便是火辰教已逝教主。 鬼遮面接了指令,不作停留,去马房牵了匹快马,取道西行。 待鬼遮面去后,高百达进来道:“师父,为何不趁此大好机会,除了那黄泉小贼,免得让人说闲话,觉得咱泰山派好欺负。”姜正龙抿了口红茶,缓缓说道:“这你就不懂了,现今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谁?” 高百达冲口回道:“姜弈?” 姜正龙道:“姜弈只要存在一天,便永远是为师的肘腋之患,不过他孤身一人,终究难兴大浪,靠现在这般躲躲藏藏,落到为师手里是早晚的事。” 高百达挠着腮帮子道:“不是姜弈的话,那是……魔教余孽?”姜正龙依旧是摇头给否定了,道:“你也知道说是余孽了。据你上个月回报,魔教又死了两个堂主,当年总共才十二个,到得这会儿,估计已经所剩无几。仅凭那几块老骨头想东山再起,哼哼,简直是痴人说梦,你小师叔便将是他们的催命判官。” 高百达摇头道:“弟子想不出了。”姜正龙微微一笑,道:“你马上就会知道了,至于黄泉摆渡人,现在还不是时候。” 高百达撇了撇嘴,心里头很是不解:“师父今儿是怎么了,当初听到开封府传来的消息时,他可不是这般表态的,怎地突然间态度全变了?” 姜正龙初闻陆家惨案时,的确是动了怒,但经过通计熟筹之后,发觉此事留给他爹姜松鹤来处理于他最是有益。 原来姜正龙恼他父亲迟迟不肯退位让职,甚至在接班人一事上,也始终是模棱两可,不给他指定。当时武林,多是嫡长子继承家业,可姜松鹤这么一装糊涂,原本无甚野心的姜弈,心思立马活络了开来。两兄弟嫌隙越来越深,以致最后反目成仇。 姜松鹤的疏懒态度,逼使姜正龙不得不采取强硬手段,做出了许多面目无光的事。在他心里,对父亲是有怨言的。当陆家惨案发生后,姜松鹤大发雷霆,下了死令,限姜正龙半年之内,带叶馗人头去见他。 姜正龙口头上自然是答应了,然而回去细细思量过后,却发现了一丝微妙,越想越觉得此事留给他爹来亲自处理最为合适。他总结出的理由是:黄泉摆渡人名声在外,实力自然不会太差,而他爹年老体衰,深居昆仑山之中,成天只顾着炼那长生不老药,手脚功夫极有可能早给落下来了。借黄泉摆渡人之手,结果了他父亲,既可为他正名,再也不用在盟主和掌门前加一个代字,又能消除心头的一大隐患。 自他与姜弈交恶以来,他深深忧惧着他爹突然哪一天脑子搭僵,立姜弈为泰山派新一代掌门人。眼下姜弈虽然只是光杆儿一根,不足为惧,可一旦得到他父亲的扶持,登即从叛逆弃子摇身一变为名正言顺的正统继承人。到得那时,情势变化,就人莫能测了。 倘若叶馗构不成威胁,让姜松鹤给杀了,于他而言亦无害处,省心省力,还诛却了武林一大公害。 当然这些算计,姜正龙是不会说与高百达听的。 师徒俩刚说了几句,陈有鹿报讯而来:“不出掌门师兄所料,三皇堡果然来了。刚接到线报,三皇堡副堡主裴大柱已进入岳阳城。” 姜正龙微微点了下头,捻须沉吟道:“该来的都来了。”转口问道:“有八弟的下落没有?”陈有鹿道:“目前还没有。” 原来欧阳飞当日在巴南的山镇酒楼中取得荒冥玉之后,便失去了影踪,高百达寻他不着,只能悻悻而归。俗话说:做生意的不嫌钱多,使拳头的不厌力大。姜正龙虽然已经有一身绝技傍身,可到嘴的鸭子飞了,还是让他大为光火。只是眼下尚不清楚欧阳飞是挟私叛逃,还是遭了毒手。 姜正龙道:“再加派人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陈有鹿答应了,又问:“掌门师兄,齐集在岳阳楼的各大派,该怎么处理?” 姜正龙呷一口茶,道:“我自有料理处。”吩咐门外家仆道:“将宋义带来。” 高百达素来瞧不起宋义,道:“师父,找那老东西来干嘛?” 姜正龙脸色一沉,道:“还不是清理你们闯出来的烂摊子。”不待高百达辩解,沉声道:“为师几时允许你们向峨嵋派发难了?为师不过让你们探探峨嵋派的底子,你们倒好,给我捅这么大个娄子出来!” 高百达见师父好似动了怒气,脸色唰的一下就白了,忙道:“峨嵋派覆灭,跟弟子全无关系。弟子也不知紫云宫何以会一夜之间烧成了白地。”姜正龙哼了一声,道:“谅你也没那本事,我指的是方翎,姓方的性情温厚,在江湖上颇有些口碑,她本人与岳阳楼又是关系匪浅。经你们那么一搅和,原本三言两语即可化解的矛盾,眼下即便为师卑躬屈膝去赔话,也多半是白费口舌。” 高百达低垂着头,怯生生地道:“弟子知错了。”随即推卸责任道:“伏击方翎全是宋义那老不修整出来的馊主意。” 姜正龙双眼一翻,喝道:“没你们点头,他敢擅自行事?”陈有鹿见躲不过去,只能挺身说道:“师兄,这回是我疏忽大意了,有什么处罚,我一人领了。” 姜正龙与陈有鹿终属同门师兄弟,不能做的太过,让陈失了面子,况且眼下用人之际,点到为止即可,当下缓和了语气,道:“算了,本来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偏生那个凑巧,峨嵋派发生内乱,如今唐霞那婆娘认定了我们泰山派是整件事端的幕后主谋。此时此刻,说不定正在筹划复仇大计呢。” 高百达叫道:“她敢?”刚昂起头喊了一声,遭姜正龙一横眼,又蔫了下去。 陈有鹿进言道:“紫云宫内乱的原由,我已经有了眉目。”当下附耳与姜正龙说了。姜正龙听过之后,嘉许道:“如此一来,就容易处理了。” 说话间,宋义在家仆带领下,唯唯诺诺而来,一进门,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哀声乞恕。 姜正龙懒洋洋地抬起眼皮,道:“宋师兄这是何故?起来吧。”宋义哪敢,身子伏的更低了,都快贴地面上了。高百达喝道:“我师父叫你起来,你就给我起来。”伸手一拉,硬将宋义拉了起来。 宋义提心吊胆地站在原地,不敢直视姜正龙,抖抖索索了好一会儿,才道:“小老儿成事不足,有负盟主所托,我真是该死。”说着又要使那苦肉计,让陈有鹿给拦下了。 姜正龙道:“峨嵋派一事全因沟通不畅,以致引发了这么一场误会,怪不得宋师兄。”宋义听他这般说,原本困惑的脸上更加的茫然了,道:“误会?” 姜正龙道:“当然是误会,江湖上正道各派亲如一家人,峨嵋派份属咱正义道,好端端的,本座为何要进犯同道中人!”宋义张着个嘴巴,不知该如何措辞。 姜正龙道:“不过事已至此,误会与否,都不重要了。眼下峨眉弟子盘桓在岳阳城内,誓要拿宋师兄脑袋去祭祀日前惨死的同门,不知宋师兄怎么说?” 宋义失语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道:“全……全听盟主……指示。”姜正龙微微颔首,道:“既已木已成舟,再懊恼反悔也换不回明净散人的性命,为今只有负荆请罪,峨眉派弟子看在本座这个代盟主的面子上,或许能饶过宋师兄这一回也说不定。” 宋义心中直叫苦:“负荆请罪?那岂不是送上门去给人家随意宰割吗。” 姜正龙一瞥宋义的神情,即能将他心中所想猜个八九不离十,问道:“难道宋师兄有更高明的法子?本座洗耳恭听。”宋义苦着个脸,只能道:“全依盟主安排。”心里头暗暗做出了决定:“大不了说僵了,我全赖在高百达这厮头上。” 姜正龙满意点头,再交代几句,便打发他去了。 高百达挠着头道:“弟子有一事想不明白,师父既欲一统全武林,眼下峨嵋派内忧外患,正是吞并峨眉派的天赐良机,为何……”他本想说为何缩手缩脚、踟躇不前?可做徒弟的哪敢这般说教师父,即使给他七八十个豹子胆,也说不出来。 知徒莫若师,姜正龙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斥道:“你懂什么?”高百达唯唯点头道:“师父定有深意,只是弟子愚钝,想不通。”姜正龙道:“你当然不明白。我问你,当今武林,哪个门派势力最大?”高百达想都没想,昂首拍胸道:“当然是咱泰山派,那还有什么说的。” 姜正龙道:“噢?依你看来,三皇堡如何?”高百达道:“三皇堡人数是比我们多,不过尽是些没用的喽啰,论综合实力,哪是我们的对手。” 姜正龙道:“没用的喽啰?哼哼,你可知《邪侠恶仁榜》前一百名中,三皇堡占了多少个席位?”高百达一挥手道:“我管他们有多少,我只晓得第一是咱……”说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他师父不喜欢他们提及师祖。 姜正龙斜了他一眼,道:“三师弟,你来跟我这个没见识的徒弟说说,《邪侠恶仁榜》前一百之中,三皇堡有多少人?”陈有鹿道:“比我们多了整整两倍。” 高百达听说,不由得大吃一惊,骂道:“百晓城那群灰孙子,肯定是私下里收了三皇堡的重贿,否则哪能比咱多了这许多。” 姜正龙微微摇头,心道:“记得当年这小子入门时,姜弈就曾说过:‘别瞧他现在看似蛮机灵的,日后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嘿,还真让他给说中了。”说道:“《邪侠恶仁榜》固然有出入,uu看书 .uukansu但也能够侧面反应我们与三皇堡之间的差距。为师倒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只不过现实本就如此。若只是掌门人比拼,为师或许能够胜姓韩的一筹;每边挑出十个人来捉对厮杀,嗯,估摸着各有胜负,难分高下;如果两边都是倾巢而出……”摇了摇头,道:“必定是我们大败亏输。三皇堡才是为师一统天下道路上最大的拦路石。此次全面出击的真正意图有二,一则是为了试探各门各派对于并派的态度,再者就是为了刺激刺激三皇堡那三个当家的。” 高百达愕然道:“刺激三皇堡?弟子不太明白。” 姜正龙道:“敌人兵强马壮,不想办法造点风浪,从内部瓦解它,凭我们现在的体量,怎么吃得了它。”又道:“十五年前,正是他们内斗最厉害的时候,你师公才能跨过这座大山当上武林盟主。要知道,往前七届武林大会,盟主一职,无一例外全让三皇堡给占了。” 高百达心中暗自计算:“武林盟主九年一选,七个九年,那就是一个甲子了。师公厉害如斯,目前也才当了两届。” 姜正龙接着说道:“想当年秦国虎狼之师,尚且是循序渐进,逐一吞并的六国。泰山派目前虽是武林魁主,可单单一个三皇堡,就够我们喝上一壶的了,为师再怎么自大,也不敢公然与全天下为敌。” 高百达仍旧想不明白,道:“这么一来,岂不是暴露了计划,给了他们联合反扑的机会?”姜正龙冷哼一声,道:“哪能由着他们联合起来,为师自有妙计对付。” 第60章:3家会议 回到岳阳楼内,当晚,十数个门派齐聚一堂。家丁既要接待来宾,又要安排入住,忙得是焦头烂额。 唐霞在得知围剿叶馗的行动失败后,鄙夷地笑了笑,扫了一眼群雄,暗地里忍不住讥嘲道:“真是吃饱了的羊肚子——一群大草包。” 方小琬见大厅内不少豪杰都摆着面孔,缄口无言,只道是闹了矛盾,问过家丁之后才得知内情,忙问:“那人去哪了?”家丁摇头道:“谁也没瞧到,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唐霞见方小琬神色不太对,呼唤她到跟前,问道:“琬儿,你问那黄泉恶贼的去向做什么?”方小琬支吾道:“没……没什么,只是好奇而已。” 唐霞支起眼角,半信半疑看着自己的徒弟,道:“你跟师父说实话,上回你俩单独相处的几天里,他有没有欺侮你?” 方小琬想都没想,直接否认了。其实那夜她与叶馗较劲,叶馗不耐烦,二话不说将她抗在了肩头,之后还提了她的背心下了山寨,晚间更是孤男寡女在山洞内共处了大半夜。她之所以没有如实禀告,还是怕师父多想。 唐霞点点头,道:“自古正邪不两立,他这回虽然没有加害于我们,但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日后会做出什么无耻勾当来,别再与他打交道了,知道不?”方小琬垂着头道:“知道了。” 方小琬暌隔良久回到家里,对于家中一切,除了陌生还是陌生,明明是主人家,却仿佛跟个宾客一样,处处都透着不自在。 她无意交际应酬,准备回房歇息,肩头冷不防被人拍了一下。回过头来,空空的楼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道是累坏了,起了幻觉。刚这样想,又吃了一记鬼拍肩,切切实实,绝非虚幻,可环视周身,依旧是空无一人,方小琬费解不已。 背后细微风声再起时,她猛地反掌回削,同时呵道:“是谁?”目光尚未看清对方的面目,只觉得手腕一紧,率先给对方拿住了。方小琬反应迅捷,当即左掌下穿,紧随而至。 那人叫道:“琬妹,是我呀!” 方小琬一怔,左手停滞在了半空,是她熟悉的话声,凝眼望去,但见对面立着一个俊俏青年,长身玉立,白净面皮,身上披了件百花锦袍,腰系一条蓝田墨玉带,嘴角扬起,正冲着她盈盈微笑。 方小琬一看清来人相貌,登时喜上眉头道:“燕……俊城哥,你怎么来了?”那俊俏青年道:“如此盛会,怎缺得了我?”方小琬愕然道:“盛会?”那青年道:“江湖上早传开啦,为抵制泰山派吞并天下,各门各派齐集岳阳楼商讨御侮大计。唉,不说这个了,琬妹,你近来可好吗?” 两人数年不见,不知有多少话要说,正想好好叙一番离情,青年的伴当不早不晚唤他来了,说是有紧要事。 青年把手一挥,道:“什么要紧事,不能等明天再说?”那伴当道:“副堡主来啦,正召见公子爷。”青年丝毫不以为意,道:“姓裴的来了又怎么样?明天再说。” 方小琬虽有些沮丧,但也不想好朋友为了她,坏了规矩,说道:“俊城哥,你去忙吧,我也正好有些累了。”听方小琬这般说了,青年才不情不愿说了声:“好吧。” 伴当口中的副堡主便是三皇堡裴大柱了,这俊俏青年对副堡主的召见毫不在意,只因他是三皇堡中上官家的少主人,复姓上官,双名俊城。 三皇堡不同于一般门派,乃由三家共同把控,轮流执权。 大约在两百年前,贺兰山脚的一家傍村酒肆内,三个风尘奇士先后入店吃酒,不意期间闹了口角,并动起了手。三人皆是身怀奇功,几番较量,难分伯仲。到得最后,谁也没制服谁,反起了惺惺相惜之情。 三人俱是直爽性子,当场把盏来痛饮,酒浆催动之下,言语更是投机。是夜秉烛长谈,好不愉快,只叹相见恨晚。常言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三人当夜便义结金兰,就在那贺兰山脚开宗立派,起名三家堡,而三家分别是韩氏、上官氏和匡氏。 三人精明强干,当然知道一山难容二虎的道理,为免后人同室操戈,定下了六年一轮换的律例,另外两家在此期间必须全力辅佐当家的一方。 随着时间推移,经过几代领导人井然有序的经营,三家堡势力日渐壮大,到得七八十年前,更是一跃成为武林第一大派。不论是门徒数量,还是个人号召力,皆是首屈一指,也是在那个时段,三家堡正式改名为三皇堡。 然而好景不长,有句老话说的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往大往小延伸,皆能适用。 三皇堡声名鹊起的同时,难免要引来些溜须拍马的苍蝇,四方趋奉献媚下,人就容易飘飘然了。在权力、名誉、金钱的熏染下,人性的弱点暴露无遗,三家子弟逐渐变的不可一世起来,即便是最底层的佣仆,看其他门派的人,都要低看一眼。 横着走的人,他的字典里是没有“退让”两个字的,当两个横着走的人碰到一块,那就只有狭路相逢勇者胜了。矛盾就这么由下向上蔓延了开来。到得十数年前,更是达到了顶峰,以致让姜松鹤抓住了罅隙,在武林大会上勇拔头筹,夺去盟主一职。 殊不知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失去了武林魁主的光环,反使三家瞿然醒觉,想起先祖的诫训:“人心齐,泰山移;人心散,搬米难。” 三家杀牛宰羊,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重宣先祖当年的誓言。一时间,三皇堡士气大振,豪言要夺回那天下第一的宝座。 之后一段时间内,三皇堡上下一心,群策群力,倒真有脱胎换骨、枯木逢春的态势。只可惜没有长久,到得今日,又快成了各自为政的局面。 上官俊城作为上官家的少主人,幼年时便随父亲来往于中原各地,早早认识了方小琬,在童年时期,两人就建立起了友情。 眼看着方小琬离去的背影,上官俊城很是不爽,道:“该死的裴大柱,拿根鸡毛当令箭,真当自己多大的本事,他要见我,我偏不去。” 他那伴当见少爷耍起了小性子,忙劝道:“公子爷,眼下毕竟是韩家当权,咱还是去一趟吧,要不然日后碰头,面子上说不过去。” 上官俊城嘴上这么说,心里头还是有数的,去楼下喝了几杯酒,方起身前往裴大柱下榻处。 三皇堡在岳阳城内自有府邸,与岳阳楼相距不远,半盏茶的工夫就到了。 上官俊城携了亲随穿过正门,直奔中堂。来到堂上,见韩家和匡家的代表已然到齐。目前当权的韩家来的是副堡主裴大柱,匡家则是把上一代老家主匡柏年给搬了过来。匡柏年年过花甲,神智早几年前就已经不清不楚的了,匡家派他来,显然对泰山派并派一事不甚在意。 上官氏几个元老其实对姜正龙持的也是鄙夷态度,认为泰山派不过是个暴发户,加之近来又起了阋墙之争,经不住几年时间,必定垮塌。若非上官俊城坚持要来,上官家原本是一个人都不出的。 三家虽然互有心病,底下里经常互相较劲,表面上倒是一团和气。三家代表说了些场面话后,各自坐定。 裴大柱见匡家拨来个又聋又哑的老糊涂,半躺在红木椅上,耷拉着脑袋口水直流,不由得心中生厌。再看上官家,却是另一番情景,已经半当家的上官俊城亲顾,上官家最强的剑客“翼双飞”兄妹俩凛凛然分立左右。兄长冥翼着浅黑色缎袍,妹妹苍翼着草青色绸衫,胸前“上官”二字赫然瞩目。 裴大柱正打量着苍翼,蓦地里忽见四道凌厉的目光激射而来,穿过肌肤,直刺心尖,他打了个哆嗦,不敢再与两人有任何视线上的交集。 上官俊城道:“副堡主召小侄来,不晓得有何见教?”裴大柱摆了摆手,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见教不见教的,只是想跟贤侄商酌商酌,晚间群英宴上,怎么个计较?” 上官俊城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道:“小侄愚钝,还请副堡主多提点两句。”裴大柱道:“待会儿吃大锅饭时,那帮孙子肯定推咱三皇堡作首脑,来对抗泰山派,但是姜正龙又没招惹过咱们,到时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不待听完,上官俊城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努了努嘴,心道:“我不信韩铜猊事先没与你讲明?现在来问我,不知打的什么鬼主意。” 韩铜猊便是当今三皇堡的堡主了,裴大柱是韩铜猊的大舅子,兄凭妹贵,捞了个副堡主来当。依理来说,贵为副堡主,没几手与之身份对应的功夫,底下人难以信服,可裴大柱好吃懒做惯了,要他改性,比登天还难。进入三皇堡十数年,整日价只知道偷闲玩乐,除了些唬弄人的花巧把式,可以说是身无半点长处。 此次前来岳阳楼,韩铜猊早将个中备细说与裴大柱听了,怕这个大舅哥记不住,还特意誊录在纸上,哪晓得这裴大柱路途中图方便,拿来当手纸擦了屁股都不自知。 直至事到临头,才惦记起来,思来想去,只记得那张纸让他对折了四回,与他屁股眼亲吻了五次,方给报废。至于纸上内容,是半点都不记得了。慌乱之下,才招来上官俊城,想要借鉴一下他的主意。 上官俊城来岳阳,全是为了见方小琬,至于姜正龙与泰山派,他压根没放半点在心上。当下说道:“小侄浅见薄识,全听副堡主示下。” 裴大柱见上官俊城又将问题推了回来,眉头立即耸了起来,想要再强推过去,匡家老头突然直挺起身子,拉长了脖子,叫道:“老爷我不差钱,uu看书.uukanshu.co要活虾,不要死虾。”原来他是把上官俊城的“示下”二字听成了死虾,一句喊完,又瘫在了椅子上。 裴大柱翻了个白眼,再待说话,上官俊城已起身来作辞行,他心里挂念着方小琬,没工夫在这闲扯。 裴大柱心里不痛快,却也没奈何,只能随他去。望着上官俊城一众离去的背影,裴大柱起疑道:“上官俊城那小子平时要么天天不出门,要么就是个把月的不回家,什么时候对这类门派事务感兴趣了,其中必然有诡。”他身后一个随从道:“副堡主敢情还不知道呢,上官少爷全是为了岳阳楼的方大小姐而来。” 裴大柱“噢”了一声,道:“有这事?我倒不晓得。”另一个年纪较大的随从叹道:“现在的公子哥啊,心思全搁在风花雪月上了,再厚的家业都要给他们破败光。” 裴大柱道:“年轻人嘛,都是一个样,目光短浅还无知,整副脑子全挂在情情爱爱上面。我跟你们讲啊,大丈夫要有作为,绝对不能在女色上栽跟头,一旦犯了‘溜骨髓’三字的,以后一准没出息。” 他正指手画脚,侃侃而谈,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女子嬉笑的声音,继而跑进来一个随从,报告道:“副堡主,你要的花娘都请来了。” 裴大柱听到“花娘”二字,正色庄容立时换成了他嫖堂子时专有的淫亵面孔,搓着双手,道:“漂不漂亮?风骚不风骚?”那随从竖起个大拇哥,同样一脸的猥琐相,道:“骚的不要不要的。” 只听得裴大柱“嘻嘻嘻”一声淫笑,人就不见了踪影。 第61章:水落石出 再说上官俊城刚走出大门,岳阳楼的家丁便来邀请赴宴。 方家大楼虽是岳阳城第一高楼,但由于每层楼各有用处,若要设下这么大的宴席必须重新布置,家生物事搬搬进进不是一般的太费周章。方彪懒得料理,便把宴会一事全权交与了岳阳城第一酒楼——云梦楼。 方小琬稍作歇息后,与鱼鳖虾蟹四将一道移步云梦楼参加群英宴。 来到楼前,但见火树银花,锦绣盈楼,灯烛荧煌,直把周遭照得如白昼一般。五层楼尚不够用,且幸掌柜交际广泛,又调遣来四艘画舫,停泊在楼前河道之中,每艘五六桌,四条船上共摆了二十来席。 方小琬随着人群步入酒楼,伙计堪堪摆盘完毕,只见酒席之上满贮醲酝、肉山脯林,清一色的全是湘楚特色,茶是君山银针,酒是衡阳醽醁,菜肴有辣子鱼头、岳阳三蒸、红煨羊蹄花、玉珠水鱼、滑蛋银鱼、子龙脱袍、八宝鹌鹑、虫草柴把鸭、洞庭金龟、冰糖湘莲、红烧寒菌等等等等。 群豪见了,喉咙口无不咕嘟咕嘟,直吞口水。些许馋酒的壮着胆子,偷偷用手指蘸了来舐;馋嘴的则见没人瞧时,这边扯个鸭腿,那边顺块羊肉,一到手立即往嘴里一塞,吃的满嘴是油。 与会者之中,风头最大的,自然要数上官俊城和裴大柱了。群豪都没想到三皇堡副堡主和下一任准堡主会同时来与会,毕竟泰山派并未开罪于三皇堡,一时都围拢来说亲道热,设法攀附结交。 即便是齿落舌钝的匡柏年身边,也是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个水泄不通。 个别初出茅庐的后生,好不容易见着个大人物,连谁是谁都没搞清楚,就想上去凑热闹,给一旁的老江湖拉住道:“别白费力气了,匡柏年早就痴呆啦,别说你个外人,即便是他亲儿子来,照样两眼一翻,不作认识。” “啊?原来这个老头子就是前任三皇堡堡主,怎地成这模样了?” “啧,你小子的耳目也忒不灵通了,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费了半个多时辰,群雄才依序坐定。岳阳楼作为东道,鉴于楼主方海晟闭关未出,便由少主人方彪发表致辞,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后,群雄只道终于可以放开肚皮大吃一顿了,不期方彪话锋一转,说道:“开宴前,想请各位英雄好汉再见一位贵宾。” 群雄左右张望,不知他言语中的贵宾到底是谁,交头接耳道: “还有谁没来?” “会不会是他老子出关了?” “莫非是三皇堡堡主大驾亲临?” 裴大柱与上官俊城四目交顾,同样诧异。 七嘴八舌中,楼梯上响起一阵橐橐的脚步声,未见其人,爽朗的笑声就已响彻云梦楼。群雄循声望去,只见楼梯口龙骧虎步走出一丛人众,为首一人威风凛凛、气震四方,不是别人,正是他们此次大会要声讨的泰山派姜正龙。 身后五人,眉扬目展,每一个都是威名赫赫,从左至右,分别是泰山十杰排名第二的“五松大夫”白头翁、第三的“岱神宗”陈有鹿、第五的“大盘手”蒲晔、第七的“开天斧”牛铅以及排名第九的“探海无底”袁中侯。 加上排在首位的姜正龙,泰山十杰到其六,姜正龙此番基本可算是全员出动。 群雄张大了嘴巴,面面厮觑,他们齐集于此,就是为了要对付泰山派,如今还没开始讨论呢,正主反而到了。 众人你看我,我看他,没有一人出声,暗下里却早就骂开了,直骂方彪两面三刀。更多的则是低下了头,他们之所以要对付泰山派,全因姜正龙威逼恫吓他们让出祖上基业。常言道:做贼心虚。他们没有做贼,不知为何一见到姜正龙,心下直犯虚。 现场一片寂然,气氛十分的微妙。蓦地里,匡柏年一跃而起,跳到了桌上,单膝跪下,大声喊道:“皇上驾到!”他一声喊完,又猛地挺直站起,沉着嗓门喊道:“威——武——” “威武”完了,声调再变,这回成了女声,唱道:“对面山头的阿哥啊,你抬头看,天上的鸟人成千百;对面山头的阿哥啊,你低头瞧,水里的王八黑漫漫……” 这本是一首传诵于民间的粗鄙山歌,这会儿听来,仿佛是在辱骂在场群豪。 匡柏年意犹未尽,还要唱,让随从七手八脚给抬了下来,服下两颗归心丸后,又回复了先前一滩烂泥的模样。 裴大柱气得面皮紫胀,他韩家与匡家私下里虽有嫌隙,但匡柏年怎么说始终都是三皇堡的人,丢的可是三皇堡的面子,当下站起来作个四方揖,道:“老堡主年老失态,还请各位多多担待。”他虽好逸恶劳,嘴皮子功夫倒还可以,这些年来,场面话学了不少,否则韩铜猊也不会派他出来应酬事务。 匡柏年这么一闹,气氛更加诡异,些许耐不住笑的,只能以咳嗽掩盖。 “这哪是痴呆,分明是疯癫了嘛!” “嗨,疯癫,痴呆,还不都是一回事。” 常言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唐霞自姜正龙一进场,脑袋里就嗡的一声炸开了,到得这时,眼眶之中已然充满了怒血,再也忍不住,冲着方彪吼道:“方彪,你这是什么意思?”方彪忙道:“唐师叔且息怒,听侄儿解释与你听。” 唐霞一挥手,差点打了方彪一个耳光,道:“用不着你来解释。”指着姜正龙道:“今儿个有我没他,有他没我。”话毕,唰的一声,佩剑出鞘。 刘常新等见状,自也齐齐拔出长剑。 唐霞的反应,全在姜正龙意料之中,只见他朗声道:“误会,误会,全是误会啊。”厉声道:“把宋义给我带上来。” 唐霞听到“宋义”两个字,刚到嘴边的骂词吞了回去,且看姜正龙耍什么花样。 不一刻,高百达将宋义领上楼来。 峨眉派这边尚未有人开口,点苍派掌门俞银峰率先跳出来叫道:“宋师弟,外面的传言是不是真的?”宋义低垂了头,不敢与众人照面。 俞银峰红胀着脖子,喝道:“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半晌后,宋义点下了头。 俞银峰极看重门派声誉,容不得半点玷污,这时气得全身发抖,切齿道:“点苍派的脸……都……都让你给丢……丢尽啦。”掣出长剑,就要当场结果了宋义。 姜正龙道:“且慢。”箭步踏上,骈指在剑柄顶上一捺。 俞银峰只感觉到一股强力压在了剑柄之上,不待拔出,长剑又归入剑鞘。待要再发劲,剑刃好像给焊死了一般,半点也动弹不得。 俞银峰又惊又怒又骇,口齿也不清了,道:“你……” 姜正龙抬手道:“俞师兄,且再给他个机会,让他将整件事情原原本本说个明白,不看姜某人的面子,就当看在峨嵋派众兄弟姐妹的情面上。” 俞银峰拿捏不定,向唐霞求问道:“贤妹,你看……”唐霞也想听听宋义的说辞,与刘常新交换了个眼神后,说道:“要取狗贼的性命,不急这一时半刻,且看他如何狡辩。” 姜正龙见唐霞首肯了,厉声道:“宋义,你也听到了,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阐明真相。你要是有半句虚语,休怪本座辣手无情。” 宋义低垂着脑袋,喏喏称是,眼角稍稍抬起,立即感受到峨眉派全体成员灼热的怒光射将过来,只能苦着脸说道:“方翎师姐之所以……唉,全怪我虚荣心作祟,闻知盟主有并派之意,就想躬先表率,立个大功,日后好在盟主面前邀功,讨个副职做做。” 俞银峰听到这,忍不住破口大骂,只是他为人老派,不谙口舌之道,来来回回就那几句。 宋义见自家师兄这般不留情面,也动了怒气,反手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叫道:“我是无耻,我是卑鄙,可我也是人。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师兄你没资格指摘我。”不待俞银峰反斥,紧跟着道:“扪心自问,师兄你哪点比我强?天资我比你高,功夫也是我练的好,交际应酬我更是强你千百倍。” 俞银峰没料到宋义会突然把矛头对向自己,一时张口结舌,定了定神后,才道:“你说的没错,论才智论人缘,我都及不上你。” 宋义听了这话,气势更盛,叫道:“那为什么师父还是偏袒你?掌门一职明明该是我宋义的。师兄你说,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我宋义天生就低人一等,永远只配给人当下手?” 俞银峰踏上一步,正容亢色道:“你自个儿心里清楚的很,我们点苍派收纳门徒,看重的不是天赋的高低、武功的强弱,摆在第一位的永远是做人的品德操行。” 宋义满脸不屑道:“品德操行,哈哈,真是可笑!我做了二十年的大好人,又得到了什么?”突然扬声叫道:“师父若是传位与我,我品德操行保证比你俞银峰强一千倍一万倍。” 俞银峰待再驳斥,宋义手一挥,道:“别说了,今儿个不是来翻你我的旧事。”昂首走到峨眉派弟子面前,躬身拜道:“唐师妹,刘师弟,是我对不住你们。方翎师姐全是我自作主张下的手,与泰山派无关。” 唐霞哪里会信他,断定他是受了姜正龙的胁迫,冷哼了一声,道:“少在那惺惺作态,你自个刚才也承认了,姓姜的有吞并全天下的意思。若没他的命令,你们这帮狗腿子哪敢这么放肆!” 姜正龙站出来道:“唐师妹,愚兄要纠正一点,姜某的确有让天下门派合而为一的想法,也如实去做了,但并非是唐师妹所想的那般。常言道:能者居之。世上比姜某人长进的豪杰不计其数,在场就有不少,我这点能耐,又怎敢夸下吞并全中原的海口! “再多说一句,想必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所了解,家父当年之所以能当上武林盟主,一是祖宗庇佑,再是因为许多前辈耆宿没上台领教,我泰山派这才侥幸成为了武林魁主。” 群豪面面相望,心想姜正龙的第二点说的未免客气,众人心里都清楚的很,直白说来,上上届武林大会姜松鹤能最终夺魁,就是三皇堡闹内讧。至于上一届,只能算是三皇堡运道不好,两大家主身染重疾,最后只有一家出席了大会。 姜正龙又道:“姜某此次邀集各大掌门人商议合并一事,全是出于对中原武林未来的担忧,又岂会使那鬼蜮伎俩,来谋害咱同道中人?”唐霞认定了姜正龙是背后主谋,对他的话是一句都不信,撇过了头,正眼都不看他一下。 刘常新冷然道:“不用再浪费口舌,我们是不会相信的。” 姜正龙倒也不气急,平心静气道:“调换一下立场,姜某可能也是这般反应。但我要多问一句,倘若我真心有意用强,来完成那所谓的一统天下的霸业,为何偏偏只针对方师姐一人?” 唐刘二人听说,不觉大吃一惊,不待他俩弄明白,姜正龙作了个四方揖,朗声道:“姜某今儿个要向在座各位讨一句公道话,敝师弟和劣徒在登门拜访的过程中,有没有使用武力伤害过在座各位一根寒毛?” 群雄左右相顾,好一会儿,都摇了摇头。 人群中有几个道:“态度不太好,害人倒不曾有过。” 姜正龙听了,很是满意,跟着就他师弟和徒弟的态度问题向群豪赔了几句话,再相谢了众人。 这一来,唐霞和刘常新彻底哑口无言了,两人对视了一眼,心中同时疑惑道:“难道真是宋义为了讨好泰山派,擅自搞出的勾当?” 刘常新猛地揪住宋义的衣襟,骂道:“你个狼心狗肺的禽兽,亏师姐那么信任你!”宋义扯着哭腔道:“没错,我是狼心狗肺,我是衣冠禽兽,我见利忘义,亏负了方师姐的好心好意,污辱了点苍派的声誉,我……我……我不配为人。”说罢跪在地下,抱着刘常新的大腿嚎啕大哭。 刘常新一脚将他踹了出去,宋义又爬过来递上佩剑,道:“刘师弟,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刘常新见他这副疯癫的模样,心里发毛,连着往后退了好几步,叱道:“你少在那装腔作势。”宋义摇头道:“我没有装腔作势,我知道错了,真的,只是大错铸成,悔之晚矣。你们这就杀了我吧,好让我到阴曹地府去向方师姐请罪。如果一刀不够解恨,就千刀万剐。”说到最后,五官扭曲成了一团,好似真的疯了一样。 刘常新一时没了主意,转向唐霞寻求意见。唐霞摇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两人正没有理会处,余赛男叫道:“杀了你脏了我们的手,你自寻了断吧。”在她眼中,不论真假,宋义都是她的杀师仇人。 宋义呆呆地瘫坐在场中央,半晌后,咬牙道:“好,既然如此,宋义就用这条贱命向各位谢罪……” 就在他反手横剑、引颈待戮的那一瞬,“五松大夫”白头翁霍地跃入场中,双脚不待落地,凌空一掌拍在了宋义后心窝。 宋义“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踉跄着回转过身,眼神中充满了诧异与不解:“你……你……哇啊……”又呛出一口鲜血,身子一软,委倒在地,再也没了动静。 白头翁往尸身上啐了口口水,骂道:“我呸,就你这卑鄙小人,一条贱命就想抵消以往所有罪行?我偏不成全你。” 自戕与横死,虽说结果都是一样,但于武林中人而言,却是大有区别。自戕,那是以死抵罪,过往罪行一笔勾销,死后尚能留下一个改过自新的名声。横死在他人手中,那便是死了也是白死。 底下有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低声问道:“这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是谁啊?” “现在的年轻人,毛都没长齐,就出来混江湖了,大名鼎鼎的‘五松大夫’白头翁都不认识?” “他就是白头翁呐?咦,不对,白头翁不是姜正龙的师弟吗,怎么看起来比我八十三岁的爷爷都要老?” “懒得跟你解释,那谁,你来说。” “五松大夫自从娘胎生将出来,就是这副模样,要不然他爹娘吃饱了撑着,好端端的,给自家儿子起个白头翁的名字。” “噢,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他是人老心不老嘞!” 姜正龙吩咐门下弟子,将宋义的尸身清理出了云梦楼。 宋义至死都没阖上双眼,瞪大了的眼珠子,好似在诉说着什么。至于他何以会突然之间转性,原因就在于两个时辰之前姜正龙与他说的一段话。 姜正龙当时与宋义说明了现状,告知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向峨嵋派负荆请罪,他心中不愿,可一旦失了泰山派的庇护,那当真只有死路一条。 宋义花了中间的两个时辰,独自演练可能会出现的措辞,不意一开始就出了意外,俞银峰的横加出手,差点毁了整盘计谋,还好姜正龙反应迅速,及时给化解了。宋义脑子也算机灵,当场借题发挥,靠着与俞银峰的一段争执,道出了自己的动机,跟着巧舌如簧,把唐霞和刘常新都给唬住了。 最后引颈就戮的苦肉计,依旧在事先的排练中,只不过姜正龙答应的是一旦宋义横起长剑,他便立时跳入场中,出手制止。峨眉派弟子看在盟主的面子上,再看他诚心悔改,不说既往不咎,心下动摇是肯定的。 之后再由姜正龙讲一些大道理,像是什么“即便是圣人也会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之类的话,最后教宋义从今往后,全心全意为峨嵋派效劳,以作赎罪。当宋义横起长剑,他内心是欢喜的,计划进行的如此顺利,这条命是保住了,他不知道的是姜正龙打一开始就没准备留他这个活口。 白头翁这一掌,不仅给泰山派除去一个隐患,更是为泰山派表明了立场:“对于宋义这种卑鄙小人,我们泰山派连自戕都不愿成全他。” 此举果然奏效,在清理了宋义的尸体后,唐霞道:“好,我师姐之死,与你们无干,但在紫云宫中毒害我掌门师兄及数百名同门的血海深仇,又该怎么算?”高百达跳出来叫道:“姓唐的,你少在那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话犹未了,就给他师父喝止了。 姜正龙痛心疾首道:“贵派无端遭遇灭顶横祸,姜某深表痛心,董师兄与我……唉……”摇头叹息半晌后,跟着道:“月前姜某收到成都过来的飞鸽传书,才知晓了这一场灾祸,当日我就下了封急书,要劣徒彻查原委,找出真凶。根据目击群众的反应,再经过泰山派上下和同道友人几个月来不懈的努力,总算摸索出了一点头绪。”下令道:“将那厮给带上来。” 一旁几个泰山派弟子早有准备,片刻间押上来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年轻瘦汉。 那汉子乍见在场这许多人,竟能保持面不改色,梗着脖子叫道:“老子一介良民,你们平白无故捉了我来,是何道理?”神态中,透着一股无赖的气息。 群豪看他那衣着打扮、走路形态,不似江湖中人,纷纷问道:“这人谁呀?”问了一圈,没问出一个答案来。 唐霞与刘常新把眼来打量,上下左右看了两个来回,同样不认得。 那汉子兀自叫个不停,高百达扬起拳头,作势要打。那瘦汉往后一闪,不想自个儿绊倒在了地下。 高百达哈哈大笑,道:“什么时候土夫子也成良民了?你再犬吠,小心大爷的拳头,快给我从实招来。”他口中的土夫子,那是盗墓贼的别称。 那瘦汉吃过高百达拳头的亏,迫于他的淫威,当下只得以忍气吞声,拉了张长凳坐了上去,说道:“少爷我原是梓潼人氏,姓张,单名一个三字,生来没啥子本事,只能跟着族里的叔叔伯伯大江南北挖挖蘑菇,勉强度度日子。” 在场的后生不明白,向同桌老一辈问道:“挖蘑菇是什么意思?” “就是挖人祖坟啦!” 张三扯着嘴巴叫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赶紧放了你老爷。” 高百达双眼一瞪,捋起衣袖,就要给他来一套新发明的组合拳,不过没等动手,就让他师父给喝退了。 姜正龙招了下手,立即有座下弟子呈上一小包物事,他接过在手,置于张三面前,道:“小兄弟,你可认得此物?”解开锦帕,是一块白玉坠。 张三一见那玉坠,大惊失色,差点从长凳上翻落下地,颤声道:“这……这是我兄弟李四的护身符,你从哪儿得来的?”又看了一遍,确认无疑,不觉心虚道:“不是我纯心害他,是他犯了毛病,得了失心疯,我为求自保,才……才错手……错手捅了他一刀。” 姜正龙拍了拍他肩头,安慰道:“小兄弟,你放心,本座不是来追究你,本座只是想麻烦小兄弟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与在场诸位英雄说上一遍。” 张三听了他的话,不觉宽心许多,吞了口口水,娓娓道来:“去年四月份左右光景,我赌钱输了个精光。那挖蘑菇赚来的钱,五六个人一分,根本不够用,加上那一段日子不利市,几个月没开张,都快穷的揭不开锅了。 “正当我为生计发愁,一天在大街上好巧不巧遇到了旧日合作过的兄弟李四。他不知从哪打听来的消息,说是在西域沙漠中藏着一朵大蘑菇,没人采。他找不着合伙人,一个人不敢贸然去,就想找我合作。我心里一合计:‘我缺钱,他缺人。这份活计不正适合我吗?’当时我俩就拍板勾搭上了。 “长话短说,三个月后,还真让我们给找着了。传言不虚,果真是朵大蘑菇,我俩带去的四头骡子都不够用。其中有一件青花瓷葫芦,做工好不精良,拨开葫芦嘴,里头还装着大半瓶的汁水,无色无味。 “李四就说:‘这瓷葫芦里装的不是琼浆便是玉液。’说着就要喝,我回他道:‘什么琼浆玉液,尿水还差不多,再说就算是好玩意,放了这么久,早放坏了,你小心喝了拉肚子,到时我可顾不得你。’唉,他打定了主意,哪听得我劝,好在他胆子小,只轻轻抿了一口。 “刚喝下时并没什么异样,我问过他的,既没不舒服也不难受,说跟白开水没什么差别。我看他没事,就没再理会,继续忙着装货。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发起狂来,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撞了邪,也没怎么慌,毕竟在我们这一行还是挺常见的。 “我立即拿出专门的祛邪丹来喂他吃,可他红了双眼,手脚乱舞,莫说要捆住他,就是近身都做不到。他咆哮了一阵后,突然举起铲子来搠我,我惊慌之下,闭着眼胡乱还了一刀,谁想到正好插在了他心坎上。 “当时我给吓得魂都没了,以为是遇到了硬茬,就要夺路逃走,一低头,不经意发现了从李四身上滚落下来的瓷葫芦,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瓷葫芦内盛着的既不是清水,更不是琼浆玉液,而是瓶毒药。” 事关峨嵋派数百条性命,唐霞一众听得格外入神,众人听他忽然停顿下来,急不可耐问道:“后来那瓶毒药去哪啦?” “噗”的一声,张三往地下啐了口痰,恨恨道:“让一头猪猡给顺走了。” 群雄不明所以,忙问其中详细。 张三道:“那批冥器让我运回成都后,只挑了几件好东西留在身边,其他能变卖的全换了银子。那瓶毒药铺子里不收,药材店、兑坊我也去问了,都不要,我本想随手扔了,但想想也是件稀罕的宝贝,只是没找对买家,就扔家里头了。 “接下来一个多月里,我不是在赌坊赌钱,就是在窑子里寻欢。那段日子,真是挥金如土,直到那天遇到那头猪猡。” 他火气上来,不禁口干舌燥,灌了两口茶后,才接着往下说道:“那日我难办赢了一回钱,在我老相好的馆子里吃酒作乐,那头猪猡也在狎妓。他听我口音是一个地方的,就主动凑上来说话。 “我见他是老乡,不免放松了警惕,与他大吹牛皮,有的没的全给说了。我们俩从正午一直喝到二更,肚皮里不知灌了多少酒水。当夜我醉的不行,别说回家,连地都下不了,就在我老相好房里睡了。一觉睡到第二天巳时才醒,发现那猪猡早走了,我也没当回事。 “就那样浑浑噩噩又过了四五日,口袋早见了底,还记了五十多两的账。那赌坊里的宝官嫌我欠的多了,怕我坏账,便催我回家去取。我心中不乐意,你们须知,西域采的那朵大蘑菇,让我挣了有这个数。”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来。 群雄问道:“两百两?” 张三啐道:“什么两百两,两千两!这还不算我藏在箱底的几件珍宝。”吃了两口菜,接着说道:“我拗不过他们,只能回家去取,哪知一进家门,差点没一头栽地上。家生什物给翻的到处都是,当时我第一反应是遭贼了,赶到里屋一瞧,藏钱箱子给人用蛮力生生撬了开来。哎哟喂,把我给气得,差那么一丝丝就呜呼哀哉见阎罗王去了。” 峨眉派众人问道:“那瓶毒药呢?” 张三道:“自然让那猪猡给顺走喽,那天喝酒时,我曾与他说过这瓶毒药的厉害。记得当时他听得津津有味,一个劲地说有意思。” 成炳丰提出疑问道:“这位兄弟,你怎么能确定作案人一定是你那个老乡,赌坊与青楼俱是鱼龙混杂的地方,人家见你突然之间出手阔绰,总有那么几个不安好心的家伙会生出歪念头来。” 张三道:“肯定是那猪猡没错。你问我如何知道的,因为那猪猡好大的胆子,偷了东西,还不忘洗了个澡,留下了他那身又臭又油腻的袍子。” 群豪恍然道:“原来如此。” 到得这时,唐霞算是看出了姜正龙的意图,但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张三口中的那瓶毒药与紫云宫事变有直接联系,扬声道:“天下毒药何其多,症状类似的亦是指不胜屈,随随便便拉个人来胡说一通,如何教人信服。” 张三叫道:“我句句属实,哪一句胡说了?” 唐霞不去理会他,双眼紧盯着姜正龙。 “探海无底”袁中侯站出来道:“唐师姐,寻找背后真凶本是你峨嵋派的事,现由我们泰山派替你们代劳,你一句感谢的话都……”姜正龙一摆手,制止了袁中侯的话头,道:“师弟,话不能这么说,既然是武林同道,那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本座作为武林盟主,这些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何况唐师妹提出的质疑合情合理,咱也须给人家办的明明白白。” 袁中侯很是恭敬道:“是,掌门师兄教训的是。唐师姐,却才是小弟言语失当,得罪莫怪。”唐霞微微点下头,她尚不清楚泰山派是敌是友,不好作回应。 姜正龙忽然抬头对着窗外,道:“可否请一位百晓生出来说话。”声音不大,却远远传了出去,即便是在底下画舫内喝酒的豪杰,亦是听得清清楚楚,仿佛姜正龙就站在他们面前。 不多时,头顶瓦面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群雄顺着声音的走势向檐前看去,冷不防却听到背后有人高声吟唱道:“萍踪靡定了无痕,腹藏地理与天文。欲问古今几多事,无所不知百晓生。” 话音落,一个儒生从人丛之后钻了出来,向四方群雄打躬作礼罢,问道:“不知代理盟主召见,有何见教?” 这“代理”二字,姜正龙听在耳中,像是被绣花针扎了两下,格外的刺耳,不过事实如此,也不好发作。 姜正龙一笑,道:“敢问先生名号?”那百晓生答道:“回代盟主,小生代号庚子午。” 姜正龙点了点头,道:“本座对贵城的问答系统,不是太了解,待会儿若有不当之处,先生多包涵则个。”说着拱了拱手。 庚子午回礼道:“代盟主言重了。” 姜正龙向底下招了招手,立即有一名泰山派弟子托了个红木盘子上前。姜正龙掀开罗巾,盘子上放着一个烧得发黑且有所残缺的葫芦形瓷瓶。瓶身上龟裂的条纹,表明瓷瓶是破碎后重新用胶水粘合起的。 张三一见那瓷瓶,立即叫了起来:“就是这瓶玩意,就是这瓶玩意……” 姜正龙让他嚷嚷的头疼,使了个眼色,“大盘手”蒲晔当即跨步上来,封了张三的哑穴。姜正龙得了清静,开始向庚子午提问:“请教先生,可知这只瓷瓶的来历?” 庚子午翻开《百晓天书》,来回对照看了好一会儿后,说道:“这只瓷瓶是出自楼兰古国遗址往西南八公里左右的一座古墓。” 姜正龙说了个“好”字,接着发问:“再请教先生,这瓷瓶是在哪摔碎的,烧成了这副模样?”庚子午回道:“峨眉山,紫云宫。” 唐霞等人听了,无不耸然动容,纷纷在脑海中回顾当日的情景,怎么自己就没发现。其实也怪不得她们,当时紫云宫中一片狼藉,谁会去留意几块破碎了的瓷片。 姜正龙微微颔首,很是满意,接着问道:“第三个问题,瓷瓶从墓穴盗出来时,内中都装了些什么?”庚子午道:“里内盛的是源自于天竺的致命迷药——‘鬼夺心窍’。” 姜正龙道:“染上这种迷毒,会有哪些症状?”庚子午照书念道:“凡染‘鬼夺心窍’者,三魂不守,七魄不归,阴阳颠倒,五行错乱,外在表现则为癫狂难抑,嗜血好杀。” 唐霞等心中又是一凛,记得自家的炼丹宝典《丹经》中,同样录有这款毒药。 姜正龙再问:“三个月前,峨嵋派掌门董至宗及其门下数百名弟子,一夜之间,突然发狂,可是因为中了这‘鬼夺心窍’?” 庚子午刚要启口,忽又觉不妥,把到嘴边的话语给吞了回去,暗自斟酌:“这一问可不好答,董至宗是遭暗算而死的,并没有中毒,但我要是主动回覆,某种程度而言,也算是泄漏了杀手的隐私。” 百晓城对于隐私的界定并不明确,主要还是依靠百晓生自个来定夺,可以说每次回覆,都是攸关身家性命,因此多数百晓生在给客户置答时都会比较保守。 庚子午歉然道:“代盟主见谅,这一问涉及他人隐私,恕小生回答不了。” 姜正龙微微皱了下眉头,对于庚子午的回答,不是很称心,说道:“那我换个问题,听说这‘鬼夺心窍’已然绝迹,是也不是?”庚子午道:“鉴于缺少了一味必要的炼制药材,所以是的,‘鬼夺心窍’已然绝迹了有近百年。” 姜正龙道:“换句话说,这是近百年来唯一的一瓶。”庚子午道:“记录在册的就这一瓶。”姜正龙道:“好,最后一个问题,现今世上除了这‘鬼夺心窍’,还有哪一款毒药具有类似的发病症状?”庚子午摇头道:“没有了。” 如果说唐霞和刘常新之前还有疑忌,听过庚子午的话后,想不信都不行。百晓城名声在外,唐刘二人出道至今,还从未听闻过百晓生有过弄虚作假的前例,眼下虽还不能断言罪魁祸首便是张三的那个同乡,但从得到的证据来看,他是第一号嫌疑人。 只见唐霞一个箭步冲上,揪起张三,厉声喝道:“说,你那同乡现在住在哪里?”神情激动,恨不得一口吞了他似的。 张三却只是瞪大了眼珠子一个劲的摇头,原来他给点了哑穴,尚未解开。 “大盘手”蒲晔就立在一旁,见状立即上前替他解了穴道。 张三一得便利,就扯着嗓门叫道:“我要是知道,早找他算账去了,哪还轮的到你们来问?”唐霞想想是这个道理,松开手问道:“既然是同乡,姓名总跟你说了吧?”张三道:“说是说了,但我那时喝的烂醉,一觉醒来,又给忘了。” 唐霞深吸了口气,耐着性子道:“那他是做什么出身,都曾在哪些地方供职?”张三只是把手来摇:“都忘了,都忘了。”语气颇有些不耐烦。 唐霞一问三不知,火气蹭的一下又上来了,一把扣住了他肩头,喝道:“那你都知道些什么?”手上加劲,把张三疼的直叫唤。 唐霞喝道:“说!” 张三痛的直吸凉气,叫道:“我……我只知道他……他是个胖子,一头油腻,身上……身上汗臭的厉害。喂,你先松了手,疼死我了。” 刘常新上前劝道:“师姐,你跟他动气也没用呀。” 唐霞咬着牙关道:“若不是这贼骨头盗了那害人玩意出来,哪会有后面的事发生。我真该一掌拍死他。”越说越来火,手上没了分寸,只把张三的肩关节抓的咯咯直响,感觉随时都有碎裂的可能。 刘常新道:“毕竟下毒的不是他,那凶手纵然没有‘鬼夺心窍’,也会找其他法子来害人。”唐霞怒哼一声,这才撒开了手。 张三痛的差些晕厥过去,心里头不知把唐霞谩骂了多少遍,完了又抱怨起这两年犯了太岁,晦气事不断。 唐霞喝道:“还有呢?”张三摩挲着红肿的肩膀,没好气道:“没有啦!” 刘常新温言道:“小兄弟,你再仔细想想,人的记性是很奇怪的,本以为遗忘了的事,有时候却能不经意间想起。”张三见他好说话,努了努嘴,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饿了一天了,一口饭都没吃上。”说完盯着旁边桌上的酒食。 刘常新微微一笑,做了个手势,任由他吃喝。 张三倒也不客气,抓起一只肥鸡就大剌剌地啃了起来,边嚼边说道:“噢,对了,他还提起过他不久前加入了个鸟门派,叫什么什么来着。嗯,也记不得了。”刘常新道:“不急,你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张三自斟自饮又喝了两碗酒,道:“那猪猡挺会吹牛皮的,他说他曾见过那什么玉,就是你们争先恐后都要抢的那块玉,叫什么来着?” 刘常新道:“荒冥玉?” 张三一拍大腿,叫道:“对,荒冥玉。那猪猡吹牛皮也不过过脑,他要见过荒冥玉,岂不成武林盟主了?要不是看在老乡的份上,早拆穿他的牛皮了。”他不知荒冥玉的具体效用,以为见着了荒冥玉就能一统江湖。 刘常新微微皱了下眉头,江湖上号称见过荒冥玉的人不知凡几,这个信息毫无用处。 余赛男催问道:“还有呢?”张三摇头道:“没了。”刘常新道:“你再好好想想。”张三道:“该说的都说了,你还让我怎么……”冷不丁“啊”的一声喊,伸手指着北面的墙头,好似见了鬼一般。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墙头上挂了一副对联,上联是:“人杰地灵滚滚财源从地起”,下联是:“物华天宝滔滔生意自天来”。 群雄不解,很普通的一副对联,在坊店商铺中十分常见,不知张三大惊小怪个什么。 张三激动地叫道:“就是这个名,就是这个名。”刘长新忙问道:“什么名?”张三道:“人杰!人杰!猪猡就叫这个名字!” 刘常新一愣,正觉着这个名好生熟悉,耳边传来魏云稚嫩的声音:“好巧哟,何师兄,他跟你一个名哩!” 刘常新只觉得心头咯噔一下:“不会这么巧吧,人杰为人虽然懒了些,但总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唐霞同样疑惑不已:“人杰既孝顺,嘴又甜,怎么可能是凶手?” 张三也听到了魏云的话,拍桌叫道:“啊呀,就叫何人杰!” 余赛男等闻言,忙回身去拉何人杰出来对质,哪知找了半天,愣是没找着。 姜正龙与几个师弟面面厮觑,嘴角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心里头尽是嘲笑:“早就料到是自家内奸干出的好事。” 原来何人杰自见到泰山派弟子押上张三后,当场给吓得全无人色,只道事迹败露,正打算下跪求饶,才发现事态尚未发展到那一步。眼看张三在那自顾自追忆往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瞅准机会,悄无声息潜进人群之中,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也是他撞大运,整座酒楼挤满了人,他隐在人群中,没人会多留意他一眼。 好不容易从云梦楼内挤出,他反而没了主意,不知该往何处逃命,像只没头的苍蝇般,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向西。 不觉间,逃到了湖畔,头顶流云遮挡住了星月,整座湖面上不见半点光亮。 他心下一合计:“还是走水路最稳妥,他们轻身功夫再好,终不能踏着水面来追我。”当下偷了一艘渔船,奋力往湖中心划去。 再说峨眉派弟子在所在楼层找了一遍,当然没找着。 楼梯口有人道:“刚才不是下去了一个峨嵋派弟子么?肥肥的,我看他捂着个肚皮,满头的冷汗,以为是吃坏了东西,跑茅房拉稀去。”刘常新忙即问道:“可瞧的确切?”那人回道:“贵派服饰容易认的很,不会错的。”旁边有人也应道:“噢,我也想起来了,的确是有这么一号人。” 唐霞等一听,二话不说,立马追下楼。 成炳丰则偕了两个师弟赶到茅房,捏着鼻子进内张望了一遍,除了收到几顿臭骂,一无所获。 兰婶在楼前画舫内打听到了新一步的动向,到得这时,唐刘二人再无怀疑,下毒祸害了峨嵋派数百条人命的凶手就是何人杰。至于他为何要下这般毒手,两人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何人杰此人外在看起来憨厚乐观,大方豁达,内在里肚量极小,属于睚眦必报的一类人。 那日他犯懒偷闲,让董至宗瞧见,训了他一顿,他表面上虚心受教,心底里却是记下了仇恨。之后几日,因他心中不快,办事频频出错,又受了管事师兄三顿责罚。 这恨意一点点堆积起来,很快就超过了他的极限,随之而来的便是他的打击报复。他想起了在老乡张三那偷到的那瓶药水,当初听张三说道时,他就不信,偷到手之后,一直没机会使用,这回正好拿来试试效用。 他本意只想将管事师兄和几个不顺眼的师兄师姐一并毒死,若是能顺道带上董至宗,那是最好。第二天正好轮到他去山溪里挑水,他知道管事师兄有喝早茶的习惯,便趁挑水的机会,往水缸里滴了几滴药水。随后转念一想,水缸这么大,难免要将药水稀释,他怕不起作用,索性将整瓶毒药都倒了进去。 他做完工后,找了个地方偷了会儿懒,等回来时,发现管事师兄已经用过了早茶,但一点事都没有。当时就气得他把张三列祖列宗问候了一十八遍,待要问候第一十九遍时,眼前场景突然起了变化。 何人杰初见管事师兄发狂时,他心里是欢欣鼓舞的,但当他发觉周围师兄弟姐妹一个个疯了一般,扑向他来时,他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逃命时,由于慌不择路,还差点断送了自己的性命,也是他命不该绝,碰着了成炳丰几人,躲进了山洞。 虽然确定了下毒的凶手,可仍有一个疑惑萦怀在刘常新的心头:“何人杰那畜生武功平平,可背后偷袭我的那一掌……难道是他故意藏巧?”摇了摇头,猜想不透。 当下峨嵋派并岳阳楼一百来号人,再加上与两家交情不错的几户门派,拢共近三百人,分了四路去搜。 姜正龙在心里合计:“我既然做了武林盟主,当着天下群雄面前,若是没有点表示,脸皮子上须不好看。唉,罢了,就再周济那姓唐的泼妇一回。”当下说了几句场面话,无非是些“武林同道是一家,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言语,号召了群雄,一同去找。 在场诸多人中,也有不少瞧不起峨嵋派和泰山派的人在,看热闹有兴致,要他们跑腿出力,那是大大滴不乐意。可看着大伙儿都下楼去了,他们若再死皮赖脸坐着不动,日后难免教人鄙视,千不甘万不愿地离了席位,懒洋洋地跟在了大队伍屁股后头。 刚才还人满为患的云梦楼内,霎那间人去楼空,众伙计忙了一整天,趁此间隙,去后院稍歇片刻。只是苦了那些去茅厕解手的客人,掀开帘子回来一瞧,无不张口结舌,刚才还是宾朋满座,怎么上个茅房的工夫,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十几个人大眼瞪小眼,俱是一头雾水。 “咦,怎么一个人都没了?” “咱这不是撞邪了吧?” “会不会是吃了霸王餐溜了?我几个师兄经常干那事。”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区区点银子,干出那等龌龊事来?你当所有人都是你师兄啊。” “会不会是让贼人掳劫去了?” “不可能,当今世上,哪个帮派有这等本事,再说你看这席间,丝毫不乱,半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 “找个百晓生问问不就一切都清楚了。” “好主意。喂,百晓城的朋友,请出来说话。” …… “怎么没动静啊?” “糟糕,连百晓生都给逮去啦。” 事实上,百晓城并不鼓励百晓生在外人面前现身,自身安全得不到保障不说,还会影响到被观察者的行为举止,若非暴露了踪迹或是某些重要场合,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去理睬的。 “真是见了鬼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蓦地从外刮进来一阵夜风,卷的户牖咣咣作响。 “鬼呀!” “何方妖孽,有种的就出来,躲躲藏藏的算什么好汉?他们怕你,老子可不怕你。” “几位客官,你们跟谁说话呢!” 布幔掀开处,走出来一个酒保。这十几个人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死死拽着他不放,好不容易问清来由,才知是一场虚惊。uu看书.ukanshu.co 再说群豪在岳阳城内发起地毯式般的搜寻,俗话说的好,人多力量大,不多时就发现了何人杰的行踪。也是他粗心大意,竟把船头的油灯点亮了,黑布隆多的湖面上,只他一艘渔船,想不被发现都难。 当下鱼鳖虾三将各摇一艘快船,飞也似往湖心追去。何人杰忽见岸边灯火点点、人头涌动,早吓得魂不附体,手脚不自禁的发僵发硬,本来动作就不太利索,这会儿把渔船摇得原地直打转。 眼看在劫难逃,何人杰把心一横,扑通一声,蹿入了水中。待众人赶到时,只找着了一艘空渔船。 火头鱼道:“不碍事,纵使他水性再好,总要出来透气,我们只要守住这片水域,不管是活人还是死尸,总要捞他一个上来。” 数十条渔船来回穿梭,把湖面照得犹如白昼。 群雄在岸上看了会儿热闹后,自回去歇了。唐霞等不懂水,守了一个多时辰,最后拗不过方彪,也回去了。 次日天晓,唐霞心中惦记着事,早早就来到码头。鱼鳖虾三人领了近百名小弟值守了一晚上,连个鬼影子也没见着。 火头鱼道:“活是肯定活不成了,尸体多半顺着水流漂到下游去了。”万年鳖道:“勿需担心,我们兄弟几个今日就坐船到下游去搜。” 刘常新相谢了两句,跟着道:“便宜那畜生了,不过死了也就罢了,怎么再好意思劳烦诸位。”火头鱼道:“休要客气,峨嵋派的仇人就是我们岳阳楼的仇人。” 唐霞和刘常新又谢了几句后,自回岳阳楼。 第62章:寻衅滋事 昨夜大会开的有头无尾,群雄也没弄清姜正龙的意图,今早起来,不知是走还是留。正没理会处,泰山派弟子送来请帖,今天由姜正龙在云梦楼宴请群雄。 群雄长途奔波到此,全是为了各自基业不遭泰山派吞噬,如今姜正龙做东相约,他们正好去讨个说法。 人多胆气壮,况且有三皇堡的人在,群雄更加不怕姜正龙耍什么花样。在岳阳城内闲逛了个把时辰,待到巳时时,群雄执了请帖成群结队往云梦楼来。 云梦楼作为三湘翘楚,店家的领导管理能力,下属的抗压应变能力,无不是第一流的。尽管如此,要在这短短时间内,再置办出百来桌上等酒席,当真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好在姜正龙不缺钱,将岳阳城所有酒肆饭馆的跑堂杂役火夫通通请了来,问题迎刃而解。 待众人坐定,雷公洞洞主雷老大第一个跳出来说道:“姜正……咳咳,那个盟主啊,昨儿个你说无意吞并其他帮派。”姜正龙道:“对。” 雷老大把手指往高百达身上一指,道:“但你这宝贝徒弟在成都万剑山庄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他原话说的清清楚楚,就是让我们归顺到你泰山派底下。” 一言发出,群雄纷纷附和,即便当时没有在场的人,也跟着瞎起哄。 姜正龙斜了眼高百达,随即向群雄作了个揖,道:“真个对不住,这事主要责任还是在姜某身上,是我疏忽大意,在下达指令时没有交代清楚,以致几位师弟和劣徒会错了意。” 底下群豪面面对视,嘴上不说,但脸上嗤鄙之色尽显无遗,显然不买这个账。人群后头更是有人嘀咕出了声:“你现在怎么编排都可以喽。” 姜正龙耳音极佳,这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当下食中二指骈拢,正容亢色道:“天地鉴证,我姜正龙若有暗藏私心,存了一丝半点的妄念,教我与这张椅子一样。”话犹未了,掌锋到处,一张红木椅给他劈了个粉碎。 众人骇异之余,楼下传来一阵惊呼,原来姜正龙这一掌,力道之雄,直把楼板给打穿了。 群雄见姜正龙显露了这一手,不知他是真无私心,还是有意用武力恫吓,不管如何,底下是没人再敢发出半点声响,只偷偷把眼来瞄三皇堡。 裴大柱见了眼前的情景,忽而仰天大笑道:“不过是些闲言碎语而已,盟主何必动怒,我们三皇堡是绝对相信盟主的为人的。俊城,你说是不是?” 上官俊城的眼珠子自打上楼后,就没离开过方小琬,正自发呆愣神,听身旁裴大柱问起,嗯嗯呀呀含糊应了两声。 姜正龙见三皇堡发话了,也不好再板着面孔,舒眉展眼道:“哈哈哈哈,裴兄所言甚是,却才倒是姜某失态了,各位见谅哈。”说完,罚了自己一杯。 一些阿谀奉承之辈,昨天反泰山大会不敢现身,今日得了消息,都不请自来了,这时见着个机会,都从人群后头挤出来献媚讨好。 玉圣上人就是其中之一,他好不容易挤出半个身子,就忍不住发声道:“盟主性行高洁,大公无……我操他娘的,哪个狗日的再挤我,我恁死他。”一句话骂完,只见数百双眼睛齐齐盯着自己。 不少正人直士当场斥道:“玉圣上人,你好歹是出家人,嘴里恁地不干净。”玉圣上人欲待反驳,忽觉两道充满杀气的冷光直射过来,抬头一瞧,竟是姜正龙。 玉圣上人打了个哆嗦,登时就蔫了,嘟嘟囔囔着退到了人群背后,心中懊恼不已:“好不容易见着了个大场面,谁知一句话都没说上。他妈的,姜正龙你牛什么牛,改日佛爷当上了武林盟主,教你天天给佛爷端夜壶。” 他撇了撇嘴,悻悻然踱步下到四楼,找了个临街的席位坐了。多数人都挤在楼上看热闹,整层楼三三两两没几个人。 玉圣上人自斟自饮,一边喝着闷酒,一边对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发呆。正百无聊赖,一晃眼,忽然觉得对面楼上一个身影好像在哪见过,只是那人头上戴着一顶斗笠,瞧不清面目。 他挠了挠后脑勺,心里头直犯嘀咕:“咦,这身影怎么那么眼熟,是在哪见过?”皱着眉头苦思冥想,那种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来的感觉实在很糟糕。 玉圣上人抓耳挠腮想了好一会儿,实在想不出,准备下楼去对面瞧个究竟,刚抬起屁股,一转眼,那边座头就空了。 玉圣上人撇了下嘴,嘀咕道:“既然想不起来,估计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还是想想待会该怎么巴结三皇堡和泰山派。”正自筹思间,蓦闻楼下一阵喧嚣。张眼去望,原来是东边街头大摇大摆过来一个铁塔似的莽汉,凡是让行不够利索的,全让他拳崩脚踢,或踹进了河道,或掷入了商肆。 一时之间,街道上鸡飞狗跳,人喧马嘶。众人见他人高力壮,凶恶无比,逃命都来不及,谁敢上去与他罗唣。 那巨汉径直来到云梦楼前,掇了条长凳坐下。群豪都挤在五楼,底下酒席上空空落落的没几个人。 那巨汉一坐下,提起一坛子酒仰头就往嘴里灌,酒水入口,立即给吐了出来,叫道:“呸,什么玩意,比羊尿都难喝。”跟着又吃了几块肉,同样给吐了出来。一个不爽,横起胳膊在台面上一扫,一桌杯盘碗盏尽数给扫到了地下,全部摔了个稀巴烂。 城中市民皆知云梦楼今日群雄荟聚,武林盟主亲临,这莽汉嚣张跋扈,如此大闹,待会儿定有一场好戏可看,不一会儿就在远远围了一圈,叽叽喳喳小声议论个不停。 那巨汉荡干净了桌面,叫道:“小二人呢,给我滚出来,大爷要点菜。” 云梦楼内几个伙计听到动静,早奔了出来,一见眼前场景,不免都皱起了眉头,心道:“哪来的泼东西,敢来我们云梦楼造次,也不打听打听今天是什么日子。” 一个伙计扬起笑脸,躬身上前道:“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咧,小楼今儿个让武林魁主泰山派全包下了,只能麻烦客官改日再来,不周到之处,望请多多包涵。” 那巨汉虎眼一瞪,道:“泰山派包场,有经过老子同意吗?”那伙计愣了一下,跟着心中直骂娘:“你算什么玩意,我们云梦楼的事,还用你来指手画脚?”直起身来道:“客官不要无理取闹。” 那巨汉劈手揪过那伙计的胸脯,叫道:“老子今儿个偏要无理取闹,你还能怎地?”手一扬,像扔草包一般,将那伙计远远掷了出去,嘭的一声,直把前头船上的一桌酒席砸了个稀烂。 另外几个伙计见状,急急入内通知店东马掌柜。马掌柜正在后厨安排事宜,见报说,忙唤来高薪聘请的武师,领了一众人,赶将出来。 云梦楼作为湘楚第一酒楼,所请的武师自然有些真材实料,见那巨汉肌肉虬结、身高七尺,没有丝毫畏惧。 当头的老武师摩了摩拳,擦了擦掌,道:“就让老夫来打发了他。” 马掌柜见那巨汉粗壮如牛,若是动起手来,不管输赢,势必要吵着楼上贵客。他是生意人,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永远是生意,能够息事宁人的事情,绝没必要闹的鸡飞蛋打,当下发声叫住了老武师,满脸堆欢走上前。 那巨汉斜着眼道:“你是管事的?”马掌柜忙点头称是。那巨汉道:“既然开门做生意,为何不准老爷吃酒,是瞧不起我还是咋地?”马掌柜道:“客官且勿焦躁。”从袖子里掏出一锭十两重的元宝,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今儿个实在忙不过来,还望宽容则个。” 那巨汉也不客气,将银两纳入手心,掂了两掂,道:“你倒是大方,不过呢,老爷我有个规矩,一旦坐下了,就懒得再挪屁股。” 几个武师听了,捋起袖子,嚷嚷着就要动手。 马掌柜实不愿为这么一件小事而打扰到泰山派,喊退了武师,脸上闪过一丝怒气,心道:“你这泼皮胃口不小,十两银子都打发不你走,哼,暂且让你得瑟,招待完泰山派,保你有命拿钱没命花。”正要再掏一锭元宝出来,人丛中有人喊道:“借过,借过。” 跟着只见人群中挤出来一个油头粉面的白衣书生,手持一把玳瑁骨扇,一边喊着热,一边找了个座位坐下。他坐下后,也不点餐,先取出一块绣花罗帕,将额头、颈项的细汗仔仔细细揩了个遍,完了才道:“伙计,来碗鱼丝面。” 一个身材壮硕的年轻武师上前喝道:“吃什么面,没见我们满客了?给我滚。”白衣书生撅了下嘴道:“嘿呀,好没道理哟,顾客上门光顾你的生意,你不好好招待,反而要逐客人出去,店大也不是这般欺客的呀。”那年轻武师喝道:“再啰嗦,教你吃拳头。”说着扬起那醋钵大的拳头,想要吓他一吓。 白衣书生对着那拳头瞅了两眼,一脸嫌弃道:“糙皮粗肉硬骨头,可不好吃。”那年轻武师大怒,呼的一声,拳头便照书生的脑门砸了下去。 白衣书生宛若没有瞧见,只闷着个头,在那嘟囔道:“咦,这张长凳的凳脚高低不一个样嘞,我还是换一张吧。”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他起身换座位的间隙,恰好躲过武师的拳头。 年轻武师一拳没打中,追身过去再打,一连出了四拳,白衣书生连换了四次座位,且每次都有不同的说辞。 马掌柜瞧在眼里,起初以为不过是凑巧,可一连四次,那就不是凑巧那么简单了。他不是习武之人,但也能看出白衣书生的身手要远远强于年轻武师,一个泼皮已够他头疼的了,再加一个来历不明的书生添乱,情势越来越难收场。 他是生意人,生意场上,有时难免要做一些退让,当下喝道:“都愣着干什么,没听见客人点餐吗?一碗鱼丝面,还不进去准备。”跟着笑呵呵地向那巨汉道:“不知爷台要吃些什么?” 那巨汉道:“来你们云梦楼,当然是要尝尝你们的招牌菜了。”马掌柜微微一笑,心想倒不难办,正要吩咐伙计去通报后厨,那巨汉道:“记住多加些人肉啊!” 马掌柜一怔,只道是听岔了,问道:“爷台说什么?”那巨汉道:“你们云梦楼的招牌菜不是人肉叉烧吗?”马掌柜嘴角抽搐了一下,强笑道:“爷台说笑了,太平盛世,哪有吃人肉的。” 那巨汉喝道:“谁跟你开玩笑了?”白衣书生这时也来搭腔道:“哎呀,我怎么没想到,鱼丝面不要了,给我换一碗人肉叉烧面。” 到得这时,马掌柜终于知道这两人纯粹是来找碴的,脸色倏地阴沉了下来,无须再多客气,一挥手,下令道:“操家伙给我上。” 玉圣上人在楼上瞧了几眼,觉得没趣,心道:“没眼见的泼皮,找死都找到这来了。” 再回到顶楼,正逢点苍派掌门俞银峰在那发问:“姜师兄何以一定要助推天下合一?”群雄也跟着附和道:“对呀,为什么?” 姜正龙摆摆手,示意安静,说道:“当前江湖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底下暗流涌动,邪恶势力蠢蠢欲动,其中尤以魔教余孽为甚,光是过去几个月,就制造了好几起惨案。前车之鉴不远,眼看魔教东山再起,教我怎么坐的住。姜某虽只是个代理盟主,但一心全系在中原武林之上,为了不重蹈覆辙,我辈正义人士只有团结一心,才能彻底除尽邪魔歪道。” 几派掌门人面面相望,心想:“魔教早是日暮途穷,能有多少威胁,这些无非是你的说辞罢了。” 华山掌门鲍大熊站出来道:“魔教余孽固然可恶,可要知魔教大势已去,虽然时不时的还能兴起一些风浪,那也不过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已,盟主过虑啦。”裴大柱也应和道:“区区一些残渣,不值一提,哪里用得着并派这么兴师动众。” 姜正龙只是点头,不言一语,待几个掌门人表述完各自见解后,才开口道:“本座又何尝不希望是如此呢,可事实是……唉……”拍了拍手,登时有几个泰山派弟子将一顶扇轿抬到了中央处。 群雄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珠,竞相要瞧个究竟。 姜正龙走上前去,掀开轿帘,不过是看了一眼,群雄就失声惊呼了起来,胆子小的更是转过了头不敢再看。 但见轿子内躺着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正在不住地蠕动。定眼再看,竟是一截活人的躯干。只见那躯干浑身上下布满了痂皮,四肢全已剁去,面孔上更是一塌糊涂,眼、鼻、舌、耳没一样完整,嘴巴一张一翕,发出低微的呻吟声,不知是在哀号,还是在诉说着什么。 惊惧之余,众人心中皆是疑问重重:“这人到底是谁?又是哪个歹毒恶人下得如此狠手?” 俞银峰忽道:“哎呀,这不是林师兄吗?” 众人听他一提醒,凝眼再瞧,立即认出是泰山十杰中排行第六的“云中飘”林鹞。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林鹞作为泰山十杰之一,刀剑功夫自不必说,那一身轻身功夫更是无出其右。 群雄目光齐聚在姜正龙身上,等着他说明内中详情。 姜正龙叹了口气,缓缓道来:“今年四月,敝派常驻在西域的弟子回报,说是查探到了魔教的一个小窝点,当时本座就差遣林师弟领了四十多名弟子前去围剿余孽,哪知行至陇西地界,遭遇贼人埋伏,一行人除了林师弟,尽数覆没。林师弟虽然活了下来,可也……可也成了这副样子。” 魔教窝点一说是姜正龙现场编撰,他派遣林鹞远赴西域的真正目的是为了与崆峒、天山几派商讨合并一事。uu看书.uukanhu.cm 俞银峰道:“确定是魔教动的手?”袁中侯跳出来叫道:“除了魔教,还能是谁,你们再瞧瞧这个。”说着将林鹞翻转过来,露出后背。 众人见了,又是一惊,只见后背上刀疤纵横,赫然组成十四个大字:“小小见面礼,不成敬意,狗屁盟主收。” 在场群豪多数都不太满意姜正龙的独断专行,可此时见到林鹞背后的十四个字,也忍不住破口大骂,心中均想:“怪不得姜正龙一意要合并,原来都欺负到他泰山派头上了。”多少有些理解姜正龙先前所为。 姜正龙面色凝重道:“师弟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这个做师兄的却只能在旁眼睁睁瞧着,没有半点法子。”脸上肌肉扭曲成一团,甚是痛楚。 鲍大熊生性粗豪,但望着林鹞的模样,连他都觉着不忍,说道:“与其这般生不如死,不如给个痛快也好。”姜正龙叹道:“话虽如此,可当真要……唉,还是下不去手。” 说话间,楼下蓦地喧嚣起来,姜正龙之前就听到有人在底下街上吆三喝四,他也没当回事。这时吵闹声越来越大,不禁沉下脸来,命道:“百达,你去料理一下。” 高百达领命下楼,挤在楼梯上的各门派弟子立即让出一条道来,只听得他一通叫骂,楼下立即恢复了平静。 姜正龙正准备继续,忽觉楼梯口情形有异,但见楼梯上一干人等面无人色,睁大了眼睛,齐齐盯着楼下,好似见到了摄人心魂的可怖景象,没一人敢发出半点声响。 第63章:传话 楼上皆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警惕性比之常人要强出不知多少倍,一瞬间,也觉察到了现场气息的变化,全都止了话头,屏气凝神望着楼梯口。 守在上官俊城身后的“翼双飞”兄妹俩微微侧过身子,以备随时出招掣剑。 全场鸦雀无声,静默之中,楼梯上脚步声响起,不急不缓,每一步都是那么沉重有力。 群雄严阵以待,虽知对手来头不小,但没有人畏惧,毕竟这许多头面人物在此,对方能耐再大终究有限。 一个宽大的身形率先进入视线,是高百达,叵耐背对着众人,瞧不清他神态。泰山派中白头翁离楼梯口最近,刚要喝问他搞什么鬼,骤然发现高百达整个身子是悬在半空的。 楼梯上,脚步声依旧,随着高百达身躯逐渐上升,群雄注意到他头颈间扠着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正是这只手将高百达举托在了半空。 姜正龙见自己徒弟软绵绵地垂在空中,多半已然无幸,神色不由得严肃起来,倒要瞧瞧背后之人究竟是哪个狂妄之徒。 只听得一个粗豪的声音哈哈大笑道:“姜正龙,你当真是狗屁不通。我们老大称你作狗屁盟主,果然一点没说错。” 姜正龙好歹是泰山派的首脑人物,岂能为一句话给挑拨了,按捺住怒气,静候对方露面。牛铅等要动手,都让他给拦住了。 狂笑声中,神秘人终于露出庐山真面目。峨眉派弟子一见到这个不速之客,无不大惊变色,来人正是前日在茶亭遇见的那个铁臂巨人。 鱼鳖虾蟹在这巨汉手上吃过亏,第一时间操起兵器,低声向方小琬道:“小姐,要当心了。”他们以为这莽汉上来是来找岳阳楼的麻烦。 袁中侯第一个站出来道:“好大的胆子,连我们泰山派的人也敢动。” 那巨汉双眼圆睁,佯作大吃一惊的模样,道:“他是你们泰山派的人?噢,真不好意思,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右手五指戟张,抓住高百达头颅,轻轻一提,“啵”的一声,身首就此分了家。 一时间鲜血嗤嗤作响,飙洒如注,胆子小的立时咋咋呼呼尖叫了起来。 那巨汉扬手一掷,道:“还给你们。”将高百达的头颅随手抛向了袁中侯。 白头翁一声怒喝:“找死。”身形幻动间,已猱身欺上了前,双掌飘忽不定,直取那巨汉胸间几处要穴。 那巨汉同样一声怪啸:“来得好。” 四掌相交,嘭的一声巨响,不分胜负。白头翁欲待再次发招,斜刺里,疾风突至,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把折扇,对着他腋下大包穴冷不丁点了过来。 白头翁与那巨汉交了一掌,情知对方功力不俗,一对一,尚且不知胜负,以一敌二,心下立即犯起虚来。挡了一招后,倒纵出了战圈,见折扇的主人是一个白净脸皮的书生,喝道:“你又是谁?” 白衣书生右手一抖,展开折扇,轻轻摇摆,同时嘴里嗤嗤笑道:“我就是我,还能是谁?”白头翁沉声道:“耍嘴皮子。” 姜正龙正准备差陈有鹿上前相助,牛铅已然哇哇大叫跳了出去:“二哥,你对付那大个子,小白脸就由我来应付。”白头翁叫了声“好”。 蒲晔摩拳擦掌,也待上前厮并,让姜正龙拦了下来,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倘若他泰山派都要仰仗人多来制胜,日后还有什么脸面当这武林魁主。 白衣书生闪开一步,开口道:“我俩今日来,只为传话,并不是来动手的。” 姜正龙提起高柏达的头颅,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了两声,道:“试问整个武林之中,有你们这么传话的吗?”玉面书生耸了耸肩道:“没办法,狗太凶,不收拾了,乱咬人。” 姜正龙眉头一挺,不待开腔,牛铅的拳头已经抡了上去。 玉面书生滑步后撤,趁着空隙,喊道:“我俩今天来,只为传话。”白头翁道:“想反悔?晚了。”言下之意是今天两人别想活着走出云梦楼。 白衣书生从容不迫道:“噢,是吗?不见得吧。”说话间又躲过了牛铅两记杀招,跟着又扬声道:“你们不觉着今天的花香有点浓吗?” 姜正龙闻说,心头咯噔一下,其实他早闻到了,本以为是酒楼自带的,这时听白衣书生提起,应该是他俩弄的玄虚。当下叫停了牛铅,对那白衣书生道:“一点点香味又怎样?” 白衣书生不急着回答,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带后,才缓缓说道:“没怎么样,无非是使不出内力而已。” 此话一出,现场登时一片哗然。 多数人表示不信,纷纷叫道:“吹你的大喇叭。”白衣书生微微一笑,道:“不信?你们可以用力按一下肋下的带脉穴,有没有感觉到轻微的刺痛?” 群雄半信半疑照做了,果然有轻微的刺痛感。 这一来,所有人都慌了,就连姜正龙,亦是眉头紧锁。他暗暗提了一下内劲,果然能感到一丝的窒滞感。 白衣书生轻笑道:“劝你们一句,别想着运气逼毒,越运气,毒素散发的越快。不过放心,这一类毒本身没有害,只要不发动内力,十二个时辰后自会消散。” 一个华山派女弟子表示不信,站出来指着白衣书生喝道:“你这厮,少在那妖言惑众,我就是用内力了又如何。”说着提剑冲了上去,没冲出两步,双腿一软,扑跌在地。 这边刚倒了一个,楼梯口一个来自青溪庵的尼姑几乎也是同样的流程,栽倒在了地下。 群雄见状,更加六神无主了。 姜正龙自忖着暂先摸清了对方来历再说,朗声道:“敢问两位何门何派?怎么称呼?”那巨汉道:“你个鸟盟主不仅狗屁不通,更是寡闻浅识,没见过老子的金面,难道连我们大名也没听说过?” 在场数十个门派上千号人,来自五湖四海什么地方的都有,这么大的群体,自然有人识得那书生和巨汉的来历。当下就有人蹑足到陈有鹿身边,低声道:“陈师兄,这两人便是新近起来的七塔明王中的两个明王。书生模样的那个叫做白微之,外号玉面书生,七塔之中排行第五;另个大块头叫做铁巨人,听说全身刀枪不入,厉害的很,排在七塔最末一位。” 陈有鹿点了点头,当下报知与姜正龙听了。 姜正龙听完,噢的一声,道:“原来是最近江湖上盛传的七塔明王啊,既然是七塔,怎么只来了两个?”玉面书生道:“传个话而已,两个人足够了。” 七塔明王先前几年主要在葱岭一带活动,甚少踏足中原,之所以能在短时间内恶名迅速传遍全中原,主要是靠其门人弟子打着他们的旗号,四处行奸作恶,牛头马面便是最典型的一个例子。 在场群雄中,不少人的亲朋或好友遭受过牛头马面的侮辱,此时无不攥紧了拳头,怎奈使不上内力,谁也不敢贸贸然上前。 姜正龙道:“传什么话?” 铁巨人忽地一个纵跃,径直落到轿子前,提起林鹞道:“明明是我们七塔明王的杰作,姜正龙你个瞎眼鸟人却非要说成是火辰教所为,你说你是不是狗屁不通。”话声甫毕,啪的一掌,在他的手下,林鹞的脑袋好似成了一只西瓜,登时给拍的四分五裂,脑浆炸的满地都是。 这一掌,彻底激怒了群情。 牛铅一声怒吼,第一个冲了上去,也不管中没中毒,能不能够发动内力。 玉面书生对他同伴这个举动似乎也很不满,埋怨道:“看你做的好事。”情知不可再作逗留,喝一声:“走。”脱身下了楼梯。 铁巨人不为所动,眼看群雄潮水般扑来,反而杀兴大起,在人群中一阵急冲猛攻,瞬间将数十来人掀翻在地。他上了头,一对铁掌上下翻飞,在他面前,诸般兵刃好似豆腐铸成的一般,轻轻松松就给拍成了数截。 群雄人数虽众,但近千人全挤在一层楼上,正常走动都困难,更别说相互厮杀了。 牛铅好不容易从四散的人群中冲出,铁巨人已然不在,只撇下一句话:“姜正龙,限你在下届武林大会之前交出泰山派掌教和武林盟主二职,倘若有违,哼哼,下一届武林大会开会之日,便是七塔明王取你狗命之时。”话音落下,人也消失在了街头。 姜正龙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两下,心中已经把七塔明王列为了头号清除目标。 在场人中,从医人员为数不少,加起来差不多有二三十人,这时让急着解毒的群雄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然而一通诊察下来,竟没查出半点异样。 正当众人困惑之际,uu看书.uunhu.o 泰山派弟子在角落里找到了发出异香的瓷瓶。不成想,二十多个郎中,居然没一个叫得上名来,更别提其有何效用。 一个常年来往于西域的药贩子挤了出来,道:“让我看看。”对着瓶口用力闻了闻,又用手指甲挑了点粉末放嘴里尝了尝,说道:“虽然不太常见,但只是非常普通的药材,可能是因为产自西域的缘故,所以大家比较陌生。即便误食了,也不要紧,只会造成气血壅塞、腹绞痛等症状,仅仅吸入的话,危害就更小了。”最后苦笑道:“我们让那个玉面书生给耍了。” 群雄试着运气调元,果然如那药贩子所言,完全没有影响,一时间整座酒楼内咒骂声不断。身上中的“毒”是解了,但仍有一个疑问萦绕在众人心头,那就是华山派的女弟子和青溪庵的小尼姑何以会突然晕倒。 就在大夫给两人把脉的时候,两人先后也醒了,一醒来,反问道:“为什么我会躺在地下?”两人的同门立即与两人说明了情况。两人听完,都摇头称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有个书生跟自己说过一段话。 到得这时,群雄才恍然大悟,两人是中了玉面书生的蛊惑术。蛊惑术作为话术的一种,顾名思义,可以迷惑人的心智,不过并不是对所有人都能奏效,只有心志不坚的人才会中招。 这一起突发意外,引致差不多半百人员伤亡。姜正龙一面指挥现场救助工作,一面指派白头翁和蒲晔各领数十名弟子,前往追击玉面书生和铁巨人,不论死活,誓要将二人缉拿回来。 第64章:勾心斗角 且说玉面书生和铁巨人在云梦楼翻天覆地搅和了一场,成功脱身之后,来到城南一座大宅。 大宅内空荡荡的,不见一人,院子里杂草丛生,枯叶遍地,门户窗格上的漆皮都已翘起,尽显破败之象。 铁巨人懒洋洋道:“是不是这里呀?”左脚一踢,廊上的朱栏应声而倒。 一进到院中,玉面书生再也忍耐不住,攥住了铁巨人的衣襟,骂道:“狗杀才,下回再自作主张……” 铁巨人把手一甩,撇开了玉面书生的纠缠,粗声道:“你能拿老子怎么样?别以为排行比老子高,老子就会怕了你这个小白脸,真正较量过才有分晓。”语气十分的不屑,好似压根没把玉面书生放在眼里。 七塔明王的排名既不是按武功高低,也不是按加入先后,而是依照七座宝塔对应的星宿排列。单以武功来论,谁高谁低,不比过还真不好说。 玉面书生咬牙道:“今天差点就让你给害死了。”铁巨人道:“自个儿水平差,就不要怨天尤人。”玉面书生怒哼一声,道:“若非我事先蛊惑了那两个小娘们,震住了姜正龙,你今天能活着走出云梦楼?” 铁巨人同样哼了一声,道:“你要是功夫够硬,用得着使这些花巧把戏吗?再说了,没有老三的那瓶玩意,光你几句花言巧语能够管用?” 正当两人争吵个不休,大门吱呀一声,门开处,闪进来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汉子,头上戴了一顶细篾笠子。 铁巨人一见那汉子,立马跳起来喝道:“你娘的,下回再让老子干等,教你没好果子吃。” 那中年汉子不急不躁解下斗笠,微笑着道:“铁老兄的火气未免太大了,外间茶铺子里有清热去火凉茶,要不要来上一壶?”铁巨人粗口叫道:“我吃你妹的清热凉茶?赶紧把解药拿出来。” 玉面书生见到中年汉子,不禁诧异道:“怎么是你?”中年汉子笑道:“怎么不能是我?”跟着问道:“事情办妥了吗?” 玉面书生道:“以姜家二公子缜密的心思,想来早已打听清楚,何必还要多此一问?”姜姓汉子微微一笑,道:“玉面兄太瞧得起姜某了。” 这中年汉子便是姜松鹤的次子姜弈,他比姜正龙小了三岁,可这几年的漂泊生活,已使得他看老了许多。自打他与姜正龙正式交恶之后,就一直在外流浪,有家不能归不说,还要常年受到姜正龙的追杀,当年收下的十数个弟子,叛变的叛变,被害的被害,已经所剩无几。 玉面书生道:“解药带来了吗?”姜弈道:“大伙儿好久不见,都不寒暄寒暄?”铁巨人耐性最差,扬了扬拳头,道:“来,有本事跟它寒暄寒暄。” 姜弈含笑摇头道:“怕了你们了。”从怀内取出两个颜色不一的小纸包,分别递与两人。 玉面书生二人一服下解药,转身就要走,姜弈忙不迭道:“因教内临时出了点事,大法师让我转告二位,进军中原可能要延后,具体日子会另行通知。” 两人说了声“知道了”,转眼就没了人影。 经历了一天的喧嚣之后,随着夜色逐渐深沉,整座岳阳城慢慢归复了宁静。 笃笃更鼓声中,时间来到了半夜三更。夜雾中,一顶轿子静悄悄地从西赶来,转到一座府邸的边门之前驻足停轿。 府邸中早有人开门接应,黑暗中,轿子中下来一人,不作任何停留,迅速闪进了门。府邸内的门子提了盏灯笼,带领那神秘人物来到一座临水小楼前,轻轻叩了两下门,道:“师父,人带来了。” 屋中男子“嗯”了声,道:“你下去吧。裴副堡主,请进。” 屋外之人正是裴大柱,一进门张口就问:“姜兄,你到底是几个意思?”姜正龙正斜身立在一块楸枰前,独自一人在那弈棋,听到裴大柱质问,不紧不慢道:“裴兄莫急,先喝一杯茶,慢慢说。” 裴大柱口中正有些干渴,咕咚咕咚灌了两盏茶,再想开口,不意先打起嗝来,边打嗝边说道:“咱不是早约定好了,嗝儿,我们韩家,嗝儿,替姜兄夺得下一届武林大会的头筹,姜兄,嗝儿,则帮我们一统三皇堡,嗝儿。” 姜正龙从头到尾都没看裴大柱一眼,注意力全放在棋盘之上,听他嗝完了,才道:“对呀,的确是这么约定的,有什么问题吗?” 裴大柱曾听人说打嗝时,只需按住哪个穴道片刻即可,可一时记不起是哪个穴道,十根手指在身上又掐又弄,好不容易理顺了气,道:“以前当然没有问题,可目今姜兄却要将天下各派合而为一,这就大大的有问题了。” 姜正龙依旧是不紧不慢道:“哦?是吗?”转口又问:“裴兄弈棋吗?”裴大柱一怔,心道:“怎么没来由的扯到下棋上了?”说道:“唔,还行吧,不过好久没下,有点生疏了。” 姜正龙微微抿了下嘴,对裴大柱颇有些刮目相看的味道,没想到惫懒粗鄙的表层底下还是有点内容的,说道:“裴兄觉得这个局该如何解?” 棋盘让姜正龙的身子挡住了,裴大柱没见棋局就脱口道:“下棋嘛,只需记住‘杀老鼠保大象’这个原则,保准赢面大、输面小。哎唷,姜兄玩的是黑白包包棋呀,这个玩法太繁琐太无聊了,我没兴趣学。” 姜正龙的眼皮很不显眼地抽搐了两下,合着裴大柱还停留在斗兽棋的阶段,他本想借这盘棋局来作引子,这会儿也懒得再提了。 裴大柱道:“我家好妹夫吩咐了,倘若姜兄执意并派,那咱们两家的约定就此罢废。” 姜正龙忽地哈哈大笑,弃了棋子,把盏来喝茶。 裴大柱不明其为何大笑,问道:“有什么好笑的?”姜正龙道:“裴兄也太瞧得起姜某了。”裴大柱皱紧了眉头,依旧听不懂他话中含义。 姜正龙道:“今天的场面,裴兄也瞧见了,七塔明王不过来了区区两个人,就将各大派搅的狼狈不堪。唉,这会儿回想来,本座脸上都感到火辣辣的,羞愧难当呐。”呷了口茶,继续道:“各自为战,就是一盘散沙。照目前这个势头来看,不须几年,七塔明王就会成为下一个魔教。到得那时,再来商议合并,只怕为时已晚喽。” 裴大柱道:“姜兄不必多言,我家好妹夫交代的很清楚,想要并派,绝无可能。”这一点他倒记得分明,所以说起来言之凿凿。 姜正龙轻轻哼了一声,对韩铜猊又小觑了两分,心道:“你三皇堡明明有独霸天下的实力,你却偏安一隅,整天价只顾着暗地里相互较劲。哼,既然你们这么喜欢闹内讧,我就给你们来个三家分晋。”说道:“裴兄认为我泰山派和贵堡相比,实力相差几何?” 裴大柱不知他问这句话的用意,咕哝着说道:“泰山派和三皇堡是武林泰山北斗,说不上谁强谁弱。”模棱两可的回答,往往是最好的回答。 姜正龙微微一笑,道:“裴兄过谦了,但你我都心知肚明,泰山派即便再发展个百来年,依旧不能跟三皇堡相提并论。uu看书 ww.ukanshu.om ” 裴大柱听了,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心中很是得意:“总算你有点识见。”表面上则不置可否。姜正龙接着说道:“凭三皇堡的厚实家底,自然不用惧怕什么七塔明王,可我们小门小派若不抱团抗敌,只有绝路一条。”言下之意是我组我的团,你玩不玩随你便。 裴大柱皱了皱眉头,有些犯难,心道:“这一点,好妹夫可没跟我提过该怎么处理。” 姜正龙道:“这样吧,之前的约定,本座依旧会履行,至于下一任盟主嘛,眼下这形势,当不当都无所谓了,韩堡主若仍有意合作,可以优先考虑替姜某除掉姜弈这个逆贼。”裴大柱道:“这个我得回去跟好妹夫商量过后,才能答复姜兄。” 姜正龙道:“那是当然。”拍了拍手,门吱呀一声,一股胭脂水粉味立即飘进屋来,跟着迤迤然走进一排红颜绿鬓,淫言媟语中,将裴大柱围了个严严实实。 裴大柱眼都直了,连吞口水道:“姜兄,这……这是……”姜正龙微笑道:“姜某尚有要事,不能多陪,裴兄勿要介意。”裴大柱早被勾的魂都没了,不住摇头道:“不介意,不介意,这么多的漂亮姐姐,嘿嘿,一点都不介意。” 姜正龙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之色,三皇堡有这等人在,不塌才叫奇怪。 他刚走出门外,陈有鹿匆匆来报:“师兄,没发现两人的踪迹,可能早逃出城去了。”姜正龙点头道:“嗯,知道了。”陈有鹿道:“现在怎么办?”姜正龙道:“离下届武林大会还早着呢?不急,不急。” 第65章:告急 裴大柱与诸位佳人秉烛夜谈了整整一宵,直睡到正午才起,他本想在岳阳城内再潇洒几日,可又担心比匡家和上官家晚回去,不能第一时间将岳阳楼进展上报。 没奈何,只能草草收拾了行囊,顶了两个熊猫眼,启程回堡。 裴大柱下令出发的时点正是平常时候随从们的吃饭时间,他坐在车内,既不用出力,零嘴点心又不断,当然饿不着,他的一众亲随就只能饿着肚子上路了。 行了一个多时辰,几个身子虚的随从挨不住五脏庙的催促,见马车内裴大柱吃饱后又睡下了,就想要找间路边茶寮买些酒馔边走边吃。 念头刚起,便见前头林间空地上挑出一面酒幌,底下稀稀疏疏摆了三五张方桌,是家露天酒肆。众人大喜,三步并两步赶了上去。 谁知赶到一问,被告知酒肉全卖没了,只剩些冷馒头和烧饼。那几个随从跟着裴大柱吃香喝辣惯了,馒头烧饼怎下得了肚。转眼扫了一圈,身后几副座头全是空空落落,只有东边角落坐了一人,桌上摆了一盘烧鹅。 年轻的随从一把揪起店家的衣襟,喝道:“看不起我们是吗?明明有烧鹅,为什么说卖完了。”那店家叫屈道:“那是最后一只了。” 年轻随从见那盆烧鹅尚且完整,便想据为己有,不想刚走出一步,就让身旁同伴给拽了回来:“找死啊,那可是新一代黄泉摆渡人。”那日,岳阳楼前群雄讨伐叶馗,此人曾去凑过热闹,是以记住了叶馗的相貌。 年轻随从吃了一惊,心底快速合计了双方的武力值,暗忖道:“单挑或许不成,但我们这么多人还怕打不过他一个。”拉过同伴,就想群起而攻之。 他几个同伙却不乐意,大家吃喝玩乐了一晚上,没心情也没力气去寻衅,都摇了摇手,打着哈欠道:“烧饼就烧饼吧,随便吃点得啦,吵醒了副堡主,弄不好又是一顿打骂。” 那年轻随从说服不了其余人,只得以把馋虫压回了肚子,买了些馒头和烧饼,匆匆去了。 再说叶馗迟迟不启程北上,只因岳阳城内还有一桩事待他处理。自婆婆仙逝之后,他独自一人一直在江湖上漂泊,之所以没有安定下来,是因为他要找几个仇人,无奈何天宽地阔、人海茫茫,他纵有三头六臂,亦是找不过来。百晓城限于城规,不准透露个人信息,他就自己花钱,雇人去找。 岳阳城及周边市镇约莫有他二十余个线人,每一回他路过岳阳城时,都要召集众人获取信息。 杨柳荫下,小酒独酌,再伴着潺潺流水声,十分的恰意,倘若遇上个文人墨客,说不定还要吟上两句。叶馗没那兴致,反而有些焦躁,他发出的通知是未时整,而这会儿已经是未时一刻,仍不见半个身影。他深深吐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将起的怒火,他憎恶不守时的人。 还好没有让他等太久,否则别提酬金,反而可能要收取误时费。来路上只有一人,四五十年纪,中等身材,普通市井小民打扮。叶馗只记得他姓王,至于全名,他不知道,也懒得记。 不待老王喘匀气息,叶馗劈头就道:“你迟到了。” 老王是一路跑来的,他这个年纪,体力早不复当年,只见他躬着身子,气喘如牛,道:“真不好……不好意思啊,叶先生,我外出回来,今儿个早上才看到通知,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哎呀,渴死我了,先容我喝口水。”也不问店家讨只碗,提起茶壶,仰了脖子,就对着喉咙口浇,茶水溅得四处都是。 叶馗沉着个脸,默不作声。 老王灌了半壶茶,一擦嘴,四下里扫了眼,诧异道:“咦,怎么就我一个人?其他人都走啦?”叶馗不去搭理他,问道:“查到什么没有?”老王嘻嘻笑道:“这回走大运,还真找着了一个。” 叶馗闻言,心头咯噔一下,他赍赏寻人已有六七年,初时受高额赏金诱惑,引来的全是投机倒把分子,合着伙的来串戏骗钱,当然,这伙人没一个落得好下场,离开时,额头上无一不让叶馗刻了“我是骗子”四个大字。“刻脸事件”后,骗子是没了,但是苦于叶馗提供的线索实在太少,犹如大海捞针,回馈寥寥无几。 因此当叶馗听到老王说“查到一个”的瞬间,登时精神一振,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老王道:“上月我家二小子去益阳游乐,在城中大街上无意碰着个富商,样貌特征跟叶先生描述的别无二致……” 不待老王说完,叶馗就激动地抓住老王的肩膀,迫不及待地问道:“那人还在益阳吗?”老王忍着痛道:“在在在,我家二小子一直在他宅子外守着呢。” 叶馗见他龇牙咧嘴,才知自己情急之下下手重了,忙给松开了,说道:“快带我去。”老王却道:“不急不急。”从搭在背上的一只粗布袋内掏出一封信来,道:“我怕不是叶先生要的人,特地请画工描了一张人像。叶先生你先过目瞧一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叶馗早已急不可耐,撕下封皮,抽出折叠整齐的宣纸,在手上一抖。 殊不知,老王在画中另外包了一个惊喜,但听“噗”的一声,画纸铺开的同时,从内喷出一团白烟。 叶馗暗叫一声:“糟糕。”脚尖猛地在地下一蹬,急急往后退了一丈多远。 尽管第一时间躲开了,然而还是有一部分毒烟窜进了双眼,叶馗只觉得眼珠炽热热的疼,想要伸手去揉,但是理智告诉他千万不能揉,否则这双眼睛就算是废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快速稳定了下心神,他与老王是再普通不过的雇佣关系,无缘无故,人家没有理由要害他。很快他就从迷惘的漩涡中爬了出来,情知是有人买通了老王,设此毒计来害他。想到这,登时怒火中烧。 老王奸计得逞,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眼看叶馗盲了双目,再也无所畏惧,站在原地连打唿哨,叫道:“姓叶的中招啦,姓叶的中招啦。” 叶馗目不能视,但其他感官依旧运转如常,听老王出声呐喊,双眉倒竖,黄泉剑应手而出,照着声源就是一记怒斩,老王哼都没哼一声,当场被劈成两瓣。 在店家的尖叫声中,四面八方涌出近两百条人影,将小酒肆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群中走出一个道人,头顶八卦帽,身着鹅黄袍,正是前日岳阳楼前有过一面之交的龙公洞洞主信一天师。 信一天师戟指喝道:“黄泉狗贼,今日看你还能往哪跑?” 那日岳阳楼前,信一天师遭楚万兴夫妇揭破老底,恼羞成怒而去。回到屋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越想火气越大,自己苦心经营的良好声誉就这么毁于一旦,让他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发了一阵火,摔了些瓶瓶罐罐,信一天师逐渐冷静下来,跟着想到一句老话:“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楚万兴夫妇的口一定要封,但那黄泉小贼可不好对付。嗯,得好好想个法子先解决了姓叶的狗贼。”他见楚万兴夫妇为叶馗说话,便认定三人是一伙的。 事当凑巧,信一天师有一个俗家弟子在岳阳城内做些小生意,与老王同住一条街上,双方知根知底,十分要好。信一天师到岳阳城的那天,他那弟子恰好从长沙进货回来,不等卸货就赶来拜望恩师。 信一天师刚受了气,攀谈过程中,叶馗的名字难免跳了出来。那俗家弟子听着耳熟,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跟老王的雇主同名同姓,当即说与他师父听了。 信一天师听过大喜,稍加一琢磨,计上心头。 当夜,师徒二人就去把老王请了过来,好酒好菜尽情招待。完了,托出一盘银晃晃的元宝,每个十两重,拢共二十四个。 老王市井小民一个,平生哪见过这许多银子,叶馗发的悬赏金额虽高,可那得成事之后。老王当初应征不过是闲来无事凑个热闹,真要找起来,就凭叶馗给的那丁点线索,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老王想都没想,揣了二十四只大元宝,喜滋滋地回家去了。 买通了老王,信一天师又找来与他气味相投的两个掌门人齐老五和大头鬼,一番搬口弄舌,顺利将两派人马撺掇进了他的阵营。 到得今日,叶馗依照惯例在老地方等候老王等人,信一天师待他坐定以后,携了百来号人远远的埋伏在四周。为防意外,其余线人在半路上无一例外全给咔擦掉了。 信一天师见叶馗怒斩老王那一招干净利落,一时拿捏不准他是真瞎还是假瞎。 叶馗耳音极强,听得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停留在七八丈外,一时之间并无人近身,索性提步就往西边走去。他思忖着当务之急是先要摆脱这群狗腿子,跟着再觅治眼良药。长江水势浩大,是避险的好处所,若能摸索到江边,找艘快船顺流直下,脱身就容易得多了。 酒肆所在的地方离长江约莫有十来里路,若在往常,以他的身法,也就半盏茶的工夫。这会儿目不能视,想来要费一番工夫才行。 信一天师正踟躇不下,忽见叶馗动身往西边走去,不禁诧然,弄不清他打的什么算盘。当下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缓缓跟上。 齐老五和大头鬼可没这般耐性,见叶馗以剑鞘作导盲棍之用,一步一步走的很是小心,脑海中第一反应便认定双目已瞎,第二反应是老天爷今天心情好,要我行大运,掉下的馅饼可不能漏了嘴。 两个掌门人都是一个心思,都想手刃新一代黄泉摆渡人,从而一举成名。也不知是谁率先起的头,眨眼间,数十来号人一哄而起,哇哇大叫着直奔叶馗。 叶馗闻声站定,心道:“叫这么大声,是当我耳朵也聋了吗。”急促的脚步声,呱噪的呼喊声,对他而言,无异于自暴行踪。当下屏气凝神,静待第一个送死鬼。 这一头,平素多是欺软怕硬的主,这会儿仗着人多势众,对面又瞎了眼,个个自我感觉是关云长转世,争先恐后来扑叶馗。 叶馗也不跟他们客气,黄泉剑运转如电,朵朵剑花之下,只听得惨叫声连连,脚底下片刻间多了十几具尸体。 后面的人见状,慌不迭刹住了脚步,喊声“哎哟妈呀!”又手忙脚乱退了回来。 经这群冒失鬼这么一试探,信一天师已看清状况,叶馗的双眼是真的坏了,不禁心里一阵暗喜,但仍不敢掉以轻心,向四周同伙打了个手势。 众人会意,都伸手去暗器囊中掏暗器。待信一天师一挥手,密密麻麻的暗器同时射向了叶馗。 叶馗听得风声呼呼,数量实在太多,根本招架不及,当下脚尖一点,纵身高高跃起。他目不能视,看不到头顶横出的一根大树枝,“嘭”的一下,撞了个正着,总算他反应快,左手迅速在树枝上一搭,身躯跟着作出调整,才不致失去平衡。 然而遭树枝这么一阻,对面新一轮的暗器已经追上,叶馗再要翻身纵跃,不料右腿肚子上连中了两枚燕尾镖。 信一天师见了,精神大振,手中暗器连珠价射出。 叶馗落地之后,后背紧贴着那颗大柳树,有了前车之鉴,不敢再胡乱走动,只是将黄泉剑舞得风雨不透,但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 信一天师见飞镖打不进去,也没气馁,心想你挡得了一时,挡得了一世吗? 叶馗只是个凡人,像这般旋风疾舞,格外耗费体力,别说一世,半天都撑不住。不过信一天师只想到了一面,没有意识到自己暗器囊中的飞镖也是有限的。 不到小半柱香的工夫,在场所有人的飞镖都已殆尽,反观叶馗,仍是凛然而立,气息有点喘,但也没有受到进一步的损伤。 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得有些气沮。 信一天师捻着他那几根焦黄的鼠须,正筹思着下一步动作,人丛中忽有一个愣头青站出来叫道:“都有手有脚的,暗器打完了,不能捡回来再使吗?” 众人纷纷叫好道:“就这么干。” 叶馗正没理会处,听愣头青那么一喊,弯下身子,开始动手收集落在左近的飞镖。 信一天师大怒,冲着那愣头青骂道:“你他娘的是头猪啊,叫那么大声干嘛,想要全中原的人都听到,是不是?” 那愣头青不是信一天师门人,遭他兜头一通叱骂,心里很不服气,撇着个嘴嘀咕道:“我们老大都没骂我,你算什么东西,至少我还能想出个主意。” 两个胆子大的,欺负叶馗看不见,轻手轻脚想要从背后偷袭。叶馗不动声色,待两人走得近了,右手蓦地一甩,两枚飞镖激射飞出,大柳树下,登时多了两具尸体。 叶馗在两人身上搜罗了一遍,并没找到想要的物事。原来那两枚燕尾镖上喂有毒药,经适才一番剧烈运动,毒液随着流转的真气已经扩散到了全身。这会儿发作起来,颇不好受,得亏他内力深湛,否则早已横卧在地。眼下只能先行运功逼毒,尽量在天黑之前将毒逼除干净,待到了晚上,可以借着夜色的掩护,谋图脱身。 信一天师见这许多人连个瞎子都解决不了,不由得怒火中烧,指了指先前那个愣头青道:“你上去瞧瞧。”那愣头青梗着脖子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你那么本事,自个为什么不上?”信一天师扬手就是一个耳光,瞪目骂道:“小杂碎,接着说呀。” 齐老五道:“天师不用着急,我燕尾镖上涂了剧毒,这会儿估计已经开始毒发,任这狗贼再厉害,也撑不了多久。我们只要耐心在这守着,保证马到成功。” 众人听了,无不大喜,远远注视叶馗神情,果真有些异样。 信一天师吃了这颗定心丸,胸中郁气立时给吹的一干二净,身心一舒畅,头脑也灵活了许多,只见他猛地一拍大腿,叫道:“哎呀,可真是蠢死了,这么简单都没想到。” 齐老五和大头鬼不明其意,忙问端由。信一天师低声与他们说了,两人听了,纷纷拊掌叫好。 叶馗正自运功逼毒,猛地里四周噪声大作,叫喊声、兵刃交击声、石子破空声等七八种响声交织成一片。纵他耳音再佳,在这许多杂声的干扰下,亦没了头绪,一时真假难辨。 叶馗叫一声苦,黄泉剑在手,却不知该向何处进招,稍一动念,将收罗来的几十枚暗器尽数发出,只伤了六七个人,收效奇差。 噪声逐步靠近,叶馗竖起耳朵,竭力分辨其中的虚实,忽闻右手边草丛窸窣响动,他听得真切,黄泉剑如电追出,不想落了个空。就在那一瞬间,左肩头蓦地一凉,叶馗忙低身回剑,嗤的一声,终于刺了个结实,然而他肩头也给砍的皮开肉绽,露出森森白骨。 杂沓的噪声吵的他头脑欲裂,加上肩头的剧痛和发作的毒素,一时间只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都是晕乎乎的,稍微没注意,后背和大腿上又各中了一剑。 眼看胜利在望,信一天师忍不住放声狂笑。 连续受创,叶馗已是支离破碎,既然分不清其中虚实,也懒得再费神,舞动黄泉剑,再次在周身织起一圈光网,一边拖着伤躯缓缓往西而行。 但这般疾速舞动黄泉剑,内力消耗巨大,几处伤口更是加剧了这一态势。半里路不到,却似走了三天三夜,内息很快就交接不上,手上剑势不免缓了几分,绵密的剑网立时出现了破绽,嗤的一声,胳膊上被划了一道三寸来长的口子。 当此情形,叶馗心知自己命不久矣,他一声冷笑,uu看书.uuknshu.co 心道:“想我一身本事,今天居然要丧命于这群乌合之众,真是可笑可悲可叹!”仰天纵笑三声,身形骤起,黄泉剑法之“漫天飞雪”应手而出。 这一套黄泉剑法全是他本人原创,但令他满意的招数仅有三招,“漫天飞雪”便是其中之一。这是一招杀伤力极大的无差别剑招,最适合用于敌众我寡的形势,唯一的缺点是容易内力透支。 叶馗目不视物,本使不来这一招,但他不甘就此殒落,即便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他也要战斗到闭眼的那一刻。 三派人马见叶馗突然纵跃而起,纷纷高举兵刃往他脚上去搠。 一刹那间,叶馗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头下脚上,黄泉剑剑光点点,真的似漫天飞雪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下。底下被剑气笼罩的五六十人有一半让剑光扫到,身首分离,命丧当场。 余人见叶馗这般生猛,无不骇然色变,远远地躲到了外围。 叶馗一招使罢,精疲力竭,双手拄着黄泉剑,气喘个不停。此时的他,真似风中残烛一般,摇晃不定,感觉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信一天师叫道:“大伙别慌,黄泉狗贼快撑不住啦!咱们再攻他一波。” 叶馗体力透支的厉害,仅剩的那丁点内力根本压制不住毒素的发作,手脚渐渐的开始不听使唤。只听得咕咚一声响,左腿率先支撑不住,跪倒在了地下。 叶馗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还不能……不能……不能死,大仇……大仇未报,我不能……”鲜血在一滴滴地洒落,生命在一点点地消逝。 第66章:生机 这块无名之地会是第六代黄泉摆渡人的最终归宿吗?信一天师自信不疑,狞笑道:“黄泉狗贼,你也有今天,刚才不是很嚣张吗?再嚣张个,让道爷瞧瞧,来呀,来呀,来打我呀,嘿嘿嘿嘿。”他嘴上不住地挑衅,双脚却在一丈外站定。他不相信叶馗会这么容易倒下,其中必然有诈。 其他人却不这么想,信一天师刚站定,耳边陡然卷过一股刀风,直指叶馗。 信一天师大惊,不及多想,手中长剑急忙伸出,当的一声,硬生生挡下了那一刀。信一天师大怒,叫道:“大头鬼,你想干什么?” 大头鬼道:“夜长梦多,既然天师下不了手,就由小弟为你代劳吧。”信一天师冷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是想把手刃黄泉狗贼,好扬名立万。” 话犹未了,旁边又有一条身影急扑叶馗,信一天师恨得直咬牙,喝道:“齐老五,你也来跟我争?”一个箭步,拦在了中间。齐老五道:“什么叫跟你争,没有我的那两枚燕尾镖,你能擒的住这狗贼?姓叶的今天非我莫属。” 信一天师“呸”的一声,怒道:“简直是大言不惭,要不是我事先设计弄瞎了狗贼的双眼,就凭你们这群酒囊饭桶,也想制的住恶名远扬的黄泉摆渡人?别笑死人了。”长剑一挥,发狠道:“谁敢跟我抢,可别怪道爷翻脸不认人。” 齐老五和大头鬼同是一派掌门,只是各自门派的规模不如信一天师的龙公洞。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齐声道:“既然如此,咱们三人同时下手,这样谁也不吃亏。” 信一天师啐道:“我呸,你们倒是想的美,主意是我出的,人也是我请来的,能分你们一碗汤喝,已经很不错了,还有脸跟我讨价还价?” 正当三人吵得不可开交,猛然间晴天霹雳一声吼,跟着一个粗浊雄壮的声音叫道:“放开那个脓包蛋。” 信一天师心中一凛,忙循声望去,只见东面土岗子上跳下来一条龙精虎猛的巨汉,大踏步走进了包围圈,高声道:“脓包蛋果然是脓包蛋,啧啧啧,瞧瞧,打的他娘都不认识了。” 信一天师满腹疑惑:“这个家伙是谁啊?难道是姓叶的同党?可瞧他适才从土坡上跳下的身手,似乎并不咋滴。” 大头鬼喝斥道:“哪里来的狗东西,识相的,赶紧滚一边去。”他见巨汉孤身一人,没什么好怕的。 相较大头鬼,齐老五的思虑要更重一点,抢在巨汗的拳头扬起前问道:“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师从何处?”那巨汉道:“你问我师父是谁?喏,就是这个脓包蛋喽,至于老子的名字嘛,嘿嘿,说给你们知道也没什么干系。”左腿一伸,往边上的树桩子上一踏,傲然道:“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崩天崩地崩你老母,牛崩天是也。” 这个巨汉正是牛崩天,那日让叶馗摆脱之后,他勃然大怒,但还是不情不愿地踏上了寻师之旅。进入湖南后,他打听到叶馗在岳阳现身的消息,立即巴巴赶了过来,还没进城,不想在这城郊的露天酒肆给撞了个正着。 三个掌门人面面相望,心道:“牛崩天?没听说过。” 齐老五斜着嘴角道:“黄泉摆渡人独来独往,江湖上谁人不知,兄台自称是他的徒弟,嘿嘿,这个笑话可不好玩。”牛崩天一听,立即甩脸道:“玩你个仙人板板,你以为当这脓包蛋的徒弟很光荣吗?我牛崩天纵然是十足成色的热血男儿,但也怕羞的,你来瞧瞧,脸都红了。” 齐老五和信一天师再次对望了一眼,都是一个心思:“做徒弟的拍师父马屁都来不及,哪有反过来骂自己师父是脓包蛋的,多半是在捉弄我们。” 大头鬼才不管那么多,叫道:“罗哩啰嗦那么多干嘛,既然他想做黄泉狗贼的徒弟,那就成全了他。” 牛崩天哈哈大笑道:“就你们这群皱皮软蛋,也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轻蔑的语气,傲娇的神态,那是完全不把大头鬼一众放在眼里,一边活动筋骨一边纵声叫道:“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崩天拳的……” 话犹未了,“咚”的一声,牛崩天后脑勺率先吃了一记闷棍。 背后使阴招的是大头鬼的一个弟子,因立功心切,听到师父一声号令,第一个冲了上去。这一下彻底激起了牛崩天的怒火,但见他裂眦嚼齿,额头青筋一根根的隆起,喉头发出“呜呜”的低沉啸声:“是哪个王……” “咚!” 又是一记闷棍,那人见一棍子没呼倒牛崩天,那就两棍子。没想到两棍子下去,牛崩天依然好好的站着,准备呼第三下时,牛崩天已经转过身来,整张面孔胀的跟个猪腰子似的,强压着怒气,一字一顿说道:“你——敢——崩——我?” 大头鬼见状,大喊一声:“还等什么,都给我上呀。” 牛崩天仰天一声咆哮,全身肌肉一瞬间尽皆崩张,沙包大的拳头舞将起来,犹似两把虎头锤,震天动地。 大头鬼这一门以暗器闻名,手脚功夫却是平平,他徒弟的三脚猫功夫更是拿不上台面,让牛崩天一拳一个,完全给碾压的态势。 信一天师大骇,本以为对方是个五大三粗的莽汉,不料拳头恁地厉害,当下提起精神,不敢丝毫马虎,叫道:“齐老五,咱先收拾了这头大牯牛,再来商量分配事宜,你说怎么样?”齐老五应了声“好”,两人一齐跳入战圈。 牛崩天叫道:“来的好,先吃老子一套崩天拳。”每出一拳,都要喊上一声:“我崩你老母!”“我崩你阿爹!”“我崩你十八代祖宗!”“我崩,我崩,我崩崩崩!” 信一天师和齐老五初时见他势猛,不敢撄其锋,躲在侧翼助阵。观察了一会,发现这粗汉来来去去就那三招,不禁放下心来。 齐老五捡了两枚梅花镖,意图故技重施,向旁滑了两步,准备绕到牛崩天背后再施冷箭,眼角余光忽然瞟到信一天师神色诡异,不进反退。 齐老五暗叫一声:“糟糕,该死的牛鼻子出尔反尔,想趁大头鬼和我不注意先发制人。哼,没那么容易。”一个起落,斜刺里赶上,不待双脚着地,手中钢刀对着叶馗兜头劈下。一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点迟滞。 “当”的一声,火花四溅,钢刀劈中了地上的一块石头。 信一天师大怒,急赤白脸地叫道:“齐老五你……咦,人呢?”齐老五怔在原地,同样是一脸的疑惑:“人呢?” 两人大眼瞪小眼,百思不得其解,地下血迹犹在,不过转个身的工夫,怎么就没了影。 齐老五忽然一个跺脚,u看书 .uukahu 指着北面叫道:“别跑!” 信一天师循眼望去,但见小溪对面,一个神秘人正背着伤重不醒的叶馗向小树林内狂奔。两人二话不说,拔腿急追,到嘴的鸭子怎能容他就此飞了。 眨眼之间,走了一大半同伙,气得大头鬼哇哇大叫:“该死的牛鼻子……”一句话没骂完,伴随着一句“别挡路”,一记重拳横扫了过来。 大头鬼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嘭的一声,身子犹如断线的风筝,径直飞了出去,撞在树干上,当场丧命。 牛崩天见叶馗被掳走,同样是惊怒交加,拖着伤躯一边追一边骂道:“该死的脓包蛋,事情就是多。”虽说他皮粗肉厚骨头硬,但一场激战下来,全身亦是血迹斑斑,若不是神秘人吸引走了信一天师和齐老五两拨人,师徒二人恐怕都要命殒此地。 那神秘人身形瘦小,背着叶馗显得十分吃力,信一天师和齐老五几个起落,就拉近了十数丈。 信一天师深提一口气,再追上几步,狞笑道:“看你往哪跑?” 眼看要追上,小树林尽头窜出一辆马车,车夫是个秃头汉子,二话不说,照着信一天师甩出一个黑色物事。信一天师受惊之余,慌不迭往旁边躲开了。 只听“轰”的一声,黑色物事触地爆炸,扬起一团烟雾。 浓烟迅速将双方隔了开来,信一天师视线受阻,不敢妄来,待绕过烟雾,马车早已驰出了一大段距离。 到嘴的鸭子飞了,信一天师说什么也不甘心,一面紧追不舍,一面安排弟子前往城郊马场买马。 第67章:昔日少女 叶馗再次恢复知觉,双目已经复明,只是灼痛未消,看东西仍有些吃力。四面灰茫茫的,不见一人,更不知身在何处。他费劲地坐起身,试图查个究竟。 眼前突然闪过一个影子,叶馗本能地喊了一声。 那人回过身来,一脸狞笑道:“小屁孩,你是在叫我吗?”说完,面露凶光向叶馗走来。 在黑影面前,叶馗感觉自己渺小的连一只蚂蚁都不如,恐惧侵入四肢百骸,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栗个不停。 就在黑影尖尖的指甲触及到他的脸颊时,叶馗一个激灵,猛地醒起,原来是做梦。 刚刚醒来,立即有一个念头闪入脑海:“我还没死么?”眼前一片漆黑,不论睁开还是阖上,都看不见一点光亮。耳畔车声辚辚,身子随着车轮的颠簸上下起伏着,情知此时应该是在一辆马车内。 他失血过多,虚弱乏力,听觉时有时无,在一阵静音过后,模模糊糊听到一个少女涕哭道:“叶哥哥,你不能死。叶哥哥,你千万不能死……” 一时间,叶馗心神激荡:“小团子……”虚弱的身体禁不住起伏,一句话没说完,又晕转了过去。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待再醒来,耳边蛙鸣阵阵,夜蝉高歌,显然已经入夜。眼前依旧看不见任何东西,从不远处涛涛的水声来判断,应该是到了长江边上。 昏睡了这么久,叶馗的神智比之先前清醒了许多,回想到晕过去前的那个哭声,不觉呼吸急促起来:“不可能,绝不可能,小团子她……她早已死了,绝不可能,一定是仇家设下的圈套,要把我折磨够了才下手。” 受毒素困扰,四肢仍是麻苏苏的,叶馗凝神潜入气海,感到内元恢复了少许,用来逼毒尚且有些不足,可眼下没有他选择的余地。 叶馗一面运气逼毒,一面留神着周围动静。 那少女似乎察觉到了异样,喊道:“叶哥哥,你醒啦?”叶馗不为所动,心中只是冷笑:“装的可真好。”不作一声,只是静静地躺着。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车夫“吁”的一声。只听少女问道:“鹰叔叔,这是哪里?”话音中,似乎带着一丝疑惑。 那车夫道:“江湖上一个朋友的狗窝,我也不知道他这鸟地方叫啥名堂,后面追的紧,咱先在这避一避。”少女道:“可叶哥哥的伤……”一句话没说完,又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那车夫劝了几句,跟着道:“我这个朋友是个赤脚郎中,虽然平时吊儿郎当的,但解毒还是有两下子的。小瑶,你在这等着,我进去找那家伙。”不待少女回答,已快步进了院子,嘴里同时喊道:“狗皮膏,狗皮膏!” 叶馗躺在车厢之中,暗忖道:“背后主谋终于要登场了吗?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出戏接下来会怎么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夜来花香,夹杂在花香之中,是好几种药材的气味。他琢磨了一回,一时猜不透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正思疑间,车夫的脚步声又重回耳际,那车夫道:“不知那家伙是犯了赌瘾赌钱去了,还是外出采药去了,药僮都没留一个,只剩下个耳聋眼花的老烧火工。”少女急道:“那可怎么办?” 车夫微一沉吟,道:“这里地处偏僻,离市镇和官道都有不短的距离,相信龙公洞的那群牛鼻子不会这么轻易找来。”顿了一顿,说道:“依我看,暂时还是躲在这里比较安全,况且伤口刚上过药,不宜奔波。” 马车内,叶馗静静听着两人的对话,听到车夫说给自己上药时,不禁吃了一惊,呼吸间,的确能够闻到金疮药的气味。此时他全身麻木,眼睛又看不见,别说涂药裹伤,即是在他身上捅上两刀未必能够察觉的到。 不过他并没有为之所动,只是不断提醒自己这不过是对方的把戏罢了,决不能掉以轻心,着了他们的诡道。 那少女道:“可叶哥哥身上的毒该怎么办?”那车夫思忖了片刻后,道:“这样吧,待天亮后,如果狗皮膏那家伙还没回来的话,我就出去再找一个大夫回来。” 少女心急如焚道:“我现在就去找。”车夫忙将她拦下,道:“现在外面黑布隆冬的,我们又人生地不熟,上哪找去。”跟着道:“没头苍蝇般乱撞,反而不好。眼下快四更了,我们暂且歇息个把时辰,天一亮,就动身去镇上看一看。” 少女没有更好的主意,只能答应了。 没多时,叶馗被抬入一间房间,他想要挣扎,无奈何全身不遂,只能任凭处置。当夜,他便在卧室中的床榻上度过。他不敢浪费半寸光阴,两个时辰全在竭力运功逼毒。 少女唯恐叶馗病情恶化,不曾远离半步,在靠背椅上迷迷糊糊一直坐到卯时天晓。 耳听得院子里公鸡打了第一声鸣,少女揉着惺忪的双眼起身,见叶馗安定地躺在床上,忽然想起件事,匆匆出了卧房。 半个时辰后,少女捧了一碗小米粥进屋,柔声道:“叶哥哥,你一定饿了吧,我笨手笨脚,煮的不好吃,你可别笑我。”说着,坐上床头,待要喂粥,冷不防叶馗右手一扬,一下子就扣住了少女手腕上的脉门。 少女哪想到有这么一出,“啊”的一声惊叫,手腕吃痛,哐啷当,青瓷碗摔了个粉碎,稀粥撒了一地,然而她却又惊又喜道:“叶哥哥,你醒啦?” 叶馗听她连着吸了两下鼻子,预感又要哭出声来,厉声喝道:“少来这一套,说,是谁指使你来消遣于我?” 原来叶馗在聚气行功了小半夜后,燕尾镖毒素被逼出了一半,尽管四肢仍有些僵硬,但已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场面,一招便钳制住了少女。少女见叶馗安然醒来,不由得喜极而泣,高兴的同时,对叶馗的质问完全是一头雾水。 叶馗喝道:“快说。”不由得加重了手劲。 少女柔肤弱体,登时疼的眼泪就流出来了,紧紧咬住了下唇,才勉强没哭出声来。可对她而言,肉体上的疼痛远不如被叶馗呵斥来的难过,委屈巴巴道:“我不知道叶哥哥要我说些什么,我是……” 话没说完,门口抢进一人,却是那烧火工。他听到动静,连忙赶来探个究竟,询问道:“小姑娘,出什么事啦?”少女忍着疼痛道:“没……没事。” 那烧火工一把年纪,脾气不小,见叶馗这么个大男人不知羞耻欺负一个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登时火就上来了,喝道:“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小姑娘一大早起来给你煮粥喝,你不感恩,怎么还倒打一耙。” 叶馗冷然道:“你们倒是好心的很,不顾自身安危,刀枪剑戟中来救我这个陌生人。” 少女一愣,道:“叶哥哥,你不认得我啦?我是楚瑶呀。”叶馗道:“出来唬人,功课也不做做足。”他根本不认识什么楚瑶。 那烧火工手里还执了把火钳,这时候挺起火钳,喝道:“小子,快松手,否则别怪老头子不客气。”少女生怕烧火工情急之下,伤了叶馗,忙道:“老伯伯,我没事,你把火钳收起来吧。”转向叶馗道:“叶哥哥,七年前,是你把我从蛟鳄帮救了出来,你不记得啦?” 叶馗皱了下眉头,七年前他血洗蛟鳄帮,的确解扣了一批被拘谨在内的少女。 少女见叶馗依旧没想出来,跟着道:“常州远风镖局总镖头楚万兴就是我爹,叶哥哥,你一点都不记得啦?”话声中颇有些沮丧。 听到这里,叶馗终于有了点头绪,楚万兴他是认识的,毕竟前几天刚照过面。至于楚氏夫妇的闺女,他只依稀记得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其他方面就毫无印象了。 这少女正是叶馗七年前从蛟鳄帮水寨中救出的小女孩楚瑶,那一年她不过十岁,遭蛟鳄帮匪众掳劫去后,受惊过度,整个人都是懵的,直至重回父母身边,三魂七魄才重新归位。 楚万兴一家团聚,大喜之余,便想着要报答叶馗。偏生叶馗行踪不定,别说酬谢,即使要见上一面,亦是难如登天。后来楚万兴无意中获知了叶馗发出的寻人布告,当即自告奋勇将这活揽到了自己怀里。从那之后,他们夫妇再走镖的时候就多留了个心眼,只是苦于线索稀少,几年下来,收获寥寥。 两个月前,楚万兴夫妇听说了叶馗重出江湖的传闻,是又惊又喜,恰巧他们有一趟镖要送往两湖地区,便早早安排好了行程。楚瑶听到了,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来,楚万兴当然不允。自从出了七年前那桩子事后,楚万兴夫妇是恨不得造一座固若金汤的城堡来做女儿的闺房,平素家中一个陌生人都不许进。 这些年来,楚瑶都是尽量随着父母的心愿走。可这一回,她没有听父母的话,乖乖留在家中。楚万兴夫妇前脚刚走,她翻过围墙,就跟了出来。 一路上平安无事,哪知刚进入湖南地界,就传来了各大派伏击叶馗的消息,楚万兴夫妇顾不上货物,马不停蹄赶往岳阳楼驰援。 楚瑶唯恐父母察觉,不敢跟的太近,落在镖队后半个日程,待她赶到岳阳楼时,早已散场。朝思暮想的人没见着,楚瑶难免有些失落。 楚万兴突然见到宝贝女儿现身岳阳,不由得大怒,但生气归生气,总不能把她一个人赶回去,只能带在身边。 第二天,楚瑶随着父母在岳阳城内找了一天,当然没找着。昨日一早,又打听了一上午,照旧一无所获,一家三口都有些心灰意冷。不料中午时分在客栈与余公、余婆还有秃头鹰一起吃饭时,无意中听到隔桌有几个食客交头接耳谈论一桩阴谋,并提起了叶馗的名字。 余婆是个急脾气,当即恃武查问其中内情。那知情的食客不过是岳阳城街头游手好闲的泼皮,从信一天师几个嘴巴不牢靠的徒弟那听到了点风声,便拿来做炫耀的资本,大肆吹牛打屁起来,只是他所知有限,除了知道个叶馗,时间地点全然不晓得。 楚万兴几人互通想法后,决定分头去找。 楚瑶本是跟着她爹娘的,不承望中间走散了,待她找到叶馗时,叶馗浑身是血,倚剑而立,也不知是死是活。 这些年来,每当夜深人静睡不着觉时,楚瑶都会想起当年的遭遇,深感万幸的同时,又充满了后怕。叶馗是在她被掳劫的当晚突袭的水寨,她除了受惊过度,身体上并无遭到其他伤害。倘若叶馗晚出现个一天半夜,后果简直不敢想象。随着年龄的增长,叶馗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也变得愈加的高大。 乍见恩人,楚瑶激动难抑,也是她行大运,uu看书ww.uuauom 恰逢牛崩天在那搅场,对方注意力全在牛崩天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她这个局外人。更幸运的是,秃头鹰正好在左近搜寻,听到打斗声,循声赶来,与楚瑶碰了个正着。 秃头鹰见叶馗身受多种毒害,后头信一天师又紧追不舍,哪敢回城与楚万兴等汇合,马头一转,直奔他在江陵的老朋友。 在与救命恩人相遇之前,楚瑶不知在脑海中反复幻想了多少次重会时的情景,她带着满怀的期盼和不安,不意全部转变成了失落,叶馗非但没有认出她来,当她自报姓名,依旧没能第一时间想起来。 叶馗沉吟道:“原来是楚万兴的女儿。”松开钳制的右手,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楚瑶忙收起失落的情绪,回道:“叶哥哥不用担心,我们现在在江陵城外的狗皮膏叔叔家里,这里人烟鲜至,安全的很。” 叶馗从未听闻过狗皮膏这么个人物,听其名号,估计是个半吊子郎中。 楚瑶又道:“可惜狗皮膏叔叔出门采药去了,不能替叶哥哥治疗眼伤。不过鹰叔叔一早就找大夫去了,相信很快就能回来。”叶馗诧异道:“鹰叔叔?”楚瑶道:“就是秃头鹰叔叔呀。” 叶馗“嗯”了声,自己能够迅速恢复元气,还要多亏她俩及时上药止住了流血,早前受噩梦作梗,以为两人是仇人派来的鹰爪,此刻想起,颇有些过意不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秃头鹰带回来一个走方郎中。这郎中也就治个伤寒感冒还行,祛毒非他专项,进来后屁股连凳子都没碰,转了一圈就走了。 第68章:1代毒师 那郎中刚走不久,院子里烧火工有节奏的劈柴声戛然而止,跟着隔壁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秃头鹰面露戒色,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这郎中有古怪。” 叶馗不以为然,郎中的脚步声早已走远,如果没有听岔,不速之客另有其人,而且从脚步声判断,功力绝非泛泛。他左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腰间,不意摸了个空,黄泉剑竟不知去向。 只听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嘘什么嘘,当我跟你们仨一样是聋的传人啊,就你们这点警觉性,也敢出来闯江湖?” 秃头鹰立即掏出一对铁尺,全身戒备,然而那人好像没有过来的意思,一会儿拉抽屉,一会儿开柜门,不知在找些什么。 秃头鹰低声道:“小瑶,你带着恩公先走,我打发了这人,再来与你们会合。”叶馗道:“没必要。”以此人的身手,逃跑只是枉然。 叶馗在榻上摸索了一遍,并没找着黄泉剑,正欲发问,门前突然间多了一个驼背老头,尖尖的脑袋,狭长的面孔,眯成缝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三人。 秃头鹰见他形象猥琐,像是狗皮膏会结交的类型,问道:“阁下是狗皮膏哪一路的朋友?报个大名出来。” 那老头全不将秃头鹰放在眼里,提步就往里走。 秃头鹰喝了声:“好小子。”铁尺应手而出,一上一下,分叉对方上下盘。 不料叉至半途,手上莫名其妙失了劲力,哐啷啷的一阵响,铁尺落地,双手也跟着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只见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嘴巴大张却一个词都说不出来,好似中了邪一般。 楚瑶看得分明,那人袖子微微抬了一下,从内喷出一股暗褐色的药粉,迎面撒在了秃头鹰脸上。 楚瑶愠道:“你怎么进来就伤人,好不讲道理。” 那老头一见到楚瑶,双眼瞬间发出光亮,猥琐之态更盛,笑道:“小姑娘长的倒是挺标致的,哪里人啊?”不待楚瑶开口,他却摇头叹气,自我神伤了起来:“一别二十多年,当年在江陵城的几个老相好早是人老珠黄,要是把妆卸了,都不如隔壁那杀猪婆。” 楚瑶见他走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 那老头笑道:“小姑娘,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小老儿虽然不如街面上的那些小白脸俊俏,可其他方面要远胜于他们。偷偷告诉你啊,但凡与我好过的花娘,没有一个不竖起大拇指、称道两声的。”说着伸出手来朝楚瑶嫩滑白皙的脸颊摸去。 楚瑶一声尖叫,闪到了叶馗身后。 那老头让叶馗一挡,不禁有些气闷,打量了叶馗两眼,道:“噢,我晓得了,弄瞎了眼珠子来找狗皮膏治病,是不是?小妹妹,你俩啥子关系,他不是你汉子吧?” 楚瑶听了,圆圆的脸蛋唰的一下,立即变成了个红苹果,结结巴巴道:“你……你胡说些什么。”那老头嘿嘿笑道:“你们可来错地方喽,狗皮膏的膏方虽然也能祛毒,但多数只对疮毒有效用。这家伙明显中的是火毒,以狗皮膏那点伎俩,我敢肯定他一上来准是一贴清热解毒膏,不管解不解得了毒,先把热给降下去。” 楚瑶对医术一无所知,问道:“这么做不对么?”老头连连摇手道:“当然不对,水火交融,最后伤的还是眼睛。若是轻微烧伤,这么简单粗暴的疗法倒也能奏效,无非是伤愈后视力受点损伤,没什么要紧。可要是剧烈火毒,仍然用清凉药膏,命好的话,烧掉一对眼珠子;命要差一些,呵呵,那就没命啦。” 楚瑶大骇,忙问道:“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也是大夫么?”那老头道:“恰恰相反,我是全天下医师最可怕的噩梦。”甚是得意地笑了几声后,道:“说的这么明白,该猜出我是谁了吧?” 楚瑶见他突然间神采飞扬,矮小的身形似乎也跟着高大了两分,但她真不知道全天下医师最可怕的噩梦是哪一方人物,摇了摇头道:“猜不出。”老头有些不悦道:“孤闻寡陋的小丫头,郎中的反面是什么?”楚瑶不明其意,只能随意猜道:“中郎?” 老头的脸色更加黑了。 秃头鹰在地下喘了这许多时,体力恢复了些,踉踉跄跄站起身来,意图趁那老头不备,在背后给其致命一击。铁尺刚举起,那老头反手就是一掌,喝道:“想偷袭我毒枭,还嫩着点呢。” 秃头鹰中了那不知名毒粉,全无抵抗之力,这一掌吃进,往后连翻了几个筋斗,直跌到院子里才停下,当场不省人事。 楚瑶叫了声:“鹰叔叔?”就要扑出去,让老头拦在了门口。 老头拂了拂袍袖,一脸淡然道:“死不了,只是晕过去了。”跟着问道:“怎么样,猜出我是谁了吗?”楚瑶心里头犯嘀咕道:“刚才不是自个儿报出来了嘛。”说道:“你是毒枭。” 老头哈哈大笑,捻着一小撮焦须,道:“小丫头总算有点眼力见。”心中却是直擦汗:“提醒到这个地步,要是再反应不来,真的可以蠢死了。”他自诩是个成名人物,自报家门,未免太掉档次。 这个形象猥琐的小老头正是当代用毒大师——毒枭。他出生于江陵,只因身材矮小,幼年时常被人欺负,心含怨愤的他,一心要变得更强,机缘巧合下,接触了毒理学,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好似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他在毒理学上与生俱来的天赋,令人震惊,很快青出于蓝,超越了他的启蒙老师。 毒枭染指毒理学以后,就没再受过欺负,可是腥毒之物,人人之所恶,不光恶霸惧惮他,街坊邻居亦是时时刻刻都防忌着他,外加他本身性格就有些阴鸷,在流言蜚语的催动下,没用多久,毒枭的恶名就传遍了江陵城。人死了,凶手肯定是毒枭;牛丢了,依旧是毒枭;那谁家老婆跟野男人厮混跑了,不用猜,一准是中了毒枭的迷魂药。 毒枭的恶名越传越大,发展到最后,谁家小孩子不听话,大人只需来一句:“再哭就送你去见毒枭。”效果立竿见影,比狼虫虎豹、妖魔鬼怪管用多了。 虽说推加在毒枭身上的罪责,许多都是莫须有,但也有不少的确是出自他手,那是他对当年所受欺凌的报复。 当地民众惹不起毒枭,他们就从外地请来了一位江湖豪士。那位豪士刚肠嫉恶,在听过众人的一面之词后,怒火高涨,没查个水落石出,就拔刀相向。毒枭自学会用毒以来,还从未栽过跟头,压根没将来人放在眼里。然而这一回他托大了,他的毒功对这个对手竟没有半点作用,若不是命好,早死在其铁掌之下了。 自此,毒枭才知一山还有一山高,邻里乡亲对他恨之入骨,江陵城是再也待不下去了。为躲避后续的追杀,他离开了生他养他的故乡,远走关外大漠。逃难的同时,仍孜孜不辍研习着毒理学,能有今日的成就,中间不知经历了许多起伏。 楚瑶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试探着问道:“前……前辈啊,你既然号称毒枭,肯定是无毒不解,任何疑难杂症都难不倒……” 毒枭手一抬,直接打断了她道:“少给小老儿戴高帽。小姑娘,你要知道,江湖中人之所以称我做毒枭,不光是我用毒无双,更是指我心肠毒辣无比。”斜了眼叶馗,一脸不屑道:“要我无缘无故给外人解毒,哼哼,小老儿可没那么好心。除非,嘿嘿,小姑娘你做我的,嘿嘿。”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可奇怪的是,不等楚瑶表态,他突然拍了下脑门,道:“诶,不行,若让那个弹棉花的娘们知道我强迫他人做我老婆,非找我晦气不可。”摇了摇头道:“不值得,不值得。” 楚瑶眉头紧锁,后半段话,是一点都没听明白。 毒枭道:“我自个的事都忙不过来,你们还是等狗皮膏回来吧。”在室内扫了一圈,并没发现他所找物事,又转到隔壁去搜。 楚瑶道:“叶哥哥,我再去求求……”叶馗道:“不用,这点眼伤我自能处理。”他一个人落拓不羁过惯了,突如其来的恩惠和人情让他很不自在,再者他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他自我斟酌双眼伤的不算太重,再撑个四五日应该不成问题,兵冢有个与他相熟的医师,医术称不上天下第一,亦非无名之辈。他打算雇个车夫,找几匹快马,昼夜不停赶往兵冢。 叶馗道:“你见着我黄泉剑了吗?”楚瑶一愣,尚未应声,门口人影一晃,毒枭去而复返,瞅着叶馗道:“你是黄泉摆渡人?” 话音未落,毒枭就动上了手,一边说道:“看看到底是货真价实还是徒有虚名。” 突如其来的进攻,令叶馗有些措手不及,只得以靠着仅有的一点功力,与之相抗。 高手过招,没有半点含糊,楚瑶在一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住叫道:“别打了,叶哥哥身上有伤,毒枭前辈你别再打了。”欲要拆开二人,刚一近身,就被两人周身的劲风反弹了回去,屁股着地,重重摔了一跤。 毒枭暗暗心惊:“瞎了眼都能挡我这么多招,哼,不拿点真功夫出来,不知道我的手段。” 叶馗重伤初愈,恢复的那点内力根本不够支使,很快就落入被动,只剩招架之功。猛地里,又闻到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情知是对方招数之上带了毒气。刚屏住气息,胸口蓦然一震,身子不由自主倒飞了出去,撞到墙上后再也支撑不住,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鲜血,委倒在了地下。 楚瑶叫道:“叶……叶哥哥……”扑上去抱起叶馗,只觉得整个身子都是软绵绵的,看不出半点生命气息。她哭了一阵,猛地抬起头来,冲着毒枭道:“你杀死了叶哥哥,我……我跟你拼了。”掣出长剑,就照毒枭肩头砍去。 毒枭右手探出,快如闪电在楚瑶腋下轻轻一点,霎时间封住了她的穴道,哼的一声,道:“不自量力。”楚瑶心如死灰,凄然道:“你一刀杀了我吧。” 毒枭嘴角一咧,邪邪笑道:“放宽心,你的叶哥哥没死,刚才小老儿不过是试探一下他的功底。”楚瑶哪会信他,哭道:“人都被你打……打死了,还说什么试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毒枭道:“亏你这么大个人,死人活人都分不清?” 楚瑶一怔,适才她见叶馗大口喷血,心神激荡之下,忘了确认脉息,这时半信半疑道:“真……真的没死?”毒枭道:“不仅活着,残留在体内的毒血也让我给一掌打出来啦。这会儿不过是内力耗尽,晕了过去。”走上两步,伸手成掌紧紧贴住了叶馗后背心。 约莫输了两分内力后,叶馗果然悠悠醒转。 毒枭道:“看见没?这不就醒了嘛。”收掌撤力,向叶馗道:“你自个运气调元吧。” 叶馗醒来之后,非但没有任何欣喜,反而是满腔的怒火,可这个时候的他,连发泄怒火的力气都没有,只得以暂时忍了。当下盘腿坐定,一点点的纳新吐故。 楚瑶见叶馗醒来,早已喜不自胜,但没高兴多久,心中又升起一个大大的疑问:“你……你怎么……” 毒枭伸指一弹,解了她的穴道,说道:“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楚瑶用力点了下头。毒枭道:“因为我要跟他做一笔交易。”楚瑶抿了抿嘴,想不出这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能够做什么交易。 就在这时,毒枭冷不丁地说道:“外面来客人啦!”楚瑶一惊,忙向门外看去,哪有什么人,又竖起耳朵听了一阵,依旧没听到任何动静。 毒枭取出一颗黑色药丸道:“给秃子服了。”楚瑶依言照做了。 不一刻,秃头鹰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一抬头,霍然见到毒枭,叫道:“直娘贼,哪里跑!”楚瑶忙道:“鹰叔叔,这位毒枭前辈是好人。”跟着将适才经过说知与秃头鹰听了。 秃头鹰是老江湖,深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戒鉴,轻轻哼了一声,道:“他能有这么好心,肯定另有企图。”话刚说完,忽然听到院子外传进来一阵人声,听动静,有上百号人。 秃头鹰大骇,暗道:“牛鼻子这么快就追来了?”说道:“我出去瞧瞧。” 楚瑶亦是急得愁眉锁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反观毒枭,恍若不闻,从容不迫地掇了张椅子在叶馗对面坐下,说道:“姓叶的,咱们做个交易如何?” 叶馗早知事情没那么简单,不等毒枭说出交易内容,一口回绝道:“免了。”他丹田有了丝热气,四肢已能活动自如,想着眼伤不能久拖,扶墙站起,磕磕碰碰往门口走去。 楚瑶忙上前扶住,道:“叶哥哥,你有伤在身,不方便四处走动。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好了。”叶馗无意再欠她人情,说道:“不用,你做的够多了。” 毒枭眉毛一挑,道:“哦?这是要另找郎中解毒么?”叶馗不作理会,摸着墙壁一步一步往外挨。 毒枭见劝说无效,脸色忽变,一个箭步,抢到了叶馗身后,冷然道:“你觉得你有选择的余地吗?”五指成爪,勾住了叶馗的背心。 楚瑶见状,忙道:“毒枭前辈,你先消消气,要找什么东西跟我说好了,说不定晚辈能帮上忙。”她想毒枭翻箱倒柜,必是为了觅寻某一件宝贝而来。 毒枭道:“小姑娘,他跟你好像没多少交情,你为什么要处处都维护着他?” 楚瑶不料毒枭会突然这般问,脸一红,低了头,道:“叶哥哥曾经……”毒枭手一抬,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这会儿没兴趣听。” 说话间,秃头鹰慌不迭跑了回来。 楚瑶忙询问道:“鹰叔叔,外面什么情况?”秃头鹰道:“情况不妙,那群牛鼻子又追来了,这会儿已经将四面八方全部围住了,点名要咱将恩公交出去。” 秃头鹰口中的牛鼻子自然是信一天师了,他们循着足迹,一路追踪至此。之所以迟迟不杀进屋来,只因狗皮膏在江湖上还是有点小小的名声。 习武之人行走江湖,难免流个血、挂个彩,老天爷可不管你是正道义士还是邪魔贼寇,受了伤得不到医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因此学医之人在江湖上备受尊崇,当然首要条件是自身医术够硬,满嘴吹牛皮的庸医多半是难以寿终正寝的。 狗皮膏虽然算不上名医,但他的膏方有其独到之处,因此积攒了些声名。信一天师的算盘已经打好,先礼后兵,真要说僵了,那只剩兵刃相见一条路可走。对于孤注一掷的他,别说狗皮膏,就算是天下第一神医,亦不会手软,因为他深知一旦放虎归山,等于意味着今后每天都要生活在杯弓蛇影之中,与其过那样的非人生活,不如今朝狠一点心,将叶馗彻底送上黄泉路。哪怕要得罪全天下的大夫,他也在所不惜。 楚瑶听知,登时慌了手脚,不知是该选择突围还是关起大门严防死守。 正没理会处,毒枭道:“罢了,罢了,难得今天我重归故里,心情好,就再做一次退让。姓叶的,你识相答应了我的要求,我不仅治好你的双眼,外面那群闹事的家伙,也一并顺手给你打发了,怎么样?” 叶馗不喜受人威胁,可眼前形势,容不得他不屈服,当下哀叹一声,道:“说来听听,要我付出多少代价。”毒枭满意一笑,道:“简单的很,只需抽出一天时间来助我修炼毒功。当然,是在你内力完全恢复之后。”跟着将备细一一说与叶馗听知。 原来从前年起,毒枭练功到了瓶颈,两年多的时间,花费的功夫是平常的数倍,收效却是微乎其微。有言道“穷则思变”,毒枭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修炼方法,冥思苦想了数个昼夜之后,他决定从毒理学的对立面寻找突破。 拟定了大方向之后,他即从西域出发,一路南下,但凡有点名气的医者,他都会潜入其家中,寻找各种医学典籍和心得笔记。 这一日,重回故地,他家族单薄,本来就没几个亲戚,过了这许多年,或搬家或离世,已经一个不剩。江陵城内有点名气的医者也就狗皮膏一人,毒枭自然不会放过,七八间茅屋找下来,于他有用的医经没找到,反倒撞着了叶馗三人。 多年前,毒枭曾于天竺捕到过一对四脚土蛇,纵然阅历广博的他,也是头一次见。这种四脚土蛇本身无毒无害,起初他并没怎么上心,直到偶然一次机会,uu看书 .uuanshu 让他发现土蛇的肝脏竟然是剧毒无比。 他一身毒功全靠提炼各种毒物而成,无意中得了这一对极品,当真是喜不自胜。然而这份喜悦没能维持多久,毒枭很快意识到了其中的棘手之处。 其一:四脚土蛇非常脆弱,经不得半点捣腾,而且身死毒散,稍不小心,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基于此种原因,循序渐进的法子在此难以成效,必须一次性全部吸入体内。这就引出第二个难点:此种毒液特别难消化,加之其毒性之剧之猛,纵使毒枭这样数一数二的用毒高人,亦难以承受。 对应的解决方法倒不是没有,只需找到个内力深厚、可以招架个一时半会的搭档。换一种通俗的说法,土蛇之毒就像是一口烫手的砂锅,一个人一双手只能支撑个小半刻,但若有两个人,来回交接,就容易得多了。 为了获取以上认知,毒枭付出了一半的代价,剩下那只土蛇,再没找到合适人选之前,他是再也不敢动了,当宝贝一样的养着。 先前毒枭突然进招,正是为了试探叶馗的功底,一试之下,发觉符合标准,以此才有交易一说。 叶馗听明白了,倘若不出意外,于他而言,的确没什么损失,耗费的内力几天工夫就能补回,但他却回道:“我若是不答应呢?”毒枭道:“那么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叶馗叹了一声,只得从权。 毒枭很是满意,搓着双手道:“好,待我去料理了外面那群杂碎。”刚跨过门槛,又折了回来,阴笑着道:“我有个更好的主意。” 第69章:杀尽天下负心汉 信一天师在庄外来回踱步,心中默默数着数,假使数到头仍不见人出来的话,就只有杀将进去了。 正踱着步,一个小道飞速赶至,报禀道:“师父,徒儿都打听过了,狗皮膏外出已有两日,这会儿不在家。” 信一天师大喜,心中盘算道:“待会儿毙了那两个多事玩意后,再一把火烧了这破院子,来它个毁尸灭迹,神不知鬼不觉。狗皮膏与我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他自然猜不到我头上来。嘿嘿,好主意,好主意。” 打定主意,信一天师把手一挥,扬声道:“大伙儿……”“上”字刚到喉咙口,忽见三人抬了副担架从庄内走了出来。 信一天师眯着小眼,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个不停,不知三人打的什么主意。三个都是生面孔,除了领头的像是个江湖中人,另外两个,一老一少,老的弯腰驼背,少的娇皮嫩肉,都不似常年行走江湖的人。 信一天师不知道,领头的便是秃头鹰,他与秃头鹰虽有过几次照面,但两家没甚交情,平日素无来往,对秃头鹰的最大印象就是秃头了。这时秃头鹰脑袋上包了个粗布头巾,刮了胡须,他立马就认不出来了。 秃头鹰拱了拱手道:“道长的要求,我们给不了,因为黄泉摆渡人已于半柱香前不治身亡。”伸手向担架一指,担架之上不是旁人,正是叶馗。 信一天师不动声色,心中冷冷一笑:“想用诈死法来瞒天过海?哼哼,你当道爷是第一天出来跑江湖。”猜疑的目光在三人身上直打转。 秃头鹰道:“道长若是不信,大可自行检视。” 信一天师原本就有这样的打算,手刚伸出,心头一动:“只怕其中有诈。”稍作迟疑后,朗声道:“齐兄,你也过来瞧一瞧。”齐老五嘴角一撇,心道:“牛鼻子疑心就是重。”应了声“好”,方步走到担架之前。 两人分立担架左右,但见叶馗面色发灰,胸口沉寂,乍看之下,确实看不出有生命迹象。 秃头鹰道:“刚死了一炷香不到,身上可能还有点余温。” 信一天师与齐老五交换个眼神,两只手同一时间搭上叶馗左右脉门,死寂寂的,的确没了脉息。两人各吁了一口气,心头的大石终于可以安放下来。 齐老五道:“这狗贼杀害了老子门下多少弟子,不拿他到坟前祭拜,不足以平众怒。”身后众人齐声附和。 秃头鹰心中一凛,不料对方会提出这等要求,皱着眉头道:“这……这……” 毒枭启口道:“你们跟他有仇,难道我们就没有吗?我们不辞辛劳抢来这恶贼,还不是为了能够亲手将他碎尸万段,以祭拜我们死去的亲友。” 齐老五听了,不禁暗自愕然道:“我只道他们是姓叶的同伙,没想不到也是仇人。”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 信一天师笑道:“原来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临走时,在叶馗肩膀上不动声色地轻轻拍了两下。这两下看似轻描淡写,不痛不痒,实则暗含劲道,他怕狗皮膏有什么妙手回春之技,所以加了两道保险。 信一天师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全在毒枭的眼中。 毒枭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之色,暗道:“雕虫小技。”自担架抬出,他的右手指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叶馗的脚心,信一天师蕴足内力的两掌,全让他无声无息的给化解了。 叶馗一死,信一天师再无顾忌,想着过不了多久,他诛毙黄泉摆渡人的消息就将传遍大江南北,从此声名大噪,一发不可收拾。他越想越开心,到最后更是放声大笑起来,叫道:“大伙撒开脚丫子,江陵城醉仙楼走起,今日不醉不归。” 在一片欢呼声中,众人来到了江陵城。 江陵是齐老五的地盘,由他做东,包下了整座醉仙楼。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一个个都喝的面红耳赤,所谓饱暖思**,当场就有人提议去街尾红春院挑几个粉头过来助兴。齐老五拊掌叫好,立即差了两名弟子去选人。 这两名弟子刚走,门口就踉踉跄跄进来一个中年妇人。 齐老五打了个酒嗝,道:“这么快。”只看了一眼,就破口骂道:“两个混账东西,眼珠子让狗吃了,这种黄脸婆要来做啥?赶紧回去重选。” 那妇人一见到齐老五,面孔立即扭作一团,不知是惊还是喜,激动道:“五哥,是你吗?当真是你吗?” 齐老五愣了一下,狐疑地看了眼妇人,只见她蓬乱的头发,破烂的衣衫,虽比大街上的叫花子稍微整洁些,但也差不了多少。他不耐烦地往地下扔了盘鸡肉,呵道:“滚吧。” 店里的伙计也生怕这个讨饭的老婆子坏了生意,推搡着往门外赶。那妇人急道:“五哥,我是小娟呀,你的结发妻子。” 此言一出,连信一天师都侧过头来。 齐老五又细细打量了一遍眼前这个妇人,神情容貌果然与他结发妻子一模一样。这一回,轮到他一脸惊愕了,他的妻子早在两年前省亲回家的途中被马贼杀害,他之所以能这么肯定,因为那场看似拦路打劫的事件是他安排的。 原来两年前,他新纳了一个小妾。那小妾生的貌美如花,齐老五对她是言听计从。为了扶正这位新欢,齐老五起了杀妻之心,当时他是委托绿林道上的一位朋友给代办的,事后回报一切顺利,并没提起什么意外。 齐老五没想到的是,他那位朋友眼力见不太好,把齐夫人的表姐当做了正主。齐夫人靠装死躲过一劫,之后一路乞讨,好不容易回到江陵的家中,又被门子拒之门外。 齐夫人在齐府外苦苦等了多少个日夜,终于在今天等到了与夫君重聚的机会。 信一天师没见过齐夫人,因此分不出真伪,可从齐老五的神情来看,不像是冒名顶替的,当下戏谑道:“原来这位便是齐夫人啊,齐兄,怎么不给贫道引见引见?”齐老五强压着怒气道:“天师说笑了,兄弟再不济,也不会娶叫花子做老婆。”命门下弟子道:“给我轰出去。” 齐夫人双目圆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指着齐老五道:“五……五哥你……”齐老五冲着左右喝道:“还磨磨蹭蹭干什么,给我轰出去。”话音刚落,立即有四五名弟子撸起袖子冲了上去。 齐夫人手无缚鸡之力,怎抵得过青壮年的拳脚,三两下就给打在了地下。 不知何时,醉仙楼内飘进一缕琴音,掺杂在哭喊打骂声之中,不是一般的违和。 琴声越来越大,逐渐覆盖住了其他声音,颇有喧宾夺主的意味。 一个齐门弟子站出来叫道:“青天白日的,是哪个王八杂碎在那弹琴,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站出来给爷瞧瞧。” 只听琴音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声:“曾经盟山与誓海,争奈墙外春色灿。从此心中立下愿,杀尽天下负——心——汉!” 诗念罢,琴音止,蓦地里,楼外飘进来一个中年美妇,眼神犀利如箭,直勾勾扫视着在场所有人。 先前叫嚣的那个齐门弟子见来人是个女人,刚骂了句脏话,铮的一声,琴弦拨动处,人头落地。 这一来,所有人的酒都醒了。 齐老五不认得眼前这个妇人,但他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强自镇定道:“你……你是七塔明王中排行第四的琴……琴……”他明明听说过对方的名号,这时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信一天师惊道:“她就是‘魔音’琴乡?”话刚出口,随即发觉不妥,这“魔音”的绰号当着正主的面可不能随便乱说。uu看书 .ukashu 来人正是琴乡,她飘进酒楼后,就落座在了东首雅座之上。 齐老五见来者不善,手一挥,道:“我们走。” 刚到门口,又是“铮”的一声,齐老五只感觉脸上一凉,伸手一摸,脸上竟被割了道口子。 琴乡道:“你是今天的主人公,怎么能走。”齐老五自知实力不够,只能忍气吞声道:“在下与尊驾无冤无仇,何以无缘无故要寻在下的晦气?”琴乡道:“耳朵不好使吗?那我再说一遍,杀尽天下负心汉。” 齐老五听了这话,心肝不由得打了个颤,嘟哝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琴乡轻轻摇了摇头,道:“你们男人呐,都是这一套说辞。” 眼看这一场纷争躲不过去,齐老五也豁出去了,叫道:“你杀你的负心汉,关老子什么事?”操起兵刃,叫道:“天师,咱们一块上,收拾了这婆娘。”他不信这么多人还打不赢对面一个。 信一天师刚想回“好”,琴弦再次发动,这一回直接穿颈而过,齐老五不及做任何反应,脑袋就从脖子上搬了家。 齐夫人乍见丈夫身首分离,哭着喊着扑了上去,抱起尸身就是一顿嚎哭:“五哥,五哥……”她还不知她口中的那个五哥正是两年前策划那场凶案的幕后主谋。 齐夫人的反应,琴乡着实有些看不懂,齐老五刚才如此对她,她居然还在为这个负心人伤心落泪,正色道:“你之所以落得今天的这个地步,全拜你的五哥所赐,你还为他流眼泪,醒醒吧。”一句话说完,人也已经出了酒楼。 第70章:曙光 回到狗皮膏药庄,信一天师等人刚走,毒枭骈指连发,在叶馗身上三处死穴各点了一下。 叶馗咳嗽一声,睁开眼来。 本来呢,凭毒枭一身毒器,打发这一班人马,纵然谈不上易如反掌,但也不难办。只是叶馗伤愈需要时间,抑且一旦开始练毒,决不能受外界干扰,他担忧叶馗仇家众多,闻到讯息,纷拥而至,若是杂鱼还好说,就怕其中掺杂上几个高手,如果到时因此而功亏一篑,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叶馗刚刚醒来,路尽头就晃出一条大汉,摇头晃脑,纵情高歌:“今天的心情特别好,脓包蛋终于归西了,扭动我的大熊腰,唱个小曲把舞跳,左飘飘,右绕绕,情不自禁哈哈笑,从今往后自由身,再没人敢管个鸟。” 唱歌的不是旁人,正是牛崩天,他从信一天师那听到了叶馗的死讯,叶馗一死,他俩的师徒关系也就此中止,是以才会这般高兴。没想到的是,一曲唱罢,忽见尽头处直蹶蹶杵着四个人,其中一人就是叶馗。 愣了半晌之后,牛崩天蓦地跳脚而起,发一声喊:“死牛鼻子,敢唬弄你牛老爷,看我削不死你。” 叶馗长叹一声,翻了个白眼,返身进了药庄。 狗皮膏家的治伤药膏成效不错,叶馗伤口愈合良好,不出半个月,已然痊愈。至于眼伤,毒枭专门给他敷了一种药,尚需三五天的工夫,才能摘下。这小半个月中,叶馗每日行功纳气,内力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 毒枭见叶馗复原的差不多了,无意再作等待,找来叶馗,挑了庄内东北角落里的一座静舍,着手开始练毒。 至于需要多久才能炼成,毒枭自己都说不准,只吩咐楚瑶道:“练功期间,你们动静小一点,有外人来,尽数打发走,实在拖延不住,提前喊上一声,我好有个警惕。”楚瑶不敢有半丝疏忽,一一答应了。 牛崩天斜倚在门口,满脸惫赖道:“提前说一声哈,老牛我虽然不会故意喧嚣吵闹,但打嗝放屁震天价响,到时你们俩给吓得走火入魔,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们喔。” 那日他骂骂咧咧追了信一天师等人一程,没追上,悻悻然回来后,叶馗道:“我不是让你在家侍奉老娘么?”牛崩天道:“我娘说了,她今年不过八十五岁,朝气蓬勃,青春的很,再活个三四十年,一点都不成问题。说我既然拜了师,就该尊师道、尽本分,三年后再回家孝敬父母也不迟,还说你他娘的再敢点我穴道,大嘴巴子抽死你。” 叶馗除了纳闷她老娘到底多少岁生养的他,还真拿他无可奈何,若一味躲避,倒显得自己言而无信,只能听之任之。 毒枭从未见过如此霸道的徒弟,不禁感到好笑道:“这个大块头真的是你徒弟?”叶馗张了张嘴,无言相对,只能哀叹一声。 冶毒练功,事关重大,四脚土蛇可不是地里的白菜,随处都有的捡,若是因为一些没必要的差错而前功尽弃,毒枭估计是要失去理智的,因此他决意要教训一下牛崩天,好让他安分守己一些。 毒枭突然伸出一指,道:“喂,大个子,你背上是什么?” 牛崩天懒洋洋道:“什么东西?”话犹未了,猛地跳脚而起,骂道:“我叉你娘的爹爹,敢偷袭我,哎唷,痒死我啦,什么玩意呀!”双手在后背又抓又挠,一条布衫登时给他抓了个稀巴烂。 毒枭道:“我娘的爹爹不就是我外公哩,嘿,你本事可不小,敢叉我外公,看来不显显手段,不知道厉害。”一举手,变戏法般,牛崩天脸上陡然又多出了三四只毒蝎子。 牛崩天又痛又痒,只感觉全身上下每一片肉每一块骨头,都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撕咬,说不出的难受。 毒枭阴鸷笑道:“怎么样,还够舒坦么?”牛崩天在地下左右不停地翻滚,切齿叫道:“老子我……”毒枭沉声道:“看来还是不够。”左手抬起,又在牛崩天脑袋上缠了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完了,再次问道:“怎么样?” 牛崩天实在忍受不住,只能低头示弱。 毒枭冷哼一声,道:“你呢,就是属于欠收拾。”长袖一拂,收回毒物的同时,往牛崩天嘴里塞了颗药丸。 药丸入肚,登时全身就不痒了,牛崩天从地下爬起,检视了一遍周身,没缺胳膊没少腿,所谓好了伤疤忘了疼,就是形容他这种人,心气一回来,双眉一轩,抡起拳头就照毒枭头上砸,叫道:“妈巴羔子的,敢耍花招戏弄你爷爷!” 毒枭冷冷一笑,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一个矮身躲过牛崩天的拳头,同一时间,毒雾喷射而出。 牛崩天瞬时又转回先前杀猪般的惨叫,一边打滚一边哀嚎道:“真……真投降了……这回是……是真的……” 毒枭无意与他多纠缠,给他解了毒,道:“服气了没?放屁打嗝还会不会震天价响?”牛崩天道:“放屁打嗝又不是老子能控制的。”说完,很是应景地打了个响屁,道:“大概就这么大声吧。” 毒枭小眼一眯,牛崩天本能地往后缩了一步,心有余悸道:“大不了走远点放喽。”毒枭微微一笑,很是满意,向叶馗道:“开始吧。” 牛崩天一腔怒气不敢对毒枭发作,全对准了叶馗,叫道:“喂,脓包蛋,有你这么当师父的吗?眼睁睁看着徒弟被欺负,也不上来帮一把手!”叶馗轻描淡写地说道:“眼睛有伤,没法眼睁睁瞧着,我是竖起耳朵听着的。”牛崩天怒道:“还不是一个意思!” 叶馗道:“你不满意我这个师父,大可以拜他为师,他毒功蛮厉害的。”说着指了指毒枭。牛崩天“呸”的一声,拍着胸脯道:“我牛崩天牛气轰天,他这狗……”脏话说出一半,戛然而止,求生欲望还是很强的。 毒枭邪邪一笑,不再与他计较。 楚瑶和秃头鹰在旁看得一脸懵然,着实看不懂叶馗与牛崩天这对师徒的相处之道。 待炼毒开始,楚瑶和秃头鹰分守在门前,不敢有分毫松懈。反观牛崩天这个当徒弟的,除了吃喝,就是呼呼大睡,全不当回事。 无惊无险度过了一天一夜,待到次日天晓,忽听得毒枭纵声大笑,楚瑶三人赶至一瞧,二人已然出关。 毒枭空自试了几手功夫,自觉神完气足,不由得心花怒放,口中不住称许道:“四脚土蛇果是天下奇珍。”又道:“叶老弟,你功夫不错,说不定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叶馗道:“免了,我可不愿污浊了体内血气。”修炼毒功,五脏六腑难免要受各种毒物的浸染,而叶馗本人对于这类修炼方式是十分不屑的。 毒枭怒道:“你是瞧不起我们练毒功的喽?”叶馗道:“以前没有什么想法,不过经你这么一提,再仔细想想,还真的瞧不起。”毒枭双眉一轩道:“有本事比划比划?”随即又道:“哼,你现在双眼未愈,输了肯定不服气。好,待你复明之后,咱们好好比试一场。” 叶馗不咸不淡回了一句:“随时奉陪。” 毒枭转过身来,对楚瑶道:“小丫头真不错,这些天吃喝起住,照顾的面面周到,要不要拜我为师?”楚瑶没料到他有此一问,支吾了半天,还是给拒绝了。 毒枭撇了下嘴,道:“为什么不乐意,是嫌我毒枭本事不够大么?不是小老儿乱吹法螺,能在我毒功底下走过一百招的,全中原不超过十个人,包括这个姓叶的。” 叶馗没做辩驳,他从不愿跟人起口舌之争。 牛崩天突然冒出一句道:“知道为什么超不过十个人吗?因为没到一百招,就让人给打残了,哈哈哈哈。”毒枭怪眼一瞪,牛崩天梗着脖子道:“老子自说自话,不……不行啊?”舌头打了个结,显然前面吃过的亏尚未忘却,说话时心里都是虚的。 毒枭见楚瑶依旧摇头,锲而不舍道:“难道是怕我欺侮你不成?放心,小老儿虽喜女色,但绝不会倚强凌弱,使那龌龊勾当,兴致来了,顶多也就逛逛窑子。” 楚瑶的小脸涨得更红了,期期艾艾了好一会儿,才道出真正原因,原来是怕蛇虫。毒枭不以为意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几个小虫子,有啥子好怕的。习惯就好,大不了在蛇虫窝里睡上两三个月。” 楚瑶听说要跟毒虫毒蛇睡一块,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强作笑颜拒绝了。 毒枭摆摆手道:“不忙着下决定,再好好考虑考虑,我有预感我们还会相遇的。”说完这一句后,忽然一个纵跃,翻出了院墙。 叶馗再养了两天伤后,自察已无大碍,除下眼罩,终于在时隔大半个月后,重见光明,也见到了成人后的楚瑶。纤细身材,瓜子脸蛋,明眸皓齿朱唇,低垂的眉目透着几分腼腆,腼腆之中又带了几分绰约,俨然从当年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女孩出落成了闭月羞花的青春少女。 叶馗没心思叙旧,只是问道:“今天几号了?”那庄上的烧火工抢着答道:“八月廿六,叶先生在庄上已住了大半月了。”他之所以添上最后一句,乃是听说叶馗名声不好,倘若让他雇主狗皮膏回来撞见了,多半要责骂他看家不力。 叶馗听知了日期,心中估算道:“婆婆忌日是九月初八,此去兵冢上百里路程,倒不是很远,只是途中多山地丛林,阻塞难行,也不知能否赶上。” 黄泉剑已确认丢失,那日楚瑶惶急之下,并没有注意到黄泉剑的存在。此刻行程紧迫,叶馗也顾不得回去找,想来多半是落在信一天师手中,既然知道了正主,日后上门一并清算。 叶馗掏出枚金叶子,付与烧火工道:“你马房的马卖与我一匹。”烧火工见他接了领子,忙不迭答应了,跟着领叶馗去马棚牵马。 楚瑶见叶馗要走,忙追上道:“叶哥哥,你这是要去哪?”叶馗道:“兵冢。”楚瑶加紧走上两步,道:“我也去。”叶馗不解道:“为什么?”楚瑶低着头道:“是我不好,弄失了叶哥哥的佩剑,既然是我的责任,当然要我负责。”兵冢齐集天下各类兵刃,她以为叶馗急着赶去兵冢是为了挑一件趁手的兵器。 叶馗道:“跟你没关系,你不必再跟来。” 来到马棚,牛崩天见第一匹枣红马遍体油光发亮,甚是神骏,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烧火工急道:“哎,你在马背上瞎蹦跶什么?马儿吃不消的。”牛崩天道:“试驾,懂吗?现在不测试一下,等跑起来后散了架,你赔我汤药费啊!” 牛崩天九尺身长,近三百斤的体重,那马儿纵然骏良,哪受得了他这般折腾,没几下子就口吐白沫,趴在了地下。 牛崩天道:“我早说过了吧。”完了又跃上了隔壁的马背,一连坐塌了四匹马,心疼的那烧火工嘴角直抽搐。 叶馗随意挑了匹马,刚出药庄,楚瑶从后赶来,叫道:“叶哥哥,等等我。”叶馗面含愠色道:“不是让你别跟来吗?”楚瑶道:“叶哥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我……” 叶馗把手一挥,甚不耐烦道:“七年前我血洗蛟鳄帮,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不欠我任何东西。”的确如他所说,当年他寻仇心切,听闻蛟鳄帮有掳掠童男童女的行径,以为是自己要找的大对头,待杀上寨后,才发现对方不过是个恋童癖。楚瑶一干被囚禁的少男少女,他只是顺手给带了出来。 楚瑶心志已决,道:“不管怎么说,叶哥哥救我出魔爪是实,古人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我……” 叶馗一挥手,打断她道:“就算七年前我救了你,这一回你从牛鼻子那将我救出,一命抵一命,从此我们两清,互不相欠。”他独来独往惯了,牛崩天一个跟屁虫已让他头痛不堪,哪会愿意接收第二个。 望着叶馗的背影渐行渐远,楚瑶鼻子一酸,泪珠在眼眶内转了几圈后,再也忍不住,扑簌扑簌滚将而下。 叶馗所骑的这头驮马,耐力可以,速度实在欠缺,经过江陵城时,他特意去马市重新挑了两匹骏良的乘马,顺便在城中打尖吃了顿饭。 酒足饭饱后,再要上路时,忽闻背后有人大喊:“叶哥哥,叶哥哥!”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了,叶馗双眉一轩,道:“你又要怎样?”楚瑶不待喘息均匀就道:“叶哥哥要找……要找的人……” 叶馗听到一半,就迫不及待道:“你找到了?在哪?”楚瑶摇头道:“没有,但有一张画像。”原来楚万兴有个在长安的同行,去年在西域走镖时发现了一个与叶馗描述相符的人物,由于不敢确定,所以找画师描了一幅画像下来。 楚万兴得到画像之后,第一时间想通知叶馗,苦于不知叶馗所在,因此一直拖到现在。在岳阳楼前时,由于叶馗的突然离去,楚万兴错失良机,之后他担心短时间内见不到恩公,就临摹了两张画像分与余公余婆和秃头鹰。 这大半个月时间里,秃头鹰和楚瑶全副心思都在叶馗的眼伤上面,画像的事,两个人竟然全都没想起来,直到此时。 叶馗表示怀疑,但还是说道:“拿出来给我看看。”楚瑶往后一缩,道:“不行,叶哥哥过眼之后,肯定又不搭理我了。”叶馗道:“那你提条件吧,要钱还是武功秘籍?” 楚瑶听他这般说,真是又生气又委屈,心道:“叶哥哥全把我当市井俗人来看待了。”赌气道:“都不要。”叶馗道:“那你要什么?” 楚瑶道:“叶哥哥先前说的不对。” 叶馗眉头微蹙,不知是她针对自己哪一句话而言,说道:“什么对不对的?”楚瑶道:“在岳阳城外,若不是有牛大哥吸引了敌人注意力在前,鹰叔叔接应在后,我一人之力根本救不出叶哥哥,所以叶哥哥说的不对,我们根本没有两清,最多只还了三成。” 叶馗耐着性子道:“那依你的意思该怎么办?”楚瑶听叶馗语气有所松动,喜道:“只要不赶我走就行,至少让我陪着叶哥哥找到这个大恶人为止。” 叶馗稍作沉吟后,道:“你先拿出来给我过目一下,假如画像之中并不是我所要找之人,岂不是白折腾一场?”楚瑶想想有些道理,抿了抿嘴道:“好吧。”从怀内小心翼翼摸出一个圆柱形的锦盒,交与叶馗。 叶馗呆了一呆,心想这个场景好生熟悉,随即摇了摇头,暗暗自嘲道:“多疑了,楚家若有心要害我,哪要费这许多周折。”当下取出锦盒中的宣纸,宣纸上画了一幅半身像,线条不畅,笔锋无力,画工颇为粗糙。 头像旁另有一副图案,楚瑶道:“这小图便是那刺青了。” 刺青是叶馗放出去的线索之一。 叶馗一见那刺青,立时就像变了一个人,脸上一会儿是无以复加的喜色,一会儿又是腾腾的杀气,心里头来回反复念着一句话:“终于有眉目了,终于有眉目了。”半晌后,他回过神来,问道:“画中人现在藏身在何处?”倘若只是咫尺之遥,那么多带一个人,倒也没多大干系。 楚瑶刚要回答,忽然又刹住了,暗暗庆幸道:“差点一股脑全吐露了出来,具体位置可万万不能说,否则叶哥哥就不需要我给他带路了。”含糊其辞给了个答案:“玉门关往西。uu看书.uukanu.co ” 玉门关往西,那便是西域了,叶馗想都没想,断然回绝道:“不行。”虽说他正有意往西域去,但近年来那一片区域战事多发,鱼龙混杂,他独自一人,尚且不敢大意,再添上个小姑娘,只会掣手掣脚,多添事端。 楚瑶顿足道:“为什么不行?我保证不拖叶哥哥的后腿,叶哥哥叫我往东,我决不往西。”叶馗依旧不答应,小姑娘态度也坚定,就是不松口,跟叶馗算是卯上了。 倘若换作其他事,叶馗估计早已拂袖而去,唯独此事他不能选择视而不见。双方僵持了半盏茶后,叶馗只得妥协道:“好,我可以答应你,但是你要敢乱作主张,出半点幺蛾子,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楚瑶喜极,用力地点了两下头 两人重新上马,叶馗道:“不用跟你父母知会一声吗?”楚瑶道:“已经拜托鹰叔叔啦。” 牛崩天没跟叶馗在一起,他吃过饭后,换了乘快马,一时兴起,纵马狂奔,早赶前头岔路口的小酒店内又喝了两角酒,始终不见人来,骂骂嚷嚷的又折了回来,一见到两人,就扯开叫道:“好呀,老子在前面干等,你们却在这谈情说爱。该死的脓包蛋,瞧你浓眉大眼,没想到肚子里一堆的花花肠子,跟小师娘别离了没几天,又找了个小小师娘……” 这时候,恰好经过一颗麻梨树,叶馗摘下一个黄皮梨,甩手就打在了牛崩天的哑穴之上。牛崩天不入流的点穴功夫,捶打在穴道之上,毫不起作用,张牙舞爪,结果一个不小心,反摔了个仰八叉。 第71章:收徒 一路晓行夜宿,到得襄阳,三人弃马坐船,改走水路,沿汉水溯江而上。至郧县上岸,至此始,已进入秦岭地区,千岩万壑路不定,行进速度登时减缓了下来。 这一段路,叶馗不知走过了多少遍,每隔几年,他都要回来小住个把个月。为免错过日期,每天的行程他都计算的明明白白,少走一里都不行,终于在忌日前一天赶到了。 但见半山腰的一大片平地之上,起有一座园庐,里头摆了五六间木屋,平凡简朴,无甚殊异。 牛崩天啐了口浓痰,嚷嚷道:“这他娘的就是兵冢?传说中的无上兵刃呢,啊,在哪呢?既然名字中有个‘冢’,好歹也该有几个坟头吧,我咋连个土墩子都没见着,不要看我是乡下人,就觉得我好糊弄啊……” 叶馗眼皮一翻,指着北面道:“兵冢要再往前走七八里才到。”牛崩天骂道:“你爷爷的,不早说,浪费我口水。”卸下从山下市集买来的锡箔元宝,向楚瑶道:“大妹子,走,跟牛哥去瞧个稀奇。” 楚瑶还未答话,叶馗就一声厉喝:“哪都不许去。”兵冢向来是勾心斗角、争强斗狠之地,每一寸土地都透着危险,这种危险不仅来自于敌人,更要在意的是至亲好友。他在此住了十余年,对兵冢再了解不过。 牛崩天期待了许久,哪能因为叶馗一句话就退缩,叫道:“脚生在我身上,老子爱去哪就去哪,还轮不到你这个脓包蛋来指手画脚……” 他骂骂咧咧个不停,楚瑶忙从旁劝道:“哎呀,牛牛哥,快别说了,否则叶哥哥又要封你哑穴了。”牛崩天正在气头上,一听这话,登时给愣住了,张着嘴巴道:“牛……牛牛哥?”连叶馗都以为是听岔了,道:“你叫他什么?” 楚瑶道:“牛牛哥啊,怎么,我说错话了吗?” 叶馗道:“为什么要两个牛?”楚瑶道:“因为一个牛显示不出牛牛哥的高大呀。”叶馗张了张嘴,无言以对,不禁怀疑是不是毒枭那个家伙临走时在她身上种下了蛊毒,以致会说出这种话来。 山上没有水井,只有一条由毛竹相连而成的引水管道,直通山顶云池,是叶馗当年为了偷懒所制。 叶馗道:“我去引水过来,你俩要是闲得慌,把屋子打扫干净了。” 屋前有一座草棚,底下一条石椅被磨的光滑如镜,牛崩天正想躺下打个瞌睡,冷不丁的眼前冒出来一个人,把他吓了一跳,不禁有些上火道:“喂,你谁啊?” 对方是个脸黄肌瘦的村妪,全身上下打扮地花枝招展,紧巴巴的脸上,一对吊梢眼锐利逼人,对牛崩天所问置若罔闻,粗粗打量了两人几眼,又瞧了瞧地下的锡箔。 牛崩天也看了眼地下的锡箔,突然一念闪过,跟着就是一声惊叫,一屁股滑到了地下,指着村妪道:“你……你……你是脓包蛋……死……死去的婆婆。”吞了口唾沫,强自镇定道:“我……我可说好了啊,冤有头债有主,我老牛可没得罪过你,而且这些元宝还都是我背上来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鬼,当然最近又多了两样,那就是毒枭的毒虫毒蛇。 那村妪咳的一声,一口浓痰直接喷在了牛崩天脸上,扯开了嗓门骂道:“你个短命瘟生,青天白日,瞎嚼什么舌头。独眼老太婆凉了十多年了,若还活着,那也是一百几十岁的老妖婆。老娘风韵正茂,你……你个瘟生居然把我当作那个老妖婆。”一边骂,一边往牛崩天身上招呼,连掐带打的,直到牛崩天躲开,她才喘着气,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楚瑶忙上来道:“牛牛哥也是无心的,大婶你别……” “大婶”二字方出口,那村妪双眼一瞪,那凶恶的神情,好似要吃了楚瑶一般。 楚瑶心中一凛,忙改口道:“姑……”那村妪依旧瞪着个眼,道:“嗯?”楚瑶再改口道:“请姐——姐——多多见谅。” 村妪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还差不多。”挑着眼角打量了两人一回,道:“你们两个是独眼老太婆的什么人呀?”楚瑶如实答了。 村妪听过,噢的一声,道:“原来是跟那混小子一起来的。” 说话间,叶馗也从山上下来了,远远叫道:“水通了,你们两个可以开始干活了。”一抬眼,见草棚下多了一个人,说道:“牙四娘,有事吗?” 那叫牙四娘的妇人一见到叶馗,立即换了副面容,道:“哎呀,果真是叶家小子啊,往年这个时候,你都回来住了几天了,今年迟迟不见人,还以为赶不上了呢。”跟着问道:“吃过饭了没?要不要来四娘家凑活一顿?猎人曹今儿一大早逮着两只山鸡,又肥又大,这会儿正在锅上炖着呢,可香哩。” 牛崩天正犯饿,一听有吃的,立即来了精神,粗声道:“那还不赶紧带路?” 牙四娘斜了他一眼,尖着嗓门道:“刚想起来,饭不够。”抬脚要走时,又想起来了什么,回头道:“小叶馗,记着吃完了来四娘家一趟,四娘有好东西给你。”说完,转身就走了。 牛崩天有些懵,望着牙四娘远去的背影,骂道:“她爷爷的,这算什么鬼套路?” 叶馗跟牙四娘做了十几年的邻居,知道她只是随便一说,并非真心邀请,他纳闷的是牙四娘口中的好东西究竟是什么。 山中果树甚多,木屋东头就有两株大枣树,九月初头,正是枣子成熟的季节,硕果缀满了枝头。 三人吃了点枣子,饱腹之后,向西翻过一个山丘,底下一座山谷内稀稀疏疏卧了十来户人家,一条蜿蜿蜒蜒的羊肠小道牵连其中。小道疏疏山谷内竟有往头影,纳闷不已:“这是什么鬼套路。 虽然屋舍不多,但每间屋子都是奇形怪状,有像壶芦的,有像陶埙的,还有鲜花形状和鹿头形状的,最令牛崩天和楚瑶稀奇的是,居然有间屋子竟是个骰子。十多间宅子形形色色,迥然各异,感觉像是走进了梦幻世界一般。 谷口处,立有一块大碑石,上书三个大字:怪人谷。 叶馗见他俩瞪大了眼睛,说道:“怎么,没见过这种二百五的房子吗?” 三人径直来到东首那座形似陶埙的宅子,牙四娘正坐在门口剔牙,见了叶馗,忙迎上道:“来啦,吃过没,要不在四娘这随便吃点。”牛崩天没好气道:“真的假的?”牙四娘道:“还能骗你们。” 三人跟着走进屋里,但见满桌的狼藉还没来得及收拾,鸡骨头、菜汤洒了一片,一旁的砂锅内,只剩最底下一层黑焦的锅巴, 如果不是早有心理准备,牛崩天估计要掀桌子了,绷着个面孔道:“不吃了,留给这群吃屎的享用吧。”指了指饭桌上嗡嗡转个不停的绿头苍蝇。 叶馗扫了眼屋内,道:“怎么不见牙伯?”牙四娘道:“嗨,都死了大半年啦,跟了那死鬼一辈子,没享过一天好日子,到了尾声,床都下不来,端屎端尿都是我一个人,最后还不念我的好……” 叶馗听她一开口,就叽叽呱呱没个停,实在提不起兴趣,打断她道:“四娘找我来,是为何事?”牙四娘神秘一笑,道:“当然是好事,在这等着啊,我这就去给你拿来瞧瞧。” 不一刻,牙四娘取来一本包着蓝色封皮的本子,拿在手中扬了扬,道:“小叶馗,猜出来了吗?”叶馗走上一步,道:“是曲谱么?” 牙四娘的相公牙伯深谙五音六律,精通各类乐器,其中以古琴和陶埙为最,这一点从他家房子造型即可看出。牙伯前半生只作成了《春》《夏》《秋》三首曲子,最后一曲《冬》,耗时数十年,修修改改,始终不见个头。 叶馗曾听婆婆说道:“若能在归西前,听到牙伯的最后一首曲子就好喽!”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当时叶馗便牢牢记下了。可惜天不遂人愿,直至婆婆仙逝,牙伯都没将曲子作出。其后不久,叶馗也离开了这片土地,在外四处漂泊,但每次回来祭拜时,都会顺道来牙伯家登门拜访。近几年,随着牙伯身体越来越差,叶馗也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 牙四娘道:“不然还能是什么,那死鬼别的不行,总算在嗝屁前将那曲子作成啦。本来呢,想第一时间去通知你的,怎奈你小子成天价东跑西转,没个定址,四娘想找都不知道从哪找起。” 叶馗竟然有些紧张,道:“能给我看一眼么?”牙四娘嘴一撅,道:“哎唷,咱这么多年的邻居,四娘还能骗你呀!”将曲谱往腰里一塞,完全没有给叶馗过目的意思。 作为老邻居,叶馗深知牙四娘爱财如命,一见这态势,径直说道:“四娘,你开个价吧。”牙四娘砸吧了下嘴,道:“谈钱多俗呀,你四娘是这样的人吗?咳咳,身上带了多少银子?” 对于牙四娘的性格,叶馗早就习惯了,当下没有半点犹豫,将怀中一叠金叶子全部拿了出来。 牙四娘让那金光闪闪的金叶子闪的眼珠子都直了,右手刚伸出却又缩了回去,故作淡然道:“钱么,是其次,多少收一点就可以。小叶馗你只需答应四娘一个条件,其他都好说。” 叶馗微微皱了皱眉头,心中奇道:“牙四娘改性了?居然还有比钱更看重的东西。”说道:“是什么条件?” 牙四娘神秘一笑,道:“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来。”拉过叶馗的胳膊,穿过厅堂,径直来到后院的一座木屋前。 叶馗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感觉这个条件远比让他交出全部身家都要棘手。 牙四娘道:“就这了。”向内喊道:“仔仔,你看谁来了?”一连喊了三遍,里头才有个声音不耐烦地叫道:“关我屁事,别来烦我。” 牙四娘口中的仔仔,叶馗是认识的,名叫龅牙仔,跟他差不多年纪,小时候他还揍过人家。叶馗还知道,牙四娘这些年为了她这个宝贝儿子的婚事,不知费了多少心力。眼看这情形,不禁在肚里思量道:“不会是想让我给她儿子介绍对象吧?那可不好办。” 牙四娘哄道:“就出来瞧一眼嘛,保证不会让你失望。”等了片刻,不见里头回应,又道:“你整天闷在屋里捣鼓些啥呀,多出来转转,就算是呼吸点新鲜空气也好。” 龅牙仔依旧是那一句话:“别来烦我。” 牙四娘低声啐道:“臭小子,非逼你老娘拿出绝活来。”去前厅取来两幅画卷,大声道:“仔仔,画师昨天留了两幅画,说是送你的。”龅牙仔道:“无缘无故送我东西干嘛?”牙四娘道:“画师说你经常照顾他生意,老顾客特殊红利。” 对于老娘的说法,龅牙仔深表怀疑,道:“画师那么小气,怎么可能做这种亏本生意?”牙四娘道:“娘还会骗你?不信你出来瞧瞧。” 少时,只见门吱呀一声,跟着从里头伸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脑袋,这就是龅牙仔了。凸出在外的两颗大门牙,是他最大的特征。他见了画卷,二话不说,就迫不及待铺开来偷偷瞄了一眼,完了还不忘贼兮兮地笑道:“真是画师的手笔。” 楚瑶看的分明,两幅画上皆是裸体女人,脸一红,迅速侧过了头。 牙四娘不待儿子关门,拽住了他的胳膊,道:“儿子,你看谁来了?” 直到这时,龅牙仔才注意到门前还站了三个陌生人,只看了一眼,就失声叫道:“哎唷妈呀。”一下子缩到了门后,好不容易扶住了门框,压低了喉咙道:“娘,你怎么把这家伙给招来了,你不记得他小时候欺负过我啦?” 牙四娘很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道:“嗨,小孩子闹着玩,难免磕磕碰碰。”龅牙仔怒道:“什么磕磕碰碰,差点把你儿子的龅牙给打飞了。” 尽管龅牙仔有意压低了声音,但叶馗三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牛崩天,嘲笑声就没停过。 龅牙仔乍见陌生人,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恼怒他老娘的突然袭击,吼了一句:“别来烦我。”抢进屋内,关门落闩。 牙四娘道:“儿子呀,你成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怎么娶得着老婆?”龅牙仔叫道:“不用你管。”停顿了片刻后,又道:“山人自有妙计,哼哼,待我大功告成,别说是娶一个老婆,全天下女人都是我的。哟,这幅画画的不错,细节很到位。” 儿子这副模样,牙四娘是又恨又无奈,叹了口气,转向叶馗道:“你也看见了,我家仔仔自大前年起,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整日价躲在屋子里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知在里头鼓弄些啥,照这样下去,早晚要成废人的。” 叶馗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种事我也没办法。”他可无意掺和进别人家的家务琐事,心想着大不了再加些金银珠宝。 牙四娘道:“好办的很,只要小叶馗你答应收他为徒,拉着他出去多历练历练。”叶馗心头咯噔一下:“怎么又牵扯到拜师上面来了?”不待他回绝,屋里头龅牙仔率先抗议道:“臭婆娘,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牙四娘不去理会她儿子,拉过叶馗到一边,道:“怎么样?你只要点一下头,这本曲谱就是你的了。” 叶馗一脸的苦瓜色,他实在不愿再拉个拖油瓶,说道:“他自个儿都不愿意……”牙四娘摆了摆手道:“不用管那臭小子,四娘自有法子说服他,现在只要你一句话。” 叶馗没做二想,直接给拒绝了。 牙四娘道:“为什么不行?这傻大个都行,我儿子哪点比不上他了?”牛崩天“嗤”的一声道:“天底下这么多人,找谁不好,非要找这脓包蛋当师父,我呢是没办法,不然谁鸟他。” 牙四娘没去理会他,问叶馗道:“怎么样,答应不答应?”叶馗道:“钱可以商量,拜师收徒免谈。” 牙四娘一听这话,脸皮立即就拉了下来,尖着嗓门道:“嘿,你小子是丢了打狗棍不认讨饭人啊,当年四娘和你牙伯是怎么对你的?现在你本事了,不把四娘放眼里了,是不是?”见叶馗不作声,稍稍缓和了口气,道:“你四娘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凡事好商量,这样吧,二十年,你只需带我家仔仔出去转悠个二十年,曲谱就是你的了。” 叶馗仍是摇头,人生有多少个二十年,弄不好,他都活不过二十年,他可不想临死时仍与龅牙仔拴在一块。 牙四娘咬咬牙,道:“今天四娘心情好,十五年,十五年换一本绝世曲谱,绝对物超所值。” 龅牙仔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推开窗户,叫道:“臭婆娘,你当我是你养的猪啊,还带讨价还价的。”牙四娘斥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叶馗的回答没变,十五年跟二十年根本没多少差别。 牙四娘不高兴了,道:“四娘都给让步了,你怎么着也让个两步,要不你来出价。”叶馗道:“钱可以商量,拜师收徒免谈,别说二十年,一天都不成。”龅牙仔拍手叫好道:“姓叶的,有骨气,我今天挺你一回。” 牙四娘直接甩脸道:“既然如此,那就不送了。” 叶馗没有抬脚,竖起五根手指,道:“五十两黄金。”他不信这个邪,寻思着重金之下,不怕你不动摇。不意牙四娘一反往常贪财之态,板着个面孔道:“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啦?大门认得不,自个儿出去。” 龅牙仔在旁起哄道:“走就走,谁怕谁。” 这下,轮到叶馗为难了,选左不是,选右又不是,暗叹自己最近眉头怎么那么低,收了个二五仔还不够,居然又来一个。一番心理斗争之后,他选择了妥协,说道:“半年,三十金。” 龅牙仔急道:“喂,姓叶的,刚才还夸你有骨气,你这么快就变卦了。” 牙四娘见叶馗松口,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之色,心道:“雏儿,也敢跟老娘斗。”嘴上丝毫不放道:“十五年就是十五年,最终价,爱要不要。” 叶馗也来了火气,道:“牙四娘,少得意忘形,你我心里都清楚你这儿子值多少价。你要我让步,可以,但我也有底线的,谈不成,一拍两散,对谁都没好处。一年,三十五金。” 牙四娘也不想一拍两散,瞅了自己儿子一眼,道:“十年,四十金。” “一年半,四十五金。” “半年一加你好意思吗?八年,五十金。” “两年,六十金。” “这个毫无用处的傻大牛都签了三年,我儿子才两年?忒也说不过去了。五年,七十金。” “三年,八十金。” “四年九十金,最低价。” “三年一百金。” 牙四娘嘻嘻一笑,uu看书.kashu道:“成交。” 说实在的,叶馗自己都不清楚他全部家当加起来有没有一百两黄金,但能够用金钱抵换时间,就算去借也是值得的。 龅牙仔叫道:“不成交,不成交,我这个当事人都没同意,你们的交易不作数。”牛崩天倚靠在窗户前,摆着一副看戏的姿态道:“没听过猪倌卖猪还要征求猪的同意的。”楚瑶听了,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牙四娘让叶馗三人到前厅等候,自己跟儿子细谈。 一盏茶后,龅牙仔不知受了牙四娘怎样的蛊惑,竟然同意了。就在厅上,两人简单行了师徒之礼。全部完事了,龅牙仔正式成为叶馗座下第二名弟子,为期同样是三年。 叶馗取出等值一百两黄金的金票,牙四娘也交出曲谱,双方各取所需,银货两讫。 龅牙仔道:“反正姓叶的明天才走,今晚可以在家里再睡一晚。” 牙四娘双手抵着儿子的腰,直往门外推,一边说道:“去去去,赶紧走,不要怪娘心狠,娘都是为了你好。”说着说着不自禁的泪眼婆娑起来。 龅牙仔也红了眼,道:“哎呀,你也一大把年纪了,有什么好哭的,不就三年嘛,一眨眼就过去了。”伸出袖子替牙四娘揩干泪水,温言道:“乖,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心想:“早知如此,为什么又要把我赶出去。唉,女人的心思真难猜。” 离别总是伤感的,连楚瑶这个外人都看得直抹眼泪:“原本以为是鸡飞狗跳的母子俩,没想到竟是母慈子孝,好感动,呜呜呜。” 第72章:你怎么可以这样 当晚,师徒三人加楚瑶就在半山腰的园庐内睡了。 叶馗刚躺下不久,霍地听到一声尖叫从隔壁屋子传来,是楚瑶的声音。他紧了紧眉头,心道:“又怎么了?” 赶过去一瞧,只见龅牙仔赤裸着上身杵在床前,而楚瑶则是裹紧了衣服,一脸惶恐地缩在角落里,一见到叶馗,眼泪水登时就止不住了,道:“叶……叶哥哥,他突然……我……哇啊……” 龅牙仔一见到叶馗,忙辩解道:“不……不是,我不是……” 牛崩天这时也过来了,一见到眼前情状,哪去理会龅牙仔的解释,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拳头,骂道:“狗娘养的,在老子眼皮底下,都敢动歪念头,看老子崩不死你。” 两人身形相差数倍,在人高马大的牛崩天面前,龅牙仔毫无抵抗之力,没两下,就给揍成了猪头脸。 眼看揍的差不多了,牛崩天叫道:“拿刀来,老子今天替全天下的女性朋友办件好事,阉了这个狗杂碎。”叶馗道:“院子里有镰刀,不过先听他说完再割。”牛崩天不耐烦道:“都人赃并获了,还说个屁啊。”一把将龅牙仔摔在地下,去院子里寻镰刀了。 龅牙仔强忍着疼痛,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娘说只要我拜了师,她就答应当我媳妇。”楚瑶抹着泪道:“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 说话间,牛崩天举着镰刀回来了,叫道:“我呸,癞蛤蟆吃天鹅肉,楚家妹子那么可爱,怎么可能会答应嫁给你这种窝囊废。” 龅牙仔叫屈道:“又不是我说的,是我娘她……”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一口浓痰堵住了嘴巴,牛崩天叫道:“我再呸,做出了这等龌龊事居然还想甩给自己老娘,你个没骨气的东西,我今天不但要阉了你,还要……还要……”忽然怔住了,一时想不出比阉割更令男人在意的事了。 龅牙仔也有点上火了,挺了挺胸膛,道:“我龅牙仔虽然长了猥琐一点,但讲的是事实。你们要是不信,就一块找我娘对质去。”楚瑶听他语气,不像是说谎,向牛崩天道:“牛牛哥,还是先查清楚的好。” 牛崩天跳脚叫道:“哎呀,大妹子,你糊涂啦,怎么这时候还帮他说话呢?喂,脓包蛋,你怎么说?”叶馗看了眼牛崩天手中已然生锈的镰刀,道:“如果查出来是假的,就阉他个十天半月。” 牛崩天“咳”的一声,又是一口带着愤怒的浓痰,道:“脓包蛋就是脓包蛋,这种还有什么好查的。”随即转口道:“不过楚家妹子都发话了,就多走一趟吧。”凑到龅牙仔耳边,低声道:“你要敢说谎,哼哼。”拿起手里那把生锈的镰刀,在龅牙仔眼前晃了晃,道:“看见没,刀锋都锈没了,这么钝的镰刀,下手可不会痛快,呲喇呲喇,别说十天半月,一年半载都不定能完事。” 龅牙仔看着那生锈的镰刀,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道:“一年半载?太不人道了吧?”牛崩天狞笑道:“嘿嘿,念在师兄弟一场,给你打个折,九天九夜畅爽游,包你尖叫,包你满意,如有不满,退货重来。”龅牙仔眼皮子一翻,心里头直嘀咕道:“我又不是受虐狂,还重来。” 四人手执灯笼,往山谷走去。 楚瑶见牛崩天不停挥舞着镰刀,生怕黑灯瞎火的打伤了人,说道:“牛牛哥,镰刀我替你拿着吧。”牛崩天道:“大妹子怕我乱伤人呐?不会的,老牛我虽然莽撞冲动,但决不打好人。待会儿弄清楚了,谁撒的慌我就崩谁?” 龅牙仔翻了个白眼,嘟哝道:“我这么好的人,还不是遭你打了。”牛崩天不假思索,又是一口浓痰,骂道:“你他妈的算哪门子的好人,等会儿就算证明你没扯蛋,龌龊行为已经做出来了,这一顿组合拳完全是你咎由自取。” 说话间,来到牙家宅子外,但见屋内灯火通明。 龅牙仔纳闷道:“往常这个点,老娘都已经睡下了,今天怎么……啊,对了,肯定是思念儿子过度,失眠了。唉,平日里对我又打又骂,没想到……”他正思绪乱飞、自我感动时,卧房窗户纸上印出一个胖男人的光影。 只听那影子道:“四娘,你家小子是怎么让你忽悠出门的?” 龅牙仔惊得嘴巴都歪了,这声音,这身形,不是画师王胖子么,而且看那光影,妈蛋,赤裸裸的,一件衣服都没穿。 这时候,一个女人声音嘻嘻笑道:“我骗他说只要今天出了这个门,就有个小美妞给他当媳妇。”那声音,不是牙四娘是谁。 王胖子道:“那岂不是只能快活个一天?”牙四娘笑道:“放心,一天哪能得劲,我家仔仔这一出门,至少三年。”王胖子高兴地直拍手道:“这就好,这就好,要不然总是到菜地里快活,不安全。该死的猎人曹,眼瞎就别出去打猎了,居然把老子当野猪打,都三个月了,碰到阴雨天,屁股上还是隐隐有点疼。”牙四娘道:“哦哟,心疼死我了,来,给四娘抱抱。” 只见窗户纸上两个人影腻歪在了一块。 牙四娘道:“伤的是这半边吗?来,四娘给你揉揉。”王胖子哆嗦了两下,嘿嘿坏笑道:“用手揉不得劲,舌头舔才舒心。”牙四娘指尖在王胖子额头轻轻一点,笑嗔道:“小坏蛋。”王胖子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猛地里,画风突变,刚才还你侬我侬,突然间一声鞭响,牙四娘厉声喝道:“王胖子,你当我牙四娘是什么人?先夫去世尚不足一年,你便淫辞秽语来把我调戏……” 龅牙仔本已万念俱灰,听到这句话,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登时转悲为喜,心道:“娘肯定是受了王胖子的迷惑,以致有了先前的胡乱言语,这会儿终于清醒了过来。” 只听牙四娘接着道:“朗朗乾坤,昭昭之宇,今儿个四娘我就代表全天下寡妇收拾了你。”啪的一声,又是一鞭子。 龅牙仔刚暖和的心又凉了半截,这势头有点不对劲啊。 王胖子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下哀求道:“四娘饶命,四娘饶命。”牙四娘哼的一声,道:“这会儿知道求饶了?晚啦。”王胖子道:“不晚,不晚,瞧在奴才上回吃奶的劲都使出来的份上,宽恕则个。” 牙四娘“嗤”的一声,好似笑了出来,随即又厉声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王胖子道:“多谢四娘开恩,哎唷,哎唷,打的好,打的妙,打的哇哇叫。哎唷,好爽噢,再来两鞭子。” 牙四娘叱道:“小贱人。”破空之声连环,打的王胖子嗷嗷直叫。 叶馗几个从未见过此等场面,一时间只看得目瞪口呆。 本以为眼前的场景够触目惊心了,不意牙四娘突然放声喊道:“你们几个死鬼,洗个澡又不是磨豆腐,再慢慢吞吞的,加你们工时,一天一夜不准歇,累死你们这群王八蛋。” 只见澡堂子的门“呼啦”一下给打开了,里面鱼贯窜出三个赤身裸体的大男人,喊道:“来啦,来啦,四娘莫要生气。”三人色迷心窍,浑然没发觉站在暗处的龅牙仔四人。 三人一进屋,牙四娘就骂道:“三个死鬼,瞧把你们给猴急的。” 楚瑶早已捂着眼睛跑开了,纵然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叶馗,亦是呆了半晌,此情此景,也不知该如何劝慰龅牙仔,只能拍了拍他肩膀,转身去了。 牛崩天同样惊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本来是说好了谁撒谎就崩谁的,这会儿他也没了主意,看了看紧绷着的拳头,道:“既然已经有人在收拾你老娘了,我……我就不去掺和了。” 三人逐个离去,只留下泪流满面的龅牙仔:“合着所谓的为我好,不过是为了方便跟这群……啊,我不活啦!” 天空突然下起大雨来,雨滴无情的打在龅牙仔的脸上,混在眼泪鼻涕之中,合成一道涓流,最后一同回归大地。他撒了腿地狂奔,跌倒在泥潭中也丝毫不顾,他只想跑的远远的。母亲的形象一夜之间轰然倒塌,心理再强大的人都难免要崩溃。 这场大雨像是雨神的洗脚水,泼完就走。不一刻,雨停云散,夜空露出一轮圆月。 不知跑了多久,龅牙仔在一块断崖口停下了脚步,心道:“就是这了。”拭去脸上的泪水,无奈越擦越多,宛若是挖井时捅穿了井眼,咕嘟咕嘟不停地往外冒。鼻孔完全让鼻涕给阻塞住了,每呼一次气,都要吹出两个大大的鼻涕泡。 别瞧他平素死皮赖脸,可真到了伤心处,眼泪鼻涕绝不比痴男怨女少。 人到伤心或绝望时,都忍不住想要感慨几句,抒发一下胸臆中的郁气,龅牙仔亦不例外,心道:“作一首诗,算是对我短短几十年人生的总结。完了,我就从这一跃而下,一了百了。” 他双眼微闭,酝酿着诗意,好不容易有了点感觉,清了清嗓门,张口吟唱道:“风吹吹兮……泪水流,月……月……”眉头紧锁,始终“月”不出第二个字来,骂道:“妈蛋,这种时刻不是应该才思泉涌,怎么我连个屁都想不出来,唉,就连自寻短见都要比别人俗气两分。想想人家屈原,跳河前作了一首粽子歌,一夜成名,我龅牙仔人生前二十多年没啥建树,临死时可不能再碌碌无为了,怎么着也得留个名。” 他对于屈原的认知,三个词就可以概括:粽子,跳江,那个什么骚。 其实屈原的《离骚》著于他被放逐后的一段时间里,并非是在投江前一时兴起而作,这一点龅牙仔当然是没兴趣去了解的。 他立在崖畔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名堂来,念头一转,又想到了屈原,嘀咕道:“屈原先生的粽子歌虽然优美动听,但他还是犯了迷糊,漏了最重要的一个关键点,那就是粽子的官方口味到底应该是咸还是甜。他要是事先定好了规矩,也不会搞的像现在这样,一到端午节,甜咸两派就跳出来争论个不休。唉,想必屈原先生每年都要因此少收千百来个粽子,这不是遭罪嘛,收获的季节,一年就那么一天,也不知道这一天在河底收到的那些粽子,够不够他一年的口粮。嗯,我决不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切记,切记。”想到这,忙找了一根枯枝在地上写下四个大字:甜咸分明。 写完,龅牙仔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这下就完美无缺了。唔,接下来就该选食材了,粽子已有屈先生官方代言。我该选个什么好呢?” 正当他愁眉苦脸间,突然有个粗剌剌的声音道:“喂,你到底跳不跳,要跳赶紧的,老子还要回去睡觉呢。叽叽咕咕,真他妈的婆娘。” 龅牙仔转过身来,借着月光,只见牛崩天倚靠在山壁之上,正打着哈欠。 龅牙仔道:“你来做什么?”牛崩天道:“你以为我想来啊,还不是那个脓包蛋仗着一个虚名使唤我来的。”龅牙仔道:“你回去吧,我心意已决,不用再浪费口舌了。”牛崩天道:“那你是跳还是不跳啊?” 龅牙仔带着哭腔道:“与其背着耻辱苟且偷生,不如一了百了来的痛快。”牛崩天道:“那你倒是跳啊。” 龅牙仔一愣,道:“你……你不劝劝我?”他这一生还从未见过鼓励人跳崖自杀的。 牛崩天道:“老子不是在劝你跳吗?”龅牙仔道:“我真跳啦。”牛崩天道:“那赶紧跳啊。”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重复了三四个来回,待龅牙仔再次叫出那一句时,牛崩天终于忍不住了,一脚踹了上去。 龅牙仔只觉得屁股一紧,还没来得及喊疼,人就已经在半空之中了,既然别无选择,不如坦然接受。 “哎呀”一声惨叫,打破了夜空的寂静,惊起了几只睡眠比较浅的夜鸟。 牛崩天纵身一跃,也跟着跳了下来。一人多高的“悬崖”,从底部看上去,似乎多了一分险峻。牛崩天又踢了两脚后,方才骂骂咧咧地回去睡觉了。 次日晨起,龅牙仔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呵呵笑道:“昨晚有点反应过度,这会儿想想,不就是寡妇会情郎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用过早饭,叶馗分派好三人的活计,忙了一清早,置办了七八碟野味和两篮果子,加上在山下买的糕点,全部装进两只紫竹编制而成的食盒内。 在峨眉山时,uu看书ww.ukashu 叶馗曾从发病尸体的肠胃中取得一小瓶毒液,这时派上了用场,与怪人谷内的医师换了一坛千毒万花酒。此酒乃婆婆生前最爱之一,叶馗每次上山祭拜,都会换上一坛子。 全部准备妥当,叶馗道:“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三个老老实实在这呆着。”交待完了,左手拎着食盒,右手提着锡箔元宝,肩上再扛了坛美酒,上山去了。 山路陡峭,叶馗身负了这许多东西,依旧是如履平地。这条路,他不知走过多少回,早是轻车熟路。 约莫一炷香后,叶馗来到一座被巨石封住的山洞前。洞前既没碑亭,亦无墓碑,事实上,除了洞口那块巨石,什么都没有。 叶馗喊了声:“婆婆,我回来了。”打完招呼,卸下所携带的物事,清理干净了洞口的乱石杂草后,才打开食盒,摆下一盘盘果蔬肴馔。 斟完酒后,叶馗忽然想起件事,道:“婆婆,牙伯的最后一曲作成啦。”取出乐谱,置放于洞口。他在音律上的造诣虽然不及牙伯,但要弹奏一首现成的曲子,还是游刃有余的。当下席地而坐,从腰间抽出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洞箫。 “幽呜”一声响,《冬》之曲缓缓而起,整支曲子应冬之气息——静谧、闭藏,困抑之中不失生机,肃杀之下不缺活力。一曲奏罢,好似在雪地中漫步走过了整个冬天。 歇息了片刻,叶馗给自己斟了杯酒,背靠在大石头上,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不知是酒力衰退还是酒劲过大,几杯酒下肚,眼神不禁有些迷离,迷迷糊糊想睡觉。 第73章:回忆 建州武夷山下,往日冷冷清清的驿道,今日一反往常,一支数百人的队伍正浩浩荡荡往西行进。驿道狭隘,队伍绵延开来,望不见头。 这许多人全是武夷山周围的乡野村民,受山洪肆虐,家园被毁,万般无奈之下牵家带口出来避难。不论是牛车还是驴车无不载的满满当当,感觉再多一件都要倒塌的程度。各家牲口卯足了劲,无奈负荷太重,只得以蜗行牛步,整支队伍像是一条巨型的蚯蚓缓缓向前蠕动着。 正值中午时分,车队停将下来,烧火做饭。队伍末端的一辆马车上,一对兄妹正在争抢着什么,四只小手交缠在一块。 男孩七八岁的模样,比女孩要高出小半个头。女孩个头虽小,但气势上丝毫不输,两只手死死攥着不放。 男孩喝道:“放手。”女孩鼓着个腮帮子,叫道:“不放。”男孩道:“谁叫你嘴那么快吃掉了,这块是我存下来的。”女孩不依,只叫道:“你骗人。” 两人拉拉扯扯,谁也不愿退让。 女孩毕竟力气小,眼见要输,一低头,在男孩手上咬了一口。男孩吃痛,啊的一声,不自禁的松开了手。 桎梏在女孩手上的力道忽然消失,女孩脚下一个踉跄,右手不由自主地向后甩了出去,一个没抓紧,手中的物事跟着飞出了马车,滚进了泥土之中,是一块麻酥糖。 男孩见自己攒下的麻酥糖就这么给糟蹋了,好不气愤,厉声叱道:“你怎么那么讨厌!”伸手推了小女孩一把,跟着抢到车下捡起糖来。 女孩一跤跌坐在马车内,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同时还不忘呼叫援兵:“娘,芋头哥打我,娘——” 一连喊了五六声,娘没喊来,唤来了老爹。 一个中年男人走近来道:“你娘在溪边淘米呢,你又怎么啦?”女孩抹着眼泪,满是委屈道:“阿爹,芋头哥他打我。”男孩道:“是她先抢我的麻酥糖。”女孩道:“他比我多分了一块。” 中年男人道:“一共两块糖,你们俩每人一块,哪来多了。” 女孩听了父亲的话,才知道是自己错了,但嘴上支支吾吾仍要为自己开解两句,道:“那你为什么要悄悄藏起来?”男孩道:“明明是你翻我的东西。” 中年男人翻开男孩的手心,道:“全是泥沙,不能吃了,扔了吧。”男孩道:“但是……”中年男人道:“扔了吧,下回再买。”男孩这才很是不舍地丢掉了属于他的麻酥糖。 中年男人抱过小女孩,坐在自己的大腿上,说道:“小团子,你总是无理取闹,哥哥以后要烦你的。”女孩扯弄着衣角,撅着嘴道:“我又不是故意的。”中年男人道:“生为兄妹,就该要相亲相爱,老是拌嘴吵架那怎么行,不成仇人了嘛。”向小男孩招了招手,道:“芋头,你过来。”男孩依言走到父亲跟前。 中年男人道:“芋头,你身为兄长,平常让着点妹妹也是应该的。”跟着又语重心长道:“爹跟娘总是要比你们先走一步的,能够相互陪伴走完这一生的,只有你们自己。哥哥要好好保护妹妹,妹妹也要替哥哥多多着想,不要把对方的付出当作理所当然,知道吗?” 两个孩子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齐声道:“知道了。” 中年男人微微颔首,满是粗茧的手掌搭住男孩的肩头,道:“芋头,今天是你八岁生日。从今儿起,你就是个小大人了。”山里孩子早当家,一般八九岁就要跟着父母打柴打猎谋生计。 男孩不以此为累,反而一脸喜色,笑道:“哈哈,我是小大人了。”转向小女孩道:“小团子,听见没,我是小大人了。”女孩哼的一声,撇过了头,嘟着小嘴道:“有什么了不起。” 中年男人继续说道:“在你四岁那年,有个算命先生曾说你这辈子注定要与刀剑为舞。咱祖上几代全在大山里生活,与世无争,爹娘当时是不信的,以为只是个江湖骗子,但是近几年来,村里其他几户人家都一一应证了,我……唉……爹也不知道该怎么想了。” 男孩一脸茫然,完全不明白父亲在说些什么。 中年男人从怀中取出一小包物事,揭开裹在外面的粗布,里头是一柄锈迹斑斑的匕首。中年男人道:“这是爹刚才用小半袋粮食从老陈那换来的,旧了些,但打磨一下就好了。”跟着说道:“人人都说江湖险恶,爹没经历过,也不知道真假,倘若哪天你真的要去外面闯荡,有这么一把匕首护身,总比什么都没的强。” 男孩挺着胸脯道:“我才不要去闯荡什么江湖,山里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要到外面去。”不过男孩子对于刀剑弓箭之类的总是喜欢的,捧在手中爱不释手,只是那斑斑锈迹看着碍眼,急不可耐道:“我现在就去找块石头磨一下。”女孩喜欢跟着哥哥,一骨碌从父亲大腿上跳了下来,道:“我也要去。” 中年男子喊道:“别跑太远,马上就要吃饭了。哎,芋头,等等妹妹。” 两个小人下到溪边,男孩睁大了眼睛,沿着小溪寻找合适的磨刀石。女孩跟了一会儿,觉得好没兴致,道:“随便找块石头不就可以了。”男孩道:“你懂什么?” 女孩刚做了个鬼脸,忽然眼中精光一闪,指着对岸道:“芋头哥,你看,有颗石榴树诶。” 溪流不深,只没及脚踝,女孩舍不得弄湿脚上的绣花鞋,又嫌脱鞋麻烦,搬了几块大石头在水中垫脚。 男孩抬眼见女孩摇摇晃晃立在溪流之中,皱眉道:“你又要干嘛?”女孩不说话,指了指对岸的石榴树。男孩道:“小心别摔个大马趴。” 女孩有惊无险跃到对岸,还嘴道:“你才摔大马趴。” 男孩不再去理会她,注意力回到河床之中,挑挑拣拣了十数块石头,皆不合心意,准备换个地方,喊道:“小团子,你自个儿先回去吧,我再去前面找找。” 男孩连喊了两声,没听到回应,回身朝石榴树那一望,树上树下皆没有女孩的踪影。男孩原地转了两圈,这当口,淘米的妇人都回去生火烧饭了,视野可及处,半个人影都没有。 没见着妹妹,男孩登时就有些六神无主了,心里头情不自禁地开始胡思乱想:“不会让野兽叼去了吧。”越想越急,嘴里不住地喊道:“小团子,小团子!” 正没主意处,蓦然听到林中一声喊:“哥哥,救我!” 男孩一听到妹妹的呼救声,立马手脚并用,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嘴里一边喊着妹妹的小名。 女孩带着哭腔的声音不停传来:“哥哥,快点来救我,有……虎,哇啊!” 男孩听见有老虎,双腿一软,差点跌了个狗吃屎,心中害怕至极,可想起爹娘时常挂在嘴边的话:“你是哥哥,要保护好妹妹。”心念动处,一股胆气随之而起,心中只存了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小团子。”翻过一截横挡在路上的树干后,已能看见妹妹的背影,他拔出那生锈的匕首,双脚一蹬,跃到了妹妹前面,闭着眼睛就是一顿胡劈乱砍。 直到力气用劲,才睁开眼来,眼前空空如也,别说老虎,连只老鼠都没有。 女孩依旧哭哭啼啼道:“芋头哥,在这呢。”男孩顺眼望去,只见女孩一脸哭腔,直僵僵地半蹲在一棵杏树前,肩头趴了一只壁虎。 一时间,男孩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说道:“一只壁虎有什么好怕的,真是没用。”伸手掸了开去。女孩极是忌惮那小玩意,见那壁虎被拂下之后,在脚下迅速蹿过,一声尖叫,狼狈地爬到了一块石头之上。 男孩见状,忽然起了捉弄之意,指着女孩身后叫道:“哎呀,那儿还有好大的一只!”女孩“哇”的一声,眼泪都飙出来了,吓得直接从石头上摔了下来,看书ww.uukanshu待要逃跑,乍见男孩捧腹大笑,知道被戏弄了,二话不说,先在男孩胳膊上狠狠拧了两把,气呼呼道:“我要去告诉阿爹,说你欺负我。” 男孩心头一紧,随即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去告好了,爹爹妈妈最多骂我几句,反而要笑你是胆小鬼。”女孩道:“你才胆小鬼。”再想去掐,男孩早逃开了,嘴里唱道:“怕壁虎的胆小鬼,一头躲进稻草堆,转来转去摸不着北,只会呀呀掉眼泪。” 女孩胆子并不小,村里的鸡鸭鹅狗见了她都要绕着走,一般粗细的蛇她抓在手里随便玩,当真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个壁虎。小孩子自尊心强,好比较,什么都不愿落后,当然不肯承认自己胆子小,气急了,拔起腿来紧追不舍,一边呵斥道:“你才是胆小鬼,你才掉眼泪。” 两人闹了一会儿,男孩忽然驻足,道:“小团子,你听见没有?”女孩道:“听见什么?”男孩道:“好像有人在吵架,现在又没了。唉,不管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不然又要挨骂。” 女孩忽然推了男孩一把,推完撒腿就跑,大声道:“最后一个是乌龟。”男孩踉跄了一下,差些跌倒,叫道:“你耍赖。”拔腿急追。 两人嘻嘻哈哈追逐了一路,快回到驿道时,只听得道路上人马喧腾。 男孩紧了紧眉头,心道:“真的有人在吵架。”刚这样想,忽然听到嘈杂声中带有喊救命的声音,男孩打了个激灵,颈后寒毛立时竖了起来,莫名的恐惧袭上心头,急唤道:“小团子,等等。” 第74章:惨绝人寰 女孩兴致正高,全然没发觉到异常,嬉笑声中,冲出了灌木丛。没走两步,就僵在了原地,但见驿道上人仰马翻,行李家生散了一地,乡民四散而逃。 女孩一脸茫然,尚没疏通心中困惑,混乱之中,突然看见母亲遭一匹黑马冲撞在地。她失声喊道:“娘!” 黑马上的蒙面乘客调转马头,打了个唿哨,叫道:“这还有个小女孩。” 这时,男孩已追了上来,同样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女孩的父母听到女儿声音,不顾满身血污,从地下挣扎着爬起,嘶声喊道:“芋头,带妹妹快跑!”双双拦在黑马之前。 蒙面客冷冷一笑,道:“不自量力。”手起刀落,喧闹的空中溅起两道鲜血,驿道上多了两具尸体。 当某种情绪以前所未有的冲击力横扫来时,大脑往往是反应不过来的。两个孩子像失了魂一般,怔怔地立在原地。那一刻,好似时间都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率先从惊惧和悲痛中醒来,他的耳畔依稀回荡着父亲语重心长的话语:“你是哥哥,要保护好妹妹。” 男孩拉过兀自发呆的妹妹,没命价地往林子里跑。然而命运是残酷的,他刚转过身,忽觉一股大力往后曳掣。 蒙面客马鞭一卷,十分轻松地将女孩提了起来,挟在肋下,跟着纵声道:“男童够数了吗,这儿还有一个。”一个雄壮的声音回道:“男娃早够了,就差最后一个女娃。” 蒙面客道了声“好”,一鞭子打飞了纠缠不休的男孩,纵马回到了驿道之上。 与此同时,两辆马车自西驰来,车上两个车夫同样是黑布蒙面。车厢外血迹斑斑,其中一辆马车的栏木上尚且连了一截断臂,指甲深入木板,想来是父母为了夺回自己的孩子,死死攥着车身不放,马贼踹蹬不下,一刀砍断了臂膀。 车内哭声震天,一辆车内全是男童,另一辆车内则全是女童。 黑马乘客转到车后,掀开车帐,骂道:“他妈的,都挤成什么样了,早说了,让你多牵两辆车。”驾车的车夫不甘示弱,骂回去道:“操你娘的,就你废话最多,怎么不见你去牵来?” 这时,从后头又赶上一匹高头枣红马,马上乘客身材雄伟,高声道:“你们两个能不能歇歇?再点一遍人头,别要短了。” 两个车夫迅速点了一遍,道:“没错,二十五个男娃加二十四个女娃,拢共四十九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枣红马乘客道:“好,我们走。” 女孩直至被扔进马车,才回过神来,哭着喊着想要往外爬,可身子不知中了什么妖术,麻木无力,半点也动弹不得,只一个劲地哭喊道:“哥哥,芋头哥……” 男孩右胳膊让那黑马乘客抽了一鞭子,只觉得痛彻心扉,不消片刻,整条臂膀就肿了一倍有余,半边身子完全不听使唤。 男孩正痛得满头大汗,听到妹妹声嘶力竭的涕哭声,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和勇气,单手撑起身来,怒号道:“不许走!” 黑马乘客好似有些吃惊,“哟”的一声,咧嘴笑道:“小屁孩,你是在叫我吗?”男孩一瘸一拐向前捱了几步,咬牙道:“把妹妹还给我。”一字一句,透着无比的怒火。 黑马乘客嘿嘿笑道:“有意思,吃了我一鞭子,竟还能站起来,有意思。”一个车夫在后面喊道:“正事要紧,别在此耽搁了。”黑马乘客应了声:“好,这就来。”马鞭在地下一撩,卷起一块石头,手腕一抖,石头破空射出,直接击中了男孩胸口。 男孩胸口一沉,不由自主倒飞了出去,跌在一条山沟沟内,登时全身都没了知觉。眼前开始模糊,意识开始脱落,嘴巴张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有喉咙口微不可闻的声响,好似在呼喊:“小团子,小团子……” 他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死,然而此时已由不得他做主,意识时有时无,断断续续听到驿道上四人的对话: “不要再滥杀无辜了。” “怎么,你还良心发现了,刚才要不是你杀了那个小雏儿,事情早就成了。” “那是她自找的,居然咬我手背。” “哎,有个小鬼从车里跑出来了。” “这小崽子是乾坤……逮的吧,你他妈的点的什么鸟穴。” “狗娘养的,你报我名号干嘛?我跟……” “嚷嚷什么,我又不是存心的,别以为……我可不怵……” “都少说两句吧……你也真是,你报他别号干嘛?” “一时嘴快,再说眼下又没旁人,这一带的百晓生都让那婆娘给干掉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 “我操他……车轮又坏了。” …… “把这群小鬼的哑穴也给点了,真他娘的吵得慌。” “奶奶个熊,真是麻烦死了,我……” “……撞了这么大个运,旁人偷喜都来不及,你却只知道埋怨。” “谁埋怨了,我只是觉得多此一举……已经练功走火了,我不信合我们四人之力,抢不了她一本武功秘籍。” “昨天你只顾着……没瞧见她了结那几个百晓生的手段。” …… “既然能够双赢,为何要以身犯险?” “只是可惜了这许多无辜百姓。” “……你这是什么意思,早些时候……现在心软装慈悲,是想反悔吗?” “谁说要反悔了,我只是感慨一下。” “我们现在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谁要将此事抖露了出去,牵累不仅是我们四个人,四家辛辛苦苦积累下来的声誉也要毁于一旦,万古流芳还是遗臭万年,可要想清楚了。” “……说的对,别忘了我们的目标,称霸武林的路上难免要有牺牲……多派些银子将这些村民厚葬了便是。” “厚葬的事以后再说,眼下还是先把车轮修好了,多待一刻,多一分变数……尸体身上的钱财都搜刮掉了吗?” “全是些破铜烂铁,有什么值钱玩意。” “不管值不值钱,都给取了……伪造成山贼拦路劫财的迹象。” …… “要我说啊,那婆娘若当真厉害,也不会练功走火。” “她不走火,哪有我们四个的机会。” “……怎知道她那本便是传说中的……” “难道你们忘了我祖父是……出身?” “传说中的……神功,竟没想到这么凶残,要靠吸食人血方能练成。” “一将功成万骨枯,你不争取,就只有沦为其他人的垫脚石。” …… 男孩的意识逐渐稀薄,双眼缓缓地闭上了。 一个接一个的噩梦穿梭而过,男孩被逼到了角落,四个蒙面恶鬼张着血盆大口在男孩脸上来回舔舐。 男孩一个机灵,猛地醒转,本以为摆脱了梦中的恶鬼,没想到脸上当真有个黏糊糊的东西在扫来扫去,吓得他险些再次晕转过去。 男孩颤颤巍巍地睁开眼来,眼前一片漆黑,朦朦胧胧中只见一张毛茸茸的大长脸紧凑在面前。他不自禁地往后缩了缩,跟着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哼哧声。 男孩吁了口长气,道:“原来是菠菜啊。”菠菜是他家的一匹驮马,自他记事起,菠菜就已经在他家了,吃苦耐劳,很通人性,因最喜欢吃菠菜,所以取之为名。 马儿见男孩醒来,哼哧了两声,马蹄在地下来回踢踏了几下,很是兴奋。男孩却高兴不起来,想起父母惨死,妹妹下落不明,泪水就止不住地往下掉。 黑夜笼罩下的驿道静悄悄的,除了夜鸟偶有发出的啼鸣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 男孩一想到父母尚自躺在冰凉的山道上,立即翻身站起,腰肢刚刚撑直,只听得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不知有什么物事从胸口掉在了地上。借着微弱的月光凝眼看去,竟是一堆碎裂的铁片。 男孩望着地下的碎片,试图理清思路,他胸口中了一块石头,跌进了山沟内,当时痛得上气不接下气,本以为必死无疑,这时想来,不禁犯起了疑惑,难道这堆碎片来自他身上那把生锈的匕首。 他俯下身子,在碎片中翻了翻,果不其然,碎片中几段比较完整的剑鞘证实了他的猜想。惊愕之余,不是庆幸,反是前所未有的愤怒。怒火过后,又觉得自己好生没用,跪在父母的尸身之前,呜呜咽咽哭了一夜。 辰时时分,天色昏暗不明,没有一点生机。 男孩被蝉鸣吵醒,迷迷糊糊睁开眼来,但是醒来之后反而感觉到更加的痛苦。男孩坐在地下,槁木死灰发着呆,泪痕深深地刻在他的脸上,好似两条干枯的河床。 死气沉沉的驿道上,忽然划过一阵刺耳的叫声,男孩心头一凛,循声望去,但见几只乌鸦正在啄食路边的尸体。 男孩莫名火起,抓起石子就打。 刚扔了一把石子,右边臂膀率先叫起痛来,男孩这才想起右臂曾吃了蒙面人一鞭子。全身上下重新检视了一遍,胸口遭匕首挡了一挡,除了有点淤青、胸骨有些疼外,并无大碍。反倒是右胳膊受伤较重,红肿虽已下去了一大半,但仍然不能自如伸展。 嚣张的乌鸦丝毫没把这个小屁孩放在眼里,轻轻一个飘身,避过了石子,换个地方,继续大摇大摆享用大餐。 男孩追的气喘吁吁,不仅没能阻止,反给抓破了几处皮。乌鸦群嘎嘎嘎嘎,好似在嘲讽,又好似在庆祝。 从四面八方聚拢来的乌鸦越来越多,黑压压的一片,当真是遮天盖地。 男孩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眼睁睁瞧着群鸦践踏尸身,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护住自己父母的遗体。他从散落一地的行李中扒拉出一把铁锹,跟着用碎布条将胳膊上的伤口绑紧了,在驿道旁找了块平整地挖了起来。 不出一个时辰,右手手臂又肿成昨天那个模样,血水浸湿了衣衫。男孩一边抹眼泪一边挖,肉体上的疼痛远比不上心中的悲恸。到最后连铁锹都拿不住了,他找了把采药用的小锄头,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终于挖出了一个能容纳两个成年人的坑。 安葬好父母,夜幕已然彻底合上。男孩累了一天,身心俱疲,靠着坟头就睡着了。 到得清晨时,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打落在身上,竟有一丝寒意,六月的夏日下起了秋日的悲凉。 男孩舔了舔嘴唇上的雨水,这才发觉自己整整一天两夜没有进食过任何东西,好在这散了一地的行李中不缺吃的。男孩拿了块布巾,取了几件衣服和一些干粮,还有最重要的木头娃娃,那是妹妹最喜爱的玩具,全部打成一包,系在腰间。 他要去找妹妹,可举目四望,妹妹又在哪呢,望着雨下寂然的驿道,男孩不知该向何处。 菠菜见少主人要走,过来蹭了蹭他的肩头。 男孩道:“菠菜,你看见小团子被捉去哪儿了吗?”马儿哼哼了两声,男孩有些失落道:“你也不知道吗?”迟疑了半晌后,还是决定顺着车队之前的行进方向。在父母坟前说了几句离别的话语,爬上马儿,往西北面进发。 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其中一半时间是在迷路中度过的,期间渴了喝溪水,饿了啃干粮,干粮吃完了就摘野果。途中,每遇到一个行人,男孩都要上去追问妹妹的下落,好心的会多唠两句,没耐性的直接凶言恶语将他轰走。 一路上晓行夜宿,待找到第一个市镇时,已是八月份。男孩在街市上见着个人就要上去问上一遍,这般大海捞针般的找寻,当然是毫无所获。 到得午时,饥肠辘辘的男孩在一家肉包子铺停下了脚步,他已有两天多没有吃上东西了,期间全靠清水撑持。 那卖肉包子的商贩见这么个邋遢不堪的小叫花子挡在自己铺子面前,严重影响了生意,喝道:“去去去,别挡着老爷做生意。” 男孩吞了口口水,想着去镇外头碰碰运气。他有一把榆木弹弓,大的猎物打不动,田鼠麻雀还是常有收获的。 男孩牵了马儿就要走,贩子见这健马竟属于眼前这个衣衫破烂的小叫花子,微微吃了一惊,忙拿了两个包子,上前拉住了男孩,道:“诶,小朋友,吃包子么?刚出炉的薄皮大馅包子,闻闻,香不香?”咬了一口,油汁四溅。 男孩不明白他前后态度何以反差那么大,不过肚子早已饿的咕咕响,根本分不出心思来细想,咕嘟咕嘟连咽了两口口水,用力点了下头,支吾道:“但……但我没有钱。”贩子道:“今天菩萨生日,我也做点善事,不收钱,只要你把这匹马抵押给我就行。” 男孩摇了摇头,把包子塞了回去。 贩子道:“两个嫌少是么?来来来,剩下的这半屉全给你了。”男孩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说道:“菠菜,我们走。” 贩子眼见唬弄不成,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几圈,一个箭步踏上,紧紧拽住了男孩的手腕,呵道:“小小年纪,竟敢做贼,说,这匹马从哪偷来的?” 男孩一怔,道:“我……我……不是,我家的……菠菜……我家的。”男孩从没受过这等冤枉,一时急得语无伦次,他本想说的是:“我不是贼,马儿是我自家的。” 贩子道:“话都说不利索,一看就是做贼心虚。”男孩急得满脸通红,道:“放开我,我……我不是贼,放开我。”无奈人小力气薄,始终挣脱不开贩子的束缚。 贩子道:“不是贼?拿出证据来。”男孩哪里知道什么是证据,只是一个劲重复上面那句话。贩子道:“我家上月刚丢了一头牡马,跟这匹一模一样,说,你是怎么偷的?” 一个路过的老人看不过去了,上前道:“你怎么能胡乱冤枉人呢,你瞧这马与孩子这么亲昵,一看就是这小孩家里养的。”那贩子狠狠地瞪了老人一眼,道:“老家伙,要你多管闲事。” 就在这时,一个胖妇人端了盘鸡翅膀从铺子里走出,一边啃着鸡翅膀一边问道:“怎么回事?”那贩子道:“婆娘,你来的正好,你来瞧瞧,这匹马是不是咱家上月丢的?” 那胖妇人微微一愣,与丈夫迅速对了个眼色,登即心领神会,叫道:“哎呀,小泥巴,你跑哪去啦,可把我急死了。”鸡翅膀往蒸笼盖上一搁,一手把住了缰绳,另一只油渍渍的手在马背上来回抚摸。 马儿显的很是焦躁,摇头晃脑想要避开胖妇人的骚扰。 那贩子道:“喏,就是这个小贼,盗了咱家干活的牲口。”先前那老人道:“我亲眼瞅着这孩子从镇东头进来的,人家真偷了你的马,哪有自投罗网的道理?” 那胖妇人脸上横肉一崩,破口就骂道:“老娘家的马,老娘能认错?老不死的,不在棺材里躺着,出来瞎晃荡什么,是嫌这辈子干的缺德事还少吗?我要是你啊,找根绳子,梁上一挂,为你家子孙省点粮食,积他妈点阴德,下辈子说不定能生个**。” 老人气得脸皮发胀,浑身发抖,指着胖妇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是不停地:“你……你……你……”胖妇人不依不饶道:“我我我什么?说不出话来了?也是,**嵌在了嘴巴子上,最多放屁崩个声,哪能说人话呢。” 老人给骂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才缓过来,最后捂着胸口,叹了一声道:“罢了,罢了,我骂不过你。”悻悻然走开了。 胖妇人得意地翘起了嘴角,道:“哼,没有三两三,也敢学人家多管闲事。”身形一转,居高临下恫吓道:“小贼,识相的,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你要是敢嚷嚷,抓你去衙门,u看书wwuukanshu.co 先打你个三十大板。” 男孩从未见过神态如此凶恶的妇人,一时懵住了。胖妇人只道他知趣,嘴角翘得更高了,道:“这还差不多。”拉着缰绳就往自家后院走。 这边,贩子一把将男孩搡在地下,骂道:“臭小叫花,叫你贪心不足,现在一个包子都不给你。” 男孩双手恢复自由,当即撮唇吹了个口哨,叫道:“菠菜,快跑。” 那马儿听得少主人的命令,一声嘶鸣,撒腿就跑。胖妇人哪抵得过成年健马的冲劲,一下子就给挣开了,还摔了一身泥。 男孩只顾着马儿能否顺利脱逃,全然没考虑到自己的处境,待马儿挣脱后,仍旧傻乎乎地在原处站着。 到嘴的肥肉溜了,贩子夫妇勃然大怒,逮起男孩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镇上乡民都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选择了熟视无睹。 男孩性子倔,无缘无故遭人诬陷殴打,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即便对方胳膊比自己大腿还粗,他也丝毫不怵。然而结果就是一次次扑上,一次次倒下。 男孩倒在泥地之中,喘着大气,瘦弱的身躯已经没有力气再爬起,就这样呆呆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逐渐转暗。 一阵秋风卷过,老天爷又不合时宜地下起雨来,男孩满腹的委屈无处诉说,只感到无限的凄凉。 淅沥雨声中,有个熟悉的声音喊道:“芋头,这么大雨,还不回家?”男孩欢喜道:“阿爹。”茫茫的水汽背后空无一人。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好似在提醒着男孩,他已是无家可归。 第75章:兵冢奇遇 漂泊的日子注定不好过,男孩不仅要为温饱奔波,还要提防心怀不轨之人。在旁人眼中,他不过是个流浪儿、小叫花,看似没什么好骗的。事实是,在这片腐烂到根的土地上,只要你是个人,总有奸诈之徒能在你身上榨取出利益来。 男孩在路经某地时,被一个面目慈善的老人骗入了一家黑砖窑,奴役了整整三个月,若不是那天巡夜的猎犬吃坏了肚子,男孩可能一辈子就交代在那砖窑内了。 自从黑砖窑逃出之后,男孩便有意远离人群,若非必要,他可以个把月不与人交流。 时间来到第二年冬季,男孩已在外流浪了一年多,由于对仇人的身份一无所知,他只能像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碰乱撞。 上个月,他踏进这片山岭之后,便再没出去过,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只晓得这片山地不是一般的辽阔。 前天一场鹅毛大雪后,整片山林都披上了银装。 这一天,男孩在雪地中走了十来里路,又累又饿,食物早已经吃光,不得已只能先吃几口雪填填肚子。这两天走下来,半只猎物都没见着,再不尽快找到食物,只怕要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中。 正为肚皮发愁,林间突然传出一阵“呀呀呀”声。男孩大喜,那是松鸡的叫声,当即掏出腰间的弹弓,小心翼翼向声源走去。近得几步,绕开枯萎的灌木丛,向内一张,但见溪边雪地上一只肥硕的松鸡正在刨雪找食。 男孩出身山野,捉鸟捕兔本来就是他的看家本领,经过这一年多的磨炼,更是熟能生巧。他深吸一口气,装好石子,拉弓发射,一蹴而就。 松鸡“呱”的一声,糊里糊涂成了他人的食物。 男孩喜滋滋地跑上前,抓在手中掂了掂,少说有三斤重,可以管两三天饱了。正要去捡些枯枝来生火烤鸡,小溪对面陡然窜出五六条人影,喝道:“拿来,这是我们大哥射中的。” 男孩乍见林子里冒出这许多人,不由得全身戒惧,退了两步。 率先一人喝道:“叫你拿来,听见没?”说话的是个小个子,与男孩差不多年纪。另外五人有高有矮,最小的约莫只有六七岁,年纪最长的一个有十三四岁,即是小个子口中的大哥了,人送外号“小霸王”。 小个子体形虽小,但神态语气蛮狠狂傲,扬起拳头就要打人,一看便知是平时仗恃欺人惯了的。若只是他一个,男孩倒不惧,可对面有六个人。打是肯定打不过的,逃呢估计也逃不脱,但要他放弃好不容易到手的松鸡,却也不愿意,谁知道下一顿饭在哪里。 男孩又往后退了一步,道:“这只松鸡明明是我打到的,凭什么要给你们?”小个子眼珠子一瞪,二话不说,上来就打。 这一年多来,男孩不知打过多少场架,有时为了口吃的,别说跟人,就是跟野狗也恶斗过好几场,总算积累了些经验,当下侧过身子顺手一带,将小个子推倒在了雪地中。 这一来,彻底把对面给激怒了,纷纷叫嚣着要男孩好看。 当首的小霸王伸手一指,叫道:“弄死他。” 男孩见状,拔腿就跑,无奈久未进食,耐力不支,很快就让六人给追上了。男孩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时是十二只手,不一轮,就给打倒了在地下。 小霸王一脚踩在男孩胸口,放声笑道:“刚才的狂劲呢?有本事再狂一个小爷看看。” 话音未落,男孩双手抱腿奋力一扳,小霸王站立不稳,“哎唷”一声,翻倒在雪地。不等男孩反击,小霸王的五个同伙立即上来抓住了他的四肢死死摁在了地上。 小霸王恼羞成怒,腰一弯,从靴筒内掏出一把短刀,骂道:“操你娘的,今天不一刀一刀炮制了你,你不知道小爷的厉害。弟兄们,先割哪?” 五个同伙七嘴八舌道:“先把耳朵割了,回去给老爷子下酒喝。”“割了他的舌头,看他嘴巴还厉不厉害。”“不不不,先割他的鸟,然后塞在他嘴巴里。” 其余几人哈哈大笑,齐声叫好。 眼见青光闪闪的刀子一点点逼近,生死关头,男孩犹如一头发了疯的野兽,拼了命地挣扎。压着四肢的五个人中,有两个力道较小,加之雪地松软湿滑,三两下就给男孩挣开了。 男孩一得解脱,手脚并用就要跑,不想刚跨出两步,右脚让谁给绊了一下,扑跌在了溪边。 小霸王骂了句:“没用的东西。”大踏步跟上,一声狞笑:“先砍了你的腿,看你还能往哪里跑。”刀锋斜转,照着男孩双腿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 只听见“噗”的一声,小霸王的短刀挥舞到一半,戛然而止,定格在了半空之中。他瞪大了眼珠子死死盯着胸口,但见胸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剑,剑尖没入胸口,直穿后背,而长剑的尽头正是瑟瑟发抖的男孩。 小霸王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咬牙道:“你……你……”一口气没跟上,就此毙命。他五个同伙早是目瞪口呆,不知是谁率先叫了一句:“杀人啦!”五人各发一声喊,连滚带爬,四散而去。 男孩惊魂未定,这是他第一次杀人,脑海中一片空白,怔怔地坐在地下,惘然无措。 不知过了多久,西面林下隐隐传来一阵阵的犬吠声,且声音迅速向这边靠近。男孩猛地回过神来,知道这一拨人铁定是冲他来的。他不敢多待,撒了腿就往反方向跑,松鸡也不要了。 不知跑了多久,男孩觉得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只想就地躺下,睡他个十天八夜。他刚这样想罢,身子一歪,当真倒下了。脚踝火辣辣的疼,以为是崴了脚,掀开裤管一瞧,皮都破了,感觉像是让人用什么东西给打的。 忽然间,一道飘渺的声音同时从四面八方传来:“哪家的野孩子来我这撒野?”声音不知出自何方,震人心弦。 男孩左顾右盼,不见半个人影,正自纳闷,眼前一暗,突如其来一个黑影挡在了眼前。男孩叫一声苦,只道是让小霸王的家人给追上了。全身上下已不剩半点力气来做反抗,依他这一年多来受到的教训,情知蛮不讲理的人往往都是成群结队出现的,当下半句解释都不愿多说,甚至连脑袋都懒得抬起,就这么认命了。 黑影启口道:“小子,你爹娘没教你别人家的菜园子是不可以随便践踏的吗?”声音苍老却饱含威严。 男孩不明其意,抬头看去,说话人是一个鹤发松姿的老妪,左眼戴了一只眼罩,看上去凶巴巴的。 独眼老太见男孩一身的瘀伤,胸前更是血迹斑斑,面带愠色道:“小小年纪就这么野。”提起男孩就要往外扔,忽然“咦”的一声,抢过男孩手中的长剑,厉声道:“这把剑你从哪得来的?剑鞘呢?” 男孩自己都没察觉手里还拖着那把长剑,愣了一愣后,摇了下头。 独眼老太紧了紧眉头,道:“你是哑巴吗?”男孩摇头道:“我不是哑巴。”独眼老太道:“那你是傻子吗?”男孩再摇头道:“我不是傻子。”独眼老太道:“不是傻子,剑握在你手里,哪来的都不知道?”男孩道:“我……我知道。”伸手向山坡后一指,道:“那边捡来的。” 独眼老太道:“那你刚才摇头晃脑的做啥?”男孩答道:“我不晓得剑鞘在哪里。”事实上这柄剑有没有剑鞘,他都不清楚,当时情势刻不容缓,他随便抓了样东西就刺了出去,直到事后,才发觉手中握了一把长剑。 独眼老太哑然失笑道:“倒是老太婆的不是了。走,带婆婆去瞧瞧。”男孩道:“去哪?”独眼老太道:“还说不是傻子,当然是去你拾剑的地方。”男孩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我不去。”独眼老太道:“为什么?”男孩结结巴巴道:“我……我……” 独眼老太不耐烦道:“我什么我?舌头撸直了,把话说清楚。”男孩道:“我……我杀了人,那边有人在追我。”独眼老太恍然道:“怪不得刚才没了命似的横冲乱撞,把我好端端的一片菜畦踩得乱七八糟。” 男孩回身望去,果真有一片白菜地隐在积雪之下,只冒了个尖在外面,其中有两颗支离破碎的白菜显然是适才给踩坏的。且幸只是白菜,男孩记得身上还有几枚铜钱,赔付两颗白菜应该绰绰有余。 男孩一边翻口袋,一边说道:“婆婆,剩余的大白菜最好快些收了,否则要烂在地里的。”话音刚落,脑壳上就吃了一个爆栗,不待发声质问,独眼老太就呵道:“什么大白菜,这是雪莲。” 男孩从没听说过“雪莲”,只道是个蔬菜,挠了挠后脑勺,道:“雪莲?是大白菜的变种么?”独眼老太懒得与小孩子解释,随口“嗯”了声。 男孩起了好奇心,又问:“这雪莲跟大白菜比,哪个更好吃一些?”独眼老太眼皮一翻,道:“差不多啦。”男孩道:“噫,改天我也炒一盆雪莲来尝尝。” 独眼老太的嘴角微微抽了一下,这雪莲是她数十年前费尽辛苦从天山移植过来的,娇弱难养的很。雪莲不似普通花草蔬果每年都会开花结果,时间长的数十年一开花,短一些的也要七八年。这一畦是她九年前栽种下的,眼看再过几年即可收成,没想到让男孩一下子糟蹋掉了两株。这会儿听他说要炒一盆雪莲尝尝味道,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男孩不清楚“雪莲”的价格,在身上翻了一遍,摸出三枚铜钱,道:“不知道够不够?”独眼老太道:“收起你的铜钱,你只需带我去见这口剑的主人,这两棵雪莲婆婆就既往不咎了。” 男孩摇头。 独眼老太沉声道:“你不同意?”男孩道:“不是,只是我不认识什么主人。”独眼老太脸色一沉道:“我最讨厌撒谎的人了。”男孩忙即挥手道:“我没撒谎,我……我真不认识,宝剑是在山后小溪边拾到的。” 独眼老太嗯了一声,她活了这么大把岁数,在鉴别真假虚实之上早已练就了火眼金睛,见男孩神态直诚,不似胡诌,说道:“好,婆婆相信你。”心下却犯起了疑惑:“姓屠的那小子马尿喝多了,连护身的家当都不要了,还是……” 男孩道:“婆婆跟这柄剑的主人是好朋友吗?”独眼老太道:“什么好朋友,连面都没见过一回。”又道:“就那莽撞小子,当我孙子,我都嫌弃。”男孩挠了挠头,想不明白。 独眼老太道:“我们走。” 男孩心中忐忑,不肯挪步。 独眼老太道:“怕什么,有我在,谁敢动你一根寒毛。”男孩深表怀疑,心道:“怎么一大把年纪的人也喜欢吹牛皮。”独眼老太一眼就瞧出了他的小心思,说道:“怎么,你不相信?”右手在一株两人合抱不交的古柏上轻轻拍击了两下。 只听得簌簌声不绝于耳,片刻间,披在枝叶上的积雪纷纷洒落了下来。 独眼老太似笑非笑道:“怎么样,现在相信了吗?” 男孩从小在山里长大,摇树晃雪于他来说一点都不陌生,嘀咕道:“很稀松平常嘛,我也会。”绕到古柏后头,想着也找棵树来演示两手。 不意转到树后一瞧,登时就给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但见方圆五六丈的树木一水的青翠洁净,不见半点雪花。再看树底下,积了一圈雪,兀自蓬松,显然是刚落下的。 男孩又惊又奇,好半天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妖……妖术。”独眼老太二话不说,又赏了他一个爆栗,骂道:“浑小子,自个儿没见识,却来胡说八道。哪天你功夫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自然也能做到。” 男孩突然来了兴致,跑到远端,依葫芦画瓢对着树干轻轻拍了两掌。他力气本来就小,这时再不使劲,连片雪花末子都没掉下来。 独眼老太道:“臭小子刚才口气不是挺大的嘛。”男孩努了努嘴,再出手时使了全力,不过只震下几片积雪,仅此而已。 男孩道:“这棵树太粗了。”想找棵细一点的再行试过。 独眼老太没工夫跟他闲扯,抓过他的后领就往山坡上去。 男孩不习惯让人拎在手中,叫道:“我自己能走。”独眼老太哼的一声,放下男孩,道:“还挺要强的。”跟着问道:“小鬼,你是怎么跟人家起的争执?”男孩当下便将内中情由备细说了。 独眼老太听过后,笑道:“一个打六个,是该说你蠢呢,还是胆子大的没边。”又道:“你刺死的小无赖应该是前面剥皮村的。”男孩第一次听说这么骇人的村名,心头一寒,不由得往后缩了两步,咕哝道:“婆……婆婆,我……” 独眼老太啐道:“没出息,瞧把给你吓的。”跟着说明道:“此剥皮非彼剥皮,他们主要剥的是死人的衣物。”男孩更加不明白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剥死人衣服。 独眼老太微微一笑,道:“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男孩摇头。独眼老太道:“这里是刀剑的茔冢,枪戟的归园,是天下万般兵刃的最终归宿。当然换一种说法,也可以说是新的起点。” 男孩听得云里雾里,人的墓穴他见过,却从来没听说铁疙瘩也要挖个坑来安葬,搔了搔腮帮子,道出了心中的疑问。独眼老太道:“世间万物皆有灵,别把人看的太高了。”男孩哪听得懂其中的深意,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独眼老太接着说道:“如今想要弄一把合手称心的兵刃,一般就两条路道,要么找一间铺子打一件全新的,要么就来兵冢找。不过么,以现在铸剑师的水平,啧啧啧,都几十年没出来个像样的了。多数人还是会选择来这碰运气,运气好的,绝世好剑抱回家;运气差的嘛,这辈子就交待在这了。” 男孩道:“这些人真笨,命都没了,还要刀剑来作什么。”独眼老太道:“汝之蜜糖,彼之砒霜。你还小,不懂,在江湖上行走,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危险,兵刃上的细微差距,往往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男孩道:“那婆婆呢?” 独眼老太哈哈一笑,道:“老太婆早过了舞剑动刀的年纪,况且刀剑始终是外物,自身功夫学好了,即便是空手,照样可以所向披靡。诶,扯远了,回来说这剥皮村,原本是没这个地的,后来兵冢内的死人越来越多,不知哪个走偏门的家伙就打起了这些死人的主意,但凡能卖钱的,都给扒拉个精光。消息传出去后,周近村庄乡里的懒汉就一窝蜂的来了,这无本生意可比种庄稼来钱快的多。久而久之,就在前头山下,起了这么个村落。” 她刚说完,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正色问道:“小鬼,你不会也是来打这死人主意的吧?”男孩有些赌气地回道:“当然不是。”独眼老太道:“那你跑这荒郊野岭来干嘛?你爹娘呢?”男孩心头一酸,摇了摇头,没搭腔。 说话间,两人走上一道山岗,岗下早聚了一群人,还牵了五六条猎犬。 “霸哥,前面就是禁地了,咱们追还是不追?” “操他娘的,那还用说,今天不亲手剁了那狗东西,谁也别想回去。” “不可啊,霸哥,越过界线可要死人的。” “死什么人,界什么线,都是些龟缩玩意传出来的谣言,老子不信那个邪,都给我利索点。” 猎犬可能是嗅到了男孩与独眼老太的气味,疯狂嗥吠起来。先前与男孩动过手的小个子也在其中,一见到男孩,忙不迭叫道:“就是他,就是他。” 当先一个壮硕汉子正是小霸王的老子——土霸王,他见男孩瘦瘦弱弱的,哪会相信自己儿子会输给此等不起眼的小瘪三,冲着那小个子喝道:“眼屎扣干净,给我瞧清楚了再说话。”小个子言之凿凿道:“错不了,就是他。这狗杂碎好不卑鄙,背后偷袭,杀死了小霸哥。” 男孩听他歪曲事实,当即大声驳斥道:“你胡说。” 土霸王听男孩这么一喊,再无怀疑,本已蛮狠的面相再添悍色,叫道:“操你妈的狗杂碎,看老子不整死你。”一撒手,两条恶犬露出森森的利齿,率先扑了上来。 只听得“嗤嗤”连声,刹那之间,两个狗头和一个人头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脱离了身躯,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后,落入了雪地中。 男孩直接就傻眼了,底下的人亦是目瞪口呆,剩下的几条恶犬全然没了先前的气势,“呜呜呜”地不停往后缩。 打飞土霸王人头的石子正是出自独眼老太之手,只见她居高临下道:“你们几个也想跨过界来尝尝滋味吗?” 底下人狗早吓得魂飞天外,有两个更是当场失禁,湿了好一片裤裆。不知哪个率先喊了声“妈呀”,一阵哭爹喊娘之后,跑了个干干净净。 男孩回过神来,望着雪地里兀自“扑哧”“扑哧”往外飙血的尸身,颤声道:“婆婆,这……这是……”发生的实在太快了,根本没看清三个头颅是怎么被打下的。 独眼老太手指微弹,又射出一颗石子,石子打在岗下一块半丈来高的石头上面,嘭的一声,将石身上的积雪尽数震落,露出底下四个篆体大字——越界者,死。 男孩道:“我不识字。”独眼老太向他解释明白了,男孩这才豁然开朗,吁了一口气,适才以为是妖魔作的怪,还真有些发怵。 独眼老太道:“你现在知道这两狗一人是我杀的,害怕不怕?”男孩摇头道:“不怕,婆婆要害我,我早就活不成啦。”独眼老太微微一笑,轻轻一挥袖,平地起狂风,将一人二狗的尸身卷到了界外。 两人来到小溪边,小霸王的尸身也已被抬头,但血迹犹在。 男孩指着地下道:“好像是在这里找到的。”独眼老太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好像?”男孩道:“当时六神无主,记不太清了。” 独眼老太再一挥袍袖,将溪边的积雪刮的一片不留。只见底下果然躺着一把剑鞘。独眼老太手一张,那剑鞘就好似被磁铁吸住了一般,瞬间飞进了她的手心。 独眼老太还剑归鞘,举在手中端详了一会儿后,自言自语道:“老朋友,好久不见。”跟着向男孩招了招手,道:“小子过来。”男孩依言走上前,独眼老太道:“把剑拔出来。”将长剑递给男孩拿住。 男孩不明其意,但还是照做了,一抽之下,剑柄没有动分毫。 独眼老太见了,点头道:“果然是误打误撞得来的。”解开了一个疑惑,紧随而来又一个疑惑:“这剑怎么会落到这里?”一面寻思,一面环顾四下。 正思疑间,“唰”的一声,长剑应声出鞘。 独眼老太一惊之下,忙抓住了男孩的手腕,道:“你拔出来的?”男孩点点头。独眼老太又问:“那刚才第一下的时候怎么没拔出?”男孩活动了一下手腕,道:“刚才手抽筋了。” 独眼老太听了,不禁暗自沉吟道:“如此看来,姓屠的小子十之八九是嗝屁了,只能怪那小子太过张扬。”凝眸在男孩身上转了几圈,问道:“小鬼,你叫什么名字?”男孩如实回道:“芋头。”独眼老太抿了下嘴,道:“芋头那是小名,婆婆问的是你的大名。”男孩哦的一声,道:“叶馗。” 独眼老太目视长剑,心道:“这个叫叶馗的小鬼就是你挑的新主人么,黄泉剑?”见男孩又将长剑递还回来,也不接,说道:“既然它认定了你,从今往后,你就是这把剑的主人啦。” 叶馗紧蹙了眉头,瞅着手中的宝剑,心道:“明明是我捡到的,怎么反过来说是它选中的我?” 独眼老太一看小叶馗的表情,即推度出了他心中所惑,解释道:“回到兵冢的都是无主兵刃,谁只要有本事,都可以抱回家去,只是呢,人在挑选刀剑的时候,刀剑也在挑人。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世间万物皆有灵,就像这把黄泉剑,并不是人人都能拔得出的。” 叶馗当然不信,心道:“尽会忽悠我,我一个小孩子都能拔出来,我不信大人还不如我。”独眼老太好似会读心术一般,说道:“以后你就会明白的。”跟着又补充道:“你要是觉着这把剑不合你的心意,大可将它留在这里,它会在此等待下一任主人。” 叶馗越听越奇,问道:“要等多久?”独眼老太道:“也许是一两天,也许是一两月,也有可能是一两百年,这就说不准喽。”叶馗惊道:“一两百年呐?那它岂不是很孤单?”独眼老太啐道:“我又不是它,我咋知道它孤不孤单。” 叶馗郑重其事点了下头,道:“好吧,我收下了。”说完,将黄泉剑插在裤腰带上,人矮剑长,看着极不协调。独眼老太笑了笑,道:“黄泉剑名声不太正派,你可要想好了。”叶馗道:“我想好了。” 独眼老太轻哼一声,道:“哪天你移情别恋,或是在江湖上走腻了,心生退意,就把剑还回来,那么它自然会撤销与你之间的主仆关系,默默等待下一位主人出现。” 叶馗小嘴紧闭,一句话不说,只是眨巴着眼睛盯着独眼老太,小时候,左邻右舍也会时不时说些无边无际的神话故事来逗他。 独眼老太说完,双手负背徐徐往回走,叶馗则一步一趋跟在后头。 独眼老太道:“小鬼,你可以走了。”叶馗好似没听见,依然紧随其后。独眼老太回身喝道:“你跟着我干嘛?”叶馗道:“我要跟婆婆学功夫。” 独眼老太冷冷一笑,道:“我凭什么要教你?”叶馗想了片刻,没想出个具有说服力的理由来,摇头道:“不知道。”独眼老太道:“学了功夫做啥?”叶馗脱口而出道:“报仇。”独眼老太道:“你仇家在兵冢么?”叶馗对那四个蒙面人的行踪全无头绪,依旧摇头道:“不知道。” 独眼老太道:“你怎么只会说不知道呀。功夫么,老太婆早就不教了,你要想学,另找师父去吧。”叶馗噢了一声,垂着脑袋,很是气沮。 独眼老太道:“我们身为龙的传人,就该秉承龙的傲骨,历史上自学成才的不计其数,我不教你,你难道不能自学么,为何一定要求助于旁人。” 别看叶馗年纪小,其实自尊心蛮强的,一路走来,他从没乞过一顿饭、求过一个人,但不知为何,看似凶巴巴的独眼老太,在他眼中却是莫名的亲切,一时间,真把她当作了自己的长辈。这时,遭婆婆这么一点,登时省起:“对呀,uu看书 .uukansh 人家与我非亲非故,凭什么要帮我?我又何必去求人家!”陡然间,豪气顿生,说道:“婆婆说的对,我……我不求人,大不了别人花一年工夫,我花五年十年。”说完,沿着小溪,径直往山下去。 独眼老太在身后喊道:“慢着,你若真心要自学成才,婆婆倒可以给你指条道路,你要不要学?”叶馗用力点了下头。 独眼老太道:“好,抓紧了。”牵了叶馗的小手,双足一点。 叶馗“哇”的一声,身子已腾飞在了半空之中。 独眼老太携着叶馗,在密林间飞快穿梭,不一刻,来到一处高地。 居高临下,底下是好大一座山谷。谷内怪树丛丛,荆棘遍道,路径四横八纵,稍个不小心,极易迷失方向。叶馗瞧得仔细,但见树枝上、草丛间、泥土里,满眼尽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风一吹,扑鼻的铁锈铜臭味。 独眼老太放下叶馗,指着底下道:“喏,瞧好了。” 近处一块空地上,金铁交击声大作,正有一群人马在那厮杀。 叶馗道:“他们在打架呢。”独眼老太道:“你想要无师自通,就天天在这里观摩他们打架。” 叶馗心下犯起了嘀咕:“打架虽然好看,但天天看也没什么劲,而且看人家打架跟我学功夫有什么关系?”一时想不明白,但忖度婆婆所言自然有其道理。 独眼老太又道:“你要没地方住呢,老太婆可以给你提供一间小木屋,不过可要干活哦,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叶馗喜极,重重点下了头。 第76章:初遇 从此,叶馗就这么住了下来,每天一大早挑好水、煮好饭后,他就跑到兵冢,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观战到中午,然后回去做饭,吃完饭后如果有活就先干活,没有就继续跑兵冢。每日如此,一日不落。 不知是巧合,抑或是马儿灵性,第二年开春的时候,菠菜居然找到了兵冢,叶馗见到老朋友,端的是喜不自胜,连着几天睡觉都笑出声来。 白驹过隙,一眨眼就过去了四年。 这一天大早起来,天公不作美,阵雨连连。叶馗没有去兵冢,喂好马后,在家劈了一上午的柴。婆婆下山已有两天,也不知何日回。 到得中午时,雨过天晴,叶馗懒得做饭,去溪边叉了两条鲜鱼,拾掇干净,就地生火烤了起来。 柴枝有些潮湿,噼里啪啦,火星爆个不停,一个不小心还给打着了眼皮。叶馗揉了揉眼睛,再抬头来,对岸林子里霍然多了一人,与他差不多的年纪,小眯眼,大龅牙,正掐了半拉眼珠子瞅着这边。 叶馗见他蹲在林间草丛后,只露出个脑袋,咬紧牙关的同时,嘴里还发出“嗯”“嗯”的响声。叶馗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他是在解手,而且好像还不太顺畅。 叶馗暗叫声倒霉,正准备换个地方再烤,那龅牙忽然从灌木丛后一跃而出,指着叶馗道:“喂,你就是那个新来的吧?”没走两步,摸了下屁股,骂道:“他娘的,又破皮了,回去后得吃几个鸡屁股补补才行。” 叶馗认得他是隔壁怪人谷的,婆婆虽与怪人谷不时有些联系,但交情并不深,基本属于井水不犯河水,心想婆婆不在,还是别与他们来往的好。 他稍微一晃神,龅牙已凑到了他眼皮子底下,叫道:“喂,我问你话呢,听见没有?”叶馗点了下头。那龅牙道:“我还当你是个聋子呢,你认得本少爷是谁吗?”叶馗摇头。 龅牙双手扠腰,昂着脑袋露出两个黑毛浓密的大鼻孔,大声道:“我叫龅牙仔,龅牙的龅,龅牙的牙,兔仔子的仔,知道了吗?”叶馗不识字,管他是哪个龅、哪个牙、哪个仔,在他耳中都一个样,只想着早点摆脱掉对方。 龅牙仔斜着个腰身,前面那条腿抖个不停,一副流里流气的模样,说道:“你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我不跟你计较。不过从今天开始,每逢三六九,都要向本少爷进贡两个猪宝,两个牛宝,五个,不对,十个鸡屁股,十个鸭屁股,还有一幅春宫画。” 叶馗眨巴眨巴眼睛,不发一声。 龅牙仔凑上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关于春宫图,给你提个醒,画师王胖子那有现成的,他每天中午差不多要睡大半个时辰的午觉,大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那会儿是你的最佳时机,别错过了。噢,对了还有,王胖子院子里有两条大狼狗,所以你要事先多准备几个肉包子……” 他喋喋不休个不停,叶馗早没了耐性,再也听不下去,转身就走。 龅牙仔叫道:“诶,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个什么劲?”他以为叶馗受了他强大气场的压迫,迫不及待要去盗画,拦在叶馗前面,摇了摇手道:“今天就不用上供了,明天开始。” 叶馗斩钉截铁地回道:“不。” 龅牙仔只道自己听岔了,侧过脑袋,张着耳朵道:“你说什么?”叶馗依旧是简截了当的一个“不”字。 龅牙仔猛吸一口气,后跳一步,叫道:“有本事,你再说一遍。”叶馗闷着脸,实在不愿与他多纠缠,大声道:“不。” 龅牙仔双手一拍,叫道:“好,有种,软的不吃,非要吃硬的,那么就让你尝尝本少爷自创的铁齿龅牙功的厉害。”话音甫落,猛地一个前冲,嘴巴大张,本已凸显的龅牙更为夺目,叫道:“吃我一嗑。” 叶馗在兵冢呆了四年,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武林人士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此,这许多人凑在一块儿,想要相安无事基本是不可能的。每天都会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而大打出手,叶馗则有幸观摩到了各门各派的各式武功。 初时,他只是远远地看个热闹;时间稍长,也会跟着打上一招一式;到得最近,东拼西凑,已能连上一套拳脚功夫,外加他天天挑水劈柴,不知不觉,力气已远超同龄人。 这时,眼看龅牙仔冲上来,竟是把脑袋送在最前头,叶馗躲都不用躲,照着面门,当头就是一拳。 龅牙仔原地转了两圈,眼前星星一闪一闪亮晶晶,好不容易稳定住重心没有摔倒,一脸懵然道:“你……你……你敢打我?”哇的一声,鼻涕眼泪一瞬间全喷涌了出来,嚎道:“娘,有人打你的宝贝儿子!”拉着嗓门跑走了。 叶馗没有在意,换个地将鱼烤了,果腹后,照例是去兵冢。赶到时,正巧有一对师兄弟为了一口宝刀在那争执。叶馗在上面看了不过数眼,即知有戏,果不然,两人越吵越凶,不一刻,便相互厮杀了开来。 叶馗看到精彩处,情不自禁地拔出黄泉剑,把身前的一棵枯树当作对手,一招一式依样舞弄。 兴致正高,忽听得背后一个肃然的声音道:“叶馗。” 叶馗回转过身,见是婆婆,喜道:“婆婆,你回来啦!”话刚出口,当即注意到了婆婆严峻的神情,不由得敛声屏气立在了当地。 独眼老太向底下厮杀的师兄弟晃了一眼,又看了看千疮百孔的枯树,面无表情问道:“剑是用来做什么的?”叶馗皱着眉头,不知婆婆何以突然之间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稍作思忖后,回道:“是用来斩妖除魔、行侠仗义的。” 独眼老太冷冷说道:“没那么高尚,再说你口中的妖魔难道就不会使剑吗?”紧跟着道:“你在这观察了四年,形形色色的人物也当见识了不少,众口称道的正派中人真的正派吗?而那些邪魔贼寇又是否真的坏到了极点?” 叶馗忽地打了个激灵,这句话直触心底,四年来,他不仅见识了各类武功,也见到了人心的险恶与阴暗,别说互不相识的路人,纵然是直系血亲,为了一时的利益,反目成仇也是时常有之。 对于婆婆的问题,他答不上来。 独眼老太道:“世上万物,各有其用,黄泉剑虽然也可用来劈柴、剁菜,但它的铸造者对它肯定有更高的期望。学武之人的兵刃,那是用来伤人的。刀剑出鞘,意味着的性命的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是万分严肃的事情,不经深思而随意出剑,那是对剑的轻忽,也是对自己性命的简慢。”最后道:“平素习练招式完全可以用树枝、木剑等代替。” 叶馗低垂着脑袋,道:“知道了,婆婆。” 独眼老太想他终究还只是个少不经事的孩子,语气未免重了些,缓和了些说道:“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从没在江湖上闯荡过,也不能怪你。你只需记住,刀剑都是有生命的。”说着从地下捡起一把锈迹斑斑的缺口剑,道:“不要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叶馗点头道:“我记住了。” 独眼老太道:“从明天起,每天上午自学看书写字,这里暂时就不用来了。”叶馗对念书很是抵触,想不通读书写字跟报仇有何联系,但婆婆交代了,想来必有其用意。 两人回到半山腰的住所,叶馗正要准备晚饭,忽然听到远处隐隐传来叫骂之声。他走出灶房,细细听了一回,发觉声音来自怪人谷的方向。 少顷,西面山头冒出两个人影,一大一小,是一个妇人携着自己的孩子。 那妇人沿着山头,边走边骂:“是哪个小王八蛋打的我儿子,给老娘滚出来。我牙四娘自嫁入牙家以来,还从没像今天这样憋屈过,真是没天理了。朗朗乾坤之下,竟敢对这么玲珑剔透、可爱动人的小孩子下如此狠手。瞧瞧,瞧瞧,差点没把我家仔仔的小虎牙给打下来。”轻轻扭了扭龅牙仔的两颗大门牙,温言道:“还疼吗?” 龅牙仔没好气道:“当然疼啦。” 牙四娘一脸心疼地说道:“我可怜的儿子。”旋即脸色大变,又回到之前尖酸刻薄的神态,叫道:“幸好是保住了,要是这两颗龅牙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娘剪了那小王八蛋的卵子。”又道:“屁股也让这小王八蛋给踹破了,血流了一裤子,都来瞧瞧啊,到底是什么样的畜生才会下这么重的手。” 龅牙仔突然叫道:“娘,你脱我裤子干嘛?”牙四娘道:“不让人家看看,人家咋知道是真是假。”龅牙仔道:“哪有人看?” 说话间,恰好一个樵夫砍柴归来,牙四娘唤道:“打柴的,过来瞧瞧我家儿子的屁股。” 那樵夫心中直骂娘,马上回家吃饭了,谁要看这玩意,不是膈应人吗。心中这般想,嘴上可不敢说,他知道牙四娘的厉害,执拗不过,只好放下担子,装模作样瞅上两眼。 牙四娘道:“看见没?现在还好点,我刚发现的时候,那个血啊,噗嗤噗嗤往外飙,跟火山爆发一样。”樵夫含混应付两句,最后道:“我痔疮破了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哎呀,我家婆娘叫我吃饭了,失陪啦!”挑起担子忙往家的方向跑了。 牙四娘反应稍稍慢了一拍,待骂词冲出口,樵夫早已撒腿跑远了。 独眼老太从屋里走出,隔着中间的吊桥,道:“牙四娘,你瞎嚷嚷什么?”牙四娘一见独眼老太,立即换了副笑脸道:“哎唷,是长命婆婆呀,打扰你老人家休息,真是不好意思咧。这么回事,有个小王八蛋无缘无故把我家仔仔给打了,我牙家虽然财不雄、势不大,但也决不容忍外人欺负到咱头上,你老说是不是?” 牙四娘话音未落,身旁的儿子就跳了起来,指着桥对面的叶馗叫道:“娘,就是那小子。”牙四娘道:“儿子,你没看走眼吧?”龅牙仔急赤白脸叫道:“我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走眼。” 独眼老太在牙四娘等眼里是孤僻乖戾的代表,这时见到她身边多了个小叫花,不禁讶异不止。他母子俩其实早就见过叶馗,只是兵冢附近流浪汉甚多,之前虽在谷内见过一两回,却从来不知叶馗与独眼老太的关系,因之也没留心过他。 牙四娘扯着嗓门道:“长命婆婆,我们母子俩能过来说话吗?”这一片区域,没有独眼老太的允许,外人多不敢擅自闯入。 独眼老太没搭腔,只招了下手。 刚从索桥上下来,龅牙仔就叫了起来:“就是他,就是这小王八蛋。”如果说先前隔着索桥,看得不是太清,这会儿面对面,是再也错不了了。 叶馗向他一瞪眼,龅牙仔忙缩到了他母亲背后。 独眼老太转向叶馗道:“是你打的?”叶馗并没作隐瞒,直言道:“是我打的。”独眼老太道:“起因?”叶馗道:“他勒索我。”独眼老太微微点了下头,不再言语。 牙四娘道:“儿子,你勒索人家了?”龅牙仔装傻道:“娘,勒索是啥个意思?” 牙四娘想自己儿子连勒索的含义都不晓得,自然不会去勒索人家,心中认定了是叶馗撒谎,可碍于独眼老太在场,想加一指于叶馗身上都没的机会,当然她也不敢,笑吟吟道:“长命婆婆,这孩子是谁啊,怎么从没见过?你孙子?” 独眼老太脸一沉,道:“牙四娘,你再不好好管住你这张嘴,老太婆可要替你管了。”牙四娘见独眼老太面色不善,心下一凛,一边赔笑一边往回缩,道:“不麻烦婆婆了。嗨呀,都这么晚了,我家那死鬼肯定在等我们回去吃饭了。儿子,快跟婆婆说再见。” 龅牙仔正值年少无知,哪知道其中的利害,不服气道:“凭什么要我说……”一句话没说完,让牙四娘捂住了嘴巴,道:“这小子,牙齿给打歪了,话都说不顺,呵呵,呵呵。”拖着龅牙仔过桥去了。 金乌醉酒荡西陲,熨红了半边天。余晖中,倦鸟陆陆续续往家归。叶馗抱了把柴薪,见婆婆眯着眼杵在当地纹丝不动,上前问道:“婆婆,你要睡啦?” 晚风拂地,卷起三两片落叶,独眼老太霍地伸手,夹住一片树叶随手一甩,树叶如利箭般破空射出。 叶馗只听见“嗖”的一声,也不知那树叶射向了哪里。 独眼老太走上一步,沉声道:“东面那个百晓生,限你一盏茶内滚过来。”声音低沉,震的叶馗头晕目眩,耳朵嗡嗡直响,手中的柴枝掉了一大半都不自知。好不容易恢复听觉,他好奇道:“婆婆,百晓生是谁啊?”独眼老太道:“一群不守规矩的窥牖小儿。uu看书 .uukansu ” 叶馗更加奇了,道:“一群?怎么世上还有好多个百晓生吗?”独眼老太道:“哪来那么多问题,还不做饭去。” 叶馗答应了一声,忙把柴薪抱进了灶房。他一边烧着火,一边竖起耳朵关注着外面的一静一动。 过了半晌,山道上仍不见有人来。 眨眼就过了大半盏茶,就在叶馗觉得不会有人来时,山道上脚步声橐橐,一道身影飞奔了上来。 叶馗看了眼来人,心道:“这个书生就是百晓生啊,不知道都晓得些什么。” 那百晓生带着粗重的喘气声,刚到屋前,耐不住体力透支,就跪在了地下。他缓了两口气后,也不起身,连脑袋都不敢抬高一点,战战兢兢地问道:“不知前辈唤晚生来,所为何事?” 独眼老太提声道:“再跟我装糊涂!”那百晓生吓得面无人色,颤声道:“晚……晚辈不敢。”独眼老太道:“外面界碑上的字看到没?”百晓生答道:“看到了,晚辈谨遵前辈教言,决不敢擅自踏入半步。” 独眼老太哼了一声,道:“你是没有,你的同伴却没长眼睛。”又道:“之前我已经警告过你们一次了,不想你们不但眼瞎,耳朵也是聋的,你回去告诉你们家当头的,再有百晓生逾界,我把你们百晓城一锅全端了。” 那百晓生连声道:“是,是,晚辈定回去转告城主。”独眼老太一挥袖道:“你走吧,别忘了尸体也给我抬走。”那百晓生答应了,躬身跑下了山腰。 第77章:谆谆教诲 语言与文字其实是非常简单的技能,不用教,浸浴其中一年半载,功自成。头脑稍稍迟钝一些的,三年五载也能学成。 怪人谷内有个丹青子,藏卷数万册,叶馗在其硕大无朋的书房内宅了大半年,基本的读写算是掌握了。往后几年时间,叶馗将世面上能买到的武功典籍一册不留全部翻了个遍,有的一遍就通,有的书页翻烂了依旧是一窍不通。 一转眼又过了四年,当年乳臭未干的愣头小子已窜成了血气方刚的青年。随着阅读量和见识的增加,叶馗对功夫的理解也是一天比一天透彻,曾以为骇世绝伦的拳法,目今看来完全不值得一提。 他看的越多,对其他门派的武艺越是看不上眼。不知是离群索居的日子过的久了,还是天性孤傲,忽一日,叶馗突然宣布要自创武功,自成一派。 独眼老太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了句:“自己做的决定,无论成败,自己负责到底就好。”又道:“每一代黄泉摆渡人都有一套独一无二的黄泉剑法,你拿了黄泉剑,也该有套自己的剑法。” 叶馗依旧保持着两点一线的生活,这一天吃完早饭,照例到兵冢闲荡。 兵冢深藏秦岭之中,幅员广阔,叶馗在此生活了八年,尚未走遍每个角落。近两年,他主要盘桓在其中最大的一座的山谷周边,只因谷内暗藏的兵刃不知凡几,来此寻宝的人自然也是最多。 如今随着他的眼界越来越高,能入他眼的对垒也是越来越少。今日山谷内没什么动静,他沿着翠岭一步步往深处走去。 兵冢之内,险象环生,越往中心腹地,危险系数就越高。危险不光来自于人,错综复杂的山道、嗜血的蚊虫、生锈的刀剑、弥漫的毒瘴尸气等等等等,随便哪一样,都能置人于死地。 途中,不时能见到剥皮村的村民手执铁钳在底下游荡,山里人对死看得比生还重,周近看不惯的乡民专门有个外号送给他们,叫他们剥皮鼠。 剥皮鼠们基本没甚么武功,是以多数都是在夜里出来行动,白天出来的属年轻气壮不怕死的。 兵冢内还有一类人,与面目可憎的剥皮鼠不同,他们深受江湖中人称许,不论是是正派中人还是旁门左道。他们是兵冢的搬运工,俗称“驮夫”,顾名思义,是将散落在中原各地的武器搬运回兵冢的一群人。 驮夫多是由聋哑人自发组织担当,并没有任何报酬,江湖中人为了保留兵冢这块圣地,一般只要路上碰见了,有余钱的都会给两个余钱,钱资不富裕的就给口吃的。倘若有贼寇胆敢在驮夫回程途中实施抢劫,但凡见者,都会群起而攻之。即便当时让贼人得手逃脱了,一般也决难幸免,因为驮夫有百晓城的庇护。百晓城不仅会主动提供劫匪的相关信息,还会帮忙追杀相关人等。 这些武林之中不成文的规矩,是初涉江湖的新人必须要了解的常识。 随着山势转过了两道弯,行了五六里的模样,叶馗见到了今天第一场值得一观的争斗。两拨总共五个人,一方是孪生三姐妹,另一方是一对师兄弟,斗得正激烈。看情状,好似是为了一柄镶金嵌玉的匕首。 剥皮鼠们虽然贪财,但绝对不会去碰兵冢内的任何器械,即便是锈成渣的废铜烂铁,也不敢往家捞,因为一旦被发现,全村都要遭殃,这是来自于各路人士的警告。 关于兵冢,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任何人都不允许对兵冢内的兵刃进行买卖和交易,只是这条难以监督,只能靠个人自觉性了。 底下五人打的难分难解,叶馗看了几个回合,发觉不过平平,属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范畴。正当他踌躇着要不要再往里走时,底下金铁交鸣声突然戛然而止,跟着一人喝道:“兀那杂毛,鬼鬼祟祟地在那做什么?” “这厮一看就是只剥皮鼠,在等我们自相残杀后,好拨我们的皮。” “妈的,早就听说过这群狗娘养的,没想到今天真碰上了,我倒要瞧瞧到底是谁拨谁的皮。” 叶馗不过走了个神,底下五人就冲了上来,见他们针对的明显是自己,忙解释道:“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剥皮鼠。”以往他在高处观摩时,都是伏在岩石树丛之类的障碍物之后,即便是走霉运的时候,暴露了行踪,对方见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一般都不会放在心上。近来由于进步奇速,不禁有些志骄意满,在各个方面都不如从前谨慎精细。 那几人冷哼一声,完全没听进耳中。不过是在片刻前,五个人还为了柄匕首刀剑相向,这会儿竟然摒弃了嫌隙,合伙来讨杀叶馗,速度最快的已经冲到了眼前。 叶馗连着几个后跃,奈何此时的他内力浅薄,那一点轻身功夫尚不足以助他脱身。这些年来,除了四年前打了龅牙仔一拳,他还从未与人动过手。更何况,眼下情境与四年前完全是两种形势,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叶馗一边解释,一边利用怪树乱石来做闪避,可无论他如何解释,换来的只是冰冷的刀剑。 五人各守一方,将叶馗围在中心。叶馗无路可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住在原地转圈。 其中一个男的笑道:“三位姐姐,咱们打个赌如何?谁杀了这只剥皮鼠,那把金匕首就归谁。”三姐妹齐声答应道:“赌就赌,怕了你们不成。” 五人嬉笑着,分头并进,犹如一张收拢的渔网。眼看避无可避,叶馗也不再浪费口水,唰的一声,黄泉剑出鞘,竭力稳住气息道:“别过来,否则……否则……” 三姐妹中年纪最长的那个“咦”的一声,随即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没可能的。” 站在西侧的小胡子轻笑道:“师弟瞧瞧,小耗子也想关公面前耍大刀。”那个年轻的后生笑了笑,道:“三位姐姐,请。”三姐妹道:“用不着你们让,要上就一齐上。”娇喝一声,三女挺剑同时杀上。 小胡子师兄弟不甘落后,亮出各自兵刃,左右分进。 五路齐来,哪里挡得住,叶馗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快蹦出胸膛来了,一时间,只想抱头认命。 蓦地里,头顶传下“啾啾嘎嘎”的嘈杂声音,原来是两只兀鹫盘桓上空。 叶馗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右脚慌不迭踏上树根间的一块怪石,借势向上一纵,紧跟着在枝头一攀,顺利上到了老树枝头,勉强躲过了第一轮的攻击。 一女笑道:“哟,小老鼠倒蛮机灵的。”说话间,袖口飞出一条丝带,卷住了树枝,也跟着飞了上来。小胡子纵声道:“听过猴子上树,还没听过耗子上树,给我下来。”刀光一闪,喀喇喇一声,树枝齐根斩断。 眼看又要陷入包围圈内,叶馗心念飞转,想着一味的躲闪抵御总不是办法,眼下情状,只有力求速战,打他们个出其不意,再趁乱脱身。 不待树枝落地,叶馗黄泉剑圈转,连舞了几个剑花,全部对准了小胡子的师弟。 那后生立在树下,蓄势待发,正要来个猛虎扑食,一时间,碎叶木屑扑面,骂了句:“小杂种。”左手挡住脸面,退了两步。 叶馗看准时机,一跃而下,黄泉剑直抵他要害。不想双脚刚触地,背后一声冷笑,道:“小耗子想浑水摸鱼,嘿嘿,天真,天真。”声到人到,镔铁钩刀斜砍叶馗后背,想要来个围魏救赵。 就在这时,从旁霍地闪出一道冷光,三姝不甘落后,老二率先赶到,调笑道:“鼠死谁手,犹未可知。”剑尖同样对准叶馗背心。 叶馗一动上手,躁动的心绪反而平静了下来,一招一式想的清清楚楚。待身后劲风袭到,猛地屈膝后仰,来了一个“铁板桥”,不仅躲过了两个敌手的钩刀长剑,黄泉剑起落间,两人也因此挂彩,一在肋下,一在手臂。其中小胡子受伤颇重,伤口处鲜血长流,若不是他及时反应,此刻多半已经到阴曹地府报到去了。 小胡子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伤在这么个不起眼的小瘪三手上,咬牙骂道:“小杂种,看我弄不死你。”口中谩骂,身子却站不起来,倚着钩刀,龇牙咧嘴连吸冷气。 三姝同样怒不可遏,长剑挺在胸前,全身戒备,气闷的同时又诧异不止,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何以运剑出招如此利落。 叶馗一招得手,并没有趁隙逃走,此时的心境与先前已然大不相同。动手前,他是惶栗不可名状;真动上手了,反而有些兴奋,旗开得胜的喜悦更是大增自信。这时他心中的想法已转变成:利用此次机会,来查验自己的武功进境。 叶馗傲然而立,黄泉剑斜摆,那意思是说:“你们几个有本事再来。” 一姝叫道:“你那是什么剑法?” 叶馗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刚才伤人的这一剑,走的是出其不意,剑招其实平平,是他即兴之作,事先并没操练过。 叶馗的自学之路并不顺畅,初时连进展缓慢都说不上,真的是原地踏步,脑海中的困惑反而是越积越多,直过了两三年,才逐渐有些起色,但也是磕磕碰碰,进三步、退两步的状况持续了几年。 直到最近一年,进展才忽然提速,对武学的认知,每一天都在变化,可以说是日新月异。之前创下的心法和剑法,这会儿看来,完全不屑一顾。目前能入他法眼的,也就零星的三招两式而已。 小胡子的师弟忙着给他师兄包扎伤口,分不出神来对付叶馗。三姐妹凑在一块儿,交头接耳了一会儿,叶馗只听得只言片语,好似要回去请她们的长辈来。 果不其然,三姝道:“臭小子,有本事别走,待我们回去歇息片刻后,再回来跟你打。”小胡子师兄弟俩早打起了退堂鼓,三姝一去,也紧跟着走了。 叶馗纵然得意,亦有自知之明,心想救兵一来,敌我人数更加悬殊,考察武功进境,往后有的是机会。 接下来数个月,黄泉剑又出鞘了五六回,全是胜利而归。不知是青春期的躁动,抑或是自我感觉实在太过良好,叶馗觉得自己准备好了。 这一天,他早早回到住所,先把午饭做好了,见婆婆在草堂下静坐,没敢去打扰。吃过饭后,他也不去剑冢了,在草堂外静静等候。 直至暮色四合,仍不见婆婆醒来,叶馗有些坐不住了,以往婆婆虽然也有过几天几夜不吃不喝只静坐的时候,可都是选择在无人打扰的静舍之中。 叶馗越发觉得不对劲,走进草庐,想着大不了给婆婆斥责一顿,轻轻唤道:“婆婆?婆婆?” 独眼老太纹丝不动,叶馗心头一突,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一股不详的预感漫浸全身,刹那间好似连空气都凝止住了流动。他连着吸了两口大气,抖抖索索伸出食指,去探婆婆的鼻息。 手指感觉不到任何的气息,叶馗脑袋嗡嗡作响,一时天旋地转。婆婆待他固然严厉,但他知道那全是为了他好,他早将婆婆当作了世上唯一的亲人。 叶馗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双手搭住婆婆的肩头来回地摇晃,一面哭喊道:“婆婆,婆婆……” 蓦地里,独眼老太睁开了双眼,斥道:“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叶馗一怔,只道是在做梦,揉了揉眼睛,见婆婆当真好端端的,登时转悲为喜,连声道:“婆婆你没死,婆婆你没死……” 独眼老太道:“婆婆不过眯了会儿眼。”见叶馗泪光莹然,叹了一声道:“傻孩子,天地之间,谁人无死,婆婆活了两个甲子,早已活够本啦。”缓缓站起身道:“跟我来。” 独眼老太出得草堂,径往山后去。叶馗不明所以,在后紧紧跟着。 斜阳在吐出最后一丝光芒后,坠入了远山的怀抱,临走时还不忘顺手拉起夜幕。夜色刚刚将苍穹染上一层黑,明亮的大圆盘子幽幽地从东边天际爬了上来。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独眼老太道:“就是这了。” 明月当空,犹似白昼,叶馗环顾四周,除了山还是山,实在看不出有何特别。 独眼老太缓步走到一座天然的山洞前,道:“打明儿起,你把这山洞稍稍修葺一番,往里再拓深个一丈左右,顺便将这些荆棘乱石一并收拾干净了。”叶馗紧了紧眉头,不知婆婆要修葺这山洞做啥,问道:“婆婆,你是要酿酒么?”除了酿酒,他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独眼老太道:“酿什么酒,这是婆婆日后的居宅。”叶馗更加不明白了,前面通畅明亮的园庐不住,非要来住这狭仄的山洞,刚开了个口,独眼老太道:“让你做就是了,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两人回到山腰的住所,独眼老太道:“早前,你是不是有话跟婆婆说?” 叶馗本来想自己功夫练成,打算与婆婆作别,出去寻仇,但经历了刚才草堂这一出,他是不敢再提了。 叶馗摇头道:“没有。”独眼老太脸一沉,道:“小子,你该知道婆婆最讨厌撒谎了,有什么话就直说,藏着掖着作什么?”叶馗见蒙混不过,只能将先前的打算说了。 独眼老太笑了笑,道:“大功告成?你还远着哩。”跟着道:“你去灶头间,把菜刀拿来。”叶馗不明意味,但还是依言将菜刀取来了。 独眼老太道:“你曾说过,其中一个蒙面人仅凭一颗石子就打碎了你爹给你的匕首,有没有这回事?”叶馗点头道:“有。”独眼老太道:“咱屋里没有匕首,你就拿这把菜刀试手吧。” 叶馗恍然,到屋外挑了颗石子,在距离菜刀四五丈外站定,深提一口气,劲透五指,猛地弹出。 但听得“铛”的一声响,石屑纷飞,烟尘过后,只见菜刀断为三片。 叶馗见了,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忧,询问道:“婆婆,怎么样?”从他语气听来,喜色还是占了大头。独眼老太摇头道:“差远哩。”说着伸出食指,在其中两瓣菜刀上分别弹了一指。 第一指下去,半截菜刀再次一分为二,独眼老太道:“这是蛮力。”第二指弹过,另外半截菜刀登时化为碎屑,说道:“这才是内力。” 叶馗不甘心,道:“我再来一次。”独眼老太道:“没用的,眼下你内力一来不纯,二来不深,再怎么发劲,也是徒然。” 叶馗颓然坐倒,心里头不是一般的沮丧。 独眼老天缓步走到书案前,那是张榆木案子,是叶馗在两年前亲手伐木做成的,歪歪绕绕,只能勉强凑合着用。书案上一叠书,除了市面上买来的武学典籍,其他花样也不少,琴棋书画、山医命相卜,每个类型都有个一两本。 独眼老太道:“涉猎广泛固然是好,但对于初学者来说,很容易迷失在其中。不过呢,多绕点弯路也是好的,古人有云:最快的捷径就是走弯路。”叶馗不解,走弯路怎么可能是捷径呢。 独眼老太一眼即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含笑道:“待你开窍后,自然会明白的。” 叶馗心不在焉点了点头,数月积累下来的信心,在片刻间土崩瓦解,消散的无影无踪。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好渺小好无力,仿佛又回到了八岁生日那一天。 独眼老太道:“你也不用灰心,内功不同于外功,更注重意和神,摸不着,看不见,全凭自我体会,走岔一步,就有可能神形俱毁,更何况你全都是靠自己摸索,起步慢一点是正常的,急于求成才是大忌,你要好好记住。”叶馗听了,心中稍稍宽慰了些。 第二天一早,叶馗就去怪人谷铁匠铺打了几件开山凿石的工具。他年轻力盛,不出半旬,便把山洞拓张好了。再依照婆婆的指示,请来匠师将石壁和地面打磨光滑,跟着又打了石板床、石椅等常用家生。 一个月后,终于整顿完毕。 独眼老太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块庞然巨石,若不是亲眼所见,叶馗绝不相信世上有人身怀如此神力。 独眼老太道:“小子,去做饭吧,做好了直接端上来,婆婆不下去了。” 叶馗本以为婆婆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真要在这山洞住下,看了眼那巨石,心道:“乖乖隆滴咚,这么大个家伙来做大门用,我是肯定举不动,不知道推不推的动。”一边思量,一边往回走。 叶馗忙活了半个时辰,再上山时,山洞已然合上,更令他诧异的是,怪人谷几位前辈不知何时也全来了,盘膝坐在山洞前,吃喝谈笑,其中牙伯更是吹拉弹奏,过新年一般。 叶馗纳了闷了,婆婆与怪人谷交情并不深,平素基本无往来,今天怎么不请自来了?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莫非他们是要对婆婆不利?”可观看眼前情景,似乎又不像,一念沉落一念又起:“莫非婆婆已然遭害,所以他们对酒高歌庆祝。” 思疑间,牙伯一曲奏毕。 丹青子道:“长命婆婆,我们知道你老人家喜欢清静,本不该来骚扰的,可自打从匠师那听说了,我们几个心里就像是打翻了调味罐——五味杂陈,今天厚着脸皮无论如何都要来送你老人家最后一程。” 叶馗尚未弄清丹青子最后一句的含义,山洞内婆婆“嗯”了一声,问道:“牙伯,你的《冬之曲》作成了吗?”牙伯见问,羞愧满面,摇头道:“让长命婆婆失望了。” 独眼老太没作表态,缓声说道:“你们几个的心意,老太婆领了,都回去吧。” 待丹青子几人去后,独眼老太道:“小子,来了怎么不吭一声?”叶馗一直在揣摩适才的对话,听婆婆召唤,忙上前道:“婆婆,你把石头挪开。”又急着问道:“刚才丹青子说‘最后一程’是什么意思?” 独眼老太道:“是时候到对面世界报道去啦。”叶馗尽管已猜到了两分,可亲耳听到,依旧是悲伤难抑,uu看书 .kashu 哽咽道:“婆婆,你明明好好的,为什么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独眼老太忽然大声叱道:“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算什么样,婆婆活了两个甲子,无病无痛,逍遥自在,人家都为婆婆高兴,你却要大放悲声,是不想婆婆清清静静地走吗?”叶馗忙道:“不是的,婆婆,我……” 独眼老太温言道:“人生在世,谁无一死,你跟了婆婆这么多年,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叶馗道:“我懂,可是……” 独眼老太道:“生未必是福,死未必是哀。你若有心,隔个三年五载,回来看看婆婆,婆婆就心满意足了。”叶馗脱口而出道:“只要婆婆喜欢,我天天来陪你说话。” 独眼老太喝道:“混账,男儿志在四方,天天来,你不烦,我还烦呢。”又道:“人生在世,要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任,以后再说胡话,小心婆婆敲你,记住没有?”叶馗道:“记住了。” 独眼老太谆谆教导道:“我们生在天地之间,头顶天,脚踏地,首先要做个真人。你以后闯荡江湖,会遇到各色各样的人,他们会用所谓的道德礼法来绑架你,花言巧语来动摇你,别忘了自己的初心。世人口中的善恶正邪时时刻刻都在变动,根据各自立场的变化而变化,那是无能之徒为自己争取利益、目光短浅之辈为求自己心安的漂亮说辞,不可信。真正的是非曲直,你自己心中有杆秤就行了。”缓了一缓,最后道:“至于婆婆的话呢,也别全当成真理,你自己的人生还得自己去活。嗯,婆婆累了,你回去吧。” 第78章:1决高低 叶馗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来,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与婆婆道别后,再转过一个山头,来到一块背阴地。平地上立有三座方坟,葬着叶馗的父母和妹妹。父母的坟是他踏上江湖第一年移迁过来的,至于妹妹的骸骨,是他同年在事发地附近的一个山洞内找到的。 祭奠完父母和妹妹,日头已经开始西斜。叶馗回到园庐时,远远见到楚瑶在院门外踱来踱去,一副焦急不堪的神态。 叶馗眼皮子一翻,不用猜,肯定是那两个二货又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楚瑶一见到叶馗,忙迎上道:“叶哥哥,不好啦,牛牛哥和龅大哥吵起来了。”叶馗左右扫了一眼,并没见到两人的身影,问道:“他们俩人呢?”楚瑶道:“他们说要到兵冢一决……一决高低,我怕叶哥哥回来见不着人,所以没有跟着去。” 叶馗忍着性子道:“没来由决什么高低?”楚瑶见问,登时满面飞红,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叶馗皱了皱眉头,正想让她理顺思路说个明白,鼻息间乍然闻道一股子尿骚味。味道是从西边飘来的,当即顺着气味找了过去,但见西边屋子的外壁上一片水痕。他深吸了两口气,压低了嗓门道:“谁干的?”楚瑶不敢隐瞒,如实说了。 叶馗听过之后,脸上再添一层寒霜,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咬牙道:“那两个杀胚,真是活腻歪了。” 原来叶馗走后没多久,龅牙仔就本性全露,见楚瑶生的秀丽,便一直死皮赖脸地缠在她左右。 龅牙仔道:“瑶妹,诶,我能叫你瑶妹吗?”楚瑶稍稍愣了一下,还从未有人用过这个称呼,不禁有些忸怩,道:“听着不大习惯。”龅牙仔觍着个笑脸道:“多听两遍就习惯了,瑶妹,瑶妹,瑶妹,是不是好多了?” 楚瑶只是捂着嘴笑,她面子薄,不会拒绝人。 龅牙仔挪了挪屁股下的凳子,向着楚瑶又靠近了两分,道:“瑶妹,你未来嫁人,想要找甚么样的如意郎君呀?”楚瑶脸一红,道:“我……我年纪还小,从没想过婚嫁。” 龅牙仔道:“不小了,四娘在你这个年纪,儿子都穿开裆裤了。嘿嘿,儿子就是我啦。诶,瑶妹,知不知道那时候村里人都管我叫啥?”楚瑶摇头道:“不知道耶,叫啥呀?”龅牙仔道:“龙王转世。” 楚瑶眉头一紧,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外号,奇道:“为什么叫龙王转世?”龅牙仔贱兮兮一笑,道:“因为我撒起尿来,犹如龙王布雨,哗哗啦啦,一泡尿可以浇一亩地。”楚瑶又惊又羞,檀口半张,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牛崩天睡好午觉出来,刚好听到龅牙仔这一段话,很是不屑地一声嗤笑,道:“切,一个尿分叉,说得牛气哄哄,也不知道糊弄谁呢?” 龅牙仔的本意是炫耀自己的生理功能,不想让牛崩天一搅和,适得其反。楚瑶虽没当众笑出声来,但明显能看出她在强行憋着笑意。 龅牙仔怒道:“尿你祖宗个分叉,你全家分叉,都轮不到本少爷分叉。不怕告诉你,我还有个外号——-一尿飙九天。”牛崩天也来了劲,叫道:“吹牛皮不打草稿,你他妈的今天别说飙九天,你就……”转了一圈,最后指着屋头道:“你今天只要能飙上这屋顶,就算你赢。” 楚瑶急道:“不行啊,这是叶哥哥的房子。”牛崩天大手一挥,道:“楚家妹子不用慌,这只板牙鼠肯定飙不上的。” 龅牙仔想楚瑶在旁看着,可不能当缩头乌龟,要缩也得牛崩天先缩。他的心思是:“飙上九天的本事我没有,飙个茅草屋我还不信飙不上。”昂头拍胸叫道:“赢了又怎样?” 牛崩天满脸不屑道:“就你这小样,还想赢,别做梦了。”龅牙仔道:“少废话,赢了怎样?”牛崩天想都没想,拍了下胸脯道:“你要是能赢,老子喝你一碗尿。”龅牙仔暗暗一笑,跟着叫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谁反悔谁就是乌龟王八。” 牛崩天道:“你要是输了,又怎样?”龅牙仔道:“输了,老子也喝你一碗尿。”牛崩天高呼道:“好,就这么定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直至眼睛发涩冒金星才作罢。 龅牙仔正有尿意,连水都省的喝了,扭着屁股走到屋檐下,找了个最佳发射角度,左右开步与肩同宽,双膝微微弯曲。生死荣辱的一战,二十多年的光棍生涯能否就此终结,全看这一泡尿了,绝不能掉以轻心。 他深吸一口气,有了三成状态;第二口气,嗯,状态达到五成了;再吸一口…… 牛崩天不耐烦了,叫道:“人家拉屎便秘,你倒好,撒个尿也便秘,给我赶紧的。” 龅牙仔翻了个白眼,心里暗骂了两句后,一鼓作气,扯下腰带,褪下裤头,对准檐头,放开闸板,任由尿水尽情奔涌而出。 浊黄的尿水在半空划过一道弯弯的曲线,最终只落在了窗帷上。 牛崩天早已笑得前仰后翻,道:“这就是飙九天?哈哈哈哈,老子连泻九天,都要比这强,哈哈哈哈。” 龅牙仔牙关紧锁,这时也不去关心什么荣辱、什么单身不单身,只想着即令拼了一死,也决不喝崩屁牛一滴尿,当下大吼一声,使出浑身气劲。尿流果然直线上升,无奈只飘高了一尺左右后,在至高点僵持了一眨眼的工夫后,一落到底。 一时间,整座山上回荡着牛崩天的笑声。 龅牙仔跪在地下,悔之莫及,心道:“以后还怎么面对瑶妹啊,都怪最近小黄书看多了,把精气全给泻光了。”待他拉起湿漉漉的裤子,牛崩天自制的黄汤也出炉了。 牛崩天咧着大大的嘴巴笑道:“刚出锅的,赶紧趁热喝。” 龅牙仔哪会这么容易就范,刚才跪在地下的时候,已然想出了好几个耍赖的点子,这时幽幽说道:“刚才可没规定说是一泡尿定胜负,待我喝两口水,一个时辰后再来比过。” 牛崩天虎眼一瞪,止了笑容,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哪容得龅牙仔抵赖,二话不说,一巴掌就呼了上去。 龅牙仔正系着裤腰带,怎么也没想到牛崩天会突然发难,眼前一黑,当场就给打趴在了地下。等他反应过来,再要强行起身,为时已晚,牛崩天的膝盖死死顶在他的腰间,当真是半分都动弹不得。两人无论从体型还是力量上看,都不是一个级别,更何况牛崩天率先出手。 龅牙仔嘶叫了两声后,情知抵抗无用,满脸堆笑道:“牛哥,有事好商量,用不着……哇呜……呜哇……咕噜咕噜……臭……噗噗……好臭……嗷喔……” 一碗黄汤,有半碗进了龅牙仔的喉咙,直至碗中涓滴不剩,牛崩天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 龅牙仔趴在地下,满脸的尿水滴滴嗒嗒个不停,每滴落一滴尿水,体内的怒火就高涨一分。他咬着牙暗道:“古有韩信胯下之辱,今有我龅牙灌尿之耻,好汉不吃眼前亏,崩屁牛有头无脑,不缺报复的机会。”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两圈,登时计上心头。 他擦干尿水,从地下爬起,一边掸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自言自语说道:“今天状态不佳,不过连我尿飙九天都飙不上屋头,旁人就更不用想喽。” 牛崩天一听,登时不服气道:“就你那瘦不拉几的样儿,能飙上才叫稀罕,看你牛大爷的!”大步走到屋檐下,沉腰拉胯站定了。 龅牙仔嘴角划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心中暗喜道:“蠢牛就是蠢牛,这么容易就咬钩了。”嘴上却道:“不用看,肯定飙不上。”牛崩天叫道:“老子要是连你这板牙鼠都比不过,老子也喝你一碗尿。” 龅牙仔偷偷捂嘴笑了笑,跟着道:“好,就这么说定了。谁要耍赖,谁就是乌龟王八蛋,含鸟猢狲,生孩子没**。” 牛崩天丝毫不以为意,反一脸得意的笑容,道:“板牙鼠,别说我没提醒你啊,老子当年人送外号‘逆风三千里’。”龅牙仔嘴上不作表态,心道:“管你三千里还是三万里,我号称‘飙九天’不也全尿在了鞋上。” 牛崩天裤子刚扒下,才察觉尿意全无,先前的存货都灌龅牙仔肚子里去了。当下拉上裤头,准备先喝个饱去。 龅牙仔在一旁摇头晃脑道:“这就对了,趁早认输,免得受辱,乌龟王八蛋没甚么不好,含鸟猢狲天底下也多的是,至于生孩子没屁孩嘛,嗨,将就一下下,也能凑合着过。” 牛崩天最好面子,乌龟王八是万万不当的,一咬牙,硬着头皮又转了回去,双眼紧闭,搜肠刮肚寻尿水。 龅牙仔翘着个二郎腿,风凉话自始至终没个停:“哟,不知到底是谁尿便秘耶!麦糠揩屁股——一点不利索。”“口水喷满天,尿水没一点。”“大姑娘上轿都不带这么拖拉的。”“今儿个是九月头,尿完估计可以直接过新年啦,哈哈哈哈,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牛崩天黑着个脸,不作理会,突然间一个哆嗦,叫道:“来啦,都给我看好了!”但见他头一昂,腰一挺,叫一句:“看老子绝招,崩天一尿。”一道黄泉喷涌而出,冲劲十足,嗤嗤作响,结果方向没把对,全打在了墙上。 牛崩天“哎呀”一声,赶紧调整方向,然而一鼓作气的势头已经错过,余下的,就只剩再而衰、三而竭了。 眼看水龙越来越弱,牛崩天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灵感,霍地侧过身子,运动起全身每一块肌肉,屁股一撅,腰一挺,猛地向上一甩。 已经不成线的尿流,得此一甩,重获新生。尿流分化成一滴滴的尿珠,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晶晶透亮,犹似一条条跃龙门的鲤鱼,朝着终极目标,一往直前。而那房檐,就像是高耸云端的龙门,静静等待着小鲤鱼们的到来。 龅牙仔正自得意,见此情状,立即叫道:“你——作——弊——” 牛崩天期许的目光,龅牙仔焦急的神态。小鲤鱼们在四道目光的注目下,扶摇直上。眼看要跳过龙门,骤然间刮过一阵风,把小鲤鱼一条不剩,全给拍了下来。稀里哗啦,洒了牛崩天和龅牙仔一脸黄尿。 龅牙仔骂了一句:“你娘滴,刚喝完又来。”刚揩去脸上的尿水,忽然想起:“我不是赢了么!”当场手舞足蹈大笑道:“哈哈哈哈,老天爷都站在我这一边,哈哈哈哈,好一个逆风三千里,崩屁牛,你也来喝我一碗骚尿汤。” 牛崩天耷拉着脑袋,脸色黑的不能看,耳听龅牙仔各种奚落,陡地揪起他衣襟,喝道:“这次不算,再来过。” 龅牙仔“嘿”的一声,撸起袖子,拿起瓷碗,就想照猫画虎,也强行灌牛崩天一碗。怎奈何人家胳膊比他大腿还粗,右手刚搭上去,就让牛崩天一巴掌给打飞了。 牛崩天呵道:“干嘛?” 龅牙仔龇了龇牙,没敢说话,昨天走的急,忘了带兵刃,赤手空拳,他绝不是牛崩天的对手,恨叹了一口气,又把碗放了下来。眼珠子转了两圈,看来只能言语相激,大声道:“不用再比啦,我龅牙仔虽然没甚么出息,骨气倒还是有一些,绝不会跟乌龟王八、含鸟猢狲、生孩子没屁孩的家伙计较。”拱了拱手道:“告辞。”完了转身就走,嘴里不忘唱道:“从前有头牛,放屁放不休,生个孩子没**啊,他也不知道羞……” 牛崩天头脑再迟钝,也知道龅牙仔骂的是他,不由得怒火中烧,心里头直骂道:“娘娘的,都怪刚才那阵妖风。”转念又想:“一碗尿就一碗尿,板牙鼠喝得,我牛崩天难道还不如他?”叫道:“我牛崩天说一是一,尿端上来。” 龅牙仔见计策收效,嘿嘿一笑,道:“做人嘛,本该诚实守信嘛。”回到院内,拿起碗来装尿。 牛崩天没好气地叫道:“利索点,老子没工夫跟你耗。” 龅牙仔“嘘嘘”了半天,竟是半滴都没嘘出来,在那嘀咕道:“咦,平时尽尿频,今儿个怎么不灵了。”牛崩天催道:“好了没有?”龅牙仔道:“急什么?从没见过这么急着喝尿的。” 牛崩天急欲了事,见龅牙仔磨磨蹭蹭,骂道:“没用的东西,还得你牛老爷出手。”龅牙仔叫道:“崩屁牛,你干嘛……哇呜……呜呃……呛死我……” 在强行灌了两桶水后,龅牙仔终于撒了满满一碗黄汤。 牛崩天皱着眉头骂道:“你大爷的,这味哪能这么骚?”龅牙仔挺着个大肚子,一边打着嗝一边不怀好意地道:“骚人……嗝儿……当然撒骚尿喽,嗝儿,嗝儿。”饱嗝打个不停。 两轮下来,说好听点是各赢一局,打了个平手,但直观说起来,两人都是输家,各喝了一碗尿不说,还惹了一身骚。 龅牙仔本来只是想在楚瑶面前吹个牛,炫耀一下,不意牛没吹成,反喝了泡尿,真个是越想越不爽,心里头将牛崩天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才稍稍消了点气。怒气刚消,就找起了楚瑶,然而楚瑶早不知去向。 龅牙仔喊道:“瑶妹,瑶妹!”牛崩天不乐意了,又来挑事道:“瑶妹这么亲热的称呼是你叫的吗?”龅牙仔道:“合着我不能叫,只能你叫,是不是?”牛崩天道:“那是当然,先来后到的道理,懂不?楚家妹子是我的,你个板牙鼠想都别想。” 龅牙仔很是不屑的“哼”了一声。 牛崩天踏上一步,道:“哼什么哼,不服气呐?”说着摩拳擦掌,看那样子,是要用武力来说服。龅牙仔翻了个白眼,心道:“蛮牛就是蛮牛,只会用蛮力。”阴阳怪气地说道:“牛师兄说瑶妹是你的,但瑶妹可不是这么说的。” 牛崩天愣了一下,道:“楚家妹子怎么说滴?” 龅牙仔灌了两桶山泉水,尿意不尽,没说两句话,又在那放水了。龅牙仔道:“想知道吗?想知道的话,就再喝本少爷一碗黄汤,嘿嘿嘿。”牛崩天劈手揪过他的胸脯,扬着拳头道:“请我喝黄汤是不?老子先请你吃拳头。”龅牙仔忙赔笑道:“牛哥,消消气,小弟一时逞嘴,随口瞎说的,哪能真要你喝小弟的黄汤。” 牛崩天哼了声,撒开了他的胸脯,道:“楚家妹子到底是怎么说的?” 龅牙仔道:“瑶妹说呀。”捏起兰花指,学着女人模样尖声尖气道:“牛大哥虽然壮的跟头大牯牛似的,u看书 ww.ukanshuco 但是太粗鲁啦,女儿家柔柔弱弱的,谁愿意跟野生动物过一辈子。龅牙哥哥就不同啦,既潇洒,又温柔,两颗龅牙更是可爱的不要不要滴。” 不待龅牙仔说完,牛崩天就跳了起来,摇头晃脑连声叫道:“胡说,胡说!”说着就要去揪龅牙仔。龅牙仔这回有了准备,跳后一步,笑道:“大牯牛发疯牛病啦!哈哈哈哈!”一边大笑,一边往山下跑去。 牛崩天狠狠一咬牙,叫道:“死板牙鼠,看我今天不撕烂了你这张嘴!”立马追了上去。不过他的轻身功夫实在平庸,总是差那么一两步,让龅牙仔耍的团团转。 两人从山上追到山下,闹哄了大半个时辰,直到跑不动了才停下。牛崩天本来就不以耐力见长,一下子跑了这么长路,端的是累得气喘如牛。那边厢,龅牙仔也不好受,长年的宅居生活,体力早已今非昔比,同样是大气直喘。 牛崩天上气不接下气,但口中仍是不停叫骂:“没胆的……板牙鼠,有本事……你别跑。” 龅牙仔思忖着如此追来跑去不是个事,必须做个了结,当下昂着脖子叫道:“谁他妈跑了?老子不过是想选个好地方。有能耐咱去兵冢比个高低,你敢去么?”牛崩天道:“不去的是孙子。”龅牙仔道:“好,待你龅牙爷爷先回去拿件宝贝。” 不一刻,龅牙仔去而复返,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把排箫。 牛崩天一见,当场嗤笑道:“果真的是个娘娘腔,尽玩娘们的玩意。”龅牙仔暗笑不语,心道:“哼,看本少爷待会儿怎么拾掇你。” 第79章:龅牙逞威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兵冢,牛崩天第一次来,多少有些好奇。不过他热情来的快,去的更快,没走几步路,就嚷嚷道:“一堆废铜烂铁,有啥子稀罕的。” 谷内雾气阵阵,忽隐忽现,越往里走,牛崩天越感胸闷,叫道:“喂,板牙鼠,你到底是来比高低的还是观光的?”龅牙仔四下里环顾一遍后,带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道:“开始吧。” 牛崩天下盘一沉,抡起拳头就上,不意才冲得两步,头脑一阵晕眩,脚下连着踉跄了两下。 龅牙仔笑道:“大牯牛,最后的机会,现在认输还来得及。”牛崩天怒道:“认输?老子认你娘的输,敢抢我老牛的未来媳妇,看今天不崩了你的臭板牙。”龅牙仔诡异一笑,不紧不慢吹起排箫。牛崩天哪理会那么多,冲上去就是一拳头,不想砸了个空。 牛崩天才打了一拳,不觉就有些气喘,他也没当回事,道:“好小子,有两下子,看我第二拳。”崩天拳应声再出,这一回是打中了,然而令他意料不到的是,竟让龅牙仔毫不费力单手架住了。 不过出了两拳,牛崩天却喘的跟没有明天一般,头晕目眩,双腿像灌了铅一样的沉,想要抬一下都无比的吃力。到得此时,他才发觉情状实所诡异,指着龅牙仔道:“你……你使得什么妖术?” 龅牙仔扬了扬手中的排箫,嘚瑟道:“对牛吹箫术。” 箫声一停,牛崩天精神立即振作了不少,二话不说,拔拳再打。龅牙仔咂了下嘴,道:“蠢蛮牛,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咧。” 箫声一起,崩天拳再次出偏,落了个空。牛崩天只感觉脑袋越来越沉,腿越来越软,只想趴下来睡觉。 约莫一盏茶后,牛崩天如一滩软泥,瘫在地下,到得这时,连挪动下手指都觉着吃力,仅有的一点力气,全用在嘴巴上了,没口子的叱骂。 作为胜出的一方,龅牙仔大笑不止,好一会儿后,在牛崩天屁股上狠狠踢了两脚,喝道:“还敢嘴硬,看龅牙老爷如何炮制你。”牛崩天龇着牙道:“卑鄙无耻的板牙鼠,有种跟你爷爷光明正大的来一场。” 龅牙仔道:“老子偏喜欢来阴的,怎么,不服啊!”从一旁地下捡起一截断刃,贴着牛崩天的后颈磨来磨去,一面啧啧赞道:“这肉质不错,用来做牛肉火烧,肯定热销。” 牛崩天撑持着想要从地下爬起来,争奈一点劲都使不出来,只能嘴上骂道:“我削你十九代祖宗。”他觉着十九代比十八代来的更加强烈。 龅牙仔任由他谩骂,只在那自顾自说道:“壮倒是挺壮的,只可惜痴长八大。诶,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说的就是你。不过呢,四肢发达也有好处,可以用来做肉牛。嗯,决定了,割了,这么多的力气用来长肉多好。不出一年,重量保证翻两番,明年卖给肉贩子,赚几两银子花花,岂不美哉。”一边说,一边用刀子在牛崩天身上来回的比划。 牛崩天骂道:“直娘贼,今儿个你要敢阉了老子,老子明天就阉你全家。”龅牙仔坏笑道:“牛哥,消消气,待会儿有你叫唤的时候。来,最后还有什么话要说?” 牛崩天只是骂个不停。 龅牙仔道:“师兄弟一场,要我手下留情倒不是不行,只须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满意了,嘿嘿,这一刀可暂时先欠下。”面色一沉,道:“第一问,以后还敢不敢跟我抢漂亮姑娘?” 牛崩天倒非真的对楚瑶一往情深,在龅牙仔到来之前,楚瑶在他眼中只是个乖巧的妹子,从未往情爱方面想过。之所以跟龅牙仔争,完全就是因为看他不爽,说甚么也不能让那么讨喜的姑娘掉进癞蛤蟆嘴里。 牛崩天梗着脖子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老天爷不管老子管。”龅牙仔大怒,转过刀背先抽了两记,叫道:“我呸,瞧你个熊样,也配说人家是癞蛤蟆?你瞧瞧你,除了个子大、脖子粗,全身上下哪点比得上我?”说话间,忽觉小腹微微鼓胀,不怀好意地笑道:“哟,尿池子又满了,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再给你来一碗龅氏黄汤。” 龅牙仔正要解裤子,前头转弯处蓦地传来一阵铃铛般的笑声,牛崩天认得笑声主人,忙喊道:“小师娘,救老牛一救!”龅牙仔眉头一耸:“小师娘?那是谁啊?”转过头去,但见西北角转出一男两女,都是陌生面孔。 那年轻男子道:“那边有人在打架,我们还是走这边吧,免得坏了兴致。” 牛崩天高声再呼,龅牙仔笑道:“省点力气吧,人家压根就不认得你。” 其中身着淡蓝色罗裙的女娥道:“咦,这个声音好熟悉!”牛崩天喜道:“小师娘,是我牛崩天呀。” 那年轻女子正是方小琬,另外两人分别是余赛男和上官俊城。 方小琬定睛一瞧,道:“哈,果然是崩天牛。”随即面孔一板,斥道:“谁是你小师娘,再胡说八道,小心姑奶奶用烂泥巴封你的嘴巴。”牛崩天闻言,忙紧闭了嘴巴,意示自己不会再说胡话。 方小琬莞尔一笑,道:“怎么,也来兵冢寻宝么?我记得你拳头开道,不使兵刃的。”牛崩天一脸不屑道:“这堆废铜烂铁,送我都不稀罕。”方小琬奇道:“那你大老远跑这来干嘛?”牛崩天道:“这不脓包蛋回老家省亲,我没法子,只能勉为其难跟着一起来喽。” 方小琬失声笑道:“这里是姓叶的老家?他人呢?”四下里扫了一圈,并不见所找之人。 牛崩天颇有些烦躁道:“谁知道那脓包蛋滚哪去了?小妮子快帮我瞧瞧,咋滴脑袋老沉老沉,浑身使不上劲呢?”方小琬笑道:“那是因为你瘴气吸多啦,姓叶的没跟你说吗?”牛崩天眨巴了两下眼睛,道:“说什么?” 方小琬道:“兵冢内各类毒气交织弥漫,散不出去,内力不到家很容易中招。你也不拿团棉花球塞住鼻子,要是再多待个一两天,莫说脑袋昏沉,连小命也要沉啦。” 牛崩天却不以为然道:“又唬弄我了。”勉力向龅牙仔伸了伸手指,道:“这只板牙鼠,拳头、撒尿没一样比我强,他都不用塞棉花,我却要塞棉花?没那个道理,小妮子尽扯淡。” 方小琬听过之后,转首看了龅牙仔一眼。 龅牙仔正眼巴巴盯着她瞧,见她目光移到自己身上,赶忙对着手心吐了口口水,抹在两鬓之上,摆弄好了发型之后,伸出手去,正色道:“姑娘,你好,我叫龅牙仔,龅牙的龅,龅牙的牙,兔仔子的仔,平生最喜欢结交江湖中的朋友,咱多亲近亲近。”说着就要去拉方小琬的手。 虽说取笑人家的名字很不礼貌,可方小琬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向旁挪开一步,避过龅牙仔伸来的手,对牛崩天道:“说不定人家有解毒药呢,我们就是事先服了解毒药才进来的。” 牛崩天半信半疑道:“真的?那你也给我服一颗试试。” 方小琬从瓷瓶中倒出一颗凤尾田七丸,正要递过去,一旁龅牙仔忽然喝阻道:“且慢。这头大牯牛逞凶霸道,尽干坏事,姑娘可莫要给他骗了。” 方小琬愣了一下,道:“崩天牛,你又做什么坏事了?”牛崩天只顾气得在那哇哇大叫。 龅牙仔道:“小生来与姑娘说。这个忤逆子,他师父好心收留他过夜,他不念师父的好,反往屋子里撒尿。姑娘你是没闻到,那个尿臊气喔,没个一年半载绝对散不掉。啧啧啧,真是作孽。” 方小琬又好笑又好奇,道:“崩天牛,真有这回事?”牛崩天道:“有是有,但是……” 龅牙仔不待他说完,再次打断了他,道:“看见没,姑娘,我没冤枉他吧,这种大逆不道的渣滓败类就任由他自生自灭吧。姑娘走了这么久,一定累了吧,前面就是我家,姑娘要是不嫌弃的话,还请去屋里头喝杯茶吃口点心。” 方小琬刚要拒绝,龅牙仔紧跟着道:“有一款点心,姑娘一定要尝尝,酥皮雪莲糕,保证姑娘吃过之后回味无穷,余香绕齿三日。” 这边余赛男“哼”的一声,道:“吹牛打个草稿先,雪莲用来做糕点?王公贵族都不带这般糟蹋的。” 龅牙仔快速打量了她一眼,心道:“哪来的道姑?”不等他做出回应,上官俊城开口道:“余师姐此言差矣,雪莲做的糕点,小弟还真吃过,不过味道一般,没甚特殊。”余赛男无言以对,心道:“三皇堡可真够奢侈的。” 龅牙仔到这时才注意到上官俊城,但见他颀长的身材、秀丽的眉目,只看了一眼,就觉着无比的恶心。 他生平最恨比他俊俏的男子,因为他深信老天爷是公平的,当老天爷给你一副英俊的面庞时,你的内心一定是丑陋不堪的,所以世上的俊男靓仔在他眼中,一水的全是人渣。当然这条定律只适用于男性,在女子身上并不合用,即便泼辣蛮狠不讲理,只要脸蛋美,他照单全收,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哪个美人儿没点脾气,没脾气的那根本不是女人。” 故此当龅牙仔见到上官俊城的第一反应便是:“好大一坨渣渣。” 那边厢,牛崩天骂完一轮,挣扎着道:“小妮子,这没胆的板牙鼠割草不用镰刀——尽胡扯。你听他的,年都要过错。给我吃一粒解毒药,我来收拾他的贱骨头。” 上官俊城向牛崩天努了努嘴,问道:“琬妹,这人是谁啊?你们怎么认识的?”方小琬道:“说来话长喽。” 龅牙仔听了上官俊城的话,心头咯噔一下:“琬妹?哟嗬,小子叫的可真亲热,瞧龅牙老爷给你好看。”挑着两只眯眯眼,围着上官俊城不住地来回端详,一边咂嘴赞道:“好一位风流酝藉的少侠,我龅牙仔对少侠一见钟情,呸,一见如故,好生欢喜。啧啧啧,瞧瞧这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一看就不是人。” 这话听了,谁不生气,上官俊城脸一沉,就待发作,只听龅牙仔续道:“简直是天神下凡,我龅牙仔最喜欢结交这样的英豪侠士,咱也亲近亲近。”一把握住了上官俊城的左手。 上官俊城作为三皇堡上官家的公子爷,阿谀奉承的话早习以为常,当下只是投以淡淡的一笑。 龅牙仔同样是微微一笑,只是他的笑容中多了份狡诈,当年他让叶馗揍了一拳后,曾心血来潮学过几招擒拿手法,这时候便想用来对付上官俊城。他嘴上没口子的称赞,双手陡然发力,意图一招就要让上官俊城吃瘪。 但听得凄厉的一声痛号响彻山谷,久久不能平息。 上官俊城微笑道:“兄台何故惊呼?”龅牙仔偷袭不成反被摆了一道,疼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强颜欢笑道:“我……我开心。”上官俊城笑道:“我也开心。”在龅牙仔脸蛋上拍了两拍,这才松手。 龅牙仔瞅着淤青的手腕,心里头早将上官俊城一家老小问候个遍,同时又暗自纳闷道:“没道理啊,小白脸已经有了一副俏面皮,里子应该啥都没有,怎么身手恁地厉害。”他不知上官俊城已然手下留情,要不然他这双手就保不住了。 方小琬无意多作耽搁,取出凤尾田七丸就要给牛崩天服食。 漂亮姑娘没哄到,反遭当众出丑,龅牙仔越想越来气,向后一跃,叫道:“敢戏弄你龅牙小爷,哼,就让你们瞧瞧小爷我的手段。” 牛崩天见龅牙仔掏出排箫,忙提醒方小琬道:“小妮子当心,板牙鼠会使妖术。” 箫声悠悠而起,方小琬初时没有在意,给牛崩天服下解毒药后,才发觉呼吸间起了变化。 上官俊城道:“琬妹,这箫声果真有点邪门。”余赛男心粗,浑然不觉任何异状,道:“有吗?我听着没啥感觉啊。” 方小琬忽地闪过一个念头,u看书ww.uukanshum 高声道:“喂,龅牙仔,你是琴姐姐的甚么人?”龅牙仔和早前遇到的琴乡是她仅知的两个能以乐音迷人神智的武林人士,是以有此一问。谁知刚问完,竟然有些头晕。 龅牙仔抽空叫道:“我是她朝思暮想的相公。”他哪认得琴乡,只是喜欢嘴上讨点便宜。 方小琬见他嘴角间浮现油滑之态,情知说的不是实话。牛崩天叫道:“少听他扯,他就是条不折不扣的光棍。”一声喊毕,发觉精神头好多了,嘿的一声,道:“这药真管用。” 龅牙仔让人揭了老底,大为不爽,叫道:“好你个崩屁牛,敢毁谤本少爷的声誉,老子夜夜做新郎,光棍你个妈妈。不信?看看这张脸,再瞧瞧这黑眼袋,一看就知道是纵欲过度,还光棍?崩屁牛你全家光棍,也轮不到我龅牙仔光棍。废话少说,看我的夺魂七管箫。” 箫声再起,节奏明显快了许多。 方小琬能明显感到呼吸有些不畅,可要与琴乡的琴音相比,却又是天差地远。她试着走了两步,步伐有些歪,好似醉酒,但也仅此而已。她一时对龅牙仔的师承起了好奇,心下沉吟:“你不喜欢说实话,待逮住你后,慢慢审问。”佯装站立不稳,一步一晃向龅牙仔靠近。 龅牙仔面露得意之色,想要说几句大话,可一嘴不能两用,开口说话意味着箫音就要断,念及于此,强忍了下来。 上官俊城与余赛男对龅牙仔的排箫同样兴趣大增,正准备出手,背后蓦地传来几声呼喝,一下子吸引了几人的注意。 第80章:群起而争之 但见东面的斜坡上冷不防窜下一道黑影,连滚带爬,甚是狼狈。那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身材瘦削,浑身是血,可看他的表情,好似浑然不觉,因为他从始至终都一直痴笑个不停,状若疯癫。 上官俊城低声道出了男子的名号:“飞天鸮。”余赛男微微一惊,道:“他便是那个自称陕北第一轻功的绿林大盗飞天鸮?”上官俊城点了点头,道:“不知今天是惹上了哪个冤家?”余赛男道:“更奇怪的是身受重伤之下,居然还欣喜若狂。” 飞天鸮拖着一条血肉模糊、不成形状的伤腿,闷着头只管往前爬,脸上的笑意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笑愈大声。几人还注意到他右手始终捂着胸口,不时会低头看上一眼,跟着再言语两句,只是离的太远,谁也听不清。 上官俊城等见此情景,无不好奇心起,都想听听他说些什么,不约而同踏上七八步后,只听得飞天鸮不停地重复道:“得荒冥玉者,独步天下。得荒冥玉者,独步天下……” 几人听了,无不大惊,凝眼望去,飞天鸮怀中所藏,通体黑润,像极了荒冥玉。如同荒冥玉一般,这块神秘石头同样冰寒刺骨,在飞天鸮胸口结成一片寒霜,霜中透红,那是鲜血凝结成的冰。 飞天鸮仿佛失了理智,对寒气笼罩的胸口完全视而不见,仅仅靠着一腿一手,挣扎着向前爬行。终于在爬出了几丈远后,永久定格在了地上,也不知是冻死的,还是流血过多而死。令人感到惊奇的是,直至最后一刻,他的脸上仍旧挂着一副诡异的笑容,想来在临终之际,他都没能从他的荒冥玉美梦中苏醒过来。 上官俊城几人正自惊疑未定,密林内又飞身下来一个蒙面妇人,目标明确,直指飞天鸮,可能是因为太过专注,全然没有察觉到方小琬几人的存在。 那妇人不知飞天鸮已死,剑尖在其大腿上刺了两下,见没动静,才安心走上前,摇头冷笑道:“飞天鸮啊飞天鸮,枉你打家劫舍了一辈子,到死都没弄明白有命赚没命花的简单道理。不过呢,我还是要谢谢你,没有你,我一个妇道人家哪能这般容易得到天下群豪求之而不得的荒冥宝玉。” 上官俊城心头一突:“果然是荒冥玉。”方小琬与余赛男面面相望,心中同一个心思:“荒冥玉不是让欧阳飞夺去了吗?何以又会出现在此?” 尸身上的衣衫早已冻成了硬块,蒙面妇人搓了搓手,揭开衣襟,能听到她呼吸声明显加促,在打了一个寒噤后,说道:“果真是寒气逼人。”伸手去取,不成想飞天鸮右手五指铁钳似的紧紧扣住了荒冥玉。 那妇人连扳两次,均没成功,不免焦躁起来,她急着夺玉而去,当下也管不了那么多,一声叱喝,猛地发出一掌。刹那间,只见冰碴子四溅,飞天鸮整只右手被这股掌力崩了个七零八碎,簌簌而落。 蒙面妇人不过在荒冥玉边呆了片刻,眉毛头发上就染了一层白霜,不过这并没有打消她夺玉的念头,嘴角微微一翘道:“幸好我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缎盒子,小心翼翼将荒冥玉置入锦盒,再用绸子严严实实裹了两层,之后放进一个大盒子内,跟着又是一通五花大绑,最外面一层则是选择用粗布遮掩。 好不容易准备妥当,刚要开溜,山坡上一声断喝:“婆娘休走!” 话音未落,三条人影疾速窜至,拦在了妇人周身三个方位。三人一水的长身长发,头顶戒箍,是三个头陀。 方小琬一看清来人相貌,大吃一惊,不是旁人,正是那恶名昭彰的飞尸头陀师徒。她一见到三人,数个月前树洞之内的血腥场景再次从记忆深处浮现出来,引得她肠胃不自禁地一阵收缩,想要作呕。 蒙面妇人之前已与尸王师徒有过数次交锋,见三人再次拦路堵截,切齿喝道:“又是你们三只花皮尸。喂,你们烦不烦呐,我们不过萍水相逢,用得着纠缠个不清吗?” 尸王哼的一声道:“臭婆娘,留下荒冥玉,其他废话少说。”蒙面妇人道:“我要是不想留呢?”尸王伸手向地下的尸体一指,道:“他就是你的榜样。” 方小琬越看越奇,心中直纳闷道:“这妇人的声音好熟悉啊,到底在哪见过?” 蒙面妇人仰天打了个哈哈,忽地手一扬,叫道:“拿去吧。”大木盒应声掷出。 尸王大喜,张开双臂如接捧初生婴儿一般,小心翼翼接了下来。不想打开一瞧,内中空空如也,直气得他胡子乱颤,抬头见妇人已从他两个徒弟中间的空当冲了出去,当即大叫一声:“别让臭婆娘跑了!” 赤白二尸回过神来,立马去追。 徒弟终究不如师父,只见尸王一跃而起,直如苍鹰掠空扑了过去。他人在空中,双手也没有歇着,五指连弹,但听得嗤嗤声不绝,青赤白黄黑五色尸气直打妇人周身。 妇人心头一凛,暗道:“来得好快。”情知再一味向前冲,必要糟糕。脚下一个急刹,她随身并未携带兵刃,右手在地下一撩,捞了柄钢剑,反手迎空就是一剑。尸王双手坚硬如铁,当的一声,拼了个火花四溅。 妇人无意纠缠,一招方出,第二招直接将长剑掷向了尸王的面门,希望能够挡他一挡。尸王一声冷笑,右手五指一绞,“铛琅琅”连声响过后,只留下数截断刃。几乎在同一时间,他左手箕张如爪,径取妇人背心。 妇人逃脱不得,与三尸陷入了缠斗。她以一敌三,本就处于下风,更糟糕的是,荒冥玉的寒气源源不断从锦盒内渗出。寒气侵袭入体与体内真气不断冲撞,当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内忧外患之下,蒙面妇人很快出现了破绽,忽听得“嗤”的一声,肩头让尸王抓了一道血痕,蒙着的黑布也给一并扯了下来。 方小琬见到妇人真面目,忍不住一声惊呼:“江姑!” 妇人正是江萝,方小琬眼见她前后受制,渐感不支,不假思索,提起长剑,杀入其中。 余赛男反射弧长了些,好一会儿,才记起江萝这个人来,正欲紧随师妹步伐,唐霞与刘常新领着峨眉一众闻声赶到。 当初何人杰跳江逃遁,岳阳楼弟子沿江找寻了数个昼夜,无功而返。唐霞和刘常新深信《黄庭玄经》和《两仪无象剑谱》皆在何人杰身上,两人领着一干弟子顺着长江从岳阳找到江夏,一无所获。在江夏渡过长江之后,跟着往北找,沿途上但凡打听到一丁半点的线索,都不会放过。绕了大半个圈,不觉来到了兵冢。 余赛男刚喊了一声:“师父。”唐霞就面带愠色道:“赛男,你们是不是又惹是生非了?”上官俊城道:“唐姨误会了。”跟着将个中情由说与峨眉众人知了。 唐刘二人听到“荒冥玉”三字,矍然心惊,连着确认了两遍才知没有听错。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一般的心思:“若是能勾得那荒冥玉,复兴峨嵋派有望也。上一回错失了良机,这回可得好好把握住。” 峨眉一众与尸王师徒虽然在猎人小屋照过面,但当时乌黑麻漆,压根没看清面容,这时再见到三尸,除了被掳劫而去的方小琬与成炳丰,其他人都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即便是成炳丰,也花了好一会儿工夫才认出三人面貌,耸然变色道:“师……师父,他们仨便是那晚暗袭我们的食人恶僧。”提及食人恶僧,在场诸人无不记忆犹新,激愤的同时,肠胃也跟着翻江倒海。 唐霞却是压着嗓门斥道:“这么大声干甚么,嫌咱们丢的丑还不够吗?堂堂峨嵋派,连几个番僧都敌不过,这样的话语传了出去,脸上很有光吗?”成炳丰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通,垂手而立,大气也不敢出一个。 唐霞向上官俊城投以微笑道:“一点家丑,倒教贤侄见笑了。”上官俊城摆了摆手,道:“都是自家人,唐姨不必介意。” 魏云嘟着个小嘴,心下纳闷道:“上官公子何时跟我们是一家人了?” 刘常新道:“当时我们身上有伤,才会中了番僧的偷袭,今天绝对要把这个面子讨回来。”唐霞道:“那是当然,不过现在他们鹬蚌相争,斗得厉害,咱们静观其变,暂时没必要出手。”余赛男道:“可方师妹她……”唐霞道:“你去唤她回来。”话声刚出,忙道:“慢着。”目光紧紧圈在方小琬身上。 场中,方小琬以一敌二,在赤尸和白尸的夹击下,剑光烁烁,左荡右扫,丝毫不落下风。江萝背后少了两根芒刺,大为轻松,一心一意与尸王周旋。 尸王急欲速战速决,因为他深知荒冥玉的吸引力非同寻常,时间一久,必生变数,可江萝偏偏不如他愿,打一拳退两步的游斗,始终不跟他正面交锋。尸王越急,出招则越乱。他自信武功高于江萝,这会儿心浮气躁之下,却只打了个平手。 另一边,方小琬以寡敌众,反而逐渐占据上风。 唐霞眉头紧蹙,暗自疑惑道:“琬儿的剑术何时精进到了这般地步?”其余人也注意到了场中的异样,魏云更是惊叹道:“方师姐好厉害。” 众弟子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同样是峨眉剑法,方小琬运转开来,灵动变幻,不知要强过她们多少。 不一刻,双方就过了十数个回合。 上官俊城高声道:“琬妹,我来助你。”方小琬笑道:“这两个臭皮囊我一个人就够了。” 说话间,方小琬加快了出招速度,每一剑无不攻敌人之不备,柔中带劲,虚实难料。赤白二尸让变幻莫测的剑光晃花了眼,戒刀与骷髅杵紧紧守住正门,连一招攻势都不敢取。 眼看稳操胜券,再过数合,即可制服二尸。不料风云突变,南边林子里又涌出一大堆人来,个个努牙突嘴,凶神恶煞,领头的拉开嗓门发一声喊:“荒冥玉在哪个身上?” 赤尸正自应付不暇,听见来人,也不管对方是敌是友,当即叫道:“在这两个臭婆娘身上。” 这群袒胸露背的汉子是秦岭地带打家劫舍的暴客,名副其实的地头蛇。领头的盗魁一声号令,群盗一轰而上,将方小琬和江萝团团围在中心。江萝与方小琬背腹受敌,形势再一次发生变化。 江萝道:“好侄女,我们又见面了。”方小琬道:“江姑,荒冥玉不是让欧阳飞夺去了么,怎又流转来了兵冢?”江萝道:“欧阳飞早死啦。” 数月前,欧阳飞从武三公手里抢得荒冥玉,之后消息不胫而走,以风一般的速度传遍了大江南北。常言道:利令智昏。何况是荒冥玉这种人人求之而不得的旷世奇宝,欧阳飞自得到荒冥玉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过拱手让人的想法,哪怕是他师父姜松鹤亲自来取,亦不管用。 荒冥玉一到手,欧阳飞就与泰山派弟子分道扬镳,可他不知“慢藏诲盗,冶容诲淫”的道理。没了泰山派的庇护,身旁鹰瞵虎视自始至终就没断过,不待他破解玉中机关,第一批觊觎者就寻上门来了。 欧阳飞孤身一人,又在先前与武三公一役中断去一条臂膀,战斗力大减。荒冥玉揣在怀里没两个月,就让强人给夺了去,顺便也将他送上了黄泉路。 江萝自在酒楼前与方小琬分别之后,就一直跟在欧阳飞的后头。她孤身一人,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轻易不敢露面,短短几个月时间里,荒冥玉几经转手,往往这个没捂暖,就让那个给抢去了。 直到数天前,陕北大盗飞天鸮抢得荒冥玉后,仗着卓越的轻功,昼夜不歇,甩开了大部队。到得兵冢,找了个僻静的所在,本以为可以放松一下,不料遭尸王师徒半夜偷袭,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拼着命捱到此地,终于流血过多而死。 江萝见着大好良机,当然不会错过,当即出手,不想还是让尸王师徒给缠住了。 尸王冲着方小琬道:“哪来的小娘们,敢破坏老子的好事?”方小琬听了这话,不禁气往上冲,大声道:“贼头陀,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今天不除了你们三个恶僧,替天行道,对不起惨死在你们手下的无辜百姓。” 尸王师徒相互对望了一眼,眼前这个小娘们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 就在这时,唐霞在外围喊道:“琬儿,回来。”盗魁大刀一挺,大喝一声:“不把荒冥玉交出来,谁都不许走。” 上官俊城注意到群盗下坡之时,步履间不杂不乱,颇有些门道。眼看群盗即要一哄而上,方小琬必然顶不住,念及此间,脚尖一点,纵身跃进包围圈,朗声道:“诸位且慢动手。” 那盗魁见他身法飘逸,不似泛泛之辈,因而留了个心眼,道:“阁下尊姓大名,若也是来为荒冥玉而来,罗哩罗嗦的言语大可省了。”上官俊城打了个四方揖,道:“在下三皇堡上官俊城。” 此言一出,登时引得群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众人都没想到下一代三皇堡堡主会出现在兵冢。要知道三皇堡作为真正的天下第一门派,堡中各类绝世利刃说不上应有尽有,但绝对不会短缺。 那盗魁哈哈一笑,回了一礼,说道:“原来是三皇堡上官公子光降。素闻上官公子文武双全,风流倜傥,今日一见,果然非虚,适才失敬之处,还盼多多包涵。”态度比之先前明显有所好转。 上官俊城道:“好说,好说,不知各位好汉如何称呼?” 盗魁爽朗笑道:“乡野匹夫,不值一提。”向手下摆了摆手,粗着嗓门道:“还不把家伙放下,三皇堡财雄势大,奇珍异宝、古典秘籍不知凡几,上官公子岂会为了区区一块石头,来与大家为难。上官公子,你说是不是?” 上官俊城微感惊讶,没想到眼前这个相貌粗犷的暴客竟会些说辞,笑了一笑,道:“这是当然,小生方才唐突冒犯,不过是想恳请各位通融通融,莫伤了我家妹妹。”说着拉过方小琬的手腕。 盗魁道:“嗨,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这位姑娘既然是上官公子的朋友,那便是我们的朋友。”又道:“兄弟此行目的,只为了那块石头,绝无伤人之意,倘若可以不动干戈,那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他早看出荒冥玉在江萝身上,至于方小琬是生是死,他全不在乎。这时能够卖个人情,于他而言,有利无弊。 盗魁与上官俊城谈话的这么一会儿工夫,四周又多了数十人,从服色上来看,各门各派的都有。 眼见竞争对手越聚越多,盗魁不禁紧张起来,冲着江萝喝道:“赶紧把荒冥玉交出来,否则让你死无全尸。” 江萝已经看清了形势,再硬撑下去,只怕落得跟飞天鸮一个下场,保不准还要把方小琬也给连累了。纵然万般不甘,亦是别无选择,暗叹一声:“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提声道:“妇道人家虽然愚昧,却也晓得性命远比身外之物宝贵,拿去吧。”掏出锦盒,用力向天上一抛,心道:“你们去抢个头破血流吧,最好鱼死网破,全部嗝屁。” 锦盒方脱离江萝的手心,一道身影霍然跃起,正是尸王。他抢在盗魁头里,一心要将荒冥玉占为己有。 盗魁大怒,眼看抢不过竞争对手,九节鞭卷起,径取尸王下盘。 赤白二尸同时叫道:“师父小心。” 但听得“喀喇喇”一阵骨骼作响的声音,尸王左手蓦地伸长了一节,往下一撩,顺利把九节鞭挡在了外围。右手伸处,锦盒已是唾手可得。 恰在此时,变数再生,蓦地里,一道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突如其来的一支破空羽箭,打乱了尸王的如意算盘。 群盗同样大惊,只听见“嗖”的一下,锦盒不翼而飞。四下找了一遍,才发现锦盒被羽箭钉在了十余丈外一棵大榕树树干上,劲道之猛,箭身兀自铮铮颤动不休。 尸王脚刚落地,就迫不及待一声怒喝:“是哪个王八蛋射的箭?”一语方出,才发觉周围不知何时又多了许多练家子,羽箭是出自其中一个射箭好手,再看四面密林子内,依旧有人不断涌来。 这几百号人中,有一半人的本意,只是来兵冢挑一件合手的兵刃,不想天赐良机,荒冥玉突然现身兵冢。众人都打着一般的心思:“这么好的机会,若是错过了,真是对不起列祖列宗。” 市井小民天天做着一夜暴富的黄粱美梦,而武林中人每一日所幻想着的则是功力能够一夜暴涨。对于他们而言,要想梦想成真,再也有没有比荒冥玉更适合的宝贝了。 混战一触即发,刹那间,数百人挤成一团,你争我夺,场面混乱不堪。 唐霞与刘常新对视一眼,心下暗暗懊悔,本想坐收渔翁之利,不料人越聚越多,这般争斗下去,只怕没完没了。可要下场与群雄相争,最后若能荒冥玉到手,那自然是好的,就怕宝玉没抢到,还要搭送进去几条人命。两人前后一斟酌,还是决定静观其变。 江萝退出圈外,正想与方小琬说些体己话,唐霞绷着个面孔道:“琬儿,你过来。”方小琬依言走到师父跟前。唐霞道:“峨眉剑法‘金鸡食米’之后是哪一招?”方小琬见师父脸色不豫,端肃回答道:“回禀师父,‘金鸡食米’之后是‘白虹贯日’。” 唐霞道:“那你刚才怎么使的是‘摘星换斗’?”方小琬道:“徒儿一时紧张,没有多想,随手就使出来了。”唐霞道:“那‘青龙摆尾’、‘凤凰三点头’还有‘横扫千军’也是随手使出来的?” 方小琬低垂着头,uu看书 .uukansu她知道师父对叶馗抱有偏见,心想若是将当日叶馗教授她剑意之事告知师父,师父必定要大发雷霆,迟疑了片刻后,默默点下了头。 唐霞素知这个徒儿机变伶俐,颖悟远超同辈,见她点头,也就信了,说道:“有想法是好的,但小聪明往往更容易走岔路。这一套峨眉剑法是祖师亲手所创,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经过反复斟酌而成,其中的贯列排序自有它的道理与精妙。你年纪小,功力浅,暂且领悟不到其中的精微,也是情有可原。以后记住了,面对敌人还是要正正经经一招一式去使,咨纵心意颠三倒四,只会得不偿失。” 方小琬虽不认同,但也不敢当面反驳师父。 场中央,不断有人躺下,同时又不断有人加入。 华正德与玉圣上人不知何时也加入了混战之中,想要趁乱捡便宜。余赛男一见到两人,怒火就不由得突突往上窜,戟指着二人道:“师父,快看,那两个狗贼也来了。”唐霞道:“我看见了。”刘常新道:“暂且不用理会他们,眼下最紧要的是取得荒冥玉,至于这两个鼠辈,以后有的是机会。” 闻讯而来的武林人士越来越多,不过半个时辰,就把山谷挤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积聚了近千余人。功夫差且有自知之明的,多是在外头凑个热闹,只盼能够一睹荒冥玉真容,不枉白跑这一趟;自不量力的,不是做了刀下鬼,就是在做刀下鬼的路上;还有一部分人则是跟峨嵋弟子一样远远站在外围,目不转睛观察着场中的变化,想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81章:定坑神石 地下的尸体越堆越高,然而丝毫不影响群雄的热情。此时的荒冥玉,更像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眨眼的工夫,就换了一个主人,而留给前主人的只有身上十余个窟窿。 霍然间,可能是争抢过于激烈,不知谁手一滑,“咻”的一下,荒冥玉给高高抛上了空。 华正德跟玉圣上人同时一怔,原来荒冥玉不偏不倚朝他俩飞了过来。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两人吞了口口水,并肩子跃起。两人拳脚相当,轻身功夫同样不分伯仲,几乎同一时间抓住了荒冥玉。两人互不相让,各喊了句“撒手”后,又对了一掌。 群雄早已杀红了眼,见荒冥玉落到华正德二人手中,不待他俩脚跟着地,就如潮水般涌了过来。两人各带的数名弟子,眨眼间就被砍了个七零八落。 华正德跟玉圣上人正自较着劲,忽然发觉情势不对,那一瞬间,两人宛若心有灵犀的亲兄弟,双掌夹着荒冥玉,同时往后急退数丈。 玉圣上人急中生智,叫道:“不许过来,否则玉石俱焚,谁也别想得到?”盗魁冷笑道:“荒冥玉坚硬如铁,你摔的坏吗?” “唰”的一声,华正德掣剑在手,剑锋对准了荒冥玉,扬声道:“现在呢?”他作为万剑山庄庄主,所用器械自然不差,是《神兵册》榜上有名的山霞剑。 最前头的人纷纷叫道:“是山霞剑。”华正德嘴角上翘道:“各位好眼光,你们也该知道老夫这柄剑的厉害之处,削铁劈石,那是小菜一碟。”说完,还不忘与玉圣上人相互点了下头。两人皆不是蠢钝之人,情知眼前情势,结盟是最佳选择。 为防有人冒头,华正德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脚边一块大青石一劈为二,以作警示。 一时间,群雄还真让华正德手中的宝剑给震住了,纷纷叫道: “华庄主,你小心些,我们信你便是了。” “你把剑抬高点,磕坏了要你好看。” “凡事好商量嘛,这么激动干嘛?” “常言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东西大家一起分享,斗来斗去多没意思。” 就在群雄你一言我一句地劝说华正德,人丛后挤进来三个怪人,叫道:“喂,你们见到黄花鱼了吗?有谁见到黄花鱼嘞?” “这里又不是饭馆,哪来的黄花鱼?” “你们想吃黄花鱼,得去沿海的馆子。” 三个怪人闻言大怒,一通乱骂,跟着又好奇道:“诶,你们围在这里凑哪个热闹?”群雄道:“当然是讨宝贝啦。”三怪道:“讨什么宝贝?”群雄道:“荒冥玉。” 三怪拍掌叫道:“哎呀,我们就是找这个荒冥玉。”群雄道:“你们不是要去吃黄花鱼吗?”三怪道:“黄花鱼,荒冥玉,一个玩意。” 群雄听过之后直摇头,想来是三个怪人把荒冥玉听成了黄花鱼。 三怪正准备继续往中心钻,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南山三老,哪都有你们的身影,一天到晚无所事事,最近有没有回去看望过老爹老娘?”三怪脱口而出道:“看过,看过。”挤出人群,见到说话之人,喜道:“哎唷,又是你这个蛐丫头,你也来物色那黄花鱼?” 三怪不是旁人,正是南山三老,方小琬与他们相隔两边,中间熙熙攘攘挤了上百号人,是以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方小琬道:“什么黄花鱼,是荒冥玉。”三老摆摆手道:“管它叫甚么名堂啦,只要是宝贝就好。诶,不跟你聊了,抢宝贝要紧。”说完,又挤进了人丛。 华正德跟玉圣上人的初步计划算是成功了,可要带着荒冥玉离开,尚有许多铺垫工作要做。两人正自为脱身烦恼,南山三老从人丛后钻了出来,叫道:“喂,听他们说,荒冥玉在你们俩手上,是不是呀?” 因荒冥玉冰冷刺骨,华正德二人空手拿捏在手中,难以坚持长久,南山三老冒出时,华正德已从地下的死尸身上拨了一件衣服将荒冥玉裹了个严实。三老没见着荒冥玉,是以有此一问。 玉圣上人跟南山三老有过几次照面,知道三人武功虽高,却疯疯癫癫,不按常理行事,不禁心中暗喜:“真是天助我也,三个老家伙说话语无伦次,正好用来迷惑视听,转移视线,得好好把握住了。”当下朗声道:“是又怎么样?” 三老喜道:“总算没有白跑。”搓着手向玉圣上人道:“嘿嘿,老和尚,那石头可不可以借我们兄弟用用?”玉圣上人道:“借给你们?唔,倒也不是不行。” 华正德一听这话,登时就急眼了,方要制止,见玉圣上人对着自己连眨了两下眼睛,立马会意,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玉圣上人道:“不过呢,借了你们,你们不会用,也是白瞎。”不死老嗤笑道:“一块石头而已,能有啥子稀奇,拿过来我们兄弟瞧瞧。” 华正德起疑道:“你们知道如何破解荒冥玉的机括?”死不老道:“破解什么鸡,不就是一块石头么,哪来那么多花里古怪的玩意。”华正德道:“没有解玉的关窍,就算将荒冥玉拱手让给了你们,你们也吸收不到其中内力。” 三老闻说,眨巴了两下眼睛,一番面面相望之后,蓦地哗然大笑,道:“他们拿石头吸内力,哈哈哈哈,为什么是石头,木头不行吗?” 不远处正好有一坨牛屎,不死老道:“大哥,二哥,你们看那坨牛屎挺不错的,说不定里面藏着三五年的内力。”不死老道:“哪止三五年,起码有七八年。”死不老故作惊讶道:“这么厉害,诶,那你们还不快去抢,哈哈哈哈。” 老不死道:“我们也捡几块来吸吸。”捡了块石头装模作样吸了一回。死不老道:“大哥,吸到了没有?”老不死道:“吸到了。”不死老道:“吸到了啥?”老不死道:“吸到了个屁,啊哈哈哈哈。”当下三人笑得前仰后合直打跌。 群雄一言不发,静静看着三人出把戏。 玉圣上人情知不能以常人的思维解读三人,大声道:“三位借荒冥玉何用?”死不老笑道:“肯定不是拿来练功用。”不死老道:“跟你们说了吧,我们来讨这荒冥玉是拿回去填茅坑用的。” 这回,轮到群雄捧腹大笑了,一面笑,一面摇头感叹三老的无知。 “荒冥人要是听到你们说的话,保准气得从坟堆里跳出来。”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诶,我有个问题,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用荒冥玉来填茅坑?” “因为我们家茅坑溅屁股。” 群雄不禁纳闷了,茅坑溅屁股跟荒冥玉有何干连,立时有人提出了疑惑。 “啧啧啧,这么一大群家伙,竟没一个文化人,古时候有一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嘛,叫作‘山啊,它不用太高,有龙就行;水啊,它也不用太深,有啥子就灵。’” “全念错啦,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我……我不是怕你们听不明白,才用白话说的嘛。” “那跟荒冥玉有什么干系?” “哎呀,你们怎么那么蠢呐,我三弟都念出来了,你们还不明白?三弟,你再给他们念一遍。” “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啦。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茅坑不在大,有粪石就行。” “最后一句是你们擅自加上去的吧?” “什么叫擅自加上去的,这是我们南山的当地名言。” “粪石是啥子玩意啊?” “笨啊,粪石当然是粪坑里的石头了,学名应该叫‘定坑神石’。每一座合格的茅坑都该有一块定坑神石,那是整座茅坑最关键之所在。少了定坑神石的茅坑,都不能叫做茅坑,顶多只能算个屎尿池子。” “茅坑难道不就是屎尿池子?” “就是,就是。” “一看你们就是坐屎尿池子长大的。” 眼看群雄大笑不止,三老不乐意了,道:“你们不想听,我们不说了。” “别介呀,我们还不知道这定坑神石有多神奇呢。” “对呀,接着说,接着说。” “想听就别打岔。诶,说到哪了?噢对,安装了定坑神石的茅坑,任你多大的便便,决不用担心屁股上会溅到一丁半点的屎尿。不过呢,不是什么石头都能当定坑神石的。” “那什么样的石头才能当定坑神石?” “只有经屎神开过光的石头,才能镇得住茅坑。唉,可惜了我们家那祖传的神石,兢兢业业服役了几百年,前些日子终于寿终正寝,与屎尿同流合污去啦。” “噢,所以你们想找荒冥玉回去接任?” “对呀,江湖上就数这块石头名声最大了,想来差不到哪去,弄不好还是块上品。” 玉圣上人一直在盘算着脱身计策,听到这里时,双眼一亮,向着三老招了招手道:“三位不介意,可以过来瞧上一瞧,看看这荒冥玉有没有当定坑神石的潜质。” 群雄登时就不答应了,纷纷喝道:“玉圣上人,你几个意思?” 华正德自与玉圣上人自联手以来,心意相通,毋须言语,一个点头,一个眼神,即能心领神会。玉圣上人刚把三老招到身前,他就明白了其中意图,这时候忙凑到人群前,压低了声音道:“你们怎么那么蠢呐,上人不过是逗逗这三个老怪,难不成还真给了他们?即算你们乐意,我还不乐意呢。” 群雄“噢”的一声,想着再看一场把戏也没什么损失,就由他了。 玉圣上人心中窃喜不已,利用三老身形尽量遮挡住群雄的视线,跟着由华正德不动声色地取出一块石头让三老观瞻。 老不死手快,一把就抢在了手里,与二老凑拢一头,翻来覆去察看手中的石头,一面说道:“这就是让你们传的满天下的荒冥玉啊?很普通嘛。”不死老附和道:“就是,哪有说的那么神奇嘛。”死不老道:“说不定是那什么败絮其中,金玉其外。”另外二老齐声道:“噢,有道理。” 就在三人交头接耳之时,玉圣上人猛地惊叫道:“哎呀,荒冥玉让南山老贼抢去啦,大伙快抄家伙,别让他们跑了。” 三老正看得出神,忽然听到喊杀声,惊讶之余,没有半分说嘴的空隙,只见刀光剑影,拳掌呼呼,铺天盖地卷涌而来。 方小琬一直随唐霞等站在圈外,没见着整个过程,听到喊声,第一个念头便是三老中了玉圣上人和华正德的诬陷。她挤不进人丛,只能跳上一棵老树,见老不死胸口微鼓,喊道:“老不死,你被骗啦,你身上的荒冥玉是假的,赶紧拿出来扔了。”三老武功虽高,可双拳难敌四手,她担忧时间一长,三人终难支撑住。看书 .ukanhu.om 老不死小孩天性,心想这么多人都来抢这一块石头,怎可能有假货一说,招架了两招,捡个空隙回道:“哈哈,蛐丫头,想骗我们交出石头来填你家的茅坑,是不是?嘿嘿,我们可不会上你的当。” 方小琬翻了个白眼,好在她通悉三老脾性,知道如何让三人听进去,高声道:“那贼秃适才用了隔空换物大法,把真的荒冥玉给调包走啦,不信你拿出来瞧瞧。” 老不死想着取出来看一眼,又没损失,挡开眼前的攻势,跃后数丈,叫道:“你们慢着,待我先瞅一眼。”说着从怀中掏出那一块“荒冥玉”,见之安好无恙,不由得气道:“不是好好的嘛,蛐丫头,你又唬弄我们。” 群雄见了,却是另一般反应,纷纷叫道:“这分明是块烂石头嘛,哎呀,我们上了那秃驴的当啦。”嚷嚷着要找玉圣上人和华正德算账,可是举目四望,哪里还有两人的踪影,只有骂骂咧咧地到处乱窜。 忽然有人指着北面小树林道:“我看见他们往那跑了。”群雄骂道:“怎么不早说?”哄然一声,眨眼的工夫,走了个精光。 魏云道:“师父,我们要追吗?”唐霞道:“那还用说。”迈开两步,回头见方小琬落在最后,走走停停,喊道:“琬儿,还不走?” 上官俊城亦是诧异道:“琬妹,你丢了东西么?” 方小琬本想跟牛崩天交代几句,唤了他几声,偏生牛崩天忙着吊打龅牙仔,全没听见,耳听得师父催促,不好再逗留,只能加快脚步,跟上大部队。 第82章:讨债 尸王眼睁睁看着荒冥玉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被抢走,一时怒气难消,这一来,可倒霉了躺在地下的一众伤员,但见他十指箕张,嚓嚓连声,片刻间就有十几条性命终结在了他手指间。 白尸点着脚尖眺望群雄离去的方向,道:“师父,再不走就跟不上啦。”尸王出了口恶气,舒坦了两分,一挥手道:“咱们走。” 师徒三人刚迈开步子,蓦然间,一道暗影从怪林子里飘出,拦在了路中间。 赤尸走在最前头,吃了一惊,喝道:“什么人?”定睛一瞧,见拦路人不过是个身材纤弱的年轻男子,当即喝道:“小狗崽子也学人拦路打劫,给老子滚开。” 那年轻人凛然不动,身上散发着与年龄不符的肃杀气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尸王师徒三人身上来回转了两转后,才缓缓挑起食指,指着尸王道:“你便是西域‘飞尸头陀’尸王?” 尸王的江湖阅历远超他两个徒弟,一看来人神态,即晓得十之八九是来找岔子的,但他自诩甚高,丝毫不怂,踏上一步说道:“小子有点见识,让你猜中了。” 年轻人闻说,手一扬,一件物事径直向三尸飞了过来。 白尸喝道:“小心。”抢在头里,戒刀横着一挡一捺,将那物事打在了地下,却是块竹片,拾起一看,只见上面书了三个楷体黑字——甲申乙。 白尸全没头绪道:“什么玩意?”师徒三人分别看过,均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年轻人一字一顿地说道:“债——条——” 尸王师徒皱了皱眉头,一连发出三个问题:“债条?什么债?欠谁的?”那年轻人一脸冷然道:“三位欠了百晓城一条人命,今天由百晓生辛丑前来收债。” 直到此时,尸王才想起数月之前树洞之中,那个吞毒自杀的百晓生,好像就是叫甲申乙,又想起甲申乙临死前说过的“百晓城有债必收”这句话。再看眼前这个年轻人,一身玄色衣衫,与寻常百晓生的书生打扮有些相似,但又不尽然,更像是个武生,背上也没有背着那本厚厚的《百晓天书》,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 尸王冷笑一声,道:“百晓城未免也太小瞧人了,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就想来讨老子的便宜,嘿嘿,天真,太天真啦。” 辛丑脑袋一歪,道:“是吗?”话音未落,只见他如灵鸟般扶摇而起,电光火石之间就已欺到了尸王面前。尸王大惊,当即抖擞精神,全神应战。赤白二尸见这个毫不起眼的后生小子竟有如此飘逸的轻身功夫,不自禁地耸然动容,各挺兵刃,在旁助战。 辛丑以一对三,丝毫不落下风。反观尸王是越打越急,全没料到对方身手会如此之快。一着不慎,左边衣摆给削去了一片。尸王大怒,五尸功呼呼打出,辛丑左突右闪,在五色尸气间来回穿梭。 尸气不断弥散开来,铺满了一角天地。 尸王嘴角上斜,阴阴一笑,心道:“没有我的独门解药,瞧你能在尸气中坚持多久。”心念方落,忽听得赤尸一声闷哼,大腿上让对方割了一剑。 辛丑好似能看透尸王心中的那点心思,说道:“区区尸气,奈何得了谁!”他的闭息功夫足够他在尸气中撑持一段时间。说话间,他剑锋一转,剑势更快,赤白二尸率先顶不住。眼看要糟,破空声骤起。 辛丑一惊:“还有同伙?”无奈尸气弥漫,看不到暗器的来势,稍一沉吟,反身跃出了圈子。 暗器打在远端山壁上,撞了个粉碎,是三颗石子。 待尸气散去,高坡上多了一人,身材与尸王师徒一样的瘦长,不过曲发深目,是典型的天竺地方人,三十来岁的年纪,全身肌理却已干枯,整个骨架子上好似只裹了一层焦皮。只听他瓮声瓮气地说道:“师父,好久不见。”口音不是一般的浓重。 不待辛丑发声质问,尸王师徒三个率先跳脚干嚎了起来:“好你个叛徒,我们正找你呢。” 辛丑动身之前,早已做足了功课,知道尸王迄今为止共收了五个徒弟,分别是青黄白黑赤五尸,其中黄尸早在西域时便死了,黑尸在数月前也死在了黄泉摆渡人叶馗剑下,而大徒弟青尸,与尸王的瓜葛则要复杂许多。 青尸原本是尸王的大徒弟,后不知何原由,与尸王反目成仇。尸王带着另外三个徒弟,不远万里从西域来到中原,正是为了追捕青尸。 瞧尸王师徒骂不绝口的态势,眼前这个神秘来客想来便是青尸了,只是额头上不像他师兄弟,并没有泛着青色,而是像营养不良的枯叶色。还有一点,辛丑想不通,尸王明明要置其于死地,为何青尸又会出手替他们解围。 那人道:“师父,青尸是以前的称呼,枯尸,中原人如今管我叫。”尸王师徒虽非纯正中原人,不过因早年生活在汉文化繁盛的交融区域,汉语十分通熟。只有青尸生于天竺,长于天竺,直至近几年才踏足中原,汉语磕磕绊绊,本末倒置是常有的事。 尸王额头青筋暴起,骂道:“畜生,还有脸称我作师父,想要我留你个全尸,把《五尸经》交出来。”枯尸沉声道:“《五尸经》在你老东西手里,就是牛粪……插在鲜花上。经中心法,全给你……张戴李冠弄错了。哼,我看呐,你拜我为师,我高兴的时候,指点你两手,保证比现在没脚猫功夫厉害。” “牛粪插在鲜花上”和“张戴李冠”这两个是属于口误,至于三脚猫功夫说成没脚猫功夫,乃他临时自创,只因他觉着三只脚的猫依然有些门道。 尸王怒不可遏,叽里咕噜骂了一通梵语,大概意思是枯尸不仅盗走了《五尸经》,还把尸王的老婆也给拐走了。 枯尸道:“中原有句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大的男人才有资格讨女人、生孩子。我比你大,比你强,你女人当然跟强大的我,跟你……嗯,天老爷和地老爷都不答应。” 辛丑见尸王气得哇哇大叫,大战一触即发,抢步到中间,向枯尸道:“他们三条命是我们百晓城的。”尸王叫道:“百晓城的小杂种,刚才若不是这个孽畜打岔,你早死在老子五色尸气下了,还在这说甚么大话。” 枯尸面露惊疑道:“你就是中原父鹿姐弟的百晓生?”他本意是说“妇孺皆知的百晓生”,无奈他的汉语实在蹩脚。 辛丑道:“我便是百晓生。”枯尸道:“你们有个高低武功的榜单,我,排第几?”辛丑是有备而来的,但凡与尸王相干连的人物都查阅过一遍,但是事务问询并不属于他的职责范围,当下摇了摇头。 枯尸奇道:“你不是百晓生?”辛丑道:“我是百晓生,但我是武生,你所问的《邪侠恶仁榜》排名,需要找文生去问。” 枯尸摇摇头,道:“你们中原,规矩太多。”指了指尸王三人,道:“他们不能给你,我比你先来后到,我跟他们完了,你再跟他们玩。” 枯尸浓浓的咖喱味汉语听得辛丑两座眉头都快挤到一块了,语意更是前后不通,明明他先到,怎么会成了后到,管不了那么多,当即一口回绝道:“不行。” 枯尸脸一黑,压低了喉咙道:“你敢拒绝我?” 辛丑小小年纪就当上了催命百晓生,武功自然没的说,但毕竟年轻,第一件任务就遇上尸王这样棘手的对手,本就有些紧张,这时再被枯尸狰狞的面孔一吓,联想到先前查到的资料——枯尸正是近来风头正劲的七塔明王之一,不由得心虚起来。 正当他犹豫不决,尸王三人已把枯尸围在了中心。 枯尸冷哼一声,道:“卵蛋撞石头——找死。”他第一次听到“以卵击石”这个词时,没明白,旁人用白话解释给他听了,他记住了个大概意思,原文反给忘了。 师父对徒弟,五尸功对五尸功,不同的是,尸王打出的五尸功,青黄赤白黑五彩尸气纷纷扬扬,而枯尸每发一掌,只会喷出一缕灰蒙蒙的浊气。 双方只过了三五招,尸王就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跳后一步,叫道:“这是什么妖法?”枯尸哈哈笑道:“无眼无珠的老东西,货真价实五尸功,打你脸上,你认不出反倒。”他想无眼无珠在语意上更加强烈。 赤尸叫道:“五尸功发不出五色尸气来,算是哪门子的五尸功。师父,甭跟这个叛徒多费口舌,拾掇了他,正好拿来做午饭。”他与枯尸向来不合,刚才试了两手,发觉枯尸的五尸功很是平庸,不由得心气更加盛了。 徒弟都看出来了,师父当然不会走眼。五尸功拢共五层,枯尸在背叛师门前,只学了些入门常识,第一层都没学完,适才所使的招数虽然来自《五尸经》,行功纳气却与经书中有异,至少尸王认为枯尸是完全学错了。 适才枯尸露面之时,尸王还隐隐有些担忧,毕竟枯尸年轻力壮,若也学成五重五尸功,还真不好对付。交过两手后,他心中已有了底,悬着的心也放下了,轻笑道:“合着这些年,你个小废物没半点长进。” 枯尸鹦鹉学舌道:“合着这些年,你个老废物没半点长进。”他不知黑尸已死,过了这许久,不见其人,问道:“黑尸呢?”白尸道:“让黄泉摆渡人暗算了。”枯尸沉吟道:“这个名字,熟悉有些。噢,我想起来了,是使黄泉剑的。” 尸王忍着怒气道:“交出《五尸经》和你师娘,念在师徒一场,或许可以饶你一条贱命。”倒非尸王情长,事实上过了这些年,他连这个原配夫人长什么模样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是老婆让人抢了,若不讨回,面子上过不去。 枯尸冷哼一声,道:“你当我还是当年那个青尸么?《五尸经》给了你,练不会你,等于河里扔。”跟着又呜哩哇啦说了几句梵语,大致意思是说如果让祖师爷知道后代出了尸王这样没用的东西,估计要给气得早死几年。 尸王恼怒若狂,一言不合,双方再次厮杀在一块。 辛丑立在一旁,心里头一直忖度着一个问题,尸王师徒若是命丧在枯尸手上,算不算是任务失败。带着这个疑问,他在脑海中飞快地将百晓城的条例法规翻了一遍,好像并无相关规定。如此说来,只要目标人物最后身亡,死于谁手并无干系。想明白了,辛丑焦虑的心情稍稍缓解了些。 再看场中,双方你来我往,一时看不出孰强孰弱。 枯尸作为尸王的大弟子,资质上佳,一直被寄予厚望,哪料到他非但没能光耀门楣,反做下了欺师灭祖的叛逆行径。是可忍,孰不可忍。尸王好歹也是个男人,这口气要是出不去,别说道上的同行,即便是自家人,都要瞧他不起,那这辈子算是玩完了。他间关万里,从西域找到天竺,又从天竺追到蒙古,跟着南下中原,绕了一大圈,精力花费了不少,人却一直没找着。心中怒气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有丝毫减弱,反而越积越盛,到得这一刻,全部迸发了出来,招招杀手,毫不容情,一边用梵语说着清理门户。 枯尸同样用梵语回道:“想要清理门户?哼,不知道谁清谁呢。老东西,你学了一辈子的五尸功,无奈是个酒囊饭袋,经书上武功全让你给练岔了。念在师徒一场,临死之前,就让你见识见识五尸功真正的威力。” 一语说罢,尸王立即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尸气扑面而来,胸口不由得为之一窒。没有惊疑的余地,抖起十二分精神,十指“喀拉喀拉”响动,uu看书 .uukashu.om 伸展到了极致,曲长的指甲犹如十把锋利的尖刀,缠绞在枯尸脑袋瓜子的四面八方。 枯尸的嘴角始终斜拉在一旁,是自信,是阴狠,亦是不屑。不再有所保留,直接第五重的五尸功应手而出。 双方辗转攻拒,尸气喷洒的遮天蔽日。赤尸率先不支,让枯尸一爪抓住胸口,连皮带肉在心口扯了个碗大的窟窿,哼哼了两声后,就此毙命。 尸王怒吼一声,不取一点守势,使的尽是两败俱伤的招式。再过数合,白尸面门中掌,浊浓的尸气顷刻间袭遍全身,原本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更添一层暗灰,彻底成了死人的面孔。 这许多回合下来,尸王身上亦是伤痕累累,嘴里歇斯底里地哇哇大叫,拳掌间已经章法全无。在枯尸的狞笑声中,尸王胸口再中一掌,胸骨断裂的七七八八,再也没有反击的余力,跪倒在地,“嗬嗬嗬”地喘着粗气。 枯尸右手五指箕张,抓在尸王脑壳顶上,指尖揿入头皮,渗出腥臭的血液,用梵语说道:“临终还有甚么遗言?” 尸王咬牙道:“当……当初就应……应该……生吃了你。”一声狂嗥,攒足全身最后的一点力气于十指指尖,意图扭转乾坤,扠至半途,但听“嗤”的一声,整颗头颅被枯尸连根拔起。 断截的脖子口,鲜血稀里哗啦地往下洒落,枯尸将头颅高举在半空,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灌了两口,又吐了出来,一脸嫌弃道:“真臭。”给随手扔进了野草丛中。 恶名远扬的西域飞尸头陀就此命丧于兵冢之内。 第83章:滋味如何 辛丑见尸王身首异处,赤尸和白尸亦是先后断了气,虽非死在他手下,也算是任务完成。几个起落,隐没进了密林之中。 枯尸抹了抹嘴,自言自语道:“忙活了这么久,五脏庙倒又空空的了。”在尸体堆中翻了两翻,捡了个尚有余温的咬了一口,又吐了出来,道:“不新鲜。”正准备离开,忽见东南角还有两个大活人,狰狞一笑,道:“午饭。” 不知何时,龅牙仔四肢缚绑,被倒吊在一颗歪脖子树上,荡来晃去。底下牛崩天手持一根粗枝条,不住骂道:“让你得瑟,让你得瑟。”骂一声,抽一鞭,完了喝问道:“以后还敢不敢打楚家妹子的主意?” 龅牙仔除了脸皮,身上的皮肉可没那么厚实,外加他天生怕疼,当真是杀猪似的大喊大叫,鼻涕眼泪口水糊了一脸,哀号道:“牛师兄,好师兄,别打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龅牙小弟吧,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敢跟你抢姑娘了。” “啪”的一声响,龅牙仔的屁股上又多了条血痕。 牛崩天喝道:“说的不够诚心,再来。” 原本以龅牙仔的轻身功夫,牛崩天要逮住他的几率可以说微乎其微,偏生凑巧,飞天鸮闯入谷内,跟着江萝、尸王师徒等人鱼贯而至,言语不合还打了起来。龅牙仔看戏看出了神,全没发觉危险一步步靠近,待被牛崩天提在手心,再想要逃,为时已晚。 龅牙仔叫道:“哎呀,牛哥快看,那个大头陀脑袋搬家啦!”牛崩天道:“你自身都难保,还有闲心关心他人的脑袋。” 龅牙仔又叫道:“我滴娘呀,那个枯皮骨在在吃人肉哩。妈呀,他朝这走来了。师兄,快放我下来,他眼神大大滴不对劲,一准没打甚么好主意。”他不过与枯尸相交了一眼,心底就不自禁地生出寒意来,使劲挣扎,想要从歪脖子树上挣脱下来。 牛崩天见枯尸径直走来,虎声虎气道:“瘦竹竿,哪凉快哪呆着去,少管闲事啊。”他只顾着打龅牙仔了,没看到枯尸击毙尸王三人的手段。 枯尸咂吧了下嘴,道:“我饿了,要吃你们两个。” 牛崩天像是听到了个极其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好一会儿,才道:“你倒是光着屁股打老虎——胆大不害臊。”枯尸道:“我穿着裤子打老虎。”他没明白牛崩天这句歇后语的意思,心想打个老虎而已,为什么要光着屁股。 枯尸的肚子又发出咕噜噜的声响,手指头指向了牛崩天,道:“先吃你。”牛崩天铜铃般的大眼猛地一瞪,道:“我看你是想吃拳头。” 随着“哈”的一声吼,崩天拳应声而出。枯尸一惊,侧身闪过。牛崩天一鼓作气,拳拳生风,崩天拳所到之处,树折石飞。枯尸不敢硬接,一面从掌心喷出尸气,一面观察拳法路数。牛崩天吸了几口尸气,脑袋昏昏沉沉,招数立刻缓了下来。 牛崩天破口骂道:“你娘娘的,打架还放屁,别让老子逮住你,不然非把你嘴巴塞你屁股眼里不可。”他骂声未落,枯尸一爪抓向了他后心口。 龅牙仔吊在半空,看得清楚,他先前见识过枯尸的抓功,深知一抓下去,危及性命,叫道:“当心背后。”但还是晚了片刻,嗤的一声,牛崩天的后背被抓破了一块皮。 牛崩天晃了晃脑袋,哇哇大叫着又冲了上去。枯尸十指来回交错,一招快似一招。牛崩天一双肉手,哪里抵挡的住,不一会儿,小臂上又多了几条血沟。 龅牙仔提醒不及,只能在上面干着急,双手怎么使劲都挣脱不开,那藤条实在太牢固了。 眼看谷内又要多添一具尸体,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掌横空而出,挡下了枯尸的一记杀招。 谷内多了两人,是叶馗和楚瑶来了。 龅牙仔喜道:“哎哟妈呀,小馗子,你可来了。枯皮骨,你就等着受死吧。” 楚瑶乍见这一地的尸体,骇然色变,双腿一软,差些就晕转了过去,好不容易挺住身子,转眼见到牛崩天,失声叫道:“哎呀,牛牛哥,你没事吧?你流了好多血。”牛崩天一甩手,道:“破了点皮而已,算不了什么。妈的,瘦竹竿咱们再打过。” 枯尸不去睬他,用蹩脚的汉语问叶馗道:“你是谁?”龅牙仔高声道:“这个问题问的好,好让你死个明白,这位便是你龅牙仔爷爷的师父——黄泉摆渡人。” 枯尸心里“咯噔”一下,目光在叶馗身上转了两转,道:“你就是黄泉摆渡人?”龅牙仔道:“说对了。”枯尸道:“黑尸是我师弟,跟我好交情,你杀了他,我杀你。” 叶馗却暗自纳闷道:“黑尸是谁?”一晃眼,瞥见地下尸王师徒的尸身,登时了然:“原来是那个家伙。”出神间,枯尸已欺了上来。枯尸的指甲比之尸王,更为犀利。叶馗黄泉剑不随身,只能赤手空拳招架。 叶馗的功力不比牛崩天,枯尸掌心发出的尸气,或给原路送了回去,或让他的内力吹散于无形。 弹指间,双方就过了十数招。 枯尸蓦地跳出圈外,道:“听说黄泉摆渡人配黄泉剑,你黄泉剑呢?你不是黄泉摆渡人,你是谁?”叶馗不接茬,心下思疑:“何以徒弟比师父厉害这许多?且出招路数与尸王全不相同。” 龅牙仔叫道:“对付你个没脚猫,用不着黄泉剑。少啰嗦,赶紧洗干净了屁股来受死。”枯尸摇摇头,道:“你不是黄泉摆渡人。”倏然一个倒纵,跃上了坡,转眼不见了踪影。 龅牙仔不依不饶,叫嚣道:“没胆的猢狲,有种别跑。妈的,下回别让老子见着你,要不见一回打一回,打的你老娘都不认识。”视角转下,见楚瑶挨着牛崩天,又是包扎,又是敷药,登时就不乐意了,喊道:“瑶妹,你怎么只关心这只崩屁牛,不关心关心你龅牙哥哥。” 楚瑶噢的一声,道:“我这就替龅大哥解绑。”刚要去解,却让叶馗一手拦住。龅牙仔道:“小馗子,你去服侍崩屁牛,我不用你给我解。” 叶馗冷哼一声,二话不说,一手一个,提起两人就往谷外走。 密草茂林后,窸窸窣窣,隐隐有声,叶馗知晓是贪财无厌的剥皮鼠们在暗中蠢蠢欲动,有几个急性子的已然露出半个身子。眼角扫过处,有一个剥皮鼠的身影颇感熟悉,他也没多想,毕竟在此生活了十多年。 龅牙仔叫道:“喂,小馗子,你带我们去哪?”牛崩天也怒了,骂道:“脓包蛋,放你老子下来。” 不一刻,来到一处露天粪池,尚未走到跟前,已是臭气熏天。 龅牙仔脑子滑溜,纵然叶馗一字未说,强烈的危机感已经箍拢住了他的心头,打着哭腔讨饶道:“馗哥,我再也不敢了,你别……” 一言未了,叶馗左右手同时一掷,只听“噗通”“噗通”两声,两人坠入粪池,溅起好大的屎浪。 叶馗道:“你们两个既然这么喜欢屎尿,就多享受一会儿。”折了一根粗树枝,谁敢往岸上爬,就给他当头一棒,一棍子拍下去。 牛崩天二人在粪池内载沉载浮,挣扎不休。当此境遇,两人的嘴巴依旧没有闲着,一个苦苦求饶,一个破口大骂。 楚瑶捏着鼻子,在旁拉劝。 叶馗折腾够了,一声喝道:“给你俩一炷香的工夫清洗干净。” 衣服裤子肯定是要不得了,全部丢在了粪池内。两个屎人也顾不得形象,光着屁股就上了岸,好在半里外有条溪流,两人跳入清水中,就是一顿搓,当真是恨不得把皮都给搓下去一层,如果可以,最好把五脏六腑也拿出来洗洗刷刷。 两人心中不平,见叶馗不在,便商量着要报复叶馗。 龅牙仔道:“不能光咱俩吃屎喝尿,也得让他尝一尝,不给他来点下马威,他还真拿自个儿当大爷了。”牛崩天骂道:“你娘的,那你刚才向他求什么饶?”龅牙仔道:“你懂个啥子?这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都像你一样骂个没停,这会儿没准还在那屎尿塘子里泡着呢。” 牛崩天道:“今晚等他睡着了,我俩一人抱脚,一人捆手……” 没等他说完,龅牙仔就翻起了白眼:“拜托你有点脑子好不好,像小馗子那种家伙,睡觉时警觉性反而更高。”牛崩天压着火气,道:“那依你说该怎么办?”龅牙仔拖着下巴,道:“让我想想啊。” 正自商议计策,岸上一个声音悠悠说道:“翻过前面那座山,还有座粪坑。” 龅牙仔一个哆嗦,差些尿失禁,隐隐约约见树林子内有一条身影,他反应也够迅速,吞了口唾沫,当即喊道:“馗……馗哥,不关我事,是崩屁牛怂恿我的,我不从,他还要打我。哎唷,看见没,救命,他……咕噜咕噜……”推卸罪责不成,反喝了一肚皮的水。 清洗掉身上的污秽后,两人从尸体堆里随便找了两身合体的衣衫穿上。 叶馗了了心事,无意多作耽搁,领了三人,取道西行,往西域去寻找他仇人的线索。至于黄泉剑,只有等西域归来后,再找信一天师算账了。 叶馗对兵冢一带很是熟悉,顺着溪流往下游走了五六里路后,转过一道弯,见树荫下搭有一座茶寮,四人均没吃过午饭,便沏了一壶茶,要了三十来个大包子,主要是牛崩天能吃。 荒冥玉虽去,不过依旧有武林人士听闻消息源源不断赶来,茶寮生意非常之好。 叶馗四人刚坐下,邻桌就来了两个衣饰华丽的男子,都带了一口浓重的乡土口音。uu看书.uukanshu.co 茶寮简陋,仅有些简单的吃食。 中年男子叫了碟花生后,说道:“茶水不要也罢,进到山里,就该喝山泉水,既解渴,又滋养。”年轻小伙一脸稚态,显然是初涉江湖,中年男子说什么,他就答应什么。 茶寮边上就是条山溪,两人到溪边掬了两口山泉水喝。 年轻小伙皱着眉头道:“山泉水不是应该带点甜味么,怎么这里的水有点苦,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中年汉子微微一笑,道:“山泉水有甜有咸,没啥子奇怪,我还喝过辣滴呢。唉,你们城里人不懂,泉水的味道全要取决于山顶上有啥子玩意。如果山顶上全是果树,果子是甜的,掉入水中,那水就是甜滴。” 年轻小伙“噢”的一声,对中年人的话是深信不疑,有种“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态势,跟着问道:“苦的呢,是山顶种了啥子?” 中年汉子道:“苦滴嘛,那是山上种了草药。”小伙一脸疑惑道:“草药?”中年汉子道:“良药苦口听过没?”年轻小伙又是“噢”的一声,道:“原来如此。”中年汉子道:“诶,就是这么个道理,所以说这山泉水是大补,我得多喝几口。” 中年汉子一席话,听得在场食客一愣一愣的。 龅牙仔和牛崩天对望了一眼,心道:“这小溪不是咱们刚才擦身体洗屁股的那一条么。”齐声问道:“茶老板,你家茶水是用哪里水煮的?”茶老板笑嘻嘻回道:“用的是俺家井水。” 二人吁了口气后,露出一脸的坏笑,心里头总算平衡了些。 第84章:宝玉在手,天下我有 一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越往西行,气候越加的干燥。 进入敦煌地界时,已是十月份,天气逐渐转凉,特别是起风的夜里,糅杂了些许寒意在里面。 这一天,龅牙仔吃坏了肚子,偏生那客店糟心的很,没有茅房。对于这个说法,店内掌柜表示反对,用他的话说就是:“谁说没茅房,屋后不就是茅房么,不过是露天的而已。” 在这个勉强可以称作市镇的镇子上,只此一家旅店,想换一家好点的都不行。晚饭后,龅牙仔从镇上一个赤脚郎中那吃了一贴药,情况有所好转。 不料到了半夜,肚子又发作起来。龅牙仔捂着肚子,直奔露天茅房。屋外黑蒙蒙的一片,夜雾正浓,悬在半空的月牙像是套了件厚厚的棉服,仅能透出一点幽暗的晖光。 龅牙仔怕踩着其他人留下的杰作,不惜多绕了百来步路。也是他心粗,拉着拉着竟然睡过去了。 朦朦胧胧间,还做了个梦,梦见有人在他屁股上摸来摸去,白日里自诩堂堂男儿的他,不知为何,这时居然会面露羞涩,说着梦话道:“别闹,哎呀,不要闹嘛,让人看见怪不好意思的。” 一阵秋风扫过,冻的他打了一个激灵,揉了揉眼睛,骂道:“他爷爷的,好久不碰女人,连梦都开始作怪老子了。”刚说完,忽然发觉有什么异物顶在屁股上。 龅牙仔叫一声苦:“不会坐在其他人的米田共上了吧。”捡了几片树叶,正要去擦,冷不防那异物竟动了一下。 龅牙仔大骇,冷汗噌的一下就冒出来了,敢情是半夜撞鬼。第一个念头就是跑,无奈蹲的久了,双腿早已麻木,刚把屁股抬起,咕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当此性命攸关之际,哪顾不上那么多,拖着两条腿就往前爬。 没爬出几步路,身后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救……我……” 龅牙仔一愣:“鬼能说人话么?”他不知道,身后声音再次传来,仍旧是那句话。 龅牙仔心里是又恐惧又好奇,拿捏了好一会儿后,狠狠咬了下牙,道:“死就死了。”颤巍巍地转过脑袋,借着昏暗的月色,但见一撮灌木丛旁,趴着一个人。 龅牙仔壮起胆子,向前挪了两小步,小心翼翼地问道:“喂,你……你是人是鬼?”话刚出口,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眼熟,伸长了脖子又看了一眼,道:“咦,你不是那什么鸟山庄的什么鸟庄主吗?” 此人正是万剑山庄庄主华正德,早前在兵冢时,龅牙仔曾见过他一回。 只见华正德张着个嘴巴,含含糊糊咕哝了半天,才吐出来三个字:“救……救……我。” 龅牙仔又凑近了两步,见地下映着影子,再也没有怀疑,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确确实实是一个人。既然不是鬼,他也没什么好怕的了,骂道:“你爷爷的,堂堂一庄之主,竟然下贱无耻到这般地步,躲在草丛里偷偷抚摸清纯少年的屁股。” 华正德好似受了重伤,说个话都要费好大劲,只听他有气无力道:“不……不,救我。” 这一会儿,龅牙仔的双腿已然恢复知觉,站起身来,捋起袖子,摩拳擦掌道:“死变态当我是三岁小孩呢,小爷我虽然长的清纯,但也是久经沙场的老江湖。我要是问你怎么受的伤,又该怎么救,你他娘的肯定要说你被人下了春药,必须老子以身相许,跟你行房才能解毒,是不是?”怒气上头,对着华正德的腰就是两脚。 华正德闷哼了两声,气息沉重,嘴巴半张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龅牙仔不依不饶骂道:“含鸟猢狲死变态,在自个儿家里酒池肉林也就罢了,今儿个居然欺负到本少爷头上来了,妈了个巴子,不把你打成猪头,对不起你家祖宗。”他越骂越来气,连踢了七八脚才停下。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回华正德没有再吭声,更奇怪的是,连喘气声也听不见了。 龅牙仔皱了下眉头,道:“喂,你好歹是一庄之主,不会这么容易晕吧。”伸脚在华正德肩头轻轻推了一下,没有任何反应。 见此情形,龅牙仔心里头不由得又有点发怵,嘟哝道:“娘娘的,自从拜了师,就没一天安生日子。”蹲下身去探华正德的鼻息。 一探之下,果真没呼吸了。这时离的近了,能看到其后脑勺明显凹下去一块,显然生前曾受过重创。 龅牙仔这才了然:“怪不得叫我救他,原来是脑瓜顶让人给锤了一记。”对着尸体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找你的仇家去,可别来找我啊。虽……虽然刚才踢了你两脚,但是……是你摸我屁股在先,咱们是扯平的,互不相欠。”准备一走了之,忽地刮起一阵夜风,风声呼啸,像极了鬼哭声。 龅牙仔打了个寒噤,心里斗争了一番后,很不情愿道:“算了,算了,就给你挖个坑吧,免得暴毙荒野,让野狗啃了。碰着我龅牙仔这么个大善人,真的是你命好,你要有点良心呢,保佑我早日荣华富贵、美人左拥右抱。”其实主要还是怕华正德冤魂索命。 当下捡了根树枝,在空地上掘了起来。没两下子,就给他累得气喘吁吁,道:“娘娘的,挖个坑而已,哪想到会这么累。不挖了,你要怪就怪这地实在是太硬了。我给你铺一层树叶子,一样的效果哈。” 秋风吹,树叶坠,随随便便就能找一堆。 龅牙仔急着回去睡觉,就近捡些落叶、扯些枯草,铺在尸身之上。正当他准备收工回旅店,忽然发现华正德身后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发着光亮。 拨开一瞧,却是一个人,触手冰凉僵硬,已然死去多时。但见其头顶光光,一身袈裟,咽喉处破一个口子,血液早已凝固。 这一具尸首,龅牙仔同样有些印象,之前在兵冢时,记得这个大和尚曾与华正德联手抗敌。当下推了推华正德的尸身,道:“诶,这不是你的小伙伴么。嘿,真够义气,估计生前是结义兄弟来着,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他只目睹了华正德和玉圣上人联手对敌,两人之前的交情,他全然不知。 正感慨间,“噔”的一声,什么东西从玉圣上人身上滑落了出来。龅牙仔低头一瞧,正是先前闪光的物事,通体黝黑,黑的晶光闪亮。 龅牙仔一见那物事,双眼也跟着一亮,惊道:“哎唷,我的爹爹,这不是你们抢的要死要活的那玩意么,叫什么荒冥玉来着。听说得了这宝贝,功力立马大进啊。”麻利地捡了起来,刚拿到手立马又给扔了出去,直吸凉气道:“乖乖隆滴咚,咋能这么凉?”当下把玉圣上人的袈裟给拨了下来,包了荒冥玉,回屋研究去了。 直至天明牛崩天来敲门时,他也没摸索出个一二三来。眼看房门让牛崩天敲得震天价响,随时都有破门而入的风险,龅牙仔慌不迭裹了荒冥玉,兜在怀中。 不想一出房门,就吃了个爆栗,刚喊了声痛,就听牛崩天喝问道:“锁了房门在屋里鬼鬼祟祟的干嘛?”龅牙仔身怀宝物,不免有点心虚,道:“还能干嘛,当然是睡懒觉喽。” 牛崩天道:“睡懒觉能睡出两个黑眼圈出来,你还是第一个。咦,怀里藏了什么?”霍地伸出手来往龅牙仔胸口一拍。 龅牙仔本能地往后一缩,然而荒冥玉还是给打了出来,落在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牛崩天见那物事黑亮黑亮的,不禁好奇道:“什么玩意?”龅牙仔大惊,忙附身去捡,一边叫道:“是我的。”不意刚弯下腰,就让牛崩天的大屁股给顶飞了出去,撞墙的时候,差点把门牙给磕了。 牛崩天哈哈一笑,拾起荒冥玉,才上手当即又给摔在了地下,叫道:“奶奶个熊,怎么冰凉冰凉的,甚么破玩意?”那天在兵冢内,他忙着炮制龅牙仔,没听见其他人的对话,因之不认得荒冥玉。 龅牙仔在肚皮里骂了一句“没见识”后,再要去捡,却又落在了叶馗后头。龅牙仔道:“小馗子,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师父抢徒弟的东西,羞不羞啊?”叶馗翻了个白眼,问道:“哪里来的?”龅牙仔没好气道:“茅坑里捡的。” 叶馗脸一沉,龅牙仔立马认怂,梗着脖子道:“是茅坑里捡的。喏,后面的露天茅坑。”跟着将昨夜的经由简略说了。 叶馗听完,点了下头,将荒冥玉抛还给了龅牙仔,说道:“你守不住的,我看你还是随便找了地方给扔了的好。”龅牙仔不服气道:“谁说我守不住,只消今晚再花点工夫,定能将其中内力收为己用。打明儿起,老子就是天下第一,我看谁还敢……诶,你们等等我呀。” 叶馗只抛下一句:“到时麻烦上身,可别找我。”龅牙仔拍了拍胸脯,叫道:“我要找你帮忙,我就是小狗。” 一路上,龅牙仔的嘴就没合上过,一会儿嘚瑟自己夺得武林盟主后怎么怎么威风,一会儿又缠着楚瑶自卖自夸。 龅牙仔道:“瑶妹,你有什么心愿,说给龅牙哥听,不用客气。等龅牙哥做了天下第一啊,天上的星星,水里的月亮,你要啥,龅牙哥就给你摘来。”牛崩天哼了一声,道:“水里的月亮你倒是摘一个我瞧瞧?” 龅牙仔眼皮子一翻,心道:“我跟瑶妹正聊的尽兴,要你来瞎掺和。”大声道:“这叫做引喻,懂吗?是浪漫,你个大老粗啥子都不懂就别来插嘴。”牛崩天道:“楚家妹子,离这家伙远点,长的丑不说,还没文化。” 龅牙仔怒了,他最恨别人说他丑,当场跳脚叫道:“崩屁牛,你好意思说我丑?咱三个之中,就数你龅牙小爷最帅了。要不是我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百晓城年度第一帅仔肯定是我龅牙仔。” 刚说完,旁边忽然“噗嗤”一声,楚瑶一口水喝到一半,给喷了出来。 牛崩天咧着嘴大笑道:“瞧见没,连楚家妹子都嘲笑你。”楚瑶忙摇手道:“没有没有,我是喝水喝得太快,呛着了。” 龅牙仔怒道:“崩屁牛,你少挑拨我跟瑶妹的关系啊。你龅牙小爷的俊俏,可是有真凭实据的。我老娘你们都见过了?”牛崩天道:“见过又怎样?” 龅牙仔伸出五根手指,道:“快半百的年纪,魅力依旧不减,随便卖弄下风骚,就迷的王胖子之流不要不要的。常言道:有其母,必有其子。我老娘这么有魅力,你说我龅牙仔不帅?哼,那才当真是没天理了。” 牛崩天口才不如龅牙仔,一时竟想不出话来反驳。 龅牙仔是属于给他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的主,见牛崩天无话可说,尾巴直接翘上天了,叫嚣道:“要是没有我这个天下第一帅仔在旁边给你俩陪衬,你俩直接可以入选百晓城年度最丑人物。”话一出口,觉得有些不妥,怕叶馗揍他,又改口道:“尤其你这个崩屁牛,论丑,你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牛崩天呸的一声,道:“百晓城算个鸟,楚家妹子,你来评评,我俩哪个丑?”楚瑶被夹在中间,很是为难,只能违心说道:“都不丑,一样的好看。” 对于这个答案,牛崩天不满意,龅牙仔更不满意,指着牛崩天的鼻子道:“瑶妹是顾及你的面子,才这样说的。” 此时恰好有一队丝路上的客商经过,牛崩天横胯拦下,扬声道:“喂,问你们个事,我跟这个板牙鼠,哪一个更俊?”客商见他人高马大,面相凶悍,心里率先惧了,手指全部指向了他。 牛崩天咧嘴一笑,很是满意,跟着又问:“哪个丑?”众人又一应的指向了龅牙仔。牛崩天大笑道:“果然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行了两个时辰,敦煌城进入视线。黄土夯筑而成的城墙,凹凹凸凸,沟壑纵横,每刮过一阵风,都能剥剔下点点泥沙。 敦煌城是一座军事城镇,穿过城门,除了在此停歇的丝路客商,本地商户零零落落没有几个。 四人挑了家较为明净的酒楼打尖。龅牙仔牙尖嘴利,打尖住宿的活,叶馗就让他挑了。龅牙仔的办事风格也非常的简单粗暴,进门永远是一句:“不用问,不用说,好酒好菜尽管上。”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钱。 楚瑶自小在太湖边上长大,乍然进入干旱少雨多风沙的西部,非常不习惯,相较在岳阳之时,瘦了一圈有余。 叶馗道:“这还只是开始,越往后越干燥,风沙越大。我看就送到这儿吧,省的白白遭罪。”楚瑶坚定地摇了摇头。 叶馗没奈何,坐了一会儿,又向她道:“前面就是玉门关了,你又从未踏足过西域,免得到时没头苍蝇般乱闯乱撞。你把那人的具体所在说了,我也好查路线。”楚瑶思之有理,但还是加了句:“叶哥哥,你先保证不会丢下我。”叶馗道:“我保证。”楚瑶这才放下心来,说道:“那个大恶人躲在乌孙国。” 叶馗从同在酒楼的客商那讨了张地图,看过之后不禁叹了一声,这乌孙国可不近。 龅牙仔一进酒楼,就研究起了荒冥玉,先火烧,再水淹,跟着又用榔头敲,可无论他怎么捣腾,就是没半点反应。直急得他抓耳挠腮,一筹莫展。 牛崩天不信一块石头有何稀奇,一直在旁嘲笑,这时候又揶揄道:“要不要我撒泡尿滋一下?” 叶馗看不下去了,说道:“你连《荒冥经》都没看过,怎么可能摸透的出其中的玄奥。”龅牙仔一怔:“《荒冥经》?噢,你说那个《荒冥经》啊,那本书跟这玉有关系吗?”他话刚出口,即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嘀咕道:“《荒冥经》,荒冥玉,咦,好像的确有点关系啊。我这就去买一本来瞧瞧。” 是时天下公认的最强武功总共有五门,而其中《荒冥经》和《凝神诀》都能在市面上买到,然而习练难度之大,发刊数百年,尚无一人能领悟其奥妙。相反,每年有成千上万人因修习这两门武功而暴毙。死的人多了,江湖上就流传起了两本宝典都是假冒货的流言。 叶馗因无师承,只能看一些市面上能买到的武学书籍,《荒冥经》和《凝神决》也全看过,其中《凝神决》每一年看都会有新的认知;而《荒冥经》,他认为普通人没有翻阅的必要,因为《荒冥经》的修习难度不在书内,难的是修习之人的命格。 他认为必须是对应命格的人,才能修炼《荒冥经》,而这种命格,他曾跟怪人谷的卜算子请教过,万里都挑不出一个。当然这一切只是他的推测,毕竟他不是《荒冥经》的作者。 不多时,龅牙仔捧了本崭新的《荒冥经》兴冲冲回来了,然而没等到饭菜上齐,就给他扔到了一边:“什么玩意?拗里拗口,谁看的懂。”他平素除了看些小黄文,其他书本基本不沾,突然让他看这类古文体,自然看的云里雾里。 牛崩天在一旁直摇头道:“没文化的人就是这副德性,不珍惜书本。楚家妹子,瞧清楚了哈,以后少跟这种人来往。”说着捡起书来。 楚瑶刚才也瞄了两眼,说实在,她也看不懂,这时见牛崩天捡起,佩服之情油然而生。刚这般想,就见牛崩天把书往腰后一揣,道:“不软不硬,擦屁股最合适。” 四人吃到一半,门口一阵喧闹,跟着闯进来十来个汉子。领头汉子的身旁站着一个店伴打扮的跛子。那跛子一见到龅牙仔,就伸出手来道:“就是他。” 龅牙仔尚在那发愣,领头大汉的巨斧就砍了过来,一斧子下去,哐啦当啷,一张饭桌被砸了个稀巴烂,杯盘碗盏摔了一地。 龅牙仔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才逃过一劫,一站起身,立即叫道:“你爷爷的,不带这么玩的,老子又不欠你们钱,怎么说砍就砍?”领头汉子道:“交出荒冥玉,饶你狗命。” 龅牙仔这才想起这个跛子正是昨夜宿店的伙计,只因他在后堂做事,送热水的时候才见过一面,因此没有多少印象。 牛崩天一只烧鸡啃到一半,抬头喝口酒的工夫,烧鸡就与灰尘滚到了一块,是可忍,孰不可忍,龅牙仔没出手,他倒先出手了。领头大汉在他拳头下只过了一招,“嘭”的一声巨响,直接就给崩出了大门。龅牙仔也不含糊,掏出排箫,一曲靡靡之音,迷的余人斜头歪脑,晃晃悠悠逃走了。 然而刚打发一拨,又来一群。 龅牙仔朗声道:“牛哥,咱们并肩作战,杀退这群王八杂毛。”牛崩天一脚踹他屁股上,骂道:“去你妈的并肩作战,还不全是你引来的,老子肚子还饿着呢。”说罢,去后厨讨吃的去了。 倒是楚瑶掣出了长剑,想要上去助一臂之力,却又让叶馗伸手拦了下来。 楚瑶道:“叶哥哥?”叶馗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口吻,道:“龅牙仔,你想楚家丫头来救你么?” 这种问题,想都不用想,龅牙仔非但一口拒绝,抑且觉得叶馗这个问题深深侮辱了他,在妹子面前,只有他大显威风,怎么可能反过来需要援手,更别提让妹子亲自下场。 由他编写的《花花指南》第九百八十五条:头可断,血可流,妹子面前,脸不能丢。对于一个从未脱过单的单身汉来说,能得出这么多总结,也是蛮不容易的。 且幸来的都是些泥车瓦马,龅牙仔的半吊子水平照样将他们眩的神魂颠倒,一群大男人左摇右摆,如醉酒一般。 龅牙仔左手拿着排箫,吹奏不止,右手和双脚轮番上阵,打的来人齐齐伏地求饶。龅牙仔轩眉喝道:“一群三脚猫,也敢来老虎头上动土,看我打不死你们。” 正自得意,门口蜂拥而入,又挤进来一批。 这一批身手明显好过前两拨,再加对方有备而来,双耳清一色的塞上了棉花布条,龅牙仔的迷惑之音收效甚微。招牌功夫都奈何不了对方,手脚功夫就更不用提了,很快应付不暇,身上脸上连连挨拳。 楚瑶急切地望着叶馗,道:“叶哥哥?”叶馗依旧不动如山。 龅牙仔连续吃瘪,u看书.uukanshcm 只能在那叫道:“奶奶的熊,徒弟被打,做师父的无动于衷,有你这样……妈的,哪个王八蛋打我的脸?给我站出来,看我不打爆你的头。” 叶馗悠悠说道:“你忘了早上怎么说来着了?”龅牙仔道:“当然记得,我说我要是找你帮忙,我就是小狗。”叶馗颔首道:“你记得就好。” 闻讯而来的人越来越多,一见着龅牙仔,就好似饿狼见着了大肥羊,张牙舞爪先扑上来再说。龅牙仔独木难支,再不求变当真小命都没了,只听他一声大喝:“妈巴羔子的,是你们逼我使绝招的呀。汪!汪!汪!” 虽说《花花指南》中着重交代不能在妹子前面丢脸,可连小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妹子。 叶馗微微一笑,道:“孺子可教也。我教你一个最简单的法子,他们要的是荒冥玉,你把荒冥玉给他们不就行了。”龅牙仔气急败坏地叫道:“说的轻松,你看我哪腾的出手来?” 对方堵塞了耳朵,压根听不清龅牙仔与叶馗的对话。 叶馗见状,抄过楚瑶的佩剑,三下五除二,先解围救出龅牙仔,跟着劈手夺过荒冥玉,往外一掷,扔在了街心。 原本挤在门口的群雄,登时一哄而散,刹那间在街心打斗了起来。 龅牙仔好不郁闷,哭丧着个脸,喃喃道:“天下第一没了,荣华富贵没了,左拥右抱三千佳丽,唉,也没啦!真他娘的衰!”仰天咆哮道:“老天爷,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是因为我生的太俊了,还是嫉妒我比你牛掰?” 第85章:迷雾重重 翌日,过玉门关,算是正式踏入西域了。 望着眼前荒芜一片的沙漠,叶馗的心中有些紧张,又有一丝兴奋。他有预感,这一趟决不会空手而回。 卓立于黄沙之上,叶馗深深吸了两口气,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八岁生日那一天,一幕幕过往场景如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那四个蒙面人,四个与他有血海深仇的蒙面人并肩而站,狞笑着望着他,而这一头的叶馗,不再是那个软弱无力的小男孩。 “我来了。”叶馗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三个字,冰冷的脸上浮露出森森的杀意。 四个凶手的身份他固然不知,连长什么样他都没见过,但他记得其中一人的脖颈处有一块刺青,还有一人的手背上有一块疤痕。这些为数不多的印象被他深深刻在记忆的纹路里,每天都会拿出来在脑海中过一遍,唯恐哪一天大脑作祟,将记忆清理一空。 横穿茫茫戈壁,危险重重,四人又未曾在大漠居住过,相关经验少之又少,考虑到以上因素,叶馗决定与商队同行。 商队头领见四人之中除了楚瑶看着像个正经人家,另外三个面相凶恶的凶恶,猥琐的猥琐,像极了丝路上杀人打劫的强盗土匪。 头领发一声笑:“四只小鸡仔也敢学人家打家劫舍?”吆喝着随队保镖拿下四人,结果就是让牛崩天一拳一个,一队保镖无一幸免,全部头下脚上,倒栽葱埋在了沙堆下。 头领喊一声苦,都准备弃货逃命了,直至叶馗付了他一片金叶子,这才对四人有所改观,毕竟还从未见过强盗杀人越货之前还付定金的。 是时,丝绸之路在西域地段,分叉甚多,其中主要有南、北、中三条通道。南道沿阿尔金山脉北麓,一路行径若羌、和田、康居,直达葱岭;中道则是沿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经楼兰、龟兹、疏勒,可至大宛;北道起始瓜州,经哈密、鄯善、霍城,到达碎叶城。 乌孙国位于西域西北,叶馗要前往,走北道最为便捷,偏偏他挑的这支商队,做的是大宛良驹和天竺香料的生意,中道和南道都有走过,就是从未走过北道,而北道商队在瓜州时,便分道西行了,不会在玉门关下经过。 叶馗此时的选择有两个,一是回瓜州另找商队,二是跟着现在这支商队顺中道西行,到达渠梨后,再转而北上。 叶馗稍作盘算,决定跟着眼前这支商队沿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走中道,因为百晓生曾说有一种叫“夕阳红”的花卉生长于天山南麓,他走中道,可顺路一探究竟。 打定了主意,即刻出发。路途中,不仅要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还要时刻提防强盗响马的袭击。商队头领本来对叶馗四人心存戒备,结果一路上的贼寇全靠叶馗四人打发了。到得渠梨后,头领甚至出重金要留下四人,护送商队。当然他所谓的重金只是相对于一般护卫而言,那一点钱连龅牙仔都不屑一顾。 天山山脉连绵千里,一步一停地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叶馗本没抱多大希望,只准备了五六天时间,若没收获,就破费些银两,招募当地牧民赶集的时候,多打听打听。等到乌孙国事毕,回程的时候再做进一步的调查。 可能是叶馗交了运,第二天就有消息传到了他们借宿的牧民家,附近有个叫赫尔比的村落还真有人知道夕阳红的所在。 那是个十来户人家的小村落,叶馗四人赶到的时候,是那个知情猎户的媳妇接待的四人。不过很不凑巧,当天一早,猎人就上山打猎去了。当问及何时回来,妇人回道:“时长时短,收获好的话当天就可以回,收获不理想的时候可能要在山里守上七八十来天。” 叶馗等不及,找了村里一个孰知地形的年轻小伙,准备上山去找那猎户。动身之前,那妇人又提到了一个令人惊喜的信息,她家男人在年初打猎的时候曾与采花之人朝过相,是个汉人。 在当地人眼中,夕阳红带有毒性,牛羊吃了虽不致死,却要犯病,当地人都是避而远之的,更别提去采摘了。从以上信息,叶馗即可断定,采花之人必定与开封陆家一案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时值初冬,山上刚落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领路的小伙虽不谙武艺,胜在年轻力壮,爬山越岭更是家常便饭,走在山道上,脚步利落快捷,如履平地。 倒是龅牙仔和牛崩天,抱怨个没停。 龅牙仔落在最后,有气无力道:“到了没有啊?早知道就不来看稀奇了,靠着炉子睡懒觉多舒服。”牛崩天难得同意龅牙仔一回,叫道:“脓包蛋,你自个儿去找吧,老子回去喝酒睡觉了。” 叶馗摇了摇头,他本就没想带两人出来,见楚瑶嘴唇发白,带着些气喘,想来是旅途艰辛外加水土不服导致的身体虚弱,说道:“你跟他俩一块回去吧。”楚瑶摇头道:“我不碍事。” 少了龅牙仔和牛崩天的呱噪,叶馗的耳边终于回归清静,继续跟着领路小伙往山上进发。 冬天猎物稀少,猎人的捕猎范围也从常规的几个点扩展到了整座山脉。带路小伙年纪轻轻,已是个捕猎好手,根据印迹大小深浅,一望便知是何种动物留下。 猎人上山不久,足印还很鲜明,三人循着脚印在山峦间曲折而行。 约莫又走了半个时辰,雪地上忽现斑驳血迹,好似朵朵精致的梅花点缀在白纱之上。 领路小伙用力嗅了两嗅,跟着又察看了一遍地下散乱的足印,说道:“是马鹿,应该不远了。” 小伙有些兴奋,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往前走了一段,血迹越来越多,在追出三四里多路后,三人在一块烂树根下发现了马鹿的尸体,然而四下里却不见猎人的身影。 小伙有些担忧道:“难道出了意外?” 冬季食物短缺,猛兽吃人常有发生,可雪地里除了马鹿和猎人的脚印,再无其他,且脚印到树桩就中断了,好像猎人追捕到此,就凭空消失了一般。 小伙挠着后脑勺,完全没了主意。 叶馗心头一沉,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猎户已是凶多吉少。 楚瑶道:“猎人大哥会不会有踏雪无痕的轻身功夫?”才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是时江湖之中能臻踏雪无痕之境界者,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一个普通猎人绝不可能有这等轻功。 望着眼前难以解释的情景,几人都犯了难。 正自思疑间,忽听得破风声响,“卟”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打在了左首的一颗树干之上。 叶馗一惊:“果然有玄虚。”定眼一瞧,是一枚松果,转首再看松果射来的方向,视线尽头,皑皑雪地中,有一条人影一闪即逝,相隔这么远的距离,追是追不上了。 楚瑶忽道:“叶哥哥,你看。”她心思缜密,很快发现松果打中的这棵云杉有些异常,周边一圈树上都披了一层雪衣,唯独这一棵,一尘不染。 叶馗不假思索,一跃而上,果不其然,枝条上留有人踩踏过的痕迹。放眼环视,发现数丈开外又有一棵同样特征的杉树,且一直往山下延伸下去。到得这时,基本可以宣告猎人的死亡,他相信只需循着踪迹,必定可以找到猎人的尸体。 正如他所料,在两里开外,他们找到了猎人的尸身,同时雪地上多了一排浅浅的脚印,直通山下。 尸身尚有余温,意味着凶手逃离不久,容不得迟疑,叶馗当即循着脚印飞奔下了山。 他一边追踪,一边试图解开脑海中的疑问:“刚才那个神秘人是谁,凶手会不会就是他。可如果是他杀害了猎人,何以没有第一时间离开现场,反而指引我们找到了尸体;假设他不是凶手,又为何要躲躲藏藏,不肯现身。”摇了摇头,实在想不明白。 至山脚,脚印融入足迹交杂的山道,再也辨不清其去向。别无他法,只能原路往回走,希望能够在回去路上发现进一步的线索。过不多时,视线尽头出现了两个黑点。叶馗抖擞精神,追上前,发现却是牛崩天和龅牙仔,两人不知从哪讨来两大皮袋酒,边走边喝边鬼叫。 叶馗二话不说,揪起龅牙仔的衣襟问道:“刚才有没有人从此经过?”龅牙仔连打了两个酒嗝,怔怔看着叶馗,好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你……你谁啊?” 叶馗咬了咬牙,当真是恨铁不成钢,又抓起牛崩天,问了同样的话。牛崩天更是答非所问,uu看书w.uukanshu醉醺醺地指着天边道:“好大一个荷包蛋。” 西边天际,夕阳在发出最后一点光热后,没入群山之中。 叶馗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马不停蹄往村里赶,待赶到时,为时已晚。但见熊熊大火照亮了村子的上空,火舌蹦跳不止,吞没了整座村庄。 叶馗拼尽全力救出村口的一个村民,背出来一探鼻息,才发现早已断气。 村里十来户人家,尽遭毒手。 叶馗没作任何停留,直追到市镇,但是对方的性别相貌年齿他一无所知,空手而回就不在意料之外了。 待火熄后,叶馗对尸体逐一做了检查,发现众尸身不是头骨就是胸骨碎裂,想必火起之时已经遇难。凶手手脚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随着思绪的深入,叶馗心中的疑惑越堆越多:“假使采花人便是凶手,那么猎人与他初见面之时,就该杀人灭口,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何以偏偏拖到现在?假使凶手另有其人,为何又要千方百计阻挠我获知采花人的真实面目,难道凶手与采花人是同伙?还是说在真相大白后,会损害其切身利益?为什么我一找上门来,猎人就惨遭毒手,难不成我们被人跟踪了?之前打出松果的那个神秘人又是谁?”一连串的疑问袭上心头,令他辗转反侧。 叶馗琢磨了一夜,除了眼睛平添几条血丝,想不通的地方依旧没想通,但有一点他能肯定,倘若他没走这一趟,村民一定不会命丧火场。至于龅牙仔和牛崩天的两大皮袋酒,是两人帮山脚的牧民出了点体力活后相送的,并无疑点。 第86章:天山悬案 四人带着沉重的心情,重新上路。 寒风凛冽,感觉刮了整整一个冬季。多数时候,白天黑夜没什么区别,漫天雪花掺杂着风沙,遮蔽了天空,挡住了日月。就这样,置身在灰蒙蒙的天地之间,走走停停。途中,楚瑶一度病倒,为此停了大半个月。到达乌孙国国都赤谷城时,已是翌年初春。 与中原都城相比,赤谷城显得十分的寒酸,既没有六街三市,也没有广厦华宅,有的只是矮墙和土墩,平房和帐篷。 叶馗在进城后的第二天,便展开了搜寻工作。然而找了一个多月,寻遍了赤谷城,一无所获,连个面容相像的都没遇到。那张刺青画像被他揣在怀里,不时拿出来反复翻看,已经皱的不像样了。画像上的刺青其实他早已铭记在心,之所以反复端看,完全是一种心理惯性。 连续的徒劳无功,令叶馗有些灰心,从楚万兴打听到消息到这会儿,这中间相差了一年多时间,对方可能早已远走他地,他目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正当叶馗心灰意懒,忽一日,无意在街头撞见了泰山派的身影,领头的是泰山十杰排行第五的“大盘手”蒲晔。 叶馗不禁起了疑心:“泰山派不远万里来赤谷城作甚?难道赫尔比村的那场大火与泰山派有关?”仔细想想,中间许多关节又说不通。 姜正龙与姜弈的掌门人之争在江湖上早已传的沸沸扬扬,叶馗也是有所耳闻的,他思忖了片刻,觉着多半是为了姜弈而来,可只凭蒲晔一人,要想拿下姜弈,似乎又有所不足。既然起了疑心,不如跟着去查个究竟。当下若即若离坠在蒲晔的身后,想要看看泰山派千里迢迢而来到底意欲为何。 叶馗在进入乌孙国后,为避人耳目,早已换上了当地服饰,混在人潮之中,若不仔细分辨,难以发觉他是汉人。相反,蒲晔一行人,从头到脚依旧是一身泰山派服饰,穿街过市,昂首阔步,高调又显眼。 赤谷城的酒肆,一间平房,外头架个遮阳棚子,屋里屋外,各支几张开裂桌子,摆几条歪斜的长凳,酒幌都不需要一条,就可开门迎客了。 蒲晔在屋里头挑了副较为干净的座位坐下,入座没多久,外面人群中闪出一条黑影。这张面孔无论在哪里,叶馗都不会认错,是鬼遮面。 鬼遮面的警惕性远远高于蒲晔,立在酒肆门口,用那阴冷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人群。 这一条不到半里的土街是赤谷城内最繁华的地段,车水马龙,吆喝买卖声不断,是再好不过的掩护。 叶馗压低了头巾,背转了身子,作势从一个乌孙族大叔那买了张馕吃,见鬼遮面进屋之后,才在酒肆外头拣了边角位置坐下。蒲晔带来的随行弟子虽然都守在外头,但其中见过叶馗的本就没几个,此时叶馗身着外族衣饰,更没人能认出。 只听蒲晔的声音道:“师弟,你果然在此。”紧接着问道:“掌门师兄的飞书收到了吗?”鬼遮面不冷不热道:“没有。” 蒲晔吐了口痰涎,道:“都说这是鸟不拉屎的地方,还真没说错,鸟都飞不进来,还怎么拉屎。”鬼遮面不言语,只是静静听着蒲晔说话。 蒲晔道:“掌门师兄让你即刻返回,有关魔教的事宜暂先放它一放。对了,你还没碰到那几只老狐狸吧?”鬼遮面摇头道:“没有。”依旧是简洁的回答。 蒲晔道:“老狐狸狡猾多变,定是听到风声躲起来了。嗨,暂且不用管他们,目前最紧要的是查探出姜弈的下落还有那七塔明王的底细。诶,对了,六师弟其实是死在七塔明王手中的,你还不知道吧?” 鬼遮面摇头,肉疤虬结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鬼遮面道:“师兄千里迢迢来此,只为通知我回去么?”蒲晔道:“那倒不是,天山派余成忠飞鸽急书,他娘的,他们的鸽子倒能飞的出去。”拿起一只缺口的碗,一饮而尽,啧啧赞道:“酒倒不错,师弟你别光坐着呀。” 鬼遮面摇头,他从来不喜饮酒。 蒲晔咂了咂嘴,未免有些扫兴,道:“师父当年果然没看走眼,师弟的定力当真非我等可比。”鬼遮面不置可否。 蒲晔又灌了一口酒,絮絮说来:“年前,余成忠向掌门师兄求救,说什么三月之内将有灭顶之灾,罗哩罗嗦一大堆,无非是要我们泰山派襄助他们度过难关。我恰好在陇西办事,掌门师兄便把我分派来了。唉,估计又是他娘的窝里斗。” 天山派在三十多年前,掌门人突然暴病去世,因生前未曾指明继承人,导致天山派内部四分五裂,各自为营。待武林盟主插手之时,天山派已然分成了南北两宗,势成水火,谁也不服谁。 这梁子就一直延续了下来,尽管南宗在天山南麓另起了屋舍,但活动范围仍旧在天山一带,双方弟子下山办事时难免会擦个肩、碰个头,时不时的,就会闹些矛盾,死伤是在所难免的,区别是人多人少而已。 在外人看来,北宗当年是由师兄弟中的师兄继承,门面上看来比较正统,因此提起天山派,多是指的天山北宗。谁知到了最近两代,南宗内连出好手,武学造诣上已经甩北宗没有一条街,也有半条街。北宗门人见到南宗弟子亦不敢再像以前那般趾高气昂,都是能避则避。 蒲晔道:“余成忠那个废物,一点鸡毛蒜皮就大惊小怪。要我说,任由他们窝里斗,全部死光了最好,少一堆麻烦。” 事实上,南宗掌门人自恃天高皇帝远,对姜正龙爱答不理,姜正龙早有让余成忠统一天山派的想法,而蒲晔此次西行任务之一,便是打压天山派南宗。 鬼遮面道:“留着天山派,可以监视西域各门各派的动向,尤其是魔教。”蒲晔道:“这个我当然知道,我也只是随口抱怨两句。” 鬼遮面脸上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说道:“大师兄还是不信任我,我人在西域,离天山不过是挪一下屁股的距离,何必要劳烦五师兄不远千里赶来。” 蒲晔听后一笑,拍拍他肩膀,道:“咱师兄弟说话就不需拐弯抹角的了,师弟你有多大本事,师兄几个都是心里有数的。眼看九年一期的武林大会将至,一堆子事亟待处理,杀鸡焉用牛刀,天山派小打小闹还是由五师兄来处理吧,我相信掌门师兄的手头上肯定有需要你办理的大事。”鬼遮面道:“师兄说笑了。” 蒲晔又喝了几碗酒,忽道:“老八的死讯,你听说了吗?”鬼遮面惊道:“八师兄死了?”蒲晔点点头,道:“都是让荒冥玉害的。不过呢,也是他咎由自取,虽然目前尚不清楚其中经由,但是谁都猜得到啦,肯定是他想独吞荒冥玉,不然为什么要支开高百达他们。对了,高百达那小子也死了,让七塔明王中那个叫铁巨人的给搬了脑袋。” 鬼遮面一声不作,只是在心中喃喃低语:“七塔明王。” 从酒肆出来,鬼遮面独自往东回中原,蒲晔则领着四十来个随行弟子取道向南,那是天山派的所在。 叶馗思忖着天山派是赤谷城周边唯一一个汉人为主的门派,凶手潜居在天山派内部,也是有一定可能性的,毕竟乌孙族人的生活习性与汉人完全不同。 天山派位于赤谷城往南六十多里的半山腰上,不出两个时辰便到了。 天山派掌门人余成忠闻讯,慌不迭赶将出来,一番寒暄后,肃客入内。 蒲晔来到之时,正值天山派弟子在校场操练新学的招式。天山派弟子执过礼后,彷徨无措立在原地,不知该不该继续操练,蒲晔虽是余成忠请来的上宾,毕竟是外人,而江湖之上各门各派练武之时,最忌讳外人在旁观摩。 余成忠正要命众弟子回房静修,蒲晔率先启口道:“天山剑法,轻灵飘逸,蒲某早有耳闻。今天机缘巧合,正好见识一下,开开眼界。”说完之后,才加上一句:“余兄不介意吧。” 余成忠心道:“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能拒绝不成。”强做笑颜道:“怎么会介意,蒲师兄一双大盘手独步天下,剑术亦是精绝卓然,若能得蒲师兄指点一二,那是他们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转向门下众弟子,朗声道:“你们好好演练,莫要丢了天山派和为师的脸面。” 既然师父都开口了,天山派众弟子哪敢敷衍,个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力操演。 院墙一角,怪石嶙峋,叶馗隐身其中,半点不露形迹。放眼校场,并无他所要找之人,当下不作滞留,脚尖一点,轻轻落回地面,绕了一个大圈子,再从后墙跃入。 当叶馗正在后院搜寻他的仇敌之时,蒲晔与余成忠并肩而坐,悠闲地观赏着天山剑法。 泰山派作为武林魁主,不论拳掌还是刀剑都要远超于天山派,蒲晔只过了几眼,就没了兴致,问起余成忠飞鸽急书的缘由。 余成忠道:“去年腊月初七,余某记得很清楚,那是赤谷城在过年前的最后一次集会。我命小徒下山采办年货,结果走出大门没两步,就让守门弟子给抬了回来。待余某见到之时,人早已断气,只留下背上两行小字。” 蒲晔微微皱了下眉头,这个情景有点似曾相识,问道:“上面都说了什么?”余成忠道:“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因为写的不是汉字,请教城里的行商后,才知是梵文,翻译成汉文便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三个月后洗干净脖子等我们来取。” 蒲晔道:“就这两句?”余成忠点头道:“就这两句,没有开头,也没有署名。噢,对了,在此之前门房还曾收到过一封短笺,因为书写的是其他文字,余某也没当回事,直至事发,才回想起来。”不等蒲晔问起,掏出短笺递了过去。 蒲晔认得是梵文,但具体意思他就不清楚了,拉下眼皮粗略一扫,道:“上面怎么说?”余成忠道:“能有甚好话,尽是些不惭大言,起首第一句便是让余某交出掌门符印,说什么天山派从今往后改名换主,归属他们管辖。” 蒲晔道:“他们是谁?”余成忠挠了挠头,道:“好像是一个叫什么菠……菠萝蜜的组织。” 底下一个弟子闻言,低声提醒道:“师父,是波拉门。”余成忠道:“对,波拉门,菠萝蜜记得是种水果来着。”转对负责采办食材的弟子道:“明儿下山赶集,带点菠萝蜜回来。”那弟子犯难了,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水果。 蒲晔沉吟片刻后,道:“波拉门?那是个怎么样的组织?”余成忠摇头道:“余某亦是闻所未闻。” 蒲晔稍作揣测,问道:“会不会是南宗暗中捣鬼?”余成忠道:“当时我也是这么想的。第二天一早余某就领了弟子兴师问罪去了,哪知走到半道,就见南宗气势汹汹而来。你猜余成梁咋滴?”余成梁便是这一代的南宗掌门人。 蒲晔翻了个白眼,这种时候,哪有心思猜谜,摇了摇头,道:“他怎么说?” 余成忠道:“我还没向他们算账呢,姓余的反倒倒打一耙。”蒲晔又是一个白眼,心想你余成忠不姓余似的。 只听余成忠续道:“姓余的说我不敢明刀明枪,只会背地里耍阴招。我余某人虽然没多大本事,也容不得外人拎在手里欺负,当场便与那姓余的大战了三百回合。” 蒲晔懒得翻白眼了,随便余成忠的法螺呼呼的吹,剧他所知,余成梁的天山剑法比余成忠至少高明了两层。 余成忠道:“正当余某与姓余的打的难分难解,我几个弟子突然失声高喊。原来南宗门人之中同样担了一具尸体,背上同样用梵语刻了那两行字。这一来,我才晓得事情远没表面那么简单,当即飞鸽传书姜盟主,请他老人家定夺。”说完情由,满脸堆笑道:“现在莫要紧啦,有大名鼎鼎的泰山大盘手镇场,谅那些狐鼠之徒也不敢再来造次。”跟着又道:“依余某愚见,十之八九是魔教从中捣鬼。” 蒲晔“噢”的一声,问道:“怎么说?”余成忠道:“天竺远在千里之外,中间重峦叠嶂、猛兽频出,假若真有这么个门派,没理由跋山涉水跑这么远来耀武扬威,这不合情理呀。而且事发之后,我也跟往来于两地的行商打听过消息,压根就没有什么菠萝蜜,噢不对,uu看书 .uukanshu 是波拉门这个教派。况且天竺那旮旯盛行热舞,没有舞刀弄枪的氛围。” 他话刚说完,山下就隐隐传来有一阵乐声,音律古怪,节点奇特,不似汉乐。天山脚下,各方民族荟萃,余成忠的第一反应是哪个大户人家嫁娶,亦不以为奇。 蒲晔眯着眼睛,暗自寻思:“背上留书的手法与七塔明王一致,唯一不同的是,七塔明王留的是汉字,而这边是梵文。”转念又想:“那铁巨人与玉面书生无论从相貌还是服饰上来看,都不像是丛天竺来的,兼之汉话通顺,应该是汉人。嗯,莫非只是巧合?”沉吟半晌后,问道:“那具尸体呢,拿上来我瞧一眼。” 余成忠面露难色道:“烧啦。”见蒲晔眉头一紧,面露不悦之色,忙解释道:“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不烧要烂的。”蒲晔怒道:“才三个月而已,能烂成什么样,即便真要烂,你们有手有脚,难道不能把皮事先给拨下来吗?” 余成忠低着个头,不敢吭声。 蒲晔不认为是魔教所为,因为他想不出魔教这么做的理由,而他对天竺的了解仅限于香料和弄蛇术,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说波拉门这个门派,没来由的,对方何以要来找茬,问道:“你们在天竺有什么对头吗?”余成忠道:“别说对头了,余某活了这大半辈子都没见过几个天竺人。” 蒲晔咂了下嘴,道:“这就奇怪了。” 谈话间,那怪诞的乐声越发清晰明朗,听声音变化,显然是朝着天山派而来。蒲晔和余成忠对望一眼,心中隐隐感到一阵不安。 第87章:异军突起 正自思疑,守门弟子慌慌张张来报:“师父,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余成忠脸一沉,摆了个架子呵斥道:“没见师父在招待贵宾吗,大呼小叫,成何体统?”守门弟子忙伏首认错道:“弟子知错了。” 余成忠嗯了声,不紧不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守门弟子道:“山下来了好多番人。” 余成忠和蒲晔几乎同一时间从太师椅上站起,齐声问道:“是不是从天竺来的?”守门弟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声,在他眼里所有外族人都是一个样。 余成忠毛焦火辣道:“黑皮肤,大鼻子,头上顶了坨大尿布。”他对天竺人的印象也仅限于此。守门弟子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道:“对对对。” 不待余成忠布下任何准备工作,宫门口乐声大作,对方已闯将进来。但见数百个深色皮肤的外族人列成七队,井然有序小跑进了校场。 不一刻工夫,七个方队整齐划一的排列在校场一头,与天山派众弟子列峙两端。 蒲晔见来人腰缠白布,头上裹着颜色不一的长巾,典型的天竺人打扮。一眼扫过,并不见铁巨人与玉面书生,心中长吁一口气,想天竺能有什么厉害帮派,最多也就仗着人多势众吓唬吓唬余成忠之流。 七个方队中,各有两名旗手,一面红底金字,写的是梵文;另一面杏底绿字,用汉语写了“波拉曼”三个字。 余成忠与众弟子对望一眼,心中都道:“原来是叫波拉曼,该死的香料奸商,不懂装懂,随便起个名忽悠我们。” 那边厢,叶馗行动迅速,须臾工夫,便搜查完了后院十来间房舍,一无所获。穿过游廊正要往前搜,忽然听到校场传来纷杂的吵闹声。 叶馗停下脚步,不禁暗自揣测道:“莫非天山派与泰山派起了瓜葛,嗯,去看看。”踊身一跃,如巧燕攀枝,轻轻踏上了屋头。几个起落,屈身弓腰来到紧靠校场的一间瓦房顶上。底下一棵百年大榕树,枝繁叶茂,横上屋顶的树枝恰好遮掩住了叶馗的身形。 叶馗一见底下形势,不由得大为诧异:“咦,从哪来的这么多番人?” 对方不请自来,且一进门就打伤了守门弟子,天山派众人怎能不怒,纷纷跳脚而起,厉声叱骂。只待掌门人一声号令,不争个高低,决不罢休。 蒲晔仰天打了个哈哈,大声道:“哟,不好意思呀,余兄,我还不知你今天约了朋友来切磋武功。啧啧啧,一个个体格健壮,想必功夫一定不差。”言下之意,是要余成忠摸摸对方的底细。 余成忠正有此意,肩头微微一抖,手心多了两枚碎银子,跟着吩咐他的一个得意弟子道:“清风,你去问候问候诸位贵客,远道而来,是何见教?”其中叫清风的弟子欣然答应了。 当所有人目光都聚焦在清风身上之时,余成忠装模作样抬起手来挠了挠脖子,毫不起眼的两个小动作之间,指间的两枚碎银子已相继弹出。 校场四角,各竖了一根小臂粗细的旗杆。第一块碎银子便是瞄准了东北角杆子的杆身,但听得“喀喇喇”一声响,三丈来长的杆子从中折断,倒在墙头。 这一举动,依旧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当天竺众人齐齐望着断杆之时,第二块碎银子如流星划空,在右首第一个天竺弟子的耳边一擦而过。眼见那名天竺弟子丝毫没有察觉,余成忠和蒲晔对视一笑,心里一般的想法:“一群烂鱼臭虾。” 清风自恃有泰山派撑场,胆气也比平常壮了一倍,昂首阔步走上前,也不作礼,直接将师父交待的话先说了。 对面七个方阵各有一个领头人,七人面面相望,回了两句梵语。 清风心中骂了两声娘,说道:“叽里咕噜说的什么玩意呀,有会说汉语的吗?”七个头领再次用梵语回应了他问题。 清风登时就不耐烦了,道:“天竺话我听不明白,明白?”说着比了个叉叉的手势。对面七个头领见他比了个叉叉,依葫芦画瓢,也比了叉叉回敬他。 清风绷着个面孔,强自压着怒气,一边用手比划一边说道:“客随主便,知道啥个意思吗?我们天山派是主人,你们是客人,我们说汉话,你们不会说,没关系,那去城里头找个会说的再来。这是最基本的规矩,懂吗?” 七个头领见清风急赤白脸,话声一句比一句重,不像是在说好话,不由得也提高了嗓门。双方就这般你来我往,鸡同鸭讲,掰扯了大半盏茶的工夫。 天山派一众弟子见清风滔滔不绝,讲个没停,无不暗暗钦佩:“清风师兄真了不起,居然听得懂梵语。” 蒲晔按捺不住了,发话道:“余兄,杀害你弟子的凶手已经自己送上门来了,你做师父的难道没有一点表率,还是想等他们蹬鼻子上脸?”余成忠努了努嘴,道:“蒲师兄说的在理。”向前喊道:“清风,回来。” 清风骂了一句“对牛弹琴”后,小跑着回到师父身边。 余成忠越众而出,朝着对面怒哼一声,纵声道:“番邦小儿欺人太甚,今儿个不收拾了你们,我余成忠忝为天山派掌门人。”大声喝道:“天山剑阵伺候!” 喊声甫毕,一阵“丁铃当啷”的铁环撞击之声从宫外传进,最中间的方阵人员齐齐闪到两旁,让出一道。 蒲晔紧了紧拳头,心中暗道:“主脑人物终于要登场了。” 铛铛声中,走出一个曲发深目、面相凶悍的男子,颔下一副浓须被分编成了十数条小辫子,根根如戟,右手执了把近丈长的两钴八环锡杖,通身黑漆漆的,一看就知份量不轻。 男子站定后,学着中原人的手法打了个四方揖,跟着用蹩脚的汉语说道:“耶罗什,我,汉话不好,简单说,不服从,死,波拉曼教者。”说起话来一字一顿不说,还前后颠倒,让人听着十分别扭。 余成忠冷笑一声,道:“果然够简单,那余某倒要问问,天山派凭什么要服从你们?”耶罗什道:“因为,波拉曼教,最强。” 这话一出口,在场泰山派和天山派的弟子都笑了。 “真是恬不知耻。” “天竺没老虎,猴子称大王。” “我脸皮算是厚了,都说不出这种话来。” “喂,那烟什么屎,你自称你家最强,难道全天下门派你都一个个比划过了?” 耶罗什道:“你们,太快,说话,听不懂,耶罗什。” 这边泰山派的弟子又嘲笑起了他的口音和说话方式,有人当场就鹦鹉学舌道:“好,那我,慢慢说,天竺,猴子,滚回去,听懂了吗?” 一句话逗的两派弟子哄然大笑。 耶罗什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笑非笑,不等他发作,门口又传来一个阴鸷的笑声:“耶罗什老兄,我早就提醒过你了,言语不便,是要遭人欺负的。” 一句话说完,方阵后转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风沙不掩清秀,沧桑难覆风流。 耶罗什道:“嘴上,被讨便宜,没什么。肉体,不被欺负,就可以。”中年男子笑道:“还是老兄看的开。” 蒲晔一见来人,失声惊呼:“姜……姜弈,你……你……”一时瞠目结舌,语不成句。 来人正是姜松鹤的次子、泰山十杰曾经排行第四的姜弈,只见他拊掌笑道:“哟,这不是五师弟吗,好久不见,没想到能在异国他乡遇见故知,古人诚不欺我,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蒲晔缓了口气,道:“姜弈你怎么……你竟然投靠番邦异派,要让师父知道……”姜弈很不以为然道:“老家伙还没死么?知道了又能如何,是大义灭亲,还是循循善诱?噢,我差点忘了,老东西早犯了癫疯,泰山派已经由不得他做主啦!我大哥还好吗?听说他想我的很,迟迟不见我回去,估计这会儿睡觉都不太安稳吧。” 蒲晔当然听得出是反讽之言,竭力镇定住心神,说道:“姜……四师兄,你误会掌门师兄啦。没错,掌门师兄恼你与他争夺掌门之位,的确曾下过追杀令,但那是在气头之上,当真不得,过后第二天掌门师兄就收回了令状。同室操戈的场面谁也不想见到,四师兄只需服个软、赔个话,发誓从今往后再无异心,忠心诚服在掌门师兄麾下,我相信掌门师兄定会既往不咎。” 姜弈故意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道:“真的吗?”转向耶罗什道:“耶罗什老兄,你信不?”耶罗什努着嘴巴挤出三个字:“我,不信。”姜弈耸了耸肩,道:“一个汉语磕巴拉几的外人都表示不相信,所以嘛。”蒲晔冲口道:“正因为他是外人,不懂我们……” 姜弈摆摆手,打断了他,道:“五师弟,别白费力气啦,调嘴弄舌不是你的强项。”跟着向天山派一众道:“天山派弟子都给我听好了,适才这位耶罗什老兄没有表达清楚,就由在下再说一遍,我们教主已经给过你们屈服的机会,你们没能把握住,今天来,是为天山派送终的。” 此言一出,登时群情耸动,天山派弟子无不拨刀掣剑,要上前一决雌雄,看看究竟是谁给谁送终。 余成忠摆了摆手,示意门下弟子稍安勿躁。 蒲晔眼见拉拢不成,眯着眼睛,暗自琢磨:“这些年,姜弈为了躲避追杀,东掩西藏,想必没多少时间拿来练功,手脚功夫可能依旧是下山时的水平。而我则日日精进,论单打独斗,现在已经完全不用虚他,问题是他旁边那个尿布头,看那神情气度,似乎有点门路,仅凭余成忠一人,多半是打发不了。”向余成忠瞥了一眼,见余成忠正皱着个眉头瞄着这边,四目交对,一触即分。 余成忠的心思是:“天竺那旮沓就没出过厉害角色,唯一的问题是姜弈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蒲晔比得上他几成功力?” 蒲晔哈哈一笑,道:“姜弈,你是横了心要与泰山派为敌喽?”姜弈同样笑着回道:“你们也没给我留下多少余地呀。”蒲晔道:“好,咱师兄弟也好久没切磋了,正好借此机会聚聚。”说着装模作样地朝门口方向张了一眼。 姜弈见状,问道:“蒲师弟另有相约?”蒲晔笑了笑,道:“不是旁人,姜师兄认得的。”姜弈“哦”的一声,道:“那倒要见见。”蒲晔道:“不知师兄还记得小师弟不,他恰巧在左近剿捕魔教余孽,我约了他今儿个在天山派碰头。” 姜弈听了,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说道:“是吗?”好似他一眼就看穿了蒲晔的谎言,只听他接着说道:“鬼师弟天赋异禀,人又好学,几年没见,想来武功又增进了不小。嘿嘿,有他在,还真有点棘手,可惜的是,鬼师弟已经东行回中原啦,今天重叙同门情谊的只有我们兄弟俩。” 说话间,一个守在山下的波拉曼弟子快步来报,在耶罗什耳边低语了几句。 耶罗什听过之后,点了点头,锡杖在青石板上连敲了三下,朗声道:“你们的主人到啦。” 蒲晔心中一凛:“什么主人?” 但见七大方阵倏然间齐齐单膝跪下,高声喊道:“恭迎明王!恭迎明王!恭迎明王!!!”声音齐整洪亮,穿云裂石,震天动地。其中五个方阵用的是汉语,另外两个方阵则是梵语。 蒲晔听到“明王”二字,心头一寒,感觉瞬间掉进了千年冰窟。 吟啸声中,一抹琴音率先入耳,声音飘渺,分不清东南西北。紧随其后,在起伏的北风下,一股异香霎时间弥漫了整座宫观。 蒲晔脸上早没了人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整个身子禁不住的微微发颤。 众所瞩目之下,五条身影先后从校场东西北三面院墙外飞身进入。 叶馗在屋顶看得仔细,五个人竟然全都照过面,从右至左分别是铁巨人、枯尸、玉面书生、琴乡还有毒枭。铁巨人四个的到来,他没有多少吃惊,倒是琴乡的出现令他有些出乎意料:“她也是天竺人?可她的琴韵并不带天竺调调啊。” 琴乡不待脚尖触地,便开涮起了毒枭:“哟,这香气可真够浓的,毒枭你是嫌教中女弟子稀少,怕我寂寞,想来与我做姐妹么?”毒枭怒道:“胡言乱语,这是小老儿新研发的迷魂散,保敌人闻过之后,手脚无力,脑袋昏沉。”琴乡轻笑道:“敌人还未倒呢,自己人倒先晕了,你看看。” 七个方阵之中,体质弱的成员在闻过香气之后,明显呼吸加重,两眼浑浊,离得近的更是身子歪斜,摇摇欲倒。 毒枭很不爽地哼了一声,袍袖一抖,不消片时,众人又闻到一股刺鼻气味,先前的萎靡登时烟消云散。 耶罗什哈哈笑道:“明王,来的,时候正是……”铁巨人不等他说完,四下里一扫,劈头就问:“老大跟老二呢?”耶罗什道:“师兄与笑面先生,要紧事,分身不了。” 琴乡随意拨弄了下琴弦,幽幽说道:“敢情我们五个就没有要紧事,可以随便支使。”耶罗什幅度很大地摇了摇脑袋,道:“琴先生此言,错矣。” 铁巨人骂骂咧咧道:“妈的,尽浪费老子时间。”说完,拔腿就走,猛然间,铁环声大作,耶罗什率先一步跨至其身前,沉声说道:“师兄不在,耶罗什,不够么,分量?” 铁巨人高声道:“够,太够了。”拍了拍他肩膀道:“不过区区一个三流门派,交给姓姜的就行了,你来凑什么热闹?”姜弈笑道:“巨人兄真瞧得起在下。” 余成忠不曾与铁巨人照过面,怒嚎道:“区区三流门派?妈巴羔子的,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唰的一声,掣剑出鞘,叫道:“来来来,我们走两招。” 铁巨人连正眼都没瞧他一下,右手依旧搭在耶罗什肩上,道:“有这闲工夫,不如跟着我去赌上两把。”耶罗什僵硬地摇了摇手,道:“师兄,法旨,随意不得。”毒枭插话道:“耶老弟,你是瞧不起自己,还是打心里就看不起我们?”耶罗什眉头紧皱,摇头道:“毒先生的话,我,不明白。” 毒枭伸手向天山派一指,道:“你睁大眼睛瞧瞧,这天山派之中,有哪一块料值得我们五个出手?”耶罗什当真睁大了双眼,从左至右缓缓扫了一遍,最后目光和锡杖同时对准了蒲晔,说道:“他。” 毒枭瞄了眼强自镇定的蒲晔,道:“他属于泰山派内部事务,姓姜的肯定要自个儿处理的。”扭头向姜弈确认道:“小老儿没说错吧?”姜弈拍手赞道:“毒兄不仅用毒高明,更是料事如神。” 对姜弈的献媚,毒枭只是付之一笑,继续跟耶罗什道:“更何况,不还有老弟你吗,泰山十杰就算再多来两个,也未必是耶老弟的对手。这里就交给你啦。”耶罗什不为所动,依旧是那句话:“师兄,法旨,随意不得。”跟着又添了一句:“今朝是为,火辰教,消灭,做准备。” 余成忠一惊:“这一伙人跟魔教也有未了的余债?” 枯尸咧开森然血嘴,吐出深红色的舌头舔了遍嘴唇,道:“午饭没吃,既然来了,不急走,请你们吃饭,我做东。”说着摊开右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毒枭几人都明白他请吃饭的含义,望着他黄里带黑的利齿间,浓稠痰涎藕断丝连,无不肠胃涌动,给了个白眼,道:“免了。” 一直未说话的玉面书生,轻摇着纸扇,缓步越出,说道:“虽说火辰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霸占着中原第一宝座,但那早已是陈年往事。如今的火辰教早已式微,将死的巨人,不值一惧。”随后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嘛,既然是老大安排下来的,多待一时半刻,也少不了块肉,咱们何不作壁上观,一睹泰山‘大盘手’的雄风。” 叶馗耳聪目明,底下说话声清晰可辨,他本以为场中七人便是七塔明王,可听了一段,才知姜弈和耶罗什并不在列。 他心中有一个疑惑:“一个外来教派,何以能吸引如许多中原高手。”七人之中,除了耶罗什和枯尸,另外五人,观其面貌,都是典型的中土人士。姜弈为避追杀,远走他乡,他能理解,可余下四人是何缘由呢?他不得其解。 天山派弟子自恃有武林中的龙头老大泰山派撑腰,毫无畏惧,而对面的波拉曼教他们是闻所未闻,压根就没把对方放在眼中。 清风与几个师兄弟一对眼,都想着在众人面前立头功、逞威风,各发一声喊,五六个人同时一哄而上,嘴里叫道:“番狗,纳命来!” 玉面书生正背对着天山派,听到喊杀声,微微一笑道:“哟,天山派的老虎发威喽。”只见他反手蓦地伸出,纸扇随着手腕灵巧一个旋转。 “嗤”的一声,清风的喉头瞬间多了一道口子,热血激射飙出。就在清风喋血青石板之际,他的五个师兄弟同样接收到了死亡的号召—— 一遭琴弦穿心,一遭毒粉扑面,一遭撕咬啃噬,一遭当场爆头,而杀向耶罗什的天山派弟子连剑都没举起,对面只是锡杖在地下一顿,登即给震的七窍流血而死。u看书 .uusu 这一来,别说门下弟子,就是余成忠都给惊得目瞪口呆。 叶馗在屋顶同样惊心:“波拉曼教,好强的实力。”转眼再看蒲晔,呼吸错乱,尚未交手,已然在心气胆魄之上输了一截。 高手过招,由不得半丝错漏,胆怯往往意味着死亡。眼下蒲晔这副样子,在叶馗眼里,已与死人无异。 但见姜弈不急不缓向蒲晔走近,直至一臂之距时才双脚立定。双方谁都没有出手,姜弈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是在嘲笑蒲晔的懦弱,还是因为报复的快感,抑或是对同门相杀的无奈,没有人知道。 稍作停顿之后,姜弈缓步绕到蒲晔身后,而蒲晔好似全身被施了巫术一样,竟是无动于衷。 叶馗居高临下,看得分明,胆气尽失的蒲晔直至被扼住命运的喉咙都没有做一下反抗。寒光一闪,锋利的匕首在其喉咙口利落地划过,鲜血如决堤的洪水喷洒而出。 到得这时,蒲晔才有所反应,举起的双手,不像是垂死前的挣扎,更像是临终时分的讨饶。堂堂泰山“大盘手”,威风了大半辈子,却在最后时刻手脚健全的情况下,任人宰割而无动于衷,就此命殒异乡,不禁让人唏嘘不已。 另一头,耶罗什一声令下,七个方阵的波拉曼教教众如滔天海浪滚滚而起,顷刻间席卷过整个校场。泰山和天山两派弟子除了逃命还是逃命,一个个东奔西窜,忙忙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天山派掌门余成忠在动乱之中,让他瞧不起的波拉曼弟子绞成了碎片。 天山派一役覆亡。 第88章:独力战7雄 望着满地的横尸,玉面书生摇头叹道:“不堪一击,真是不堪一击,唉,好生无趣啊。”铁巨人满脸不屑道:“三流门派,能指望他能翻多大的浪。”玉面书生道:“本以为至少能看一场龙争虎斗,不想堂堂‘大盘手’竟是个龟缩蛋,脚指头都没动弹下,就把性命给交待掉了。” 毒枭道:“耶罗什老弟,教主下一个目标,就该对付火辰教了吧?”耶罗什道:“征服西域,最后,火辰教,动手。”琴乡探过身来,面带狡黠道:“那用不着我们了吧?照今天形势,耶罗什大师一人已是绰绰有余,实在担心,带上我们的姜军师,保证万无一失。”耶罗什忙摇手道:“不,火辰教,非同小可,进军中原,最大绊脚石,师兄,也来,可能。” 眼看一场屠杀落下帷幕,叶馗也准备起身离去,波拉曼教的企图,他没有兴趣。正要从屋顶滑落,前面山道上传来三个熟悉的话声。 叶馗心中暗叫一声苦:“他们仨怎么来了?” 只听龅牙仔的声音道:“岳父要是跟天山派掌门人余成忠拜过把子,那说不定人家真会请咱吃顿饭,顺便再帮忙找个人。可如今只跟徒弟有交情,我看多半没啥子用处。”楚瑶娇声斥道:“龅大哥,你不要乱说,我爹什么时候成你岳……岳父了?” “我有说岳父吗?嗨,你瞧我这张嘴,尽说大实话,不对,尽说胡话。” “我看你这只板牙鼠是一天不揍,嘴皮子痒痒的厉害。”声音粗壮,除了牛崩天还能是谁。 “崩屁牛,少动手动脚,信不信我吹一首拉稀曲,拉的你满裤子沉甸甸。” “有本事就吹个老子听听。” “少牛眼看人低,别以为本少爷躲你是怕了你。” “你们俩怎么又打起来了,别打啦。” “要不是看在瑶妹的面子上,打得你这头崩屁牛生活不能自理,脑子一片白痴,爹妈见了不辨雄雌。” “你有种再说一遍。” “你们再不放手,我从今往后就再也不理你们了。” “别介呀,瑶妹,我们闹着玩呢,我们师兄弟是秉承了‘打是疼,骂是爱’的优良传统。牛哥,你说是不是?” “龅老弟说的对极了,楚家妹子,你看我俩多亲热。” 叶馗又是翻白眼,又是摇头,此时贸然起身,必定要被发觉,绕道去拦阻又已不及,只能寄希望三人赶紧回头,真要惹上了底下这七个人,他也难以了局。 可惜事不遂他愿,不过片时,三人就并肩子来到了宫观门口,张着脑袋一个劲地往里探。 龅牙仔道:“哟,里头好像在开大会,花花绿绿,挤了好多人。” 宫门口,留有十余个波拉曼教门徒,见三人夹头夹脑往里蹭,操起棍棒就是一通轰赶。 龅牙仔没好气道:“喂,叽里咕噜,说的啥子玩意,你们天山方言我听不懂,说中原流通话。”楚瑶拉了拉龅牙仔的袖子,道:“龅大哥,他们不像是天山派的弟子。” 龅牙仔道:“我就说嘛,天山派的又不是傻子,好端端的,头上顶了个尿布头,岂不是自呈笑柄,让同行笑话,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从宫门到校场要转两道弯,中间有一排屋宇遮挡,校场上血肉横飞的场景,三人自然瞧不见。 牛崩天虎声虎气道:“既然不是东家,在这装什么装,反客为主是不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再敢轰我们,信不信老子灌你们吃拳头。”昂头阔步就往里走。 那几个波拉曼教弟子哪听得懂,横过棍子就来赶,让牛崩天三拳两脚,全部打趴在了地下。 牛崩天拍了拍手掌,道:“当老子是泥捏的老虎——唬人不咬人呐?这下老实了吧。楚家妹子,走,去找你爹的相好。”楚瑶顿足道:“什么相好?”龅牙仔一脸坏笑道:“崩屁牛老喜欢说人家没文化,其实他自己才是最没脑子。瑶妹,别生气,龅大哥陪你去找。” 正说话间,墙角转出一个手持锡杖的番人,正是耶罗什来了。守门的弟子忙止了呻吟,捂着伤处,上前打小报告。 耶罗什扫了眼地下的徒弟,用梵语呵斥了一句,大意是没用的东西,守个大门都收不住。 牛崩天道:“喂,大尿布头,这群小尿布头是你的跟班吧。你知不知道他们好没教养,什么不好当,当拦路狗,你回去可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出门在外,那……那什么最重要。” 耶罗什眨巴了下眼睛,脑子努力消化牛崩天所说言语,良久后,道:“出门在外,什么,最重要?”牛崩天记得江湖之上好似有句说辞,但一时又记不起来,不耐烦道:“就是那个最重要。” 耶罗什凝思半晌,摇了摇头,仍没明白,问道:“哪个,最重要?”他以为是自己口齿不清,没问清楚。 不待牛崩天开口,龅牙仔不胜其烦,率先抢嘴骂道:“都说了是那个最重要,你还问问问,问你个爷爷。耳朵不好,找大夫去。我们仨看上去像是你家村头坐着的无所事事的七大姨八大姑吗?”一口气下来,喷了耶罗什一脸唾沫星子。 耶罗什似懂非懂,但深知绝非好话,锡杖一沉,“锵”的一声,声音雄浑,吓得龅牙仔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下,摔了个仰八叉。 丑态公然于众,龅牙仔火气更盛,屁股都没拍直接从地下蹦跶了起来,叫道:“哈呀,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吓唬你龅老爷,看我不揍死……” “你”字刚送到喉咙口时,乍见墙角口爬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天山派弟子,伸出的右手,好似在向他求救。然而只爬出个上半身,就让一个他刚才嘲笑的“尿布头”砍下了脑袋。 龅牙仔吞了口唾沫,表面上镇定如初,心里头早已屁滚尿流大狂奔了。仰头看了看天,良久,终于憋出一句话:“哎呀,裤衩忘了收,告辞。”拉过两个同伴,就往宫门外走。 谁知没走两步,就让牛崩天抽手甩开了。 牛崩天道:“收鸟个裤衩,自打认识你以来,就没见你洗过一条裤衩,正面脏了穿反面,反面脏了就扔一边,然后买条新的,继续这般穿。”龅牙仔怒道:“好你个崩屁牛,偷看我换裤衩,我跟你没完。”刚撸起袖子,随即又看到墙角那个死人,忙放下扬起的拳头,压低了喉咙道:“跟我走就是了,啰嗦个甚么劲。” 耶罗什起了杀心,森然道:“哪里走?”锡杖拦腰横扫而出,劲道雄浑,风声飒然。人体受此一击,哪有活命的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一道影子从屋顶电闪而至,不待落地,凌空一个筋斗,右手下探,抄起落在地下的一柄长剑,手腕抖处,剑刃沿着锡杖径削柄把处的两只手掌。 耶罗什一声惊噫,不假思索,忙收劲回撤。剧烈的震动,震得铁环来回碰撞个不停,发出刺耳的交鸣之声。他变招迅猛,一声呼喝,锡杖转势再发,凌厉刚猛,大有撼天动地之威。 长剑不撄其锋,剑脊在锡杖上一借力,一个鹞子翻身,掠空而过。 就在这时,姜弈与五大明王刚好从墙角转出,六人正在讨论着什么,谁都没有在意宫门前的喧闹,以为只是普通的纷争。 叶馗越过耶罗什,剑尖直指六人中走在最前头的玉面书生。一系列动作,不过眨眼之间完成,如风似电,眩目惊心,待玉面书生警醒,剑尖已临面门。 出手之前,叶馗早已打定主意,与其让对手好整以暇,戮力围攻,不如先发制人,出其不意,只有这般,才有活命的转机。在此之前,七人之中,他跟琴乡、毒枭和枯尸皆有过交手记录,尽管还谈不上知根知底,心里总有个数,三人都不好相与,尤其是琴乡与毒枭。 另外四人,他目测下来,属玉面书生功力最浅,是以在挡下耶罗什的攻势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玉面书生,出手即是黄泉剑法中最凌厉的杀招之一——落叶飘。 自叶馗习武以来,自创功法数量没有三四十,也有十数部,而其中能令他满意的是少之又少。就目前来说,他常用的几套武功之中,最令他称心满意的只有黄泉剑法中区区三招而已,这一招“落叶飘”便是其中之一。 玉面书生亦非泛泛之辈,面对冷不丁来的一剑,固有惊慌之窘态,但他也当即做出了反应。旁退的同时,手中纸扇连出两招,欲架住来剑,卸下剑势,然而对方好似能读懂他心意一般,纸扇先后扑空。 长剑宛若一条毒蛇,变幻无定,等待着最佳时机,一击毙命。玉面书生好似听到了嘶嘶嘶的吐信声,凛然的杀意,催生冷汗点点。 距离玉面书生最近的铁巨人率先劈掌来救,招沉力猛,势挾开碑裂石之能。叶馗剑走流星,在铁巨人的钢臂铁肘上再借一把力,不同的是,这一回使的不是反弹之力,而是黏力。 借助黏力,空中盘旋一周,再落下时,依旧是头下脚上,剑尖仍然是对准了玉面书生,当真是紧追不舍。期间,他还不忘分出两剑,一剑上挑铁巨人咽喉,一剑平崩耶罗什,将二人挡拒在外,赚得夺命一剑的机会。至于毒枭发出的毒气,全让他一掌转推给了姜弈。 眼看倾危,玉面书生急不择路,双足定地,慌乱间使个铁板桥。叶馗双目一瞪,精光大盛,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先前飘浮莫测的剑尖突然间一沉,如苍鹰扑兔猛地下划。 刻不容缓之际,但听“叮”的一声脆响,一道银光闪过,荡开了叶馗手中长剑,剑尖贴着玉面书生的臂膀擦身而过。 良机转瞬即逝,叶馗心中一声暗叹,当下扭动腰躯,避开枯尸紧随而来的利爪,直到此时,他的双脚才重新回归地面。当然他心中雪亮的很,情知接下来一役九死一生。 不待他站稳脚跟,七人已成合围之势。 叶馗横眉扫七雄,像是一头被群狼逼到角落的独狼,眼神之中,没有哀,没有惧,有的是凶,有的是狠,当然还有傲。先前的冷然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沸腾的热血。上涌的气血,鼓起了根根毛发,熊熊火光从他眼中射出,他招架不了七人的攻势,但他自信,谁敢踏上第一步,他定能一剑削下这个人的人头。 对峙,冷冷的对峙,一面是盛然的杀意,一面是重重的疑忌。 耶罗什锡杖横胸,惊疑的目光在叶馗身上直打转,不待他发问,毒枭和枯尸同时惊道:“是你。” 耶罗什诧异道:“他,是谁?” 琴乡道:“来自中原的一个大恶人。”一面说话,一面不慌不忙收拢琴弦,适才正是她临危救了玉面书生的险。 耶罗什面带狐疑“噢”了一声。 琴乡道:“此人对教主统一中原,有利无弊,大可留他一条性命。”耶罗什半信半疑道:“他,恶人?有多恶?”琴乡道:“中原的名门正派没有一个不想取他性命的。” 楚瑶三人听到背后风声呼呼,一个转身,忽见叶馗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又惊又奇。这时眼看让耶罗什七人围在垓心,不由得提心吊胆。 楚瑶心悬叶馗安危,提起宝剑,就要上前解围,刚踏上一步,让龅牙仔慌不迭拦了下来。龅牙仔压低了声音道:“他一个人脱身容易,我们三个留在这里,只会拖他后腿。” 话虽如此,可要楚瑶抛下叶馗,临难苟免,脚步始终迈不开来。 牛崩天纵然平时不可一世,这时也分得轻重,与龅牙仔二人,一人一边,架着楚瑶就往宫门外去。 耶罗什骤然发声道:“站住。”瞬间有七八个波拉曼教弟子挡住了三人的去路。 耶罗什回过身来,质问三人道:“你们,是谁?”龅牙仔满脸堆笑道:“乡野草民,不值一提,说出来怕污了大老爷的耳朵。”耶罗什厉声道:“说!”龅牙仔忙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大老爷想听,小的一定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道:“报告大老爷,俺们仨是走四方唱大戏的,路径此地,见山腰有座宮观,便想上来卖点力气,赚几个饭钱。” 唱戏一词,耶罗什还是第一次听说,遂问:“什么是,唱大戏?”龅牙仔心里翻了个白眼:“唱大戏就是唱大戏嘞,哪来那么多废话,尿布头是真他娘的无知。”心中愁思该怎么解释耶罗什才听的懂。 毒枭道:“类似于天竺的歌舞。”耶罗什恍然大悟,道:“噢,原来如此。”龅牙仔一个劲地附和道:“对,歌舞,歌舞。”跟着道:“打扰各位雅兴,就此告辞。” 不料没走出两步,耶罗什又发话了:“你来,唱一首,听听。” 龅牙仔亲切地将耶罗什十八代祖宗全部问候了一遍,当然只能默默问候。他哪会唱戏,可要拒绝的话,拐角处的几具尸体估摸着就是他一炷香后的写照。 万般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故作从容清了清嗓门,唱了起来:“关关雎鸠在河州,窈窕淑女君子逑。君子逑啊他逑不到,只因淑女娇又羞。娇又羞呐难开口,整日闺房花鸟绣。君子在外急又愁,头发都只剩了一丢丢。日月如梭时光流,淑女终破心中囚。把门开来与君见,岂料君子一声吼。我的淑女去哪了,怎么变成了大胖妞。” 耶罗什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道:“原来,这就是,中原戏曲。” 姜弈冷笑道:“别听这大板牙胡掰,他们四个明显是一伙的。”他未曾与叶馗照过面,是以并不知新一代黄泉摆渡人便是眼前的这个家伙。 龅牙仔念头急转,指着叶馗道:“大爷说他呀,嘿嘿,他是小的新招的伙计,我见他腿长步子大,就让他先行上山探探路。” 这个借口蹩脚拙劣,耶罗什哪会相信,一言不发,阴鸷的目光背后斟酌着下一步对策。 龅牙仔咿咿呀呀的时候,毒枭早一眼认出了他身后的牛崩天和楚瑶,笑道:“小姑娘,许久不见,还认得小老儿吗?话说,你啥时进戏班子啦?” 龅牙仔心中一突:“完了,露馅了。”楚瑶亦是吃了一惊,结结巴巴道:“怎么,怎么你也在这?”毒枭笑道:“我不是说过,有缘自会相见。一别多日,考虑的怎么样了?我这小徒弟的位置还给你留着呢。” 耶罗什诧异道:“毒先生,认得他们?”毒枭道:“大板牙不认识,另外三个算是认识吧。” 楚瑶一想起毒虫蛇蚁,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忸怩地摇了摇头,再次拒绝了毒枭。毒枭爽朗地笑了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山水有相逢,咱们定能再相见的。u看书 .uukansh”长笑声中,身形迅速消失在了山道之上。 耶罗什见毒枭扬长而去,琴乡亦收起了瑶琴,转眼再看叶馗凶光灼目,大有玉石俱焚的态势,想天山派已灭,没必要再节外生枝,说道:“既然,毒先生,旧识,何不早说?”锡杖在地下顿了顿,声乐队拨弦擂鼓,饱含天竺韵味的乐声再次响彻群山。 吹奏声中,七个方队,依序下山。 玉面书生差些命丧天山,就此一走了之,心有不甘,附到耶罗什耳边低语道:“今日若不趁此良机将其铲除,无异于放虎归山。”耶罗什瞄了叶馗一眼,摇头道:“他,算不上,真正的老虎。” 玉面书生心中记恨,却是无计可施,撇下一句:“走着瞧。”悻悻而去。 波拉曼教众好似天上浮云,风卷而来,奔涌而去,顷刻间走的一干二净。 龅牙仔长舒一口气,挎着腰道:“幸亏本少爷巧舌如簧,要不然啊,全跟阎王爷做邻居去啦。记好了,你们各欠我一个人情。嗯,我也得记下来,否则睡个懒觉就忘了。” 叶馗道:“你们来干什么?”楚瑶低着头,不敢正视他,像惹了祸的孩子,说道:“爹爹当年走镖时,曾结交过天山派余掌门的大徒弟,对他有救命之恩。我想着能不能来拜托拜托人家,毕竟人家常住于此,熟人熟路,办事找人都方便一些。哪想人没找到,反给叶哥哥添了麻烦。”话声越说越低,到最后直接没声音了。 叶馗看着她又是自责又是委屈,也不好再责备她,小姑娘估计是想找到人后,给他一个惊喜。 第89章:皇天不负有心人 山脚有一座市镇,镇子很小,一条街道,两排土屋,仅此而已,主要是做天山派的生意。 四人迎着夕阳下山而来,路过一间酒肆时,一个乞丐被推搡而出,掌柜的在后骂道:“前些天见你可怜,施了几碗酒饭与你,你他娘的还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再敢来,打断你的腿。”店伴在旁道:“掌柜的,他的腿早让人给打断啦。”掌柜道:“那就打断他的手。” 乞丐只是不停地纳头,嘴里不住喃喃道:“老爷行行好,再赊一角。”掌柜喝道:“你滚不滚?”扬起手中的擀面杖,作势要打。 乞丐本能地往后一缩,不偏不倚撞在了龅牙仔身上。 龅牙仔一脸嫌弃道:“你爷爷的,老子新买的衣服,去去去,脏死了。” 楚瑶心慈脸软,见乞丐身有残疾,衣衫褴褛,就起了恻隐之心。正要掏钱,叶馗一步踏上,将蜷曲在地的乞丐一把抓起。乞丐以为有人要打他,双手紧紧抱住了脑袋,惶恐不安道:“别打我,别打我。”两条断腿摇摇晃晃,荡在半空。 但见叶馗纵声大笑,状似癫狂,笑声传荡八方,震的整条街道上的民众耳中嗡嗡嗡的响个不停。 龅牙仔三人面面相望,他们从未见过叶馗如此癫狂的神态,不禁心生惧意。 楚瑶想要上前抚慰几句,让龅牙仔给拉住了。龅牙仔道:“大魔王发疯了,咱离远点。” 叶馗狰狞的脸色仿佛变了一个人,只听他叫道:“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找到了,你还记得我吗?”乞丐只是不住地摇头乞怜:“别打我,别打我。” 叶馗不为所动,狰狞的面孔更添狠厉,道:“让我来刷新一下你的记忆,二十一年前,武夷山下,四十九个童男童女。” 楚瑶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这个乞丐便是叶哥哥苦苦寻觅的大仇人?”一晃眼,只见乞丐脖子根有块再熟悉不过的刺青,因被污垢遮掩,乍看之下不是很清楚。 楚瑶忙拿出画像来作对比,画像上的人谈不上干净整洁,至少不似眼前这般蓬头垢面,若没有那块纹身,着实难辨。 乞丐蜷曲着身体,至始至终都是那一句:“别打我。” 马不停蹄回到赤谷城,叶馗没有回住处,而是将乞丐囚在了一间久无人往的破庙内。客栈人多眼杂,他不想引起过多的注目。囚禁好乞丐后,他又买来几支牛油大烛,将破庙照的灯火通明。 龅牙仔道:“既然是审讯,就应该买火盆和烙铁,蜡烛有什么用。蜡烛油滴身上,疼不疼痒不痒的,没啥子鸟用,弄不好还会投其所好。喂,臭叫花,你有没有见不得人的恶趣味?” 乞丐不明其意,怔怔地望着龅牙仔。 龅牙仔冲着他挤了挤眉毛,贼兮兮地问道:“像是有事没事,滴滴蜡烛油啊,荡荡小鞭子啊。”乞丐依旧一脸懵然,他未曾受过鞭笞,但谁没被蜡烛油烫过,可这又算得上是哪门子的恶趣味,摇摇头又点点头。 龅牙仔心领神会笑了笑,道:“是不是很享受?”他没有等到答案,因为让叶馗给踹了出来。 乞丐不安地环顾左右,道:“大官人,这是哪里?大官人,行行好,我有两天没吃东西了,赏口饭吃,有酒有肉,那是更好,菩萨会保佑你的。” 叶馗一言不发,率先搜一遍身,全身上下,除了一只干瘪的酒袋,再无他物。 乞丐道:“大官人,你施的什么法,我咋滴动不了了。”叶馗一脚踢开他穴道,喝道:“别给我装蒜,另外三人现在身在何处,叫什么名字,说出来,给你个痛快。”乞丐惶恐摇头道:“大官人认错人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大官人行行好,让我先去讨口饭吃。” 叶馗冷哼一声,骈指伸出,接连在乞丐腰背戳了十一下。 乞丐登时感到背心传来一阵剧痛,浑似突然间有千百把刀子在剜身上的皮肉,疼得他直喊救命,仆倒在地,来回不停地翻滚,然而痛楚并没有因此减弱,反而一阵强过一阵。 如此过了半盏茶的时分,疼痛才有所减缓,就在乞丐庆幸折磨结束了的时候,浑身上下骤然又发起热来,整个人宛似被端上了火架子,浓浓的烈火肆意炙烤着自己的血肉之躯。 乞丐死命地干嚎,双手不止地来回扑腾,想要扑灭身上的烈火,其中一瞬间,他甚至闻到了烤肉的味道。灼热过后,又入冰窖,中间不带任何停歇。乞丐被折磨的已然发不出声,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体温才恢复正常,睁开眼来,第一个触到的就是叶馗森然无情的目光。 叶馗道:“想起来了吗?”乞丐打着哭腔道:“我真不知道大官人要我说什么?”叶馗冷峻的面庞上再添一层寒霜,说道:“没关系,后面还有一波呢。” 说言未了,乞丐一声哀嚎,再次在地下翻滚起来,感觉四肢百骸有千万只虫蚁在狠劲撕咬他的骨头,麻痒难当。 乞丐疯狂抓挠着自己干瘪的身躯,干枯的手指在干枯的皮肉上划出一道道新鲜的血痕。他管不了那么多了,此时哪怕要他剥皮卸肉,只要能解痒,都在所不惜。 叶馗道:“滋味如何?”乞丐一边抓挠着皮肉一边苦苦讨饶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叶馗哼了一声,道:“贱骨头。”起掌聚气,推血过宫,将乞丐的经络重新理顺,完了喝道:“说!” 乞丐犹获新生,大口大口喘着气,好一会儿,才道:“二十一年前,我,我南下公干,经过武夷……武夷山时,一时鬼迷心窍,杀……杀害了十九个孩子。”磕磕绊绊,语不成句。 叶馗冷冷一笑,道:“看来是我下手太轻了。”猛地一掌拍下,乞丐一声嘶叫,断腿处登时给拍成了肉泥,纵然扁鹊再世,这腿也接不上了。 叶馗揪起乞丐的衣襟,咆哮道:“说!另外三个人是谁?”乞丐只是龇牙咧嘴地哭嚎,时不时会含含糊糊掺上一句:“不知道。” 待东方露出鱼肚白时,赤谷城的市集响起了一如既往的叫卖声。叶馗严刑逼供了整整一夜,用尽了各般手段,愣是没能从乞丐口中撬出一句有用的话来。 他不禁开始怀疑:“难道是我认错人了?真那么凑巧,有两个人会在相同的位置刺上相同的刺青?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巧合。”他依然认定乞丐在撒谎,至少在功夫这一节,乞丐绝非如他口中自述的手无缚鸡之力,习武之人的筋骨脉络较常人有明显的差异。 客栈中,龅牙仔左手一只猪蹄,右手还是只猪蹄,正吃的津津有味,一边咂吧嘴巴,一边啧啧赞道:“真香,真带劲。” 啃着啃着,忽然感觉身后有人拍他脑袋,龅牙仔一个机灵,从梦中醒来,发现手上捧着两个大脚丫,一只属于牛崩天,另一只属于一个茶商。两人东歪西倒,兀自呼呼酣睡。因人多屋子少,龅牙仔和牛崩天无奈与一群大老爷们挤在一间大通铺内。 龅牙仔擦干口水,抬头见店伴死样活气瞪着自己,当下没好气道:“刚才是你拍的老子?”店伴操着浓重的口音同样没好气道:“外面有人找。” 龅牙仔撇了撇嘴,心中很不爽快,鸟不拉屎的地方连服务态度都跟鸟一样,踮着脚尖跨过几个熟睡的大汉,掀开又沉又脏的布帘往外一张,见楚瑶在游廊来回不停踱着步,立即贼兮兮地笑道:“哎唷,是瑶妹呀,一夜不见想死……” 不待他说完,楚瑶就急道:“龅大哥,叶哥哥呼召你跟牛牛哥呢,好像挺急的。”大通铺内,多数人衣衫不整,她一个姑娘家,是万万不敢闯进去的,而龅牙仔和牛崩天睡得又死,只能让店伴传话。 龅牙仔闻说,不禁来气道:“他奶奶的,那家伙分明把我们当牲口使呢,六个时辰的基本睡眠都保证不了,我要去武林盟主那告他虐待徒弟,真没天理了还。”骂骂咧咧回进屋内,踢了牛崩天一脚:“崩屁牛,起床干活了。”不料一脚踢偏,把茶商的茶葫芦给打翻了,湿了一床被褥,且幸没人发现。 牛崩天朦朦胧胧醒转,一醒来就发现了异常:“咦,左边脚丫子怎么湿漉漉的。”龅牙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有吗?也许是你尿床尿湿的。”牛崩天骂道:“放你的大头屁,当我的尿袋子跟你一样小啊。” 一旁的茶商被他俩的说话声吵醒,打着哈欠坐起身来,忽道:“奇怪,我的脚咋个黏糊糊的,褥子也湿了。”牛崩天虎眼一瞪,喝道:“天杀的,原来是你小子尿床。” 大清早的,茶商的脑袋上没来由鼓起了几个包,真是放屁扭着腰——倒霉死了。 待龅牙仔和牛崩天磨磨蹭蹭来到破庙前,叶馗只交待下一句,让两人看守好乞丐,就出城去了。他要去找一个人,一个用毒大师,他虽不愿向此人求助,但不得不承认毒枭折磨人的手段要比他高明的多。 昨日一别,毒枭去向不明,但想着波拉曼教浩浩荡荡数百号人,多多少少要留下些线索,更何况从昨日大张旗鼓的态势来看,天竺人似乎根本没有低调行事的习俗。 破庙内,乞丐半死不活躺在地下,身上血迹斑斑,u看书w.uukanshu 体无完肤,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衫被撕成了一条条的碎片,印着血迹,四散在旁。 大门虚掩,因年久失修,想关也关不上。烂门上不知何时多了块招牌,上书十二个大字——“破庙将倾,闲杂人等不得擅入。”歪歪绕绕,是龅牙仔的笔迹,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龅牙仔买早饭的时候直接把铺子里的桌子也给买了来,支在门口。庙里灰尘气太重,严重影响他进食。 牛崩天往里瞧了一眼,道:“脓包蛋下手太轻,难怪人家叫花子不招。”楚瑶瞠目道:“都成这般模样了,还轻呐?”牛崩天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道:“这不还好好活着的吗?照我老牛的脾气,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一拳不够,那就两拳;两拳不够,那就三拳;三拳不够,那就四拳,直打到他老老实实交代为止。” 龅牙仔听了,嗤之以鼻道:“那要打死了怎么办?”牛崩天一怔,摸了摸下巴道:“嗯,打死了的确有点麻烦,不知道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没有会过阴招魂的老巫婆。” 龅牙仔暗骂一句:“只会用蛮力的蠢牛。”说道:“人家活着时候不招,死了更不会招。你们呐,还是太年轻,太单纯,这叫花子明显的吃软不吃硬,待会儿瞧我用锦囊妙计撬开他的嘴巴。” 牛崩天道:“你能有什么法子?”龅牙仔神秘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稍后自然揭晓,睁大眼睛好好瞧着吧。”快速扒拉了几个烤包子,完了嘴边油一抹,给两鬓擦的锃光瓦亮,抛下一句:“你们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第90章:美人计 半炷香后,龅牙仔出现在了城南,只见他哼着小曲,穿街绕巷,轻车熟路来到赤谷城中的烟花之地,尽管远不如中原地区锦天绣地,但远在异乡,也作不了过多的苛求。 他挑了一家门面最大、装潢最俗的堂子走了进去。绿映红墙,花影映窗,处处都透着亲切感,扑面而来的花粉香气更是令人精神一振。他深深吸了口气,心有所感道:“啊,难道这就是家的味道吗?忍不住想要吟诗一首——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没走出两步,横里就冒出个龟公,笑脸迎上道:“客官好精神,里面请,里面请。” 龅牙仔也不客气,一边往里走,一边还不忘左探右顾,道:“这么大清早的,姐姐们都上工了吗?”龟公点头哈腰道:“上工了,上工了,不知客官是想打茶围呢,还是吃花酒?” 龅牙仔微微吃了一惊,另眼瞅了龟公两眼,道:“哟,老小子懂的不少嘛,竟然晓得我们中原的行话。”龟公嘿嘿一笑,道:“小的曾在长安呆过两年,是以通晓那么一丁半点。”龅牙仔点头道:“原来如此。没想到老小子看着不怎么起眼,还留过学呐,怪不得汉语说得顺溜顺溜的。”龟公笑道:“客官过奖了。” 龅牙仔道:“不瞒你说,本少爷也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先招呼个姐姐出来,让我瞅瞅再说。”龟公满嘴答应,却迟迟不动身。 龅牙仔连催两遍,但龟公好似给定住了身,就是不迈步子,只是一味笑眯眯地盯着他。 龅牙仔被他瞅的心里发毛,正待发作,一念转过脑海,蓦地恍然大悟:“你娘的,不见银子不撒腿呀。”摸出几两碎银子,往桌上重重一拍,豪气道:“喏,赏你的,小爷富甲一方,有的是钱,真要吃霸王餐,也轮不到你这破堂子。” 龟公双目发光,忙不迭把银子揽入怀中,嘿嘿笑道:“小的不是这个意思。客官稍候片刻,坐,坐,用茶,用茶。”躬身退进内堂。 龅牙仔瞅了眼那椅子,虽是缎面提花,可面上脏污不堪,早失了布料的原色,不禁摇头道:“小地方就是这么不讲究,老鸨子不迎客不说,连桌椅都擦不干净。唉,细枝末节就不计较了,只要姑娘漂亮,一切好说。” 不一刻,从内扭出一个身材细长的女子,一袭红裙,斑斑驳驳,谁知道多久没洗了,锦帕半遮半掩,始终不露真容,道了个福,娇声道:“大老爷好。”动作僵硬,话声别扭,龅牙仔只瞄过一眼,就没了兴致。 龟公见状,忙哈着腰上前道:“客官莫要小瞧了她,小红可是小店从长安引进的大牌外援。”说着大拇指一竖。 龅牙仔啐了口痰,满脸嫌弃道:“你这店里评比大牌的标准可真够低的。你瞧瞧,前不挺,后不翘;皮肤粗糙,头发干燥,要哪哪不行,该翘她却平。至于脸嘛,不用看就知道是高颧骨锥子脸。”说着一把扯下小红手中的锦帕,果然如他所述,末了还不忘追加一句:“要是半夜里撞着,说不定还要出人命。” 龟公不解道:“为什么半夜碰着会出人命呐?”龅牙仔道:“见鬼啊,还是个红衣怨鬼。去去去,直接把你们花魁叫出来。” 不等龟公应声,小红率先不答应了,扯开公鸭似的嗓门吼道:“你他娘的才见鬼,瞧你这副拉稀瘪三样的德行,谁给你的脸挑三拣四。你要挑老娘,老娘还不伺候你。”嫌骂得不痛快,撸起袖子就要动手,最后让龟公喊了帮手强行拖进了后堂。 好一会儿,龟公满头大汗从内走出,说道:“客官,刚才一闹,姑娘们都不愿出来了,要不……”不待他说完,龅牙仔重重一拍桌子,手拿开处,底下是一枚金叶子。 龅牙仔道:“够了吗?”龟公的眼睛都直了,吞了口口水,连声道:“够了,够了。”龅牙仔道:“别给我藏着掖着,所有姑娘都给我叫出来。”龟公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好一会儿,才拉起嗓门朝内喊了几句乌孙语。 然而肚子里灌了整整一壶隔夜茶,仍不见人来,龅牙仔不耐烦道:“喂,你老小子耍我玩呢,是不是?这么久都没个动静。”龟公赔笑道:“马上就来,马上就来。”又进去催了一遍,回来道:“客官今日来的早,往常这个点,姑娘们都还没起床呢。” 龅牙仔摇头叹道:“开门做生意,毫无职业操守,真是世风日下啊。”耳朵忽然一抖,喜道:“哟,可来了。”他一听到脚步声,就噌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下来,门帏起处,十余个女子打着哈欠拖拖沓沓鱼贯而出。 随着门帘不断被掀开,龅牙仔的欲火也跟着一点一点被浇灭,每走出一个,就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当龟公口中的花魁最后隆重登场时,整间屋子都颤抖了,至少龅牙仔感觉到了。肥硕的体型,像是一座小山,水桶粗的大腿每踏出一步,龅牙仔的小心脏也禁不住哆嗦一下,果然够隆重。 花魁嘴里不知在咀嚼着什么,蠕动的嘴唇像是一张一翕的大马哈鱼。 龅牙仔急忙转移视线,因为花魁看见他了,紧接着一串乌孙语从那破锣似的嗓门内冲出,气势逼人,口气更熏人,不用翻译,也听得出绝非敬辞。 若非龟公拦在两人中间,龅牙仔今日多半要整个猪头脸回去。在那一刻,他想起了红衣女,同时也想起了一句老人言:“人心都是贪婪的,总以为后面还有更好的,殊不知最好的往往一开始就摆在你的眼前。” 龟公瞧出了客人的失落,说道:“青菜萝卜,各有所好,主要还是民风不同。”龅牙仔默默点头,他不敢撒泼,因为他怕花魁一个不高兴,屁股一撅,将他坐扁了。 当他再从堂子走出时,他流泪了,也许是茶水喝多了,也许是花魁散发的气场实在太过强大。他低头看了一眼,裤裆也有点湿,当然是给吓尿的。 壮志前来,空手而归,龅牙仔万万没想到会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栽了个跟头,忍不住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闷着头往回走出一段,随着裤裆一点点风干,心情逐渐平复,想到回去之后,定然要遭牛崩天嘲笑,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龅牙仔咬了咬牙,道:“没有条件,咱创造条件也要上。” 破庙外,牛崩天吃饱喝足,正晒着太阳。春光明媚,洒落在身上,暖洋洋的。上下眼皮正打架,朦朦胧胧中见一块花花绿绿的布团一晃而过。牛崩天一个机灵,坐起身来,但见一个衣着妖娆的女子立在庙门口,正掐了半拉眼珠子向里张望。 牛崩天快速打量了一眼这个不速之客,虎声虎气道:“喂,婆娘,不认得字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妖娆女子双手掐腰,道:“我亲手写的,能不认识吗?” 牛崩天一个哆嗦,直接从椅子上滚了下去,凝眼再看,哪是什么妖娆女子,分明是龅牙仔所扮。楚瑶听到动静,从庙后转出,一愣之下,双手捂住了嘴巴,强忍着不笑。 短暂的静寂过后,牛崩天铜钟般的笑声响彻整条街道,半晌后,他捧着肚皮道:“这就是……这就是你的……锦囊妙计?人家是美人计,到了你这,成了丑八怪计。”龅牙仔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嘘,小点声,说破了就不灵了。瑶妹,连你也……唉!” 楚瑶尽管捂住了嘴,但还是止不住发笑。 龅牙仔忍无可忍,将两人驱逐到了对面的烤肉铺,免得影响他发挥。他折回到破庙前,端正云鬓,裣衽衣襟,再清清嗓门,一切就绪,扭起腰肢,迈开莲步,款款走进破庙。 屋顶裂了好几道口子,阳光穿洞而入,照的破庙光影斑驳。盘桓在半空的蜘蛛躁动不安,似乎在宣示着自己才是破庙真正的主人。 乞丐趴在地下纹丝不动,辨不清是死是活。 龅牙仔咳嗽两声,尖着嗓门道:“哟,好可怜喔,那贼厮咋能这么狠心?啧啧啧,太残忍了,太没有爱心了。”伸手去探乞丐的鼻息。乞丐突然一把抓住龅牙仔的手腕,干枯的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水,水……”龅牙仔连声答应:“好好好,奴家这就去取。连水都不给喝,实在太不人道了。” 早饭尚有剩余,半皮袋羊奶,几个烤包子,还有些碎羊肉。乞丐又饿又渴,囫囵吞咽。不消半刻,吃的一干二净,连盘子都添了个精光。 乞丐填饱肚子,精神头恢复了大半,脏兮兮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红光,只是半皮袋羊奶不够解渴,战战兢兢问道:“有……有酒吗?” 龅牙仔心头一喜:“原来是个酒鬼,待我取两壶酒来,美酒美色双重夹击,看你不从实招来。”说道:“哥哥稍等啊,奴家去去就来。”说完,扭着屁股出了门。 待庙门吱呀一声再次开启时,龅牙仔手中多了一桶马奶酒。乞丐嗜酒如命,见了这么大桶马奶酒,口水率先滴了下来,搓手挠胸,浑似猴子见了桃、老狼遇见了羊,若非双腿有伤,估计早冲上前来抢了。 龅牙仔不急不躁,且让他喝个够。待乞丐酒足肚饱,打起酒嗝来,龅牙仔才挤出一副关怀备至的表情,道:“太可怜了,怎么能那么狠呢?那个贼厮实在太可恶了。”说着还朝地下狠狠啐了口口水。 乞丐紧紧攥着龅牙仔新买的缎子袄裙的裙角,哀求道:“大婶,你是好人,你救救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大婶?龅牙仔面部肌肉明显抽搐了两下,要知道这一身行头花了他差不多五两银子,脸上胭脂水粉更是抹了不知几许厚。他感到了深深的侮辱,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喝道:“你他娘……”话至一半,想起自己身负使命,强行把后半句吞回了肚子。 乞丐没听清,侧过耳朵道:“大婶你说什么?”龅牙仔随口遮掩道:“你老娘,身体还好么?”乞丐莫名其妙,想跟自己老娘有什么干连,摇头道:“我老娘早已经不在了。大婶,你发发慈悲,救小老儿一救。若有来生,必定舍命相报,做牛做马,随你使唤。” 龅牙仔心中有气:“你都自称小老儿了,居然还死不要脸大婶大婶的,你他娘才大婶,你全家都大婶。”装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道:“哎呀,不瞒哥哥说,奴家也是外人,说话作不了数的。”指了指地下的酒桶和杯盘,道:“就这些,都是妹妹趁他们不注意时偷偷顺进来的,谁叫我心肠软,见不得人受苦呢。” 乞丐闻言,一屁股坐倒在地,哭丧着脸道:“那可怎么办呐?” 龅牙仔伸脚在旁扫了片干净地方,跟着与乞丐并肩坐下,见乞丐望来,忙舔个嘴唇,挤个媚眼,送送秋波,摆弄下风骚。 一套“美人计”逗的乞丐云里雾里。 龅牙仔娇声道:“好宽厚的肩膀哟。”说着就要往上靠。乞丐一个哆嗦,忙朝外挪了挪。龅牙仔捂嘴笑道:“这又没外人,害什么羞嘛。哥哥,妹妹心里寂寞,你能陪妹妹说说话吗?”拉着乞丐的衣袖,撒起娇来。 门外突然传来呕吐之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除了牛崩天,还有七八个好奇心重的烤肉店食客。 “早饭白吃了。” “我耳朵聋啦。” “我隔夜饭都吐出来了。” “隔夜饭算啥,我连大肠里的货都吐出来了。” “大肠里的货,那不是屎吗?” …… “你牛!” 外面人听了一会儿,全部给恶心走了。 乞丐好似全没听见外面的喧闹,低头耷脑道:“我,我,我没什么话好说的。”龅牙仔道:“就说说那个大恶人为何要针对你?” 乞丐无力地摇了摇头,道:“我要知道就好了。二十年前,那时我还手脚健全,仗着点死力气,常年混迹在从洛阳来的商队之中,做些看货守夜的活,混口饭吃。我活了这一辈子,连长江都没见过,更别提去武夷山作案杀人。” 龅牙仔见他说的真切,越发觉得是一场误会,至于刺青,纯粹只是一个巧合。 乞丐继续说道:“再说我真要有盖世武功,又怎会落魄至今时今日这种地步,为了口吃喝,三跪九叩,真的是连猪狗都不如。唉,我还是一了百了,死了算了。”说完,毫无迟疑,猛地撞向了柱子。 龅牙仔见状,忙起身拦阻,莫看乞丐双腿有疾,冲劲倒蛮大的,幸好龅牙仔坐的近,右手一把圈住腰身,两人跌作一团。 龅牙仔喘着大气劝道:“身正不怕影子歪,好好说,妹妹一起给你讨回公道,何必想不开呢。”想要起身,却发觉肋下酸酸的,手脚虽能动弹,却不太听使唤:“哎呀,我可怜的腰子,可能让你撞坏了,你得扶我一把。” 乞丐伸出右手,却没有搀扶的意思,反而狠狠地在龅牙仔腰肋处戳了一下。 龅牙仔瞧得仔细,所戳之处分明是他的京门穴,乃人体麻穴之一。这下算是明白了,叶馗没有认错人,只是乞丐装胡羊的水平太高,当场骂道:“好你个王八蛋,居然敢暗算你龅牙爷爷。” 乞丐冷笑道:“你个死娘娘腔有什么资格来说我。”怕龅牙仔出声呼救,又在哑穴上用力点了两下。他手上筋脉前年让人给挑断了,虽已接上,但没个三年五载,莫说功力难以恢复,就是手上劲力,比之普通庄稼汉,都要差上一截,要不然也用不着在一个穴道上连点两次。 牛崩天和几个看热闹的食客翻肠倒胃,吐了个干净,这会儿正在烤肉店内补食。 乞丐透过门缝,看清四周形势,心中拟好脱身路线后,狞笑道:“死娘娘腔,当我是聋子还是瞎子?想从你爷爷口中套话,我乾坤笔威风八面的时候,你他娘的还穿着开裆裤呢。uu看书 wwuukansu ”双眼眯起,露出凶光,道:“狗娘养的,折磨了我一晚上,老子杀他个徒弟,不亏。” 破庙里除了破瓦烂木,就是蛛网尘垢,没什么可用的利器。 乞丐霍地敲了下自己脑门,道:“我真是昏了头脑了,有现成的不用,非要去瞎摸索。娘娘腔,借你兵刃一用。”伸手往龅牙仔怀里去摸。 龅牙仔纵然好吃懒做,平素里不管是练武还是吹箫,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终究有二十多年的积累,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名堂的。凝气在两处穴道一冲,登时恢复了自如,当然,能这么快冲破穴道的原因,还是因为乞丐点穴的力度太小了。 龅牙仔嘴角一翘道:“好呀,不过我的宝贝,只怕你用不了。”乞丐道:“什么稀奇玩意我没见过,咦,你……你怎么能说话了?” 龅牙仔道:“娘娘腔不仅能开口说话,还能揍你这个王八。”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下弹了起来,只是蹬腿的时候,力道用过了点,起身的时候又没收住,嘭的一声,额头与柱子来了个亲密接触。 破庙明显晃动了一下,屋顶泥沙簌簌洒落。乞丐见机,双手并用,连滚带爬往庙后跑。 龅牙仔捂着额头,大喝:“哪里跑!”抢上一步,指尖刚触及乞丐后背,就在此时,头顶猛然间喀喇喇一声响。 龅牙仔本能抬头,但见一团黑影从天而降。不待他做出任何反应,便被对方踢了一脚,肩头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被踢飞了出去。再从乱石碓中爬出,黑影早不知去向,乞丐亦是不翼而飞。 第91章:意外叠出 牛崩天和楚瑶闻声赶来,一进门,就问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叫花子呢?”龅牙仔骂骂咧咧从地下爬起,一边拍着屁股上的灰尘,一边骂道:“有个王八蛋偷袭我,那臭叫花子让他一道给顺走了。” 一语未了,门外倏然抢进一条熟悉的身影,是叶馗回来了。 龅牙仔刚从地下爬起,腰身还没挺直呢,眼角一瞟到叶馗,眼皮都不带眨一下,立马往地下一扑,脸部肌肉挤作一团,嘶叫道:“哎唷,疼死我了。那王八蛋下脚可真不轻,估计骨头都断了,啊,我不行啦。” 叶馗冲进来就问:“人呢?”龅牙仔咬着牙忍着痛,道:“让一个黑衣人掳走了,好像往东面跑了。”只说了一句话,就吸了两口冷气,好似当真身受重伤一般。 叶馗顾不上向三人问责,急起直追。他并没有找到毒枭,在行至半途时,莫名跑来一个牧羊小孩,给他传了个口讯,内容很简单,只五个字:“黄鼠狼偷鸡。”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有人趁他不在,背后搞小动作。他没有犹豫,当即返身,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此刻,叶馗的心里充满了疑问:“传讯给他的神秘人是谁?为什么不敢露面?救走乞丐的又是哪个?会不会是他的仇人之一?”没有答案,有的只是冥思苦想后发胀的头脑。 叶馗从城西追到城东,一路上并没见到什么可疑人物。城外一马平川,他立在城头,放眼眺望,数里之内的景物尽收眼底。他不信对方在背负着一个成年人的情况下,能够如此迅速脱身,故而他推断,对方仍在城内。 他又推测,光天化日,一个黑衣人肩负一个衣不蔽体的乞丐穿街过市,定然要引起围观和注目,然而打听下来,一无所获,说明两人躲了起来。 想要潜形匿影,当然是周围人越少越好,叶馗把方向对准了城北。城北多货房,用来贮藏交易所用的货物,平时除了收发货的伙计,一般没人经过。 叶馗如一只猎鹰一般穿越在密密麻麻的库房之间,寻找躲藏在暗处的猎物。他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终于在西隅一角,有一段对话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暂先在此避避,等到了晚上,再寻出路。”声音出自其中一间仓库。 “多谢侠士救命之恩,不知如何称呼?” 叶馗认得是乞丐的话声,当下沉了一口气息,身形缓缓而起,欲作擒拿,随即转念:“既然逼供不成,何不让他自吐真相。”同时又纳闷:“两人竟是素昧平生,这点倒是没想到。” “你不认识我了?” “你……你……”乞丐不知受了什么惊吓,声音明显的发颤。 “好久不见,乾坤笔。” 叶馗心头咯噔一下:“乾坤笔?乾坤笔?这个名字有点熟悉,在哪听过来着。”翻开记忆库,终于在边角找到了相应的记忆,“我记得他本名好像是姓韩,因使一支乾坤点穴笔,所以得了这个外号。” 只听乞丐的声音道:“旧日的名号,还提它作甚?你看我现今,四肢不全,功力尽失,流落街头与野狗争食,与那些臭不可当的叫花子有何区别?不,不,我现在是连叫花子都不如。唉,乾坤笔早死啦。” “手脚筋是让谁给挑断的?” “有一回黄汤灌多了,睡梦中让赌坊的几条狗腿子不分轻重打断了。” “我早该猜到了,当年你就是酒壶骰子不离身。哼哼,谁能想到驰名九州的乾坤笔没折在冤家对头手上,却在酒桌和赌桌之上栽了跟头。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也怪不得旁人。” “你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落井下石?” “我只是感慨世事弄人。” “那你驾访西域,所为何事?别说是为了我这个不人不鬼的叫花子。” “我看见大草原上有一簇火苗,及时掐掉,各自相安。一旦燎原,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嗯?我乾坤笔是个粗人,听不明白。” 黑衣人话锋一转:“你都交代了多少?” “我手脚是残废了,脑子可不傻,反正横竖都是死,何必出卖朋友。” “世人懦弱,为了苟活下去,无所不用其极,严刑之下,能有几个可以守口如瓶。” “我们也算是旧交识了,何必要唬你?我跟他们装傻,矢口否认,他们拿我没办法。你想想,我要是开诚布公了,于他们还有什么价值,不等于自送性命?哼哼,我虽糊涂,但也不会干这等傻事。” “听着好像是这么个理。” “什么叫好像,就是这个理。诶,那个绝门户玩意到底是什么人?他怎么会知道二十一年前的四十九童男童女?” 叶馗肩头微微抖动了一下:“天可怜见,我终于找到你们啦。”他判定底下这个黑衣人也是他的仇家之一。一时间,心潮澎湃,汹涌不可阻挡,而背身也随之抖动地越发厉害起来。他努力告诫自己:“要冷静,要冷静,还有两个呢。” 黑衣人答话道:“他是第六代黄泉摆渡人。” “他是新一代黄泉摆渡人?哼,真是没想到。我跟屠万神倒有过两次照面,也不是什么好玩意。不对呀,这小子顶多也就三十岁的样子,二十一年前,屁股上估计还包着尿布呢,我跟他无仇无怨的,他何以要找我的霉头?” “你问我,我问谁去。” “不对不对,这中间说不通,我们当时蒙了面的,即使他在现场,也不可能……你,你干嘛?” “你说的对,乾坤笔早死啦。” “你……当年若不……不是我,你哪能……” “我这是在帮你,与其像条野狗一样浑浑噩噩地活着,不如将秘密带下阴曹地府,这样对大家……是谁?” 猛然间,一声巨响,库房木门顷刻间碎成千万片木屑,如划过长空的流星群。漫天木屑中夹着一人,来势之猛,逼得黑衣人慌不迭出掌招架。四掌相交,简单粗暴的内力相拼,黑衣人抵受不住,脚下一个踉跄,顺势破窗飞了出去。 叶馗紧随追出,黑衣人好快的身法,吃了他一掌,脚下却不见有半点迟滞。两人一前一后,很快越过了北边城墙,进入一大片商队营地。 黑衣人狡慧异常,逃命的同时,不忘沿途制造混乱。叶馗遭脱缰烈马阻了两阻,视线没跟上,让黑衣人潜伏到了暗处。 营地沿一条干枯的河道而设,绵延数里,其中多数为中原来的汉商,而赤谷城只是作为其中一站。众商队在此休整一两天,即行上路。众人趁着宝贵的休息时间,缝补帐篷,稳固马掌,修复马车,以迎接后面的漫漫长途。 叶馗全身戒备行走在帐篷之间,他能够肯定,黑衣人就藏在附近。既然对方选择按兵不动,那他就主动出击,一顶顶帐篷逐一搜查过去。 就在叶馗掀开第六顶帐篷的帷幕之时,背后风声乍起。几乎在同一时间,斜刺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喊道:“小心。” 一时间,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黑衣人暗中射出的毒镖,让突然出现一个蒙面的青衣人以镖对镖,全数击落。 叶馗返身欲追,却让一团焦黄色的烟雾给拦住了。那烟雾平地而生,迅速四散,距离最近的几个商队护卫只吸了一口就倒在了地下。 青衣人提醒他道:“小心毒气。”跟着又道:“人已经跑了,你追不上了。” 叶馗疑问重重,但这个时候根本无暇质询眼前这个青衣神秘人。那四个仇人,他苦苦追寻了多少年,岂会如此轻易放弃。争奈天不遂人愿,他直追出十几里路,都没再发现黑衣人的踪迹。 正自气沮,忽然想起乾坤笔还在库房,叶馗当即抖擞精神,拔腿往回赶。乾坤笔吃了黑衣人致命一击,奄奄一息,他必须要在乾坤笔咽气之前问出另外三个仇家的下落。 没多时,回到库房,只见乾坤笔趴在地下,生死不知。叶馗一探脉息,仍有微弱的跳动,当即掌心贴背,输入真力,在这一刻,他需要这个与他有血海深仇的男人活着。 不移时,乾坤笔一声咳嗽,悠悠醒转。 叶馗二话不说,揪住他胸脯,厉声喝道:“最后机会,你那三个同伙到底是谁?” 乾坤笔心口中掌,心脉尽断,纵使大罗金仙下凡,亦是回天乏力。他呆呆地望着叶馗,嘴唇不由自主的颤动着,叶馗的怒目喝问,他已经听不见了,他只觉得眼前的这个眼神好生熟悉。 良久,他那黯然的眼珠内闪出一丝光线,这个眼神他见过,那是二十一年前,发自于一个八岁孩童。他干枯的十指紧紧攥住叶馗的小臂,激动道:“我……我认……得你。”说完这一句,最后一丝真阳离身,全身一软,就此咽气。 叶馗满怀期待,本以为在苦等了二十年多年之后,终于可以拨云见日,不想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重新回到了起点。想到此,不由得意志屈沉,惆怅难抑。 “他死了么?”神秘青衣人尚未离去,立在相邻库房的屋顶之上。 叶馗抬头看了眼屋顶上的人,暗自忖度道:“此人神秘兮兮,从他身上着手,说不准能有意外的收获。”当即轻身一纵,可是当他足尖刚踏上屋顶,青衣人也跟着纵身一跃,退到了十几丈开外的屋顶上,若即若离,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叶馗欲再逼近,青衣人一抬手,作了个停步的手势,道:“这样就差不多了。”叶馗道:“你是谁?”青衣人道:“老夫是谁不要紧,只需知道我们是站在一条阵线上的。”叶馗道:“既然是一条阵线,何以藏头露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青衣人爽朗笑道:“没办法,仇家太多。” 叶馗凝神注目,试图从其外形轮廓上察出些眉目,然而看了一回也没看出什么名堂,说道:“我怎么知道你跟刚才的黑衣人不是一伙的?”青衣人道:“假若我们是一伙的,又何必多此一举。”叶馗道:“多此一举?”青衣人笑吟吟道:“黄鼠狼偷鸡。” 叶馗一惊,原来先前传讯的人是他,说道:“原来在背后搞玄虚的人就是你。”青衣人道:“正是老夫。” 叶馗心中的疑惑实在太多,一个个疑问纵横交织,越理越乱,越缠越紧,最后胡乱结织成一个毛线球,无从下手。忽地一念闪过,想起几个月前在天山北麓探寻“夕阳红”时的际遇,问道:“去年腊月,在赫尔比山村以松果……” 不等说完,青衣人即回道:“仍是老夫。” 叶馗暗吁了口气,总算有点头绪了,接着再问:“杀害村民的凶手?”青衣人道:“便是刚才那个黑衣人。” 叶馗不明白了,何以两件事会扯在一块,要说是巧合,未免也太蹊跷了。思来想去,假若青衣人没有撒谎,那答案只有一个,陆家灭门案背后的主谋便是他的杀家仇人。 叶馗道:“既然你不愿自曝名讳,刚才那个黑衣人的身份总可示知一二吧?”青衣人摇头道:“这一点,老夫亦一无所知。老夫与他交过两次手,此人奸猾无比,轻身功夫又在老夫之上,老夫奈何不了他。” 叶馗听过,好是气馁。 青衣人接着道:“但有一点老夫能够确定。”叶馗道:“哪一点?”青衣人道:“黑衣人不是你的仇家。”叶馗耸然变色道:“你是怎么知道的?”青衣人道:“因为杀害你全家的那四个凶手,老夫全都认得。” 叶馗心头大震,不敢相信耳中所闻,颤声道:“你,你说什么?”青衣人不紧不慢复述了一遍刚才的话语。 叶馗深吸了口气,强自平稳住起伏的情绪,此人身上疑点太多,不可不防,冷然道:“你到底是谁?背后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青衣人所言,他深表怀疑,当下纵身跃前,试图拉近距离。 青衣人警觉性很高,边退边说道:“阁下相信也好,不信也罢,事实如此,老夫没必要诓你。”说完,抽身欲走。 叶馗自信若是在一马平川的大草原之上,活捉生擒,绝非难事,可如果让其混入人群之中,变数陡生,最后结果就不好说了。只得以立定脚步,不再逼近,问道:“你说那四个人你全都认识,那么除了乾坤笔之外,另外三人分别是谁?此刻身在何处?” 青衣人伸出两根手指头,道:“是两个人。”叶馗紧了紧眉头,不解道:“什么意思?”青衣人道:“有一个已经率先一步下黄泉喽。” 叶馗又是一惊,一时间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失落。仇人不得善终,他当然是高兴的,可不能亲手剚仞仇敌,心底终究有点忿忿难平。 叶馗道:“是你杀的?”青衣人忽然仰天大笑,伸出手来反而指向了叶馗,道:“是你杀的。”叶馗的眉头挤得更紧了,厉声道:“少跟我绕弯子,爽快些,到底是谁?”青衣人不紧不慢吐出五个字:“开封陆朝全。” 这五个字,当真把叶馗给震住了,一瞬间,百般问题涌上心头,却不知该从哪个问起。 青衣人道:“不过,老夫早已查清陆家一案非你所为,主谋另有其人。”叶馗不动声色道:“你耳目倒挺灵通的,都快比得上百晓城了。那么凶手是谁?”青衣人道:“正是阁下的另外两个仇家。”见叶馗面露疑色,补充道:“他俩的身份,暂时还不能告知。” 叶馗道:“为什么?” 青衣人道:“时机未到。他们两个,一个身边高手如云,上门寻仇无异于以卵击石;另一个更是行踪难定,老夫此次远赴西域,便是为了觅寻他的踪迹。”叶馗冷冷一笑,道:“足下的好意,叶某心领了。想我叶馗孤身一人,四海为家,是今宵毙命,或是明朝作古,于我而言,没有什么两样,故而在此向你讨个情……” 青衣人大手一挥,断然拒绝道:“毋白费口舌,老夫是不会说的。老夫早说过,他们是你的仇人,同样也是我的仇人。你我同仇敌忾,能够相互协作,自然最好,不过假使阁下执意要独自行事,那也随便,但老夫决不会让他人误了我的报仇大计。”声色俱厉,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 叶馗面若寒霜,假使青衣人所言非虚,那么此人便是他报仇雪恨的最大机会,这条线索万万不能断,当下大声道:“好,同仇敌忾,那都需要我做些什么?” 青衣人满意一笑,道:“待时机成熟,老夫自然会来找你。”说完,准备要走,叶馗忙道:“慢着,我还有一个问题。”青衣人道:“老夫洗耳恭听。” 叶馗道:“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既然对方高手如云,那么要取叶某的性命,应该是易如反掌,何必偷偷摸摸干那栽赃陷害的勾当?”青衣人道:“纯属巧合而已。” 叶馗不解,青衣人解释道:“陆家事发时,他俩并不知悉当代黄泉摆渡人便是二十一年前侥幸未死的小男孩。他们栽赃嫁祸于你,在各地引起纷争,目的是为了搅乱江湖这个大水潭子,而你,只不过是众多受害者中的一个。” 叶馗道:“把江湖搅得天翻地覆,对他俩有何好处?”青衣人道:“当然有好处了,无利可图的事谁会干。俗话说浑水好摸鱼,江湖之中同样如此,水越浑,他们才有机可乘。” 叶馗道:“乘什么机?”青衣人大声笑道:“学武之人,觊觎最强烈的当然是武林至尊的宝座。最后再提醒阁下一句,黑衣人十之八九便是他俩的鹰爪,先前他们不知道你在寻仇,这会儿知道了,必然会有所行动,你自己小心了。”说完,跃下屋顶,穿过一条小巷,迅速隐没在了人群之中。 若凶手能够主动找上门来,叶馗还求之不得呢。他默默注视着熙熙攘攘的街道,脑海中重新回忆了一遍刚才的对话,对青衣人所言表示疑信参半。 正在那出神,龅牙仔的声音从相邻的巷子传来:“人家又不蠢,肯定溜之大吉了,我们这样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能找到才叫稀奇。” “啊!” “怎么了,瑶妹?” “这……这里有具死尸。” “别怕,龅牙哥在此,妖鬼通通退开。哎唷妈呀,还真的有个死人。咦,这身衣装打扮,好像在哪见过,瞧着好眼熟哦。” 叶馗闻声赶至,果真有具尸体横亘在巷子内,见龅牙仔兀自在那打量个不停,叱道:“蠢货,百晓生都不认得。”尸身尚有余温,十之八九是死于黑衣人之手。 龅牙仔一听到“百晓生”三个字,眼珠子登时就撑圆了,咋舌道:“百晓生?百晓城的百晓生?”他第一反应是叶馗下的手。叶馗白了他一眼,道:“难道世上还有两个百晓城?” 龅牙仔苦着个脸,道:“我说小馗子啊,我知道你天不怕地不怕,可也要有点分寸啊,百晓城咱可惹不起。”牛崩天走在最后头,这时才大摇大摆而至,伸长脖子向里头瞟了一眼,道:“不就是个死人嘛,大惊小怪的,那头也有一个。” 叶馗三人赶去一瞧,果然在一条死胡同内的杂物堆后发现了第二具百晓生的尸体。 龅牙仔扯着哭腔道:“完了,完了,我龅牙仔的大好青春还没开始呢,就要落幕了。老天爷,你太不公平了。”牛崩天咧着个嘴巴嘲笑道:“两个死人就把你这只板牙鼠吓成这样,怪不得古人会造出‘胆小如鼠’这个成语来。uu看书 .ukansh” 龅牙仔不服气道:“你不怕?”牛崩天哼的一声,鼻孔喷出两道白气,满脸鄙夷道:“两个死书生,有什么好怕的,莫说死翘翘了,就算诈尸还魂,老子照样把他们揍得爹妈都不认识。” 龅牙仔翻了个白眼,显然这头蠢牛尚不知晓两具死尸的身份,问道:“你可知道这两个书生是谁?”牛崩天掐着半拉眼珠子又多瞅了两眼尸体,随口猜道“乌孙国的状元郎?” 龅牙仔连白眼都懒得翻了,说道:“百晓生。”牛崩天道:“听着蛮耳熟的,再提醒我两句。”龅牙仔道:“无所不知百晓生,通天通地亦通人。”牛崩天一拍大腿,叫道:“噢,我想起来了,听说这帮龟儿子专爱偷窥人家洗澡。妈的,一群偷窥狂,有什么好怕的。” 龅牙仔无言以对,他熟知牛崩天属于不见棺材不落泪的类型,故而在没尝到百晓城的苦头之前,在其眼中就是不值一提。 楚瑶一转头,忽见龅牙仔往胡同口去,诧异道:“龅大哥,你要去哪啊?”龅牙仔道:“我……我给小馗子收裤衩去。”这当然只是他的借口,他这一去是没准备回头了,百晓城有债必偿,天下人人皆知,他可不敢以身试险。 叶馗道:“少打我裤衩的主意。还有,这两个百晓生不是我杀的。”龅牙仔听了,登时喜笑颜开道:“你不早说,我都准备……” 牛崩天抢道:“准备溜之大吉了吧。”龅牙仔怒道:“谁溜之大吉了,不过是刚才漏了点……漏了点尿水,准备去换条干净的裤衩穿上。” 第92章:秘密 星沉月落,青色的天际尚未拉开白昼的帷幕。荒野上有一个黑点在飞速地移动,一群呱噪的夜鸦像是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在黑点上空盘桓不去。 黑衣人狂奔了一段,寒凉的空气吸入肺腑,与体内燥热的气息不断碰撞交融,引得胸口窒闷难忍,禁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黑衣人看着手心咳出的鲜血,咬牙恨恨道:“可恶的黄泉摆渡人。”他抬头看了眼远方,远山如墨,好似在静静地等候着他。 这里是天山的一条支脉,在其中一个很不起眼的角落,藏着一个隐秘的山洞。洞口狭窄,堪堪能挤过一个成年男子。 黑衣人耗尽最后的一点体力,手脚并用,爬进了山洞。一进入洞中,四肢贴地,再也爬不起来,也不管洞中有没有毒蛇猛兽,只想闭上双眼,睡他个十天八夜。 模模糊糊中,听到一个声音道:“我一看到你留下的暗号就赶过来了,怎么,你受伤了?”黑衣人抬起灌铅似的眼皮,朦胧里,见中心处站有一人,轻裘缓带,双手负于背后,正是姜弈。 姜弈走到洞口,警醒地向洞外张了几眼,跟着双手运劲推动旁边的一块巨石。轰隆声中,洞口缓缓闭合,严丝合缝,不进半点光亮,连声音也全部被阻隔在了洞外。很显然,这道石门有经过精心设计。 姜弈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将早已准备好的油烛一一点着后,才过来检视黑衣人,把了一回脉息,说道:“伤得不轻,是谁下的手?”黑衣人勉力坐起,道:“黄泉摆渡人。” 姜弈微微一怔,道:“黄泉摆渡人?他来西域了?唔,这一代的黄泉摆渡人,我还未曾有幸见过。好端端的你去惹他作甚?”黑衣人铁青着面孔道:“还不是为了你们,才……”一口气没上来,又咳了起来。 姜弈喂他吃了两颗丹药,跟着盘腿坐下,替他运功疗伤。过了大概大半个时辰后,黑衣人周身气血逐渐流畅,姜弈才收功起身。 黑衣人一睁开眼来,姜弈就问道:“姓叶的小子何时来了西域?”黑衣人带着疑色的目光看了姜弈一眼,道:“姜先生不用跟我装糊涂。”姜弈道:“无所不知百晓生,我跟谁装糊涂,也不会跟百晓生装糊涂。” 黑衣人听到“百晓生”三字,身子骤然一颤,紧张地望了眼洞口,不放心,又上前检视了一遍。 姜弈道:“放心,我早关严实了,就算是顺风耳,也绝听不到你我在这里所说的一字一句。” 黑衣人仍有些不安,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确认无误后,才摘下面罩。映着微微跳动的烛火,但见他四十左右的年纪,白净面皮,比之打打杀杀的江湖中人,更像是个赋闲回乡的绅士。他的真实身份是一名百晓生,代号庚酉子。 姜弈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庚酉子见他不似装傻,道:“先生当真不知?”姜弈道:“知道什么?”庚酉子道:“那日在天山之上,先生没见到姓叶的家伙?”姜弈心里咯噔一下,冲口而出道:“你说那个差点一剑挑了玉面书生的家伙是新一代黄泉摆渡人?” 庚酉子摇头道:“具体情况我不清楚,那日他独自行动,脚程太快,我怕暴露行踪,没敢靠得太近,结果跟脱了。待再见到他人时,已是在山脚下了。” 姜弈若有所思地“嗯”了声,托腮沉吟了半晌,忽然想起一个细节,道:“可我见他身上并没有携带黄泉剑啊?”庚酉子道:“据最新消息,黄泉剑早在几个月前,让龙公洞的信一天师给捡去了。”当下将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姜弈眯起双眼,捻着半茬髭须道:“怪不得身手那么利落,原来他便是第六代黄泉摆渡人啊。”庚酉子不禁恼火道:“你们连他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当初又何以要将陆家一案栽赃嫁祸于他?” 姜弈冷冷一笑,道:“难道非得熟人才可栽赃嫁祸?想要登顶武林之巅,我需要一个混乱动荡的局势。俗言道:时势造英雄。可当今时势不与我为便,那么我只好自己动手造时势喽。姓叶的独来独往,武功精绝,是用来搅动江湖再好不过的利用对象。” 庚酉子道:“话虽如此,可付出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姜先生与陆先生可是总角之交……”姜弈把手一挥,怒道:“别跟我提那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如果不是他要公开当年武夷山下之事,我们又何必杀他灭口。他的死,完全是他咎由自取。”庚酉子道:“那姜雪呢,她也是咎由自取吗?她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姜弈听到“姜雪”两个字,脸色登时黯淡了下去,眼神逐渐迷离,仿佛又回到了一年之前的那个雨夜: “小雪,你干什么?” “开弓没有回头箭,爹爹,这个道理是你教女儿的,难道你忘了吗?女儿今日若是不死,反要让人怀疑起爹爹。” “这你不用担心,爹早准备了一具尸体,到时大火一烧,没有人能看得出的。” “成大事者,绝不能拘泥于小节。纵然没人查得出,只要女儿一天不死,爹爹心中就会存着一分顾虑。如果女儿的死,能让爹爹称霸天下,女儿心甘情愿。” “小雪!” 姜弈晃了晃脑袋,收起情绪,回到眼前,道:“姓叶的突然造访西域,想必是为了打探‘夕阳红’的消息。”庚酉子道:“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去年我在楼兰国办事,回程途中,恰好撞到他们师徒四个。当时我就多留了个心眼,一路尾随他们到了天山南麓一个叫赫尔比的村落。”说到这里,抬起头来,望着姜弈道:“姜先生行事向来谨慎细致,没想到百密也有一疏。” 姜弈道:“哦?我在哪一块疏漏了?”庚酉子道:“姜先生漏了一个目击证人。” 姜弈闻言,霎时间变色,但又随即恢复了镇定,倘若叶馗查出了幕后真凶,在天山时,早该向自己发难了,想到这里,微笑着说道:“多亏庚兄洞烛机先。”见庚酉子不置可否,不由得面露急色道:“怎么,让姓叶的小子抢先了一步?”庚酉子摇头道:“姜先生放心,目击证人已被灭口。” 姜弈如释重负,道:“你做的很好。嗯?怎么看你样子,好像事情没那么简单。”庚酉子一脸凝重道:“我在跟踪姓叶的时候,差些让一个神秘人给坏了事。” 姜弈道:“噢?有这回事,他使的是哪一路的工夫?”庚酉子道:“我郁闷的就是这一点,他使的功夫很杂,两次交手,他总共用了六门武功。”姜弈道:“显然此人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庚酉子沉吟了片刻后,忽然想起一个细节,争奈《百晓天书》没有携带在身,遂问姜弈道:“陆朝全有几个兄弟?”姜弈愣了一下,没料到会有此一问,回道:“陆朝全是幼子,只有一个年长十几岁的哥哥,已经去世好多年了,无缘无故问这个干嘛?” 庚酉子道:“我突然想起那个神秘人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药材味。”姜弈道:“天底下的药材商多了去了,单凭这一点,尚且不好定论。”庚酉子道:“他还使了陆家的钻心拳。”姜弈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疑色,道:“这就有点蹊跷了,钻心拳可没多少人会使。嗯,你回去后,记得把陆家的亲戚全部查上一遍。” 庚酉子答应了。 姜弈忽然眉头一皱,道:“不对啊,‘夕阳红’在天山南麓,离这少说有大半个月的路程,难道姓叶的一路追杀你至此?”庚酉子毕竟身受重伤,稍不小心,猛地一阵咳嗽,胸口烦恶难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吃力地摇了摇头。 姜弈又给他输了点真气,跟着问道:“那是何故?”庚酉子缓了两口气后,吐出来三个字:“乾坤笔。” 这个名字,不知在姜弈的记忆中封存了多久,冷不防从庚酉子口中听到,当真是又惊又奇,忙问道:“你见到他人了?”见庚酉子点头,不禁哑然失笑道:“我以为他早醉死在哪条死胡同里了呢,没想到还蹦跶着呢。”庚酉子道:“我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他。” 姜弈道:“他现今人在何处?”乾坤笔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突然重现江湖,姜弈怕他会踏上陆朝全的前路,有必要的话,也要想办法堵住他的嘴巴。庚酉子道:“在哪里都无关紧要了,因为人已经死了。” 姜弈听过之后,没有一丝伤感,反而感到一阵轻松,点了点头,道:“死了最好,否则哪天喝醉了,胡说八道,反而麻烦。”跟着问道:“怎么死的?”庚酉子道:“让我一掌给击毙了。”姜弈“哦”的一声,笑道:“是不是他欠钱不还?” 庚酉子紧绷着面孔,对姜弈轻浮的态度颇有些不悦,跟着叹了一口气,道:“当时情势紧急,我也是无可奈何,倘若让他落入敌人手中,你我的老底都要给其揭穿。” 听到这里,姜弈才止了笑容,正色道:“什么敌人?” 庚酉子一字一顿道:“就是那黄泉摆渡人。” 姜弈面色一紧,好不诧异道:“姓叶的找乾坤笔作甚?他俩何时结下的梁子?”庚酉子道:“我不敢肯定,但二十一年武夷山下,姓叶的好像也有在场。”姜弈冲口而出道:“怎么可能?”可回想当年场景,那一拨村民少说也有五六百,逃掉个别漏网之鱼,似乎又不稀奇。 他重新整理了下思绪后,问道:“姓叶的年岁几何?”庚酉子道:“未满三十。”他的《百晓天书》没有携带在身,具体几岁也不是很清楚。 姜弈点头道:“假设是真的,二十一年前,他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当时我们四人都蒙了面,他又如何辨认的出来?”庚酉子道:“纹身。” 短短两个字让姜弈彻底哑口无言,虽然时隔这么多年,可乾坤笔脖子上的那块刺青仍旧依稀在目。他越想越来火,原本不为人知的秘密,现在却要因为一个刺青而面临昭揭于世的风险。愤怒难抑,一拳打在了山壁上,崩的石屑簌簌而落。 半晌后,他才冷静下来,说道:“事到如今,只剩斩草除根一条路可走了。二十一年前是姓叶的小子命大,这一回可再饶他不得。姓叶的现在身在何处?”庚酉子道:“就在赤谷城,不过……” 姜弈道:“不过什么?”庚酉子道:“乾坤笔没有招供。”姜弈愣了一愣,面带狐疑道:“你是说,姓叶的什么都没问出来?”见庚酉子肯定了自己的问题,不觉长舒了一口气,僵硬的面孔上也跟着浮出一丝笑意,道:“既然姓叶的什么都没问出,暂且不用去理会他。”接着问道:“上回交代与你的事,进展如何?” 庚酉子脱口而出道:“我又不是百晓城城主,哪能号令得动全城的百晓生为我去找荒冥玉。要知道,我也不过是个百晓生而已。”眉目之中闪烁出愤懑之色,显然对于姜弈提出的这个无理要求非常的不满。 姜弈道:“我也没说全城的百晓生,你只需调动百八十来个就可以了。再怎么说,你也是个高阶百晓生。”庚酉子不耐烦道:“不可能的,别说百八十来个,就算显露出丝毫假公济私的端倪,都是杀头大罪。” 姜弈蓦地脸色一沉,道:“这么说来,你是不答应了?”庚酉子见了姜弈阴鸷的神色,立马心生怯意,吞了口唾沫,道:“不是我不答应,是实在……实在无能为力。”又道:“就……就说这一回,为了不暴露身份,我已经扑杀了两名同门。搞不好,此时此刻,城主已然发下了缉杀令。” 姜弈拂袖一挥,道:“少给我危言耸听,百晓城有没有城主这么一号人都是未知,要不然,哪有进城几十年都没见过一面的。” 百晓城条规之一,禁止百晓生私下密会,无论是传达还是接收命令,都是以书面形式。庚酉子少年进城,至今近三十年的时光,尚未见过城主一面。即便是同门,都难得一遇。 姜弈见庚酉子闷着个脸,缓和了语气道:“陆朝全和乾坤笔已死,如今只剩我们三人,你也应该知道,我们三个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彼此之间的利害得失,息息相连。既然你心有所忌,放不开手脚,那么我们就先助你登上百晓城城主之位。” 庚酉子大惊失色,好半天才道:“这……这种玩笑可开不得。”姜弈道:“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庚酉子见他不苟言笑,一双瞳孔有如无波古井,完全猜想不透其内心所思所虑,说道:“先生说的轻松,可哪有那么容易。” 姜弈道:“我也没说容易啊,咱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你们的城主再神秘再厉害,终究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有弱点就不怕他不犯错,我们只需抓住一次机会,即可扭转乾坤。当务之急,是要查探出有关城主的一切信息,越多越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至于荒冥玉嘛,闲暇时候顺道留意留意即可。” 庚酉子紧锁着个眉头,呢呢喃喃,始终拿不定主意:“这,这,不太好吧。” 姜弈深吸一口气,他不想翻毛腔,偏偏庚酉子不遂他愿,当下一把揪住庚酉子的衣襟,喝道:“难道你想一辈子担惊受怕?”庚酉子能坐到今天的位置,身手绝对不弱,然而他性格软弱,做起事来优柔寡断,支吾道:“话虽如此,但……但是……” 姜弈也不跟他啰嗦了,发狠道:“你觉得你有其他选择吗?别忘了你这条小命是谁给的。当初若不是我们四人,你早死在那吸血婆娘的鬼爪之下了。” 二十一年前,当时的庚酉子还只是个后生小子,在武夷山一带职事,不料在跟踪一个番邦妇人时,反遭截杀。躺在血泊之中,人事不知的时候,让姜弈四人给救了回去,然而,活命的代价是要为四人通风报信。之后的二十多年,他一直在暗中为姜弈几人提供一些内幕讯息。 庚酉子道:“可……可我该从何处下手啊?” 姜弈道:“当然是先从你身边人问起,uu看书.uukans 整座百晓城,数十万人起居,城主只要在城内,就一定有人知道他的行踪。”见庚酉子依旧委决不下,又道:“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我们的秘密总有一天会败露,与其提心吊胆的过活,不如先发制人。一旦你登上百晓城城主之位,试问天下间还有谁敢与你作对。”最后在其耳边切合时宜添上一句:“你也不想被凌迟处死。” 庚酉子打了个寒颤,百晓城城规极严,违规者一旦被捉现形,连累家人不说,就算是死都会成为一种奢求。念及于此,不禁动了心,但一想到这个计划的困难程度,随即又愁容满面道:“就算让我找到了城主的所在,单我一人,又怎会是他的对手。” 姜弈道:“你尽管去查,剩下的交给我与那谁来处理。” 到这时,庚酉子才点下了头。 姜弈再交代几句后,说道:“里面有水和食物,够你用个三四天。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刚走到洞口,又回身问道:“那谁最近有联系过你没有?”庚酉子点头道:“只打听过一回荒冥玉。” 姜弈道:“他血虻功练的怎么样了?”庚酉子摇头道:“没提。” 姜弈暗叹了口气,回想当初,若不是乾坤笔将那血虻功吹的天花乱坠,他们可能也不会揽上这档子事。后来虽然从那个番邦妇人那得到了血虻功的心法,可他们四个钻研了二十多年,却仍然没能入门。想到此处,不禁怀疑起当年得到的那本心法是否完整。 第93章:鬼哭狼嚎 赤谷城在喧闹了一天后,归于沉寂。 断断续续的夜风扫荡过广阔的平原,发出呜呜呜的响声,好似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低语诉说着自己平淡却不平凡的一生。 叶馗失眠了,众多疑问盘桓在脑海之中,迟迟不散。 将至中夜,终于有了些许睡意,偏在此时,两个鬼鬼祟祟的脚步声掺杂进了风声之中。 西域诸国,地处内陆,少雨多风沙,房屋多以黄土堆砌而成,屋顶平整,是不带砖瓦的。 叶馗微微一惊,心道:“来得这么快?”他第一反应是黑衣人通风报信,引来了强援,可从虚浮的脚步声判断,两个不速之客的轻身功夫很是一般。 “你确定黄泉摆渡人住在这家店里?”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屋顶传下。 “嗯,应该是。” “什么叫应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是这家。” “早点说不就得了。” “也有可能是隔壁那家,还有可能是东头头那家,我又没亲眼见过本人,哪能晓得的一清二楚。” 叶馗没工夫听他们废话,披上长袍,飞身上了屋顶。 那两毛贼正四肢趴地,耳朵紧贴着楼板偷听屋内的动静,乍见一条黑影从下窜上,大吃一惊,齐声喝道:“是谁?” 叶馗也不跟他们啰嗦,三下五除二,很轻松地制住了两人。 两毛贼被封了穴道,歪倒在地下,兀自哇哇大叫:“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得罪了火辰圣教,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叶馗眉头一皱:“火辰圣教?”陡然间一念闪过,霍然醒悟:“九陀峰一役,火辰教战败,教主战死,教众死伤无数,仅余数十个残兵败将逃亡至了关外风沙苦寒之地。当世人都以为出不了几年,火辰教三字将在江湖上永远销声匿迹,不想这几十个老弱残兵在两位长老的带领下,迅速在西域安身立足,重获新生。近两年,更是频频南下,图谋再起。” 想到此,叶馗不禁摇头苦笑,笑自己实在太蠢,试问当今世上,有谁能比火辰教更能从动乱的局势中获利,亦且,他们扎根西域已有十余年,对当地一片自然是了如指掌,夕阳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可以说是唾手可得。 叶馗自嘲道:“我真蠢,答案明明就在眼前,我却视而不见,活该被人耍得团团转。”正准备拷问两人,心头蓦地又升起一个疑问:“倘若幕后主谋是火辰教,怎么会派这两个废物来?”忖度了一回,没想明白,跟着又搜了一遍两人身上,也没有发现什么迷药毒酒。 叶馗看着两人,心头的疑云更重了。 两人骂骂咧咧个不停,没多久,就把店里投宿的旅客给全部吵醒了,以牛崩天为首的骂声,如火山喷发,直冲夜空。 底下旅客骂归骂,却不见有人冲上屋顶来。噪音固然烦人的很,可春寒料峭,更何况是昼夜温差奇大的西域,要把众旅客从暖烘烘的被窝中轰出来,似乎还显得有所不足。 骂了一阵子,两边都累了,这才消停。 叶馗沉吟良久,启口道:“你们半夜来找黄泉摆渡人,所为何事?”两个毛贼吃了一惊,心想我们的机密怎么让他给知道了,难道有内奸。 左边那个乌黑脸皮的汉子骂道:“关你屁事,识相的解开我们穴道,老爷们一高兴,或许可以既往不咎。”叶馗哼的一声,道:“都自身难保,还敢嘴硬。”那汉子道:“老爷别的本事没有,就一张铁嘴铜牙,值得夸口夸口。” 叶馗猜想不透他俩的真实意图,也不想跟他们兜圈子,自陈身份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黄泉摆渡人。” 两人闻言一怔,狐疑的目光绕着叶馗直打转,好一会儿,才道:“你真的是黄泉摆渡人?你的黄泉剑呢?”叶馗道:“丢了。”两人将信将疑,一时不敢妄下断论,又问道:“那你有什么物事能证明你是货真价实的黄泉摆渡人?”叶馗直白回道:“没有。” 黑脸汉子向他同伙道:“驴蛋,你看他……像不像?”那个叫驴蛋的年轻人不假思索道:“像个屁,这家伙分明是在诓咱哥俩。” 叶馗不禁有些诧异,听两人意思,好似跟他有过照面。 黑脸汉子道:“劳烦阁下递一下那幅画。”语气登时恭谨了许多,全无先前的倨傲。叶馗顺着他的目光,将地下的一副画卷捡起,他先前搜身时曾有过目,画像拙劣无比,也没多留心。 黑脸汉子一会儿看看画卷,一会儿又瞅瞅叶馗,如此反复了十几回后,叶馗忍不住问道:“这画的是什么玩意?”黑脸汉子道:“阁下自称是黄泉摆渡人,怎么会不认得画中人?”叶馗道:“我为什么要认得他?”黑脸汉子道:“因为画像上的就是当代黄泉摆渡人呐。” 驴蛋叫道:“这家伙一看就是个假冒货。黑熊哥,咱莫要上了他的当。” 叶馗黑着个脸,重新拿手上看了一遍,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简直不忍直视,道:“你们耍我呢,这分明是一个猪头。”黑熊怒道:“不许你侮辱我们武长老的知交。”他们俩不过是是奉命办事,哪管画像是人是猪,倘若黄泉摆渡人当真是头猪,他俩照样八抬大轿给抬回去。 武长老?那自是武三公了,叶馗与他仅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他派这两个家伙半夜前来,是何意图,遂问道:“武三公找我何事?”驴蛋叫道:“好不要脸的家伙,假冒伪劣也要……” 不待说完,黑熊一声大喝:“驴蛋,莫得无礼!”他比他同伴稍稍严谨些,生怕叶馗所言无虚,当下正色道:“我俩奉武长老差使,前来邀请黄泉摆渡人屈驾前往寒舍一聚。” 叶馗刚要拒绝,心中一合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与其守株待兔,等线索找上门,不如主动出击,说不定能捞到些有用信息。至于武三公背后藏的是好心还是歹意,他无从得知,想着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了。 叶馗道:“好,我就跟你们走一趟。” 翌日一早,黑熊雇了辆大车,载上叶馗四人,向北进发。 此行前去安危未卜,叶馗本没准备带上牛崩天三人,可留他们在此,他更不放心,考虑再三后还是带在了身边。 颠簸了一天,到第二天午后不久,地势逐渐起伏,再往前走大半个时辰,进入多山地带。举目远眺,青天之下,雪山拱卫,远远看来,好似一个个闭目养神的银发巨人。 山脚依旧一片萧瑟,春光尚未唤醒沉睡的群山。在气势磅礴的大山面前,马车有如一只渺小的蚂蚁,缓缓爬动在层峦叠岭之间。 越往里走,路况越是糟糕,好在没有持续太久。黄昏时分,伴随着黑熊“吁”的一声,马车在一个山隘口停了下来。 黑熊掀开厚重的车幔,恭恭敬敬道:“叶先生,我们到了。” 叶馗四人下得马车,但见两旁山壁夹峙,仅在中间留了一条半丈左右宽的通道。叶馗看清了地势,不禁感慨:“好一处险地。” 山道的尽头,一道关卡横亘正中,关上巡逻不断,强弓劲弩正对着山道中央。 驴蛋打了声唿哨,率先入内通报。 龅牙仔瞅着光秃秃的山壁,一脸的不快,抱怨道:“他爷爷的,以为是去什么世外桃源,哪知道是从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到另外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不毛之地,别说大鱼大肉了,野菜汤加窝窝头估计都吃不上,当真是西北风喝个饱。” 黑熊笑道:“龅牙先生此言差矣,野菜汤和窝窝头,小寨供应不了,牛羊野味是应有尽有的,要不然也吃不出咱身上的这一身膘。” 龅牙仔听过,脸色稍稍好转,不过也没多少惊喜,说实在,自西出玉门关以来,除了羊肉,就是牛肉,或者马肉,再没其他,早就腻味了。他从没想到在他有生之年,竟会想念青菜豆腐的味道,可又不能说出来,在他眼中,娘娘腔才吃素,大鱼大肉的男人都只能算一般,真男人就应该茹毛饮血。他试着生吃过一回,结果在茅坑间呆了三天。 牛崩天道:“没出息,躲在这荒郊野外,志气都要给磨光了,还谈什么东山再起。”一路上,他从黑熊和驴蛋的口中听说了不少火辰教的事迹。楚瑶道:“可能是主人家比较喜欢清静的环境。” 进入关来,眼前霍然开朗,天光照入,比之身后狭窄的山道亮堂了许多。中间是一块十余丈见方的平地,一面靠山,另一面则是万丈深渊。靠山的两个角落里各有一座小木屋,供哨兵休息之用。 黑熊领着叶馗四人进入其中一间,说道:“叶先生宽坐,长老马上就来。”跟着奉上点心和茶水,“残茶粗点,还望不要嫌弃。” 言未了,就听见一个沉雄浑厚的声音从悬崖对面传了过来。不一刻,一个身材魁梧、红光满面的老人大踏步走进了木屋:“叶老弟,果真是你。”来人正是武三公,一见到叶馗就热情地迎了上来,又是握手又是搭肩拍背。 黑熊和驴蛋长吁一口气,没想到还真是正主,暗暗庆幸没有得罪人家。 武三公道:“前些日子,我们布署在赤谷城的哨探回来报告说赤谷城新来了个厉害人物,叫什么黄泉摆渡人。我说听着挺耳熟的,一拍脑袋,才想起是兄弟的外号。唉,老哥身有要事,走不开身,否则应该亲自去接才是,迫不得已,才遣了这两个家伙。说真的,老哥起初还半信半疑,兄弟在中原住的好好的,没理由跑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破地方来。嘿嘿,没想到真是老弟。走走走,兄弟难得来西域,今天一定要喝个痛快,不醉不归。”忽然想起些什么,转向黑熊道:“这件事你俩办的挺利落的,不错,待会儿加个鸡腿。” 驴蛋禁不住夸,一高兴,就把前后经由给倒了出来。话没说完,就先吃了个爆栗,武三公骂道:“混账东西,有你俩这么请人的吗?请个人跟偷鸡摸狗似的。”两人忙低头认错。 叶馗道:“不怪他们,是你给的画像有问题。”摸出那猪头画卷,道:“合着我长这副模样。”武三公哈哈大笑道:“兄弟莫怪,实话说了吧,老哥是个粗人,提笔写两个字尚且凑合,这画画嘛,嘿嘿,完全是信笔涂鸦。” 龅牙仔凑过来道:“我看着蛮像的,虽然鼻子有点歪,耳朵有点小,但眼睛画的不是一般的好,草草数笔,却有画猪点睛之妙。” 叶馗飞出一脚,给了个“滚”字,将其踹出了门外。 武三公笑道:“老夫那点三脚猫水平,原本是不敢献丑的,教中擅长丹青书画的兄弟也有几个,老夫依着回忆,将老弟的相貌特征描述与他们听知,谁知他们给我画了几个秀里秀气的小白脸,不仅人物空洞无神,更带了一股娘娘气,那怎了得,当场全给撕了。老夫与老弟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气味相投,我相信老弟宁愿选择丑一点,也不愿做个小白脸。老弟,你说老哥说的是不是?” 叶馗竟无言以对,的确,在他眼中,比起小白脸,猪头似乎更顺眼一些。 谈话间,一道清越的钟声回荡在群山之间。 龅牙仔左顾右盼,一脸新奇道:“这是啥子动静?”武三公解释道:“是换班的信号。”跟着道:“说了这么多,几位早该饿了吧,走,喝酒去。”说完,径直走到悬崖前,一跃而下。 这一举动,出乎常理,只把楚瑶吓得脸色发白,当场就失声叫了出来。 黑熊忙道:“楚姑娘莫慌,你看。” 话言未了,崖下一声长笑,武三公又跃回上岸,手指头对着额头狠狠敲了两下,自责道:“哎呀呀,全怪老夫行动鲁莽,小姑娘吓坏了吧?”楚瑶心有余悸道:“有一点点。”武三公笑道:“莫怕,莫怕,老夫这条老命还要留着对付泰山派呢,可不敢自作主张白白糟践了。” 四人来到崖前,低头一瞧,但见底下崖壁上凸出来一块八尺来长、三尺来宽的平台,差不多能容十余人同时站立。平台前沿有两条胳膊粗的大铁索斜斜地延伸而出,直入云雾。 武三公招呼四人沿着梯子下到平台之上,跟着从栅栏上拿起一个黄铜铃铛,递与楚瑶道:“借小姑娘纤纤素手一用,轻轻摇一下就行。”楚瑶不明其意,但还是依言摇响了铃铛。这头刚摇完,云雾之后随即就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声响。 不移时,一只竹篓冲云破雾而出,顺着荡在半空的铁链飞速下滑。眼看将要撞上之际,驻守在竹篓内的弟子及时掰启制动,下滑的势头得以阻止,最后缓缓停靠在了平台边。 武三公见楚瑶和龅牙仔二人抖抖索索缩在后头,宽慰道:“不用怕,这玩意可牢靠着的,同时坐十几个大胖子都不碍事。”用力拍了拍竹篓,意示坚固的很。 龅牙仔胆子小,偏不愿承认,逞嘴道:“谁怕了?我不过是有点水土不服。”说完硬着头皮一个大踏步登上了竹篓,道:“看见没,眉头都没皱一下。你个老头忒小瞧人了,想我龅牙仔纵横江湖二十余载,除了因为长的太帅被姑娘追的有点怕,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会怕区区一个竹篓,真是笑掉……” 话没说完,突然间,竹篓猛地一阵摇晃,只听一声尖叫,龅牙仔直接坐倒了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了栏笼,打着哭腔叫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牛崩天调侃道:“好一个天不怕地不怕。”正是他晃动的竹篓。 当众被揭丑,龅牙仔勃然大怒,一把擦掉适才因惊恐过度而流下的鼻涕眼泪,扬声骂道:“死崩屁牛,嫌命长了是不是,老虎不……” 骂到一半,竹篓又晃荡起来,龅牙仔瞬间缩回角落,怒气哄哄的老虎转眼间变成了一只胆小如豆的老鼠。牛崩天哈哈大笑,欲待加大力度,屁股一紧,让叶馗一脚给踹进了竹篓。 叶馗面色不豫道:“有完没完了。” 牛崩天手脚上打不过叶馗,嘴头上可不会示弱,一时喷的唾沫星子漫天飞。 武三公笑着在旁打圆场,好不容易,全部登上竹篓,负责御驾竹篓的弟子打三声铃,连接在竹篓末端的绳缆猛地绷紧,一声闷响过后,竹篓缓缓启动。 悬崖上空终年云雾蒸腾,即便是在大晴天,站在悬崖口,也分不清对面是岗还是岭。 残阳如血,余晖映照在云雾之上,好似给其套上了一件金色的纱衣。轻飘飘的薄雾不断变化着形状,一会儿似血红的鸡冠花,一会儿似熊熊燃烧的火焰,一会儿又似少女红润的脸庞。 楚瑶看得呆了,忍不住惊叹道:“好美啊。” 龅牙仔闻言,从角落伸出半个好奇的脑袋,匆匆瞥了一眼,很是不屑道:“不就是一团大棉花。” 竹篓顺着铁链不疾不徐地向云雾进发,随着高度的攀升,坡度也是越来越陡。山风吹过,竹篓也随之晃动了起来,吱吱呀呀,感觉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 武三公等早已习以为常,谈笑自若,手都不用扶,反观这一头,龅牙仔就不用说了,牛崩天素以胆大著称,也情不自禁抓住了边栏。 叶馗忽觉右腿一紧,低头一瞧,叹道:“你攥着我干嘛?”龅牙仔抬起头来,眨巴了两下眼睛,摆弄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小馗子你轻功好,真要出了啥子意外,跟着你,活命的几率大一些。” 叶馗俯瞰了一眼深渊,道:“我又不是大罗神仙,这个高度摔下去,纵然没有粉身碎骨,那也绝对活不成啦。”顿了顿,转口道:“不过嘛,有你跟崩天牛在,说不定还真有一线生机。” 龅牙仔和牛崩天对望一眼,两人心里都是一样的纳闷:“我俩的轻身功夫有这般厉害?”异口同声问道:“为什么有我们俩在,就有一线生机?”叶馗幽幽吐出一句:“因为可以把你俩当肉垫啊。” 牛崩天才消停没多久,又骂了开来。 谩骂声中,一袭轻纱薄雾受微风的挑拨,翩翩而至。一时间,上不见天,下不见地;彩霞缭四方,云光映周身;腾云驾雾似神仙,心飘神往人自醉,端的是如临仙境。 叶馗四人从未见过如此景象,身在其中,不由得全身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坦。 待竹篓冲出云层,景色再度发生了变化,眼前陡然出现两座高耸入云的雄峰,屹峙左右,好似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又像是两个不分伯仲的宿敌。两峰皆是直上直下,不带半点坡度,唯有中间一座拱桥相连。 山间缀满了青松翠柏,树后屋宇幢幢,人影绰绰。 叶馗看在眼中,惊在心里:“武三公他们逃亡关外不过十来年,竟能在悬崖峭壁之上另起一座规模如此之大的据点,当真是不可思议。” 竹篓通往的是左首那座山峰。 武三公介绍道:“我们一群大老爷们,肚皮里墨水不多,造不出华丽的词来,就管左边这座叫鬼哭峰,右边的叫狼嚎峰。” 楚瑶听了,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捺不住好奇道:“为什么要起这么瘆人的名字?难道山上真的有鬼?”武三公哈哈笑道:“非也非也,只是山上地形奇特,夜风吹过,会分别发出鬼哭和狼嚎般的声音。” 楚瑶听过之后,登时释然,嫣然一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武三公逗她道:“不怕了吧?”楚瑶摇摇头,道:“不怕了。” 黑熊笑道:“莫说没有鬼怪,即便真的有,见着楚姑娘这么可爱动人,也舍不得加害一指。”楚瑶脸一红,含羞道:“我……我哪里可爱动人了。”驴蛋在旁附和道:“有的,有的。” 黑熊和驴蛋难得与楚瑶说上一句话,正自欢喜,忽觉背后冷风袭袭,直觉告诉他们,他们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转过身来,不觉吓了一跳,但见两对鼻毛丛生的鼻孔正凶狠很地瞪着自己。 牛崩天和龅牙仔盛气凌人道:“你俩刚才说什么了?”黑熊只道两人没听清,重复了一遍道:“我说妖魔鬼怪见了可爱动人的楚姑娘,也舍不得加害一指。” 二人再踏上一步,就差脸贴脸了,道:“可爱动人?”黑熊一脸懵然,完全不明白两人所问含义,说道:“对啊,难道我说错了吗?” “我们家楚妹子当然可爱。” “但可爱这个词是你俩说的吗?” “你俩也不撒泡尿照照。” “一个尖嘴猴腮。” “一个猪头猪脑。” “一个塌鼻突嘴。” “一个五大三粗。” “丑是一个字。” “寒碜是两个字。” “十足完全、完全十足的两副熊样。” “看看这衣领,一个月没洗了吧。” “瞧瞧这裤衩,都沾了粑粑了吧。” “啧啧啧。” “啧啧啧。” “就这德性,也敢口口声声高呼可爱。” “你们说,你俩浑身上下哪一点跟可爱搭的上边?”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连气都不带喘一下,喷的黑熊和驴蛋一头雾水,全无还嘴之力,中途几次欲要插嘴解释,都给强行喷了回来。 好不容易等两人喷完,黑熊忙解释道:“两位误会啦,我黑熊虽然粗鲁不堪,但也有自知之明,怎会大言不惭自夸可爱呢,我说的是楚姑娘。”龅牙仔叫道:“误会你个大头,我们耳朵又没聋。” 黑熊和驴蛋对视一眼,同样的困惑,皱着眉头直挠头道:“那我们就不明白了。” 龅牙仔撸起袖子,“嘿”的一声,道:“这两小子,到这会儿还装傻充愣呢。”牛崩天喝道:“可爱这个词是你俩这副德性的人说的吗?啊?”龅牙仔在旁帮腔道:“他问你们话呢?” 楚瑶又羞又窘,u看书 ww.uukanshu 从中劝道:“你们别吵啦,我……我一点都不可爱。”龅牙仔道:“哎呀,瑶妹,你就别来搅和了,你又瞧不见自己的脸蛋,自然不晓得有多可爱。啊,乖呀,一边呆着去。”说着将楚瑶挤到了身后。 驴蛋算是明白了,这两家伙是刻意找茬呢,他无意在武三公面前与来客争吵,强忍下怒气,不过嘴里难免要嘟哝两句:“都是什么鸟人,敢情老子连说可爱两个字的权利都没有,真他娘的霸道。” 不想话声有点大,一字不落,全部灌入了龅牙仔和牛崩天的耳朵。 牛崩天叫嚣道:“霸道?老子还没开始霸道呢,等你尝过了老子的拳头,你才知道什么叫霸道。”龅牙仔应和道:“本少爷的精钢龅牙也不是用来啃素菜的,看我啊呜啊呜,啃不死你。” 骤然间,“咚咚”两记清脆的响声,牛崩天和龅牙仔的头上各拱起一个大包,火辣辣的。 叶馗厉声喝道:“你们两个给我安分一点。” 说话间,竹篓抵达鬼哭峰。 峰头最显眼的当然要数一个径长两丈多的绞盘,旁边立着的十数个壮汉是牵引竹篓的原动力。 武三公尽管没有提及在此绝地重建根据地的理由,但要叶馗揣测出来,亦非难事,想必是经九陀峰大战后,武三公和阮好伯心有余悸,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才会不论艰险,选择在这悬崖峭壁上扎根。 回首伫望,朦朦胧胧,不见对岸,敌人要想攻过来,当真是比登天还难。 第94章:做客 过了崖口后是一条石板小路,蜿蜿蜒蜒,既通往山腰,亦能直达山顶。透过繁枝茂叶,借着最后一缕余光,隐隐能见到顶头屋宇连绵。 当晚,在鬼哭峰峰顶,武三公大摆筵席。 叶馗生性孤僻,从不喜这类喧哗场合,但他今日有求于武三公,只得从权,赶了两天路,可不想空手而归。 酒过三巡,叶馗放下酒碗,正待说话,武三公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作声。待厅内安静下来后,武三公朗声道:“大伙也都知道,老夫去年南下去寻那荒冥玉,本以为是大海捞针,哪想到旗开得胜,真让老夫给找着了。可惜老天爷不佑我教,归途之中,误入了欧阳飞小贼的圈套,岌岌可危之际,叶兄弟挺身而出,救下了老夫这条老命。那天若不是叶兄弟出手相助,武三公早成武死公啦。” 火辰教教众当即跪下拜谢。 叶馗挪了挪身子,道:“没那么回事,当时我不过好奇那荒冥玉,并没救人的意思。”武三公大声赞道:“好,够实在,够直接,兄弟的脾气,老哥很钟意。”跟着道:“老夫年老体衰,没啥大本事,倘若老弟有用到这副老骨头的地方,尽管吱声,不用客气。” 叶馗道:“我还真有一事要向你讨教。”武三公摆摆手道:“有什么讨教不讨教的,直说便是了。”叶馗道:“我要打听一个人。”武三公道:“只要老夫能力所及,别说打听,就是生擒活捉了拿到兄弟面前,也不过一句话。” 叶馗道:“除非能请动阎君,否则生擒活捉,是不可能的了。”武三公哦的一声,道:“此话怎讲?” 叶馗没有作答,径直走出大厅,不一刻,回来时,手掌上多了一副棺材。 武三公一见棺材,登即恍然,跳下座来,见棺材里头躺了个蓬头垢面的死尸,不禁诧异道:“他是谁?”叶馗道:“乾坤笔。”武三公道:“这是乾坤笔?他怎么成这副模样了?”叶馗道:“你认识他?” 武三公撇了撇嘴,道:“见倒是见过,不过是好久远前的事了。这小子仗着他家老头子留下的一点名声和家产,四处风流得瑟,在当时也算是个挺有名的花花公子。最近一次听说,好像是五六年前,在赌坊赌钱的时候,与宝官起了争执,一时不爽,打死了十来个人,其中几个不过是路过的平民。我记得当时江湖中,蛮多人要讨伐这小子的,后来不知道让他躲哪去了。” 叶馗见武三公认得,情绪立即起了波动,追问道:“那么他当年都与哪些人物来往?”武三公挠了挠腮帮子,面带愧色道:“这个……老哥就帮不上忙了,不是一个道上的,没什么来往。” 叶馗听了,不觉有些泄气,刚刚升起的希望,又一下子落了个空。 武三公宽慰他道:“老弟不用气馁,我家二哥见闻广博,指不定他知道内情。”左顾右望了一番,问道:“二哥人呢?饭点不吃饭,又上哪轧闹忙了?”底下有人回道:“阮长老在地牢审问贼寇,让我们不用等他。” 武三公道:“那些小贼又跑不到哪去,即便要审,也吃饱了再说嘛。诶,你去催催,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话音刚落,一个沙哑的低笑声隐隐从山腰传来,转瞬间,厅前多了一人。 阮好伯的名头,叶馗早有耳闻,不过真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但见其矮矮的身材,比之楚瑶仍要矮上大半个头,与十多岁的少年相差无几;横向里,却又是另一番光景,大腹便便,直似怀胎十月的妇人。黑白相间的眉毛又细又长,垂在眼角,随着呼吸微微摆动。一对眯眯眼隐隐含着精光,一开一阖间,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阮好伯一进大厅,目光就落在了叶馗身上,笑吟吟地走上道:“这位想必便是大名鼎鼎的黄泉摆渡人了,老三自去年从中原回来后,整日价夸赞黄泉摆渡人功夫了得。小老儿起初还不太相信,今日一见,果然气质非凡。来,咱们亲近亲近。”说完,伸出一只肥肥的肉掌来拉叶馗的右手。 叶馗知道他所谓的“亲近”是江湖中人摸量陌生人功力的手段,只是此种情况一般都发生在初出茅庐的后生小子身上,因此当他见到阮好伯的手伸过来时,微微感到一丝诧异。诧异过后,他也没有客气,不拒反迎,掌心暗暗蕴蓄了真力。 两只手掌的掌缘尚未接触,两股力量率先较起了劲。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一触即分,当然是阮好伯率先收手。只听他嘶哑的嗓音发出有些瘆人的笑声:“黄泉摆渡人,名非虚传,教小老儿开了眼界。” 叶馗只觉掌心冰凉冰凉的,看来阮好伯主修阴功。人身由阴阳交汇而生,注重的是阴阳平衡,一旦失衡,轻则损筋折脉,重则性命不保。以叶馗多年阅历推断,阮好伯沙哑的喉咙十之八九便是练阴功不慎所致。 武三公看在眼里,颇有些不快,道:“当然是货真价实,那还有假。二哥,叶老弟想与我们打听个人,喏,就棺材里躺着的这个。”阮好伯迅速瞄了一眼,道:“这不是乾坤笔么。”其实他早在进门时就认出来了。 武三公道:“就是乾坤笔,当年二哥有没有与他打过交道?” 阮好伯找了个位置坐下,不疾不徐呷了口热酒,才缓缓启口道:“叶先生于三弟有过救命大恩,那便是本教的大恩人,有何难处,本教上下自当竭力相助。”武三公不耐烦道:“哎呀,叶老弟是爽快之人,场面话就免了,说正题。” 阮好伯轻轻摇了摇头,道:“遥想当年,乾坤笔在中原也算是个排得上名号的风流人物。说实话,小老儿当年还是挺羡慕他的,人长得俊不说,家底丰厚,天资亦不差,一支乾坤点穴笔使得那个叫行云流水、挥洒自如,引多少小姑娘为之疯狂。唉,莫说小姑娘了,就是我这个七尺男儿……” 忽听席间“噗嗤”一声笑,跟着有人低声道:“七尺男儿,笑死人哟。” “他七尺男儿,那我岂不成巨灵神了。” “原来吹牛打屁,不分老少,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 “我家院子里种的矮冬瓜估计都要比他高半个头。” “矮冬瓜至少还有点型,你瞧他圆滚四方的,顶多只能算是个矮矮冬瓜。” 在他人地盘,胆敢没高没低戏谑主人的也只有龅牙仔和牛崩天了。两人以为压低了声音,就万事大吉了,你一言我一句,一会儿嘻嘻,一会儿哈哈,默契非常。 叶馗黑着脸,恨叹两人尽给他没事找事,手头恰好有一碟羊排,只见他手腕微动,两块外焦里嫩、肥美爆汁的羊排应势飞出。 “啪叽!”啪叽!” “哪个仙人板板往老子脸上扔肉排?” “给爷爷站出来!” 热乎乎的肉排在两人脸上各留下一块红印,肉汁溅了一身,显得十分的狼狈。 叶馗沉声道:“来时路上,你俩不是一直喊饿吗?既然饿坏了,就多吃点。” 牛崩天忍无可忍,撸起袖子,就要破口大骂,忽然发觉许多凶光从四面射来,只见在场火辰教众一应地怒目而视,眼中喷火,恨不得生吞了他俩。 阮好伯身为火辰教这一帮残余部众的领头人,威严不可侵犯,众人早把他当作教主一般的存在,哪能容忍外人随口侮辱。若不是看在武三公的面子上,估计此刻两人早就登上了筵席,不过不是以宾客的身份,而是作为烹制的食物。 龅牙仔见势头不对,这才想起自己的屁股正坐在人家家里头呢,吞了口口水,强自挤出一丝笑道:“我俩说书呢,是不是,牛哥?”牛崩天反应迟钝,道:“说什么书?”龅牙仔强笑道:“牛哥又装傻了。”硬拉着牛崩天坐了回去。 阮好伯倒不以为忤,面团团的脸上,似乎总含着微微的笑意,问道:“还未请教这两位高士如何称呼?” 龅牙仔是不敢乱说话了,嘿嘿笑道:“小可无才无德,哪算得上高士,顶多也就是个低士。至于名字嘛,贱名一个,不值一提,说出来污了尊驾的耳朵。”一旁的牛崩天很是鄙夷地抛出两个字:“怂货。”转向阮好伯道:“江湖人称牛崩天就是老子了。” 阮好伯点点头,道:“阁下与叶先生是?”牛崩天努了努嘴,非常不情愿道:“他是老子的……师父。”最后两字声音小的有如蚊蝇。 阮好伯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叶先生的高徒啊。不瞒两位说,小老儿年轻时的确是七尺身材,叶先生或许已经瞧出来了,全赖小老儿当年贪功冒进,练功时走岔了气,导致骨崩筋萎,最后就成了今天这副模样。” 武三公不耐烦道:“陈年往事,有什么好说的。话回正题,二哥,你到底认不认识这乾坤笔?”阮好伯笑道:“皇帝不急太监急,人家叶先生都不催,反倒你催个没停。忙了一天,米粒未进,真有点饿了,容我吃两口菜先。”夹了几片牛肉,再饮了一碗酒,说道:“今天的牛肉炒的有点老。” 底下立即有人道:“属下这就让伙房再炒一碟子来。”阮好伯摆摆手,道:“不忙活了,凑合着也能吃。” 武三公急不可耐道:“都吃了五六口了,到底认不认识,别卖关子了。”阮好伯摇头道:“吃口饭可真不容易。”顿了一顿,道:“乾坤笔嘛,认识么是认识的。” 叶馗情急道:“那他平时都与哪些人来往?”阮好伯道:“像乾坤笔这样的公子哥,交游广阔,整个中原武林之中,想与他攀交的人如过江之鲫,而他本人呢,也十分乐意结交天下豪杰,所以叶先生的问题可不太好回答哩。” 叶馗道:“我只需知道与他交情最深的三个人。”阮好伯沉吟道:“没听说与谁交情特别亲密,不过小老儿仅仅与他有过数面之交,所知有限。前些年听说因嗜酒好赌惹了些麻烦,跑西域来了,最后一次听说,好像是去了大宛国。” 叶馗精神一振,总算有了一点眉目,虽说真实性还有待考证,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阮好伯睨了眼棺椁,道:“恕小老儿多嘴一问,叶先生与此人有仇?”叶馗咬牙道:“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不过,他并不是死在我手上,算是便宜了他。” 谈话间,一名火辰教弟子匆匆跑进,在阮好伯耳边低语了两句。 阮好伯听过之后,甚是不快道:“当真如老牛拉稀屎——没完没了,抓了一批,又来一群,给我带上来。” 那名弟子应诺退出,很快押进十余个身着中原服色的健汉,全身上下或轻或重,尽皆挂了彩,嗯嗯呀呀,呻吟不止。 叶馗见他们衣襟上都用金色丝线绣有一个“韩”字,当下再了然不过,这些健汉乃三皇堡韩家统属。 阮好伯眯着小眼,从左至右,细细扫了一遍后,发话道:“谁是领头的?” 一个精悍汉子昂头挺胸踏上一步,大声道:“我就是了。”面皮之上,不仅没有一丝惧色,还隐隐透着股威严。 阮好伯微笑着走下席来,递过一碗酒。 那汉子怔了一怔,也不跟他客气,仰起脖子,喝了个涓滴不剩,道:“没我们三皇堡的烈,只能算一般。”阮好伯道:“穷山僻壤,自然难以与物产丰富的中原相提并论。好汉怎么称呼?”那汉子依旧一脸傲然道:“复姓夏侯,单名一个平。” 阮好伯有些失望,咕哝道:“我还以为是韩铜猊的宗族子弟呢。”再盛了一碗酒递与夏侯平,道:“夏侯平我问你,本教在你们眼中就这么的不堪一击?十来个饭桶就想要踏平我鬼哭狼嚎,未免太过托大了吧。” 夏侯平头一昂道:“今天不幸落在你们手上,算我们倒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其他废话大可免了。” 阮好伯暗自沉吟道:“韩铜猊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是堡主位置坐久了,忘乎了所以,还是另有机谋藏在后头?唔,偏偏老三又在这个时候把那姓叶的给招上门来,那家伙来历不明,指不定跟三皇堡是一伙的,不可不防。”说道:“小老儿没有记错的话,近年来,我教弟子可没有开罪过贵堡,何以贵堡频频来犯?” 夏侯平道:“堡主下达命令,我们当部下的只需尽忠职守,遵嘱奉行。”阮好伯笑道:“好一条忠心耿耿的狗。”夏侯平勃然大怒,咬着牙道:“士可杀不可辱,姓阮的矮矬子,我跟你拼了。”不顾身上缠着荆棘,死力一崩,血肉与荆棘同时飞洒,张牙舞爪就向阮好伯扑去。 阮好伯带着笑意的脸上闪过一抹阴鸷之色,低声说了句:“不自量力。”别瞧他短手短脚胖身材,移动起来,速度真不慢。脚尖蹬地,身子如一个大肉球般弹了出去,肉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夏侯平心口连拍三下,及至第三掌拍下之时,但听“啵”的一声,一颗冒着热气的心脏破身而出,不偏不倚砸在了龅牙仔面前的酒碗中。 楚瑶的视线让黑熊和驴蛋给挡住了,否则免不了一场失声惊叫。 夏侯平全然不知自己的心脏已成了一道下酒菜,靠着先前的一股势头,掐住了阮好伯的头颈。阮好伯不避不让,任他下杀手。夏侯平也是条硬汉,愣是凭着一口气,撑持了好一会儿工夫。到最后,双手已经使不出半点力气,只是软弱无力的搭在上面,不像是在掐人,更像是借阮好伯的身子作为依靠。 夏侯平迷迷糊糊道:“怎么……怎么……使不出力来?”声音细若蚊蝇,不凑到跟前,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阮好伯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道:“你看看你胸口。” 夏侯平艰难地把视线挪动到胸口,这不看不要紧,一睹之下,耷拉着的双目猛地圆睁, 惊恐之色尽显无遗,喉咙口发出“呃呃”两声后,再也没了气息。 三皇堡余众可没他们的头领硬气,见阮好伯的目光转向自己,一个个的,争先恐后跪地讨饶,生怕跪的迟了,小命不保。 阮好伯笑道:“你们倒挺识相。”回到席位前坐下,抿着酒道:“哪个率先开口,可免他一死。” 霎时间,十余个人七嘴八舌连珠价说个开来,从今天早上几时几刻起来,说到堡主最近新纳的小妾。别瞧他们一个个肌肉虬结、面目粗豪,刀往脖子上一架,瞬间变身七大姑八大姨,一开口就不带停的,不一会儿工夫,已经说到去年的年夜饭了,跟着堡内栽了几簇花,鸭窝养了几只鸭,猪圈哪只猪特能吃,通通和盘托出,不怕多说,只怕少说了。 黑熊猛地一拍桌,喝道:“你们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叽叽喳喳,没完没了是吧,当是在茶馆嚼舌头拉家常呢。你们三皇堡养了几只鸡,圈了几头猪,这种信息,我们要来有什么用?” 十多人让黑熊这么一吼,无不敛声息气,面面相觑了一回,战战兢兢问道:“不知长老想要了解哪些信息?”阮好伯缓缓启口道:“先从这次突袭说起,谁下的命令,意图为何?一个个说,你先来。”随手指了指站在最前面的一条汉子。 那汉子如获大赦,先跪下叩谢两句,完了才恭恭敬敬道:“此次行动堡主并不知道,是副堡主下的命令。”阮好伯道:“你们那副堡主可是韩铜猊的小舅子,叫裴什么来着?”那汉子道:“裴大柱。长老说的没错,不过不是小舅子,是大舅子。” 武三公插口道:“我听说过这姓裴的,本事呢没有,全靠沾亲带故,才坐上了三皇堡副堡主的座位,是个游手好闲、贪生怕死的家伙。”阮好伯笑道:“听着像是个的登徒子。”那汉子忙附和道:“就是个好吃懒做的登徒子。” 阮好伯道:“这么个登徒子,不去花天酒地,欺行霸市,千里迢迢跑我鬼哭狼嚎来作甚?引刚才夏侯平的话,咱的酒也不如你们三皇堡的香呐。”那汉子道:“这都要怪裴大柱身边那几个的马屁精。” 阮好伯捋了捋颔下的那一小撮山羊须,道:“哦,此话怎讲?” 那汉子道:“裴大柱虽然高居副堡主一职,可堡内上下没几个人真拿他当回事,uu看书 uukansu.om 自家人都如此,外人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裴大柱也深知此点,于是总想着搞出些大名堂出来,以改变大伙对他的看法。前不久,他身边的几个马屁精,不知从哪打听来的小道消息,说是魔教……”一时嘴快,竟将最忌讳的两个字给吐了出来。 阮好伯微笑着问道:“怎么不说了?” 那汉子吓得面无人色,全身颤抖个不停,张口结舌道:“我……我……”一连说了十几个我,骤然间,两眼一翻,往后就倒。 当即有人上前检视,探过鼻息,回禀道:“给吓死了。”火辰教教众当堂大笑。 阮好伯伸手向一个后生小子一指,道:“你来接着往下说。” 那年轻人战战巍巍走上两步,吞了口口水,强作镇定道:“副堡主,呸,是裴大柱身边几个马屁精为了讨好他,纷纷蛊惑他向贵教发难,说贵教江河日下,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拿下。姓裴的听得多了,便信以为真了,亲自领了二百多人马,前来讨伐。” 阮好伯眉毛一扬,坐直身子问道:“你说裴大柱也来了?”那年轻人点头称是。阮好伯追问:“那他人呢?”那年轻人回道:“应该就在附近山里头。我们进山后不久,就迷失了方向,在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半天后,姓裴的就按捺不住了,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遣了一支小分队探路。” 阮好伯听完,拊掌笑道:“好极,好极,既然三皇堡副堡主如此迫切地要来鬼哭狼嚎做客,咱也不能失了礼仪。”向底下努了努嘴,立即有两个从人领命而出。 第95章:深夜访客 两个从人前脚刚走,后脚哨兵就匆匆奔入厅来,急慌慌报道:“长老,大事不好。” 阮好伯心中咯噔一下:“这么快就杀进来了?可区区一个裴大柱哪有那能耐,莫非有诈?”呵斥道:“慌什么慌,万事有我在。说,出了什么事?”哨兵回道:“对岸有个自称百晓生的家伙求见。” 阮好伯眉头一紧,疑惑更重:“百晓生来我鬼哭狼嚎作甚?他们轻易不主动现身,今天不请自来,又是为哪般?”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今儿个咱鬼哭狼嚎可真够热闹的,五湖四海的朋友都来了。三弟,你好生招待叶先生,小老儿出去迎接百晓生大驾。”说完,领了四个随从,径直来到渡口前。 北风呼啸,卷过山头,发出鬼一般的哭声和狼一般的嗥叫声,不知情的初来乍到,保不准要给吓个半死。 山风吹散了山间的夜雾,但见对面悬崖口赫然站有一人,一圈明亮亮的刀枪剑戟挺在四周,形成合围之势。崖壁上的火光随着风力的强弱,时明时暗跳跃着。阮好伯看不清来人面目,只能勉强看清个身形轮廓。不待他开口,对面率先发话:“小生代号丁辰,今夜唐突拜访,还望阮长老见谅。” 阮好伯心头打了个突:“在这么远的距离隔空传话,能做到音不飘、声不散,百晓城果然有点门道。”发一声喝,冲着对面部属纵声叱道:“你们是怎么接待贵宾的,谁教你们的待客之道?都给我退下。” 围在丁辰四周的火辰教弟子当即得令退后三步。 阮好伯赔笑道:“小地方的粗人,只晓得耍枪弄棒,礼数不周,丁先生莫怪。”丁辰还礼道:“怪不得诸位好汉,全赖后生擅闯宝地在先。”阮好伯心道:“你还好意思说。”说道:“不知先生光降,所为何事?”丁辰道:“请恕小生僭妄,可否近前一谈?” 阮好伯猛地一拍脑门,道:“瞧我这老糊涂,连最基本的礼仪都给忘了,刚才居然还好意思斥责门下弟子的待客之道,教先生笑话,真是惭愧得紧。”丁辰摇手道:“没有的事。” 阮好伯转身喝道:“还愣着干什么。”一声呵斥,负责运转竹篓的弟子立即手忙脚乱启动竹篓。丁辰却道:“不必劳烦几位小哥。”话音未落,一个起身,踏上连接两岸的铁索,双脚连环,几乎足不点地,迅速朝鬼哭峰飞奔而来。 阮好伯先是吃了一惊,跟着冷冷一笑,心道:“不知深浅的玩意,中段光照不及,山风又劲,我看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然而丁辰亦非等闲之辈,不过须臾,就来到了眼前。只见他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在了渡口。 阮好伯暗暗点了下头,心道:“有两下子。”拍手喝彩道:“好功夫!小老儿本以为百晓生只是消息灵通,没想到武功亦是不同凡响。”丁辰笑道:“阮长老谬赞,班门弄斧,不值一提。” 阮好伯道:“外面风寒,我们进屋说,请。”丁辰道:“那就搅扰了。” 两人并肩子走进大厅。 阮好伯指着叶馗道:“容小老儿为先生引见,这位便是鼎鼎大名的……嗨,百晓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却在这罗哩罗嗦,反而小瞧了先生。” 丁辰笑盈盈道:“叶先生,你好,我们又见面了。”阮好伯听见那个“又”字,心里喊了句:“要糟。”表面上依旧是谈笑自如道:“原来两位早已相识,那敢情好。” 丁辰刚进门,叶馗就认了出来,去年在岳阳楼外的客船内,与其曾有过一面之缘,说道:“你倒是无处不在。”丁辰道:“叶先生说笑了,小生恰巧在附近公干,得悉赤谷城死了我们两位同门,所以才来查勘一番。” 阮好伯闻言,登时松了口气,心道:“原来是来追凶啊。” 叶馗冷冷盯着丁辰,好一会儿,才道:“要动手趁早,我可没工夫陪你耗。”他以为丁辰是冲他而来。丁辰忙摇手道:“叶先生勿要误会,小生此行目的,是想查看一下乾坤笔的尸体。” 叶馗一怔,随即想起杀害乾坤笔的黑衣人,多半也是杀害两个百晓生的凶手。想到此处,登时了然,指了指摆放在门边的棺材,道:“乾坤笔就在里面,不过你得先回到我一个问题。” 丁辰好似能猜到接下来的问题,面露难色道:“叶先生的问题,小生多半回答不了。”叶馗道:“很简单的,你只需翻开背后那本《百晓天书》,告诉我乾坤笔年轻时最要好的三个朋友分别是谁。” 丁辰为难道:“这个问题,小生当真回答不了。”叶馗道:“是回答不了,还是不能回答。”丁辰道:“不能回答。”叶馗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帮不了你。”丁辰并没有气馁,问道:“难道叶先生就不想找出凶手?”叶馗道:“明知故问。”丁辰道:“说不定线索就藏在乾坤笔的尸体上。” 这一句话直抵叶馗心坎,引得他暗自凝思了起来:“百晓生的见识肯定比我广,能找到些蛛丝马迹也说不定。”念及于此,站起身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能查出些什么名堂来。”丁辰抱拳谢道:“谢叶先生成全。” 春寒料峭,加上叶馗在棺材中放了防腐材料,是以乾坤笔虽然身死数日,但尸体依旧完好如初。 丁辰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尸身,每一寸皮肉,每一块骨头,都不放过。检视完了表面,又开膛破肚查视内里腑脏,用了差不多大半个时辰的工夫,才检查完毕。 叶馗道:“死因我早已了然,是胸口中掌,心脉尽断而死,不过凶手使的是何种手法,我分辨不出来。”丁辰擦干净血淋淋的双手,道:“是崆峒派的伏虎拳,但凶手掌力不纯,掌劲不透,显然没有练到家。”停顿片刻后,接着说道:“凶手有意掩藏自己的身份,他杀害敝城两位百晓生使的分别是八卦门的八卦掌和梅山的三元指。” 叶馗道:“那日我与他对过一掌,内劲古怪,有点雪山寺大手印的味道,但我不能确定。”丁辰听过,眼中闪过一丝亮光,道:“叶先生能否在小生身上一试?” 叶馗试着发了一掌,摇头道:“有形无神,我学不来。” 丁辰看过之后,心中已有了数,说道:“不相干,小生可以断定凶手使的就是雪山寺大手印。”跟着解释道:“雪山寺的大手印行功运气与中原武学大不相同,据《百晓天书》记载,世上暂且还没有哪一门功夫与其相仿。小生还有一问,叶先生当时使了几成内力?” 叶馗毫无保留道:“十成。”丁辰点点头,又问:“结果呢?”叶馗道:“他应该受了点内伤。” 丁辰闻说,眉头挤成了两座山,说道:“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凶手为了活命,断然是全力以赴,照此推断,大手印应该是他的本家功夫。可令小生想不通的是,大手印除了雪山寺住持无量大法师之外,世上再无人会使,可大法师已在两个月前刚刚圆寂。” 龅牙仔插嘴道:“你可真够蠢的,人家大法师又不是死人,不对,人家大法师两个月前又不是死人,不会教徒弟呀。”一旁驴蛋也凑热闹,道:“那如何解释雪山寺的和尚会使崆峒派、八卦门和梅山派的武功?” 龅牙仔很是鄙夷地翻了个白眼,道:“小地方的人没见识不说,还没脑子。”驴蛋不服道:“你有脑子,你说来听听。” 龅牙仔道:“很简单,人家原本是崆峒派的,后来不满崆峒派的工钱待遇,就跳槽到了八卦门;到了八卦门学了套八卦掌后,发现也不过如此,浅水难养蛟龙,就又转投到了梅山派门下;然而一上梅山,好家伙,水土不服,吃啥拉啥,没办法,只能再谋高就;最后嘛,就来到了雪山寺,出家当了和尚。” 丁辰拍手称赞道:“龅先生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好生令人佩服。”龅牙仔得意道:“马马虎虎啦。”扯过丁辰的衣袂,拉到角落,偷偷摸摸道:“大兄弟,你们百晓城还招人不?不是我吹牛,偷窥别人洗,呸,暗中调查我最擅长了,你把你们的隐身法教教我,我给你们当卧底。” 丁辰苦笑道:“这个……人才聘任,u看书ww.uuanhu.cm不归小生管。”龅牙仔没有放弃,往丁辰手心塞了一把铜钱,道:“现在呢,还归不归你管?”丁辰哑然失笑,自当上百晓生以来,最不缺的就是钱,更何况,即使他有这个心,也没那个胆,当下摇头拒绝了。 席间一个粗鲁汉子叫道:“喂,你俩在那叽叽咕咕个啥,谈情说爱回家去谈啊。”一句话引得哄堂大笑。龅牙仔怒道:“回家有你老娘在,被那母老虎发现了,你爹我还有好日子过?” 群雄笑得更大声了,不时还夹杂着一两句谑语。 “彭老七,你长得也忒着急了,咋比你爹还要看老!” “人家是中年得子,你是中年得父,真个好福气。” “我就说嘛,彭老七的龅牙是遗传谁的,原来是从他爹爹那继承来的,哈哈哈哈。” 那个叫彭老七的汉子嘴皮子不如龅牙仔犀利,想不出厉害的对辞,只能拉着个脸喝闷酒。 待厅上笑声渐止,丁辰清了清嗓门,朗声道:“龅先生适才作出的推断,虽然理论上而言,是有可能的,但实际上,却有许多自相矛盾的地方。众所周知,近几十年来,雪山寺青黄不接,无量大法师生平总共收了六个弟子,无奈六人资质平平,没一人能学成大手印,继承大法师的衣钵。” 武三公道:“既然不是出自这四个门派,那依阁下推断,凶手会是何方神圣?”丁辰道:“只有一种解释,这些武功全是凶手偷学而来的。” 群雄不约而同“耶”了一声,道:“说了等于没说,这么简单的答案,谁没想到啊。” 第96章:世外高人 次晨,阮好伯和武三公亲送叶馗四人至山门外。丁辰找不到进一步的线索,早在半夜时分悄然离去。 叶馗准备前往大宛国走一遭,倘若乾坤笔在那安家落户,指不定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黑熊和驴蛋自告奋勇,要送叶馗四人一程,其实两人的小心思是想借机与楚瑶多处几日。 武三公道:“黑熊,听说你以前在大宛国待过几年?”黑熊道:“入教之前,属下曾在大宛国做过几年马匹生意。”武三公点头道:“那自然会说大宛语了?” 黑熊暗暗窃喜,听这意思是准备让他随行了,拍着胸脯道:“莫说大宛语了,就是大宛人放个屁,属下也能知道他中午都吃了些啥。”驴蛋见长老只选了黑熊,急道:“我也能,我也能。” 武三公紧着眉头道:“没事少把鼻子凑在人家屁股后头嗅啊嗅的,都什么怪癖好,传出去了,教天下人以为我们都是些变态。”跟着道:“黑熊一人就够了,那么多人跟着,你们不烦,叶老弟还烦呢。” 不过全让叶馗给拒绝了,随行人数越多,他越不自在。临走时,他向武三公说道:“有一事须加当心,最近有一个从天竺来的教派,欲对你们不利。我曾与其中几位交过手,绝非泛泛之辈。”他本不愿插手武林纷争,但见武三公情致殷切,便破了一回例。 阮好伯淡淡一笑道:“敝教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相信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来犯的。”话声平稳,似乎全没当回事。武三公大手一挥,粗着嗓门道:“让他们来就是了,老夫倒要瞧瞧他们有多大本事。”叶馗欲待再说,阮好伯道:“多谢叶先生警言相告,小老儿等一定多加留意。” 待叶馗四人离去不久,昨晚外出打探消息的哨探匆匆而回。 阮好伯道:“追踪的怎么样了?”哨探回道:“报告长老,裴大柱一伙往深山里去了。”武三公笑道:“一群泥车瓦马,不用管他们,让他们困死在里头。”哨探嗫嚅道:“可……可姓裴的他们朝师祖云居的筑天峰方向去了,会不会搅扰师祖静修?”武三公一拍脑袋,叫道:“哎呀,那可使不得。快快备马,待我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阮好伯伸手将他拦下,道:“慢着。”武三公道:“二哥,你也要去?”阮好伯道:“事有轻急缓重,眼下七塔明王随时都有可能攻上鬼哭狼嚎,我们实力本来就大大不及,切不可在这个节点分散兵力。”武三公道:“不是说井水不犯河水吗?” 阮好伯道:“话虽如此,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其实他早就对这个外来教派有所耳闻,天山派覆灭后,更是全面警戒。 武三公道:“那师公他?”阮好伯道:“师公那里有星纪堂堂主在,不会任由裴大柱那群乌合之众胡乱撒野的。再说了,以师公的武学修为,咱应该求助他才是,而非倒转过来。”武三公想想是这么个道理,就不再争辩。 阮好伯招来黑熊,交待道:“你往筑天峰跑一趟,见到你师祖后,就说本教大敌当前,危在旦夕,望他老人家念在昔年同门份上,出山支助众后辈一二。” 黑熊领了命令,去伙房随便包了些干粮,当即启程往筑天峰进发。 阮好伯当初在鬼哭狼嚎重建根据地,绝不是慌不择路,也不是一时兴起,选址在此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隐居在筑天峰的上上代长老傲睨九天。 傲睨九天早在四十多年前便已退隐深山,是以这个名字对于这一代火辰教弟子来说相当陌生,年轻一些的更是听都没听过。阮好伯也只从上一代长老口中听闻过两次,故而当十二年前教主战死、群龙无首之际,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云居在西域的这位元老级人物。可结果却令他失望了,傲睨九天性格乖戾,阮好伯连吃了十二年的闭门羹。 此番以七塔明王领衔的敌人进逼鬼哭狼嚎,看似是一场危机,但在阮好伯眼中,却是个不可错失的良机。十二年前,因事发突然,且路途遥远,傲睨九天纵然有意赴援,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这回的境况与十二年前完全不同,傲睨九天心再狠、血再冷,要他眼睁睁看着昔日舍命事奉的火辰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覆灭,阮好伯笃定他下不了那个狠心。傲睨九天一旦出山,在其领导下,火辰教重登武林之巅,就指日可待了。 筑天峰距离鬼哭狼嚎有小半个月的路程,黑熊身负要命,不敢怠慢,天不亮就起身,月挂枝头才歇宿。 这一日行至巳时,阳光驱散云雾,筑天峰已然在望,黑熊喜极,不觉加快了脚步。 待到午时,他肚子早已饿的咕咕叫,才找了块较光滑的石头坐下,填腹充饥。刚把干粮从包袱中取出,乍见四下里数十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这些人身上所穿的服饰,黑熊几天前才见过,正是三皇堡韩氏特有的装扮。 领头的裴大柱正盘腿坐在一个篝火堆前,手里捧了块烤的有点发焦的狍子腿,怔怔地瞅着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人。 黑熊心中叫苦不迭:“眼睛长屁股上了,这么群大活人,我竟然没瞧见。” 死一般的沉寂,如果竖起耳朵,都能听到黑熊砰砰乱跳的心跳声。总算他及时回过神来,强自镇定住心绪后,准备装作附近山上的猎户,以此来蒙混过关,谁知刚开口喊了声“老乡”,裴大柱就跳脚而起,叫道:“捆了这小子。” 黑熊见状,哪敢再作逗留,慌不迭脚下抹油。 裴大柱带出来的两百号人中,阿谀奉承的多,干实事的少,几个疏漏,就让黑熊溜出了包围圈。只听见背后裴大柱气急败坏地大吼大叫:“没用的东西,赶紧追啊,抓到的重重有赏,抓不到的回去挨鞭子。” 两百号人这才打起精神,奋起直追。 黑熊一突出重围,头都不敢回,拼了命往前奔。且幸他常走山路,经验丰富,专挑一些狭窄的地方走,不到一个时辰,就将裴大柱一众甩在了后头。 有了这次前车之鉴,黑熊不敢再掉以轻心,连吃饭喝水都不作停留。到第二天天明,终于来到筑天峰山脚。举首仰望,只见山腰处隐隐有几缕炊烟。 黑熊精神大振,提了一口气,直奔山上来。爬过一条凹凸不平的坡道,几座茅草屋赫然进入视线。 黑熊喜不自胜,扯开喉咙叫道:“封堂主,封堂主!”刚喊了两声,一棵粗壮的桦树背后蓦地闪出两条人影,不由分说,抓起一把土,就往黑熊的嘴里塞。 左边那个酒糟鼻压低了喉咙呵斥道:“要死啦,大呼小叫的,惹恼了师祖,要你好看。”黑熊一边清理嘴中的烂泥,一边说道:“我是黑熊呀。”另一人道:“管你黑熊白熊,不想做死熊,就给我闭上嘴。” 酒糟鼻问道:“是谁派你来的?”黑熊老老实实回道:“阮长老。”酒糟鼻有些不耐烦道:“你回去禀复两位长老,师祖自三个月前睡下后,一直未醒。”黑熊听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道:“那岂不是……”酒糟鼻当即一声喝止了他,斥道:“胡说些什么呢?师祖超凡脱俗,岂能用俗人的眼光度量。” 黑熊不敢反驳,暗自嘀咕道:“师祖又不是乌龟王八,需要冬眠。三个月不醒,十之八九是驾鹤西游去了。”想起师祖年过百岁,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他心里头刚念叨完,前面就有人兴冲冲地喊道:“师祖醒啦,师祖醒啦。” 黑熊又惊又喜,又带了丝恐惧:“不会是诈尸还魂吧?”当然这种话,他是不敢宣之于口的。 当下,三人发足赶上山腰。山腰的西面已被改建成一片生活区,正在烧水做饭的教众听到喜讯,通通抛下手中的活计,向后山跑去。 翻过一座小山坳,来到一片空地。空地上人影绰绰,黑熊一眼望去,全是星纪堂的兄弟。 空地的尽头拔地而起,耸立着一道突兀的绝壁。石壁高逾二三十丈,整块壁面溜光滑泽,好似山神老人家给媳妇置办的一面巨大镜子。 黑熊见石壁顶端,嫩芽绿草从沿口冒出来,几棵松柏亭亭如盖,想必山顶另有一番风景,只是太高太陡,视线不及。 石壁的底端,跪着三个土人,若不是看见左首那人伸手挠了挠后背,黑熊真以为是三座小土堆。三人全身上下俱是脏污不堪,也不知在此跪了有多久了。 就在这时,山顶传下一道哈欠声,如阴天的闷雷,嗡嗡震耳,跟着一个粗豪的声音道:“黄毛小子,你怎么还在呐?”声音雄浑有力,在山林间不断回荡盘绕,迟迟不散,乍听之下,只道是天神下凡。 黑熊心惊不已:“这便是师祖么?”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感觉随时都要蹦出胸口,也不知是太激动了,还是被话声给震到了,只见他双膝一屈,当场就跪倒在了地上。 酒糟鼻压低了声音道:“又没跟你说话,你瞎激动个什么劲。”黑熊道:“我今天第一次来,给师祖磕头,那是理所应当的。” 三拜九叩之后,黑熊方才起身,仰着个脑袋,两颗眼珠子不住地从左扫到右,再从右扫到左,想要一睹师祖的风范。酒糟鼻道:“别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没用的,我在这守了十一年,都没见到过师祖的庐山真面目。” 黑熊半信半疑,心想哪能那么玄乎,十一年,牛郎织女都见了十一回了,不信见个人,比见神仙还难。 跪在中间的土人微微挺起僵硬的腰背,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后,说道:“师公一日不出山,徒孙一日不起。”他便是火辰教十二堂之首的星纪堂堂主封恒,与他一齐跪着的二人则分别是星纪堂的副堂主和三把手。 黑熊见三人身前的山壁上赫然刻有八个大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从字迹来看,像是用手指经年累月划出来的。 傲睨九天长笑一声,道:“小子,你是不是故事听多了,以为精诚所至,金石就一定会开吗?哈哈哈哈,这招对其他人或许管用,对本座可不管用。本座第一天就跟你们言明了,你们跪再久都是枉然,莫说是十一年,就算是一百年,一千年,本座也不会改变心意,哈哈哈哈。” 笑声粗狂震四野,一时间林鸟惊飞,走兽乱窜,内力差的都不能自已地捂上了耳朵。 封恒不为所动,食指不停来回摹写着那八个字。黑熊见他食指指甲早已脱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厚厚的老茧,也不知他重复写了多少遍。 半晌,uu看书 .笑声止歇,山林又重新恢复了宁静。 酒糟鼻上前在封恒耳边低语了几句,得到堂主的首肯之后,才唤黑熊上前。 尚未近身,黑熊就嗅到了一股恶臭难闻的气味,不用说,肯定是出自三人身上,心中嘀咕道:“刚入春就这么臭了,到了炎炎夏日,那还不得出蛆啊。”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可当真见到三人披头散发的野人模样,黑熊还是给吓了一跳。这与他记忆中的星纪堂堂主完全是判若云泥,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却跟行将就木的半死人一般,难道真的跪了十一年之久? 封恒没有注意到呆若木鸡的黑熊,缓缓抬起头,有气无力地问道:“阮长老有何吩咐?”短暂的愣神过后,黑熊忙跪将下来,将阮长老托付给他的话重述了一遍。 封恒听过之后,皱了皱眉头,道:“我许久没有涉足江湖,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步伐了,这七塔明王是什么来历?有多厉害?” 黑熊道:“可厉害了,就说那天山派,在江湖之中,也算小有名堂,碰上那七塔明王,竟然没有一丝还手之力。听说七个明王这个吹口气,那个打个屁,就把天山派给崩飞了。”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口沫横飞,要有多夸张就有多夸张。 封恒撇撇嘴道:“你说书呢,哪有放个屁把一个门派崩飞的?”黑熊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道:“我也是听他们说的。” 谈话间,山下蓦地传来锣鼓丝竹声。 封恒奇道:“阮长老另行派了接驾队伍?” 黑熊亦是一头雾水,道:“不知道啊。” 第97章:批逆龙鳞 乐声愈来愈大,已能看到山下人影幢幢。乐声之中,有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喊道:“堡主,贼窝果然就在前头。” 黑熊心头一突:“糟糕,是三皇堡那群家伙,他们肯定是跟着我的足迹追来的。完了,要是让封堂主知道是我把敌人引来了筑天峰,回去定要受罚不可。” 不一会儿,闹闹哄哄涌上了两百多号人,将绝壁前一片空地挤得满满当当。 裴大柱叫道:“挤什么挤,挤什么挤,都给我闪一边去。” 人丛中立即让出一条空缺,裴大柱大马金刀,从人丛中越出,扫了封恒等人一眼,道:“娘的,我还以为恶名累累的魔教有多么了不起,没想到就这么点虾兵蟹将。” 左手边一个麻子脸悄声道:“堡主,小心有诈。”裴大柱的部下都有意讨好他,连副堡主的“副”字都省了。 裴大柱丝毫不以为然道:“诈你个大头鬼啊,你也不瞧瞧他们一个个长得跟个歪瓜裂枣似的。”那麻子脸纳闷道:“小的不明白,歪瓜裂枣就不能使诈了?” 裴大柱道:“当然不能,你随便去天桥上找个看相的问问,就会知道每种面相各有所长,像歪瓜裂枣呢,适合拦路越货,当个强盗或者市井混混。尖嘴猴腮的才会使诈。”瞥了麻子脸一眼,道:“就像你副模样。” 那麻子脸“啊”的一声,心里直骂娘,表面上只能强作笑颜。 裴大柱道:“啊什么啊,我这是在夸你,这帮歪瓜裂枣想使诈都使不来。”麻子脸忙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多谢堡主夸赞。” 裴大柱放声道:“喂,哪个是阮好伯,哪个又是武三公,站出来给爷瞧瞧。” 守护在筑天峰的星纪堂组员拢共不过三十余人,尽管在人数上处于大大的劣势,但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个个昂首挺胸,面无惧色。 “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再大呼小叫,别怪我们不客气。” “识相的,赶紧滚。” “扰乱了师祖静修,饶不了你们。” 裴大柱这边也非清一色的酒囊饭桶,还是有几个老成持重的,听到对方提起“师祖”两字,不禁暗自揣摩了起来,再环视人群,并不见阮好伯和武三公,继而基本可以断定此地并非是鬼哭狼嚎,而是传说中傲睨九天的归隐地——筑天峰。 当下就有个年长的上前向裴大柱进言阐明。 裴大柱自恃有着压倒性的人数优势,哪管得上那么多,手一挥道:“老子管他是嗷嗷九天,还是嗷嗷九十九天,今天碰上了我裴大柱,算他倒霉,嗷嗷一声就去见阎王爷吧。” 话音刚落,山顶上就抛下来两个字:“是吗?” 裴大柱抬首上望,瞅了半天,连个鬼影都没见到,叫道:“是哪个王八蛋在上面装神弄鬼,给爷爷滚下来。”星纪堂众弟子道:“无礼狗贼,胆敢辱骂我们师祖,今日教你有命来,没命回。” 领头的大汉发一声喊,众人一哄而上。 裴大柱一方虽然人数占优,但受地形限制,两百号人铺展不开,一时竟不分胜负。 黑熊又急又慌,都已经到了兵戎相见的时刻,封恒却依旧纹丝不动跪在原地。他不知道,封恒三人因长久跪地不起,筋骨固定成形,再也站不起来了。 正当双方杀的难解难分,天上猛地劈下一道响雷,似龙吟,如虎吼,震的底下众人耳鸣目眩。跟着只听见傲睨九天低沉而又压抑的声音道:“世人真是贱,好好的天堂路不走,偏偏要往地狱钻。” 言未了,狂风大作,风力之劲,刮面生痛,沙尘树叶席天卷地。当此情状,别说厮杀,就是睁个眼睛都困难万分。 但听得呼啸的风声之中,惨叫声不绝于耳,好似有一头凶猛的怪兽潜伏在这股妖风之中。 一盏茶不到的工夫,狂风骤歇,待得尘土散去,只见地下一片血红,宛若有人在起风的间歇给大地换上了一条崭新的红地毯。 裴大柱一行人不翼而飞,只剩星纪堂的弟子目瞪口呆立在当地。 封恒道:“多谢师祖出手驱敌。”余众也跟着跪下拜谢:“多谢师祖出手驱敌。” 山顶寂然无声。 封恒继续道:“师祖,鬼哭狼嚎传来急耗,大敌压境,存亡断续全在朝夕之间,望师祖念在同门份上,施予援手。”余众跟着道:“望师祖念在同门份上,施予援手。” 山顶依旧是一片静寂,好一会儿,才传下一个字:“滚!” 封恒愣了一愣,道:“师祖?”傲睨九天道:“耳朵聋了吗?你们之所以还能够喘气,只因本座念在同门份上。”封恒道:“可本教危在旦夕……”傲睨九天冷哼一声,道:“本座早已脱离了教门,它爱亡不亡,关本座屁事。”封恒神情坚定道:“徒孙不信师祖会坐视不理。” 傲睨九天冷笑道:“你这小子,不仅犟,还愚的很。东面那棵病歪歪的榆树,看见没?你去救活它。”封恒不明其意,那棵榆树明明好端端活着,何来救活一说?当下提出了心中疑问。 傲睨九天道:“你去树干上开个口子看看。” 封恒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照做了,他双腿残废,不能动弹,只能让部下代劳。黑熊自告奋勇,抡起斧子就是一顿乱劈乱砍,声音空洞,没两下就给打穿了,原来树干早已中空。 众人一瞧,登时恍然大悟,原来内部都给蛀空了,对师祖明察秋毫、见微知著的本事,无不赞服。 封恒道:“师祖,树干内部全让虫子给蛀空了,应该救不活了。”傲睨九天道:“你明白就好。”封恒一怔,思忖片刻后,道:“师祖言下之意是说本教已经救不活了?”傲睨九天冷然道:“即便救的活,本座也不会浪费那个精力。火辰教沦落到今天这个境地,完全是咎由自取。” 封恒昂起头来道:“徒孙不敢苟同。师公远居塞外,信息闭塞,本教之所以式微,完全是因为那个恬不知耻的姜松鹤,蛊惑全天下武林人士,利用各种卑鄙手段,才在九陀峰一战击败了我们。” 傲睨九天骂道:“蠢材,以火辰教的体量,不是内部出了问题,试问天下间有哪个门派撼摇的动,更何况对方只是一群各怀歪念的乌合之众。” 封恒撇了撇嘴,显然是不同意这等说法。 傲睨九天道:“就拿这棵榆木疙瘩来说,你当蛀虫只光顾它一棵吗?蛀虫无处不在。那为何这一圈树中,只有它被掏空了,还不是因为它自身内部率先开始腐烂,才给了蛀虫乘虚而入的机会。树是这般,人也一样,帮派国家更是如此,莫要出了问题,只找外因,那是不负责任的狗杂种行径。”最后道:“好了,你们可以滚了。” 封恒也来了脾气,道:“师公一日不出山,徒孙一日不走。”傲睨九天骂道:“冥顽不化的小杂种,你不会真以为本座是在测验你的诚心吧?哼,本座当初只是想看看,当你齿落舌钝,老死之际,是不是还会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封恒不信师公会如此铁石心肠,坚定不移道:“师公一日不出山,徒孙一日不走。” 傲睨九天不去睬他,只是说道:“本来呢,我是很有兴致等到你嗝屁那一天的,不过最近你们开始惹我厌了,今天还给我引来一群苍蝇,这就容你们不得了。趁本座尚未动气,赶紧麻溜的滚下山去。” 封恒依旧是那一句:“师公一日不出山,徒孙一日不走。”余众也跟着齐声应和。 傲睨九天冷冷一哼,道:“不见棺材不落泪。” 蓦地里,头顶风声飒然,但见漫天飞影从天而降,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哀嚎连连,响成一片。 待劲风卷过,地面上凭空多了二十多条臂膀,原本鲜红的地面再添了一层血色,而削掉这些臂膀的凶器竟是数十片树叶。星纪堂众弟子抱着伤口,脾气硬的,咬牙强忍,挨不住痛的,倒在地下痛苦呻吟。 封恒三人也没有例外,各有一条断臂落在身侧。 傲睨九天冷峭的话声在山间传荡开来:“下一回就是取你们人头,你们自个掂量掂量。”语气森然,不容置辩。 到得这时,封恒才彻底相信师公言下无虚,即便是面对自己人,也不会手下留情。若再坚持,自己死了不要紧,可连累手下一众兄弟跟着自己枉死,就有些于心不忍了。 三声无奈的哀叹过后,以封恒为首的二十多个伤员,相互搀扶着走下了他们苦守十一年的筑天峰。下到半山腰时,他们见到了裴大柱一行人的尸首七七八八挂在枝头,鲜血兀自淋淋漓漓地往下滴。 在山下包裹好伤口后,一干人垂头丧气,取道回转鬼哭狼嚎。 不一日,行至山脚,一抬头,乍见鬼哭峰顶浓烟滚滚。 黑熊心中暗叫一声:“不好,莫非七塔明王已然压境,可……可要跨过天堑,谈何容易。”诸人怀着同样的忧虑,直往山上奔去。 不消多时,一干人气喘吁吁赶到第一道山门前。门户洞开,不见巡哨的守卫,也听不到半点声响。 封恒打了个手势,众人纷纷掣剑在手,一步一停,向里走去。好不容易捱过大门,视野到处,一片狼藉,然而空无一人,连个尸体也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完全没有头绪。对面鬼哭狼嚎峰上,浓烟弥漫,更加看不清是出了什么状况。u看书.ukans 封恒挥了挥手,示意去瞧个究竟。 刚走到崖前,背后风声骤起,不及回头,连着几声惨叫,封恒的脸颊溅上了什么东西,暖暖的,伸手一摸,竟是一小块带血的人肉。 然而令他发瘆的还在后头,待他回过身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青面獠牙的长身汉子,正张着他的血盆大口,啃咬黑熊的脖颈。黑熊双手无力地垂在两边,眼神迷离,显然离死已经不远了。 任谁胆子再大,斗然间见到这种场面,免不了背脊发凉、脸上失色。封恒终究是见过大场面的,短暂的惶恐过后,强自启口道:“你……你们是谁?”他见食人汉子身后还立着一个钢筋铁骨般的巨人。 食人汉子没有睬他,硬生生扯下一条臂膀,递向身后同伴,道:“老七,你不来点?”他那同伙道:“免了,留着你自己享用吧。”食人汉子摇了摇头,道:“汉人,不懂享受。”两人正是七塔明王中排行第六和第七的枯尸和铁巨人。 封恒壮起胆子,加大声量道:“你们到底……到底是何方神圣?”枯尸伸出两根手指,剜下黑熊的眼珠子,抛进嘴里,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有眼无珠,像不像,你看他?” 封恒脸色惨白,全身抖的犹如筛糠一般,嘴里只重复着一个字:“你……你……” 铁巨人道:“你还要吃几个?”枯尸揽着臂弯中半死不活的黑熊,道:“我不是猪,这一头,就够了。” 铁巨人回声“好”,双目凶光暴起,伴随着一声狮吼,鬼哭狼嚎前洒起一片腥风血雨。 第98章:大宛行 大宛国位于葱岭西麓,距离乌孙国尚有千余里路程,好在近年来,随着丝路往来的频繁,连接两国的道路也逐日顺坦。 叶馗四人,一人一马,晓行夜宿,不出半个月,即进入到了大宛国国境。 有异于其他西域诸国,大宛国不仅畜牧业繁盛,农耕业同样发达,水稻小麦皆有种植,而其自产自酿的葡萄酒更是享誉一方。 龅牙仔道:“听说大宛国盛产汗血马,我们回程的时候也买几匹坐坐,瞧瞧究竟有多稀奇。”楚瑶尚且是第一次听说,联想名字,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匹血淋淋的高头大马,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道:“我不用了,小饼就挺好的。”小饼是她胯下坐骑。 牛崩天同样不以为意,道:“还不都是跑腿用的,能有多稀罕。”龅牙仔撇了撇嘴,道:“你们不要,我一个人骑。”直起腰身,拉开嗓门喊道:“小馗子,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该怎么个找法?总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没头苍蝇似的乱闯乱撞吧。” 这一下倒是把叶馗给问住了,大宛国虽然算不上幅员辽阔,但也有大小都邑七十余座,人口数十万,且分布零散。一时间,他想不出甚好主意来。 牛崩天叫道:“找个屁啊,人都凉透了,难不成还要找些家什衣物与他陪葬么?”楚瑶道:“能找到些线索也说不定。”牛崩天道:“能找到才怪了。” 楚瑶突然脸一红,因为她看见叶馗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忸怩道:“叶哥哥,我脸上有东西么?” 叶馗没有作声,当初他与楚瑶的协议是找到乾坤笔为止,如今乾坤笔已死,也该送这个小姑娘回中原了。牛崩天说的没错,想要在这人生地疏的异域他乡找到线索,可能性微乎其微。他给自己定了一个月的期限,一个月后仍没有眉目,即刻返身回中原。 既然想不出锦囊妙计,那就只能用笨法子了,依旧是老套路——金钱开道。借助丝路上往来不息的客商口耳相传,以求将消息散播至大宛国各地。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回馈寥寥。叶馗不知,西域诸国依旧停留在以物换物的阶段,对金钱并无多少贪恋,反而有一丝抗拒。 本以为又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意星辰变幻、时来运转。这天一大早,驿馆门前就迎来一个曲发深目的跛子,一进门就向驿丁打听悬赏公告的金主。 驿丁事先收了招呼,得过一枚金叶子,一听是来找金主的,忙撇了手中抹布,领着那跛子就去找叶馗。 叶馗见了来人,得知了来由,说道:“伙计,你别忙走,替我做一下翻译。”那跛子忙摇了摇手,道:“不用不用,小的能说中原话。”跟着解释道:“我家主人崇奉中土文化,深爱中土风情,我们做下人的耳濡目染,自然而然也都学了几句。” 叶馗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家主人认得乾坤笔?”那跛子道:“何止认识,用你们中原话说,恨不得一条裤子两个人穿。” 交谈下来得知,跛子的主人——赫颜查,乃大宛国一方领主,与当今大宛王是同胞兄弟,为人豪爽,因喜好中原文化,爱屋及乌,对过往汉人皆是优礼相待,但凡有些本事的,不论三六九等,照单全收,乾坤笔就曾投身在其门下,当了数载的门客。 叶馗想要问询进一步的信息,那跛子摇头道:“小的所知有限,叶相公大可等见到我家主人后再作详询。我家主人已在寒舍备下筵席,扫榻相候。” 叶馗见别无他法,只等跟着走一趟了。 龅牙仔听说,忙把他拉到一边,道:“到时那领主问将起乾坤笔的下落,你怎么说?”叶馗想都没想道:“当然是实话实说。” 龅牙仔一怔,他预料到了各种回答,就是没想到这一句,敢情比牛崩天还蠢啊,说道:“你傻呀,没听那瘸腿的说吗,乾坤笔与人家大王是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交情,你去实话实说,不把你大卸八块,我全家跟着你姓。” 这一点叶馗倒没想到,遂问道:“那你说该如何?”龅牙仔道:“打打杀杀你在行,不过说到社交应酬嘛,还得看本少爷。算小馗子你祖上积德,收了我这个天下无双的好徒弟,到时你们就一边站着,看我表演就行了。” 叶馗毫无犹豫就答应了,他不善社交辞令,更厌恶世俗礼节,龅牙仔愿意自告奋勇,他也乐得一身轻松。 赫颜查的封地离叶馗四人下榻的驿馆并不远,只五六十里路程。车夫快马加鞭,午时前就抵达了目的地。 西域诸国不仅生活方式类似,建筑风格也是大同小异,放眼望去,除了绿植多了几簇,其他与赤谷城并无多大的区别。 赫颜查是个爽快人,没说几句客套话,就拉了四人的手入席饮宴。 龅牙仔难得坐一回上座,推杯换盏,是来者不拒,黄汤一入肚皮,这嘴皮子就把不住门了,天南地北,胡吹海侃个没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赫颜查见龅牙仔再喝下去,就要醉死过去,摆摆手,示意部下停止劝酒。 赫颜查道:“不知四位与韩先生是何交情?”乾坤笔本名叫韩凯,只因一支乾坤点穴笔使的出神入化,才得了乾坤笔这个外号。 龅牙仔充耳未闻,兀自在那打着酒嗝咂巴着嘴,给叶馗捅了一肘子后,才如梦初醒道:“啊?问我们交情是吧,我们交情可好了,恨不得五个人穿一条裤子。”转眼看到身边的楚瑶,改口道:“四个人穿一条裤子。” 赫颜查捋须微笑道:“难得世上还有如此纯真无暇的友情。不知四位找韩先生所为何事?”龅牙仔早将可能被问及的问题通习了一遍,叹了一声道:“一言难尽啊。”赫颜查道:“一言难尽,那两言够不够?”他毕竟是半路出家,许多词汇都是一知半解。 龅牙仔道:“够了,够了。”翘起大拇指,啧啧赞道:“贤王金玉其外,果真与众不同。”赫颜查听了,洋洋自喜。他不知“金玉其外”的后头,还有半句“败絮其中”,听来好像是在夸他,实则是在拐着弯挤兑嘲弄他。 龅牙仔道:“我们不远万里来寻故人,主要是为了两件事,一喜一悲。”说到此处,脸上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道:“先说喜事吧,嘿嘿,真要大庭广众说出来,蛮不好意思的。嗨,豁出去了,喜事就是小生结褵在即,乾坤笔与我多少年的好兄弟,酒席上当然不能少了他。” 赫颜查拱手道喜道:“恭喜恭喜,不知新娘子是哪位幸运儿?”龅牙仔狡黠一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怕赫颜查听不明白,指了指楚瑶道:“喏,就是她了。” 楚瑶“噫”的一声惊呼,完全没想到龅牙仔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足足愣了半晌后,才想到启口否决,可话刚到嘴边,又怕坏了事情,只能憋红着个脸,在那生闷气。 龅牙仔笑道:“我家楚妹妹比较害羞,贤王莫要介意。”一句话没说完,就听得边上“唿哧”“唿哧”的鼻息声,动静之大,好似真有头发怒的公牛雄踞在旁。不用看,即知道这声响是发自牛崩天的牛鼻子。 龅牙仔不作理睬,反将五官扭成一团,故作一脸悲恸状,道:“说起那悲伤事,唉,天不佑善人呐,每次想起都忍不住掉下泪来。”真一声假一声的干嚎了两下,还装模作样抹了抹那子虚乌有的泪水。 赫颜查关心道:“到底是什么悲伤事?”龅牙仔手指一伸,这一回指向了叶馗和牛崩天,道:“就是他俩喽,年纪轻轻的,竟然患上了绝症。”说着又高一声低一声的干嚎起来。 牛崩天“嗯”的一声,眼珠子瞪的更圆了,若不是中间坐了个叶馗,拳头早舞上去了。叶馗亦是皱着眉头,弄不清龅牙仔打了什么鬼主意。 赫颜查把眼看了两人几眼,除了眉目间有几丝的风霜气,神采奕奕,丝毫不像濒死之人,遂问道:“两位是患了什么病?”龅牙仔欲言又止,唉声叹气了好一阵,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痔疮。” 叶馗屁股一凉,不禁也瞪向了龅牙仔。 龅牙仔翘着嘴角,心道:“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让你俩平时欺负我。” 赫颜查搔头挠耳,不是很明白,在大宛,得了痔疮不过是**遭些罪,绝对死不了人,怎么到了中原,摇身一变成了不治之症了呢,难不成中原的痔疮是痔疮界的祖师爷,格外的厉害?既然想不明白,只能开口向龅牙仔请教道:“怎么生个痔疮也会死人?” 龅牙仔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一般情况下呢,得了痔疮,的确只需开两帖膏药就行了。可若是放任不管,任由疮毒肆意蔓延,扩散至五脏六腑,就不再是几帖膏药的问题了。不过就算这时候,依然有的救,只是稍稍麻烦一些,这叫做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赫颜查边听边点头,没想到小小一个痔疮竟会有如许多学问在里面。 龅牙仔突然声音上扬道:“倘若,到了五脏六腑,仍然任其自流,疮毒上脑,那就……唉,纵使大罗金仙下凡,也无能为力啦。”说完,再也难以自持,拿手捂住了脸,偷偷发笑。 赫颜查和他的部下皆是第一次听说脑袋上能生痔疮的,全部伸长了脖子,目光在叶馗和牛崩天的脑壳上来回扫荡。 龅牙仔见状,忙补充道:“在脑袋瓜子里面呢,外面是瞧不见的。”赫颜查这才收回目光。 牛崩天紫胀着个脸皮,拳头攥的嘎吱嘎吱响,咬着牙道:“该死的板牙鼠,今天要是不扒了你的皮,我牛崩天跟你姓。”楚瑶则急得在旁不停劝慰道:“牛大哥,大局为重,再忍耐一会儿。” 叶馗微微侧过身子,在龅牙仔耳边低声道:“今天你要是唬不出个一二三来,uu看书.uunshu.cm 我就在你脑门上纹一朵痔疮。” 龅牙仔不自觉地摸了摸额头,心下有点犯虚,想象在额头上雕上一朵痔疮纹理的刺青,那下半辈子不用再见人了,常言道:见好就收,活到九九。念及于此,高声道:“所以这两位兄弟想趁着临终之际,尚未失去行动能力,赶来与乾坤笔见上最后一面。” 赫颜查点头赞许道:“虽说只有寥寥数语,但足以可见四位与韩先生的云天高谊。唉,人生若能得一知己,夫复何求,更何况是四个知己,小王真是羡慕你们。不过可惜的是,韩先生早在两年前不辞而别,至今杳无音信。” 龅牙仔心道:“想知道人在哪吗?去鬼哭狼嚎峰旁的深渊慢慢找吧。”表面上摆出一副失落的神态,说道:“怎么会这样?那他在这边可有家眷?”赫颜查摇头道:“韩先生不曾婚娶,没有家眷。” 龅牙仔暗叹道:“没想到跟我一样,是条单身汉。”紧接着又问道:“那他有没有落下什么随身物品,像是书信之类的?”赫颜查道:“经你这么一提,还真有个包袱。” 叶馗听了,不由得精神一振,总算没有白跑这一趟。 龅牙仔很是得意地看了叶馗一眼,像是在说:“看见没,本少爷出马,还不马到成功。”趁热打铁向赫颜查道:“不知可否能让我们睹上一眼,说不定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赫颜查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怕你们没命等到那个时候。”语声冰冷,笑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森然凶态。 第99章:弄巧成拙 龅牙仔四人俱是一愣,抬眼见赫颜查面色阴鸷,全没了先前的热情,一时不明白他态度何以转变如此之大。 正自纳闷,楚瑶忽然“哎唷”一声,双手捂住了小腹,神情极是痛苦。 龅牙仔一见,登时恍然大悟,叫道:“酒菜有毒。”话音刚落,他的肠胃也扭绞了起来,痛的直吸凉气。 牛崩天反应迟钝,听龅牙仔喊出声来,才知赫颜查在酒食里动了手脚,不由得怒发冲冠,双手起处,一整条桌案都给他掀了,玎玲哐啷,杯盘碗盏碎了一地。他大叫一声:“呔,没鸟的软蛋,看我崩不死……”话言未了,肚腹一阵抽搐,再猛悍的汉子都经不住那般折腾,躬身弯腰,在那龇牙咧嘴。 赫颜查狞笑着走下席来,道:“大宛人憨厚淳朴,不似你们汉人阴险狡诈,下毒这种龌龊事是决不会做的。本王不过是让厨子在你们饭菜里下了一点巴巴豆。” 龅牙仔忍着肚痛,道:“我只……只听说过巴豆,哪有什么……巴巴豆。”赫颜查得意一笑,道:“那是我们大宛国的改良品种,比之普通巴豆,药性要强上数十倍。” 那药效当真猛烈,连叶馗都给憋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生怕一岔气,后面憋不住,那就出大糗了。 龅牙仔道:“这……这……为什么?” 赫颜查脸色一沉,叫道:“为什么?你们居然还有脸问为什么?你们怎么不去问问你们的好兄弟乾坤笔?那个两面三刀的狗贼,呸,现在提起他名字都来气。本王好心收留他在门下,给他吃,给他喝,给他屋檐遮风挡雨,那个恬不知耻的狗东西不思回报不说,竟而恩将仇报。”越说越火,伸拳踢腿,将桌案砸的七零八碎。 众部下皆上前劝道:“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赫颜查怒火上头,哪有那么容易熄,跟着道:“那狗贼倒也有点本事,本王数千军马,东搜西罗,挖地三尺,竟没找他出来。本来已经心灰意懒,嘿嘿嘿,不成想今日,哈哈哈,不成想今日你们四个竟然自己送上门来,真是老天有眼。” 龅牙仔听过,端的是懊恼不已:“合着两人是一对仇家,早知如此,就实话实说了。”可惜没有后悔药可吃,当然这个节骨眼,他更想来一碗止泻汤,强忍着便意道:“误会,纯属误会,乾坤笔也是我们的冤家,常言道:冤家的冤家,即是朋友。好朋友,发发慈悲,把解药给了我们吧。” 赫颜查冷哼一声,道:“汉人果然无耻,刚才还称兄道弟,一转眼就六亲不认。”牛崩天摒得满头大汗,咬牙道:“你个含鸟猢狲,看我不……不……” 赫颜查道:“本王劝你们还是少说几句,把力气用在去茅厕的路上吧。”他倒也大方,指明了茅厕的位置。 楚瑶功力最弱,率先冲了出去,叶馗师徒三个也相继抢步而出。 赫颜查之所以会如此大方,因为他深知巴巴豆的药性,如厕完后,身体只会更虚,没个两三天,缓不过来。 几个随从正在厅内收拾着残局,忽见龅牙仔又踉踉跄跄折了回来。 赫颜查道:“茅厕在那头。”龅牙仔哼的一身,道:“本少爷不是第一天出来跑江湖,把我当嫩头青来耍,你火候还没到呢。茅厕内肯定暗藏了什么机关。”双腿止不住的发抖,显然是因为快憋不住了。 赫颜查道:“本王要设计捉弄你,何必舍近求远去茅房。”忽然想起什么,道:“最近雨水比较多,你脱裤子前加些草料在坑里,免得到时溅脏了屁股来冤枉本王。” 龅牙仔冷笑道:“少装模作样,你龅老爷没那么容易上当。”赫颜查眼皮子一翻,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你是不是憋坏了,屎尿上脑?” 龅牙仔嘴角一咧,露出诡异的笑容,道:“我是憋坏了。”用尽最后的力气,叫道:“你他娘的敢下药,我他娘的就敢拉,看熏不死你们。”褪下裤子,白花花的屁股高高撅起,对准了赫颜查就开喷。 一时之间,屎尿齐飞,臭不可当。 赫颜查自幼习武,这点闪避工夫还是有的,斜身一让,跟着抢步退到了门外,只是可惜了厅中诸般精致家生。 这人呐,一旦放飞了自我,不闹个惊天动地,绝不回头。 龅牙仔以屎尿为武器,左突右窜,上喷下泻,如入无人之境,好不威风。他一边喷还不忘一边叫道:“今儿个龅老爷高兴,送你们黄金万两。”“瞧好了,这一招叫做天女散花。”“这一招叫做‘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哈哈哈哈!” 这边厢,赫颜查恨得咬牙切齿,一众随从亦是攥着个拳头,又叫又嚷,却没人敢近身。 “你奶奶的,那真丝地毯是乌孙国王送给我家大王的,弄脏了,拿你小命都赔不起。” “哎呀,快停手,那可是我家大王追逐了七天七夜才打来的虎王皮,莫要给糟蹋了。” 龅牙仔哪去理会他们,如一头发情的小公驴,这头撒几滴尿,那头拉一泡屎,总之是怎么恶心怎么来。 如此持续了一盏茶的工夫,直至弹尽粮绝,再也喷不出来。尽管感觉身体内部空空的,虚脱的连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但看着满厅屎尿,龅牙仔心里别提多舒畅,笑道:“今日我龅牙仔独辟蹊径,开创屎尿画,名垂青史只是早晚的问题,哈哈,哈哈哈。”无奈浑身乏力,笑声也是软绵绵的。 赫颜查望着污秽不堪的客厅,气得嘴角不停地抽搐,大手一挥,厉声喝道:“你们还愣着干嘛,把这个天杀的给我押入地牢。” 那边厢,叶馗纵然功力深厚,也耐不住真力源源不断的外泄,给一并收押进了地牢。 翌日,四人元气稍复,脸上才有了一丝血色。 午时过后,赫颜查高视阔步,下到地牢,见饭菜纹丝未动,问道:“怎么,不合口味么?” 牛崩天原本病恹恹地靠在墙角,一见到赫颜查,怒气就不打一处来,拖着病躯,对着牢门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叫道:“你个无鸟软蛋,有本事别让老子逮着,否则扒你的皮,抽你的筋。” 龅牙仔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道:“牛哥,省点力气吧。”转向赫颜查道:“喂,尊重点人好不好,我们又不是猪,怎么可能会再上你的当。”赫颜查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们不吃,自然有人吃。”说着命手下将饭菜分给了其他几间牢房。 牢里吃喝不比自己家,饭菜配给全看牢头心情,吃了上顿没下顿是常有的事。那帮子囚犯在此之前刚饿了两天,午饭那点哪够饱肚,见有加餐,双眼立时冒出光来,徒手抓来就往嘴里塞,吃的是那个津津有味。 楚瑶心肠软,勉力从地下站起来道:“喂,你们不要再吃了,饭菜里加了泻药,吃了拉肚子的。”哪有人会听,反而扒拉的更起劲了,一个个如投胎饿鬼一般,不消多时,便吃了个一干二净,连掉在地下的渣渣屑屑都没放过。 龅牙仔隔着牢笼,巴巴地看着他们狼吞虎咽,无形之中受到感染,嘴里也跟着冒口水,等对面吃完后,问道:“喂,你们肚子不疼么?” 那牢笼里囚的是几个打家劫舍的暴客,领头的是个汉人,吃饱喝足,斜身侧卧在地,挑着牙,骂道:“王八蛋,欠揍是吧,敢咒你爷爷。”龅牙仔哼了一声,道:“马上要你好看。”等了半晌,依旧不见有人发作,才知今天的饭菜是干净的。 他是根墙头草,跟谁置气,也不会跟自己置气,尤其是牵连到五脏庙的时候,长久没香火供奉,肚子里的神明可是要发怒的,当下觍着个脸道:“大王,还有么?” 赫颜查拍了拍手,牢门开处,立即有随从拎了一篮子的酒食进来。龅牙仔见篮子里有酒有肉,尚未走近,就已经香气扑鼻,当下连篇马屁脱口而出,同时手也伸了出去。 赫颜查道:“不忙,想要吃肉喝酒,先回答本王一个问题。”龅牙仔咽了口口水,拍着胸脯道:“只要是我龅牙仔知道的,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赫颜查点头道:“很好,本王问你,乾坤笔那狗贼现在躲在哪里?”他认定龅牙仔四人是乾坤笔的同伙。 龅牙仔心道:“即今已晓得他们是对冤家,也没必要再作隐瞒。”直截了当回道:“死了。” 赫颜查眉梢一扬,半信半疑地望着龅牙仔,问道:“那尸体呢?”龅牙仔道:“丢了。”赫颜查眼珠子一瞪,拉着嗓门道:“什么?”龅牙仔道:“鬼哭狼嚎晓得不?丢在那儿的沟沟里了。” 对面牢笼的强盗起哄道:“这小子分明就是在耍大王玩呢。” “没错,这一篮肥羊美酒可千万不能便宜了他。” “真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连咱大王都敢愚弄。” “大王不必跟他啰嗦,一刀砍了,落个清净。” 赫颜查横眉一扫,吩咐左右随从道:“都给我盯紧了,哪个胆敢再吱一声,直接拖出去斩了。” 众强盗一听,偷鸡不成蚀把米,保命要紧,一个个的忙捂了嘴巴,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龅牙仔幸灾乐祸地竖起大拇指,道:“大王英明。”赫颜查冷笑道:“你要是说不出乾坤笔的下落,跟他们一个下场。”龅牙仔纳闷道:“刚才不是说了嘛,在鬼哭狼嚎,不过去的时候得多派些人马,那沟沟深不见底,人少了不好找。” 赫颜查沉声道:“你可知道戏弄本王的代价是什么?”龅牙仔一愣道:“戏弄你?哎哟喂,大王呀,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楚瑶也附和道:“龅大哥说的是真的。” 赫颜查哼的一声,道:“实话?那昨天说的是什么话?你们汉人,没一个好东西,贪而无信,笑里藏刀,讲的话跟放屁没有两样。”当年乾坤笔落难来投,他不以为嫌,反而捧为座上宾,可最后换来的却是无情的背叛。几年追捕,都以无功而返而告终,积怨越来越深,以致把所有汉人都一并给恨上了。 龅牙仔本想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汉人说话放屁没有两样,难不成你一个个都闻过。”转念想想,这个节骨眼,还是正经点好,说道:“对,昨天我们是撒谎了,不过全要怪大王府上的那个死瘸子管家。” 赫颜查黑着脸道:“关管家何事?”龅牙仔道:“还不是因为他乱放屁,说大王与那乾坤笔一条裤衩两个人穿,交情好的不得了。”赫颜查道:“这些是本王交代他说的。” 龅牙仔扁了扁嘴,道:“大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想啊,一个人有求于人家,是扮成朋友来的便当,还是仇人?”赫颜查道:“当然是朋友。”龅牙仔道:“这不就得了,如果没有死瘸子那番话,我们也不会出此下策,实话实说多方便呐。” 赫颜查欲待反驳,可想想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龅牙仔道:“恕小人多嘴一问,乾坤笔那厮是如何得罪的大王?”这边赫颜查没开口,牛崩天率先粗着嗓门道:“还用问,肯定是媳妇跟人跑了呗。” 这话一说出口,登时将赫颜查的左右亲随给激怒了,纷纷叫道:“大胆毛贼,再胡说八道,割了你舌头。”牛崩天是什么脾气,怎么可能认怂,双方隔着牢笼就动起手来。 赫颜查猛地一声厉喝:“都给我退下。”几个亲随心里再不爽,也只得以退到一边。赫颜查道:“本王妻妾虽不如你们中原皇帝三千佳丽,七八十个总是有的。”牛崩天道:“不是老婆,那肯定拐了你女儿。”赫颜查哈哈一笑,道:“本王膝下共有八子,清一色的儿子。” 牛崩天挠着腮帮子道:“既不是媳妇,又不是闺女。噢,我想到了,肯定是杀了你老娘。”赫颜查的亲随又不答应了,叫道:“你他娘的才死老娘呢,我们家主母长命百岁。”话说出口,登时察觉不太对劲,大王的老娘都不知去世多少年了。 赫颜查也不以为恼,摇头否决了,跟着道:“那狗贼偷走的是本王最重要的宝贝。” 这一来,可把龅牙仔给难倒了,想赫颜查堂堂一方霸主,他看得上的宝贝肯定不会是什么金银珠宝。人生在世,所追求的无非是金钱、女人和名利,金钱女人他都有,名利又是虚的,想偷都无从着手。忽地灵光一闪,茅塞顿开:“肯定是了,刚才怎么没想到,嘿嘿,我真他娘的聪明。”说道:“我想到了,是心。” 赫颜查诧异道:“什么心?”龅牙仔道:“乾坤笔偷走的是大王的心。” 此言一出,登时把在场众人给震住了,连对面的强盗都忍不住交头接耳了起来。 一个肚皮里有点墨水的强盗随口吟了一首诗:“是谁偷我心,害我泪湿襟;左右不等回,全身没得劲。”完了,几人躲在墙角,偷偷发笑。 赫颜查只听见他们嘀嘀咕咕,具体对话内容并没有听清,因此也没在意,怒火全对准了龅牙仔:“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倒告诉本王,心怎么个偷法?”龅牙仔挠头道:“不是吗?”赫颜查道:“当然不是。” 旁边一个随从看不下去了,插嘴道:“那狗贼偷走了我家大王的赌神斑指。”龅牙仔一怔:“赌神斑指是个什么玩意?”当即道出了心中疑问。 赫颜查道:“几位自称是老江湖,连赌神斑指都不知道?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龅牙仔撇了撇嘴,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之态,向来只有他瞧不起别人,这会儿让赫颜查低看一眼,心里真不是滋味。不过以他的脸皮厚度,是肯定不会承认的,强自嘴硬道:“谁说不知道?本少爷没什么可取之处,只见识一项,不输天下任何人,见识广是我的座右铭,消息灵是我的绰号。 “谁不知道赌神斑指是千金难求的稀世珍宝。大王虽然是一方之主,可说句不好听的,世上大王没有上千个,几百个总有的吧,但赌神斑指有几百个吗?”他见赫颜查如此紧张那斑指,想来必定是稀有之物。 赫颜查抿了抿嘴,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龅牙仔一猜即中,心中暗喜不已,说道:“这不就对了。”赫颜查道:“那你刚才……”龅牙仔抢道:“刚才我不过是好奇如此珍贵的宝贝,大王从何处得来的?” 赫颜查面露窘色道:“说来惭愧,那枚斑指是先父从第九届赌神的尸体上捡来的。”龅牙仔假模假样地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心里头诧异不止:“这到底是什么鸟赌赛。” 楚瑶起了好奇心,上前问道:“龅大哥,赌神斑指到底是什么宝贝?”牛崩天也来凑热闹道:“对呀,龅大哥,赌神斑指到底是什么宝贝?” 不同的是,楚瑶是真心求问,而牛崩天完全是要看龅牙仔出糗,他与龅牙仔相处了这许多时光,对其吹牛打屁的节奏有了一定的认知。 龅牙仔强整笑颜,心里直骂娘:“好你个崩屁牛,不来帮忙也就算了,想看我出糗,没那么容易。我治不了你,难道大魔王还治不了你。”转向叶馗求助道:“小馗子,你不来说道说道?” 叶馗正闭着眼睛行功运气,完全不作理会。龅牙仔心里头叫苦不迭:“怎么全落在我的肩膀上了。”火气无处发泄,又将牛崩天的十八代祖宗全部问候了一遍。 牛崩天催道:“怎么不吱声了?” 龅牙仔狠狠瞪了他一眼,装模作样咳嗽两声,道:“赌神斑指嘛,顾名思义,就是……就是……嗯……赌术非常厉害的。哎呀,瑶妹你还年轻,吃喝嫖赌还是少学些的好。”不动声色地凑到牛崩天耳边,悄声说道:“死崩屁牛,你想我们都客死他乡吗?” 牛崩天丝毫不以为意,道:“要我老牛死,可没那么容易,算命的给我算过,要活够一百零八岁,阎王爷才敢收。”龅牙仔翻了个白眼道:“你怎么不说十万八千岁。” 赫颜查不耐烦道:“喂,你们在那叽叽咕咕个什么玩意?”龅牙仔忙赔笑道:“不是,我们两天没吃东西,身子虚,所以小点声说话,省些力气。”赫颜查道:“想填饱肚子不难,只需将乾坤笔偷去的那枚赌神斑指交出来。”说着提起了那篮子酒食。 龅牙仔绞尽脑汁,从与乾坤笔相遇那一天起,一直回想到弃尸的那一天,自始至终都没见到什么斑指,暗自揣测道:“想必是让那家伙典押给了当铺,以换取赌资和酒钱。”眼珠子转了两圈,登时计上心来,道:“这个好说,不过先容我们商量商量。” 赫颜查精神大振,心道:“果然不出本王所料,可为什么之前搜身的时候连个屁都没找到,嗯,一定是事先藏起来了。”牢笼坚不可摧,想他们也耍不出什么花样,就点头答应了。 三人挤进狭窄的角落,楚瑶低声道:“龅大哥,我们哪来的赌神斑指?”龅牙仔道:“我要不这么说,咱的小命就随风而逝了,这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牛崩天两眼一翻,道:“死翘翘就死翘翘呗,随风飘逝,装什么文艺。”龅牙仔张了张嘴,想想还是算了,这节骨眼上,懒得与他争执。 楚瑶眉头紧蹙道:“我不太明白。”龅牙仔道:“倘若我们坦白说了,一来人家肯定不会信,二来没了利用价值,人家还有什么理由留我们在世上。” 听到这里,楚瑶才恍然大悟。 龅牙仔接着道:“待会儿,我们就唬他说,那赌神斑指让咱藏在了一个绝对隐秘的所在。他求斑指心切,自然会做出妥协。到时嘛,嘿嘿嘿。”楚瑶喜道:“龅大哥,你真聪明。”短短七个字,如同蜜糖一般,洒在龅牙仔的心头,甜的他喜笑颜开,停不下来,一边还不忘乐呵道:“我的确很聪明。” 牛崩天一脸不屑道:“聪明有个鸟用,还不是出不去,到头来,还得看谁拳头硬。楚家妹子不用慌,待我歇足了力气,一拳头崩了这牢房。”龅牙仔道:“整日价只晓得用蛮力,你这么牛掰,怎么现在不去崩?” 牛崩天让他这么一激,牛脾气登时就上来了,叫道:“崩就崩,老子怕过谁?”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吓得龅牙仔失声叫了出来:“娘呀,说崩就崩啊!”楚瑶同样吓得不轻,道:“牛牛哥?”牛崩天一脸懵然,看了看的自己拳头,道:“我还没崩呢。” 三人回转过身,发现叶馗不知何时站了起来,那木栅栏虽粗,但也经不住他全力一掌。至于赫颜查带来的一众亲随,更非他敌手,三拳两脚,全给打趴在了地下。 叶馗一手抓住赫颜查,厉声道:“把乾坤笔遗留下的包袱交出来。” 铁钳一般的五指紧紧扣在胸骨,疼的赫颜查难以喘气,但他是条硬汉,早年的战场生涯练就了一副铮铮铁骨,当下紧咬着牙关道:“本王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叶馗道:“我不要你的性命,只需你交出乾坤笔的包袱。”赫颜查张嘴就是一口口水。 叶馗侧身避过,沉声道:“别逼我。” 赫颜查仰天长笑,笑声豪放激越,没有半点恐惧,傲然的神情仿佛他才是占有主动的一方。只听他昂然道:“我们大宛人,好酒惜马,就是不惜命,能在战场上死去是一种光荣。今日不能战死沙场,未免有些遗憾,可要本王低声下气向你屈服,嘿嘿,再等个十万八千年吧。”脖子一挺,道:“你动手吧。” 叶馗不信他骨头这般硬,手上再加一把劲,道:“你的性命于我有何用。” 赫颜查好像听见了胸骨碎裂的声音,牙关咬的格格响,但就是不喊一声疼。他强忍着痛楚道:“汉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盗走了本王的赌神斑指不说,还有脸来倒打一耙。” 叶馗道:“我们没有你要的赌神斑指,乾坤笔身上也没见到有任何斑指。”赫颜查“哼”的一声,道:“死无对证,随便你怎么说都可以了。”叶馗面带寒霜道:“我敬你是条汉子,但可别过分啊。” 赫颜查看对面不像是信口雌黄之辈,放缓了语气,道:“好,本王暂且相信你,但你想要乾坤笔狗贼的包袱,就必须用赌神斑指来换。”叶馗道:“那赌神斑指到底有什么名堂?”他对赌博素来没多少兴致,虽然曾有耳闻过赌神大赛,但不清楚两者之间有什么具体联系。 赫颜查没想到世上竟有人没听说过赌神斑指,当下将相关信息一一说与叶馗听了。 原来在赌博界中,每六年都会举行一场赌神大赛,排场之大,世所罕见。每至大赛年,五湖四海内成千上万的赌徒不畏山高路阻,冲风冒雨从四面八方赶来,为的就是夺取“赌神”的称号,而赌神斑指便是赛事主办方颁发给赌神的凭证。 牛崩天偶尔也进赌坊玩两把,但是不理解赌个钱还搞那么多花里花哨的玩意,很是不屑道:“不就是赌钱么,有那么夸张吗?” 赫颜查道:“你们不是赌道中人,不明白其中的意义,我也不怪你们。就跟你们习武之人参加武林大会,uu看书 w.uukashu.co目的是为了夺取武林盟主的宝座,赌神大赛便是为我们好赌之人所设立的武林大会,能够当上赌神,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誉,是光宗耀祖的伟绩。” 龅牙仔道:“照你刚才说的,赌神斑指是颁发给赌神的,你的斑指是从人家尸体上扒拉来的,丢了也无关紧要,反正你又不是赌神。”赫颜查窘然道:“小王赌技平庸,这辈子是当不上赌神了,只能戴个别人的斑指自娱自乐,但那斑指乃我家传家之宝,绝对不能在小王的手上遗失。” 牛崩天“嗤”的一声,道:“什么传家之宝,你爹从哪个倒霉鬼尸体上扒拉下来的,到你手上不过才一代。”赫颜查道:“那也是传家之宝。”跟着道:“小王绝非蛮不讲理之徒,没要求你们拿个一模一样的来交换。既然斑指让乾坤笔那狗贼给搞丢了,只能另寻他法。新一届赌神大赛在即,我看几位身手不错,大可去试试运气。” 这最后一句话,叶馗四人都没听明白,问道:“赌钱跟身手有什么关系?”赫颜查神秘一笑,道:“你们去参加一回,自然什么都知道了。” 叶馗道:“我耐心是有限的,你要敢糊弄我的话……”赫颜查不乐意了,高声道:“大宛人说一不二,你们拿回赌神斑指,乾坤笔狗贼的包袱本王双手奉上。” 新一届赌神大赛的举办地点,设在了楼兰国,此时离开幕只剩一个多月,楼兰与大宛相距不近,若非叶馗四人突然到访,赫颜查已经在去楼兰的路上了。当天吃过午饭后,叶馗四人便随着赫颜查的车队向楼兰进发。 第100章:沙漠之舟 一路无话,进入楼兰国境后,周边行人越来越多。往日里,渺无人烟的戈壁滩,这几日,熙熙攘攘,人流如织,不用猜,全是来参加赌神大会的。 大家脸上都带着喜色,其中不少还都是熟识旧友,他们平时生活在天南地北,只有赌神大赛时,才能见上一面。尽管如此,彼此的交情却比一些朝夕相处的还要亲密,可能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换一句通俗点的话来讲,即是距离产生美。 随着人数的不断增加,场面也跟着愈加热闹起来,此起彼伏的招呼声,兴高采烈的攀谈声,夹杂在轰轰阗阗的车马声中,最后一起交织在戈壁滩的上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戈壁滩缺水少粮,想打个野味都是困难至极。大伙儿虽然都带足了干粮,但干粮啃起来,始终少了点味道。腰间的酒袋也只能小口小口的抿,要不然喝完就没了。 再往前走,路边立起了指示牌,为众人引路。 有人见方向不对,发起疑问道:“不是在楼兰吗?怎么感觉方向有点不对劲。” “是在楼兰没错,不过不是在楼兰城,据前面的赌友讲,今年的场地设在了城郊的野狼谷。” “野狼谷连个鸟儿都没有,去那做啥?” “喂,你是来逛街耍乐的,还是来参加赌神大赛的,” “我当然是来参加赌神大赛的。” “那还罗哩罗嗦个什么劲。” “随口抱怨两句都不行吗?我小地方的人家,从没来过楼兰城,本想趁着这次参加赌神大赛,一道去西域第一城参观参观,顺便游一游那大名鼎鼎的蒲昌海。” “楼兰城和蒲昌海又不会跑,比赛完了,你想耍多久,就耍多久。” “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能建在城内,当然是最好的啦,起居吃喝什么的都要方便许多,但你也不想想,楼兰城八街九陌,叠叠幢幢的全是人家,哪来的空地给咱建赌场。” “噢,原来是这个道理,我明白了。” 再往后走,路边空地上骤然多了许多毡帐和马车,看样子全是提早到的。乌压压的一望无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过路的商队。 转过最后一个山包,一艘大船赫然出现在视线的尽头。 楚瑶只道是看花了眼,可不论她怎么揉眼,眼前的的确确是一艘船,而且是一艘浮在半空的巨大方舟。 龅牙仔忍不住惊呼道:“我滴娘娘,真是活见鬼了,沙漠中出现船只已经够诡异了,这他娘的竟然还是浮在半空中。”牛崩天鄙夷道:“没见识就是没见识,连海市蜃楼都不知道。到时候别说咱认识啊,丢不起那人。” 龅牙仔正准备还嘴,念头一转,笑盈盈道:“今日恰逢赌神大赛,我们师兄弟凑个趣,先来一场预热赛,敢不敢?”牛崩天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龅牙仔道:“好极了,赌注是什么?”牛崩天道:“我赢了,你小子得给我洗一年的裤衩。”龅牙仔道:“没问题,那如果我赢了呢?”牛崩天一声嗤笑,好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道:“你会赢?哈哈哈哈。”龅牙仔道:“我说是如果。” 对于这场赌战,牛崩天是信心十足,不假思索道:“那老子也给你洗一年的裤衩。”龅牙仔道:“你明知我的裤衩穿脏了就扔,从来不曾洗过。”牛崩天不耐烦道:“那依你说该怎么着?” 龅牙仔托着下巴道:“让我想想啊。嗯,有了,倘若侥幸让我赢了,你得当着大家伙的面放三个响屁。”牛崩天一挥手道:“别说三个,三十个都不成问题。” 龅牙仔阴阴一笑,心道:“笨牛上钩了,等着出糗吧。”牛崩天同样翘起了嘴角道:“等会儿老子就去楼兰城的布庄定做个百来条花边裤衩,每个时辰换一条。嘿嘿,以后上完茅厕,屁股都不用擦,看到时熏不死你这只板牙鼠。” 龅牙仔道:“闲话少说,这就去瞧个究竟。” 两人都急着想看对方出糗,三步并作两步,直奔野狼谷而来。 不一刻,来到近处,但见一艘巨大的方舟横亘在山谷上方,船头船尾分别架在山谷两边的两座山头之上,所以才造成了从远处看来飘浮在空中的假象。 龅牙仔叫道:“啊哈,我赢了。”言语难表心中狂喜,手舞足蹈蹦跶了起来。牛崩天却不认账,非要上前摸到实物之后,才肯罢休。 龅牙仔道:“都到这时候了,还死鸭子嘴硬。崩屁牛,你不会是想耍赖吧。”牛崩天怒道:“你把我牛崩天当什么人了,老子耍天耍地,就是不会耍赖。”龅牙仔道:“好,就再陪你走一趟,让你输的心服口服。” 那方舟的船身荡在十几丈高的半空,如果不借助工具,常人要想攀上,简直是痴心妄想。船头船尾虽与山体相连,但四周山岩光溜溜的,不费一番工夫,也是爬不上的。 龅牙仔是个懒人,能嘴皮子解决的事绝不动手,叫住牛崩天道:“诶,慢着,我有个主意。”拾起一粒石子,拿在手中掂了掂,道:“咱扔一颗石子听个响。” 牛崩天倒也认同这个法子,向后退了两步,猛地一个前冲,振臂一挥。石子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后,哒的一声闷响,击在了船肚子上。 这一来可把龅牙仔嘚瑟坏了,拍手叫道:“哈哈,服气了没?”牛崩天呆呆地立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耳边龅牙仔叽叽喳喳吵个不停,无异于火上添油。 龅牙仔道:“崩屁牛,你还在等什么?哼,我早该猜到有这么一出了,出尔反尔是你的惯用伎俩。”牛崩天怒道:“给我看好了。”说完,摆开双腿,扎了个马步,气沉丹田,就要把屁来放。 龅牙仔不等他发功,抢道:“慢着慢着。”牛崩天恼火道:“哪来那么多的破事?”龅牙仔道:“说好了要当众放,现在连个围观群众都没有,放了也不作数。” 牛崩天放眼环视了一周,叶馗和楚瑶早已下到山谷,赫颜查一众也不知上哪凑热闹去了,周围的确一个驻足的人都没有。他大声道:“老子一言九鼎,既然输了,肯定认账,绝不会食言。”说完,两人一前一后下到山谷。 谷中人头攒动,龅牙仔挑了最中心的一座小土坡,道:“这里就可以了。”跟着扬声道:“各位乡亲父老,兄弟姐妹,大家下午好。在这阳春佳节,能与四方赌友齐聚野狼谷,不胜欢喜。赌神大赛开幕在即,小弟不才,想为大赛添些色彩,特在此贡献震天响屁三个,博诸位一笑。” 他这么一喊,当即吸引来了不少的目光,众人都是一般的心思:“这家伙脑袋壳里装大粪了吧,夺人眼球也不是这么夺的。” 龅牙仔嫌围观群众尚不够多,接着造势道:“走过路过别错过啊,远处的朋友,都过来瞧一瞧,举起你们的双手,让我感受到你们的热情。”牛崩天不耐烦道:“你啰嗦完了没有?”龅牙仔见人群慢慢围拢过来,心满意足道:“开始吧。” 他话音刚落,脖颈处陡然一紧,一股强力随即压至,尚未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耳边“噗”的一声响,跟着一团热气直扑脸上,暖烘烘的。几乎在同一时间,口鼻辨清了外来气体,奇臭无比,臭鸡蛋味道中带了点大葱味。 这还不算完,第一团热气刚刚消散了些,第二个紧随其后就来了,比之它的先辈,第二个风力更猛,气味更重。 在接受了两股气息的熏陶之后,龅牙仔成功练就了一对斗鸡眼,不仅如此,只见他嘴巴大张,半截舌头耷拉在外头,哈喇子直流,像是刚刚喝了一碗麻沸散,又像是个缺少关爱的残障人士。 龅牙仔表面被熏的天旋地转,心里头仍旧保留了一束亮光,此时的他,已经醒觉,知道是遭了牛崩天的偷袭,那两团热乎乎的气息,不是牛崩天放的臭屁又能是什么。苦于对方力气实在太大,无论他怎么挣扎,皆无济于事,只能在心里编个稻草牛,死命地扎。 牛崩天没有给龅牙仔任何喘息的机会,随着一声吆喝,第三个屁轰然喷出。龅牙仔明显感觉到四周空气为之一震,好似火山爆发,又像决堤巨浪,一经崩出,如脱缰野马,势不可挡。强烈的气流乘风破浪,吹散了龅牙仔的须发,带走了夹杂在其中的食物渣渣和几片发黄的头皮屑。 龅牙仔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他好像来到了仙境,四周一片白雾蒙蒙。正自困惑,天上忽然下起了葱花,飘飘洒洒,一碧千里。当此情景,他忍不住想要吟诗一首,清了清喉咙,一首清新小曲脱口而出:“葱花葱花漫天飞,是谁在流泪;暖风拂面轻飘过,惹得人陶醉。” 曲未了,猛起一阵狂风,将龅牙仔又带回到了现实世界。迷迷糊糊中,只觉着今天的风儿特别的喧嚣,比之往常,多了些许味道。不对,这哪是什么风儿,分明是牛崩天的臭屁。 龅牙仔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起来的太猛了,肠胃一阵翻搅,差点将隔夜饭给吐了出来。耳际哄笑声不断,当初由他招来的围观群众,反而看起了他的热闹。 待脑子一清醒,龅牙仔就跳起来叫道:“好你个崩屁牛,言而无信不说,还敢拿屁来熏我?今天不把这笔账你算清楚了,我龅牙仔誓不为人。”说着在腰间一掏,取出排箫就要与牛崩天拼个高低。 牛崩天一脸惫赖地笑道:“赌注是你定的,输了的当众放三个响屁,刚才不是三个响屁么?至于这三个屁怎么放,对着谁放,你又没规定。”龅牙仔气得青筋鼓暴,咬牙叫道:“该死的崩屁牛,今天不把这三个屁还回来,本少爷跟你没完。”撅起屁股就想要往牛崩天脸上怼。 牛崩天哪会让他得逞,陪他绕了两圈后,喊声“没劲”,往人群中一钻,溜走了。围观群众见没戏可看,轰的一声,全部散了。 龅牙仔怔怔地立在原地,嘴唇微微蠕动,好似在细细品味着什么。半晌后,他幡然有感道:“怎么感觉……感觉……臭的有点香啊。” 可能是唤醒了体内的某一块未知领域,龅牙仔不觉有点慌,忙不迭的摇头道:“不行不行,我龅牙仔堂堂热血男儿,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恶心的嗜好,什么不好喜欢,喜欢闻人家的臭屁,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嗯,是了,肯定是最近营养不良,导致身体机能出现了紊乱。不行,我得去找些吃的去,把肚子填饱了,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叶馗一行是掐着日子赶路的,到达野狼谷时,不早不晚,正好开幕前一天。赛事主办方不知是存心与众人过不去,还是另有什么原因,将开幕式定在了半夜子时,而且开幕式过后,不给任何休息时间,直接进入正赛,基于此点,多数人选择在这个黄昏时分养精蓄锐。 赫颜查道:“叶先生,你先回马车上眯一会儿,待报名工作开始后,再起来不迟。”叶馗正有此意,点了点头道:“也好。” 刚往回走了几步,猝然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叶馗循声望去,但见不远处支有一座临时茶寮,茶寮四周层层叠叠围了一群人。像这样临时搭建起来的茶坊酒肆,里里外外,约莫有几十处。店东多是在楼兰城内做小本买卖的生意人,趁着大赛期间,来此摆上两天,赚点额外的小钱。 叶馗走近前去,声音越发的清晰,透过缝隙,可以看见人群中央坐了几个黄袍道人,其中一个脱窗眼道士正在侃侃而谈。 叶馗发一声冷笑,道:“正是天涯何处不相逢。” 这几个道士不是旁人,正是龙公洞门徒。 那脱窗眼道士摆开了架势,正说得逸兴横飞:“那黄泉狗贼诡计多端,不敢与家师正面抗衡,尽使一些下三滥的把戏,你们猜猜那狗贼使的啥把戏?” “黄泉狗贼阴险狡诈,使的肯定不是光明正大的把戏。” “废话,没听说过把戏还有光明正大的。” “你谁啊,管的这么宽,凭啥把戏不能光明正大,人家‘把戏’这两个字是吃你家大米了,还是睡你老婆了?” “好,那你耍两个光明正大的把戏给爷瞧瞧。” “你让耍就耍啊,你谁啊,算老几呐?” “家中独子,当然算老大。” “你们不要吵啦,把话题都扯十万八千里外去了,人家道爷问的是黄泉狗贼。” “道兄,你就莫卖关子了,那黄泉狗贼到底使的啥子手段?” 那脱窗眼道人捡着空隙,正在那吃花生米呢,大概是吃的太急,一下子给呛到了,咳嗽个不停。 一旁的高个道人顺势接过话头,道:“那狗贼好不狡猾,自知打不赢家师,便暗中在茶水里下了毒,好在我师父火眼金睛,一眼就洞穿了他的奸计。那狗贼见阴谋败露,夹起尾巴就想开溜……” “让他跑掉了没有?” “差点就给跑了,多亏了家师有先见之明,早料到他会抱头鼠窜,因此早早做了两手准备,命我们师兄弟守在一个必经路口,只等狗贼来钻。嘿,还别说,那狗贼也真有点手段,若是一般人,肯定挡不住,不过遇着我们师兄弟,那只能算他倒霉了。当时我们师兄弟几个就撒开膀子,与那狗贼大战了三百回合。喏,小弟手臂上还吃了他一剑,疤痕都是新的。”说着捋起袖管,像炫耀战利品一样,绕着圈逐个展示。 有人看过后,旋即提出质疑道:“不是说黄泉剑留下的伤口都是黄灿灿的,你的咋没颜色呢?” “这位老兄一看就是老江湖,新鲜的伤口的确是黄灿灿的,不过结疤愈合后,就瞧不见了。” “后来呢?有没有让那狗贼跑掉?” “哼哼,龙公洞信一天师要么不出手,一旦出手,绝不会空手而归。黄泉狗贼纵然有点能为,但在家师手下,五十招不到,就被打趴在了地下。哎哟喂,你们是没看见,那狗贼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厉害,真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比龟蛋还怂。师弟,你学的比较像,你来给各位英雄演示一遍。” “当时可好笑了,家师不过是随口吓了他一吓,那狗贼双腿一软,当场就跪倒在了地下,一边磕头还一边哭着讨饶:‘道爷行行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一定改过迁善,多做好事,保证从今往后,见着良家妇女决不多瞧一眼,见着黄花闺女也不再心生歹念。’” 听到这,当场就有人叫道:“我只道黄泉狗贼是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没想到还是个淫贼。” “这种狗贼早已丧心病狂,杀人放火,奸淫掳掠,对他来讲,不过是家常便饭。” “这位老兄言之有理,师弟,你接着说。” 脱窗眼道人呷了口茶,继续道:“那狗贼为了活命,当真是脸都不要了,一会儿学猪叫,一会儿学狗吠,就为了博取我们一笑。完了,还给每人都磕了十几二十个响头,磕的额头上全是血。我家师父宅心仁厚,看他一脸鲜血,当时就有点心软了。家师认为世间每一个生灵都值得敬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杀生。” 人丛中有人高声赞誉道:“信一天师不愧为得道高人,待会儿要好好敬天师一杯。” “宅心仁厚自然是好的,但面对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可不能心慈手软呐。” “说的对,对恶人手软,就是对善人的不公。” 脱窗眼道人摆摆手,示意大伙儿安静,接着道:“几位说的都有道理,家师原本的打算是废了那狗贼的武功,饶他一命。不成想那狗贼一听到要废武功,当即翻脸不认人,乘家师不备,忽施阴招……” 些许个听得出神的围观群众不禁失声惊呼,道:“可有让那狗贼得逞?” “嘿嘿,家师有神功护体,黄泉狗贼出其不意的一掌,反而全部作用到了他自己身上,这就叫做自作孽不可活。” 人群中登时响起一片彩声,uu看书.uuanshu.cm 纷纷鼓掌叫好。 “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了那狗贼。” “当时还留了一口气,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下,乞求家师无论如何要救他一命。那狗贼名头虽响,但跟其他贼人没啥子区别,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在最后关头,竟然大小便失禁,你们说他离不离谱。嗨哟喂,当时熏的我们哥几个,差点没把隔夜饭给吐出来。”一边说,一边用手在鼻子前来回扇动。 围观群众哄然大笑。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吓屎了吧,哈哈哈哈。” “天师大义凛然,为武林除一大害,实在是天下之喜、世人之福啊。” “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为非作歹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当然,围观群众之中也有不少人对此表示怀疑,心里犯着同样的嘀咕:“信一天师虽说是一洞之主,但从没听说龙公洞一系有甚高深武功,前几代洞主混迹一生,也没创下啥子建树。我是不信信一天师有那本事,多半是找了帮手。” 有怀疑的,当然也有笃信不疑的,他们此时的心思是:“以前没怎么听说过天师的名号,没想到这般厉害,果真是真人不露相呐,待会儿得好好结交结交。” 多数人则是抱着围观的态度,他们的生活以赌为中心,对江湖上的恩怨情仇不甚关心,这会儿主要是凑个热闹,当听说书,消磨消磨比赛前的时光。 就在众人交口称赞之际,人群后头忽然有一个声音道:“简直是胡说八道。”语声清脆,是个女子。 第101章:热身赛 叶馗闻言,微微一惊:“她怎么也来了?” 几个龙公洞弟子同时拍桌而起,道:“是哪位朋友说话?” 那女子道:“谁跟你是朋友。”但见人丛开处,步出一个曼妙少女,一袭百花衫裙,靓丽无方,正是方小琬。她身后四人,则是鱼鳖虾蟹四家将。 高个道人把着双眼打量着眼前人,道:“姑娘贵姓?师从何处?” 直到此时,信一天师才开口道:“宝荣,你太没眼见力了,岳阳楼大小姐都不认得?”他一直安坐在旁,让人群挡着,叶馗竟没注意到。 宝荣听知方小琬的身份,不觉吃了一惊,随即又想:“岳阳楼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扬声道:“方大小姐,你说贫道胡说八道,有何凭据?”那个脱窗眼道士是信一天师两年前新收的小徒弟,叫宝义,他身材短小,只到他师兄的肩膀处,在一旁附和道:“对呀,有什么凭据?” 方小琬倒也直白,耸了耸肩,道:“没有凭据,只是单纯不相信你们所说的每一句话而已。”宝义叫道:“合着是来找碴捣乱的。” 方小琬摇头道:“找碴捣乱是万万不敢的,只是小女子曾与那黄泉摆渡人交过手,晓得他一些手段,倘若天师真如几位道兄所吹嘘的,呸,什么吹嘘,该打。”右手指尖轻轻地在脸上拂了两下,改正道:“倘若天师真如几位道兄所描述的那般厉害,小女子倒想要领教领教。” 此言一出,登时惹得信一天师的几个徒弟跳脚而起,纷纷叫道:“你还说不是来找碴的。”若不是顾虑方小琬岳阳楼和峨嵋派的双重身份,早动上手了。 信一天师阴沉着个面孔,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忍着没有发作,心中暗骂道:“不知高低的臭丫头。”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宝荣撸起袖子,叫道:“就你个黄毛丫头,也配与我师父动手。来,本道爷与你较量较量。” 银尾虾一个箭步,冲到了最前面,操着同样的口吻叫道:“就你个牛鼻子,也配与我家小姐动手。来,本老爷与你比比拳脚。” 宝荣二话不说,横拳就打。银尾虾身子一矮,轻轻巧巧避了过去,当下也不急着出手,任由对手劈拳踢腿,而他只是一个劲地在宝荣周身不停地左右游走。 宝荣连打了十来拳,无一命中,全落了空不说,连带呼吸也跟着乱了。 银尾虾笑道:“龙公洞就这点子水平么?”宝荣喘着大气叫道:“有种别跑。”银尾虾道:“好,就听你的。”脚下蓦地一个急刹,反身就是一脚回旋踢。 伴随着撕裂的嚎叫声,宝荣横飞而出,且幸信一天师及时出手,在他腰间一托,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免除了宝荣当众出糗的危机。 信一天师也不急着发难,只是阴阳怪气地说道:“敝洞与岳阳楼素无瓜葛,方大小姐何以多方刁难?难不成江湖谣言是真?”方小琬眉头一扬,道:“什么江湖谣言?”信一天师阴笑着道:“方大小姐还是不用知道的好。” 方小琬见他脸上闪过一丝猥琐的笑意,自知不是什么好话,说道:“既然是谣言,不听也罢。” 信一天师一怔,他故意不说,实是想卖个乖子,好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不成想方小琬会这般回答,如此一来,非但中伤不了对方,反让自己落了下风,当下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再想想,还是说了吧。”唯恐方小琬抢嘴,中间不留任何空隙,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坊间有传言,方大小姐好像与黄泉狗贼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 方小琬轻描淡写地“噢”了一声,道:“是吗?谣言都是作不得准的,天师身为江湖上的老前辈应该最清楚不过了。”信一天师见方小琬毫无波动,心下不禁暗暗佩服:“臭丫头倒有点水平。”笑道:“话虽如此,但也要知空穴来风,必然有因。方大小姐处处维护黄泉狗贼,免不了让人联想翩翩。” 方小琬笑道:“天师误会啦,本小姐只是看不惯一些颠倒是非、流言惑众的无耻小人。” 宝义一听,心道:“无耻小人?那不是在骂我们吗?”登即就不答应了,跳出来戟指叫道:“你骂谁呢?”火头鱼道:“我家小姐又没指名道姓,你瞎激动个什么劲?”万年鳖笑道:“这就叫作做贼心虚。”宝义道:“你说谁做贼心虚呢?”铁背蟹道:“我家二哥又没指名道姓,你瞎激动个什么劲?” 宝义被问的无言以对,支支吾吾道:“我……我……”憋了半天,也没憋出一句话来,只能回头向师父求助。 信一天师面色铁青,心中暗骂了声“蠢材”,沉声道:“还不给我回来。” 围观群众中有几个好事之徒听他们唇枪舌剑,却始终不见开打,不禁没了耐心,开始撺掇起哄: “到底打不打呀?” “喂,那个什么洞天师,刚才不是吹的很牛逼吗,怎么一碰着个小姑娘,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那是人家天师好修养,不屑于跟小辈动手。” “什么屑不屑的,说到底还是怂。” 信一天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宝荣在耳边道:“师父,怕她作甚?狠狠教训她一顿,让这姓方的臭娘皮知道咱龙公洞不是好欺负的。” 信一天师横了他一眼,叱道:“你懂什么?”他倒不是心怯,只是他作为一洞之主,与后辈动手,赢了没什么光彩不说,还要得罪岳阳楼跟峨嵋派;如果输了,基本可以与江湖说声再见,提前告老还乡去了。 无论输赢,都没什么好处,他又不傻,自然不愿意去做这亏本买卖,当下仰天打了个哈哈,朗声道:“若是岳阳楼楼主方海晟亲自登场,贫道自然奉陪到底,只不过他的女儿,嘿嘿,未免不太合规矩,纵使赢了,还要落下个恃强凌弱的口实。” 方小琬道:“所谓是学无前后,达者为师,论武较技,哪分什么长辈后辈的。天师东拉西扯那么多,始终不愿表露身手,先前诛杀黄泉摆渡人的话,怕不会是吹牛吧?” 宝义叫道:“放肆,我家师父吹猪吹狗,从来不吹牛。” 此言一出,登时引得群雄捧腹大笑。 “原来天师还会吹猪吹狗,当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啊。来,吹一个瞧瞧,让大家伙长长见识。” 信一天师气得吹胡子瞪眼,真恨不得一掌劈死这个徒弟。宝义自知说错了话,不敢正视师父,缩头耸肩,藏在几个师兄身后。 耳边听着众人嘲笑不断,信一天师气血上涌,面孔逐渐从红苹果憋成了紫茄子,忽地拍桌站起,叫道:“好,是你自找的,今天就由本道爷来教训教训你这个无礼小辈。” 围观群众同时一声叫好,不要忘了,他们可是一群嗜赌如命的赌徒,而打架斗殴是再好不过的赌局。 当场,就有人做起了庄,开起了盘,拉开嗓子吆喝道:“来来来,开赌喽,走过路过别错过。今天的两位选手都是大有来头,首先来说左边这位大宗师,你们看他丰姿英伟,老成练达,一看就知道来头不小,不诓你们,道长正是龙公洞洞主信一天师。来来来,鼓个掌,喝个彩,都给我躁起来。看好道长的赶紧掏钱,晚了来不及,买九赔十,包赢的啊,买多就是赢多,买少了可别后悔。 “我们再来看右边这位姑娘,嘿,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方大小姐剑招精妙,巾帼不让须眉。大家莫要看她年纪轻轻,来头可不小,岳阳楼听说过没?这不是废话么,名扬五湖四海的岳阳楼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这位女中豪杰便是当今岳阳楼楼主的千金小姐,你们没有听错,不仅如此,她还是峨嵋派唐女侠座下弟子。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常言又道:名师出高徒。方大小姐一人就占了两,实力决不可小觑。来来来,大伙也给方大小姐鼓个掌,叫个好。方大小姐的赔率是一赔六,这么高的赔率,一旦中了,下半辈子都可以高枕无忧啦。” 铁背蟹听到这赔率,显然是不看好自家小姐,不满道:“喂,你啥子眼光,会不会看啊?我家小姐再不济,总不能差那牛鼻子那么多吧。” 那临时庄家嘿嘿笑了笑,道:“这岂不是好,赔率高,赢的多,爷台若是认定方大小姐能赢,还不多多下注。” 鱼鳖虾蟹四人相互对望了一眼后,二话不说,掏出身上全部家当往桌上重重一拍,叫道:“买我家小姐胜。”心里头暗道:“待会儿要你赔个底朝天。” 这一来,可把那庄家给乐坏了,心道:“四只又肥又蠢的大羔羊,白白得了五百两银子,真是轻松。”他思忖着信一天师怎么说也是个洞主,不可能连个小丫头都比不过。 另一边,龙公洞弟子听到师父的赔率远远领先对手,禁不住得意洋洋起来,心道:“连外人都看好师父,结果肯定没差。”全部倾囊押师父胜。 在场的看客在武学一节上多是门外汉,看不出孰高孰低,多数是跟着赔率和自我感觉走。第一轮下来,押信一天师的要远远多于押方小琬的。 场地中央,两人不觉间已过了三十多招,一时不分胜负。 方小琬的每一招,叶馗都看在眼中,那一套峨眉剑法早脱离了先前的桎梏与呆板,宛转灵动,变化多端,不禁称许道:“她进步倒蛮神速的。” 反观信一天师,就没对手那么从容了,手心捏了一把汗,暗自心惊道:“这套剑法是峨眉派的还是岳阳楼的?怎地如此犀利?” 急得满头汗的还有那个临时庄家,两人使的招数他是一窍不通,但从两人的面目神态来看,哪一方着急哪一方从容,他还是分辨得出的,信一天师明显是落了下风。倘若最后结果是方小琬胜出,他至少得拿出三千两白银来,而押信一天师的,全加起来,不过一千八百多两,怎么算都不够赔。 那庄家心急如焚,一边盼着信一天师出奇制胜,一边暗自懊恼:“该死,忘了设单注上限,都怪自己见钱眼开,这回好了,就是卖身都不够赔的。” 赌坊中的赔率并不是固定不变的,一般会随着下注金额变化而变化,以此来保证不论最后结果如何,庄家永远是赢家。这个临时庄家平时只是个好赌之徒,坐庄经验明显不足,以致犯下此等重大失误。 本来盘口已经让他关闭,但照这个形势下去,多半是方小琬胜,一般人在垂死之前,都要做一番挣扎,他也没例外,当即又吆喝道:“天师果然不同凡响,宗师就是宗师,每出一招,都是铮铮有声,有如猛虎下山,又似蛟龙出海。若不是故意保存实力,估计方大小姐就……嗯,不太好说啦。哎,大伙儿别光顾着看热闹,边赌边看才有意思,重新开盘,看好天师的赶紧来加注,买一赔八。”他心急火燎,想趁着未分胜负之前,多吸一两是一两,直接开出了高赔率。 当下就有赌友指摘他道:“你坐庄归坐庄,昧着良心说话,好意思吗?” “就是,我们眼睛又不瞎,场上分明是一边倒,我要买方大小姐。” “对,我也要买方大小姐,方大小姐的赔率是多少?” 那庄家撇撇嘴,没好气道:“十九赔二十。” “怎么这么低?” “爱买不买。” 一干赌徒回头看了眼战局,再不下注估计就要收场了,赔率低是低了点,总比没有的强。许多人沉迷赌钱并不是为了钱,有的是纯粹为了寻找刺激,有的则是习惯使然。 那庄家忽见信一天师的小徒弟宝义也来压注,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喂,你分明是天师的徒弟,不买师父的,怎么反而买对手的?” 宝荣等龙公洞弟子听到话声立时围了上来,道:“有这等事?”那庄家道:“你自己瞧,是不是你们龙公洞的?” 宝义见势不妙,就想溜之大吉,刚走出一步,就让宝荣一把给揪了回来,骂道:“你个小畜生,师父还没输呢,你就卖身投敌了?”宝义战战兢兢道:“师兄我……我……我不过是想赢点老本回来,我……我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呐。” 宝荣见他亲口承认了,怒气更盛,抡起拳头,就要施行门规,忽地一念闪过:“倘若师父落败,在江湖之上肯定再无立足之地,他一个半老头子,回乡种田没什么关系,我可不行,老子正当壮年,还有大把大把的好时光等着我去享受呢。老娘也常唠叨凡事留一线,晚上不失眠,做绝了对谁都不好。”念及于此,嘿嘿一笑,很是赞许地拍了拍宝义的肩头,道:“这样就对了,我们生而为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能忘本。”摸出最后一点老本,往桌上一摊,道:“来,我也进一趟曹营。” 信一天师忙着防守招架,没听见宝荣等人的对话,若是知道徒弟临阵倒戈,多半要给气个半死。可他眼下也不好过,是越打心越凉,焦灼的同时又恼自己太过冲动,当初就不该应战。 不宁的心绪,更是加速了他的溃败,不小心连出了两记败招,如果不是他急中生智,一头钻进人群之中,利用众多看客的身躯作为挡箭牌,恐怕已然落败。 方小琬啐道:“卑鄙。”脚下不停,始终紧跟在其身后。 火头鱼见状,登时嚷嚷了起来,道:“堂堂一洞之主,竟尔做出这等无耻之事,你羞不羞啊?”铁背蟹应和道:“大哥,你看他那张脸皮跟铜墙铁壁似的,怎么可能会害羞。”万年鳖接着道:“别说钻人丛,就是钻裤裆、钻狗洞,他也干得出。”银尾虾最后道:“噢,怪不得江湖中人都称他作洞主,原来是这么得来的。” 信一天师竭力镇定住心神,这一战关系实在重大,可以说是全副身家都系于一线,决不容有失。哪怕遭人唾弃,只要结局能赢,任何手段都是在所不惜。 不一会儿工夫,两人就绕着围观群众转了三四圈,把看客们搅得四处奔走,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信一天师一边左突右窜,一边筹思对敌良策,眼下混乱的局面虽然解了他一时之困,但总不是长计,一旦被绊上一跤,抑或是前路被阻,多半当场就要交代。他思忖方小琬之所以能够招招占据先机,主要是依靠奇妙的剑招,uu看书ww..om 而应战经验方面,他相信自己要远远胜过这个臭丫头。 有言道:以己之长,克敌之短。信一天师闯荡江湖数十年,自然通晓这个道理,当下不再选择与方小琬缠斗,挡个一招半式,转身就走,一面寻找转机。 两人且战且走,不知不觉间,从谷底挪到了谷外。 方小琬笑道:“天师,我看你还是赶紧认输的好,免得待会儿输个落花流水,更加难看。”信一天师咬紧牙关,不作理会,只管往一个高坡上去。 方小琬紧追不舍,忽见信一天师脚下一滞,好似是崴了脚。她目光敏锐,一眼就洞察到了这个破绽,当即冲步上前,对准其下盘就是一剑,要他翻身倒地。不料信一天师猛地一个反身,一招霸王回头,直撩方小琬小腹。 方小琬幡然醒悟,适才这个破绽乃信一天师故意而为,就是为了吸引她冒进,心中暗道:“好一只狡猾的老狐狸,幸亏本姑娘有应变之招。”虽惊不慌,手上收力,准备回剑横封,然而这一回是她轻敌了,信一天师反身回刺的这一招,不过是障眼法,后招藏在他左手。 在方小琬的注意力都集中他的长剑上时,信一天师左手手腕猛地一抖,早早准备好的梅花镖应手射出。 待方小琬听到破空之声时,为时已晚。由于之前冲的太急,脚下根本刹不住,多亏她反应灵敏,急遽之间,腾身前纵,这才堪堪避开,从信一天师的头顶跃了过去。本以为这一跃可以化险为夷,哪料到前头竟是一处断头崖,而她这一跃,不多不少刚刚跃出了崖口。 第102章:物归原主 山坡虽然算不上高,但从坡顶到谷底,目测也有四五丈的高度,而且底下乱石丛生,纵然摔不死,这双腿十之八九是要遭罪了,弄不好摔个残废,瘫痪在床过完下半辈子,那当真是生不如死。 想到余生可能再也走不了路,方小琬是懊悔莫及,恼恨自己先前没有看清地形,就草率出手。她身在空中,无处借力,只能任由身体往下坠。 鱼鳖虾蟹本以为大小姐胜券在握,哪料到平地生波,一转瞬间,形势陡变,纷纷大喊着往坡下飞奔。 叶馗的注意力一直没有从两人身上挪开过,眼见情势不对,正要起身,不意有人抢在了他的前头。 但见一团白影从人丛之中拔地而起,飞摇直上,在离地一丈多高的空中,稳稳接住了直线下坠的方小琬,跟着又以极度飘逸优雅的姿态,落回到了地面。 方小琬早给吓得脸色惨白,双眼紧闭,直至失重感消失,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才缓缓睁开眼来。白衣男子投以柔情一笑,道:“没事吧,琬妹?”方小琬横卧在他怀中,愣了半晌,才呆呆地摇了摇头。 人群中蓦地响起一片彩声,纷纷叫好道:“好飘逸的轻功,好英俊的少侠。” 鱼鳖虾蟹见小姐安然无恙,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上前见礼道:“多谢上官公子出手相助。”白衣男子正是三皇堡的上官俊城。 上官俊城一放下方小琬,就怒目转向了信一天师:“堂堂一洞之主,与小辈较艺,竟使这等卑鄙手段。信一天师,你羞也不羞?”信一天师兀自嘴硬道:“真是好笑,兵不厌诈没听过吗,再说事先也没规定不许用暗器。”嘴上如此说,心下却已怯了:“这小娘皮交游可真阔,连三皇堡少主人都是她相好。” 上官俊城瞪了他一眼,去捡来一枚梅花镖,凑到鼻子下嗅了嗅。这不闻还好,一闻毒腥味十足,登时怒不可遏。 信一天师见势头不对,转身提步就走。 火头鱼打了个唿哨,四兄弟同时围上,喝道:“哪里走?” 信一天师梗直了脖子,强作从容道:“想不到名镇江湖的岳阳楼竟已沦落到以多欺少的地步,嘿嘿,他人或许忌惮你们的淫威,道爷可不怕。来吧,一块上,在天下英雄面前,尽管施展你们的看家本领。”他故意这么说,意图用江湖道义来束缚住对方。 上官俊城道:“天师不仅暗箭伤人的功夫厉害,嘴皮子同样犀利。”信一天师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道:“彼此彼此。” 上官俊城还真犯难了,若联手围攻,要被说是以多欺少;若单独索战,也要落下车轮战的话柄。他作为三皇堡未来的堡主,立身行事,半点都马虎不得。 火头鱼可没那么多忌讳,叫道:“以多欺少又怎地?跟你这种卑鄙小人还讲什么江湖道义,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一顿,我火头鱼枉为人臣。”鳖虾蟹三将跟着齐声附和,他们是水贼出身,落个以多欺少的名声也不在乎。 方小琬道:“四位叔叔,不劳你们出手,我一人绰绰有余。”火头鱼忧心道:“小姐你?方小琬摆摆手道:“我没事。”舞了个剑花,扬声道:“道长,我们再行比过。” 信一天师哪敢再比,先前不过是侥幸,这回可难说了,要知运气这种东西,虚无缥缈,捉摸不定,当下说道:“胜负已分,还比什么比。” 铁背蟹叫道:“你哪知眼睛看见胜负已分?”信一天师道:“适才若非上官……”话到一半,摇摇手道:“多说无益,在场众英雄是见证,大家来评个理,胜负有没有分?” 这一个问题发出,立即将群雄划成了两派,基本是押信一天师赢的说分出了胜负,押方小琬赢的则没分。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那庄家喜不自胜,心想你们吵的越凶越好,脱下身上的袍子,把银子一包,抽身就走。人群中有个眼尖的发现了情况,叫道:“喂,你去哪,胜负还没分呢。”那庄家道:“平局,庄家通吃。” 群雄哪能答应,上去就请那庄家吃了一顿老拳,拿回各自的赌钱不说,还把他拨的裤头都不剩。 南山三老不知何时进了野狼谷,见这边人多,也来凑热闹,稍微一打听,得知叶馗已让信一天师诛杀。三老心中就犯嘀咕了,他们曾跟叶馗过了三百多招,打了个平手,眼前这个道士一人之力就搞定了叶馗,那岂不是说信一天师要强于他们三人联手。 三老立时就不答应了,要与信一天师比个高低。 信一天师警觉地退后两步,说道:“其实贫道今日有伤在身,三位即便赢了在下,也是胜之不武。”三老想想是这个道理,道:“那等你养好了伤再比。” 上官俊城道:“天师真是好本事,说伤就伤,随口就来。依我看,黄泉摆渡人一节,也是随口吹出来的吧。”群雄纷纷附和道:“肯定是吹出来的,要不然怎么不见黄泉剑。” 信一天师一怔,心想怎么把黄泉剑给忘了,当即又昂起了头,扬声道:“贫道向来实事求是,从不张大其辞。诸位定要究根结底,好,就让各位瞧个明白,看看谁才是阿世盗名之徒。”说罢,从茶桌上取过一个布条,麻布掀开处,露出一柄样式古朴的长剑。 方小琬身子不由得一颤,她曾近距离观摩过黄泉剑,当下一眼就认出信一天师手中长剑即是叶馗的黄泉剑,一连串的疑问同时涌上心头:“他真的死了?怎么可能?信一天师哪有那能耐?可黄泉剑又怎会……” 上官俊城道:“你说是黄泉剑,它便是黄泉剑了?”三老道:“拔出来瞧瞧,不就有分辨了。”自说自话,就去掣那剑柄。 信一天师一双眼睛一双手哪防得了他们三人,一个没留意,黄泉剑就让死不老给顺了去。信一天师怒极,劈手去夺。死不老屁股一顶,将他堵在了身后,说道:“别那么小气嘛,我们就看一眼,看完了就还你。”顺手一拽,竟拔了个空,再使劲,依旧纹丝不动。老不死道:“三弟,你不行,看我的。” 三老敲敲打打轮流拔了一遍,出了一身臭汗,徒劳无功。 信一天师道:“众所周知,黄泉剑除了黄泉狗贼,再无他人能使,所谓‘恶人配恶刃’,就是这个道理。现在,还有人认为贫道是在流言惑众吗?”眼睛盯着上官俊城,显然最后一句是针对他说的。 上官俊城不信那邪,走上前道:“且让在下试试。”捋起袖子,深提一口气,劲贯小臂,连续两次发力,黄泉剑原封不动,宛若被焊死了一般。 信一天师哈哈大笑,笑声之中充满了得意之情,带着一丝挑衅的口吻道:“上官公子感觉如何,要不要歇息片刻后再来?”上官俊城一言不发,黑着个脸递还了黄泉剑,退回到方小琬身边。 信一天师暗骂:“没教养的小畜生。”举起黄泉剑,纵声道:“还有谁想试试?” 人群之中突然挤出一个妙龄少女,大声道:“这是叶哥哥的佩剑,你把它还给我。”信一天师斜眼觑来人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丝毫没放在心上,不屑地笑了笑,道:“你叶哥哥的佩剑,为什么要还给你?你是他谁啊?” 少女便是楚瑶,她与叶馗站在人群后头,目睹了整个过程,期间她数次想要冲出来为叶馗辩口,都给拦住了。叶馗的打算是,待信一天师落单后,再取黄泉剑,中间可以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不期到最后关头,一个没留神,还是让楚瑶给冲了出去。 只听楚瑶嗫嚅道:“我……我……是……”信一天师笑道:“原来是个结巴。”楚瑶忙道:“我不是结巴,我……我是谁不要紧,总之你要把剑还给叶哥哥。”信一天师想她口中的叶哥哥自然便是黄泉狗贼叶馗了,调笑道:“叶哥哥想要啊,就让叶哥哥来取啊。” 话音甫落,圈子外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道:“剑,我是肯定会取的;人么,我也一定要杀。” 人丛开处,叶馗平步走出,手只一伸,黄泉剑上好似牵了一根细线,嗖的一声,登时回到了主人手中。 反应最快的要数南山三老了,一见叶馗走出,喊了声:“我滴亲娘,青天白日鬼出没啦。”脚下抹油,转眼就没了人影。 这一头,信一天师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怎么,你不……不是已经死了?”叶馗道:“可能是阎罗王嫌我长的太丑,留在地府,影响他胃口。” 宝荣等见叶馗死而复生,无不胆颤心惊,回过神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跑。叶馗也不与他们罗唣,提步上前,一人一剑,七八个人哼都没哼一声,就此身首分离,命丧野狼谷。 围观群众之中,不知是谁率先喊了一声:“杀人啦!”数百个看客登时一哄而散。 再看信一天师,面如金纸,栗栗危惧之中,他挣扎着说道:“黄泉……黄泉狗贼恶贯满盈,uu看书uukashu.cm人人得而诛之。上官公子,你作为武林新一代……青年才俊中的代表人物,更当以身……作则,号令在场众英雄,群……群起而攻之。” 上官俊城看了叶馗一眼,抱手于胸前,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道:“群起而攻之?人家又没惹我,我为什么要群起而攻之。”信一天师怒道:“上官俊城你……” 上官俊城道:“在下虽然不知两位之前有何过节,但俗语有云:冤家宜解不宜结。依在下愚见,天师不如磕个头,认个错,指不定人家宽宏大量,既往不咎。” 信一天师暗自合计道:“大丈夫能屈能伸,磕两个头算什么,日后待我练成神功,再报今日之耻。”他求生心切,也不看叶馗答不答应,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甭管是真情还是假意,咚咚咚咚,先磕了四个响头。 上官俊城见了,不禁瞠目结舌,他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信一天师当真照做了,摇了摇头,心道:“贪生怕死到这种地步,枉你还自称是得道高人。”倘若信一天师硬撑到底,他可能还会敬佩两分。 只听信一天师道:“当日设计迫害叶……叶大侠,实非贫道本心。贫道是受了齐老五和大头鬼的……的威逼利诱,没错,就是他俩的主意,跟贫道没有关系的。叶大侠你大人大量……” 话未说完,血光一闪,黄泉剑过处,为信一天师添上了他人生最后一道色彩。 就在此时,“铛”的一声巨响,响声清脆宏大,传遍整个野狼谷,跟着数十人齐声喊道:“赌神大赛开始报名!” 第103章:龅牙救美 斜阳西挂,金色光芒照耀大地。野狼谷之上,飘着一艘巨大的方舟。方舟正下方的山谷之中井然有序排着八条弯弯绕绕的长龙,报名工作正如火如荼进行。 龅牙仔吃饱喝足,捧着肚皮来排队,抬头第一眼就看见了方小琬和上官俊城,不禁来气道:“又是那个渣渣。”转而又想:“崩屁牛曾管那小妮子叫作小师娘,人家非但不承认,还迁怒与那头蠢牛,由此可见,是小馗子那家伙单相思。”想到叶馗,眉头就不自禁地皱了起来:“那家伙最近也不知道是来了月事还是咋滴,越发的不好伺候了,仗着点皮毛功夫,作威作福。哼哼,今天我就给他来个横刀夺爱,气不死他。” 说干就干,一擦嘴角的油,抹在已然油光发亮的两鬓,拔一根干草叼在嘴里,大摇大摆地从两人身前漫步而过。他本意是想让方小琬率先搭讪,不想他来回走了两趟,方小琬和上官俊城非但没认出他来,还遭排在队尾的几条汉子臭骂了一顿,说他插队。 龅牙仔不受那气,当场回骂了两句。 方小琬听到吵架声,才注意到龅牙仔:“咦,你不是叶……那家伙新收的徒弟,龅牙仔是不是?”龅牙仔心头一喜:“鱼儿上钩了。”表面上却是故作高冷,眼角斜斜瞄了一眼,淡淡说道:“噢,是你啊。” 方小琬道:“怎么没跟着你师父?”龅牙仔突然大笑起来,好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完了正色道:“看跟你有点眼缘,实话说了吧,小馗子表面上是我师父,私底下其实是我徒弟。” 方小琬跟龅牙仔虽然不过是第二回见面,但其调嘴弄舌的本事却已闻知一二,没有当面拆穿他,反而顺着他的话头问道:“噢,世上还有这等稀奇事,好好的师父不当,为何要当徒弟?” 龅牙仔撩了下头毛,叹道:“谁叫本少爷低调呢,假使我一出山,就做了黄泉摆渡人的师父,传将出去,岂不是要在江湖之上掀起滔天巨浪,引得无数少男少女离家出走?”摇了摇头,道:“这份冤孽我可不愿造。” 方小琬强忍着笑意,问道:“好端端的,少男少女们为何要离家出走?”龅牙仔长叹一口气,摆出一副忧郁状道:“还不是因为我长的实在太俊俏了,‘秦岭一枝花’听说过没,就是那帮子痴男怨女给本少爷起的外号。” 方小琬倒吸一口大气,故作惊讶道:“原来美名四海的秦岭一枝花就是……就是……”龅牙仔洋洋自得道:“没想到吧。”心中却有一丝疑惑:“这个名号是我自封的,只对外宣称过两三回,什么时候美名四海了?” 上官俊城这时插嘴道:“遥闻秦岭一枝花颜如宋玉、貌比潘安,上回在兵冢匆匆一面,没有观察仔细,今日再见,果然名不虚传。” 龅牙仔一愣,只道是听岔了,又问了一遍。上官俊城不急不缓,就与他再复述了一遍。 龅牙仔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道:“见了鬼了,常言道:同性相斥。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个渣渣的相貌的确不赖。照理来说,两个美男子相遇,不斗个你死我活,总要擦出点妒忌的火花。现今他非但不跟我擦火花,反而当众夸我,真是奇了怪了。”溢美之言,谁都爱听,龅牙仔笑着摆摆手道:“上官兄弟过奖了。”面带一丝红晕,竟有些不好意思。 上官俊城突然蹙眉道:“奇怪,真是奇怪。”龅牙仔道:“上官兄,有什么话不妨直言。”上官俊城道:“如果言语有所得罪,还望龅牙兄多多包涵。我想问的是黄泉摆渡人武艺精绝,何以会拜龅牙兄为师呢?” 龅牙仔淡淡一笑,道:“小馗子功夫是不错,可本少爷也非泛泛之辈。唔,我本无意卖弄,既然上官兄有所怀疑,那就露两手,让诸位开开眼界。”把眼四顾,最后目光落在十几丈开外的一块大岩石上,说道:“那块粪便形状的石头,瞧见没?” 上官俊城不明他用意,点了下头。 龅牙仔道:“看好了。”闭目凝神,跟着缓缓伸出右手食指,紧贴在自己的眉心之上,好似在蕴蓄力量。 少时,伴随着一声大喝,手指霍地点出,但听见“啵”的一声,巨石中心处被凭空戳出一个手指头大小的窟窿。 方小琬见了这浮夸的表演,差些笑出声来,幸亏及时撇过了头,心中暗道:“你个大龅牙,这套忽悠工夫唬唬初出茅庐的雏儿,或许管用,碰着本姑娘这样的大行家,只能算你白饶。”忍住了笑意后,十分配合地鼓掌喝彩,想看看龅牙仔还准备了哪些花样。 上官俊城也喝彩道:“哇,世上竟有如此奇绝的神功。敢问龅牙兄,这一路指法出自何门何派,有甚名堂?” 龅牙仔丝毫不为两人的彩声所动,反而面挟不满之色,自言自语道:“本来这一指是要打爆那块石头的,没想到……唉,看来还是火候不够。如此过人的才智,却只练到了天下第一神功——凝神诀的第二层,唉,我愧对自己那得天独厚的天资啊。”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感慨道:“古语有云:黑发不知勤学早,秃头方悔练功迟。我头发还多,应该再加一把劲,有事没事多熬两个夜才行。” 上官俊城也是好涵养,龅牙仔胡诌到这个份上,他依旧不苟言笑,十分配合地问道:“龅牙兄所说的凝神诀可是那个凝神诀吗?” 龅牙仔一脸不屑道:“难道世上还有两种凝神诀吗?当然是天下四大神功之首的凝神诀。”晃眼见方小琬始终撇着个脑袋,以为适才这一指不够炫目惊心,遂道:“刚才这一指有些生疏,力道没使对。上官兄,再看那坡上的半截枯木。” 依旧是那一套动作,只是这一回食指点出,那段枯树干竟然冒出烟来,不一会儿跳出一道火苗。干柴遇烈火,不过须臾,就烧得只剩下一堆灰烬。 方小琬忍着笑意,跟着一起鼓掌叫好。 龅牙仔摆摆手道:“低调,低调,咳咳。”上官俊城惊叹道:“以龅牙兄的武学修为,若是去竞争武林盟主,恐怕姜松鹤都要甘拜下风。”方小琬道:“什么恐怕,肯定得甘拜下风呀。” 龅牙仔眯着双眼道:“武林盟主?唉,无非是个虚名而已,我龅牙仔忠厚老实,岂是贪慕虚荣之辈。那武林盟主呐,送我都不当,咳咳咳。” 上官俊城见他咳嗽不止,关心道:“龅牙兄,你没事吧?”龅牙仔摇摇手道:“不要紧,只是有些水土不服。”又用力咳了几声,眼角却不住地往后瞄。 猝然间,队尾传出一道女人的尖叫声,随即有个流里流气的声音道:“哟,小娘皮嗓门倒挺大,莫害羞,来陪爷玩玩嘛,爷不会亏待你的。” 方小琬三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个农妇装扮的中年妇人被五六个市井无赖围在中间。妇人双手被制,表现的十分害怕,持着那粗哑的嗓门哭求道:“我还是黄花闺女,你们,你们放开我。”呜呜咽咽了半天,眼角却不见一滴泪。 上官俊城怒道:“岂有此理,光天化日调戏良家妇女,非好好教训他们一番不可。”龅牙仔伸手阻拦道:“上官兄且慢,你看,已经有好汉出来打抱不平了。”上官俊城把眼再看,果见人群之中冲出一条身长八尺的彪形大汉。 那大汉喝道:“呔,好一群含鸟阉人,耍流氓也不瞧瞧地方,待吃老子一拳。”举起那砂锅般的拳头就往领头无赖的后背砸去。 就在众人以为无赖头子要以悲剧收场之时,风云突变,大汉虎虎生风的一拳,居然连那无赖的一根寒毛都没碰着,在离肌肤三寸的时候,好似突然间撞上了一堵气墙。 伴随着一声惨烈的哀嚎,大汉虎躯一震,反弹在地,当场人事不省。 龅牙仔倒吸一口冷气:“金钟罩?”立马横身挡在方小琬身前道:“方姑娘当心,这厮来头不小。”方小琬翻了个白眼,心道:“这演技也忒拙劣了。”龅牙仔转过身来,低沉着嗓门道:“宝贝,别怕,有我在,他伤不了你。”说完,一个飘逸的转身,只留下方小琬在风中凌乱。 龅牙仔大踏步上前就是一声喝:“放开那位姐姐。没错,说的就是你,猪头驴脸塌鼻子的那个。” 几个喽啰忙上前打小报告道:“老大,他骂你脖子上顶了个猪头。”“我呸,猪头哪有老大的头帅。”“老大,揍死那丫的。” 无赖头子斜着个脑袋,觑了龅牙仔一眼,问道:“阁下是?” 龅牙仔一甩衣襟,提足往脚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一踩,纵声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龅牙仔,便是我了。”别看他平素油腔滑调,真个装模作样起来,隐隐有世外高人的态势。 无赖头子闻言,大吸一口凉气,显得万分的吃惊,道:“阁下便是那举世无双的龅大侠?”龅牙仔鼻孔喷出一团白气,道:“哼,算你有点见识,趁本少爷的大龅牙没开锋之前,赶紧夹尾巴走人。” 无赖头子看了眼龅牙仔身后的方小琬,道:“龅大侠已有美人在侧,何必坏兄弟的好事?”话声未绝,龅牙仔一口浓痰就喷了出来:“啊呸,谁他娘的是你兄弟。” 无赖头子也来火了,揩去脸上的痰涎,叫道:“老子念你有点名头,才以礼相待,既然你不识抬举,别怪老子辣手无情。”猛地一声呼喝:“看招。” 龅牙仔气定神闲,抬手处,食指轻轻隔空一点,就解决了战斗。无赖头子立在当地一动不动,五官扭曲,好似承受着极大的痛苦,猛然间,只见他“哇哇哇”地大吐了数口鲜血,跟着两眼一翻,命丧当场。 几个小无赖见状,无不吓得屁滚尿流,手脚并用逃命去了。 那妇人虎口脱险,不胜感激,扯着龅牙仔的衣襟不让走,说道:“多谢龅郎舍命搭救,小女子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望龅郎勿要却绝。”一边说,一边拿那红彤彤、油光光的脸颊往龅牙仔怀中蹭,面上洋溢着鸡冠花般的笑容。 龅牙仔脸皮出了名的厚,但也抵挡不住这阵势,拘谨道:“小事一桩,不值一提,以身相许还是免了吧。”那妇人道:“终生大事怎么会是小事一桩呢?龅郎,这辈子我是跟定你了。” 这可郁闷坏了龅牙仔,左顾右盼,一时无所适从,在那扭捏了半天后,忽道:“我已有婚约在身,姑娘好意,在下只能心领了。”那妇人急眼道:“你骗人。” 龅牙仔道:“喏,我未婚妻就在你身后站着呢,不信你转过身去瞧瞧。”一边悄悄的向方小琬挤眉弄眼,并压低了声音道:“方姑娘行行好,帮我解一下围。” 那妇人转过身来,对着方小琬就是一通打量。方小琬也不拆穿他俩,明眸轻眨,投以微笑。 那妇人看看方小琬,又瞧瞧龅牙仔,忽地仰天干嚎道:“老天爷,你好不公平,为什么奴家这么苦命,尽会爱上一些有妇之夫?”方小琬听不下去了,刚要开口纠正,那妇人挽了她的胳膊,道:“小妹妹,你要珍惜呀,像龅郎这般英俊不凡、风流倜傥的少年英雄人物,绝对称得上是稀有物种,过了这村,再没这店。” 方小琬瞄了眼龅牙仔,u看书.ukas 打趣道:“我看他那一嘴龅牙的确蛮稀有的。”那妇人道:“何止龅牙稀有,你看他全身上下哪一样不稀有,人家说猪身全是宝,我家龅郎又何尝不是。” 龅牙仔眉头一皱,心道:“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 那妇人接着道:“不仅如此,我家龅郎心肠还特别的好,专门喜欢打抱不平。方才你也有目共睹,那个大坏蛋公然调戏本大美女,是龅郎第一个站出来英雄救美的。” 正说着,人丛后忽然传出一个粗声大气的声音:“这里有大美女?在哪呢?让老牛也过过眼。”人丛分开处,牛崩天挤了进来。 那妇人轻轻撩拨了一下头发,带着抚媚道:“就站在你眼前呢。”牛崩天一低头,蓦然见到妇人的面容,吓了一跳,叫道:“我滴老娘,吓死老牛了。”惊吓过度连退了数步,没注意,一脚踩踏在了那无赖头子的胸口,疼得那无赖头子当场“起死回生”,叫出声来。 牛崩天骂道:“你娘娘的,好端端的大活人,无缘无故躺在地下干嘛?存心绊你老子是吧?”抡起拳头,作势要打。 那无赖头子翻身一滚,躲了开去,跟着迅速从地下爬起,边跑边叫道:“龅大爷,恕在下无能,你的银子我挣不了,咱后会有期。” 龅牙仔见把戏拆穿,兀自不松嘴道:“那家伙乱嚷嚷个什么玩意?诶,这不是那谁吗,你怎么也来了,别来无恙吧。”找了个由头,匆匆抽身而去。 那妇人见状,急忙叫道:“别跑,奴家的酬金还没给呢。”撒开脚丫子追了出去。 第104章:赛前风云 牛崩天见到方小琬,嘿嘿笑道:“小师娘,你也来凑热闹?”方小琬一板脸,牛崩天忙道:“嗨,一时嘴快没注意,小师娘可别,哎呀,又说错了,真不长记性。”拧了下自己的嘴巴,道:“不说了不说了。”转身就要走。 方小琬喊住他道:“慢着,崩天牛,你回去捎个话给姓叶的。”牛崩天道:“脓包蛋就在前头,你有手有脚的,不能自己跟他说?”方小琬不作理会,道:“你回去就跟他说……说他还欠我三件事,债务未清偿之前,可不能死。” 牛崩天不以为然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他是个粗人,回途之中发生了点琐事,即把这事给抛诸脑后了。 龅牙仔望着前方上百人的长队,向赫颜查道:“贤王,该是你出手的时候了。”赫颜查摩拳擦掌道:“好。”说的胸有成竹,却压根不知龅牙仔所谓何意,一脸懵然地问道:“出什么手?” 龅牙仔指了指前面的队伍,道:“贤王,你好歹是一方霸主,总不能跟这群市井小民一起排队吧。”赫颜查苦苦一笑,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也没法子。要知道赌神大赛,无分尊卑,不论你是王公贵族,亦或是贩夫走卒,大赛面前,人人平等。赫颜查在大宛国身居高位,但在野狼谷内,与匹夫无异,不排队连赛场都进不了。 正百无聊赖,队尾蓦地鼓噪起来,但见人潮拥簇之下,走来一胖一瘦两个须眉皓然的老人。老人所到之处,周边众人都要上前寒暄几句,不管认识不认识,无不道一声景仰之情。 楚瑶诧异道:“叶哥哥,那两位老爷爷是谁啊?”叶馗道:“右边的不认识,左边那个,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建造这艘方舟的木匠了。” 一旁有个老江湖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浅见寡识,老袁都不认识,你们确定是来参加赌神大赛的吗?”楚瑶忙解释道:“我们是第一次参加。” 不待那个老江湖卖弄情报,赫颜查就作出说明道:“老袁是赌神大赛的创办人,也是第一届大赛的胜出者。” 老袁身旁的瘦小老者见到叶馗,露出异乡遇故人的微笑,迎上来道:“这不是叶家小子吗,几年不见,都快认不出了。” 老者人称木师,常居怪人谷,与叶馗做了十余年的邻居,以木工技术享名天下。 龅牙仔蹦出来道:“嗨呀,木老头子,几年不见,你眼睛往天上长了,瞧不起我龅牙仔是不是?”木师一脸愕然,完全不明白龅牙仔这一说缘起何处。 龅牙仔道:“同样是街坊邻里,凭什么只跟小馗子打招呼?”木师苦笑道:“凡事总有个先后吧,小老头子就一张嘴,可不能两说。”龅牙仔不依不饶道:“那为什么不先跟老邻居打招呼?是不是记恨四娘对你不理不睬,所以就迁怒于我这个当儿子的?” 木师愁眉苦脸道:“哎唷,别提你娘,我这个糟老头子可惹不起。”他一生只寄情于木工制作,风花雪月的儿女情事,从来没有窜入过他的脑海。 说话间,谷内忽然刮起一股大风,但听得吱吱呀呀的声响回荡在山谷上空,巨舟竟然左右摇摆了起来。 须臾的沉寂过后,惊叫声四起,众人抱着脑袋东躲西窜。 木师踏上一块高地,大声道:“大伙莫慌,莫慌,就算是翻天飓风也奈何这方舟不得。”老袁也附和道:“大家都是老相识了,还不相信木师的手艺呀?” 性命忧虞之际,哪有人听得下去,待到狂风过境,方舟没有坠落下来,这才稍稍安心。 在场人中,也有不少笃信木师的造船水平,全程没有一丝慌乱,到得这会儿,纷纷嘲笑起了逃窜躲闪的人们。 木师道:“莫笑莫笑,头顶悬着这么一艘庞然大物,害怕是难免的。” 楚瑶跟在叶馗身后,亦自惴惴不安,不时抬头看上一眼,确认方舟的首尾依然固定在前后山头。叶馗宽慰她道:“真要坠下来,任谁功夫再好,都难逃一劫,与其杞人忧天,不如早早把心给放宽了。” 叶馗的话,她很是听得进去,用力点了点头。 牛崩天也来宽解道:“真个砸下来,楚家妹子,你也无需担心。”楚瑶诧异道:“为什么?”牛崩天道:“因为你个头矮啊,要砸肯定是先砸我们大高个的脑袋瓜子,等我们脑浆迸裂,全身支离破碎,才会轮的到你,而且……” 不待说完,叶馗反手就是一个爆栗,叱道:“而且你个大头鬼,少说两句会死人?”他见楚瑶突然间面色惨白,显然是听了牛崩天的胡话,禁不住去浮想翩翩。 牛崩天强压着怒火,拳头攥的绷绷紧,沉声道:“妈巴羔子的脓包蛋,几日不揍你,你骨头痒痒了是不是?”叶馗“嗯”的一声,反问道:“谁骨头痒痒了?” 牛崩天叫道:“说的就是你。”手臂暴伸,却在最后关头,手腕忽地一转,抓住了一个倒霉的过路汉子,上手就是一顿揍,三五拳过后,方泄了心头火气。 那倒霉蛋顶着个猪头脸,哭唧唧地说道:“无缘无故的,为啥子要打我?”牛崩天虎声虎气道:“打你,那是你的荣幸。” 那倒霉蛋心有不忿,争奈双方体格相差实在太大,只能血水往肚里咽,自认倒霉。 龅牙仔见那倒霉汉子受了无妄之灾,却毫无反抗的意思,颇感没劲。只见他眼珠子转了两转,面上浮现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神色,上前搭住那倒霉蛋的肩膀,一副老大哥的姿态道:“小兄弟,一看你就是初涉江湖不久,是不是?” 倒霉蛋含泪点了点头,道:“我的确是第一次参加赌神大会。”龅牙仔道:“看吧,我说什么来着,来,老哥跟你唠叨唠叨。赌神大会呐,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朋友见面打招呼,越热情越好,就好比刚才那头大牯牛那样。” 倒霉蛋听了,登时张大了嘴巴,过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问道:“刚……刚才……那是……那是……朋友之间打招呼?”由于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以致他连着问了三遍。 龅牙仔眉头一挑,道:“可不是。” 倒霉蛋一张脸扭曲成了一个大大的疑问,好半天,才道:“可我压根都不认识他呀?”龅牙仔道:“一回生二回熟嘛,交情再好的朋友也要有个第一次,你说是不是?”倒霉蛋半信半疑,眼角偷偷瞄了牛崩天一眼,道:“照你……这般说法,他打我,是想跟我交朋友?”龅牙仔道:“可不是。” 倒霉蛋眉头紧锁,依旧是难以置信。 龅牙仔道:“所以说啊,你要看谁顺眼,想跟他交个朋友,就攥起拳头,狠狠揍他一顿。”见倒霉蛋仍旧将信将疑,加上一句道:“真男人啊,都是不打不相识,就说我……哎哟,你他娘的打我干甚?” 倒霉蛋一脸无辜地说道:“因……因为我想你交朋友啊,不是你说的……” 龅牙仔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心道:“你爷爷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道:“话是没错,但……但总有个先来后到吧,大牯牛跟你打招呼在先,你应该先去跟他交朋友。” 倒霉蛋迟疑不决道:“可是……”龅牙仔道:“可是什么,怕他还会打你呀?嗨,同一个人,招呼只能打一次。”倒霉蛋道:“真的?”龅牙仔道:“老哥还会骗你?” 在龅牙仔的再三鼓励之下,倒霉蛋终于鼓足勇气扬起拳头向牛崩天走了过去,结果可想而知,原本鼻青眼肿的脸上再添一层花色。 看着此情此景,龅牙仔不由得摇头叹道:“雏鸡真是好骗。” 那一头,木师和老袁在群雄的拥趸之下,登上最前头的一座高台之上。两人还没站稳呢,底下有人就问道:“木师,这一回怎地会想到造一艘大船呢?”问题一经发出,引来群雄纷纷应和,第一眼见到时,这个疑问就萦绕在了众人的心头。 木师道:“上一届赌神大赛结束之后,刘半瞎算了一卦,预测今年会发大水,为保证比赛顺利进行,小老儿才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得知了原由之后,群豪又啧啧称赞起了木师的手艺,不想木师却道:“古有偃师造出活灵活现、能歌善舞的人偶,后有墨翟制出翱翔于空的木鸢,一艘普普通通的方舟又算得了什么。得各位抬爱,称呼我一声师匠,可糟老头子实在生受不起师匠的称号,不配呐。” 群雄见他羞愧之情溢于言表,绝非客套谦让,均觉得这位老人对自己实在过于苛责了。 木师在木匠这一行虽说不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在当今世上,绝对可以称得上无人能出其右。其时世间之上,欺名盗世之徒不知凡几,这些人身无半分薄技,却靠着阿谀奉承、营私舞弊占据了要职,抑且自反无愧,与木师相比,真是天差地远了。 木师越说越激动,一拳头打在了身前的横栏上,口中喃喃道:“我实在有愧于先师……”他木工技术超群,武功却是平平,几拳下去,手上已是血肉模糊。 众人见状,忙上前拦阻。 老袁劝道:“木兄,你这又是何苦呢?严于律己是好事,但也不能妄自菲薄呐。”捧起木师那血肉模糊的右手,很是痛惜道:“啧啧啧,吃饭的家伙,瞧瞧给毁伤成什么样了。不是我说你,有时候你也忒不珍惜自己身体了,这完全是不负责任的行为,伤了自己不说,也伤了大家伙的心。” 群雄听了,无不应声附和。 “木师你也不想想,这双手要是给毁了,又该如何回报令师?怎么面对仰望于你的徒子徒孙?最最最重要的是,还怎么来翻修我家的祖宅老屋?真的,我家母老虎已经催了十来遍了,今年屋子翻修不成,她就要翻修我了。” “对呀,我们大南山也等着修饰修饰呢。” “我家那臭气熏天的茅房也等着改造成无味茅房呢。” 一时间,群豪纷纷响应。 经群雄这么一开导,木师也觉得自己刚才过于冲动了,面带歉意道:“小老儿既然答应了大家,绝不会出尔反尔,只是行程紧密,排在后面的可能要多等些日子,还请各位多担待些。” 说话间,夕阳余晖游移到镶嵌在船肚子前的一面铜镜之上,刹那间,反射出万道金光。 老袁举首看了眼天色,道:“时辰到了。”拍了拍手,蓦然间,头顶“哐啷”“哐啷”连着八声响动,方舟底部打开八个口子,紧跟着每个孔道中吊下一只大竹篓。 老袁扬声道:“大伙有序排队报名,不要争抢,已经报了名的现在即可登船。” 报名流程相当简单,报上姓名,递上武器,就算完事了。已经报了名的参赛人员在赛事组织人员的引导下,排队登上竹篓。竹篓五尺见方,可供十二三人同时站立其中。 尽管八只大竹篓每次能运送百余人,但是来参赛者有两千多号人,加之竹篓升降速度有限,是以进程比较缓慢,没多时,竹篓的四周就围了好几圈人。 就在众人摩肩擦踵往里挤的时候,西南方向突然金铁交鸣之声大作。群雄也没在意,以为只是一般的打架斗殴,然而噪声不止,从发出的动静来看,好似来了个厉害人物。到得这时,群雄才回首凝眸,想要一瞧究竟。 但见余晖映射之下,三条斜长的身影高视阔步径直向中心处走来。当中一人高逾九尺、魁梧异常,目光所到之处,无人敢与之相对;左首那人,曲发深目,枯皮瘦体,一副青面獠牙,带着死亡的气息;右边那人与他两位同伴完全不是一个类别,不高不矮的身材,白白净净的面皮,一身书生打扮,显得十分清秀。 三人正是七塔明王中的玉面书生、枯尸和铁巨人。 龅牙仔一见枯尸,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哎哟我的亲娘,吃人魔王来了,赶紧躲远点。”一骨碌闪到了人群后头。 这壁厢,铁背蟹同样是心神激荡,岳阳城郊他重伤在铁巨人手上的情景,现在想来,依旧怒火中烧。江湖之中,不少人把面子看得比性命更加重要,明知不如,也要斗他一斗,铁背蟹便是其中一员。 方小琬当然也想替铁背蟹一雪前耻,但她深知即便合他们五人之力,也未必是对方的敌手。虽说叶馗还欠着她两件事,上官俊城也铁定会站在她这一边,但铁巨人的身旁同样也有两个帮手。 正面斗不过,她便动起了歪脑筋,哪怕只是教训一下对方也好。 一旁的上官俊城好似猜中了她的心思,说道:“琬妹,对方来头不小,我们还是小心在意些。”此次出门,他并未携带任何从人,而七塔明王一系列逞凶伤人的行径,令他这个三皇堡未来堡主都有些忌惮。 铁巨人庞大的身躯在前开路,所到之处,无不披靡。 玉面书生随行在侧,一把折扇轻摇慢煽,勾人的眼神含着微笑扫视着过往人丛。正当他藐视群雄之际,一条冷漠的身影冷不丁地窜入眼帘。玉面书生打了个寒颤,不过是在上个月,自己的性命就差些丢在了此人利剑之下。 叶馗望着玉面书生三人,心中叹道:“看来这个赌神斑指不好拿呀。” 可能是心有余悸,抑或是别有打算,玉面书生抛下两句话后,返身撤了。 铁巨人呸的一声,道:“百无一用是书生,真他娘的孬种。”枯尸道:“他不赌,我们赌。” 铁巨人道:“不急,不急,先活动活动筋骨。”铜铃般的大眼猛地向叶馗一瞪,叫道:“喂,小子,上回在天山没打尽兴,这回再来比过。”他生性好勇斗狠,遇到实力相当的,不拼个高低,决不罢休。 叶馗脸色一阴,心头好不烦恶:“怎么麻烦一个接着一个?真是半刻都不得闲。” 枯尸伸手拦下了铁巨人,道:“天色晚,比赛完,再打。”他见天色将晚,一旦动上手,一时半会估计难分高下,耽误了赌赛,反而不划算。 铁巨人颇有些不情愿,但看看天色,的确不早了,不得已道:“好,就听你一回。” 两人无视排队人群,径直往前走去,每踏出一步,石飞尘起,方圆数丈之内均有震感。赛事工作人员见到这般阵势,哪敢阻拦,好说歹说才给两人登记入册。 七塔明王毕竟是新崛起的势力团伙,名声尚未传遍大江南北,来参赛的赌徒中就有许多没耳闻过他们名号的。其中有一伙来自岭南绿林道上的豪客,见铁巨人和枯尸不可一世的模样,就想教训教训两人。当二人路过时,整个团伙不仅寸步未让,反而走上前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习武之人不会因为对手高大或是瘦弱而畏惧或藐视对方,身材高大往往意味着笨重迟缓,瘦弱矮小虽然在力量方面会有不足,但在灵敏度上却是大占优势。 领头的虬髯汉子早些年得有道之士指点,学了一身横练功夫,是以毫不畏惧个头比他大上一圈的铁巨人。至于枯尸,在他眼里不过是根营养不良的瘦竹竿。 强盗头子歪着身子,一脸惫赖道:“哪条道上的?” 铁巨人和枯尸对望一眼,均觉着有些不可思议,素来只有他们拦别人的路,哪有人敢阻他们的道。强盗头子的副手叫道:“喂,聋的传人是不是,我们老大问你话,听见没有?” 铁巨人扫了群盗一眼,道:“一群不中用的流氓地痞。老六,让给你了。”枯尸摸了摸肚皮,用蹩脚的汉语回道:“不好意思,吃晚饭,刚刚,没食欲。” 那副手见两人不睬他,怒气蹭蹭蹭地就上来了,骂道:“狗娘养的,果然是聋的传人,让老子来给你们清清耳屎。”一巴掌就对着枯尸扇了过去。他见枯尸的体格瘦长,不似铁巨人那般强壮,非常好的秉承了柿子挑软的捏的作战方案。 枯尸五指一伸,干枯如枝杈的手指犹似一把枷锁,登时禁锢住了对方的手腕。副手大吃一惊,连忙使劲抽出,怎奈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愣是半点动弹不得。一时间又急又躁,在那哇哇大叫个不停。 这一出变化有些出乎强盗头子的意料,只见他撸起袖子,一撇先前的惫赖,正色道:“有两下子嘛。兄弟们,操家伙。”意图倚仗人数优势取胜。 铁巨人嘴角一撇,甚是不屑,啪的一声,右手闪电般拍打在了强盗头子头顶。强盗头子暗暗一笑,他全身上下就数脑壳顶最硬,当下不退反进,顺势使了一招“犀牛望月”,铁头猛地往上一拱。同一时间,两只砂锅大的拳头,对准了铁巨人的两肋就是两记重拳。 但听得两记闷响,强盗头子打出的两记重拳恍如捶在了铜墙铁壁之上,不仅没伤对方丝毫,反折断了自己的手骨。 短暂的麻木过后,疼痛袭来,杀猪般的惨呼声响彻山谷。 铁巨人的右手始终没有脱离强盗头子的头盖骨,这时只见他冷冷一笑,跟着手上猛地加劲,五根手指头登时陷入了强盗头子头颅之内,鲜血滴滴嗒嗒,洒落了一地。 强盗头子头盖骨被戳穿五个孔,来到生命最后一刻,只见他眼神迷离,浑身颤抖不止,疼痛已使他失去了知觉。 铁巨人道:“回答你先前的问题,老子是杀人道上的。”扬手一甩,只剩最后一口气的强盗头子被当做草包一样掷了出去,不偏不倚砸中了身后目瞪口呆的群盗身上。 那边厢,因枯尸不久前刚饱食大餐,没有食欲,只取了那副手的性命,并没有要他遭受生吞活食之痛。 此时,u看书 .ukanshu.m 老袁和木师已登上方舟去准备开幕仪式了,留在谷底的负责人从未见过此等场面,只给吓得面无人色,半天说不出句话来。旁人更不敢发声,哪怕瞧上一眼,都要偷偷摸摸的。最喜欢凑热闹的南山三老在队伍后头正跟几个马贼围绕白猪非猪这个话题争吵个不休,否则以三老贪玩的个性,定要挨上来凑一番热闹不可。 铁巨人抹干净手上的血渍,骂道:“一群没用的废物,也只能用来祭天了。”忽然叫道:“妈的,不经老子允许,你也敢开动。”原来他见竹篓不待他俩登上,即升了起来。 旁边工作人员战战兢兢劝道:“下……下一趟再上,也是一样的。”铁巨人叫道:“老子偏要坐这一趟。” 此时,启动最慢的竹篓也已升到一丈多高,群雄心里都是一个念头,他这么笨重的块头,不借助工具,要想攀上,恐怕不易。然而铁巨人再一次出乎了众人的意料,但见他不疾不徐大踏步走到竹篓正下方,双膝平屈,跟着猛地一蹬,原地一跃而起。 竹篓中十多个汉子正俯身看着下面的热闹,忽见铁巨人如冲天箭一般飞了上来,无不给吓了一大跳。就在他们目瞪口呆之际,“嘭”的一声巨响,地板正中央给顶了个大窟窿。霎那间,竹屑四溅横飞,立在最中心处的五人站立不稳,从窟窿中跌落了下去。 铁巨人一登上竹篓,横扫直劈,将余人一并打下了竹篓。 枯尸撑着肚子,本来不太乐意饭后蹦蹦跳跳,但见同伴已经登上竹篓,稍一转念,也紧随其后跃了上来。 第105章:赌神大赛 龅牙仔站在人群中,眼睁睁瞧着铁巨人和枯尸在大庭广众之下登上方舟,立时就不乐意了,叫道:“不是说赌神大赛,不分尊卑,通通都要排队的么?敢情这条规矩,只针对老实人?娘娘的,我也要去插队。” 没想刚挤到竹篓前,就给群殴了回来,龅牙仔愤愤道:“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我让小馗子来收拾你们。”很快在脑海中筹思了一段说辞,凑到叶馗跟前,道:“馗哥,我真替你感到不值,凭你一身本事,凭什么要跟这群土鸡瓦犬挤在一块。走,咱上船去。”扯起叶馗的衣襟就走,一步都没走出,脑壳顶上就吃了一记爆栗。 叶馗呵道:“给我安分点。” 大半个时辰后,群雄全部登上方舟。众人憋足了好奇心,终于得到释放,探头探脑,想要一眼望个究竟,不成想整张船板之上,除了用来升降竹篓的绞盘,其他什么都没有。 顺着楼梯走上一层,四周风物才逐渐靓丽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鹅卵石铺成的林荫大道,林下夭夭灼灼,花团锦簇。众人初时只道是假花假树,走近去摸过瞧过,才发现是货真价实。 穿过蜿蜒曲折的林荫大道,眼前景色再变,但见五层高楼环耸三面,一时之间,犹如踏进了中原最大最豪华的酒楼之内。高楼包围下的空地之上,同样是奇景一片片,放眼望去,假山丛丛,颇有些重峦叠嶂的气氛,山下绿水荷池,池中鸳鸯戏水,鱼儿欢游。岸上景色同样迷人,垂柳依依,百花争妍,粉蝶彩鸟,蛙鸣蝉噪。 置身于如此絶景之中,留给群雄的只有目瞪口呆。大伙惊一阵,叹一阵,读过几年书本的,皆忍不住吟上几句应景的诗词;没啥文化的,就只能不断重复着“我滴娘”“我滴妈”“我滴乖乖”之类的感慨。 惊叹过琼楼玉宇之后,许多人的脑海中又蹦出来一个疑问:此时已然入夜,然而方舟之内明光烁亮,尤胜白昼,可环顾四周,并不见一支火烛、一盏华灯。直至抬首仰望,群雄才恍然大悟,发光源竟是天花板,只是不知天花板中掺杂了何物,能使之发出如此耀眼亮光。 叶馗环眼四望,没有见到一张赌桌、半副赌具,遂把问题抛给了赫颜查。赫颜查笑道:“赌神大赛可不是赌坊内那些玩艺,它考量的东西可多了去了。” 叶馗眉头微蹙,心道:“赌神大赛,顾名思义即是赌博了,赌博不以赌来分胜负难道还靠吟诗作对不成。”当即问道:“那都比些什么?”赫颜查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跟着道:“每届比赛都有变化,谁也猜不着具体的比试项目。” 正闲话间,头顶猛然发出“铛”的一声巨响,震得群雄耳中嗡嗡直响。举首望去,一面硕大无比、径长丈许的铜锣不知何时悬挂在了半空之中。 北首二楼建有一座半圆形的露台,露台之上,十二个身穿米色短衫的汉子肃立四周。众目注视之下,老袁缓缓登上了高台,不急着发言,先扫视了一眼台下群雄。别看他一大把年纪,一对眸子依旧炯炯有神,深嵌在褶皱不平的脸上,犹如两块埋藏在山石之下的精金良玉。 两千余人的目光霎时间都集中在这个老人身上。 老袁面带微笑,来回扫视着台下群豪,待群雄安静下来,方始开口道:“今年真是热闹,来了这许多新朋友,老朽这张老脸也是增光不少。” 一些老赌徒也注意到了今届参赛人员比之以往要多了两三层。新面孔多以武林人士为主,而且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中原五大派基本都有人到,其中派头最大的当然要数三皇堡未来堡主上官俊城。 老袁道:“唉,年纪大了,多说几句话都感觉喘的不行,冠冕堂皇的开场话咱就免了,只说一点,守规矩。”他说这最后一句话的同时,双眼如电闪一般切到了铁巨人和枯尸身上,早先发生在谷底的事端,他已从下属那了解了大概。 铁巨人冷哼一声,双手抱臂于胸前,鼓着一双虎目,昂头傲视着老袁。 四眼相对,现场阒然无声。 群豪看看老袁,又瞧瞧铁巨人,心思各异。有人认为老袁被铁巨人充满杀气的眼神震慑住,以致说不出话来,心中不由得开始忧虑这届比赛能否顺利进行;有人则觉得是老袁年事已高,健忘频发,瞧他神态,典型呆症病发时的症状;还有人背脊发凉,感觉到四目相对的底下杀意涌动,指不准将有一场厮杀发生。 老袁不恼、不屈、亦不惧地盯着铁巨人和枯尸,没人能瞧出他深邃的眼睛后面藏着何种心思。好一会儿,他才微微笑道:“两位赏脸来参加老头举办的这小小赌赛,那是好的,不过伤人性命实在不该。”缓了口气,再吧唧两下嘴巴后,继续道:“适才是在赛场之外,老头子管不着,倘使要在我这……咳咳,咳咳,再犯事,可别怪老头子……咳咳……”说到最后,有些激动,以致气血上涌,咳嗽个不停。 铁巨人一脸的轻佻道:“说不了,就歇着吧。”老袁又咳了一阵,才稳住气息,道:“阁下的‘爆体铁甲功’固然厉害,但也并非毫无破绽……” 此言一出,登时引得底下一片惊噫,道:“怪不得刀枪不入,原来是有‘爆体铁甲功’护身。” “爆体铁甲功”本出自中原,但由于近百年来,习成这套至刚至阳功夫的武林人士少之又少,以致逐步被江湖中人所淡忘,故而铁巨人初使之初,没人能看破他的路道。 铁巨人狂傲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之色,没料到这么个不起眼的佝偻老头,竟会知悉自己的底细。眼角再迅速扫了一眼老袁身边的十二条汉子,观其形,察其色,情知十二人皆非泛泛之辈,应该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硬手。假使十二人同时攻来,终是不易对付,且在场众人之中,曾经得罪过的想必也为数不少,动起手来,很难占到便宜。念及于此,纵声道:“无规矩不成方圆,老赌神的警言,老子记下了。” 老袁点头道:“这便好,这便好。唔,还有什么没说?哦,对了,规则和项目还没说呢,我看今年来了不少新面孔,所以还是要简单介绍下规则。咳咳,今年的预赛依旧是比五个大项,分别是:眼力、耳力、智力、耐力和记忆力,每项十分……” 话未说完,许多人就喧闹开了,不是在翻眼皮,就是在揪耳朵,都想先看看自己的五官灵敏度如何。 龅牙仔撇了撇嘴,好不扫兴,掏出怀中三颗做过手脚的骰子,反手就甩进了池塘中。 老袁拉高嗓门,意欲让群雄安静下来,可群雄哪里听得,检查完了自己,又开始对同伙品头论足。 “铛”“铛”“铛”!老袁不得不再次祭出那面大铜锣,群雄被洪亮的铜音震的七荤八素,不过总算是消停下来了。 老袁抿了抿嘴,继续介绍规则道:“每一项的具体细则在一楼大堂中都有写明,老头子在这偷个懒,就略过了。五个项目比试完后,得分最高的三十二人进入最终决赛。嗯,最后一点,大伙尽量不要出老千哦。” 叶馗眉头一耸,他虽不好赌,但赌坊的规矩多多少少也知晓一二,出老千等舞弊手段不用想都知道是明令禁止的,然而到了老袁这边,居然只要求参赛人员尽量不要出老千。这种说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说,不禁感到有些稀奇。 龅牙仔第一个吐槽道:“尽量不要算什么鬼?是鼓励我们出老千么?”一旁有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要有瞒天过海之术,那就放开手脚,尽管出你的老千。”龅牙仔道:“要是被逮到了会怎样?”那汉子嘿嘿一笑,不加言语。 赫颜查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龅牙仔背脊一凉,顺手就护住了自己的脖颈,道:“用得着这么极端吗?棍棒伺候一顿,意思意思也就差不多了。”赫颜查道:“所以说,还是安分守己些的好。” 老不死在台下叫道:“说了那么多废话,却只字不提奖赏,是不是想糊弄我们?”不死老道:“我们不辞辛劳,大老远跑来可不是为了坐渔船。”死不老附和道:“对呀,赢了都有什么东西拿?先说清楚了,瞧瞧值不值得我们兄弟参加。” 老袁笑道:“赌神的名号还不够吗?”三老哪在乎这种玩意,叫道:“一个名号能卖多少钱?”老袁拗不过,只能道:“好吧,好吧,那就顺道说说附属奖品吧。”言罢,即有弟子呈上一份清单,老袁眯着眼念道:“胜者将获得黄金千两、武功秘籍三本、刀剑斧钺各一柄……” 不待他说完,底下又叫唤了起来:“菜市场的《杀鸡刀法》也算是武功秘籍,到底是哪三本,亮出名堂来。”“对呀,兵器的名目也一并说清楚了,别到时拿出几把废铜烂铁来敷衍我们。” 嚷嚷的基本都是闻名而来的新生代赌徒,一些老赌友看不下去了,纷纷给老袁声援:“老袁再怎么说都是咱赌界的标志性人物,怎么可能拿废铜烂铁来糊弄大家。” “就是,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格老子的,你骂谁是小人?” “你自个儿心里有数。” “妈的,我看你是欠揍了。” 眼看争斗一触即发,老袁只能再度亮出了他的铜锣,跟着跑出十余个工作人员拦在了两伙人的中间。 老袁也不着恼道:“大伙都消消气啊,热情洋溢是好事,不过为了些芝麻绿豆点的小事起冲突,就不值当了。”顿了顿,接着道:“各位新朋友提出的要求合情合理,适才是老朽的过失,没有讲明白,这会儿重新说过。” 这时,几名工作人员已将战利品一一搬了出来,老袁略过装满黄金的箱子,直接从锦盒中取出那三本秘籍,道:“让我瞅瞅啊,第一本是源自峨嵋的《黄庭玄经》;第二本是狂刀客自创的《狂刀十三式》;最后一本依旧是出自峨眉派,乃峨嵋派开派祖师所写就的《两仪无象剑谱》。”一面介绍,一面展示给群雄观看。 叶馗恍然:“怪不得她会来参加这赌赛,原来是为了祖传剑谱。” 那边厢,不知为了何故,又吵了起来。叶馗听着耳熟,循声望去,原来是峨眉派一众不知何时也登上了方舟。 但见刘常新越出人群,拱了拱手,朗声道:“前辈,《黄庭玄经》与《两仪无象剑谱》乃敝派祖传秘笈,只因师门不幸,出了个丧德败行的孽徒,盗走了秘笈。几番周折,最终辗转至此……” 那高台上的十二条汉子皆是老袁的得意门生,其中一个年轻汉子突然挺身说道:“剑谱和心法都是我从江州市集上买下的,不曾偷,不曾抢,更不曾与令徒有过任何交情。阁下要指控家师,最好先查清楚事实真相再说。” 刘常新忙摇了摇头道:“兄台误会了,在下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指控袁老先生。只是关系重大,敝派兴衰全系于此,故而斗胆向前辈提一请求,万望将剑谱和心法物归原主,峨嵋派上下不胜感激。”说完,领着一众弟子齐齐向老袁叙礼。 老袁回了一礼,说道:“老朽不过是一个德薄能鲜的烂赌鬼,江湖中的事,老朽尽量不去掺和。至于这两本秘籍,乃小徒无意中获得,既然是峨嵋派所有,本该双手呈还,只是小老儿已经放出大话,要将两本秘籍赏与新一届赌神,阁下的请求,恕老朽不能答应。” 此言一出,峨嵋派上下登时就闹开了,唐霞的暴脾气使得她第一个跳出来叫道:“糟老头子,谁知道剑谱是你从哪里顺来的,既然好言好语不听,就休怪我们刀剑伺候。”说着往腰间一摸,却不想长剑早已上交。 老袁老脸一沉,压着嗓门道:“老头子生平最受不了遭人威胁,若是区区几句恫吓之言即能让袁某人打退堂鼓,那赌神大赛早关门大吉了。”话声甫毕,四面八方立时涌出近百个劲装结束的汉子,迅速围住了峨嵋派一众。 老袁抬了抬手,示意众部属暂勿妄动,他走上一步,向刘常新道:“阁下想要重获剑谱和心法,只需在赌神大赛中胜出,到时,老朽自会双手奉上。如果这条路子不合诸位的心意,打定了主意要硬来,老朽同样奉陪到底。”语声平缓,可充满了威势。 唐霞气得额头青筋一根根暴起,尽管她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老袁与何人杰串通一气,但她决不相信两本秘籍是从江州市集上买回来的说辞,内里肯定藏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当下怒道:“老家伙,我会怕你?”对方人多势众,但在她眼中,不过是群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 方小琬见师父怒气上了头,忙上前劝道:“师父,在人屋檐下,暂且忍耐一下。我们先参加那赌赛,能赢最好,赢不了再作打算。” 刘常新心中同样的不痛快,但当此情状,没有其他的选择,只有忍气吞声一条路可走。当下在唐霞耳边低语劝了两句。 压制住了峨眉派后,老袁再接着介绍起那四口兵刃,皆是一等一的绝世利器,最后道:“就是以上这些了。哦,差点忘了,胜者还能得到一条武林机密。” 众赌汉听了,都不甚上心,三老更是嗤之以鼻道:“还以为是什么好玩意,搞得神秘兮兮的,我们要是想知道什么武林机密,难道不会去问百晓生吗?” 老袁笑道:“这个机密,想那百晓城也未必知晓。” 群雄听他如是说,眼中神采不由得亮堂了两分,连百晓生都不知道,那肯定是关系重大的紧要信息,纷纷问道:“是什么机密?”老袁双眼微闭,uu看书 ww.uukanh摇头晃脑道:“说不得,说不得,只有胜出者才有资格得悉这条讯息。” 群雄被他吊起了胃口,哪肯罢休,七嘴八舌问个不停。 老袁不胜其扰,摆了摆手道:“好吧,好吧,给你们个提示,是关于荒冥玉的最新下落。” “荒冥玉”三字一出,群雄当场就炸开了。众赌汉虽然对武功不甚上心,但要白白送他们一件不必费心费力即能神功傍身的宝贝,当然是来者不拒,有多少来多少。与多数人的呱噪相对,有一部分人比较镇定,其实他们早有耳闻,故此才会来参加这赌神大赛,泰山十杰第九号人物袁中侯便是其中之一。 就在群雄交头接耳之际,时间来到了子时时分。 老袁看时辰已到,吩咐弟子道:“开始吧。” 十二名弟子得令,各自深吸一口气,纵声道:“第十二届赌神大赛,正式开幕。” 余音未落,顶楼外廊上冷不丁地飞出一条光头汉子,头顶朝外,直直地撞向了悬挂在半空中的那面铜锣。 群豪初见之下,立时就有人惊叫出声来,血肉之躯怎么禁得住这么大的撞击力度,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但听“当”的一声响,光头硬生生地砸在铜锣之上。铜锣微微震荡摇晃,而那光头汉子竟没一丝损伤,顺势在空中翻了一个身后,稳稳地落下地来。不待第一人着地,第二个人紧随其后,又是“当”的一声。一个个光头在半空鱼贯划过,眨眼之间,铜锣发出了十二记响声,宣告了第十二届赌神大赛正式开始。 第106章:开赛 如此开幕仪式,既新颖,又刺激,群雄更是对光头汉子的铁头功,赞不绝口,掌声久久不息。 掌声过后,群豪收起欢声笑语,一个个神态严肃,在赛事组织人员的引导下,率先来到东面大楼的大堂。刚踏入室内,迎面而来就是一块巨幕,上边密密麻麻写下了比赛项目和比赛规则。 老赌徒们视而不见,绕过巨幕直接往里去了。众多新手同样是熟视无睹,跟随着人流进了后堂,他们的心思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遇到不懂的,随大流就是。” 巨幕前读阅比赛细则的人是寥寥可数。 叶馗只瞄了一眼,即心生厌恶,此类文字枯燥乏味,令人看过一眼,不想看第二眼。 楚瑶见叶馗径直往后走,忙道:“叶哥哥,我们比赛规则还没看呢?”龅牙仔道:“尽是些罗哩罗嗦的无用废话,不看也知道说些啥。” 在这一点上,叶馗是十分同意龅牙仔,说道:“没什么好看的,不必浪费时间。” 来到后堂,映入眼帘的依旧与想象中有所出入,只见百余张方桌济济一堂,桌上肉山脯林,水陆毕陈。 群雄也不客气,围桌坐下,大快朵颐,开怀畅饮。 叶馗微微一怔,颇感新奇,赌坊他也有去过几家,但没有一家是以吃吃喝喝开头,心道:“这主办方倒真好客。” 吃饱喝足,众人顺着指示来到二楼。 迎面楼梯上,竖着一块一人多高的木牌,牌上写着“眼力”两个大字,显然二楼是用来比试眼力。不同于底楼硕大宽广的厅堂,整个二楼被隔成了数十间房间,群豪被分配在各个房间进行测试。 叶馗几人被安排在了第十五号考场。在路过第十一号考场的时候,忽有个嘶哑的声音叫道:“哈呀,是恩公呐。老婆子,快来拜见恩公。” 叶馗听着耳熟,循声向里瞥了一眼,喊话人是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叟,正与一个年纪相仿的老妪手脚并用往门口挤。叶馗还道是谁,原来是余公余婆。两人没想到会在此遇见恩人,喜不自胜,上来就拜。 叶馗颇不耐烦道:“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你们的什么恩公。”不管他如何呵斥,余公余婆只是一个劲地堆笑。 楚瑶见到旧人,非常开心,上前道:“余公余婆,你们怎么也来了?我爹娘有跟你们一块来吗?”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四下张望。 对于这个问题,叶馗意外地表现出了关心,刚走出五六步,又折了回来,问道:“她爹娘来了没有?”余公余婆没想到恩公会突然关心起楚万兴夫妇的下落,摇头道:“楚兄弟夫妇回常州忙镖局的事务去了。恩公找他们夫妇有事吗?哎呀,早知道,就通知他俩一块来了。” 叶馗闻知,不免有些扫兴,本想着若是能在此遇到楚万兴夫妇,他就可以摆脱楚瑶这个黏人的小姑娘了。 余婆以为叶馗找楚万兴夫妇,是有任务交代,当即自告奋勇道:“恩公有何指示,尽管吩咐。老婆子夫妇虽然上了年纪,但办起事来,绝不含糊。”话没说完,叶馗就走开了。 龅牙仔不知其中缘由,看着叶馗的背影,对余公余婆道:“好一个热脸贴冷屁股,你俩是欠他钱还是怎地?”牛崩天道:“肯定是脓包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或隐私让他俩给瞅见了,所以一见到这两个老东西就来气。” 龅牙仔突然一拍脑门,道:“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最近他走路姿势怪怪的,十之八九是痔疮犯了,而且还是个大……” 余公再也听不下去了,怒道:“简直是一派胡言,恩公对我们夫妇有浩荡洪恩,你们不要在言语上开坏恩公。”余婆附和道:“对,再胡说八道,可别怪老身不客气。”说着挺起拐杖在地下重重地杵了一下。 龅牙仔本能地往牛崩天身后一缩,骂道:“老家伙越老越糊涂,我好心与你们分析情理,你们反而要来打我。唉,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余公也挺起了铁杖,喝道:“无礼小子,你骂谁是老糊涂?”余婆道:“你们俩姓甚名谁,是何门派?” 龅牙仔昂着脑袋道:“我师父的名号,说出来吓死你们。” 余氏夫妇冷哼一声,道:“口气倒不小。不过要吓死我们,可没那么容易,就算你们的师父是泰山派的姜松鹤,我们也不会放在眼里。” 一旁不少人都笑出声来,心下暗道:“两个大言不惭的老家伙。” 不待牛崩天开口,龅牙仔抢先道:“小爷便是你们恩公的师父……的徒孙。”他前半句喊的响亮,恨不得要传遍方舟的每一个角落,停顿了半晌,才悄无声息地添上了最后三个字。他的理念是:即便是掉面子的事,也要说的冠冕堂皇。 龅牙仔的前半句只唬的余公余婆大惊失色,嘴巴大张,半天都合不拢来,听完全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理清头绪:恩公的师父的徒孙,不就是恩公的徒弟。 余婆斜着眼,挑着眉毛问道:“你说你是恩公的徒弟,有什么证据?”她先前听龅牙仔和牛崩天的对话,提及叶馗时,完全没有半点尊师敬意,因之对其话语半信半疑。 牛崩天“嗤”的一声,道:“证据?你们以为当脓包蛋的徒弟很光荣?”余公喝道:“好小子,胆敢辱骂恩公。老婆子,费不着跟他俩废话,你攻那个大龅牙,我来收拾这个蠢大个。” 楚瑶见形势不对,忙拦在余公余婆前面,道:“牛牛哥和龅大哥的确是叶哥哥新收的徒弟。” 余公余婆再一次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如何决计,一面是耿直诚实的楚瑶,另一面却是油嘴滑舌的龅牙仔和放诞无礼的牛崩天。两人犹豫了半天,最终选择相信楚瑶,但嘴上还是复述了一遍心中的疑问:“他俩真是恩公的徒弟?”楚瑶点头称是。 龅牙仔见两人信了,得意非常,凑过脸来道:“你俩刚才不是要揍我吗,揍啊,有本事就揍呀。” 余公夫妇既然认定了龅牙仔是恩公徒弟的事实,再要动手,就说不过去了,面对龅牙仔咄咄逼人的挑衅,尽管手心格外的搔痒,只能硬生生地强忍着。 龅牙仔倒好,认准了余公余婆不敢动手,直接就蹬鼻子上脸了,右手反复拍打着自己肥油油的脸颊,道:“喏,朝这里打,狠狠的打,不要客气。” 余公余婆只能闷气往肚里咽,撇过了头,不去瞧龅牙仔那惫赖的模样,心中万分的不解:“恩公行事严谨,怎会收了这么个流里流气的泼皮做徒弟。”正这般想,忽听得三声哀嚎,紧跟着就听到龅牙仔气急败坏地叫道:“谁他娘的打我?” 夫妇二人齐齐转过头来,但见龅牙仔揪着三个疯疯癫癫的男子,嚷嚷着要讨个说法。 三人正是南山三老,却才路过,正好碰见龅牙仔歪着个脑袋在门口讨打。三人是直肠子,听见什么就是什么,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三巴掌。 龅牙仔叫道:“今天不打回来,谁都不许走。”三老只觉着莫名其妙,道:“你这人真是搞笑,我们兄弟碰巧路过,听到你不停地哀求找打。我们看你叫唤的蛮可怜的,勉为其难,帮你一把。嘿,你倒好,一句谢谢都没有,反要倒打一耙。” 龅牙仔怒道:“打的我鼻青脸肿,还指望我说谢谢?我谢你们十八代祖宗。”三老一听这话,登时就不乐意了,不是因为龅牙仔问候了他们祖宗,而是由于龅牙仔没谢对人,应该谢他们三兄弟才是。 龅牙仔让三老搅的思绪一团浆糊,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发了会儿愣后,叫道:“你们刚才打了我三巴掌,必须一个不落,全部还回来。” 三老哪能如他愿。 不死老直摇头道:“这就是古人说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呐。”死不老搔着后脑勺道:“诶,二哥,为什么是驴肝肺,不能是猪肝肺、羊肝肺,或是驴肠胃、驴心肾?” 不死老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当场就给问住了,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索性不再去想,挥挥手道:“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古人。” 龅牙仔叫道:“少啰嗦,把脸转过来。”争奈何功力不及,三老稍稍一发力,就给挣脱开了。 秃头鹰本是跟余公余婆一道的,因贪酒,与人多喝了几杯,到得这时,才巴巴地赶来。与他们仨同一考场的还有江萝,她为了打探荒冥玉的消息,一路追踪至此。 余公余婆把楚瑶当作亲孙女看待,拉了好一会儿家常,才各自回到对应的考场。 叶馗所在的考场内已有五六十人,个个都在摩拳擦掌,翘首以待。 牛崩天道:“赌神大赛,就好好的赌博论胜负,比什么听力眼力,真是颠三倒四,南什么北什么。”他想说南辕北辙,无奈肚子里词汇量有些少。 赫颜查笑了笑,在他看来,老袁之所以会选择‘眼力’、‘耳力’、‘智力’、‘耐力’和‘记忆力’这五项来作为考校项目,是大有讲究的,不过他知道龅牙仔和牛崩天回答不出什么有建树的答案来,所以直接把问题递给了叶馗。 叶馗并不认为赌博有何技巧可谈,经验老到的老油条只是熟悉个流程,并不能打包票稳赢初出茅庐的菜鸟,当然出老千除外。在他看来,赌博更讲究运气。 叶馗道:“既然是比赛,总要找点东西来比个高低,不比眼力耳力,就是比其他的,指不定到了下一届就是比脚力手力了,到时你又要问为什么偏偏要考较脚力和手力。” 他刚说完,窗外就传进来一个清脆的笑声:“说了等于没说。” 赫颜查转向窗外道:“姑娘有何高见?”方小琬摇了摇素手,道:“高见不敢当,胡言乱语倒有几句。”赫颜查道:“愿洗耳恭听。” 方小琬莞尔一笑,低头思忖片刻后,说道:“之所以会考究这五大项,大概是因为真正的赌赛中环境人物错综复杂,所以要有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而赌赛非一时半刻能够结束,所以需要超乎常人的耐力;良好的记忆力有助于预测赌赛的走势;至于智力嘛,就无须多说了,智冠群伦的人做任何事都能占得优势。”最后再补充一句:“以上纯属小女子胡言乱语,尊驾莫要当真。” 赫颜查拊掌大笑道:“好一个胡言乱语,哈哈哈哈,妙,妙,真是妙。”他一通赞声,倒把方小琬夸的不好意思了,微微颔首道:“见笑了。” 赫颜查道:“未请教姑娘芳名?”不待方小琬自报家门,牛崩天率先给介绍了。赫颜查奇道:“你们认识?”牛崩天道:“何止认识,这位姑娘还是脓包蛋的老……老交情。”他嘴上没把门,差点说成了老相好。 赫颜查喜道:“原来是叶先生的朋友,那便是我赫颜查的朋友。”又问方小琬道:“方姑娘,你是哪个考场?” 方小琬扬了扬手中的号码牌,道:“十六号。”赫颜查顿足叹道:“可惜了,一墙之隔。”看了眼半空中的漏壶,道:“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小王给大伙指点几个窍门。牛先生,龅牙先生,你们也来听听。” 牛崩天却大手一挥,道:“不用。u看书 ww.uukanshu.cm” 赫颜查纳闷极了,他的诀窍旁人求都求不来,牛崩天听都没听,就一口拒绝,令他感到十分的不解,遂问道:“为什么?”牛崩天道:“不是我老牛矫情,只是这赌神大赛大王你都参加多少回了,有赢过一回吗?没有吧,所谓的窍门无非是些吃瘪亏输的经验,不听也罢,不听也罢。” 一句话呛的赫颜查又羞又怒,无言以对。 龅牙仔道:“话不能这么说,吃瘪的经验多多少少也是有点用处的。我们先听听他是怎么输的,然后等到了比赛,我们就反着来。”牛崩天眼睛一亮,道:“好像有点道理哟。” 赫颜查让他俩这么一挤兑,兴致全无。 方小琬安慰他道:“不用在意这两个家伙,他们不听,我听。”楚瑶附和道:“我也想听。”赫颜查的兴致让两个小姑娘再次拉高,一旦开口,滔滔不绝,讲个没停。 听了赫颜查一番讲解后,几个新人对赌神大赛各个项目已然有了个初步的了解,像这“眼力”比试,几乎每届比赛都有,但是具体如何个比法,每一届却又不尽相同。譬如上届赌赛,是“明察秋毫”,参赛选手要在一炷香之内,数清楚公鸡身上的羽毛;上上届“火眼金睛”,则是在烟熏火燎之下辨别目标物事。 铜锣再次响过,参赛选手回到各自考场。 叶馗带着新奇注视着门口,不知这一回会出什么新鲜花样。随着对赌神大赛的了解逐步加深,向来对赌博不感冒的他竟也产生了一丝兴趣。这赌神大赛与赌坊中扔骰子摸骨牌实是大相径庭。 第107章:出师不利 不一时,工作人员拎进来十只笼子,一字排开。因笼子上盖着红布,尚且看不清笼中物事,但大伙都知道笼子中装的是鸡,因为里头不停传出“喔喔喔”的鸡叫声。 众人一看这阵势,纷纷皱眉锁眼,心中皆是一般的心思:“又是数鸡毛?” 上届比赛的“明察秋毫”被许多赌徒称为是史上最难的一回,尽管比赛用的公鸡都是特别挑选而出的瘌痢头公鸡,身上羽毛一块一块脱落了不少,相对来说降低了一定的难度,可羽毛轻柔易动,又不能上手,最终无一人答对,离正确答案最近的回答都相差了百来根。 考官瞧出了众人心中的顾虑,微微一笑,朗声道:“欢迎各位来到第十二届赌神大赛之‘眼力’比试,接下来小生将为各位展示十只鸡……” 有人忍不住抢道:“知道了,数鸡毛嘛。” 考官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接着道:“大家放心,今年不是数鸡毛。待会儿,小生会为大家展示十只鸡,这十只鸡可不是普通的家鸡,分别代表了十个流派,各位只需将每只鸡与其相应的流派连接上即可。答对一鸡算一分,总共十分。” 说话间,已有工作人员掀开鸡笼上罩着的红布,并在墙上挂起十块八寸长三寸宽的木牌,同样是一字排开,从左至右分别写着:大公鸡主义派、浪漫主义派、抽象派、非主流派、蛋不黄派、逍遥派、风骚派、君子派、两面派和反动派。 自打考官介绍完毕,考场内的五六十个人就像陷入了魔怔,一个个哑口无言,恍惚间,好像时间停止了一般,没人言语,没人走动,除了那喔喔直叫的十只鸡,没有半点其他的声响。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率先发话道:“这是什么鬼?”那考官挠了挠腮帮子,道:“难道小生讲解的还不够透彻?”龅牙仔道:“透彻?你看我们头上是什么?” 那考官是个年轻小伙,完全不明白龅牙仔所问何意,回道:“头发?”龅牙仔道:“是一头雾水啊。”赫颜查作为参加过两届赌神大赛的老手,同样是茫无头绪,指着那十块木牌子道:“这都哪跟哪啊,小兄弟,你是不是搞错题目了?” 一群人围着年轻考官质问个不停。 小伙是第一次担任考官一职,明显准备不足,一时间慌的话都说不利索了,黄豆般的汗珠滴溜溜地直往下落。 正没理会处,门外一个峻厉的声音喊道:“喂,你们这组怎么还没开考?一炷香都烧掉四分之一了。”指了指廊上的大香炉,果然一柱高香已去了一小半。 赫颜查见到来人,当即迎上道:“老周,你来的正好,你来看看,这算哪一门子的题目?”叫老周的巡考官斜了他的后辈一眼,又扫了眼围在四周的一众应考人员,道:“赫大王,亏你在赌界混迹了这许久时间,连斗鸡的流派都给忘的一干二净了?” 赫颜查听到“斗鸡”两个字,方才恍然大悟,直拍脑门道:“哎呀,是小王糊涂了。”老周道:“的确,这其中有几个流派近来比较罕见,但也不至于一个都不认识吧,平素里大话一个比一个厉害,到紧要关头……唉,怎么说你们的好。” 赫颜查等以老手自居的老赌棍们听了这一席话,无不羞愧交加,恨不得就地挖个洞钻进去。 老周道:“为免有人没有听明白,就由在下重述一遍题目,本次‘眼力’比试,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各位只需给这十只鸡找出它们相应的流派即可。讨论是允许的,但别偷看别人的答案哦。” 刚说完,就有人提出异议道:“这算哪门子的眼力比试,我们又不是鸡贩子,哪晓得它是阿猫流,还是阿狗流,考较眼力就该比谁看的远。” 一番话引得在场不少人高声附和。 老周翻了个白眼,道:“你当是去刺探军情呢,赌桌之上,看的再远又能如何,就算给你一双千里眼,你除了用来偷窥街尾王寡妇洗澡,能有什么用处。” 一句话怼的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老周接着道:“本次眼力比试考较的是你们鉴貌辨色的能力,我知道在场不少新人连鸡鸭都不分,流派之说更是闻所未闻,但先别急,答案全藏在每一只鸡的神态表情和行为动作中,只要你们观察够仔细,一定能发现其中的差别。嗯,时候不多了,各位还是赶紧答题的好,在下还要去其他考场巡查呢。” 叶馗师徒对斗鸡完全是一窍不通,几人将希望全寄托在了赫颜查身上。赫颜查面露难色道:“小王赛马在行,斗鸡就……嘿嘿,不太熟悉了。” 话音未落,隔壁第十四号考场传出一声惨叫,从声音的动向判断,好像是有人被扔出了方舟。 赫颜查吞了口口水道:“肯定是抄袭他人答案了。”他虽然贵为一方之主,可也不敢在赌神大赛中放肆。 群雄也不自禁地感到一阵骇然,望着立在四周的监考人员,心中不觉都多了分敬畏。 叶馗甚是不解:“既然都允许公开讨论了,何须再去抄袭,真是多此一举。”不过此刻他没有时间去关心外人,眼看高香越烧越短,他还一个答案都没填呢。 既然指望不上赫颜查,那就只能依靠自己了,他仔细观察了十只斗鸡,着即发现了第一个异常,其中一只分明是绿头鸭,不明白为何会被当做鸡来看待。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暂时“指鸭为鸡”。 十只斗鸡中,除了最为醒目的“绿头鸡”外,还有一只野鸡、一只乌骨鸡、一只阉鸡、一只童子鸡和一只母鸡,都算比较容易辨别。其中童子鸡是唯一一只自带名字的,否则这只将近六斤重的大公鸡,叶馗是无论如何都猜不到是童子鸡的。 虽说能识别出半数以上的鸡来,可问题依旧没有解决,因为木牌之中并不见有相应的野鸡派或是母鸡流。他又仔细看了一遍十块木牌,嘴里一边低声念叨:“大公鸡主义派、浪漫主义派、抽象派、非主流派、蛋不黄派、逍遥派、母权主义派、君子派、两面派和反动派。” 再看考场内其他人员围在鸡笼前面,或高谈阔论,或窃窃私语。 “不用猜,绿头鸭肯定是反动派,这个最简单。” “话不能说死了,反动派也有可能指的是这只野鸡,人家都是家养的,偏偏它,一脸的不可一世,随时都想找岔子。” “嘿哟,野鸡怎么可能是反动派,你们看它花花绿绿的,不是非主流派是什么。” “这位仁兄理解错啦,非主流非主流,顾名思义,不是主流的意思,九只鸡,一只鸭,非主流派明显就是绿头鸭嘛。” “我看你才是大错特错,常言道:水火不交融,鸡鸭不同流。鸡跟鸭完全是两个品种,不是主流跟非主流之分,是压根不同的两个概念,因此绿头鸭不是非主流。” 这一十几个人围绕着非主流派争吵个没休。那壁厢,针对蛋不黄派开始了新一轮的辩论。 “十只鸡鸭,除了这只母鸡会下蛋,其他通通只会下屎**,所以蛋不黄派,肯定是这只母鸡。” “兄台想的忒简单了,的确,众鸡鸭中,能下蛋的只有这只母鸡,但不代表蛋不黄派就指定是它。” “哈哈哈,阁下说话前后矛盾,难圆其说。” “哦,是吗?” “你自己都说了,除了母鸡,其他鸡都不会下蛋,连蛋都下不了,又何来蛋不黄一说?” “兄台好像忘了这只阉鸡的存在。” “阉鸡又怎样,难不成在仁兄的家乡,割了蛋的太监鸡也能下蛋?哈哈哈,若有这等稀奇事,我倒要去见识见识。” “兄台说笑了,太监鸡怎么可能下蛋。” “你明白就好。” “兄台能否重复一遍之前的言语,就是那句‘难不成在仁兄的家乡,什么样的太监鸡也能下蛋?’小弟耳拙,中间几个字没听清。” 那人一边嘀咕一边回想着自己先前的话语:“什么样的太监鸡,什么样的太监鸡,难不成在仁兄的家乡,割了蛋的太……”终于恍然大悟,“哎呀,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呐,若非仁兄指点途径,只怕已经着了出题人的迷魂道哩。” “哼,出题的人阴着呢,哪会把答案设置的这么显而易见。” “小子,你别听他胡扯,蛋不黄派就是这只母鸡,别把问题想得太复杂了。” “照你这般说,阉鸡属于哪个派?” “还用问,当然是逍遥派。” “何以见得?” “小子,看你嘴上毛都没长齐,肯定还没结婚吧。” “这与结婚又有何干?” “当然有大大的关系,你们现在年轻,大路上随便见着个女的都像是仙女下凡。等你们成了婚,运气不好,碰着个欲壑难填的母老虎,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我敢打包票,不出三年,你们情愿做一个公公。” “有没有那么夸张啊?” “哼,夸张?说你们年少无知,你们还不承认。每天一到夜里,那两百斤的身躯往床板上一靠,勾魂索命的眼神再往你身上一圈,真的是欲哭无泪、生不如死啊。如果不是为了家族着想,老子早就一刀两断切个干净,逍遥快活去了。” 群雄听了他的惨痛经历,无不投去同情的目光,但对他的理论却不敢苟同。多数人认为蛋不黄派应该便是阉鸡,至于那只母鸡,多数人的选择是母权主义派,然而在这一点上,仍有不少人持不同意见。 “只因它是只母鸡,便臆断它是母权主义派,正是犯了赌场之大忌。各位在赌桌上吸取的教训还不够吗,大热必死啊。” “照阁下这般说法,母鸡不是母权主义派,那谁才是真正的母权主义派?” “关于此点,在下暂时还无法确认。” “说了等于没说。” 叶馗也没有多少眉目,只能靠着直觉瞎蒙。楚瑶因年少见识浅,压根没有一丝头绪,一时间变成了好奇包,似乎有问不完的为什么。 “叶哥哥,为什么阉鸡能下蛋?” “阉鸡不能下蛋。” “那为什么好多人都在蛋不黄派下面选择了阉鸡。” “这……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叶哥哥,为什么这只童子鸡这么大个?在我们家乡,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才能叫童子鸡。” “呃,此童子非彼童子。” “我不明白。” “以后自会明白的。” “为什么赫大王他们都说童子鸡是抽象派?” “大概是因为它长的丑吧。” “可……可这两者好像没有什么……关联呀?” “大概是因为它长的丑,在母鸡圈不受欢迎,所以这么大了还是童子鸡。” “我还是不明白。” …… 一炷香很快就见了底,考官在收取完所有答卷后,开始批阅。群雄挤在走廊上,叽叽喳喳讨论着各自的见解,中间不时掺杂了几道唏嘘之声。如此庞大的场面,总有个把人不听劝告,意图浑水摸鱼,最后落了个殒身谷底的悲惨下场。单单一场眼力比试,听说就抛下了三十余人。 考官的批阅速度十分的利落,不移时,分数就批好了。按着考场的顺序,开始逐一公布成绩。 前五考场的参赛人员,分数基本在三到七分之间盘桓,尚没有人得到满分,但鸭蛋倒有十七八个。 待考官报出六号考场的分数时,群雄炸锅了。原来整个六号考场,除了一人,其他人通通得了鸭蛋,而唯一取得分数的那个人,得到了惊人的满分十分。 正当群雄纳罕之际,六号考场的参赛人员咆哮了起来,不少人挥舞起拳头,誓要暴揍那个满分选手。原来得满分的那个汉子口才了得,一番高谈阔论赢得了六号考场所有参赛者的信任,在他的摇唇鼓舌之下,整个考场的参赛人员都听信了他的弄辞,结果呢,就是一道题都没答对。 叶馗见那人头上戴了副人皮面具,不现真容,显得十分神秘。 面对气势汹汹的群豪,假面人非但没有半丝歉意,反而笑盈盈地说道:“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诸位常年在赌场中厮混,可以说饱谙世故,何以仍会犯下这种低级错误?今日小生只是让你们吃了个鸭蛋,他日遇到居心不良的,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未可知也。说到底,你们应该感谢我才对,感谢我给你们上了一堂生动的人生课。” 原已平息的一部分人,被他这么一激,再次群情激愤,无奈被工作人员挡着,只能祭出鞋子和口水往上招待。 哄闹过后,主办方继续公布分数。 叶馗一伙人,没甚意外,叶馗和赫颜查各得了五分,楚瑶和牛崩天只有四分,龅牙仔最高,拿了七分。 这一来,可把龅牙仔得瑟坏了:“说你们蠢,你们还别不承认,现在白纸黑字,凿凿有据。我龅牙仔就是比你们高一等,比崩屁牛更是要高上两等,哈哈哈哈哈!”笑了不知多久才停歇下来,跟着道:“你们呢,也别气馁,蠢不要紧,茫茫人海,总有比你们更蠢的,譬如说我家猪圈里的那头大蠢猪。诶,这话不对。” 牛崩天听他有悔改之意,刚举起的拳头又放了下来,只听龅牙仔道:“刚刚的茫茫人海应该改成茫茫猪海才对,哈哈哈哈。” 牛崩天的拳头尚未崩开龅牙仔的皮肉,楚瑶率先抽抽搭搭哭了起来:“我是笨了点,但……但我一直有在改啊。”说完,哭得更大声了。 叶馗一脸黑线,本想吐槽一句:“我今天才知道,原来笨也是能改的。”再想想,还是不火上浇油了。他不喜听呜呜咽咽的哭声,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道:“崩天牛,你去招待一下龅牙仔,省的他口无遮拦。” 牛崩天本已蓄势待发,谁知听到叶馗的一声差遣后,反叫道:“你让我揍,我就偏不揍。”他有意与叶馗作对,处处都要反着来。 平日里,龅牙仔跟条癞皮狗一般,uu看书 uuansu 摇着尾巴吐着舌头尾随在楚瑶左右,讨好她都来不及,又怎会拿她开涮,他一通戏谑,主要是针对牛崩天和叶馗。这时候见楚瑶放开悲声,慌不迭劝慰道:“瑶妹别哭呀,我骂的是崩屁牛和小馗子。龅牙哥疼你都来不及,怎会骂你呢。” 楚瑶泪眼汪汪道:“龅大哥,你不用安慰我了,分数不会骗人。” 龅牙仔张了张嘴巴,欲说无辞,不过脑子转的快,很快就有了主意,说道:“分数是不会骗人,但刚才的题目,明显对我们男的有利,瑶妹一个姑娘家,能得四分,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楚瑶拭了把眼泪鼻涕水,诧异道:“何以你们会占便宜?”龅牙仔道:“你想呀,刚才的十只鸡有几只是公的?”楚瑶道:“九只。”随即想到不雌不雄的阉鸡,纠正道:“八只。”感觉还是不太对,又道:“八只半。” 龅牙仔道:“这不就得了,正所谓春华秋实,各有其时;渔樵耕椟,各有所长。我们男人跟公鸡属于同性,对同性的了解自然比你们姑娘家更通彻一些。如果刚才拎出来的是八只半母鸡,结果可能就要颠倒过来了。” 楚瑶眨着她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细细寻味龅牙仔的雌雄理论,好像有些道理,好像又说不太通。 这时,十六号考场的分数也出来了,楚瑶听到方小琬拿了九分,即道:“可是隔壁方姑娘得了九分耶。”龅牙仔把手一挥,随口说道:“她瞎蒙的。” 叶馗听了方小琬的成绩,亦是暗暗称异,心道:“没想到她竟是个斗鸡行家。” 第108章:半夜鸡叫 第一轮比试结束之后,群雄来到三楼进行第二轮“耳力”比试。 “耳力”比试不同于“眼力”比试,要求绝对的安静,禁止参赛选手交头接耳,讨论交流。众参赛选手被分配在一个个小格子间内,格子间里什么装饰都没有,四面八方除了木板还是木板。 逼仄的空间令人窒息,可不自在归不自在,谁也没有抱怨,生怕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当做作弊看待,一言不合给扔下方舟。这个高度摔下去,十死无生。 比试规则已经在入场前说明,依旧是十个种类,只是由十只斗鸡改成了十对马儿,每一对马儿无外乎父子、母女、兄弟、姐妹、朋友、伴侣、仇家、爷孙、君臣和陌生马十种关系。众参赛选手需要根据出场马儿的对话声,来判断它们之间的关系。 经历了“眼力”比试之后,群雄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准备,但听完具体的比试规则后,众人脸上还是浮现出了“这是什么鬼”的表情。 依旧是一炷香的考试时间,众人是顶着一头云雾进入的考场,出来的时候,云雾非但没散,反而更浓重了,大家伙在分开一炷香之后的开场白基本都是:“什么鬼?” 分数揭晓,相较“眼力”比试的结果,平均分大幅度降低了三分有多,鸭蛋很普遍,两分是常态,三分乃超常发挥,四分那是走了狗屎运。 这一回合,叶馗和牛崩天各得两分;楚瑶持续低迷,只拿了一分;赫颜查毕竟大宛出身,与马儿相伴了一生,他拿到了五人之中的最高分四分;龅牙仔流时不利,零分收场,不过依他的说法,那是故意而为之。 龅牙仔道:“你们的心里一定很得意吧,告诉你们,我那是故意考的零分。说来说去,还不是怕伤了你们的自尊,别人不提,就说小馗子,师父之尊,比不过徒弟,传出去,让人家笑话的。” 叶馗淡淡说道:“自从收了你们两个活宝,我已经习惯被人家笑话了,不介意给多笑话几句。”龅牙仔道:“哼,还跟我嘴硬,心里头肯定是感激死我这个好徒弟了。” 叶馗说不过,懒得再去理睬,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分数,两轮过后,只拿了七分,虽然没有倒数,但也排不进前三十二。假面人分数最高,以十五分高居榜首;方小琬与另外三人各拿十三分,齐名第二;上官俊城一分之差,紧随其后。七分只能让叶馗与多数人挤在中游的位置。 接下来是“记忆力”的考核,叶馗对自己的记忆力远不如眼力和耳力来得有把握,可现实是如果不能在接下来三项比试中拿到高分,恐怕只有提前回家了。 他本想趁着比试之间的空隙,去向方小琬取取经,无奈休息时间太短,尚没搭上话,考官已经开始催促他入场了。 这一回考场内摆放了几张大长桌,每张长桌前都可坐下十二三人,众人待考官发下纸笔后,静静等着考官宣读试题。 考官道:“都傻乎乎地愣着干什么?赶紧动笔做题呀。”牛崩天骂道:“题还没出呢,动你鸟个笔啊。”那考官也不禁提高嗓门道:“题目不在纸上写着吗?都是他娘的睁眼瞎。” 这一句刚好落到外面巡考官的耳朵里,厉声道:“不许骂娘。”那考官答应一声,重新说道:“题目都在纸上写着,都是他老子的睁眼瞎。” 牛崩天叫道:“你老子不识字,儿子给我念出来。”那考官是个暴脾气,无奈巡考官在外面,只能狠狠瞪了牛崩天一眼,道:“‘眼力’比试时的童子鸡还记得吗,题目就是‘眼力’比试期间,它总共喔喔了多少声?” 又是一道古怪的试题,不过有了前面两个回合,群雄已经开始习惯了,除了少数个别,基本没人发声抱怨。 考官看着底下一群哭丧脸,颇有满足感,说道:“别一个个跟死了爹似的,这一轮可以公开讨论的啊,大伙儿踊跃交流,指不定谁有过目不忘的记性。啊,对了,总分仍旧是十分,差一声扣一分,差十声以上,全做零分计算。好,开始吧。” 一声开始,群雄或抓耳挠腮,或嘀嘀咕咕,或扳着指头扣着脚趾,嘴里数着一二三四五。然而,数数的声音没有维持多久,便被谩骂声给替代了。 “谁他娘的那么无聊,会去记那只童子鸡喔喔了多少声?” “就是,也不知那十只鸡事先认识,还是上辈子有仇,自给拎进屋后,就吵个没停,压根都没歇过。” “最可恶就是那只童子鸡,十只鸡中,数它最吵,人家绿头鸭都没它呱噪,每嘎嘎个七八声,至少还歇上一歇,它倒好,喔喔喔喔,一口气能喔出一段曲子来。如果不是看它是考试用鸡,老子一把火就把它给烤了。” “童子鸡烤着吃?啧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呐,不仅赌技差劲,连吃喝也是一塌糊涂。唉,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叽里咕噜了一大堆,也没叽里出个一二三来。老家伙,依你说,童子鸡该怎么个做法?” “童子鸡当然要清蒸。” “清蒸?清蒸最没吃头了。” “哼,一群门外汉,这个童子鸡,不单要清蒸,最重要的是一滴水都不能放,只能放少许的盐。肚皮里可以搁两块生姜,不放也行,一般的童子鸡,它都没什么腥气。有些人呢,喜欢放些药材在里面,像什么枸杞人参田七之类的,我从来不放,容易喧宾夺主,把鸡的原味给盖下去。记住啊,吃童子鸡,原汁原味才是最上乘的吃法。” “什么?就放一点盐,那还不得淡出鸟味来。不中,不中,你这法子不中。吴哥,你来跟他讲讲,童子鸡该怎么个料理法。我吴哥的厨艺那是顶呱呱,没的说,皇宫里的御厨估计都不如他。” “吹牛谁不会。” “谁跟你吹,我吴哥的赌技那不是一般的差,赌十把输十把,一输就赊账,再输就赖账,赖账了只能上棍棒,完了还得给扣起来烧饭做汤。吴哥的一年,一个月赌钱,剩余十一个月就是在赌坊的后厨锅碗瓢盆、杀鸡炊黍。这般年复一年,一晃已有二十个年头,二十年的锤炼,你说他厨艺该有多厉害。” “资历又不代表技术水平,就像赌钱,他不也一样赌了二十年,不还是一样的烂。” “这……这是因为赌钱和烧饭做菜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喂喂喂,吵什么,说童子鸡呢,怎么又扯到赌钱上去了,别岔开话题啊。要我说,童子鸡就该炒着吃。” “炒分好多种的,你指的是哪一种啊?” “当然是最好吃的那种。” “你们都错了,像童子鸡这种肉质细嫩松软的,当然煲汤才好吃。” “去你奶奶的,童子鸡拿来煲汤,简直是暴殄天物。” 正当众人吵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之时,霍然间一声吼,把所有人都给震住了。霎时间鸦雀无声,大伙左顾右盼,发现怒吼之人,正是早前在谷底一剑劈开信一天师的叶馗。 大伙见他面色森然,眉目之间隐隐透着一股戾气,无不心惊胆战,不知怎么就触犯了这位煞神,更不知他接下来将有什么疯狂的举动。 静,静的可怕。群雄屏住呼吸,战战兢兢注视着叶馗,遇到此类场景,连心脏都不敢跳的太快太猛,生怕哪一下没收住,跳动的重了,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众人表面无声无息,底下却是热流涌动,每个人的心里都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大部分人此时都是一个心思:“好好的赌神大赛,怎么扯到吃鸡上去了,肯定是我们却才大吵大闹,惹着他了。早前他一口气杀了七八个龙公洞的门人,这回不知道要死伤多少。” 整间考场,除了呼吸声和因恐惧而导致的咽口水声,再无其他的声响,即便牛崩天和龅牙仔这两个活宝,此时亦是小心翼翼盯着他们的师父。 良久的静寂过后,叶馗终于开口,只说了三个字:“冰与火。” 三个字窜入群雄的耳朵,不但没有揭开心头的茅塞,反而往里添了更多的困惑:“冰与火,什么意思?” 叶馗见众人一脸茫然,解释道:“好几年前,我曾吃过一种童子鸡,一面用冰敷,一面用火烤,当地人管这种法子做出来的鸡叫冰火鸡,是我生平吃过最美味的童子鸡。” 群雄呆了一呆,好一会儿,才大大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 众人围绕着童子鸡,再一次陷入了无休止的争论。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糟糕,香快烧完啦。”群雄这才注意到摆在门口的高香只剩五分之一多一点,一阵阵懊恼声之后,大伙又扳起了手指头,开始了新一轮的数数。其实众人压根没有头绪童子鸡到底叫了多少声,只是口中念叨着数字,多多少少能给焦躁的心里添补一点点的安慰。 就在大伙胡乱计数的时候,不知又是谁想出来个主意:“既然童子鸡在‘眼力’考核的时候,从头到晚喔喔了一炷香,咱们也跟着喔喔一炷香,最后得到的数不就是童子鸡喔喔的数。” 群雄听说,纷纷拍手拍大腿叫好,一时间,十五号考场内,响起了如潮似浪的喔喔鸡叫声。 叶馗一伙没有其他更好的主意,也只能加入喔喔大军。 喔喔没两声,楚瑶率先提出异议道:“可香都快烧完了,等我们喔喔完一炷香,岂不晚了。”牛崩天一拍大腿,道:“对呀,我老牛怎么没发现,还是楚家妹子心细。” 赫颜查摆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咱不是有五个人吗,咱每人喔喔五分之一炷的香,加在一块,不就有一炷香了嘛。” 龅牙仔连翻两个白眼,心道:“真是一群蠢猪。”说道:“哪用得着这么麻烦,随便一个人喔喔五分之一炷的香,再翻个五倍不就得了。” 赫颜查翘起大拇指道:“还是龅牙兄脑筋活络。”随即又否决道:“不对,不对。”龅牙仔道:“怎么个不对?”赫颜查道:“行动有迟缓,语速有快慢,每个人喔喔的速度不一样,最后得出的数肯定有偏差。” 叶馗提议道:“那就取平均数。” 几人都同意了,当下“喔喔”了约莫五分之一炷香后,得出五个数来,取平均数再翻五倍后,uu看书 .kansu.om 得出了七百三十五的总数。 楚瑶有些迟疑,道:“会不会多了点?”赫颜查道:“我也觉得多了。”龅牙仔道:“觉得多就自行减掉几个,真是死脑筋,一点都不会变通,反正我是认定这个数了。” 叶馗道:“那只童子鸡虽然呱噪,但我记得它前后有消停过一段工夫,我看再减个两百,比较稳妥。” 楚瑶唯叶馗是瞻,他说减两百个,她想都没想,也跟着减了两百个。赫颜查和牛崩天觉得两百个有点多,一个减了一百五十,另外一个减了一百。 龅牙仔本来是认定了七百三十五的数字不变,但耳听周遭其他选手得出的结果多只有三四百个,心旌不由得跟着摇曳起来。一番死相斗争之后,他终没能守住阵线,划去了原先答案,在纸上写下五百三十四的最终答案,比叶馗和楚瑶还少了一个。 答案揭晓,正确答案是五百二十七,赫颜查和牛崩天相差数十个,自然零分;叶馗和楚瑶各得两分;龅牙仔再度一跃成为五人中的佼佼者,对叶馗三人免不了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由于“记忆力”的比试,难度比之上一轮又增强不少,多数人都是抱了个鸭蛋,故而叶馗的两分反倒算是个不错的分数,他也借此上升了一百多位名次,不过距离前三十二尚有一段距离。 积分榜上,榜首依旧是假面人,方小琬和上官俊城等人紧随其后。叶馗暗暗纳罕的同时,庆幸方小琬与其他峨嵋派弟子不在一个考场,否则照方小琬目前的势头,单单峨嵋派,就要占去三十二个席位中的大半部分。 第109章:幸运之便 “记忆力”的比试之后,有半个时辰的休息调整时间。 楚瑶见叶馗目不转睛盯着积分榜,只道他心中忧虑,温言安慰道:“叶哥哥不必太心焦,毕竟还剩两轮比试呢,我相信叶哥哥一定能够后来追上。”赫颜查冷不丁道:“谁说还剩两轮?”楚瑶皱了皱眉头,心道:“赫大王连如此简单的算术都不会,真是稀奇。”说道:“五轮比试,比了三轮,不是还剩两轮吗?” 赫颜查摇头,竖起一根指头,道:“只剩最后一轮。”楚瑶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说道:“袁老前辈明明说了有五项比试,‘眼力’、‘耳力’、‘耐力’、‘记忆力’和‘智力’,我听的清清楚楚。” 赫颜查道:“的确是五项,不过‘耐力’不计分。”叶馗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同样吃了一惊,忙问其中原由。旁边一个老油条道:“因为‘耐力’用不着比。”赫颜查摇头道:“这位老兄的回答不算准确,‘耐力’是要考较的,但它不像‘眼力’和‘耳力’那般比试。” 牛崩天道:“那是怎么个比法?”赫颜查没有直接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们还记得开幕仪式后的那一顿大餐吗?”龅牙仔道:“我们又没犯失忆症,怎么不记得。” 赫颜查道:“赌神大赛有规定,一旦比赛开始,除了开始时那一餐,中途不准再行进食和寝睡,违规者当自动退出看待。换句话说,赌神大赛本身就是一场耐力的比试。” 听到这里,叶馗终于恍然:“怪不得先前一个个饿鬼投胎似的,原来是为了持久战做准备。” 龅牙仔却埋怨起了赫颜查:“赫大王呀赫大王,这种事你倒是早点说啊,我当时想着进食太多,容易犯困,只吃了个八分饱,早知如此,就该吃它个十二三分饱。”赫颜查嘿嘿笑道:“小王一时也没想起来。” 牛崩天道:“不能吃饭,不能睡觉,上茅厕总可以吧。”赫颜查笑道:“上茅房是允许的。”龅牙仔闻言,偷偷吁一口气,小声嘟哝道:“幸好,幸好,要不然尿频发作,就尴尬了。” 几人又问及赌神大赛的时长,赫颜查挠着他颔下纷乱的胡须,道:“那可不好说啊,进展顺利,大半天即能结束。如果是遇到曲折反复的情况,嘿嘿,只能跟你们说,第六届赌神大赛耗时四天五夜才决出胜负。”见楚瑶几人舌挢不下,不免有些得意道:“现在知道耐力的重要性了吧。” 原本以为还有两次追分机会,现在一下子缩减了一半,对叶馗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趁着休息时间,他决定去隔壁向方小琬取取经。 偏生不凑巧,他在回廊上转了两圈,也没见着方小琬的影子。 正没主意时,南山三老恰巧经过。不死老一见叶馗,登即上来搭话道:“小叶子,是不是在找茅厕?喏,前边尽头右拐,然后穿过一条大长廊,在第三个转弯处左拐……” 话到一半,就让老不死给打断了:“二弟你真糊涂,黄泉小子分数还没咱高呢,我们忽悠他没用。”不死老眉头一皱,道:“是吗?我怎么记得他好像比我们高两分呐。”死不老道:“二哥,你记错啦,是我们比他高两分,不信你看榜单嘛。喏,九分,这不明明白白写着。” 叶馗见三老的分数竟在自己之上,颇感吃惊,同时又有些羞愧,自己竟然比不上三个老小孩。 不死老看清了分数,一拍脑门道:“嘿,真是九分。嗨,白白浪费我的口水。” 叶馗还真有些尿意,既然三人知道,省的再去问工作人员,遂问道:“茅厕怎么走?”死不老道:“我怎么知道?去去去,别耽误我们做正事。”反而驱赶起了叶馗。 叶馗听他们前言不搭后语,摇了摇头,懒得深究。 原来南山三老见各自的分数盘桓在三十二名左右,随时都有跌出决赛圈的风险,为了能够进入决赛,三人便动起了歪脑筋。他们见方舟内的房间千篇一律,长廊纵横交错,稍不留意,就会迷失其中,遂想借指点茅厕路径,来把分数比他们高的选手引入方舟腹部,从而错过“智力”比试。 可能是“尿”这个词挂嘴上次数多了,三人不觉也先后有了尿意。 死不老捂着小腹道:“大哥,茅厕在哪?”老不死道:“我哪知道,我又没去过。”不死老道:“船这么大,茅厕肯定也不少,没一百,估计也有几十,我们四处找找。” 所谓天道好轮回,先前乱指路径,盼着他人迷路,这会儿,反把自己给迷失在了其中。前后是望不尽的长廊,两边是大同小异的房间,三人来回走了半天,感觉像是在原地踏步。 走了许久不见个人影,三老愈发焦躁起来。正没头绪,前头忽然传来人声,三老大喜,忙趋步赶了过去,长廊尽头有两个鬼鬼祟祟的驼子一闪而过。 三老好奇心起,只道两人在玩什么游戏,轻手轻脚跟在两人后头。 两个驼子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见四下无人,迅速钻进了一旁的小木屋内。 三老跟着摸到屋外,悄悄地在纸窗上戳了三个小洞。透过小洞,只见那两个驼子一进入屋内,立即就直起了腰身。正当三老困惑之时,两人反手从背后取下一个大包袱,原来是假装的驼背。 打开层层缠裹的包袱,内中竟藏着两只鸟笼,满满当当各挤了五六只鸽子。一见鸽子,三老登即恍然,不约而同叫出了声。 屋内二人一个惊慌,立时全身警戒,喝道:“是谁?” 三老笑嘻嘻地推门而入,说道:“这鸽子,也借我们用一用呗。”那二人不假思索,一口回绝道:“不行。”他俩不知三老的这个问题只有一个正确答案,而他俩答错了。 这边厢,叶馗在人潮之中久久寻不见方小琬,正欲放弃之际,忽听到一串熟悉的笑声,不是方小琬是谁。 方小琬正与上官俊城说笑,转眼瞧见迎面而来的叶馗,笑盈盈道:“叶门神,有何指教呀?” 叶馗好不容易找到正主,反而犹豫了起来,本以为请教个法子,会很简单,但是他没把自己孤傲的性格计算在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愣了片刻后,即又抽身折了回来。 方小琬对他的脾性多少有些了解,心道:“死要面子的家伙。”上前拉他进了个行人较少的过道,劈面就问道:“喂,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叶馗摇头。 方小琬翻了个白眼给他,道:“你什么时候也这般婆婆妈妈了,有事就说。”叶馗见她一个姑娘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己再要忸怩,实在说不过去,硬着头皮道:“你……你有……你有什么诀窍可以教教我?”简简单单一句话好似要了他的命,他自己都不知道上一回这般低声下气求人是在何年何月。 方小琬一怔:“诀窍?”随即反应过来道:“哦,你说考试的诀窍呀?”扑哧笑道:“瞎蒙的。”叶馗听到这个回答,不禁大为失望,心道:“我怎么没那么好运气。” 方小琬随即又道:“不过真要细细查究,也不能说是完全瞎蒙,只能算我们运气好,瞎猫撞着了死耗子。”叶馗皱眉蹙额,完全听不明白。方小琬解释道:“起初‘眼力’比试时,我们也是毫无头绪,后来是燕……” “咳咳。”上官俊城不知何时斜身站在了过道口。 方小琬微微吐了下舌头,接着说道:“是俊城哥想出来的主意,我们一窍不通,但考官肯定是通了几窍的。我们俩就一边大声宣读十只鸡与十个流派的各种组合,一边凝神观察考官的表情。” 听到这里,叶馗算是明白了,说道:“原来你们将鉴貌辨色用在了考官身上。”方小琬道:“只可惜‘耳力’比试的时候,这一招就管不上用场了。” 说话间,外廊传来一阵骚动。 回廊上,群雄争先恐后,你推我搡,正在追逐着什么。叶馗顺着众人追逐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只白鸽在半空来回盘旋。 这么多人为了一只鸽子你追我赶,甚至大打出手,叶馗感到十分的不解,心道:“一只鸽子有什么好追逐的,难不成吃了能羽化升仙。” 方小琬道:“你知他们何以这般狂热?”叶馗摇头,表示不知。 上官俊城插嘴道:“赌博不仅考量技术能力,也是运气的比拼。”说到这里,突然转首向叶馗一笑,道:“叶门神,你说是不是?” 门神这个外号是方小琬给叶馗起的,因为她说叶馗不苟言笑甚至带了点凶相的面孔跟过年时贴在大门上的门神殊无二致,当然这个外号也只有她一人使用。这个时候,忽然从上官俊城的口中说出,叶馗听了,心里头怪怪的,更令他鸡皮疙瘩冒起的是上官俊城的微笑,他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只觉得那一抹微笑中充满了怪异。 上官俊城见他不答,又问了一遍,叶馗才回过神来,道:“嗯,运气的确很重要。” 方小琬道:“我听他们说,当年赌神大赛的创始人,也就是老袁了,为了想出考较运气的万全之策,可谓是费尽了心思。就在他绞尽脑汁、苦思冥想之时,一只鸽子掠空而过,在他头顶之上留下了一泡鸟屎,也正是在那个时刻,老袁灵光一现……”说到这,不觉笑出声来。 叶馗大致猜出了众人追逐白鸽的缘由,心道:“这算哪门子的灵光。” 方小琬嗤嗤笑了一会儿后,举起纤纤素手,指着白鸽道:“这只鸽子便是代表运气的幸运鸽,每届比赛第一个得到幸运鸽垂青的人可以直接进入决赛。” 叶馗听完,联想起自己的排名,竟然有些心动,但要他去追逐一坨鸟屎,实所难以做到。 就在此时,人群中有人叫道:“我中啦,我中啦,我中了‘幸运之便’啦。”跟着就见一个脑门上顶着一泡新鲜的鸟屎的年轻男子欢呼雀跃冲出了人群。 叶馗看那走了鸟屎运的年轻男子有些眼熟,不禁多看了几眼,骤然想起:“这不是之前让龅牙仔忽悠的东倒西歪的倒霉蛋吗?唔,不对,不能再叫他倒霉蛋了,得改叫幸运蛋才是。” 幸运蛋的走运,则意味着其他人的不走运,只见群雄一应的垂头丧气、长吁短叹。 有的道:“鸟祖宗啊,我天天给你烧高香,为甚还是轮不到我?”有的道:“平日里三天两头中鸟屎,他娘的今儿个反倒不来了。老天爷,你耍我玩呢。”有的道:“刚才若不是哪个王八羔子挤我,幸运之便就是老子的了。”还有的道:“我肩头也溅到了几滴,应该有个安慰奖才是。”一个个话语中又是嫉妒,又是懊恼。 这边,老袁刚给幸运蛋颁发决赛资格证,那边厢,南山三老大呼小叫从楼下跑了上来,边跑边嚷嚷道:“我们中啦,我们中啦。” 但见三老浑身湿漉漉地出现在群雄面前,全身上下无处不覆盖着鸟粪。 不死老最起劲,兴冲冲地跑在最前头,嘴里一个劲地叫道:“我们中了幸运之便,我们中了幸运之便,我们中了幸运之……”第三个“便”字没出口,一眼照见了幸运蛋头上的鸟屎,恨恨道:“该死的臭鸽子,就不能多忍一会儿吗,白浇了一身屎尿。” 群雄一见三人这副模样,登即猜出了他们的意图。 “好个南山三老,竟想滥竽充数,蒙混过关,简直不把在场豪杰放在眼里。” “但凡舞弊者,通通扔出船外。” “对,扔出船外,摔不死你们。” 三老听到群雄要将他们扔出船外,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齐齐往后跃了一大步。 老不死兀自嘴硬道:“谁,谁说我们作弊,拿出证据来。”另外二老跟着附和道:“对呀,拿出证据来。” 袁中侯越出人丛,指着三人的脑袋道:“你们头顶的鸟屎,便是最好的证据。”他排名在三老之后,若能借此机会除掉三人,对他进入决赛可以说是大大的有利。 不死老道:“笑话了,哪个规定不许在头顶撂鸟屎的。你规定的,还是他规定的?”死不老道:“就是,我们兄弟愿意在头顶撂几坨鸟屎,就撂几坨鸟屎,关你们屁事。” 袁中侯厉声喝道:“哪有人无缘无故往头上撂臭鸟屎的,分明是狡辩。”老不死叫道:“哈呀,你怎么知道是无缘无故,说不定我们浇鸟屎是为了……为了……为了美容呢。” 争论间,枯尸也来凑热闹道:“胡说九道,uu看书ww.uukans鸟屎美容,没听说。”他觉着胡说九道比八道多上一道,语意更强烈。不死老梗着脖子道:“我大哥又没说一定有效。” 袁中侯道:“还在狡辩。朋友们,别再跟他们啰嗦了,大伙一块上,早点把这三个无赖扔下船,早点进行下一场比试。”群雄纷纷叫好。 三老一看这势头,一边往后退,一边挥舞着双手,叫道:“好好好,我们坦白,我们坦白就是了。我们之所以在头顶浇鸟屎,其实是为了……是为了……” 眼看群雄一步步逼近,死不老急中生智,叫道:“其实是为了补充营养,好茁壮成长。” 群雄听了,不禁都呆住了,嘀咕道:“什么玩意?” 老不死当即顺着自己兄弟的意思,说道:“我们……我们嫌自己身高太矮了点,所以施点肥料,改善改善伙食,不奇怪啊。” 听到这里,人群之中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失声笑了出来,笑声越传越广,到最后,当真是哄堂大笑。 群雄道:“你们仨当自己是地里的庄稼呀,还施肥助长。”不死老道:“庄稼能施肥,花花草草也能施肥,凭什么人不能施肥?”死不老附和道:“就是,说到底啊,还是你们太死板了,不懂得变通。” 袁中侯喝道:“简直是胡搅蛮缠。”向老袁拱了拱手,道:“前辈,你是赌神大赛的话语人,你说该当如何处置?”老袁回礼道:“虽然南山三老有舞弊嫌疑,但未成事实,所以这回就不追究了。” 三老一声欢呼,又是手舞足蹈,又是对着群雄做着鬼脸。 第110章:凶杀案 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一晃而过,群雄纷纷回到各自考场,准备应付最后一轮的预赛。 楚瑶面带忧色道:“不知‘智力’比试会是怎么个比试法?”龅牙仔道:“依我看,八成是弈棋决胜负。” 赫颜查摇摇头,立即否决了龅牙仔的推断,说道:“这是赌神大赛,不是围棋大赛,赌神大赛上拿来比试的只会与赌博相关。” 说话间,考官走进了考场,紧随其后的五个工作人员,一人手里提着两只巴掌大小的竹筒。但凡赌过钱的,此时都已晓得竹筒里所装的物事,因为竹筒未至,蟋蟀叫声率先传入了众人的耳朵。 叶馗皱了皱眉头,完全摸不清接下来的走向,忽而想起南山三老曾经管方小琬叫做蛐丫头,心道:“想必她是个蛐蛐行家,唉,只可惜中间隔了这一堵墙。” 龅牙仔看到蟋蟀,第一反应便是斗蟋蟀,高声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让咱猜十只蟋蟀里边,哪个最厉害。” “智力”比试的考官是个贪杯之徒,一身的酒气宛若刚从酒缸里给捞出来,只见他顶着一脸的酒红,醉眼朦胧,似睡似醒的。 然而待开赛的铜锣一记头敲响,他俨若猴子附身,一骨碌就从椅子中蹦了起来,扫了眼在场众人,缓缓启口道:“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抬头不见星月,伸手不见五指。泥泞的乡间小道上,阿梅前倾着身子,顶风冒雨,艰难地在夜色中徐徐前行。若非十分紧要的事,谁也不愿意在这种鬼天气出行。 “阿梅的父亲是一名摔跤手,每日性命相拼,只为全家老小能吃上一顿饱餐。这一天,阿梅的父亲刚打赢了一场比赛,赛后庆祝会上,喝的有点多,醉倒了。照理说,这种情况,随便找家客栈投宿一晚即可,偏生阿梅的父亲认床,别人家的床,他睡不着,而良好的睡眠对一个摔跤手来说,绝对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阿梅行色匆匆,想要尽快接她父亲回家。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呼啸的狂风,刮灭了油灯中的火光,阿梅只能借着天空中间歇闪过的电光,来辨别脚下的泥路。” 那考官在上头讲的兴致盎然,唾沫横飞,底下众人却是另一种表情,一个个皱眉蹙额,如飘荡在五里雾中,完全不知所谓。 有人忍不住打断他道:“喂,有没有搞错,你到底是来给我们出题还是讲故事来的?” 那考官正在兴头上,被这冷不丁地一打断,颇有些不悦,厉声道:“别打岔,好好听题。”顿了顿,又接着上面的内容道:“眼看就要抵达目的地,一条黑影拦住了阿梅的去路,那是一个亡命之徒。就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青春年少的阿梅被无情地夺去了她青春年少的生命。” 说到此处,考官忽地话锋一转,音量陡增,大声道:“问题来了,是谁剥夺走了阿梅鲜活的生命?是它?是它?还是它……”他一口气连说十个它,每说一个,手指便跟着指向一只蟋蟀。 到得这时,群雄才算明白,原来这最后的“智力”比试是让他们来破解蛐蛐界的凶杀案来了。 有人忍不住问道:“蛐蛐也能喝酒吗?”考官眯着双眼懒洋洋地回道:“故事嘛,多多少少有些夸大的成分在里面,勿要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龅牙仔听他这般解释,登时就不乐意了,道:“搞了半天,合着全是编的,那岂不是你们说哪只是凶手便是哪只?”那考官道:“故事是编的,但凶杀一案却是不辨的事实。凶手就匿藏在这十只之中,你们的任务便是拨开迷雾,查出真凶,以慰阿梅在天之灵。” 牛崩天叫道:“你爷爷的,这个怎么查,老子又不会讲蟋蟀话。”那考官道:“不会讲,那就好好的听,别跟我说,你们连蟋蟀话都听不懂啊。” 众人纷纷道:“听不懂很奇怪吗?” 那考官扫了底下一眼,满目的鄙夷之色,哼了一声,道:“枉你们自称赌界精英,斗蟋蟀听不懂蟋蟀话,你斗个鸟啊。万一你手中的母蟋蟀来了月事,你听不懂它说话,兴冲冲地赶它上场,它能赢才怪;再假如你的蟋蟀闹肚子,你不管三七二十三,驱它下场,那不是送它投胎去吗。” 一通疾言厉色,数落的在场赌汉一声都不敢吭,尤其是些老手,更是低了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端的是羞愧不已。 叶馗在斗蛐蛐一节,毫无经验,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赫颜查身上,谁知赫颜查依旧是那一句话:“别瞅我,马儿的喜怒哀乐,我约莫着能捉摸出个一二三来,蛐蛐我不行。” 如果说前三轮比试尚有法可循,这“智力”比试对于多数人而言,完全只能听天由命,随便瞎蒙一个。 叶馗暗想:“与其瞎蒙,不如照方小琬的法子试它一试。”当即将腹案说与龅牙仔四人听知。牛崩天嗓门最大,由他和龅牙仔负责吆喝呐喊,叶馗三人则负责观察辨别考官的神色。 计议刚刚定好,牛崩天就放开喉咙,纵声道:“依我看呐,凶手肯定是一号蛐蛐。”龅牙仔也跟着大声道:“不对不对,一号蛐蛐一脸的忠厚老实模样,别说杀人,呸,别说杀蛐蛐了,就是让它捏死只蚊子,我看它都不敢。依我说,二号嫌疑最大。” 旁边的选手让牛崩天和龅牙仔突如其来的吆喝声,吓了个大跳,当即提出了意见:“喂,你们俩对话声能不能小一点,耳屎都给快震出来的。”牛崩天扬起砂锅大的拳头,喝道:“再来啰嗦,信不信把你屁股也打出屎来。” 那人显然让牛崩天的拳头给震住了,闷了个头,不敢再有异言。 龅牙仔和牛崩天便如此这般一唱一和,叶馗三个则双眼圆睁,试图从考官的神态举止中读取有用的信息。 待一号到十号蛐蛐全部过了一遍后,龅牙仔道:“你们仨瞧出头绪来了没有,哪只是杀蛐凶手?” 赫颜查挺直了身子,胸有成竹道:“毫无疑问是六号,另外九只蛐蛐,没见他有任何异样,唯独提及六号时,我见他鼻头微微蠕动了一下,好似有种愤愤不平的感觉。”楚瑶兴奋道:“我也看见了,我也看见了。” 叶馗的见解与两人相同,的确是六号的嫌疑最大。 五个人好不容易意见一致,选了六号。答案揭晓,果真是六号蛐蛐。 预赛就此全部结束,五人凭借最后的十分,一跃上升了上百个名次。这其中,龅牙仔拿到了五人之中最高的二十分,名列积分榜第十五;叶馗与赫颜查同为十九分,与另外七名选手并列十六;楚瑶十七分,牛崩天十六分,两人分别以一分和两分之差,遗憾名落榜外。 由于并列第二十五名的选手有数十人之多,远远超出了三十二人的决赛指标,所以在决赛之前,这数十名选手尚需为了最后的八个参赛名额加赛一轮。 叶馗等二十四个已然打入决赛的选手,被安排在一座画梁雕栋的楼阁内休息,被淘汰的豪杰则恢复自由身,多数人选择回到一楼大厅饮酒吃肉,静候最终决赛的到来。 刚步入小楼,叶馗即一眼撞见了方小琬,上前搭话道:“你的鉴貌辨色法子着实有效。”方小琬喜道:“你们猜中啦?”龅牙仔抢嘴道:“没猜中,能进决赛吗?嘿嘿嘿。” 方小琬笑道:“你们真好运,一题就拿了十分。我们那考官,不知是脸部瘫痪了还是怎地,竟是一点表情都没有。我们瞅了半天,愣是一无所获,最后没法子,只能随便瞎选了一个。”叶馗道:“选对了吗?” 方小琬摇头道:“且幸在前三轮积累了足够的分数,不然这会儿只能在外面围观你们比赛了。”她在前三项比试中取得了十九分的高分,是以在最后一轮吃了鸭蛋的情况下,依旧昂首挺进了决赛。上官俊城运气就差了些,他比方小琬低了一分,需要在加赛中取胜,才能获得决赛资格。 龅牙仔一副得意道:“肯定是你们没瞧清楚,u看书 .uukansu.om 但凡是个人,就一定有表情动作,无非有些不太明显罢了,还脸部瘫痪,也只有大肉包子你想的出来。” 方小琬脸一黑,沉声道:“你叫我什么?”本来小笼包这个外号她就不喜欢,这会儿让龅牙仔改成了大肉包子,莫名其妙胖了一圈。 闲话之际,楼下走过两个工作人员,其中一个正是刚才那个一身酒气的考官。 那考官道:“小五,杀害阿梅的凶手到底是哪个?”小五道:“师兄,你不是监考官么,怎么反而问起了我?”那考官叹道:“刚才闹肚子,比赛一完,就出恭去了,考卷还是让二师兄给批的。” 小五“噢”的一声,道:“所有考场的凶手都是六号蛐蛐。诶,师兄,你鼻子怎么老是一抽一抽的,进虫子啦?”那考官道:“嗨,不知是最近火气盛还是咋滴,鼻翼里头生了个暗疮,时疼时不疼的。” 叶馗三人闻言,面面相觑,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最后才异口同声道:“真是走了狗屎运啦。” 约莫一炷香后,加赛结束,上官俊城等八人顺利拿到决赛名额。 叶馗环顾了一眼他的决赛对手,比较引人注目的有南山三老、袁中侯、假面人和枯尸。其中最吸引人眼球的,还要属幸运蛋,但见他依旧顶着一额头白绿相间的鸽子屎,想不引人侧目都难。 除了假面人之外,另有一个戴着黑色帷帽的男子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余人对这二人皆特别留心,心里概是一种心思:“明人不做暗事,鬼鬼祟祟,必定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第111章:决赛 决赛开始前,有两个时辰的休憩时间,群雄谈笑风生的同时,工作人员开始重新布置船内结构。令人震惊的是,船体内所有房间均是可拆卸的,有些竟然能够自由升降移动。群雄看得叹为观止,对于木师的敬仰更是不可名状。 两个时辰之后,方舟内焕然大变貌,原本的五层屋宇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纷繁错杂、缠绕盘桓的超级大迷宫。 老袁领着进入决赛的三十二人来到入口处,说道:“首先,恭喜各位顺利进入决赛。这决赛的规则嘛,非常简单,哪一个率先到达终点,哪一个便是今届赌神大赛的赌神。虽然赛道中掺杂有迷宫元素在内,不过以各位的能为,肯定不在话下。” 一声号炮震天价响,决赛就此拉开序幕。 纵然谈不上千辛万苦,但一路走到这里也不是很容易,大伙面面相望,谁都不愿做出头鸟,踏出那第一步。 南山三老天性纯真,来参加这赌神大赛,目的就是为了玩。他们见众人堵在前头,纹丝不动,登时就不耐烦了,边往前挤边嚷嚷道:“喂,你们傻不愣登的干杵着干啥,比赛开始了,没听见啊。” 人都有从众心理,一旦有人带了头,后面再要起步就容易多了。 待三十二人鱼贯进入第一个房间后,石门轰隆一声,应声而闭。 屋子里头漆黑一片,胆子最小的幸运蛋当场失声喊了出来。 众人全身戒备,但听得“噗噗”之声此起彼伏,不知谁喊了句:“当心暗器。”话音未落,眼前赫然大亮,原来只是墙头火把点着所发出的声音。 有了火光,气息得以调匀,惊心恢复平静。环顾四周,是一间空无一物的石室,冰凉灰暗的四面墙壁上不带一扇门窗。 死不老率先抱怨了起来: “木师真是老糊涂,连门都忘了安,出去后得好好说教说教他。” “说不定是袁老头克扣工钱,木师心存不满,故意没安。” “二弟说的不对。” “我怎么不对了?” “如果是克扣工资,应该连墙都不给盖,现在非但盖起了墙,还把原本用来做门的豁口也给堵上了。由此可证明,袁老头不仅没克扣工资,反而还多给了钱。” 二老听完,深以为然,齐声道:“大哥说的有理呀。” 群雄不去与他们三兄弟掺和,想着既然是迷宫,其中定然暗藏机关。众人在墙壁上敲敲打打,试图找出暗门的所在。 忽有人喊道:“你们看,地上有字。” 众人闻说,急急低头去瞅,但见青石板上果真镌了四个大字——“一石二人”。整个房间内拢共铺装了一十六块大石板,每一块青石板上皆镌有相同的字样。 枯尸道:“一屎二尿,听说,从未听过,一石二人。” 众人听他将一石二鸟说成了一屎二尿,无不感到好笑。 方小琬道:“按照字面意思理解,每块石板站两人,岂不正好是三十二人。”龅牙仔却不以为然,把手一挥:“既然是迷宫,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大肉包子你……”话未说完,骤觉两道凶光从方小琬眼中射出,他强自吞了口唾沫,嘿嘿笑道:“小笼包子,小笼包子。” 方小琬把面孔一转,瞪着叶馗道:“是你告诉他的?”叶馗奇道:“告诉他什么?”方小琬道:“还给我装傻,当然是那……那个外号。”生怕给更多人听到,尽量把声音压到了最低。叶馗道:“噢,你说小笼包啊,我没跟他说过。” 龅牙仔觍着脸笑道:“是我从小魏云那打听来的。”方小琬听了,气得直哼哼道:“那个多嘴的臭丫头,屁股又痒痒了。”龅牙仔道:“嗨呀,犯不着恼火嘛,小笼包不是蛮好听的。” 上官俊城笑道:“我也觉着挺可爱的。琬妹,以后我就改叫你做小笼包吧。”方小琬道:“你敢。” 帷帽男子见众人无视脚底下的信息,依旧各自为营,在那寻找莫须有的出路,不禁有些来火,大声道:“与其在这干耗,不妨就照字面意思,试它一试,又没有损失。” 多数人举手赞成,当然也有人持反对意见,幸运蛋就是其中一个。 幸运蛋道:“怎么没有损失,万一背后藏的是陷阱,岂不要遭。”上官俊城道:“阁下有更好的主意吗?” 幸运蛋嘟嘟哝哝,就是不愿意听从调度,左兜兜,右晃晃,始终不在一个地方老实呆着。 枯尸不耐烦了,狠狠一拍幸运蛋的肩膀,命令道:“你,去那站着。”伸手指向了其中一块石板。幸运蛋也不知是谁拍他的肩膀,脱口而出道:“我凭什么要听你的?”一回首,撞见枯尸那可怖的面孔,吓得他浑身一个哆嗦,不敢再二话,老老实实去了指定的石板。 那头幸运蛋刚站定,这头南山三老又出幺蛾子了,原来三人无论如何都不肯分开,认定了要站一块。 三老道:“我们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吃饭喝水拉屎撒尿,没有一件事是分开来做的,凭什么要分开站?不分。” 眼看纠纷再起,方小琬道:“老不死,你过来。”说着掏出随身携带的荷包。三老小孩心性,必须用小孩子的方法来应对三人。 老不死道:“干嘛?”方小琬道:“我给你看件好东西。”三老同时道:“什么好东西?”伸长了脖子,都凑过来看。 方小琬假意捂紧了荷包,好似里面真藏了个无价之宝,说道:“只准一个一个看。”死不老道:“嗨呀,蛐丫头,看个宝贝而已,哪来那么多规矩。一双眼看,三双眼看,不都一个样,难不成多了两双眼,就会看坏了宝贝。” 方小琬道:“既然如此,那谁也别看了。”三老互相对望了一眼后,争相抢道:“我先看,我先看。” 三人互不相让,不得不以猜拳决出胜负,最终由老不死胜出。 其他选手早已两人一组,分别站定,就在老不死兴踏进方小琬所在石板的一瞬间,“铮”的一声巨响,众人骤觉得脚下一空,不及做任何反应,身子便不由自主的跟着往下坠。 众人虽然早有防备,仍是猝不及防,一声“糟糕”都没来得及喊出,即被黑洞吞噬进了肚腹。 叶馗反应算十分敏捷的了,发觉异情,第一时间往上纵跃,可脚下空空,根本无借力之处,只得以伴随着其他三十一人,一同向深处坠落。 所幸下坠的过程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片刻后,双脚重新触及到了实物,眼前也跟着恢复了光亮。 叶馗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下心绪,发觉自己身处在一座封闭的花园内,脚下软软的,原来是铺了一层厚厚的干草。 此时再回顾刚才的惊险经历,心中粗略估算了一下,从上到下顶多也就四五丈的高度,如果是在平日里,从这个高度跃下,可以说是跟玩一般,无奈方才目不能视,以致惴惴然至今。 “呼,好险呐。”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入耳窝,叶馗这时才注意到身旁犹自立着一人,是上官俊城。 上官俊城道:“咦,只有我跟你两个人吗?”叶馗道:“看似如此。”从尖叫声的远近来判断,三十二人应该被分成了十六组,分送到了十六个不同的房间,只是他不明白上官俊城何以会选择与他一组。 上官俊城道:“你别多想啊,若非琬妹去哄那老不死,我也不会与你一组。”叶馗道:“这样便好。” 两人从容走下草堆,沿着唯一的一条小径缓缓前进,有了之前的经历,二人都警戒了许多。 花园狭长且多阻,两边是清一色的竹林,透过竹林,能看到矗立在后面的木板墙。 两人俱是身手不凡,五感过人,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两人的耳目。 无言走了一段,上官俊城忽道:“喂,姓叶的,你觉得琬妹怎么样?”叶馗不明他所问何意,没有作声。上官俊城含笑道:“听琬妹说,你俩曾在一个荒山岩洞内共宿过一夜?”见叶馗仍没回应,正色道:“我可警告你,别乱打主意,琬妹与我青梅竹马,早有婚约。” 上官俊城见身边人始终不发一言,颇感没趣,默不作声走了几步后,忽而一声冷笑道:“我道黄泉摆渡人是多么英雄豪杰,殊不知是个缩头畏尾的孬种,心仪的女人让人抢了去,竟无半点反应。”抢上一步,阻在叶馗跟前,“喂,别装了,大家都是男人,说真心话,你对琬妹有意思,是不是?” 叶馗径从其旁绕道而过,只撇下一句:“作为一个男人,你是真够八婆的。”上官俊城“哈”的一声,叫道:“转移话题,无疑是默认了。”叶馗道:“我要怎么回答,你才不能不吵吵。” 说话间,两人来到一块开阔处。只见地下凹凸不平,光眼前一段路上就设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坑,脚掌宽的小路错乱纵横在矮坑之间。 坑前摆了一张槐木小方桌,桌面上左边搁了一顶头套和一条锁链,右边放了一尊香炉,中间两幅白纸,分别用文字与图影讲明了通关规则。 叶馗粗略扫了一眼,内容大抵与“盲人与跛子”的故事类同。两个人中,一人必须套上蒙眼的头套,另一人则要戴上扣手扣脚的锁链,戴头套的充当驮马,扣锁链的则负责指路。一炷香的时间为准,香烧完而人未到达终点算输,不慎跌入坑内同样算作出局。 若只有以上内容,一般情况下,选手们审时度势,都会选择通力协作,差就差在底下还多了几行小字,大致意思是说盲人只要有在一个人过坑的信心,完全可以将跛子摔下;同样的,跛子也可以乱指一通,将瞎子骗入坑内,只是少了驮子,时间上未免会有些紧迫,需要在双手双脚被扣的情况下,蠕行到终点。 上官俊城逐句看完,大为不忿道:“这算哪门子的赌赛,比的是哪门子的技巧?”说着狠狠瞪了叶馗一眼,好似这规则是他定下来的。 叶馗也很无奈,说道:“有抱怨的工夫,不如加紧时间,早些过去。”说完,拿起头套就准备戴上。 上官俊城伸手来抢:“谁让你戴了?”叶馗道:“我是无所谓的,你愿意做驮马,就如你所愿。”手一扬,将头套抛给了上官俊城,他没想到上官俊城这样的公子哥会愿意做目不能视的脚力。 上官俊城老大不乐意,看着攥在手中的头套,左不情右不愿的,就是不往头上戴,好不容易戴上,没片时,又给摘了下来,冲叶馗道:“别急着走,我先跟你约法三章。”也不管叶馗答不答应,径直一二三说了起来:“第一:双手给我老实点,不准乱碰乱摸……” 叶馗翻了个白眼,说道:“放心,我没有断袖之癖。”上官俊城道:“有那嗜好的人会自个儿承认吗?我管你有没有,两只爪子给我老实安分点,要是哪一只爪子乱动,就切哪一只。” 叶馗很是无奈道:“第二点呢?”上官俊城道:“第二,必须背对背。”叶馗眉头一紧,在脑海中粗略想象了一下背对背的姿势,说道:“你觉着不别扭就好。” 上官俊城伸出三根手指:“第三,第三,唔,现在还没想到,暂且先留着。” 好不容易准备就绪,叶馗刚坐上上官俊城的后背,即发觉情势不对,连喊了两声停,但全给当作了耳边风。以他的功夫,或爬或蹦,总能在指定时间内到达终点,只是那姿势实在狼狈,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尝试的。 此时的两人,既是竞争关系,亦是合作关系。叶馗不知这个富家公子打了什么主意,只能静观其变。 上官俊城名门出身,从小就被当作未来堡主培养,谈不上娇生惯养,但也是养尊处优,肩头上,除了背负着三皇堡的未来,还从没扛过一人一物。这时,背着个叶馗,心里是一千个疙瘩,一万个不舒服,如鲠在喉,只想早点走出这坑洼之地。 前面一段,他尚且记得路径,拐过一个弯后,就完全成了没头苍蝇。同一时间,肩头越发觉得沉重,直如在背上添了一头大肥猪。 上官俊城心中本来就有火,怒骂道:“天杀的,找死啊,平白无故使什么千斤坠?信不信摔你个狗吃屎,大家一拍两散。”叶馗闷着个脸道:“你是怎么想的,背对背的情况下我该怎么看路?”上官俊城愣了一下,随即道:“你脑袋瓜子又不是钉死的,不会转过来看啊。” 叶馗道:“先不说扭头转颈,视野不全,难免会有疏漏,就说那脖子老是给别着,血液不通,骨骼变形,到了晚年,怕落下个颈椎病什么的。”他一个习武之人,扭个头,转个脖子,当然不是难事,只是上官俊城不舒服,他被其反扣在背上,同样很不舒坦,于是学着弄口几句,意欲让上官俊城知难而退,uu看书 与他调正位置。 不想上官俊城不为所动,冷哼一声道:“少在那给我装无能。”说话间,后腰被什么硬物拱了一下,只听他一声尖叫:“怎么还会拐弯呐?”一时间羞怒交加,恨不得将叶馗甩下方舟。 叶馗完全不知所谓,问道:“什么会拐弯?”上官俊城气得语不成句:“你……你……你那玩意顶着我腰啦。” 叶馗低头瞄了一眼,说道:“脚链而已,用得着一惊一乍的吗?”上官俊城兀自狐疑道:“真的是脚链?”叶馗道:“你当是什么?” 上官俊城定了定神后,厉声道:“早跟你讲明白了,没事别乱动,如果不是为了琬妹,我才不稀罕来参加这鸟神大赛。” 叶馗只道他忌讳与其他男人近身接触,于是重申道:“再说一遍,我没有龙阳之好。纵然有,也看不上你,所以你大可放十万八千个心。”上官俊城闻言,反倒不悦道:“我怎么了?”叶馗道:“一身胭脂水粉气,都不知是男是女。” 上官俊城怒道:“胭脂水粉怎么了?难道非得腌里巴臜,一身臭汗,才称得上真男人?我呸!那全是你们这群懒散货色捏造出来的说辞。君子处身立世,该当洁浊扬清,束身自好。再说,我脸上也没抹什么胭脂水粉,不过是些膏油罢了。” 叶馗道:“那这一股香气是从哪里散发出来的?”上官俊城道:“香囊,听说过没?像你这种粗鲁不堪的臭男人,焉会懂得精致男儿的立身。” 没有惊心动魄,亦没有不虞之变,半炷香后,两人顺利登上了对岸。 第112章:看菜吃饭,看人出牌 上官俊城如释重负,忙不迭甩下叶馗这个瘟神,说道:“别再跟着我。”叶馗摇了摇头,心想还真把自己当宝贝了。 两人方站稳脚跟,隔壁接连传来不堪入耳的谩骂之声,显是有选手遭遇了不幸。 上官俊城拍拍手道:“少了个竞争对手。” 尽头处是一座旋梯,从楼梯上来,再通过一条笔直的长廊,三转两弯后,眼前霍然开朗,是一座宽敞的大堂。这一回不再是徒然四壁,室内配置了一些最基本的桌椅。 大堂的北首开了两道又窄又矮的门,一左一右,相隔不过一尺,最显眼的是中间三个大字——二进一。 上官俊城与叶馗对望了一眼,大致都能猜出这三个字的含义。 两人见门户虚掩,各推开了一扇门,向内张望。里头是两条甬道,昏昏暗暗的,不知是故意而为之,以营造出局促压迫的气氛,抑或是空气流通不畅,导致灯烛燃烧不起来。乍看之下,并无甚古怪。 两条甬道从外表看来,殊无二致,因此也没什么好挑的。正当两人准备迈步入内,大堂外的回廊上响起了脚步声,不一刻进来了两个人,是袁中侯和帷帽男子。 叶馗与上官俊城皆吃了一惊,两人本以为这条路径之上,只有他们二人,哪想到后面还有其他选手。 袁中侯一进大堂,见有人在他们之前捷足先登,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第二眼就瞧见了两条甬道,二话不说,抢在叶馗与上官俊城之前,闯进了左边那条甬道。 那扇门好似长了眼,袁中侯两只脚才穿过门槛,“嘭”的一声,铁门便紧紧地合上了。 叶馗再去推门,发现已然从里面锁上了,这一下横生变数,反令他宽心了一些,有人主动做冲头,总比自己摸石头过河的强。既然打定了主意,就不急着进入右边的小门,向后退了几步,把位置留与上官俊城和帷帽男。 上官俊城与帷帽男二人好似持了相同的心思,在未得到进一步的信息之前,谁都不想贸贸然闯将进去。 上官俊城更是掇了条长凳,宽坐于桌前,把着茶壶自斟自饮起来。 不多时,又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步入大堂,是赫颜查。叶馗记得他是与龅牙仔一道的,然而只见赫颜查一人,并不见那活宝的踪影。 赫颜查一见到叶馗,就兴师问罪道:“叶先生,你收的好徒弟。自己作死不要紧,差点把小王也一道给害了。”龅牙仔的行事作风,叶馗当然是知道的,赫颜查区区两句话,他就猜出了七七八八,但还是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赫颜查没好气道:“我来告诉你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徒弟是个弱智,是个白痴,是十足十的呆货,四肢不发达不说,连左右都不分。”说到这,情不自禁地再擦一把汗,“如果不是小王腰肢有力,这会儿早受了那蠢货的牵连,给淘汰掉了。” 叶馗注意到赫颜查胸前衣衫尽破,不用问,显然是爬到终点的,问道:“龅牙仔他人呢?”赫颜查哼的一声道:“马失前蹄,自己摔土坑里去了。” 叶馗听了,一时不知是该觉得庆幸,还是惋惜,少了龅牙仔,少了一线夺冠机会,但也能够多一分清静。 谈话间,陆续有选手进来,第一反应都是直奔下一个入口,但等眼角余光扫到上官俊城等人,不免又都止住了脚步。上官俊城等人悠然自得的神态,实在太令人起疑了,俨然像是在告诉后来人铁门内藏着一个吃人的陷阱。既然先到的都不急,他们后来的,更没理由沉不住气,在门前彷徨了几圈,终不敢跨出那一步,回过身加入了茶话会大队,顺便歇个脚。 这一来,叶馗可有些心急了,毕竟是事关赌神归属的竞赛,一刻都耽误不得,倘若让袁中侯一往直前,拉开距离,后程再想追赶,只怕不及。所幸没有着急多久,事态很快便迎来了转机。所谓天地生万人,各有其形色,有疑心重的,自然也有横冲直撞的没头神。 这不,愁云刚升上叶馗的眉头,入口处就大剌剌的撞进来一个莽汉,不管众人脸上写着的“其中必定有诈”的警示,挺着胸脯,大摇大摆,二话不说闯进了右边的门户。 其他选手见有人开了头,忙撇下杯盏,准备紧随其行,不想通通被拦在了铁门之外。这一下不虞之变,震的众人心头乱哄哄的,一个个都懊悔不已,怪自己多疑误事,好端端的出路竟然给拱手让给了竞争对手。 不少选手慌了手脚,当场就“咚咚咚”的敲打起了铁门。他们不知那铁门精钢炼铸,想以血肉之躯硬生生撞开,谈何容易。 正当众人没头苍蝇似的乱冲乱撞时,呀的一声,两扇铁门又都敞了开来。 刹那间,群雄都怔在了原地,你看着我,我瞅着你。短暂的沉默过后,众人一哄而上,手脚并用往门里去钻。叵耐不从人愿,仍然只过去了两个人。 吃了闭门羹的余人这一回学乖了,不再四处游荡,团团地挤在两扇门前,都想早早进入通道。 二十来个人抢两个名额,免不了你争我夺,这种场合,还是拳头最好用。枯尸凶眼一瞪,獠牙一张,右边门前登时空出一圈,所有人一水地挤在了另一边。 叶馗立足在圈外,仍旧持观望态度,他猜想进去的两人必定要有一番较量,唯一的问题在于所要较量是何般项目。倘若比试功夫,枯尸和假面人等几个似乎都有些手段,他倒不是惧了他们,只是要胜出终究麻烦一点;若比的是骨牌之类的赌博游戏,他则不想与那些老赌棍同进;假使比拼的是口才智力,他肯定不愿与方小琬一组。 念及方小琬,好像未见其人,回首扫了一圈,的确没有她的身影,不禁暗自沉吟道:“没想到她聪明过人,居然在第一关口就给淘汰了。” 动念间,枯尸一组已然分出高低,两扇铁门再次开启。眼看在门外再也打探不到更多的讯息,叶馗无谓再浪费时间,一声威喝,喝退了众人,率先闯将进去。 昏暗狭仄的甬道曲折反复,所幸不算太深,叶馗敞开步子,很快走到了尽头。尽头处,大门紧闭,原本拦在两条甬道中间的那堵墙被一张石桌取而代之,横亘在中间。 石桌上立了五块做工精致的小木牌,其中四块木牌上分别画有一张哭脸,唯独中间那块,是个笑脸。 叶馗通阅了一遍规则,很简单,短短几个字即可概括:一方摆牌,另一方猜牌。 叶馗作为先驱者,拥有选择权。乍看上去,猜牌的一方只有两成的机会猜中笑脸,而摆牌的一方站拥八成胜率,孰优孰劣,一目了然。但在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叶馗令人意外地选择了猜牌,因为他是一个行动者,主动权必须牢牢紧握在自己手中,哪怕所带来的只有区区两成的胜率。于他而言,情愿输给自己,也不愿输给对手。 对面那条甬道不断有吵闹声传来,估计是群雄为了参赛名额,争斗不休。 趁着空隙,叶馗环顾四下,除了北首墙面上挂了一幅草书,整个甬道空空如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叶馗凑上两步去看,但见字画上书了八个大字:看菜吃饭,看人出牌。落款:赌鬼。 从之前群雄的闲聊中得知,赌鬼乃第三届赌神大会的赌神,而他的这一句口头禅,叶馗也曾听一个老赌棍讲解过。大致可以解释为赌博看的不是牌面的大小,而是对手的深浅。在顺风顺水的情况下,即便是痴愚之辈,亦能赚的盆满钵满,但是手气兴旺的日子,屈指可数,可能一整年都没那么两天,剩余的日子里,看的便是赌技的高低。 在不做手脚的情况下,对手牌面的大小,外人无从得知,但对方的神态表情却掩藏不住,每个人性情不一,对好牌和烂牌的反应同样各不相同。看透了对方的动作表情,即摸透了对方的牌面,而自己牌面的大小在此时已显得无关紧要了,无非是“弃”、“诈”、“诱”三种。 所谓“弃”,即是对方手心拽着一把无可争议的大牌,信心十足,无所畏惧,这种情况下,诈是诈不住的,唯有弃牌再战。一个“弃”字,可以说是赌桌上最难做的抉择,多数赌徒都抱有侥幸的心理,不看完最后一张牌,誓不罢休,这种人即便眼下没有输的倾家荡产,也已经在倾家荡产的路上。 “诈”很好理解,即利用加注等手段逼的对手主动弃牌认输。至于“诱”,即是在自己牌面稳赢的情况下,故作弱势,把主动权交与对手,表面上是对方步步紧逼,实际上却是一步步踏入你早已挖好的陷阱,以此来缴获最大的利益。 当然,根据对手不同,在套路上也要做出相应的改变,决不可生搬硬套。就拿“诱”字来说,倘若遇到生性谨慎、缩手缩脚的对手,这一招就难以行通,这种时候,主动出击反而是更佳选择,此所谓“看菜吃饭,看人出牌”。 赌非叶馗所好,赌界大宗师的箴言到他这里也就是看过算过。 不多时,“橐橐”的脚步声从对面甬道传来,眨眼间,飞奔来一个披发老儿,熟悉的面孔,竟是不死老。 那不死老兴冲冲的,张着脑袋先去两边角落里瞅了一遍,没找到开门的机关,才道:“小叶馗,别干愣着呀,一起找出口啊。” 叶馗指了指石桌上的木牌,说道:“出口在这呢。” 不死老挠着后脑勺道:“咦,这是什么玩意?”歪着脑袋在那研究了半晌,才弄明白玩法,“嗨,不就是抽鬼牌嘛,我们兄弟在南山的时候天天玩,uu看书 ww. 不要太在行。来来来,背过身去,待我先摆牌。” 叶馗依言背过身子,但听得噼里啪啦一串声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对面在拆桌子呢。不一会儿,不死老就高声道:“好了,过来猜吧。” 五块木牌隐没在特制的木槽内,从叶馗所在的位置,莫说窥视,连背面纹路都看不到。 叶馗伸出右手食指,慢条斯理的在五块木牌之间来回游移,双眼目不转睛盯着不死老的面孔,试图从中读取到答案所在。他与南山三老尽管只有数面之缘,但三老胸无城府,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他笃信不死老藏不住秘密,时间一长,必定会露出马脚。 依旧是一炷香的时间,叶馗不急不躁,一对眸子死死钉在不死老身上。 不死老给看的浑身不自在,挪了挪屁股道:“小叶馗,要猜赶紧的呀,老瞪着个眼作甚?答案又没写在我脸上。” 叶馗的手指忽然停在了左手边第二块木牌前,坚定不移道:“就是这张了。”不死老惊道:“你咋知道的?”话刚出口,即发觉说漏了嘴,打了个哈哈,强自改口道:“不好意思,看错啦,不是这张,嘿嘿,是我赢了。”一边说,一边手上窸窸窣窣做着小动作。 不死老在叶馗的眼皮底下,将两块木牌调了个位置,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做完手脚,向四面虚空喊道:“喂,我赢啦,还不开门?” “嗡”的一声,两扇铁门同时开启,叶馗紧了紧眉头,取胜的明明是自己,何以对面的铁门也会开启。 他愣了一愣,没再多想,举步走进下个关口。 第113章:1筹莫展 过了一条迂回曲折的走廊,眼前霍地敞亮,来到的是一座花厅。但见厅上珠帘锦帷,花影映窗,煌煌灯火将整座花厅照的尤甚白昼。 厅内早有人在,并非不死老,而是袁中侯与枯尸,正在那研究墙面上的字谜。两人见叶馗进入,警惕地觑了一眼,继续各行其是。 叶馗不自禁地松了口气,本以为袁中侯早去远了,不想仍在同一起跑线上。他对字画没有研究,更没兴趣,提步径直向对面出口走去。没走两步,即发觉厅内未免太过敞亮,这才发现小小的一座花厅内竟然设了八个出口,加上刚才的入口,一共九道门户。 叶馗停住脚步,定了定心神,适才倒是自己鲁莽了。 八块门楣上各有一个大字,从左至右分别是:震、艮、坎、乾、兑、坤、离、巽。叶馗认得是八卦,只是不知何以会出现在赌赛内。 八卦文化,源远流长,乃古人观察天地间万象变化,所总结出来的一套学说。常有人言:“理清了八卦易象,即明白了天地运转的原理。” 八卦在日常生活中的运用多不胜举,有人用来推演天象,有人用来占卜吉凶,即便在武学之道上,同样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譬如最常用的方位,用的便是八卦。对于绝大多数习武之人来说,八卦是必背课程之一,叶馗也不例外,但他从来不知,连赌场上都用得上八卦。 从最基本的方位来说,震卦对应的方位是东方,艮卦是东北,坎卦是正北,乾卦是西北,兑卦是正西,坤卦是西南,离卦是正南,巽卦是东南。 可是只晓得个方位,显然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叶馗注意到八个出口前,各设了一道字谜。字谜这类文字游戏,他是十窍通九窍,只有一窍不通,光是瞄上两眼,都感到头晕脑胀。 忽闻喀喇喇的一声响,一张角几让枯尸打了个稀巴烂,只见他恼羞成怒道:“王九羔子的,什么玩意,都是。老子一条条走,走不出去,不信。”说完,骂骂咧咧地钻进了离门。 叶馗皱了皱眉头,没弄明白枯尸后半句话的意思,但想到对方能把王八羔子说成王九羔子,也就释然了。 这字谜纵然看着生厌,可叶馗知道,这八道字谜是他能否顺利通往下一关的关键。没奈何,只得以强忍着头晕脑胀,一条条看过去。转过一圈后,没出意外,半点头绪都没捞着。他揉了揉印堂穴,脑子里忍不住寻思道:“猜谜解疑是方小琬的特长,她要是在,多半……唉,人都已经出局了,还想她作甚。” 正自烦乱,陡然听得“沙沙沙”的脚步声迅速逼近,是从兑门中传来的。不多时,脚步声的主人穿门而出,竟而是枯尸。 这一下变数,突如其来,令叶馗吃了一个大惊:“难道里面是相通的?”想起枯尸之前的话语,豁然醒悟:“原来是个八卦迷阵。” 枯尸方从兑门出来,往右一拐,又扑进了坤门。 那壁厢,袁中侯连头都没抬下,仿佛见怪不怪,只是倚在那墙角根,左手支着额头,作苦思冥想状。 叶馗立足在厅中央,委决不下,转首又看了眼那天书一样的字谜,心中下定了主意,与其在这审词辨句,不如亲身去走一趟,且看看是怎么个迷阵。 当下挑了乾门做试点,在穿过一条暗廊后,来到第一间石室,室内空无一物,依旧是八个出口,对应八个卦位,只是少了字谜。 叶馗沉吟道:“既已在花厅时选了乾门,不如全从乾卦下走,不知最后会通向何处。”主意既定,再次踏入了乾门。 如此弯弯绕绕,在穿过五六个如出一辙的八卦房后,眼前蓦地一亮,没有惊喜,依旧是熟悉的场景,他又回到了花厅。 叶馗轻轻叹了一声,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仍不免有些失望。倘若照枯尸的法子,一条一条试,只要时间允许,必定能找到出口。偏生这是一场竞赛,而里面不知藏了多少间石室,每间石室八个出口,前前后后叠加起来,估计能有上千条路径。他刚才一趟,就用了小半炷香的工夫,用笨法子一条一条试是不现实的,答案还得在八道字谜中间去找。 花厅内多了两人,叶馗并不相识。顾盼间,他发现厅内同样悬有一幅字画,之前竟没留意到,字画上只有五个字:“常胜者,运也。”落款——赌运来。比之甬道内那一幅,更加简短,字却有加倍的丑。 尽是些奇奇怪怪的名字,叶馗心里嘀咕道,不知这个“赌运来”是不是跟“赌鬼”一样,也是前任的赌神。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入口处又进来了两三人,赫颜查亦在其中。 赫颜查率先见着了叶馗,笑着迎上道:“哈哈,小王当初没有看走眼,叶先生果然有当赌神的特质,咱再好好加一把劲,争取一路赢到底。” 叶馗想着既然将字画挂在此间,十之八九与谜底有关,遂问道:“这赌运来是何许人也?”赫颜查一怔道:“赌运来?噢,哈哈哈,那是取得第十届赌神大赛桂冠的幸运人儿,我们私下里都称呼他为狗屎运。” 叶馗闻说,不禁好奇道:“狗屎运?怎么这般说?” 旁边一个刚进大厅的老江湖插嘴道:“顾名思义,就是走了狗屎运呗。那家伙不知是祖上积德,还是上辈子救了哪一路神仙,不管与他玩什么,也不管他手气有多烂,十把总能给他赢八把,你说他狗屎运旺不旺。” 叶馗道:“能在赌桌上常胜,总归有些手段吧?”那老江湖啐了口唾沫,很是不屑道:“他有鸟的手段啊。起初大家都当他是个手段高明的郎中……” 赫颜查解释道:“郎中是出老千的骗子的意思。” 那老江湖接着道:“哪知后来一审,莫说出老千,人家连老千是啥都不知道。你肯定要说,那是他演技高,我告诉你,还真不是,他演技再高总不能骗过老袁吧。” 一两回的走运,叶馗是相信的,天天交大运就令人起疑了。 赫颜查道:“狗屎运自己的说法是世间万物离不开风水运势,讲什么一命二运三风水四啥子的,“命”是定的,但“运”和“风水”是时时刻刻变化着的,还说他之所以能够连战连捷,全因掌握了赌桌上的风水运势。” 叶馗见赫颜查嗤之以鼻的神态,显然这一说法难以令他信服,遂道:“你不信?”赫颜查举起拳头道:“我们大宛人只信这个。风水,那是你们中原人骗钱的把戏。” 说话间,陆陆续续有人走进,最后一个身影格外的熟悉,叶馗见了,登时精神一振,有了方小琬的助力,走出迷阵在望。 叶馗迎上两步,忽又住了脚步,暗自沉吟了起来:“我与她又没多少交情,相反还欠了她两件事呢。唔,眼下我们是竞争关系,她也不见得会指点迷津,不如待她解开了谜题,到时候跟着她走就是了。”岂知这一回他打错了如意算盘。 方小琬看过谜题,苦思了一阵后,毅然决然踏入了八卦迷阵。叶馗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然则连续走了三遭,全部无功而返。 南山三老之中,只剩下死不老一根独苗,他原本是跟方小琬同行,但是他最没耐性,第一圈后就跑了。 三圈过后,赫颜查同样打起了退堂鼓,说道:“叶先生,我看方姑娘根本一点头绪都没有嘛,走了大半个时辰,白白绕了三个大圈子。小王还是自己去悟吧。” 方小琬先前忙着解谜,没有发觉始终尾随在她身后的叶馗和赫颜查两人。直到第三圈时,她才有所察觉,这时听到赫颜查这么说,更是无疑,气呼呼地上来质问道:“冷门神,怎么一个人干站着,不去迷宫里转转?” 叶馗道:“刚转了回来,先歇一会儿,劳逸结合。”说话时竟然有些虚,这是以往不多见的。方小琬道:“跟谁去的?”叶馗情知瞒不下去,也不愿作假,就老实交代了。 方小琬“哈”的一声,跳脚而起道:“我就知道,看你浓眉大眼的,以为是个老实人,没想到竟也会动这种歪脑筋,打起了渔翁之利。” 叶馗双眼细长,远远谈不上大眼,说道:“我不是浓眉大眼的老实人。”方小琬噗嗤笑道:“只是比喻而已,你还当真了。”跟着又问:“这会儿是不是后悔莫及?”叶馗道:“后悔什么?”方小琬道:“后悔跟我白白跑了三圈啊。”叶馗叹道:“后悔也没用。” 蓦地里,方小琬眉头愁云密布,叶馗只道是自己说错话了,只听她道:“我明明是照着谜底走的,为什么到头来,又会回到原点?”叶馗分不清她是对自己说,还是自言自语,不知该如何作答。方小琬道:“我现在是一头雾水,看来你要另寻高明了。”说着勉强一笑。 叶馗寻思着若是连方小琬都束手无策,自己破解谜题的希望更加渺小,难不成真要用笨法子,逐一去试? 正没主意,方小琬扯了扯他的衣袖道:“你来看下这道谜题。四山纵横,对日缠绵,富是他起脚,累是他起头。你猜是什么?”叶馗一脸苦瓜色,让他玩这类文字游戏,当真比砍他一刀更令人难受。他想不出答案,更没欲望去做思考,当下摇了摇头。 不想方小琬脸一沉,有些不悦道:“喂,你是不是故意糊弄我,这道题很简单的。”叶馗挠了挠腮帮子道:“现在的人真的是本末倒置了,老祖宗费尽辛劳造字出来,可不是为了让后人猜字谜用。” 方小琬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想啊。”忽地眯起眼睛,打量起了叶馗:“咦,怎么一段时间不见,其他的本事不见长,这调嘴弄舌的本事倒是增进了不少。”灵动的眸子在叶馗身上不停地打转,好似观摩一件新鲜的玩意。 叶馗心头一震,他可不想成为油嘴滑舌的登徒子,稍作回想,近来除去收了两个跟屁虫外,生活作息上并没有甚变化啊。莫非是跟龅牙仔共处的时间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潜移默化,染上了龅牙仔的嘴皮子功夫,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方小琬不知他心中诸多思虑,问道:“猜出来了没?”叶馗道:“你既然已经有了答案,何必再问我。”方小琬道:“你看是不是沧海桑田的‘田’字。”叶馗喜道:“嘿,真的是。” 方小琬道:“你再来看这一题。春风吹来白花开,中秋过后葫芦来。外穿黄衫藏黑豆,润肺凉心好药材。”叶馗头又大了,摇摇头,表示不知。 方小琬道:“昨日晚宴上的香梨尝了没,可甜水了。” 叶馗紧了紧眉头,心想她言语之间跨度未免太大,怎么突然间扯到隔夜饭上去了,摇摇头,回道:“没吃梨子,只吃了个桃。”见方小琬瞪大了眼珠子瞪着自己,不禁奇道:“我脸上有东西么?” 方小琬道:“谜底是?”叶馗依旧摇头,方小琬长叹道:“是梨哟,我的祖宗,你自己都说出来了。” 叶馗凝思了片刻,谜底还真是“梨”,心中稀奇不已,于他天书一般的谜题到了方小琬那里,就成了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两人循序渐进,一道一道往前看,到第三条谜语前,方小琬懒得再问,直接说道:“一个矮胖子,稳稳坐案头,吃鱼吃肉不吃酒,吃瓜吃菜不吃豆。谜底应该是砧板。” 叶馗暗自寻思,试图从“田”“梨”“砧板”中找出答案,可不管是串起来,还是分开看,感觉都没甚特殊的意义,于是问道:“这里面到底卖弄的是何种玄虚?” 方小琬道:“‘田’为地,在八卦中对应坤卦,而谜题中又有个‘四’字,所以第四间石室应该走坤门。”叶馗听过,豁然开朗:“原来如此。”但随即又一脸困惑问道:“那‘梨子’和‘砧板’对应的又是哪一卦?” 方小琬道:“‘砧板’中的砧字谐音‘震’,对应的是震卦。谜题中有个数字‘一’,表明第一个走的就该是震门。” 一席话听得叶馗茅塞顿开,说道:“照此推说,uu看书 ukanhu ‘梨’应该是对应离卦,可谜底中并没有数字呀?”方小琬盈盈一笑道:“中秋节是几月份?” 叶馗“噢”的一声,到得这时,才算真正开窍。 方小琬接着道:“八个字谜对应了八个卦象,照理说,按着顺序走,必然可走出迷阵。可事实上你也见着了。唉,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最大的可能性是其中一个字谜猜错了,本来想跟你确认一下,哪知你……” 叶馗接口道:“哪知我对猜谜一窍不通。”方小琬笑道:“总算还有点自知之明。”刚说完,愁容又爬上了眉头,叹道:“现在怎么办?” 叶馗亦是没有主意,稍作沉吟后,说道:“次序会不会是反的,再反着走一遍试试。”方小琬道:“早试过啦,你没注意到吗?第二圈就是从离卦开始的。” 这一来,叶馗是彻底没了头绪,放眼四周,其他参赛选手同样是一筹莫展,一个个东奔西走,无非是盲驴拉磨——瞎转悠。 方小琬挑了角落里的一张雕花鼓墩坐下,独自揣摩了起来,八道谜题在脑海中来回反复的闪现。坐了差不多有两盏茶的工夫,实在想不到是哪里出了差错,反把自己弄的头晕脑胀,心烦意乱,见叶馗依旧杵在近旁,问道:“喂,你在想什么?” 叶馗道:“假如谁都走不出这迷阵,是不是哪个撑到最后,就奉哪个为冠军。”方小琬笑道:“你想的美!没听说吗,倘若三十二个人全都到达不了终点,那这一届赌神大赛就当作空缺。” 叶馗不由得轻叹了口气,感觉赌神斑指在离他渐行渐远。 第114章:智计过人 方小琬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起身道:“与其在这干坐着,不如去迷阵中转转,说不准石室中另有玄机。”叶馗也不管方小琬有没有邀请他,径自跟了上去,在他眼中,方小琬仍旧是他走出迷阵的最大希望。 两人一间间石室查勘过去,不敢有半分大意,可每间石室大同小异,无甚特殊。 一口气查过三间石室,一无所获,两人不禁有些泄气,连踏出的步子都是有气无力的。 方小琬道:“听说第一道关卡,你是跟俊城哥一起过的。”叶馗点了下头,忽然想起在花厅之上并没有见到上官俊城,问道:“他人呢?”他忖度着,以上官俊城的机敏,不至于在猜牌环节落败。 方小琬道:“出局啦。”语气中,透着许多的无奈,“我跟俊城哥是最后一组。” 原来老不死贪玩,胡乱指挥,导致在第一道关卡上,差些出了岔子。待两人赶到之时,落在末尾的上官俊城正要进入甬道。上官俊城乍见方小琬,欣喜不已,回头说话的空隙,让老不死抢了先。没奈何,两个好朋友只能选择自相竞争。上官俊城本来就是为了助力方小琬而来,赌神的称号于他并无多大的用处,在甬道内,直接就摊牌认输了。 叶馗听说了原由,说道:“他倒没有搬口。”方小琬道:“俊城哥跟你都说了些什么?”叶馗也不作隐瞒:“他说你俩自小青梅竹马,早有婚约。”方小琬笑道:“听他胡说。” 沉默了片刻,叶馗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你的俊城哥是不是女儿身?”方小琬冲口说道:“你怎么知道?”话刚出口,即察觉不妥,不自禁的捂住了嘴。 叶馗本来只是猜疑,但见了方小琬的这般反应,自知无误,嘀咕道:“难怪一身的香脂水粉。” 方小琬眼看瞒不下去,四下里警惕地扫了一眼,压低了喉咙道:“这个秘密事关重大,你可千万不能宣扬出去。” 常言道再团结的家族,亦难免会有隔阂,更何况是融合了三个异姓势力的大家族。随着势力的扩展,家族的壮大,三皇堡内勾心斗角是越发的频繁。三个家族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相互较劲。 上至武学修养,下至锅碗瓢盆,就连粪池中的屎尿都要比一比哪一家的肥。但凡是样东西,三家都要比个高低,而其中,人丁的兴旺更是重中之重。 上官俊城的父亲上官腾早年在外磨炼修行,直到中年才成家立室。妻房妾室,一连出了三个闺女,至上官俊城出生时,上官腾已年过半百。他思忖着即便将来能够老来得子,可待儿子成年的这一段期间内,上官家单靠他一副年老的身躯,必然要遭到韩家与匡家的觊觎,到那时,莫说那虚幻中的儿子能否安然长大成人,就是整个上官家都难免要成为两家的囊中之物。 上官腾表面上笃定若山,心中昭然,上官家急需一个继承人,而且是刻不容缓,趁着他还有些残年余力,尚能够确保家人的周全。 其实早在上官俊城出生之前,上官腾就打定了主意,这一胎是带把的最好,假使老天爷不如他愿,他也要当作儿子来培养,故而整个生产过程,是在密不透风的密室中进行的。当时在场的除了当事人,就只有上官腾与接生婆二人,而接生婆在上官俊城诞生之后也给永久封住了嘴巴,是以世上知悉这个秘密的只有上官腾夫妻与上官俊城本人。 上官腾心思缜密,深知韩家与匡家或明或暗都会做一番调查,故此他特意从外省找了一个相貌差不多的男婴,充当自己新生的儿子,用来迷惑另外两家的耳目。直至一年多后,才把上官俊城换回来。 这一招移花接木果然有效,不仅瞒过了三皇堡上下,就连全江湖都知道上官家出了小少爷。 上官俊城的幼年是在森严壁垒内度过的,任何外人都不得与之相见,世人只道上官腾老年得子,格外爱护。 上官俊城的童年不是在练武场上操练武艺,便是对着四书五经,直至总角年岁,才由上官腾带到江湖上走动。上官腾此举有三个用意:上官俊城作为他的接班人,身上背负着上官家的未来,书本上的知识要学,江湖上的历练同样不可或缺,此为其一;二是为免韩家与匡家起疑,老躲着不见人,总不是事;第三则是做人情,与江湖上各门各派打好关系,为上官俊城将来即位,做好铺垫工作。 在上官俊城十一岁那年的仲夏,他随父亲到岳阳楼做客,遇到了方小琬。 上官俊城毕竟还只是个稚气未脱的小女孩,不管上官腾如何训诫,内里藏着的仍旧是一颗女儿心。在三皇堡内,她没有玩伴,更没有朋友,有的只是背不完的书和站不完的马步。她以为每个同龄人都与她一般,寅时起,亥时睡,十年如一日。直至她来到了外面的世界,才发现原来不是每个小孩都需要背诵武功秘籍,更不用对着木人桩子把手脚打的瘀伤累累。她向往外面的世界,向往同龄人的生活。 童年时期的方小琬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假小子,上树掏鸟窝,下河捕鱼虾,她样样在行。论调皮捣蛋,她决不输给岳阳城内任何同龄小子。 两人自见面起,就格外的意气投合。年纪上,方小琬小了两岁,但俨然一副老大哥的模样,带着上官俊城从早疯到晚,踏遍了岳阳城内每一寸土地。两人顺理成章成为了知交朋友。上官俊城听人说好朋友之间是没有秘密的,一日,玩到兴致高处,顺口将自己的身世吐露了出来。 那年月的方小琬少不更事,听过后即抛诸脑后,压根没当回事,直至几年后,才逐渐明晓兹事体大,同时暗暗庆幸年幼时的自己是个憨傻冒儿,听过即算,没有四处宣扬。 叶馗听完,点了点头道:“原来内中情由这么复杂。”他本以为上官俊城只是一时贪玩,才去女扮男装。方小琬道:“姐姐本名其实叫上官燕,可惜有名却不能用,只能永远活在上官俊城的面具之下。”联想到上官燕的下半生,不禁悲从中来。 两人一左一右,比肩偕行,默默走过一条长廊后,方小琬的脑海中陡然升起一个疑问:“涂抹胭脂水粉的男人多了去了,你是从哪里发觉异样的?”叶馗一怔,面露难色,随口应付了两句。 方小琬见他闪烁其辞,内中定有隐情,追着不放。 叶馗道:“诸多因素凑在一块,就发觉喽。”方小琬挑着眉毛问道:“具体哪些因素?”叶馗有些不耐烦道:“涂脂抹粉就不必说了,举手投足也是扭扭捏捏的,看着特别别扭,胸脯软乎乎的,还有像喉结不明显,牙齿偏小……” 方小琬杏目忽睁,中间好似掺杂了奇怪的字眼,忙打断他道:“慢着,喉结前面什么玩意?”面对方小琬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劲头,叶馗躲不过去,只能道:“没什么好讲的,就是胳膊肘不小心在她胸前蹭了一下。” 方小琬脸上神情飞速地起着变化,片刻之间,就由惊转到了喜,跟着双手抱拳,连道恭喜。 一连串举动,只唬的叶馗莫名其妙,问道:“恭喜我什么?”方小琬道:“燕姐姐没与你说么?也难怪,这种事女孩子毕竟不好开口。” 叶馗眉头微蹙,蓦然间有一种不好预感袭上了他的心头,欲问个究竟,但直觉告诉他,还是不问的好,当下选择一言不发,只顾往前去。 方小琬见状,不觉纳闷,她前言后语可谓是下足了料,竟而没能吊起叶馗的胃口,加紧两步,赶上问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吗?”叶馗直截了当回了两字:“不想。”常言道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知道的太多,未必是好事。 方小琬可不管他,自顾自说道:“燕姐姐曾说过,天下男人皆好色,没有一个好东西。但凡事都有例外,假若有郎君不以姿色美丑度人,真心心仪于她,则良人可托。” 叶馗眉头皱的更紧了,说道:“这与我何干?”方小琬道:“你听我说完嘛。燕姐姐当年曾立下誓言,在她男装之时,第一个与她有肌肤之亲的男子,她便愿意以身相许。” 叶馗心头微微一颤,可马上又恢复了冷静,依旧是那句话:“跟我有什么关系?”眼角瞟见方小琬嘴角含笑,且是不怀好意的笑容,才知上当受骗。 玩笑归玩笑,秘密还是要守的,方小琬再三嘱咐,不可泄露了出去。叶馗本来就不是爱嚼舌头的人,一一应承了。 两人继续漫无目的的游走在石室之间。 眼看足智多谋的方小琬都束手无策,叶馗不自禁的想起了赌神狗屎运。狗屎运的名字才在脑海中浮现,他旋即又想起一个名字,嘀咕道:“不知幸运蛋在哪?”他想幸运蛋能够被鸟屎击中,运气自然不差,跟着他走保不准能走出去。 方小琬笑道:“鸡蛋鸭蛋吃过不少,还从未听说过幸运蛋,是蒸着吃哩还是煮着吃?吃过后是不是就会吉星高照,一路畅通?”叶馗抿了抿嘴道:“我说的是那个让鸽子屎砸中的幸运儿。” 方小琬调侃道:“怎么,准备换个思路啊,要不要小女子去逮只乳鸽来给叶大侠开开光。”叶馗不去理会她的嘲弄,说道:“切莫小瞧了运气,人家赌运来既能凭着狗屎运夺魁,必定有其道理。” 方小琬不曾耳闻赌运来的大名,一脸诧异道:“赌运来?是何方神圣?” 叶馗便把早前听来的掌故说与方小琬知了。 方小琬听过,单手撑着下巴,即陷入了沉思,嘴里念念叨叨,好似在计算着什么。直过了半晌,但见她猛地里一顿足,叫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是九宫飞星。” 叶馗见她手舞足蹈,又蹦又跳的,忙问缘由。方小琬道:“那八道谜题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答案其实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叶馗低首往下瞅了一眼。 方小琬见状,忍不住笑道:“没说是你的眼皮子底下,我指的是赌运来留下的那张字画。”跟着道:“赌运来之所以能够百战不殆,勇夺赌神桂冠,全系他擅于运用风水学。外人不懂风水,自然难以理解,才有狗屎运一说。” 叶馗半信半疑道:“同在一个屋檐下,所收受的风水难道还有差异?”方小琬道:“当然有差别,风水运势分很多种,往大了说有国运,往小了说则有家运。一个人的运势同样有大小之分,一生的运势为大,一日乃至一个时辰的风水便为小。风水不同于命格,它是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的。”末了,嗯的一声,饶有其事的点点头道:“应该就是这么个意思。” 叶馗本已信服了八分,结果最后的“应该”两字,立即将之前的狐疑全数拽了回来:“应该?” 方小琬嘻嘻一笑:“其实我也是半桶水响叮当,只懂个皮毛而已。”见叶馗把眼来看,含嗔道:“你直勾勾的盯着我作甚?”叶馗道:“合着你孩提时代的梦想是当算命瞎子呀,没看出来。” 方小琬笑道:“你傻啊,算命和风水压根两回事,好不好?”又道:“我之所以知道这些,完全要归功于我家一个远房亲戚。那个亲戚专好这一行当,但凡逢年过节,必拉扯着我们几个小孩,给我们布道。” 叶馗道:“那依你半桶水的水平,这一届赌神会花落谁家?”方小琬昂起头来道:“不消说,当然是本姑娘了。”见叶馗嘴唇动了动,却没言语,知道没好话,笑道:“有话就说,有……什么就放。”终觉着“屁”这个字从大家闺秀嘴里出来不甚合宜。 叶馗只摇了摇头。 方小琬迫问道:“是无话可说,还是有话却不敢说?”叶馗道:“只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方小琬道:“说。”叶馗道:“人们常说‘厚脸皮’‘厚脸皮’的,到底多少厚才算是厚脸皮,具体是怎么个标准?是以厘算,还是以寸算?” 方小琬一听,登时眉毛就竖起来了,这分明是在拐着弯骂她,只气得她两腮鼓起,跟个河豚一般。 叶馗见气氛有些尴尬,心想还指望着她脱离迷阵,犯不着闹僵了关系,想说两句话调节调节气氛,怎生他是个木讷之人,只能回到正题:“九宫飞星到底是哪九宫飞什么星?又如何会是破解迷阵的关键?” 方小琬绷着个面孔道:“古人说的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厚脸皮的我不配与薄脸皮的你站在一块,你往前,我往后,我们从此分道扬镳。” 叶馗双脚站定,没有丝毫挪步的意思,说道:“古人又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是薄脸皮?”反而走上一步,“我也是厚脸皮。” 方小琬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跟着回答叶馗之前的问题:“当今风水主分两派,形式派与理气派,而九宫飞星便是理气派的核心理论。具体怎么个原理,我不清楚,貌似是这么排列的。”说着伸出手指,三横三竖,在地下画了个九宫格。 方小琬一面作着画,一面在记忆深处翻箱倒柜,寻那要领:“每一格都有其对应的五行,依稀记着有个歌诀,好像是这么唱来着,一白、二黑、三碧、四绿、五黄、六白、七赤、八……八好像依旧是白,最后是九紫,应该没错。” 将九色依照特有的顺序填入九宫格内后,接着道:“九宫飞星既可算整一年的大势,亦能算每一日甚至每一个时辰的小势。我们先用年份算,今年是丙申年,中宫位置应该是……”纵然她记忆力超乎常人,毕竟许久年月前的往事了,加之内容繁复,不免有些忘却。在地下写了又擦,擦了再写,反反复复五六遍后,才得出个勉强满意的结果。 方小琬道:“眼下先照着今年九宫飞星的轨迹走,今年是二黑星入中宫,所以一白星在东南位,即巽卦,所以第一道门应该走巽门。如果年月日都走不通的话,再用吉凶,一个个换下去,必定有一个能走出迷阵。” 叶馗反正不懂,只管跟在方小琬走就是了。 两人重新回到花厅,正准备往巽门方向走,忽见十数道不善的目光从各个方向射来,汇聚在两人身上。 任何人见到这种状况,都该知道情势不妙。 两人不自禁地住了脚步,欲待一探究竟,不想枯尸率先越众而出,逼问道:“答案,交出来。”凶光摄人,獠牙利齿毕露。方小琬自恃有叶馗撑腰,不以为惧,装傻道:“你跟我说话么?什么答案,不明白你说什么。” 假面男冷笑道:“别在那装胡羊了,俗话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姑娘既然摸索出了关窍所在,何不分享出来,让大伙一起见识见识。” 众人一齐高声附和。 方小琬道:“拜托你们动动脑子,我要是知道如何走出这迷阵,早走脱了,还傻乎乎的留在这干嘛?”假面男阴阴笑道:“解破谜题总是要一个过程的。” 方小琬摇了摇头,浅浅笑着,好似在说这种说法真的是可笑至极,心念如电般旋转:“看这阵势,多半是方才在甬道内的说话,让有心人给听了去。”她好不容易破译了迷阵的关键,可不愿意随随便便供出,说道:“各位想是让人给耍了,小女子才疏学浅,何德何能破解得了这八卦迷阵。今日能来到决赛,纯属机缘巧合,瞎猫碰着了死老鼠罢了。” 袁中侯走上一步,手一扬,拽出一张纸条,诘问道:“那这张纸条,你又该如何解释?” 方小琬接过看了,纸条上内容如假面男所言,说她解开了迷阵。行书潦草,显是匆忙之下写就,更令她感到疑惑的是,这些字迹看着竟然有些眼熟,好似在哪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当下斜了假面男和帷帽男一眼,因为就目下而言,最有可疑的便是这两人了。 方小琬故作镇定地笑了笑道:“各位好歹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不会当真信了一张纸条吧。这么明显的意图,难道就小女子一人看得出来,明显是有人挑拨离间,意欲让我们自相残杀,等大家伙都死光了,自然没人与他竞争赌神之位。” 袁中侯道:“我们死光了,他走不出迷阵,不是一样白饶。”枯尸哼的一声:“废话少说。”拨开袁中侯,直奔方小琬而来。 方小琬本能地往叶馗身后一闪,不料刚避过前门虎,又遇后门狼,双足尚未立定,斜刺里,一条身影闪电般袭了上来。原是假面人见有隙可乘,劈手就来抓方小琬手腕上的命门,意欲把人制住后,再以武力相逼。方小琬连躲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左手边帷帽男同时攻了过来。 叶馗与枯尸才架上招,闻得风声,立即后撤相救,不意袁中侯又挡住了他的去路,被这么一阻,再要去救,已然来不及了,而与方小琬交厚的死不老不知在哪晃悠呢。 只听“嘭”的一声,是两股强大掌力碰撞所发出的动静。 帷帽男在最后时刻,掌心一偏,竟自击向了假面男子。两人所戴的帷帽与假面禁不住掌力的震荡,四分五裂,迸散一地,现出庐山真面目。 余人见状,无不惊叹出声,原来假面男竟是玉面书生所扮。至于另一个中年人,只听方小琬惊喜交加地喊道:“二叔,你怎么会在这?” 那中年人故作凶态道:“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你有家不回,我用得着千里迢迢跑这来吗。”方小琬道:“二叔我……” 中年人挥挥手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身不由己嘛。哼,别让我见着你那个臭道姑师父,本事没几个,心却比天高,整天嚷嚷着要复兴峨嵋派,有本事自己去复呀,拉着我宝贝侄女天天在外风餐露宿算个什么事。要我看呐,峨嵋派就是栽她那张嘴上的。” 方小琬素知自己的这个二叔口不择言,可即便是自己的叔叔,也不能如此侮辱自己的授业恩师,气呼呼道:“二叔,你再这样说话,琬儿以后就不理你了。”慌的那中年人忙道:“不说了,不说了,不信你看。”双手捂紧了嘴巴,以示诚意。 方小琬见了他的神态,活活一个老小孩,不觉转嗔为喜,扑哧笑了出来。 那中年人正是当今岳阳楼楼主方海晟的同胞兄弟方海鸿,不同于他的长兄,方海鸿从小在长辈眼中就被认定是个吊儿郎当的小鬼头,耍赖作怪,不喜任何的管制与约束,成年后脱离了父兄的束缚,更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游荡四方,只求个无拘无束。 叔侄二人叙过契阔之后,方海鸿道:“二叔此次不远万里而来,一是许久不见你归来,好生想念;二是想来见识见识最近盛传甚嚣的七塔明王。” 方小琬道:“二叔你运气好了,喏,他们俩就是。”说着伸手向玉面书生和枯尸一指。方海鸿横了两人一眼,点头道:“嗯,的确是气度不凡、人模狗样的。” 枯尸对于自己的相貌断然是熟记于心,看了眼旁边的玉面书生,明显不像狗嘛,遂道:“是人模人样。”他知道“气度不凡”这个词是夸人用的,至于“人模狗样”这个词,他没听出骂人的意思,只道是方海鸿没用对成语。 方海鸿忍着笑意道:“对,没错,是人模人样,你看这小鼻子小眼睛长的,简直跟人一模一样嘛。” 一句话引的在场众人哄堂大笑。 枯尸尚未明白其中道理,玉面书生早已按捺不住,冲着枯尸叫道:“他在拐着弯骂你呢。” 就在枯尸怒火升腾之际,四面八方霍地传来老袁的声音:“咱这是赌神大赛,大家尽量克制,别演变成武林大会哈。” 老袁这一句话着实有效,当下里,众人都收敛了许多。 方小琬受不了众人的狼顾鸢视,闭合了双眼,在那装睡,心里头思如走马,盼着能想出个万全之策。纵然她能够守口如瓶,余众只需亦步亦趋跟在她后头,自能坐收渔翁之利。 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方小琬睁开眼来,清了清嗓门,朗声道:“方案呢,小妹的确有一个,至于准不准,尚待考证。”顿了顿,故意卖个关子,接着道:“大伙记清楚啦,八道门的次序依旧是巽卦、乾卦、离卦、震卦、坤卦、艮卦、坎卦、兑卦。” 她本以为公布了答案,自会有人去以身试法,不期眼前这帮人屁股都没挪一下,仍旧是盯着她不放。 方小琬见计策落空,很是无奈地扁了扁嘴,心中暗叹了一句:“不好忽悠啊。”不想这时候自己肚子跟着不争气起来,咕噜咕噜叫了两声,看来必须得尽快脱离这迷阵,否则终点没到,自己倒先饿趴在了途中。 不知是心理因素作怪,还是在方舟中闷的久了,眼前竟然出现了幻觉,人丛中有个麻子脸,让她硬生生看成了一个麻团。 方小琬晃了晃脑袋,顺手在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心中一横:“不管了,吃亏就吃亏吧。”摸了摸自己肚皮道:“五脏爷,好歹让你吃了点东西,可别再嚎啦。” 这一句喃喃自语不想让一旁的袁中侯给听了去,偏生他耳力有限,只听清了一部分。他是个多疑之人,眼珠子一转,便在那断章取义起来:“小姑娘,你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呢?”方小琬道:“好笑了,本姑娘自言自语,关你什么事?” 袁中侯微微一笑,将方小琬周边几人通通打量了一遍,忽然大声道:“敢问五脏爷是哪一位,请出来相见。” 方小琬闻言,不觉好笑。 袁中侯不见有人承认,就想用激将法将他激出来,朗声道:“素闻五脏爷豪气干云,今日既有缘共处一室,何不出来与众英雄一见,难不成阁下是个胆小如鼠的缩头乌龟。” 方小琬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道:“袁前辈,你在跟哪位五脏爷说话呢?” 袁中侯一怔,心道:“黄毛丫头这话是何用意?嗯,八成是想迷惑视听。”哼的一声,说道:“小姑娘,你还认识两位五脏爷呢?”方小琬忙摇手道:“我只认识我家的五脏爷,你家的我不认识。” 这话一出,袁中侯有点摸不着头脑了,怒道:“什么你家我家,小小年纪什么不好学,学人家胡搅蛮缠。”方小琬照着他的口吻道:“中等年纪什么不喜欢,uu看书 uukanshu.om喜欢给自己出丑露乖。” 袁中侯彻底怒了,叫道:“你说什么?”方小琬捂着肚皮道:“我说你自以为是呀,我跟我五脏庙里的五脏爷说话,你却非要自作聪明,大做文章,你说你是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丑出?” 余人见状,无不大笑出声。 袁中侯当众丢丑,怒不可遏,踏上一步道:“让我教训你个放诞无礼的臭丫头。”刚要发狠,忽见方海鸿拦在了前面。方海鸿粗着嗓门道:“姓袁的,想以大欺小?我兄长忌惮你们泰山派,我方海鸿可不怕。” 袁中侯恼火归恼火,尚没失了理智,审时度势,见占不着便宜,只能按捺住了火气。 方小琬提步走到花厅中央,扬声道:“算你们走运,本姑娘今天大发善心,愿意做跟屁虫的就跟着来吧。”玉面书生等人见她顷刻之间,态度大变,忍不住心中生疑:“这小妞哪会这般好心,嗯,多半是圈套。” 方小琬一眼即猜中了他们的心思,不禁哑然失笑,眼珠子转了一圈,更加卖力地吆喝道:“本姑娘向来言行合一,童叟无欺,糊弄各位白绕圈子的缺德事,本姑娘绝对不干。”她吆喝的越卖力,玉面书生等人就越发的起疑,以致当她迤迤然走进巽门之时,他们几个依旧在那踌躇不前。 方小琬走在最前头,心里七上八下的,殊没底气,万幸在穿过第八道门后,眼前景致终于换了个模样,再也不是那一成不变的石室。 玉面书生等人不知何时赶了上来,见此情状,无不窃喜。 第115章:有痔者事竟成 众人摩拳擦掌来到下一关,入口处的标牌提示诸位参赛选手,这一关同第一关相仿,为两人一组的组队赛。 既然是组队赛,自然是与知根知底的亲朋好友同组最好,无奈多数人的亲朋好友早已出局,唯有降低一档,退而求其次,选个熟人,如果连熟人都没有,只能选个较为顺眼的做搭档。 旁边墙上依然是一幅前任赌神的字画,上书:“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落款:八面玲珑。 往前走出一段,右首分出一条岔道,按照规定,每个小组必须在此一分为二。群雄不明其意,但也只能按着指示,分开前行。 叶馗与赫颜查同一小队,赫颜查自告奋勇走了右边羊肠小道,叶馗即往左。 一关又一关,何时才到头,叶馗不觉有些烦躁:“不晓得这回搞的又是哪一门玄虚。” 思忖间,步入一座硕大无比的别院,尚未来得及端看院内布局,便被四下里突如其来的声潮,震了个七荤八素。 但见别院东西南三个方向,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一片,被淘汰掉的群豪簇拥在三方楼台之上,观赏最后的决赛。不少人已然趁着前面的空隙睡了一觉,这个时候精神气爽,边用着酒食边关注着比赛。 台上有人喊道:“怎么这么慢啊,我们都在这等了老半天了。唉,这一届的选手真是不行。” 底下选手听了,当然不服了。死不老第一个扯开嗓门叫道:“你们一群连决赛都进不了的渣渣,有什么资格数说我们。你们晓得上轮比的是啥?问了你们也猜不着,是风水呀。看你们一个个弱智模样,就知道你们连风水是个啥子玩意都搞不清楚,还有脸跟我在这瞎嚷嚷……” 后面的话听不清了,因为让群雄震天价响的声浪给吞没掉了。 楚瑶闻言,不禁纳闷道:“赌钱还要看风水呐。”他们几个靠着牛崩天强健的身躯和凶神恶煞的面相,占到了南边楼台上第一排中央处的好位置。 一旁有个老江湖道:“小姑娘不懂了吧,世上可不止行军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赌博同样讲究。话说寰宇之内,星辰移转,生生不息,天时每时每刻都在变化着。通俗点来讲,一年四季,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冰天雪地你去收割稻子,人家当你脑壳冻成冰疙瘩了,冬季就该蛰伏闭藏,等待转机。同样的,天时不利的时候,你还出去赌,那只有输的份。什么日子行什么事,这便是天时。” 楚瑶似懂非懂,一边点着头一边“喔喔喔”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养了只公鸡。 楚瑶又问:“那地利呢?” 那老江湖啜了口香茶,反问:“堪舆知道吗?”牛崩天嗤之以鼻道:“老牛当年杀猪的时候,旁边摊头就是个卖鱼的,卖出的鱼比老牛身上的汗毛都多,还从没见过他用斧子砍鱼的,一般都是用薄刃尖刀……” 那老江湖老眼一翻道:“什么砍鱼,我说的是堪舆,懂吗,换言之就是风水。”牛崩天道:“风水听说过,不过尽是些糊弄人的玩意。”那老江湖道:“只有糊弄人的人,没有糊弄人的玩意。”又道:“别以为赌博就没有风水,风水无处不在,就拿赌桌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来说,坐在哪一边都是大有讲究。” 不死老和老不死不知何时挤了过来,说道:“你讲究讲究来我们听听。”那老江湖咂巴了下嘴,故作神秘道:“这个嘛,要具体地方具体分析,总之地利很重要。” 不死老道:“天时地利人和,你只说了两个,还有个‘人和’是怎么个说法?”那老江湖道:“预赛比的难道不就是‘人和’吗?唉,老头子老眼昏花人不和,没能进入决赛,不然这赌神最后的归属,嘿嘿。” 牛崩天没好气道:“嘿嘿个什么劲?预赛拿四个鸭蛋的人,就算让你进了决赛,你除了卖鸭蛋,还能干啥。”那老江湖被当面揭短,惊羞交加道:“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老不死道:“何止他知道,我们全都知道了,嘿嘿,能连拿四个鸭蛋,有点本事嘛。” 那老江湖忽闻周遭充满嘲讽的笑声,一张老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且幸他黝黑一张脸皮,一点点红色压根透不出来。末了,还厚着老脸道:“连拿……连拿四个鸭蛋,没点本事,可做不到。” 众人笑着附和他道:“对对对,没点本事,的确做不做。” 既然是赌徒们的聚会,自然少不了一个赌字,底下进行的是关系着赌神归属的正赛,楼台上的赌赛则决定了今天谁能赚得盆满钵满,谁又会输的血本无归,赌的是哪一个选手率先拔得头筹。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脑筋活络的龅牙仔,南边楼台的赌局,就是他带头张罗起来的,只听他卖力吆喝道:“买的多,赚的多;买的少,空懊恼;过了今宵,明日就么得了。快来买呀,傻愣着又没钱捞。人家裤兜都往外掏,你几两碎银子还当个宝,真他娘的没头脑。莫到了明朝,别人山珍海味左拥右抱,你却在那鬼哭嚎,勿怪龅老爷没忠告。 “快来买呀,龅老爷夜观星象有吉兆,绝不让你们穷潦倒,不信你们把眼瞧,纯天然的老实貌,绝非骗人的小赤佬。 “这位兄台不要走,你说有钱没啥好,我倒要跟你绕一绕。你看你这个贼厮鸟,无钱无貌无头脑,除了身上一点膘,完全就是个大傻冒。即便如此大脓包,有钱照样把妞钓,你说有钱有几个好。” 正吆喝到兴头上,莫名就尿急起来,但见他撅着屁股道:“哎唷情况不太妙,小弟向诸位赔个笑。肚里憋了一泡尿,又臭又黄还带点臊。众位慢坐吃个枣,回头咱们再领教。” 论口才,在场群豪没几个比得上他,是以他的赌桌前人头最多,金银堆积的自然也是最高。 龅牙仔等私自坐庄开局,老袁并不反对,难得众赌友齐聚一堂,无非是凑个热闹、图个高兴。 龅牙仔放空膀胱,裤腰带都没系好就兴冲冲赶回来了。他一回来,就有赌友问道:“龅牙兄,给点意见呗,你觉着谁的机会比较大?”龅牙仔把手一挥道:“那不是废话嘛,当然是你们龅老爷的师尊。”一边答话,一边还不忘收钱。 又有人问道:“你师尊是哪个?”龅牙仔道:“黄泉摆渡人——叶馗啊,你小子第一天出来混?” 群雄听闻两人乃师徒关系,当即提出异议:“你是他徒弟,当然要捧他喽。”“说不准你俩早已商量好,引我们大量投注后,故意输掉比赛,好私吞大家的血汗钱。”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指控龅牙仔与叶馗串戏惑众,到后面更是出现了退钱的声音。这一下算是触及了龅牙仔的底线,只见他手脚麻利地爬上了桌,提气发一声喊,先从气势上震住喧闹起哄的家伙,跟着纵声喊道:“首先一点,钱是不可能退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退。”带着黑眼圈的双眼发出少有的锐光,扫视着底下众人,狠声狠气道:“刚才是哪个王八蛋说老子串戏来着的?” 群雄让他冷不防这么一吼,一时倒真给唬住了,大伙面面相觑,阒然无声。 龅牙仔“噗”的一声,朝台下啐了口浓痰,跟着骂道:“他奶奶的龟孙子,有种就别让老子给逮着了。”跟着向台下群雄道:“我看在座诸位都是有头有脑的,没事用一用好不好,摆着当装饰品呢。我要是跟小馗子串戏,干嘛还要吐露我俩之间的关系,不是拆自己台吗?” 当场就有意志不坚的人道:“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哈。” 龅牙仔道:“不是好像,就是这个道理。我之所以大力推荐小馗子,不是偏袒自己人,是有理有据的,主要是两点……诶,谁他娘的拉我脚?” 只见台前一丛赌汉之中,不知何时挤进来三个身着古怪服色的陌生汉子。三人的胸口处缝了两个小人,好似一对恋爱中的情侣,相互依偎着,底下还附了四个小字:一神一石。 边上人见了,都笑道:“不识字就别瞎写,打脸充什么胖子。” 不待龅牙仔发作,那三个汉子把手一拐,指向了楼台下的叶馗,径直问道:“他便是新一代的黄泉摆渡人?”别扭的口音,也不知出自何方。龅牙仔正要开启大吹大擂模式,台词都准备好了,硬生生被打断,心中十分不爽,不耐烦道:“不是新的,难道还是旧的?” 三人不再言语,相互间交换了个眼神,默默退了出去。 龅牙仔骂了句“有毛病”后,继续开始他的推销:“刚才说到哪了?噢,对,正因为是师徒关系,才晓得人家有多厉害。” 楚瑶旁观在侧,越听越糊涂,龅牙仔的种种反常行为,令她着实难以索解:“龅大哥平日里不是在寻衅滋事,就是在背后讲叶哥哥的是非,何以今日一反常态,夸起叶哥哥来了?噢,我明白了,一定是相处的日子长了,终于发现叶哥哥身上的诸多优点。” 龅牙仔见多数人依旧撇着个嘴,显是没有信服,大声道:“你们不信啊,没关系,由小龅来给各位分析分析。不过开始前,各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江湖上传闻的黄泉摆渡人是个怎么样的人?” 霎时间,底下众说纷纭,提及最多的是“大魔头”三个字。 龅牙仔道:“一点都没错,正如各位所耳闻,姓叶的家伙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平日里,稍稍不合他意,就行凶伤人,上菜慢了要杀人,菜不合口味也要杀人,洗脚水太烫更是要杀人,就连半夜起来撒个尿都要割个人头当夜壶,美其名曰:不随地大小便。” 一番话,只听得群雄咬牙切齿,纷纷骂道:“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楚瑶立即站出来为叶馗申辩:“不是的,叶哥哥……”一句话没说完,旋即让龅牙仔捂住了嘴,压低了声音道:“瑶妹,你到底想不想你的叶哥哥夺魁?”楚瑶用力点了两下头,说道:“当然想了。”龅牙仔道:“想就别捣乱,你龅大哥自有分寸,听话哈。” 纵使一头雾水,但见了龅牙仔神神秘秘的模样,楚瑶只道其心中早有腹案,可助叶馗顺利登顶,进而信以为真了。 天真的她自然猜不透龅牙仔的小算盘,龅牙仔胡编乱造,开坏叶馗,不为其他,全是为了一个钱字。假使叶馗中途遭淘汰,越多的人下注买叶馗赢,他赚的自然就越多;倘若叶馗交大运,第一个冲过终点,他亦自不惧,赌神的奖励有千两黄金之多,与一千两黄金相比,赔付的那点小钱压根不值一提。 稳赚不赔的机会,任谁都不会白白放过,更何况是见钱眼开的龅牙仔。 台下群雄依旧在数落叶馗的罪行。 “早前在谷底,信一天师与他不过是几句口角的事,他二话没说,就将人家天师劈成两半,这算什么道理?” “我也见着了,简直是丧心病狂,灭绝人性。” 龅牙仔叫道:“灭绝人性这个词用的好。那恶贼凶横如斯,喜怒无常,试问在座谁又敢去惹他?”群雄面面相视,默不作声。 对于群雄的反应,龅牙仔很是满意,正要接着往下说,有人喊道:“龅牙兄,你都叫他做恶贼了,何以执迷不悟,认作师父?” 众赌汉听过,纷纷附和,嚷嚷着要龅牙仔改过迁善。 龅牙仔摇头叹道:“你们当我想啊。嗨,实在是逼不得已、有苦难言啊。”有人安慰道:“心酸事千万别闷在心中,免致闷出了毛病,得不偿失。说出来,让大伙为兄弟分分忧。”群雄附和道:“是呀,说出来。” 龅牙仔没料到众人会追着这个问题不放,心中一时没个对策,抱拳谢道:“诸位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只不过小弟的私事,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来烦扰诸位。”先前那人道:“龅牙兄此言差矣,所谓天下赌友是一家,还分什么你我他?说出来,让大伙开心开心,呸,是让大伙参详参详。” 龅牙仔微微笑着,心中不失礼仪的问候了他全家:“一群幸灾乐祸的家伙,早知你们没安好心。”整理了下思绪,说道:“小弟本在秦岭老家安乐度日,不想那姓叶的有天路过,见我身材伟岸,容貌俊俏,举止风流,天下无双,就生了歹意……” “我就晓得中间有猫腻,师徒只是表面上的幌子,暗地里干的全是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有龙阳之好的败类,我见过不少,但那些家伙喜欢的无一不是细皮嫩肉的,你们再看他,跟细皮嫩肉扯得上关系吗?那两颗大龅牙,都可以跟地老鼠称兄道弟了。”最后加一句总结:“女人看不上,男人更加看不上。”说完,朝地下吐了一口口水,以表嫌弃。 “萝卜青菜,各有所好嘛。” 龅牙仔的脾气,你说他人品不端,武功低微,他或许能够不与你计较,可你要说他丑,无异于将爆竹扔进了灶火堆里,一点即爆,打的过,拳脚说话;打不过,嘴巴谩骂;既打不过,又骂不过,他操起锄头就把你家祖坟扒拉。总而言之,你不能说他丑。 果不其然,龅牙仔当场就发飙了:“你奶奶的,你个斗鸡眼居然有脸说我丑,老子的名字从你嘴巴里出来都是一种侮辱。先不谈龅牙有多可爱,有多抢眼,就说老子的这一身皮肉,外表粗了点,但内里细嫩,放在猪肉摊上,绝对的上等货,鲜嫩爽口,还特有嚼劲,最重要的一点,它不塞牙。”说到激动处,就差在自己胳膊上咬一口,以示证明。 先前那人道:“这么说来,你是承认喽?” 龅牙仔叫道:“承认个屁啊。”他本想自吹自擂几句,不想群雄会错了意,误将他当作了“龙阳君”,不觉中把话题越带越偏,只听他叫道:“老子只喜欢女色,越风骚越浪荡的,老子越喜欢。姓叶的是见我龅牙突出,天生异相,就想收我为徒,我与他大战三百回合,不幸落了败,你们以为我会就此服输?哼哼,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意志不能屈,老子誓死不从,一时间他倒奈我何不得。” 有人好奇问道:“后来呢?” 龅牙仔道:“那王八蛋奈何不了我,却兀自在那大言不惭,说我不做他徒弟,他就要当我爷。嘿嘿,我当时就回他道:‘我龅牙仔素来只做他人的爷,还不曾做过别人的孙子。’”说到这,头一沉,重重叹了一口气:“不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那狗贼光明正大的手段不能屈我,暗地里便耍起了阴招,你们猜他怎地?” 群雄被勾起了好奇心,纷纷伸长了脖子道:“怎地?” 龅牙仔道:“那狗贼见我家中八十岁的奶奶神智不太清楚,用两斤鸡蛋作诱饵,竟勾的我奶奶许嫁于他。” 此言一出,群雄无不发出惊噫之声:“八十岁的老太太都下的去手,果然是个狠人。”“这一来,人家还真成了你爷嘞。” 楚瑶在边上越听越离谱,欲加分辨,龅牙仔连递了两个眼色,又悄声道:“一切尽在掌握中,现在正是关键时候,千万别漏了马脚,前功尽弃。”楚瑶听过,犹犹豫豫了半晌,最后还是选择再相信龅牙仔一回。 龅牙仔趁隙呷了口茶,润润喉,接着道:“我龅牙仔的性行虽然称不上高洁,但在忠孝节义前,是捡不出半点瑕疵的。为保奶奶清誉,百般无奈下,我只好行了拜师礼。”说罢,还拿袖口装腔作势抹了抹眼角,“事情就是这样的,现在你们该了解我的难处了吧。” 群豪之中,多数人是来看热闹的,事情越离谱,听的越带劲,得知叶馗到最后都没有与龅牙仔的奶奶结褵,不免有些失望,纷纷道:“偶尔当一回孙子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枉你自称孝子贤孙,自说自话,自以为是,自作主张,这件事你有问过咱奶奶吗?” “看他那副德性,问了才有鬼。老人家最怕孤独,奶奶孤苦伶仃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找了个伴,结果让这孙子一掺和,红事登时成白事。” “我奶奶还没死呢。” “让你这么一气,离死也不远了。” 龅牙仔想要骂回去,但看话题越带越偏,完全脱离了主题,强行忍住了,说道:“这件事就算小弟的错,咱暂且放下不提。接着前面的讲,那无恶不作的狗贼杀人当儿戏一般,甭说你们怕他,连我都怕。大伙都是聪明人,晓得避害就利,场上其他选手更非愚钝之辈,深悉‘赌神诚可贵,性命价更高’的道理,最多争个第二名,第一名那就别想了。” 群雄道:“有老袁在,谅他不敢造次。”龅牙仔冷冷一笑道:“也许不会当场发难,但保不准秋后算账。”群雄思忖着的确是这个道理,如果换做自己,多半也会把性命放在前面。 龅牙仔道:“此是其一,至于第二点嘛,嘿嘿。”伸手往楼下一指,“大伙看他站立的模样,有何异状?”群雄从头到脚将叶馗看了一遍,摇了摇头,纷纷表示看不出来。龅牙仔道:“你们不觉得他臀部肌肉有点僵硬吗?” 群雄听说,都睁大了眼竞相去瞅,横看竖看,左看右看,不在叶馗的屁股上揪出点文章来,决不罢休。 “看出来了,正如龅牙兄所言,的确有些僵硬,十之八九是吃坏了东西,憋了一泡金汁黄汤在里头。” “我看不见得,照老兄的说法,坏了肚子,耽误脚步不说,反而成了助力?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正因为坏了肚子,所以才十万火急。” “兄台此言差矣,拉肚子的时候,固然是心急火燎,但脚下的速度并不会比平常快多少。相反,因为后庭战事紧急,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倾泻事故,致肌肉伸展不开,步子都不敢划的太大。” “那阁下认为如何?” “小可认为龅牙兄的意思是黄泉摆渡人不仅武功高强,拉的屎更臭,能够熏死人的程度。有这么个秘密武器在手,自然马到成功。” 龅牙仔微微一笑道:“诸位天马行空一般的想象力,令小弟佩服,可惜都错了。”群雄忙问根由。龅牙仔道:“你们看他撅着半边屁股,一看就是得了痔疮。”先前那人提出异议道:“这个观点未免太过武断,说不准是屁股抽筋了呢。”龅牙仔摇头道:“不是抽筋。”群雄问:“你怎么知道?” 龅牙仔仰起头来,对着半空故作悲伤道:“每天夜里被迫对着张烂屁股上药膏这种事,我会轻易跟你们说吗?” 群雄听了,不觉都失笑出声,然则笑过之后,心里头依旧是一头雾水,想着得了痔疮,不该是心力交瘁,苦不堪言,何以到了他这里,反倒成了一大优势?仔细想了一遍,不得其解。 期间,早有人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龅牙仔道:“看来各位平素心思全放在赌桌上,不曾看过几本书,没听过‘有痔者事竟成’吗?” 在场众人之中,粗野鄙夫居多,但也不缺心细的,喊道:“明明是志向的志,怎么到了你嘴里,成了痔疮的痔了?到底是谁没学问。”龅牙仔摇头道:“说你们没学问,还不承认,通假字知道不?” 那人撇了撇嘴,不与他强词夺理,说道:“好,就算是通假字,生个痔疮又有何了不起,我就有痔疮,在场赌友之中得痔疮的相信亦有不少,我说的是不是?” 一句问完,应者寥寥,毕竟多数人还是看重脸面的,干不出自曝其短的事。 那人接着道:“可结果呢,决赛都没进,你倒给个说法瞧瞧。”龅牙仔叹道:“不是我说你们,不仅没文化,连见识都是分外的浅薄。这痔疮呀,跟脸上的黑痣一样,得看它生在什么地方,长对了地方那叫时运亨通,要是长错了,那就只剩折磨人一个用处了。” 群雄从未听说痔疮也有相面一说,纷纷追问吉相的特征。 龅牙仔笑道:“待小弟先喝口茶。u看书 .uukanshu”心中直嘲群雄傻不拉几,忒好忽悠,趁着喝茶的间隙,于脑海中胡乱打捞出些说辞,随便一编凑,开口道:“古时相书有一言叫做‘福无双痣’,意思是说脸蛋上生有两颗痣的,大凡这辈子就与福气无缘了,然而痔疮就不一样,它与脸蛋上的路数完全是一个颠倒。” 听众之中,凡患有痔疮的都禁不住偷偷摸了下屁股,一个已经够折磨人的了,两个的滋味想想都龇牙咧嘴。 龅牙仔一张嘴,就没个停:“不仅数量重要,痔疮生在屁股的哪一块区域,同样大有说法,两个集中在一边屁股,叫做‘好事成双’;一瓣屁股一个,叫做‘左右逢源’;一上一下挤在屁股缝里的,叫做‘上下一心’;全生在里头的,叫做‘好事多磨’。唔,这四种,可称为吉相,但还算不上帝王之相。” 到得此处,群雄的胃口全给他吊了起来,忙问帝王之相是怎么个摆列方式。 龅牙仔嘿嘿笑了半晌,卖足了关子后,方道:“话说这帝王之相,同样有个名,叫做‘屁里乾坤’,讲究的是一里一外,相互交融,一唱一和,遥相对应,走的是阴阳之道,用的是五行之理,如此种种,才称得上帝王之相。这姓叶的屁股上,哼哼,不用我说你们也该猜着是怎么个模样了。” 许多人听过之后,心思不觉跟着活络了起来,想着下一届赌神大赛开始前夕,非整个几箩筐的大椒不可,万一吃出个“屁里乾坤”,这赌神斑指岂不就成了囊中之物了。这便叫做吃的辣中辣,方为人上人。 第116章:尔虞我诈 再看场中央比赛井然有序进行着,先前分出的一半选手,已经各领了一块竹片回到院中。场地东面一左一右设了两座凉台,底下自带滑轮绳索,非一般固定死的台座,可调高低,一升一降,升者顺利进入下关,降者自然是淘汰的命运,而答案就写在那块竹片上。 众选手听过比赛规则后,登时就怒了,本以为两人组队是为了共同对抗其他选手,不料竟是窝里斗,纷纷出声抗议,当然没起什么作用。 经过前两轮的比试之后,此时场上只剩十四人,正好拼凑了七组。这七组之中,临时凑对的,反倒轻松不少,只因本来就对另一方无甚好感。手握竹片的一方,因为是后手,此时,或忠言,或迷惑,使尽百般解数,只求挫败同组的竞争对手。 方小琬与方海鸿自成一组,原想叔侄同心,无往不利,哪料到会生出这么个变数来。 不过方海鸿完全没放在心上,跟方小琬有说有笑,最后道:“好侄儿,待会选右边那座。”方小琬对自己叔叔的话自然是深信不疑,可还是问道:“那二叔你呢?”方海鸿摆摆手道:“二叔来参加这劳什子比赛,就是为了给你凑趣,什么赌神赌鬼,没什么稀罕。” 枯尸跟玉面书生排在了第一组。 玉面书生笑道:“老六,咱自家兄弟就不窝里斗了,这一回就让了我吧。”枯尸与他共奉一主,素知他言语之间带有诱惑性,虽说自己心志坚定,决难让他迷倒,可也不能大意,厉声道:“花花言语,我身上别用。” 玉面书生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是左边还是右边呢,等我瞧瞧啊。”翻开竹片装模作样看了一会儿,“左升右降,是左边。”枯尸面露狠色道:“若作假,你的皮肉,小心了。”玉面书生叹道:“何苦来,连自家兄弟都信不过?” 枯尸不是个爱动脑子的主,与其费尽心思,不如随便挑一个来的爽快,当下捡起一枚石子,随手往空中一扔。 石子落地后,一溜烟滚向了左边,枯尸认准了,就往左边亭台走。玉面书生见了,若无其事一般,淡淡说道:“这就对了,自家兄弟还会骗你。”心里头其实早发急了,盼着枯尸改变主意。 枯尸辨不清他言语真假,索性不去理会,随着亭台缓缓升起,情知让自己给蒙中了。 叶馗排在队伍中间,听得楼台上沸沸扬扬,呼卢喝雉之声震天,初时并不以为意,全当作了耳旁风。到得后半段,龅牙仔扯起痔疮一说,引得群雄阵阵哄笑,他的名讳外号出现的频率陡然飞升,不由得他不听。 他听过之后,没有当场发难,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心中起了一百种折磨人的法子,只待比赛结束,一一施行。 正在心里头合计着折磨龅牙仔的法子,忽听对面赫颜查苦笑道:“本想着与先生同力协契,齐争头名,哪料到会来这么一出。”说完,长吁短叹,摇头不止。 叶馗深知赫颜查好赌成性,听其口吻,是要他主动放弃,那可正合了他的心意,如此一来,即便最后拿不到赌神斑指,赫颜查亦怨不得他。 赫颜查又道:“虽然心有不甘,但综合而论,叶先生智力武力都在小王之上。唉,赌神斑指终究还得靠叶先生来拿,小王能进入决赛已是叨天之幸,再也不敢奢望其他。”跟着将答案说与叶馗知了。 前面几组之中,方小琬一组是最爽快的,既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恐吓威逼,很顺利的过去了。 袁中侯与一个腿有残疾的麻子脸排在了第四组。 那麻子脸看过竹片上的内容后,笑盈盈道:“尊驾武功高强,小人是万万不敢得罪的,请上座。”说着伸手向左边一让。袁中侯半眯着眼,朝左边亭台瞅了一眼,冷笑道:“阁下有这般好心?”脚下不动,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麻子脸。 麻子脸让他盯得心里发毛,额头上的汗水不由自主地就渗了出来,心里七上八下,全没个主意,一会儿担心泰山派财雄势大,门人满天下,得罪了他们,纵然眼下无恙,难保事后不被寻趁;一会儿想起那武功秘籍、稀世刀剑,又是垂涎三尺。 因袁中侯是先手,老袁座下弟子陆大博见他迟迟没有行动,便敦促了几声。楼台上群雄可没好言语听了,趁着乱,嘴里不清不楚,甚至开始问候起袁中侯爹妈了。 那麻子脸彷徨了半晌后,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向袁中侯道:“右边才是出路。” 这一举动,引得楼台上群雄益发喧闹起来,嘲笑谩骂的都有,其中有好赌之辈见麻子脸赔率高,意欲一把翻身,下了重注,结果输了个精光,恼怒起来,自是骂不绝口。 袁中侯很是不屑的哼了一声,没有犹豫,径直走上右边亭台,掰过拉杆,但见亭台一记顿挫之后,竟陷进了地板。直至此时,他方知上了大当。 楼台上群雄的骂声,登时转换为了赞声。 接下来便是叶馗一组,赫颜查向右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完了不忘给叶馗打气道:“叶先生,全靠你了,争取一鼓作气冲到底。”叶馗点了点头,却走向了左边亭台,急得赫颜查连声大喊:“错了,是右边。” 这一头楼台上,龅牙仔收钱记账,忙得不亦乐乎,场上走势都无暇多看一眼。闹哄声中,骤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掺杂其间,循声看去,登时火冒三丈,连下注的银子也不要了,撇开左右两手边的人,指着下面张口就骂道:“狗娘养的王八羔子,胆子够肥的,居然有脸再现身。”一口气噼里啪啦,将肚皮里的脏话全给倒了出来,仍嫌不够出气,又倒着回来再骂了一遍。 周边人都凑上前来看热闹,笑着问他骂的到底是何人。 龅牙仔道:“还能是谁?就是那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自称英雄豪杰,实则背后插刀的无爷野种。”一句话说完,陡然见到叶馗走上了亭台,忙即扯着喉咙喊道:“小馗子,快下来,别上了那大宛狗杂碎的当。” 原来在第一关时,龅牙仔充当盲人,驮着赫颜查哼哧哼哧好不容易过了坑道,却在终点前,让赫颜查摆了一道,摔入泥坑,惨遭出局。赫颜查当时的原话是:“凡进入决赛的选手,皆是本王的竞争对手。咱们相交一场,本该宽容你一回,只是赌神大赛太过紧要,半丁点都马虎不得。” 龅牙仔出来后,自是骂不绝口,将他祖宗十八代反反复复骂了五六回,方消散些火气。早些时候,赫颜查一队人去领过关秘条,没在场中。龅牙仔把眼望过一回,没见着人,只道是中途给淘汰下去了,之后,他忙着吆喝拉客,疏忽了底下形势,以致到得这时,方才觉察。 叶馗远远的见龅牙仔趴在画栏上手脚乱舞,嘴里不住地大喊大叫,时不时的中间还掺杂两个骂词,只当他撒泼作死,懒得去睬,翻了个白眼道:“皮痒的欠揍。”扳启开关。 那边厢,赫颜查同样给急得暴躁如雷,捶胸顿足,恨不得冲上前去一把将叶馗给拽下来。u看书 .uukansh.cm 赫颜查早年参加了几回赌神大赛,一概在预赛上给刷了下来。这一回,虽然赛前做足了功夫,心底着实没有多少希冀,本只打算凑一回热闹过一回赌瘾即打道回府,谁料到跟着叶馗一伙歪打正着进入了决赛。 两千多人的大赛,陡然缩减至三十二人,眼看赌神宝座近在眼前,赫颜查的心思不由得活络了起来,借助他人之手获得的赌神斑指,再好也好不过自己亲手夺来的,是以从决赛一开始,他就没把叶馗和龅牙仔当同伴看待,两人在他眼中,不外是两个可以利用的棋子罢了。 到这一关,竹片上写的是左升右降,他想叶馗不是蠢人,赌神斑指或许不稀罕,可那些随赠的奖品哪一件不是稀世珍宝,念及于此,就把答案颠倒了来哄叶馗。怎奈他费尽心机,终究还是棋差一着。 事与愿违的不止赫颜查一人,叶馗本想把位置让给赫颜查,不想在扳动开关后,亭台在“嘎吱嘎吱”声中缓缓升了起来。 这一头,龅牙仔同样是一头雾水,嘀咕道:“那狗王八蛋凭什么只针对我一个人?”忽然倒吸一口冷气,心道:“难道我跟他奶娘的事让他给发现了?嗨呀,真是天大的冤枉,那天眼里进了个虫子,多眨了几下眼,那老巫婆就说我调戏她,要我负责,这叫我上哪说理去。我龅牙仔虽然好色,但也没好色到那个地步。” 赫颜查见事情已成定局,恨恨叹道:“黄泉摆渡人果然了得,不像他两个笨徒弟,随口编织两句就入了套。”他还以为叶馗老谋深算,洞穿了他的计谋。 第117章:小个头大脾气 转眼之间,亭台穿过了一面楼板,来到顶上一层。 叶馗只当赫颜查染上了龅牙仔左右不分的毛病,没有多想,带了些许沮丧,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进。 拐过几道弯,鼻间忽然闻到一股酸臭味,抬头一瞧,竟然来到了一座马厩。 叶馗眉头一皱,心道:“这又是哪一出?”但见那马房比之寻常马房明显要小一个规格,里头马儿的个头更是只到腰腹位置,乍看之下,还以为是出生不久的幼马,再看时,才发现是西域特有的矮种小马驹。 马棚内共隔有七个小隔间,此时只剩下三匹马儿。马棚外头,几辆小车东歪西倒,散乱摆放着,车身简陋,跟板车没什么两样。 叶馗正欲开门牵马,突然门外车声隆隆,转眼间,驶进一辆车来。不待停稳当,车夫一跃而下,一边解套绳,一边骂道:“这畜生也忒不中用了,我走着都比它快。” 叶馗定睛看时,原来是死不老。 死不老见了叶馗,如见了贼似的,生怕给他超过,忙不迭从剩余三匹马中挑了匹较为健壮些的,又匆匆赶了出去。 叶馗懒得去看规则,让一旁工作人员介绍了。听过之后,方知已来到最后一关,每一名选手配备一匹马一辆车,一旦越过眼前这扇大门,双脚就不得再触地。 叶馗识马的功夫一般,细细打量了一遍剩余的三匹马儿,要数死不老遗弃的那匹最为骏良,可从死不老方才的抱怨来看,这匹马儿似乎有点中看不中用的意思。再看中间那匹,又瘦又弱,趴在地下,萎靡不振,叶馗只瞧了一眼,就往第三匹马走去。 准备工作刚刚做好,死不老又折回来了,骂骂咧咧道:“还不如刚才那头畜生。” 旁边的工作人员提醒道:“死不老先生,每人只能换一次马儿。”死不老很是不悦道:“怎么不早点说,浪费我时间。”转了个圈子,又出去了。 在此之前,叶馗还从未没骑过这种矮种马,但看它五短的身材,真要跑的快,那才叫怪了。 那牲口个头虽小,脾气倒十足,叶馗喝了两声,全没反应,兀自伸长了脖子吃那旁边的干草。叶馗没那耐性,在它屁股上不轻不重打了一鞭,那牲口哼哧一声,回头就要咬那鞭梢。 叶馗正要给它做规矩,门口有个清脆的声音道:“你越打它,它越不走。”叶馗抬头看去,是方小琬驾着车转了进来。方小琬道:“你别看它不起眼,脾气比驴还犟。” 叶馗听知,收了马鞭,问道:“你也回来换马?”方小琬摇头道:“都是一副德性,没什么好换的。”叶馗奇道:“那好端端的回来作甚?”方小琬耸了耸肩道:“是这小短腿自作主张跑回来的,想必是到了饭点,不见吃的,故而原路折了回来。” 不出所料,那牲口一进马房,直奔干草堆,肆意吃了起来。 叶馗紧了紧眉头道:“不能挥鞭子,它又赖着不走,总不该低声下气求它吧。”方小琬笑道:“这个主意好,你赶紧试上一试。” 叶馗情知她说笑,没作理会,只道:“你心态倒蛮好的。”方小琬道:“我可不算是最惨,至少我的马儿尚能活动,你该去看看枯尸,他那马儿让他打狠了,发了脾气,跟块木头一样杵在那儿一动不动,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叶馗闻言,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且幸他适才只不痛不痒打了一鞭,没有积怨太深,庆幸之余,又纳罕这矮种马的脾气之大,前所未见。看那呆头呆脑的马儿吃得津津有味,他忽地灵光一闪:“何不捆一卷干草挂在前面,使它看得见却又够不着。” 方小琬笑道:“这点子我们早想到了。”伸手朝门口一指,墙上挂着一副木牌,上书十个大字:“一概吃食,不得打包外带。” 叶馗不觉有些腻烦道:“总不能任着它们的性子,在这坐以待……待……”他本意想说坐以待毙,话到嘴边,觉着不太合适,正要换个词,方小琬嘴快,抢先道:“坐以待败倒不至于,这小短腿吃软不吃硬,等它填饱了肚子,哄哄还是能走的。”果不其然,那马儿吃饱喝足,经方小琬一番哄诱,当真跑了起来。 将出门时,方小琬回首见叶馗立在马车上,岿然不动,停车道:“刚才是谁抱怨来着的?这会儿教了你法子,怎么反跟个树桩子一样。”话一出口,即猜出了其中缘由,笑着揶揄他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作个哄都不会,你要是在意它是头牲口,就把眼闭上,心里头想着它是你新讨进门的小媳妇。” 叶馗道:“我这头是公的。”方小琬笑道:“脑筋别那么死板嘛,又没真让你娶回家。快,时候不多了,赶紧哄一个让姑娘我开开眼。”叶馗翻了个白眼,跟着念头一闪,在马屁股上拍了拍,指着方小琬道:“喏,你娘子喊你过去呢,还不赶紧快去。” 方小琬啐道:“谁是它娘子?”叶馗道:“脑筋别那么死板嘛,又没真让你当它娘子。”方小琬笑嗔道:“不跟你贫嘴了,终点再见。”说完,驾车去了。 叶馗见人去了,又呵斥了两声,那马儿只顾发呆,完全不睬他。叶馗一则没有哄人的经验,二则拉不下脸来,只能在那干瞪眼。 期间,还让一个马贼头子后来追上,反超了过去。马贼头子刚驾车出去,叶馗就听得“噼啪”一记鞭子声响,他不禁纳闷了,怎么那一头吃了鞭子,不发脾气?刚这般想,外面即传来马贼头子的呼喝声:“没用的瘟畜生,好端端的你停下来干嘛。妈的,快走呀!”但听得鞭笞之声不断,混杂在骂声之间,显得格外的刺耳。 叶馗用马鞭轻轻戳了下马屁股道:“听见没,你再不走,下一个就是你。”那马呆头呆脑的,哪听得懂人话,兀自不理。 叶馗看了眼马棚内仅剩的那一匹半死不活的马儿,想要再换一匹,亦是不能了,没奈何,还得从眼前这匹着手,正酝酿说辞,那马儿自个儿跑起来了。 叶馗大喜,终于驾车出了马棚。马棚外是一条笔直的夹道,uu看书wwuukanshu 夹道两旁是一人多高的灌木丛,其间荆棘环绕,密密实实,不透一点空隙。 转过一个弯,但见那马贼头子的车斜在夹道中间。那马贼早没了先前的气焰,跪在车上,求爷爷告奶奶的,嘴里一个劲地道:“高抬贵蹄。” 叶馗见那涕泪交加的模样,觉得未免有些夸张。他不是赌徒,自然难以理解赌神大赛在赌徒心目中的神圣性,吃了多少辛苦,费了多少心机,好不容易进了决赛,眼看终点线近在咫尺,就此栽倒当真要遗恨终生。 那马贼头子见有人来,忙不迭爬起,撩起衣襟在脸上胡乱抹了两下,自言自语道:“打了个喷嚏,不想把鼻涕眼泪都给喷出来了。”他毕竟是个强盗窝的头,以后还要混江湖的。 且幸夹道够宽敞,两辆车并排走都是绰绰有余的,叶馗没作停留,驾车绕过。 那矮种马儿本来体格就小,再拉了辆载人的车,慢慢吞吞的,比走路快不了多少。叶馗是早看穿了,不奢望它跑的多快,只求它勤勉些,别撂担子不走就行。 如此蜗行牛步,又走了一程,骤见前头路旁瘫着匹死马。但看那马背上,全让鲜血给浸透了,皮开肉绽,一处完整的地方都不剩。 叶馗想起方小琬先前的话来,情知是枯尸所为,四顾左右,并没见到他人,想必是弃马走了。 再往前走不久,来到一条甬道前,乍然听到甬道那头传来呼救之声,叶馗的第一反应就是哪个倒霉鬼遇上了枯尸这个祸星。穿过甬道,只见路中央横了一辆马车,马车上两条身影左来右去,正在厮杀。 第118章:原形毕露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119章:天选之子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120章:祸福无常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121章:得偿所愿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122章:大开杀戒 本章节内容更新中... 第123章:骇闻 再说叶馗自拿到了乾坤笔的包袱后,迫不及待想要一看究竟,当下找了个无人的所在,打开包袱,一一检视。包袱内就两件物事,一支点穴笔和一封泛黄的书札。 书札简短的很,通篇才两百来字,叶馗一口气看了三遍。信中一个人名都没有,亦没有提及任何地点,从写信人的口吻来判断,应该是写给乾坤笔的。乾坤笔好似受噩梦困扰,写信人让他多出去走走,喝喝花酒啥的,少胡思乱想。 通篇读下来,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叶馗失望至极,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结果却是一条断头路。 正沮丧时,蓦然听到窗外有人狂声大笑,紧接着三条黑影一闪而过。 叶馗不禁奇道:“又出什么幺蛾子了?可别是龅牙仔他们三个。”不放心三人,当下收好包袱,回头去找。 话说南山三老在比赛结束之后就去了茅房,到得这时候才出来,见人去楼空,而地上躺了几具发臭的腐尸。 三人面面相觑道:“我们这一泡屎拉了有多久?”一语未了,见叶馗从楼梯口上来,三老喜出望外,忙迎上道:“小叶馗,你也被他们落在这了?” 叶馗奇道:“人都走了?”老不死道:“可不,你瞧瞧,连个鬼影都没剩。”不死老道:“老袁真不够意思,拍屁股走人,连个通知都不给,下回不来参加他这破比赛了。”死不老附和道:“就是说,这算哪门子的待客之道。” 叶馗侧耳聆听了会儿,依旧能听到人声,说道:“人还在船上呢,只是都往楼下去了。”三老喜道:“那还等什么。” 四人赶到最底层船舱,群雄果然在此,但见绞盘缓缓转动着,已经开舱往下放竹篓了。 三老愤愤不平,扯着喉咙叫道:“老袁呢,老袁在哪?亏我们跟你称兄道弟,你不够意思啊,走人都不通知一声,想把我们闷死在船上,是不是?喂,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干嘛,死了爹还是死了娘,不就是输了几个钱嘛,下回再赢回来。” 终于有人忍不住喝道:“你们三个乱吼什么,老袁让铁巨人那狗贼给害死了。” 三老闻言,愣了一下,初时不信,可见了众人的表情,却又不得不信,当下抿紧了嘴唇,不再言语。 陆大博痛失恩师,伤心过度,以致散场时没做任何疏散引导工作,这时见到三老,心想赛场内极有可能仍有人在。念及于此,抹干了眼泪,哽咽着向剩余的师兄弟道:“赌神大赛……赌神大赛是师父一生的心血,师父虽已……虽已离我们而去,但赌神大赛的招牌不能砸,大家……各归其位,把收尾工作做好。” 一众师兄弟忍着悲恸,依言回到各自的岗位。 叶馗举目四望,并没见着楚瑶三人,心想多半已经搭乘竹篓下去了。 东方天际已经露出鱼肚白,与来时的热闹不同,这会儿的山谷内,没有一点生气,除了绞盘发出的动静,几乎没有一个人说话,精疲力竭的众人拖着疲惫的脚步,各奔东西。 叶馗刚下到谷底,迎面就撞见了余公余婆。 余婆高兴道:“果然是恩公。”转向余公道:“我说你看走眼了吧,还不承认,师父都没走,徒弟怎么可能先走。”余公皱着眉头道:“但是真的好像。” 叶馗完全听不明白两人的言语,问道:“你俩说什么呢?”余婆道:“老头子说他在山那头见着恩公的徒弟了,我说他老眼昏花才是。”余公不服道:“要不是老眼昏花,当初怎么会看得上你。”一言不合,就拌起嘴来了。 叶馗无心听他们争吵,问道:“余公,你看见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余公一怔道:“好像是往楼兰的方向去了。” 叶馗听了,又是气闷,又是无奈,心想:“肯定是龅牙仔的主意,到了楼兰,非得胖揍他一顿不可。” 野狼谷位于楼兰城西北方向,相距大约有六十多里路,谈不上多远,可叶馗已经连着两天两夜没有阖眼,加之期间用脑过度,此时脑袋又昏又胀,只想找家客店好好睡上一觉。 谷内临时搭建的茶坊酒肆,多数已在比赛开始后就迁徙去了下一个目的地,只有少数留在原地等了两天,再做一波散场的生意。 且幸几家铺子都是来自楼兰城,叶馗找了辆回城的驴车,付了点钱资,店东在布满油污的桌椅间挤出一小块空地,堪堪供叶馗一个人躺卧。 一个多时辰后,野狼谷回复到了以往的冷清,两千多号人该走的基本都走光了,只剩最后稀稀拉拉几十号人,挤在仅剩的两家露天酒肆前,吹牛打屁喝烈酒。 “这届比赛可他妈的精彩,只是可惜,最后居然让一个小娘们给抢了风头,实在没道理。” “小点声,想找死啊,须知你口中的小娘们,可是岳阳楼的大小姐,未来的三皇堡堡主夫人。” “大小姐又怎样,夫人又如何,衣裳一拨,还不是……哎唷,他娘的,哪个王八蛋打我嘴巴?给老子出来。” “你黄汤灌多了吧,哪个打你嘴巴,旁边就我们几个,有谁来着。” “难道真是我喝醉了?” “肯定是你喝醉了。” 同样是吹牛,隔壁酒肆就要斯文许多。 “难得七塔明王、泰山十杰和黄泉摆渡人齐聚一堂,只可惜相互间没有交手,实在是遗憾。” “你们说这几个人之中谁最厉害?” “那还用问,当然是泰山派的袁中侯了,人家泰山派多大的势力,泰山十杰又是多大的名头,岂是七塔明王和黄泉摆渡人这些旁门左道所能比肩的。” “要我说呢,七塔明王中的枯尸最厉害,那个毒气我只吸到了一点点,就呕了半天,现在还头晕呢。” “枯尸和袁中侯都比不上铁巨人,那家伙刀枪不入,压根没有缺陷,想死都困难。” “我看还是黄泉摆渡人厉害些,信一天师也算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了,在黄泉摆渡人面前,居然毫无还手之力。” “那是他自己率先怂了。” “这不就可以侧面证明黄泉摆渡人武功之高。” “还是枯尸厉害。” “铁巨人。” …… “瞎吵吵什么?你们在这争来争去,能争出个啥子名堂来?武功孰高孰低,那是人家百晓生的活计,《邪侠恶仁榜》白纸黑字都给你们排好了,哪个最靠前,自然是哪个更厉害。” “老哥明白人,一语中的,我记得袁中侯好像是第九名来着。” “哪有那么高?” “你记岔啦,在泰山十杰中,袁中侯排行第九,至于《邪侠恶仁榜》上,估计要往后挪个二三十名吧。” “就算二三十名,枯尸、铁巨人、黄泉摆渡人排第多少位,我记得榜上压根都没这几号人。” “七塔明王是新近侵入的外来组织,榜上无名,说明不了什么。至于黄泉摆渡人,我记得年初那期榜单上,好像飙升进了前二十。” “嘿嘿,我说的吧,黄泉摆渡人最厉害,你们还跟我争。” “呸,黄泉摆渡人要是那么厉害,当初就不会死在老子手里。” …… “这位老兄喝上头了吧,姓叶的家伙一个多时辰前还在这晃悠呢。” “我有说是姓叶,嗝,姓叶的小子吗,我说的是上,嗝,上一代黄泉摆渡人——屠万神。” “我呸,真够不要脸的,凭你这副德性也杀得了屠万神?” “嘿,好小……子,你想领教领教吗?嗝!嗝!嗝!” “诶诶诶,两边都消消气,大伙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我只是看不惯这些江湖骗子,诛毙屠万神的明明另有其人,只不过人家不愿意公诸于天下,反让这些恬不知耻的家伙拿去招摇撞骗。” “哦?听小兄弟的意思,好像知道内情,不妨跟老哥说一声,屠万神是死在哪个大人物的剑下。” “三弟,给我坐下!” “大哥,你急什么,我又没准备告诉他。” “不论如何,言多必失,赶紧吃饭,吃完了还要回去覆命。” “几位兄台是一起的?嗨呀,江湖上宣称屠万神杀手的不计其数,再多一个有何妨,我们又不会当真。与其闷在肚子里,不如畅快说出来,大伙一起品谈品谈,老哥们说是不是?” “是极了!” “抱歉,无可奉告。” “呵呵,骗子最,嗝,最喜欢用……欲擒故纵的把戏,你们可要……要当心,嗝。” “噢,原来如此。” “谁跟你们欲情故纵,说了也无碍,屠万神是死在我们家谷主的手上。” “三弟,你乱说什么!” “我哪有乱说了。” “你跟一个糟老头较什么真,给我坐下。” “这位兄台用不着动怒嘛,我们又不晓得你家主人是赵钱孙李,还是周吴郑王。话说,你家主人是何方高人?说出来,让我们景仰景仰。” “无可奉告。几位失陪了,我们还要赶路。” “骗……骗子拿不出,嗝,拿不出证据,准备跑……跑路了,嗝。” “你他娘的才跑路,老东西,你想要证据是不是?竖起你的狗耳朵,证据就是屠万神的胸前有一个女人的刺青。” 哐啷啷的一声响,角落有位客人不慎摔烂了手中的茶碗。 “这……这算哪门子的……哪门子的证据?见过尸……尸体的人,嗝,海了去了。” “诶,慢着,我听说当年发现屠万神的尸体时,他胸口的一块皮肉给人割走了。” “那……那也说明……说明不了什么。” 稚嫩未脱的伙计可能刚入行不久,客人茶碗摔了,也不晓得第一时间换个好的,兀自半靠着桌子,听几个醉汉胡吹斗嘴,直至掌柜甩了脸色开了嗓门,他才撇着嘴巴过来换了个相对干净的茶碗,眼见客人眼眶发红,不禁多问了一句:“大婶,你没事吧。” 伙计连喊了两遍,江萝才回过神来,低声说了句:“没事。”挥挥手,打发走了伙计。 她没有选择与方小琬同行,她原本的计划是前往昆仑山找寻荒冥玉,但考虑到已有上百人赶在了她前头,于是索性迟个一两日出发,等前头这一批人拼个你死我活后,她再去捡便宜。 不成想,会在这露天酒肆中听到她心上人的名字,耳中“嗡”的一声,翻腾起来的情绪久久不能平复。待再听到刺青一节,更是全身发颤不止,这个秘密外人绝不可能得知。 与那醉汉争执的三人,正是先前在方舟上向龅牙仔打听叶馗的三人。三人之中,领头的正在呵斥最年轻的那个:“嫌命长就直说,让谷主知道你在外头说三道四,非割了你的舌头不可。”那年轻汉子兀自嘴硬道:“你不说,我不说,二哥不说,谷主怎么会知道。” 领头的汉子给气得直跳脚,伸手往酒肆内一指,道:“他们不是人吗?”那年轻汉子却不以为意道:“他们连咱家谷主是男是女、是老是幼都不知道,就算要告密,也无从去告。” 两人正吵的面红耳赤,酒肆中突然传来歇斯底里的一声尖叫。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中年妇人正在呵斥那店小二:“茶水这么烫,你叫我怎么喝,你是不是想烫死我?” 店小二一脸惶惑,uu看书ww.uukansh.co道:“不……不会啊,都凉了好久了。”那中年妇人道:“你还跟我狡辩,掌柜的呢?” 掌柜的闻言,忙哈着腰上前道歉。中年妇人却不依不饶,嘴里骂个不停,十足的泼妇形象。 掌柜的是个胆小怕事的生意人,任中年妇人怎么谩骂,他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哈腰。期间,店小二几次想要还嘴,都让掌柜的给压了下去,给骂两句,又少不了一块肉,这是他的行商理念。 不过掌柜的心里可谓是无比的纳闷:“不知是哪里惹着了这个泼妇,这一大壶茶是我两个时辰前煮好的,过了这许久时候,再要烫嘴,那才叫见鬼。” 余人见泼妇撒泼,都躲的远远的。 不知骂了多久,中年妇人忽然变了一副脸,歉然道:“对不住啊,刚才情势所迫,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冤枉了你们。” 中年妇人即是江萝,她倏然间见到那三人胸前“一神一石”的字绣,神情激荡下,失声叫了出来,亏她反应够迅速,顺手推翻茶碗,表演了一场“泼妇泼茶”,总算遮掩了过去。 眼见三人匆匆向东而去,江萝当即摸出一块银子付了茶资,多余的钱当作赔礼。 那掌柜登时乐得眉开眼笑,不过吃了几句骂,就得了一块二两多的银子,真个是天上掉馅饼。唯有那店小二最委屈,无缘无故给人骂一顿。 江萝也不去昆仑山了,远远地跟在三人身后,心中波澜未定:“难道真是她?可……可为什么呢?”想到伤心处,又忍不住流下泪来。 第124章:来势汹汹 再说叶馗登上了去往楼兰城的驴车,颠簸了个把时辰后,四周蓦地吵闹起来。 在前头赶车的店东掀起帘子,问道:“这位爷台,要下车吗?” 巳时时分的阳光正是明媚,然而对迷迷糊糊的叶馗来说,却是格外的刺眼。叶馗心里纳闷道:“好端端的,下车干嘛,听动静也不像是遇着了土匪啊。”问道:“出了什么事?”店东道:“蒲昌海到了。” 叶馗向外瞄了一眼,果见视线尽头湖光天色,相接一处。 蒲昌海作为西域第一大湖,在各地商人口中有着各不相同的叫法,有叫泑泽的,也有叫孔雀海的,还有叫罗布泊的。湖泊紧靠在楼兰城东面,与楼兰城相依相偎,互添神韵。周边地区受其恩泽,一撇大漠戈壁之荒芜,放眼处,葱葱郁郁,一片绿光,楼兰城也因此得了个“大漠明珠”的称号。 来野狼谷参加赌神大赛的群雄之中,许多人都是首次踏足关外,难得来一次,当然要玩个够才回去,上千里路都走了,也不介意这最后几十里,叶馗听到的吵闹声,便是由他们发出的。 店东又道:“小人看爷台不像是本地人,不知此行来楼兰是公办还是游玩?其实不管公办还是游玩,蒲昌海是必不可错过的一处景致。” 叶馗懒洋洋地摆了下手,示意店东放下帘子,嘱咐道:“进城后再叫我。” 店东“噢”的一声,道:“想必爷台不是第一次来,其实就一滩水,没啥子好看的。小人听说中原河湖遍地,按理来说,应该司空见惯了,可最兴奋的,往往却是中原来的游人。唔,真个想不明白。” 在驴车的颠簸声和店东的絮叨声中,叶馗顺利抵达楼兰城。 下车时,恰好是正午时分,叶馗休憩了两个多时辰,精神稍复,找了家酒楼打尖,准备饱肚之后再去打听消息,屁股刚坐下,门口匆匆忙忙闯进一条汉子。 叶馗余光扫过,心道:“这个身影有些眼熟。”尚未看清五官,那汉子径直走了过来,一脸喜色道:“叶先生,果然是你。” 叶馗记得他是火辰教的人,只一时间想不起名字来,依稀记得叫熊蛋,但又不敢肯定。 那汉子道:“叶先生,我是驴蛋啊,你不记得啦,才几个月前,我跟黑熊哥夜闯先生入住的客店,让叶先生教训了一顿。”叶馗点点头,心道:“对了,是驴蛋,不是熊蛋。”说道:“有事么?” 驴蛋左右顾盼了一回,问道:“龅牙兄、牛兄和楚姑娘呢?”叶馗道:“我正找他们呢,怎么,你见过他们三人?” 驴蛋神色凝重,支支吾吾,没个明白。 叶馗心头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沉声问道:“他们三个现在身在何处?”驴蛋没有直接回答叶馗的问题,反从怀中摸出一只绣花鞋来,怯生生道:“这只绣花鞋可是……可是楚姑娘的么?” 叶馗见鞋面带血,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揪起驴蛋的衣襟,厉声道:“这绣花鞋你从哪得来的?”驴蛋给吓得一个劲地求饶道:“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是……是……是波拉曼教的人干的,其中一男一女好像……好像是什么七塔明王。” 叶馗听到“七塔明王”四个字,心头一寒,如堕冰窖,在天山上,他早见识过他们的手段。先前在方舟之上,他虽没有亲眼目睹铁巨人手撕老袁、捏爆铁背蟹头颅的场景,但三人的一系列行径,他已有闻知。楚瑶三人落入他们手中,他实在乐观不起来。 如果只是龅牙仔一人被擒,或许还有转机,龅牙仔见风使舵的速度和调嘴弄舌的本事,在危殆时刻,用来保命还是很有用的;可牛崩天那牛脾气,外加那一副铜锣般的嗓门,碰上人家没什么耐性,估计一盏茶的工夫都难熬;至于楚瑶,落入这一群豺狼虎豹手中,叶馗都不敢往下细想。 驴蛋见叶馗脸上阴晴不定,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小心翼翼道:“叶先生?叶先生?” 叶馗定了定神,问道:“他们三人现在被囚禁在何处?”驴蛋道:“我……我没敢跟的太近,只看见他们往‘海市蜃楼’去了。” 海市蜃楼是楼兰国民的骄傲,虽然竣工才不到十年,但影响力已经不同凡响,随着口碑的提升,每年所吸引的游客亦是一年胜似一年,是一座世所罕见的水陆相连巨型建筑。据说前任楼兰王为了盖起这座庞然大物,不惜动用国库军费,从五湖四海重金邀请来了上万名工匠,最后耗时一十三年才顺利完工。从沿海来的贩子多喜欢戏称其为八爪鱼,只因其外观形态酷似一只张牙舞爪的八爪鱼。 海市蜃楼的大名,叶馗早有耳闻,只是未曾有机会一睹其壮观,不过这个时候,别说游山玩水,就是吃饭也没了心思,当下匆匆离了酒楼,直奔海市蜃楼。 楼兰城是西出阳关后的第一座大城,论繁华,西域诸城之中无有其匹,纵然较中原的大城市仍有不小的差距,但也绝非像它几个西域邻居一般,随便拿些黄土墩子一围,就算作一国之都了。 街道上人喧马嘶,百戏陈杂,来往的游人和商队络绎不绝。 叶馗是从西门进的城,要去海市蜃楼,穿越城中心是最短的路线,才至市场口,就能远远望见“八爪鱼”伸出来的两条触角。一条搭在东北角的角落之上,直抵楼兰王的寝宫;另一条则沿着人工开凿的运河,穿过城墙,直至城内最大的街市。 “八爪鱼”南面四条触角是公众区域,供天南海北的游人赏玩游乐;北面四条触角所涵盖的区域多是王公贵族的私人别苑,布衣百姓是严禁入内的。 就在一个多时辰前,枯尸三人才在此处聚首,等待他们的是面色不善的耶罗什和毒枭。 耶罗什黑着个脸道:“你们,迟到了。”玉面书生笑道:“途中遇到艘游船,上去玩了会儿,所以耽误了点时间。”耶罗什怒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铁巨人左右看了眼,问道:“老大呢?”耶罗什道:“师兄赶不来,见机行事,让我们。”铁巨人接着又问:“那弹棉花的跟笑面虎呢?”毒枭阴阳怪气地说道:“可能跟你们仨一样,正在某个角落耍着呢。” 铁巨人听了,破口骂道:“他妈的,合着是把我们当棒槌使,他们躲在后头睡大觉。最气人还要数那个笑面虎,上回就没现身,这一次依旧连个影都不见。”玉面书生道:“悠着点骂,说不准人家已经来了。”一面说,一面用余光打量着周边每一个经过的人。 铁巨人道:“他来不来我都要骂,我操他十八代祖宗,生儿子没**,生女儿当娼妓。他要是个男人,就现在给我滚出来。” 玉面书生几个都把眼往四下里瞧,心想铁巨人都骂到这个份上了,笑面虎再不出来,可能当真没来。 耶罗什道:“不等了,逮着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好不容易的,再别给跑了。”一挥手,“走我们。” 玉面书生有些惊讶道:“全都来了?毒枭道:“哨子是这么回的。”玉面书生面露疑色道:“听说阮好伯这只老狐狸狡猾的很。”枯尸道:“因为弱,才狡猾。” 铁巨人斗大的脑袋冒出个斗大的疑问:“哈?啥子意思?”毒枭笑道:“那是葱岭一带猎人的口头禅,说狐狸之所以狡猾,是因为它弱,假若它有熊的力量,鹰的利爪,虎的威猛,它也犯不着走上狡猾这一条道。”玉面书生笑道:“这见解倒挺有意思。” 铁巨人见七塔之中竟有三人没有现身,心里十分的不爽,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这句话搬到这类场合,同样适用。他骂了几句,就不乐意再跟进了,拍拍手道:“老子一整夜没吃东西,有点饿了,等我吃饱了再来找你们。”说完转身就走。 毒枭一个箭步拦住,阴阴地说道:“等你吃饱,黄花菜都凉了。”铁巨人道:“凉了就凉了,不缺我一个。” 说话间,一名教徒双手递上一封密函,耶罗什拆开看了,说道:“笑面虎,来不了,别样的安排。”铁巨人道:“什么安排?”耶罗什道:“师兄安排,不是我安排,你想知道,问师兄。”铁巨人道:“那弹棉花的娘们呢?” 耶罗什道:“她嘛,等解决了水神教的……”玉面书生纠正他道:“火辰教。”耶罗什道:“对,火神教。”玉面书生再次纠正道:“火辰教。”耶罗什道:“猢狲教?哎呀,管它猢狲教、火神教,解决掉后,再算账,找她。” 骤然间,“铮”的一声响,声音来自两条街道外的屋顶上,跟着一个声音笑道:“哎哟喂,民妇怎敢惊动诸位大驾。”正是琴乡来了。 耶罗什道:“好,齐人了,走。”刚说声走,又有四名教徒押上来两男一女,听耶罗什示下。 耶罗什面露喜色道:“不忙杀,留着,有用处。” 四人领了命,将三个俘虏押了下去。 耶罗什得了个好兆头,心情更加舒爽,走起路来不禁有些摇摆。出城来,早有上百名教众潜伏在此,耶罗什用梵语简单查问了几句,对几位明王道:“还在里面。” 玉面书生道:“阮好伯怎么想到把窝挪到海市蜃楼来了?未免太过招人眼球了吧?”枯尸道:“你们中原的话,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的地方。”毒枭却有不同的见解:“估计只是个过渡,当然也有可能是陷阱。” 耶罗什道:“怎么个陷阱?”毒枭道:“用火烧,用水淹,谁知道。” 耶罗什并不同意毒枭的观点,指着偌大的蒲昌海道:“火烧,有水;水淹,天竺男儿,个个会水。”毒枭道:“我只是说可能。” 玉面书生道:“不可能是陷阱。”毒枭道:“说的这么肯定,未免太过武断了吧。”玉面书生道:“鬼哭狼嚎峰那么好的地形条件,他们如果要设机关陷阱,也应该布置在那。” 毒枭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鬼哭狼嚎峰他也曾上去观瞻过,的确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地,火辰教连如此险要之地都能拱手让人,足可见其胆量之小。 铁巨人不耐烦道:“你们唠叨完没,一个比一个啰嗦,等会儿是不是还要把去年的年夜饭拿出来唠唠。”琴乡笑道:“难办聚一块,就让他们多唠两句呗。” 耶罗什自命不凡,心想即便有陷阱,他也应付得来。正欲下达诛杀令,一名教徒快马飞驰而至,不待勒缰刹住,翻身就扑了下来,直摔了个皮开肉绽。 耶罗什见人来得如此着急,情知必是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那名教徒顾不得疼痛,迅速从地下爬起,用天竺语报道:“教主来了。”耶罗什和五位明王俱是大吃一惊。 耶罗什欲待问个明白,就见城内驶出来一辆八骑云舆,在数十名教众的簇拥下,大张旗鼓开了过来。 以耶罗什为首的波拉曼教教众慌不迭下跪迎接。五位明王之中,毒枭、枯尸和玉面书生都象征性的曲了一下膝盖,琴乡只欠了欠身,而铁巨人没给任何反应。 车帷掀开处,磕磕碰碰走下一个手脚笨拙的二十岁出头大胖子,见了眼前景致,感慨道:“原来这就是海市蜃楼呐,嘿嘿,果然好风景,早知道就多带几个妞来了,不对,没带不代表不能买啊,哈哈哈哈。” 外人决难相信,波拉曼教教众敬若天神的教主竟是个不会丝毫武功的纨绔子弟,这位教主的名字也是极其的普通——阿萨。 阿萨的父亲老萨,即上一任波拉曼教教主,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只统领天竺一块地方满足不了他的胃口,他认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为他奴。 老萨一生女人无数,拢共给他生了一十三个儿子。在他心目中,再值得信赖的部下,终究没有自家儿子好用,所以每一个儿子,都被他送往各地去学习当地语言和文化,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阿萨能说一口较为流利的汉语,还要拜他老爹所赐。 阿萨作为幺儿,最不受老萨待见,只因他疏懒成性,全没有老萨年轻时的风范。老萨也没对这个儿子寄予多大的希望,毕竟自己还有十二个精明能干的儿子,继承人的事从始至终都没考虑过这个败家仔。 可能冥冥之中,早有安排,阿萨的十二位兄长,在老萨临终前的几年,病逝的病逝,战死的战死,十三根苗,最后只剩阿萨一根光杆。这个时候,老萨想再生个儿子,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也正是因为阿萨的无能,老萨才逼不得已,开启封禁了多年的七塔,利用塔中的武功秘籍吸引来列国潜在的高手,从此为波拉曼教效命。 耶罗什见师兄没有随行,很是愕然,问道:“教主怎么……”阿萨一脸贼笑道:“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大法师不知情。” 七塔明王之中,除了为首的梵叶法师,其余六个,皆是外人,而六人之所以加入波拉曼教,全是迫不得已。 当年老萨开启七塔,登时在天竺以及周边地区掀起波澜,不过看戏的人多,应征的人少,只因为天竺百姓对七塔并不陌生。七座宝塔的塔顶虽然放有绝世武功秘籍,但在登上塔顶之前,不仅要除去各路竞争对手,还要分心对付塔内机关,一旦失察或失手,付出的就是自己的性命。 这还不算完,即便能够有幸顺利登顶,在阅览秘籍之前,尚有一张卖身契等着签。那是一颗没有解药的慢性毒药,一旦服下,只能靠一种特殊药物维持生命,u看书 ww.uukanh 这也就意味着将终生受制于人。 如此多的弊端凑在一块,对于没什么想法的普通民众难有吸引力,而对于一些有头有脸的武林人士来说更是不屑一看。事实上,来应征的也多是一些亡命之徒。 梵叶法师作为波拉曼教的元老人物,之所以亲自下场,一是为了精进武功,二是为了将来好管理另外六人。毒枭六人因为是半途入教,不论是忠诚度,还是可靠性,都不比耶罗什他们。 六人自学成塔顶的绝世武功以来,傲气更盛,然而却摆脱不了要听命于一个只会吃喝嫖赌的公子哥的现实,心中很是不忿。不过不平归不平,真要有什么危险降临在阿萨身上,六人决不敢有所怠慢,只因阿萨掌握着他们的续命药,阿萨的生死直接关系着七塔明王的存亡。 毒枭忍着性子道:“教主,此地贼寇四窜,不是个安全所在,待我们收拾了火辰教的余孽,再来游玩不迟。” 阿萨道:“等你们收拾完了,我还玩个屁呀。我这回偷溜出来,就是寻刺激来的,天天跟在大法师身边实在太无聊了。”见铁巨人亦在场,不禁大喜过望,“铁巨人,这回我们要打爆多少颗脑袋?”铁巨人攥了攥拳头,道:“教主说多少颗,就打爆多少颗。” 阿萨拍手叫好道:“那就全部打爆,一个不留。” 琴乡冷冷说道:“教主寻开心可以,但万事有个度,一旦动起手来,刀剑无眼,可不是闹着玩的。”阿萨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真是啰嗦。那群渣渣就藏在里面是不是,那还不动手?” 第125章:阴谋 再说叶馗顺着延伸进城的游廊,一路疾驰,不一刻的工夫,蒲昌海已在眼前。但见一片烟波浩渺,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湖岸边,绿树葱茏,蜿蜒如蛇形的商队在树荫下井然有序地行进。 再看那水中央的海市蜃楼,远远望去,果真像一只穿红戴绿的巨型八爪鱼。每一条触角各有特色,这一条有看不完的朱楼画阁,那一条有数不尽的亭舍台榭,尽管有些奢华过度,但在天然水景映衬下,依旧美丽如画,端的像是楼兰城的后花园。怪不得天下间的文人墨客来到此处,都不惜笔墨,有才没才,都要来上两句。 叶馗无心赏景,心想波拉曼教擒住牛崩天三人,多半是要拿来要挟他。南面四条触角,一应的熙熙攘攘,游客不断,他断定三人不会囚禁在这四条触角之上,当下就往另一边来寻。 北面的四条触角最长的有七八里之遥,最短的也有两三里,如果一处处找,只怕要耽误不少时间。他寻思波拉曼教教众一色的天竺服饰,必然引人注目,便去抓了一个守卫来问,不料却是一问三摇头。 那守卫见叶馗暗自沉吟,只道要下杀手,把他给吓得魂飞魄散,不管有的没的,把这几日的见闻,全说了一遍,最后道:“龟兹国右都尉的水阁空了几年了,最近突然来了一批人,凶巴巴的,好教人讨厌。” 叶馗眼睛一亮,心中揣度道:“嗯,极有可能是换过了行装。”忙问:“那水阁在哪个位置?”那守卫同样眼睛一亮,暗自偷喜道:“活命有戏了。”念头一闪,又迅速黯淡了下去,心下一片怅然:“根据这么多年的听书经验,多半会杀人灭口吧。” 叶馗得了路线指示,击晕守卫,径往目标水阁而去。 在远处观来,八条触角各成一体,相互间并无关联,其实中间暗道、隐廊数不胜数,与其说是八爪鱼,更像是一张蜘蛛网。 叶馗一路过去,发现其间人烟稀少,多数水阁之中更是一点人气都没有,想来是各地的权豪贵族买下之后,只作度假之用,平常并无人定居在此。此种情状,正合他心意,人越少,变数亦少。 尚未到达目标水阁,叶馗就发现了两名波拉曼教教徒的踪影,心道:“来得正好”。对面同时也发现了他,叽里咕噜说了两句梵语后,挺起长矛就刺了过来。 叶馗也不与他们啰嗦,剑柄伸出,当头一人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即给扫入水中。叶馗反手抓住另一个来问道:“人在哪儿?” 那人哪听得懂,张嘴就要喊救兵,亦让叶馗一掌击毙。 料理了尸体,正要提步走,左手边廊桥后发来一个声音:“是谁?”声未落,人就跟着窜了出来,是毒枭。 毒枭见到叶馗,有些吃惊,更多的是疑忌:“你怎么在这?”话刚出口,随即恍然,“噢,原来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叶馗不明他后半句的含义,也懒得去明白,所谓救人如救火,迟一刻都不得,冷冰冰地问道:“人在哪?”毒枭道:“我劝你识相点,莫多管闲事。” 叶馗念与他有些交情,多问了一句:“最后一次机会,人在哪?”话声不大,却气势迫人。毒枭见状,暗暗地凝神聚气,道:“你是准备一意孤行了?那也别怪小老儿手下不留情。”毒雾刚喷发出来,陡然听到背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听着像是阿萨的声音。 毒枭咬了咬牙,怒道:“早就不该让他来。”顾不得眼前的叶馗,连喷三团毒雾作牵制后,抽身径向声源处飞奔了过去。 叶馗一道剑气劈开浓雾,再要拔腿去追,已经不见了毒枭的踪影,心道:“必是往喊声处去了。”当即也追了过去。 途中又遇到几个波拉曼教教徒,无奈没一个会说汉语,叶馗也不与他们啰嗦,全部给料理了。 刚跨过一座拱桥,忽听头顶有人喊道:“好小子,连我的人你也敢杀。耶罗什,揍他丫的。” 话音未落,铁环叮当作响,一股劲风跟着从天而降。叶馗知是有人在楼上突施袭击,不等劲风扫到,闪身一旁,同一刹那,黄泉剑出鞘,在半空之中划了道弧线,刚好挡住了耶罗什的第二波进攻。 阿萨在楼上叫道:“嗨哟,竟接的住耶罗什的大锡杖,有两下子嘛。嘿嘿,这才带劲。” 耶罗什坠回地面,见眼前人有些眼熟,说道:“你,我认识,在哪见过?啊,天山那个。” 叶馗长舒了口气,心道:“总算找着背后主谋了。”他对波拉曼教中的权力架构不甚了然,以为耶罗什是教主之下的最大掌权人物,当下问道:“人在哪儿?”耶罗什皱了皱眉头,心道:“他眼瞎吗?”说道:“人,在这儿。” 叶馗道:“把人交出来,免你一条狗命。” 阿萨难得见到能与耶罗什相抗衡的对手,只把他兴奋的手舞足蹈,向下喊道:“耶罗什,他说要取你的狗命呐。你可能不知道,在中原话里,狗是用来骂人的,他骂你是一条狗咧。” 耶罗什暗想:“他骂我,我不能输了他。”对着叶馗道:“我是狗,你就是狗狗。” 一句话差点把阿萨笑出内伤来,不停拍打着身前的朱杆,大笑道:“对,他是狗狗,汪汪汪,哈哈哈哈。” 叶馗起初以为楼上胖子的武功跟耶罗什应该差不了多少,但听他说话发笑,气息虚浮,完全没有耶罗什之流该有的中气,不觉宽心了许多。这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个胖子便是波拉曼教的教主。 沉吟间,耶罗什的锡杖已扫了过来,叶馗不与招架,或以攻代守,或左右闪避,剑轻杖沉,硬碰硬不是应对之策。两大高手对杀,没有金铁交鸣之声,听到的只有破风声和脚步声。 楼上,阿萨早没了刚开始的劲头,越看越没趣,在他眼里,血肉横飞那才叫爽,而底下两人斗了半天,连个响声儿都没有,遂叫道:“耶罗什,你一个人对付得了吗,要不要我把铁巨人和枯尸喊来?”不等耶罗什答应,就扯开嗓门就喊了起来。 耶罗什向来自负,何曾求助过外人,七塔明王中,除了对自己的师兄心悦诚服,另外六人他是有些瞧不起的。目下敌人的身手固然不可小觑,但在他看来,与他尚有一线差距,这时乍听教主呼叫援兵,不禁怒火更盛,叫道:“不用他们来。”手中锡杖急挥猛攻,势挟风雷之声,撼天之威。两人所到之处,楹柱断折,朱阑粉碎,没一个完好处,只留下一片狼藉。 阿萨摩拳擦掌道:“这才有点意思。” 耶罗什的天竺功夫与中原武学截然不同,交手之初,叶馗摸不清对方路数,不敢贸然进攻,多是以防为主。三十多招过后,叶馗已然胸有成竹,对手武功的确不差,但遇着他,只能算耶罗什今天不走运。 按照眼下走势,叶馗要取胜,估计要在百招之后,他心中雪亮,如果不在强援到来之前取下耶罗什的性命,那就不好说了,必须得速战速决。连防数招之后,拼着头脑开花的危险,故意卖了个破绽。 耶罗什骤见叶馗脚下一绊,收招的时候缓了半拍,心中大喜,翻转过锡杖,就往对面头上抡。这一招他使足了气力,大有不把对方一招击毙誓不罢休的气势,同时也要让教主开开眼界,他耶罗什虽然不在七塔明王的行列之中,但武功绝不在七人之下,甚至比后六个还要略胜一筹。 锡杖撞上来的一刹那,叶馗尚未完成收招动作,此时不管是往后闪还是架招,皆使不上力,但见他直接往后一倒。耶罗什见对面失了平衡,更是喜极:“这一招再不中,简直不合天理。”踏上一步,锡杖顺势就往下砸。 叶馗就等他全力扑上,此时的耶罗什全身上下尽是破绽,当下左手使出阴阳百折手中的一招攀藤手,径往耶罗什的锡杖上缠。这一招攀藤手乃他这套阴阳百折手中的柔中之极,再也没有比这招更柔和的了,纵然如此,指尖刚触及锡杖,整只手臂登时就麻了。 不过已经足够,借着这轻轻一缠,他整个人紧贴着砸下的锡杖,瞬间反弹而起,而黄泉剑早在起身的时候,一剑削去了耶罗什的双手。 哐啷啷的一声响,失了控制的锡杖坠落在地。锡杖上两只齐腕断了的血手,一张一弛,仍在蠕动。 耶罗什双手乍断,惊痛交加,喉咙间“嗬嗬”作响,难以相信眼前的景象,脚下趔趄着不知要往何处去。 叶馗尚未逼问出龅牙仔三人的下落,暂时无意取他性命,正准备拿来拷问,不料耶罗什在后退的时候,一跤坐倒,登时没了动静。翻转过身体,只见背心处赫然插着一根带尖的木头,来自于早前让耶罗什锡杖打烂的一截栏杆。 叶馗紧了紧眉头,想起楼上还有一个胖子,着即纵身上楼,四下里一通找,空空如也,竟不知何时给溜了。没奈何,只能耐着性子,再往别处去找。 不知从何时起,喊杀声四起。 叶馗初时以为是针对自己来的,侧耳听了一会儿,发现没那么简单,喊杀声之中,还夹杂了兵刃碰撞声和哀嚎声,显然有至少两个以上的势力在厮杀。 抬眼观望,附近好几处水阁都升起了浓烟。再往里走,横七竖八的尸体到处可见,全是腰缠白布、头戴长巾的天竺人。 叶馗骇异不已,不知是其他帮派蓄意寻仇,还是同门之间互争雄长,不管是哪种情况,混乱的局势对他而言,只有利没有弊。 之后途中,不断有看到波拉曼教教徒同门相残。 叶馗暗道:“果真是自相残杀。”他前后总共擒了有五六个人,没一个会说汉语,这时见他们忙着窝里斗,不来阻挠,他也懒得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正没头苍蝇似的东寻西觅,忽见不远处一座画楼前火舌四窜,浓烟滚滚。这么大的火,画楼竟能屹立不倒,显然楼身主体非木材所制。画楼四面八方,门窗紧闭,十数个波拉曼教教徒各拿了把大蒲扇,正在那竭力扇风。 叶馗见状,脑海中跳出来的第一反应就是被困在内的即是龅牙仔三人,当下不假思索,提剑冲了过去。 在那扇火的十余人,见有不速之客来到,刚想举起兵刃,让叶馗一剑一个,纷纷仆倒在地。这时离的近了,可以看清画楼是由铁板拼铸而成,此时已然被烧的通红。他不愿去想里面人的生死,拨开柴禾后,卯足了劲,上削下砍,连出四剑。 最后一道剑光闪过,“哐当”一声巨响,眼前的大铁板被他硬生生地劈砍出来一道口子。刚破了个口,立时有滚滚热浪从内汹涌喷发而出。 从杀敌到破门,整个过程,不过是在须臾间完成,然而叶馗的额头已是汗珠点点,难以想象里面的人是何种境况。 透过重重烟雾,隐隐能看到房间内趴着一名女子,不知死活。 叶馗深吸了一口气,是死是活,他都有心理准备。那女子已是奄奄一息,听到铁门倒下所发出的动静,缓缓抬起头来。 叶馗刚看清她的面容,即吃了一惊:“是你。”眼前女子不是楚瑶,竟是七塔明王中的琴乡。 叶馗暗叹一声:“没想到她也被牵扯进了同门内斗。” 琴乡本以为在劫难逃,将晕未晕之际,忽见门口蓦地敞亮,跟着感觉到周身热浪一瞬之间褪去了一半左右,求生的欲望再次被点燃了起来。她踉踉跄跄地从冒热气的地板上爬起,拖着快要虚脱的身体颠蹶着向门外走去。 叶馗见她尚能活动,便快步上了二楼。二楼烟雾更大,他找了一圈,空无一人。 从画楼出来时,琴乡也已出了小楼,斜躺在栈桥上,直喘着粗气。叶馗甚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心想她忍耐力总算不差,没有一出来就往水里跳。 琴乡歇了一会儿,双手颤颤巍巍的,就去舀水喝。 叶馗道:“有没有见着在天山上时与我一道的三个人?” 活活被烤的滋味,琴乡不想经历第二次,她逃出生天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要以牙还牙,一腔怒火正无处可发泄,听叶馗发问,只回了一个字:“滚。” 叶馗看她情绪不稳定,不与她计较,准备离开时,突然发现一个疑点,之前被他击毙在楼前的十余个波拉曼教教徒竟是汉人模样,先前他盛怒之下,居然没有察觉。 这时见了,心不由得暗自揣度了起来:“难道是波拉曼教新收的走狗?可走狗与门下正规弟子穿戴相同的服饰,似乎不太合情理。”见其中一人断了一条腿,躺在地下低声呻吟着,尚未咽气。 叶馗蹲下身来,封住了他伤口附近的穴道,暂时给他止住了血,跟着又往其脸上泼了几把水。 那人嗯嗯呀呀,清醒了五六分,一看清眼前人,又清醒了三四分,哀饶道:“大……大侠,饶命。大侠,别……别杀我,救我。”叶馗道:“救不了,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给你个痛快。” 那人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一听要死,倒吸口凉气,差点就过去了,回过神来后,又跟着呜呜咽咽道:“我不……不想死,大侠,你要救救我。”叶馗道:“我只能保证不杀你,至于你能不能活命,就看你造化了。” 那人听了,喜不自胜道:“多谢大侠饶命之恩,多谢大侠饶命之恩。”叶馗道:“你师出何门何派?”那人支支吾吾道:“回禀大侠,我……我是波曼拉……波拉曼教西域分舵的弟子。” 叶馗冷冷一笑,道:“那你可认得她?”伸手向琴乡一指。 那人见琴乡尚自喘着气,不由得大惊失色道:“我……我……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哪里说得出话来。 经过短暂的休息后,琴乡稍稍恢复了点气力,复仇之火第一个对准的就是眼前这个让她饱受炙烤之苦的小喽啰。她的瑶琴早已被高温毁掉了,只剩几根断弦缠在十指间,但见她勉力屈起左手食指,手臂颤巍巍的,兀自有些不听使唤,花了好一会儿工夫终于瞄准那人的咽喉,弹指射出。 那汉子早给吓得魂飞魄散,仅剩的那条腿酸软无力,完全不受控制,眼睁睁看着琴弦穿喉而过。 叶馗道:“我还没问完呢。” 这不起眼的一弹,几乎耗尽了琴乡身上所有气力,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道:“你想知道他的出身,我来替他回答,是火辰教的。”匀了口气,接着道:“至于之前那个问题,我可以负责任的跟你说,你要找的人不在我们手中。” 叶馗的脸上闪过一丝疑色,心道:“不是内斗?”问道:“你确定?”琴乡冷冷一笑,道:“小子,你太瞧得起你自己了,七塔明王要杀你,决不需要多此一举。” 说话间,前头廊桥上匆匆跑过几个狼狈不堪的波拉曼教弟子。琴乡见了,忙唤他们过来。 几人匆匆忙忙正要去求援,忽然听到明王召唤,无不喜出望外,忙不迭跑了过来。 为首的一个操着蹩脚的汉语道:“琴明王,可太好了见到你,教主被敌人在蓬莱阁围困,恐怕支撑不了……”走近来,骤然间见到一身烫伤的琴乡,只吓得面容失色,颤声问道:“明……明……明王,你……你没事吧?” 琴乡怒道:“你眼瞎吗?”忍着伤痛,勉力坐直,“你刚才说教主什么?”那小头目定了定神,重复说了一遍。 琴乡骂道:“一群没用的饭桶,危急关头,只知道溜。u看书.uukanhu.om ”那小头目忙摇手道:“不是的,不是的,是教主让我们来寻救兵的。” 琴乡喘着气道:“现今教主身旁都有谁?”那小头目回道:“只有毒明王领着数十名弟子。” 琴乡听过之后,点了点头,道:“毒老儿一身的毒器,对方想要近身可不容易,教主暂时不会有危险,你们快去向另外三个明王求援。”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耶罗什呢?他怎么不在教主身边?” 那小头目颤声道:“耶罗什大人已遭毒手。”琴乡吃了一惊,追问道:“是谁杀的?”几人只是摇头。 趁着琴乡几人说话的间隙,叶馗重新回顾了一遍过去几个时辰的所见所闻,最后合计道:“驴蛋和琴乡,总有一个人说的不是实话。” 从逻辑上和常理上来看,琴乡都没有必要撒谎,但世事难料,人心难测,叶馗亦非第一天出窝的雏儿,想要真相大白,只有找到当事人双方当面对质。当真是无巧不成书,他念头刚起,就听得廊桥后有人发一声喊:“别让他们跑了。”跟着追出来十来条汉子。 叶馗定睛一瞧,为首的正是驴蛋,但见他一身波拉曼教特有的装束,莽莽撞撞就冲了过来。 驴蛋的目标是窜逃出来的几个正牌波拉曼教教徒,不料一下廊桥,率先撞入眼帘的竟是叶馗,当时就把他吓得面无人色,闷了头,转身就跑。 叶馗本来只是猜疑,见了驴蛋的反应,心中便落实了,不是贼又何必心虚,上前一把提在手中。驴蛋一个哆嗦,尿流直下三尺三,叶馗尚未问话,他先自招了。 第126章:前功尽弃 原来这一切全是阮好伯的阴谋,为的就是让叶馗与波拉曼教相互厮杀。当初如果不是他主动放弃鬼哭狼嚎,铁巨人和枯尸领衔的先锋队绝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攻陷山头,而他之所以放弃这个有天然屏障做依靠的据点,主要有三个原因: 第一是没有退路,中间的天堑用来对付山贼强盗,那是绰绰有余,但波拉曼教内高手如云,一旦让对方跨过鸿沟,结果可能就是全军覆没;即便上下一心,将鬼哭狼嚎守的滴水不漏,对方只需占住出口,自己一方便永远出不去,而峰上资源有限,食物与水仅能维持数十人的生命,原本已是江河日下,再要为此牺牲数百人的性命,阮好伯守不起,这是第二个原因;第三点就是能降低敌人的戒心,如此险要的关隘都能放弃,必定会让对方产生火辰教内个个都是胆小如鼠之辈的错觉,从而生出轻敌的念头。 撤离鬼哭狼嚎峰之后,阮好伯便开始筹谋反扑计划,几番斟酌之后,把地点定在了海市蜃楼。之所以设在此处,主要原因是考虑到海市蜃楼内纵横交错,是个天然的迷宫,到时候只需设法将七塔明王一一分离,再要各个击破,便不再是难事。这还不算完,老谋深算的他还定制了数百套敌人的装束,作为惑敌之用。至于波拉曼教探子打探到的消息,也全是他故意放出去的。 他为了对付七塔明王,根据打探来的消息,在海市蜃楼内各个角落设置了不知多少道陷阱。陷阱内分别摆放了五个明王的最爱,之所以只针对五人,只因笑面虎和梵叶法师的相关信息,完全查不着。 计划是完美的,真正实施起来,却是另一番景象。有的陷阱没能触发机关,有的虽然触发了,但只结果了一些喽啰,还有的则压根就没被发现,真正算得上成功的,只有琴乡那一间画楼。 饱谙世故的阮好伯当然不会把所有希望都寄予在区区几个陷阱之上,事实上,在过去几个月中,他东奔西走,拉拢各方势力。波拉曼教在东征途中,所向披靡,不出一年时间,就已征服了西域八成左右的门派势力,其中不免有些漏网之鱼,一两条鱼,或许难兴风浪,阮好伯将所有人凑在一块,实力就不可小觑了。 看似乌合之众的一群人,战斗力却远超预想,只因他们之中多数与波拉曼教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枯尸正是在他们的不懈围攻下,仓促逃离了海市蜃楼。 玉面书生运气就要差一些了,“自己人”突然反水,差些就要了他的命,半路再遇上火辰教长老“一刀斩”武三公,一刀削去了他大半绺子头发,一刀砍去了他半截小脚趾,最后拼尽全力才死里逃生。一经脱困,他头也不回,撒腿就往城外奔,至于教主的人身安全,他已经完全顾不了了。 武三公杀退玉面书生,意兴豪壮,转而来战铁巨人。双方皆是以力沉势猛为长,一旦开打,真个是棋逢对手,杀的个难分难解。一个有爆体铁甲功护身,一个有削铁如泥刀在手,两个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至于毒枭,得到阮好伯亲自关照,在最初的混战中,肩头不慎吃了阮好伯一记阴爪,以致整条臂膀半天提不起来。好在他一只手同样可以使毒,毒雾、毒器、毒虫、毒蛇一连串发出,一时间人人危惧,除了阮好伯,没人敢近身,但要他带着个窝囊废教主全身而退,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阮好伯见毒枭一干人被逼入蓬莱阁后,进退无路,忖度这群瓮中之鳖想要逃出已是不能。在此,他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他选择了撤身去协助武三公。他不知,毒枭身后的那个臃肿的胖子便是当今波拉曼教教主,此种境况下,他都无需下场,只需发动最无脑的人海战术,毒枭与阿萨必死无疑。 为了胜利不惜一切代价的他,在胜利在望的时候,反而保守了起来,选择了一个看似最稳妥却最费时的进攻方案,归根结底,还是他想的太多了。 要知道阿萨的死亡,不仅会让波拉曼教群龙无首,尽管这个“首”没甚用处,更重要的是将七塔明王的死期定上日程。七塔明王一死,波拉曼教失去主心骨,必将分崩离析,不攻自破。 然而阮好伯终究只是个人,不是神,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他想武三公年纪已大,而铁巨人正当壮年,论长力肯定比不上对方,抑且武三公的刀法克制不了爆体铁甲功,而铁巨人只需逮着个机会,就有可能一击制胜。对于武三公来说,这是一场负多胜少的战斗。 他的阴柔功夫则正好相反,是克制爆体铁甲功的绝佳利器,眼见毒枭一干人身陷重重包围之内,插翅也难飞,便把围剿毒枭的重任交与一名堂主,自己去襄助武三公。 不料世事之变化,犹如天上之浮云,转眼就是另一个景象。 阮好伯才到半路,喊杀声四起,紧跟着只见不知凡几的三皇堡弟子从四面八方汹涌而入。领头的三人,二老一壮,阮好伯全曾领教过,年级长的两个是当今三皇堡堡主韩铜猊的叔叔,瘦的叫韩锡峰,胖的叫韩锡嵘,另外一个当打壮年则是韩铜猊的堂弟韩铜豹。 韩铜豹一见到阮好伯,即咧起了嘴笑道:“三叔,四叔,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韩锡嵘道:“大侄子说的不错,来的正是时候。”韩锡峰狞笑道:“阮长老,咱们好久不见了。” 突如其来的变数,让阮好伯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心中一片寒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想我阮某人做了一辈子的渔翁,没想到这一回竟成了鹬蚌。” 此次突袭波拉曼教虽说大获成功,但付出的代价亦是不小,死伤近半。余下部属经过与敌人的拼杀后,早已筋疲力尽,再要他们来应对来势汹汹的三皇堡大军,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千辛万苦拼来的大好局势眼看就要付诸东流,任谁遇着了都不会好受。 韩氏三雄露面之初,阮好伯脑海中曾有过一丝侥幸:“说不定是来共同围剿波拉曼教的。”待听了三人的开场白后,便知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痴心妄想,屈沉的意志,很快被怒火替代:“早不来,晚不赖,偏偏这时候来。” 阮好伯忍着怒气,阴阴地说道:“原来是三位韩爷,不知大驾光临,有何见教?”一面拖延时间,一面暗暗筹谋应对之策。 韩锡峰道:“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们大驾光临,自然是有请教的。”韩铜豹道:“其实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条狗命而已。”韩锡嵘摇摇头道:“一条狗命,的确算不上是大不了的事。”他没甚主见,最喜欢附和他人说话。 阮好伯以为三人是在措辞侮辱他,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心道:“别得意的太早,得志小人,往往没有好下场。”嘴上说道:“麻烦大声点,有三条狗在吠,吵得慌。” 韩铜豹是暴脾气,听了这话,登时变色道:“找死。”说着就要动手,不意让韩锡峰伸手拦住了。 韩锡峰道:“诶,大侄子,急什么,上阵拼杀跟上床玩女人是一回事,得慢慢来,像你这般猴急猴急的,实在太没情趣。”韩锡嵘道:“情趣很重要。” 韩铜豹无言,只能强忍了怒气,他两个叔叔的古怪脾性,他太过了解了。 韩锡峰道:“咱也别耍嘴皮子,对谁都没好处,只问你一句,裴大柱的名字可曾听说过?”阮好伯心中咯噔一下,他尚未得知裴大柱的死讯,可根据眼前阵势,多半已然猜出来了,说道:“贵堡副堡主的大名,想不听说都难。” 韩锡峰嘴角皮肉似笑非笑地翻动了一下,说道:“很好,那阮长老可有听说过这一句俚语,叫做打狗也要看主人?”韩锡嵘道:“打狗不看主人,可不是好习惯。” 阮好伯忖度裴大柱若真嗝屁了,多半是因为搅扰了师叔祖的清静,反正他不知内情,索性否认到底,摇头道:“打狗不看主人,的确不是好习惯,但与老夫又有何干。老夫日夜操劳教中事务,没有余闲去打贵堡的狗。” 韩锡峰眯着眼道:“阮长老,大丈夫光明正大,做了就是做了,没什么好隐瞒的。”韩铜豹哼的一声,道:“这矮冬瓜哪算得上大丈夫,顶多是个小丈夫。”韩锡嵘点头道:“嗯,小丈夫比较合理。” 韩锡峰道:“不瞒阮长老你说,自从那狗东西的死讯传入堡内,韩家上下非但没人伤心,反而全都暗暗叫好。那狗东西着实讨人嫌的厉害,长的歪瓜裂枣不说,那是天生的,没法改,就说礼、乐、射、御、书、数,他是一个不通,一个不晓,真的是一无是处。这么个窝囊废,竟然给他当上了天下第一堡的副堡主。唉,有时候想想,真的是丢人。” 韩锡嵘也跟着叹道:“丢人,丢人。” 韩铜豹道:“四叔此言差矣,不是有时候想想丢人,那狗东西只要一天不死,我们韩家就永远是武林中的笑话。”韩锡峰大笑道:“大侄子说的没错。”转向阮好伯道:“换而言之呢,我们应该感谢你才是。”韩锡嵘道:“大大的感谢。” 阮好伯仰天打了个哈哈,指了指三人身后的大部队,道:“这便是三皇堡的谢礼吗?” 韩锡峰摇头道:“当然不是,我们今日来,是来取你老命的。裴大柱虽然不是个玩意,但始终是三皇堡的副堡主,有人杀了我们的副堡主,我们若是无动于衷,嘿嘿,传到江湖上,还以为我们堡中无人,让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都不知道还手。” 阮好伯一时想不出扭转乾坤的对策,审时度势,唯有撤退一条路可走,当下低声吩咐手边随从,将撤退命令传布出去。 韩铜豹一眼就洞穿了阮好伯的意图,喝道:“想跑?今天一个都别想走。”他使的是一对盘龙钢鞭,双鞭相交,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韩锡峰道:“大侄子,这里交给我和你三叔,你带一半人马,一条条道扫荡下去,如果没记错,魔教余孽之中还剩个武三公。” 韩铜豹大声说了声好,刚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问道:“那些天竺来的蛮子怎么处理?”韩锡峰道:“管他天竺来的,还是地竺来的,都是一丘之貉,一并料理了。”韩锡嵘道:“嗯,一并料理了,免除后患。” 此次远征楼兰,韩铜猊当然有要求上官家和匡家出人出力,但两家给出的说辞空前的一致,说目前只是猜想,没有真凭实据证明副堡主是让魔教杀害的,指不定是有心之人故意嫁祸于魔教,好引起双方冲突,从而坐收渔翁之利。针对裴大柱之死,两家给出的对策是以不变应万变,最后在韩铜猊的强压下,才象征性的出了一二十个人,是以大部队之中,韩氏子弟占了九成以上。 韩铜豹去后,韩锡峰又安排剩余的人马包围住整个海市蜃楼,准备把火辰教和波拉曼教一锅端了。 关于包围这一点,韩锡峰有点想当然了,海市蜃楼数千亩之大,岂是他区区几百人能够围的住的。 韩锡峰布置战术的时候,火辰教弟子早吹起了撤退的哨声。 阮好伯情知敌不过韩氏兄弟,逃也未必能逃得掉,索性心一横,转身就往蓬莱阁飞奔,想要借毒枭之手来解眼前之困。韩锡峰岂能容他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一声大喝:“哪里走?”与韩锡嵘一前一后拦住了阮好伯的去路。 韩锡峰狞笑道:“九陀峰一役,没能领教到阮长老的高招,今儿个非得开开眼界。”韩锡嵘道:“高明的招数的确值得见识见识。” 一言未了,韩锡峰率先发难。阮好伯以一敌二,前景堪忧,因此上来就是杀招,他情知自己胜算不大,要想活命,必须拼命。 余下的火辰教弟子,亦是纷纷以一敌多,浴血死战。 韩锡嵘兄弟都是几十年的老江湖,实战经验不是一般的丰富,见阮好伯一招狠似一招,全是同归于尽的招数,自然能猜透他的意图。两人摆开架子,以防为主,以攻为辅,底下是一般的心思:“看你能走多少招而不露破绽。” 双方你来我往,数十招不分上下。阮好伯攻不透两人的防御墙,先自焦躁起来,这份焦躁的情绪很快就从招数上显现了出来。韩锡嵘抓住空当,铁索一荡,正中阮好伯右腿膝盖骨。 阮好伯右腿一软,登时跌倒在地,紧随而至的是锥心的疼痛,不用瞧,光听声音即知道膝盖骨已然粉碎。命在顷刻之际,哪顾得了这点疼痛,他在地下连打了几个滚,躲过了韩锡峰的后续杀招。 跟随在阮好伯左右的亲随,uu看书 ww.uukasu.co全是他一手培养带挈起来的,对阮好伯是忠心不二,见长老危殆,奋不顾身扑了上去。 正逢韩锡嵘的锁链劈将而至,一人用血肉之躯替阮好伯挡住了锁链,嘭的一声,数十斤重的锁链砸在脑门上,登时毙命。另两人则死死抱住了韩锡峰的双脚,咬牙喊道:“长老快走,长……噗……”再也发不出话来,因为韩锡峰的金丝大环刀已削下了两人的脑袋。 阮好伯没有为三人伤心,因为在他的理念中,为教牺牲,是一件光荣的事。三名部下用自己的生命为他们的长老争取到了短暂的喘息空间,但形势并没有任何好转,阮好伯双腿健全的时候尚不能够脱身,这时断了一腿,更是回天乏术,不过他没有就此放弃,在地板上连续翻滚了五六圈后,只见他“噗通”一声,钻进了水里,欲做最后的挣扎。 也是他命不该绝,韩氏兄弟俩都不识水性,眼看到嘴的鸭子要飞,把两人急得直跺脚,忙命会水的弟子赶紧下水去追。 前前后后下去了十余人,竟不见一个人回来。阮好伯虽然断了一条腿,但功夫仍在,三皇堡的虾兵蟹将怎会是他对手,全让他送入湖底喂鱼去了,但他也不敢贸贸然冒出水面,每次换气,都需谨慎再谨慎。 不知在水里划了多久,待再上岸时,早是筋疲力尽,断腿处依旧剧痛无比,但此刻的他,什么都不想,只想好好睡上一觉。 刚眯了会儿眼,岸边的小树林内一阵簌簌作响,跟着跃出一条身影。 阮好伯一声呜呼:“天亡我也!” 第127章:血溅蒲昌海岸 从树林子里走出来的男子,正是七塔明王中排行第六的枯尸。在海市蜃楼内,他寡不敌众,只得以暂时撤离,考虑到教主尚未脱险,他也不敢走远。在小树林内养足了精神,准备重回战场,不想时来运转,把阮好伯这只煮熟的鸭子亲自送到了他嘴边。 枯尸笑道:“有句话,你们汉人,麻婆太咸加米醋,吃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往哪跑看你今天。”本来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到了他嘴里居然成了菜谱。 阮好伯心灰意懒,别说断了一条腿,就是四肢健全,体力透支的他也无力再作反抗。此时的他,跟俎上鱼肉已无区别,只剩被人宰割的命运。 他叹了口气,迷离的双眼呆呆望着西坠的红日,如血的残阳,好似喻示了火辰教的现状。不能复兴圣教,是他至死都不能瞑目的遗憾,待明日朝阳再从东方升起时,世间上,或许再也听不到火辰教这三个字了。 纵然有万分的不甘,但始终拗不过命运的拨弄,他又叹了一口气,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下去,像领了死状的囚徒,缓缓阖上了双眼。 枯尸早就看见了那一条断腿,但看对方不作一点反抗,引颈待戮,还是略感惊诧,当下啐了口浓痰,一脸鄙薄道:“中原人懦夫,一点,没挑战性。” 话音刚落,一个肃杀的声音从后传来:“哦?那你来挑战挑战我。” 枯尸心头一震,猛地转过身来,眼前人的样貌令他心头打了个突,指着来人道:“我丑,你比我更丑。” 阮好伯睁开眼来,见眼前多了一条身影,只见那人一张脸上布满了伤疤,显得十分的狰狞可怖。他虽不认识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但根据其特殊的面貌和手上那把无痕剑,第一时间推断出了此人便是泰山派近年来的新起之秀——鬼遮面。 那无痕剑本乃火辰教教主年轻时所用,阮好伯时隔多年,重见旧物,端的是百感交集。百感之中,尤以愤怒和羞愧为甚,愤怒泰山派狗贼的无耻,更羞愧自己的无能,不能中兴圣教,连一把兵刃都夺不回来。 阮好伯冷笑道:“哪里来的无名野种,也配使无痕剑。” 鬼遮面好似全然不闻,一双冷眼只冷冷盯着枯尸。半晌后,他说道:“我林师兄可是你杀的?” 阮好伯心系复教重任,时刻关心着中原局势,泰山十杰之一的林鹞惨死七塔明王之手,他当然有详细了解过,暗忖道:“原来是为‘云中飘’林鹞报仇来了。”脸上蓦地闪现一片喜色,心道:“老天有眼,老夫的机会来了,他俩互相厮杀,正是脱身的大好时机。”当下屏住呼吸,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枯尸连眼前这人是谁都没弄明白,哪里会晓得他口中的林师兄是谁,笑道:“你师兄,什么味道,提醒一下我。” 面对枯尸的调笑,鬼遮面没有任何反应,因为在他眼里,枯尸已然是一具死尸,只冷冷地说了一句:“死亡的味道。” 一语未毕,无痕剑划破余晖,直抵枯尸咽喉。枯尸亦非池中物,双手相交处,把无痕剑夹在了十根指甲之间。 鬼遮面的剑势凌厉不失飘逸,枯尸的十指尚未发力,他已抽剑换了一招。 枯尸见对方剑法精妙,不觉暗暗纳罕:“没听说火辰教中有这么能打的后生。”趁双方兵刃相交时,问道:“你,是谁?”鬼遮面冷哼一声道:“送你下地府的人。” 枯尸大怒,五尸功应手而出,灰茫茫的尸气登时将两人笼罩在其中。五尸功并非是枯尸的最强技,最厉害的功夫还要数他从七塔之巅学来的一套摩天爪。 那摩天爪杀伤力极大,可有个缺陷,就是练习之后,双手肌肉会随着武功的深湛而逐渐硬化,从而导致灵活性大减。枯尸习练五尸功,十指本就坚硬如铁,再学会摩天爪后,不免有些笨拙,这时在鬼遮面一剑快似一剑的强攻下,慢慢的有些应付不暇。 不过他并非第一次遇到快剑手,早有相应的几套策略,直接折断对方的兵器,是最简单粗暴的法子。他十指的坚硬程度不输钢铁,过往的岁月中,断在他手下的刀剑,不知凡几。拟定了对战策略,当下即上去抢剑。 鬼遮面不为所动,依旧有条不紊地按着自己的节奏出招。uu看书.ukanshu 枯尸连夺十几把,不仅没能把对方兵刃折断,有两次反而险些受伤。他是个暴躁的人,接连受挫,不禁怒从中来,心里暗暗发狠,非折断这把破剑不可。 他下了死心,发招落式更为凶狠。又过了十数招,终于让他逮着个机会,稍纵即逝的一瞬间,无痕剑恰好落在了他双手之间。 枯尸霁然色喜,双爪一错,心想没了剑看你如何应对。不意那无痕剑看似硬铮铮的,其实刚柔并济,遭枯尸双手分错,都快弯成一条麻绳了,但就是不断。 枯尸一惊之下,待再发力,忽觉胸口一紧,低首看时,不知几时,鬼遮面拿出了一把匕首,刺在了他的心口。 枯尸惊惶无措,左手颤颤巍巍地指着鬼遮面,道:“你……你……”他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无痕剑上,竟没察觉到鬼遮面的后手。 鬼遮面道:“我什么我,我说送你下地府,就一定会送你下地府。”说完,握着匕首的右手用力一绞,登时将枯尸的心脏绞成了一团碎肉。 咕咚一声,七塔明王之一的枯尸轰然倒在了蒲昌海南岸的淤泥滩上。 鬼遮面拭去额头的汗水,见阮好伯撑着根树枝,已溜出了一里多,他也不追,就这样望着阮好伯的背影一点一点变小,直至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阮好伯捡回一命,星夜往据点赶,途中还遇到了败退回来的武三公一伙人。他粗略扫了一眼,伤的残的加起来拢共只剩四五十人,心灰意冷处,不由得一声长叹,多年的苦心经营,本来已经有些起色,不想一役过后,又全部回到了起点。 第128章:剑拔弩张 众人相互搀扶着回到新据点,那是一座废弃的玉石矿,在楼兰城往东三十多里的位置。 矿洞外一片漆黑,众人身心俱疲,没有人察觉到矿洞内外今日格外的安静。寿星堂堂主走在最前面,率先发觉情况有异,慌不迭喝了声:“是谁?” “嘭”的一声,有什么东西从洞内飞了出来,众人不敢伸手去接,全闪到一边。 待那物事落地后,才发现是一个大活人,身上一片血污,没个干净处。寿星堂堂主举着火把往前一凑,失惊道:“驴……驴蛋,你小子啥时候回来的?” 驴蛋是被人从楼兰城一路拖拽回来的,好在路上比较平整,只擦破了皮肉,没有伤及要害。即便如此,一条命也去了一半,嗯嗯呀呀,半晌说不出个明白。 寿星堂堂主问不出个所以然,向洞内喊道:“里面的朋友,请出来一见。” 死一般的寂静,一众人全都屏住了呼吸,齐齐望着矿洞口。寿星堂堂主吞了口唾沫,重复道:“里面的朋友,请出来一见。”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中,一条杀气腾腾的身影走了出来,只见叶馗面若冰霜,直似煞神一般,冷眼扫了一圈在场中人之后,问道:“人在哪儿?”驴蛋一口咬定楚瑶三人就在矿场之内,可他搜遍了整座矿场,一无所获,正准备动刑时,阮好伯一干人铩羽而归。 众人之中,唯独武三公一脸惊喜,叫道:“叶老弟,你怎么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 武三公尚未近身,叶馗的黄泉剑就点在了他的咽喉上。肃杀的夜风下,是叶馗带着狰狞的面孔,一字一顿说道:“最后一遍,人在哪儿?” 武三公不期叶馗会拔剑相向,着实吃了一惊:“老弟,你这是……为何……是不是这小子哪里得罪了叶老弟?”说着指了指地下的驴蛋。 阮好伯因腿骨断折,行动不便,落在队伍后头,这时候站在矿洞之外,居高临下见叶馗杀气骇人,念及教中弟子十之八九俱有伤在身,而今可不是招仇引恨的时候。眼角余光扫到槽头前拴着的几匹马,忙挑了一匹翻身坐上,在外人面前自曝弱点,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一坐上马,即纵声笑道:“叶先生,一场误会,一场误会。”说话间,纵马下到坑洞中央。叶馗眉头一扬,道:“误会?你倒说说看,怎么个误会?”阮好伯道:“叶先生的两位高徒和楚姑娘的确在寒舍之中。” 叶馗听阮好伯也这般说,微微皱了下眉头,心道:“莫非有暗室,还是刚才漏了哪里。” 只听阮好伯道:“去年在鬼哭狼嚎峰上,老夫与叶先生的两位高徒一见如故,只可惜当时叶先生走的仓促,未能尽兴畅谈,实在是引以为憾。可巧昨日在路上相逢,他乡遇故知,当真是人生一大喜事,当时老夫就邀请三位到寒舍小聚。嗨,早知道会惹叶先生担心,老夫就不该自作主张。” 叶馗冷哼一声,道:“是吗?”踢了一脚地下的驴蛋,“少在那装死,你把昨天在酒楼之中说过的话,再说一遍。” 驴蛋虽然一身血污,但心中雪亮的很,不论是实话实话,还是搬口胡诌,他都不会有好下场,既然两头都讨不着好,干脆装傻充愣道:“我……我忘了。” 武三公喝道:“放屁,才隔了一天,怎么会忘,又不是让你复述去年说过的话。”掳劫龅牙仔三人的事,他完全不知情,这时听了两边几句话,仍是半知半解,只道是驴蛋办事不力。同时又埋怨阮好伯做事没分寸,这个节骨眼,全教上下都忙着对付外敌,把客人请到家里来,又没人招待,岂不是冷落了朋友。 驴蛋偷偷看了眼阮好伯,支支吾吾道:“我……我真忘了。” 武三公骂道:“没用的东西。”转向阮好伯道:“二哥,你把楚姑娘他们安置在哪个屋了?”阮好伯道:“咱这不毛之地,哪是招待客人的地方,楚姑娘他们在凤仙楼呢。” 武三公“噢”了一声,跟着又问道:“也没个人伺候?”阮好伯道:“这叫什么话,为兄再糊涂,基本的礼数怎么可能会缺,我让大火堂的大嘴猫和二麻子好生招待着呢。” 叶馗听过,怒不可遏,凤仙楼乃楼兰城内最大的酒楼,合着自己来回奔走,全是给当猴耍了。正动念间,忽见驴蛋滋溜溜地从地上爬起,躲到了阮好伯后面,他怒气更盛,发狠道:“躲哪都没用,姓阮的我一样杀。” 武三公看苗头不对,忙不迭道:“叶老弟,这叫什么话,好好的,何故说这些伤情面的话?”叶馗横了武三公一眼,想他跟阮好伯兄弟相称,不可能没参与其中,阴沉着面孔道:“少在那装胡羊,今天他们三个要是伤了一毫一发,你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武三公矍然心惊,叶馗于他不仅有救命之恩,且脾性相合,在他的心目中,早把叶馗当作了生死知交。这时听知交说出如此不近人情的话,不免好生气沮,转念又忖度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其中指不定另有内情。 刚这般想,眼角余光忽然瞥到阮好伯在向自己使眼色,他与阮好伯共事几十年,一言一行早已心领神会,这时的暗号是让他提前做好作战准备的意思,如此一来,更加确定了之前的推想。 他是个直肠子,不弄个水落石出,浑身不舒坦,正准备质问驴蛋,陡然听到矿场外有人大喊大叫。 不多时,入口处亮起两支火把,顺着土坡,慌慌张张赶了下来。 武三公见来人正是大嘴猫和二麻子,喝道:“大半夜的,你俩不在凤仙楼招待客人,跑回来作甚?”大嘴猫喘着粗气道:“大……大……大……大事……事……”结巴了半天也没说明白。 武三公忘了他有大舌头,转向另一边道:“二麻子,你来说。”二麻子脱口而出道:“人质让一群贼子给抢走了。”武三公愕然道:“人质?什么人质?” 二麻子刚要解释,“啪”的一声,右边脸颊莫名其妙给抽了一鞭子,痛的他龇牙咧嘴。只听阮好伯骂道:“老夫让你们两个好生招待三位好朋友,你俩偷懒耍滑不说,还敢擅离职守,看我不抽死你两个没用的东西。”说着又各抽了三鞭子。 二麻子没注意到叶馗这个外人的存在,无缘无故吃了四记鞭子,心里头分外的委屈。 武三公是个粗人,但不是傻子,结合前后几人的对话,已然猜出了眉目,沉着脸问道:“你刚才说人质让人抢走了,是什么意思?” 二麻子脸上的鞭印兀自火辣辣的疼,他记性再差,也知道有所避讳,捂着红肿的伤处,含混说道:“长老的三……三位朋友,让一群怪模怪样的贼人给劫去了。” 阮好伯甚是忌惮地瞄了叶馗一眼,问道:“怎么个怪法?” 到这个时候,二麻子才察觉到叶馗的存在,去年在鬼哭狼嚎,他曾亲眼见过本人,是以留下了印象,心想:“完蛋了,都让人家找上门来了。”阮好伯又问了一遍,他才回过神来,道:“呃,全部都怪,首先说话就怪怪的,听那口音既不像关内,又不像关外。” 阮好伯道:“还有呢?” 二麻子道:“还有他们穿的衣服也怪,每个人的胸口处都刺了“一神一石”四个字。”说着捡起根树枝在地下弯弯扭扭将四字写了下来。 阮好伯和武三公面面厮觑,两人都是出道数十年的老江湖,阅历非一般的丰富,但还从未听闻过这个组织。 武三公道:“他们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来抢人?”二麻子道:“属下也不知道。”惴惴地看了叶馗一眼,跟着用胳膊肘子捅了下旁边的大嘴猫。 大嘴猫没明白其意,很是不爽道:“干……干……干嘛?”二麻子瞪了他一眼,道:“那鞋呢?”大嘴猫咂了咂嘴,很不情愿地弯下腰去脱自己脚上的靴子。 二麻子翻了个白眼,骂道:“谁要你的臭鞋,我说的是那绣花鞋。”大嘴猫埋怨道:“你……你……你……早说嘛。”重新穿上自己的靴子,随后从怀中掏出一只绣花鞋来。 二麻子道:“那伙人说,说把这只鞋交给黄……黄泉摆渡人,还说他们在一神一石谷等候黄……叶先生的大驾光临。”跟着又取出一块羊皮,“这是前往一神一石谷的路线图,说要小的一并交给叶先生。” 叶馗冷眼旁观,他上过一次当,岂能再着了对方的道,直勾勾盯着阮好伯道:“今天交不出他们三个出来,不是我死,就是你们死。” 阮好伯强压怒火,心道:“好大的口气,如果不是有伤在身,哼!”想归想,嘴上依旧好言道:“叶先生刚才也听见了,楚姑娘和两位高徒已经让贼寇给抢走了,不在我们这。” 叶馗冷然道:“你当我是昨天才出生吗?”懒得再听阮好伯的连篇谎言,黄泉剑倏的出鞘,准备用武力撬开对方的嘴巴。 今日伤亡已然惨重,阮好伯可不想在这个节点再起冲突,打了个哈哈,大声道:“不错,龅牙仔三人的确是老夫掳劫的。”武三公闻言大惊道:“二哥,你……” 阮好伯道:“为了中兴圣教,掳劫几个人算的了什么。”顿了顿,转向叶馗道:“叶先生大概也有所耳闻,天竺异教大举来犯,势不可挡,已将西域大小帮派七七八八吞噬的差不多了。如果是在十几二十年前,哼哼,我火辰教哪会放它在眼里,可今日不同往日,我们这些残兵剩将实在难以抵敌。老夫恰闻叶先生就在左近,几经考虑后,才会出此下策。原本是想等杀退强敌之后,再给叶先生赔罪,谁料到最后会出了这么一个变故。” 阮好伯说完,见叶馗一言不发,杀气不减,显然这段推心置腹的话语没有奏效,于是接着说道:“那个一神一石的团伙,老夫确实不知,事实上,在今天之前,老夫压根就没听说过这个团伙的名称,老夫可以用这条老命作担保。” 叶馗道:“那就洗干净脖子,准备受死吧。”阮好伯在他心中的形象已然根深蒂固,非只言片语能够转变的。 他一句话说话,剑风即起,擒贼先擒王,黄泉剑的剑尖直指阮好伯。 “当”的一声,刀剑相交,声音响彻整座矿场。挡住黄泉剑的是一把八尺大刀,而刀的主人正是武三公。 阮好伯见叶馗还是不依不饶,不禁也急眼了,叫道:“整件事情的始末原由,老夫已经说的明明白白,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但有一件事在你大开杀戒之前,最好先搞清楚了。老夫的性命你随时可以来取,但你徒弟的性命你可以随时去救吗?” 这句话直触叶馗的心头,一怔之余,停了手中长剑。 阮好伯又道:“恕老夫直言,叶先生立身行事,几乎不近人情,过往的年月中,结下的冤家没有一百,几十家肯定是有的。此番抢人,明显是冲着叶先生来的,叶先生应该琢磨一下是否是自己的仇家所为。” 叶馗心目中的第一嫌疑对象依旧是阮好伯,但世上之事,从无绝对,倘若真如阮好伯所言,是自己在过往结下的仇家所为,那么牛崩天三人的性命就堪忧了。 阮好伯接着说道:“叶先生觉着受了老夫的摆弄,心存不满,老夫可以理解,想要取老夫性命,同样能够理解。但叶先生必须看清眼前的形势,先不说我们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优势,就算最后能砍下老夫的人头,那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办到的。俗话说救人如救火,一刻都缓不得。老夫在此奉劝叶先生一句,救人要紧。”老江湖就是老江湖,句句直击要害。 叶馗在脑海中迅速梳理了一遍,倘使真如阮好伯所言,乃自己仇家所为,那委实一刻都耽误不得;反之,若一切全是阮好伯的阴谋,此行多半凶多吉少。 经过一番权衡轻重后,他选择了隐忍,倒不是突然之间转变了对阮好伯的看法,只是事关牛崩天三人性命,他不敢冒险。 东方初白的时候,叶馗离开了矿场。 阮好伯如释重负,心道:“总算没有更多的伤亡。”只舒了一口气,眉头又拧扯在了一块,“如今跟姓叶的彻底翻了脸,回头他必定会来报今日欺他之仇。嗯,此人非除不可。”又想:“眼下虽然出了险境,但今后的形势依旧不容乐观,波拉曼教受此重挫,决不会善罢甘休;三皇堡没能如愿将我教一举剿灭,势必也不会死心;这会儿又多了黄泉摆渡人这个杀胚,真个是前有狼,后有虎,四面是敌。” 火辰教弟子经过一天一夜的战斗,身心俱已到了临界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各自矿洞就寝。 唯独武三公没有动弹,他的双脚好似给定住了一般,半天没有挪动分毫。就在阮好伯一瘸一拐步入矿洞之际,他才启口道:“堂堂圣教已经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阮好伯回头扫了一眼,四下里除了他,再也没有旁人,这一句话显然是跟他说的。他早已筋疲力尽,腿上的疼痛盖不住席卷而来的睡意,撑着不停往下垂的眼皮有气无力道:“累了一整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武三公喟然长叹道:“没有明天啦。” 阮好伯听他话外有音,只得以强抖精神道:“三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武三公摇了摇头,没有回答阮好伯的问题,反问道:“还记得当年入教时的情景吗?” 阮好伯听他无缘无故冒出这么一句来,即知情况不对,说道:“当然记得。”武三公苦苦一笑,道:“那时候虽然年少无知,但个个雄心壮志,好似全天下都在我们的脚下。” 阮好伯道:“我们一定会重振旗鼓的,十二年前都挺过来了,现在这点小挫折算什么。”他以为武三公意志屈沉是因为海市蜃楼一战输的溃不成军,不想武三公嗤之以鼻道:“重振旗鼓?哼,靠出卖朋友重振的旗鼓,我武三公不稀罕。” 直听到这句话,阮好伯才有所醒悟,原来武三公耿耿于怀的是他掳劫叶馗徒弟之事,好声说道:“为兄知道姓叶的曾有恩于你,也知道你把他当作兄弟看待,但为兄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圣教。况且现在姓叶的既没有受伤,亦没有其他方面的损失,压根谈不上出卖,uu看书 ukanshucm 顶多算是欺瞒。” 武三公突然仰天大笑,铜钟似的笑声,往日只觉震耳,今日听在耳中,却是尤其的刺耳。阮好伯心中发毛,道:“有什么好笑的?” 过了半晌,笑声方止,武三公道:“没什么,只是觉着二哥刚才的说辞跟那些人一模一样。”阮好伯道:“哪些人?”武三公道:“那些不择手段的小人。” 阮好伯怒哼了一声,道:“不择手段又如何,照你的意思,难道是要大伙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圣教覆灭而无动于衷?”武三公同样怒了,叫道:“我有说过坐以待毙吗?实力不济,大不了战死沙场。出卖朋友这么卑鄙无耻的事,我武三公做不出来,也不愿与这样的人为伍。”说完,大踏步就往外走。 阮好伯一反常态,悻悻然大笑了起来,叫道:“卑鄙无耻?如果不是我的卑鄙无耻,圣教早成过往云烟了。”武三公头也不回道:“过往云烟又如何,至少是含着尊严死的。” 阮好伯看他的态势,是准备一去不复返了,眼下这个节点,任何一个人都少不得,更何况是与他同职的武三公,当下迅速盘算了个说法,叫道:“敢情你只要尊严,入教时的誓言全给抛诸脑后了吗?还是说火辰教长老武三公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武三公听过,直给气得咬牙切齿,一声不作,愤愤然而去了。 阮好伯没有再作挽留,工于心计的他能够准确洞悉人性的弱点,他与武三公相识数十年,对武三公的脾性可以说是了如指掌,甚至比其本人更加了解,刚才一句话已然足够。 第129章:1神1石谷 再说叶馗离开了火辰教的窝点,直奔一神一石谷,根据谷中人员留下的路线图,一神一石谷嵌落在祁连山之中。 时隔近一年,叶馗终于又回到关内。过玉门关之后,转而向南,横跨河西走廊,由北进入祁连山脉。 山路纵横交错,荆棘野草常伴,在跨过了不知多少的挡路枯树,砍下了不知多少的遮道藤萝后,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一块空旷地。 叶馗回望来时路,只见绿茫茫的一片,哪还分辨的出山路来,若非手上的路线图,一般人绝难寻到此处来。 环视四周,但见三面环山,山高壁耸,直入云霄。路线图只标示到了此处,可视野所及,别说山谷,连户人家都没有。 突然间,叶馗心头打了个突,从地形来看,此处可以说是个绝佳的天然陷阱。正欲抽身离开,东南方草丛中窸窸窣窣钻出两个大活人来,见了叶馗,恭恭敬敬施了一礼,问道:“阁下可是新一代黄泉摆渡人?” 叶馗见两人胸口处“一神一石”的字样,心想是来对地方了,当下点了点头。 二人大喜,忙迎上道:“小人在此等候了五天四夜,可算把尊驾等来了。尊驾这边请,我家主母不知念叨了多少回了,天天盼着尊驾的莅临。” 叶馗本以为此行免不了又是一场厮杀,可见过两人的态度之后,与心中预想完全相反,不禁感到愕然。他选择暂时不动声色,且看对方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两人一个叫阿贵,一个叫阿财,一左一右,簇拥着叶馗来到一棵参天古树之前。阿财走上一步,掀起树根处的藤蔓,露出一个缺口来。 原来那古树生的奇怪,根部犹似人的两条腿,深陷地下,两条腿的中间,则留了一个“裤裆”。 叶馗浪迹江湖十余年,亦是第一回见到如此巧妙的入口设计,若非事先知晓,谁会去扒拉树根上的藤蔓。 进入“裤裆”后,视线骤然缩成一条线,古树后头,居然是两道高耸的峭壁,中间一条缝隙,仅容得下一个成年人的体量。 阿财道:“叶先生请,过了一线天,就是一神一石谷了。” 叶馗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两人后头。 从一线天出来,又绕过五六个弯,山谷才初露真容。但见嵯峨青峰绕八方,清泉冷水曲涧流。小丘上牛羊成群,绿塘中水禽结队。木板桥,篱笆院,处处显质朴;赏花阁,观月台,同样有壮丽。真是个避世绝俗的好去处。 叶馗自认为是个粗人,但置身如此良景,身心也不由得为之一舒。 阿财先走一步,报信去了。阿贵和叶馗刚从一片竹林中穿出,前头钟鼓丝竹之音就随风飘了过来,再往前走,更有谷中人员夹道欢迎。 叶馗越看越奇,这般阵势,哪像是仇家所为,可若不是自己的仇家,又会是谁呢。他在一线天外已问过谷主的姓名,阿财和阿贵只是答道:“到了谷中,自然会有分晓。” 蓦地里,一个熟悉的声音冲破乐音传到叶馗的耳中:“叶哥哥,叶哥哥……” 叶馗把眼相看,正是楚瑶从人群后钻了出来,见她安然无恙,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楚瑶风一般地跑了过来,到了叶馗跟前,却又拘谨了起来,道:“叶哥哥,真的是你。” 叶馗看她不仅安然无恙,整个人比先前也精神多了,压在心中的石头也跟着落了下来,问道:“那两个家伙呢?”楚瑶一听到消息,就急匆匆赶了过来,这时候游目扫了一眼,并没见到龅牙仔和牛崩天,支吾道:“应该还没起来吧。” 这一来,叶馗心中更是纳罕,三人既没有遭到任何迫害,反而好吃好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谷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阿贵领着叶馗直至庄院前才止步,门外早有一个装扮妖娆的中年胖妇等候在此。 阿贵道:“报告主母,客人带到。” 那妇人便是一神一石谷的谷主石万蛉,见了叶馗,先挑着眉毛上下打量了两遍,跟着对楚瑶道:“傻丫头,这位就是你天天挂在口中的叶哥哥?” 楚瑶脸一红,点了点头。 石万蛉干枯的喉咙挤出两声干笑,道:“姑姑可没有失言吧?我说会请你叶哥哥来,这不来了嘛。” 说话间,目光又移动到叶馗腰间,那是黄泉剑的所在,只一眼,石万蛉就不由自主呼吸急促起来,浑身哆嗦个不停,颤声道:“果然是黄泉剑,果然是黄泉剑。”说着两只手就巴巴伸了过来,到得半途,又捻手捻脚缩了回去。 石万蛉道:“叶……叶相公是吗?可否让妇人饱饱眼福?” 石万蛉打量叶馗的时候,叶馗同样在端详着她,本以为是以前打过交道的人,不意是一张素昧平生的生面孔。常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在未弄清对方的意图前,叶馗岂会放松警惕,当即回绝了她。 石万蛉尚未给出任何反应,她身后的一个年轻女子率先跳了出来,呵道:“不识时务的家伙,我师父好言相讨,看一眼又少不了你一块肉,你横什么横。” 叶馗瞄了她一眼,蛮清秀的一个姑娘,可惜肢体不全,而且还不止一处,仅肉眼可见,左手缺了两根手指,右臂有些畸形,应该是骨折后没有接好或是接好后又错了位所致。脸上同样有几处伤痕,最明显的是右边脸颊少了半个耳朵。 叶馗山野中长大,见多不怪,这四面八方全是荒郊野岭,想必是让虎狼豺豹弄成了这副模样。 正思忖间,那少女出其不意,率先一剑刺了过来,叶馗不愿与她多作纠缠,直接一剑劈断了对方的长剑。 石万蛉见状,登即喝道:“剑儿,给我退下,就你那三脚猫功夫,也敢班门弄斧。”跟着向叶馗赔礼道:“小徒不懂事,叶相公切莫见怪。” 叶馗此行,只为讨人,谷中风景虽好,但他尚有家仇未了,当下也不刨根问底,直接向谷主要人。 石万蛉道:“两位高徒住在谷内,叶相公大可放心,民妇一没有为难他们,更没有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去留全随他们的意。叶相公想领他们走,随时都可以,不过叶相公难得来我一神一石谷,说什么也要多住几日,好让民妇尽一尽地主之谊。” 叶馗微微皱了下眉头,非亲非故的,何来如此盛情,再一次拒绝了。 石万蛉道:“叶相公难道不好奇民妇请你来的原因?”叶馗道:“不会是看上了那两个邋遢货,想跟我提亲吧?”石万蛉哈哈大笑道:“叶相公真会开玩笑。” 笑声未了,有侍从过来,在石万蛉耳边低语了几句,石万蛉听完,点了点头,道:“筵席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边吃边谈。” 叶馗是个孤僻成性的人,不必要的人际关系,可免则免,当下回道:“不了,那两个家伙的德性我最清楚不过,搅扰了这么多日,想必谷主早就烦了,我领了他们就走。” 石万蛉摇手道:“不烦不烦,两位高徒性情直爽,谈吐风趣,我巴不得他们能够在长住于此。”又道:“恕愚妇多事,龅牙仔曾向小妇人提起过叶相公的家仇,民妇虽然早已退出江湖,但见识仍在,说不定能帮上忙。” 这一回,叶馗没有再拒绝,当下随着谷主来到一间硕大的厅堂。刚要入席,龅牙仔和牛崩天眯着睡眼、打着哈欠、趔趄着脚步从内堂晃出,见了酒席,没有一点喜色,反倒埋怨了起来:“又是大鱼大肉,都吃腻乎了,明儿个叫厨房整治几盘小鱼小肉就可以了,荤素搭配,吃起来才不累。” 叶馗一看二人这迷迷糊糊的模样,就知道是宿醉未醒。 两人毫不客气,对谷主和叶馗视若无睹,直接一屁股砸在了座席上。 牛崩天刚扯了只鸭腿啃了两口,忽然发觉眼前景象有些异样,道:“昨儿的黄汤委实灌多了,这会子还有幻觉呢。”龅牙仔“哦”的一声,问道:“多大年岁?漂不漂亮?有没有穿衣服?” 牛崩天摇头道:“不是,我看见荷包蛋的大哥了。”龅牙仔不解道:“荷包蛋的大哥又是哪个?水煮蛋?”牛崩天道:“不是。” 龅牙仔想世间上总共就那几个蛋,不信猜不着,于是乎茶叶蛋、咸鸭蛋、松花蛋、穷光蛋、王八蛋一连说了十几个蛋,不想被牛崩天通通否决。 龅牙仔道:“我想不到了,老牛你自个说了吧。”牛崩天道:“脓包蛋呀。” 龅牙仔惊道:“小馗子来啦?慢着,我也瞧见了。嗯,昨晚的确喝的有点多。”又骂道:“娘娘的,难得逍遥几天,连幻觉里都不让咱们快活,板着个面孔,跟欠了他钱似的,瞧我一巴掌抽他个烟消云散。” 楚瑶忙不迭道:“龅大哥,不是幻觉,当真是叶哥哥。”龅牙仔带着醉意笑道:“嘿嘿,瑶妹也入幻了。来,给哥哥抱抱。”说着张开双臂就朝楚瑶扑了过去。 楚瑶尖叫一声,忙躲到了柱子后面。 龅牙仔扑了个空,抬头再找楚瑶:“瑶妹,瑶妹?”踉踉跄跄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没找着人,不禁有些失落道:“唉,这么快就没了。”转眼见到叶馗,怒道:“好的不留坏的留,我让你阴魂不散,看打!咦,怎么给挡住了,这幻觉有点门道哈,还能互动。” 牛崩天撇下手中的酒坛子,道:“你不行,看我的。嘿,居然接得了老牛的拳头,有两下子咧。” 叶馗双手伸出,一手揪了一只烂醉猫儿,忍着怒气向谷主道:“我先给他俩醒醒酒。”说罢,提起二人就往外走。 两人让叶馗拎在半空中,兀自未醒,一个喊道:“嘿嘿,飞起来喽,飞起来喽,娘啊,快来看,你儿子要飞天啦!嗯,以后老子不叫牛崩天啦,牛飞天是也。” 另一个更是唱了起来:“我是一只笨笨鸟,不会飞来不会跑,老娘天天发牢骚,说我是个大脓包。我是一只笨笨鸟,长的不俊也不俏,讨不着老婆好烦恼,这样的生活怎么熬?笨笨鸟,笨笨鸟,笨笨鸟也能出人料,扑扑翅膀飞高高,从此光宗把祖耀。” 叶馗问明道路,径直来到山坡后的一个黄塘前,不由分说,将两人往塘中一撒:“我让你们飞。” “噗通”“噗通”两声后,塘中多了两个“屎人”。 在铺天盖地的恶臭熏陶下,两人想要不清醒都难,哇哇大叫着从粪池子中爬了出来,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后,找了个清水池,跳了进去。 牛崩天怒道:“士可杀,不可辱,我牛崩天有生之年要是不把这一份屎尿还回去,誓不为人。”见身旁的龅牙仔没什么反应,大声道:“喂,大板牙,你是不是吃屎吃傻了?” 龅牙仔不以为忤,反结结巴巴问道:“刚才你……有没有……”牛崩天道:“有没有吃屎?当然没有,我牛崩天嘴巴虽大,但关键时刻绝不松懈,别说屎,就是尿都没进一滴。” 龅牙仔摇头道:“不是,我想问的是,嗯,刚才……有没有感受到一丝那个……”牛崩天道:“一丝丝咸味是不是,我也感受到了。” 龅牙仔翻了个白眼,心道:“还说没吃屎?那咸味不就是屎尿的味道。”说道:“我其实是想问有没有感受到一丝回家的味道?” 牛崩天脸一黑,往外游出一丈,道:“我得离你远点,都是什么龌龊嗜好。” 叶馗扔下两人后,就回到厅堂,大家分宾主坐定。 酒过一巡,石万蛉道:“叶相公可晓得民妇这山谷为何叫一神一石谷?”叶馗心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一个外人如何得知你谷内的事务,当下摇了摇头。 石万蛉道:“民妇单姓一个石字。”叶馗不置一词,心想你姓石,跟我有什么关系。石万蛉见暗示到这个地步,叶馗仍没有醒悟,忍着性子又提醒了一句:“叶相公总该知道上一任黄泉摆渡人的姓名吧。” 听到这里,叶馗才“噢”的一声,道:“原来如此。”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山谷会与屠万神相关,跟多数人一样,他见到“一神一石”时的第一反应是错别字。 一直缠绕在心头的迷雾总算消散了开去,可他虽然继承了屠万神的黄泉剑,但在现实中,两人从未谋面,他甚至连屠万神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 石万蛉道:“我与万神从小就是青梅竹马,这座山谷是我俩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踏足江湖时无意之间发现的。”甜甜的回忆涌上心头,带出一丝笑意,但那笑容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愤愤不平的怨恨。 叶馗道:“谷主可能有所误会,黄泉剑前任主人的逸闻轶事我有所耳闻,但素昧平生,更无任何交情可言。”石万蛉摆了摆手,道:“叶相公此言差矣,表面上是没有交情,但能够同执一把宝剑,何尝不是一种机缘。”见叶馗不作声,笑道:“也许只是民妇的一厢情愿,叶相公莫要见怪。” 龅牙仔道:“不见怪,不见怪,依我看呐,就是前世注定的缘分。”他生性好色,见一个喜欢一个,这会儿,又看上了谷主的女弟子剑儿,故而捡着机会就想讨好谷主两句。 龅牙仔又道:“小馗子,你把那封信给谷主过过眼,谷主不仅收徒弟一流,见识同样广博,保不准能看出些端倪来。”说完向剑儿献了两眼媚笑,人家剑儿只撇着头,压根就不去理睬他。 乾坤笔遗留下来的那封信,叶馗不知翻看了多少遍,依旧毫无头绪,对于眼前这个陌生人,他没有寄予多大的指望,但还是递了过去。 短短几行字,不消多时石万蛉就看完了,说道:“信上内容的确查究不出什么,不过……”叶馗只听了“不过”两个字,就迫不及待问道:“不过什么?” 石万蛉微微一笑,好似在说终于揪着你的眼球了,呷了口茶后,说道:“不过这信纸的材质颇有考究,绝非寻常百姓能够负担的起,叶相公可以从此着手。” 叶馗大喜,尽管听着有些渺茫,但总算有点眉目了,忙向谷主讨教各类纸质的区别。 龅牙仔见状,当即又拍起了马屁:“我说谷主见识不一般吧。”凑到剑儿身前道:“剑儿姑娘,你师父好厉害,赶明儿起,我也拜你师父为师吧。” 剑儿最看不惯油腔滑调没正经的男人,冷冷说道:“你愿意拜谁就拜谁,关我什么事。”龅牙仔道:“现在是不相干,拜师之后就大大相干了。”剑儿诧异道:“为什么?”龅牙仔道:“因为到时候我们就是师姐弟啦。” 剑儿一想到将来龅牙仔如跗骨之蛆一般缠着自己,就气不打一处来,大声喝道:“我就是做猪做狗的师姐,也不要做你的师姐。” 石万蛉正与叶馗谈论中原比较著名的造纸工坊,冷不丁听到剑儿呵斥来宾,当即黑了脸,喝道:“剑儿,你这是招待客人的态度吗?”剑儿气极道:“可师父呀,明明是他……”石万蛉厉声道:“还敢顶嘴,给我面壁思过去。” 纵然心中不忿,剑儿也不敢违抗师命,气呼呼地走了。 剑儿去后不久,阿贵脚步匆匆奔了进来,在谷主耳边低语了几句。 石万蛉听完,微微点了下头,道:“功夫进展的如何?”阿贵道:“依旧卡在那一招。”石万蛉摇头叹道:“朽木难雕。”跟着道:“他既然想过来,就让他过来吧。” 阿贵得了指示,刚要出去,石万蛉又道:“慢着,你先往后山走一趟,我让剑儿面壁思过去了,那臭丫头叛逆的很,你去看看她有没有偷懒。” 阿贵领命而去。 不多时,门外奔进来一个面庞青涩的青年,尚未露面,就听到他的声音喊道:“师父,大事不好了。”一边喊一边就冒冒失失就冲了进来。他一进大厅,乍见席上坐了几个陌生人,没好气地问道:“你们是谁?哪里来的?到我一神一石谷来,所为何事?” 龅牙仔三人入谷已有数日,但与眼前这个年轻后生尚是第一次照面,只见他同样五官不全,四肢不健。稀稀疏疏的半个脑袋,显然是因为这一半的头皮曾遭受过严重的创伤;一条刀疤贯通右眼,几乎横穿了整个面孔;残缺的右脚掌,导致他走起路来,一高一低。 牛崩天见他问的唐突,十分不爽,虎声虎气道:“嘿,哪来的黄口小儿,没大没小的,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有甚稀罕,如果不是你们三邀四请,老子还不乐意来呢。” 那后生是个急脾气,抽出刀来,就要与牛崩天干架。 石万蛉脸色铁青,沉声道:“阿野,你又撒什么野。他们是师父的贵客,你不以礼相待,反在此大呼小喝,成何体统!” 遭师父这么一通呵斥,阿野心里登时怯了,向叶馗几人请罪道:“后生小子出言无状,得罪了四位贵宾,还望四位海量包涵。”石万蛉这才嘉许地点了点头,道:“你不在山上勤加苦练,下来干嘛?”阿野不回答他师父的问题,反着急忙慌道:“师父,大事不妙,大仇人侵入谷中来了。” 石万蛉闻言变色,u看书ukanhu.o 坐直了身子道:“是你亲眼所见?”阿野摇头道:“那倒没有,但徒儿今晨打坐调息时,分明听到了那个奸贼的声音。”他都不愿提及仇人的姓名,只想一想,都是咬牙切齿。 石万蛉道:“谷中一切如常,可能是你日思夜想,听岔了吧。”阿野信誓旦旦道:“其他人的声音可能会听岔,但大仇人的说话声,徒儿就是死也认得。” 石万蛉听后,掐指算了片刻,说道:“往常都是间隔三个月左右,这回才一个半月。嗯,可能是上回稳操胜券的情况下没有得手,心中不爽,是以这么快就来了。” 阿野急道:“那……那可怎么办?弟子的苍鸡刀法尚未融会贯通,恐怕……恐怕……”石万蛉不悦道:“既然没有融会贯通,还不赶快回去加紧练习。” 阿野听了师父的当头棒喝,慌不迭退了出去。 龅牙仔心道:“苍鸡刀法?荒山野岭出来的人家就是没有文化,估计他们还有什么苍鸭、苍鹅、苍牛、苍羊刀法。”走上一步,献殷勤道:“谷主,既然有仇家上门,何不早说,我家小馗子别的本事没有,打架最在行。” 以往面对龅牙仔的自作主张,叶馗总是当场否决的,但是这一回,他没有拒绝,想着若非谷主提点,他可能永远都想不到从信纸的纸质上着手,眼下既然谷中有难,替她打发几个仇敌,正好扯个直。 不料石万蛉道:“几位的好意,民妇心领了。切骨之仇,如果不能亲手手刃仇人,不报也罢。”关于这一点,叶馗是感同身受,既然对方不乐意,他也不好强求。 第130章:最毒妇人心 山里的夜晚有时比白天更为热闹,啁啁啾啾的夜鸟,大肆鼓吹的青蛙,以及各式各样的奇怪叫声,让山谷不得一刻安宁。 忙了一天的人们早回屋安歇去了,皎洁的月光下,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翻出了院墙,蹑手蹑脚走向了后山。 除了龅牙仔还能是谁,他寻思着剑儿被师父责罚,心情肯定是低落的,常言道:“受伤时的女人最脆弱。”不趁着现在这个机会去示好,更待何时。他想剑儿面壁思过,纵然不会没饭吃,但肯定没啥好吃的,说不准只有碗白饭,可能还吃不饱,因此特意从灶头间偷了只烤鸡,外加几样小菜,凑满了一篮子。 头顶明月当空,龅牙仔连灯笼都不用打,沿着山道盘旋而上。剑儿面壁思过的地方,他早已打听清楚。 到得山顶,一抬头,冷不丁看见半空中竖着块长条的木板,仔细看过,才发现是一座吊起的木板桥,用来连接相邻的两座山头。 对面山头的平地上,三五间石屋隐隐可见。 龅牙仔见屋内有灯光,喜道:“剑儿肯定在石屋里头了。”同时不禁又纳闷道:“不过是面壁思过,用得着把桥吊起来吗,整的对面关押的是个囚犯一般。” 木板桥边上有间茅草屋,屋内鼾声如雷。 龅牙仔来到窗前,朝里张了一眼,一个老汉赤着膊正在里头睡大觉呢。 龅牙仔不禁暗暗纳闷道:“一座小破桥,居然也要人来值守。”当下轻手轻脚走到桥头,刚要放下桥身,蓦地里,山道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打了个激灵,身子一缩,躲在了一块大石头后面,露出只眼睛,偷偷瞧着山道口。 不一会工夫,只见山道上转出一个中年妇人,正是谷主石万蛉,手中同样拎了个食盒。 龅牙仔做贼心虚,生怕败露了形迹,只看了一眼,就缩回到了石头后面,心道:“多半是谷主心疼爱徒,半夜送点心来了。” 只听石万蛉连喊了两声:“谭大,谭大。” 除了如旧的鼾声,没有半点回应,石万蛉骂道:“该死的老东西,明儿看我不打发你去挑大粪。” 龅牙仔一听到大粪两个字,忍不住又打了个激灵,跟着听到绞盘转动的声音,想来是谷主叫不醒谭大,只能亲力亲为。 待石万蛉过桥之后,龅牙仔才敢重新探出脑袋,他想送个点心应该用不了多久,就坐在石头后等着石万蛉出来。 然而一盏茶的工夫过后,仍不见人现身,他耐性有限,拍拍屁股就从地下爬了起来。 好不容易蹑手蹑脚来到石屋前,发现石屋比在对岸看起来大的多,仅有的两个窗户高高在上,他踮起脚尖都够不着。正当他左顾右盼之际,忽听得屋内传出“贱人”的骂词。 龅牙仔吃了一惊,心道:“谁在骂人呢?”竖起耳朵,凝神细听,但听得有人道:“我是个贱人,一个彻头彻尾的贱人,外面披着贱皮囊,里面穿着贱骨头,一身贱货的贱人……” 龅牙仔听得目瞪口呆,舌挢不下,无缘无故的,谁会骂自己是贱人。虽然他有时也会骂自己一声贱人,但多是自己做了犯贱的事,而且其中带有调侃的意味,根本不会骂的这么恶毒这么认真。 跟着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道:“不够狠,再来。” 龅牙仔心头砰砰乱跳,又是好奇又是惶恐,最终好奇心战胜了恐惧,今日非一睹究竟不可。 他搬来了一块石头,轻手轻脚垫在脚下,站在石头上,正好越过窗台半个脑袋。他睁大了眼使劲往里瞧,但见石屋内只有石万蛉和剑儿两人。 剑儿全身裸露,跪在地下,骂一句就抽自己一鞭子。石万蛉则斜着身子倚在一张贵妃榻上,一边喝茶,一边吃着食盒内的八珍点心。 糕点似乎不太合石万蛉的口味,没吃几口,就给扔在了一边,冲着底下的剑儿叫道:“还不够狠。” 剑儿整理了一遍言辞,重新骂道:“我是个贱人,一个猪狗杂交生下的贱人……” 一句话没骂完,“啪”的一声,石万蛉手中的茶杯甩手就砸在了剑儿头上,登时在她额角撕开了一道口子。 石万蛉尖着嗓门骂道:“我他娘都说过多少遍了,你是天下第一老贱人生下的小贱人,猪狗都不如。” 龅牙仔本以为剑儿会做反抗,不料她没有丝毫的抵触情绪,反说道:“师父说的对,徒儿是天下第一老贱人生下的小贱人,老贱人猪狗不如,小贱人同样猪狗不如。” 石万蛉又问:“老贱人是怎么生下的你这种货色?”剑儿道:“老贱人跟猪睡,跟狗睡,跟天下畜生睡,才生下了我这种货色。”石万蛉干枯的喉咙发出尖锐刺耳的笑声,跟着道:“今儿筵席上,那个顶了一口龅牙的龌龊东西,好像挺心仪你哟。” 直至此时,剑儿淡漠的脸上才起了一点波动,恨恨道:“那个贼头鼠脑的败类,我才用不着他心仪。” 一语甫毕,石万蛉翻身下榻,上去就是两个耳光,骂道:“你个婊子生的贱东西,还敢挑三拣四,谁他娘的给你的脸。”说着左右开弓,一连扇了十几个嘴巴,直到手心通红,才罢手道:“那个龌龊玩意儿再猥琐再不堪,也要高你一等。小贱人,你给我记住了,你是世上最下贱的东西。” 剑儿红肿着脸颊,依旧是一副俯首帖耳的姿态,说道:“是,徒儿记住了,徒儿是世上最下贱的东西。” 石万蛉犹未解恨,上去又踹了几脚。 龅牙仔望着石万蛉歇斯底里的面孔,不自禁的后背发凉,眼前的情景实在太过诡谲,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石万蛉打骂累了,喘着气道:“贱人的皮肉就是粗,怎么打都打不烂。你在这好好反省,要是敢偷懒,看老娘不收拾你。”剑儿拖着一身的伤,仍不忘说道:“师父受累了。” 从头到尾,龅牙仔的嘴巴就没合拢来过,心道:“难道师徒二人在排练角抵戏?”他至此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思疑间,耳边响起一阵隆隆声,石室大门被打开了。龅牙仔屏住呼吸,待石万蛉过桥后,木板桥重新吊起,他才敢从暗处走出。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推开了厚重的石门,过了一条暗廊后,就是师徒二人“排演”的石室。 剑儿乍见龅牙仔出现在石室,又惊又怒道:“你来做什么?” 龅牙仔近距离观见她一丝不挂的躯体,竟不由自主脸红了起来,但很快羞愧被愤怒所取代,先前没敢多看,这时见她身上伤疤遍体,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事到如今,他方才知晓适才所见是完完全全的凌虐,并非是什么戏曲排演。 剑儿又问了一遍,龅牙仔愣了一愣,正色道:“你先穿了衣服,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若是在一个时辰前,剑儿会毫无犹豫将龅牙仔赶走,可在经师父一通训斥后,深刻明白了自己的地位,忍着心中的反感,淡淡说道:“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请你马上离开。” 龅牙仔哪会听她的,拿起衣服替她披上了,问道:“你师父这般虐待你,你为什么不反抗?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抓在她手中?”剑儿翻了个白眼,道:“你懂什么,师父这么做,全是为了我好。” 龅牙仔完全没想到她会如此回答,眉头比刚才皱得更紧了,思来想去,几乎把每种可能性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依旧想不出其中的路数,遂问:“怎么个好法?” 剑儿道:“因为我娘是人尽可夫的臭婊子,所谓龙生龙,凤生凤,臭婊子生的当然还是臭婊子。我是带着罪孽来到这个世上的,要想涤清身上的罪孽,含羞忍辱是必不可少的。师父为了洗涤掉我身上的罪孽,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思。” 龅牙仔的思想算是比较异端的了,纵然是他,今日受到的冲击亦是前所未有。单方面的虐待他耳闻过不少,可受虐方不拒反迎的,到今日才得以见到。 因受到的冲击过大,能说会道如龅牙仔,一时间竟也哑口无言。他从未意识到一个人会恶毒到这种地步,石万蛉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已然变异成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女魔头。 他一脑子的浆糊,只能捡到什么说什么:“你……你娘是你娘,跟你有什么干系?呃,不对,你娘除了是你娘外,她的品行操守跟你没有半点关系。” 剑儿斥道:“简直是一派胡言。”龅牙仔急道:“怎么叫一派胡言呢,你没听过那什么烂泥巴,咦,怎么说来着。”情急之下,思考都不利索了。 剑儿道:“你尽胡说些什么呀?” 龅牙仔骚耳挠腮,眉头都快挤到一处了,忽然间一拍大腿,叫道:“想起来了,出淤泥而不染。你看人家虽然生在烂泥巴里,长大了不是照样白白净净。”剑儿道:“这完全是两码事,好不好。”龅牙仔激动道:“怎么会是两码事?”剑儿道:“淤泥不过是生长环境,之所以能出淤泥而不染,还不是要看埋在泥里的种子。” 龅牙仔没料到会被自己的话堵了嘴,情急之下,把手一挥,道:“总而言之,你是你,你娘是你娘。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你师父说的一定是对的?说不准你娘贤良淑德,你师父才是人尽可夫的大贱人。” 剑儿从小由师父抚养长大,师父在她的心目中,是天与地一样的存在,师父的话便像玉旨纶音一般,不容置疑,她也从未怀疑过半分。这时听龅牙仔言语侮辱师父,她当然要动怒,正欲发难,忽听一个尖锐的声音道:“哎唷,这谁呀,大半夜的,兴致这么高,不睡觉跑来唠嗑。” 声音是由石室外传进来的,龅牙仔一听那说话声,立即给吓得脸色惨白。他怎么都没料到石万蛉会返身折回,脑海中瞬间冒出七八个念头,横冲直撞,胡乱飞窜,一会儿埋怨自己疏忽大意,一会儿盘算着待会该找什么样的托辞,一会儿又担心石万蛉下杀手,是该选择跑路呢,还是下跪求饶。 就在他慌乱无措之际,石万蛉推开石门,缓步走了进来,见到龅牙仔,阴阳怪气道:“嚯,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小贼呀。” 龅牙仔觍着脸笑道:“嘿嘿嘿,我……我看今晚月……月色不错,特意来请剑儿姑娘……出……出去赏月。”石万蛉眉毛一挑,道:“赏月好啊,没看出来你倒蛮有雅兴的嘛。”龅牙仔只是一个劲地谄笑:“谷……谷主过奖了。” 石万蛉故作惊讶道:“哟,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很热吗?真是奇怪了,今晚挺凉快的啊,刚才在外头,夜风一吹,尽打鸡皮疙瘩呢。” 龅牙仔大骇,心中直骂自己忒不成器,一点点情况就乱了阵脚,强颜欢笑道:“本来是挺……凉快的,我这不是见了谷主,激……激动难抑,全身血液都跟着……跟着沸腾起来了。” 石万蛉笑道:“一个人老珠黄的黄脸婆,有什么好激动的。”龅牙仔道:“如果谷主是黄脸婆,那天下间就没有漂亮女人了。” 奉承话谁都爱听,女人尤甚,龅牙仔一通马屁,只把石万蛉逗的合不拢嘴:“有没有那么夸张?”龅牙仔道:“一点都不夸张,谷主就好似那天仙下凡,我等凡夫俗子但凡瞧上一眼,没一个不神魂颠倒的。” 石万蛉笑得是更加厉害了:“这小嘴真甜。”龅牙仔道:“不是我嘴甜,是谷主人儿甜。” 又是一阵欢畅的笑声,好一会儿,石万蛉才止住笑意,摇头叹道:“只是可惜。”龅牙仔吞了口水口,小心翼翼问道:“可惜什么?” 石万蛉尚未作答,门外一个陌生的声音道:“只可惜你太他娘的多管闲事。” 龅牙仔慌忙转过身来,只见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乍看有点眼熟,再看又不怎么熟,强行堆了一脸笑道:“兄台言重了,我龅牙仔最不喜欢多管闲事,呃,还未请教兄台怎么称呼?”那青年人道:“你不认识我,我倒认识你,龅牙仔。” 龅牙仔心想:“老子名声在外,你认识我,那是应该的。”笑着问道:“这位小哥,咱是不是在哪见过?”那青年人道:“何止见过,我连你家住哪个山旮旯都一清二楚。” 龅牙仔又惊又喜,没想到能够在这荒山野岭碰到老乡,然而惊喜过后,脸色大变,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道:“难道你跟我老娘是……” 那青年人不等他说完,就往地下啐了一口浓痰,叫道:“我呸,就你娘那张老菜皮,少爷我也会看得上?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啊。”一面说一面偷眼去觑石万蛉的反应,他能有今日,完全托赖于石万蛉的垂青。尽管相处时日不长,但石万蛉多疑的性格,他已然有所体会,尤其是在男女关系上,更是疑神疑鬼,故而不等龅牙仔说完,即给一口否决了。 石万蛉把脸贴在那青年人的胸口,娇滴滴地说道:“何郎,原来你早认识这个小贼。” 这个青年人不是别人,正是何人杰,他在逃亡路上遇到的贵人便是一神一石谷的谷主石万蛉。虽说寄人篱下做男宠,不是他的本意,何况服侍的对象还是个尖酸刻薄、手段狠辣的老女人,可他为人好吃懒惰,又急需一处容身之所,两大因素凑在一块,就稀里糊涂做起了一神一石谷的男主人。 他在北上逃亡的时候,曾在兵冢做过一段时间的剥皮鼠,见过龅牙仔几面,加之二人在月前的赌神大赛上刚有过一面之缘,是以对龅牙仔的印象还是比较深的。同样在赌神大赛上,何人杰露出真面容的那短短一瞬,龅牙仔只顾忙着与众赌友吹牛打屁,未曾对其多加留意。 何人杰道:“这个贼骨头调嘴弄舌特别厉害,姐姐可要当心,千万别着了他的道。”石万蛉道:“怪不得那头大牯牛管他叫板牙鼠呢,果真跟老鼠一样狡猾。” 何人杰突然一拍大腿,道:“姐姐不说我还忘了,这瘪三以前就是做剥皮鼠的。”石万蛉奇道:“剥皮鼠?那是什么行当?” 何人杰当即将剥皮鼠的工作内容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石万蛉听完,“噢”的一声,道:“难怪长得这么猥琐,啧啧啧,老鼠就是老鼠,专喜欢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摸摸搞破坏。” 面对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毁谤,龅牙仔终于忍不住了,撸起袖子,叫道:“娘个爹爹,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看老子……我……我是病猫,有话好好说,先把剑放下。”剑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苦心想要搭救的剑儿。 龅牙仔不禁来气道:“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我铤而走险来帮你,你却恩将仇报,忒没良心了吧。”剑儿冷哼一声,道:“猫哭耗子假慈悲,我好端端的,谁要你帮?” 龅牙仔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这个女人没得救了。”何人杰冷笑道:“自身都难保,还有心思把妹。” 龅牙仔很是不屑地“嗤”了一声,道:“我自身难保?哼,我看你们才自身难保,也不去打听打听,你龅牙小爷是跟谁混的,打狗看主人,知道不?我呸,我说的是打徒弟看师父。” 石万蛉桀桀笑道:“姑奶奶要对付的,uu看书 .uuknsh正是你师父——新一代黄泉摆渡人。”说到最后,咬牙切齿,好似与叶馗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深仇大恨。 这一个回答倒是大出龅牙仔意料,他忍不住问道:“你跟小馗子有什么过节?不对呀,他都不认得你,莫非说小馗子的祖宗曾经拐了你家祖宗的老婆,你家祖宗一怒之下,就出家当了和尚,后来因受不了庙里的规条戒律,又返俗下了山,但一把年纪,没姑娘看得上,最后逼不得已,只能娶了村子里长的最丑的杀猪婆?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何人杰冷笑道:“死到临头,还有心情讲笑话。”说着就要下杀手。 石万蛉道:“慢着。”何人杰纳闷道:“难道要留他活命不成?” 石万蛉发狠道:“与黄泉摆渡人有干连的人通通得死,但一刀杀了,未免太便宜了他们。不不不不不,我要慢慢地折磨他们,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嘶……这样……嘶……”狰狞的面孔上,肌肉扭曲成了一块一块,看得龅牙仔不寒而栗。 石万蛉忽然飞起一脚,踹在剑儿身上,骂道:“贱人,耳朵聋了吗,我让你把这只贼老鼠押到地牢里去。” 剑儿慌不迭答应了,押过龅牙仔出了石室。 刚出石室,龅牙仔就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求爷爷告奶奶,可无论他嘴皮子怎么翻动,就是说不动剑儿。眼看无法,只得以拿出第二样看家本事,扯开嗓子冲着山下大声呼救。没喊两声,背心一阵剧痛,跟着就人事不知了。 第131章:囚中客 不知过了多久,龅牙仔从昏迷中醒来,耳边除了滴滴哒哒的水声和唧唧叫的老鼠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他勉力睁开双眼,昏暗的环境,看着那么的陌生,他咕哝道:“我这是在哪?”人是醒了,意识依旧落在朦胧大雾中。 他坐在地下,试图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忽然发觉裤裆下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在动,抬腿一瞧,竟是一只脏不拉几的大老鼠。 对于龅牙仔的苏醒,这只老鼠表现的十分安定,没有跑,没有叫,只抬头盯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好似在说:“原来还活着呐,我还以为凉透了呢。”又像是说:“我有两颗龅牙,你也有两颗龅牙,合着咱俩还是同类哩。” 一人一鼠,就这么你瞧着我,我瞅着你,大眼瞪小眼,小眼瞪大眼。 头顶石头缝中不停有水滴往下落,溅在身上,凉飕飕的。墙面上,挂着一盏不起眼的油灯,本已微弱的灯光,时不时的还要受到飞虫的骚扰,每发出“滋”的一声,室内都要跟着暗上两分。 霍然间,宁谧的气氛被一只熟皮靴给搅乱了。 扬起的靴子猛地砸落,吧唧一声,圆滚滚的老鼠被砸成了扁平平,吐露在外的舌头好似在诉说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怅恨之情。 龅牙仔重新趿上靴子,骂道:“娘娘的,谁再说老子像老鼠,老子跟他急。他爷爷的,老子明明比这小畜生俊俏多了。”骂完了老鼠,又骂起了剑儿:“女人没一个好东西,老子好心去救她,娘娘的,她不以身相许,反将老子扔进了地牢。” 正骂骂咧咧,角落里又有怪声传出,着实把他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角落黑漆漆的一片,啥都看不见。 龅牙仔抓了抓腮帮子,心中暗想:“听动静,好像又是只老鼠。狗娘养的,哪来那么多耗子,这牢房里又没吃的。”忽然倒吸一口凉气,“莫非,莫非是来啃老子的皮肉的?”想到这,不觉怒气高升,操起靴子,缓步靠近。 来到角落,隐隐见地下黑乎乎的一团,龅牙仔心头一耸:“娘的,这老鼠成精了吧,这体型都快赶上一头猪了。”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为免“耗子精”反击,下的全是重手。 那“耗子精”被打的嘴里直哼哼,最后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龅牙仔听到哭声,吃惊更甚,这个声音他是最熟悉不过的,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只一个劲重复道:“她怎么在这?她怎么在这?” 眼看“耗子精”要醒来,龅牙仔急中生智,直接双眼一闭,直挺挺地往地下一躺。 楚瑶抽噎着从污泥垢水的地下爬起,她一个小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明明记着是在客房中睡下的,醒来却发现身处在了一个昏暗潮湿的地牢之中,自不免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当下哭得更大声了。 龅牙仔就躺在墙根,本以为楚瑶第一眼就能发现他,可等了半晌,没等来楚瑶,却等来了几只蟑螂,一会儿咯吱窝里窜窜,一会儿屁股沟里钻钻。那瘙痒的滋味,甭提多难受了,可又不敢动弹,终于有一下没忍住,低低哼了一声。 楚瑶没想到牢房内另有他人,先是吓了一跳,紧跟着发现是龅牙仔,又是一喜,拽起一条胳膊使劲摇道:“龅大哥,快醒醒……” 所谓“做戏要做足,方能把人唬”,龅牙仔深悉其道,装模作样眯着眼睛,嘶哑着喉咙道:“啊?你……你是谁呀?为什么在哭?我,我又是谁?这是什么地方?我在这干什么?哎呀,头好痛,什么都记不得了。” 楚瑶急道:“龅大哥,是我呀,你不认得啦?”龅牙仔故作一脸茫然,张着嘴巴,皱着眉头,歪着脑袋,愣愣地瞅着楚瑶,好半天才道:“你是……你是……” 楚瑶道:“我是楚瑶呀,龅大哥,你当真一点都不记得啦?”龅牙仔道:“噢,我记起来了,你是我新过门的媳妇。”他是能占便宜就占,不能占,创造机会也要占。 楚瑶听了,不知是哭还是笑,心想:“完了,龅大哥未老先呆,彻底不记事啦。”念及于此,又哭哭啼啼起来。 龅牙仔道:“大妹子,好端端的哭什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你告诉龅哥哥,龅哥哥去收拾他。”楚瑶抹了把眼泪,道:“龅大哥,你恢复记忆啦?” 龅牙仔一愣,含混说道:“嗯,恢复了一丁点吧。”赶紧转移话题:“你还没有告诉哥哥,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哭呀?”楚瑶道:“刚才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打我,打得好疼。”龅牙仔装傻道:“有这种事?嗯,依我看,十之八九只是个噩梦而已。” 楚瑶半信半疑道:“真的吗?” 龅牙仔看着鼻青脸肿的楚瑶,违心地点下了头。 楚瑶终究是太过单纯了,见龅牙仔如此说,也就信以为真了,可疼痛不会撒谎,尤其是左边手臂,稍稍抬一下都是痛彻心扉。她小心翼翼卷起衣袖,只见整条胳膊都已经肿了起来。 龅牙仔见她小嘴一扁,那是又要落眼泪的前奏,着即一拍大腿,叫道:“我知道凶犯是谁了?”楚瑶道:“龅牙哥,你看见凶手啦?” 龅牙仔揉着太阳穴,艰难回忆道:“我当时也是迷迷糊糊的,以为是在做梦,否则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不对,小命,也不对,大命,听着更别扭了。”楚瑶紧着眉头道:“龅牙哥,你在嘀咕什么呢?” 龅牙仔重新整理好头绪,说道:“否则就是拼了我这条富贵好命,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受欺负。”忽然伸出右手,直指另一个角落,“崩屁牛,别装睡了,我知道是你干的。” 楚瑶走近一瞧,喜道:“真的是牛牛哥。” 龅牙仔拉开楚瑶,上去对着牛崩天的屁股,不由分说就是两脚,叫道:“亏瑶妹这么信任你,把你当做傻大哥一样看待,你就这样回报她?” 牛崩天吃了两记重脚,浑浑沌沌醒转过来,一撑开眼皮,就见龅牙仔怒气冲冲地诘问道:“你说,你为什么要对瑶妹下重手?” 牛崩天的脸上除了困惑,还是困惑。 龅牙仔得了一寸,还要再进一尺,呵道:“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有没有痛?当然,前提是你还有良心。哼,我算是看错你了。瑶妹,咱们走。” 牛崩天摸了摸底下隐隐作痛的屁股,起身搂过龅牙仔就是一顿胖揍。在与龅牙仔相处的时日里,他总结出来一条经验:不论龅牙仔说什么,先不分青红皂白揍一顿,总是对的。 这一回依旧没有例外,三五拳下去,龅牙仔不问自招,供述了整个经过,最后仍不忘喊冤道:“瑶妹,我不是故意的,你们也瞧见了,这黑布隆冬的鬼地方,即使是亲爹亲妈来,也会看错的。” 楚瑶道:“牛牛哥,别打了,我相信龅大哥不是存心的。” 牛崩天怒哼一声,随手将龅牙仔摔在了地下,四下里扫了一眼,粗声问道:“这是什么鸟地方?”楚瑶摇头,表示不知。 龅牙仔道:“我们让那个臭婆娘给耍了。”一手抚腰,一手撑地,吃着痛从地下爬了起来。牛崩天道:“哪个臭婆娘?” 龅牙仔道:“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个一脸寡妇相的婊子谷主。”当下将昨夜的际遇说了一遍,当然不可能原封不变,该添油加醋的地方,总归要添上两句粉饰粉饰门面,大致意思不差就行。 楚瑶听过之后,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打转,嘴里不停道:“怎么办?怎么办?谷主要对叶哥哥不利,叶哥哥现在一定很危险。牛牛哥,龅大哥,你们说该怎么办? 龅牙仔耸了耸肩,道:“我们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能怎么办。”楚瑶突然一咬牙道:“不行,我要出去提醒叶哥哥。” 龅牙仔踹了两脚铁门,道:“要能出去,早出去了。这铁家伙没有一千斤,也有个八百斤,就算武林盟主来多半也没辙。”他一句话刚说完,就听到身后牛崩天很不屑地“嗤”了一声:“没本事的人借口就是多,给老子起开!” 龅牙仔不与他争论,翻了个白眼,让道一旁,低声嘟哝了句:“蛮力牛始终都是蛮力牛。”牛崩天发一声喊,抡起拳头就往铁门上砸。 “嘭!”“嘭!”“嘭!”开碑裂石的三记崩天拳下来,铁门纹丝不动。 龅牙仔怎肯放弃调笑牛崩天的机会,揶揄道:“崩屁牛,没事吧,瞧瞧这手,怎么都抖成这个样了?”牛崩天被戳到痛处,恼羞成怒道:“死板牙鼠眼睛不好就去治,老子……老子这是给累的,要歇一会儿。”他自诩崩天拳天下第一,说什么都不愿在二人面前示弱。 龅牙仔看他在角落里直吸大气,讥笑道:“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这种人。”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笑声撕开了地牢内阴郁的氛围:“仅凭血肉之躯就想要破开老娘精钢铸成的牢门,哼哼,简直是异想天开。” 话音刚落,牢门上的方孔后出现了一张笑得极其扭曲的面孔,正是石万蛉来了。 楚瑶道:“石谷主,我们与你往日无仇,近日无怨,何苦要刁难我们几个小辈。”石万蛉冲着龅牙仔努了努嘴,道:“这只剥皮鼠没知会你们吗?哼,凡是与黄泉摆渡人扯上干连的贱人婊子,通通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 楚瑶听她说的狠毒,不自禁打了个寒噤,忐忑不安地问道:“你……你……你把叶哥哥怎么样了?”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哭腔。石万蛉笑道:“放心,姓叶的小子就在你们隔壁,姑奶奶不会这么轻易让他死的,哈哈哈哈。” 龅牙仔听说叶馗就在隔壁,忙不迭喊道:“小馗子,一扇铁门总难不倒你吧,赶紧劈开了来救我们呐。”石万蛉狞笑道:“别浪费口水了,老娘在他房间用了最重的迷魂香,一时半会醒不来的。” 除了偷偷跑出来的龅牙仔,叶馗三人之所以睡得不省人事,全因他们房前院子里的几株不起眼白色小花。 这种白色小花白天闭拢休息,入夜后才绽放,花香虽淡,但迷人心神是一迷一个准,是祁连山中特有的一种奇花,叫做勾魂客。 勾魂客的花期很短,只有短短半个月,石万蛉算准时间后,才将叶馗引来。叶馗警惕性再高,亦不会去防范几朵再寻常不过的小花。 楚瑶听到叶馗暂时没有生命危险,长舒了一口气,跟着劝道:“我年纪虽小,但也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结的道理,我相信谷主和叶哥哥之间不管过往有什么过节,只要真诚相对,都是可以化解的。” 石万蛉大笑道:“小丫头当真是天真,再说下去,姑奶奶都有点舍不得杀你了。”忽然变色道:“你们可知道这座山谷为什么叫做一神一石谷吗?” 楚瑶三人相互对望一眼,心里一般的心思:“不是讲过了嘛。” 不等三人作声,石万蛉就自言自语了起来:“我跟万神都是被遗弃在山中的孤儿,打记事起,我就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万神和大师兄的屁股后头,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万神他性子急,不喜欢我一天到晚跟着他,嫌我太碍事。可每当我遭大孩子欺负时,万神和大师兄总会第一个站出来,哪怕打不过,都要为我出气。 “有时候我会骂他们傻,明明打不过,还要瞎逞强,这里挨一顿揍,回去还要吃师父的棍棒。那个时候,他们就会用那浮肿起来的嘴巴说道:‘因为你是我们的小师妹呀。’嘻嘻,可能外人听起来没什么感觉,但在我听来,真的好甜好甜。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们师兄妹三人越发的亲密,万神与我更是两情相悦,我们俩甚至还在各自胸口刺下了‘一神一石’的纹身。殊不知……殊不知……” 龅牙仔见她上一瞬还沉浸在甜蜜的回忆之中,转眼间神色大变,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他多多少少也会些察言观色,知道关键点来了,试探性道:“殊不知……家有贤妻,情郎却在外头沾花惹草。” 石万蛉猛地抬头,凶狠狠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龅牙仔一声长叹道:“因为我们是同道中人。”他意图营造出同病相怜的氛围,好拉近与石万蛉的关系,保不准能有一线生机。 石万蛉面露狐疑道:“难道你也被最亲爱的人背叛过?”龅牙仔再叹一声,道:“何止最亲爱的。亲的,背叛过;爱的,背叛过;不亲不爱的,也背叛过。” 石万蛉看不出龅牙仔是真心流露还是挖苦讥诮,只哼了一声,没再多作理会。 牛崩天叫道:“先人板板的,你男人出去偷腥,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石万蛉狠狠瞪了他一眼,道:“谁叫你们是黄泉摆渡人的徒弟。”楚瑶道:“谷主你误会了,叶哥哥跟屠前辈压根没有任何瓜葛……”石万蛉切齿道:“只要是黄泉摆渡人,都不是好东西。” 牛崩天“嘿”的一声,鼓睛暴眼道:“这不分是非的臭婆娘,今天不揍她一顿,老子我……我……”龅牙仔道:“大牯牛,少转两圈吧,如今咱们是鱼肉,人家才是刀俎,想揍人家,我劝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楚瑶不愿轻言放弃,依旧在苦口婆心劝着石万蛉。 石万蛉的神智早已异于常人,丝毫不为所动,尖声叫道:“要怪就怪那个负心人,等你们下了地府,见了阎罗王,问起死因,就说是那个薄情寡义的屠万神惹下的遗祸,哈哈哈哈哈。我要那负心人上刀山、下火海,永世不得为人。” 龅牙仔翻了个白眼,心道:“都让你害死了,哪还能再受你摆布,当我们傻啊,到时候不在阎罗王老爷面前参你个贱人十本八本,uu看书 .uukanshuco 我才永世不得为人。”动念间,忽然灵机一动,来了个主意,大声道:“依小侄愚见,是谷主你错怪屠万神前辈了。” 石万蛉一怔,没有作声,只看着龅牙仔继续说道:“小侄与屠前辈尽管未曾有过谋面,但从江湖传闻来看,屠前辈非但不是一个始乱终弃的凉薄之辈,反而是个情深义重、言行合一的长情好汉。”凑到门前,压低了声音悄悄说道:“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假如不是那个狐狸精暗地里勾引屠前辈,屠前辈又怎会误入歧途。” 他的计策是转移发泄对象,石万蛉之所以会拿他们仨撒气,只因叶馗是新一代黄泉摆渡人,此节已成事实,无法再改变,能做文章的只有屠万神的形象了。从刚才石万蛉的追忆来看,她对屠万神是爱恨交加,龅牙仔合计着先将矛头转移到屠万神的情妇身上,再加上他天花乱坠一通忽悠,定能将屠万神在石万蛉心中的形象扭转过来。屠万神的形象一旦得以改善,石万蛉就没有理由再迁怒下一任黄泉摆渡人了。 石万蛉阴阴笑道:“这点你们大可放心,姑奶奶我自有折磨那个贱人的法子。”龅牙仔忙凑趣道:“有法子好,有法子好。咳咳,接着说回屠前辈……” 一语未毕,外面蓦地传来哄闹声,跟着有小厮急报道:“谷……谷……谷主,着火啦,粮仓着火啦。”石万蛉喝道:“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那小厮回道:“小……小的也不清楚。” 石万蛉骂了一句“废物”后,急忙忙赶了出去。 第132章:逃出生天 龅牙仔正说到关键处,突然被这么一打断,不禁着恼道:“早不着,晚不着,偏偏在最紧要的关头着了,真他娘的晦气。”忽见那报讯的小厮没有随石万蛉出去救火,反在那贼头贼脑地打量着他。 龅牙仔挺了挺胸膛,道:“你爷爷好看吗?”那小厮恍若未闻,仍然直勾勾地盯着龅牙仔。龅牙仔见他没反应,不禁来气道:“喂,耳朵聋啦?大爷跟你说话,没听见吗?” 那小厮忽然开口道:“我应该撕烂你的嘴巴。”狠厉的语气,好似与龅牙仔结过梁子。 龅牙仔骇异道:“我……我又没招你惹你,干嘛要撕烂我的吃饭家伙。”那小厮道:“因为你这张嘴实在太贱。”龅牙仔不乐意了,梗着脖子道:“老子嘴贱关你屁事,又没吃你家大米。” 那小厮微微点了点头,嘴角露出一丝不明意味的笑容,道:“关我屁事,是吧?好,你往后站站。”龅牙仔不明其意道:“干嘛?”那小厮晃了晃手中的一串钥匙,说道:“我开个门,拉他两个出来。”转对牛崩天和楚瑶道:“你们两个想出来吗?” 牛崩天和楚瑶是又惊又喜,尽管不知眼前这个神秘小厮究是敌是友,究竟有何意图,但都二话没说点下了头。那小厮道:“好,但有一个条件,等会儿开门的时候,大龅牙不能出来。” 龅牙仔怒道:“王八羔子的,少挑拨离间,我们师兄弟虽然平日里经常小打小闹斗个嘴,但到正儿八经的关键时刻,都是义字当先,决不会苟全性命做出见利忘义的事来……”话没说完,牛崩天就拍胸脯说道:“尽管放心,他要敢踏出这牢房半步,老子一拳头崩的他老娘都不认识。” 龅牙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张大了嘴道:“牛哥,咱们的兄弟情呢?” 牛崩天不去睬他,对那小厮道:“兄弟你要不信,我可以先揍他两拳,让你过过眼。”那小厮摆了摆手,道:“这倒不用了,看你浓眉大眼的,应该不会食言。”又问:“姓叶的家伙呢?” 不待牛崩天和楚瑶作答,龅牙仔抢道:“蠢牛就是蠢牛,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的吗?有没有想过,无亲无故的,人家为什么要来献殷勤?先不说他手上这串钥匙的真假,即算是真的,肯定还有见什么不得人的阴谋藏在后头。”跟着向那小厮道:“哼,你也就欺负欺负他俩一个蠢一个嫩,但你骗不了你龅牙老爷,龅牙老爷一双慧眼,早把你看得透透彻彻、明明白白。” 那小厮道:“我有用刀架在他们脖子上吗?他们俩如果不愿出来,尽管在里头呆着就是。” 楚瑶内心其实也十分好奇眼前这个陌生人的动机,纠结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你为什么要……要帮我们?” 那小厮正一把钥匙一把钥匙地试,听楚瑶问起,甚是不耐烦道:“哪来那么多问题?喂,你们到底想不想出来,不想的话,我还懒得费劲呢。”楚瑶忙不迭称想。 那小厮道:“怎么没见姓叶的?”楚瑶回道:“叶哥哥就在隔壁。” 那小厮过去门上小孔张了一眼,只见地下瘫着个人,纹丝不动。那小厮道:“怎么没个动静?难不成给那臭婆娘给害死了?”楚瑶道:“不是的,叶哥哥是中了迷魂药。” 那小厮道:“我先唤醒他,要不然拖着个累赘,可逃不出去。”运气不错,只试了两把钥匙,就打开了牢门。 楚瑶三人视线不及,只听到那小厮带着疑惑的语调“咦”了一声,跟着自言自语道:“他到底中了什么样的迷魂药,何以成这副模样了?”楚瑶听了,忙问道:“叶哥哥没事吧?”因过度紧张,话声不觉都有些变调。 那小厮道:“我也说不好,你们自己看看吧。”说着将叶馗拖出了牢房。 龅牙仔率先瞧见了,直接给他吓得叫了起来:“好大个猪头!” 只见门外头,一张脸浮肿的完全不成了样,可想而知清醒时遭受了多么惨酷的虐打。楚瑶一口气没跟上,当场就晕转过去了。 龅牙仔和牛崩天大惊失色之下,亦是久久不能言语。 好一会儿,牛崩天才开口道:“还有气吗?”那小厮道:“身体是温着的。”伸手在脖颈处搭了下脉,摇头道:“没心跳了,可能刚死不久。” 一阵沉默后,龅牙仔突然放声大哭道:“小馗子呀,你死的好惨呀。虽说平时你恃武凌弱、不可一世的模样,让人看着非常的不爽,就好比那一天,我不过是吃坏了肚子,手边一时没找到擦屁股的物事,拿你的袍子救一下急,又不是说不给你洗,不过是给忘了而已,谁让你看都不看就往身上穿,明明是你自个儿粗心大意,结果却要拿我出气。” 刚嚎完了一件伤心事,准备嚎第二件时,忽见门外小厮瞠目结舌望着自己,忙道:“扯远了,扯远了。小馗子,你死的好惨呀,虽说留了个全尸,可也忒不体面了,估计馗爹馗妈看见了,都难认得出来。小馗子,你死的……” 一句话没嚎完,隔壁猛地传出一声吼:“一天到晚瞎嚷嚷个什么?” 龅牙仔没有听错,是叶馗的声音,当场吓得他一阵哆嗦,叫道:“回魂夜不是第七天吗?这他娘的一天还没到呢。” 那小厮素来不信鬼神,闻声辨向,好似出自左手边房间,过去一探,果见货真价实的叶馗囚禁在内。那小厮笑道:“错了,刚才的是冒牌货,正宗的还喘着气呢。” 龅牙仔一愣,随即道:“瑶妹,小馗子还活着。咦,怎么躺地下去了?”与牛崩天一阵推拿掐弄,好不容易给掐醒了。 叶馗醒来不久,神智依旧有些模糊,瞥了眼门外的陌生人,问道:“你是谁?”那小厮道:“你不认得我了?”伸出左臂,“上一回照面时,是谁一掌折断了我的小臂。” 叶馗皱着眉头,寻思了半晌,愣是没想起来,直至那小厮比划了两招,他才恍然道:“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那小厮道:“闲话放一边,你现在能够动弹吗?”叶馗道:“差不多了。” 龅牙仔听两人对话,像是老相识,隔着铁门叫道:“小馗子,这家伙是哪一路的朋友?”那小厮回到铁门前,面色不善道:“我就是你嘴里的狐狸精。” 龅牙仔一怔:“狐狸精?啊,难不成他……他便是屠万神的情妇?不对,应该叫情郎才是。娘娘的,以为屠万神是个多么了不起的好汉,没想到是个兔儿爷。”正在那思绪乱飞,小厮一把扯下脸上的妆容,露出庐山真面目,竟是江萝。 那日,她在野狼谷意外发现了石万蛉的三名部属,听到三人口口声声宣称杀害屠万神的真凶便是他们谷主。石万蛉与屠万神的爱恨情仇,江萝是知悉一二的,暗中就跟上了三人,意图找石万蛉问个究竟。 岂知在进入祁连山之后,就给跟丢了,没头苍蝇般胡乱找了数日,一无所获,就要放弃之际,冷不防见到了形单影只的叶馗。她实在想不出叶馗孤身一人来到这深山老林的目的,就远远地坠在了后头。 在尾随叶馗进入一线天后,碍于谷中眼线过多,她没有选择以身犯险,而是找了处偏僻地方躲了一日。至月升中天,人们睡下后,她才轻步潜踪,从暗处走出。 不料一出来,就窥见昏迷不醒的龅牙仔被剑儿拖入了地牢。不多久,叶馗三人同样步了龅牙仔的后尘。 她原先还担心叶馗与石万蛉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渊源,在目睹了四人的遭遇后,方才去了疑心。她与叶馗之间没有什么交情,本来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一来在某种意义上,叶馗算是屠万神的后人,她不想看到新一代黄泉摆渡人就此命殒他乡;二来考虑到自己势单力薄,仅石万蛉一人,她就难以抵敌,再加上谷中百来个鹰爪,更是不易对付,如果能把叶馗拉入伙,在与石万蛉谈判时,就用不着再畏首畏尾了。 打定主意之后,她先从牢头那盗得地牢的钥匙,跟着在粮仓内放了一把火,声东击西,吸引开石万蛉后,uu看书ww.uukansh 才下地牢救人。 牛崩天道:“我认得你,你是方小琬那个野丫头的姑妈。”他听方小琬管她叫江姑,就下意识的认为两人是姑侄关系。楚瑶也认出来了,惊道:“真的哩。”江萝笑了笑,道:“你俩不要着急,等我开了隔壁的门,再来替你俩解锁。” 可能对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龅牙仔并没有多少惊讶,反而比较震惊江萝的相貌变化。短暂的愕然过后,他开始筹思接下来的辩词,他自信,凭他的口舌,没有什么圆不了的。 没多时,两扇牢门先后打开,龅牙仔也盘算好了说辞,刚准备开口,冷不防甬道深处飘出一段小曲。 声音来自尽头处的一间牢房。 江萝眉头一耸,甚是纳闷道:“是你们认识的人吗?”楚瑶摇了摇头。龅牙仔道:“困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还有心情哼小曲的,不用猜,铁定是个疯子。”牛崩天道:“管他是谁,先出去再说。” 龅牙仔难得同意牛崩天的观点,叫道:“对,收拾臭婆娘去。”话音刚落,尽头牢房里那人跟着瓮声瓮气道:“对,收拾臭婆娘去。”龅牙仔道:“我说的吧,是个疯子。”那囚徒道:“我说的吧,是个疯子。” 不管五人说什么,那囚徒总是鹦鹉学舌,有一句跟一句。 江萝见是个疯子,没再作理会,转向叶馗道:“你的黄泉剑尚在那恶妇手中。”言下之意是想让叶馗跟着她一齐去找石万蛉算账。 叶馗也正要去找石万蛉做个了断,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第133章: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五人刚出地牢,迎面就撞上了石万蛉一众。 石万蛉乍见江萝,愣了一下,惊愕的脸上,透着几分疑色,半天只憋出一个字:“你……” 江萝早在暗处见过了石万蛉,率先笑道:“蛉姐姐,二十多年不见,差点没认出来。啧啧啧,怎地成这副德性了,要不是认识,还以为是哪个老妖婆呢。” 世间女人无不爱美,石万蛉同样不例外,但近年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尤其在过了四十岁之后,色衰愈发厉害。对于自己的相貌,石万蛉是越来越忌讳,谷中人员也为此常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平时见了他们的谷主,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更别说对她的相貌指指点点。山谷中,谁家的女孩若是出落的稍稍标致些,她父母往往会在她脸上划上几刀,若非如此,必会落个红颜薄命的下场。 石万蛉确认眼前之人正是自己千寻万觅的死对头,一时惊怒交加,好一会儿,狰狞地笑道:“贱人,果然是你,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姑奶奶我找你找的好苦啊,今天不扒了你身上的这层皮,难泄我心头之恨。”跟着又歇斯底里道:“人尽可夫的臭婊子,你他妈的才是老妖婆……”扯开嗓门,呜里哇啦一阵的谩骂。 江萝也不再与她嬉皮笑脸,正色道:“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小丫头,你往后站。大龅牙,给你表现的机会来了,待会儿你不在这泼妇脸上留上几颗牙印子,我可饶不了你。” 到得这时,石万蛉才觉察到叶馗四人的存在,纳闷道:“你们……你们怎么逃出来了?”话刚出口,立即反应了过来,“贱人,又是你干的好事。”已然赤红的脸皮越发的紫胀,青筋一根根全部暴起,咬牙叫道:“给我撕了这只臭婊子。” 谷主的命令,众庄客不敢有违,二话不说,立即一涌而上。 这边牛崩天第一个跳出来,发一声吼:“臭婆娘,敢坑你牛大爷,看我崩不死你。”他一人当先,崩天拳虎虎有声,当真是来一个,崩一个,来一双,崩一双。 反观龅牙仔,全没有牛崩天的气势,跟在牛崩天身后,只捡那些被崩的晕头转向尚未晕去的漏网之鱼。他的心思是:“娘的,又是以少打多,我得放机灵点,打不过,及时开溜。” 俗话说的好,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石万蛉与江萝这对死对头,时隔二十多年再次相遇,别说眼红,眼中喷火都不过分。两人一交上手,就粘在了一块,使的全是置对方于死地的杀招。 这一头,叶馗一双肉掌或拆或架、或点或拿,穿梭在枪林剑雨之中,显得游刃有余。石万蛉身边二十来个随从在叶馗和牛崩天的强攻下,很快抵挡不住,纷纷作鸟兽散。 石万蛉见状,当真是怒不可遏,捡了个空隙,双手连发,十数支骨锥夹着劲风,将四散的逃兵一一钉死在了当地。了结了这一撮逃兵后,她又撮唇作哨,尖锐的哨声瞬间传遍整座山谷。 分散在谷内的庄客听到哨声,当即抛下手中活计,全数在第一时间赶过来助阵。 石万蛉桀桀笑道:“今天要你们有命进谷,没命出谷。”她的武功比之江萝要高上一截,处置完逃兵,回来依旧占据着先手。 叶馗没耐性再作缠斗,眼见江萝拿不下石万蛉,只得以亲自动手。他一加入战圈,天平瞬间倾向了江萝一边。 石万蛉怒道:“该死的小贼,今年不剁你个碎尸万段,奶奶我跟你姓。”跟着喊道:“大师兄,有人欺负你的小师妹。” 喊声未绝,叶馗偏出一掌扫向了石万蛉肋下空虚处。石万蛉不知好歹,抬腿反踢叶馗膝弯,意图后发先至,用对攻来化解险情。叶馗果真收了肋下那一掌,不过他变机之快,非石万蛉所能比,抽回的右手在半空拐了个弯后,顺势下劈。 但听得喀喇喇一声响,石万蛉的脚掌骨登时给拍了个粉碎。石万蛉禁不住痛,失去平衡,一跤跌倒在地。叶馗一掌劈落,第二掌紧随其后,直取石万蛉的要害。这一掌再要拍下,石万蛉必死无疑。 就在此时,江萝倏然发出一声喊:“且慢。”叶馗手掌一翻,化掌为抓,一把揪住了石万蛉的命门,令她动弹不得。 江萝点了点头,以示感谢,说道:“我还有几个问题要问她。” 石万蛉跪在地下,脸色难看至极,但仍不忘骂道:“你这千人唾、万人操的贱货,我咒你世世代代做婊子,生儿子没**,生女儿跟着老贱人一起当婊子,直至……” 一言未了,“啪”的一声,左边脸颊就吃了江萝一个巴掌。 石万蛉怒道:“你个臭婊子,敢……”一句话又只骂出半句,这一回是右边脸颊,江萝对待死对头可不会心慈手软,才两记耳光,就打得石万蛉两边脸颊肿了起来。 江萝举着手掌,道:“有能耐再骂。”石万蛉气得全身颤抖不止,咬牙切齿瞪着江萝,恨不得瞪死眼前这个女人。 此时,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数十名庄客已将叶馗五人团团围住。 江萝捡了把鬼头刀,架在石万蛉的脖子上,高声道:“都给我听着,我不知道你们长居在此,是心甘情愿还是迫于这老妖婆的淫威。依我推断么,肯定是迫于无奈。今天你们运气好,碰着我们几个大救星,从今往后,你们再也用不着看这泼妇的脸色,尽情自由潇洒去吧。” 石万蛉歪着个嘴笑道:“贱人,你当是……”才开口,眼前黑影一闪,又吃了记耳光。江萝喝道:“老妖婆给我闭嘴。” 众庄客面面相望,不知所措。 江萝看他们神色,深知众人心中仍有顾虑,说道:“你们大可放心,老妖婆今日落入我的手心,就没准备让她见到明日的太阳。”跟着脸色一沉,喝道:“还不走?” 不知是谁起的头,数十人如风流云散一般,眨眼间走了个干净,气得石万蛉丑诋谩骂个不停。江萝也不跟她客气,依旧是巴掌招呼。 石万蛉恼怒欲狂,又“大师兄”“大师兄”的胡乱叫喊了起来。 江萝只知道屠万神是石万蛉的师兄,并不晓得她还有个大师兄,当初屠万神被石万蛉所伤,一怒之下,远走他乡,对自己的过去一个字都不愿多提。 江萝道:“我问你,万神是不是你给害死的?” 石万蛉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狰狞可怖,连五官都扭曲变了形,最后发狠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又道:“谁叫他背叛我,背叛我石万蛉的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这话再明了不过,偏偏江萝不愿承认,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仍存着一线希望,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个谎言,她的爱人依旧好好的活在世间某个角落,只是事务缠身,以致一时不得相见。 江萝喝问:“你有什么证据?”石万蛉冷冷一笑,道:“你想要证据,我偏不说,让你永远得不到真相,哈哈哈哈。” 江萝握着刀的手轻轻一抖,登即在石万蛉的脸上割了道口子,跟着说道:“这一刀只是开始,你再要嘴硬,就不是轻轻划一刀的事了。” 石万蛉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服软道:“在我怀里。” 江萝唯恐她怀中藏着毒虫暗器,先用刀柄试探过安全后,方伸手入怀,掏出一块千疮百孔的人皮。 江萝一见那块人皮,眼眶登时就红了,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放声大哭起来,压抑在心头的情绪如决堤洪水汹涌喷发而出。 这张人皮属于屠万神,上面隐隐可见的一道疤痕,乃屠万神初涉江湖那年追缉陇西四怪时所留下的。伤愈之后,石万蛉嫌疤痕太过突兀不好看,便提议屠万神用刺青掩盖,那时二人正情投意合,屠万神对小师妹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两人找了家纹绣铺子,在各自的胸前刺下了“一神一石”四个字。 不成想人情世事如风云变幻,不出数年,屠万神与石万蛉闹掰决裂,从此萧郎玉女成路人,原本情定终身的四个字,越看越扎眼,最后让屠万神用江萝的头像所覆盖了。 铁证如山,江萝再想逃避,亦是不能,屠万神的武功虽然远超她的同门师妹,但论及手段,他还是差了石万蛉一截。 伴随江萝凄凉的哭声,是石万蛉枭鸣一般的笑声。 石万蛉道:“你想不想知道那负心汉最后时刻说了什么?他跪在地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苦苦向我哀求道:‘师妹,我错了,是我一时脑子发昏,着了那贱人的道。师妹你放心,我已经跟那个贱人一刀两断,从今往后,我只认师妹一个,师妹要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就算要我做牛做马,我也愿意。’ “我也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毕竟师兄妹一场,他既已知错,愿意痛改前非,我自然会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uu看书 wuknsh 要怪就怪那负心汉,刺什么不好,刺了个贱人模样在胸口,我一怒之下,拿起匕首就往他胸口剜了一刀。哼哼哼哼,这就是背叛我的下场,我要你们这对狗男女万劫不复,永世不得成双,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江萝猛地站起,脸上尚挂着泪珠,上前二话不说就是一顿左右开弓,连打了石万蛉十几个嘴巴,叫道:“万神背叛你?世上怎么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当初若非你在外头招蜂引蝶,万神又岂会一去不返?” 石万蛉叫道:“你胡说!”江萝冷笑道:“那一段时日,你一定很得意吧,那么多男人追在你屁股后头,又是献花,又是甜言蜜语的。” 石万蛉越发的气急败坏,不住地咆哮道:“你胡说!”江萝冷哼一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跟三皇堡堡主做的苟且好事,万神全瞧见了。” 石万蛉披头散发,只是一个劲地摇头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知咕哝了多少句后,霍地抬起眼来,“是你,是你这只狐狸精使的勾魂术,否则万神决不会离我而去的,绝对不会的……” 江萝道:“万神离开你的那一年,我们还不认识呢。不过话说回来,我还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水性杨花,与人家有妇之夫勾三搭四,我与万神也不会有机会相见,谢谢你啊。” 石万蛉听过之后,直接失去了控制,又叫又骂,跟鬼上身似的。 江萝没有再理会眼前这个女人,只见她忽然神色郑重地对着虚空道:“万神,你终于可以瞑目了。” 第134章:强敌 石万蛉见势头不对,原本被怒火烧得赤红的脸,登时吓得一片惨白,不觉尖叫起来。江萝手起刀落,然则鬼头刀没有触碰到石万蛉的颈项,在最后时分,被突如其来的一根铁链扫到了半空。 这一下变数没有任何征兆,江萝吃了一惊,叶馗也吃了一惊,牛崩天、龅牙仔和楚瑶反应较慢,还没来得及吃惊,就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囚犯把石万蛉从中心处救了出去。 石万蛉睁开眼来,乍见眼前多了一个囚犯模样的男人,披头散发,且浑身散发着恶臭,若是在往常,她铁定会嫌弃的不行,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从没这么高兴见到眼前这个男人。 只不过欣喜之色一闪而过,石万蛉马上又绷紧了脸,怒斥道:“大师兄,你耳朵聋啦,我都唤你多少遍了。” 那囚犯正是石万蛉的大师兄裴万生,只见他一身破衣烂衫,脏的不可名状,须发更是像杂草一般乱蓬蓬的,完全遮住了脸面。 裴万生低着头道:“坏人欺负小师妹,大师兄打坏人。”说起话来一愣一愣的,如四五岁的孩童一般。石万蛉道:“不错,坏人欺负小师妹,大师兄打坏人。喏,就是这几个坏人,他们不仅欺负你小师妹,还要下杀手。大师兄,你说该怎么办?” 裴万生道:“坏人对小师妹下杀手,大师兄对坏人下杀手。”话音未落,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铁链声,只见他猛地往上一纵,如一只肥大的蛤蟆一下子就蹦到了龅牙仔和楚瑶跟前。 他二人武功低微,未作出任何反应,即让叶馗分掌扫到了左右:“闪开!” 裴万生出场之际,叶馗即知是个强敌,一交上手,更觉吃紧。裴万生的手脚上各缠有一条胳膊粗细的铁链,虽说他使的是拳脚功夫,并不以铁链为兵器,可手脚一旦挥动起来,铁链跟着四处飞舞,无形之中,增添了许多震慑力。 楚瑶抖擞精神,叫道:“叶哥哥,我来帮你。”尚未近身,就让劲风刮倒在地,且幸没碰着铁链,否则小命都难保。 叶馗喝道:“一边去,少给我使绊子。”他让四处乱飞的铁链闹的头疼,想要用刀剑给它截了,无奈黄泉剑不在手头。地下虽有几件庄客掉落的兵刃,但没一样称手的,尽是些铁爪、三节棍、流星锤之类的兵器。 他捡了个流星锤,意图硬碰硬,砸掉铁链,不期是个累赘,短短七八个回合,即遇着了两次险情。 楚瑶在一旁看的是焦眉愁眼,想上去帮忙,却又害怕拖累叶馗,正急得团团转,骤然想起自己挂在腰间的佩剑,忙不迭喊道:“叶哥哥,使我的。”旋即解下随身佩剑,往空中一抛。 高手过招,瞬息万变,一眨眼的工夫,两人的位置就发生了多次位移,长剑不偏不倚落在了裴万生的脚边,叶馗再要去捡,已是不能。 楚瑶满心想着要把剑送到叶馗手中,眼瞅着掷偏了,不顾前不顾后的就要去捡,让叶馗瞧见了,厉声呵斥道:“你少给我添乱,有那工夫,去把我黄泉剑找来。” 楚瑶呆呆地应了一声,着急忙慌去了。 叶馗又道:“龅牙仔,排箫吹起来。” 龅牙仔从未见过叶馗向自己求助,不禁愣了一愣,才把排箫凑到嘴边,转念想道:“小馗子难得求我一回,常言道:‘乘人之危好富贵’。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今天不好好劫他一把,都对不起平时的忍气吞声。” 打定了主意,龅牙仔把排箫从嘴边摘了下来,大声道:“想听曲子么?容易。不过呢,你得先……嗯,我想想,勒索什么好呢。嗯,有了,就先喊一声师父。娘的,平时都是老子当徒弟,儿子当师父,今儿个难得时来运转,我也要尝尝甜头。” 强敌当前,叶馗唯恐精力不足,偏生龅牙仔这个不省心的,还要在这时候给他捣乱,真的是又来气又无奈,心道:“真是个二流子,这种时候还来跟我瞎掰扯。”扬声道:“你不怕我秋后算账?”龅牙仔捋起袖子,叫道:“我龅牙仔天不怕地不怕,会怕你个鸟?” 这话传到江萝耳中,委实让她惊怪不已:“这师徒关系未免也太糟糕了吧。”大声道:“龅牙仔,这个时候还耍嘴皮子,听你师父的话。要是他一个不高兴,拍拍屁股走人了,你算算你有几成活命的机会。”她毕竟老成些,见叶馗居然低声下气向徒弟求援,说明形势已然十分的凶险,半点不敢大意。 龅牙仔道:“他要走早就走……”一语未毕,就见叶馗身子一欠,肩头让裴万生的掌缘蹭了一下,登时一片衣衫给撕的破烂。 龅牙仔武功低微,起初阶段完全看不出孰强孰弱,想叶馗那么大的名头,准不会败在个衣衫破烂的疯子手上,是以当他见到叶馗突然挂彩,直接就傻眼了,好不容易掏出排箫,手心竟冒出汗来。刚要吹动,又冒出来一个问题,喊道:“小馗子,我的曲子认不得人,一旦吹奏起来,你也要吃瘪。” 叶馗道:“尽管吹你的,我早习惯了。” 龅牙仔松了口气,又想起件事,叫道:“吹哪一首啊?”紧急关头,他反而没了主见。叶馗道:“你最拿手的。” 待龅牙仔的曲子奏起来后,叶馗又道:“崩天牛,崩天拳准备好了,认真听我口令。” 牛崩天素来只有与叶馗唱反调,哪时听过这个当师父的分派,不过这一回他发现情势不同以往,竟一句抬杠的话都没说。可纵然有了叶馗的提示,牛崩天的崩天拳依旧打不着裴万生,对方不仅速度快,走位更是出人意料。牛崩天盘旋在两人身边,反而吃了几记铁链,好在他皮粗肉厚,只受了些外伤。 那壁厢,重新捡回武器的石万蛉与江萝打起了拉锯战。石万蛉的右足虽然让叶馗一掌给劈骨折了,但她自信,只要不乱走动,对付一个江萝绰绰有余,当下背靠着一棵老榆树,一条鞭子使的风雨不透。 江萝双腿健在,轻身功夫又好,无奈石万蛉站定了不挪屁股,加之随手兵刃又长,短时间内,她还真奈何不了对方。 别看裴万生疯疯癫癫,发招落式井然有序,叶馗与他过了近百招,竟没抓着一点破绽。中间几招看似不合常理的败招,无不跟了绝妙的后招,不知原本是这样的套路,还是裴万生的补缺能力超乎寻常。 两人且战且走,楚瑶的佩剑早让叶馗趁隙捡起,在不知磕了多少口子后,终于砍断了其中一根铁链。那铁链经百锻千炼而成,加之又异常的粗重,仅凭市面上买来的寻常兵刃,能够斫断一根,已是不易。 裴万生似乎有些讶异,前后挥动了下那只摆脱束缚的右手,喜道:“嘿嘿,变轻了。” 所谓福祸相依,世事难料,本以为少了一根铁链在身旁乱窜,能够轻松几分,不料再次交手后,发现对方的攻势比之先前更为凌厉,这个时候叶馗再要懊悔已是徒然,只能硬着头皮死扛到底。至于楚瑶的那把长剑,在与铁链的一次碰撞中,彻底崩坏,再也用不成了。 叶馗绷紧了神经,起初尚且能够有来有往,攻守兼备,过了五十来招,益发吃紧,攻势渐次减弱,慢慢的只能全力防守。不过他的防守理念与常人不同,许多看似进攻的招式其实是再寻常不过的防守套路,是以在龅牙仔等门外汉眼中,两人仍旧是难分难解。他们不知,叶馗从第一招开始,就落了下风。 以龅牙仔目前的声乐水平,也就在内功浅薄的人面前得瑟得瑟,对付裴万生这样的高手,完全是隔靴搔痒,效用甚微,有几次,反而牵累了牛崩天。 牛崩天怒道:“我说怎么老是挥空拳,原来是你在捣鬼。”说着就要去夺排箫。 龅牙仔闪至一旁,叫道:“屙不出屎来怪茅坑,自己技不如人,就别找借口。人家小馗子都能习惯,凭什么你比人家娇贵?”牛崩天叫道:“什么习惯不习惯,分明是他耳屎多。” 龅牙仔耐不住牛崩天的追讨,只能收了排箫,道:“本少爷正巧有点口干,就先让你一回,这要再打不中,我看你找什么理由。” 没了箫声的干扰,牛崩天精神大振,摩拳擦掌,再一次冲了上去。他胸有成竹而来,不意在跳入战圈后,发现空有一身蛮力,却一点都使不上。叶馗与裴万生越斗越激烈,两人的立足之地几乎每一瞬都在发生着变化,牛崩天紧跟在两人身后,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时不时还要跟裴万生身上的三根锁链做一番斗争,几轮下来,一拳没崩中不说,反把自己累得气喘如牛。 龅牙仔啐了口口水,骂道:“不成器的玩意,到头来,还得你龅老爷出手。”说罢,又吹奏了起来。 牛崩天坐在地下,喘着粗气道:“能不能换个新鲜点的,来来去去就这两首,耳朵都要磨出茧子来了。” 在龅牙仔微微鼓起的肚皮中,能够熟练吹奏的也就这么两首,可要他自承不足,那是决计不可能的,叫道:“哼,别小看人,竖起你的牛耳朵,让你见识见识,不对,应该是听识听识你龅牙老爷的自创成名绝曲——《呆瓜》。” 不同于前两首曲子,这一首另外带词,龅牙仔先吹一段,跟着唱道:“我,风流潇洒;你,是个呆瓜。我,温文儒雅;你,任人践踏。我,帅到掉渣;你,丑哭爹妈。我,貌美如花;你,哎哟妈呀。”前后拢共就这八小句,吹一段,唱一句,跟着曲调,反复吟唱。 牛崩天乍听之下,只当是笑话,不想一首曲子下来,脸皮红的跟个猴屁股一般,心口“噗通”“噗通”跳的厉害,更为不妙的是,本来在他眼中丑到天际的龅牙仔,这会儿看来,居然透了一丝俊俏之气。 牛崩天用力晃了晃脑袋,跟着狠狠打了自己两个嘴巴,适才的念头实在危险至极,趁没失控之前,得赶紧把意识清醒过来。 这一首曲子的作成,还要追溯到十几年前,那时的龅牙仔刚开始跟随父亲学艺,尚未染上好吃懒做的毛病,当时的他亦是有雄心壮志的。龅牙仔的老爹牙伯当然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来大成之后,光耀门楣。 父子俩一个望子成龙,一个笃志好学,照理来说,顺着故事该有的开展,在十数载后,应该会成就一段佳话。不意最终结果却是截然相反,只因龅牙仔的雄心壮志与牙伯所期待的有一丁点点的差异。 原来龅牙仔学习乐律,不是为了作出天籁之音,纯粹是为了女色而已。在他的观念之中,吹拉弹唱是最没出息的一个行当,他要是女人,最看不上的就是这一类男人。他呢,属于没办法,生在了吹拉弹唱的世家之中,只能吃这一碗饭。 早熟的龅牙仔一想到将来讨不着老婆,他就发愁呀,愁的他在不合时宜的年纪就注意起了发际线。他时时于深夜里望天长叹,任自己相貌再靓、才情再高,u看书 .uknshu没女人要,就是个土鳖。 于是,他就动起了歪念头,什么天籁之音,那是吃饱了没事找事,正经乐师就该创作靡靡之音。在这般豪情壮志的促动下,《呆瓜》就此应运而生,短短八小句,用意非常明显,打压女方的同时,抬高自己的形象,当然这一切还要有迷魂醉神的曲调保驾护航,否则有词无曲,那就是明摆着讨打。 然而就在龅牙仔日夜不辍地练习自创新曲时,他的不纯动机终于还是让牙伯给发现了。之后的事态发展就清晰可见了,虽说没有断绝父子关系,但也从此陷入了僵局。痛心疾首的牙伯断了光宗耀祖的念头,心灰意懒的龅牙仔也绝了妻妾满天下的念想。 话回当前,龅牙仔唱过一遍,准备唱第二遍时,骤见牛崩天正直勾勾地瞅着自己,火辣辣的眼神看得他浑身一哆嗦。他骂了声娘,上去二话不说,就是一脚丫子,踹完了,还不忘骂道:“娘娘的,怎么女人身上就从未见效过呢?嗯,回去还得再改改。” 叶馗的“阴阳百折手”自前两年重新整合以来,还从未受过如此严峻的考验,不论阴还是阳,都压制不住对手的招式,只能勉强做牵制之用。 两人以极快的速度过了三百招,可无论从哪个方面,叶馗似乎都要落后于对手。先前江萝说他一个不高兴,可以随时拍拍屁股走人,此时看来,即便拼了性命,能够脱身的机会顶多也就两三成。 其实在二百五十招之后,叶馗就已左支右绌,难以招架,身上多处挂彩,照此形势发展下去,必死无疑。 第135章:搏命1决 江萝见叶馗迭遇凶险,心头一凉,唇亡齿寒的道理她当然懂,叶馗一倒下,她们几个必然难逃石万蛉师兄妹的魔爪。念及于此,突然间一个冲刺,铤而走险,撞进了鞭影之中。 石万蛉心头一惊,手腕忙往后一抖,跟着就是左右两记游鞭。江萝早豁出去了,也不往后撤,一个前翻身,身躯堪堪躲了过去,只脚尖给带着了一点,不待落地,剑尖直挺挺地对着石万蛉的天灵盖刺了下去。 石万蛉大骇,她万万没想到江萝会不计后果冲将进来,一招“横扫千军”急忙忙改为“老树盘根”。 尽管在民间流行着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但那是在中远距离的前提下,如果是近身搏斗,长兵器非但不能发挥其该有的优势,反而会成为累赘。石万蛉的这一招“老树盘根”终究是使的迟了,但听得“嗤”的一声,左肩头挨下了这致命一刺,若非她在最后时刻,偏了一下脑袋,这时恐怕已然命殒老榆树下。 石万蛉惊怒交集,破口骂道:“不要脸的臭婊子,尽使赖皮招数。”江萝哼的一声,回道:“论不要脸,我可远远不及老妖婆你。” 石万蛉恼怒欲狂,歇斯底里地胡乱嘶叫了几声后,喊道:“大师哥,你怎么忍心看着小师妹让人白白欺负?” 裴万生谁的话都不听,唯独对石万蛉言听计从,转眼见小师妹身上又添新伤,仰天嗥了一声,撇下叶馗就冲了过来。 江萝见状,当即拔腿夺路而逃。 裴万生瞪着石万蛉鲜血直流的肩头,完全慌了手脚,磕磕绊绊道:“血……血……小师妹你……你流血了,怎么办……怎么办……”急得原地直转圈,神态举止跟七八岁的孩童殊无二致。 石万蛉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一点点血就怕成这个模样。”指着不断远去的江萝,呵道:“臭婊子就要跑了,还不去追。”裴万生望了眼江萝的背影,咕哝道:“不能让臭婊子跑了,臭婊子刺伤了小师妹,不能让臭婊子跑了。” 江萝埋头跑出一段,耳闻身后没有动静,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背后的确是没人,但远处裴万生正以迅如闪电的速度朝她这边追来。 江萝大惊失色,眼看逃不掉,绕了个圈,又兜了回来。她忖度着眼下只有合四人之力奋力一拼,或许还有转机,当即喊道:“叶馗,你打头阵,我们三个在旁替你掠阵。” 叶馗的心中,早有了分晓,“阴阳百折手”是奈何不了裴万生的,与其慢慢等死,不如破釜沉舟,一招分胜负。 除了常用的“阴阳百折手”之外,他还有一套早年创下的掌法,取名“波涛掌”。此套掌法没有任何招式,纯以内力发动,是以只有比拼内力的时候方能派的上用场,若碰到对手一味的腾挪闪避,那么此套掌法就没了用武之地。 寻常的内力比拼,比的是两者之间谁的内力的更加深厚,一般情况下,肯定是内力深厚的笑到最后。“波涛掌”顾名思义,掌力犹如波涛一般,当两掌相对两股力量相互冲击之时,必定会产生一股反弹力,“波涛掌”的要旨就在于反弹力的处理上,原本需要内力压制的反弹力,叶馗能够在有意识的引导下,将这一股力量沿十二经脉绕行一圈,最后收为己用,而且伴随着反弹力的不断增强,之后的每一波攻势亦是水涨船高,如波涛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然而就是这么一套看似绝妙无比的掌法,在叶馗的眼中,却是一块鸡肋。只因这套掌法有一个非常致命的瓶颈,那就是第一掌实在太过平庸,内力比他低的,有没有“波涛掌”都一个样;内力远胜于他的,一掌下来,自己就五脏破裂,筋脉尽断,依旧是有没有都一个样。 只有碰到内力相当的对手,“波涛掌”才能发挥其威力,但江湖上的厮杀较量,不到万不得已,一般没人愿意比拼内力,先不说比拼内力的时候,危机四伏,即便胜出,亦要损耗相当的内力作为代价。绝世高手在生死战后惨遭宵小之徒半路截杀的事,说不上常有发生,但也绝不罕见。 尽管这些年叶馗已经对“波涛掌”有过多次的革新和改良,但平庸的第一掌依旧没有得到改善,真的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在招式上,叶馗已经彻底败给了裴万生,内力自是更不必说,争奈眼下实在想不到有更好的出路,但见他放缓呼吸,潜运内劲,坚定的眼神中激射出孤注一掷的决心。 裴万生脑子不带转弯的,石万蛉要他去追江萝,他就认定了江萝不放,也不管中间挡了谁。 叶馗待他近身,深提一口气,右掌缓缓推出,正是“波涛掌”。裴万生想都没想,立定脚步,当即还了一掌。 双掌相交,“嘭”的一声巨响,强劲的冲击波摧花斫草,一时间飞沙走石,尘土飞扬,裴万生遮掩在脸上的须发亦被气流卷起,露出底下真容。 江萝乍见裴万生面容,眼前一阵晕眩,没有任何征兆,只见她忽然发了疯似的叫道:“是你,是你,是你杀害了我的孩子,你还我孩子!”奋不顾身扑了上去。 裴万生不明所以,抬起就是一脚,江萝当胸中招,整个人登时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撞在了牛崩天和龅牙仔身上。因撞击力度过大,加上后脑勺着地,龅牛二人哼都没哼一声,就晕了过去。 这壁厢,叶馗的状况同样十分不容乐观,一掌下来,身子前后晃个不停,好不容易挺住了,恍惚间只见眼前金星乱冒,内里更是五脏翻腾,一股热血直接涌到了嗓子眼。 对方内力之劲,超他想象,右手黏持不住,直接给弹开了。“波涛掌”讲究的是连绵不绝,就像波涛一般,一波接着一波,如果中间戛然而止,后续发不上力,自然就失了效用。 叶馗几乎是在不省人事的情况下,抬起了左手,趁着反弹之力没有消失,及时打出了第二掌。 裴万生依旧是不假思索反手还了一掌,这一回,轮到他吃惊了,他没料到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人能竟能发出如此澎湃的掌力。 正自错愕,第三掌转瞬即至,裴万生不敢怠慢,蕴蓄真元,发掌还击,但只觉对面的内力如排山倒海汹涌而来。他咬紧牙关,意图硬抗到底,无奈对面来势太凶,早超出了他身体的承受范围。只见他的脸色由黑变青,跟着又由青变白,最后再也禁受不住,“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石万蛉目睹生平最大的死对头倒地不起,当时就笑得合不拢嘴,等着大师兄了结了叶馗,再来慢慢折磨江萝。不成想,风云突变,裴万生非但没将敌人了结,自个儿反倒先倒了下去。 这一来,把石万蛉急得直乱叫:“大师哥,你在干嘛?赶紧给我起来。”她不相信她的大师兄会输给叶馗这样的后生仔。 她嘶喊了一阵,忽而好像明白了什么,大声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怨我不好好对你,所以才跟我发脾气。大师哥,我错了,你起来,收拾了姓叶的小贼,我让你好好快活,啊,听话!” 裴万生经脉尽断,纵使大罗金仙下凡也没用了。 石万蛉哄了几句,不见任何反应,又破口大骂起来。 江萝斜在地下,无力地望着裴万生,嘴里不住喃喃道:“你还我孩子,你还我孩子。” 裴万生双目圆睁,叶馗的最后一掌彻底打醒了他,沉没在心海的记忆,一瞬间全部浮上了心头。 记忆的起始点是一座荒无人烟的大山,那是他们师兄妹三人的第二故乡。师兄妹三人虽然没有一丝血缘关系,但是相亲相爱,情同手足,外人看来清苦的山居生活,在三人眼中,充满了无比的欢乐。 裴万生作为大师兄,却是最木讷的一个,除了练功还是练功,完全没有小孩子该有的天性。反观屠万神,豪放不羁,山上的调皮捣蛋事,十次之中有九次都与他相关。石万蛉作为小师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多数时候是屠万神的小跟班,只有在受人欺负时,屠万神解决不了,她才会想起大师兄。 石万蛉是裴万生记事以来接触到的第一个异性,自打他第一次感受到青春的悸动之后,他对石万蛉的感情也跟着悄无声息的发生了转变,由原先的妹妹变成了暗恋的对象。无奈他生性内向,有什么话只会憋在心里头,这一憋就成了永远。 之后石万蛉与屠万神双宿双飞,u看书ww.uuansucm大受打击的裴万生没有选择离开,在他的心目中,小师妹就是他的一切,哪怕只是每天远远的看上一眼,他都感到无比的满足。 屠万神不辞而别的那一天,裴万生没有感到愤怒,更没有感到悲伤,反而有一丝喜悦,他以为自己终于熬到头了,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小师妹并没有因此多垂顾他一眼。 当石万蛉再一次登门时,是要他去杀三个人,一个女人和两个小孩。小师妹的话就像玉旨纶音一般,裴万生讨好都来不及,怎敢出言拒绝,别说区区三个人,就是要他杀光全天下的男男女女,他都不会二话。 可这一回,对于小师妹的嘱托,他只完成了一半,当孩子的母亲疯了一般向他扑来时,他慌了,他从未见过一个人在转眼间能够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前一瞬还是和蔼可亲的慈母,下一瞬登时化作一头猛兽。 心虚的他匆匆逃离了现场,待处理了婴儿,再要回去了结那个女人时,女人的相公追来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死在他手下的那一对婴儿,竟然是他师弟屠万神的孩子。他嫉妒师弟,但从未想过要去伤害师弟,在他眼中,屠万神是他不可替代的亲人。 负疚不已的裴万生从此一蹶不振,然后突然有一天就失去了神智,变的疯疯癫癫,举止无常。 奄奄一息之际,裴万生望着同样身受重伤的江萝,嘴唇蠕动着不知在说些什么,好似在道歉,又像是在引咎自责。那是一对龙凤胎,他依然记得那一双红扑扑的脸蛋对着他发笑,此刻若还活着,应该会喊他一声大师伯吧。 第136章:悲曲前奏 在场六个人,晕的晕,受伤的受伤,一个健全的都不剩。 石万蛉见大师兄气若游丝,知道大势已去,不觉心灰意冷。在临死之际,她还想着与新收的男宠温存一番,把眼四望,喊道:“人杰,你在哪里?人杰,你答应我一声。” 何人杰早在事发之初,第一时间就逃出谷外去了。 石万蛉唤了两声,没喊来何人杰,反喊来了她的徒弟阿野。 阿野陡然见到眼前这幕景象,惊得舌头都卷起来了:“师……师父,发生……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大仇人来了?” 石万蛉见到徒弟,心头喜极,命道:“你先扶我起来。”阿野噢了一声,扶起石万蛉至一截树桩前坐下。 石万蛉伸手指着叶馗道:“你去把他杀了。”她见叶馗对完掌之后,就没了动静,心想其中必定有异。 阿野不敢懈怠,依言走上前,只见叶馗双目紧闭,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阿野叫道:“师父,他不是你请来的客人吗?”石万蛉怒道:“我让你一刀斩了他,你傻愣着干嘛,是不是翅膀硬了,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阿野忙道:“不……不是的,师父,只是这家伙……已经断气了。”说着轻轻一推,叶馗就像跟木头一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石万蛉大喜,仰天长笑道:“这就是跟本谷主作对的下场,哈哈哈哈。”跟着指了指江萝和她身后的牛龅二人,“把这三个给我绑起来。” 就在这时候,楚瑶抱了黄泉剑急匆匆奔了过来,一边喊道:“你们干嘛?” 石万蛉嘀咕了句:“忘了还有个小娘们。”下令道:“先把小娘们捉了。” 阿野大声领了命令,心中按捺不住的兴奋,终于到他表现的时候了。他见楚瑶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完全没把她当回事,不成想交上手后,居然只打了个旗鼓相当,谁也制服不了谁。 石万蛉骂道:“真是个蠢材。”她右肩被穿了个通透,伤及筋脉,右手是指望不上了,当下用左手捡了两颗石子在手心。 趁着二人打的不可开交之时,石万蛉左手手腕猛地一抖,两颗石子激射而出。她左手毕竟不是惯用手,“噗”的一声,只有一颗石子打中了楚瑶膝弯。楚瑶右腿一软,登时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 待把四人全部捆绑牢靠后,石万蛉道:“假如师父没有算错,你的大仇人此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阿野听了,登时就慌了:“怎么办?弟子的苍鸡刀法还没练成呢。” 石万蛉道:“万事有师父在,你慌什么。” 这一句话,并没有给阿野带来多少慰藉,只见他仍旧紧皱着个眉头,嗫嚅道:“可是……可是……”石万蛉道:“有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阿野道:“可是师父你武功尽失……” 石万蛉冷哼一声,道:“敢情你是嫌师父不中用了,怕我拖累了你?”阿野忙道:“徒儿不是这个意思,徒儿只是担心……担心大仇人会对师父不利。” 石万蛉点了点头道:“总算还没有数典忘祖。你放心,师父自有对策。”跟着差使阿野将江萝四人抬到后山之上。 阿野不明白师父此举是为何用意,明明有地牢,何以要多此一举,但转念想听师父的话,准不会错。 他一路走来,没见着一个庄客,不禁纳闷至极:“难道去谷外布置机关陷阱去了?嗯,一定是。”只凭他一个人多少有些费劲,直至夕阳西下,才全部搬完。 石万蛉见一切准备就绪,点了点头,道:“你先去吃饭吧,填饱肚子后不用来这里了,直接去对面星月桥守着。” 星月桥并非真正的桥梁,其实是一块跨越在两山之间的巨石,只因从山下观看,像极了一座架在天空中的桥,故而取名星月桥。 是夜,皓月高挂,月光洒进山谷,宛若给其披上了一件杏黄的纱衣,正是十五月圆夜。 时隔二十多年,再次见到杀子仇人,几乎把江萝推到了崩溃的边缘,加之胸前的伤口没有得到及时治疗,中途几度晕厥。 再次醒来是给一盆子凉水浇醒的,迷迷糊糊中只听到一个声音骂道:“臭婊子,少给我装死。” 江萝趴在地下,朦胧的双眼看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更看不清身在何处。 石万蛉一把抓起她的头发,喝道:“怎么,醒了吗?”江萝望着眼前这个疯女人,有气无力道:“你杀了我吧。” 石万蛉笑道:“想死?可没那么容易。”说完,把江萝狠狠地掼在地下,叫道:“之前的嚣张劲呢,去哪啦?你个死贱货,敢掌老娘的耳光,你有本事再打呀!死贱人,骚贱货,臭婊子……”骂一声,抽一个耳光,一连打了二十来个耳光。 江萝承受不住,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石万蛉岂会就此作罢,又是割肉又是撒盐,好一番折磨。 江萝再次被剧痛生生痛醒,恹恹道:“你杀了我吧。”石万蛉一脸狞笑道:“想死是不是?那就好好求我,说不定姑奶奶一个高兴,赏你个痛快。来,先跟着我说:我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江萝神情恍惚,但心智仍在,石万蛉的为人她再知悉不过,纵然她一一照做了,石万蛉也绝不会随她心意的。她双手双脚被绑,只有口舌能够活动,一狠心,就要咬舌自尽。 石万蛉早有准备,见江萝黯淡的目光中突然间射出一道精光,当即一伸手,封住了相应的穴道。 石万蛉笑道:“想死?没那么容易,好戏还未上演呢。为了这一出戏,我准备了足足二十年,就是给你看的。”说完,反而往江萝嘴里塞了颗大补丸。 江萝只道是穿肠烂肚的毒药,她一心求死,怎么个死法,早已无所谓。 石万蛉因右脚有伤,行动不便,这时找了把楠木拐杖作为辅助,在处理好江萝后,猛地抡起拐杖,对着昏迷中的牛崩天三人就是一顿痛打,一边叫道:“都给我起来看戏,要不是为了人多热闹,早把你们三个剁了喂猪去了。” 楚瑶一醒转,就问道:“叶哥哥呢?”石万蛉故作惊讶道:“啊呀,你们还不知道吗?黄泉小贼让阎王爷摆渡到黄泉去啦,uu看书.uuanshuom 哈哈哈哈。” 楚瑶听过,“嘤”的一声,又昏迷过去了。 石万蛉冷笑道:“小蹄子倒挺有情义的。” 牛崩天和龅牙仔因后脑勺遭重,好一会儿才恢复意识。牛崩天一醒来,就破口大骂了起来,石万蛉受不了吵,拐杖一伸,把他的哑穴给点了。 不一刻,一条黑影出现在了对面的星月桥上,正是阿野,从他来回踱步的举动可以猜度出此时此刻他内心的紧张。 石万蛉指了指桥上的人儿,对江萝道:“这个小畜生你刚才是见过的,是不是很眼熟?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叫野种,绝技是娼妓剑法。你们一定好奇,为什么会起这么个粗鄙的名字,原因无他,因为他就是个野种。” 江萝完全不明白石万蛉这番话的用意,她在吃了“毒药”之后,没想到精气神反而好了许多,体内暖洋洋的,痛楚亦是减轻了不少。 说话间,星月桥上又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江萝不曾见过,但龅牙仔和牛崩天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剑儿。 石万蛉抚掌笑道:“嚯嚯,好戏开场喽。”对江萝道:“这个小贱人的五官和神态,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对,你没有听错,她的名字就叫做贱人,贱人配贱名,真的是无比的合适。” 龅牙仔和牛崩天在听了石万蛉的解说之后,着实吃惊不小,谁会给徒弟取这种名字。 江萝冷冷一笑,差不多已猜到了石万蛉葫芦里卖的药,倘若不是她亲眼目睹她的一双孩儿惨死在裴万生手中,或许此刻就着了对方的道儿了。 第137章:悲情星月桥 星月桥上,两个残缺的身影,相对而立。 阿野咬牙切齿地骂道:“果然是你这个贱人。”剑儿回道:“野种,你好大的胆子,竟欺到谷里来了,今天要你有命来没命回。” 阿野愣了一下,心道:“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耳边“唰”的一声,对方已然拔剑出鞘,他也没再多想,忙出剑招架。 石万蛉所处的位置正好在星月桥的下风处,是以桥上二人的对话能够听得一清二楚。反之,桥上人想要听清这边的话声,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加之又是背阴处,桥上人若不仔细察看,根本注意不到这边的情景。 石万蛉见二人一言不合就开打,不觉有些失望道:“好歹也是我准备了二十年的大戏,怎么开场就搏命了起来,连个前戏都没有?唉,真是扫兴。” 龅牙仔早就起了疑心,剑儿和阿野同样是石万蛉的徒弟,何以一碰头,就跟见了仇人似的。待听完两人的对话后,再联想到昨夜在石室外的所见所闻,两处一拼凑,登时恍然大悟:“阿野和剑儿极有可能就是江姑的孩子。唔,不是极有可能,一定就是她的孩子,不会错。” 他瞪大了眼珠子,凝神察看阿野和剑儿的举止神态,是越看越觉得相像,心道:“两人若没有血缘关系,那才奇了怪了。”再看江萝,除了风霜气重了点,把头发一绾,就是二十年后的剑儿。想到此处,当下挣扎着往左边挪动了几下屁股,压低了声音问道:“江姑,你是不是有两个失落在外的孩子?” 起初,江萝并没有太在意,但眼睛不会骗人,亲眼目睹了两人的相貌,的确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其中阿野的眉目之间更是隐隐有屠万神当年的神采。她越看越心慌:“莫非……真的是我的孩儿?” 但很快,这个疑问就让她亲自给否决了。她晃了晃脑袋,暗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的宝贝孩儿早在二十五年前让那……”想到这,忍不住又哽咽起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旧不敢去回想那一夜的噩梦。 石万蛉听到龅牙仔的问话,笑道:“还是大龅牙有眼力见。贱人,怎么不回答人家的问题?哎唷,差点忘了,还点着哑穴呢。”在江萝腰间重重戳了一下,随即又补充一句:“你要咬舌自尽,随便你,不过你将永远得不到真正的答案。” 江萝怒道:“石万蛉,你耍什么把戏?我的孩儿早……早就……” 石万蛉接过她的话头道:“早就死了是不是?哈哈哈哈!当年我捧着那两个贱种的时候,的确是恨不得当场就给掐死,但我没有,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要全天下人知道,开罪我石万蛉的下场不是死那么简单,我要你生——不——如——死,啊哈哈哈哈!” 尖锐的笑声如金针一般刺痛着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江萝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嘴里不住咕哝道:“不可能,不可能,是我亲眼看见的,是我亲眼看见的。”石万蛉笑道:“你看到的那两个小杂毛,不过是我从附近乡巴佬那里抢来的。没想到,是不是?哈哈哈,别说你没想到,连我大师兄都被蒙在鼓里。” 二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初为人母的江萝刚哄完孩子入睡,准备洗一把脸后也跟着安寝。不过是一个转身的工夫,房间里倏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出于母性的本能,她第一时间就扑了上去。 争奈那恶人身手敏捷,江萝扑了个空,眼睁睁看着恶人挟着她的一双孩儿从窗口跳了出去。都说孩子是母亲的命根子,江萝也不例外,当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抢回孩子。 不知追了多久,当那恶人再次出现在她视线里时,正双手高举着两个婴孩。没待她冲上去,那恶人霍地凶光毕露,将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活生生地砸成了一团肉酱。 石万蛉道:“你要还是不信,大可以等他俩拼个你死我活之后,把尸体拖过来,对证一下胎记。” 江萝正自恍惚,突然听到“胎记”两字,失声问道:“什么?”石万蛉笑道:“做母亲的,自己孩子身上的胎记总该还记得吧?一个是屁股上有颗小小的黑痣;另一个比较有意思,头上长了三个旋,不知道有没有说错哈。” 江萝心头剧震:“我的孩子还没死,我的孩子还没死。”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可短暂的欣喜过后,又是不可名状的心痛,这二十五年来,他们姐弟俩到底受了多少虐刑,挨了多少折磨,她不敢去想。 有那么一瞬,她希望这一切是一个瞒天大谎,她的孩子已经在二十五年前的夜里惨遭毒手。虽然听着有些残忍,但至少不用在石万蛉没日没夜的摧残下过着非人的生活,更不用像现今这般姐弟相残。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再理智的思维终抵不过母子情的冲击,眼看星月桥上的两人越斗越凶险,江萝哭着喊道:“别打了,别打了,你们可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亲姐弟……” 不知喊了多少遍,才发觉声音根本传不过去。她屈了双膝,艰难地挪到石万蛉跟前,哀求道:“求求你,让他们别再打了,一切都是我这个做娘的错。你要杀要剐,冲着我来就好了,孩子们是无辜的。” 石万蛉听了,仰天大笑不止,笑着笑着突然一拐杖劈在了江萝的背上,叫道:“你这算哪门子的求人,拿出点诚意来。” 常言道为母则刚,江萝不知哪来的力气,拿头就往地下撞,只一下就撞得头破血流,一边撞一边大声叫道:“我是个人尽可夫的贱货,不知廉耻的婊子……” 石万蛉拍手叫道:“好,这才像话,接着骂。” 江萝为了她的孩子,性命、声誉通通都抛到了脑后,咬着牙忍着泪道:“我寡廉鲜耻,专门勾引有妇之夫,将来必定上刀山、下火海,不得好死。” 她骂的越凶,石万蛉笑的越来劲,直到再也笑不动,才道:“好,很好,贱货就是贱货,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江萝拖着血躯,卑微地乞求道:“对,我是贱货,一切全部都是我的错,姐姐要惩罚就惩罚我,不要让他们再打了。” 石万蛉笑了一阵,忽然面露狠色,对着江萝又是一拐杖,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向本姑奶奶提要求。哼,我早说过要让你生不如死,怎么样,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自相残杀的滋味如何,是不是很刺激?哈哈哈哈!” 江萝瘫趴在地上,面如死灰,石万蛉的回答早在她意料之中,明知不会有结果,但她还是一往直前,只因这是她眼下唯一能做的事。 就在石万蛉枯哑的笑声中,星月桥上冷不丁传来一声惨呼,剑儿和阿野之间终于分出了胜负。只见阿野纵声狂笑道:“我赢啦,我赢啦。师父,你看见没有,我终于手刃仇人啦。” 石万蛉有些吃惊:“贱人的剑法明明在野种之上。”不过于她而言,谁赢都一个样,当下走到明亮处,冲着对面招了招手,示意阿野过来。 自昨夜龅牙仔一场搅闹之后,剑儿回到房中,不知为何,竟然寝食难安,脑海中不断重复着龅牙仔所说的胡话。重复的次数多了,她动摇了。一个人一旦起了疑心,就会千方百计的去寻找真相,可空洞洞的房间,光秃秃的山头,她纵然有心寻找,亦无处找起。 从小到大,她一直生活在后山上,没有师父的应允,平时是禁止下山的。即便下山的时候,她也不准与谷中任何人说话,纵使是与她终日相对的谭大,亦不曾说过一句话。有时她实在闷的无聊,会壮着胆子主动与谭大搭话,谭大就会像见了鬼一样,飞一般地躲进他的茅草屋里。 每当这时候,她就会想起师父常常挂在嘴边的话:“贱人是不配与正经人说话的。”正因为自己是贱人,所以作为正经人的谭大才会如避瘟疫一般避着她吧?她没有朋友和亲人来分担心中的苦闷,只能这样自我开解。 今天一整天,她一直闷在屋里回顾自己的成长经历,谭大只早上来了一趟,中饭和晚饭都没见到人,好在她早已习以为常,况且今天也没什么胃口。 夜幕降临后,师父来了,同时带来了一个消息:“她的仇家破天荒的找上门来了。” 自她记事起,这个宿敌就已经存在在她的记忆之中。这十几年来,几乎每一季都会与这个冤家碰一次头,决一生死,然而每次到了生死关头,总会有人伸出援手。有时候她不敌,师父会搭救她离开险地,师父功力尽失,唯独轻功尚在,当然这是师父告诉她的;有时候碰到对方败下阵来,就会有一个神秘人物从天而降,将人救走。 前面数十次生死战,无一例外,全是发生在山谷之外,或远或近,每次都不一样,找上门来,这还是生平第一次。照理说她应该忐忑不安,但不知为何,今日的她有些提不起精神,不知是一整天没进食体力不佳还是其他的原因。 当她踏上星月桥,再一次面对她的一生之敌时,骤然发觉对方身上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熟悉感。或许是见面的次数多了吧,她只能想到这一种解释。 今天的她斗志全无,刀光剑影间,她思量的不是如何克敌制胜,脑海中有的,只是十数个念头在胡乱碰撞。遽然间,她厌倦了厮杀,眼前这个她原本应当恨之入骨的仇人,此刻看着竟然有些亲切。她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究竟有什么意味。 她提出了一个令她自己都难以相信的请求:“我们说说话吧。”突然间,她刹住了手中的长剑,但对面那个人却没有丝毫停手的意思,嗤的一声,长剑透胸而过。 她的世界始终只有一个颜色,以前是充满仇恨的血色,这时是一片萧索的冷灰。她望着头顶的冷月,心中还有许多疑问,但再也没有机会去一一查明了。 江萝手脚并用,奋力地往外爬去,一边放声大哭道:“我可怜的儿啊,娘亲对不起你。”没爬出几步路,即让一根拐杖给扫了回来。 石万蛉喝道:“好戏还没结束呢。” 没多时,阿野兴冲冲地赶了过来,一见到石万蛉就迫不及待地汇报道:“师父,你看见了吗?贱人让我一剑捅了个窟窿。” 江萝凝望着她失散二十余年的儿子,颤抖的双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心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滴血。 石万蛉阴阴笑道:“看见了,看见了,不过你晓得贱人其实是你的同胞姐姐吗?” 阿野一怔,道:“姐姐?”他知道“姐姐”这个词的概念,但仅限于字面了解,更深一层的亲情含义,他完全不知,所以当从师父口中得知这条讯息时,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龅牙仔本以为阿野得知真相后,会后悔莫及,或暴跳如雷,不成想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由得叫道:“那可是你的姐姐。”阿野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不是聋子,要你啰嗦。” 石万蛉咧嘴笑了笑,跟着又指了指脚边泪眼婆娑的江萝,问道:“你可知道她是谁吗?”阿野依旧摇头。 石万蛉道:“她是你的亲生母亲。”阿野听过,突然一跳而起,叫道:“徒儿之所以成为低人一等的野种,就是因为这个贱人,是不是,师父?” 石万蛉只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道:“对,就是因为这个贱人。” 龅牙仔见阿野暴跳而起,心想你个小子总算有点良心,待听到后面的话,直接就傻眼了。 江萝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听到自己失散二十多年的儿子喊自己贱人,当真比在她身上刺上千万刀还要来得痛苦。 龅牙仔全都看在眼里,心中不忍,骂道:“你个糊涂蛋,贱婆娘的话也能信,谁说你低人一等,你少听这个心理扭曲的贱婆娘……”一语未毕,就吃了阿野一记重脚,登时眼花缭乱,四周的山石树木以此未契机跟着旋转起来。 石万蛉道:“你光打他有什么用,杀了老贱人才是正经。” 阿野没有任何犹豫,高声道:“徒儿遵命。”经过石万蛉长年累月有意识的灌输,母亲两个字在他的认知里已经完全变了味,他对母亲的感情除了鄙视,就只剩深深的怨恨。当下二话不说,唰的一声,抽出长剑,然而令他始料不及的是,他剑刚出鞘,江萝陡然间一头撞向了身后的山壁。 这一撞,她使尽了全身力气,不论她的儿子今后会有怎样的命运,她都不愿他担上弑母的罪名。 阿野哼的一声,道:“死了正好,免得脏了我的宝剑。” 石万蛉没能如愿看到心中所设想的弑母大戏,分外恼火,一拐杖将阿野扫在地下,不容分说,上手就是两个耳光,骂道:“欠收拾的狗崽子,得意个什么劲?”阿野给唬得忙抱头求饶道:“师父,徒儿做错了什么?” 石万蛉手脚并用,打了一阵,方渐渐气平,看着地下不住求饶的阿野,狞笑道:“你可知道,你爹也是我杀的。” 阿野又想不通了,师父明明说他是无爷野种,怎么这会儿又冒出来一个亲爹?心中好奇不已,但考虑到刚刚挨了一顿打,不敢发问。 石万蛉见了他诚惶诚恐的模样,不禁又笑了起来,当下将昔年往事一字不漏通通说与他听了。她生平最大的眼中钉已然头破血流,栽倒在一旁,大仇得报,再留着仇家的儿子也没甚用了,考虑到一刀杀了没有什么快感,就想用事实真相刺激刺激他。 不想阿野听过之后,发了会儿呆,最后说道:“既然是师父杀的,一定有他道理。”石万蛉没料到会是这个回答,愣了一愣,随即仰天大笑道:“好一个野种,好一个野种。” 大笑声中,牛崩天一声怒吼,滚滚的怒火之下,吼声震天动地。他出世至今,第一次见到如此不忿之事,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人能毒辣道这种地步,u看书 .uukashu.om熊熊怒火,冲破了穴道,绷断了麻绳。 石万蛉正笑得起劲,听到吼声,以为是山上的猛兽,没待转过头来,嘭的一声巨响。霎时间飞沙走石、尘土激扬。 待尘埃落定,只剩一具没有头面的尸体。 阿野完全给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扑上前又哭又喊道:“师父!师父!” 牛崩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到了这个时候,阿野居然还能认贼作父,不知悔改,不由得怒气更甚,揪起这个不孝子,就要送他去见石万蛉。 龅牙仔见状,忙出声制止。 牛崩天道:“难道你想动手?”龅牙仔黯然道:“不关他的事,他也是受害者。”牛崩天叫道:“我呸,疯婆娘都把事情始末和盘托出了,这个狗杂碎呢,你瞧瞧他,仍旧死性不改,自己老娘的尸首就在一旁,他却护着个疯婆子。我今天不崩了他,天理难容。” 龅牙仔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疯婆娘在他心目中的形象早已根深蒂固,岂是一时半会儿能改的过来的。你给他点时间,总有一天,他会醒悟的。” 牛崩天咬着牙齿,做了好一会儿心理斗争,最终还是听从了龅牙仔的意见,一把将阿野甩出两三丈远,喝道:“给我滚!” 阿野技不如人,强压着怒火,欲取走师父的尸身,让牛崩天踹了出来。他狠狠地瞪了牛崩天一眼,在他的眼中,牛崩天非但不是拳下留情的恩人,反而是他的杀师仇人,眼下他不是牛崩天的对手,但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报仇的。 第138章:诈尸 阿野去后,牛崩天先替龅牙仔解了绑,跟着要唤醒楚瑶,龅牙仔道:“瑶妹今天已经受了不小的打击,别再刺激她了。” 牛崩天想想是这个理,就随她在那睡着。 两人回到谷中,并排挖了三个坑,先安葬好了江萝母女,这才来到叶馗的尸首前。 龅牙仔叹了一声,道:“没想到啊。”牛崩天也跟着叹道:“的确是没想到。” 长吁短叹了一回,牛崩天道:“就地埋了还是拉回兵冢?”龅牙仔道:“中间隔了好几千里路呢,现在又是伏暑天气,如果途中再出点纰漏,没到兵冢,就先让蛆虫给啃光了。”牛崩天道:“那就埋了吧。”说完,与龅牙仔一人抬起一边。 他手指刚触及尸体,就听到龅牙仔“咦”的一声:“不对劲啊,过了这些时候,尸体怎么还暖和着呢。”牛崩天道:“开玩笑也要有个度啊。”龅牙仔道:“谁开玩笑了。” 牛崩天不信,伸出食指,探了一回呼吸,惊道:“果然还有气。”二话不说,照着叶馗的两颊就是一阵拍打,可任他如何呼斥,叶馗始终纹丝不动。 龅牙仔眨巴了两下眼睛,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样,道:“会不会是尸变?”牛崩天道:“尸变还能喘气吗?”龅牙仔道:“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尸变过。”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不谋而合拿来了麻绳,一个绑手,一个绑脚。 全部完事之后,月亮已过中天,两人随便睡了一觉,到第二天天明,才叫起楚瑶。 楚瑶听说叶馗尚有气息,惊喜难当,差点又晕了过去,可待见其迟迟未醒,愁容又爬上了眉头。龅牙仔道:“怎么喊都没反应。”楚瑶道:“叶哥哥定是受了极重的内伤,以致昏迷不醒。” 龅牙仔和牛崩天对望一眼,脸上挂着一致的神色,好像在说:“似乎这个说法更为合理。”昨夜浑浑噩噩,满脑子只顾着尸变,完全没有想到内伤一节。 楚瑶忿忿道:“好过分,叶哥哥都伤成这样子了,还把绳子绑的这么紧,一定是那可恶的谷主。”龅牙仔忙附和道:“对对对,除了那个疯婆娘还能是谁,我们也是跟她大战到天亮,费了九十牛二十虎之力,好不容易才把她咔嚓掉。是不是,牛哥?” 牛崩天愣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呃,对,好……好不容易才解决的。” 楚瑶道:“多亏有你俩在。要说还是我最不中用,一到关键时刻就不省人事,我真是没用。”说着说着又扯起了哭腔。龅牙仔和牛崩天忙一番劝解,无非是一些错不在你何必自责的言语,跟着又说当务之急是给叶馗治疗内伤。 楚瑶听过,忙抹了眼泪,当下三人合力编了副担架,由龅牙仔和牛崩天两人抬着,马不停蹄出了山谷。 三人忙着下山求医,没有察觉到山谷外躲着的何人杰。原来他走的匆忙,连个包袱都没有收拾,更别提什么金银细软,走到半路,想自己辛辛苦苦服侍石万蛉这么长时候,临了丁点好处都没捞着,心生不忿,故而又折了回来。 待见牛崩天三人彻底走远之后,他方从藏身处出来。 谷中早已人去谷空,何人杰直奔石万蛉卧房,不想进去一瞧,彻底傻了眼,多半的值钱玩意都已让庄客扫荡而空,只留下一些徒手难以搬运的花瓶铜像之类的古玩。 转了一圈下来,只捞了几件不值钱的字画,把他气得七窍生烟,一面骂庄客贪得无厌,一面怨自己昨天溜的太快。 正自气恼,脚下没注意,给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当场摔了一跤。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经这一摔,更是怒不可遏,站起来对着那黑乎乎的物事就是两脚。 踢完才发觉是具死尸,何人杰皱了皱眉头,骂了声晦气,刚要走人,陡然间一念闪过:“或许身上藏了什么宝贝也说不准。”当下又折了回来。 在兵冢时,他曾做过一段时间的剥皮鼠,对死人没那么畏惧,可这具尸体实在臭的离谱,不是腐臭,更像是几个月没洗澡的那种恶臭。 他见尸体胸口处鼓鼓的,更加确信了先前的推想,拱了拱手,瓮声瓮气道:“上天有节俭之德,反正你也用不上了,与其留在这发霉腐烂,不如给了我,物尽其用才是正道。以后我发达了,回来给你多烧几个元宝。”这一套说辞是他在兵冢时从其他剥皮鼠前辈那学来的,说是可以躲灾避祸。 仪式做完,就可以搜刮宝贝了,何人杰忍着恶臭,翻遍了尸身上下,除了抓了一手臭泥,一无所获。他满怀期待,不期白忙活一场,忍不住骂道:“死东西,尽浪费我工夫。”犹不解气,又狠狠踢了两脚。 就在他出完气后,准备上后山碰碰运气,左脚脚踝猛地一紧。 何人杰这一惊非同小可,谷内庄客早走光了,四下里除了他之外,可没见到第二个活人。在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还是没忍住低下了头。 但见拽着他脚踝不放的正是刚才那具尸体,何人杰只觉得耳中嗡的一声,第一反应就是尸体尸变,念及于此,背脊登时凉了一片。他本能地想要跑,可无论他怎么手脚并用,就是爬不出那“僵尸”的手心,喉咙口像是被堵了个核桃,喊不出话,哭不出声,任由那“僵尸”往他身上爬。 那具“僵尸”正是裴万生,他在遭受到叶馗的重击之后,经脉尽断,照理说绝难撑过一个时辰,总算他内力浑厚,留住了一口气,只不过暂时陷入了昏迷,而何人杰所踢的两脚,无意中替他打通了壅塞的内息,以致有了死而复生一出戏。 裴万生道:“师弟,我错了,大师兄真的不知道是你的孩儿,小师妹只说是她的一个仇家,我……我……” 何人杰早给吓得魂不附体,哪里分辨的清话语内容,只听那“僵尸”说着说着竟大哭起来。他打了个激灵,u看书 .uukansh 也跟着哭了起来,口中不住求饶道:“小……小的贱命一条,一身肥肉,又油腻又松垮,一点都不好吃的,请不要吃我。”又道:“冤有头,债有主,小的不过是路……路过而已,不……不是有意冒犯,前辈你饶了我吧,我还年轻,还不想死。” 裴万生神智错乱,倏然间又把何人杰当做了他的小师妹,道:“小师妹,你为什么要骗我?到底是为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你知不知道?你叫我往东,大师兄绝不敢往西;你看谁不顺眼,大师兄立即叫他消失;你就算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大师兄二话不说也要摘下来送给你。我为你做了那么多,只求你能多看我一眼,平时能像关心屠师弟一样关心关心我,但你为什么总是爱理不理,到底是我哪里做的不对,哪里比不上屠师弟?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两个人一个带着哭腔,苦苦哀求;一个颠三倒四,语无伦次。 裴万生双手抓着“小师妹”的肩膀,不住地前后摇晃道:“小师妹,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会回心转意?你说呀,你说呀!” 何人杰被摇的七荤八素、天旋地转,正自撑持不住要晕厥之际,陡然间感到两股热烘烘的气息从僵尸的双臂传入体内。 何人杰内功修为有限,哪受得了如此宏大的内力冲击。就好比一个池塘,骤然涌进来一个湖泊的水量,这个时候再想扩充池塘,怎么可能来得及。 何人杰只觉得全身上下膨胀的难受,感觉整个身子随时都要炸裂开来,可任他如何嚎叫,内力只是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第139章:1粪0金 再说牛崩天三人,抬着担架,径直往山下来,尽管途中绕了点弯路,总算没有遇到其他意外。到得申牌时分,三人迎着漫天的晚霞,步出了祁连山。 再往东行没多远,有一座市镇,三人抵达时,镇上唯一一家医馆已然闭门谢客。牛崩天拉开嗓门喊了两声,里面的小厮只是不耐烦地让三人明天再来。 牛崩天哪会就此依顺,牛脾气一上来,捶门的力度也跟着肆无忌惮了起来,没几下,就把门板给捶倒了。 半夜求医的情形,那小厮见得多了,当下拿了把扫把,气势汹汹地就从内堂赶了出来,叫道:“再不走我可要报官了。”不成想,冲得急了,与牛崩天撞了个满怀,他瘦小的身板哪能摇撼的动牛崩天的七尺之躯,直接一屁股坐倒在地。 牛崩天居高临下,挑着眉毛问道:“你就是大夫?”那小厮见了眼前人的凶相,登时就蔫了,缓和了口气道:“我……我家先生已经安寝,三位……明天再来吧。” 龅牙仔道:“明天来也行啊,不过中间出了什么意外,就拿你来陪葬。”那小厮一脸苦瓜色,道:“爷台别拿小的开玩笑了。”牛崩天喝道:“谁跟你开玩笑。” 楚瑶道:“牛牛哥别吓唬人家了。”转向那小厮温言道:“叶哥哥性命垂危,已经昏迷了块二十个时辰了,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会来搅扰小哥,还请小哥通融一下。” 那小厮瞅了眼担架上的病人,左右为难,他毕竟只是个杂役,没有话语权。 正犯难,郎中在里头问道:“谁在吵吵?”小厮如实回禀了。 那馆里的郎中刚刚睡下,就让牛崩天吵翻了清梦,想来只有刁难不讲理的客人才会踢坏人家门板,不想与他进一步纠缠,妥协道:“罢了,罢了,老生就给他把一下脉吧。”披了件外衣从内堂走出。 那郎中不过是小地方的人物,见识和能力皆为有限,常见的风寒暑湿他有经验,但是对于内伤就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诊过脉后,取出银针,在几处关键穴道扎了几针,没见任何反应,双手一摊,道:“他这个伤,老生治不了。” 牛崩天道:“什么叫做治不了?你既然是大夫,就一定能治,少给我装胡羊扯虚头啊。赶紧的,一针不够,多刺几针。”那郎中扁了扁嘴,颇为不悦道:“你这人,银针岂是胡乱刺的。这位壮士的伤,老生无能为力,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牛崩天嘿的一声,就要发作,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咦,你们怎么在这?姓叶的家伙呢?” 牛崩天一下子就认出方小琬来,喜道:“野丫头,你来的正好。”他想方小琬结交广阔,必定认识一两个神医。 方小琬一见担架上的叶馗,眉头一紧,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龅牙仔嘴快,当下将一神一石谷中的遭际说与方小琬听了,至于江萝一段,考虑到方小琬和江萝的关系,直接省略过去了。 方小琬听过之后,神情愈发凝重,没有多想,先往叶馗嘴里塞了两颗她峨眉派的特制丹药,跟着说道:“这里离三皇堡差不多十天路程,如果快马加鞭,昼夜不停,三四天就能到。”就她所知,这一带并没有医术高明的大夫在此行医。 楚瑶道:“姐姐,三皇堡有大夫能治好叶哥哥的伤吗?”方小琬摇头道:“我也不敢断言,唯有希望剻大夫没有外出会诊。”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叶馗,心中默念道:“姓叶的,你还欠我两件事没完成呢,没我准许,你可不能死。” 那郎中听说他们要去三皇堡,忍不住插嘴道:“三皇堡的剻大夫有妙手回春之能,找他准不会错。只不过剻大夫乃三皇堡御用大夫,想要请他出手,可不太容易。” 龅牙仔道:“没跟你说话,要你插嘴。”又嘚瑟道:“不怕实话跟你讲,下一任三皇堡堡主跟我们可是老交情,所以说,少狗眼看人低。” 那郎中撇了撇嘴,只当龅牙仔吹法螺,完全没有当真。 事发突然,方小琬也顾不上夜黑,回客栈留了个口信后,径直来到市梢的马房,买了辆马车,连夜启程向三皇堡进发。 赌神大赛之后,方小琬曾想去找铁巨人报仇,争奈铁巨人早不知去向,而且即便找着了,凭她的武功,报仇不成,反要成为铁巨人的拳下鬼。两个因素一凑,报仇计划只能暂且搁置一旁。 回途之中,不意在半路遇到了她父亲,原来三皇堡新堡主继任大典将近,三皇堡广邀天下群雄齐来见证新一任堡主的诞生,岳阳楼楼主方海晟自然在列。 方海晟早早就从岳阳楼出发了,抵达三皇堡后,眼看时候尚早,听说自己的女儿正在关外,就一路找了过来。父女相见,少不了叙一番离情,方海晟在得知铁背蟹的死讯后,勃然大怒,恨不得立即找到铁巨人,还以颜色。他们在楼兰国周边捕风捉影了十数日后,眼看三皇堡大典在即,没奈何,只得以踏上返程,不期在半路遇到牛崩天一行。 方小琬深悉父亲的脾气,对叶馗这类声名在外的邪派人员是深恶痛绝,前一日,银尾虾只是无意之中提到了叶馗的名字,即让方海晟骂了一顿,说他不该与此类恶贼有所来往。方小琬学了个乖,只留个口信说上官俊城飞鸽来书,有事与她商量,故此先走一步。 四人轮替驾驶马车,每到一个驿站,第一件事就是换上体力充沛的马匹。如此夜以继日,终于在第三天的清晨进入贺兰山地界。 前面都是一路顺风,哪知刚踏上三皇堡的地头,就让一组守卫给拦了下来。 守卫循例问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此时正值龅牙仔驾驶马车,他自恃与上官俊城有过两次照面,完全没把守卫放在眼里,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很不耐烦道:“你说呢?” 守卫见他态度粗鲁,索性直接不予理睬,将他晾在了一旁。龅牙仔连喝了几声,几个守卫只当充耳不闻。 龅牙仔来了脾气,叫道:“喂,乡巴佬,趁你龅牙老爷没彻底失去耐性,赶紧识相些,让出道来,否则闹到我好朋友那里,嘿嘿,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众守卫道:“敢问你的好朋友是哪一位呀?”龅牙仔哼的一声,道:“好说,上官俊城是也。” 几个守卫听了,面面相望了一会儿,霍然间纵声大笑,好似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 龅牙仔怒道:“有什么好笑的?”领头的守卫道:“我们家公子爷是你朋友?哈哈哈哈,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下回攀亲道故前,先撒一泡尿照照自己的德性。” 龅牙仔怒极,掳起袖子,叫道:“嘿,敢小瞧你龅牙老爷,把上官俊城给我叫出来。”领头守卫也来了脾气,呵道:“你算什么东西,敢直呼我家少爷姓名。” 另一个年纪较大的守卫做事比较谨慎,走上一步道:“你说认识我们公子爷,那我问你一句,我们家公子爷今年年齿几何?”另几个守卫齐声附和道:“对呀,既然声称是公子爷的好朋友,最基本的年龄总该知道吧。” 龅牙仔哪里晓得,含混说道:“二……二十多……不到点吧。”那老守卫见他说不上来,挥挥手道:“回去做足了功课再来。” 三皇堡作为武林中的名门大派,想来巴结附骥的人可以说是络绎不绝,众守卫早已见怪不怪。 方小琬等值夜未醒,龅牙仔想着要是连这么点的芝麻小事都搞不定,先不说要被牛崩天嘲讽,以后在楚瑶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念及于此,抛开缰绳,从座位上跳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把物事,满脸堆笑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说着径直塞在领头守卫手中。 领头守卫只觉手心沉甸甸的,半推半就接了过来,摊开一瞧,直接傻眼,骂道:“娘的,全是铜钱。”快速目测了一下,“夯不啷当一两银子都没有,打发叫花子呢。”全数给扔了回去。 龅牙仔因挥霍无度,金叶子早让叶馗收了回去,此时身上就这么点铜钱。就在他骂骂咧咧捡钱的空隙,来了一拨打柴的樵夫。 守卫拦下道:“大会期间,道路封锁,闲杂人等一概不许通过,想要去往对面的从河东头那条路绕过去。”樵夫道:“我们是来赴宴的。”说着掏出一张大红的请帖。 守卫见过,忙行礼道劳,跟着让出路来,道:“这边请。” 樵夫后头是一帮子浑身湿漉漉的渔夫,几乎一模一样的对答,只是这一回没有请柬,说是忘带了,守卫没多计较,放行让他们过了。 龅牙仔看在眼里,有样学样道:“我也是来赴宴的,请帖不小心忘家里头了。”领头守卫看都没看他一眼,不耐烦道:“你怎么还没走呐。”跟着又补了一句:“不好意思,没请帖不给过。” 龅牙仔没听见还好,一听火气又上来了,叫道:“凭什么到了我这就不给过?今天不说出个一二三来,老子赖这不走了。哼,等会见了堡主,看我不告你一状。” 说话间,大路上“嘿哟”“嘿哟”的又来了一伙挑着粪桶的挑夫。 队首的挑夫尚未说话,守卫就捏着鼻子闪在一旁,让其通过。 这一来,彻底激怒了龅牙仔,甩开膀子叫道:“你娘的,老子连挑粪工都不如了?今天不给个说法,我要你三皇堡鸡犬不宁。” 他这句话是针对守卫说的,但传入挑夫耳中,登时引得群情激愤。对于在场的挑夫来说,脏点累点无所谓,最受不了的是旁人的白眼和藐视,他们不偷不抢,靠自己辛劳赚钱养家,凭什么要低人一等。 领头的中年挑夫站出来说道:“这位小哥,听你的口气,好像看不起俺们挑大粪的。”龅牙仔道:“不是好像,是打心眼里瞧不起你们。” 他一句话,又将众挑夫的怒火推向了高位,众人摩拳擦掌,大有不出这口气就誓不罢休的态势。 龅牙仔是典型的欺软怕硬,看众挑夫不过是群只会使蛮力的乡下汉子,压根不屑一顾,说道:“不就是群挑大粪的,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中年挑夫忍着怒气道:“听小哥的口气,好似对挑粪有些讲究。”龅牙仔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中年挑夫喊了声“好”,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来比试比试。”龅牙仔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不禁有些吃惊道:“比什么?” 中年挑夫从同伴手中接过两副担子,自己挑了一担,另一副摆在龅牙仔面前,道:“挑粪、拉粪、浇粪、喷粪,只要与大粪有关,随你来定。” 不等龅牙仔开口,几个守卫率先叫了起来:“你爷爷的,粪桶里还装着粪水呐?”一个年轻挑夫道:“你们真是好笑了,粪桶里不装粪水,那装什么?” 一句话怼得众守卫无言以对。 中年挑夫道:“我们大粪帮小户人家,没什么拿的出手,普通的金银珠宝想必贵堡也不会放在眼里,唯有献上敝帮的三十六桶不传之宝,来作为新堡主上任之贺礼。” 众守卫又是摇头,又是翻白眼,活了一辈子,就没听说送礼送粪水的。 龅牙仔嗤笑道:“不传之宝?说了半天,还不是三十六桶臭粪水。” 这位中年挑夫即是大粪帮的帮主,他没有理会龅牙仔的嘲笑,忙跟众守卫解释道:“诸位守卫大哥,这些可不是普通的粪水,这三十六桶粪水皆乃是上品中的上品。” 领头守卫撇着个嘴,一脸嫌弃道:“臭不拉几的粪水还分上品跟下品?头一次听说,头一次听说。”有个年轻守卫显然给勾起了好奇心,凑上前道:“你倒说来听听,怎么着才能称得上是上品?” 帮主道:“前面的十二桶,三年采集,三年搅拌,三年发酵,每亩地浇上一桶,第二年收成直接翻一番;中间的十二桶,六年采集,六年搅拌,六年发酵,每亩地浇上一桶,种瓜得豆,种豆得瓜;后面十二桶,九年……” 那年轻守卫忍不住插嘴道:“我知道,九年采集,九年搅拌,九年发酵嘛,赶紧说有什么效果?”帮主微微一笑,道:“大粪也能变黄金。” 那年轻守卫眨巴了几下眼睛,问道:“大粪怎么变黄金?”帮主道:“只需把这上等粪便埋在土里,它自会合天地之气,收日月之光,再经四时之功,第二年刨起,大粪就成黄金了。” 龅牙仔再也忍受不住,噗嗤一声,捧腹大笑道:“大粪也能变黄金?这分明是把咱们当傻子耍,你瞧他们身上像是装着黄金的人吗?” 一众挑夫耐不住龅牙仔一而再再而三地嘲讽,怒道:“简直是欺人太甚,今儿个不比个高低,谁也别想走。”龅牙仔叫道:“比就比,谁怕谁?” 一个小胡子越众而出,道:“我来跟你比。”龅牙仔不甘示弱:“怕你是你孙子。uu看书 ww.uuanshu ”那小胡子道:“比什么?” 龅牙仔思忖对方既然叫大粪帮,像是挑粪、浇粪之类的活计断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铁定不能比这两样,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忽然间灵光一闪,叫道:“老子来跟你们比拉粪。”他想拉屎撒尿,人人都称得上是熟练工。 那小胡子眉头一皱,还没听说过比拉屎的,问道:“怎么个比法?”龅牙仔道:“既然是切磋角艺,就该找个上的了台面的项目,像比谁拉得多这种,没挑战性不说,更是难登大雅之堂。” 旁边几个看热闹的守卫直冒嘀咕:“都跟屎尿扯上干系了,还谈什么大雅之堂。” 那小胡子道:“漂亮话少说,直接说怎么比。”龅牙仔神秘一笑,道:“咱们比粪便落水时的姿态,看谁的水花压的小,谁的水花最漂亮。”跟着指了指旁边的守卫,“公平起见,就请这几位老哥来作评判,你们有意见吗?” 帮主道:“三皇堡乃中原的泰山北斗,相信几位兄台定能秉持公平公开公正的原则,来评比最后的结果。”龅牙仔道:“既然没意见,那开始吧。” 帮主道:“先别急,筹码还没定呢。假如阁下输了,怎么办?”龅牙仔拍了拍胸脯道:“我要输了,二话不说,直接向你们磕头道歉,不过要是让我赢了呢,你们这个粪粪帮帮主就由老子来做。” 众挑夫立即跳出来纠正道:“什么粪粪帮,我们是大粪帮。”龅牙仔努了努嘴,很是不屑道:“一个样啦。”转问领头守卫道:“喂,这附近有没有气派一点的茅坑?” 第140章:1线生机 方小琬因最后一轮值夜,睡得很沉,加上牛崩天震天价响的鼾声在旁,压根没听到车帷外龅牙仔一干人的争吵声,直至过往车队中的一头毛驴不小心踢翻了大粪帮携带来的一桶陈年老粪,才被臭气熏醒。 她刚睁开眼,牛崩天和楚瑶也跟着被臭醒了。三人一醒来,第一反应俱是往车帷外钻,三人心里头一般的心思,臭气铁定是另外两人放的臭屁。不成想外头的臭气更加的浓郁,熏的三人立马又缩回了马车。 耳畔只听得马车外人马喧腾,嘈杂不已。 喧闹声中,忽听车帷外有人压低了声音道:“请问车内坐着的可是岳阳楼方大小姐?”声音温文尔雅,没有丝毫的躁动。 方小琬皱了皱眉头,认不出声音的主人,不待她作答,牛崩天就掀开了帘子,但见来人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斯斯文文,一副十足的儒雅相貌。 牛崩天开门见山问道:“你是哪个?”儒雅男子回道:“小生颜子儒,家父乃上官堡的管家。” 颜子儒的父亲在上官家做了十几年的管家,调停分派,无微不至。此次大会,颜管家考虑到各个关卡上,几乎都是韩家的人,生怕他们区别对待上官家的亲友,故此另外安排了颜子儒出来接待来宾。 方小琬端详着眼前的儒生,心道:“原来是颜管家的儿子,仔细看,果真有他爹的影子。”说道:“听俊城哥说你一直在外学艺,何时回来的?”颜子儒道:“今年回来的。”说话间,向马车内快速瞄了一眼,跟着问道:“方大小姐没跟令尊一起来么?” 方小琬没做隐瞒,当下说明来意。 颜子儒听说黄泉摆渡人也在车内,登时面露难色。叶馗在江湖上的风评并不佳,在世人眼中,黄泉摆渡人即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三皇堡作为名门正派,惩奸除恶那是责无旁贷,怎能与大恶人同流合污。 颜子儒思索再三后,说道:“这……这个……小生做不了主。” 由于上官俊城外出未归,颜子儒只好先领着方小琬等来到最近的一座市镇落脚。 镇子不大,横竖四条街,凑成一个大大的井字。整个镇子基本就是为三皇堡所设,从各色店铺到其中的人员,几乎都能与三皇堡拉上关系。 落脚点位于小镇的边缘,斑驳的墙面,脱皮的大门,意味着这座院子鲜有人来打理。顾忌到叶馗的身份,颜子儒不敢将几人往堡内领,纵然方小琬与他的少主人情同手足,但在这个节点,保持一切安然如故才是最重要的。 尚未进门,龅牙仔和牛崩天就抱怨了起来:“喂,这就是你们三皇堡的待客之道?方丫头好歹是你们少主人的青梅竹马,你一个管家的儿子,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两人一左一右,梗着个脖子,四只黑压压的鼻孔紧紧对着颜子儒,分外的咄咄逼人。 方小琬呵道:“你们两个别欺负人家。我觉着这院子挺好,没什么人来往,用来治病养伤再适宜不过。”话锋一转,“龅牙仔,你怎么全身都湿透了,而且……而且还臭烘烘的?” 楚瑶和牛崩天先前没留意,这时见了,也奇道:“对呀,真的臭烘烘的。” 龅牙仔一脸窘迫,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脚抽筋了。” 几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心想脚抽筋跟身上发臭有什么关联,不过平日里龅牙仔尽折腾些出乎常理的事,几人早已见怪不怪,所以都没再追问。 及至黄昏时分,上官俊城偕同一个中年男子并辔而至。方小琬与上官俊城分开没多久,当下体己话都免了,直奔主题。 方小琬忧虑道:“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上官俊城一挥手,道:“不碍事,不过要先委屈一下你们,待交接大典之后,再给你们挪个好地方。” 那中年男子一进屋,就给叶馗号上了脉。 上官俊城问道:“剻大夫,具体伤势如何?”剻大夫一言不发,好似没听见一般,切过脉息之后,取出银针,径自扎了起来。 龅牙仔见这个郎中好大的架子,“嘿”的一声,道:“这老小子胆子挺肥,未来堡主问话,他屁都不回一个。”上官俊城摆摆手,示意龅牙仔不要多事,低声道:“我们就别这里碍手碍脚了。”说完与方小琬等去了外间。 龅牙仔道:“我说渣……我说上官兄,你这样子是不行的,毫无威吓力,说的话下属全当耳旁风,以后当了堡主,怎么号令群雄。”颜子儒道:“龅牙先生有所不知,剻大夫脾气古怪,就算是堡主问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龅牙仔道:“嗬,这么狂傲,你们怎么忍得了?”上官俊城道:“人家有狂傲的资本。” 龅牙仔很不屑地嗤了一声,嘟哝道:“有个屁资本。”可细细想来,上官俊城的话的确有点道理,再厉害的人物,总有受伤生病的时候,如果是小病小痛也就罢了,碰到大灾大难,大夫医术的高低,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差别。想到此处,不由得长叹一声,心道:“想当初要是跟着医师学医,现在肯定事业有成,美女左拥右抱。唉,真不知道当年在想些什么玩意。” 上官俊城问明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叹道:“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段曲折。”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剻大夫才从里屋走出,不待方小琬等启口,率先说道:“人是醒了,不过他的内伤我治不了。”再简短不过的两句话,却引得众人的心弦一张一弛。 剻大夫接着说道:“目前体内的淤血尚未清除,人有点虚弱,接下来几天我会准时来给他清淤通气。”说完,拿起药箱就往外走。 楚瑶急道:“那……那叶哥哥的内伤怎么办?难道一辈子都好不了了吗?”剻大夫道:“他这内伤不宜久拖,uu看书ww.ukanh 病人若能平心静气,不去触动伤体,或许还能活个三年五载,甚至更长,但要是不听劝告,强自发动内力,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牛崩天道:“老老实实才三五年活头,那还不如潇洒一把算了。” 方小琬道:“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剻大夫道:“我只说我治不了,没说其他人,天下间奇人异士何其多也,保不准有人能够起死回生。” 方小琬见有希望,追着问道:“剻大夫,天下间的奇人异士,你总比我们清楚,不妨指点一二。”剻大夫道:“我不敢打包票。”方小琬道:“但说无妨。” 剻大夫稍作沉吟后,道:“唔,恐怕只有天下第一庸医有这个能耐了。” 众人闻说,无不纳罕,心中全是一般的心思:“寻医问诊,总归是医术越高明越好,哪有人主动找庸医治病的道理。” 龅牙仔嘴快,第一个提出疑问。 剻大夫道:“天下第一庸医并非是真正的庸医,他之所以会给自己起这么个惹眼的名号,只因他说世上神医太多,不论内行外行,但凡提个药箱,都能自称神医。他说既然世上的大夫都争着做神医,他就委屈一点,做个庸医就可以了。” 上官俊城听完,拍手笑道:“这人有点意思,如果有机会,本公子倒想结识结识这位天下第一庸医。”又问:“不知他目今在何处开馆?”剻大夫道:“之前一直在两粤地区游走,最近两年听说去了昆仑山。” 听完这话,方小琬不禁舒了口气,至少还有希望。 第141章:已死之人 接下来的数天,剻大夫都会在辰时时分如约而至,在其医治调养下,叶馗的精气神是一天好过一天。 这一日针灸完毕,剻大夫刚走,方小琬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喂,你是不是外头欠人家钱了?”这一句问的没头没脑的,叶馗听来完全没有头绪,摇了摇头道:“没有啊,怎么了?”方小琬笑道:“那一定是在哪惹了风流债。” 叶馗琢磨了好一会儿,依旧不解其意,说道:“少拐弯抹角,有话直说。” 方小琬没有急着回答,先用带着戒慎的神色四下里扫了一眼,才小声说道:“可能是我眼花,昨晚我在东边头小树林中依稀见着个蒙面人,正要往这边来,一听见我的脚步声,迅速闪进了夜色。” 叶馗诧异道:“蒙面人?是什么来历?”方小琬耸了耸肩,道:“我要知道,还用问你。” 叶馗“嗯”的一声,陷入了沉思。他的第一反应是波拉曼教的人,耶罗什命丧他手,波拉曼教一旦查明真凶,必会追着他的性命不放。可稍一琢磨,又不太像,倘若来的是七塔明王级别的角色,完全没有必要偷偷摸摸,大可趁他受伤未愈之际,一刀了结了他。可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哨探,以方小琬的能耐,逮个现形应该不难。 思绪如快马一般在脑海中来回奔跑,能想到的可疑人物他都想过了,正准备放弃,从脑海深处蓦地跳出来一人:“难道是他?” 方小琬见其脸色微变,知他心里有了着落,问道:“有头绪了?是谁呀?”叶馗摇头道:“仅是猜疑而已,当不得真。”窜入他脑海的是当初在赤谷城遇见的神秘青衣人。 方小琬道:“猜疑也说出来听听。” 自身的私事,叶馗素来是不愿向旁人袒露一字半句的,但考虑到当局者迷,引入第三方,说不定能有新的发现,念及于此,便简略说与方小琬知了。 叶馗能够推心置腹,方小琬内心里不是一般的高兴,他的血仇,其实她早在赌神大赛期间就从龅牙仔那得知了大概的情由。她凝思了一会儿后,说道:“这个青衣人的身份很有可疑。唔,从说话声来判断,约莫有多少年纪?”叶馗道:“大概有五六十了吧。” 方小琬闻说,立即皱起了眉头,嘟哝道:“照理说,不应该啊……”叶馗只听清了她前面几个字,后面声音越说越小,就不知所云了。 方小琬自言自语了片刻后,忽道:“难道是他们?”说着伸出食指从茶碗中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下“百晓生”三个字。 叶馗道:“何以这么说?”他倒是第一次将青衣人的身份与百晓生联系在一块。 方小琬道:“你也说过,当年那件案子,除了你和那四个凶手之外,再无其他人知晓。”叶馗道:“话虽如此,但百晓生……” 方小琬截过话头道:“百晓生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有七情六欲,有良知本心。这个百晓生当年目睹了整个案情的全过程,事后身心备受煎熬,心理斗争了二十来年,终于抵不过良心的谴责,就算是违反百晓城城规,也决心要将真相公之于众。” 叶馗听她推测的合情合理,不觉点了点头,道:“若真是百晓生,倒是可以解释他蒙面的原因。不过有件事我想不明白,他既然决定揭露真凶,何以只愿意吐露其中一半?” 方小琬道:“也许真如他所言,剩下两个凶手不易对付,怕你得知真凶的身份后,不顾一切前去报仇,枉送了性命。”顿了一顿,说道:“当然了,这一切只是我的妄自揣度而已,如果你想揭开神秘人的面具,我倒有一计,或许可行。”跟着将计划低声说与叶馗听了。 叶馗才听到一半,即道:“现如今我这个状况是拿不住他的。”方小琬道:“这不还有我吗,哎呀,你别插嘴,听我说完你就明白了。” 待方小琬全部说完,叶馗在心中考较了一回,同意了这个方案。 是夜,朗月当空,隔了一道山岗的三皇堡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只是由白天时的寒暄声改为斗酒猜拳的喧闹声,远远传来,隐隐可闻。 楚瑶因楚万兴夫妇突然携礼拜至,陪父母去了。龅牙仔和牛崩天捱不住独院的冷清,也一道跟着凑热闹去了。 亥时刚过,叶馗所在的院子熄掉了最后一盏灯火。在夜蝉与蛙鸣的交织声中,一条黑影跃上了墙头,跟着又以极飘逸的姿态落到了房廊前。 叶馗的卧房就在长廊尽头,青衣蒙面人蹑足来到窗前,正准备推窗而入,叶馗在屋内道:“谁?”青衣人放弃了推窗的动作,立在廊上道:“几个月不见,你的警觉性越发迟钝了。” 叶馗也不点灯,问道:“今日来有什么事?”青衣人道:“当然是关于你的复仇大计,跟我来。” 不成想没走出两步,屋子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紧跟着屋顶哗啦啦一阵响,有人冲破屋顶逃了出去。 青衣人大吃一惊,稍一踌躇,屋顶上的脚步声已然渺然不闻。青衣人定了定神,向屋内道:“小子,你还活着吗?”他连问了两遍,没有得到回应。 青衣人满腹的疑窦:“适才冲出屋顶的黑影到底是何方神圣?姓叶的是遭了他的偷袭,还是早就受制于他?不论是哪种情况,能够如此轻易挫败当代黄泉摆渡人,此人来头一定不小。” 他听屋内一点动静都没有,不敢大意,唯恐尚有同党躲藏在暗处,先开了条门缝,放进几缕月光。 但见银光映照下,一团黑影蜷缩在地下,背对着大门,一动不动,想必便是叶馗了。 青衣人迅速环顾了一眼整间屋子,在确认安全后,才踏入室内,探手在叶馗手腕上一摸,脉息全无,且触手生硬,毫无肉体的质感。正当他纳罕之时,只听“噗”的一声,一团刺鼻的气体从那尸体的袖口中喷射了出来。 青衣人大喊“糟糕”,脚尖一蹬,倒纵出了房间。几乎同一时间,院子里火光大亮,青衣人心知中计,不假思索,提步就往外跑。 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笑声由屋顶传下,青衣人听到笑声,生怕再次撞入陷阱,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抬眼一瞧,但见屋顶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青葱少女,正是方小琬。 青衣人狐疑地看着屋顶上的年轻女子,问道:“刚才冲破屋顶的就是你吧?”方小琬直认不讳道:“正是小女子。” 青衣人一边问话,一边用余光迅速往屋内瞟了一眼,躺在地下的哪是什么叶馗,竟是个木头假人。他饱谙世故,今日却遭一个小姑娘戏弄,心中不是一般的不爽,忍着怒气道:“你是谁,跟黄泉摆渡人是什么关系?” 方小琬“嘿”的一声,道:“我还没质问你这个擅闯民宅的毛贼呢,你倒反客为主质问起我来了。”青衣人道:“老夫是黄泉摆渡人的朋友。”方小琬眉毛一挑,道:“是吗?本姑娘跟你恰恰相反,我是黄泉摆渡人的冤家。” 青衣人半信半疑,不过懒得深究,只付之一笑道:“告辞。”说完转身就走。方小琬也不阻拦,只道:“不要命的话,尽管走。” 青衣人刚飞踏出两步,听了这话,咬了咬牙,不得已止了脚步,道:“好大的口气,凭你个黄毛丫头也想取老夫性命?”话声平稳,其实心里头早就惴惴不安了,一来是不知对方是何来历,二来不知她另外设了多少圈套。 方小琬笑道:“倘若是公平比对,小女子纤纤弱质,当然奈何不了尊驾。不过要是在身中剧毒的情况下……嘿嘿嘿。”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 青衣人强自镇定道:“谁身中剧毒?”方小琬看了看左右,道:“这里还有外人吗?当然是尊驾喽。” 青衣人不露声色地吞了口唾沫,纵声笑道:“你是指刚才假人袖子里的那一团臭气吗?哈哈哈哈,要让姑娘失望了,老夫年纪虽大,反应总算及时,并没有吸入一丁半点。” 方小琬盈盈笑道:“是吗?”青衣人沉声道:“小丫头忒瞧不起人,你当老夫是第一天在江湖上走动?虚张声势对老夫没用。”嘴上这么说,心里头早乱了套,他虽然第一时间屏住了气息,但要说一点都没吸入肺腑,他自己都不相信。 方小琬拍手笑道:“老江湖就是老江湖,一眼就洞穿了小女子的计谋。既然如此,阁下没什么好担忧的了,慢走不送。” 方小琬愈这么说,青衣人心中愈慌,不一会工夫,就已经汗流浃背,且幸只湿了里面一层,套在最外面的衣服并没显露出任何痕迹。他硬着头皮哈哈一笑,抱了抱拳,道:“老夫去也。” 方小琬固然看不到他浸湿的后背,但适才的种种反应已然露出了破绽,心下笑道:“还给我装。”朗声道:“你中的是天山七彩雪蛤之毒,倘若三日之内,没有本姑娘的独门解药,哼哼。先是全身瘙痒,跟着化脓长疮,从四肢到躯干,从皮肤到五脏六腑,反反复复,持续至少一年时间,最后才腐烂至死。” 青衣人依然嘴硬道:“老夫纵横江湖数十年,从未听说过什么天山七彩雪蛤。小丫头,下回编撰故事,记得多下点功夫。” 方小琬微微笑道:“你摸摸你肋下腹结穴,是不是有点酸麻?”青衣人故作轻松道:“小姑娘死缠烂打的精神头倒是不错,老夫就再陪你玩玩。”他如果不是心虚,早该动手发难了,哪还会与方小琬你一言我一句的耍嘴皮子,当下伸手在腹结穴上一按,果真如方小琬所言,又酸又麻。 到得这时,青衣人再也伪装不下去了,叫道:“野丫头,识相的赶紧把解药交出来。”方小琬笑道:“刚才是谁说本姑娘编撰故事来着?”青衣人呵道:“少啰嗦,交出解药,免得老夫动手。”双足一点,跃上了屋顶。 方小琬见机迅速,青衣人上来,她就下去。青衣人足尖刚踏上屋顶,立即又扑了下来。 方小琬见他紧追不舍,急急一步后撤出丈余远,大声道:“你再上前一步试试。”手心里不知何时拿出一只青花小瓷瓶,作势就要往地下摔。 明眼人一看即知是解药,青衣人投鼠忌器,不敢靠近,哄道:“莫要激动,凡是好商量。只须把解药给我,老夫可以对天发誓,绝不会为难姑娘分毫。” 方小琬冷哼一声,道:“真是好笑。大叔,你是不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也不看看眼前形势,主动权在谁的手里。”青衣人发狠道:“你今天要是不交出解药,大不了玉石俱焚。” 方小琬故作惊惧道:“哦哟,我好怕。”随即正色道:“本姑娘可不傻,既然都已经撕破脸了,难道交出解药,你就会放过我吗?”青衣人求解药心切,不惜发誓道:“老夫一言九鼎,决不食言,你若不信,老夫可以对天发誓。” 方小琬摇了摇手指,道:“世道多变,人心不古,现如今世人发誓如放屁,姑娘我上过一回当,不会再上第二回。”青衣人咬牙道:“那你是宁死都不交出解药喽?”说完,向前逼近一步。 方小琬见事态走向不对,不禁有些慌乱道:“慢着,解药可以给你,但你得让我先行一步。”青衣人见方小琬认怂,心中大喜,问道:“怎么个先行一步?”方小琬道:“我把解药搁在屋顶,然后……” 不待方小琬说完,青衣人就摆摆手道:“明白了明白了,就照这个法子办。” 方小琬道:“别说我没提醒你,在数到十之前,绝不可以上屋顶拿解药,否则别怪姑娘我飞石无情。”青衣人表面上满口子答应,心中冷笑道:“臭丫头没甚本事,口气倒不小,还飞石无情,就凭你那点腕力,省省吧。” 方小琬纵身上了屋顶,不太放心又跟底下的青衣人重复了一遍之前的约定。青衣人满腔的不耐烦,但解药尚未到手,少不得忍着性子道:“姑娘大可放心,老夫用一生名誉作担保,绝不会言而无信。” 方小琬这才放下瓷瓶,跟着一个起落,出了院子。 方小琬才去,青衣人即把两人的约定抛之脑后,一声蔑笑道:“初出茅庐的雏儿。”急不可耐地飞身上了屋顶,拿起解药二话不说一口就灌进了喉咙。 刚喝下解药,尚未起反应,对面率先传来一个声音:“味道怎么样?” 青衣人扁了扁嘴道:“一股子的腥味。”话刚出口,才察觉到异常,顺着声音朝对面一瞧,方小琬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正坐在院墙上笑盈盈地望着这边。 那不怀好意的笑容,看得青衣人寒毛直竖,他端看了眼手中的瓷瓶,耳中嗡的一声,知道是上大当了,一时口不能言,指着方小琬一个劲地道:“你……你……你……” 方小琬笑道:“是我是我还是我,我们真是有缘啊,这么快又见面了。” 青衣人惊怒难抑,叫道:“你敢耍老夫?”方小琬故作委屈道:“冤枉啊,小女子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戏耍尊驾。”青衣人气得咬牙切齿道:“你……”方小琬道:“我什么我,明明是你追着问我要解药的,本姑娘可没强迫你喝下。” 普通的毒气用来拾掇不会武功的寻常百姓或许效用极佳,但要拿来对付经验老到且有一定内力基础的老江湖,多半难收其效,因为人体本身具有强大的解毒功能,只吸入一点点毒气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 方小琬深悉其中的道理,是以先前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这一瓶“解药”做的铺垫。青衣人在木头假人身上吸入的根本不是什么毒气,而是一味草药粉,目的就是为了让吸入者腹结穴酸麻,除此之外,对身体丝毫无碍。 青衣人闯荡江湖数十年,没想到会在一个小姑娘手上栽了个跟头,不知是该怨自己太过大意还是对手太过狡猾。 真正的毒药入肚,立即就起了反应,青衣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跟着就横趴在了屋脊上。 方小琬轻身跃上屋顶,抓起青衣人的后领,一个纵身,又落回到院子中,跟着喊道:“喂,看大门的,毛贼已经给姑奶奶制服了,你可以出来了。” 但听“呀”的一声,叶馗从隔壁房间推门走出,看了眼瘫坐在地下的青衣人,对方小琬道:“你怎么知道他会喝下那瓶迷药?”方小琬盈盈一笑道:“因为姑娘我神机妙算呀。” 此番“瓮中捉鳖”全是她的主意,她生怕青衣人下杀手,让叶馗对完话后,就撤到相邻的厢房内等候,没有她的传呼,切勿擅自出声。 叶馗认识方小琬这么久,对她的智谋是没有任何怀疑的,方小琬让他怎么做,uu看书 w.uukashu 他就怎么做。 方小琬笑道:“这叫做欲拒还迎、欲擒故纵,想要对方喝毒药,就偏不给他喝。”叶馗心悦诚服道:“论才智,你排第二,估计没人敢排第一。”方小琬噗嗤一笑,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无缘无故的怎么夸起人来了?这可不像第六代黄泉摆渡人的作风喔。”叶馗道:“你的确是我所遇见人中最机智的一个。” 难办听到叶馗的称许之言,方小琬反不好意思起来,随口道:“小聪明而已,上不了大台面。” 青衣人瘫在地下,只觉得头晕眼花,全身使不出半点力气,连喘口气都变的格外困难,费了好大劲,才道:“姓叶的小子,亏老夫数次与你解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不等叶馗开口,方小琬抢先喝道:“少啰嗦,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还是真心诚意相助,少间自有分晓。”手臂一伸,就准备揭开青衣人的面罩,忽然想到此乃叶馗的私事,擅作主张似乎不太妥当,于是对叶馗道:“还是你来吧。” 眼看要原形毕露,青衣人急道:“姓……姓叶的,你若想要报仇……”一句话没说完,面罩即让叶馗给掀了下来。 一时间,阒然无声,三人你看着我,我瞅着你,大眼瞪小眼,小眼睨大眼。 叶馗只觉得眼前这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很是眼熟,可任他绞尽脑汁,就是想不起来。 方小琬只道看走了眼,不自禁揉了揉双目,然则眼前景象并没有随之发生丝毫改变。她石化了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道:“陆……陆……陆朝全?” 第142章:真相大白 叶馗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了,听到方小琬这一句话,不免也傻了眼,凝眸再仔细看,果真是陆朝全。他闯荡江湖十余年,并没有与陆朝全直接打过交道,只在一个场合匆匆见过一面,印象不深,故而没有当场认出来。 已然作古的逝者突然死而复生,并出现在二人的面前,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方小琬依旧无法置信,向叶馗求证道:“陆朝全不是……不是早在去年就殁世了?怎么他……”眼前情状实在太过离奇,以致脑海中一片混乱。 叶馗道:“除非姓陆的有个孪生兄弟,否则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陆朝全压根就没死。”猛地抓起中年人的衣襟,喝道:“说,你到底是谁?” 中年人痴痴笑道:“陆朝全之死,众所周知,偏偏你俩……哈哈,好笑,好笑。” 见眼前人如此说,叶馗不觉又迟疑了起来,陆朝全的遇害过程,他并不了然,难道真的只是巧合而已?他陷入了沉思。 方小琬不为所动,轻描淡写地说道:“是吗?那就劳烦阁下陪我们去三皇堡上走一趟呗。” 中年人怒道:“你……”突然一声长叹,没有再作掩饰,说道:“老夫自出道以来,从未像今天这样被人当猴儿一样的戏耍,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野丫头,真有你一套。”说着竖起大拇指,以示折服。 方小琬拱了拱手,笑道:“多谢夸奖,按辈分来讲,我该喊你一声陆伯伯才对。”陆朝全道:“哦?难不成你我两家还有些渊源?”方小琬道:“江湖就那么大,置身在里头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渊源吧。小女子单姓一个方字。” 陆朝全惊道:“你……你是方海晟的女儿?”方小琬含笑点了点头,说道:“没想到吧。”陆朝全仰天打了个哈哈:“没想到,真没想到。”再要发笑,脖子上骤然间多了一把利刃。 陆朝全面不改色,冷冷一笑,道:“老夫好歹也是走过鬼门关的人了,有本事就再杀我一次。不过姓叶的,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要杀了我,你这辈子都别想知道杀害你父母的另外两个凶手是谁。” 杀害家人的凶手突然出现在眼前,叫叶馗如何不激动,可理智告诉他,陆朝全暂时还不能死。他强忍住怒气,道:“痛快一点说出来,我也给你个痛快。” 陆朝全不言语,反而轻笑了两声,好似在说:“小子,你当我是第一天出来跑江湖吗?” 叶馗勃然大怒,就要下重手,让方小琬给拦了下来。方小琬拉他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当今世上,唯有陆老匹夫一人知道剩下两个凶手的身份,他要是一死,线索就全断了。”叶馗深吸了一口气,道:“依你说,该怎么办?”方小琬道:“一步步来,先问清楚他诈死的情由,再作打算。” 叶馗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可他深怕自己抑制不住怒气,遂道:“你来问吧。”话刚出口,即察觉到自己的要求有些唐突,毕竟方小琬与他非亲非故,于是又补了一句:“我可以给你报酬。”说着就要掏钱。 方小琬道:“收起你的银子,我才不稀罕那点小钱。我之所以帮你,纯粹是因为好奇而已。唔,还因为你欠我两件事没完成。” 叶馗皱了皱眉头,纳闷道:“这之间又有什么相干?”方小琬倒让他给问住了,一时语塞道:“怎么……怎么不相干,你现在……嗯,内伤未愈,要是让姓陆的言语一刺激,引得真气逆行,筋脉大乱,那不彻底废了,那我辛辛苦苦赚来的两个要求岂不化作东流水,一去不复返。” 叶馗张了张嘴,无言以对。论口才,他与方小琬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方小琬先去门外张了眼,确认四下无人后,才提起陆朝全就进了房间。 陆朝全力不从心,只能任由方小琬拖着,到了屋内,立即讨饶道:“好侄女,先把我身上的毒给解了吧。”方小琬将他安顿在一张椅子上,说道:“陆伯伯若能解开侄女的几个疑惑,侄女自然没有理由再为难陆伯伯。” 陆朝全听了,不免有些动气,道:“哼,想要要挟老夫,你当老夫是第一天出来跑江湖吗?老夫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要长,谁不知道交代出真凶后,等于把这条老命也给交代掉了。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方小琬故作淡然道:“真凶?嗨,那件事跟我又没有关系,我问它作甚,我只是好奇陆伯伯是如何假死并瞒天过海的。” 陆朝全瞥了眼门外的叶馗,道:“说与你知也不难,条件是先把我身上的毒给解了。”方小琬笑道:“侄女虽然没走过多少路,但也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陆朝全明白她话中含义,是说他先前言而无信,不等数到十就喝下了“解药”。他在心里头合计了一下,跟着下定主意道:“好,不过故事有点长,你是要长话短说,还是一个细节不落?” 方小琬“哟”的一声,道:“还分繁简两个版本呐。”跟着道:“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讲,不急,不急。”说完,沏了两碗茶,一人一碗。 陆朝全费力地接过茶碗,一杯茶水的重量在他手中已是极限,叮叮当当,差些泼了一身,最后还是在方小琬的帮衬下,勉强呡了两口。 陆朝全道:“一切都要追溯到二十二年前,那年我们四人得到讯息……”说到这,忽而截然而止,斜了眼门外,“关于乾坤笔,姓叶的家伙跟你说过了吧?”见方小琬点头后,接着说道:“除去乾坤笔与老夫,另外两个就暂时称呼为张三和李四吧。 “二十二年前,老夫也不过三十岁出头,正是年轻气盛。有一日老夫得到讯息,说从关外来了个妇人,武功怪异,令人匪夷所思。那时老夫在武学之道上稍稍有了点成就,就迫不及待想要炫耀一番,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堂堂中原武林,竟让一个异域婆娘搅得天翻地覆,实在有失颜面。 “那异族娘们行踪不定,极难追踪。老夫从开封南下,至福建境内,花了一个多月工夫才追查到那妇人的大概行藏。在抵达武夷山地界时,好巧不巧,先后遇着三个熟人,就是乾坤笔、张三和李四了。他们此行目标亦是那个妇人,不过他们仨不是为出风头而来,为的是妇人的血虻神功。丫头,老夫看你蛮伶俐的,有没有听说过这门武功?” 方小琬摇了摇头。 “传说血虻功出自波斯,几百年前曾有抄本流入中原,遗憾的是,没过几十年便绝迹了,也难怪你没听说过。”接着说回正题:“起初老夫是不大情愿与他们三个联手的,一来他们仨都要比老夫年小几岁,又莽撞又吵吵的慌;二来嘛,打名声,竖威信,还要数单枪匹马见效最快。你肯定要说老夫太过逞能了,是不是?” 方小琬不置可否,心道:“你逞不逞能跟我有什么干系。” 陆朝全颤巍巍地弯过脖子,方小琬会意,扶着他喝了口茶水。 “一战成名固然是好,不过呢,再好也没有命重要。老夫听说那妇人身怀血虻神功后,立即打消了单兵作战的念头。唉,现在想想,那个时候还是太天真了,幸亏那妇人有伤在身,要不然,哼哼。” “既然对方有伤在身,何以你们不趁此良机夺取那血虻功的秘籍,反而做起了她的爪牙?” “她虽然受伤在身,但功夫仍在,我们没有把握一击制胜,要知道跟随我们上山的数十个亲随,几乎在进山洞的瞬间就遭到了屠杀,能做我们的亲随,可都是有那么两下子的;另外个原因嘛,她并没有把血虻功的秘笈带在身上。” “她随口胡诌一句,你们就信了?” “那婆娘身上的伤势乃练功走火所致,我们赶到时,她全身一丝不挂,方圆百步,连块布条都不见,何来武功秘籍。” “接下来呢?” “后续的情节,你可能从黄泉小子那里听过了,我们与那妇人作了个交易。她走火入魔,急需童男童女的鲜血来补正气血,只要我们满足她提出的要求,她就将血虻神功的口诀背诵与我们。” 自踏入江湖以来,方小琬遇见过不少卑鄙龌龊的勾当,但为了一己私利,不惜迫害四十九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尚且是第一次听说,怒气不由得直往上涌。 陆朝全也注意到了眼前人脸色的变化,说道:“老夫承认,当年一念之差,无意之中伤害了许多人……” 听到这,方小琬再也忍耐不住,怒道:“无意之中?无意之中?”因怒气勃发,声音都有些变调。陆朝全也激动道:“别以为我不后悔,二十多年来,老夫无时无刻不经受着良心的拷问和噩梦的摧残。不瞒你说,去年那一场杀身之祸,正是源于此因。” 方小琬冷哼一声,没有再说话,她发觉自己因情绪波动而有些失去理智,生怕盛怒之下做出过激行为,决定歇息片刻。 从房间里出来,并没有见到叶馗,转至前厅,才见其纹丝不动卓立在门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叶馗很快察觉到了背后的方小琬,问道:“如何?”方小琬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种叫血虻功的武功?”叶馗摇头,表示从未听说过。方小琬道:“听陆朝全说,那个吸血贼妇所使的便是血虻功。” 叶馗点了下头,暗暗在心中记下了,待手刃陆朝全和另外两个尚不知姓名的凶徒后,他就远赴波斯,追寻那贼妇的踪迹。 方小琬望了眼天色,皎月刚划过中天,夜虫的鸣叫声已不似入夜时那般热闹,徐徐清风下,先前的一腔怒气很快得到了平息。 回到厢房,陆朝全正张着个嘴巴,歪着个脑袋,眼皮一翕一张,似睡似醒。 方小琬刚要叫醒他,陆朝全率先回过神来,见了方小琬,堆笑道:“好侄女,有没有糕点什么的,吃了那毒药,本来脑袋就沉,这会儿肚子再一饿,更是犯晕。” 尽管心中不情愿,但考虑到眼下尚需对方的合作,只能尽量顺着他的意,当下从厨房找来了一碟桂花糕,给他混着茶水吃了三块半才心满意足。 “那吸人血的贼妇最后有没有履行你们的口头合约?” “我们四人费了老大劲才抓来四十九个……咳咳,容不得她反悔。” “如此说来,你们四人都练成那血虻神功喽?” “唉,也不知那婆娘背诵的时候有所遗漏,还是那口诀压根就是她凭空捏造的,老夫苦练十数载,竟是没有取得一点进展。” “他们三个呢?” “乾坤笔肯定没练成,否则也不会落魄到那般境地。至于张三和李四嘛,张三不好说,李四肯定没成,否则他早……” 方小琬见他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情知接下来那句话十之八九能够揭示李四的真实身份,遂问道:“否则他早什么?”陆朝全含混道:“否则……否则早就天下无敌了。” 这个回答早在方小琬意料之中,她就知道陆朝全不会如实回答,当下换一个话题问道:“你刚才提到去年的灭门案,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 “自从武夷山回去之后,老夫是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天天遭受着良心的谴责,真的是懊悔莫及。” “既然懊悔莫及,为什么不站出来坦白你们的罪行?” “老夫又何曾不想呢,只是上有老下有小……唉,老夫是身不由己呐。” 方小琬方才平息的怒火又让陆朝全一句话给点燃了,再三克制,才没发作。陆朝全道:“你心里肯定在想这是老夫推诿罪责的说辞,是不是?”方小琬一言不发,只冷冷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陆朝全没等到方小琬的回应,只能接着说道:“煎熬了十数载后,到了前几年,眼看子女一个个长大成人,尽管在人情世故的处理上仍有些稚嫩,但对家传的买卖总算可以独当一面了,老夫赎罪的的念头亦是越来越频繁。” “去年元宵节后,老夫与张三、李四曾在江州烟水亭碰过一次头。至于为何没邀请乾坤笔,当时老夫只晓得他因赌钱闹事,流窜至了西域,具体去了哪里并不知晓,所以想请也请不到。在烟水亭上,老夫跟张三李四坦言了心中的想法。 “老夫当时是这么跟他俩说的:‘若两位贤弟有同样的想法,那咱三人就昭告天下,将当年的罪行和盘托出,是生是死由天下人决定,即使最后一死谢罪,也能落个心安理得。如果两位贤弟不同意愚兄的做法,愚兄自当一人独力承担,绝不会泄露有关两位贤弟的一字一句。’ “他俩听完之后,神情凝重,一言不发。老夫见他俩迟疑不决,又跟他们说:‘人活一辈子,但求一个问心无愧,我们年轻时犯下的罪孽实在太过深重,等将来到了阴曹地府,该怎么面对曾经惨死在我们刀剑下的亡魂,又该如何面对谆谆教诲过我们的列祖列宗。’” 方小琬没想到陆朝全会有此觉悟,不禁暗暗称异,只不过凭他一面之词,真假难辨,或许是现场编撰,用来提高自己的形象,以求保全性命,亦不是没有可能。 方小琬道:“他俩怎么说?”陆朝全道:“他们没有当场回复,说需要几天时间考虑考虑。当时正巧家中有几笔大生意需要老夫回去商议,我们三人便约定了端阳时节,同一地点,再行详谈。” 陆家从陆朝全曾祖父那一代开始经营药材生意,传至陆朝全父亲手中时,被发扬光大,成为中原数一数二的药材商。 “万万没想到他俩竟……唉,也怪我疏忽大意,太信任他们了。没等到端阳佳节,反等来了一场屠杀,张三和李四生怕老夫将他们当年的丑行公诸于天下,不惜痛下杀手,将我一家老小……唉…… “为了摆脱嫌疑,他俩还准备了特制的颜料,意图栽赃嫁祸给黄泉小子。哈哈哈哈,乍一看来,当真是天衣无缝的计划,只可惜他俩犯了个致命错误,那就是少杀了一个人。老夫天生奇人,心脏长在右胸口,张三的夺命一剑只把老夫送到了鬼门关口。 “待老夫从鬼门关回来时,已是第二夜子时。昏死期间,隐隐约约感觉府中来了好几拨人,应该是四邻和官差,可能是由于现场太过惨烈,竟无一人发觉老夫还留着一口气。由于尸体太多,犹未来得及搬去义庄,只集中在了几间屋舍内。老夫辨清形势后,第一反应即是毁尸灭迹,倘若让张三和李四知道老夫幸免于难,势必不会善罢甘休。于是,老夫推翻了屋里的油灯,拖着伤躯连夜逃出了城。” “既然知道是张三和李四下的手,何以不在伤势痊愈之后揭露他俩的罪行?” “老夫又何尝不想,可是一旦走上这条路,就意味着自暴身份,从此朝不保夕,老夫已经死过一次,不想再死第二次。再者,张三和李四在江湖上的名声和地位都要高于老夫,老夫一人之言,无凭无据的,你说世人相信谁。” 听到此处,方小琬特意留了神,暗忖:“名声和地位都要高于陆老匹夫?嗯,想那张三和李四不是出于显赫世家就是名门大派。”说到名门大派,她立即想到一个细节,提出来道:“你陆家不是跟泰山派世代相交吗,何以不向泰山派求助?难不成武林盟主姜正龙便是张三和李四中的一个?” “你太瞧得起老夫了,姜正龙若要老夫死,一句话足矣,何必偷偷摸摸干那种勾当。没错,在外人眼中,陆家有泰山派这个大靠山,是何等的春风得意,但是外人不知,泰山派看上的只是陆家从全国各地收集而来的珍稀药材。 “姜老盟主由于修炼长生不老功,所需药材不仅量大而且对药材的品质格外的挑剔,每批药材进来,必须第一时间送往昆仑山,经他挑选过后再发送回来,久而久之,姜正龙就有些不爽快了,觉得老夫只顾奉承他爹,不拿他当回事。前些年还因此发生过几次龃龉,故而在泰山派中,老夫能够倚仗的只有姜老盟主。” “姜松鹤虽然退居二线,但名义上,依旧是泰山派的掌门和当今的武林盟主,你去求助于他,有何不可?” “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噢?怎么个不简单法?” 陆朝全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一会儿才道:“你不会明白的。”方小琬岂会就此罢休,准备再问,忽而一念闪过,恍然大悟,大声道:“我知道了,你之所以不愿向姜松鹤求助,是因为张三和李四之中有一个人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姜弈。姜弈再怎么说也是姜松鹤的儿子,所谓疏不间亲,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姜松鹤会站在哪一边。” 陆朝全听了,只付之一笑,道:“我说你的想象力太丰富才对,不要忘了姜雪的父亲是谁,老虎都不食子,你觉得姜弈会加害自己的亲生闺女吗?” 这一点,方小琬倒没想到,姜雪作为陆朝全的儿媳,亦死在了陆府之中。她挠了挠腮帮子,诧异道:“既不是这个原因,又不是那个原因,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陆朝全没有立即回答,指了指一旁已然见底的茶碗,方小琬会意,给他另沏了一杯。 陆朝全润完喉咙后,继续说道:“你可能也有所耳闻,姜老盟主为了修炼长生不老功,把自己弄的疯疯癫癫,早失去了常人该有的理智,试问一个疯……他又怎么可能会在乎老夫的生死。”方小琬道:“所以你走投无路就盯上了看大门的?” 陆朝全一怔,道:“看大门的?”方小琬解释道:“就是姓叶的啦。”陆朝全不解道:“你何以管他叫看大门的?”方小琬懒得解释,道:“这不是重点。” 陆朝全亦没多大兴趣,接着上面道:“老夫的武功本来就不及张三和李四,再加上他们身边的帮伙,复仇的希望更是渺茫。起初老夫并不知当今黄泉摆渡人便是二十多年前武夷山官道上的那个小男孩,之所以会找他,一则他有合理的理由向张三和李四索战,二则功夫够硬。好了,该说的老夫都说了,你去跟姓叶的讲,他现在有两个选择。” 方小琬道:“哪两个选择?”陆朝全道:“老夫今儿不慎,让你们逮了个现形,无话可说,人头摆在这,要取现在就来取,此是其一。” 方小琬道:“那第二个选择呢?”陆朝全道:“他可以选择与老夫合作。”方小琬早料定他会如此说,顺着他的意问道:“具体怎么个合作法?” 陆朝全道:“当今世上,知道张三和李四真实身份的人,唯独老夫一人。假使姓叶的能够既往不咎,放老夫一马,老夫可以助他报仇雪恨。”方小琬道:“简单来讲,就是一颗人头换两条人头喽。”陆朝全道:“没错。” 方小琬回了声“好”,刚踏出门槛,又反身回来问道:“还有一个问题,那个吸血妖妇去哪了?”陆朝全摇了摇头,表示不知,跟着说道:“那婆娘杀了好些个百晓生,我们四人得到口诀之后,即分道扬镳各回府中去了,免得无端受牵连。” 方小琬闻言,心头打了个突:“百晓城是有债必收的,那妖妇竟敢一连杀害好几个百晓生。”随即想起那妖妇非中原人氏,没听说过百晓城的厉害,自然没把百晓生放在眼里,就如同去年的尸王一般。 出神间,叶馗从外走了进来,说道:“你的提议我听清了,我只能答应在诛毙张三和李四后,容你多活一年,你可以利用这一年时间,尽可能跑的远远的。至于一年之后,是你逃脱升天,还是我大仇得报,就看各自命数了。” 陆朝全听过之后,闷着个脸,显得十分不情愿的样子,在那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才咬牙道:“好,就这么定了。” 原先他的确是诚心诚意想要为自己赎罪,当他下定决心要昭告天下之时,就已经做好了以命抵罪的思想准备,不想天意弄人,在经历了鬼门关一日游后,“死亡”一词突然间成了他生命中的禁词,对死亡的恐惧是日益激增。他曾在心中暗暗发誓,再也不想体会那一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望滋味。 叶馗道:“别急着答应,我还有一个条件。”陆朝全怒道:“你想反悔?”叶馗道:“今天你如果想活着出去,张三和李四必须交代一个。” 陆朝全怒哼一声,道:“就凭你现在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别说张三李四,连老夫都可以轻而易举将你掀翻在地。”他此行前来原本是想借叶馗之手击杀“张三”,不意张三没除掉,反败露了自己的身份,真是倒霉到家 叶馗道:“我的身体状况费不着你来担心,你只需选择答或是不答。”陆朝全双眼一翻,阴阳怪气地说道:“供出个张三,肯定又要李四,老夫可没那么蠢。”叶馗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道:“我说一个,就是一个。” 陆朝全一肚子火气,却又无可奈何,自己的性命尚且捏在对方手里,只能从权妥协了,冲着方小琬道:“适才已经让你猜中了。”方小琬一怔,道:“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让我猜中了?” 陆朝全道:“其中一个就是姜弈。正如你所说,疏不间亲,碍着他们父子的关系,老夫才没敢去找姜老盟主求助,并非疯癫之故。” 方小琬闻说,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刚要开口,忽然又发现这个说法前后存有矛盾,忙道:“慢着,你也说了,虎毒不食子,姜雪的死又该怎么解释?” 陆朝全道:“关于这一点,老夫起初也很疑惑,在察看过尸体之后,才恍然醒悟。”方小琬道:“怎么说,难道尸体是假的?”陆朝全摇头道:“尸体倒是真的,不过姜雪并非死于他人之手。” 叶方二人听了,俱是一脸困惑,不待他俩发问,陆朝全道:“姜雪的致命伤来自脖子上的一处剑伤……”方小琬等不及道:“那又如何?”陆朝全道:“从伤口痕迹来看,她是引颈自戮而死的。” 叶馗没有言语,但从他的神情来看,他是不相信的。 方小琬亦是一脸狐疑道:“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杀?她是姜弈的女儿,完全可以伪造个尸体瞒天过海。” 陆朝全道:“你们不了解姜雪这个人,别看她瘦瘦弱弱,立身行事,不是一般的极端。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不管对错,谁也拦不住。依老夫推测,姜弈自己可能都没料到姜雪会为了他的霸业,自刎而死。” 叶馗和方小琬听过之后,依旧难以置信。 陆朝全道:“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如果有机会见到姜弈,大可亲自问个明白。该说的老夫都说了,我的解药呢?” 方小琬目光转向叶馗,看他意向,见叶馗点过头后,方掏出一个棕色小瓶,说道:“一共三丸,需分三个月服用。” 解药到手,但陆朝全没有感到半点高兴,反而来气道:“要三个月才能根除?真是麻烦。”仰起脖子,刚把药丸送到嘴边,uu看书 .ukashu 忽而又犯疑道:“这真的是解药?” 方小琬微微笑道:“这个嘛,只有等你服用过后,才有分晓,是不是?”见他拿着个瓷瓶,委决不下,禁不住又讥刺他道:“亏你自称几十年的老江湖,以你目前的状态,就算我们真要给你喝毒药,你又能怎样?” 听了这一句话,陆朝全方才才转过弯来,嘿嘿笑道:“老夫随口说笑而已。”仰起脖子,吞下一颗解药。 那解药见效极快,一粒下肚,登时神清气爽,四肢有力。 方小琬见他从椅子中一跃而起,立即道:“先别忙着发功,在体内毒素未根除之前,贸贸然引动内息,只会激发残留在体内的毒素,到时毒液外散,我可没有应对的法子。” 陆朝全满脸的不畅快,道:“那岂不是连着三个月都要……唉,麻烦,真的是麻烦。”临走之际,又向叶馗道:“别说老夫没提醒你,姜弈现今投靠了波拉曼教,身边高手如云,贸贸然前去寻仇,别说你现在有伤在身,纵使完好无伤,亦只有死路一条。还是等你伤好之后,我们再从长计议。” 待陆朝全走后,叶馗问道:“你给他喝的什么迷药,要三个月才能肃清?”方小琬笑道:“我骗他的啦,其实一粒就够了。” 叶馗不明白了,这有什么好骗的。 方小琬一眼即猜中了他的心思:“亏你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倘若姓陆的老东西出尔反尔,要杀你我灭口,岂不是呜呼哀哉。” 说到这个份上,叶馗才转过弯来,不禁对方小琬更加佩服。 第143章:冲突 此次大会,三皇堡几乎将整个武林都邀请到了堡中,不管有名无名,凡是江湖中人,通通有请。 三家在武林之中有着各自的拥趸,其中以韩家势力最大,上官家次之,匡家末位。匡家原本与韩家不分伯仲,只因上一任家主匡柏年在当家期间突发痴呆病,或驱逐或枉杀了不少青年才俊,以致如今青黄不接。 临近交接大会,上官俊城一日忙似一日。大会前一日,他忙完内务,好不容易得了片刻的空隙,与颜子儒漫步河岸,有的没的,随意说些闲话。 好巧不巧,在半途中遇到方小琬在一株柳树下发呆,颜子儒一见方小琬,慌不迭找了个借口回堡中去了。 方小琬笑道:“这个颜子儒是什么路数,看见我就跑,难道是怕我吃了他不成。”上官俊城道:“人家事务缠身,你瞎想些什么?” 方小琬突然狡黠一笑,指着上官俊城道:“你俩是不是?”上官俊城听了,登时面色泛红,啐了她一口,道:“少胡说八道。”方小琬道:“真的没有?”上官俊城道:“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即使条件允许,也没有那闲情儿女情长。”方小琬笑道:“我随口一说而已,看把你认真的。” 两人并肩偕行,穿过杨柳岸,忽见前方石板桥上有人在争吵。走近一瞧,见争执双方是韩锡嵘兄弟和翼双飞兄妹。 桥面上一地的碎石头,源自桥头的两座石狮。两座石狮,一座被削去了头颅,另一座则被彻底打成了粉碎,只留下个光秃秃的底座。 上官俊城瞄了眼地下斑驳的鲜血,显而易见,双方已经走了一遭,而且还动了真格。但见冥翼的剑尖指着韩锡峰的喉头,韩锡嵘原本使的是一条粗铁链子,此时手上不知何故换作了一柄尖刀,径直对准了冥翼的脖颈,而苍翼的双手剑则看准了韩锡嵘的两肩。 韩锡峰单腿跪在地下,兀自“小兔崽子”“小臭娘们”地谩骂。每骂一声,冥翼的剑尖就跟着靠近一分,直至剑尖完全顶住咽喉,韩锡峰才彻底闭上嘴。 四人一动不动,就这么僵持着。 上官俊城观场上形势很明显是自家翼双飞占据了优势,而地下的血迹亦是来自韩氏兄弟,当下微微一笑,正待发话,上官腾和韩铜猊前后脚接踵而至。 上官腾一上来就骂道:“你们两个要造反了是吗?还不给我把凶器收起来。”苍冥二翼见老爷和少爷都来了,收起长剑,退至一旁。 韩铜猊扶起韩锡峰,道:“都是自家人,有什么问题不能坐下来好好谈,非得动刀动枪。”招来关卡的负责人,“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许有半句隐瞒。” 那负责人是韩家人,心里头肯定是帮着韩锡峰和韩锡嵘的,可见到上官家家主也在场,堡主又让他如实禀报,当下没敢隐瞒,一五一十照实说了。 原来有支车队因在途中丢失了请柬,被韩锡峰哥俩拦在桥头,不予通过。翼双飞兄妹俩恰巧路过,认为韩锡峰兄弟之所以为难车队,只因车队主人是上官家的老朋友,当下执意要让车队通过。双方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 韩铜猊听完,直摇头道:“我当是多大的过节,原来是为了这点小事。两位叔父未免过于较真啦。” 韩锡峰和韩锡嵘没有言语,只绷着个面孔,在那自顾自生闷气。 上官腾道:“堡主此言差矣,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发了请柬,定了规矩,就该按照章程来办。如果人人都随心所欲,自行其是,那岂不要乱了套。”向车队众人道:“请柬丢了,不是什么大事,补一张就是,强行硬闯,那是万万不可取的。”跟着又数落起了翼双飞:“你们兄妹俩,哼,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不以长辈为敬,反出手伤人,谁给你们的胆子?问你们话呢,怎么成哑巴了?” 翼双飞兄妹俩也是撇着个头,一言不发。 上官腾又喝道:“干杵着干嘛?还不去给我道歉!”韩锡峰怒哼一声,道:“别介,我俩可受不起。”韩锡嵘啐了口痰,道:“受不起。”说完,兄弟俩径直去了。 两位家主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才两下别过。 待韩铜猊去远之后,上官腾收起刚才的谄媚笑脸,瞄了眼地下的血迹,又看了眼翼双飞,关切道:“没受伤吧?”兄妹俩齐声道:“没有。”上官腾甚是赞许地点了点头,uu看书 .uukanshu 道:“很好,很好。” 上官俊城望着韩铜猊远去的背影,说道:“爹,你不觉得姓韩的今天有些太客气了吗?”上官腾道:“今日天下群雄齐聚在此,他脾气再暴,也知道要有所收敛。” 上官俊城又恨恨道:“那两个老东西,时不时的就来膈应咱家一下,今天总算还了回去。下次再敢来找岔子,哼。” 终于到了三皇堡新旧堡主交接之日,打一早起,喧天的锣鼓、震耳的炮竹就将众人的清梦轰得无影无踪。堡上婢仆大部分只睡了个把时辰,就顶着个黑眼圈起来了,每当各种节日盛会,最受累的还要属他们,尽管满腹的牢骚,但是谁也不敢懈怠,穿梭来往,没个消停。 三皇堡作为中原地区规模最大的门派,堡中房舍连绵,当真可以说得上是千门万户,纵然如此,依旧让各路宾朋挤了个满满当当。 因三皇堡地处比较偏僻,多数人会选择提前个一两天抵达,当然也不缺仓猝行事的,到了正日,依旧有宾客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 交接大会在即,上官俊城心绪不宁,难以安枕,与方小琬在屋顶促膝谈心了整整一夜,至五更时才眯了一会儿。 方小琬静静地守在好朋友的身边,想着袭承大典过后,就上昆仑山找庸医去。 因心中有事,上官俊城没敢深睡,不一时天色大亮,就麻利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方小琬道:“紧张么?”上官俊城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又不是我当堡主,有什么好紧张的。”方小琬笑道:“就会嘴硬。” 第144章:接任大典 三皇堡其实是由三座巨大的楼堡拼接而成,如果从半空中俯视,活脱就是一片三叶草。不过与三叶草不同的是,三座楼堡的中心交界处留了一大片空地,交接大典就在此举行。 贺兰山地处北境,不同于中原腹地,仲夏的太阳并没有那么毒辣。纵然天气比较凉爽,但也抵不住长时间的炙晒,基于此种原因,三家各遣工匠,在中央广场上支起了一张世所罕见的超大凉棚。 由于人数众多,光入座就花了一个多时辰。依照向例,首先由现任堡主韩铜猊致辞感谢前来捧场的众宾客。韩铜猊之后,上官腾和匡家现任家主匡缸缸依次登场致词。 说完致谢词,不忙着交接,因入场时分定在了巳时整,三位家主相继亮相过后,已临近午时。但听得午时的钟鼓响过之后,三座楼堡十二道朱门内,游出十二条长龙。 每一条长龙前后差不多有百来个家仆组成,衔尾相接,井然有序。每个人手中或美酒佳酿,或珍馐美馔,抑或是果品细点。 鉴于宾朋过于众多,假使把宴席全部摆在凉棚下,未免挤的慌,是以三家在各自正厅,又摆了三百来桌。在厅内饮宴的多半是籍籍无名之辈,他们趁着三皇堡新旧堡主交接之际,前来露个脸面,凑个热闹,保不准祖宗保佑,能够攀附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从此跟着飞黄腾达。 饮宴完毕,众人吃了点果子,解解暑气。 匡家几个元老人物见时间差不多了,向匡缸缸道:“是时候了。” 匡缸缸“啊”的一声,满脸的不情愿,若非逼不得已,他才不愿在群雄面前露脸。原来这交接大会,历来都是由第三家组织承办。 肥胖的身躯,让匡缸缸爬个楼梯都要比别人更费劲。再度站在高台之上,面对底下数不清的目光,匡缸缸手心直冒热汗,之前登台不过说了一句话,就让他心跳加速了整个午宴,此时,要由他独自一人主持交接仪式,当真是比要他命还难受。 二十五六的年纪,作为一家之主,匡缸缸似乎年轻了些。当年家主变更之时,由于匡缸缸的父亲一辈或英年早逝或流离在外,整整一代人竟是一个像样的都挑不出来,迫于此种原因,才不得已在孙子辈中选了唯一已经成年的匡缸缸出任家主。整个家族之中,固然还有几个元老级人物,无奈一个个都已经齿落舌钝,早没了当家理纪的精力。 在场群雄见了匡家一家之主扭扭捏捏的模样,无不暗暗发笑。由于匡缸缸平素很少出门,许多人都是第一回见到匡家这个新一任当家人,不少热衷于拉呱的好事之徒当场就交头接耳窃窃私议了起来: “缸缸?三皇堡好歹是名门世家,怎么会起这么俗气的名字?” “可能是为了好生养吧。” “什么好生养,不知道就别乱说。” “难不成你知道?” “废话。” “你倒说出来听听。” “没什么特别原因,就因他娘大字不识一个,分娩时恰好见门外摆了两口水缸。原先呢,是叫匡两缸,后来可能是觉得不太中听,就改成了匡缸缸。” “老兄,你这样瞎掰扯就没意思了,小弟虽然见识短浅,但也晓得阮氏当年乃名门闺秀,怎么可能大字不识一个。” “阮氏的确是名门闺秀,但与匡缸缸有什么干系,她又不是匡缸缸的生母。” “不是吗?” “哼,既然知道自己见识短浅,就该把嘴巴给闭紧了。阮氏不曾生育,哪来的儿子。” “匡缸缸是庶出?” “你才知道。” “嘿嘿,还真是今儿个才听说。” “生母据说是长安城花街柳巷中的一名粉头,不知怎么的就跟匡沐好上了,追随匡沐来了三皇堡。匡沐那时尚未娶亲,一个烟花女子,哪敢往家里领,就在前面市镇租了间院子。两人就在那院子里,你侬我侬的,腻歪了一段时日。匡沐的德性你们也都知道的……”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匡沐是什么德性?” “明知故问的欠揍德性。” “噢,我知道了。” “我也知道了。” “娘娘的,非得打个岔才高兴。两人在一块没多久,匡沐就玩腻了,给了点小钱直接把那粉头给打发走了。那粉头挺要强的,没有纠缠,那时听说已经有了身孕,挺着个大肚子回了长安。直至五六年后,那粉头染病在床,命不久矣,才托人带着匡缸缸辗转找到三皇堡来。” 众人“噢”的一声,齐声道:“原来如此。” “谁能想到婊子生的崽,竟能成为匡家的当家人,他老子都没当成,反倒让他占了便宜。” “英雄不问出处,说不准人家年少有为。” “有个鸟为,不说别的,就武功而论,在三皇堡之中,他可能连前一百都进不了。” “有没有那么夸张?人家好歹是一家之主。” “就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差劲也不该掉到一百名开外。” “你们爱信不信。” “争什么争,喊个百晓生出来,不就明了了。” “对呀,《邪侠恶仁榜》总不会错的。” “怎么不会错,老子年初还排在四百三十八名,结果到了最新一期,反而往下掉了十一个名次。要知道老子今年手风不错,半年时间,结果了十三条性命,其中川西老鼠洞的三当家就是让老子给嗝屁掉的。大伙评评理,这样的战绩,不升反降,是不是没道理?” “可能是人家受了重伤,命在顷刻,结果让你捡了个便宜。” “抑或是在蹲坑屙屎,猝不及防。” “也有可能是早就死透了,你不知道,还以为是自己的杰作,其实不过是鞭了一顿尸体。” “我操你祖宗的,你他娘的才鞭尸。” “吵什么,不满意《邪侠恶仁榜》给的排名,大可以去百晓城找百晓城城主闹去。” “你当我不敢去?老子参加完今天的交接大会,明儿个就动身上百晓城去。” “说来说去,尽是些废话,就没人知道匡缸缸的具体排名吗?妈的,还得老子亲自召个百晓生出来。” “别费银子了,召来了也是徒劳。” “何以这么说?” “匡缸缸连个交手记录都没有,哪会有排名。” “武林盟主姜松鹤过去几年不也是一直歇着,人家还不是年年排第一。” “匡缸缸哪能与姜松鹤相提并论,老盟主只是这几年没出手,匡缸缸是出生至今都未曾动过一次手。”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 但见匡缸缸在台上叽里咕噜,声音细的跟蚊子没什么两样,群雄竖起耳朵,仍旧一句话都听不清。 不少人在下面起哄道:“听不清。”“声音大点。”“是不是没吃饭?”“我儿子喉咙都比你响,他才三个月大。” 匡缸缸本来就紧张逾恒,遭群雄这么一闹,更是汗流浃背,连脖子根都给憋得红彤彤的。他一急,说话声调都变了,且幸他声音本来就小,故此没有多少人注意到。 可能是刚才群雄之中有人提到了婴孩的哭声,匡柏年突然一跃而起,跳上了身前的桌案,三脚两腿,就把桌面弄得一片狼藉,杯盘碗盏无一幸存。 他一边搞破坏,一边打着婴儿的哭腔“哇哇哇”个不停。这一来,登时把群雄给逗乐了,都道:“别说,学的还真像。” 不知哪个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喊了声:“再来个鸡叫声。” 别看匡柏年神志不清,耳朵绝对没问题,底下刚喊完,就见他双手叉腰,“喔喔喔”的叫了起来,中气十足,声音传至堡外,引得鸡棚鸟窝里一阵喧闹。 学完了公鸡叫,又“咯咯嘎”“咯咯嘎”学起了母鸡叫。 匡家几个元老见了,又气又急,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叫道:“赶紧拉下来!赶紧拉下来!” 岂料匡柏年来了兴致,踏着桌案,一边跑一边鹦鹉学舌。群雄只管乐呵,一会儿让他学猪叫,一会儿又让学马嘶鸣,没完没了。 一时间,笑声震天,在场群雄无不咧着个嘴巴,权当是饭后娱乐。 上官腾实在看不下去,再怎么说,匡家始终是三皇堡中的一员,低声吩咐了一句,上官家家众立即加入了追逐大战。 匡柏年犹似老猿猴附身,一会儿跳上凉棚,一会儿窜入人群,嘴里自始至终没个停休。最受累的就要属匡家的家仆了,一帮子人刚从东赶到西,又从西追到东,累死累活不说,在人群中左奔右突,一个不小心被绊一跤,弄个头破血流,也只能咬牙硬抗。 在不知转了多少圈、费了多少劲后,才把匡柏年围在了一个死角。匡家管家挤在最前头,连哄带骗,好不容易拉住了一条胳膊,余人见状,一哄而上,二话不说就是一顿五花大绑。 眼看一出闹剧就要收场,岂料匡柏年再一次用行动惊掉了群雄的下巴,在抬回的路上,他一个不爽快,竟尿起了裤子,尿水淅淅沥沥洒了一地。 群雄见了,又是一阵轰然大笑。 那匡家的管家也是有意思,不给他抬回去换干净衣裤,倒在那说教了起来,那口吻,就像是在教训一个做错了事的顽童。 韩铜猊面色凝重,厉声喝道:“闹够了没有,还不抬下去。”训斥完了那管家,转而又温言向高台上的匡缸缸道:“贤侄,莫要受干扰,继续说,不过话声可以稍稍响亮点。” 匡缸缸怔怔地点了下头,然而再开口依旧是声若蚊蝇。 群雄见了匡家的景象,有摇头叹息的,也有嗤笑鄙夷的。 “没想到堂堂匡家竟已沦落到这般地步。” “眼下倒没什么,六年后,那才是一出好戏。” “哇,前辈,你还会未卜先知呐,为什么六年后会有一出好戏?” “小子,刚出茅庐吧?这么显而易见的走向,你都看不出?” “我……我看不出,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三皇堡堡主六年一换,六年后,轮到匡家掌权,以匡家目前的情状,你觉得上官家和韩家会俯首称臣吗?” “这还不止,倘若上官家在明年的武林大会上拔得头筹,六年后,匡缸缸不仅仅袭承三皇堡堡主,连武林盟主的宝座也得换他坐。” “嘘,小点声,泰山派姜正龙就在前头坐着呢。” “你才要当心点,明知盟主在前头坐着,还敢直呼其名,真个是胆大不要命。” 匡缸缸嘟哝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后,缩手缩脚来到韩铜猊面前,一脸局促地说道:“韩……韩叔,堡……堡主令牌?” 就在这一刹那,在场群豪俱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盯着韩铜猊,等着看接下来的一幕场景,包括泰山派在内,许多人皆不希望三皇堡的交接仪式进行的太过顺利。 “五松大夫”白头翁见韩铜猊迟迟没有掏令牌的动作,咧嘴一笑道:“韩铜猊终究舍不得他的堡主位置。”陈有鹿道:“他不乐意才好,最好三家大战一场,斗他个你死我活。”袁中侯道:“目前来看,匡家是不敢蹚这趟浑水的。”牛铅道:“纵使匡家有那个胆量,也不够格。” 姜正龙不紧不慢喝着茶,不时抬头朝韩铜猊的方向睨上一眼,开口道:“十师弟,你对三皇堡三家有何看法?” 六杰之中,唯鬼遮面卓立在后,他不喜欢坐着的感觉,也不喜欢多话,见掌门问起,才道:“人心不齐,不足为惧。” 姜正龙呷了口茶,甚是赞许道:“说得好。”他素知韩铜猊心高气傲,绝不会甘心做人臣,尤其是当下韩家兵强马壮,要他将堡主之位拱手让与他人,就算他答应,他韩氏族人也不会答应。 眼看韩铜猊迟迟没有行动,姜正龙不禁感到有些诧异,在他看来,韩铜猊在任的最后一年是其统一三皇堡的最佳机会,然则却一拖再拖,在内部尚未统一的节点,居然西出关外,与魔教余孽正面对垒了一把,且幸是胜利而归,否则韩家多半要一蹶不振。 韩铜猊晾了匡缸缸好一会儿,才从怀中缓缓取出一块制作精绝的乌金令牌,在众所注目之下,交给了匡缸缸。 姜正龙见状,鄙夷一笑,心道:“到头来,不过是只纸老虎。”韩铜猊在他心中的形象亦是跟着一落千丈。u看书 .uukanhuom 匡缸缸得了令牌,径直走到上官腾面前,讷讷说道:“上官叔叔,堡……堡主令牌。”说着双手奉上令牌。不想上官腾伸手一挡,道:“老头子不中用啦。”向一旁努了努嘴,示意匡缸缸把令牌直接交给自己的儿子。 上官俊城一愣,以为是自己听岔了,一脸错愕道:“爹?” 上官腾拍了拍他肩膀道:“城儿,爹老了,是时候退居幕后了。爹就你一个……咳咳……一个儿子,你可不要令爹失望。上官家的未来以后就要看你啦。”跟着高高举起上官俊城的右手,纵声宣布道:“我宣布,从今天起,上官俊城就是上官家的新家主。” 群雄面面相望,说吃惊有点吃惊,说不吃惊,基本都在意料之内,无非是早或晚的问题。 既然上官俊城成了上官家的新家主,堡主令牌自然不能再给上官腾了,偏生匡缸缸没反应过来,依旧傻乎乎往上官腾手中送。上官腾绷着个面孔,颇为不悦,直至一旁的颜管家出声提醒,匡缸缸才把令牌送到了上官俊城的面前。 虽说早知有这么一天,但当真要面对之时,上官俊城还是有些手足无措。他定了定神,努力克制住紧张的情绪,终于接过了令牌,顺理成章成为三皇堡新一任堡主。 与上官家交厚的豪杰率先拍手叫好,有了带头的,现场登时掌声雷动,贺喜声不断。 作为新任堡主,自然免不了要登台致辞,好在上官俊城未雨绸缪,提前让账房先生给他拟了一段,无非是些场面话。 第145章:野心 上官俊城致辞完毕,群雄再贺喜了一回,就在大家以为交接大典就此结束之时,韩铜猊倏地鼓掌喝彩起来,彩声中带有内力,震得全场群雄耳内嗡嗡直响。 姜正龙本来都准备动身离席了,骤然听到韩铜猊的彩声,眼中精光一闪,道:“好戏终于开演了。韩铜猊,你可别令我失望。” 上官俊城立在高台之上,冷眼凝视着韩铜猊,想要看看他到底准备唱哪一出戏。 韩铜猊高声道:“贤侄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咱三皇堡堡主,真是可喜可贺。”上官俊城道:“韩叔未免太客气了,侄儿年少无知,德薄能鲜,若非家父身体欠安,侄儿是绝不敢僭越就任堡主一职的。”又道:“侄儿新任堡主之初,不懂的地方不知凡几,日后还要向韩叔多多请教。” 韩铜猊把手一挥,道:“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客气。贤侄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韩叔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然了,如果碰到韩叔都无能为力的问题,那就没法子了。譬如说洞房花烛夜,如何跟新郎行房交欢……” 话还没听完,上官俊城耳中就嗡的一声,脑海中霎时间陷入一片混乱:“他是如何知道的?是谁告诉他的?我现在该怎么办?”一时惊慌失措,一时羞窘交迫,一时又怒火难抑。 韩铜猊话音未落,上官腾一声怒喝:“韩铜猊,你胡说什么?”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韩铜猊话中的含义,尤其最后一句。只有少数脑筋活络的人一点即通,暗自震惊道:“没想到上官俊城是个龙阳君。” 韩铜猊笑道:“本座向来直言不讳,不会拐弯抹角,听着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喽。” 上官腾盛怒的外表下面,同样充满了疑惑:“城儿的身份,除了城儿和我们夫妻二人,天下间再无第四个人知道,韩铜猊是如何得知的?”当下哼的一声,道:“老夫同样直言不讳,不会拐弯抹角,我说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别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小伎俩,当年那事,你表面上笑呵呵、大人大量的,其实一直怀恨在心,变着法子来找茬。”他想上官俊城的身份一旦被拆穿,后果将不可想象,当下随口胡诌了段话,给人造成韩铜猊的诋诽之言其实是为了寻趁上官家的印象。 果不其然,群雄闻说,皆寻思起了两家当年结下了什么样的过节,不再去追究韩铜猊的那句话。 韩铜猊也深为佩服:“果然是只老狐狸,一句话就给他绕了过去。”朗声道:“韩某人的那点小伎俩怎么可能比得过上官老兄,明明是只雌儿,却能迷人眼目,瞒天过海二十余年,那得有多么缜密的心思才能守住这个秘密。”转过身来,面对族人道:“韩家子弟听着,今有可靠证据证明咱们新一任的堡主其实是个小娘皮……” 方小琬急欲维护自己的挚友,不待韩铜猊说完,拍案而起,一句“你胡说”只喊出来个个“你”字,整个人就僵住了。方海晟阴沉着脸道:“人家的家事,用的着你个外人来指手划脚?你现在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看回家后不收拾你。” 方海鸿心疼侄女,见兄长点的其中一个穴道带有一定的酸痛感,并非常规的麻穴,就想要替方小琬解开穴道。 方海晟喝道:“不许解。”语声决绝,没有任何还嘴的余地。方海鸿道:“大哥,你不曾说过朋友有难,当两肋插刀。琬儿跟人家从小就要好,现在不说两肋插刀,维护两句又有什么错。” 方海晟嘴角不屑地撇了一撇,说道:“怎么,这周边的窑子还不够你一个人逛么?你尽管天南地北逍遥快活去,我的女儿,轮不着你来费心。”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方海鸿听在耳中,极其的刺耳,当下绷着个面孔,一言不发,拂袖而去。不知从何时起,两兄弟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以致到了如今水火不容,说不上几句话,就不欢而散。 只听韩铜猊的话声道:“三皇堡成立百余年,历来只由男子主掌,大家若是觉着随着年月的变迁,今时已不同往日,认同这个小娘皮来执掌三皇堡,那么韩某人无话可说,咱们从此便唯小娘皮是从。假若不同意呢,我们再从长计议,大家怎么看?” 话音刚落,韩锡峰就站了出来,扬声道:“老夫第一个同意。” 此言一出,韩家上下一片哗然,连上官腾都愣了一下。 要知在武林之中,对女性的偏见从未停止过,虽说古往今来,江湖上出了不少女中豪杰,即便是在场众多豪杰之中,亦有不少巾帼须眉,但男女有别的固有思想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改变的,在名门大派之中,尤为如此。是以当众人听到韩锡峰的惊人之语后,无不纳罕咋舌。 韩锡峰叫道:“你们瞎起什么哄,老夫还未说完呢,同意归同意,但也有条件的,你们想知道是什么条件吗?嘿嘿,只要这个小娘皮好好服侍老夫几个夜晚……” 韩锡峰话还没说完,即引来一些同道中人的轰然大笑,纷纷称道这个主意好。不少人仗着韩家的势力,嘴里也跟着轻侮浮滑起来。 “韩老前辈排第一,我排第二好了。” “我排第三。” “我排第四。” …… “哼,现在的臭婆娘是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本职工作不好好做,天天在外头不务正业。” “谁说不是呢,娘们的使命是来取悦男人的同时,顺便传个宗接个代。” “说的好,现如今的女人实在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我不知道各位兄弟怎么想,反正老子是绝不会听命于一个小娘们的。” 一帮子人七嘴八舌,说个没停。 韩锡峰摆了摆手,待众人安静下来后,一脸轻浮道:“怎么样?老夫的条件还算合情合理吧?” 上官俊城羞愤交加,眼中欲喷出火来,看着淫笑不止的韩锡峰,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牙关咬得格格响:“老匹夫!”手在腰间一摸,才发现没有随身携带兵刃,在怒火的助推下,猛地跃下高台,抽出一把长剑,就要上去拼命。 上官腾见状,赶忙一个箭步上前给拉住了,压低了声音道:“城儿,别着了他们的道。你反应越激烈,越是称了他们的心。”朗声道:“韩铜猊,你三番两次诬蔑堡主,到底居心何在?”不待韩铜猊开腔,直接道:“老夫念你是三皇堡旧主,今日暂且饶你一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三皇堡教众听着,从今日起,革去韩铜猊韩家家主一职,并驱逐出三皇堡,永不得踏入贺兰山地界半步。” 韩铜猊阴阴一笑,道:“本座若是不遵从呢?” 上官腾没有多言,一把取过堡主令牌,高举在手,纵声道:“来人,给我拿下这个反贼。”号令一出,上官家登时人头涌动,提着兵刃围了过去。 韩家众家丁好似提前得到了指示,一见上官家的人围上来,不待韩铜猊下令,立马一窝蜂地抢到了最前头。 两伙人马横眉瞪眼,谁也不让谁,瞧那架势,大战随时都有可能一触即发。 照理说令出如山,可现实是上官腾一声令下,韩家无动于衷不说,匡家上下亦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一干人你看我,我看他,恍若未闻。 上官腾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手执令牌,对着韩匡二家大声喝道:“怎么,你们想违反意旨吗?还不拿下这个逆贼。”他喊破了喉咙,可情状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韩铜猊笑道:“看来大家伙儿对你这个新任堡主都不大服气咧,为什么会这样呢?会不会是因为你手上的堡主令牌其实是块假冒货?”说完,不紧不慢从怀中掏出一块一模一样的乌金令牌。 上官腾瞿然心惊,咬牙骂道:“狗贼。” 韩铜猊收了笑容,踏上一步,纵声道:“三皇堡教众听命,上官腾父女以伪乱真,诳时惑众,为谋一己私利,连祖宗遗训都给忘得一干二净,竟想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娘皮来当堡主,传将出去,岂不是教我堡贻笑天下。” 一席话,鼓动得韩家上下附和声一片。 韩铜猊接着道:“幸好本座明察秋毫,早早洞穿了他们父女的阴谋,故而给了他一块假令牌,真正的堡主令牌在此。”说着高举令牌:“三皇堡今日有难,凡我教众,须当身先士卒,保全家园。给我拿下这两个反贼。” 一声令下,韩家上下哄闹着来抓人。上官家众人寸步不让,双方势如水火,先是推推搡搡,跟着就是兵刃相见。 上官腾早就一团怒火无处发泄,挥掌抡拳,连毙数人。韩锡峰兄弟二人同样不甘示弱,一个铁链左挥右荡,一个金丝大环刀劈头砍脑。 上官腾见二人势如破竹,不由得怒气勃发,叫道:“苍翼,冥翼,这两个老贼就交给你俩处理了。” 命令发出,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上官腾四下里扫了一圈,不见人影。大敌当前,兄妹俩竟然不知去向,上官腾愈加怒不可遏。 韩铜猊看似粗鲁,但也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当下直奔上官腾而来。上官腾面无惧色,凝神招架。 这边厢,上官家和韩家杀的火热。那边厢,匡家上下纹丝不动,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全体成员一水地望着匡缸缸,听他示下。匡缸缸何时见过这等场面,脑子里一片浆糊,几名元老叽叽咕咕在其耳边罗唣个不停,这个说帮上官家,那个说帮韩家。 照章则法例,合当上官家承袭堡主一职,匡缸缸理应站在上官腾一边,可上官俊城性别不详,三皇堡又未曾有过女性当家的先例,他性格怯弱,不想做第一个打破规矩的人。 如此好戏,看得姜正龙嘴角直泛起笑花,三家内斗,他早有预料,不过是或早或晚的问题。对他而言,三皇堡谁当堡主都是一个样,事实上,泰山派与三家在暗地里皆有联系。 陈有鹿提议道:“天助我泰山派,掌门师兄,不如趁此大好良机,一举歼灭三皇堡。”牛铅听了,当即拍手叫好。 姜正龙呷了口茶,不急不缓道:“烂船也有三斤铁,何况天下群雄都在场,处理不好,不免要引起公愤。再者说来,留着三皇堡,还有它的用处。”白头翁道:“掌门师兄的意思是?” 姜正龙微微一笑,道:“依你们的观点,波拉曼教入关之后,第一个目标会是谁?”几人闻说,顿时茅塞顿开,纷纷称赞道好。 韩家与上官家虽然毗邻而居,武功路数却是大相径庭,uu看书.uuknh.om一个偏刚强,一个偏阴柔。两个当家人不论内力还是招式,全在伯仲之间,数十个回合下来,不分胜负。两人最大的区别就要数年龄了,上官腾年过半百,已露龙钟之态,相比之下,韩铜猊就年轻多了,正是年富力强。 韩铜猊深悉自己的优势,倚傍着力长,有恃无恐,纵然眼下势均力敌,但他自信,时间一久,必然是年轻力盛的他赢得最后的胜利。 在大会之前,上官腾预拟了许多种可能会发生的情形,唯独没有料到这一出。到得这个地步,只有硬着头皮厮杀到底,或可杀出一条生路。他年纪比不上韩铜猊,可论手段,自认为要高出一筹,所以单打独斗倒不担心,心里只恨翼双飞兄妹俩,存亡断续的时刻,竟玩起了失踪,亏他抚养二人成人成材。 韩铜猊好似看出了对手的心思,哈哈笑道:“不用找哩,那对阴阳怪气的狗男女已经曝尸荒野啦,哈哈哈哈。”上官腾惊道:“你说什么?”韩铜猊道:“我说那对鸡翅膀狗男女已经死在双刃谷中啦。” 上官腾骇异之余,疑心大起,翼双飞兄妹俩的能为,他最清楚不过,除非事先有伤在身或中了埋伏,否则就算是韩铜猊,亦奈何不了兄妹俩。念及此处,他也哈哈大笑道:“狗贼,扯虚头的本事还差了些。”韩铜猊道:“是吗?”逮着攻防之间的空隙,向外围的亲随吆喝了声。 底下随从领命,抓起两个麻袋,扬手就往台上一抛。 只听“砰砰”两声闷响之后,麻袋中滴溜溜地滚出两个人头来。上官家家众见了,无不耸然变色。 第146章:龙争虎斗 韩铜猊叫道:“上官老儿,睁大眼瞧瞧,是不是你家那对鸡翅膀?” 这不看还好,一看整个人立时就凉了半截,不是翼双飞兄妹又是谁。鲜血已然开始干涸,死了至少有一个时辰。 突如其来的噩耗,搅得上官腾脑子里一团混乱,今日晨鼓鸣响时分,兄妹俩还侍立在他左右,何以转盼之间,就身首异处了。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上官腾想不明白。因为心烦意乱,差些让韩铜猊抓住空子,施予致命一击,且幸他反应迅速,及时挽救了一招败手,只给蹭破了一层皮。 韩铜猊咂吧了下嘴,略感失望,大声道:“上官老儿,想不想知道这对鸡翅膀是怎么死的?”也不管上官腾应没应声,自顾自说了起来。 原来冥翼在堡中有一个相好,只因对方乃有夫之妇,两人唯有偷偷摸摸的私会。今日辰时刚过,那妇人趁人不注意,塞了张纸条在冥翼手心,约他去堡外双刃谷相会。 冥翼心动不已,但也晓得以大局为重,没有理会。那妇人迟迟等不到人来,就支使身边的一个亲信丫鬟给冥翼送了个口信,说她丈夫已起疑心,她不想拖累冥翼,准备一走了之,希望能见最后一面。 那双刃谷距离三皇堡约莫四里多路,人迹鲜至,是两人常去的幽会地点之一。冥翼思索再三,决定去见情妇最后一面,想着最多一炷香的工夫,大不了给上官腾责骂一顿。 谁知这一去就没再回来,苍翼左右见不着人,四处一打听,从门子那得知她兄长出门往北面去了。知兄莫若妹,苍翼一听,即知她兄长又去会情妇了,立刻飞身上了匹快马,夺门而出。 当她怒气冲冲地赶到双刃谷时,发现眼前的景况与想象之中完全两样。但见谷中血肉横飞,地下躺着十几具尸体,清一色的韩家子弟。山谷中央,冥翼在韩锡峰叔侄三人的围攻下,已是奄奄一息。 苍翼只感到耳中嗡的一声,再回过神来时,已与韩锡峰叔侄三人厮杀成了一团。 突如其来的苍翼,令三人有些猝不及防,不过三人皆非寻常角色,很快就站住了脚跟。 韩锡峰喜道:“本来正要去找你呢,你倒不请自来了,嘿嘿,省了大爷们许多功夫。挺好,挺好。”韩锡嵘附和道:“的确省事。” 苍翼杀红的双眼之中,只有一个念头,救出她兄长。当一个人连性命都不顾了,亦是最不可理喻的时候,遇到此类情况,往往不可以常理度之,只见苍翼出招落式,全无章法,击刺劈砍,走的全部是同归于尽的招数。 韩锡峰和韩锡嵘毕竟在江湖上混迹了数十年,名副其实的老油条,见苍翼如疯狗一般,左突右窜,见人就往上扑。两人当时就改变了作战方式,且战且走,只游斗,不纠缠,看准罅隙,时不时地撩上一刀、抡个链子啥的。 不一会儿,苍翼身上就有五六处挂彩,韩锡峰兄弟俩面露喜色,照此形势下去,即便打不中要害,亦要其流血过多而死。偏偏那韩铜豹有着另外的想法,在他看来,他两个叔叔就是两只缩头乌龟,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居然畏缩不前,要是传将出去,不被江湖中人笑话才怪。 在他眼中,翼双飞只有二人合力时才有点威慑力,落单的苍翼,完全不足为惧。他连着招架了七八招,忽见对手漏出个破绽,以为有机可乘,哪料到苍翼完全不设防,两人的兵刃同时刺向了对方。 韩铜豹先手发动,反而比苍翼的长剑迟到了一瞬。有时候,一瞬间的工夫,就足以分出胜负,苍翼肩头吃了一铜锤,而韩铜豹心口中剑,被绞了个通透。 韩铜豹倒下之后,苍翼在韩锡峰兄弟俩的围攻下,又坚持了数十招,终因寡不敌众战死双刃谷。 当然,韩铜猊肯定不会如实直言,毕竟以多欺少和埋伏突袭算不上什么光彩的事,只说翼双飞与他两位叔叔公平较量,技不如人,殒命当场。 上官腾一句话都不信,骂道:“我呸你妈的公平较量,要不是行奸使诈,就凭那两个酒囊饭袋也想……也想……”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头韩锡峰闻言,亦是气得直跳脚,叫嚣着要与上官腾比个高低。 上官俊城眼见己方伤亡惨重,照此势头发展下去,全军覆没是迟早的事。她一咬牙关,重新跃上高台,踢下两个来犯的韩氏子弟后,纵声叫道:“大家都停手,且听我说两句。” 台上台下一个个都杀红了眼,哪有人应承,即便有人听见了,生死一瞬间,谁也不愿率先罢手。 上官俊城连喊了数声,见无人响应,又气又急,一时间也管不上那么多,放开嗓门道:“我坦白,我的确是女儿身。”说着解开发髻,抹去男儿妆容。 上官腾正为为翼双飞的死而糟心,霍然见到女儿的异常举止,想要制止,已是不及,只喊了声:“城儿……” 高手过招,哪容得半点分心,上官腾心神稍稍一个不集中,胸口就中了韩铜猊一掌,掌力刚猛,周身气血为之一滞,嘴角登时流出了一丝鲜血。 韩铜猊一招得手,心中喜极,出招落式,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想要尽可能快的了结对手,免得中途再生异数。 上官燕见父亲口吐朱红,忙赶过来助阵,一边用长剑牵制韩铜猊,一面大声道:“匡家诸位叔伯,侄女才疏学浅,本来就不配领导群雄。这堡主我不当了,依旧由家父来做……” 韩铜猊闻言,忙即叫道:“太迟啦!”又道:“大家别听这雌儿调嘴弄舌,上官老儿没有儿子,堡主的位置迟早还是要传给这个小娘皮。” 上官燕怒道:“姓韩的,你才调嘴弄舌。我爹是没有儿子,那又如何,难不成整个上官家一个带把的都找不到?”怒斥完了韩铜猊,又向匡家求援:“诸位叔叔伯伯若是不信,我上官燕可以当着在场英雄的面对天发誓。”当下也不管匡家众人如何回应,自顾自起誓道:“众英雄作证,我上官燕从今日起,出走三皇堡,有生之年,永不复返,倘若食言,五雷轰顶。” 匡家众人听说,又议论开了,第一轮下来,同意和反对的各占一半,同意的说自建堡以来,一直是三家轮流当政,如今韩家一言不合,就要扑灭上官家,不论从法理还是情理上讲,都说不过去;反对的则担心上官家耍手段,上官腾死后,找个傀儡当堡主,实际主权人仍是上官燕。 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在了匡缸缸身上,想听他示下。 匡缸缸最厌恶这种场合了,纠结了半晌,又把目光转向了身后四个头发花白的元老。四名元老一声长叹,颇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不得已四人又围在一块,讨论了开来。 三家之中,韩家虽然实力最为雄厚,但也挡不住两家合力。韩铜猊生怕匡家介入,忙道:“小娘皮的提议不过是迫于形势之下的权宜之计,适才有位小兄弟说的好,上官家大可找个傀儡来掩人耳目,到时再要抵制,就棘手的多了。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上官老儿贼心已起,绝不可能就此罢休。为今之计,只有将上官家一举消灭,方可度过这场劫难。”又道:“剿灭贼子之后,咱依旧按照老规矩来办,只不过由原先的三家变成匡韩两家交替执掌。” 一言方出,立即有匡家的人喊道:“那这一任堡主该由谁来当?”韩铜猊道:“不是说了嘛,按照次序来,本座才刚卸任,堡主的位置自然是由匡世弟来坐。” 匡家众人听说,无不喜上眉梢,本来要再等六年才轮得到他们当家作主,这回提前上任,自然个个高兴。 唯有一人,听过之后愁眉苦脸,好像韩铜猊的话要了他的命似的。此人就是匡缸缸,光是家主的事务已经让他焦头烂额,早上醒来是他一天中最难受的时刻,几乎每天都是绷着个面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刚上坟回来。 匡缸缸想提出异议,争奈声音太小,谁也没听清。 这边厢,泰山派陈有鹿见状,登即向姜正龙提议道:“师兄,看这势头,匡家是不会插手了,要不要给它挑一下灯、拨一下火?” 姜正龙直截了当回绝了:“没那必要。韩铜猊今日若能够吞没上官家,你们觉着匡家还会有多少好日子过吗?就凭匡缸缸那领导能力,跟群龙无首有何差别。上官腾父子一死,三皇堡就是韩铜猊的喽。” 陈有鹿道:“匡家几个老东西既然会选匡缸缸作为家主,必然有其过人之处,会不会是扮猪吃老虎?”牛铅嘿嘿笑道:“就体型来讲,的确挺像猪的。” 姜正龙摇头道:“不会,早前本座曾探过他的底子,功夫平平外,还带有点憨。” 袁中侯略带忧色道:“可一旦让韩铜猊坐实堡主的位置,岂不是更难对付?”白头翁道:“师弟此言差矣,一个能把自己的窝囊废小舅子提到副堡主位置的人,会有多大的能耐。” 姜正龙颔首道:“说得对极了。韩铜猊看似精明,其实冥顽不灵,愚不可及。你们等着瞧,三皇堡,哦不对,以后要改称韩家堡才是。不出十年,韩家堡必然式微,前提是他们能挡住天竺佬的侵袭。” 陈有鹿道:“三皇堡的人不知廉耻,常以天下第一门派自称,波拉曼教若幻想进军中原,三皇堡绝对是他们东进路上的必经之地,待他们鹬蚌相争杀个你死我活后,我们再以以逸待劳之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到那时,莫说一统江湖,就算一统全天下,亦是指日可待。” 姜正龙听在耳中,笑在心上,好似全天下已然掌控在他的手中。 上官家整体实力本来就逊于韩家,又有翼双飞和数员大将提前遭遇毒手,没多久,就成了一边倒的局面。 眼看上官家大势已去,匡家四元老看着一地的鲜血,心中不忍,躬着身子站出来说道:“好歹有香火之情,天大的错,也犯不上赶尽杀绝。” 韩铜猊迅速察阅了一遍全场形势,见大局已定,不免志得意满,心想:“上官腾父女是肯定不能放过的,至于余人,唔,斩尽杀绝自然是最好,可当真一个不留,脸面上估计不会好看,而且还容易落人口实,让有心之辈添油加醋,传将出去,说我韩铜猊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念及于此,朗声道:“几位叔公所言极是,本座也不想把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要怪只能怪上官老儿怙恶不悛。” 四位匡家元老又开始谏劝上官腾,劝他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上官家剩下的子侄着想。 上官腾环眼四望,韩家已成合围之势,反观自己一方,只剩最后百余人尚在负隅顽抗,不出意外,不消一个时辰,这最后的一百来人也将倒在血泊之中。 一想到上官家要毁在自己手上,上官腾一腔怒火顷刻间泄得精光,仰天长叹道:“罢了,罢了,老夫认输。”说完,扔下兵刃。 韩铜猊故作没有听见,对准了上官腾的命门就是一记杀招。 但听得“铛”的一声,韩铜猊的致命一击让上官燕在最后关头给奋力挡开了。 上官燕怒不可遏道:“韩铜猊,你好无耻,我爹都弃械认输了,你还痛下杀手。” 计谋未能得逞,韩铜猊心下纵有不甘,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也不好再施毒手,嘴角撇了撇,冷冷说道:“没刹住而已。” 上官燕还要理论,让上官腾给拦下了,他捂着兀自疼痛的胸口,对韩铜猊道:“老夫今日栽在你手里,无话可说。你要取老夫的性命,不劳你动手,老夫亲手送上,唯有一个条件,放他们一条活路。”说着向剩余家人一指。他与韩铜猊一场好斗下来,脑胀心闷,但说话依旧琅然有声,气势十足。 韩铜猊听过之后,暗自泛起了思量:“上官老儿能自我了结,反替本座省了不少事,将来纵算有人将此事翻将出来,大做文章与本座为难,亦可说是上官老儿引咎自杀。”扫了一眼上官家众生相,最后目光落在上官燕身上,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他当然通晓,扬声道:“既然你父女俩有如此觉悟,那是最好不过。” 上官腾身子一颤,道:“父女俩?” 韩锡峰叫道:“两个必死之人换上百条人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韩锡嵘道:“这么合算的买卖可不多见。” 剩余上官氏族人听到韩锡峰兄弟俩如此言语,纷纷站出来喝道:“我呸,一群欺主弄权的狗东西,要老子归顺于你们,下辈子吧!”“姓韩的,少在那假惺惺的装做好人,上官家的子孙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今日就算不敌,也要力战至死。”“说得好!” 不待韩家众人呵斥,一旁的同宗兄弟却先对掐了起来:“你们几个只管替自己说话,别擅作主张把我给扯进去。” “超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倘若是在昨天,为了上官家,纵然是让上刀山、下火海,我亦在所不惜,但今天,哼哼,恕难遵从。” “就因为少爷是女……女儿身?” “没错。” “你……你……看我不教训你。” “诶,都给我住手,还嫌不够丢人吗。” 韩铜猊顺势说道:“上官腾父女数典忘祖,死不足惜,然其族人自始至终都蒙在鼓里,所谓不知者不罪,不愿再趋奉上官腾父女的尽可站出来。本座对天保证,绝对既往不咎。” 先是一阵沉默,跟着不知是谁带了个头,但见上官家百余人中,陆陆续续走出来四五十人,对一旁挽留的同宗兄弟好似视而不见。 “算了,人各有志,让他们去吧。” 韩铜猊冷眼斜视着上官家最后的五六十人,哼了一声,道:“一群执迷不悟的东西。” 上官腾咳嗽了两声,向余下人说道:“你们有这一份心就够了,去吧,没必要陪着这副老骨头一起送死。” 余人道:“死有何惧,不过是睡个十八年,醒来后又是一条好汉。”“没错,我们没甚本事,忠肝义胆还是有的,背信弃义的勾当绝不会做。”“我们生是上官家的人,死是上官家的鬼。”“大家敞开膀子,痛痛快快杀他最后一场。” 上官腾听了,不觉动容,紧紧握了握众人的手,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半晌,回转过身,老眼婆娑望着自己的孩儿,粗厚的手掌摩挲着上官燕的脸颊,又是怜惜又感凄苦,好一会儿,才启口道:“我的儿,这辈子真是苦了你了,要你每天生活在我与你娘所编织的表壳内,没有一天的自我时光。没想到到了最后,仍难……唉,爹真的是……真的是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呐!”说到最后,已是哽咽难言。 上官燕亦是泪水盈盈,双手搀扶着老父,道:“爹,休要这么说,一切都是孩儿心甘情愿的,不怨天,不怨地,更不怨父母。” 上官腾抹了把脸上的泪水,道:“好,今儿咱父女齐上阵,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韩锡峰一声蔑笑,道:“好大的口气。”韩锡嵘附和道:“这口气的确有点大。”说完,二人纵身而起,掠过底下众人,目标直指上官腾父女。 上官燕甩干眼泪,迎刃而上。u看书ww.uuanshu 不意她刚挺起长剑,背心蓦地一紧,跟着脚下一空,身子不由自主地倒飞了出去。她人在空中,手脚完全发不上力,叫道:“爹,你这是做什么?” 上官腾此时已与韩锡峰兄弟俩交上了手,只听他纵声叫道:“好好活着,有朝一日,记着给上官家的兄弟姐妹报仇雪恨。” 韩铜猊嘴角抽动了两下,发狠道:“想跑?哼,没那么容易。”说毕,一个大鹏展翅,径直扑向了上官燕。 韩铜猊一起身,上官腾就注意到了,当下拼着老命拔身纵起,意图将其拦截住。韩锡峰兄弟俩哪会让他如此容易脱身,金刀铁链划过处,落下半只脚掌和一滩鲜血。 上官腾死志已决,凭着最后的一股劲头,硬生生将韩铜猊从半空中给拽了下来。韩铜猊情急之下,拳头如雨点般坠落在上官腾的头脸肩背之上,然则紧抱着他左腿的那双手就是不松开。 韩铜猊每落下一拳,上官腾就跟着呕出一大口鲜血,不多时,靴子、裤腿全给染成了殷红。 上官燕双脚一着地,就哭着喊着往回跑,但见父亲命在顷刻之际,仍嘶声向她喊道:“走呀,快走呀。” 嘶哑的声音,伴着上官家最后一丝的希冀,穿过血水沫子,传递到上官燕的耳中。一时间,她进退两难,脑海中早已乱作一团,理智告诉她不要辜负父亲的期望,但要她眼睁睁看着父亲惨死人手而无动于衷,她做不到。 短暂的恍惚过后,上官燕艰难地做出了抉择,只见她一步一回头,强忍着悲痛,越过围观人群,飞身出了三皇堡。 第147章:姜还是老的辣 眼巴巴看着上官燕翻墙而去,韩铜猊气得是七窍生烟,抄起把马刀,手起刀落,就将上官腾劈成了两半。 韩铜猊好不容易扯下那两条胳膊,抬头见家众只顾着绞杀最后的顽抗分子,没人追缉逃脱的上官燕,怒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追。” 话音刚落,忽觉颈后微风侵肤,俨似有人在他背后轻轻呼了口气,以他的能耐,有人近身不可能不知,待要回首看个明白。 “咔嚓”一声,在群雄的目瞪口呆之下,韩铜猊身首分离。 韩家众人一部分刚出发去追上官燕,一部分正忙着绞杀上官氏残余势力,只少数人亲眼目睹了这一景况,一个个全都傻了眼。 在群雄骇异的目光中,一个须发如戟的老人提着韩铜猊的头颅,仰天大笑不止,穿云裂石的笑声轰入七窍,搅得群雄神魂动弹,头晕欲倒。 老人提起韩铜猊血淋淋的头颅,傲视全场,纵声道:“三皇堡从今改名为匡家堡,有谁不服?”话声雄浑,震慑人心。 老人正是被群雄当做疯子的匡柏年。当年他做家主之时,眼看小一辈中后继乏人,家族前景堪忧,倘若不做出改变,将来迟早要让韩家与上官家拿捏播弄。他苦思冥想了数个夜晚,最后决定与其将来任人欺负,不如暂时隐忍,主动放低姿态,把匡家的存在感降至最低。 为求收敛气势,改变是势在必行的,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换家主,而且得换一个懦弱无能的家主。他深知自己的能为和影响力,只要有他在一天,另外两家就不会放低警戒。 他原本打算用诈死来迷人耳目,但考虑到诈死之后,进出难免不便,对于堡内的一举一动不能时刻留意。几番斟酌之后,装疯卖傻脱颖而出成为最佳方案。 匡柏年倨傲的性情,但凡武林中人,无不知晓,谁会料到他会屈尊降贵假扮成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疯子。是以当年匡柏年疯癫的消息一经传出,许多人的第一反应皆是窃喜,自此江湖上又少了个不可一世的糟老头子。 匡柏年表面装疯卖傻,暗地里则一面栽培资质优良的后辈,一面挑拨韩家和上官家的关系,上官燕的秘密便是他暗中透露给韩铜猊的。韩铜猊阅过匿名信后,喜不自禁,根本没有觉察到信后藏着的阴谋,只道是某个趋炎附势之徒为求名利向他献的媚,好日后邀功。 匡柏年处心积虑埋下的种子,到得今日,终于开花结果。他比韩铜猊长了一辈,可以说是看着韩铜猊长大的,他料定韩铜猊不会放过天下群雄齐聚三皇堡的大好机会,必定会趁此机会向上官家发难,在吞并上官家的同时,顺便向天下群雄炫耀实力,从而提升并巩固韩家的江湖地位。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韩铜猊辛苦一场,不想竟是为匡家做嫁衣。单身手而论,韩铜猊绝不会在匡柏年之下,尽管两人此前从未交手过,但两家的家底路数相差无几,两人在各领域的成就亦是各有高低,难分伯仲。 然则结果却是匡柏年不费吹灰之力就拧下了韩铜猊的人头,究其主要原因,还是要归咎于韩铜猊自身,他在上官腾的纠缠之下,怒火冲顶,一时不察,以致送了自己的性命。 实战不同于纸上谈兵,不是谁功夫练的好,就稳操胜券,影响最终结果的因素数不胜数。譬如说身体抱恙的时候,纵算遇到以前的手下败将,多半也要吃瘪;又比如说胆量,民间有句老话说的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练过几年的练家子,如果胆量差些,遇到梗着脖子的乡野草民,被乱拳挥死的情况亦是时而有之。比武较技,武功是一大影响要素之一,但绝非唯一。 韩家家众一个个瞪着眼珠子,看看尸首分离的韩铜猊,再瞧瞧红光满面的匡柏年,眼睛揉了一遍又一遍,眼前景象实在太过难以置信,以致半晌都没人挺身而出。 韩家一干人瞠目结舌,匡家家众同样是呆若木鸡。匡柏年装疯卖傻一事,除他本人,再无其他人知晓内情。至于他栽培小辈时,每次都有蒙上头巾。 不知人群中谁大声干咳了一下,打破了现场的沉寂。韩铜猊的几个亲随率先冲出人丛,不意喉咙口才发一声喊,即见眼前黑影一闪,跟着就人事不知了。 匡柏年在半空中盘旋一圈,再落地时,手上又多了几颗人头。他瞅了眼自家族人,扬声道:“一个个都傻愣着干嘛?” 一句话点醒匡家众人,当下全族人员各挺兵刃,片刻间在最外围织成一道密密麻麻的人网。uu看书 .uukansh 韩家在与上官家的厮杀中,虽然大获全胜,但还是损耗了不少兵力,此时就人数而言已比不上匡家,更何况群龙无首,登时就乱了阵脚。 不少人把目光转向到了韩锡峰和韩锡嵘二人身上,排资论辈,当属他俩资历最高。 匡柏年同样盯着韩锡峰,似笑非笑道:“韩老弟,你怎么说?” 韩锡峰看了眼自家人,又看了眼匡柏年,再看了眼匡柏年手中的几个人头,强自吞了口唾沫后,磕磕绊绊道:“既然……既然……匡大哥安好无恙,小弟愿从此唯大哥马首是瞻。” 匡柏年闻言大笑,他之所以没对韩锡峰下杀手,全因他对此人的性格再了解不过,一言以蔽之,就是个胆小好色无气节的龌龊老头。至于韩锡嵘,他没甚主见,兄弟俯首称臣了,他也想不出反对的理由。 韩家众人见此情状,即便有不服气的,亦没了心气,一个个抛下手中兵刃,伏首降顺。 常言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更何况是惦记了一辈子的大事,但听得匡柏年的笑声震荡四野,久久不息。 泰山派这边,姜正龙微微颔首,好似在表述钦佩之情,良久才说了一句:“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老狐狸连本座都给他骗了。” 袁中侯道:“掌门师兄,要不要一刀给……”说完,对着脖子比划了个割喉的手势。姜正龙摆了摆手,道:“管他韩铜猊,还是匡柏年,咱们只管等着看好戏。”陈有鹿附和道:“是呀,九师弟,你急什么,天竺那群卷毛还没来呢。” 第148章:逃离是非地 闹了一日,谁也没想到最终会以匡家一统三皇堡的结局落幕,群雄各揣心思,相继登上各自的归途。 再说方小琬,她因置喙三皇堡内部事务被她父亲封住了麻穴和哑穴,随后给送回客房,锁了起来。 这一幕恰巧让龅牙仔和牛崩天撞见,两人不声不响尾随在后,待方彪锁门离开后,见四下无人,一脚踹开了房门。 龅牙仔一进门就道:“诶,大肉包子,那不是你亲哥吗,好端端的怎么把自家妹子锁屋里头干啥?”方小琬哑穴被封,说不出话来,只能冲着两人挤眉弄眼。 龅牙仔见没答应,凑近两步又问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不由得扁了扁嘴,有些不大乐意,待要问第三遍,牛崩天不耐烦道:“眼瞎么,这一看就是给点了哑穴。” 龅牙仔道:“是吗,我咋瞅着不太像呢。”牛崩天道:“她要是能说话,干嘛一直向我们挤眼睛?”龅牙仔道:“或许是因为脸上肌肉抽筋;或许是看本少爷长的英俊不凡,向我送秋波;又或者是吃坏了肚子,要放屁又不敢放。” 牛崩天完全不以为然,道:“俗话说:有屁不放,憋着生疮。方丫头是豪爽人,更是聪明人,有话说话,有屁绝对不会憋着不放。”龅牙仔道:“那也得分情况。”牛崩天“嗤”的一声,很是不屑道:“放个屁还分什么情况,做人做到你这样,也真是够窝囊的。” 龅牙仔不服道:“你吃坏了肚子,在没找到茅房前,敢随便放屁吗?”牛崩天梗着脖子道:“怎么不敢。”龅牙仔道:“你不怕放屁的时候把屎带出来?”牛崩天道:“带出来又怎样,老子只要感觉来了,逮哪拉哪,一个大活人还能让坨屎给憋死了不成。” 龅牙仔眉毛一轩,呵斥道:“你个随地拉屎撒尿的……”话说一半,摆摆手,懒得与他一般见识,不在一个路子上,完全是对牛弹琴,浪费口水。 一念方止,一念又起,只见龅牙仔狠狠一跺脚,叫道:“那天客栈走廊上的那坨屎是不是你拉的?”牛崩天漫不经心道:“哪家客栈?哪条走廊?哪一天呀?你爷爷拉过的客栈没一百也有八十,你不说清楚,我哪晓得是哪一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开始算起了旧账,从两人第一次见面起,一直算到今天早上,完全忘了方小琬的存在。 方小琬给气得脸都快绿了,可无论她怎么瞪眼,龅牛二人揪着“屎”的话题就是不放。 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将“流屎账”一笔笔算完,一转眼,见方小琬双目圆睁,一副恨不得生吞了两人的气势。 龅牙仔打了个哆嗦,道:“瞪……瞪我们干啥,又不是我们把你绑起来的。” 牛崩天二话不说,照着方小琬劈手就打了下去,唬得龅牙仔赶忙抢前头架住了,叫道:“你要干嘛?”牛崩天道:“你说干嘛,当然是解穴了。让开,别耽误老子发功。” 龅牙仔焉会睬他,一把推搡开去,斥道:“你这哪是解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谋财害命呢。去去去,下手没轻没重的,闹出点什么来,嘿嘿,看小馗子怎么收拾你。”牛崩天很不以为然道:“当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娇气呐。”嘴上这么说,脚下还是移到了一旁。 三人才出院子,就见游廊尽头处人影晃动,并纷纷喊道:“别让小娘皮跑了。” 方小琬一看是韩家的人,便知情势不妙,三步并作两步,连忙追了上去。她步伐轻盈,加之韩家的人一个个咋咋呼呼的,全然没察觉到背后的不速之客。 方小琬悄无声息地抓了一名家丁,一问之下,差点没站稳。她迅速安定住心神,跟着对龅牛二人道:“三皇堡不能再呆下去了,带了你们师父赶紧走。在这东面二十里远的地方,有一座老城,你们在那等我。倘若今天等不到我,明天你们就自行启程吧。”叶馗的藏匿地点眼下虽未被发现,但保不准有人为了讨好韩铜猊,走漏了消息,是以越早离开越是安全。 龅牙仔一脸苦瓜色道:“小馗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只有我们听他的,哪有我们说的动他的时候。”方小琬道:“他再固执,也该晓得趋利避害,实在不行,连哄带骗也要带他离开这里。” 一径回到院子,发现叶馗正在打包衣物,见了两人,直接说道:“你们俩回来的正好,回房收拾好行装,立即起程。”他倒不是听说了三皇堡内的动乱,只是眼见内伤没有好转的迹象,与其在此虚耗光阴,不如早点寻医治疗,也好尽早找姜弈报仇。 龅牙仔先愣了一下,本来他还正自犯难呢,不想叶馗主动提起,咂嘴赞道:“小馗子就是厉害,足不出户,消息还能那么灵通。” 叶馗皱了皱眉头,完全不明白龅牙仔话中含义,也懒得多问,见两人杵着不动,说道:“只半盏茶的工夫啊,时候一到,我可不管你俩有没有收拾完。” 龅牙仔丝毫不以为意道:“有什么好收拾的,本少爷素来是轻装上路,缺什么大不了路上再买。”叶馗道:“你那些春宫图也不要了?” 龅牙仔猛地一拍脑门,差些将珍藏给忘了,随即不怀好意地笑道:“我说呢,老是一个人呆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原来是躲在房中偷偷看画中美人,嘿嘿嘿。” 叶馗翻了个白眼,不作理会,若不是龅牙仔有事没事拿出来欣赏,他也不会知道。 这边牛崩天不知为何也猛地一拍脑门,叫道:“哎呀,楚大妹子还在堡里头呢,差点把她给忘了,我这就去找她。”还没出门,就让叶馗给喊住了。 叶馗道:“人家跟父母在一块,要你去瞎掺和什么。”他对楚瑶并没有成见,只是独来独往惯了,身边人能少一个是一个,再者楚瑶一个大家闺秀,跟在他们三个大男人身后,始终不好看,而且他受伤之后,身边人的人身安全也再难以得到保障。 待一切准备妥当,龅牙仔自告奋勇抢着要给叶馗拿行李,见叶馗面露狐疑,他一本正经道:“徒弟给师父背行李,那是理所应当的,以前不懂事,以后定当好好孝敬师父。”嘴上动听无比,暗地里直翻白眼,心道:“大肉包啊大肉包,为了你的破计划,老子今天这么恶心的话都说出来了,事成之后,你不给我介绍几个漂亮小姐妹,我龅牙仔跟你没完。”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骇异过后,叶馗找来牛崩天问道:“他这次是输了多少钱?”牛崩天一如既往地不耐烦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叶馗见龅牙仔提了包袱,径直往东行,喊道:“好端端的不走大道,干嘛捡小路走?”龅牙仔头也不回地回了句:“小路大路还不都是一样的走。”叶馗听了,更加确定龅牙仔是因为赌输了钱抄小道跑路。 行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处荒废的小镇,视野所及,全是颓墙断壁。 龅牙仔丢下包袱,前后左右环顾了一圈,不见方小琬的身影,嘿嘿笑道:“我去方便一下。” 他这一去,就没再回来。眼看红轮西坠,暮色四合,叶馗没耐性了,指派牛崩天道:“去看看他是让狼给叼走了,还是痔疮发作流血身亡了。” 牛崩天只顾躺着睡觉,半天才道:“老子是你的徒弟,不是你的佣人,要瞧自己去瞧。” 叶馗没奈何,正要去一瞧究竟,龅牙仔笑嘻嘻地回来了,说道:“天色都这么晚了,咱们就在这将就一晚得了,明儿个一早再赶路。”跟着从背后掏出一只烤熟的野兔子,“晚饭我都准备好了,刚刚拉屎时好巧不巧正好对着它家大门口,让我一泡屎给熏出来了。别看这小短腿,速度可不慢,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晚饭就跑了。” 叶馗看了眼那兔子,又看了眼龅牙仔的裤裆,神情警惕道:“首先,你屁股擦了没有;其次,手洗了没有?” 龅牙仔满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出门在外,哪来那么多讲究,没听过‘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说法吗?”叶馗翻了个白眼,道:“你自个慢慢品味吧。” 是夜,三人在一间塌了半边屋顶的土房子内凑合过了一夜。 翌日一早,龅牙仔正自发着春秋大梦,倏然间让一股香气给勾了起来。半梦半醒,循着香气就往外走,谁知刚踏出门口就给撞了个满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下,这才彻底醒了过来。 龅牙仔揉了揉惺忪的双眼,只见门口处立着个身形瘦小的老头,不禁来气道:“老东西,走路不长眼呐。咦,你这手里是?”才发现香味出自老人手中提着的篮子,篮子上盖有一层棉布,但从气味判断,应该是出锅不久的肉包子。 龅牙仔望着篮子,连吞了两口唾沫,立马换了副脸面,笑嘻嘻道:“老伯,篮子里头装着啥好吃的呀?” 那“老人”脸色一沉,斥道:“死龅牙,睡傻了是不是,什么老伯?”话刚出口,才回过神来,往脸上一摸,一道道皱纹分外的硌手,尴尬笑了笑,顺手就把脸皮给扯了下来,露出真容。 龅牙仔见是方小琬,颇为不爽道:“好端端的,扮老头做啥?”抢过篮子,独自开动了起来。 方小琬嘟哝道:“忘了摘了。”擦抹干净剩下的边边角角后,跟着道:“别只顾着吃独食,给他俩也剩点。”龅牙仔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骂道:“娘的,昨天的那只兔子估计是只瘟病兔,害的老子起了三次夜,肚子全给它清空了。” 牛崩天睡得正香,给两人吵醒,同样是十分的不爽,谩骂了几句,见到早点,脸色才稍有好转,说道:“还是方丫头体贴人。” 叶馗却是一脸疑惑道:“怎么是你?”他早就听见了马车声,本以为只是过路人。方小琬道:“我去昆仑山,顺道路过。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少自作多情啊,我去昆仑山纯粹是为了去找荒冥玉。” 龅牙仔听到“荒冥玉”三个字,不由得一肚子气,嚷嚷道:“当初就不该听小馗子的。”方小琬诧异道:“怎么回事?” 龅牙仔当下将去年拾得荒冥玉却又给遗弃掉的经过简短描述了一遍,末了骂道:“娘的,事后回想起来,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傻子。江湖中人挤破了脑袋都求之不得的荒冥玉,却让我这个缺心眼的给甩手扔了。唉,倘若百晓城整个《饭桶傻子榜》,榜首绝对是我龅牙仔,那是毋庸置疑的。”长吁短叹了好一会儿,又道:“古人诚不欺我,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衰货在一块呆久了,难免也要变成衰货。” 牛崩天闻言,叫道:“你个死板牙鼠,一天不揍,上房揭瓦,你骂谁是衰货呢?”龅牙仔忙赔笑道:“牛哥你老是误会我,咱什么关系?咱哥俩好,我骂谁也不能骂自家哥们呐。”说着向叶馗的方向努了努嘴,意思是说:“衰货在那呢。” 叶馗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辩嘴。 方小琬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知道跟荒冥玉扯上关系的,就没听说有好下场的。”龅牙仔道:“那是他们衰,拉不出屎怪茅厕。这回上昆仑,再让本少爷撞见了,绝对二话不说纳入囊中。” 昨日方小琬在别过龅牙仔和牛崩天后,又进堡内探查了一番。这不探不知道,探完才发现期间居然发生了这许多大事,上官腾的死她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她万万没料到韩铜猊居然也身首异处,而且动手的竟是此前精神失常、小便失禁的匡柏年。震惊过后,是小小的欣慰,始作俑者韩铜猊总算没有得到善终。 她不敢在广场上呆的太久,生怕让父亲瞧见了,当下径直来到上官燕起居的院子,只见箱笼四散,书本满地,几处屋舍早让人翻得乱七八糟。 正没头绪,忽然记起在西北方向有一处芦苇荡,渺渺茫茫,一眼望不到边,尤其到了夏秋时节,更是迷人。她记得上官燕曾多次提起,每当身心疲惫或情绪低落的时候,都会去芦苇荡走一走看一看。 想到此处,二话不说,飞身上马直奔芦苇荡。果不其然,让她在一片芦苇丛中给找着了。 当上官燕得知韩铜猊已死的消息,没有丝毫欣喜,反咬牙切齿道:“真是便宜了那个狗贼。”她之所以没有远去,是想等天黑之后,偷偷潜入堡内把父亲尸身运出来,好装殓殡葬。 方小琬听了她的计划,暗自合计了一回,说道:“韩铜猊那狗贼交游甚广,虽说多数是见风使舵之辈,但也不缺一些冒进的莽夫。从白天的情况来看,晚上绝对不会太平,匡柏年老谋深算,必是全员戒备,枕戈待旦。” 上官燕道:“那又如何?大不了拼个玉石俱焚。”她身心巨创之下,已失去了基本的思考能力,完全让仇恨牵着鼻子走。方小琬劝了两句,见劝说不动,遂道:“我有个主意,可以一试。” 在闭门之前,方小琬赶着暮色,以一身乔装打扮混进了堡内。 是夜,三皇堡早早关了大门,各处墙头灯火通明,巡逻不断。为免生变,匡柏年把各路来客以各种理由全部给遣了回去,一晚都不给多住。至于降顺的两家家众,匡柏年姑且没有赶尽杀绝,但全给软禁了起来。 三家之中,匡家人口最少,但也有近千号人,由于是临时号令,难免出现这样那样的差错。谁负责站班,谁负责查哨,谁负责上半夜,谁又是负责下半夜,别说底下的人懵懵懂懂,就是几个管事人亦是浑然不清。u看书 .uukans 方小琬不认识任何匡家家人,只能凭着模糊不清的记忆,打扮成了匡家的一个打杂老伯。在天色没有彻底暗下来之前,她不敢四处走动,唯恐撞上正主或是遇见与正主相熟的伙计。 到得子时交接时分,她趁着夜色和混乱的秩序,再加一点小聪明,总算有惊无险将上官腾的尸身带了出来。 其实,匡柏年的目标只是三皇堡堡主的位置,至于韩铜猊和上官腾,他对二人其实没有多大的仇恨。这些年明争暗斗,说到底,全是为了权力二字,当年三家先祖怎么说都是八拜之交,他固然没打算将两人厚葬,但也绝不会随意扔在乱葬岗上任其腐烂,适当的葬礼他还是会给办的。 是以当他立在三皇堡之巅,目睹方小琬背着上官腾的尸体越出围墙的时候,没有采取任何行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方小琬这个小贼去了。 安葬好上官腾后,方小琬怕上官燕想不开,盲目去寻仇,便借给叶馗寻医之名,邀她一起同行。 上官燕拉过方小琬的手,柔声道:“好妹妹,姐姐知道你担心我,但你放心,爹爹倾尽所有才保全了我的性命,我绝不能辜负爹爹的良苦用心,更不能辜负牺牲的无数兄弟姐妹。”又道:“好妹妹,你只管去昆仑山给姓叶的治病,他日姐姐重夺堡主之位时,或许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方小琬不好再勉强,别过上官燕,东边天际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她骑上快马,先往镇上买了点吃食,套了辆马车,跟着快马加鞭来到约定地点,且幸三人尚未出发。 第149章:寻医 四人吃过早饭,即刻启程,考虑到叶馗昔日得罪过不少江湖中人,为了避免有人趁机来寻衅,方小琬决定不走驿道,只挑小路走,并再三嘱咐牛崩天和龅牙仔,叶馗受伤一节,决不可向外人提起。 赶路无非是晓行夜宿,饥餐渴饮。不觉间,就进入了昆仑山地界,越往里走,越能感受到山上气候的恶劣和地势的险峻。 随着不断深入,人烟亦是一天比一天少,起初几日尚能见到小规模的村镇,最近几天是连茅草屋都难见到一间。 这一日午时光景,四人在一条小溪边上歇脚,顺便填饱肚子。方小琬在林子中打了只野山鸡,埋在一堆滚烫的鹅卵石中煨烤。四人围坐在前,一边等着山鸡熟透,一边吃些野果子。 闲谈间,西侧树丛后冷不丁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跟着闯出一个身穿粗布衫的中年汉子。 方小琬四人已有数日没见到活人了,不禁大喜,忙起身问道:“请问兄台,庸医住在哪个山头?”龅牙仔满脑子全是荒冥玉,抢着问道:“还有那白什么沟在哪个旮旯?就是藏着荒冥玉的那条沟沟。”一路上山,每碰着一个人,他们都会打听一遍庸医和白蒻沟的所在,可令四人失望的是,竟无一人知晓。 那汉子乍见四个陌生人,很是意外,不作一声,转身就钻进了树林子。 方小琬喊道:“别走啊。”抢着追了过去,可等她撩开灌木丛,除了摇晃的枝叶,人早没影了。 四人找了一回,悻悻而归。 龅牙仔骂道:“娘娘的,溜的倒挺快。”方小琬道:“瞧那身手,不像是在山中打柴的樵夫,下午赶路时得多加留心一点。”牛崩天满脸不屑道:“最多就是个山贼喽,怕什么。” 叶馗道:“这方圆数十里连户人家都没有,而最近的市镇光来回就要大半个月,没有山贼会蠢到这个地步,把窝安在这种地方。”龅牙仔附和道:“就是,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西北风,东南风都不来。” 一只山鸡根本不够四人分,添了点随身携带的干粮,才勉强吃了个饱。 用过饭后,继续往深山里走。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又听见树丛后一片窸窸窣窣的响声。 牛崩天二话不说,先发一声吼:“哪个小贼敢在此埋伏你牛大爷?识趣的的赶紧给我滚出来。” 话音未落,树丛后就钻出一人,正是先前的中年汉子。 牛崩天扯开喉咙就骂:“又是你个王八……”骂声中,四下里一股脑涌出十七八个人,个个身携兵器,横眉立目瞪着四人。 方小琬见这群不速之客打扮各异,一时察不清对方来历。 一个身材精悍的黑脸汉子喝道:“何方小贼,报上名来,来我昆仑山有何企图?” 龅牙仔跟着叶馗一段时日,早见惯了大场面,当下毫无忌惮地走上前道:“喂,你羞不羞啊,不要脸也有点分寸,好不好?”牛崩天道:“人家都不要脸了,你还指望他有分寸。” 龅牙仔道:“无规矩不能方圆,不要脸也有不要脸的规矩,胡乱不要脸,那就是……那就是没有脸。”指着黑脸汉子道:“就你刚才的话,本少爷作为不要脸界的鼻祖,都他娘的看不下去,真是丢我们不要脸界的脸。你说说,这好大一座山,啥时成你家的了?是石头上刻着你家的名儿,还是山上的飞禽走兽整天都朝你跪安啊?” 那黑汉喝道:“老子只说了一句,你哪来那么多的废话。说,到底是哪条道上的,来昆仑山有何居心?”龅牙仔挠了挠屁股,道:“孙子态度不行,爷爷懒得回答。” 那黑汉“嘿”的一声,叫道:“想做老子的爷爷,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说着一声吆喝,十几人纷纷掣出兵刃,予以回应。 牛崩天牛脾气一上来,就要动手,方小琬忙挡在中间,跟着向那黑汉赔笑道:“我们单纯只是路过,没有别的意思。” 那十几条汉子面面相望了一会儿,突然大笑道:“单纯路过?当我们是傻子呐。” 叶馗拉过方小琬,压低了声音道:“我看他们中气一般,强行打发掉算了。”他所受的伤,只妨碍内功发动,并不影响出招落式,想黄泉剑法再不济,对付几个毛贼还是绰绰有余的。 方小琬道:“只怕打发了一群,又来一批。剻大夫交代过了,让你好生静养,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动手的好。” 他俩说话的空隙,龅牙仔已报上名号。 那黑汉闻说,脸上颜色明显起了变化,指着叶馗问道:“他当真是黄泉摆渡人?”可能是震惊过度,声音有些发颤。 龅牙仔道:“那还有假,不信来看看这黄泉剑。”说着就到叶馗腰间来取。 方小琬是又气又急,一把拽过龅牙仔,道:“不是让你低调点的吗?”龅牙仔挥了挥手,很不以为然道:“肉包子,你太小题大作了,我不过是报个名号吓唬吓唬他们,其他一个字都没说。” 方小琬道:“真的只报了个名号?”龅牙仔道:“我龅牙仔说话,你还不放心呐。”方小琬道:“你不说话时,我才放心。” 龅牙仔道:“哎呀,大包子,你太谨小慎微了,有时候太过小心,反而会事与愿违。”拍了拍方小琬的肩膀,“这十几个家伙,就交给我吧。”方小琬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龅牙仔嘿嘿一笑,道:“小馗子费劲辛劳才打下了这臭名昭著的名声,不好好利用,实在可惜。”说完,就去掣剑,可那黄泉剑铸死了一般,怎么都拔不动,反把自己累得气喘如牛,“看见没,货真价实的黄泉剑啊,除了黄泉摆渡人,谁都拔不出来,任他力气再大也没用哈。” 那黑汉半信半疑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演戏?拿来我瞅瞅。”龅牙仔“啧”的一声,道:“我这么老实的人,你居然说我演戏?唉,算了算了,给你看看就给你看看。”自说自话就来解黄泉剑。 叶馗忍了他一回,不会忍第二回,厉声呵走了龅牙仔,朝那黑汉道:“想看,自己过来拿。” 那黑汉吞了口唾沫,他虽然常年深居在昆仑山中,但从小到大,也听闻了不少关于黄泉摆渡人的流言。流言之中,就没一句好话,一应的全是黄泉摆渡人如何逞凶如何作恶的行径,正如龅牙仔所言,黄泉摆渡人在江湖上的恶名绝对是响当当的。 黑汉的同伙见他迟迟没有行动,纷纷在旁撺掇道:“黄泉摆渡人也是人,怕他作甚?”那黑汉怒道:“谁怕了,我不过是突然没了兴趣,你们想看自己看去。” 那几人刚才在教唆黑汉时一个个口气大的不得了,真让他们去看,几个人面面相觑,没一个人敢踏上一步。 不知对峙了多久,忽有人道:“二师姐来啦。”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穿紫色袄裙的妙龄女郎从树林中步出。比起她的同伴,这女郎就显得有礼貌多了,拱了拱手道:“四位尊驾这边走,我家师父有请。”原来黑汉在得知黄泉摆渡人的身份后,当即遣了一个小厮回去通风报信。 龅牙仔一见那女郎,一对小眼睛立马就瞪直了,好不容易擦干了口水,觍着个脸就迎了上去:“姑娘贵姓?年芳几何?有没有嫁人啊?”那女郎的同伙道:“孩子都两岁了,你说嫁人没嫁人。” 龅牙仔听了,还未来得及沮丧,对面又有人道:“不过大师兄去年得痨病死啦。”龅牙仔一个激灵,忙问:“大师兄是?”那人道:“你这不是废话嘛,大师兄当然是二师姐的汉子嘞。”龅牙仔眉头一扬,可能是过于开心,竟不自觉地叫了声“好”。 对面众人一听,这还了得,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袖子一捋,就要开打。 龅牙仔自知失言,忙补救道:“好——可惜!真……真他娘的天妒英才呐。老天爷,你长没长眼啊,卑鄙龌龊的下流玩意你不收,好不容易出来个气宇轩昂的盖世英雄,你却早早让他蹬腿去了。你说,你是不是瞎了眼!” 黑汉众人见他一会儿指着天上大骂,一会儿唉声叹气,不禁都起疑道:“这小子认识大师兄?” 当下就有人提出了疑问。 龅牙仔叹道:“小弟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夫,福分浅薄,哪有那荣幸呐。”他糊弄人,自有他的一番心得。他认为不能为了目的,胡扯瞎掰,必须有真有假,方能瞒天过海。 那黑汉听过后,疑心更大了,问道:“没交情,那你咋知道我家大师兄气宇轩昂?”龅牙仔道:“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常年住在这山清水秀的洞天福地,想要不气宇轩昂都难哦。”他一旦扯起慌,当真是随口就来。 有人登即站出来表示质疑道:“俺也是这片山沟沟里出生的,你看俺气宇轩昂不?” 龅牙仔循声望去,这不看还好,一看差些颠翻在地,只见说话的那汉子上顶瘌痢头,下有跛瘫腿,撇着脖子躬着背,还有一脸的大麻子。这还不算完,再细看,眼珠有大小,鼻梁左右绕,歪嘴边上一颗大黑痣,上面还翘着几根毛。 如此鬼斧神工的相貌,惊得龅牙仔霎时就出了一身冷汗,连吞了好几口唾沫。 那丑汉见龅牙仔双目圆睁,没个声响,遂催道:“喂,哑巴啦?到底轩昂不轩昂?”龅牙仔好不容易镇定住了心神,强行挤出个大大的笑脸道:“这位仁兄的相貌果然是巧夺天工,令人眼前一亮。” 那丑汉尚有自知之明,撇了撇嘴道:“丑就丑,犯得着说的这么婉转吗?”他一行同伙纷纷附和道:“就是,当我们没长眼呐,还眼前一亮,眼前一黑才是。” 龅牙仔故作高深地笑了笑,一边笑还一边摇头道:“此言差矣,此言差矣。”对面一帮子人忙问道:“怎么个差法?”龅牙仔反问:“难道诸位没听说过奇人异相这个词吗?” 黑汉众人皱着个眉头,嘀咕道:“奇人异相?啥子意思?”龅牙仔道:“没什么难理解的,就是字面意思。这个词原本出自相书之中,是说成就一番大事业的人,一定生有一副与众不同的相貌。” 那丑汉道:“说了半天,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龅牙仔道:“答案其实早已摆在你的眼前,只是自卑让你视而不见。”那丑汉一怔,咕哝道:“我……我没有自卑。”说完,不自禁地低了头。 龅牙仔径直走到那丑汉跟前,没有任何征兆,猛地一声大喝:“抬头,挺胸,收腹,提屁股。”一边喊,一边矫正那丑汉的站姿,矫正完了,啧啧称赞两声,“但凡是个奇人,必定是气宇轩昂的。大家瞧瞧这位奇人兄弟现在的神态样貌,是不是有种换了个人的感觉?” 一行人不约而同地摇头道:“没有呀,依旧是我们的丑兄弟。” 黑汉提出异议道:“照你这般说法,那全天下的丑八怪岂不都可以称作奇人了?”龅牙仔道:“我可没那么说,uu看书ukashu丑八怪是丑八怪,奇人是奇人。这位兄弟乍一看,的确是丑的惊人,但能够集各种丑于一身的,你们有生以来见过多少个?” 众人想了一回,最后全都只竖起了一根手指头。 龅牙仔道:“那不就得了,都丑的惊天地泣鬼神了,那还不算奇人。” 经他这么一说,黑汉等人纷纷拍脑袋称是,觉得很有道理,连那丑汉都信了七八分,腰杆子不由得直了许多。 方小琬哑然失笑,再任由龅牙仔掰扯下去,不知要扯到哪一边天际去了,揽过话头道:“不知尊师如何称呼?”那黑汉正色道:“家师让你去,你就去,别那么多废话。” 方小琬见问不出对方的底细,与叶馗商量了一回。 叶馗道:“反正眼下我们也没去处,不如去瞧个究竟。” 方小琬反犹豫了起来,毕竟不知对方多大的势力,可不去吧,肯定要翻脸,在人家地盘上,有各种法子能治你,丢了性命也不是没可能。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以他们四个人目前的状态压根算不上强龙。 龅牙仔见方小琬面有顾虑之色,在一旁怂恿道:“去吧,去吧,人家多半只是瞧瞧黄泉摆渡人长什么样。”他好不容易搭上一个貌美如花的寡妇,岂有撒手的道理。 方小琬早注意到他心怀不轨,正色道:“我们现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你可给我规矩点。”龅牙仔脑海中全是那女郎的身影,满口子的应承。 见四人答应,黑汉发一声喊,打道回府。 第150章:昆仑派 没走多久,即见前方山道旁一片空旷的青草地上人影攒动。 黑汉打了个止步的手势,跟着上前禀报道:“师父,人已经带来了。” 牛崩天人高马大,第一眼就瞧见了黑汉等人的师父,照着龅牙仔后背推搡了一把,调侃道:“你不是想跟人家提亲吗,还去快去。”龅牙仔白了他一眼,但还是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只见草地最中央摆了一张太师椅,上面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红光满面的长者。再没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出这老人便是这一伙人的首脑人物,龅牙仔倒吸一口凉气,摆出一副夸张的表情道:“想必这一位神情粗豪、气度威猛的前辈便是大名鼎鼎、叱咤江湖数十年的……呃……昆仑山主人了。小生素来久仰大名,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可以说是三生有幸。”说完,就行了个大礼。 那老人哈哈笑道:“这小子倒挺会说话。”一众子弟自然是连声附和。那老者道:“你说说,你久仰老夫什么大名?” 龅牙仔张口就是一通奉承话,夸得那老者拊掌大笑不止。 三言两语下来,得知老者乃是当今昆仑派掌门侯鼎业。侯鼎业一个高兴,赏了龅牙仔几个银锭,跟着目光一转,落在牛崩天身上,大声道:“想必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黄泉摆渡人了。” 牛崩天傲娇地把头一撇,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牛崩天是也,你要找的脓包蛋是这个。”说着向叶馗一指。 侯鼎业“噢”的一声,又细细打量了一遍叶馗,说道:“果然杀气凛然。叶馗,是吗?”龅牙仔见叶馗不作一声,忙道:“是是是,这个叶馗就是当代黄泉摆渡人了。” 侯鼎业道:“其实昆仑派跟黄泉摆渡人是有些渊源的。”见叶馗没有表示,接着说道:“当年师叔祖游历四方时,曾在杭州西湖边与上一代,不对,应该是上上代黄泉摆渡人风……风……哦对,凤眸君,与那个凤眸君在那西湖边上较量了一场。可惜最后师叔祖略逊一筹,败在了凤眸君剑下。师叔祖铩羽归来之后,因倍感屈辱,就再也没有下过山,也不准门下弟子踏出昆仑山一步。” 方小琬一听,不觉气沮,心道:“又自投罗网来了。”想着一场厮杀是在所难免了,不意侯鼎业又道:“要老夫说呢,师叔祖的心眼也忒小了,常言道胜负乃兵家常事,战场如此,江湖同样是这般道理。出门在外比武较技,自然是有输有赢,输一场就跟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一般,躲在家里,闭门不出,是什么道理。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怄气那也就算了,问题是还要拖累门下弟子跟着他一起受罪,真的是,唉,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语提醒了方小琬,昆仑派作为传统名门大派,近数十年却鲜有所闻,原来其中藏着这么个缘故。 侯鼎业道:“上一辈人的恩怨情仇缠夹不清,实在不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可以置喙的。” 方小琬听他这般说,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附和道:“前辈所言极是。”生怕对方改变主意,又补充道:“其实各代黄泉摆渡人之间并没有多少关联,纯粹是黄泉剑在谁手里,谁就是黄泉摆渡人。”侯鼎业道:“噢,是吗,老夫一直以为是师承关系。”方小琬忙道:“不是的。” 侯鼎业突然话锋一转:“不过呢,黄泉摆渡人名声在外,老夫一直很想领教领教。”叶馗暗暗叹了一声,该来的始终要来。 方小琬听到“不过”这两个字,即知要糟,心念飞转,待侯鼎业说完,笑着接过话头道:“本来嘛,江湖中人相互切磋切磋亦没什么不好的,只是他脾气有些拗,一旦出手必伤人命,所以……” 这话一抛出来,立有成效,只见侯鼎业一边打量着叶馗,一边忖度胜算,半晌后,笑道:“小姑娘,还没请教你的芳名?”方小琬如实报了个名字,但没透露岳阳楼楼主女儿的身份。 侯鼎业接着问道:“三位跟黄泉摆渡人是?”方小琬笑道:“三个小跟班而已。”侯鼎业道:“徒弟?”方小琬道:“差不多那意思。” 侯鼎业点了点头,稍作沉吟后,开口道:“既然师父不便出手,那就这样吧,由徒弟代劳,三局两胜,若四位赢了,昆仑山万座山头任由四位出入;倘若我昆仑派弟子侥幸胜出,那就只能在此说声对不起,四位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他不知叶馗身上有伤,对其有所顾忌,不敢贸贸然索战,所以想出了这个法子,一来看看黄泉摆渡人的名头到底有几分虚实,二来消遣消遣午后的无聊时光。 听侯鼎业说完,方小琬心里就已经有了底,龅牙仔和牛崩天虽然一个吊儿郎当,一个趾高气昂,但要论单打独斗,她是有绝对信心的。为了确保无虞,她又试探性地问道:“不知前辈……” 侯鼎业把手一挥,道:“诶,小辈间切磋武艺,老夫一派掌门人进去瞎掺和什么,即算你们不怕,老夫还怕跌份呢。” 一语未了,就听牛崩天叫道:“废话少说,哪一个想来吃我的崩天拳!”侯鼎业笑道:“他倒等不及了。”向底下众弟子道:“你们哪个上去领教高招?” 先前那黑汉高叫一声:“我来。”侯鼎业微微颔首道:“好,可别令为师失望。” 那黑汉在一众昆仑派弟子之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敦实,但与牛崩天一比,登时有种小猫和老虎的感觉。只见那黑汉一把撇下身上的羊皮褂,赤膊上阵,见牛崩天两手空空,问道:“你使什么兵刃?” 牛崩天扬了扬他砂锅大小的拳头,叫道:“眼瞎么,这么大的拳头看不见。” 趁两人还未交手,方小琬忙走上一步,向侯鼎业道:“前辈,既然是切磋武艺,点到为止即可,没必要真刀真枪。依晚生看,还是用木刀木剑吧。”侯鼎业点头以示赞同:“嗯,就木刀木剑好了。” 由于出来之时,没人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场比武,现场什么都没有。所幸此地离昆仑派的大本营不远,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就有五六名昆仑派弟子将平时操练所用的各式兵刃给取来了。 那黑汉挑了把木剑在手,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什么兵刃都不使,到时可别后悔。” 牛崩天睨了眼黑汉手上的木剑,嗤笑道:“你个矮挫子,短手短腿的,居然用一把娘们使的剑,哈哈哈哈。”在他眼中,不论长剑短剑铁剑木剑,但凡带个剑字,都是娘们使的。男人要么什么都不用,要么就该使沉甸甸、硬铮铮的兵刃,像铜锤板斧这类。 那黑汉第一次因为自己使用的兵刃而招来嘲笑,心中十分的不快,嘴角抽动了两下,大声道:“你叫牛崩天,我叫黑毛牛,大家名字中都有个牛,五百年前,也算半个亲戚。念在半个亲戚的份上,我会手下留情的,出招吧。”牛崩天怒道:“格老子的,谁跟你是亲戚。” 方小琬生怕牛崩天一时兴发下重手,伤了人命,走到其耳边,轻声告诫道:“别托大,但也别下杀手。”她话没说完,崩天拳第一招就已经打了出去。 牛崩天体型巨大,腰壮臂粗,加上崩天拳的刚猛套路,相辅相成,每一拳打出去,都有开碑裂石之势。 牛崩天一出手,就引得在场昆仑派弟子惊呼不止,为黑毛牛暗暗祈祷的同时,又惊叹崩天拳威力足实惊人。 侯鼎业看在眼中,同样是瞿然心惊:“不愧是黄泉摆渡人的徒弟,果真有两下子,不过我们昆仑剑法亦非凡俗,慢慢等着瞧吧。”他毕竟要老到些,已看出崩天拳威力虽大,但缺乏变数。 面对雷霆万钧的崩天拳,黑毛牛咋舌之余,除了躲,就是闪,完全没有反击的余地。 反观牛崩天,完全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对于他来说,这场比试是没有任何悬念的,唯一的区别是几拳头解决战斗。许久没干架的他,宛若猛虎下山,气势汹汹,一拳快似一拳。 黑毛牛轻身功夫平平,靠着东腾西挪,跌跌撞撞,极为勉强地避过了十几拳。然则牛崩天每一拳笼罩的范围极大,且出拳速度也不慢,照此形势发展下去,输是迟早的事。他脚下本已给赶的磕磕绊绊,再一犹豫,左脚绊右脚,反把自己给绊倒了。 方小琬心头一喜:“稳了。” 眼看落败之际,从人群中冷不丁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掌门让你跟人家比试武艺,不是让你显摆身法。” 当真是一句话点醒梦中人,上一瞬,黑毛牛还躺在地下,一副狼狈相,下一瞬,手中的木剑就顶在了牛崩天的腰肋上。 牛崩天腰间一阵酸麻,打到一半的拳头登时给泄去了大半力气,倘若是真刀真剑,这一下即便要不了他的命,也够他喝上一壶。 牛崩天可管不了那么多,大喝一声,左手一巴掌将木剑拍了稀烂,右手抡拳再砸。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白影如电闪至,一剑迫得牛崩天退到了一丈开外。那人呵道:“说好的点到为止,你这傻大个忒没规矩,胜负已分,还打个什么?”正是先前出言提醒黑毛牛的那个白发老者。 牛崩天“哼”的一声,道:“下回认输,记得提前吆喝一声。”那老者一愣,只当听岔了,哑然失笑道:“谁认输,明明是你输了。” 一句话登即就把牛崩天给点着了,叫道:“老眼昏花的老东西,认赌不服输,好,咱们再打过。”那老者道:“我说你才是认赌不服输,刚才黑毛牛那一招,若是换作一把利剑,你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跟老头子说话吗?” 牛崩天叫道:“老子管你什么剑,到我手里全是烂剑。”说完从地下抓起一把铁剑,一巴掌拍成了数截。 黑毛牛从地下爬起后,也加入到了争执之中,双方谁也不服谁。 牛崩天突然大手一挥,道:“废话少说,有本事真刀真枪再打一场。”那老者转向侯鼎业寻求意见:“依掌门说呢?”侯鼎业道:“既然争执不下,就真刀真枪再比一场,只不知叶先生意下如何?” 牛崩天才不要征求叶馗的意见,叫道:“问他作什么,这边老子说了算。”话犹未了,拳头已经挥了出去。 再一次交手,黑毛牛明显从容了许多,不似先前那般冒冒失失,东奔西窜。倒不是他骤然间功力大进,而是这一回采用了不同的战术。江湖有言:攻击是最好的防守。黑毛牛所采取的便是这一套路数。 昆仑剑法变化多端,一旦发动,连绵不绝。再看牛崩天,每一拳打到一半,就不得不收招防守。他拳头虽硬,碰到刀剑,亦要破皮流血。 龅牙仔生平未曾熟习过一套剑法,看不出昆仑剑法中的精妙,在他看来,黑毛牛不过是个脚下不利索的矮木墩子,所以当他目睹实力不堪的黑毛牛反而占据了主动,对牛崩天的蔑视不禁又增加了几分,叫道:“崩屁牛,你耍个什么玩意,赶紧速战速决,我可不想一下午都耗在这里。” 牛崩天满头大汗,全副心神都集中在招架敌招上,哪有工夫去理会他。 龅牙仔再要吆喝,叶馗在身后道:“龅牙仔,你过来。”他见牛崩天必输无疑,想利用这段短暂的空闲,教授龅牙仔一些迎战窍门,当下问道:“我上次教你的那套剑法还记得多少?” 龅牙仔回道:“一点点。”叶馗道:“一点点是多少?” 龅牙仔生性懒散,连家传技艺都未曾学透,更何况是其他武功了,忸怩了半天,以手作剑比划了一招。 叶馗道:“这只是第一招。”龅牙仔道:“对呀,一点点嘛,一招也是一点点。” 叶馗嘴巴微张,无言以对。收徒那两段记忆,早让他给屏蔽了,可无论他如何屏蔽,收徒一节,始终是实。既然做了人家的师父,他纵有千不甘万不愿,相应的职责他还是会履行的,殊不知他有心教,那两人却无心学。牛崩天除了崩天拳,其他武功一概看不上;龅牙仔好歹跟着学了两日,可劲头一过,也全给抛之脑后去了。 叶馗重新整理了下思路,叹道:“学多少是多少了。”当下准备把黄泉剑法中能够克制昆仑剑法的几路剑招传授给龅牙仔。 不意龅牙仔不耐烦道:“哎呀,小馗子你多虑啦,对方那么菜,也就崩屁牛那四肢发达的家伙会输,换本少爷上场,啪啪啪,三拳两脚,就教他跪地求饶。” 叶馗轻轻叹了一声,船到江心补漏迟,即便给龅牙仔死记硬背记住了,真到临阵对敌,对方只消做一下改动,多半就应对无门了。毕竟剑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剑法纵然精妙,使用者不能融会贯通,亦是徒劳。 方小琬听到两人对话,凑上来道:“喂,你怎么不教我?”叶馗道:“你的峨眉剑法够用了,就看谁的临机应变能力强了。”回首看了眼牛崩天,已是气喘如牛,应接不暇,说道:“崩天牛不行了,直接认输吧。” 方小琬道:“他的牛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到最后,绝不会罢手的。如果我们擅自认输更加使不得,他只会谩骂一顿,然后跟黑毛牛再打一场,直至分出胜负为止。”龅牙仔附和道:“大肉包子说的对。” 方小琬杏目一瞪,道:“谁是大肉包子?”龅牙仔忙道:“我是大肉包子。” 说话之间,牛崩天败下阵来,黑毛牛剑尖对准了他的命门,甚是得意道:“怎么样,服不服气?”牛崩天喘着大气,依旧嘴硬道:“你娘的,要不是老子……体力……体力不支,揍翻……揍翻你娘的……” 侯鼎业拍手笑道:“大名鼎鼎的黄泉摆渡人也不过如此嘛。” 龅牙仔难得抓住牛崩天出丑的机会,当然要嘲笑个够:“瞧瞧,老脸都让你丢光了,窝里横比谁都强,真到了实战,比饭桶还饭桶。” 不论谁输了之后心情都不会太爽,牛崩天本就一腔怒火,再让龅牙仔这么一激,当场就要暴走,如果不是方小琬强行拉住,龅牙仔可能没上场就已经倒下了。 终于轮到龅牙仔上场了,只见他又是整衣束带,又是端正仪容,弄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道:“第一局让你们尝点甜头,接下来可要动真格了,这一场谁出战?” 昆仑派长久与世隔绝,尤其是这一代弟子,对于山下门派的武功造诣可以说完全没有数,今天好不容易碰到叶馗四人,都争着想要下场一较高低。 侯鼎业向先前那老者使了个眼色,那老者一撇胡须,朗声道:“就由老朽来领教阁下的高招。” 龅牙仔没料到会出来一个老头,斜着眼打量了几眼,道:“大人打架,老人和小孩请退后至十丈开外哈,否则磕着了碰着了,我可不管。”那老者眯着个眼微微笑道:“尽管来磕,尽管来碰。” 方小琬见那老者须发如雪,没有八十,也有七十,看起来比侯鼎业还要年长好些岁,当即向侯鼎业提出质疑道:“前辈,不是说好了小辈之间的比试吗?”侯鼎业道:“没错呀,这位是我的老师侄,姓裴名通。” 倒非侯鼎业搬口,裴通的确是他的小辈,乃其大师兄的徒弟,只因师兄弟相差年岁较大,才导致了这一现象。 龅牙仔迷糊,但方小琬看的分明,之前裴通迫退牛崩天那一剑,精妙绝伦,绝非泛泛之辈能够使出的剑招。龅牙仔花里胡哨的手段固然有许多,可一旦碰到真材实料的,多半要吃瘪。牛崩天已输了第一场,这一场是万万不能再输了,是以她站出来道:“第二场就由小女子来领教高招。” 龅牙仔一愣,刚要发泄不满,转念一想,只有高手,才配得上最后出场,提前出场,那是低手的活计,但凡是个高手,就没有提前出场的。想到这,心里登时就舒坦了。 谁上场,对于裴通来说,都无所谓,他拢起袖子作了个揖,道:“既然如此,请多多指教。”方小琬说了声“客气”,跟着长剑如风一般铺卷了过去。 这一场比拼可谓是精彩绝伦,双方无不全力以赴,各尽其所能。昆仑剑法不如峨眉剑法飘逸,但稳重不失轻灵;峨眉剑法比不上昆仑剑法的严整,但开阖间透着虚实。 两人你来我往,各不相让,眨眼间就过了七八十招。第一轮交锋下来,方小琬察觉到自己在速度方面明显要快过对方,不知是因为裴通年纪大了,手脚不那么灵便,还是昆仑剑法本身的原因。 发现对方这个短处之后,方小琬当即改变策略,大幅度加快了出招速度,意图以快制胜。 叶馗看在眼中,眉头紧蹙了一下,一味追快有时反而会步障自蔽。果然如他所料,方小琬加快了出招速度,效果却不尽人意,不论她怎么加速,裴通那看似慢腾腾的剑招总能从容应对。 再往后,裴通的长剑越使越慢,每出一招,都带着无数的重影。叶馗站在数丈开外,亦能感觉到他澎湃汹涌的剑势,没有一定功力,是达不到这等水准的。 叶馗暗暗喊了一声“糟糕”,方小琬已经完全陷入对方的节奏,看似自主而发的剑招,其实完全是让裴通牵着鼻子在走。 方小琬身在其中,尚不自知,正是当局者迷。照此下去,不出二十招,必然落败。 正当裴通暗喜之际,陡然间一声尖叫划过长空,只见龅牙仔气急败坏地叫道:“哪个王八蛋戳我的屁股?一定是你这头崩屁牛,我跟你没完。” 在场众人无不吃了一惊,裴通亦不例外,节奏登时给打乱了。同时,这一声尖叫也把方小琬从追逐战中拉了出来,她惊魂未定,心头突突直跳,若非这个变故,可能已然败北。 到手的胜利溜了,裴通一脸懊恼,没奈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缠斗。方小琬吸取了教训,抛弃功利想法,当下稳扎稳打,扬长避短,批亢捣虚。双方一时不分上下,陷入了胶着。 再战五十来回合,方小琬逐渐不支。裴通修习了五十来年的昆仑剑法,终究是技高一筹。 方小琬自知撑不了多少回合,念头一转,突然间剑走偏锋,各种剑法胡乱乱打一通,意图扰乱对方心神,逼出破绽。争奈裴通经验老到,熟谙万变不离其宗的道理,只一套昆仑剑法,尽破方小琬各种奇招怪式。 眼见收效不大,方小琬又陷入了绝境,正自犯难,蓦地里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她暗暗点了下头,打定了主意。 在赌神大赛上夺回《两仪无象剑谱》之后,uu看书 .uknshu 唐霞曾让她们师姐妹翻阅过一回,无奈那剑谱跟天书一般,完全看不懂,方小琬算聪敏过人的了,一遍下来,也只勉强看明白了两招。 束手无策之际,她突然想起了剑谱中的这两招奇招,想着与其坐以待输,不如壮着胆子试它一试。 当下将两招穿插在峨嵋剑法之中,也不管它通顺不通顺,一口气全打了出来。这一下出其不意,效果显著,裴通一顿手忙脚乱,最后不察,让一块石头绊了个踉跄,跌坐在地。 第二局方小琬胜出。 侯鼎业撇了撇嘴,显然不太痛快,正准备挑选最后一场的出赛者,有弟子匆匆来报:“白相公来了。” 侯鼎业一听,登即面露喜色,也不管比武的事了。 龅牙仔摩拳擦掌准备着最后的一决胜负,然而见对方丝毫没有再比试的意思,遂大声问道:“喂,还比不比啊,我都热身完了。”他急欲在昆仑派女弟子前一显身手。 侯鼎业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吩咐了黑毛牛几句。 黑毛牛过来道:“家师说了,今日到此为止,下回有机会再行比过,四位请吧。”龅牙仔不乐意了,扁着个嘴道:“不是说好了三局两胜吗?噢,我明白了,怕输就早点说嘛。嘿嘿嘿,是不是耳闻过我龅牙仔的大名,晓得我一旦出手,必定揍的你们颜面尽失,所以选择不战而退。嘿嘿,总算你们识相。” 黑毛牛待要呵斥,方小琬早拉着龅牙仔走出了一段距离。 没能在昆仑派女弟子前大展身手,龅牙仔相当的郁闷,一路走一路埋怨。 第151章:柳暗花明 刚才的较量,看似是平局,但叶馗却有不同的见解,当下找来方小琬问道:“跟你比试的那个老头你认识么?”方小琬摇头。 叶馗道:“那就奇怪了。”方小琬道:“有什么好奇怪的?”叶馗道:“你没发觉最后那一跤是他故意摔的么?” 方小琬一怔,重新将最后一幕回忆了一遍,可当时全副身心都集中在出招落式上,完全没有去注意裴通的脚下,不禁诧异道:“我跟他素不相识,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让我?”她情知叶馗不会骗她,只是想不明白裴通此举的意图。 两人的对话让龅牙仔给听见了,过来插嘴道:“这还用想,肯定是因为看上了小笼包的美色,所以嘛,嘿嘿嘿。”方小琬双眉一轩,斥道:“龅牙仔,你少胡说八道。” 龅牙仔道:“事实摆在眼前,怎么是我胡说呢。崩屁牛,你也来评评。”牛崩天看了眼方小琬,道:“虽然不愿承认,但这一回我同意板牙鼠的说法。”龅牙仔道:“看见没,连崩屁牛都这么说。” 方小琬原本以为自己是靠实力取胜,不意竟是另有原因,想到这不禁又气又恼,问叶馗道:“你也这么认为吗?”叶馗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张了张嘴,还未启口,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呼喊。 四人停下脚步,回头一瞧,居然是裴通。 只见裴通一边挥手,一边高喊道:“四位请留步。” 此时四人已经走出两三里路,裴通的行为使得龅牙仔和牛崩天更加确定了先前的推测,一齐不怀好意地笑道:“老家伙表白来了。” 不待裴通站稳,方小琬就道:“来的正好,我有话问你。”裴通恭恭敬敬道:“赌神娘娘有何要求,尽管吩咐,但凡在小老儿的能力范围之内,一定尽力而为。” 方小琬一肚子气正欲拿出来发泄,结果让裴通一番巴结,反而愣住了,满面疑惑道:“赌神娘娘?”裴通一脸懊恼道:“都怪我眼瞎,没及早认出,还差些伤了赌神娘娘,真不是东西。”说着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跟着问道:“不知赌神娘娘千里迢迢来昆仑山所为何事,小老儿或许能够帮得上忙。” 到得这时,方小琬才反应过来,想起自己曾在赌神大赛上误打误撞拿下了赌神的桂冠,可裴通不能下山又是如何知道的,遂问道:“难道野狼谷赌神大赛阁下也在场?” 裴通一脸尴尬,勉强挤出丝笑意,道:“小老儿不过是个半吊子赌棍而已,预赛就出局了,赌神娘娘铁定没有印象。” 方小琬微微点了下头,心想:“原来如此。”又分别瞪了龅牙仔和牛崩天两人一眼,好似在说美色你俩个大头鬼,人家之所以让我,是景仰我是赌神。 龅牙仔突然插话道:“诶,慢着慢着,你叫什么来着?”裴通道:“在下姓裴,单名一个通字。”龅牙仔噗嗤大笑道:“裴通,通赔,裴通,通赔,哈哈哈哈,这名字起的好,怪不得预赛就给刷下来了。” 嗤笑声中,裴通满面窘迫,跟着苦笑道:“其实我早想给改了的,争奈‘通赔’的名字根深蒂固,无论改成什么,众赌友依旧是‘通赔’‘通赔’的喊。” 方小琬道:“听贵派掌门说,不是不许昆仑派弟子下山么?”裴通摆摆手道:“明面上是禁止的,但暗地里,下个山还是很容易的。” 龅牙仔勾住裴通的肩膀,套近乎道:“既然大家都是赌友,那就好说话了,那白什么沟在哪个犄角旮旯?”裴通道:“白什么沟?噢,荒冥玉的那个白蒻沟,是不是?” 龅牙仔道:“除了这一个,难道还有第二个。嘿嘿,那地方该怎么走啊?”裴通摇手道:“嗨,荒冥玉早不在那了,你当我们没去瞧过?我们得到消息的当天晚上就全员出动,差点没把那条沟沟翻了个底朝天。” 龅牙仔追问道:“那现在去哪了?”裴通道:“这话问的,我要知道,早据为己有了,哪轮得到你。” 一连三个问题,什么都没有问出,龅牙仔倍感扫兴,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道:“走吧,走吧,一问三不知,浪费我工夫。” 方小琬还有问题,忙拉住了裴通,询问庸医的下落。裴通关切道:“怎么了?赌神娘娘是生病了吗?” 方小琬道:“裴大叔,你直接喊我方小琬就行了,赌神娘娘这个名我听着实在别扭。”裴通道:“赌神娘娘吩咐,小老儿自当遵行。” 方小琬以为他没听明白,又重复了一遍,不想裴通仍旧改不了口,嘴巴长在人家身上,她也无可奈何,回答之前的问题道:“受伤的不是我,是……是他。”手指向龅牙仔一指,毕竟是初次邂逅,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不敢如实相告。 龅牙仔一怔,道:“我哪有病?”方小琬道:“你哪里没病?”一边说一边给他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多嘴。 裴通道:“庸医那家伙,虽然听说是来了我们昆仑山,但一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具体在哪座山头,小老儿也不太清楚。你们往西边找找,可能在那一块。” 牛崩天一听,登时火了,叫道:“西边?还是可能?你咋不把东南西北中说全了,耍我们玩呢。”裴通正容亢色道:“在赌神娘娘面前,我说的句句是实,是真不清楚庸医的下落。” 方小琬顿时感到一阵泄气,连裴通这样的原住民都不知道,他们又该上哪去找。 龅牙仔愤愤道:“你们之前不是号称但凡昆仑山上的生灵,皆是了如指掌的吗?”裴通失笑道:“随口说说而已,你们还当真呐。昆仑山何其大哉,我们昆仑派真要管,仅凭百来号人,也管不来呀。今儿个是赌神娘娘四位不走运,恰好给撞上了。” 龅牙仔又问:“那个白相公是何方神圣,值得你们这般兴师动众?”裴通也不太了解,挠了挠头,道:“好像是掌门师叔的一个朋友吧。” 一语未了,来路方向隐隐传来阵阵鼓噪。 裴通道:“那姓白的来了,我也该回去了,庸医的下落我回去后再打听打听,一有消息立马通知你们。噢,对了,你们可以去前面山头找找,那儿有几间猎人小屋,不过要加紧了,山上不同山下,天说变就变,近几日转凉的厉害,再冷一些,猎户就要下山过冬去了。” 四人得了裴通的指点,立即动身出发。 到得傍晚时分,四人顺利找到了猎人小屋,果然如裴通所言,猎户们已经开始着手下山的准备。 问及庸医的所在,猎户伸手向西南方一指,说道:“那边。” 叶馗道:“大概有多远的路程?”猎户答道:“不远。”方小琬道:“估摸有多少里路呢?”猎户道:“没多少里。”龅牙仔道:“没多少里是多少里?”猎户道:“没多少里就是没多少里。”龅牙仔道:“我知道没多少里,但总有个大概吧。”猎户想了一会儿,回道:“大概没多少里。” 牛崩天举起拳头,让方小琬给压了下去。 方小琬换了个思路,再问道:“那具体要走几天?”猎户道:“没几天。”龅牙仔道:“没几天是多少天?”猎户道:“没几天就是没几天。”牛崩天再次举起了拳头,让方小琬直接给拉了出去。 翌日,四人便照着猎户给的信息向西南方进发,结果没多少天的路程,四人一连走了七八天,视野所及,除了山石,就是草木,一路走来,一个两条腿的都没见着。 叶馗率先提出疑问: “会不会已经走过了?” “有可能噢。” “好牛不吃回头草,要回去你们回去,我可不回。” “我早说了,一人负责一个方向,偏偏要四个人凑一块。如果听我的,这会儿指不准已经在庸医家喝酒吃肉了。” “你怎么看?” “龅牙仔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那是当然喽。” 方小琬沉吟了会儿,下定主意道:“好,就按龅牙仔的方法来,五天后午时时分再在这里集合。”说完在身后的一颗大杉树上做了个印记。 五天后的正午,杉树下只迎来了叶馗和方小琬二人,起初以为龅牙仔和牛崩天记错了日子,两人又多等了一天,可等来的只有一场西北风。 如此干等下去不是办法,两人决定动身去寻,为免龅牙仔和牛崩天回来见不着人,两人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写明了去向。 到得傍晚时分,两人找着了牛崩天留下的一个篝火堆。 叶馗检查了一遍,说道:“这灰烬放了有几天了,那头大牯牛肯定没回来过。”方小琬举首看了眼天色,道:“没多少天光了,今晚就在此过夜吧。” 升起篝火没多久,忽听得东侧山后隐隐有人声传来。 叶馗道:“有人朝这边来了。”方小琬耳力不如叶馗,尚未听见任何动静,问道:“是不是那头大牯牛?”叶馗摇头道:“不是崩天牛,也不是龅牙仔。” 方小琬做了个躲起来的手势,跟着两人扑灭篝火,顺便用些石头枝叶给掩埋好,这才找了小山坡后一块隐秘地藏了起来。 不多时,借着仅剩的一点余晖,隐隐绰绰见到七条人影从对面山头下来。 “咦,方才分明见到此处有炊烟升起,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这荒山野岭的,连户人家都没有,哪里来的炊烟,肯定是你看错啦。” “我们夫妻俩也看见了,总不能这么多人都看走眼吧。” “那去哪了,没道理会凭空消失吧。” “会不会是见鬼……” “小孩子家胡说些什么。” 虽说看不清对方的相貌,但那弱弱的女子声音,方小琬是认得的,轻声道:“是你温柔体贴的楚妹妹。”叶馗早认出来了,不禁咕哝道:“她怎么来了?”方小琬道:“这还不明显吗?一准是为你来的。” 叶馗眉头微蹙,尽管他曾救过楚瑶一次,可毕竟是那么年前的事了,况且这个人情她也还过了,根本没必要再大老远的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当下问方小琬道:“有没有其他可能?” 方小琬托着下巴,故意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道:“嗯,她家是开镖局的,或许是来送镖的也说不定。”叶馗道:“谁吃饱了往这荒无人烟的地方送镖,别说笑。”方小琬道:“既然你自己都看出来了,还来问我。” 叶馗抿了抿嘴,不再说话,如果只是为了还当年的人情,他尚可接受,可若掺杂了其他情感在内,他就有些手足无措了。当下里寻思着不管真假,有必要找机会跟她说个明白,省的浪费人家大好青春。 方小琬道:“喂,另外六个人你认识吗?” 叶馗侧耳凝听了一段,另外五个人应该是楚万兴夫妇、余公余婆和秃头鹰,唯独中间那人听不出是谁,当下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了方小琬。 方小琬突然一本正经道:“我明白了,人家一定是来向你提亲的。”叶馗白了她一眼,道:“能正经点吗?”方小琬笑道:“不能。” 两人对话的间隙,谷中有了新发现。 “快来看,这儿有一团没烧尽的草灰。” “真的诶。” “可人去哪了呢?” “还用问,肯定是躲起来了。” “朋友,我们碰巧路经此地,并无恶意,请现身一见。” 方小琬道:“喂,我们出不出去?”叶馗摇了摇头,他倒不是担心楚万兴几人会陷害于他,只是单纯的怕麻烦,一旦现身,少不得要听一些嘘寒问暖的场面话,而他最讨厌就是这些客套俗礼的。 “会不会已经走了?” “也有可能。” “小瑶,你是亲耳听恩公说要来昆仑山的么?” “叶哥哥没有明确说过,但剻大夫讲世上只有昆仑山的庸医先生能治好叶哥哥的内伤。” “合着闹了半天,人都不在昆仑山。” “肯定在的,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那人在哪儿呢?我们在这破地方转悠了大半个月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 “昆仑山这么大,岂是十天半月能走尽的。” “会不会已经在庸医先生那里了?” “不会的,出门前小生特意交代过师弟,让他一有叶先生的消息,即刻来通知我。嗯,明天咱们得再加把劲,家师一旦出门采药,没三四个月是不会回来的。” 方小琬心弦一震,听适才的对话,那个陌生人好像便是庸医的徒弟,当下二话不说就从山坡后站了起来,大声问道:“阁下可认得庸医先生?” 那人一愣之下,半晌没个动静,方小琬少不得又问了一遍,他才支支吾吾回了个“是”,跟着问道:“姑娘是哪位?”他话刚出口,就见方小琬拉着叶馗从坡上纵跃了下来。 楚万兴等一见到叶馗,无不大喜,立即围上来道:“恩公,果然是你。” 经过了解,uu看书ww.uuanshu 才知秃头鹰过去跟庸医有点交情,在从楚瑶那获悉了具体情况之后,即义不容辞前来昆仑山为叶馗牵线搭桥。 六人日夜兼程,一路从三皇堡赶至昆仑山。在秃头鹰的引领下,没多久就找到了庸医的寓所,却没在那里见着叶馗。六人商量了一回,考虑到山路错综复杂,于是就麻烦庸医的得意弟子明珠一起出来找寻。 叶馗道:“秃头鹰,你是不是药贩子,怎么感觉全天下的郎中都跟你有点交情?”楚瑶听了,激动道:“当初我也是这么说的。”楚万兴笑道:“既然恩公这般说,那肯定是错不了的了。秃头鹰,你啥时候改行的啊?” 余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反倒秃头鹰有些拘谨道:“巧合而已,巧合而已。” 笑过之后,叶馗问及路上有没有遇见龅牙仔和牛崩天。几人摇了摇头,纷纷道:“没见到。”明珠道:“叶先生莫需担心,两位高徒可能只是迷了路。这片山林小生再熟悉不过,待回去见过家师后,即刻指派人马下山来寻。” 之前一言没发的余公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会不会混在那一群人当中?” 叶馗立即问道:“哪一群人?”余婆道:“前日我们曾碰见过一批山下来的武林人士,浩浩荡荡,有近千人,听说是为荒冥玉而来的。”楚万兴接口道:“当时我们急着打探恩公的下落,跟队尾两个人打听了一回,见说没有,就没再留意。现在想来,牛兄和龅牙兄极有可能夹杂在人群之中。” 叶馗听过之后,点了点头,心下也觉得可能性很大。 第152章:笑里藏刀 是夜,一伙人就在山坳间随便对付了一晚。 翌日天不亮,即启程前往此行西来的目的地。只赶了一天多的路,第三天辰时刚过,明珠抬手一指,道:“我们到了。” 叶馗举首望去,但见云雾之中有物事在发光,闪的眼前一片光斑。他揉了揉眼,再定睛望去,发现竟是一座冲天大厦矗立在巍峨的大山之巅,发光的便是那铺陈在飞檐上的碧瓦。 在这深山老林,骤然见到如此雄伟壮观的建筑群,引得几人啧啧称奇不已。 赞叹过后,方小琬问道:“听说庸医先生搬来昆仑山不过两年,怎么能……”明珠一下子就猜出了问题,笑道:“这座山庄乃家师的一位故交所有,我们不过是借住在此而已。” 几人听了他的解释,登时释然。 明珠道:“这边走,从后山上去比较方便。”方小琬又诧异道:“何以后山反而方便?”明珠道:“噢,那个,自打家师入住以来,总有些病员堵在大门口,不给他们治病就赖着不走。” 方小琬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对于这种现象并不感到奇怪,因为江湖上医术越高的大夫往往脾气越为古怪,对他眼的人,不给钱他也给你治;不对眼的纵然金山银山堆在他面前,他也不屑多看一眼。 一个多时辰后,终于上得山来。 守后门的弟子一见到明珠,即打招呼道:“师兄,回来啦?”明珠道:“师父呢?”那名弟子回道:“昨天刚刚出关。” 方小琬微感诧异,心道:“没想到这位庸医大夫对练武也如此感兴趣。” 明珠引着几人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座精舍,说道:“烦劳叶先生先在此小候,小可这就去向家师禀明情况。” 明珠去后,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人来倒茶,余婆不禁有些不悦了,嘴里嘀嘀咕咕,颇有怨词:“这小伙子忒怠慢人,坐了这么久,连口茶水也没有。”一边说一边往外走,才到院门口,即给两柄长剑给拦了下来。 守院门的门子道:“家师不喜外人随意走动,请见谅。”语气冷冰冰的,远不如明珠热情。 余婆撅了撅嘴,心想这庸医规矩真多,说道:“我们在里头坐了那么久,茶水点心也没一口吗?”那门子依旧不冷不淡道:“噢,知道了。” 面对如此敷衍的态度,余婆是又气又恼。那守门的见余婆直眉瞪眼,迟迟不去,便道:“待会换岗的时候,我们自会去通知厨房。” 余婆摇了摇头,此时身在人家的屋檐下,何况又有求于人家,有气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明珠去了大半个时辰才回来,一进屋便道:“家师正在炼药呢,暂时分不开身,可能还要几个时辰。”又向楚万兴等人道:“家师性格孤僻,不喜见外人,不知几位可否……” 楚万兴等都是老江湖,话中含义一听即知,心里头不免都有些不爽快,之前留下的好印象亦是大打折扣,不过不快归不快,嘴上只能道:“全听贤弟安排。” 不想叶馗道:“不用安排了,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要你们一步不离盯着,该下山的下山,该回家的回家。” 楚万兴几个表面上满口子答应,出了院子,还是央求明珠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厢房。楚万兴道:“怎么也得等恩公痊愈之后再走。”余公余婆附和道:“没错,咱们虽然没啥子本事,帮不了多大忙,但跑跑腿打打杂还是会的。” 明珠无奈,只能在西北角打扫了一间空房出来,跟着嘱咐了几句话后,便自行忙去了。 正值午饭时间,几人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来一桌饭菜。 秃头鹰道:“总算开饭了,都快前胸贴后背了。咦,方姑娘呢?”楚夫人道:“可能去茅房了吧。”秃头鹰“噢”了一声,道:“不等她了,来来来,早饭没吃,这会儿多吃点。”又是盛饭又是夹菜,十分的热情。 余婆忽然问道:“鹰老弟,你跟这位庸大夫到底多深的交情?”秃头鹰微微一愣,舌头打了一下结,道:“咋……咋啦?”余婆道:“不算什么大事,就是年纪上去了,身上七七八八没几样活便的,逢值阴雨天,更是利害,本来想趁着这一趟,顺便让大夫给一道看看。” 楚万兴也摆弄了下肩膀,说道:“我这右肩一到冬天,就酸溜酸溜的,抬不……”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只见他用力摇了摇脑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头晕起来?”话犹未了,身旁“咕咚”“咕咚”连着几道声响,跟着是杯盘碗盏被打翻的声音。 一转眼的工夫,余公几人不是趴在桌上,就是歪在长凳上。 到得这时,楚万兴才察觉情况有异,对着身旁尚未倒下的楚瑶道:“饭……饭菜有……有毒。” 楚瑶最后一个动筷子,可也已经吃了几口,楚万兴方出声提醒,她就身子一软从凳子上滑了下去。 秃头鹰勉力撑持着身子,道:“咱……咱们跟庸医无冤……无仇,何……何以要……要害我们?”楚夫人道:“是不是……中间有……有什么误会?”余婆道:“笑话,连……连面都没见过……一回,哪……哪来的误会。” 秃头鹰喘着粗气道:“我身上一……一点劲都……都使不上,你们谁……谁有力气,去找明珠来对质?”问了一圈,都病恹恹的,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出门去了。 楚万兴费了好大劲才盘膝坐定,勉强调了两次内息,感觉除了浑身乏力之外,并没有中毒的迹象,说道:“好像……好像只是迷药。” 秃头鹰一跃而起,笑道:“楚大哥好见识,的确只是迷药。”楚万兴一怔,随即喜道:“鹰……鹰兄弟,你好了?用的……用的什么法子,赶紧也替我们……解了。” 秃头鹰冷笑道:“给你们解毒?那不是要我自寻死路?”楚万兴讶异道:“此话怎讲?”余婆怒道:“楚大兄弟,你真……嗨,事实摆在眼前,这分明是他下的毒,你说……你说他会给咱们解吗?”楚万兴闻言大惊,道:“鹰……鹰兄弟,这是真的吗?” 秃头鹰冷哼一声,不作答言。 楚瑶道:“鹰叔叔,你是不是有……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们,大家一起出谋划策,一定能……想出办法的。”秃头鹰道:“我本无意杀你们,要怪就怪恩……姓叶的惹上了不该惹的大人物。” 就待秃头鹰下毒手之际,门外走进一人,楚万兴见了,像是摸着了一根救命稻草,唤道:“明珠兄弟,明珠兄弟……” 岂料明珠充耳不闻,只瞥了他一眼,漠然的眼神中全没了先前的热情。 明珠打量了一眼屋内狼藉的场面,拉着脸道:“不是早跟你说好了,有什么是非恩怨,去外面解决吗?现在你把这弄的一团糟,要是让师父瞧见了,哼,我看你有几张嘴来解释。” 一通训斥下来,秃头鹰半点不敢违拗,只一边点头一边称是,等训斥完了,才道:“明珠大哥,小弟也是逼于无奈,小弟要不先下手,待他们得知了黄泉摆渡人的死讯,一准把我剁成肉酱不可。” 明珠懒得听他解释,一挥手道:“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既然动手了,就整利落点。”秃头鹰一个劲地点头称是,最后不忘道:“小弟做事,绝对放心。” 明珠哼了一声,转身欲走,忽觉人数不对,立即喝问道:“怎么少了一人,那姓方的呢?”秃头鹰不敢吐露真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道:“已经给解决掉了。”怕问及尸首去处,又补充道:“那臭小娘腿脚快,趁小弟对付这几个老不死时,翻上墙头想要开溜,被小弟一掌击毙在了墙外。” 明珠点了点头,道:“给你一个时辰清理干净。”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刚跨过门槛,不期让秃头鹰给拦了下来。秃头鹰道:“明珠大哥,稍等一下。”明珠让他这么一拦,很是不爽,没好气道:“还有什么事?” 秃头鹰觍着脸笑道:“这个……这个……我……” 明珠不耐烦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小爷还有事呢。”秃头鹰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呃,关于之前谈好的报酬,不知……嘿嘿。”明珠板着个脸道:“当初答应给你什么了,我倒忘了。” 秃头鹰小心翼翼伸出三根手指,说道:“三本武功秘籍外加黄金千两。”明珠惊道:“三本武功秘籍?瞎糊弄谁呢?”秃头鹰双手直摇道:“小弟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糊弄明珠大哥呀。” 明珠道:“前几天经房闹耗子,咬烂了不少书,现在只剩一本多余的刀谱,你要不要?”秃头鹰听了,心里头登时就骂开了:“堂堂名门正派弟子居然出尔反尔,真不是个东西。”嘴上只得以说道:“一本就一本吧。” 两人正说话间,远处突然人声杂沓,不知在喧嚣什么。 明珠眉头一皱,嘟哝道:“又怎么了?”对秃头鹰道:“东西我给你放门口耳房里,这边完事后,自己过来取。” 待明珠一走,秃头鹰立即就直起了腰杆,原本的谄笑也变成了穷凶极恶,回到屋里,准备了结楚万兴等人的性命。 余婆破口大骂个不停,来来回回不过是忘恩负义、卑鄙无耻几个词。秃头鹰瞪眼喝道:“骂够了没有?”余婆冷笑道:“就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贼,怎么骂都不会嫌够。老头子!” 夫妻俩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一声喝,举起拐杖就往秃头鹰身上招呼。秃头鹰大吃一惊,没料到两人的意志力如此强大,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两掌。 两记闷响过后,地下多了两具尸体和一片血渍。楚瑶母女见状,泪水登即就涌了出来。 秃头鹰冷哼一声,道:“不自量力。” 楚万兴咬着牙道:“秃头鹰,你……”秃头鹰叫道:“要怪就怪姓叶的,我也是被逼无奈。”说着走上了一步,就要对楚家三口动手。 楚万兴勉力抬起一只手,道:“慢着,慢着,念在我们过往的交情,能否让兄弟死个明白。” 秃头鹰皱了皱眉头,一脸的不情愿,他只有一个时辰的工夫,处理完屋里的尸体,外面还有一个方小琬,尚且不知该如何对付,犹豫了一小会儿后,说道:“好,你有什么要问的,赶紧问。” 楚万兴刚要张嘴,却不料让自己的女儿抢先一步道:“鹰叔叔,刚才你说叶哥哥的死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有人要陷害叶哥哥?”秃头鹰道:“多余的话我不敢说,只能说他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楚万兴一听这话,不禁来气道:“然后你就恩将仇报?”秃头鹰也怒了,叫道:“你以为我有得选择吗?刀架在脖子上,顺者生,逆者亡,你没体会过,就没有资格来指摘我。u看书ww.uknshu.co ”楚万兴道:“世人谁无一死,为了苟且偷生就可以忘恩负义吗?哼,我算是看错你了。” 秃头鹰道:“我忘恩负义?去年岳阳城城郊,姓叶的在信一天师一众的围剿下,人事不知,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姓叶的早化成了幽冥鬼魂。姓叶的后来自己都说了,从此我与他恩怨两讫,谁也不欠谁。” 楚万兴冷笑道:“少为自己找借口了,要杀就杀吧,唯一可恨的是,我楚某人居然要死在你这个卑鄙小人手中。”说完扭过头去,连正眼都不愿多看他一眼。 这一句话,彻底把秃头鹰给激怒了,叫道:“你以为我不敢吗?”刚准备动手,临时又改变了主意,“好,你既然骂我是卑鄙小人,那我就卑鄙给你看。我先不杀你,我要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老婆和闺女死在你的面前。” 楚万兴牙关咬得格格直响:“秃头鹰,你个狗贼。” 楚夫人费尽力气扑到秃头鹰跟前,哭着哀求道:“要杀就杀我们夫妇俩,求求你放过我女儿。”秃头鹰心中早打定了赶尽杀绝的念头,发狠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楚夫人哭道:“不会的不会的,她武功低微,根本威胁不到鹰大哥你。” 楚夫人的哀求没能改变秃头鹰的心意,只见他一脚踢开楚夫人,径直来抓楚瑶。 楚瑶依旧不敢相信她所认识的秃头鹰会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卑鄙小人,仍在那苦言相劝:“鹰叔叔,这不是你的本性,不要再错下去了。”秃头鹰哪听得进,举起钢刀,没有任何犹豫,手腕一翻,狠狠地劈了下去。 第153章:贼窝 在楚夫人的悲鸣声中,门外突然射进一把利器。 秃头鹰听到风声,然而为时已晚,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胸口就多了一个窟窿。大惊失色下,只见两条身影先后冲了进来,秃头鹰认得两人,正是先前看守院门的两个门子。 这一下变数实在出乎常理,一时间,他的脑海中纷乱如麻,又惊又惧又是惶惑。望着喷血不尽的胸口,突然间,他恍然大悟,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这么浅显的道理,他居然没有想到。 就在他倒地的一刹那,他看见了刺穿他胸膛的利器,那是一把土黄色的长剑,钉在身后的屏门上,剑身兀自颤动不止。刚刚醒觉的他,再一次陷入迷茫,眼前这把利器分明是黄泉剑,何以会落在两个门子手中。 不待弄清原委,一口气没上来,秃头鹰就此毙命。 楚万兴本已心灰意冷,不料平地起孤丁,冒出来两个庸医的弟子,一举将秃头鹰击毙在地,欣喜的同时,不禁困惑万分:“你……你们……为什么?他……他死了吗?黄泉剑是哪里来的?恩公呢?”因毫无头绪,说起话来,未免有些语无伦次。 楚瑶见黄泉剑出自他人之手,联想到秃头鹰先前的言语,第一个念头就是叶馗遭了毒手,当场痛哭道:“你们害死了叶哥哥,我跟你们拼了。”因迷药未解,挥出去的拳头犹如棉花一般,且全都打了个空。 那身材较小的门子蹲下身子,将楚瑶从地下扶起,抚慰道:“别哭啦,谁说你的叶哥哥死了,他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一边说一边替她擦拭眼泪。 楚瑶讶异万分,扶她起来的这个门子分明是个男人,可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女儿声,愣了好一会儿,最后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是……方姐姐?”那门子点头道:“庄上守卫森严,不得已只能换了个头面。” 两个门子正是方小琬和叶馗易容而成。这一切还要追溯到一个半时辰前,楚万兴七人跟随明珠刚从叶馗所在的院子走出,方小琬就隐隐听到后门口有人喧闹。 起初她也没在意,可没走出几步,突然听到闹声中有人高喊“通赔”,当时她的第一反应是裴通,但转念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左思右想之后,她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决定去瞧上一瞧。上茅房是最好用的借口,在脱离明珠的视线之后,方小琬凭着良好的记忆力,左转右绕,迅速来到了后门口。 但见守后门的一群门子正在驱逐几个乡农,乡农嘴里叽里呱啦,一口的当地方言,好像是走山路口渴了,想进来讨口水喝。众门子当然不让,又赶又骂。 方小琬看的透彻,其中一个乡农分明是裴通所扮,碍于众门子在场,她没有贸贸然上前相认。两人隔空挤眉弄眼了好一会儿,也没沟通出个一二三来,根本是鸡同鸭讲,完全不知所云。 最后裴通一挥手,向随行的几个同伙道:“走了走了,一口水都不给喝,真他娘的小气。依我看呐,这里头不是贼窝就是黑店,进去了指不定就出不来喽。”他故作大声,显然是说给方小琬听的。 方小琬何等聪明,一点即醒,可世事难料,就在她动身回去之时,一个门子发现了她:“你不是大师兄带回来的那个小娘,谁允许你四处乱走的?喂,别跑。” 方小琬深知一旦让对方逮住,可能就再也没机会走出去了。她年纪虽轻,处事意外的老到,眼看势头不对,她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去往叶馗的所在,而是先领着一众门子兜了一个圈子。 甩掉众门子后,方小琬整理了下有些凌乱的衣装,直奔叶馗所在的小院。来到门口,见了两个守卫,笑盈盈道:“两位大哥还没去吃饭呢?嗳哟,真是辛苦呐。是这样的,小妹有一件首饰落屋里头了,明珠大哥分不开身,说是让我自行来取。” 两个门子皱了皱眉头,心中埋怨大师兄办事越来越草率,但还是放方小琬进去了。 叶馗早在屋里就听见了方小琬跟门子的对话,一见到方小琬,即道:“我可没拿你什么首饰。”方小琬忙作了个噤声的手势,跟着悄声道:“是我骗他们的。” 说言未了,就听到远处哄哄闹闹的涌过来一群人,方小琬心头咯噔一下,知道是刚才被甩掉的门子到了,当下一把拉起叶馗的手,道:“来不及解释了,跟我走。” 刚至门口,外面追兵也到了,一见守院门的门子,就问道:“明智,明义,有没有看见之前那个穿着杏黄色袄裙的小娘们经过?” 明智和明义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都摇头道:“没有。”对面又问:“你俩没有打瞌睡吧,确定没见到?”两人再度摇头道:“真的没见到。” 一群人见说没有,又哄哄闹闹转到别处去了。 待人去远,方小琬从两人身后走出,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方小琬道:“算你俩识相。” 明智和明义尽管人身自由受到了挟制,可语气没有一点放软:“你俩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一语未了,两人后背各吃了一掌,当场人事不知。 叶馗道:“现在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吗?”方小琬道:“这是个贼窝,唉,具体我也说不清,先把这两个家伙拖进去再说。” 眼看外面已然给闹的沸沸扬扬,再想要全身而退,已然不能。若只是他二人,或许可行,可要再加上楚万兴六人,那几乎就不可能了,最重要的是,到目前为止,方小琬依旧不知这个庸医到底是什么来头。 看着晕死的明智明义,方小琬忽生一计:“把他们衣服剥了。” 这话说的莫名其妙的,叶馗当时就皱起了眉头,而且这山庄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贼窝,不由得犯疑道:“喂,你不会是让山精附身了吧?” 这一回轮到方小琬愣住了,好一会儿才道:“生死关头,可不是说胡话的时候。”又道:“你听我说的就是了,先剥了他们的衣服,完了再把他们手脚绑起来,嘴堵起来,以防他们醒来后大吵大叫。” 叶馗完全是一头雾水,但还是依言照办了,待方小琬拿出她的易容工具,在脸上又画又抹,才明白其意图。 因时间紧迫,细节的处理很是粗糙,幸运的是,两人的身高体型与明智明义相差并没有太多,不留神看,还真不容易分辨出来。 有了外面这层伪装,两人在山庄内来回走动就自如的多了,争奈不知道楚万兴六人的具体位置,故而只能一间一间地去找。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秃头鹰高举钢刀的那一刻,两人及时赶到。叶馗因为投掷黄泉剑时强行触发了内力,胸口为之一滞,头昏脑闷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方小琬道明了身份,见楚家三口依旧是一脸困惑,遂道:“先不说这些,你们是中了什么毒?”她心头其实也萦绕了许多的疑问,譬如说秃头鹰为何突然之间反目。她与叶馗赶到之时,正值秃头鹰狠下杀手,没有听到先前的对话内容。 楚万兴恨恨道:“具体什么毒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一种迷药。” 方小琬“嗯”了一声,联系先前的情状,不用想,肯定是秃头鹰下的毒。当下二话不说,在秃头鹰身上搜了一遍,果然找到一个瓷瓶,凑在鼻尖前闻了一闻,道:“应该就是解药了。” 三人吃过解药后,方小琬关心道:“怎么样?”楚万兴运了一回气,道:“内息通畅是通畅了些,但脑袋壳依旧晕乎乎的,手脚也使不上力。”方小琬道:“可能完全见效还需要个一时半刻。”转向叶馗道:“你好受些了吗?” 叶馗点了下头,跟着把黄泉剑收回剑鞘,望着地下余公余婆的尸体,不由得心火上涌,如果他们依言下山,说不准就能躲过此劫。可木已成舟,再动气亦无济于事,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不能走也得走。”在过来的路上,方小琬已将裴通的警言告知了他,单凭裴通一句话,尚不能摸透庄主的来历,但想着既然已经闹开了,不如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楚万兴好不容易站起身,颤巍巍地走了两步,实在支撑不住,倚在长凳上,喘着粗气道:“恩公,方姑娘,你们快走,不用管我们,在下跟他们无冤无仇,相信不会拿我们一家三口怎么样的。” 楚夫人哭着骂道:“你这挨千刀的,自己死也就算了,女儿这么小,你怎么狠的下心。”一边哭一边对着丈夫又掐又打。 叶馗没作理会,拆了块门板下来,对三人道:“坐上去。” 方小琬见了,立即否决了这个方案,他俩本来就能力有限,再要拖着三个行动不便的伤员,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的。眼下唯一可行的法子是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楚万兴三人行动自如后,再图脱身之计。 常言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放眼四观,屋里屋外没有一处可靠的藏身之所。方小琬咬了咬牙,心想:“只有赌一把了。”下定了决心后,对楚万兴一家道:“你们信得过我吗?”楚万兴没有犹豫,立即点下了头。 方小琬说了声“好”,找来灯油,二话不说,就往帘子挂毯上泼。一转眼的工夫,左右四五间房舍内就燃起了红彤彤的火舌。 分布在四处的庄客瞅见浓烟,纷纷提着水桶赶来救火。明珠最先一个赶到,一见到从黑烟中跑出的两人,冲口就问:“明智,明义,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起火?” 叶馗没学过那变声的本事,只低了头,一声不出。方小琬一边咳嗽一边回道:“我们赶到时,就是这个样子了,隐隐约约只听见大火对面那个叫秃头雕的嘴里不干不净正在骂着什么。” 明珠道:“什么秃头雕,是秃头鹰。”方小琬“噢”的一声,纠正道:“对,秃头鹰。uu看书ww.uukanshucm”明珠道:“他都骂了些什么?”方小琬故意皱紧了眉头,道:“具体骂什么我也没听清,只听见狗仗人势、畜生不如几个字眼。” 明珠的第一反应是秃头鹰心存不满,所以才纵火烧房,一时给气得直跳脚,转眼看见明智明义背后还拖着病恹恹的三个人,厉声喝道:“你俩不先救火,拖他们出来干嘛?” 方小琬道:“我看他们还没死透,说不定知道些什么。”明珠斥道:“少自作聪明,救火要紧。”方小琬连忙称是,又问:“那他们三个怎么办?” 明珠道:“直接扔火堆里。”转念一想,人体污浊,一旦燃烧起来,那可不是一般的臭,让师父闻见了,那可不得了,改口道:“暂时扔这不用管,我看他们半死不活的,也跑不到哪里去,你们先救火,我去逮那个死秃头。”他想秃头鹰那么贪财,一定舍不得那本刀谱和千两黄金。 刚转过一个弯,蓦地里钟声大噪,明珠心头咯噔一下,那是设置在山腰处的警钟,不到非常时刻,没人敢妄自敲动。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有不速之客上山来了,而且人数断然不会少。他吃惊归吃惊,心下没有一丝的惶恐:“哪一伙不要命的家伙,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就敢闯上山来。” 方小琬见众庄客连火都不救了,一窝蜂地全部往前去了,不禁惊喜交加,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一路无阻出了山庄,过了这许久,楚万兴三人身上的迷药也差不多解了。叶馗道:“你们先走,我回去看一下。”不待几人开口,他就闪身进了山庄。 第154章:投桃报李 方小琬眉头一耸,她认识的叶馗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不晓得今天怎么突然好奇心大盛。 叶馗自己也说不上什么原因,就想去一探究竟,看看这个庸医到底是何方神圣。当下循着钟声,一路朝正门方向去。山庄不是一般的庞大,奔走了里许,仍不见头,正当他怀疑是否迷路之际,骤然听到右前方隐隐有人声传来。 绕过几排青堂瓦舍,来到一片空地。偌大的空地青石板铺就,此时青石板上人头攒动,不一会儿全部站定,按照班辈序齿排成了八大列。 空地南边是一道圆月拱门,北面尽头处则是一座八层高的八角宫楼,楼前左边栽着一株松树,右边砌有一座白鹤石雕。 叶馗不知那庸医修为几何,没敢靠的太近,安身在边角的一座山石之后。 西北角的上空,黑烟愈来愈浓,可明珠一干人却是熟视无睹,好像大火与他们完全无关。叶馗看在眼里,不觉暗暗称异。 正自沉吟,宫楼内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无缘无故,怎么起火了?”明珠忙不迭走上一步,喏喏答道:“几只山耗子……撞翻了油灯。”他可不敢如实禀报。 楼里的老者“嗯”了一声,接着问道:“火灭了没有?”明珠道:“弟子等正要去灭火,听到钟声……” 不待他说完,老者即道:“那就是还没灭喽。明心,你带领三十二个师弟,先去把火灭了。”跟着叹道:“一大群人,没一个中用的,不知道随机应变,起了火不去灭,合着是想做烧烤吗?” 那个叫明心的弟子奉命唯谨,当即挑了三十二人灭火去了。 山下的钟声终于歇了,取而代之的是躁动的人声,从杂沓的声音可以推断出人数不在百人之下,这会儿正不知是在半山腰讨论着什么。 叶馗的第一反应是来求医问药的病患,当下也没多在意,他在意的只有庸医的真面目,可等了半晌,仍不见庸医从楼里出来,不禁有些不耐烦。 就在他准备离去之际,山腰处的病患终于歇息够了,沸沸扬扬往山上来,一边上山,还一边喊道:“给我个芝麻,还你个西瓜。” 叶馗只道是听岔了,忙竖起耳朵又听了一遍,仍旧是芝麻和西瓜。他在江湖上闯荡了也有十来年,奇闻轶事听过不少,还从未见过如此古怪的口号,逐字揣摩了一遍,仍旧摸索不出有何含义,突然一念闪过:“莫非是暗号?”思来想去只有这个解释的通。 正自思疑,一个脚步声窜入耳孔,从声音判断,来人只有一个,步声不大,但极其迅速,看得出来人有着不错的轻身功夫。 果然没多时,拱门外闪进一个中等个头的男子,因头戴斗笠,一时难以看清帽檐下的真容。 众庄客宛若不见,既没有上前轰赶,也没有上前迎接,自始至终都跟个木头桩子一样立在那边一动不动。 那戴着斗笠的中年男子倒也不客气,别说送什么拜帖,连招呼都没打个,径直来到墙角的一张石桌前,自顾自先倒了碗茶一饮而尽。 润过喉咙,斗笠男子才道:“看来我今天来的正是时候啊。”又道:“底下那群二流子真有意思,一个口号讨论了大半天,结果就起了这么句玩意。” 叶馗心头猛地打了个突,这个声音他似曾听过,转眼又瞥到宫楼前的老松和石鹤,一个潜伏在他心底的猜疑逐渐浮出水面,左手不自觉地按在了黄泉剑柄之上,只待那斗笠男子现出真容。 宫楼内的老者发话道:“不会是你给引上来的吧?”斗笠男子道:“我再不成器,也不能堕落到这等地步。”说着,揭下斗笠,露出庐山真面目,正是姜弈。 当初陆朝全供出姜弈时,叶馗心中是存了怀疑的,仅仅一人之言,着实难以令人信服。可当他看到姜弈手背上的那块伤疤时,心中猜疑尽去,陆朝全没有撒谎,姜弈正是他的杀家仇人。 当年四个凶手之中,叶馗只记住了两个细节特征,一个是乾坤笔脖子根的刺青,另一个就是姜弈手背上的这块伤疤。早前在天山之上,叶馗曾与姜弈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尚不知情的他,并没有留心到姜弈手背上的这个细节。 萦绕在心头的仇人突然出现在面前,刹那间,叶馗就红了双眼,不管不顾,就要冲出去手刃仇人。刚要站起,不防给人强行拉住了,他也是让仇恨蒙住了五官七窍,竟没察觉身后冒出来的方小琬。 方小琬正容亢色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现下你内伤未愈,贸贸然冲出去跟送死有什么分别!” 叶馗深吸几口气,待冷静下来后,亦觉得自己刚才太过冲动了,问及楚万兴三人。方小琬道:“我让他们先走一步,起初楚家父女俩怎么都不答应,我晓之以理说道:‘人越多,反而更容易败露形迹。’啰里啰嗦了一大段,好不容易说服了楚万兴,但你的好妹妹死活不松口,非要跟着来,最后如果不是让她娘拉住了,我还真拿她没办法。” 叶馗听过之后,点了点头。 方小琬见他没作声,试探性地问道:“怎么,想让你好妹妹来呀。”叶馗道:“首先,她不是我妹妹,我只有一个……”霍然想起小团子,不由得悲从中来。 方小琬见他神色忽变,知是触动了伤心往事,忙转口道:“难怪庸医要设计抓你,原来早跟姜弈蛇鼠一窝了。”叶馗道:“不是这个原因。”方小琬道:“何以你能这么肯定?” 叶馗道:“除非陆朝全通风报信,否则姜弈不会知道我要向他寻仇,而且这座山庄的主人不是什么庸医,若没猜错,应该是姜松鹤。”说罢,伸手指了指宫楼前的青松和石鹤。 方小琬顺着叶馗所指的方向望过去,果见一松一鹤,分立左右,不由得吃了一惊。惊愕过后,不觉怒气上涌:“怪不得那个明珠不让我们从正门走。”举目四望,看了好一会儿,啧啧叹道:“原来这里就是姜松鹤炼丹修仙的地方,怪不得这般气派。你说姜松鹤大费周章抓你来,是为了什么?” 叶馗只能想到一个答案,回道:“估计是因为陆朝全一家吧。”方小琬道:“可陆朝全一家又不是你害的。”叶馗道:“姓姜的又不知道。” 方小琬这才记起陆朝全说过事发之后,并未曾向姜松鹤求助,心道:“他嘴巴倒是挺严的。”又问:“你以前见过姜松鹤没?”叶馗听她呼吸有些急促,瞄了她一眼,道:“你好像有点紧张。”方小琬道:“《邪侠恶仁榜》排名第一的姜松鹤诶,当然紧张了。” 说话间,山下大部队已然闹闹哄哄地登上山来了。 方小琬早注意到了山道上的闹声,这会儿更是喊声如潮,忍不住笑道:“给一个芝麻,还一个西瓜?这又是闹哪一出?”叶馗道:“可能是某个组织的暗号吧。”方小琬摇头道:“不太像。”叶馗道:“那依你说,这句话该如何解释?” 方小琬寻思了一回,说道:“可能是这伙人曾经受过姜松鹤的恩惠,故而今天特意携带了重礼来登门拜谢,但是因为没看过多少书,从未听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或‘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之类的言语,所以才有了‘给我一个芝麻,还你一个西瓜。’” 叶馗听过,微微颔首,感觉比自己的解释更说的通一些。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工夫,一大帮子形象粗鲁的江湖人物大张旗鼓涌了进来。叶馗粗略扫了一眼,浩浩荡荡,有三四百人之多,其中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有。 很快,方小琬即发现情势有些异常:“不是来报恩的。”叶馗道:“怎么说?”方小琬指着队伍后头四个鼻青脸肿的门子,道:“登门拜谢哪有一来就把主人家看大门的殴打成猪头脸的。” 叶馗把眼望去,果真如其所言,可如此一来,那一句芝麻和西瓜又是什么含义,两人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头绪来,唯有拭目以待真正的答案。 这一大帮子人一进门,就有一个小厮上前轰赶道:“去去去,要讨饭到别处去讨,我们这既没有芝麻,也不稀罕你们的西瓜。” 话音未落,就听人丛中一声虎啸,跟着跳出一个凶神恶煞的矮子,不由分说,抡起手中的一柄二龙宣花板斧照着那小厮的脑门中心就劈了下去。 “铮”的一声,板斧磕在青石板上,火花石屑四溅。那小厮没想到对方如此蛮狠,说打就打,手脚并用才勉强躲过这一下。这时坐在地下,吓得屁滚尿流。 那矮子一斧子没砍着人,准备举斧再进,被一个横越而出的道人给硬生生挡住了。 “巩道人,你不帮忙也就算了,怎么还拦我的路。赶紧闪开,老子的斧头可没长眼。” “咱又不是野蛮人,先礼后兵的礼节总要有吧。再者说了,咱们此行目的为的是取姜松鹤老贼的狗命,与旁人无关。” 听到这里,叶馗终于豁然开朗,心道:“原来是来找茬的,只是不知姜松鹤是怎么与这一伙人结上仇怨的。” 思忖间,又见两个身材高大且都留着小胡子的中年男子越众而出,说道:“道长,你未免太妇人之仁了,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才说完,立即有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便粗着嗓门附和道:“就是,想当年九陀峰大战时,他们可没有手下留情,今天若不双倍还回去,别说做人了,连猪狗都不要做了。” 不待巩道人分辩,一个女人声音道:“东爷此言差矣,十二年前,这群小子多半都还裹着尿布喊奶吃呢,上哪手下留情去。”说着向那小厮抛了个媚眼。 叶馗一听到“九陀峰”三字,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火辰教,可追思溯忆,早前在鬼哭狼嚎峰上,并不曾见过这些人物,转念一想:“唔,可能是在常驻在外的教众吧。” 他这边刚想明白,即听到一旁的方小琬嘀咕道:“秦天柱他们参与过九陀峰大战?没听师父提起过呀。”听其话意,好像认识这几个领头人物,遂问道:“你认识他们?” 方小琬摇头道:“谈不上认识,只有过数面之缘。”跟着一一讲解道:“那个手拿板斧的矮个子叫秦天柱,是巴东一带有名的悍匪;那个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江湖人称花媚娘,在汉阳经营了一家名为花香楼的歌楼……”说到此处,忽然转过脸来道:“你应该有听说过她吧?” 叶馗摇了摇头,心想:“我为什么要听说过她。” 方小琬接着说道:“那两个小胡子我没亲眼见过,但听他俩口音,应该是淮北地区的。淮北地区附和他俩相貌特征的成名人物我只能想到一个,那就是以十三节链子鞭扬名华东的许家二兄弟了;那个道人我倒不曾听闻过;至于那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应该是燕京大财主赵小东,江湖上跟他厮混的好的都管他叫东爷。” 说话间,六名头领已经达成了共识,只消明珠等人弃暗投明,便饶他们一死。 明珠道:“诸位一再提起十二年前的九陀峰大战,但据小生所知,诸位并非魔教中人,当年更没参与其中,魔教的兴亡与各位又有何干?” 秦天柱一听到“魔教”两字,二话不说,手上的板斧又抡起来了。巩道人强行给拉住,大声道:“不急这一时半会。” 秦天柱很是不爽道:“我就给道长个面子,但丑话说在前头,如果这小杂毛再敢侮辱圣教,就算天王老子挡在面前,我也一样砍。”花媚娘啐道:“小小年纪就口无遮拦,是该打。” 明珠丝毫不惧,沉声道:“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许家二兄弟站出来道:“我们兄弟虽非圣教中人,但若不是圣教中的好兄弟好姐妹,许家兄弟今天也不会有命站在此处。圣教于我许家,恩同再造,你说我们有没有责任为圣教中的众兄弟姐妹报仇雪恨?” 听到这里,众庄客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些歪门邪道之徒早年受过魔教恩惠,所以才有“给我个芝麻,还你个西瓜”一说。 眼看对方气势汹汹,一场厮杀在所难免,明珠才要准备传令下去布阵御敌,蓦地里被身后的师弟拉了一下衣角,跟着又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明珠听完,点了点头,纵声向群雄道:“姜……姜松鹤就在里头,各位想要为魔……咳咳……火辰教报仇雪恨,那还在等什么。” 秦天柱个头最小,却最为冲动,撸起袖子就要冲进去大干一场,不想再次被巩道人挡在了身前。他本来就以鲁莽冲动著称,三番两次遭阻,当场气得哇哇大叫:“巩道人,你啥子意思,处处针对于我。想打架就直说,老子要是说个不字,认你做爷爷。” 巩道人又是摇头又是叹气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你想送死就去送死吧,贫道是不管了。” 秦天柱听到第一个“狗”字,两条粗壮的短腿就暴跳了起来,随之而起的还有那柄板斧,看那架势,不拼个你死我活决不罢休。 不成想这回又杀出来个花媚娘,把他的板斧架了下来。 花媚娘道:“人家巩道人好心劝提醒你,你不承情也就罢了,怎么反戈相向。”秦天柱叫道:“好你个花媚娘,亏老子三天两头去照顾你生意,你竟偏袒起了牛鼻子,我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臭婊子。” 花媚娘最恨他人骂她婊子,登时也动了怒气,鸳鸯刀一出手,就是连环夺命砍。 赵小东表面上一副心胸宽广、疏财仗义的模样,其实心眼小的很。数年前,他曾让花媚娘公开羞辱过,之后一直记恨在心,今天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想着正好羞辱这个臭婆娘一下,叫道:“二对一,有失公平。秦兄,我来帮你。” 巩道人原本没想继续掺和下去,可花媚娘是因为帮衬他才卷进这场纷争的,见赵小东加入战局后,花媚娘立即落了下风,他没得选择,只得以再次加入其中。 双方人数相当,武功相若,一时间势均力敌,难分高下。 大敌当前,不仅没有团结一致,反而自己人先打了起来,许老大看得直摇头道:“实在不像话。二弟!” 兄弟俩心有灵犀,许老大一声喊,许老二当即会意,只见两条链子鞭从天而降,硬生生将秦天柱四人一分为二。 许老大朗声道:“大家且住手……”才说了一句话,就让秦天柱给打断了:“许老大,直说了,你站在哪一边?” 许老二叫道:“我们兄弟俩哪一边都不帮。”许老大接口道:“一个敌人都没除,自己人倒先窝里斗起来了,段教主和圣教的众位兄弟姐妹在天有灵,估计都在笑话我们呢。” 秦天柱听了这话,亦感觉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不禁起了悔意,道:“要怪就怪巩道人,要不是他不三番两次寻趁我,我也不会找他的不痛快。” 巩道人气得胡须都吹起来了,索性撇过了脑袋,一言不发。 许老大是明眼人,说道:“秦兄你好歹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如此显而易见的伎俩都瞧不出来?”这个问题问的有点多余,秦天柱要是能看的出来,也不会把巩道人的好心当做驴肝肺了。 秦天柱茫无头绪道:“伎俩?什么伎俩?”许老二很不耐烦地伸手向明珠一指,叫道:“这小瘪三突然间态度大变,你没看出来吗?”秦天柱看了眼明珠,道:“那又怎样?” 许氏兄弟没料到秦天柱如此愚钝,纷纷摇头。 许老大道:“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黄口小儿突然间向咱们示好,只意味着一件事,那就是楼内必定藏了厉害的机关陷阱。”许老二接着说道:“巩道人好心提醒你,你却倒打人家一耙,你摸着良心自个儿说说,到底是谁的过错?” 秦天柱听过之后,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他不是矫揉造作的人,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只见他霍地抢到巩道人身前,扑翻在地,一边磕头认错一边扇自己嘴巴。磕完巩道人,又向花媚娘赔礼道歉。 花媚娘与秦天柱相识十多年了,知道他的脾气,心中固然仍有些不爽,但也没再计较。相反,她更恨赵小东的趁火打劫,狠狠瞪了他一眼。 赵小东常年混迹于各类场合,见风使舵对他而言,跟吃饭喝酒一样简单,与秦天柱简单粗暴的道歉不同,他的客套话就漂亮多了。只见他打了个哈哈道:“许大哥许二哥言重了,自家兄弟,再糊涂也不可能自相残杀。小弟不过是想跟道长和花大姐切磋切磋手艺,没存恶意,两位千万别放在心上。” 花媚娘怒哼一声,不愿去搭理他。 这边,秦天柱一把抓过明珠的衣襟,喝道:“姜松鹤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别给爷爷耍花招。”明珠道:“就在楼内。”秦天柱叫道:“还敢撒谎,看老子不割了你的舌头。” 明珠不敢大意,一把挣脱了开去,道:“诸位真是有意思,之前是谁让我们弃暗投明的?现下我们按照诸位的引导弃暗投明了,却又诬陷我耍嘴皮子,你们到底要我如何回答?” 许老二半信半疑道:“姜松鹤真的在里头?”明珠道:“这还有假。”花媚娘冷冷笑道:“小兄弟倒挺实诚啊,不过你们这么轻易就卸甲倒戈,不怕老贼秋后算账?” 明珠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不瞒各位英雄,姓姜的早在两年多前就已经……已经行将就木啦,跟死人没啥子区别,吃喝拉撒,全依赖我们帮衬。” 六人不觉又信了一分,跨上一步,齐声问道:“真的?”明珠道:“各位若是不信,大可自己去瞧个明白。” 这一回,秦天柱倒是学乖了,晓得把着眼先观察一遍其他人的反应。 许老二率先没沉住气,提步就往台阶上走。许老大道:“二弟,不急。”相比于他兄弟,他江湖经验更为老道,明珠的话语固然令人心动,但也不能失去理智,当下挑了两个门下弟子,道:“你们俩个进去瞧瞧。” 赵小东几个同样不愿以身试险,可又不甘落后于许家二兄弟,依样画葫芦,也各自挑了两名随从弟子跟了进去。 方小琬适才注意力全在秦天柱等人身上,这会儿回过神来,忽然发觉场上少了个人:“咦,姜弈去哪了?”叶馗道:“刚才西瓜芝麻们进来时,他就躲进楼里去了。”方小琬道:“这十个倒霉鬼恐怕要有去无回了。”果然应了她的推测,十个人一进去就没了动静。 差不多过了半炷香后,许老二坐不住了,率先朝里唤了几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巩道人道:“果然不出所料。”说完,目光如电射一般转到了明珠身上。明珠打了个激灵,一脸警惕道:“你们这是要作甚?”秦天柱叫道:“狗娘养的,今儿个不扒了你的皮,老子跟你姓。”抡起板斧就往明珠身上砸。 明珠道:“有话好好说。”一个后撤步,堪堪躲了开去。花媚娘道:“你这小鬼头,胆子倒不小,当着我们这许多人的面都敢信口开河。”尖声叫道:“拿酒来,老娘要拿这小鬼头的肝胆来下酒。” 明珠战战兢兢,不住往后退,正没主意,蓦然听到楼内有人声传出,忙道:“听!他们不都还好好的。” 花媚娘六人站定脚步,听了一回,果然一个个都生龙活虎的,正在里头吵吵嚷嚷争执着什么。 秦天柱听得徒弟安然无恙,就想把两人唤回来,可无论他怎么喊,里面的人就是不搭理他。巩道人等同样如此。 许老二气得直跺脚道:“这两个小子,骨头又松了,看出来后不狠狠抽他们一顿。”花媚娘道:“他们都在吵什么?” 六人竖起耳朵,凝神倾听,无奈里面的人七嘴八舌,乱糟糟的,压根听不清具体对话内容,只能听到“秘籍”、“丹药”的字眼频繁出现。听到这里,再傻的人都知道楼里发生了什么状况,更何况他们六个当家的。 六人面面相望,各怀鬼胎。 赵小东忽然伸手向背后一指,失声惊叫道:“是谁?” 如此低劣的伎俩,居然把许老大五人都给骗了,五人不约而同往身后看去的同时,赵小东捷足先登进了宫楼。 花媚娘第一个反应过来,咬牙骂道:“这挨千刀的贼胚。” 稍迟片刻,可能就意味着要空手而归,五人谁也不甘落后,一股脑地冲了进去。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方小琬远远地看在眼里,觉着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低声道:“纵使明珠所言非虚,姜松鹤瘫痪在床,但还有个姜弈在。姜弈再不济,焉能连十个后生仔都对付不了?其中必有蹊跷。” 花媚娘六人一进入楼内,就没了声响。 不一刻,惨叫声骤起,跟着只见赵小东满身血污,连滚带爬撞了出来。他一边往外捱的同时,嘴里还不忘哀求讨饶。 群雄见状,只道是六人起了内讧,赵小东不敌其他五人,只得以抱头逃了出来。 赵小东狼狈地滚下台阶,不见楼内有人追出,心里才稍稍宽怀了些。正当他准备从地下爬起,蓦地里“嗖”的一声,一个茶托子激飞而出,硬生生钉进了他的后脑勺。 赵小东此行前来,看书.uukanshu.cm一是秦天柱等相约,他当年受过火辰教的恩惠,不好拒绝;第二个原因就是考虑到姜松鹤年老体衰,说不定能捡个便宜。从最后结局来看,他失算了。 群雄中胆子小的当场失声叫了起来,余人亦是骇然色变,脚下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适才一幕固然触目惊心,但没人逃跑,众人都以为砸死赵小东的茶托子出自许老大五人中的一个。 短暂的沉寂过后,宫楼内再次飞出一串物事。待全部落定,众人定睛一瞧,竟是八只花梨木大衣箱。八只衣箱叠在一块,足足有一丈多高。 群雄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是一般的错愕。错愕过后,就是一阵七嘴八舌,纷纷讨论着衣箱内藏了什么样的宝物。 方小琬看得直摇头道:“尽是些神经粗大的江湖草莽,还奇珍异宝?再不跑路,小命都要没了。” 群雄拉呱了半天,没讨论出什么结果来,想要跟各自当家的请示,可几个当家人尚在楼中,怎么喊都喊不出。 好半天,才怂恿出来五个胆大的家伙。五人商量了一番,决定先把顶上的衣箱搬下来再说,不意刚上手,由于其中一人粗手粗脚,一个不慎,将一叠八只衣箱全部撞翻在地。 刹那间,尖叫声四起,好似清水泼进了滚烫的油锅,现场登时陷入一片混乱,大家你推我搡,一窝蜂地往拱门外挤。 衣箱内装载的既不是秘籍,也不是丹药,而是许老大等人支离破碎的尸体。 数百号人顷刻间跑了个精光,只剩横倒在地的八只衣箱和一地的尸身。 第155章:父子情深 姜弈从容不迫地走出宫楼,看着狼狈而去的背影,轻笑道:“真是一群乌合之众。”转向明珠等人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收拾干净了。”明珠等忙应承照办。 方小琬举目远望,先前起火的角落上空只剩几绺无力的余烟盘桓在上空,看来大火已然得到控制,叹了一声,道:“曲终人散,咱们也该走了。”叶馗却抬手道:“不忙。” 方小琬以为他没能报仇雪恨,心有不甘,正想要规劝几句,叶馗道:“又有人来了。”方小琬道:“可能是刚才有人走的匆忙,丢了什么宝贝在山道上,所以又折返了回来。”叶馗当即否定了这个说法:“不是刚才那拨人,听脚步声,来头不小。” 姜弈好似也听见了,脸色一白,彷徨了片刻后,急急就往庄后面去,意图从后门下山。 没走出几步,外面就传进一道爽朗的笑声:“老二,咱好歹是同胞兄弟,怎么一见我这个当哥哥的,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难不成在你的心目之中,为兄真的有这么可怕?”声音雄浑有力,震得在场众人耳中嗡嗡直响。 姜弈大骇,实没想到这么快就暴露了形迹,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最不想见的人,这时再要逃跑,显然为时已晚,只得以止住了步伐,静候来客。 转盼之间,拱门外昂然走入一队人马,领头的正是泰山派代掌门姜正龙。姜正龙一进来,就笑道:“老二,果然是你,咱兄弟俩有多久没见啦?” 对于姜正龙的问候,姜弈只哼了一声。 紧跟在姜正龙身后,有五人衔尾而入,分别是“五松大夫”白头翁、“岱神宗”陈有鹿、“开天斧”牛铅、“探海无底”袁中侯和排在最末的鬼遮面。 方小琬见来了这许多人,不由得大为吃惊,胳膊肘轻轻推了下叶馗,道:“有好戏看了。名震天下的泰山十杰,除了已死的“大盘手”蒲晔、“温凉剑”欧阳飞和“云中飘”林鹞外,其余七杰全部都在这了。”她寻思着以姜弈和姜正龙目前的敌对状态,今天一场好斗是绝对少不了的。 袁中侯笑道:“四师兄,好久不见,来了多久啦?”姜弈虽是姜松鹤次子,但正式入门比白头翁和陈有鹿晚,是以排行第四。 姜弈悻悻一笑,道:“就比你们早一步而已。”袁中侯道:“哟,这么凑巧,早知道一起走了,真是遗憾。啊呀,差点忘了,这里是七两银子,当年在金陵嫖堂子时问师兄借的,不知师兄还记得不?本来想早点还的,可想起来的时候又找不着人。今天难得大家齐聚一处,赶紧把钱还了,免得落下个借钱不还的口碑。” 姜弈本以为只是说笑,不想袁中侯当真捧着两个银元宝就过来了。他深悉这个师弟的为人,肯定没安好心,全身戒备的同时,嘴上轻描淡写地说道:“这点小钱,留着自己用吧,就当师兄赏你的。” 袁中侯道:“这怎么好意思呢,常言道亲兄弟,明算账,这银子是一定要还的。”他与姜弈多时不见,想试探一下对方的武功进境。 走至一半,白头翁在后面叫道:“九师弟,忙什么,先来拜过师父。”袁中侯这才罢了手,跟着姜正龙来到宫楼前站定。 姜正龙道:“老爷子在里头么?”明珠连忙称是。 姜正龙点了点头,也不进楼,领着白头翁等就在楼前请安行礼。不等行礼完毕,里头姜松鹤就道:“怎么只来了七个?” 姜正龙斜睨了明珠一眼,心道:“老东西常年闷在屋里头不知道不奇怪,你们几个三天两头下山吃酒赌钱,难道也没听说?”大声回道:“老五他们仨来不了了。”姜松鹤道:“是脚丫子让人锯了还是怎么的?好端端的,怎么来不了?”姜正龙忍着不耐烦的情绪道:“死了。” 只听姜松鹤冷哼了一声,跟着又嘀咕了几句,因含糊不清,谁也没听明白,须臾后问道:“怎么死的?” 姜正龙没听清那几句嘀咕,但那鄙夷的口吻,他是再了然不过的,当下心里头就不大爽快了,大声道:“老五和老六栽在了几个天竺佬手里;老八是受伤之后,让一群流寇群殴致死的。”他尚且不知蒲晔其实是命丧在姜弈手上的。 姜松鹤道:“天竺佬?哼,怪不得最近的后生小子愈来愈不把咱泰山派放在眼里,连几个外来人都能欺负到咱头上来了。哼哼,真个是一代不如一代。” 虽说老子教训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姜正龙毕竟是武林盟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自己父亲冷言指摘,任谁都会有点火气的,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姜松鹤又问:“几个凶犯是怎么了结的?”姜正龙越发的不耐烦,随口应道:“能怎么了结,当然是有一个杀一个,有一双杀一双。”他若实话实说,指不定还要受一番冷嘲热讽。 姜弈横着看了他兄弟一眼,心想:“你倒不怕我把真相抖出来。”但他捉摸不清他爹的心思,想了一回,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姜松鹤听了,第一次给与首肯,道:“总算保住了点颜面。”缓了口气,又对姜弈道:“二小子,怎么孤身一个人就来了,连个服侍起居的徒弟都没带?” 姜弈道:“人多了只会拖后腿,不如一个人轻便。”其实他早年所收的一众弟子早已死的死、逃的逃,一个都没剩下。近年来,虽然也几度产生过收徒之念,但终没能履行,主要还是因为顾忌太多,生怕最后徒弟没收着,反招进来个细作。 姜松鹤道:“知道今日为什么召你俩来吗?”姜正龙懒的琢磨,漫不经心回了个“不知道”。姜松鹤道:“二小子,你脑子活络,也猜不出吗?”姜弈大抵有些了然,但也不愿回答,说道:“年纪大了,头脑远不如年轻时灵敏,我猜不出来。” 姜松鹤“哼哼”干笑了两声,显然对两个儿子敷衍的回答很不合意,喊道:“明珠,你来回答,陆朝全一家是何时给灭门的?”明珠低着头回道:“去年三月初九。” 姜松鹤道:“去年三月初九,屈指算来,都快两年了。两年工夫,你们都做了什么?别闷着,一个个都说来听听。” 底下白头翁等面面相觑,谁也不愿第一个回答。 姜松鹤沉声道:“耳朵都聋了吗?还是嘴巴哑了?”姜正龙眼见默不作声的法子混不过去,只能由他来答道:“不是我们不想办,只是那黄泉小贼一直躲着不出来,我们也无计可施呀。” 姜松鹤又冷冷地笑了两声,道:“大小子在盟主位子上坐的久了,胆子是越来越大,敷衍了事的本事也是越来越强,是压根不把我这个糟老头子放在眼里边喽。”姜正龙眼皮子一翻,继续搪塞道:“我哪敢呐。” 姜松鹤道:“敢不敢,你我心里都敞亮。”转对姜弈道:“二小子,小雪好歹是你的闺女,他们几个漠不关心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能不管不顾?” 那段回忆,早让姜弈屏蔽掉了,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把那段记忆永远埋在心底最深处。这时听父亲提起,不觉十分烦躁道:“就像刚才说的,找不到怎么找?” 姜松鹤听过,呵呵笑个不停。笑声不大,但充满了讽刺,姜正龙等听在耳中,分外的心烦意乱。 姜松鹤笑了良久,才道:“一个权势倾天的武林盟主,一个交游广阔的泰山派二少爷,居然连个小小的毛贼都逮不着,我是该笑呢还是该哭呢?”姜正龙压着火气道:“大老远传我们弟兄来,合着就是为了奚落我们?” 姜松鹤道:“哟,武林盟主不耐烦了,哦,不对,目前还只是个代盟主。”语气忽然一转道:“你们找不着的小贼,却让我这个住在偏乡僻壤的老头子给找着了。”说罢,命明珠把人带上来。 姜正龙等皆吃了一惊,嘴上不说,但从各自表情来看,都是将信将疑。 姜正龙从旁拉过一个小厮,悄声问道:“老头子最近有下山去过?”在他看来,除非他父亲亲自下山,仅凭明珠一众,是不可能擒住当代黄泉摆渡人的,见那小厮使劲摇了摇头,不由得疑心更重。 不多时,明珠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边跑边叫道:“不好了,不好了。”姜松鹤喝道:“大呼小叫做什么,是嫌我耳根子不够清净吗。”明珠道:“师……师父,黄……黄泉小贼跑啦。” 场面一片寂然,谁也不敢发声。袁中侯跟陈有鹿对望了一眼,两人脸上俱浮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姜正龙见他老子迟迟没有指示,忍不住发话道:“那还不快去追?”明珠道:“弟子赶到之时,人已经不在了,屋里头只有两位师弟被捆绑住了手脚。”一边说一边把身后的明智和明义往前推。 姜正龙指着二人道:“你俩倒说说黄泉小贼是怎么开溜的?” 明智和明义早给吓得面无人色,全身抖的跟个筛子一般,结结巴巴花了好一番工夫总算把前后经过交待了一遍。 姜正龙抿了抿嘴,正要训斥两人几句,忽而脚尖一点,退出丈余。几乎在同一时间,啪的两记声响,明智和明义两人应声倒地,脑门上各插了半截桌角。 只听姜松鹤道:“连个人都看不牢,留着你俩有何用处。” 一旁的明珠见状,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姜正龙看着地下的尸体,道:“是对方狡猾,又怪不得他俩。”姜松鹤突然提高声量道:“合着整个泰山派交给你管还不够,现在连这最后一片清净地你都想要插手?” 姜正龙双眼一翻,后悔自己不该多嘴,少不得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怕以后人手短缺,毕竟这荒山野岭的,不是谁都呆的住。”姜松鹤冷笑道:“亏你想的这么周到。” 袁中侯没听出话语里面的讥讽味道,想趁机拍个马屁,笑着走上前道:“对师父你老人家,大师兄一向是无微不至的。” 一阵意味深长的笑声过后,姜松鹤道:“小九子啊小九子,我看你手脚功夫没长进,嘴皮子功夫倒是与日俱进啊。”袁中侯甚是窘迫地笑了笑,道:“师父说笑了。” 姜松鹤道:“哦,你还认我这个师父呀,那我倒要问问你了,最近半年的药材何以每个月都要拖个三五七天?上一回更是迟了小半个月。”袁中侯忙道:“师父误会徒儿了,药材这一块现在是三师兄在管。” 陈有鹿狠狠瞪了他一眼,忙即走上一步,故作惊讶道:“真有这种事?徒儿也是今朝才听说。师父放心,待徒儿回去之后,一定收拾他们的皮肉。” 姜松鹤冷哼道:“陆家灭门前,每个月都是提前送来,而且只多不少,品质也高。如今这点货,每个月迟怠不说,还经常缺斤少两,要么就是掺些陈品或发霉的玩意在里面。哼,看来凡事都需要亲力亲为,否则它就办不妥呐。” 陈有鹿忙解释道:“不是徒儿不尽心,争奈过去两年风不调雨不顺,去年是南旱北涝,今年又来个北旱南涝。这采药一行,是看天吃饭的活计,流年不利,徒儿也没办法。环顾东西南北,不光咱家缺货,全都……” 不待他说完,即给姜松鹤打断了话头:“这嘴皮子功夫是一个比一个厉害,如果我想听气象变化,不会召你们来。” 陈有鹿抿了抿嘴,心底直嘀咕道:“老头子表面上恁地紧张陆朝全一家,说穿了,还不是为了那几棵子草药。”想归想,嘴上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姜松鹤又“哼”了一声,道:“看看你们,说什么泰山十杰,毛贼么毛贼逮不到,现在连点药材都拖三拖四,难怪连天竺来的弯毛都能骑到你们头上来了。” 姜正龙越听越气闷,忍不住出言讥讽道:“我们做儿子做徒弟的,当然比不上你老人家,到嘴的鸭子都能给飞了。” 白头翁等闻言,想着老头子这下肯定要大发雷霆了,无不骇然,只把头埋得更低了。 姜松鹤没有发作,只呵呵了两声,道:“事么,办不成,顶嘴倒是一套一套的。你两个,知道我为什么始终不愿意宣布继承人吗?” 直到这时,姜正龙才提起了精神,他此行的最主要目的就是要把继承一事给彻底解决了。在外界看来,不论是势力还是人缘,他都要远胜于他的兄弟,姜弈想要翻身,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但他久经世事,深知天下形势,瞬息万变,只要他父亲一天不宣布继承人,他就一天不得安心。 姜松鹤道:“大小子,你从小就骄纵自大,想要什么总能靠拳头得到,本以为泰山派将来是非你莫属的了。哼哼,哪想到你年纪越大,愈发的优柔寡断,都快跟个娘们似的了。掌门和盟主的位置,本来都是唾手可得,可你呢,放着简单明了的法子不用,一拖再拖,弄得现在要靠偷鸡摸狗才勉强搞了个代职。嘿嘿,这两年有没有因为你兄弟的事而寝食难安啊?” 姜正龙望着帘子后若隐若现的身影,没有出声。 姜松鹤又道:“二小子,你知道我当年为什么给你取名为‘弈’吗?”姜弈不耐烦道:“因为抓周的时候抓了个棋子,娘亲早跟我说过了。” 姜松鹤道:“没错,不同于你的兄长,你打小就体弱多病,记得刚出生时都没我一个巴掌大。原本都以为捱不过周岁,但你捱下来了。人生跟弈棋其实没多大区别,开局不顺,只要中后盘处理得当,照样可以翻转局势。先天体弱是你的短处,但你胜在头脑灵活,别说同龄小孩,即使那些白长四五岁的大孩子都能让你玩弄于鼓掌之中。不过你跟你兄长一个毛病,越大越不中用,自家师兄弟不去拉拢,尽去外头勾搭些狐朋狗友,结果呢,这些个狐朋狗友派上用场了吗?” 姜弈又何曾不想重来一遍,奈何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与其自怨自艾,不如彻底忘个干净,低声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做什么。” 姜松鹤一声长叹:“想我姜松鹤显赫一生,u看书 ww.uukshu.c竟然生了两个没出息的儿子,早知道当初就该多生几个。”姜正龙听了这话,眼皮子抖了两下,拉着个面孔问道:“依你老的意思,怎样才算有出息?” 姜松鹤突然拉高嗓门喝道:“你还有脸问!古往今来,储位之争,哪一个不是争得你死我活?可到了你俩这里呢,居然成了过家家,泰山派的脸面都让你俩给丢光了。尤其是你,作为嫡长子,天时地利人和都让你占尽了,结果呢,拢共才一个竞争对手都搞不定,四十来岁,还他娘的只是个临时代理。” 姜正龙紧抿着嘴唇,脸色愈发难看,他雄踞中原之巅也有数个年头了,这些年来,只有他训斥他人的时候,何时有人敢这般数落他。 姜松鹤继续道:“江湖上的英雄豪杰为了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都快争破了头皮。你们两个近水楼台,不去争取,居然等着自己老爹来指定,哈哈哈哈,真是笑掉我大牙了。”缓了口气,又道:“你俩埋怨我不宣布继承人,其实我早就做出决定了,哪个胜出,哪个就是我的继承人。可你们两个,啧啧啧,连亲兄弟都不敢杀,这点觉悟都没有,当什么武林盟主,早点去山下种田得了。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当年要是跟你们两个窝囊废一样,嘿嘿,今天指不准在哪奔波讨生活呢。” 牛铅突然站出来道:“不是大师兄不敢杀,是姜弈他一直东躲西藏,没机会下手。”姜松鹤道:“现在么他当然急了。我说的是十年前,二十年前,那个时候可是大把大把的机会。”一句话说完,脚步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第156章:长江后浪推前浪 方小琬神色紧张地拽了拽叶馗,道:“终于要出场了。” 但见门帘掀开处,昂头阔步走出一个气足神健的老者,正是当今武林盟主姜松鹤。 方小琬见了,情不自禁感叹道:“哇,这是补大发了吧,你看他脸色红润的,跟猴子……”她本想说跟猴子屁股一样,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只道:“难道真让他炼制出了长生不老药?你看他头上还有一半的黑发,不知道的,还以为白头翁才是师父呢。” 只听姜松鹤对着自己的两个儿子道:“既然你俩都不想当,这掌门和盟主的位置还是给我收回来吧。” 这一句话犹如惊天霹雳一般贯入姜正龙的双耳,但见他双目猛地一瞪,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两下。 再看姜弈,完全是两个反应,正掩着嘴偷偷发笑。在与他兄长的竞争中,两人的差距不可以以道里计,他虽投奔波拉曼教旗下,但终究是个外人,事成之后,顶多捞个泰山派掌门的席位,至于盟主宝座,是想都不用想的。眼下他父亲收回权杖,对他而言,百利无一害,因为以他对姜正龙的了解,是绝不可能俯首依顺的。 果不其然,只见姜正龙双眉一轩,没好气道:“好好研制你的长生不老药,其他事无需你操心。”他此行上山,原是想逼宫让位来着,可没想到竟反了过来。 姜松鹤冷冷一笑,道:“大小子果然是盟主的位置坐久了,现在连老子的话都不听了。”脸色一沉,压低了喉咙道:“我不会问第二遍。”姜正龙同样阴沉着脸道:“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乳臭未干的大小子了。” 姜松鹤点了点头,道:“很好。”眯起的眼中杀光骤起。 姜正龙亦是拳头紧握,全身骨骼发出“格格”的响声,随着他父亲一步一步走下石阶,他的呼吸也随之沉重起来。尽管他已是泰山派的实权掌握人,可在这个时候,同样牙关紧锁,心头鹿撞,毕竟他所要挑战的是曾经不容置疑的权威。寥寥数层台阶,感觉走了几个时辰。 紧张归紧张,但要姜正龙就此打退堂鼓,那是绝不可能的。 姜松鹤站定脚步,扫了一眼,淡淡说道:“谁先上?算了,一起上吧。”话音未落,右手照着那石鹤拂袖一挥。 那石鹤看似苗条,但少说也有千斤重,可在姜松鹤手下,竟似无物。但见他右手一拂,喝了声“起”,丈余高的石鹤登时拔地而起,猛地砸向了自己的大儿子。 姜正龙干吼一声,叫道:“老家伙,是你逼我的。”当下不退不让,沉腰立足。他这么一发力,脚下青石板登时陷下数寸,跟着双掌推出,准备硬接这一下。 他这一对招实所不智,分明有更好的选择,他偏偏选择了最不合理的应对方式,连方小琬见了,都觉得不妥:“太逞强了,力气大也不是这么用的。” 然而对姜正龙而言,不光得考虑是否合理,中间还存着父与子、新与老的较量。如果一上来就躲躲闪闪的,算什么模样,因此不惜耗费功力,也要拼这一下。 不同于自己儿子的一味逞强,姜松鹤这一招是带有目的的,并不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老当益壮。 叶馗作为旁观者,一眼就察明了姜松鹤的意图,低声道:“姓陈的要糟。” 方小琬一愣,心想:“这么快?”正自疑惑,但见石鹤硬生生地将姜正龙五人与最前面的陈有鹿隔了开来。 在上山之前,姜正龙已说明了此行的目的,就是为逼宫而来,除了牛铅不大乐意,其余人都是点过头的。在牛铅的观念里,跟师父动手,是大不敬的行为,因此主张能说服尽量不要动手。 尽管陈有鹿早有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说打就打,一惊之下,忙纵身后跃,意图踩着石鹤回撤到姜正龙身旁。刚腾空而起,肩头霍然一沉,陈有鹿心头一凉,慌乱中,都没看见师父是怎么近他的身,想要挣脱开来,可人在空中,无处借力,只能分掌去拆。 陈有鹿的武功全是姜松鹤教的,见徒弟分手来拆,一抬一捺,登时将陈有鹿的左臂右膀给钳住了。姜松鹤红光满面的脸上现出一弯狞笑:“老三,咱师徒俩好久没亲近亲近了。” 到了这个节点,陈有鹿已经完全被恐惧所支配,嘴唇几度张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喉咙口发出“呃呃”的声响。他双腿尚且自如,可在此时此刻,就跟废了没有两样。 姜正龙见势不妙,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掠过石鹤,飞身来救。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陈有鹿双脚再次落地时,立即瘫成了一团。 方小琬不由得感慨道:“姜还是老的辣啊。” 刚起手就失了一员大将,姜正龙内心的紧张和不安彻底被怒火给替代,如果说刚才还有点顾及父子情面,这会儿全然抛之脑后,父子正式反目成仇。 白头翁几人面面相觑,脸色都不大好看,他们的师父只不过用了一招就把陈有鹿击毙在地,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的他们,想要内心不起波澜那是不可能的,一时心下惴惴,不知是该坚持之前的选择,还是就此降顺了师父。 白头翁和袁中侯正自心旌摇曳,鬼遮面已然惊雷闪电杀了上去,与姜正龙一左一右呈夹攻之态。 姜松鹤扯着嘴角道:“来的好,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几年来进境如何。” 几人之中,牛铅本是最喜欢打打杀杀的,不成想在这个时候,他反成了和事佬,在旁竭力劝止。 姜松鹤看准时机,一招声东击西,摆脱开他长子和幼徒的纠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到了牛铅的背后。 叶馗见状,暗暗纳罕:“大块头也要糟。姜正龙和鬼脸攻的太凶了,反掉进了姜松鹤的圈套。”他一边注视着场上的激斗,一边不忘留神姜弈的举动,生怕让其给跑了。 此场争斗关系着姜弈的前途,在胜负未分之前,他哪里都不会去。 常人可能认为牛铅这个徒弟总算有点良心,偏偏姜松鹤不这么想。近几年,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性情亦是变的多疑起来,除了自己,什么人都不信。他所认知的牛铅,是个十足的匹夫,鲁莽和好斗是其本性,忽然间转性,其中必有妖孽。 姜松鹤冷冷一笑,心道:“为师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饭都多,这点小伎俩,也敢来糊弄人。”他一心认定了牛铅心怀不轨,有了这种想法,牛铅的性命立即成了风中残烛。 牛铅见师父突然飞身而至,木讷的他,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以为师父只是想借自己的身躯作为掩体一用。正自说个不停,倏然间“噗”的一声,他只觉得心口一凉,低首看去,但见心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孔。 牛铅一时傻了眼,好不容易转过头去,只见他师父笑道:“怎么不叨叨了,接着叨呀。” 临死之际,牛铅的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他不明白师父为何要对自己下杀手。罕异的同时,又觉得好笑,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想要息事宁人,换来的却是人生的终点。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姜正龙领衔的六杰登时只剩下了四个人。姜正龙心头的怒火是一波胜过一波,一来恼自己轻易上当;二来恼牛铅愚不可教,一招未出,就把性命给交待掉了。眼角余光瞥到白头翁和袁中侯兀自在那观望,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叫道:“你俩还站在那干嘛!” 牛铅的死,算是给两人打响了醒钟,十个徒弟之中,数牛铅最为孝顺,眼见师父连最孝顺的那个都没放过,情知即便屈膝降顺,亦难逃一死,当下深提一口气,双双加入了战圈。 四人之中,袁中侯武功最低,只进去转了一圈,一招未拆,反数次妨碍三人出招,最后给三人硬挤了出来。 姜正龙道:“你在外围打边鼓即可。” 此话正合袁中侯心意,接连目睹陈有鹿和牛铅喋血当场,他早心生怯意。人一旦生了怯,不免就会添加许多顾虑,起招落式就好似被人使了绊一样,当然在袁中侯这里,不排除故意而为之的可能性。 姜松鹤以一敌四,仍不落下风,双方有来有往,一时难分高低。 方小琬看得眼花缭乱,每过十数招,都要闭目休息一会儿。观战了一个更次,见双方依旧不分伯仲,遂问身边人道:“喂,你觉着哪一边胜算更大?”叶馗道:“论实力,肯定是姜正龙这一边更强,但他们三个全程只顾各打各的,毫无配合可言,有时反而会相互拖累。唔,就目前看来,还不好说。” 方小琬道:“依我看呐,笑到最后的肯定是姜松鹤。” 叶馗微微皱了下眉头,寻思着自己尚且看不出任何端倪,她是如何看出来的?转念想到方小琬精怪难测,往往有着不同于常人的视角,有什么地方自己看漏了也说不准,当下问道:“何以见得?” 方小琬伸手一指,道:“因为姜松鹤还有一帮子虾兵蟹将呢。”叶馗看了明珠众人一眼,摇头道:“以他们的水平,只能在一旁呐喊助阵,根本近不了身的。” 明珠一众虽说也是姜松鹤座下的弟子,但是从未承授过一招一式,他们的武功多是靠闲余时候翻阅各种秘籍自行习得的,是以一干人的武功水平参差不齐不说,总体实力亦是有限的很。 再者,姜正龙也没空手而来,他带来的二十多个弟子不论从武功素养还是团队协作,都要高出明珠等人一筹。姜正龙和姜松鹤刚交上手,他们两拨人也跟着对峙上了。 再看中间战局,愈发的胶着,在第一轮猛攻无效之后,姜正龙换了个套路,想利用消耗战取胜。 不成想大半个时辰下来,姜松鹤没有一丝力竭的意思,反而越战越勇,精神头似乎比刚开始时更加旺盛了。姜正龙不住变招,可不管他出什么招,他父亲总能及时作出应对策略。如此反复循环,姜正龙越发焦躁起来。 姜松鹤冷笑道:“就这么点能耐?哼哼,也不想想,你们几个的功夫都是谁教的。”突然发狠道:“不过长了几根毛,就以为翅膀硬了?为师能栽培你们,同样也能废了你们。” 一声甫毕,猛地里挡架开姜正龙和鬼遮面,猛攻白头翁。 白头翁骤觉四周劲风飒然,恍惚间宛似给卷入了一场飓风之中,想逃都逃不掉,只能硬着头皮死扛。他作为入门最早的外姓弟子,实力是毋庸置疑的,但要他独力面对授业之师,终究还是技逊一筹。 姜正龙一眼就看穿了他父亲的意图,显然是想要逐个击破,他当然不会任其得逞,第一时间上前解围。 可不管他与鬼遮面从哪个方向进击,姜松鹤总能在攻防转换间挪移到白头翁的身后。姜鬼二人投鼠忌器,招式每每发至中途,一见情状有变,不得已又给收了回来。如此翻来覆去十几个回合,两人竟然一招都插不进去。 方小琬越看越奇,问道:“白头翁为什么不主动撤招脱身?照这趋势下去,不等于坐以待毙吗?”叶馗道:“他倒是想啊,他现在完全处在姜松鹤两股掌风的笼罩范围之内,出错一招或是走错一步,即是鬼门关。” 方小琬又看了一回,道:“经你一说,好像真是那么回事哩。百晓生果然没糊弄人,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竟能把白头翁当提线木偶般摆布。” 场上的白头翁看似从容自如,其实不然,姜松鹤每出一招,留给白头翁的选择只有那么一两条,进退转位全给束缚住了。眼下的他,像是一头陷身在泥潭中的野兽,越挣扎反而陷得越深,陷得越深越要挣扎,如此循环反复,直至力竭而死。 姜正龙已损失了两员大将,再有伤亡,他一统天下的大计不知要往后推迟多少年。眼看再不解围,白头翁即将步陈有鹿和牛铅的后尘,来不及好好斟酌,不由分说,对准了白头翁背心就是一掌。白头翁得其助力,双掌猛地向前推出。 叶馗见状,低声道:“姜正龙这是要玉石俱焚了。” 姜松鹤一声长笑:“跟你老子比拼内力?大小子,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蠢。”当下不拒反迎,左手硬接了这一掌,两人隔着白头翁的身躯比拼起了内力。 白头翁的内功修为固然不俗,但肯定不如姜松鹤父子深厚,两股强劲的内力在他身体内冲击碰撞,若是不相上下倒好,一旦失去均衡,作为载体的他不死也要残废。 姜松鹤笑道:“老二,你这条命算是让大小子给白白送掉了。”话音未落,背后劲风骤起,他冷冷一笑,右手骈指如戟,反手一扫,即破解了袁中侯的偷袭。 原来袁中侯认准他师父不能动弹,便想攻其不备,保不准能一击制胜。他一连攻了七八招,不意全部给化解掉了。 姜松鹤一心两用,仍然游刃有余,刚击退袁中侯,左手正准备发劲,斜刺里剑气再次激荡而来,这回不同刚才,来得又快又狠。 姜松鹤依旧是冷冷一笑,知是小徒弟来了。不同于袁中侯的试探性攻击,鬼遮面一上来就是各种杀招,一时间寒光电射、金刃劈风。 十年前,鬼遮面还只是泰山上一个挑粪的小厮,之所以能够得到姜松鹤的垂青从而纳为关门弟子,不是因为是他手脚麻利、办事勤快,最主要的原因是姜松鹤认为“泰山九杰”不太吉利。 “九”作为最大的数,虽说有着至高无上的寓意,但也有亢龙有悔、盈不可久的意思在内。正是出于此种考虑,姜松鹤一直有意再收一个弟子,无奈能进入他视线的,要么天资不行,要么就是看着不顺眼。 常人眼中的鬼遮面是个奇丑无比、躲之不及的晦气包,如果不是挑粪的活又脏又累,没人愿意打理,早逐他下山去了。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丑八怪,竟成了泰山第十杰。 不知是年纪大的缘故,还是平日里看惯了俊男靓女,姜松鹤对这个满面疤痕的丑小子印象不错,而鬼遮面的资质亦符合他的最低标准。 在收了这个关门弟子后没几年,姜松鹤就抛下教务,跑昆仑山中炼药修长生去了。之后的岁月里,鬼遮面一边跟随在姜正龙座下学艺,一边自行修习,是以他的武功相较于他九位师兄,是比较偏门的。 鬼遮面的剑,速度快,变化又多,一时搅得姜松鹤心烦不已,嘴角不自禁地抽搐了两下,那是怒极了才有的神态。他忍无可忍,暗中劲透右臂,等着鬼遮面再次来袭时,不作抵御,径直横掌扫出。 狂烈的掌风直接把剑尖给扫弯了,姜松鹤不作保留,出掌连环。不意他出掌快,鬼遮面躲闪地更快。他右手和双腿虽说伸展自如,但挪动不能,想要追击亦是没戏。盛怒的同时,又有些惊叹,才几年不见,这个小徒弟剑上和脚下的功夫,均有了突破性的进展,对其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一面是内力的比拼,一面又要招架鬼遮面的纵横开合的精妙剑招,姜松鹤终于有些力不从心了。稍作考较后,不得已只能先一掌震开白头翁和姜正龙,喊了声:“好小子,不愧是老夫的关门弟子,就让为师来领教领教你的高招。”身形幻动处,已逼上了鬼遮面。 鬼遮面深悉自己与姜松鹤之间的差距,不敢撄其锋,仗着高超的轻身功夫躲闪腾挪,尽量拖延时间。 那壁厢,白头翁因经脉受伤,吐了两口鲜血后,一时坐地不起。尽管他体内的两股掌力大部分都相互抵消了,无奈实在太过刚猛,远超出了他身体负荷,尤其是心经和三焦经,受损不轻。 姜正龙看白头翁并无性命之忧,当即飞步前来驰援。他对事态的发展彻底预估错了,本以为合六人之力,必定是马到成功,不想他父亲年老体不衰,不仅没能占到便宜,反处处吃瘪。眼下袁中侯瑟缩一隅,仅凭他和鬼遮面两人,说实话,他自己都没取胜的把握。 袁中侯站在外围,进两步,缩三步,已然打起了退堂鼓。此番行径,不仅泰山派弟子看不起,连方小琬这个外人都是一脸的不屑:“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探海无底,竟是个缩头乌龟。”又道:“刚才三个人都敌不过,这会儿估计只有认输的份了。” 叶馗却有着不同的见解,在他看来,在相互间没有配合的情况下,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区别其实不大。人多并不一定力量大,因为会相互妨碍,是以目前下定论还为时过早。 再看场中央,姜松鹤是认准了鬼遮面,一顿急冲猛攻,意欲将其一举拿下。鬼遮面唯有倚赖快捷的身法,尽量躲闪,以寻找机会。可结果却令他失望了,他的轻身功夫尚不足以甩开他师父如影随形的杀招,有好几次都不得不回身架招。 呼啸的掌风刮面生痛,此时的鬼遮面恍如一只被绳索绑住了脚的麻雀,不论如何扑打翅膀,总是逃不出猎人的手心。尽管有姜正龙在后牵制,但当前所未有的压力席天卷地压将下来时,他有些支撑不住了。 眼看形势急转直下,在场人中,最高兴的莫属在一边旁观的姜弈了。姜正龙一旦身亡,他作为仅剩的继承人,自然顺理成章成为下一任泰山派掌门的合法继承人。他父亲已年过七十,归西是早晚的事,到时所有基业还不全是他一个人的,又想到从今往后,再也不用寄人篱下、看人脸色,他有什么理由不开心。 但见他一改往常的老成持重,两领眉梢满满的全是喜色,观战的同时已经开始打算起了后事:“鱼死网破当然是最好的结局,可从目前局面来看,老头子胜出是迟早的事。”依他的推断,不出三十招,鬼遮面必将败下阵来。 假如鬼遮面再遭折戟,那么等待姜正龙的只有一个结果,他已经输不起了。眼看持久战见效奇微,当下立即变化进攻套路,放弃稳中求胜的打法,勾拿切砸,全是激进的招式。 如此一来,姜松鹤不得不多出一份力来应付他的长子,此消彼长,鬼遮面顿感轻松。一时间,三人斗得难分难解,场面再次陷入胶着。 姜弈那刚扬起的眉头,又紧蹙了起来,心下思潮起伏,一会儿寻思老爷子是不是久战力疲,一会儿又盘算着等会儿斗个两败俱伤时,该先向谁下手。胡思乱想了一回,眼见双方依旧缠斗在一块,心急如焚的他忍不住要上前一展身手,可一想到他父亲的脾气,不禁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实在无谓白讨一顿骂。 可事关他人生成败,几经犹豫,姜弈还是硬着头皮叫道:“爹,我来帮你。”不成想刚腾身跳入圈子,迎面就扑来两道掌风,其中一道竟出自他父亲。 姜松鹤骂道:“老子还用你来帮衬?小畜生,我跟你说好了,胆敢再自作主张,小心你的皮肉。” 姜弈碰了一鼻子灰,很是没趣,索性袖了双手,冷眼旁观。 姜松鹤凭借老到的经验,借力打力,慢慢又占据了上风。 鬼遮面见防不住,索性撒开手脚,与姜松鹤对攻了起来。不同于他的几位师兄,鬼遮面在遇到强敌时,反而越挫越勇,面对各方面都要高出自己一大筹的授业恩师,他没有丝毫的胆怯,一时间寒光霍霍,尽显剑上绝招。 俗语有说“把最好的留到最后”,姜松鹤原本是想把他的大儿子留到最后对付的,叵耐鬼遮面窜高纵低、矫若游龙,十分不好擒获,发出的拳掌多半都落了空。他心中考较了一回,决定先迫开他的大儿子再说。 攻守倏变,令姜正龙有些措不及防,左边髋骨差些给打烂了,好在及时挡格拆开,只给擦了一下表皮。他顾不得疼痛,当即沉腰坐马,连催内劲奋力抵御。 鬼遮面见机迅速,在发现姜松鹤转移目标后,攻势立即就起来了,且一波胜过一波。 姜松鹤只做挡架,不去追击。倏忽间,再次变招,连着虚晃着了两下后,径直把鬼遮面逼进了角落。鬼遮面不假思索,背转身就往墙角撞去,就在距离墙面不足一丈的时候,突然纵身而起,双足在墙上一蹬,一招回身剑,又流星掣电般扑了回来。 姜松鹤早有防备,冷冷一笑,身形幻动处,已平移出了两个多身位,右手又是刀又是爪,照着鬼遮面的肩膀就招呼了过去。此招以攻代守,去势又劲又疾,鬼遮面若想绝处求生,唯有强行收招一条路可走,当然前提是他能够收的住。 刚化解了鬼遮面的攻势,背后风声骤紧,那是他长子杀到了。uu看书.uukanhu.m 姜松鹤不由分说,回身就是一掌,两掌相交,嘭的一声巨响。 巨响过后,在一连串血滴的掩映下,一条臂膀赫然升空。断肢在半空划过一道血红的曲线之后,砰然落地。 鬼遮面终究没能收住,但见他歪着身子,气喘如牛,伤躯在山风的吹拂下,摇摇欲坠。断臂处鲜血淋淋漓漓,喷洒个不停。 方小琬和叶馗都看得惊了,一时作声不得。 在断臂触地之后,场中央的角斗亦是戛然而止,胜负已分。整片空地之上,除了喘气声和滴血声,再也听不到第三种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姜松鹤才扬了扬嘴角,道:“好小子……” 一语未了,“咚”的一声,当代武林盟主兼泰山派掌门人姜松鹤颠仆在地,永远也爬不起来了。 原来鬼遮面见来招凶猛,即便这一招给躲过去了,接下来几招势必要再次陷入进退维谷的绝境,与其到时无路可走,不如此时玉石俱焚。姜松鹤一招出手,自恃能够逼的鬼遮面打退堂鼓,恰巧又在那一瞬间,姜正龙掌挟风雷欺身而来,他忙着回掌相对,一时分心,胸口让无痕剑穿了个通透。 鬼遮面望着地下的残躯,吃吃低笑不止,断臂的疼痛,好似不值一提。笑完之后,只见他晃悠着身躯走到姜松鹤跟前,见其嘴唇微微一张一翕,还留有一口气。 鬼遮面费了好一把劲才单膝跪下,在他将死的师父耳边小声低语了一句。姜松鹤迷离的瞳孔中闪过最后一丝惊愕的光芒,激动之余,只吐出一个“你”字,一口气没上来,就此作古。 第157章:天竺异客 眼睁睁看着大好局势瞬间被逆转,姜弈心中是说不出的懊恼与沮丧,但失意归失意,性命还是要保全的。这边姜松鹤刚倒下,他已经穿过了月形拱门。 就在他急急往山下去时,陡然间听得下面传来一阵铁环叮当之声。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出于七塔明王之首的禅杖。 连续的变数,令人防不胜防。姜弈刹住脚步,原本的焦眉愁眼让一抹狞笑所取代,局势再次反转了过来。 姜正龙正要去追姜弈,忽见他去而复返,不禁感到愕然,待再见他脸上挂着一副诡异的笑容,即知来者不善。 一场生死角斗下来,姜正龙全身酸疼不已,各处关节跟散了架似的,更糟糕的是丹田空空如也,实在禁不起再一场恶斗。当下不作迟疑,一声令下,领着余人就往庄后去,准备从后门下山。 姜弈怎么都没想到他不可一世的兄长竟会不顾脸面夹起尾巴狼狈而逃。适才的功败垂成,让他领会了机缘的宝贵,当下身形急起,抢先堵住了去路,同时笑道:“好兄长,这么急着是要去哪?” 姜正龙嗤之以鼻道:“就凭你一个人,也想拦住我们这么多人?”姜弈摇头道:“我一个人当然拿不下你们,但挡个一时半刻我想还是可以的。”走上一步,不怀好意地笑道:“兄长,你见多识广,不知可认识七塔明王之首的梵叶法师?” 姜正龙一听见“七塔明王”四个字,一股怒火莫名地就涌了上来,怒哼一声,道:“我早该想到了,除了外教异族,谁敢收留你这只过街老鼠。” 姜弈冷冷一笑,不与他斗嘴,说道:“兄长,你作为武林盟主,怎么得到的尽是些流言混话。蒲师弟可不是死于七塔明王之手,蒲师弟是我杀的。”说完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桀桀笑了起来。 姜正龙嘴角连着抽搐了两下,跟着向一旁道:“袁师弟,早前你不是嚷嚷着要比个高低吗,现在机会来了,你还在等什么?”他这一边,除了袁中侯,其余人都损伤不轻。白头翁在经过调息之后,虽然已能走动,但也仅限于此;鬼遮面失了一条臂膀,兼之流血过多,脸上灰白一片,走起路来都有些飘。眼下唯一可以依赖的只有毫发无损的袁中侯了。 袁中侯的胆气尚未从刚才的厮杀中复原过来,吞了口唾沫,强自走上前道:“四师兄,众寡悬殊,你又何必自讨苦吃,我劝你还是赶紧把路让开。” 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姜正龙无意多作停留,喝道:“哪来那么多废话。” 人在胆气不足时,最容易一惊一乍,袁中侯给这一声大喝直接吓了一哆嗦,没奈何,只能硬着头皮攻了上去。 毕竟从小一起厮混长大的,可谓是知根知底,在姜弈的印象中,这个师弟除了一双手比平常人长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是处。至于姜正龙三人,要么内力空虚,要么身上有伤,都是自身难保,是以以寡敌众仍然面无惧色。不仅如此,他心下都已经提前开始筹划待会儿该如何跟梵叶陈具整件事的始末原由,好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心念动处,袁中侯已欺到身前,姜弈收回心神,看清来势,使出一招“凤凰点头”,剑尖轻轻一撞,即轻易破解了来招。 正当他准备从守转攻之际,风云突变。但见袁中侯身后突然分出两道身影,一左一右,闪电一般包抄了上来,正是白头翁和鬼遮面。 姜弈惊骇之余,不及琢磨两人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何以能如此迅速,忙纵身后跃。不想脚尖刚离地,一团黑影蓦地从袁中侯的背后突飞而出。姜弈只见眼前黑影一闪,尚未来得及抬头,头顶心就遭了姜正龙开碑裂石般的一掌,当场毙命。 亲眼目睹大仇人死于门派内斗之中,叶馗心中多少有些不畅快,如果可以,他更希望能够手刃仇人。 适才这一招分进合击,几乎耗尽了姜正龙三人仅剩的一点气力,尤其是白头翁和鬼遮面,一个因突然疾进,牵动了内伤;一个本来气血就虚,强行发力过后不禁头晕目眩。 耳听得铁环碰撞的声音越来越近,姜正龙等不及两个师弟调匀气息,当下指派了两名弟子背上伤员。一众人匆匆忙忙赶到后门口,不想后面山道上同样有人声传上来,听声音,已经过半山腰了。 姜正龙咬了咬牙,以为敌人已经把整座山都给包围住了,气急之下,“嘭”的一声,竟把手边的一座石像打了个稀巴烂。 正没有理会处,白头翁病恹恹地说道:“掌门师兄,我有一计,不妨一试。”当下将心中腹案简单明了说了一遍。 姜正龙摸不清对方的来头,不想以身犯险,稍作沉吟后,决定用白头翁的法子,准备唱一出“空城计”,当下命随行弟子赶紧清理掉地上的尸体。 刚清理完尸体,后门口就闯进来三个人,方小琬大老远听到声音,心头愣了一下,嘀咕道:“这三个活宝怎么来了?” 来人不是波拉曼教弟子,而是南山三老,但听得三人一路大呼小叫着姜松鹤的大名,没有丝毫忌讳。 叶馗也忍不住纳闷道:“他们仨跟姜松鹤有交情?”方小琬耸了耸肩道:“我也不清楚。” 说话间,三人比肩而至,一见到楼前空地上的这许多人,就嚷嚷道:“嗨呀,原来全都躲在这里。喂,你们泰山派弟子的耳朵都不大好,我们喊了老半天,娘娘的,一个答应的都没有。姜松鹤呢?叫他出来,就说南山三老大驾光临。” 姜正龙立在阶上,脸上阴晴不定,心想:“不是说七塔明王么,怎么又成了南山三老。”看三人疯疯癫癫的,不知是故意装傻,还是本性如此。 死不老忽道:“不对不对,大哥二哥,你们忘啦,咱现在是南山四老。”另外二老听了,一拍脑袋,叫道:“嗨,差点忘了,对,是南山四老。我家四弟吃坏了东西,在后山腰拉肚子呢。” 方小琬眉头一紧:“四弟?南山三老什么时候多了个弟弟?”想了一回,没想明白,考虑到三老性情怪诞,行思坐卧完全不按常理来,也就释然了。 明珠走上前道:“不知几位来找师尊,所为何事?”他们一众,虽说是姜松鹤亲自挑选提拔出来的,但终究是泰山派弟子,眼下既然姜松鹤已死,他们也顺其自然归顺了姜正龙。 老不死道:“当然有事,没事我们来做什么,不是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的,无事什么什么?”死不老道:“哎呀,大哥你最近老犯糊涂,无事生非这个词都不会说了。”老不死一拍大腿,叫道:“对,我们无事生非来了。”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太对劲,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姜正龙脸色一沉,暗想:“果然是和七塔明王一伙的。”可不待他开口,不死老抢道:“什么无事生非,明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哥也就算了,三弟也跟着一起犯迷糊。” 死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窘态,但他死要面子,兀自嘴硬道:“我……我当然知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不过是想考考你们。” 老不死似乎对他兄弟刚才的话非常在意,缠着不死老道:“二弟,你偏心,凭什么我就算了。不行,要迷糊大家一起迷糊。” 明珠见他们三人一开口就没完没了,而且有越扯越远的趋势,当下咳嗽一声,重新问道:“三位光临敝庄到底是为了何事?” “我们大老远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除了……” “大哥你又错了,就昨天,刚吃过中饭那一会儿,我就看到一只花里吧唧的鸟拉了一泡花里吧唧的屎。” “我也瞧见了。不光昨天,今儿个起来时,也不知哪只该死的臭鸟,在我肩上留下了两泡鸟屎。喏,大哥你看,还有印子呢。” “你又没亲眼看到是鸟拉的,怎么知道是鸟屎?说不定是猴子屎、老虎屎、野猪屎呢。” “鸟屎都是那个味,不信大哥你尝一口。” 姜正龙眯着双眼,他几乎可以断定三人是在装疯卖傻,正常人哪有这么蠢的。念及于此,向底下一个叫杨邦的弟子使了个眼色,命他去试探试探三人的功底。 杨邦当即会意,不动声色来到三人身后,突然伸手往老不死肩头一搭。 所谓江湖险恶,一般武人遇到陌生人冷不防出手,或闪避,或招架,总会选择一种应对法子。岂料老不死不同于常人,完全无动于衷,只顾埋着个脑袋在那研究鸟屎印,待验完了鸟屎,才回身道:“干嘛?” 杨邦第一回遇到此种情形,有些不知所措,目光回到他师父身上,等待进一步的示下。 老不死道:“喂,我问你话呢,你看他做什么?”杨邦无所适从,好一会儿,才磕磕绊绊道:“你……你们……来找师祖,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老不死道:“当然是为了长生不老药。” 姜正龙闻言,眉头一皱,欲待发话,忽然闻到一股浓郁的檀香味,跟着就见拱门外走进三个番人。 当头一人浓眉深目,虬须及胸,身穿褶饰长袖宽衣,头裹两色头巾,一条镶金禅杖沉重有力,在太阳光的映照下,金光熠熠。身后两名随行侍从,左边的捧了一件朱红雕漆的礼盒,右边的则托了一只菊盖莲底紫铜香炉,那有些刺鼻的檀香气味便是从香炉内散发出来的。 领头的天竺人行了个中原的礼节,说了句梵文,跟着用汉语说道:“贫僧天竺梵叶,今携座下弟子弥婆、弥昙东行游历,路径宝地,特来拜谒中原武林盟主姜先生。”他目光如炬,一进门即把周遭情景看了个遍,眼见空地上乱糟糟的,青石板上尚有新鲜的血迹,显然不久前才发生过流血事故。不过他没有在意,因为在上山途中,已然与闹事的人群打过照面了。 梵叶自我介绍的时候,姜正龙早凝目打量了这个不速之客一回,就年龄而言,应该跟他父亲差不多大。别看对方年老,说话却是中气十足,单这一份功力,就不容小觑。 姜正龙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南山三老率先抢道:“喂,天猪肥雁,你也是来买长生不老药的?” 梵叶一愣,尚没弄清第一个问题,死不老的第二个问题就来了:“天猪是什么猪?我们见过黑猪白猪、公猪母猪,但还是头一回听说天猪。”老不死道:“三弟,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天猪嘛,顾名思义,当然是天上飞的猪喽。咱们平时见到的呢,是地猪,供我们人吃的。天猪呢,不用想,肯定是供神仙吃的。大胡子,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梵叶生在天竺,长在天竺,在这趟行程之前,他还从未踏足过中原一步,但他天资过人,学武是如此,语言同样是小菜一碟。三老的疯言疯语经他稍一琢磨,全明白了,笑眯眯道:“此竺非彼猪,天竺是一个地方,在遥远的西南方。三位哪天有兴致,欢迎来游乐一遭。”虽说已经掌握了这门语言,但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口音。 死不老就没听懂,问他兄长道:“他说什么?”不死老道:“他说天猪是他家乡的名儿,还请我们去游玩。” 说到玩,三老兴致都格外的高。 “你们那都有什么好玩的?” “是不是猪都在天上飞?” “依我说,天猪的太阳一定很大吧,要不然你们仨怎么都给烤的黑乎乎的。” “这么大的太阳,猪还在天上飞,岂不都要成烤猪了。” “烤猪好啊,都不用做饭了,肚子饿了,半空中随便扯一只猪蹄子下来,就能吃个饱。好,这个地方我们去定了。” “不行不行。” “为什么不行?” “烤猪好吃是好吃,但只能天凉的时候吃,大热天的,谁想吃那玩意。” “大热天的,的确不想吃那么油腻的玩意。唉,我看我们还是不去了。” “这么急着拒绝人家干嘛?又不是说没有解决办法。” “有什么法子?” “只需将后羿借他们用几天,射几个太阳下来,不就凉快了。” 后羿射日的神话故事,三老从茶馆中说书的那里不知听过了多少遍,早已耳熟能详。二老听过不死老的主意,当场拍手叫好。 面对三老一连串稀奇古怪的提问与对话,梵叶始终没有吭声,脸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他虽然没跟汉人打过多少交道,但两地的疯汉皆是差不多的模样。 三老不懂得察言观色,还要啰嗦,不知是不是暗中得了梵叶的指示,弥婆率先按捺不住了,上来就是一通怒叱。 三老哪听得懂梵文,不仅没有改正态度,反嘲笑起了弥婆古怪的口音。 弥婆的汉语水平仅限于简单的问候,三老的讥言讽语他听不懂,但那戏谑的表情,一看即知没说好话,当场一声怒喝,照着最前头的不死老劈头盖脸就是一拳头。 不死老见状,忙横掌一封,跟着借力往后一跃跳开了。他弄不清弥婆为什么突然动武,以为是为了烤猪的因由,“嘿”的一声,叫道:“不过是几头烤猪而已,不给吃也别打人呐,真个小气。”与二老数落了一番,又回头找姜正龙讨长生不老药去了。 梵叶眉头微展,心道:“中原果然人才济济,连疯汉都身怀武功。”对此次中原之行益发充满了期待。 见到双方出手对招,姜正龙才相信南山三老并非梵叶的同党,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些。他看三人疯疯癫癫,功夫却不俗,大可用来对付梵叶,当下交代了杨邦几句。 杨邦当即摆出一副笑脸走到三老面前道:“三位稍等片刻,晚辈这就去取三份长生不老药来。”三老道:“这才对嘛,好东西就要拿出来大家一起分享。” 梵叶再次欠身行礼道:“贫僧来的匆忙,未能备下见面之礼,草率之中,仅凑合了些寒酸之物,还望笑纳。”说完,向一旁的弥昙点了下头。 弥昙领命,恭恭敬敬走到阶下,呈上锦盒。 自林鹞遇袭牵扯出七塔明王之后,姜正龙就派出门下弟子将七人的底细查了个遍,除了从未踏足中原的梵叶和罕有人知的笑面虎,对于其他五人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他知道排名第三的毒枭用毒水准之高,古今少有,而他本人是非常反感毒理学的。 事实上,当梵叶三人进来时,他就起了疑心,为防檀香有毒,早在嘴里含了一粒解毒丹药。这时见对方又呈上来一个来历不明的锦盒,谁知道里面藏了什么样的物事。他担心梵叶拿毒物来试探他的武功,如果是功力健全时,自然没什么好怕的,偏生这个时候内里空虚,他不得不保持高度的警惕。当下向袁中侯使了个眼神,让他想着法子给拒绝了。 袁中侯会意,清了清嗓门,高声道:“大师初来乍到,可能对我们中原的礼教不太熟悉,小弟不是指责大师,不知者不罪,大师千万别往心里去。只不过呢,我们中原有一句老话,叫做‘无功不受禄’。敝派与贵教向来没有来往,初次见面,就送如此厚重的大礼,我们实在收受不起,不过这份心意我们心领了。” 梵叶笑道:“一点粗劣薄礼,没什么收受不起的。” 双方你推我让了好几个回合,蓦地里,三老从旁跳出,一把抢过锦盒,大声道:“泰山派的糊涂蛋,免费礼物送上门居然还推三阻四的,你们不要给我们南山三老好了。” 三人一阵手忙脚乱,就把锦盒拆了开来,但见盒子内躺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铜雕彩绘封口宝瓶。 三老对瓶瓶罐罐没多少兴趣,不禁大失所望道:“合着外面花里胡哨的,里面就一个破瓶子,天猪人真是小气。” 梵叶耐着性子解释道:“此宝瓶内的浆液乃先师于百年前耗费十余年熬制而成,uu看书 uukanh.o具有滋补本源、助长功力等多重效用。”三老表示半信半疑:“真的假的?闻着味道怪怪的。”说完一人一口,喝了个精光。 三老一系列的举动,正合了袁中侯的心意,说道:“大师盛意拳拳,小生却再三拒大师于千里之外,这会儿想想,实在是过于妄自尊大了。这样吧,这份厚礼就当敝派接下了,改日一定备上礼物登门拜谢。” 梵叶心里是相当的不爽,在他看来,整个中原只有姜松鹤一人受得起他所送的礼。不爽归不爽,但也没有当场撕破脸皮,只叹了一声道:“牛嚼牡丹,暴殄天物。”说完连连摇头。 泰山派这边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三老身上,全都想看看会发生什么后续。 袁中侯笑道:“恭喜三位饮下仙水,功力大增,指日可待。”三老却是一脸的嫌弃,道:“什么仙水,跟洗脚水有的一拼,一股脚丫子味。” 袁中侯仰天打了个哈哈,道:“三位真会说笑,常言道‘苦口良药’,想必这浆液跟药汤是一个道理。三位有没有觉得身上有哪些变化?”在他看来,三老喝下的就是一瓶毒药。 三人你望望我,我看看他,跟着又伸伸手踢踢腿,完了说道:“没什么感觉呀。”袁中侯接着忽悠道:“上好的丹药汤剂皆似春雨润物细无声,依在下推断,不出一年半载,必会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 他这边还没说完,蓦地耳边一阵哀号,但见三老悉数躬着个腰,两手揣着肚子,一副极其痛苦的表情。 第158章:乡巴佬 姜正龙双眉一轩,对方果然没安好心。 方小琬见了,不由得心急如焚,她与三老交厚,无法眼睁睁看着三人中毒身亡。正想跳出去,给叶馗一把拉住了。叶馗道:“你想干什么?”方小琬道:“去送解药。”她身上携有本派解毒良药“凤尾田七丸”,纵然不对症,多多少少也能减轻些痛苦。 方小琬道:“放心,泰山派跟我无仇无怨,梵叶又是一代宗师,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姑娘的。”叶馗道:“帮衬朋友没关系,但先弄清楚是不是真的中毒,依我看,他们三个只是肠胃不适而已。” 果不其然,在三老的呻吟声中,还夹杂着又闷又尖的臭屁声。 三老忍着肚痛,骂道:“好你个天猪弯毛,什么不好送,送泻药。啊,不行了,刚才放了个屁,好像给带了点出来。” 在众人的轰笑声中,三老撅着屁股狼狈而去。 “你怎么知道三个只是闹肚子?” “因……因为我曾经在天竺人开的饭馆里吃过饭。” “然后呢?” “然后就那样了。” “哪样了?” “就成三老刚才的模样了。” “噗嗤,唔,我长这么大,还从没吃过天竺菜,下回带我一起去尝尝呗。” “你这是典型的闲了没事做,自找不痛快。” “没关系,姑娘我肠胃好。” 再看场中央,梵叶正对三老的症状做出解释:“三位是因为方法不对,所以才会发生腹泻。此种浆液本来药性就猛,再经过近百年的酝酿,功效加倍,已经不能直接饮用了。正确方法是揭开盖子,对着瓶口闻上一口即可,若是功力不够,多闻几下都要犯晕。”说完,又叹息道:“可惜了这么一瓶珍品,顷刻之间全部化作了污水。” 说话间,门外又闯进来一批人,领头的正是波拉曼教教主阿萨。此次出征中原,波拉曼教几乎出动了所有的骨干成员,仅留少部分留守天竺。 阿萨贵为教主,自然是由七塔明王之首梵叶护送。可自进入昆仑山地界之后,一路上不是上坡就是下坡,阿萨坐在轿子内,虽然不用出力,但连续几天的颠簸下来,不论精神还是屁股,早就受够了,是以梵叶上山来拜见姜松鹤,他并没有同行。 阿萨是个坐不住的人,在山脚歇了一会儿,实在没劲,临时变卦,又上山来了。他一见到梵叶,就嚷嚷道:“大法师,怎么还没完?咱们到底要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多久?”梵叶忙哄劝道:“快了,快了。” 阿萨随便朝人丛扫了一眼,问道:“哪一个是中原盟主?”袁中侯道:“就在你眼前。” 阿萨眉毛一挑,从他的表情来看,显然有点不太相信,当即提出质疑道:“你就是中原盟主?呵呵,不外如是嘛。”袁中侯怒道:“谁跟你说我是……”话至一半,让姜正龙给打断道:“师弟,何必跟一个后生小辈动气。”袁中侯俯首称了声“是”,跟着在姜正龙身侧站定了。 姜正龙道:“大师不远万里而来,本盟主没什么好招待的,改天光临泰山时,一定盛宴款待。” 梵叶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暗想:“听闻姜松鹤跟我年纪相仿,可眼前这人看起来不过四十来岁,难不成修真炼性当真可以返老还童?”正感罕异,倏地一念闪过,再把眼看时,立即恍然大悟,微笑着道:“尊驾莫不是姜老盟主的长子?失敬,失敬。”他曾从姜弈处见过姜正龙的画像,纵然画的有些潦草,总算留下了点印象。 姜正龙冷笑道:“没错,本座便是大师扬言要罢黜的代理盟主。” 梵叶没料到会在此碰上姜正龙,不由得多打量了一回,见他气度不凡,是个人物,当下摇了摇手,笑道:“罢黜谈不上,想来是那玉面书生夸大其词了。” 姜正龙道:“但大师的确是想要在下一届武林大会上取代我这个代盟主。”梵叶道:“中原地大物博,人才济济,谁能坐上下一任盟主的宝座,现在说来,尚且为时过早,可能是贵派蝉联,也有可能是其他教派中的高手脱颖而出,用你们汉人的话说就是能者居之。” 姜正龙道:“这一点,大师尽管放心,历届武林盟主概是能者居之。”梵叶点头道:“如此甚好。”转口又问:“不知姜老盟主?”姜正龙淡淡回道:“家父沉浸修行之中,不见外客,望大师见谅。” 梵叶叹了一声,道:“真是不巧啊,看来是贫僧福薄缘悭,无幸得见老盟主一面。”他此行上山,原本是想与姜松鹤切磋一下,后来见姜正龙也在场,便想先试探一下对方的武功,不成想阿萨突然现身,把原先的计划全部给打乱了。他这个教主武功低微,倘若出个什么意外,把一教之主给搭了进去,那就不划算了。 梵叶道:“既是这般,贫僧就不再叨扰各位的清净,咱们后会有期。”姜正龙道:“恕不远送。” 这回轮到阿萨不高兴了,撒开膀子叫道:“这就完了?连个晚饭都不留?算什么待客之道?”袁中侯道:“晚饭当然有,不过只有素食,兄台若不嫌弃,我们是非常欢迎的。” 阿萨听说全是素的,登时没了胃口,扁了扁嘴道:“算了算了,小爷我还是山鸡野兔凑合着吃吧。” 一行人没走出几步,姜正龙忽道:“慢着。” 梵叶很是坦然地停下了脚步,忖度着这场冲突终究是在所难免,用梵语低声交代弥婆和弥昙,一旦动起手来,保护教主先走。他嘱咐完了,才回身道:“姜先生还有什么请教?”姜正龙道:“本座刚才说没什么可招待各位,再一想,其实是有一件的。”说完,拽起一件人形物事,猛地掷出。 梵叶何等人物,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见那物事袭面而来,没有丝毫慌乱,始终保持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这一下突如其来,倒把阿萨吓了一跳,叫道:“送礼哪有这么野蛮的。” 那件物事不偏不倚落到了梵叶的身前,他早在半空中就已认清是一具尸体,叵耐面部朝下,尚且看不清是谁,只知道是个汉人。 姜正龙道:“本座听说此人曾经得罪过大师,故而特地捕杀了献给大师,就当做本座的见面礼吧。” 梵叶微微皱了下眉头,他所认识的汉人少之又少,得罪过他的更是一个都想不出来,当下禅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顿,那石板上好似装了机关一般,登时将那尸体翻了个身。 阿萨一眼就认出来是姜弈,叫道:“咦,这不是姜……”话至一半,就让梵叶打断了:“多谢姜先生为贫僧出气,此人的确是敝教的一个心腹大患。”当下命两个弟子来把尸体抬走。 眼看梵叶一干人走出拱门,姜正龙才长舒了一口气,他适才投掷姜弈的尸体时用力过猛,引得体内气血翻涌,差些没站稳。正当他准备进屋做一番调息,不意梵叶去而复返。 姜正龙强自提起精神道:“不知大师又有何见教?”梵叶道:“敝教在中原还有一个对头,不知姜先生可否告知一二。” 姜正龙有些吃惊道:“世上竟有如此胆大泼天之徒,想必有点来头。”梵叶道:“就是黄泉摆渡人。” 方小琬一怔,连忙瞅了眼身旁的叶馗,小声道:“你倒是挺勤快哈,走到哪,得罪到哪。你是怎么招惹上天竺大和尚的?”叶馗没作隐瞒,直言道:“我杀了梵叶的师弟。” 只听姜正龙道:“不瞒大师说,本座也正要找他呢。”梵叶道:“哦?那家伙连泰山派都得罪了?”姜正龙道:“可不是嘛。大师放心,一有消息,本座自当遣门下弟子来通知贵教。”梵叶称了声谢后,下山去了。 梵叶前脚刚走,南山三老拉完肚子回来了。 杨邦早捧了一个五彩葫芦在手,说道:“这葫芦里装着的便是太师父历千辛经万苦才炼制出来的长生不老药,空肚子时服用效果最佳,三位恰好洗净肠胃,此时服用真是再合适不过。”说完在三人掌心各倒上一颗。 常人是吃一堑长一智,三老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刚刚才拉过肚子,这会儿非但没有吸取教训,吃了一颗,犹不满足,还要向杨邦多讨几粒。 杨邦道:“一粒就够了。”说完把葫芦收了回去。 老不死道:“别那么小气嘛,万一吃的这一粒是残次品呢。”另外二老附和道:“就是,到时不起作用,还得再跑一趟,不如现在多给一粒。” 杨邦撇着个嘴道:“你们要这么说,我可就要生气了。我太师父何等人也,岂会拿残次品来鱼目混珠。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三位如果老死了,大可来拿我杨邦问罪。” 其余泰山派弟子强忍着笑意跟着起哄道:“人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们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大不了死后来找他算账呗。” 三老想想是这个道理,一步一跳开开心心下山去了。 敌人去后,姜正龙没有立时动身,先就地取材做了副棺木,把他父亲埋了,跟着又休息了一个多时辰,待日薄西山后才起身下山。 待所有人都走后,叶馗和方小琬方从藏身处走了出来。两人望着四合的暮色,商量着是在山上过一夜,还是趁着暮色,再赶一程。 没讨论两句,南山三老又折了回来,方小琬大喜,迎上去道:“南山三老,你们怎么又回来啦?” 好友相见,自是心情愉悦,四人说了回闲话,方小琬道:“你们还没回答我呢,无端端的怎么又折回来啦?”三老道:“适才光顾着讨那长生不老药了,忘了问他有没有治愈其他病症的药丸。” 方小琬奇道:“你们生病了吗?碍不碍事?”三老你望望我,我瞅瞅你,扭扭捏捏了好半天才道:“碍事倒说不上,就是有点……有点……不好意思。” 方小琬一看三老的神态,即知三人是羞于启齿,便没再问。 不意三人不问自招,全部兜了出来:“蛐丫头是自己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就是想来问问那姜松鹤有没有治屁股上痘痘的药丸。喏,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还是咋的,前几天,屁股上长了好几个红痘痘,怪痒的。”一边说还不忘一边挠着屁股。 方小琬笑着摇了摇头,正不知该从何说起,忽见墙角转弯口躲着一个人,正咧着个嘴巴痴痴傻笑。 方小琬诧异道:“他是?”老不死拍手叫道:“哈呀,差点忘了,蛐丫头还不认识四弟呢。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他就是我们新收的四弟——乡巴佬。”不待老不死介绍完,另外二老就扯着方小琬的衣袖道:“蛐丫头,我们跟你说,四弟可好玩喽。” 老不死接着给乡巴佬介绍道:“乡巴佬,这是蛐蛐派的蛐丫头。蛐丫头可厉害了,还会说蛐蛐话。”乡巴佬拍着胸脯道:“我也会说蛐蛐话,蛐蛐是这么叫的吗?”说完就鼓起腮帮子叫了起来。 三老听了他的学舌之音,捧腹大笑道:“蛐蛐哪有哼哼唧唧的,你这分明是猪叫嘛。” 乡巴佬搔了骚后脑勺道:“不是吗?”站在那儿冥思苦想了会儿,忽然拍手道:“我知道了,蛐蛐是这么叫的。”竟学起了狗叫,遭三老否定后,又学起了绵羊咩咩叫,接着鸡鸭牛马等,一连学了十几种动物,把三老逗得前仰后合。 三老捂着肚子道:“蛐丫头,我们没说错吧,是不是很好玩?” 方小琬尴尬地笑了笑,眼见此人跟三老年纪相仿,样貌打扮亦好似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而越看越稀奇,笑道:“你们三个说实话,他是不是你们爹的私生子?” 这不过是方小琬的一句玩笑话,不想三老却当真了,猛地拍了下脑门,道:“有这个可能喔,四弟,你爹长啥样?”乡巴佬歪着脑袋道:“俺爹跟俺一个样。”三老听说,登时喜上眉梢,叫道:“俺们爹跟俺们也是一个样。” 四个人拨着手指头算了一通,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四人共享一个爹。四人一高兴,即把方小琬给忘了,也把屁股上的痘痘忘了,一转眼,下山庆祝去了。 叶馗见方小琬一直盯着乡巴佬的背影,问道:“怎么了?”方小琬晃了晃脑袋,回过神来道:“没什么,就觉得这个乡巴佬有些眼熟。”叶馗道:“可能是因为他跟南山三老差不多的模样吧。”方小琬道:“可能吧。” 夜色降临,山风逐渐强烈起来。叶馗来到崖前眺望了几眼远方,山林之中隐隐有火光闪烁,不禁有些忧心道:“山上未来几天应该都不会太平,我们还是另外找个地方过夜……”一语未了,突然眼前一黑,当场就人事不知了。 等到再次醒来时,耳边只有方小琬的声音不住地唤道:“你醒醒!” 叶馗睁开眼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方小琬的怀中。方小琬见他醒来,欣喜不已,连声问道:“你没事吧?”叶馗感觉脑袋晕晕的,uu看书 uanshu.co胸口亦是烦闷不已,说道:“可能是之前情绪波动过大,所以脑子一直有点晕,再加上适才冷不防让山风一吹,不觉就晕过去了。” 月色之下,但见方小琬眼眶红红的,几茎青丝随风飘荡,就在拂过他脸庞的那一瞬间,他内心深处霍然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陌生却又香甜。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 方小琬见他发呆,只道是头晕依旧,问道:“现在还晕吗?”叶馗回过神来,道:“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方小琬道:“别硬撑,实在不行就在庄子上过一夜吧。”叶馗一时也摸不准自己的身体状况,便点头同意了。 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一个突兀的脚步声打破了凌晨的宁静。一场虚惊过后,得知老人是姜正龙雇佣来看守山庄的。 方小琬问道:“老伯,你是本地人吗?”那老人道:“老头儿在这山脚下活了一辈子了,想出去走走都难。”方小琬听说,眉头立时就扬了起来,忙打听道:“那老伯你肯定认识庸医先生吧?”那老人道:“庸医是谁啊?” 刚升起的希望又一次落了空,方小琬叹了口气,很是沮丧道:“没什么。”正欲离去,不防那老人道:“庸医不认识,我只知道庸大夫。” 对于这个回答,方小琬当真是哭笑不得,跟着问道:“那位庸大夫现在何处?”那老人道:“不远,就住在前面一个山谷,翻过五六个山头就能瞧见了。”说着伸手向南面一指。 两人得了指示,径直向南而来。 第159章:逗我笑,算你赢 在爬过五六个山头后,果然在第二天辰时时分找到了山谷。初冬时节,山外已是积雪封霜,一片肃杀景象。可令人稀奇的是,谷内却是花红柳绿,满目春色,好似凛冽的北风席卷而来时,忘记了这座山谷的存在。 一踏进谷中,阵阵暖意扑面而来,方小琬越看越稀奇,忍不住感慨道:“感觉来到了人间仙境一般。”手抚青草,鼻嗅花香,心中犹自有些不信,说道:“我不会是在做梦吧,要不你掐我一下。” 叶馗也不客气,照着她胳膊就拧了一下。 看似不经意的一拧,愣是疼的方小琬直吸凉气,眼泪珠子都给挤出了两滴。她捂着发紫的胳膊,骂道:“臭门神,你下手不能轻点啊。”叶馗轻描淡写地说道:“轻了没效果。” 方小琬白了他一眼,再看胳膊,已经高出来了一块,道:“你看,都肿了。”叶馗有些内疚,说道:“要不你也掐我两下?”方小琬道:“掐回去能消瘀去肿吗?”随即又转口道:“我先存着,等哪天看你不顺眼的时候再掐。” 正在那拌嘴,忽如其来一声巨响,没有任何征兆,当场就把两人给唬住了。 方小琬强定心神道:“打雷?”叶馗摇头,表示不知,他亦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问过谷中住民,才知此谷名叫火山谷,而刚才得声响正是出自山谷尽头的那一座火山。得益于这座天然暖炉,谷内人烟明显要比谷外稠密的多,近百间屋舍星罗棋布般散布在山谷的东南西北。 方小琬犹不放心,又问了两个乡农,才确定了庸医的行止。数十日的奔波,终于有了着落,两人不由得都加快了脚步。 巳时初刻刚过,两人来到了乡农指引的地点,但见一个头顶有点秃的中年男人斜靠在一座木板桥桥头,正在晒着太阳。再看桥对面,奇花绿草间,一条小径蜿蜒向上,直至山腰。山腰上,茂林修竹中,隐隐可见一座草庐。 方小琬上前问道:“请问庸大夫是住在上面吗?”那中年人揭开脸上的草帽,看了两人一眼,反问:“两位找庸大夫所为何事呐?”方小琬笑道:“找大夫当然是为了治病了,难不成是为了说媒。”秃头男子点头笑道:“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说了两遍“言之有理”后,突然来一句:“鄙人便是庸医了。” 方小琬有些想笑,此人的相貌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大夫,于是又问了一遍。秃头道:“鄙人便是庸医了,怎么,不像吗?”方小琬直言不讳道:“不像。”秃头嘿嘿一笑,伸手向河对面一指,道:“你们可以过桥了。”说完,又盖上草帽晒起了太阳。 方小琬皱了皱眉头,心想好一个怪人。 山头不高,两人只用了小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山腰。草庐下,摆着一张棋台,一个文士打扮的男子正在那自我博弈。 方小琬瞅着眼前这个完全没有个郎中模样的文士,不禁又起了猜疑,可四下里除了这个文士,再也没有其他人,心中暗道:“庸医此人特立独行,不能用常理来度之。唔,估计就是他了。”上前行过一礼,道:“敢问先生可是庸医庸大夫?” 文士头也不抬道:“你想见庸医?”方小琬点头称是,那文士道:“要见庸医不难,但有一个条件。” 方小琬道:“先生不是庸医吗?”那文士道:“姑娘眼神不太灵光,你看我这副模样像是跟药草针砭打交道的吗?”说完,放下棋子,正式转过身来。 方小琬见他一脸惆怅,恍如刚刚经历了生死离别一般,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那文士听了,原本拱起的眉头越发的高耸了,说道:“你个人好生奇怪,尽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我坐在这好好的,能有什么事?” 方小琬道:“可是看阁下的脸色似乎……”那文士一怔,随即恍然道:“噢,差点忘了我们还是初次见面。小生天生苦相,即便是心平气和的时候,也是一副哭丧脸。”方小琬点头道:“原来如此。”苦相的人她见过许多,但苦到这般程度的尚且第一次见。 在方小琬和叶馗到来之前,那文士正弈到最精彩之处,突然被打断,心痒的厉害,只想着早点回到棋盘上,遂道:“两位到底想不想见庸医?”方小琬道:“当然想。” 那文士点了下头,道:“好,不过需要满足小生一个条件。”方小琬道:“什么条件?”文士道:“逗我一笑。”见二人一言不发,以为没听清,又说了一遍。 方小琬道:“我们听见了。”跟着提出疑问:“阁下不过是天生苦相,难不成连笑都不会?”文士扁着个嘴道:“我要自个儿能笑,也犯不着向你们求助了。行不行啊,不行的话,趁早说明了,我好接着下棋。” 方小琬信心十足地拍了拍胸脯道:“当然行,不就是逗个笑嘛,小菜一碟。”跟着道:“把手心伸出来。” 文士本以为她有什么好主意,不成想是搔痒痒这等毫无新意的伎俩,不由得一脸气沮道:“没用的。”一声长叹之后,原本哭丧的面容更加的扭曲了。 方小琬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好巧不巧,正好有一只公鸡信步路过,她二话不说,信手从鸡屁股上拔下一根鸡毛。搔痒之前,她还不忘先显摆一下:“古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博美人一笑,今有方女侠鸡毛抓痒痒逗书生欢颜。” 噱头很足,结果却如文士事先所言,不论方小琬如何抓挠搔刺,文士的脸上永远覆盖着一层苦瓜色。 第一轮较量下来,方小琬一败如水,那沮丧的神情堪似受到了文士的感染。 叶馗突然开口道:“还是我来吧。” 方小琬一呆,只道是自己出现了幻听,她实在难以相信这个男人会有逗人笑的法子。在她眼中,叶馗的冰霜脸并不比文士的苦瓜脸好到哪去,两个不苟言笑的家伙凑到一块,她想象不出会是什么场景。 为了安全起见,方小琬还是问道:“你不会是想把他揍到笑吧?”叶馗一脸愕然地看了方小琬一眼,心想:“除了脑子不好的,哪个正常人挨了揍笑的出来。”当下摇头否定了。 方小琬又问:“那你准备用什么法子?”叶馗道:“讲笑话。” 一想到冷若冰霜的叶馗要讲笑话,方小琬噗嗤一声,率先笑了出来。叶馗很是纳闷道:“我还没讲呢,你怎么就笑了?”方小琬强忍住笑意道:“我预感这个笑话会很好笑,所以先笑为敬。”叶馗眉头一皱,撇了下嘴道:“少神神鬼鬼的。” 文士不耐烦道:“喂,你们说完了没有?到底是逗我笑还是逗她笑?” 叶馗整理下思路,先选了个比较大众的笑话:“一个小偷潜入一户农家偷盗,满屋子找了一遍,一样值钱的物事都没摸着。小偷骂了声‘倒霉’就要走,不想床上的主人家这时候开口了:‘偷儿,走的时候把门带上。’小偷怒道:‘你家里屁都没有,关门作甚?’” 现场一片安静,没人说话,更没有人发笑,就连刚才“喔喔”叫的公鸡也没了动静,瞪着两只眼珠子,诧异地看着这边。 方小琬打了个哆嗦,自言自语道:“怎么起风了,好冷啊。” 叶馗紧紧盯着文士,试图从其苦闷的神色中读取出一丝笑意。文士同样盯着叶馗,他以为笑话没讲完,还在等着笑点呢。 叶馗见没奏效,立即又想出来一个:“上茅房的时候,为什么要大呼小叫?”文士道:“为什么?”叶馗道:“因为千呼万唤屎出来。” 文士依旧没有笑,现场的尴尬气氛越发的浓重了。 方小琬紧了紧衣衫,道:“风好像变大了。” 叶馗没有气馁,稍作沉吟后,再次开口:“放屁的委婉说法是?”见文士不做声,只能自己答道:“屁股打了个嗝。” 叶馗还要继续说下去,方小琬忙拦住他道:“好了,好了,不用再说了,你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又问道:“这些笑话是不是从龅牙仔那听来的?”叶馗奇道:“你怎么知道?”方小琬翻了个白眼,道:“又是屎又是屁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文士道:“还要继续吗?不行的话就放弃吧,不丢人。”方小琬道:“当然要继续,半途而废不是我们的作风。”文士道:“笑话讲过了,挠痒痒也没起作用,接下来要用什么法子?” 叶馗提议道:“要不点他笑穴看看?”不待方小琬答应,文士就否决了这个法子。 方小琬忽然灵机一动,说道:“之前没用,那是因为指法没掌握好,我家的点穴指法独树一帜,保证能行。”那文士表示怀疑:“指法还有讲究?”方小琬道:“当然有讲究,就好比一个蛋炒饭,每个地都有相应的一套做法,材料相同,但不同的做法,出来的口味就不一样。” 那文士听她说的头头是道,不觉信了七八分,调整了下坐姿道:“那就麻烦姑娘施展一二。”话音刚落,方小琬就上手了,然而被点的却是麻穴。 文士惊道:“你干嘛点我的麻穴?”方小琬道:“忘了说了,我家的独家点笑穴大法需要连麻穴一块点的。”文士从未听说过这种法子,想再问个明白,脸上蓦地一凉,原来是方小琬的双手捏住了他的脸颊。 文士不知她弄什么玄虚,一时惊怒交加,喝道:“你干什么?快停手。”方小琬道:“想笑就别啰嗦,再嚷嚷我连你的哑穴一块点了。”一边说一边摆弄文士的脸蛋。 文士当真是懊悔不已,想要反抗,可半点动弹不得,此时的他,就如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半晌之后,方小琬拍了拍手,道:“好了,你这有铜镜吗?”文士道:“什么好了?为什么要铜镜?” 方小琬没有理会他,径直去端了盆清水放置在文士面前,说道:“看看,是不是笑了?”文士怒道:“我是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无奈木盆就摆在他面前,uu看书 ww.ukansh.co他想不看都难,待水面平静下来,只见木盆中的自己正摆着一个极其怪异的表情。 “怎么样,是不是笑了?” “这算哪门子的笑?你不过是把我的脸形捏成了一个笑脸。” “对呀,你又没规定要发自内心的笑,只说逗你笑就行。” “你……” “条件是你自己出的,我可没耍赖。” “还说没有……唉,算了,我认输,你们可以通过了,庸医就在吊桥对面。” 两人环视一周,可周围除了几株松树全是石头,不觉纳闷道:“哪来的吊桥?”文士道:“先把我穴道解了。”方小琬道:“你最好别玩什么花招。”说完,解了文士的麻穴。 恢复了自由身的文士先松了松手脚,跟着在棋台侧面摁了一下。蓦地里,脚下一阵震动,隆隆声中,原本堆立在北面的乱石堆竟从中分出一条道来,而通道的尽头正是一座悬挂在涧壑之上的吊桥。 方小琬道:“没想到这里头还藏着一个机关。”跟着向文士抱了抱拳,“苦瓜脸,咱们后会有期。”文士道:“别后会有期了,后会无期吧。”方小琬道:“别呀,有朝一日,本姑娘一定能让你发自内心的笑。”文士道:“别把话说太满,容易长胖,发胖了,你的心上人可能就不喜欢你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方小琬听在耳中,完全不能理解,心道:“为什么话说太满容易长胖?”问题刚到嘴边,脑海中就闪过一个叫“食言而肥”的成语,登即恍然:“没想到这个苦瓜脸倒有点幽默感。” 第160章:大爷来玩呀 穿过吊桥,沿着盘山小径一路到底,来到一片青草地。草地三面环山,虽不甚高,但尽是峭壁,加上壁面滑溜,徒手攀爬是不用想了。 方小琬找了一圈,没见着一个人,唯有左右羊栏内一黑一白两头山羊正优哉游哉吃着青草。 方小琬道:“苦瓜脸不会故意引我们走进这个死胡同吧,别说出口,连个人影都不见。”见叶馗正目不转睛盯着其中一头山羊看,遂问:“饿了?”叶馗没有作答,反问道:“你经常易容,你看这两头羊会不会是……”话未说完,即让方小琬一口否定了。 那头黑山羊好似能听懂人话,听两人说话,就凑了过来。就在这时,半空中蓦地传来“吱呀”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两人忙抬头上望,但见刺眼的阳光下,一只竹篓正从山顶缓缓降下。 “合着出口藏在天上呢。” 话音刚落,锵的一声,竹篓戛然而止,停在了半空。 “怎么停下了?” 叶馗指了指正前方的岩壁,道:“你看石壁上,好像刻了什么东西。” 走近一瞧,原来是几幅石刻画,简单明了,大致意思是说两个羊圈中各有一个机关,需要两头山羊同时踩住,才能驱动竹篓降至谷底。 看完说明,两人都没当回事,心想不就是把两头羊引到指定的地方嘛,有什么难度可言。可事态的走向总与人们的预想有着或大或小的出入,叶馗负责的那头黑山羊总是对他视而不见,软硬兼施都用过了,人家就是不理会。 到最后,叶馗先失去了耐性,心里头琢磨道:“你不过来,难道我就不会变通吗。”当下找来一块石头,准备用其取而代之。 不意刚搬起石头,山顶立即有人喊道:“崖壁上的规矩看清楚了啊,除了圈里的这两头羊,其他物事通通不算啊。” 叶馗循声望去,只见山头的一颗崖柏上不知何时坐了个驼子。 方小琬大声问道:“那能进圈里撵吗?”驼子道:“当然不能。” 方小琬依旧没有太在意,撸起袖子道:“看我的。”刚靠近羊栏,黑山羊便好似见着了主人,一溜烟就过来了。 方小琬甚是得意道:“看见没,这就是实力。你呢,估计是上辈子欺负过人家,所以都不愿搭理你。”然而她刚离开左边羊栏,白山羊就立即从青石板上下来了,是以竹篓仍停在半空。 方小琬道:“白羊好勾引,你去拔一把青草放在手里就行。”叶馗依言拔了把青草在手,岂知到了他这里却不灵验了。 这一来,连方小琬都觉着有些蹊跷了,纳闷道:“喂,你身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吓着它们了?我记着我小时候,有亲戚送了我一件虎皮袄裙,我只要一穿在身上,街上的狗子见了我就跟见了屠夫一般。” 叶馗在身上摸索了一遍,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可能吓着两头山羊的物事。 接下来的一炷香内,两人来回试了许多遍,发现两头山羊只愿接受方小琬的召唤,对于叶馗就是不屑一顾。两人皆是纳闷不已,若说叶馗身上带了某种刺鼻的气味,何以方小琬一站在旁边,山羊就不管不顾凑了过来。 正当两人抓耳挠腮、茫无头绪之际,驼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懒洋洋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就凭你们两个是过不去的,还是趁早打道回府的好,下回记得多带个女眷来。” 方小琬听他话里有话,稍一寻思,瞿然醒觉。世人常把“色狼”一词挂在嘴边,岂知到了这边,色狼变成了色羊。 方小琬一想到适才两头羊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合着忙活了半天,是这个原因,真想登了这两个色胆包天的家伙。” “既然如此,只能下回再来了。” “说你死脑筋呢还不承认,一点都不会变通,山长水远的,你不累我还累呢,难道谷里没有其他女人吗?” “一时竟没想到。” 就当两人准备回去找帮手时,驼子在上面叫道:“莫要白费力气了,没用的。” “没试过怎么知道没用。” “这两头畜生是我一手养大的,它俩的喜好,难道我这个当主人的还不清楚吗。” “你意思是说这两头色羊还会喜新厌旧?” “嘿嘿,羊跟人其实没多大差别,都是一副德性。” “谷内的不行,谷外的总可以了吧?” “附近一带的都不行。” 方小琬听了,心头越发的来气,狠狠瞪了两头山羊一眼,沉声道:“你俩尽管得瑟,总有一天饭桌上见。”思来想去,唯有去昆仑派找裴通想想办法。 没走出几步,她忽然灵光一闪:“有了。”当下把心中所想说与叶馗听了,不期叶馗没听完就给严词否决了。方小琬正色道:“我保证不说,你要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叶馗断然拒绝道:“对天发誓也没用,不行就是不行。” 方小琬见他态度坚决,眼珠子转了一转,道:“哈哈,我以为黄泉摆渡人多么了不起,没想到跟凡夫俗子一样,也会在意别人的看法。”叶馗道:“你用激将法也没用,我不会上当的。” 眼看劝说不通,唯有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了,方小琬掏出一枚果核拍在了叶馗的手心,道:“这下总行了吧。” 叶馗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与她对赌。 方小琬笑道:“用得着这么凄苦吗,不就是让你扮个女装,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叶馗闷着个脸道:“我宁愿上刀山下火海。” 考虑到手头上材料有限,方小琬特地去谷里借了套花边袄裙和几件配饰。一番捣腾后,叶馗彻底改头换面,只见他桃颊杏腮丹朱唇,裙角飞扬步生姿。 方小琬啧啧赞叹道:“看看这小蛮腰,好一个娇艳动人的冷美人。”又用戏谑的口吻道:“姐姐,你焉能保养的如此靓丽?有什么诀窍,教教小妹好吗?”叶馗白了她一眼,道:“懒得搭理你。”方要走,又让方小琬给拉了回来。 “又怎么了?” “你现在衣冠样貌是可以了,可神态举止哪有一点千金小姐的模样。” “千金小姐?不好意思,没想到会有今朝,从未受过这一方面的培训。” “少耍嘴皮子。我也没指望你一下子开窍,至少把男人气息收敛一下。” “怎么个收敛法?” “就是……就是含蓄一些,拿走路来说,可不可以斯文一点,没有哪个千金小姐走路带风的啊。来,跟我学。” 方小琬有意要捉弄他,是以步伐格外夸张,又是扭腰又是撒胯,尽显妖娆之态。待她走完一圈后,叶馗道:“合着千金小姐的屁股上都生了痔疮。”话刚出口,即招来方小琬一个白眼。 叶馗道:“正常人不会这样走路。”方小琬道:“你就照着我刚才的姿势走,保证管用。” 本来变个女装已经够别扭的了,这会儿又要他摇腰扭屁股,叶馗说什么都不答应。 虽说怀里还有一个果核,但方小琬不想一次全用完了,只能道:“既然你铁了心不乐意,那就算了,但答应我,等会儿见了两头色羊,不管是装腔作势还是真情流露,至少有点淑女的模样,你也不想永远拖着个病躯吧。”叶馗道:“我有分寸的。” 重新来到羊圈前,方小琬这边,刚走近白羊就屁颠屁颠凑了过来。叶馗那壁厢,依旧不见成效。 方小琬道:“别傻站着,说句话勾引它过来呀。” 叶馗忖度着一说话不就露馅了吗,可光杵着也不是办法,心头一合计,都到这个地步了,再说句话又如何,当下尖着嗓门道:“羊大爷,过来玩呀。” 一语方出,直接把正在吃果子的驼子给呛着了,差些从树上翻了下来。至于方小琬,亦是瞠目结舌了好久好久。 面对两人的笑声,叶馗体味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耻感,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正想放弃,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黑山羊不知是受了刚才那一声召唤的启发还是其他原因,竟然向叶馗靠拢了过来。 只听得绞盘的声音再次启动,竹篓终于顺利降到了谷底。 登上竹篓,方小琬仍旧捂着嘴笑个不停:“看姐姐玲珑的身段,细巧的手指,琴棋书画定是样样精通,先给小爷唱个小曲呗。”叶馗白了她一眼,道:“不好意思,心智不全的,我们楼不接待。”方小琬嗔道:“你才心智不全。”说着轻轻打了他一下。 从竹篓出来,穿过一条羊肠小道,来到一片竹林。 顺着竹径再往里走了百来步,忽见林中空地上竖着一座雕像。两人一看那雕像,心头无不咯噔了一下,只见那惊悚的五官,极不协调的四肢,乍看之下,不知是人还是鬼。 雕像的边上摆有一张圆形石台,石台前一个留着山羊须胡子的男子正在掷骰子玩。山羊须正玩得兴起,对于叶馗两人的到来,宛若不见。 方小琬轻声道:“这个人也是个怪人,一个人竟也能玩得逸兴横飞。”山羊须头也不抬道:“姑娘一定没看过苏东坡的文章。” 既然对方早留意到了他们的到来,也没必要再轻手轻脚,方小琬走上一步,大大方方道:“恰恰相反,不是说大话,东坡居士的大部分文章姑娘我即便是倒着背亦是使得。”山羊须嘿嘿笑道:“既然能够倒背如流,难道不知‘高处不胜寒’吗?” 方小琬脑子转得飞快,当即明白了他话中之意,“噢”的一声,道:“如此说来,阁下的赌技已经高超到赌遍天下无敌手的地步了?”山羊须道:“尚且不敢说赌遍天下无敌手,昆仑山地界内无敌手到是真的。” 方小琬瞄了眼山羊须身前的这张石台,见边边角角给擦磨得光滑如玉,想来他在这张“赌桌”前流连了不少的岁月。 山羊须道:“两位能够来到本赌神的赌桌前,实属不易,尤其是上一关,一男一女竟也能闯过黑白小色羊的淫网,端的是匪夷所思。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在本赌神的……”抬起头来,一见到方小琬的面容,直接就傻眼了,叫了声:“我的个奶奶,你……你……你……”手指头直直对着方小琬,好似见了鬼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 方小琬亦是一脸莫名:“我……我怎么了?” 山羊须好不容易把舌头撸直,但依旧语无伦次:“赌神娘娘怎么来昆仑山了?什么时候来的?哎呀,你看我这身上穿的什么玩意,脏不拉几的,哪是拜见赌神娘娘该穿的行头,还有这桌上,嗨,连杯热茶都没有,我这就去端壶热茶来。” 有了之前裴通那一出,方小琬很快就醒觉了,这是碰着拥趸了,忙道:“不用麻烦了。”山羊须道:“不麻烦,不麻烦。” 若只是一时片刻,方小琬倒能接受,就怕山羊须热情过了头,一味追求尽善尽美,半天都不回来。她不知后面还有多少关卡等着他俩,uu看书 w.uukasu 一心只想着尽早见到庸医,当下拦住了山羊须道:“真不用,我不渴。” 山羊须甚是尴尬地笑了笑,道:“不瞒赌神娘娘,刚才……刚才一个激动,裤裆里漏……漏了一丁点。” 这一来,轮到方小琬尴尬了,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只能窘迫地往边上挪了几步。 山羊须这一去就用了一个多时辰,回来时焕然一新不说,手里还提了两只食盒。 就着茶水点心,一番叙谈下来,得知山羊须姓严,家中排行第七,所以人称严小七,跟庸医是结拜兄弟。先前遇到的驼子和书生同样也是两人的八拜之交。 严小七的情况跟裴通十分类似,都是酷爱赌博,然而赌技水平却很一般。自从在赌神大赛上目睹了方小琬的风采之后,就把方小琬当作了他的第一崇拜对象,甚至还为自己的偶像立了一座雕像。 方小琬听了,差些从石凳上摔了下来,重新坐稳后,指着旁边那座悚然的雕像,道:“这个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是……是我?”严小七窘然笑道:“由于时间仓促,所以雕琢的有些粗糙,好在神韵都抓住了。” 听严小七这般说,方小琬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雕像,依旧是那副鬼样子,哪有什么神韵,考虑到人家一片诚心,没好意思怼回去,只尴尬笑了笑。 闲谈过后,方小琬向边上的骰盅努了努嘴,问道:“怎么个赌法?”严小七忙把骰盅收回怀中:“有赌神娘娘在此,严小七脸皮再厚,也不敢班门弄斧呐。来来来,喝茶。”又招待了一回,才送两人出了竹林。 第161章:喜欢我不用羞 竹林外蜿蜒着一条小河,边上停了一艘小舟。那木舟当真小的可怜,堪堪只容得下两人。 严小七道:“从这顺流直下一里多就能见着一座竹楼,庸医就在里头坐诊。” 流水缓慢,几乎感觉不到任何起伏,如果不是能看到两岸景物缓缓倒退,还以为小舟仍停在原地。 叶馗道:“没想到这个赌神头衔倒还有点用处。”方小琬笑道:“要不要借你两天当当。”叶馗道:“不用了。” 没说几句话,绕过一片河洲,一座竹楼映入了两人的眼帘。竹楼构筑复杂,重楼叠阁,根本分不清有多少层,前后有几进几出。 两人见大门敞开,也不客气,径直走了进去,才跨过门槛,就听到里头草堂有人声传出。 二人一听这声音,同时愣了一下,均觉着这说话声好生熟悉,进去一瞧,竟是之前坐在桥头晒太阳的秃子。 秃头男子一见两人进来,含笑道:“我们又见面了。”方小琬满腹疑窦,指着眼前人道:“你……怎么……” 秃头男子嘿嘿笑道:“鄙人早在桥头时就亮明了身份,无奈二位偏偏不信。嗨,师父说的没错啊,世事难拼一个信,人情常带三分疑啊。” 方小琬听他这般说,不禁又打量了他一遍,依旧表示难以相信:“你真的是庸医?”秃头男子道:“如假包换。”见方小琬微微张了下嘴,但没出声,遂道:“姑娘一定是想问何以我医术高明,却治不了自己的秃头。” 方小琬压根就没想到这个问题上去,但见对方提起,就顺水推舟点了下头。 庸医咧嘴一笑,对自己的先见之明甚是赞许,跟着说道:“世人对秃头的理解有所偏颇,其实秃头并不是病,只是一种现象而已。就拿这两个药葫芦来说,为什么这个粗糙刺手,而这一个跟抹了一层油一样,锃光发亮的?” 方小琬指着那光溜溜的葫芦道:“因为这一个你天天用啊。”庸医拍手叫道:“说的对极了,因为天天用,所以才光滑。这脑袋啊,就好比这葫芦,用的多了,也就秃了。” 方小琬看他一副不苟言笑的神情,不禁感到好笑,心想:“你就自我安慰吧。”嘴上却道:“好有道理哟,我怎么从没想到过,看来这脑子还是用的太少了。”不防叶馗比较耿直,倏然插上一句:“我也天天用脑,怎么没秃?” 方小琬哭笑不得,心道:“这个二愣子,居然还当真了。”忙道:“你怎么好跟人家庸先生比,人家行思坐想,几乎每时每刻都在钻研医理。你一天之中想的最多的,无非是早中晚三顿该吃什么。” 叶馗对吃喝并没多大讲究,但他的确做不到每时每刻都在思考中度过。思忖间,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目光立即聚焦在了方小琬的头顶。 方小琬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有什么好看的?”叶馗道:“你是我所见过的人中心思最活络的一个,怎么头顶也没秃?” 方小琬真想给他个白眼,无奈在庸医面前,只能强自笑道:“可能我是个怪胎吧。” 一语未了,门外传进一阵呼喊声:“庸大夫,庸大夫,我爹好像快不行了。”跟着就见一个年轻汉子背了一个五六十岁的老汉急急奔了进来。 庸医忙把一旁病榻上的杂物给收拾干净了,待那年轻人安置好老汉后,他才问道:“今天早上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成这模样了?”年轻汉子恨道:“老东西越老越糊涂,今儿个不知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去把那米缸从东屋挪到西屋里头,结果把腰给闪了。” 庸医听过之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许老汉,不是跟你说过了,两个月内别干重活,你去搬那米缸作甚?” 许老汉躺在病榻上,只一个劲的喊疼。 小许恨归恨,毕竟是自己的老子,问道:“庸大夫,我爹还有的救吗?”庸医道:“闪个腰而已,还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说着卷起袖子,“许老汉,你忍着点啊。”不待说完,手已经伸了下去,在许老汉腰间来回这么一推,只听得腰椎骨那边发出“喀啦”的一声,原本曲着的腰登时顺直了。 许老汉也止了呻吟,坐起身来,直谢个不停。 庸医摆摆手道:“乡里乡亲的,客气什么。”跟着去内堂药斗子中包了一叠子药出来,嘱咐小许道:“每三天一副,这是一个月的,吃完了再来配些强筋健体的回去稳固稳固,基本就差不多啦。” 小许亦是称谢不止。 庸医又嘱咐道:“眼下是不疼了,但你爹的腰是老毛病了,不安心休养,是永远都好不了的。痼疾虽难除,习惯更难改,他要改不了那多手多脚的毛病,早晚还得出事。”小许满口子应承道:“庸大夫放心,回去后我们一定好好说他。” 待许老汉父子离开之后,方小琬道:“庸医先生当真名不虚传,就这么轻轻一下,手到病除。先前是我俩有眼不识泰山,先生勿要介意哈。”庸医笑道:“不介意,不介意。” 说话间,一个小僮跑进来在庸医身边低语了几句。 庸医听过之后,眉头一耸,道:“今儿个可真热闹。”转向方小琬道:“两位稍坐片刻,在下有点事要先去处理一下。”方小琬道:“先生尽管去忙,我们不急。” 庸医向两人抱了抱拳,跟着吩咐了小僮几句,让他莫怠慢了客人,跟着就从后门走了。 “原本以为会是个性情乖僻的怪人,没想到挺好说话的嘛。” “为什么觉得他会是个怪人?” “试问天下间除了怪人还有谁会刻意贬低自己?” 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庸医回来了,一进门就抱拳赔话。方小琬道:“客随主便,谈不上怠慢不怠慢的。” 期间,有小僮来斟茶倒水,或许是因为庸医留下的印象过于良好,抑或是见庸医自己都喝了,以致两人全无防范,没喝几口茶,就人事不知了。 待再醒来时,叶馗发现自己仍旧置身在中堂之上,只是身上五花大绑,且几处大穴全被封死住了。 迷迷糊糊中,只听一个女人声音道:“醒了啊?” 纵使是处在昏昏沉沉的状态,叶馗依旧能够辨认出声音并非出自方小琬。模糊的视线逐渐得到恢复,眼前除了一个陌生的女子身影,再也没有其他人。 叶馗沉声问道:“你是谁?”陌生女子盈盈笑道:“哟,好强烈的敌意啊,嘻嘻,幸亏手脚给捆绑住了。”叶馗没有理会她的玩语,问道:“小笼包呢?” “小笼包?噢,壮士是指跟你一块来的那位姑娘,是吧?放心,只要得到奴家想要的东西,自不会伤她分毫。” “什么东西?” “荒——冥——玉!” “没有。” “是吗?” 那女子的脸上始终保持着浅浅的微笑,说话间,柔软的身躯轻轻倚靠在了叶馗的肩膀上,叶馗登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如火的红唇贴着他的耳垂,柔声细语道:“壮士身怀绝世武功,要那荒冥玉有何用处,不如给了奴家吧。”一字一句如微风拂面、细雨润肤,吹入叶馗的耳道,吹的人四肢百骸软绵绵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叶馗内力虽失,心志依然坚定,情知对方使的是魅惑之术,丝毫不为其所动:“没有就是没有。”忽觉此女眉目之间好生熟悉,仔细一凝思,呵道:“你是玉面书生?” 陌生女子显然被惊到了,一连退出了好几步。与此同时,一个粗重的男人声音穿门而入:“黄泉摆渡人果然有两下子。”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进来之人叶馗不久前才见过,正是昆仑派掌门侯鼎业。 原来侯鼎业那天所等的“老相好”便是玉面书生。玉面书生的性别有些特殊,因他生理构造异于常人,同时拥有乾根坤户,是以平时既可男亦可女。侯鼎业当年正是被他不同于常人的美色所迷,一来二去,两人就这么勾搭上了。 玉面书生此次造访昆仑山,一则是为了跟情人共享欢愉,二来就是为了荒冥玉。老相好提出的要求,侯鼎业自然是不遗余力,其实他垂涎荒冥玉也很久了,自打听闻了荒冥玉流转昆仑山的消息,就出动了派中大部分人马,前往搜寻荒冥玉的下落。 玉面书生上山没几天工夫,前方弟子即传回来好消息,侯鼎业大喜之下,当即和玉面书生赶赴现场。岂料赶到时,荒冥玉没见着,只抓了龅牙仔和牛崩天两个人。 昆仑派弟子一口咬定荒冥玉就在二人身上。起初,龅牙仔矢口否认,逼问之下,才和盘托出,说荒冥玉让二人的师父叶馗给拿去了。 侯鼎业作为昆仑派掌门人,在昆仑山地界可以说是呼风唤雨,影响力极大,稍一打听,即查到了叶馗的行踪。 一伙人当即马不停蹄,直奔山谷而来。侯鼎业与庸医平素没什么交情,而庸医自恃医术高明,也没把侯鼎业放在眼中,话不投机半句多,侯鼎业刚道明来意,庸医就下了逐客令。 可侯鼎业的身边还有个玉面书生,在玉面书生的迷言惑语面前,庸医心中的防线瞬间崩塌,当场就中了对方的蛊惑。 侯鼎业一进来,就瞪目喝道:“交出荒冥玉,饶你们一命。”叶馗依旧是那一句:“荒冥玉不在我身上。”玉面书生道:“我们当然知道宝玉不在你身上……”叶馗道:“那你们还问?” 玉面书生冷冷笑道:“你聪明,我们也不傻,如此稀世珍宝,你又岂会携带在身?”眼看说不清,叶馗索性双唇紧闭,一句话都懒得多说。 侯鼎业的脸上闪过一丝狠色,道:“你的好徒弟都已经承认了,你还给我装蒜。” 听到这里,叶馗算是明白了,他就牛崩天和龅牙仔两个徒弟,牛崩天人虽莽撞,但不会胡言乱语,这一个谣言想都不用想,肯定是那个讲话没有边际的龅牙仔在外胡吹出来的。 “怎么着?想到了没有?” “你们让那大龅牙给唬弄了,荒冥玉不在我手上。” “软的不吃,偏要吃硬的,是不是?” 叶馗素来不惧任何口头威胁,撇过了头,不再置一词。 侯鼎业怒火上来,就准备严刑逼供,给玉面书生伸手拦住了。玉面书生道:“一块玉换你们四条性命,相当划算的买卖喔,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叶馗纵然有心想换,可荒冥玉不在他手,他也没得办法。 侯鼎业道:“看来今天不见点血,这嘴巴是张不开了。”一言未了,拳头就招呼了上去,喝道:“说还是不说?” 叶馗吐了口血水,还了他一个冷眼。 侯鼎业还要打,被玉面书生拉到了一旁: “这样打是没用的。” “一拳头没用就两拳头,两拳头没用就三拳头,总之打到他开口为止。” “你拳头硬,他骨头同样硬,到最后一个字没问出来,人反给你打死了。” “那你有什么法子?” 玉面书生邪魅一笑,道:“山人自有妙计。”缓步绕到叶馗身后,温言道:“你死了不要紧,可你两个徒弟和那小笼包姑娘该怎么办,你有没有为他们考虑过,尤其是你那两个徒弟,他们还那么年轻,那么纯洁……” 叶馗眉头一紧,问道:“你确定是我的徒弟?”玉面书生道:“怎么不是你的徒弟,一个大块头跟一个大龅牙嘛。” 叶馗没话说了,心想玉面书生要么眼神有问题,要么脑子不好使。龅牙仔和牛崩天身上带了许多特性,唯独跟“纯洁”扯不上边。 玉面书生见叶馗不再出声,又换了个角度说道:“好,你们师徒三个都是硬骨头,不怕死,但你好歹也为小笼包姑娘想一想,她一个柔弱的女儿家,若是……” 说到此处,叶馗霍地抬起眼来,横眉冷目瞪着玉面书生。 玉面书生一看这反应,情知戳中了对方的软肋,不自禁地嘴角一扬道:“只要你交出荒冥玉,一切好说,但你要是认准了死理、冥顽不化的话,嘿嘿,就只能委屈委屈小笼包姑娘了。” 侯鼎业亦看出了叶馗的痛脚之处,桀桀笑道:“我们昆仑山别的不多,单身汉最多,那位姑娘生的如此靓丽,嘿嘿,指不准要迷倒多少人。唔,不过呢,如此漂亮的姑娘,如果只配给一个人当老公,实在有些暴殄天物,不如这么着,昆仑山上的单身汉子每人一天,嘿嘿,教那姑娘天天做新娘,你说如何?” 侯鼎业每说一句,叶馗的面孔就跟着紫胀一分,瞪着的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待侯鼎业说完,他一字一顿道:“我用我的名字作担保,你们谁敢动她一根毫毛,我要那人为今天这个决定后悔一辈子。” 侯鼎业很不以为然地大笑了三声,道:“想用黄泉摆渡人的名声来压老夫,先看清楚形势好不好,自身都难保,怎么让老夫后悔一辈子?” 话音刚落,叶馗猛地站起,无奈那绳索实在牢固,没能给挣断开,失去平衡后,嘭的一声,连人带椅倒在了地下。 突如其来的变故直把侯鼎业二人吓了个半死。 “不是给封了穴道了吗?” “是封住了呀,嗯,多半是让他给冲破了。” “放屁,那庸医明说了,姓叶的经脉受损,使不出内力,肯定是你疏忽大意,点岔了。” 侯鼎业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里直纳闷道:“难道真是我点岔了?” 事实上,并非侯鼎业失手,几个穴道是叶馗不计后果强行冲破的。岂知他刚冲开穴道,即触动了原本的内伤,一阵痉挛之后,死死地瘫在了地下,再也没有力气从绳索内挣脱开来。 正自心惊,一个昆仑派弟子急匆匆来报:“师父,不好了,外面来了三个怪人,一言不合就出手打人。” 余惊未平,风波又起。侯鼎业定了定神,道:“那三个人什么来头?有没有自报家门?”那名弟子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 侯鼎业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疑人物,转向玉面书生道:“会不会是黄泉小贼的朋友?” “你问我,我问谁去。” “现在怎么办?先处理哪边?” 玉面书生稍作沉吟后,道:“留几个人在这守着,我们出去瞧瞧。”说完,一个健步跨到叶馗身前,亲自出手封住了叶馗周身八大穴位。 玉面书生和侯鼎业前脚刚走,后堂帘子就给掀了开来,两道身影一闪而入,四个昆仑派弟子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即给拍在了地下。 其中一条身影分外熟悉,叶馗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方小琬。他又惊又奇,实在想不明白方小琬是如何脱困的,皱着个眉头道:“你……”方小琬道:“让人给打傻了?连大名鼎鼎的小笼包姑娘都认不出来了?”松绑的同时,还不忘调侃他几句。 叶馗平时说话直截了当,有什么说什么,这时竟然忸怩起来:“你……你都听到了?”方小琬道:“听到什么?诶,你怎么脸红了?”叶馗支吾道:“有……有吗?唔,可能是刚才强行提气解穴,以致气血上涌。” 方小琬轻轻哼了一声,心想:“还给我装傻。”说道:“害什么羞?喜欢我很丢人吗?本姑娘一能出口成章,二能裁剪衣裳,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可谓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姑娘,喜欢我一点都不丢人哈。” 这话说出,直接把叶馗给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方小琬会直言不讳儿女情事,但又想她算不上平常人,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说道:“大姑娘家的,脸皮厚的都快赶上龅牙仔了。”方小琬笑道:“脸大旺夫,你不知道吗?”叶馗道:“我说的是脸皮厚,没说脸皮大。”方小琬笑道:“还不是一回事。” 这边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那头突然响起一阵嚎啕大哭之声。 方小琬听到哭声,忙转过头去,只见严小七满面泪痕,问其原由。严小七抹了把鼻涕,道:“请问赌神娘娘家里还有姐妹吗?不一定要亲姐妹,堂姐妹表姐妹也行,我严小七单身了几十年,也想旺一旺。” 约莫一个时辰前,严小七来向方小琬讨教赌技,不想一进竹楼,即发觉情况有异,当时就躲了起来。玉面书生和侯鼎业忙着审问叶馗,以致人被救走了都不知道。 方小琬道:“师姐妹行不行?”严小七大喜,小鸡啄米似的一个劲地点头道:“行,行,太行了。” 就在这时,门外闯进来一个披头散发、满身是血的疯汉,进门就喊道:“庸医在哪?”方小琬定睛一瞧,不禁奇道:“死不老,怎么是你?” 死不老一见到方小琬,uu看书 .ukanshuco 还没开口,就先哭了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一句话没完,又笑道:“见到蛐丫头你可真是太好了。”一连说了十几句,完全没有个条理。 方小琬见他身上伤痕累累,情知事情不妙,正想要问个明白,门外又跑进来一人,同样是披头散发,同样是一身鲜血,这一回是老不死,而在他的背上,还趴着一个气若游丝的不死老。 方小琬一看这情形,即明白了死不老何以会语无伦次了。 老不死也是一进门就喊着要找庸医,严小七道:“大哥让昆仑派的混蛋给抓走了,我也不知道他现在被囚禁在何处。” 方小琬倏然想起一个问题,问二老道:“你们进来时没碰着侯鼎业和玉面书生吗?”二老摇头道:“只有几个号称是昆仑派的拦路狗。” 方小琬快速走到门口,向外面张了两眼,寻思着侯鼎业他们没找到人,多半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必须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来不及向二老问明来龙去脉,先拿出一瓶她峨眉派的特制伤药,交与二老自行服用,跟着问严小七道:“严大哥,这一带你熟悉,除了进来时的那条路,还有没有其他出去的路?” 严小七道:“出庄倒是挺容易的,不过出谷就难了,整座山谷就只有一个出入口。” 几个人闻言,都皱起了眉头。 严小七道:“要不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待天黑之后,再作打算。”方小琬快速在心里合计了一回,说道:“就这么办。”她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第162章:瓮中之鳖 当下一干人跟随在严小七的身后,从竹楼的后门鱼贯而出。七弯八转后,来到一处杂草丛生的干泥潭。 严小七伸手向泥潭尽头一指,道:“这里面有个山洞,假如没有事先得知,一般人绝对看不出来。” 众人张着脑袋瞅了一回,只见泥潭对面的峭壁之下,荆棘杂草遍布,哪有什么山洞。直至走到跟前,才发现内中另藏天地。 山洞口狭窄逼仄,仅能容一个成年人同时通过。进入洞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宽敞不说,还出人意料的亮堂。原来头顶有十数个小孔,太阳光透过小孔照射下来,照亮了整个山洞。 在路上,方小琬已从二老那获知了大致情况,三人身上所受的伤均来自他们新收的四弟乡巴佬,其中不死老心口中了一记毒掌,尤为严重。至于乡巴佬为何突然反戈,二老也说不清楚。 严小七作为庸医的结拜兄弟,这些年来耳濡目染,多多少少也懂些医术,当下应二老的要求,探了一把不死老的脉象,说道:“心脉有点急,如果能撑过今晚的话,或许还有的救。” 叶馗蓦然想起此番遭遇的始作俑者,问方小琬道:“有没有见到龅牙仔和牛崩天这两个宝货?”方小琬摇头道:“我们找遍了整座竹楼,都没见着他们俩和庸医。” 坐下来没多久,远处就传来鸡飞狗跳的声音。严小七道:“看来姓候的回来了。” 几人不再说话,静静盼着黑夜的来临。 有两回,能清晰听到昆仑派弟子在山洞外的对话声,且幸两回都没有作停留。 就在方小琬等暗暗窃喜的时候,洞外突然人声大噪,只听得侯鼎业的声音道:“这哪里有什么山洞?死驼背的,你唬我玩呢。”跟着一个着急忙慌的声音道:“小的岂敢糊弄侯掌门,候掌门你再仔细看那半枯不萎的藤萝下面。” 侯鼎业可能上了年纪,眼神不大好,只听他嘟囔着嘴道:“哪呢?藤萝下面不全是石头么。”玉面书生倒是看见了:“果然有个山洞,喏,就在那里。” 先前那着急忙慌的声音,严小七再熟悉不过,正是他的八拜之交,一时间只感到怒不可遏,骂道:“好你个独峰驼,亏咱们还是结拜兄弟,出卖兄弟的事你也干的出来。” 原来向侯鼎业告密的人正是先前方小琬和叶馗遇到的那个驼背。 独峰驼也叫道:“谁叫你多管闲事?你单身汉一个,死了也就死了,我可是有家室的人,我要是死了,谁来照顾我妻儿?”严小七骂道:“我呸,你无非是想讨好姓侯的老匹夫。” 两人一吵起嘴来,就没个休止。 玉面书生见众人注意力全在斗嘴之上,猜想山洞里断然亦是如此,赶忙向侯鼎业使了个眼色。侯鼎业会意,一挥手,立即有两名弟子接下命令,轻手轻脚向山洞走去。 可惜两人的功夫不到家,才到洞口,即给飞石打趴在了地下。 偷袭不成,还失了两名弟子,侯鼎业额头的青筋有些凸起了,身旁的独峰驼兀自在那嚷嚷个不停,更搅得他毛焦火辣。侯鼎业喝道:“给我闭嘴。”跟着又转向山洞喊道:“里面的小贼,说出荒冥玉的下落,一切既往不咎。” 方小琬道:“荒冥玉就在本姑娘手里,想要的话,自己进来拿。”一句话喊完,见叶馗满面困惑,悄声道:“骗他们的。” 侯鼎业听了是又怒又喜:“荒冥玉果然在这几个小贼手上。”说着就直奔洞口而去,总算玉面书生较为清醒,一把给拽了回来,呵道:“活腻了?这种话你也信。” 话音未落,山洞里头冷不丁地飞出来一条毒蛇。玉面书生见机迅速,手腕一抖,玳瑁骨扇霍地在空中打了个转,“嗤”的一声响之后,毒蛇断成了两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侯鼎业出了一身冷汗。他怎么说也是个老江湖,可在荒冥玉的引诱之下,竟然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若非玉面书生及时拉住了他,此时保不准已命丧毒牙之下。 其实方小琬自己都给吓了一跳,因为这一出投掷毒蛇并非出自她本意。之前她们进山洞时,忙着给不死老把脉疗伤,谁都没有留意到蜷伏在干草堆下的这条毒蛇。适才,毒蛇受到惊动而发动攻击,且幸方小琬反应敏捷,本能地往外一撩,正好给甩出了洞口。 方小琬轻拍胸脯,压了压惊后,向外喊道:“有本事再进来呀。” 经刚才这么一吓,侯鼎业彻底打消了进洞的念想,叫道:“有本事就出来。”方小琬道:“喂,到底是谁嚷嚷着要荒冥玉的。” 正当二人斗嘴之时,一串尖锐的笑声骤然而至:“老五,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玉面书生吃了一惊,忙不迭转过头去,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正盯着自己微微发笑。玉面书生同样笑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老二呀,老大正找你呢,你可知道?”来人正是七塔明王中排行第二的笑面虎。 笑面虎道:“先等我解决掉洞里头的三个老玩意再说。” 玉面书生并不知晓南山三老在山洞之中,所以立时就起了疑心:“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还说什么老玩意,分明是为荒冥玉而来。”说道:“山洞里全是后生仔,没有什么老玩意。” 笑面虎抬手示意她稍等一会儿,换了个声调朝洞内喊道:“南山三老,还活着吗?我是你们的四弟乡巴佬呀。” 一句话没说完,老不死和死不老就在里面谩骂了起来。 笑面虎对着玉面书生笑了笑,好似在说“看见没”。他假扮成乡巴佬,就是为了接近南山三老,好替他的徒弟牛头马面报仇。 玉面书生挑着半边眉毛,心中好生纳闷:“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南山三老出来,难不成是之前闯进来的三个怪人?”笑道:“没想到一段日子没见,二哥又学会了千里眼功夫,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笑面虎当然听得出她话中之意,回道:“什么千里眼,是其中一个老家伙中了我的腥风掌,才得以让我一路追踪至此。”玉面书生点了点头,道:“怪不得隐隐有一股腥味,我还以为是谁尿裤子了呢。” 两人攀谈的期间,侯鼎业的目光始终在笑面虎身上来回徘徊。笑面虎自然也注意到了,上前抱了抱拳道:“这位想必便是昆仑派侯掌门了,幸会幸会。”侯鼎业还过礼后,冷不丁冒出来一句:“老夫认得你。” 玉面书生闻言愕然:“你们以前见过?”笑面虎微笑着道:“我想是侯掌门记错了吧。” 侯鼎业好似没听见两人的对话,紧皱个眉头,一副苦思冥想的样子,好一会儿,忽然一拍大腿道:“想起来了,你是武夷山郭老千的儿子郭……郭……郭什么来着?” 笑面虎错愕不已,他父亲外号的确是叫郭老千,但他完全不记得曾经见过侯鼎业。 侯鼎业依旧在那“郭”个不停,十几个“郭”后,又一拍大腿道:“郭亮,没错,就叫郭亮。当年老夫跟你爹赌钱的时候,见过你一回,那时你大概才十六七岁的光景。” 侯鼎业好不容易把笑面虎的本名从记忆中捞了出来,笑面虎却道:“侯掌门应该是认错人了。”侯鼎业狐疑道:“你不是小郭亮?”笑面虎笑着摇了摇头。 侯鼎业兀自未信,他认准了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又细细打量了一遍眼前人,嘿嘿笑道:“小子糊弄我是吧,你明明就是郭老千的儿子。你看这眉毛这眼睛,跟你老子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刚说完,忽然右手伸出,缠住了笑面虎的左边臂膀。 笑面虎没料到他会突施袭击,本能地使了招擒拿功夫来化解。 侯鼎业只用了一招,就见到了成效,叫道:“郭氏擒拿手都拿出来了,还说不是。”到得这时,笑面虎再想不承认都不行了,哈哈笑道:“侯掌门不仅武功高强,记忆力更是常人所不及。小侄正是郭亮,刚刚跟侯掌门开个玩笑,侯掌门可千万莫要见怪喔。” 侯鼎业挥挥手,道:“有什么好见怪的,老夫虽然上了年纪,玩笑还是开的起的。” 山洞中,方小琬也在关注着三人的对话,当侯鼎业说出笑面虎的本名之时,她心头一动:“好熟悉的名字,感觉在哪里听过。”当下立即在记忆库房中翻找了起来,在搜索到江萝时,郭亮的名字突然跳了出来:“没错,肯定是他,绝对错不了。侯鼎业说他出自武夷山,江姑的家乡同样也在武夷山。江姑曾经还提醒我们师姐妹来着,说是将来遇见这个姓郭的,一定要小心再小心,没想到他已经投奔波拉曼教,成为了七塔明王中的一员。”转念又暗忖:“记得二叔说过爹爹年轻时也有个叫郭亮的朋友,不知是不是他。” 笑面虎看了眼山洞前的阵势,笑道:“你们连山洞里几个人都不清楚,就给它围了个水泄不通,是有什么宝贝在里头吗?” “宝贝的确是有一件,就看二哥敢不敢进去取了。” “哦?是什么宝贝?” 玉面书生道:“黄泉剑。”她与笑面虎虽属同门,却没有多少同门之谊,荒冥玉只有一个,她可不愿与其共享。 笑面虎变色道:“黄泉剑?难道说黄泉摆渡人在里头?”玉面书生捂嘴笑道:“没想到二哥也会怕那黄泉小贼。”笑面虎不置可否,只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惊讶江湖上恶名累累的黄泉摆渡人竟是个缩头乌龟,看来耳听终究是虚啊。” 两人的对话,全让方小琬听在了耳中,所谓的同门之情在她看来,尽是由虚伪堆积而成,当下灵机一动,喊道:“笑面虎是不是?你的五妹没有告诉你,山洞里不止一件宝贝,还有一个荒冥玉呢。” 玉面书生被当面戳穿,脸色难看至极,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要反驳,却又怕显得心虚,故而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如此蹩脚的离间计,你以为我们会上当吗?” 笑面虎半信半疑,看了看玉面书生,又瞅了瞅侯鼎业,最后冷冷笑道:“江湖上盛传岳阳楼大小姐能说会道,黑的能说成白的,直的能说成歪的。正如五妹所言,如此蹩脚的离间计,我怎么可能会信。” 一席话直接把方小琬给说傻眼了,心中纳闷不已:“他怎么知道我的身份?难道三老跟他提起过?”没能挑拨起笑面虎和玉面书生之间的争斗,她一时也没了主意。 笑面虎看了眼洞口的毒蛇尸体,提议道:“既然进不去,何不逼他们出来。”侯鼎业道:“老夫正有此意。”转向众弟子道:“一群饭桶,都愣着干嘛,还不搬柴火去。” 众人忙领命去办。 四下里遍地都是枯藤树枝,不一会儿就堆满了山洞口。 玉面书生道:“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再不出来,可要点火了。” 老不死和死不老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个不停。再看方小琬,亦是一筹莫展。 正准备点火,天空中蓦然飞过一只颜色艳丽的鸟儿。茶色的长尾,靛蓝的脑袋,这是天竺才有的一种鸟类。 笑面虎一见此鸟,微微一怔,问道:“老大来昆仑山了?”玉面书生点头道:“听说是要去拜访姜松鹤。” 笑面虎嘀咕道:“今年的解药,我还没领呢。”稍作沉吟后,向玉面书生道:“五妹,我先走一步。三个老家伙身上都受了伤,u看书 ww.uukanshu你替我一并收拾了吧,要嫌麻烦,一把火烧死算了。”辞过侯鼎业后,径直出谷去了。 笑面虎一去,侯鼎业即下令点火。 “你们不怕烧坏了荒冥玉?”方小琬一时想不出好的主意,只得以随口掰扯,希望能从中找到灵感。 “荒冥玉何等宝贝,岂能让这一点点火苗给溶了。” “好,就算耐得住大火,那我们用剑削,不信削不动它。” “如果宝剑削不动,那我们就用刀砍。” “刀砍不坏,我们就用石头砸。” 不死老重伤在侧,听见自家兄弟一人一句,也要来凑热闹,有气无力地说道:“石头砸不碎,我们就屙屎撒尿臭死它。” 余人听了,纷纷叫好。 面对各种威胁,侯鼎业丝毫不以为意,叫道:“先不说荒冥玉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就算你们当真在荒冥玉上拉屎。哼哼,我们昆仑山穷地方一个,别说人人争抢的荒冥玉,就算一枚铜钱掉进了粪坑,照样给你捞起来。” 一席话驳的方小琬等无言以对。 侯鼎业一声蔑笑,骂了声雏儿后,下令道:“放火。” 一声令下,洞口登时升起阵阵黑烟。洞内六人皆知再不冲出去,真的只有坐以待毙的份了。叶馗立在最前面,黄泉剑已然在手,向身后做了个手势,示意其他人都跟紧了。 山洞外,各种飞镖暗器全部对准了洞口。 剑拔弩张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嘶哑的声音:“想不到数十年没见,堂堂昆仑派掌门依旧是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第163章:亡命鸳鸯 侯鼎业听到声音,全身直打了个激灵,猛地回过头去,叫道:“是谁说老夫无恶不作?” 伴随着沙沙的树叶声响,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妪撑着拐杖从树林中缓缓走了出来。无情的岁月压弯了她的背脊,弯到上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空荡荡的左裤腿,已然引人注目,变形的右腿,更加夺人眼球,因为变形的原因,那条残腿每跨出一步,都需要在空中划上一道诡异的弧线后,方能再次落地。 侯鼎业见来人不过是个残疾老妪,警惕的神色立马松懈了下来,挑着眉头问道:“老太婆,刚才是你骂的老夫?”老妪干巴巴地笑了一声,道:“老头子,你在跟我说话吗?”呼出的气吹开面前的乱发,露出底下沟壑纵横的枯皮老脸。 侯鼎业啐了口痰,道:“原来是个疯婆子。”随手指了一名年轻弟子,“赶紧打发走了。” 老妪一声冷笑道:“好一个疯婆子。”一语未了,拐杖霍地横打而出,“嘭”的一声,登时将那名年轻弟子的膝盖骨打了个粉碎。 侯鼎业看她这一拐使得颇有些门道,不由得提高了几分警觉,再度问道:“你到底是谁?” 老妪没作理睬,钩子一般的眼神很快锁定在了玉面书生身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好几遍,才呵呵笑道:“好,好,真是好极了,合着是女人玩腻了,所以都开始玩起不男不女的了。” 玉面书生最恨他人叫她“不男不女”,当下就起了杀意,只见她淡淡笑了笑,没有任何征兆,玳瑁骨扇倏地滑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径指老妪咽喉。 好在老妪始终保持着防范,身形猛地一矮,原本佝偻的背脊,几乎缩成了一个肉球。骨扇在老妪的头顶盘旋了一圈,削下几缕白丝后,又迅速回到玉面书生的手中,。 玉面书生一招不中,后招紧随而至。 莫瞧那老妪年纪老迈且腿脚残缺,身手绝不逊色于四肢健全的年轻人,进退转位,干脆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转眼之间,两人就已过了十数招。蓦地里,玉面书生反身一招“蛟龙探海”,攻老妪下盘。这一招大巧若拙,看似别扭至极,其中却尽藏巧妙,更厉害的是后续还埋藏了杀招。 老妪尚未站起,耳听劲风来袭,心下不由得感慨:“七塔明王果然非同凡响。”无意再斗下去,当下保持着蜷曲的姿势,就地往外一滚,直滚出七八丈远后,方从地上一跃而起,叫道:“且慢。” “见阎罗王前,还有什么遗言?” “有人托老身转述一个故事与阁下听。” “臭老太婆,你当我是第一天出来混?想用缓兵之计,门都没有。” “就老身这条贱命,今天死明天死,有什么分别。” 侯鼎业见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老太婆形象丑陋,说话又古怪,不由得起了好奇心,说道:“一个故事而已,听听也无妨,不信她能耍出什么花样来。”玉面书生狠狠瞪了他一眼,心想你不来帮忙也就算了,还要跟我唱反调。 老妪瞅准机会,立即启口道:“话说曾经有一对可怜人儿,为何说他俩可怜呢,因为两人天生残疾。不过相对于其他悲惨的人儿来说,两人又是幸运的,因为他们俩还有彼此。 “两人自出生那天起,就成为了全村村民欺凌的对象,连他们的家人都没给他们看过一天好脸色。不仅如此,在两人六七岁时,就让家里卖给了镇上的富商。如果没有彼此之间的鼓励和搀扶,两人可能早就承受不住这个人情社会的折磨与摧残,投身地府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欺凌现象并没有停止,反而与日俱增。嘲笑和白眼算是好的,最可怕的是突如其来的暴力,两人几乎成了几位少爷的免费沙包。在经历了又一次的鬼门关后,两人都受够了,他们决定离开这个生他们养他们的小镇,到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开启新的生活。 “可在那个封闭的小镇,逃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两人约好,三天后子时三刻,在镇东头的千年连理树下会合。 “然而三天后的连理树下,只来了一个人,男孩孤独的身影在连理树下徘徊了整整一夜。他不知道的是,女孩反悔了。女孩还没有品尝过山珍海味,也没有穿过绫罗绸缎,更没有享受过荣华富贵,而荒郊野外除了野兽,什么都没有。她害怕蛇虫虎豹,更舍不得这个花花世界。 “直至天明时分,男孩没有等来他的伴侣,反而等来了一群暴徒。他成为了女孩步入人情社会的一块垫脚石,女孩用他的性命换取了富商一个赞许的笑脸。”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直至说完,也没弄清故事中两个主人公到底影射的是谁。 玉面书生早已脸色大变,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这个故事你从哪听来的?”老妪咧嘴一笑,没有搭理她,反向其他人道:“你们想知道故事里的这一对男女得的是什么残疾吗?” 话音未落,玉面书生突然发难。 老妪早有准备,一个起落,躲了过去,叫道:“告诉你们吧,就是像她这样不男不女的阴阳人。哦不对,不是像,她就是故事里那个告密的贱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刚过了五六招,就停了下来,因为侯鼎业突然插手,拦住了玉面书生。 玉面书生怒道:“你想干嘛?”侯鼎业面色凝重道:“待我先问她两个问题。”玉面书生怒哼一声,一把甩开侯鼎业的右手,径自走到一边。 老妪阴阴一笑,道:“侯掌门,有何见教呐?”侯鼎业眯着眼又看了她一回,问道:“你到底是谁?何以会我昆仑剑法?”玉面书生闻言,不禁也耸起了眉头,回想适才那两招,的确是出自昆仑剑法。她一时暴怒,竟没察觉。 老妪笑道:“别说昆仑剑法,就算是《混天墟》,老身亦是倒背如流。”说罢,立即吟诵了一段。 那《混天墟》乃昆仑派的独门内功心法,只有掌门人才有资格修炼。 侯鼎业听她背的一字不差,第一个想到的是门派中出了细作,偷走了镇派之宝,戟指喝道:“好你个疯婆子,说,心法是从哪偷来的?” 老妪冷冷一笑,撩开右边额头的乱发,露出底下一块“人”字形的伤疤,瞪着眼珠子问道:“侯老贼,你还认得这块伤疤吗?” 只见侯鼎业的脸皮倏然间变成了一张白纸,直似见了鬼一般,指着老妪道:“你……你……”一连说了五六个“你”,才接上后半句:“是你这个臭婆娘?”老妪一脸狰狞地笑道:“正是我这个臭婆娘,哈哈,没想到吧?”她与侯鼎业不仅相识,更是他的结发妻子。 侯鼎业很快从惊惶中回过神来,一脸惫赖道:“没想到又如何,就凭你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还能拿我怎么着。” 再次看到这副嘴脸,老妪的心火噌的一下就上来了,咬牙道:“当年如果不是我用计逼走你几个师兄弟,昆仑派掌门之位哪轮得到你。你不好好珍惜我这个贤内助,反在外头沾花惹草,你说说你还是个人吗?” 侯鼎业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道:“怎么不是人。试问天底下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偏偏就你这个臭婆娘规矩最多,花酒不能喝,窑子不能逛,那做男人还有什么滋味。”老妪歇斯底里地叫道:“我规矩多?我规矩多?当初那一句‘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谁说的?” 侯鼎业挠了挠腮帮子,一脸无赖样道:“管它谁说的,总之不是我说的。” 老妪气得全身直哆嗦,磨牙凿齿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畜生!”骂完了,又道:“狗贼,你可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侯鼎业连正眼也不带瞧一下,说道:“谁管你。”老妪咬牙道:“我过了这么多年的非人生活,今天也要让你尝一尝。”话音未落,拐杖就砸了过去。 侯鼎业从容架住了这一招,凶相毕露道:“当年算老夫失策,让你捡回了这条贱命,今天可不会再犯那么低级的错误了。” 两人对昆仑派的各种武功套路,皆是熟谙在心,对方所出招式有哪些利害,后续又能接什么招式,无不了如指掌。不过在功力方面,侯鼎业明显要高出老妪一筹,再加上老妪四肢不全,身上又有多处暗疾,此消彼长,实力更加悬殊。 才过了三十来招,老妪渐感不支,一边招架,一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慌乱间,拐杖没找对支撑点,杖头打滑了一下。她右腿本来就不太好使,当即立足不定,一跤跌倒在地。 侯鼎业嘴角一翘,胜负已定。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侯鼎业发出致命一击的一刹那,一道破空之音骤然划过上空。电光石火间,但听得侯鼎业一声痛号,跟着有什么东西落入了尘土。 待尘埃落定,侯鼎业早已退到了数丈开外,左手手背不知何时破了道口子,鲜血长流不止。再看老妪身前的尘土中,静静躺着一枚钱币。 杀妻不成,反遭人暗算,侯鼎业怒不可遏,捂着手背上的伤口叫道:“是谁?是哪个王八羔子暗算的老夫?” 须臾的静寂之后,山口溜进一阵北风,翻滚林涛之中,是琴音肃然:“曾经盟山与誓海,争奈墙外春色灿。从此心中立下愿,杀尽天下负——心——汉!” 玉面书生乍然听到琴音,不由得心头一颤:“她怎么来了?” 山洞前,方小琬则是心喜不已,忍不住道:“琴姐姐来了,我们有救了。”叶馗却没那么那么乐观,他与琴乡都是独来独往的性格,除了有过几次切磋,并没有什么交情可言。 伴随着琴声,一条曼妙的身影翩若惊鸿,掠过众人头顶,无声无息落在了最中央。 琴乡双脚刚着地,侯鼎业即喝道:“你是何人,敢来破坏老夫的好事?” 玉面书生素知琴乡的行径,忙拦在中间道:“自己人,自己人,一场误会。”跟着向一脸困惑的侯鼎业道:“这位便是我常跟你提起的四姐琴乡。”完了又向琴乡介绍侯鼎业,最后不忘加上一句:“我跟侯掌门是老交情了。”之所以提最后一句,就是想让琴乡卖个人情给她。 侯鼎业知道七塔明王中有琴乡这么个人,但素未谋面,也从来没听说过她的行事作风,当下点了点头,道:“既然是误会,那就好说了。不过,先待老夫收拾了这个臭婆……” “娘”字尚没有出口,冷不防听得“铮”的一声,琴音凝涩,撼人心魄,霎时间惊起一群山雀。 侯鼎业骤然感到喉咙口有些刺痒,伸手一摸,居然有血。正莫名其妙,一旁的黑毛牛率先发现了异常,叫道:“师父,你的脖子!” 侯鼎业不知所云道:“我的脖子……” 一语未了,伴随着尖叫声,只见侯鼎业的脑袋缓缓地从脖子上滑落了下来。 玉面书生惊怒交加,她已经提前说明她与侯鼎业的关系,不想琴乡竟会如此绝情。 再说侯鼎业,以他的武功,绝不至于一招就丢了性命。其实他的死多多少少要归咎于玉面书生,若不是玉面书生前面的一番话,侯鼎业也不会放下警惕,以致到死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侯鼎业一死,昆仑派弟子立即作鸟兽散,片刻间,就跑了个精光。 唯有那老妪,一边提着拐杖不遗余力杖笞着侯鼎业的尸体,一边狂笑谩骂道:“狗贼,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到最后还是我赢了,哈哈哈……当年你让我生不如死,今朝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我让你始乱终弃,让你始乱终弃……” 待出气完,老妪走到琴乡跟前,行了个大礼道:“琴姑娘的恩情,老身永生难忘。”说完,意味深长地斜了一眼玉面书生,说道:“姑娘要老身转述的故事,老身已经如约转达。” 玉面书生一听这话,登时耸然动容,她没想到背后的主谋人竟会是她的同门。 琴乡淡淡回了三个字:“知道了。”老妪道:“姑娘还有何吩咐吗”琴乡摆了摆手,老妪再行了一礼后,方拖着侯鼎业支离破碎的尸体去了。 玉面书生满腹的疑忌,待老妪一走,当即厉声质问道:“姓琴的,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何以要来捉弄于我?到底藏了什么居心?”琴乡回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玉面书生道:“居心?没有什么居心,只是想杀尽天下负心汉和负心女。” 玉面书生大骇,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为琴乡捕捉的猎物,一时惊怒难以名状。沉默了一会儿,但见她突然仰天大笑道:“好笑,真的好笑。魔音,你可别忘了,我玉某人也在七塔明王之列,虽然排名在你之后,但也是一塔之王,论地位,我们是平起平坐的。” 琴乡很是不屑地翻了下眼皮,道:“那又怎样?”一步一步向前进逼,u看书 .ukashom 手指在琴弦上随意拿捻,或紧凑或平缓,好似拨弄的不是琴弦,而是玉面书生的心弦。 再看玉面书生,不住往后退,额头上冷汗涔涔,顺着脸颊不住往下滴。她心里清楚的很,论教中地位,两人相差无几,但在武功造诣上,她多半不会是琴乡的对手,当下大声道:“你反戈相向同门中人,要是传到法师和教主的耳中,我看你如何交代。” 琴乡道:“这是我的问题,就无须你来操心了。”话音未落,左手掌在瑶琴底下一托,五根琴弦如毒蛇吐信,直扑玉面书生而来。玉面书生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招架。 勉强撑持了一盏茶的工夫,玉面书生不敌对手,殒没于火山谷之中。 玉面书生一死,琴乡没有作任何停留,几个起落,飘进了松林。 方小琬一句话都没说上,不免有些沮丧,想到今天若不是琴乡突然出现,他们一干人多半都要作古。 南山三老和严小七先行一步,找庸医去了。方小琬看了一眼天色,已是近黄昏时分,她之所以留下来,是因为要处理玉面书生的尸体,倒非她突然生了恻隐之心,只是担心一旦让梵叶发现了尸体,势必会对琴乡不利。 叶馗道:“南山三老说话没轻没重的,你还是随他们一起去的比较好,这边由我来处理就行了。”方小琬有些犹豫,生怕昆仑派弟子去而复返。叶馗道:“我还没虚弱到这个地步,几个昆仑派弟子尚且应付的来。” 见他这般说,方小琬也不好再拂他的意,追随着三老的背影去了。 第164章:晴天霹雳 先前昆仑派弟子堆起的柴堆,有一小半没有烧起来,正好可以用来毁尸灭迹。待处理好了尸体,谷内已是暮霭沉沉,在外忙活了一天的倦鸟扑打着翅膀纷纷回窝投巢歇息。 叶馗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突然开口道:“你要在上面躲到什么时候?” 此时四下里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活人。 少顷的沉寂之后,山洞左侧的一株山杏树忽然扑簌簌抖动个不停,跟着从上面跳下来一个蒙面人。蒙面人道:“耳力不错,看来是痊愈了。”说着扯下面罩,竟是陆朝全。 叶馗道:“你大老远跑这来就为了察看我的伤情?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他与陆朝全眼下虽是合作关系,但掩盖不了杀害他全家的现实。 陆朝全道:“好,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姜弈已经了账,你不用再白费力气去找了。”姜弈的死,叶馗有亲眼目睹,点了下头道:“知道了。” 叶馗淡然的反应,令陆朝全十分讶异:“难不成姜弈……是你杀得?”叶馗直接给否定了,跟着道:“如今姜弈已死,还有一个人是谁?”陆朝全道:“老夫此行正是为此事而来。” 叶馗没想到他会主动坦诚相告,不禁有些吃惊,忙问:“那人到底是谁?”陆朝全一脸神秘地笑了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一怔之后,叶馗二话不说,黄泉剑出鞘,指向了陆朝全。 “在你的眼中,老夫有这么傻吗?” “那你说的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再给你个提示,那人姓方。” 叶馗一下子怒气勃发,黄泉剑再次出鞘,喝道:“挑拨离间也选个合理一点的人选……”陆朝全见叶馗始终不得要领,也不耐烦了,大声道:“你以为我暗示的是姓方的小妞?再说一遍,我有那么傻吗,难道我不知道年龄对不上?我说的是她的老子——岳阳楼楼主方海晟。” 一语入耳,叶馗瞬间感觉有点懵,心中有个声音在不住地大喊:“不可能,不可能的。” 陆朝全道:“我早知道你不信。你不是从乾坤笔那得了一封信吗?喏,我这儿也有一封,你对照着笔迹看看。”说完从袖口里抽出一封信来。 叶馗看了眼陆朝全,又看了眼他手上的信函,犹豫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接了过来。他不安地吸了一口气,因为直觉告诉他,陆朝全没有撒谎,果然只看了个开头,即发现笔迹出自同一个人。 陆朝全道:“底下的署名和印章看清楚了没?可别说老夫糊弄你,老夫都是有凭有据的。” 叶馗怎么也不相信此事会与方小琬有关,心中不住重复着“不可能”三个字,他不敢往深处去想,只发狠道:“要是让我查出有一句假话……” 陆朝全道:“要是有一句假话,随意你怎么处置。”顿了一顿,接着道:“这种感觉我懂,被最亲爱的人背叛,放谁身上都不好受。我也没想到方海晟会如此奸诈,古人是父子齐上阵,他是父女齐上阵。” 叶馗脑海中一片混乱,一会儿浮现出方海晟那阴鸷的面孔,一会儿又回想起与方小琬初次见面时的场景。难道所有这一切都是早就设计好的一场骗局?他不知道。一时间各种思绪乱飞,越要弄明白,却越是心乱如麻。 “现在不是悲苦愤激的时候,姓方的小妞马上就要回来了。” “你想要干嘛?” “方海晟诡计多端,而且作为一方霸主,底下数百名好手,单凭我们两人是没有胜算的。刚才听你气息不稳,内伤应该还没痊愈吧?” “所以你想用他女儿来要挟他?” “就眼下来说,姓方的小妞是我们能够获得的最好的棋子。” “……” “我知道你俩情深意真,但你要知道,这全是方老贼布下的圈套。” 叶馗心理斗争了好久,最终给否决了,说道:“目前为止,全是你的一面之词,我要确认无误后再做出决断。” 陆朝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不禁怒火中烧,冷嘲热讽了几句,见不奏效用,撇下一句:“你想要查个明白,就慢慢查吧,等查清楚了,我在岳阳城西郊的君山斑竹林茶楼等你。” 陆朝全前脚刚走,方小琬后脚就回来了,大老远就听她埋怨道:“那个庸医也真是的,非要去山外见他一个朋友,留也留不住。不过不用担心,庸医说这个伤不算特别难治,只要好好疗养,一定可以复原的。” 叶馗一言不发,等她走近来,直接递出乾坤笔留下的那封信。 方小琬一愣,诧异道:“咦,哪来的信?是在玉面书生身上发现的吗?”叶馗不愿多言,只道:“你看过就知道了。”为免引起怀疑,他已提前将乾坤笔的名字撕掉了。 方小琬也没多想,只道是在玉面书生尸体上发现的,拆开一看,更加没了头绪,嘀咕道:“奇了怪了,玉面书生身上怎么会有我爹的亲笔信?” 此言一出,叶馗心中最后一点的侥幸也跟着破灭了。方小琬见他神情古怪,忽然想起了什么,笑道:“你不会是在怀疑我爹跟玉面书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私情吧?从信上的内容看,压根就不是写给玉面书生的嘛,一定是他从哪里顺手牵羊偷来的。” “你不用再演了。” “啊?你说什么呢?” “你不用再演了,我都知道了。” “谁告诉你的?” “陆朝全。” “陆朝全?他……他怎么……他什么时候来的?” “有关系吗?” “你不要灰心嘛,天底下医术高明的奇人异士多了去了,不差庸医一个……” 叶馗完全不知所云,喝道:“你少东拉西扯。”又道:“我为什么要灰心,恰恰相反,我现在很高兴,我现在恨不得立即就去见你爹。”方小琬已然察觉到两人讨论的完全不是一回事,说道:“我不知道陆朝全跟你说了些什么,但我没有在演戏。” 叶馗冷冷一笑,说了声“好”,跟着将前后经由一字不差说与方小琬听了。 说至一半时,方小琬即猜到了最后的结局,一个劲地摇头道:“他说谎,不可能的,我爹不可能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一定是陆朝全在说谎。”说到最后,已然带着哭腔。 叶馗不为所动,只把头撇向了一边。 “你……你以为我也有参与其中?” “事情的真相,我自会查个水落石出,到那时……”说到这里,戛然而止,面对方小琬,他还是有点狠不下心来。 说话间,天色忽地阴了下来,在北风的催促下,乌云迅速遮住了最后的一点斜阳。方小琬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天空正对应了她此时的心境,好似老天爷都感应到了发自她内心的凄瑟。 她还想再说什么,嘴唇微启,可什么也没说出。 叶馗道:“我不想再看见你,你走吧。” 拖着伤心的身躯,方小琬走了,火山源源不断地向山谷内输送着热量,可在她的心中,除了寒凉,还是寒凉。 没走出多远,她又折了回来,手上多了一枚果核。 叶馗的第一反应是她要为方海晟求情,不假思索就给回绝了:“我不会答应你提出的要求的,你就当我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好了。” 方小琬低头摩挲着那枚杏核,道:“家仇大于天,换作是我,估计也不会就此宽恕仇人。”声音微弱,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只是想说,庸医让昆仑派弟子给闷死了,你的内伤……” “我的内伤烦不着你来担忧。” 天空飘起了鹅毛大雪,落到地面瞬间就化成了雪水。叶馗望着方小琬的背影在泥泞的山道上越走越远,直至消失。蓦地里,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莫名的惆怅,他相信她并不知情,但事情一旦查实,他和方海晟之间必定要死一个,与其倒时将她陷入两难,不如早点斩断关系。 在谷中歇息了一夜,翌日一早,叶馗便动身向岳阳进发。他已经下定了主意,与其将仅剩的生命浪费在渺茫的寻医之旅上,不如趁着现在尚有些余力,去跟方海晟和陆朝全拼一把。 这一日起来,山里起了好大的雾,渺渺茫茫,见不到头。中午时分恰好遇到几户山农,打听下来,得知离出山已然不远。 在其中一家吃过午饭后,又行了一程,忽闻对面山头有人声传来,而且声音格外的熟悉。 “你再想想,到底埋在哪一块石头下面了?” “就刚才你扒拉的那一块。” “那为什么底下什么都没有?” “可能是让野猪啥的给拱走了。” “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来的野猪,分明是你给忘了。” “忘了就忘了呗,一块冰疙瘩,有什么大不了的。” “有……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我……我……” “眼珠子瞪那么大干嘛,想找揍就直说。” “崩屁牛,我忍你好久了,今天不做个了结,我龅牙仔跟你姓。” 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龅牙仔和牛崩天。自那日分道而行后,没多久,龅牙仔就遇到了寻玉大部队。他一听说是来找荒冥玉的,二话不说,就加入了其中,几天后,又遇着了牛崩天。牛崩天因找不着回去的路,只得以跟着寻玉大部队走。 天缘凑巧,还真让他们给找着了,混乱中,荒冥玉落入了龅牙仔的手中。 众目睽睽之下,龅牙仔胆子再大,也不敢私自吞占,转手塞进了牛崩天的裤裆里。由于他手脚迅速,动作隐晦,在场人中谁都没有瞧见这一个小动作。群雄剥光他衣衫,没见着荒冥玉,回头就去剥其他人的衣服去了。 荒冥玉寒凉至极,牛崩天耐不住,给埋在了一块石头下面。 待所有人都走后,两人去而复返,正自欢喜,不意半路又杀出个昆仑派。昆仑派弟子见他俩鬼鬼祟祟的,认定了荒冥玉就在二人手里。龅牙仔忽悠不过,灵机一动,把叶馗给搬了出来。他本以为对方在听到黄泉摆渡人的大名后,会就此作罢,岂料侯鼎业不吃这套,而叶馗也差些因此命丧昆仑。 侯鼎业死后,昆仑派内部大乱,两人趁着动乱逃了出来。两人不知叶馗在火山谷之中,出来第一件事,自然是回去找荒冥玉。殊不想牛崩天记性差,把埋藏所在给忘了,两人也因之大打出手。 叶馗一听是这两个活宝,心头立马就燃起了一把火,隔着深渊就喝道:“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话声一出,对面山头立马就消停了。 “谁在说话?” “好像是小馗子。” “在哪呢?我怎么没瞧见?” “这么大的雾,能见到那才叫怪了。他好像叫我们过去呢,我们过不过去?” “过去个屁,想见牛爷爷,让他自个儿过来。” 对面两人正说个没完,这壁厢,山道上走来了一队人马。 叶馗起初没留意,以为只是附近的乡农,待这伙人从雾气中走出,他才发觉情势不妙,走在最前头的番邦僧人不是别人,正是七塔明王之首梵叶。这时再要趋避,肯定来不及了,而且还会适得其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梵叶没见过叶馗,只眼角余光瞄了一眼,没多作打量。不意坐在轿子里的阿萨跳脚而起,指着叶馗叫道:“大法师,就是这个家伙,就是这个家伙杀害了耶罗什。” 梵叶没料到会在此遇到杀害他师弟的仇人,阴鸷的眼神在叶馗身上转了两转,道:“你就是黄泉摆渡人?” 叶馗暗暗叹了一声,要来的始终躲不过去,以他现在的状况,是没有任何胜算的,摆在他眼前有两条路,战死或被处死。结局已然注定,相差的只有过程,他握住了腰间的黄泉剑,选择了最后一搏。 梵叶见叶馗二话不说就欺到了眼前,uu看书 .ukansh不由得心下一惊,念及黄泉摆渡人的名头,不敢有丝毫大意,禅杖挡胸,脚踏星盘,一招一式,尽显成熟稳重。 这是梵叶第一次与中原武人过招,他为人老成,在没摸清对手的底细前,一般不会选择冒进,基本以防守为主。前迎后架了十数招,发现对手空有套路,剑上不带任何的内力。 梵叶一声轻笑道:“鼎鼎大名的黄泉摆渡人就这点能耐吗?”话音刚落,倏地禅杖一翻,转守为攻。 强敌当前,仅凭黄泉剑招是不可能挡得住的,这个时候再不发动内力,可能永远都用不了了。 叶馗刚运起内劲,体内气息登即大乱,五脏六腑跟着一阵翻腾,差些就倒了过去。好不容易捱过去之后,没过几招,又是一阵晕眩,他越使劲,反噬越厉害。一边是气血的逆行倒冲,一边是梵叶越来越盛的攻势,叶馗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之光在加速地离他远去。 他从不畏惧死亡,记得婆婆曾与他说过,死亡不是终点,而是新的开始。这些年随着阅历的提升,他愈发能理解这一句话的含义,只不过,大仇未报,终究心有不甘。 在又坚持了二十多招后,叶馗再也挡架不住,胸口中杖,连人带剑给击飞了出去。强大的冲击力,冲走了胸口的滞闷,这时的他已经感觉不到四肢百骸的存在,他清楚地看见自己的肉体飞出了悬崖,坠下深渊。 山风忽急忽徐,掠起阵阵林涛的同时,顺便带走了几片云雾。短暂的刀光剑影之后,光秃秃的山道又一次归于平静,只留下悬崖边溅满了鲜血的黄泉剑剑鞘。 第165章:真假难辨 自从昆仑山下来之后,方小琬每天都被各种疑问缠绕着,一心只想着回去跟父亲问个清楚。她忙着赶路,不防刚进入岳阳地界,就遭了有心人的暗算。 待再次睁眼时,已是黑夜,迷迷糊糊中只见身前站着个张牙舞爪的老妖婆,方小琬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再看眼前,原来是虚惊一场,所谓的老妖婆不过是清冷月光下的婆娑树影。 方小琬刚松了口气,就听到身后有人开口道:“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他女儿在咱们手上,不怕他不来。” “杨老弟稍安勿躁,今儿个就算对方不来,也不会少诸位兄弟半钱银子。” “金员外的话,兄弟们自然都信得过,不过嘛,这报酬似乎……有点少啊。”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光我一个人这么想,小弟的两位哥哥同样也觉得……” “你们这是要坐地起价?” “诶,员外要这么说话,我看咱们还是趁早散伙的好,免得拌起嘴来,伤了和气。兄弟几个行走绿林道二十多年,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出尔反尔这种事,兄弟几个绝对不会做,因为吃的就是这一碗饭,失了信用,以后谁还敢来请我们办事呐。今儿个承蒙员外赏脸,邀我们哥仨前来,兄弟嘴上没说,但心里头都是至感荣幸。至于酬劳方面,员外之前说了个数,兄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只说先来踩踩盘子,毕竟对手是岳阳楼楼主,哥几个也不敢把话说的太满。黄金纵有万般好,也比不上小命一条,员外你说是不是?” “……” “大哥所言极是,姓方的好歹是一方霸主,区区六百两黄金,嘿嘿,是不是少了一点?” “那你们开个价吧。” “两千两黄金外加今后岳阳楼管辖范围内所有水域一成五的过路费。” “三位倒是好胃口,一开口就给我翻了三倍。” “两千两黄金看似很多,但等员外做上了岳阳楼楼主,这点小钱,一两年就能给收回来。” “大哥这话说的保守了,哪用得着一两年,最多八九个月。二哥,你说呢?” “没错,这买卖做成了,对员外来说,绝对有赚没亏。” “呵呵,三位老弟不去做生意,真是屈才了。” “混口饭吃,谈不上屈才不屈才。” “好,两千两就两千两。” “哈哈,果然是快人快语。好,今儿个咱就助金员外一举拿下岳阳楼。” 方小琬听他们要对付自己的父亲,是又心急又疑惑,想要挣脱开来,才发现手脚早被捆绑住了。她不知这个金员外是何来历,无端端的为什么要跟她父亲作对。 又听了几句,方小琬霍然醒觉,从此人说话的口吻和声音来判断,分明就是陆朝全,哪是什么金员外。至于那一伙盗党,则是从江州来的黑蛇帮。 她曾听火头鱼谈起过这个帮派,说是近年起来的一支水贼团伙,平日里主要在鄱阳湖一带活动。三位当家皆是渔民出身,大当家黄胖胖,使一对黄铜大镲子,二当家大口蚌使一张银丝渔网,三当家杨云龙用的则是一柄钉头锤。 三人常年在水上生活,不怎么与陆地上的人物来往,陆朝全的大名倒是听过,但从未见过真人,是以陆朝全随便掰扯个身份,他们就信了。 四个人正在那商议对策,忽然有喽啰来报:“老大,来了。” 黄胖胖道:“一共有多少人?”那喽啰竖起一根手指头,道:“就一个。” 三个当家闻言,无不大喜,拍手道:“这事成了。”陆朝全不似三兄弟这般自信,面带忧虑道:“方海晟诡计多端,不可大意。”大口蚌道:“他女儿在咱们手上,谅他也不敢耍花招。”杨云龙道:“就算他耍花招,我们有备而来,也不怕他。” 陆朝全道:“话虽如此,还是小心些的好。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他原本是打算与叶馗合力对付方海晟的,无奈迟迟等不到人来,只得以另作选择。 黄胖胖道:“员外尽管放心,我们兄弟既然收了钱,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做了个手势,众喽啰登时钻进了身后的杂草丛中,只留下杨云龙一班人。 方小琬心急如焚,可嘴里被塞了布条,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情急之下,蠕动着身躯往外爬。刚爬出七八尺远,就让杨云龙骂骂咧咧地拽了回来,落地时,可能是用力太猛,后脑勺磕在了一块石头上,当场晕了过去。 不多时,一条身影方步而至,正是方海晟。 杨云龙走上两步,拱了拱手道:“阁下便是岳阳楼楼主了吧,久仰久仰。”方海晟回礼道:“敢问朋友如何称呼?”杨云龙道:“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方海晟瞄了眼地下的方小琬,问道:“不知小女哪里得罪了尊驾?” 杨云龙忙摇手道:“方楼主误会啦,小弟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得罪威名赫赫的岳阳楼呐,况且咱们无冤无仇的,更加没理由了。是这么回事,小弟途径宝地,恰巧在路边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令千金,照理说,应该快马加鞭送上岳阳楼的,争奈小弟等粗野陋夫,粗手粗脚的,要是途中磕着碰着就不好了,遂只好请方大楼主亲自走一趟。” 方海晟岂会相信,没有歹意怎么会要求他孤身前来,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道:“那真是多谢各位了。”说着就想上前来。 杨云龙见状,立即伸手做了个止步的手势,笑道:“不急不急。” 方海晟定住脚步,没有作声,且看对方弄什么玄虚。 杨云龙摩挲着手掌道:“小弟最近不知是流年不利还是祖坟让人给挖了,一大包盘缠,竟然一夜输了个精光,照理说不该麻烦方大楼主,不过实在揭不开锅了,只能厚着脸皮……”不等他说完,方海晟就道:“要多少银子,开个价吧。” 杨云龙笑道:“不多不多,小楼一座。”方海晟道:“什么小楼?”杨云龙笑道:“方大楼主真会打哑谜,这岳阳城除了岳阳楼还有其他楼吗?”方海晟脸色一沉,盯着杨云龙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岳阳楼就在岳阳城,阁下有能耐,尽管去取。” 杨云龙一撇先前的谄笑,同样冷着面孔道:“这么说来,方大楼主是不同意喽。哼哼,既然如此,就怪不得兄弟了。” 双方一言不合,就开打了起来。 杨云龙实力不济,没几个回合,就被打的落荒而逃。临跑路时,还不忘叫道:“姓方的,有本事别走,老子这就回去叫人。”没待说完,就领着一帮子小喽啰窜进了树林子里。 方海晟也不追,先去察看方小琬的情况。谁料刚走近前,头顶风声骤起,有什么东西从树上甩了下来,仓促间只晃到了一眼,好像是张渔网。到得这时,他才知道上当了,情急之下,本能地往后一跃,不防双脚刚触地,只听得脚下“嘎吱”一声。 方海晟暗暗喊了声“糟糕”,来不及做其他动作,就被脚底下的渔网捆缚了个严实,吊在了半空中。 眼看大功告成,大口蚌从树上一跃而下,得意大笑道:“方大楼主,你好呀,我的渔网还够舒服不?”黄胖胖也从暗处跳了出来,骂骂咧咧道:“堂堂岳阳楼楼主居然就这么点本事,真他娘的浪得虚名。”他本以为会是一场胶着战,结果没轮到他出场,就把目标给擒获了。 那渔网上缠满了各种尖刺,方海晟不敢随意乱动,扬声道:“有本事光明正大的较量,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杨云龙上去就是一鞭子:“死到临头,还敢大言不惭。” 方海晟吃了几马鞭,心中犹有万般不服,也只能往肚子里咽,强忍着怒气道:“几位是哪一路的朋友,为何今日要与方某人作对?” “你这个岳阳楼楼主,当得真够窝囊的,浪得虚名不说,还孤陋寡闻,竟然连我们黑蛇帮都没听说过。” “岳阳楼与黑蛇帮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三位何故要来找方某人的晦气?” “咱两家是无冤无仇,可人家金员外就不一样了。” 方海晟眉头一皱,道:“金员外?”他的仇家之中没有姓金的人物。 直到这时,陆朝全才从人丛后缓缓走上前。 “你……没死?” “托老弟手下留情,给剩了一口气。” “我早该猜到是你了。” “何以见得?” “有位老朋友去年曾写信过来,说遇到个蒙面人,各种特征都跟一个已死之人相像的很。” 陆朝全抚掌笑道:“可惜了,这个老朋友已然命丧昆仑山了。”他想都没想就认定方海晟说的是姜弈。方海晟一脸淡然道:“是吗?怎么不久前我还跟他见过面?”陆朝全道:“因为是不久前死的。” 方海晟微微笑道:“陆兄跟我说的好像不是同一个人。”不待陆朝全提出异议,紧接着道:“临死之前,至少让我死个明白。”陆朝全明白他话中之意,轻轻拍了下右边胸脯,道:“哥哥的心在这一边。” “原来如此。” “可惜知道的太晚了。” “是吗?” 话音刚落,四周林子里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黄胖胖第一个察觉到异样,叫道:“有埋伏。” 一声喊完,果真从林子里走出数十条人影。黑蛇帮众人见状,无不大惊失色,但见这数十个人穿着清一色的服饰不说,更令人胆寒的是连相貌都是殊无二致,一水的全是方海晟。 诡异的气氛,邪魅的笑容,面对此情此景,黄胖胖等全部都看傻了,半天回不过神来。等反应过来,窜入脑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跑,哪还有什么心思与敌人角斗。 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论武较技,最怕的就是人心溃散,心气没了,身家性命多半也难以保住。 在数十个方海晟的怪笑声中,黑蛇帮一败涂地,三位当家喋血当场。 陆朝全武功最高,混乱中,砍杀掉了数名敌手,无奈双拳难敌四手,前胸后背各遭着了一记致命打击,倒在血泊之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人丛分开处,真正的方海晟越众而出,只见他拍了拍手,余人立即四散而去。 一众仿冒方海晟刚走,树林子中又跳出一个黑衣蒙面人。 方海晟有些吃惊道:“你怎么来了?”黑衣人道:“跟老朋友道个别。”说完,径直走到陆朝全身前,弯下腰道:“陆先生,好久不见。”说完摘下面罩,正是百晓生庚酉子。 陆朝全指着庚酉子,道:“你……你……”庚酉子微微一笑,u看书.nhu道:“是我。去年在西域时,你我曾大战过两回,不知先生还记得不?当时小弟怎么也没想到神秘人会是先生你。” 陆朝全瞪着眼前两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方海晟摇头叹道:“世人都道:吃一堑,长一智。陆兄你怎么就没点记性呢?上回让你侥幸躲过一劫,你还真当自己是不死之身呐。”说罢,一掌拍下,陆朝全就此毙命。 “你敢现身,说明周围的百晓生都给清除掉了吧?” “就目前来说,不用担心。” “最近百晓城里情况如何?” “老样子。” “城主呢?” “依旧渺无影踪。” 方海晟眯起双眼,若有所思了片刻,说道:“可能当真如姜弈所言,压根就没这么个人。即便存在,你也勿需担心,武林大会在即,只消助我登上武林盟主的宝座,到时本盟主一声令下,全天下响应,区区一个百晓城城主又算得了什么。” 庚酉子远没有他的同伴这么乐观,咕哝道:“只怕……”方海晟道:“你好像对我没有什么信心。”庚酉子道:“先生的智谋是毋庸置疑的,可论武功,泰山派姜正龙……” 方海晟冷冷哼了一声,道:“那个有勇无谋的匹夫,我自有妙计来对付他。”庚酉子见他信心十足,不像是自吹自擂,不由得诧异道:“先生的血虻功练成了?”方海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道:“武林大会那天,一切自有分晓。” 庚酉子大喜,如果有血虻功傍身,最后谁能登顶武林之巅还真不好说。 第166章:密道 再说方小琬,因为后脑受伤,在床上躺了两天才下地。期间她记得好像醒过来一次,迷迷糊糊中问了父亲关于武夷山屠戮事件,只记得父亲说:“傻孩子,爹怎么会做那般灭绝人性的事。”之后说了什么,她就不记得了。 方小琬自然是相信自己父亲的,可乾坤笔的那封信又该从何说起。她给出的解释是:“这封信一定是哪个宵小之徒摹拟父亲的笔迹写的。” 既然是摹写,其中一定有差别,念及于此,她立马去书房找书信来作对比,结果却令她失望了。她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又闷头比照了几个时辰,最后连箱底的旧货都给翻了出来。 就在她心灰意冷的时候,终于在一张发黄的字帖上发现了一处异样。可她没有高兴多久,因为随即就发现一个问题,书房中绝大多数的书画都与乾坤笔那封信上的笔迹毫无二致,存在差异的只有一小部分陈旧的书信,而变化出现在她出生后不久。她不知道是父亲手上受了伤,还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以致笔迹会前后相异。 带着种种疑问,她回到了自己房间,因为想不通其中的缘故,她在窗前坐了一个下午,连午饭都没出去吃。 “咚咚咚”的击鼓之声从城门口传来,已是酉时时分,岳阳楼上下各处都早已亮起了灯火,唯独方小琬这一间依旧是暗幽幽的。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方小琬突然一跃而起,冲出了房门。谁想一出门就撞着个丫鬟,方小琬逮住就问道:“副楼主现在何处?”在她看来,她叔叔是唯一一个能解开她心中疑惑的人选。 那丫鬟呆了一呆,道:“小姐,吃饭了。”她是来送饭的,是以一见到方小琬,不假思索就把搁在嘴边的话给说了出来,跟着又道:“大小姐找副楼主呐?副楼主不在家,听说是去泰山参加武当大会去了。” 方小琬道:“什么武当大会,是武林大会吧?”那丫鬟想了一想,用力点了点头道:“对对对,是武林大会,我还纳闷呢,武当派明明在武当山,怎么会去泰山呢。诶,小姐,你说那武林大会……” 方小琬顾不上与那丫鬟攀谈,下了楼梯直奔门口来,不意才来到二门,就给大头鱼拦了下来。 大头鱼道:“小姐,这么晚外出是有要紧事么?不如让火头叔叔去办吧。”方小琬直接说明了意图。火头鱼纳闷道:“离大会开幕还有两个多月呢,现在去会不会早了点。”方小琬摇头道:“我不是去参加武林大会,是有事要找二叔商议。” 火头鱼面露难色,支吾了好一会儿后,说道:“嗨,火头叔叔跟你直说了吧,楼主今日刚传命下来,接下来两个月,不准小姐踏出大门一步。” 方小琬一脸愕然,立马追问原因。 火头鱼只是听命行事,具体什么原因他并不知道,只能安慰方小琬道:“楼主也是为小姐好,最近江湖上不大太平,还是呆在家里稳妥一些。” 方小琬急于解开心中的疑团,说什么今晚都要出去,当下挽住了火头鱼的胳膊,又是苦苦恳求,又是趋奉讨好,完了还各种保证,说这一趟出门绝不会多管闲事、招惹是非,还说一找到方海鸿,立即就回来。 火头鱼耳根子软,听不得几句好话,叹了一声,道:“真是说不过你,不过就算我答应了也没用,没你爹的允许,还是出不去。”方小琬道:“这个不难,只消我乔装打扮一番就可以了。” 火头鱼摇头道:“没用的,楼主深知小姐精通易容之术,所以在各个出口都加强了检查。”方小琬没料到防备这么严,一时无计可施,问道:“那怎么办?” 这倒把火头鱼给难住了,抓着腮帮子寻思了好一会儿后,猛地一拍大腿,道:“有了。”方小琬拍手道:“我就知道火头叔叔法子多。”火头鱼道:“先别忙着拍马屁,行不行的通,还有待验证。”说完,领着方小琬径直下到了地下室。 原来这岳阳楼底下有一条暗道可以直抵城郊。 方小琬生在岳阳楼,长在岳阳楼,却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么一条通道,不禁纳罕不已。 火头鱼道:“这条暗道鲜为人知,我也是无意中才发现的。听说当初建这条地下通道,本意是在被敌人围困住的时候逃生之用,不过十几年前,在经历了一次塌方之后,就让楼主给堵住了。” 方小琬一听被堵住了,心头登时凉了一片:“那岂不是还是出不去?”火头鱼道:“看看再说,保不准里面不止一条出路。”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最底下一层,穿过三四间杂物房后,一道铁门横亘在两人眼前。铁门之上挂有一把铜锁,已然起了一层厚厚的铜锈。 火头鱼撩开门前的蜘蛛网,跟着刀光一闪,铜锁一分为二,落在了地下。 推开厚重的铁门,是一条青石砖铺就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泥沙乱石将通道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两人花了大半个时辰,才把这一堆沙石清理干净。刚扫清障碍,又有一个问题接踵而至,一道花岗岩石门挡在了两人的面前。 石门八九尺高,宽丈余,目测下来,少说有千斤之重。两人合力推了一把,不能动之分毫。 方小琬道:“会不会另有机关?”火头鱼道:“有可能。” 两人立即分头寻找,没一会儿,果然在烛台下面发现了一块凸出的小圆石。火头鱼摁下圆石,在一阵隆隆声中,石门缓缓开启。 方小琬吐了口口水在掌心,对准了洞口,只觉得手心微微发凉,喜道:“有气息流动,肯定另有出口。”说完,拿了根火把,就要往里头钻,不防让火头鱼给拉了回来。 方小琬疑惑道:“火头叔叔,怎么了?”火头鱼正色道:“待会儿进了里面,uu看书ww.uuanshu 一切听火头叔叔的。塌方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发生什么意外,你叫叔叔如何向楼主交代。”方小琬见他说的端肃,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了。” 做好准备工作后,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去。通道里潮湿不已,不时有水滴打在火把之上,引得火把滋滋直响。好在脚底下铺了一层青砖,不致太难走。 往里走了半盏茶的工夫,来到一个分岔口,方小琬故技重施,这次只在左边通道感觉到了空气流动。 刚往左边走出五六步,方小琬忽而停下脚步,道:“火头叔叔,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火头鱼道:“可能是老鼠吧。”方小琬摇头道:“不像是老鼠。” 火头鱼驻足听了一回,果然有声音隐隐从身后传来,他也说不上是什么声音,但的确不像是老鼠发出的叫声。 两人面面相觑,心里是一般的诧异,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下,除了老鼠,还能有什么活物。 两人胆子都不算小,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趋步走进了右边岔口。 向前约莫走了百来步,声音越来越大,听着像是野兽的呻吟声。与此同时,空气中多了一股恶心的酸臭味,两人不自禁地吞了口唾沫,心下惴惴,但又搔痒难耐。 越往里走,臭味越来越浓,方小琬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心头砰砰直跳,感觉随时都要跳出胸口。 蹑手蹑脚又走出一段,火光映照下,眼前突然出现一排铁栅栏。走近一瞧,竟是一座牢笼,声音和臭味都是出自牢笼之内。 第167章:鸠占鹊巢 两人捂紧了鼻子,对望一眼,皆是一脸的疑惑,想不明白在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一座铁牢。 牢笼中的怪物好似对火光特别敏感,缩在角落里呜呃呜呃地直叫。火头鱼壮着胆子朝里头扔了一支火把,火把触地即灭,但已足够两人都看清牢笼内的情状。牢笼中的既不是怪物,也不是野兽,而是一个人,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散发着恶臭的男人。 眼看是个活人,两人心中的恐惧登时祛了大半。 “你是谁?怎么会被关在这种地方?”火头鱼连问数个问题,那囚犯只是一个劲地在那呜呜呃呃。 “原来是个疯子。” “即便是个疯子,也不该把人关在这种地方呀。” “其中的内情估计只有楼主知道了。要我说啊,这家伙以前多半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所以才给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那囚犯忽然开口道:“楼……主……楼……主……” 声音不大,但两人都听见了。方小琬立即问道:“你认识我父亲吗?”那囚犯充耳不闻,嘴里不停地重复着“楼主”两个字。 方小琬和火头鱼对望了一眼,皆不明所以。 尽管极力克制住了呼吸,争奈那臭气实所反胃,火头鱼道:“小姐,我们走吧,以后有机会向楼主问个明白。” 方小琬点点头,刚迈开步子,那囚犯突然手脚并用爬到了牢门前,嘶哑着喉咙道:“我……我已经……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两人回转过身来,但见那囚犯披散的头发后面,一副惨白的面孔森然可怖。 火头鱼紧着眉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方小琬低声说道:“火头叔叔,他好像是把我们当做来勾魂的阴差了。” 那囚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或许是长久没有开口说话,以致发音吐词很不清晰。 火头鱼忍着恶臭道:“先回答我们的问题再说,你到底姓甚名谁,师出何门何派?怎么会被关在这里?”那囚犯呆了一呆,道:“我……我姓什么?我姓……什么?” 借着火光,方小琬见他枯柴似的双手紧紧拽着铁栏杆,由于长年食不果腹,已然瘦脱了形。从通道内横七竖八的蜘蛛网来判断,此处根本就没人送水送饭,如果说喝水尚可从石壁中渗出来的水滴过活,食物又该如何解决呢? 方小琬奇道:“此处寸草不生,不知前辈是靠什么维生?”那囚犯呆了半晌后,回身从角落里拿起一件物事呈在了两人面前。 两人一见,差些吐了出来,竟是一只啃了一半的死老鼠。 好不容易把呕吐的欲望压了下去,方小琬接着问道:“前辈在这有……有多久了?”那囚犯凹陷的双眼又泛起了呆滞的目光,嘴里喃喃道:“多久了?多久了?”一连说了七八遍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多久了。” 方小琬又问:“是谁把前辈……”话至一半,那囚犯突然双臂伸出,紧紧攥住了方小琬的胳膊,失声叫道:“蕙兰,是你,蕙兰,果然是你……”一时激动难抑,不知是笑还是哭。 方小琬心头大震,囚犯口中的“蕙兰”正是她母亲的名字。正要发问,囚犯再次神情大变,好似见到了什么可怕至极的东西,撒开方小琬的手,叫道:“蕙兰,带着咱的孩子快跑,那狗贼就要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方小琬越听越惊惧:“你怎么知道我娘的名字?你认识我娘吗?”那囚犯一怔,道:“你……你……娘?你不是蕙兰?” 火头鱼同样困惑不已,喝问道:“你到底是谁?” 那囚犯突然往后退了两步,嘟囔道:“我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我……我……我是方……方嘉之子,方昭之孙,岳阳楼第……第十七任楼主方——海——晟!我记起来了,我全都记起来啦。郭亮,你个狗贼,你夺我家业,夺我妻子,我——要——你——碎——尸——万——段!” 此言一出,登时把方小琬和火头鱼给震住了,由于内容过于惊骇,以致两人久久说不出话来,尤其是方小琬,脑海中一片空白,半天回不过神来。 火头鱼率先反应过来,先骂了一阵,跟着撸起袖子就要进去狠狠揍他一顿。方小琬让火头鱼这么一吼,瞿然醒起,忙拉住了道:“火头叔叔,你让他把话说完。” 适才那一段话好似用光了那囚犯的所有精力,只见他歪在地下,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好一会儿,才道:“火头鱼啊火头鱼,脾气还是那么火爆。” 火头鱼愣了一下,随即喝道:“最后一次机会,再不说实话,教你尝尝这拳头的滋味。”那囚犯道:“火头鱼你记性不好,当年在湖西芦苇荡,若不是我及时出手,替你们击退了湘江十三水鹰,你们四兄弟早就沉到湖底喂鱼虾去了。” 听到这里,火头鱼心中终于有了起伏,但也仅限于怀疑而已,毕竟当年之事,知晓的人不少,而且他所认知的岳阳楼楼主此时此刻正好端端的在楼上练功房练功呢。 火头鱼道:“你说你才是岳阳楼楼主,拿出证据来。”那囚犯哼的一声,道:“你要证据?好,这个证据如何。”说完竟自念起了武功招式。 火头鱼越听越心惊,囚犯所念的正是二十多年前他们四兄弟与十三水鹰交战时所使的招式。当时在场的除了交战双方,就只有方海晟一个外人,而十三水鹰早已魂断洞庭湖。 事关重大,火头鱼不敢轻易下决断,拧着眉头想了一回,终于让他想出了个主意,当即匆匆回去取来了一只碗和一瓶药水。 火头鱼道:“空口无凭,现在我有个法子能验明你的真身,问题是你敢试吗?”那囚犯一见火头鱼手中的两件物事,即猜中了他的意图,一句话没说,就把手伸了出来。 火头鱼拉了拉兀自发呆的方小琬,跟她说明了自己的主张。方小琬望着牢笼内的男人,点下了头。 火头鱼见两人都答应了,先在碗中将药水全部倒下,跟着从两人手指尖上各取一滴鲜血。血水入碗的一瞬间,三人不约而同都屏住了呼吸,最后的结果将决定着三人今后的命运,尤其是方小琬。只见她额头渗满了汗珠,由于过于紧张,甚至不敢直视。 两滴鲜血一入碗,就混入了药水之中,在中心盘旋了几圈之后,最后交融在了一块。 方小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阖了又睁,睁了又阖,不知在揉了多少遍后,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牢笼中的男人正是岳阳楼十七任楼主方海晟。此时的他,亦是激荡难抑,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他出事之时,方小琬尚在娘胎肚里,他只知道自己还有个未出生的孩儿,却不知是女儿还是儿子。 父女俩隔着牢笼相拥大哭,久久不能自已。 两人哭了良久,才渐渐止息,稍微平复了下情绪之后,方海晟道出了来龙去脉:“楼上的冒牌货,姓郭名亮,我们俩从小就相识,可以说的上是总角之交。少年时候的他,耿直憨厚,从不会觊觎他人的东西。可自从步入江湖这个大染坊之后,他变了,变得愈发的势利,到得后来,他眼中就只剩下三样东西:金钱名声和绝世武功。渐渐的,我们之间的来往愈来愈少,直至有一天……”说到这里,怒气不由得冲了上来,深吸了几口大气后,才接着道:“我本以为鸠占鹊巢这种事只会发生在动物之中,没想到……真没想到会发生在我这个岳阳楼之主身上,也怪我当初瞎了眼,把他当做亲兄弟一样对待。”说到此处,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方小琬见父亲的五官扭曲成了一团,显得十分的痛苦,忙安慰他道:“算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方海晟神色坚决地摇了摇头,道:“不,我没事。”接着往下说道:“起初几年,他还命人送饭菜下来,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而是他需要我的存在。他易容术再厉害,能改头换面,但他改不了脾性,改不了习惯,中间多多少少总有出入的。他让我活着,就是为了能够彻底摸清我的脾性和习惯,好做到完美无缺。” 听到这里,火头鱼起了疑问:“楼主如果不理会他,他又能有什么办法?”方海晟叹道:“我妻儿都在他手中,哪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火头鱼猛地一拍自己的脑壳,道:“这么明显的答案,我都没看出来,真是蠢的要命。”说着又敲了自己几下。 方海晟道:“后面的情况,你们大致也能猜到了。”说完,问起家中的情况,得知妻子已死后,他又是一阵痛哭,末了,突然发问道:“彪儿呢,彪儿有没有被郭亮那狗贼……”方小琬忙道:“大哥没事。” 方海晟听说,长舒了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跟着又道:“彪儿现在在哪?我要见他,我真的好生想念他。”火头鱼拍了拍胸脯道:“属下这就去请少爷下来。”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火头鱼终于又是哄又是骗把方彪拉了来。 方彪不明原委,很是不耐烦,一见到方小琬,就斥道:“又是你惹的祸吧?”他想火头鱼低三下四把他拉来这里,肯定是有事求他。 他话一出口,才注意到眼前的这座牢笼和牢笼中的陌生男人,当下觑着个眼,带着好奇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场景,完了问道:“他是谁?” 方海晟一见到自己的儿子,激动地难以自持,颤巍巍地走上来道:“彪儿,真的是你?哎呀,都长的这么高了。”说着就抱了上去。方彪完全不知所云,他也不客气,一脚就把方海晟踹了出去,骂道:“什么狗东西。” 方小琬和火头鱼都没料到方彪会突然发难,忙拦在了两人中间。 方小琬道:“哥哥,他才是我们的亲爹。”跟着将前后经由说与方彪听了。方彪哪里会信,呵道:“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说完不顾方小琬和火头鱼二人的分说,径直走了。 方小琬想要去追,方海晟摆摆手道:“算了,让他去吧。”叹了两声后,又道:“其实也怪不了他,遇到这种情况,任谁都接受不了的。”火头鱼道:“相信少爷冷静下来后,一定会转变想法的。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方小琬表示同意,当下二人一个举着火把在前领路,一个背着行走不便的方海晟跟随在后。 将到三岔路口前,忽见眼前火光一亮,一位面如冠玉的中年男子拦在了路口,正是郭亮。郭亮嘿嘿一笑,道:“哟,这不是义兄嘛,没想到还没死呐。”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方海晟一见郭亮,登时怒极色变,牙关咬得格格响。 郭亮见状,忙做了个无辜的手势,道:“不是我要来的,是你儿子领我来的。”说着指了指身后的方彪。方彪一脸茫然道:“爹,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郭亮笑道:“难道还不够明显吗?他才是你爹。”说着撕下人皮面具,露出底下真容。 方彪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不住地摇头道:“他不是我爹,他不是我爹。我爹是当今岳阳楼楼主,不是这个死囚犯……” 方海晟听了这话,双眼一闭,不觉心灰意懒。 郭亮哈哈大笑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生恩不如养恩大吗?哈哈哈哈哈,彪儿,你要是想当我的儿子,那就杀了这个瘟生。”方小琬和火头鱼闻言,立即挡在了方海晟前面。 郭亮十分好奇方彪会做出什么举动来,一个突进,将方小琬二人给隔到了另一边。 方小琬见势不妙,忙喊道:“爹,快跑。”方海晟宛若未闻,嘶声叫道:“不会的,我的彪儿绝不会认贼作父。”一面说一面颤颤巍巍地向他儿子迎了上去。 方彪脑海中一片浑噩,恍惚的目光之中看不到任何情感,真似丢了魂儿一般。 郭亮喝道:“你还在等什么?” 方彪看了看郭亮,又瞅了眼衣不蔽体的囚犯,遽然间,只见他猛地一步踏上,一剑捅进了这个自称是自己亲生父亲的男人的心窝。 这一幕,连郭亮都有些吃惊,仰天大笑了几声后,指了指方小琬道:“还有一个。” 方彪木木地看了方小琬一眼,二话不说,就运剑刺了上去。面对兄长的夺命剑,方小琬既没有格挡,也没有躲闪,上一刻才父女相认,这一刻就阴阳相隔,此时的她除了万念俱灰还是万念俱灰。 且幸火头鱼见机迅速,一掌将方彪击飞了出去。 郭亮脸色一沉,道:“没想到还出了个叛徒。”说完向身旁横了一眼,随他前来的,除了方彪,还有一个万年鳖。 郭亮道:“鳖兄弟,岳阳楼楼规,作乱犯上该当何罪?”万年鳖道:“该当死罪。”郭亮道:“接下来怎么做,还用本楼主的指示吗?” 万年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地摇了摇头,道:“不用。”从他毅然决然的神情来看,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 火头鱼一看势头不对,忙大声喝道:“二弟,你要做什么?当年救我们兄弟于水火之中的是你眼前的这个岳阳楼楼主,不是这个冒牌货。”万年鳖不为所动,道:“假冒也好,正牌也罢,我万年鳖只为强者效命。” 火头鱼一听这话,又是气沮,又是愤怒。 “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大哥,没必要为一个死人坏了我们兄弟间的情谊。” “我不懂你那什么良禽贤臣,我只知道做人要有良知。” “这么说来,你是执意要与楼主作对了?” “以前是我瞎,喊他一声楼主,现今他在我眼中,连条狗都不如。” 万年鳖一声长叹,道:“既然大哥执意如此,就怪不得兄弟了。”说罢,挺起兵刃就要同室操戈。 不期波诡云谲,再生变数,只见万年鳖突然一个反身,杀了个回马枪。郭亮始料未及,这些年来,万年鳖是最得他嘉许的一个,没料到他也会临阵倒戈,嘴角抽搐了两下,叫道:“万年鳖,你也要造反吗?” 万年鳖道:“铲奸除恶怎么能算是造反。”其实他心里是有过犹豫的,可要他对自己的过命兄弟和看着长大的方小琬下毒手,他做不出来。 火头鱼见状,心头大喜,更不打话,提起方小琬的背心,奋力向出口一掷。方小琬尚未从悲痛中走出来,人在空中,只听得火头鱼和万年鳖的声音叫道:“小姐,快走。” 这一下,彻底将方小琬唤醒了过来,只见她一落地后,不假思索,就掣剑杀了回来。 火头鱼深知郭亮的能耐,别说他们三人联手,就是兄弟四个全在,多半也要吃瘪,当下叫道:“小姐,快走!”方小琬道:“要走一起走。” 话音未落,火头鱼右小腿上就中了一剑,通道狭小,他的大砍刀发挥不了威力不说,反成了累赘。 方小琬的峨嵋剑法同样使不出来,除了碰壁还要担心误伤同伴,uu看书 . 没过几招,一个不慎,吃了郭亮一脚,嘭的一声,撞在墙上,半天起不来。 郭亮狞笑道:“合着在峨眉派这么多年,就学了这点东西?”在迫开万年鳖后,就要对方小琬痛下杀手,忽然间背后风声飒然,知是火头鱼扑了上来。他阴阴一笑,一招“回头望月”,直指火头鱼胸前要害。 本以为这一剑会令火头鱼会知难而退,岂料火头鱼视而不见,奋不顾身就扑了上来。郭亮没料到这一出,纵然剑尖刺穿了对方的肩胛,但他也差些被火头鱼的冲劲带倒在地。刚开始,他还带着点玩虐的态度,这时震怒之下,出手尽是杀招。 火头鱼连遭重创,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只死死抱着郭亮的右腿不放。方小琬哭着喊着来救,又让万年鳖一把推了出去。万年鳖咬牙叫道:“快走!记得为我们兄弟报仇。”说罢,拼尽全身气力,照着敌人扑了上去。 随着两记额骨碎裂的声音,通道内再一次陷入一片死寂。 好不容易,郭亮才挣脱开脚下的两具尸体,再要找方小琬,已经不见踪影。他冷哼一声,道:“看你能跑哪去。”正欲发动追击,身后一个虚弱的声音道:“爹,救我。” 郭亮回过身来,看着趴在墙脚处的方彪,咧嘴笑道:“还喘着气呢。” 之前火头鱼那一掌,把方彪的肋骨全部打断了,这时只见他伸出一只手来求救道:“爹,救我……”一语未了,就让他的“爹爹”击毙在地。 郭亮擦了擦手上的鲜血,道:“本来可以留你一命,不过你知道的太多了。” 第168章:知火者谓火心忧 为了躲避郭亮的追杀,方小琬假扮成了一个在乡间穿行的游医,而且尽量只在夜里赶路,白天能不现身就不现身。 如此夜行晓宿了一个多月,终于顺利抵达目的地。到得泰山脚下,方小琬才稍稍松了口气,但见通衢大道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她一个人混在这许多人中,纵然郭亮能够洞若观火,亦难识别出来。 武林大会,九年一期,整个江湖几乎全体出动,许多人勤学苦练十数载为的就是这一天。 但见来人之中,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眉头紧皱,除了寒暄时强整欢颜,其余时候看上去心事重重的,这类人多半是想要在大会之上有一番作为;另外一类人则完全相反,从始至终都是眉欢眼笑的,这部分人多半是来凑热闹的。 姜正龙为了这一届武林大会能够顺利举行,可以说是费了不少心力,整整一个月时间,泰山派上下近千号人,都没睡上几个安心觉。 武林大会正日,锣鼓喧天,彩旗遮日,鞭炮声从卯时起就没停过。群雄整装结束,早早就来到了校场之上,争相目睹这一届武林大会花落谁家。前一日的谈笑风生,到了今天,大家的眼神中似乎都带了些敌意。 姜正龙作为代盟主,率先登台致辞。姜正龙道:“本来呢,是该盟主亲自上台致辞的,不幸的是,家父已于月前驾鹤西游……” 不待他说完,群雄就一片哄闹,各种言语齐飞。多数人表面上痛哭不止,心里头其实是带着乐的,想姜松鹤修仙炼丹十数载,到最后,不还是两脚一伸。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比较单纯,以为姜松鹤当真驾鹤西去了,暗地里纷纷感慨道:“原来凡人真的可以成仙呐!嗯,等我看遍了花花世界,也买口锅炉炼丹去。” 待群情稍稍安静下来,姜正龙接着道:“本座代职这几年,没甚功绩……” 一言未了,底下又七嘴八舌闹了起来:“哪有的事,盟主起早贪黑,不辞劳苦,这些年不知干下了多少功绩,大伙可是全都看在眼里的。” “就是,不说别的,就说魔教那帮子余孽,自打盟主一上任,这群匪类像老鼠见了猫,不对,像是老鼠见了老虎一样,不知躲哪旮旯瑟瑟发抖去了。” “还有那七塔明王,之前吹嘘的多么多么厉害,最近不也没动静了。” “哼,几只番邦臭虫也敢与人中龙凤相提并论?别笑掉大牙了。” “不光如此,自盟主上任以来,江湖上安居乐业,物阜民安,日子比以前不知好过了多少倍。” “可不是,以前睡觉,怀里不捧一件家伙,晚上可睡不安稳。现在好了,门都不用关,一觉睡到大天亮。” “别说睡觉安稳了,就是……就是这几年地里的庄稼,也比往年来的更加茁壮,真个是肚皮天天圆滚滚,风雨年年畅又顺。”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句,说的全是阿谀奉承之言,因为在这些马屁精眼里,姜正龙是最有可能拿下武林盟主的人选。 姜正龙微微笑道:“姜某何德何能,各位谬赞了。”不待众马屁精启口,旋即话锋一转:“不过,本座接下来要说的还真与魔教有关。”说着拍了拍手。 众人一听是魔教,都来了精神。但见人丛分开处,在袁中侯的引领下,押出来一个又矮又胖的小老头。 群雄一见,登时群情高涨,有惊讶的,有叫好的,更多的是咬牙切齿。老头不是别人,正是火辰教长老阮好伯。 原来在经历了孔雀海一役后,阮好伯深恐波拉曼教报复,短短半年时间,就搬了三次大本营。最近这一次,更是搬到了昆仑山北麓,姜正龙等下山之时,恰巧让阮好伯给撞见了。阮好伯见一行人中伤的伤、残的残,不由得心中大喜,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当时立即差了心腹弟子赶往前面市镇打点张罗,而他则暗暗尾随在后头。 是夜,姜正龙一班人马果然在山脚的市镇上打尖歇宿。等到月挂中天,客店内没有半点声息,阮好伯估算迷药已然起效,率众一拥而入。 不意世事无常且多变化,阮好伯不知道,他所收买的客店老板跟泰山派交情更深。阮好伯等一冲进去,就让严阵以待的泰山派弟子包了饺子。姜正龙经过几日的调息,功力恢复了七八成,一个阮好伯尚且应付的来。 阮好伯带着满怀的期待,本想一举擒获泰山四杰后,借此筹码,东山再起,不期事与愿违,反成了泰山派的阶下囚。 姜正龙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朗声道:“没错,此人便是十恶不赦的魔教长老阮好伯。大伙都知道,自魔教覆灭之后,姓阮的贼人就匿藏到了西域,这些年招了群喽啰,一直在边界地区荼毒百姓,时不时的还会南下行凶伤人。 “为了这个问题,本座着实是费了不少心思。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前不久终于给打听到了这帮余孽的具体所在,本座亲自出马,一举给拿下了,总算为中原武林出了点力,不负诸位平时称呼一声代盟主。” 一番话引得底下掌声雷动,叫彩声久久不息,完了,不知谁起的头,但凡过往与火辰教有点纠葛的,纷纷开始算起旧账来。 阮好伯手筋脚筋被挑断了,此时的他,跟废人基本没有两样,任由各路仇家指摘谩骂、拳打脚踢,没有一点抵抗之力。 姜正龙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先消停一会儿,跟着转向一旁的鬼遮面道:“十师弟,以前听你说过你这张脸之所以被烧成这个模样,就是拜姓阮的所赐。今儿个依你说,该如何处置啊?”鬼遮面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道:“斩立决。” 姜正龙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道:“好,那就斩立决。”说罢,又朝台下道:“姓阮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落得今天这个地步,阮好伯怪不了别人,只能怨自己一时失察,自掘坟墓而不自知。只见他垂着个脑袋,一声不作,半晌后才缓缓启口道:“能否让老夫多喘两口气?” 姜正龙故作惊讶地“哦”了一声,道:“没想到‘半死人’阮好伯也是个贪生怕死之辈。”阮好伯费力地摇了摇头道:“不是怕死,只是希望能够在临死之前,瞻仰一眼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此届武林大会,姜正龙可谓是胜券在握,但他无意延长敌人的性命,给守在阮好伯旁边的袁中侯递了个眼神。 袁中侯得了命令,嘴角不自禁地咧了一下,这种出风头露脸的好事,他是来者不拒。只见他挺了挺胸脯,押着阮好伯大马金刀走至场中央,不忙着完成差使,先说起了场面话,无非是一些行侠仗义惩奸除恶的虚文。 絮叨了半天,这才进入正题,正当他准备处决这位魔教长老时,阮好伯忽然放声大笑。 袁中侯一怔之下,随即喝道:“糟老东西,你笑什么?”阮好伯不作理会,只是一个劲地狂笑,他刚才让人打烂了嘴皮子,这时突然发笑,喷的满脸的血沫星子。袁中侯让他笑得心里发毛,上前就是一脚,骂道:“都快死到临头了,还笑个什么劲?” 阮好伯嘴角一咧,露出一副极其诡异的神情,毫无征兆间,居然吟起了诗歌,只听他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火者,谓火心忧;不知火者,谓火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在场群雄多是练武之人,舞文弄墨并不在行,但再不在行,也听闻过《诗经》中的这一句。不过《诗经》中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群雄不明白阮好伯为何要把“我”改成“火”字。 有人认为是口误,有人认为是口音问题,还有不少人则嘲笑起了阮好伯,嘲他南郭先生吹竽——不懂装懂。 嘲笑声中,人群中蓦地传出一声尖锐的惨叫声。群雄闻声,纷纷侧首去瞧,但见点苍派那边一片哗然,有呼天抢地的,也有厉声呵斥的。 “师父!师父!” “大师兄,你为什么要杀害师父?” “哈哈哈哈,我不仅要杀这个老猢狲,还要杀你们这群小猢狲。” “大家小心,大师兄中邪啦。” 在一片混乱中,点苍派弟子王东旭突然拔剑相向自家人。群雄尚未明白其中缘由,四面八方喊杀声突起。众人的第一反应是有贼人杀上山了,且人数不少,一些沉不住气的当下就手脚并用往外挤,想要逃下山去。 峨眉派紧靠着点苍派,虽没能够亲眼目睹王东旭弑师,但在第一时间就得知了实情。眼看点苍派内一团混乱,王东旭跟条疯狗一般势不可挡,无人能够制服,唐霞顿足骂道:“小畜生造反了。”说完,掣剑在手,刚准备上前,后背心蓦地一凉,不及回身察看,身后就传来了魏云的尖叫声,跟着余赛男歇斯底里地叫道:“成师兄,你干什么?” 成炳丰没有作声,因为他正忙着扑杀刘常新。 刘常新惊怒交加,不明白自己的爱徒何以会突然间倒戈相向,喝道:“炳丰,你疯啦?我可是你的师父。”成炳丰怒哼一声,叫道:“姓刘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当我的师父。我的师父只有一人,那就是青牙郎君。” 刘常新心头一震,当即破口大骂道:“你个畜生,居然跟魔教长老狼狈为奸,看我打不死你。” 成炳丰口中的青牙郎君并非峨眉派中人,而是火辰教十大长老之首。刘常新乍听之下,第一反应是成炳丰受了魔教的蛊惑,以致堕入邪道,他不知他的得意门生其实是火辰教出身。 两年前的紫云宫事件,峨眉派掌门董至宗惨死在自己的卧房内,凶手正是成炳丰。同一天,将刘常新一掌打进枯井的人,也是成炳丰。 成炳丰七岁就进了峨眉派,刘常新是看着他长大的,可以说既是师,亦是父。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亲手栽培起来的好徒弟其实是青牙郎君安排在峨眉派的细作。 世上万物之兴亡盛衰,皆有其兆。u看书 .uukanshu.co 早在二十多年前,身为火辰教十大长老之首的青牙郎君就发现了式微的迹象。他数次直言谏劝,无奈全让段鲲鹏冷处理了。 在全教上下看来,火辰教势力一日盛过一日,可谓是前所未有之鼎盛,但在青牙郎君的眼中,盛极必衰,更何况这一场盛世,虚象占据了主要部分。 对于火辰教的未来,青牙郎君感到深深的焦虑,他不想在有生之年看着自己效忠了一辈子的圣教毁于一旦。在没有任何支持的情况下,他擅作主张,暗中展开了一项秘密行动。他从教中挑选了六十四名遗孤,花了三年多的时间,将他们安插在了各大门派之中。 可惜他费尽心思设下的布局却没能在九陀峰一役上发挥任何作用,究其根本原因一来是因为时间太短,安排在各门各派的小鸟儿羽翼尚未饱满;二来是在九陀峰大战前三个月的时候,青牙郎君因染上恶疾,不幸英年早逝。 青牙郎君咽气之前,把这个秘密告知了阮好伯,可因病发突然,只说清了一半。这些年来,阮好伯一直试图与藏身在各大门派之中的内应取得联系,苦于不知具体姓名,始终无从下手。 这一回,他不幸栽在泰山派手中,本来是打算在群雄拼个你死我活之后才进行反扑,不想姜正龙不如他的愿,要在大会之前将他枭首示众。他情急之下,这才不得已提前使出了最后的杀招。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都没有料到常年伴随在身边的好徒弟会突然背后插刀。俞银峰没料到,唐霞也没料到,还有十数家门派的掌门人皆没料到。 第169章:忍辱偷生1场空 姜正龙亦是困惑不已,他站的高,看的远,一眼望去,根本没有什么邪魔贼寇攻上山来,发生厮杀的全是门派内部同室操戈。正没头绪,转眼忽见阮好伯在那桀桀狞笑个不止,到得这时,他才察觉到这一场混乱的源头。 正要拿上来问个明白,不想白头翁率先发难,只听他一声大喝:“原来是你个老家伙在搞鬼!”说话的当口,人已跃了出去,五指如钩,径直抓向了阮好伯的天灵盖,看那架势,是要当场了结阮好伯的性命。 姜正龙没有出手制止,但有一个人出手了,只见一道黑影飞也似追了上去,就在最后一刹那,迫得白头翁不得不踊身躲避。 白头翁一落地,脚都没站稳就吼了起来:“鬼师弟,你想干什么?”逼迫他强行收招的正是他的师弟鬼遮面。 鬼遮面立在场中央,迟迟没有答话,白头翁又吼了他一遍,他才启口道:“他是我的。”白头翁叫道:“什么你的我的?”鬼遮面伸出仅剩的一只手,指着阮好伯道:“毁我面容者,必须死在我的剑下。” 白头翁十分不悦道:“那你早说啊。”然见鬼遮面没有动手的意思,遂问:“你还在等什么?”鬼遮面道:“一刀斩了他,太便宜他了。” 这一回,不待白头翁发声,袁中侯跳出来道:“喂,十师弟,刚才斩立决是谁说的。”鬼遮面道:“我改变主意了,不折磨他个三年五载,难泄当年毁容之恨。” 袁中侯闻言,头一转,看向了他的大师兄,他认定姜正龙会一言否决,不想姜正龙道:“既然十师弟执意,那就照着师弟的意思办吧。” 袁中侯当即提出异议,毕竟当众斩首魔教余孽可以大大提高泰山派的威望,可姜正龙主意已决,他也只能收口不再去提,看着鬼遮面提起阮好伯往场下走。 就在此时,场上忽然有人大喊一声:“段鲲鹏那个狗杂种!” 群雄尚未从那冷不丁的一句喊话中反应过来,就见姜正龙仰天大笑不止。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个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姜正龙摇着头道:“没想到,真的没想到……”没说两句,又大笑了起来。白头翁作为泰山派二把手,亦不明师兄为何突然发笑,不动声色地走上一步,压低了声音问道:“掌门师兄,没事吧?” 姜正龙恍若未闻,指了指台下的两名弟子,对鬼遮面道:“十师弟,他们俩骂段鲲鹏,你这么激动干嘛?莫非你与姓段的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适才那一句喊话正是出自姜正龙的指示,他一直密切注视着场上的形势,之前鬼遮面突袭白头翁那一剑,可以说是凶险至极,若非白头翁功夫到家,换作袁中侯,可能结局就完全两样了。如果换在平时,姜正龙顶多认为这个小师弟出手没轻没重,可目睹了点苍峨眉等门派内发生的叛乱后,是个人都会起疑,更何况是久经世故的他。 正当他在暗自合计的时候,鬼遮面又对阮好伯的处决提出了异议,如此一来,更加确定了心中的猜疑。然而猜疑始终只是猜疑,要证实心中所想,他需要更多的证据,于是就有了后面那一句骂辞。 鬼遮面布满伤疤的面孔,在外人眼中,除了可怖还是可怖,完全看不出喜怒哀乐,但姜正龙不是外人,他与鬼遮面做了这许多年的师兄弟,基本的神情变化还是分辨的出来的。鬼遮面一闪而过的怒色,肃清了姜正龙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他哈哈大笑道:“十师弟,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鬼遮面只是淡淡道:“我不知道掌门师兄想要我说些什么?” 姜正龙冷冷一笑,心想到得这时候,还在那儿跟我装,目光一转,向之前喊话的两个弟子使了个眼神。两人察言观色,立即会意,又拉开嗓门骂起了段鲲鹏。 鬼遮面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当说到要去挖段鲲鹏坟墓的时候,他再也忍耐不住,剑光一闪,径直冲向了两人。姜正龙面孔一沉,同样拔地而起,只听嘭的一声,两人在空中一触即分。 姜正龙怒哼一声,道:“想跑?没那么容易。”脚不着地,脚尖在旗杆上一点,踊身追了上去。 鬼遮面让人丛一阻,稍稍顿了一下,背后劲风就跟上来了。他没有选择继续往外跑,当即一个转身,又折了回来,至场中央时,突然一个急停,跟着叫道:“慢着。” 姜正龙以为他自知逃生无望,想跟自己求饶,冷笑道:“小畜生,怎么不跑了?说,跟姓段的狗东西到底是什么关系?” 鬼遮面面无表情地盯着姜正龙,忽然开口道:“你们俩不是说要挖我爹的坟吗?”说言未了,身形幻动,下一瞬,就转到了他两个师侄身前。 姜正龙再要抢上去救,为时已晚,两颗头颅如脱手的酒瓶塞子,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后,砰砰两声,砸在了高台之上。 姜正龙嘴角抽搐了两下,紧跟着道:“你……你爹?哈哈哈,原来是段鲲鹏的野种儿子,怪不得这么多年来死活都找不着,合着一直就藏在本座的眼皮子底下。” 此言一出,四周登时一片喧哗,谁都没想到泰山第十杰竟是段鲲鹏的儿子。比群雄更震惊的是阮好伯,只见他双目圆睁,颤抖的嘴唇张张合合,几度欲言又止,从反应上来看,显然连他也不知道其中的内情。 鬼遮面正是火辰教已故教主段鲲鹏的小儿子,本名段融。当年九陀峰大战,他还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郎,平日里骄恣放纵的他在那一天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助和无力。那一日,他亲眼目睹了父亲的惨死和火辰教的覆灭,也同样是在那一日,仇恨的种子植入了他的心田。 之后为了混入泰山派,复仇心切的他选择了自毁容颜。那时的他,不惜一切代价,就为了接近姜松鹤。在他看来,姜松鹤是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只要杀了姜松鹤,大仇就相当于报了一半。 或许是机缘巧合,或许是命运的捉弄,鬼遮面顺利混入了泰山派,还拜了杀父仇人为师。一切看起来那么顺当,可现实远没有预想中的那么简单,他一个少不经事且手上没有几斤力气的少年郎,怎么可能是武林盟主姜松鹤的对手,纵使在睡梦之中,他也找不着任何下手机会,还差一点丢了性命。 在经历了这一回的险象环生之后,他退缩了,他深刻明白一旦身份败露,必死无疑。他倒不是怕死,只是他作为火辰教教主的儿子,倘若不拎几个人头下去,自觉无颜面见自己的父亲。 辗转反侧了数个未眠之夜后,他重新规划了自己的复仇之路,他决定先学好武功,毕竟他的仇人远不止姜松鹤一人,但凡参与九陀峰围攻战的武林人士,都在他的死亡名单之上。 最近几年,江湖上时有大型命案发生,扑朔迷离,让人摸不着头脑,其实中间有一半左右,都是出于鬼遮面之手。现如今,姜松鹤亦死在了他的手上,姜松鹤的死,意味着他的复仇大业已来到了最后的阶段。此次武林大会,本是他复仇的一大好机会,不想风云变幻,让姜正龙识破了他的真实身份。 阮好伯颤颤巍巍爬近两步,用同样颤颤巍巍的声音问道:“你……你真的是小……小少爷?” 鬼遮面撇了他一眼,冷冷说道:“小时候常听教中人说阮长老城府深沉、工于心计。哼,依我看,全是马屁精造出来的说辞,没一句能信。”阮好伯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少……少爷,这话该……该何从说起?” 鬼遮面怒哼一声,道:“你还有脸问?我来问你,这十几年你都做成了什么?”阮好伯支吾道:“我……”鬼遮面道:“是想不起来了还是压根就是一事无成?” 阮好伯一张老脸憋得通红,低着头,一言不发。 姜正龙看着两人,突然一声嗤笑:“小杂种,叙完旧了没有,叙完了送你去见老杂种。”鬼遮面眉目一横道:“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 一言未了,两人如惊雷闪电一般缠斗在了一块。 论内力,鬼遮面自知不如对手,但就轻身功夫而言,他不怵任何人,纵使敌不过,他也有全身而退的信心。 姜正龙忙着清理门户,却忘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等交上手时才反应过来,今日之重毋庸赘述自是武林大会,假使为了鬼遮面耗费过多体力从而误了大事,反得不偿失。他身为一派之长,当着天下群豪的面,以多欺少的事尚且做不出来,可若在此时收手,丢面儿不说,还要教人背后耻笑。 正自筹谋对策,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原因,白头翁忽然一声大喝:“区区一个狗崽子,不烦掌门师兄出手,让我来。”说罢,飞身一掠,一眨眼的工夫就欺到了鬼遮面头顶。 此举正合姜正龙心意,当下说了声“好”,顺势退到了圈外。 白头翁深悉鬼遮面的能耐,尽管断了一条臂膀,依旧不敢有任何大意,更何况今日是当着天下群雄的面,他作为泰山派的二把手,如果连曾经的小师弟都对付不了,还教他以后如何在江湖中混迹。 有此顾虑在心,白头翁是处处小心,招招谨慎。反观鬼遮面,利用迅捷的步伐,纵高伏低,剑剑走偏锋。此消彼长,数十个回合下来,白头翁竟占不到半点上风。 姜正龙努了努嘴角,对白头翁的保守战术颇有些不满。 转眼间,两人又拆了三十来招,依旧不分胜负。姜正龙蹙着眉头,可又不能插手,正自不耐烦,猛地刮起一阵山风。 一时间,尘沙漫天,姜正龙瞅准时机,掌缘微摆处,原本随风飘荡的两片树叶犹如两支利箭激射而出。 群雄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来回角逐的二人身上,皆没察觉到姜正龙这不动声色的一着。 场中央,鬼白二人激斗正酣,这点山风于两人而言完全不值一提。鬼遮面疾冲猛攻完一阵,短暂的攻守转换后,准备发起第二波攻击,忽的心头一凛,风中有异。紧要关头,压根无暇察辨来物,只道是两枚暗器。此时的他,招式刚发至半途,一时间,攻也不是,收也不是。 稍一犹豫,白头翁的掌风已然扑面而至,此时若再强行回撤,多半要挂彩。鬼遮面狠狠一咬牙,心中迅速做出了抉择。只见他身形一变,不退反进,卸下所有防守,照着白头翁踊身扑了上去。同一时间,无痕剑脱手射出,由于出手之际,手腕上加了一股扭力,整支剑犹如陀螺一般,旋转个不停。一手一剑,若即若离,同时罩住了白头翁上中下盘。 白头翁大惊,这是要玉石俱焚的态势,以他对鬼遮面的了解,是绝对做得出来的。他不似鬼遮面这般激进,当下只得以防守求稳。 姜正龙见白头翁在大好形势下非但没有占据主动,反落了下手,真的是怒火中烧。 再看场中央,白头翁一落下手之后,频频后撤,情势愈发紧急起来。鬼遮面吃准了他不敢与自己同归于尽,不带任何防守,所有精力全部用在了进攻上面。 白头翁是又恼又怒,论功力,明明该自己占优,但在对面无赖一般的攻势下,uu看书 uukashu却只能左支右绌。以前他与鬼遮面站在同一条阵线时,对这个师弟无畏无惧的性情颇为赞赏,而今站在对立面,心里头除了火大还是火大。 心烦意乱之下,行动力不知不觉间也受到了影响,蓦地里,脚下啪的一声,白头翁身子一晃,差些失去重心。鬼遮面见状,正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当下二话不说,立即趁虚而入,意图就此终结对手。 由于事发突然,姜正龙压根来不及出手相救。间不容发之际,白头翁心一横,点穴笔如垂死的猛兽咆哮着冲了出去。 鬼遮面一惊,他当白头翁性命倾危之际早已手足无措,没料到会来这么一出。他如果不做出改变,白头翁固然哀哉,他也要付出沉重的代价,他已经缺了一条臂膀,身体再有残缺,以后恐怕就跟废人差不多了。 白头翁鱼死网破的一招,为自己带来了生机,同时也扭转了局势。鬼遮面不过稍稍愣了一下,就丧失了主动权,先前他用拼命的招式咄咄逼人,这一回轮到自己,滋味当真不好受。白头翁这一招可所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姜正龙长吁一口气,他知道白头翁已然胜券在握。 场中央,剑尖对笔尖,针锋相对。鬼遮面在万般不得已的情况下,与白头翁较起了内劲。他心里雪亮,这一场内力比拼,自己是九输一赢。此时的他被顶在杠头上,已经没有后路可走。 果不其然,在大半盏茶的工夫后,鬼遮面“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颠蹶了五六步后,终于身子一歪,倒地不起。 第170章:龙战8荒 姜正龙急欲召开武林大会,不愿再多啰嗦,向下面递了个眼神。袁中侯得命,掷臂一呼道:“斩了。” 当下走出四名泰山派弟子,分押阮鬼二人至高台之上。袁中侯舒了舒臂膀,取来一柄七星宝刀,昂头阔步跟了上去。 在群雄的叫好声中,阮好伯仰天哀叹:“难道这就是天命吗?难道这就是天命吗?”嚎了两回,忍不住痛哭起来,哭了一阵,又道:“想我圣教创教至今五百余年,其间兴衰沉浮不知多少回,不成想今日竟要毁于我等手上,阮好伯实在有愧恩师教诲,无颜面对历代先辈。” 袁中侯道:“这通屁话还是留着见阎王爷时再说吧。”说罢,举刀就砍。 刀刃侵肤的一刹那,一声虎啸破空而至:“想灭我教?没那么容易。看刀!”啸声未落,随即外围传来一声哀嚎,紧跟着喊杀声四起。 姜正龙眉头一皱,知是魔教余孽来了,前后左右各扫了一眼,立即看清了形势,不过百余人,冷哼道:“这么点虾兵蟹将,也想来翻浪头?武三公啊武三公,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蠢。”当下发号施令,清剿来敌。 山道上,武三公一把大刀横扫直劈,势不可挡。无奈寡不敌众,不多时,势头就给压了下去。 眼看这一出风波即要平息,异变再生,山那头忽而传来阵阵闷雷,只是夹杂在厮杀声,不是那么的醒目。 姜正龙眉头微皱,心中纳闷道:“好端端的何以打起雷来?”他昨夜观过星象,今日应该是个大晴天。再看头顶天空,风轻云净,哪有落雨的迹象。 刚这般想,一个念头猛地窜入脑海,只见他狠狠一顿足,这哪是什么雷声。几乎同一时间,人丛中一个两鬓苍苍的白发老人颤声叫道:“怒……怒……怒龙吟!” 怒龙吟是火辰教的独门武功,内功修为浅薄之人听了,轻者头晕目眩、烦恶欲呕,重者经脉大乱、神智不清。 姜正龙之所以骇异不已,只因为怒龙吟是魔教不外传的绝技之一,本来魔教之中所会者寥寥无几,九陀峰一役后,更是就此失传。即便是阮好伯和武三公,亦未能领会其中之精妙。 姜正龙凝着眉头,满面疑思:“难道段鲲鹏还没死?不可能,是我亲眼看见……绝对不可能。” 在场人中,有不少见识过怒龙吟的老江湖,纷纷出声提醒后辈捂住耳朵。然而那人来的飞快,加上场面混乱,不少人没弄清原委,就一脸痛苦,栽倒在了地下。 武三公等早在耳朵内塞好了布条,此时得此助力,无不精神大振,士气高昂。 随着声源的不断靠近,没及时掩耳的就不说了,就是堵上耳朵的,亦是头痛欲裂。姜正龙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山道口,罪魁祸首一现身,两道精光就立即锁定在了其身上。 那条人影如鬼魅一般,穿梭在刀枪剑戟之中,似入无人之境。 敌人已然现身,但姜正龙既没有选择出手,也没有发号施令,反紧皱了眉头,因为对于眼前这个人,他没有任何印象,不禁纳闷道:“魔教之中,上至教主段鲲鹏,下至各个堂口,凡是有些头脸的,我全都认识,可这个小老儿……到底是谁呢?” 那条身影脚步明确,途中没有出一招一式,即便有人来犯,一概视而不见,直奔最中央的阮好伯和鬼遮面。 在阮鬼二人的周遭,以袁中侯为首,围了一圈泰山派弟子,各挺兵刃,谨守要犯。 对方来得好快,一杆子人竟没做出任何反应,只感觉耳膜一震,紧跟着脑袋一阵眩晕,等回过神来时,鬼遮面和阮好伯已然不见了。袁中侯倒是看清了过程,可见对方来势汹汹,不曾交手,就率先怵了。 别看那人瘦怯怯的身材,挟着两个成年人,犹似无物,脚下没有任何迟滞,一出圈子,就往西南方向去。 姜正龙瞅了半天,也没瞅出个一二三来,眼看敌人就要逃出重围,他再也坐不住了。但见他一个大鹏展翅径直掠过了对方头顶,一声呼喝:“你是什么人?跟魔教是什么关系?哪里学来的怒龙吟?” 那人左右手各提着一人,不便应战,虚晃了几步后,转身另择出路。姜正龙哪肯放他走,探出一手,直取对手要害。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迅速过了五六招。这一交手,姜正龙立马就看出了对方的门道,不禁讶异道:“影中老贼?你居然还活着?” 此人正是火辰教黑尊者影中人,只因十余年来衰老的厉害,以致姜正龙等皆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来。事实上,在今天之前,连阮好伯和武三公都不知影中人还存活在世上。武三公在得到阮好伯被囚的讯息后,着即集结旧部,前来营救。在进入泰山地界之后,一次无心的问路,引出了昔日同僚。 十三年前的九陀峰大战,影中人没有死,之后的岁月,他切断所有联系,潜身在泰山脚下,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樵夫。此次阮好伯被擒,他早有耳闻,但并没打算采取任何行动,直至遇到武三公。两人年轻时是生死之交,在武三公的恳求下,影中人才屈意答应上山救人。 群雄听说影中人没死,无不又惊又怒,尤其是当年有仇有怨的,更是怒火高亢。 在摸清了对方的底细后,姜正龙就没再出手,影中人作为魔教的领军人物之一,修为不低,单打独斗想要拿下他,必要耗损掉不少的精力。这个时候,还是群起而攻之较为省力。 眼看姜正龙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影中人是求之不得,换个方向,另辟脱身之路。不成想跑到这头,斜刺里又抢出来两只拦路虎。 只听其中一人桀桀笑道:“影老弟,多年不见,不知还记得我们兄弟否?”说话之人出自三皇堡,身形瘦长,鹰鼻鹞眼,正是韩锡峰,一旁膀阔腰圆的便是他兄弟韩锡嵘。 影中人与韩家两兄弟昔日有宿仇,眼见情势不对,返身欲走,可刚才被这么一阻的空当,后面旋即就围上来了十几号人物,皆是各派好手。 韩锡峰阴恻恻地说道:“当年胯下之辱,今日定要你双倍奉还。”韩锡嵘同样龇牙咧嘴道:“双倍奉还。” 影中人见四周已成合围之势,情知这一战在所难免,当下将阮好伯和鬼遮面放在一旁,跟着好整以暇束紧腰带,准备全力以赴。 双方一交手,全是夺命杀招。影中人一拳一脚几乎全部对准了韩锡峰和韩锡嵘,他认准兄弟俩是贪生怕死之辈,只需在气势上震慑住对方,必会令二人知难而退。 可韩氏兄弟亦非泛泛之辈,加上这许多好手在旁佐助,影中人想要得偿所愿,一时还真难以企及。 另一头,姜正龙双手抱臂,观赏着这一场好戏,眼看影中人以寡敌众,很快就落了下风,不由得摇起了头道:“影中人啊影中人,你就这么点水准吗?真是太令我失望了。”动念间,场上形势发生了变化,姜正龙左边眉头微微一扬,心道:“总算拿出看家功夫来了,就是不知你练到了第几式。” 此时,影中人所使的乃是火辰教最至高无上的绝技——残龙九式。残龙九式,顾名思义,一共只有九式,但每一式都有摧枯拉朽之能、撼天动地之威,非常人所能招架。 残龙九式固然威力巨大,但耐不住对方人多,且源源不断。影中人独木难支,时间稍长,吐气吸纳,比之先前,明显喘了许多。此时他已使至第六式,依旧未能摆脱困局,这时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随即双掌平翻,第七式七龙拱月应手而出。 韩锡峰雪耻心切,但也不傻,不会去撄其锋,残龙九式前七式全让他避了过去,这时第七式又让他用两个肉盾给成功挡了下来,当下不禁一脸得意道:“什么无与伦比,超凡脱俗,不过如此嘛,依我看,还是改名为菜龙九式比较恰当。”韩锡嵘不忘附和道:“的确很稀松平常。” 影中人久战不下,渐感不支,斗志大不如前,眼角余光扫到武三公那边厢,一伙人同样深陷困境,想要靠他们突围是不可能的了。 姜正龙见影中人在使出第七式后就再也没有后续,心道:“看来只练到了第七式。”刚这样想,影中人神色骤然大变,眼中杀光四射。 姜正龙心里头一个咯噔:“他这是要使第八式?” 果不其然,只见影中人一声低吼:“残龙九式第八式——龙战八荒!”刹那间,八股气流席卷八方,中者无不披靡。 姜正龙想要喊回袁中侯,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袁中侯本意是想借围攻之势,在群雄面前威风一把,不成想便宜没捡着,反把小命丢了。其余三十几个好手,亦是伤的伤死的死。 影中人趁此空隙,一把抄过阮好伯和鬼遮面,连着几个纵跃,突出了重围。他不敢大意,脚步不停,一口气直奔了七八里路,直至来到山坳中的一间茅草屋前才停下脚步。因损耗巨大,才到门口,再也支撑不住,一跤跌倒在了地下。 这座茅草屋是影中人的隐身之所,屋外有两名火辰教弟子奉武三公之命守候在此,一见到三人,忙把三人扶进屋内。 一进屋,阮好伯就下令道:“把这个叛徒给我绑起来。”手指所指之人正是影中人。两名弟子不明所以,对望了一眼,显得十分犹豫不决。 阮好伯喝道:“你们还在等什么?” 两人虽然已经在早些时候知晓了影中人的身份,但这些年来一直听命于阮好伯,此时长老下令,不得不从。 鬼遮面见状,挣扎着坐起来道:“阮长老,你这是做什么?若非黑尊者,我们早已命丧泰山绝顶。”阮好伯道:“少爷,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年杀害教主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叛徒。” 鬼遮面闻言大惊,忍不住又问了一遍。阮好伯道:“少爷要是不信,大可亲口质问这个叛徒。”影中人气力全无,靠在墙角,直喘粗气,好一会儿才道:“不错,段鲲鹏那狗贼,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不过那狗贼不是我杀的。” 阮好伯喝道:“到这个时候,你还想狡辩?” 影中人嘴角一撇,一声冷哼,道:“狡辩?若不是我,你们俩有命活到现在吗?我要向你们狡辩什么?”鬼遮面怎么也没想到做为父亲左右臂膀的影中人,会对其恨之入骨。 这一切都要从十五年前开始说起,影中人在一次外出公干时,相识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子——姜兰。 这个姜兰不是普通人家子女,正是当时泰山派掌门姜松鹤的从妹。碍于两派的关系,两人并没有这个秘密告知第三个人。可偷偷摸摸始终不是办法,几个月后,影中人决定向教主全盘托出,他自信以他在教中的地位和过往立下的功劳,段鲲鹏最多降他的职。要是教中实在容不下他二人,他就退隐江湖,从此男耕女织,做一对无拘无束的世外伴侣。 预想多是美好的,影中人高估了段鲲鹏的胸襟,段鲲鹏不仅没有同意,还暗中毒杀了姜兰。等到影中人查出真相,已是一年之后,真相大白的那一刻,他发下毒誓,有生之日,定要手刃段鲲鹏。 影中人执行誓言的那一天,正好是各大派攻上九陀峰的那一日。可最终影中人还是没有下手,因为当他来到段鲲鹏的寝室时,段鲲鹏早已喝得烂醉不醒,而且由于常年沉迷于声色之中,功力早不如当初。这个时候的段鲲鹏即使没有醉酒,亦不会是姜松鹤等的对手。 鬼遮面听完其中的始末原由,先喝骂了几声,跟着叫道:“假如真是父亲杀了你的心上人,uu看书ww.uukashu你又怎么会如此好心来救我们?”影中人惨然一笑,道:“你们当是我自愿的吗?要不是三哥,我才懒得理会你们的生死。”武三公其实并不知晓这一段内情,倘若知道,以他的脾气,断不会让影中人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 阮好伯一脸狐疑道:“老三来求你,你就答应了?”影中人哼了一声,道:“阮好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三哥的交情。” 阮好伯当然知道两人交厚,而且武三公对影中人有救命之恩,但是即便如此,他依旧不太相信影中人所说的话。至少就他而言,绝不会为了一段恩情去解救仇人的儿子。 等冷静下来后,鬼遮面开口道:“影中人,你虽然没有叛教之实,但起了叛教之心。你心上人因我父亲而死,但如今我父亲也已经死了,你也没什么好怨憎的了。你入教之时,曾发过誓言,生是圣教人,死是圣教鬼。只需你以后尽忠职守,全力效命于我,我可以既往不咎。” 影中人凄凉一笑,道:“好一个生是圣教人,死是圣教鬼。只可惜,就算我影中人有意,也无力再为圣教效命了。”说完,勉强盘腿坐好,捏了个手诀,用仅有的一点力气说道:“残龙九式……第九式……龙归……九天……”说到最后两个字时,几乎细不可闻,好不容易说完,脖子一歪,再也没有了呼吸。 残龙九式以第八式龙战八荒威力最大,然而外人不知的是,这是一招同归于尽的招式,一旦使出,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鬼遮面虽然是火辰教的少主人,却也不知道其中的奥秘。 第171章:风云际会 回到泰山顶上,武三公等寡不敌众,留下数十条人命后,余人则趁乱逃下了山。 在简单清扫过后,武林大会照常进行。对于姜正龙来说,今日首要目的是登上盟主宝座,至于魔教余孽,随时都可清除。 比赛一开始,各门各派的好手争相登台。初始阶段的选手,水平相差不大,基本没有人在台上坚持三场以上。 至中段时,白头翁登场,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在韩锡峰登场前,没人能在白头翁手下过上五十招。 在与影中人的激斗之中,韩锡峰除了耗费了点内力,形体上并没有受伤。在影中人使出第八式龙战八荒之时,他见机最快,第一时间开溜,堪堪躲了过去。他兄弟韩锡嵘就没那么好运了,虽无性命之忧,但经脉尽损,至少需要大半年时间修养。 白头翁连续作战,体力消耗巨大,等到韩锡峰上台时,功力只剩三层左右,几乎不可能是神完气足的韩锡峰的对手。 再看韩锡峰,一脸的得意忘形,好似已然胜券在握,一上台就戏谑白头翁道:“白老弟连战十数场,想必早已筋骨疲乏,精力不继。唉,就算老夫赢了,旁人也要说老夫胜之不武,不如先下去喝杯茶,歇歇脚,老哥等你下一届再来。” 白头翁沉着个脸,刚准备反讽两句,姜正龙在后头道:“师弟,既然人家好言相求,你就给人家个面子,不然到时候给你赢了,让人家以后在江湖上如何立足。”他环视四周,该上台的基本都上台了,尚未登场的且有实力挑战他权威的,也就匡柏年一个,是时候该他登场了。 白头翁听了,着即转为笑脸道:“师兄说的极是。”跟着对韩锡峰道:“既然韩兄怕胜之不武,那就由我师兄来领教韩兄的高招吧。” 韩锡峰一见姜正龙上来,原本精神头十足的他,就像挨了霜的狗尾巴草——登时就蔫了。 这人一失去斗志,基本就没有任何战斗力可言。此时韩锡峰的脑子里鼓声大作,当然不是进击的鼓声,而是退堂鼓。可就此灰溜溜下场,不说要被众人笑话,就是匡柏年也不会放过他。思来想去,没什么法子,只得以硬着头皮上。 两人一交手,韩锡峰就各种东躲西闪,总之是能避就避。姜正龙可没工夫陪他玩猫捉耗子的游戏,他求的是速战速决,好保留体力对付匡柏年。 擂台就那么大,韩锡峰勉强腾挪了半碗茶的工夫后,让姜正龙一掌给逼下了台。 韩锡峰下场后,再没人主动登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匡柏年身上。然而,匡柏年自始至终都躺在那把太师椅中,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姜正龙见他迟迟不登台,纳闷不已,不晓得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群雄早已交头接耳议论开了,有说犯病的,有说畏怯的,流传最广的是说先前让影中人的气剑给打伤了。 无论是哪种情况,匡柏年的退出对姜正龙来说,只有利,没有弊。 眼看再无人登台,姜正龙准备加冕盟主之位时,外围突然传进来一个喊声:“慢着,咱兄弟俩还没比过呢。” 姜正龙心头一震,这熟悉的声音和口吻,怎么会? 人丛分开处,缓步走出一个中年儒生,不是外人,正是姜弈。 姜正龙一见到来人,脸色霎时间白了,不自禁地打了两个颤,指着姜弈道:“你……你……”姜弈明明被他一掌震死了,何以会出现在此。 姜弈纵身跃上擂台,笑道:“兄长,昆仑山一别,有些时日没见了。”忽然摸了摸头顶心,“那一掌端的厉害,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姜正龙面无人色,只一个劲地嘟哝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你……到底是谁?”他竭力回想在昆仑山上时的场景,他记得姜弈的尸体最后是让波拉曼教的梵叶给领走的。想到这里,一个念头突然窜入脑海:“难不成……难不成那梵叶会起死回生之术?” 姜弈道:“兄长你真是糊涂了,自家兄弟都不认识了?”说着向前走了几步。姜正龙神经高度紧绷,见姜弈走来,冲口叫道:“你别过来。”姜弈道:“爹在下面寂寞的很,遣我来叫哥哥一起去下面相聚,人多才热闹嘛。”姜正龙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只一个劲地摇头。 姜弈又道:“兄长不要误会,爹已经原谅你了,我也是,真的。”说着又走近两步,一边说道:“我知道近年来,我们弟兄俩为了争权夺利,结下了不少心病,可试问天底下,哪家弟兄不闹点矛盾?重要的是能够重修于好。就像小时候,虽然会时不时的斗气,但过不了几天,都会和好如初。说到小时候,不知道哥哥还记得不,有一回我俩偷看小娘洗澡,我因为看得太过出神了,手臂让香炉烫伤了都不知道。喏,那道疮疤到现在还留着呢。” 姜正龙当然记得,他还记得这件事除了当事人之外,再无他人知晓。正思潮浪涌时,忽见姜弈伸出一只手来,道:“兄长,跟我走吧。” 姜正龙一个哆嗦,身子本能地往后一缩。姜弈又说了一遍,他只是一个劲地往后退。与此同时,他好像出现了幻觉,因为他还看到了他的父亲,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地在向他招手。他还看见四面八方,站了好多个姜弈,在同时说道:“跟我们走吧,跟我们走吧。” 姜正龙神志大乱,叫道:“我不跟你们走,我不跟你们走,你们别过来……”往后退的过程中,一脚踏空,跌下了擂台。 那地上好巧不巧,插着一把断刃,又好巧不巧,刺穿了姜正龙的心口。 姜弈俯看着擂台下断气的姜正龙,嘴角闪过一撇阴鸷的笑容。可他没有高兴多久,因为姜正龙才断气,一个庞眉皓发的老者就扑上了台,不是别人,正是匡柏年。 匡柏年一登场,二话不说,就向姜弈发起了猛攻,嘴里头叫道:“管你活人死人,敢挡老夫者,通通死路一条。” 面对突如其来的匡柏年,姜弈毫无准备,在强大的攻势前,没几招,就给打下了台。 胜利来得这般轻而易举,匡柏年喜不自胜,站在台上放声大笑。他迟迟没有登台,那是因为在他事先的预想之中,盟主归属不是自己就是姜正龙。两人之间必定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最后无论输赢,内力必定耗损严重,他可不想在战胜姜正龙后,结果却因体力不支,输给个不入流的货色。 他见岳阳楼方海晟尚未登场,所以一直在等。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方海晟没上场,反来了个姜弈,还因缘际会解决掉了他盟主之路上最大的劲敌。 在众人的马屁声中,匡柏年直笑得合不拢嘴,但他同样没有高兴多久,在一阵繁管急弦之中,梵叶带领着数百名弟子大张旗鼓登上了泰山。 梵叶等一登场,就引来了众怒,波拉曼教踏足中原没多时,却几乎得罪了一半以上的门派。 群雄越骂越激动,眼看就要一哄而上。 梵叶面不改色道:“这就是你们中原武林的待客之道吗?”匡柏年道:“这当然不是我们的待客之道,这是我们的待匪之道。” 梵叶微微一笑,也不着恼,解释道:“诸位好汉莫要误会,贫僧今日前来,不是来生事的。听闻今日是中原武林推选新任盟主之日,贫僧不才,也想来见识见识。” 一言方出,旋即遭到群雄的反对:“我们中原武林大会只有中原人士才有资格参加。”“就是,这里不欢迎你们。”“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 说到激动处,拳头又挥舞了起来。 匡柏年摆了摆手,待众人安静下来后,居高临下道:“大师不想自取其辱的话,还是就此打道回府的好。”梵叶摇了摇手,道:“虽说贫僧也极想领教领教博大精深的中原武功,但入乡随俗的道理,总算是知道的。”跟着神秘地笑了笑,道:“参赛者另有其人。”说罢,拍了拍手,身后弟子即速拥出一人。 峨眉派弟子一见那人,登即面红筋暴,大声呼叱了起来:“何人杰!没想到你个畜生还没死,今日我要为死去的师兄弟姐妹报仇。” 峨眉派在经历了成炳丰的哗变之后,所剩弟子已不足十人,这时候面对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别说报仇,连想靠近何人杰都是一大难题。好在刘常新尚保存了些理性,没有选择以卵击石,说了句“报仇不怕晚”后,愤愤下山去了。 匡柏年并不认得何人杰,见他年纪轻轻,一脸浮躁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习武之人。 梵叶道:“这位小兄弟中原出身,汉人血统,可有资格参加这武林大会?”匡柏年压根没把何人杰放在心上,想他小小年纪,能有多少修为,带着戏谑的口吻道:“这个后生仔跟大师是何关系呐,不会是大师的私生子吧?” 话一出口,立即引来群雄一阵哄然大笑。 梵叶丝毫不以为怒,始终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匡堡主说笑了,教主汉人出身,怎么会是贫僧的私生子。”匡柏年瞿然惊道:“教主?”梵叶道:“不错,这位年轻人便是敝教新任教主。” 匡柏年没有表态,只是嗯了一声,猜疑的目光在何人杰身上又转了一圈。可无论他怎么看,依旧难以相信眼前这个登徒子会是波拉曼教的教主,但观梵叶不苟言笑,不像是在捉弄他。 匡柏年反复思量不透,心中疑团越来越大,实在搞不清楚梵叶在背后究竟藏了什么玄虚,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教主之位,想必武功十分了得。” 梵叶道:“堡主谬赞了,我家教主初出茅庐,修为尚浅,与堡主相比,相差不知多少远,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就内力了吧。”见匡柏年一脸不屑,笑道:“虽然这么说有点不自量力,但如果堡主愿意的话,这一场比试就以比拼内力决胜负,不知堡主意下如何?” 匡柏年对天竺武功不大了然,本来还有些担心交手时对方会使什么古怪招式,这时听梵叶说比拼内力,当真是正中他下怀,心中快意的同时又对接下来的比试充满了蔑视:“老夫数十年的内力,岂是你这个乳臭未干的杂毛可比,等会教你瞧瞧什么叫做差距。” 可这一回,匡柏年失算了。何人杰在一神一思谷内得临死之际的裴万生输入全部内力,他内功修为浅薄,一时之间,哪里消化得了这许多内力。也是他命不该绝,倾危之际,误打误撞跌进了山谷中用于储藏冰块的冰窖。寒冷的环境非但没有置他于死地,反助他将体内四处乱窜的内力吸收殆尽,等他重见天日时,身上已怀有裴万生五六成的内力。 由于事情发生的太过蹊跷,何人杰完全没有察觉到体内所起的变化,只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uu看书 ww.uuknsu.o其他并没多少感觉。因为担心峨眉派的追杀,出谷之后,他继续往西逃难。逃至昆仑山时,机缘巧合,窥伺到了龅牙仔埋藏荒冥玉一幕。之后龅牙仔刨地三尺也没找到,正是因为荒冥玉早让他给半路截走了。 江湖传言开启荒冥玉需要密匙,其实荒冥玉中并没有什么机关,当年荒冥人注入内力那天是壬子日子时,所以只需在壬子日的子时得到荒冥玉,即可吸取其中内力。 荒冥玉通体冰凉,过往武林人士即便得到了宝玉,亦不会在半夜时分还抱在手里。何人杰孤身一人,白天不敢出来,直至月升中天,才蹑手蹑脚从藏身处爬出,盗走了荒冥玉,而这一天恰好就是壬子日。 这一回,不似在一神一思谷,荒冥玉的内力输送,好比用木桶从井里吊水,桶的容积决定了水的多少。何人杰在经历了冰窖一劫后,体格脉络得到了大大的加强,虽然没能将宝玉中的内力全部吸走,但比之在峨眉派时,不知提升了多少倍。 匡柏年之所以败北,一来是因为轻敌,二来就是想得太多,倘若比拼拳脚,何人杰岂会是他的对手。 匡柏年倒地的一刹那,群雄一个个张大了嘴巴,迟迟合拢不上,谁都没有想到这个一脸浮滑的年轻人会是他们的新任盟主。 至于波拉曼教上任教主阿萨,在入关的第七天,因水土不服,突发疾病而死。所幸没几天,梵叶就找到了另一个木偶。望着台上的何人杰,他笑而不语,大战告捷,麾下子弟群情激昂,照着这个势头下去,一统中原是迟早的事。 第172章:献礼 话说姜弈被挫败之后,没敢多作停留,负伤逃离了现场。由于害怕对头派出追兵,他没走大道,挑了一条荒草丛集的小径。 下至半山腰时,胸口着实疼的厉害,回首见后面没有追兵,才进了一座破庙歇脚。因适才仓促,没有检查伤势,这时撕开衣襟,但见一个手掌印赫然在目。 姜弈吐了口血水,骂道:“可恶的匡柏年。”说着扯下人皮面具,露出底下真容,原来是笑面虎郭亮假扮。 为了对付姜正龙,郭亮从庚酉子那获悉了昆仑山上的来龙去脉,加上他以方海晟的身份与姜弈结识了二十多年,对姜弈的言行举止可谓是了如指掌,否则也不会把姜正龙唬得心神俱失。 只可惜他处心积虑布置的局,最后还是功亏一篑,并为此付出了严重的代价。原本他是打算等姜正龙和匡柏年两败俱伤之后,他才上去坐收渔翁之利。可直至最后时刻,匡柏年都没有登场的意思,当时关于三皇堡堡主受伤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信与不信者皆有,他就是信以为真的一个。 敷完药膏,刚要起身,门口闪进一条曼妙身影,进门就喝道:“郭亮,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话音清脆,竟是方小琬。 自进入泰山地界之后,方小琬就开始了寻叔之旅,不成想找遍泰山上下,毫无所获,连相貌相像的都没见着一个。她本想去向师父唐霞寻求帮助,可峨眉派周围,始终游荡着郭亮的眼线。 她没有灰心,又去附近的几个市镇找了一遍,可惜事不从人愿,就在她准备上山寻找最后一遍的时候,不期在半山腰遇见了大仇人。 两人实力差距明显,假使在平日里,方小琬铁定没有胜算,但而今郭亮吃了匡柏年一掌,且伤势不轻,形势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郭亮没料到会在此遇到方小琬,咬牙骂道:“小贱人,当初就该一刀斩了你。” 方小琬二话不说,提剑就往上刺。郭亮碍于伤势,只得以处处招架,纵然如此,依旧难掩败象。 不一时,随着一声巨响,郭亮栽倒在地,胜负已分。 然而就在方小琬送出致命一剑之际,冷不丁的一记破空之声,给破庙里的情形添加了一出变数。方小琬只觉得后背心一痛,跟着就人事不知了。 郭亮绝处逢生,又惊又喜,喘气声中,庚酉子越门而入,带着一丝埋怨的口吻道:“你也太不小心了。”郭亮没好气道:“你试试胸口让匡老匹夫打上一掌。” 庚酉子道:“也许这个好消息能让先生的心情稍稍好转一些。”郭亮道:“什么好消息?”庚酉子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匡柏年最后也只是做了只螳螂。” 郭亮大愕,他想不出当今武林除了姜正龙外,还有谁会是匡柏年的对手,忙问道:“匡老匹夫输给了谁?”庚酉子道:“贵教教主。”他是世上为数不多知道郭亮全部底细的人。 郭亮听了,又是一愣,好不容易才转过弯来,皱着眉头道:“就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怎会是匡老匹夫的对手。你是说梵叶吧?”庚酉子道:“原来先生尚未听说。”郭亮道:“听说什么?” 庚酉子道:“贵教前任教主阿萨已在月前染上恶疾身故。”郭亮惊道:“阿萨死了?”跟着又问:“新任教主是谁?”庚酉子道:“何人杰。” 郭亮听过之后,寻思了片刻,摇头道:“没听说过,什么来历?” 庚酉子刚要启口,门外草丛中忽然飞出几只飞鸟,惊得他全身一热,定了定神道:“此地不宜久留,再待下去,定要被同门撞见。”刚说完,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对了,还有件事,你假冒岳阳楼楼主一事被揭穿了。” 郭亮摆了摆手,道:“不要紧,我已经料理妥当了。”庚酉子道:“你没有料理妥当。就在几天前,方海鸿散布出消息,说要拿你性命。”郭亮惊道:“什么?”庚酉子道:“听说是在地下室发现了方海晟本人的尸体。这件事已经在三湘地区传开来了,过不了几天,应该就会传遍整个武林。” 这个身份郭亮经营了二十多年,突然间变为一场空,教他实在难以接受。他越想越气,嘴角抽搐了两下后,咬着牙道:“我要杀了这个小贱人。”他认定方小琬是罪魁祸首。 庚酉子伸手一挡,道:“慢着,与其这样杀了她,不如献给新任盟主。”见郭亮面带疑惑,解释道:“那何人杰曾拜在峨眉派门下,对令爱情有独钟。” 郭亮此番竞争武林盟主,完全是自主行动,并没有征得梵叶的同意。这会儿听了庚酉子的话,前后一斟酌,觉得甚有道理,点头道:“就按你说的办。” 何人杰勇夺武林盟主,意味着波拉曼教名正言顺入主中原,但梵叶并没有任何放松,毕竟他们是外来教派,想要一下子站稳脚跟,尚且需要费一番工夫。他作为波拉曼教的实际掌权人,深悉世道人心,中原各大派表面上俯首顺服,底下里必定暗流涌动,所以大会后第一要务,就是笼络人心,只有先站稳了脚跟,才能好整以暇一步步蚕食中原这头大象。 梵叶将根据地暂定在泰山派,借着登基大典的名,大摆筵席,以款待群雄。 依照向例,何人杰需要在静室沐浴茹素三天,方可即位。何人杰是个坐不住的人,要他独自一人在屋里呆三天,他才不乐意。梵叶不想他一当上盟主就破了先例,何人杰迫不得已,只能在屋里睡了三天。 到得第四天一早,何人杰一出房门,就得到了关于方小琬的喜讯。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当即决定将婚期提前至今日,做一个双喜临门。这一回,梵叶没有反对,两派结亲,于波拉曼教有利无弊。 何人杰心痒难耐,拔腿就往殿后去,穿房过屋,左兜右转,绕了半天也没找着,想拉个人来问问,可多数婢仆都在前面大殿上招待群雄。正没头苍蝇般乱撞,哎呀一声,跟拐角窜出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何人杰骂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挡你小爷走路。”对方不甘示弱,插着腰叫道:“嘿,姑奶奶还没问候你去哪投胎呢,你倒先嚷嚷了起来。” 何人杰见眼前站着的不过是个浓妆艳裹的大门牙婢女,不禁来气道:“你个丑八怪,可知小爷是什么人?”那婢女挑着个眼珠子上下迅速一打量,道:“看你这肥头大耳的,不是伙夫就是山下杀猪的。” 何人杰自打成为波拉曼教教主之后,眼珠子就跟着涨到了脑门顶,而今又做上了武林盟主,更是肆无忌惮,当时就起了杀心。 不远处一个叫楠楠的婢女目睹了整个经过,见何人杰面色不豫,忙跑过来道:“小芽,见到盟主,还不行礼?” 此言一出,登时把那个叫小芽的婢女吓得面无人色,一会儿向何人杰讨饶,一会又道:“奴婢有眼无珠,不识盟主真容,真是该死。”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打了自己几个嘴巴。 何人杰求欢心切,很是不耐烦地问道:“岳阳楼方大小姐现在何处?” “就在东边厢房,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盟主不能去。” “为什么?” “不是奴婢有意阻挠,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新人拜堂前不能相见,不然……不然要坏事的。” “迷信!小爷我偏要见,我倒要看看,能坏什么事。” “真的不能见啊,见了要……要长针眼的。” “何止长针眼,有可能还要瞎眼。” “瞎眼也就算了,小心**都不保。” 听到这,何人杰骤觉下体一凉,问道:“怎么个不保法?”小芽道:“或堵或烂,具体奴婢也不敢下定论。”何人杰听过之后,将信将疑道:“真有这么严重?”二婢同时点头道:“真的这么严重。” 何人杰犹自猜疑不定,身后有弟子来报:“启禀教主,殿外有人求见。”何人杰不耐烦道:“谁呀?”那弟子道:“没说,只留下了一件东西,说教主一看便知。”说完呈上一个小小的绸布包。 何人杰打开布包,登即一股香气扑鼻,里头叠放着一块丝巾,上面写了“后山”两个字。 那丝巾薄如蝉翼,精致非凡,绝非寻常布庄所能够买到。何人杰拿在手中,一边嗅一边琢磨道:“对方既然如此说,定然是以前认识的,可到底是哪个呢?”正搔头挠耳,一旁小芽道:“方大小姐早晚都是盟主的人,盟主又何必急这一时半会呢? 何人杰横了她一眼,想想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又看了眼手中的丝巾,心道:“反正今晚就能洞房,不妨先去后山瞧瞧是哪个小骚娘们来献的殷勤。”刚打定主意要走,拐角处又转出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婢女,扯着喉咙叫道:“娘娘的,总算找到了。” 小芽忙斥道:“瞎嚷嚷什么,见到盟主也不行礼。” 那大块头婢女道:“什么盟主?”粗声粗气,没有半点女人的样子。小芽连使眼色,可她就是视而不见,直至出言提醒,才草草行了个礼。 何人杰道:“找着什么了?”不等大块头婢女开口,小芽抢先答道:“蜡烛。”何人杰道:“蜡烛?”小芽道:“奴婢早前清点库房时,见蜡烛不太够,所以让大……大妞去找几捆来。” 何人杰斜眼瞅着眼前这个体格彪悍、行为粗鲁的婢女,不禁困惑万分,心道:“泰山派内怎么尽是这等货色啊,不是男人婆,就是丑八怪,姜正龙这品味也忒……也忒……”一时词穷,白了三人一眼后,心道:“今天是来不及了,改天全给老子换了。” 何人杰走后,三个婢女径直来到东边的一座庭院。院门外站着两名波拉曼教弟子,见到三人就往外赶。 小芽解释道:“我们是来给方大小姐梳理妆容的。”两名守卫不为所动,操着别扭的汉语道:“听不懂。”小芽耐着性子一字一顿再说了一遍。 大妞很不耐烦道:“都说听不懂了,还在那啰里啰嗦个没完。”正想要动武,那边角门转出一队人马,前拥后挤,差不多有二十人之多。 楠楠见机最快,赶忙扯了把大妞的衣角,悄声道:“莫要冲动。”大妞侧首瞥了一眼,不以为然道:“一群渣滓,有什么好怕的。”楠楠道:“这么点人,是没什么好怕的,可一旦打起来,惊动了外头,到时乌泱泱一片冲进来,怎么办?”大妞扁了扁嘴,道:“硬着头皮打喽。”嘴上说归说,拳头暂时是收起来了。 来人之中正好有一个会说一点汉语,问道:“三个女人,干什么的?” 小芽听了,先心中问候了一遍对方的祖宗,跟着堆起笑容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生怕对方听不懂,还连手带脚比划了一遍。 那名波拉曼教弟子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拧着个眉头,围着楠楠和大妞直打转,打量了不知多少遍后,才道:“我听说,中原女人,小小的,弱弱的,可你们两个,嗯,是怎么回事?” 余人虽然听不懂汉话,但神色还是看得懂的,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珠子全都齐刷刷地对准了二婢。面对这几十双直勾勾的眼神,楠楠和大妞的呼吸明显加促了许多,犹如芒刺在背,十分的不自在。 正没理会处,小芽忽然拍手叫好道:“这位相公果然好眼力,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真面目。不错,他们两个不是女人。”不给对方惊讶的间隙,话锋一转道:“但也不是男人。” “不是女人,又不是男人,唔,难道是……是妖怪?” “跟妖怪也差不多啦,是太监。” “太监?什么东西?” “太监是我们中原特有的……一个品种。”跟着连比划带说明解释了一遍。 那人听完,恍然大悟道:“噢,这原来就是太监,在天竺,我们管叫海吉拉斯。”小芽道故作惊讶道:“真的?我还以为是我们中原特产呢,原来宝地也有。” 那名波拉曼教弟子生怕他同伴听不懂,以手代刀,在裤裆下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余人一见即明了,个个歪着嘴角,一脸怪笑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太监。 好不容易放行进了庭院,大妞一把揪住小芽的衣襟就要发难。楠楠见状,连忙拉开两人,压低了声音道:“都进来了,还吵什么?” 三人进得屋内,但见床榻之上反手绑着一个人,正是方小琬。 方小琬因口中塞了布条,说不出话来,一阵挣扎,无奈绳索牢固,挣脱不得。 楠楠赶紧上前安抚住方小琬,跟着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师妹,是我们呐。”说完,扯下妆容,三人分别是余赛男、牛崩天和龅牙仔。 方小琬已于日前得知师父被害的消息,这时见到同门师姐,真的是五味杂陈。她拭干眼泪,问道:“师姐,你怎么会在这?其他师兄弟姐妹呢?” 余赛男长叹了一声,说道:“那天从泰山绝顶下来之后,我们原本是想直接回峨眉的,可师叔有伤在身,如果姓何的畜生派出狗腿子来追,后果可想而知……” 没等说完,龅牙仔就插嘴道:“人家来追么,你们不会跑快一点吗?” 余赛男没去理会他,继续说道:“一番商议之后,决定兵分两路,几位师弟师妹护送师叔在前先行,我一人断后,一旦发现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引诱追兵往反方向去。谁知昨日在客栈歇息时无意中听到了师妹的婚讯,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何人杰那狗东西与我峨眉派有不共戴天之仇,师妹又岂会相嫁与他,其中定有隐情……” 龅牙仔又插嘴道:“这有什么稀奇的,由恨生爱没听过吗?” 余赛男翻了个白眼,依旧没理会他,接着说道:“本来是准备一个人上山来的,谁知途中遇到了这两个家伙,就一块上来打探个明白。” 龅牙仔马上接口道:“我一听说方大妹子让人掳上了泰山,当即日夜兼程、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赶了过来。我龅牙仔没啥子优点,说到义气那真是没话说的。” 余赛男道:“明明是让我拽着上来的。” 方小琬转向龅牛二人问道:“是……是你们师父派你们来的?”两人回答的倒是爽快,偏生内容不一致。 牛崩天一脸莫名地看了龅牙仔一眼,说道:“人都……” “死了”两字刚到嘴边,“啪”的一声,就让龅牙仔一个巴掌给扇了回去。这还了得,只见牛崩天跳脚而起,两只铜铃眼猛地一瞪,才要回击,“啪”的一声,另一边脸颊又遭了个耳光。 龅牙仔道:“有蚊子。”牛崩天摸了摸两边脸颊,什么都没有,喝问道:“蚊子呢?”龅牙仔伸着个脑袋装模作样四处瞅了一遍,道:“咦,跑哪去了?这该死的家伙,我屁股也给它叮了一个大包。”说着挠了挠屁股。 方小琬盯着牛崩天问道:“你刚才说人都怎么了?” 牛崩天刚开了个口,龅牙仔就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崩屁牛,我问你,你有亲眼看见吗?没有吧,没有的话,就别乱说。”嬉皮笑脸地转向方小琬道:“刚才有些张大其词,其实吧,自昆仑山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小馗子,本来还想向你打听呢,没想到你也不知道。” 方小琬不是第一天认识龅牙仔,他的话几分能信,几分不能信,需要自行把控,嬉皮笑脸的时候,基本一个字都信不得。 方小琬道:“崩天牛,你来说。”牛崩天不耐烦道:“有什么好说的,就那个样喽。”叶馗坠落山崖的那一幕,他的确没有亲眼见到。方小琬接着问道:“昆仑山一别之后,你们师徒当真再没相见过?”牛崩天没好气地“嗯”了一声,道:“没见过。” 方小琬还要再问,龅牙仔道:“哎呀,有什么话下山再说了。” 院门外,一众守卫正在摆龙门阵,没有任何征兆,院子里轰隆一声巨响,紧跟着有人叫道:“有刺客,有刺客!” 一干人不由分说就冲了进去,屋里一片狼藉,除了三个惊慌失措的丫鬟,并没见到刺客的踪影。 龅牙仔指着屋顶的一个大窟窿,道:“方大小姐让刺客给掳走啦!刚才我们……” 众守卫不是傻子,如此明了的情状,不用翻译,即知道发生了什么,龅牙仔还没说完呢,他们就又冲了出去。 龅牙仔拍拍手道:“尿布头就是好骗。大肉包子,出来吧。”话音未落,方小琬就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四人不作停留,急急出了门,不想刚从院子里出来,迎面就撞见一个天竺人,正是梵叶来了。 梵叶老于世故,可不似他座下弟子这般好骗,一言没发,就下令将四人囚禁了起来。完了问及教主的所在,才得知何人杰去了后山。 梵叶皱了皱眉头,心下颇有些腻烦,早知道就只派毒枭一人回去了。半个月前,天竺飞书来报,总部出了动乱。梵叶阅过书信,当即分派毒枭等回去平息纷争,现在想来,其实一个毒枭已然足够,费不着将铁巨人几个也支回去,弄的如今事事都要他来费心。不过就目前而言,何人杰对他尚有用处,当下叹了口气后,起步往后山去。 刚出后门,空中就飘来一缕琴音,梵叶面色一紧,当即加快脚步向声源奔去。 不一刻工夫,来到一座山谷。但见山谷之中,何人杰正张着个脑袋四处寻找着什么。梵叶松了一口气,心道:“总算还活着。”他之所以有这般反应,只因琴音的的主人是他的同僚——琴乡。 只听何人杰道:“姐姐,你到底躲在哪里啊?你真调皮,待会找着了,一定好好罚你。”又道:“姐姐你声音这么好听,真人一定很漂亮吧?” “有少侠的元配妻子漂亮吗?” “咦,姐姐怎么知道我娶过老婆?” “原本是不知道的,挡不住少侠近来的风头太盛,先是当了波拉曼教的教主,日前又在武林大会之上独占鳌头,真可谓是风光一时无两。” “随便耍耍,没什么大不了的。” “少侠杀害自己的妻子时,也是随便耍耍吗?” 此言一出,何人杰方知来者不善,叫道:“你到底是谁?是不是那杀猪德雇你来的?”他口中的杀猪德,是他曾经的邻居。当年他新婚不久,因偷懒被解雇之后,整日里无所事事。可能是在家的时间长了,竟跟隔壁杀猪德的老婆对上了眼,uu看书 .uuknshuom 一来二去,两人就勾搭上了。 有一日,趁着妻子吴氏外出,两人青天白日的就行起了那苟且之事,正自欢愉,让早归的吴氏撞了个正着。在当地,通奸可是要浸猪笼的,何人杰又是认错又是哀求,总算哄住了吴氏。 当夜,何人杰惴惴难眠,他不想这样每日提心吊胆地生活。几经反侧后,他掐死了自己的结发妻子。 何人杰又连问了几声,琴乡没作理会,正要念诗号,一个脚步声闯进了谷中。 何人杰诧异道:“大法师,你怎么来了?”梵叶微微笑道:“登基大典在即,教主还是回去准备一下致辞的好。”何人杰道:“这有个婆娘……”梵叶摆摆手道:“这里交给属下来料理就可以了。” 待何人杰一走,琴乡笑道:“大法师是给我送今年的解药来了吗?”梵叶阴沉着脸道:“解药?在你击杀玉面书生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七塔明王的解药,本是由教主阿萨所保管的,不过阿萨心智简单,解药随身带在身上,他死后,梵叶没费什么工夫就给找到了。 琴乡笑道:“大法师果然耳目广众,什么事都瞒不住你。本来呢,我也不想杀玉面书生的,争奈何誓言在前,不得不杀。” “世上这么多负心汉你不挑,非要挑他们两个下手。” “我琴乡行事,还用不着你来教我。多说无益,留下解药,从此两不相欠。” “有本事自己来拿。” 一句话甫毕,禅杖上的铁环突然噪声大作,掩盖住了琴音。 第173章:终曲 何人杰回到天清殿,才喝了口茶,又有弟子来报:“盟主,有人来捣乱。”何人杰一听,登时火气就上来了,他如今盟主之威,居然还有人敢上门寻衅,捋起袖子就要出去收拾这几个不知好歹的狂妄之徒。 来到大殿上,只见三个灰发老头正在大吵大闹。 梵叶不通中原礼数,把筵席摆在了正殿之上,此时离登基大典尚有个把时辰,大殿上稀稀拉拉只坐了两三成满。毕竟群雄已经连着吃了好几天的酒宴了,不免有些腻了,这会儿要么在房间休息,要么在各处欣赏风景。 何人杰认得三人是南山三老,只听三老揪着人就问:“谁是这里的负责人?是你吗?是你吗?是你吗?”一连问了十几个人,得到的全是否定的答案。 三老有些不耐烦了,叫道:“到底哪个才是负责人?”边上一个看热闹的道:“负责人不是出来了嘛。” 三老一见何人杰,即围了上去,指指点点道: “你是这里的负责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 “大哥,你眼神不太好了,最近看谁都眼熟。” “不是啊,三弟,我也觉着他很眼熟。” “连二哥都这么说……那到底是谁?” “我们要知道,早说出来了。” “那用排除法好了,是昨天见过的吗?” “不是。” “前天见过的?” “也不是。” “大前天见过的?” “还不是。” “大大前天……” 何人杰没发作,身旁的随从倒是叫了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三老把手一挥,道:“我们管你是什么地方,我们只想知道武林大会是不是在这里举行?”那随从道:“武林大会早在几天前已经结束了。” 三老面面相望道:“结束了?”呆了片刻后,老不死率先跳脚而起,叫道:“大名鼎鼎的南山三老都没参加,怎么能就此结束?不行,我们要重赛。”不死老接口道:“对,没有南山三老的武林大会,怎么能叫武林大会,重赛。”死不老也跟着嚷嚷道:“没有重赛,加赛也可以。” 那随从“嘿”的一声,喝道:“三个老东西,武林盟主跟前,还敢这般放肆,不想活了是不是?”三老东南西北各张望了一眼,问道:“武林盟主在哪?” 另一个随从也来了火气,叫道:“有眼无珠的东西,看打。”他岂是三老的对手,直接让三老给丢了出去。 到得这时,何人杰终于动怒了,一声“找死”,双掌倏地推了出去。他这时内力之雄厚,已非常人能所及。三老没料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会有此等内力,惊讶之余,忙即躲到了两边,打量了何人杰一圈后,问道:“小子内力不错,哪里学的?” 那随从一脸倨傲道:“盟主的武功,岂是尔等能够学会的。”三老一怔,齐声问道:“他是盟主?”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心思立即活跃了起来:“既然这小子是盟主,那岂不是只要打败他,就能成为最新的盟主了。” 只见他三人各喊了一声“妙”后,迅速攻向了何人杰。何人杰的内力的确在三老之上,可手脚功夫依旧处于峨眉派时的水平,没过几招,就落了下风,完全让三老压着打。 群雄见这个新任盟主竟然连三个疯疯癫癫的老头都打不过,无不愕然相顾。 何人杰被三老围攻的焦头烂额,早知道会是这种情状,刚才就用人海战术了。照此下去,必败无疑,他新晋盟主之位,可丢不起这丑。当下猛地向后一跃,嘴里头同时叫道:“慢着。” 三老以为他是要认输,欢喜地手舞足蹈。 先前那随从叫道:“谁认输了?”他武功低微,看不出孰强孰弱,以为何人杰突然停手是另有意图。 三老收了笑容,叫道:“不认输?那再来打。” 在座人中,有个擅长溜须拍马的儒生看出了何人杰的窘迫,高声道:“我以为南山三老多么别具才智,今日一见,跟市井俚人一样愚不可及嘛。”三老叫道:“谁说我们坏话?”左右一扫,立即锁定在了儒生身上。 那儒生见机迅速,不待三老近身,立即道:“三位不远千里而来,所为是何?”三老道:“当然是为了争夺武林盟主的宝座。” 那儒生伸手一指,道:“盟主宝座不就在那吗?”三老见说,登时就愣住了,同样的心思:“对呀,我们夺了这盟主宝座,不就是武林盟主了。” 三人当机立断,扛起那金镶玉裹的座椅就嘻嘻哈哈冲下山去了。 登基大典并没有因这一段小插曲而终止,到得巳时一刻,准备工作基本已经布置妥当。牛崩天、龅牙仔和余赛男三人并排挂在了大殿一角,在他们的面前,摆了一个简易的断头台。很显然,梵叶是要拿他们三个来做反面教材。 龅牙仔自被倒挂起来后,嘴巴没停过,不是在骂骂咧咧,就是在苦苦哀求。刚骂完老天爷,这会儿又骂上了牛崩天:“你爷爷的,都怪你这头崩屁牛,那天要不是你随地拉大粪,店小二就不会给绊倒;店小二没被绊倒,酒菜就不会洒;酒菜没有洒,就不会饿肚子;没有饿肚子,你爷爷就不会半夜三更去喝花酒;没有喝花酒,第二天就不会三竿起;没有三竿起,又怎么会碰上男人婆道姑;碰不上男人婆道姑,就不会让她忽悠上山;没被忽悠上山,就不会遇到那尿布头;遇不到尿布头,现在就不会让人给吊在大门口。” 他喘了几口气,还要骂,一旁喉咙响了起来:“你骂谁是男人婆?” 龅牙仔叫道:“这里除了你一个婆娘,还有谁?上山救人之前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大本事,你送死也就罢了,还要把我们拉下水……”话说到一半,忽然发觉到有点不对劲,呵道:“崩屁牛,你脑子不对了?我骂姓余的这个男人婆,关你什么事?”原来之前那句“你骂谁是男人婆”是出自牛崩天之口。 牛崩天叫道:“老子愿意,你管的着?” 龅牙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瞅着身旁二人道:“难道……莫非……莫非……难道……”两个词来回反复嘟囔了多少遍后,霍地放声干嚎道:“老天爷,你不公平,连崩屁牛都成双入对了,而我还是孤零零一个。” 余赛男起初没听出龅牙仔话中之意,待反应过来后,立马喝道:“死龅牙,你胡说什么?”呵斥龅牙仔的同时,心里亦是好奇为什么牛崩天要帮她说话。 龅牙仔没作理会,依旧在那自伤自怜道:“想我龅牙仔英俊潇洒、英气勃勃、英伟不凡,最后居然落了个英年早逝。如果是死在石榴裙下也就罢了,可我……可我……哇啊,老天爷,你不公平。我这么年轻,一个老婆都还没讨着,你就让我香消玉殒,你说,你是个东西吗?” 刚嚎了几声,立即遭来两边看守一顿呵斥。 龅牙仔扁了扁嘴,向那两个波拉曼教弟子道:“喂,我们中原规矩,斩头之前要洗一个热水澡、吃一顿饱饭、嫖一次堂子,最后再回家探个亲。喂,听见了没有?说你们两个呢?耳朵聋了还是嘴巴哑了?” 两名波拉曼教弟子一句话都没听懂,但耐不住龅牙仔实在啰嗦,操着别扭的汉语道:“闭嘴。” 龅牙仔道:“只满足了我的要求,我自然就闭嘴了。”又死缠烂打了一番,见不奏效,只能让步道:“唉,算了,我也不与你们计较了,堂子就不嫖了,澡也不洗了,一顿饱饭总要给的吧。我要求也不高,燕窝鱼翅随便来点凑合凑合就行了。什么?连燕窝鱼翅都没有,那鸡腿总能给一个吧。” 就在这时,山上山下钟声大作,龅牙仔一个激灵,差些就尿了出来,左右张望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是登基大典的时辰到了。 半个时辰后,何人杰正式成为新一任武林盟主。 登基仪式刚完成,紧接着又锣鼓喧天,礼炮齐鸣。门帘掀开处,方小琬一身凤冠霞帔从内缓步走出。 眼尖的第一眼即发觉新娘子的步姿有些僵硬,仔细一瞧,才发现原委。原来新娘子让人封住了穴道,是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走出来的。 先前恭维何人杰喜登盟主之位的一伙人尚未散去,这时见到新娘子出来,眼珠子转了一个圈,一通新鲜的马屁又酝酿好了。 “也只有盟主这等英姿,才能让新娘子如此激动。” “莫说新娘子,就是我八十岁的奶奶,刚才不过远远的望了盟主一眼,当场就走不动路了。” “你奶奶走不动路算什么,我大姑姐一个激动,直接就尿失禁。” “不害臊的说,就说我一个大老爷们,刚才也尿了一点点。” “这么巧?” “你也尿了?” “我也尿了。” “什么你啊我的,大家都尿了。” “唉,只能怪盟主太气宇轩昂了。” “盟主不仅气宇轩昂,连说话声音也一样的动人心魄。就前儿个一早,我在后院瞎溜达,听到盟主不过打了个哈欠,猪圈里还没满月的小母猪立即就发情了。” 余人听了,纷纷点头,表示小猪的反应完全合情合理。 何人杰当了盟主,什么礼仪规矩统统不作理会,不等洞房,就掀开了新娘子头上的红绸缎,笑道:“师姐,我们又见面了。”方小琬望了一眼角落的余赛男三人,说道:“我答应嫁给你就是,你放了他们。”何人杰咧着嘴皮子道:“成婚之后,一切都听师姐的。” 方小琬岂会相信他,坚决道:“先放了他们,否则我就咬舌自尽。”何人杰脸色一阴,凑到方小琬耳边,低声道:“师姐,你不会咬舌自尽的,因为你死了,他们三个就会痛不欲生了。” 傧相兀自在那说个不停,何人杰很不耐烦地把手一挥,示意直接夫妻交拜。 傧相撇了撇嘴,这么多年来,还从未见过如此胡来的,只得以清了清喉咙,扬声道:“夫妻交拜。” 话音未落,就听人丛中一声喊:“不许拜!”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带着点斗鸡眼的中年汉子挤了出来。群雄之中,不少人都认得他是绊马沟的主人窦鸡眼,跟他有些交情的纷纷出声呵斥道:“窦老弟,你疯了,还不快快回来。” 窦鸡眼非但没有理睬边上人的规劝,反而径自走到了新人面前。 何人杰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沉声道:“你说什么?”窦鸡眼双手直摇道:“盟主千万不要误会,小的不是那个意思,小的只是为盟主和夫人感到不值。” 何人杰眉毛一挑,诧异道:“感到什么不值?”窦鸡眼道:“盟主天神下凡,盟主夫人又貌美如花,如此神仙眷侣,怎能在这般寒酸的屋檐下成婚。” 何人杰环视一周,道:“这还寒酸?” 窦鸡眼用力点了两下头,道:“寒酸。瞧瞧这些丝绸,全是下等货;再看看吃饭用的杯盘碗盏,就描了个金边,这哪行,要我来,全部换成金饭碗玉酒杯;这酒食,哎哟喂,啧啧啧,更是没法说了。”他倒不是对婚宴布置真的有意见,归根到底呢,还是喝酒误事。他原本打算趁着今天这个大好机会,好好向新任盟主拍拍马屁,不想昨夜酒水喝多了,方才才醒,赶来一瞧,都已经开始拜堂了。他那个气恼啊,他几个兄弟都拍着了马屁,唯独他一个没拍着,心里登时就不平衡了,这一不平衡,就有了适才这一出。 何人杰本以为窦鸡眼是出来找茬子的,不成想又是个马屁精,他今天一整天几乎都是沉浸在屁山屁海之中,不免有些腻,摆了摆手,示意差不多就行了。 偏生窦鸡眼是个没眼色的人,依旧在那没完没了,各种挑刺。 刹那间,只见何人杰突然右手一长,一把就掐住了窦鸡眼的脖子。窦鸡眼接不上气,不一会儿整个脸就红成了猴子屁股,又惊又惧道:“盟主,你……你这是……做什么?” 只听“喀啦”一声,窦鸡眼脖子断折,当场毙命。 何人杰单手举起窦鸡眼的尸体,咆哮道:“谁他妈的还有屁话要说?” 殿内一片悄然,群雄垂着个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个,生怕动静大了,步窦鸡眼的后尘。 就在群雄惶惶然之际,一道破空声打破了大殿内的沉寂,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闪,有什么物事从门外飞了进来,不偏不倚钉在了居中的神像之上。 群雄竞相望去,只见神像的额头之上,插了一把剑鞘。 何人杰勃然大怒,这一个不用猜,肯定是来找茬的。 角落里,牛崩天突然叫了起来:“诶,这不是脓包蛋的剑鞘吗?”龅牙仔脱口而出道:“崩屁牛,你眼花了吧,小馗子的剑鞘早让我抵给当铺……哎哟,我的妈呀,真的是小馗子的剑鞘。” 说话间,一条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殿门前。 龅牙仔揉了两下眼睛,道:“以前听隔壁的老头说,人死之前,会见到已故熟人的鬼魂,说是熟人带路来比较省事。当时我还嗤之以鼻来着,没想到竟是真的。”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是带着哭腔,嚎了两声,又向门外喊道:“黑白无常大哥在吗?能不能换个人啊?我跟他……不是很熟咧,不麻烦的话,最好换个漂亮姑娘来,不认识的也行。” 余赛男斥道:“尽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看他哪像个死人?”龅牙仔道:“别安慰我了。”余赛男道:“鬼魂有影子吗?” 龅牙仔抬眼望去,这不看还好,一看登时就叫了起来:“啊呀,真的咧!小馗子,原来你没死!剑鞘是崩屁牛卖的,跟我没有关系的。” 直到这时,叶馗也开口道:“是吗?我怎么听掌柜的说是从一个大龅牙手中得来的。”龅牙仔嘟哝道:“八……八成是崩屁牛威胁人家这么说的。” 牛崩天的拳头够不着他,只能先把这笔账给记下了。 整座大殿之上一片寂然,只有龅牙仔这边角落闹个不休,梵叶一个眼神过来,两个守卫不自禁的各打了一个哆嗦,立马两鞭子抽在了废话最多的龅牙仔身上,喝道:“闭嘴。” 龅牙仔大怒,叫道:“小馗子,揍他们丫的,揍的他们生活不能自理,从此只能吃屎。”又冲着那俩守卫叫道:“等会儿有你们好看,让你们打狗不看主人。哎哟,你妈的,还敢动手动脚。馗哥,有人打你徒弟。” 叶馗袍袖一挥,右手边桌上立即飞出三只鸡腿,一只进了龅牙仔的嘴,两只打中了左右守卫的额头。两个守卫身子一僵,立时倒了过去。 梵叶眉头紧蹙,上下打量了这个不速之客一遍,很是纳闷道:“你是……黄泉摆渡人?你还没死?”叶馗一边往前走,一边不紧不慢说道:“阎罗王嫌我长的太丑,影响他胃口,给送回来了。” 梵叶也不知叶馗是在说笑,点了点头道:“很好。先坐一坐,等婚礼完了,再来比较。”他以为叶馗是来找他决战的。 叶馗摇头道:“等不了?” 何人杰叫道:“大法师,跟他啰嗦个什么,他分明是来捣乱的。”叶馗仍旧摇头道:“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来帮忙的。” 这一句话,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连梵叶都吃了一惊,半信半疑道:“你是来帮忙的?”叶馗点了点头,说道:“我之前欠新娘子一件事未办,听说她要结婚,所以上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方小琬身上。 方小琬尚未从先前的震惊中清醒过来,面对众人的目光,只是喃喃道:“我……我……我……”结巴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气鼓鼓道:“你怎么这么晚才来,知道布置一场婚礼有多烦心吗?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从早忙到晚,真的是一刻都不得歇。” 叶馗道:“那么现在还有我帮得上忙的吗?” 方小琬道:“当然有。瞧瞧这些丝绸,全是下等货,给我换了;再看看吃饭用的杯盘碗盏,就描了个金边,这哪行,也全给我换了,我要金饭碗玉酒杯;这酒食,哎哟喂,就不能换点新鲜花样出来,不是鱼翅熊掌,就是燕窝海参,通通换了,换成鱼掌熊翅、燕参海窝,别跟我说没听过,没听过那是你见识少;最后就是新娘子本人了,克夫不说,还刁蛮不讲理,也给我换了。 叶馗摇头道:“太多了,办不来,只能挑一件。”方小琬道:“那就最后一件吧。”叶馗郑重其事地点下头,道:“好,这个我办得到。” 何人杰虽然已是今非昔比,可看着叶馗一步步走近,依旧忍不住地心寒胆颤。眼看敌人越来越近,只见他狠狠一咬牙,破声叫道:“给我上。” 一声令下,立即涌出二十多名波拉曼教弟子。然而一转眼的工夫,二十多人就横躺竖卧在了地下。 梵叶双眉一挑,暗暗称异,在他眼中,叶馗不过是个浪得虚名之徒,可目睹了适才这一幕,不禁对眼前这个人有些改观。 何人杰兀自在那发号施令,梵叶手一抬,扬声道:“都退下。”他要重新检验叶馗的功夫。 大殿中央立即腾出一片空地,两条身影相对而立。须臾的沉寂过后,两条身影同时进扑,“铛”的一声,剑杖相交,溅起好一片火花。 那日叶馗被梵叶一掌打下山崖,坠落过程中让一棵崖柏挡了一下,没有当场摔死,不过全身上下也骨折了十几处,后来又得到一个路过的樵夫相救,才幸免于难。说起来真的是阴差阳错,梵叶那一掌没能了结他的性命,反而替他震散了郁积在体内的浊气。 养伤这段期间,叶馗还从波涛掌中悟出了一套全新的内功心法,简单说来,就是在身体的承受范围之内,利用经脉倒换,将丹田生出的内力先行在体内冲荡几个来回后,再行发出。他伤一好,立即将这套心法运用在黄泉剑法和阴阳百折手上,果然威力大增。 海边一条杂草丛生的石板路上,横着一具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自三里多外的官道修葺而成之后,这条石板路就鲜有人经过,以致三天过去了,都没有人发现这具尸体。 午时刚过,石板路上走来一个文士,用树叶掸开尸体脸部的虫子后,文士叹道:“终究还是死了,不过死了也好,以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我的秘密了。”说话之人,便是百晓生庚酉子,而他面前的尸体不是别人,正是郭亮。 三天前,郭亮将方小琬交给梵叶处理后,就从梵叶那接了一份差事,让他去东海之上寻找一样东西。 相传三百年前,有一位练成凝神诀的奇人,在他去世之前,曾留下一本修习日志。后来几经争抢和抄录,目前只剩下一份残本,据说就藏在东海某个岛屿之上。 郭亮兴冲冲赶到海边,准备租一条船出海,不想在此遇到了南山三老,见三老活蹦乱跳的,他不禁动了杀心,意图故技重施。他的易容术固然高明,可骗得了三老一次,骗不了第二次。一番交战过后,死在了三老的铁锉之下。 庚酉子在郭亮的尸身上摸了一遍,生怕藏着可以揭露他身份的信件,最后只摸出来一张短笺,阅过之后,松了口气,道:“原来是去找凝神诀的修习日志,哼哼,连我们百晓城都不知道那份残本藏在……是谁?” 猛地抬头,只见眼前不知何时来了一个儒生,三十来岁的年纪,长眉细目,面如冠玉。一身着装,华丽却不庸俗,精美又不失大气。 庚酉子见这儒生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好似跟自己认识一般,可记忆之中,压根就没这么个人物,又问了一遍对方的来历。 那儒生这才缓缓开口道:“无所不知百晓生,通天通地亦通人。” 庚酉子眉头一舒,原来是同门,随即又来气道:“你是哪一支的,何以打扮的如此惹眼?你的天书呢?”那儒生没有言语,只是淡淡笑着。庚酉子让他看得发毛,喝问道:“你是耳朵不好使,还是怎地?” 儒生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微笑。 庚酉子忍不住连吞了两口口水,心底倏然间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再次发问时,话声已经不由自主地发起了颤。 这一回,儒生终于抬起了脚步。 面对不断走近的儒生,庚酉子面无半点人色,双腿抖得跟筛子一样,磕磕绊绊道:“城……城……城……城主?”这两个字成了他的离世遗言,因为他的喉咙口被儒生的乌木香扇穿了个窟窿。 荒芜的石板路上,再次响起了百晓生的诗号:“萍踪靡定了无痕,腹藏地理与天文。欲问古今几多事,无所不知百晓生。” 石板路北面四里多的地方,有一个山洞。随着日暮降临,洞中乌泱泱飞出好一大群蝙蝠,在翅膀扑打声和叽叽喳喳的叫声中,好像混杂着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嘶吼道:“血——血——” 泰山山道上一片狼藉,那是群雄一窝蜂逃走时遗落下来的。此时山道上尚有三个人,分别是龅牙仔、牛崩天和余赛男。 牛崩天一脸的不爽道:“他爷爷的,都快前胸贴后背了。”龅牙仔同样捂着个肚子,埋怨道:“可不是,该死的尿布头,打架就好好打呗,非要把酒菜全部打在地上才开心。现在好了,谁也没得吃。”余赛男道:“你至少还啃了鸡腿,我俩才是什么都没吃。” 龅牙仔挑着牙缝,道:“就一个鸡腿,顶什么用,打一场架都不够。”余赛男奇道:“你啥时候打架了?”龅牙仔没好气道:“挨打也是打架。”原来牛崩天一得自由后,就先揍了他一顿。 余赛男突然道:“对了,之前谁管我叫男人婆的?”龅牙仔一听这话,立马觍着个脸嘿嘿笑了笑,装无辜道:“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uu看书.uukansco诶,小馗子和肉包子怎么那么慢?” 半山腰处,叶馗和方小琬一前一后正往山下赶。 “喂,你能不能慢点,走那么快,急着去投胎呐。” “如果不是等你,我都已经到山脚了。” “啊呀,还是我的错了,你明明看见我穿着一身嫁衣,也不提醒我一句,害我走到半路回去换。” “你自己没发觉,却来怨我。” 方小琬脑袋一歪,道:“没跟你说过我很刁蛮的吗?” 叶馗没作表态,只道:“你跟婚礼倒蛮有缘的。”方小琬道:“你懂什么,这叫做未雨绸缪,我先预习预习,那么等到正缘时,不就得心应手了。” 叶馗摇了摇头,心想:“没听说结婚还能预习的。” “喂,你坏了我两个婚礼,是不是应该赔一个给我。” “好啊。” 方小琬一愣,脸蛋瞬间就红了,她没想到叶馗会答应的如此之快,反而忸怩了起来。这时正好经过一座凉亭,她忙岔开话题道:“诶,这有架瑶琴。我弹首曲子给你听听。”叶馗道:“免了。”方小琬给了他一个白眼,道:“不听也得听。” 半盏茶后,曲毕。 方小琬笑着问道:“小女子弹的如何?入不入公子的耳?”叶馗道:“曲子一开始,这附近的飞禽走兽就跑光了,总算我内力深,咬着牙强忍了下来。”方小琬笑面含嗔道:“臭不要脸。” 风和日丽的午后时光,蜿蜒曲折的泰山山道上,女子挽过了男子的手,相偕下山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