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龙廷》 第一章 大雨,少女乞丐,酒鬼 滂沱大雨中。 长街,破碎残缺的青石板上,雨水溅起朵朵白花。 路旁各色店铺也早早的关上门窗,以防雨水飘进屋内。 转角处,断壁残垣,乱草杂生,垃圾成堆。 一个衣着破烂,看不出本来面容的小小身影,瑟缩躲在墙跟底下。 紧紧捏着拳头,青筋隐现。 呼吸急促得,像是下一刻就喘不上来。眼睛瞪得滚圆,眨也不眨的看着离自己身前不到十丈的青石板处。 那里平躺着一动不动,任凭雨水打落的人影。 透过雨幕望去,那人年纪不大,头上并没有剃出时下最为多见的鼠尾式辫头,反而与洋人所留短发有些相似。 上身穿着一件大片蓝白色看不出材质的奇怪衣裳,下身漆黑长裤,衬得脚上一双白鞋,在熹微天光之中,白得耀眼。 “胸前中衣处有大块血迹,一动不动,是个死人吧?” “是突然出现的!” 这人是一道雷打出来的,她绝不会看错。 …… “蹬蹬蹬……” 脚步声传来。 少女陡然一惊,缩了缩脑袋,小小身形往阴影处躲得更深一些,探头望过去。 长街尽头,一个灰衣男子跌跌撞撞的跑过,嘴里还大着舌头骂骂咧咧。 这人尖嘴猴腮,眼神迷离,显然是个酒鬼。 这样的人,对她有些危险。 尤其天要黑了,又是下雨天,街上没有行人……能躲就躲着点。 “咦!” 酒鬼跑着跑着,突然就停下脚步。 缓缓走近那街心躺着的人影身边,弯下腰搜了搜身,骂了一声“晦气”,就开始剥下躺着那人的蓝白衣服。 衣服形质怪异了点,能看出质量还是挺好的。 脱了衣服,酒鬼把衣服套在自己身上,呵呵笑了两声,十分满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穿得露脚趾、断了后梆的布鞋,又盯上了躺在地上那人十分漂亮的白鞋。 三下两下踢开脚上烂布鞋,换上白鞋,酒鬼还不满意,又伸手摸到了那人的腰间。 “裤子也很好,丝质的,滑……” 手上一紧,没脱下来。 “裤子……不能脱!” 酒鬼心里一惊,耳中就听到有人说话,抬起头来,就见这躺着的年轻人已经睁开眼睛,一双手虚弱的扯在腰间裤带之上。 “哈!” 这人还活着。 酒鬼被吓得一个倒仰,随即回过神来,怒道:“爷拿你这穷鬼一点衣服是看得起你,要死就死透,还炸尸作甚?” 说着话,眼中就闪出凶光,伸手掐住对方的脖子,狠狠往下压:“老子帮你一把,早死早股胎。” 废园墙根处少女乞丐死死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半站起身体,又缩了回去,眼里的水光转来转去…… 还没等她是不是决定鼓起胆子冲出,就见到那躺在地上的年轻人以迅雷之势,从身旁掀起半块石板,猛的砸了过去。 咣…… 隔着十丈远,都能听到沉闷响声。 酒鬼惨叫一声,头上血光迸开,向旁摔倒,溅起大片雨水。 挣扎着再爬起来,回头看了躺在地上重新一动不动的身着白色短袖中衣的年轻人,眼中有了惊恐之色…… 再也不敢靠近,跌跌撞撞捂着脑袋,去得远了。 少女乞丐又纠结了一阵,拿起一根木棍,蹑手蹑脚的靠近那躺着的年轻人,勾着腰远远的拿着木棍碰了碰那人的脚。 好一会没动了。 “别捅了,没死。” 张坤费力睁开眼睛,看着这个胆怯得如鹌鹑般的小乞丐。 “我先前……” 少女乞丐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眼中就有些羞愧:“我先前不是故意……” “明白,你不出声是对的。” 小乞丐身材如同豆芽,稍显瘦弱,依稀能从眉眼间看出,容颜清丽。 这种少女,别说只是破衣烂衫,脸上故意抹了一些黑灰,就算只是露出一双眼睛,也能勾起某些人的犯罪思想。 何况,那露出来的手臂,还是雪一般白。 这家伙做乞丐绝不超过十天。 张坤此时呼吸都困难,目光在少女面上停留了一瞬,就扫视四周…… 看着这人这景,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很不对劲。 自己似乎是已经走进了书本。 古老,陈旧,有着浓浓的历史气息。 胸口心肺处一阵阵绞痛,内脏受了重伤,绝不是假的。 “竟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他张嘴喷出一口鲜血,明白,自己可能是胸骨断了。 刚刚鼓起余力,拿石板敲打那人的时候,断骨头还戳到了内脏…… 经过一番折腾之后,雨水打在脸上,就更显寒凉刺骨。 让人清醒的同时,又有着极深的绝望。 张坤知道,自己是真的已经不再处身于原本的世界。 前一刻,还在江城第二中学高三五班、窗明几亮的课室里上课来着。 回过神,就到了此处古色古香的街道。 老式的房子,破烂的街道…… 砖瓦矮房,柴门古幡,以及眼前的小乞丐,还有先前的酒鬼。 关键是,他还一眼就看清了,那酒鬼脑袋后面,可笑的金钱鼠尾辫…… 这是? 张坤隐隐有了猜测。 “老头子给我取的这个名字,其实用处不大。” “他说我很小就脾气火爆,还不会爬就开始挥着拳头,抢夺双胞胎妹妹的奶水。一不小心,就能把妹妹揍得脸肿,是典型的火气太旺,阳刚之气大盛,得取个阴柔点的名字……” “以坤为名,阴柔一些,却也压不住天生的爆脾气…… 所以,当平静的课堂,几只绿皮怪物破窗冲进来开始啃咬扑击同学们的时候,其他人包括老师都是第一时间选择尖声逃跑。 趁着那狰狞的怪物吞吃同桌女生的时候,我拿着一支钢笔,捅进了怪物眼珠。并且,还绞了几绞,当场就捅死了一只怪物……” “网上流传的那些小道消息,比如发现空间裂缝之类的传闻,是真的?” 这些问题,注定是得不到解答…… 此处明显已经不是江城,也不是第二中学。 “当时那头被我捅死的怪物,临死之前挥臂反击之时,血光之中,有一道光芒扑入我的眉心……” 想到这,张坤强行忍住心肺处的疼痛,注意力转移到额头处。 眼前微微一花,就看到一个半透明闪着丝丝金光的方框,有着一些字迹。 【姓名:张坤】 【天赋:血勇】 【年龄:17】 【体质:10】 【敏捷:11】 【精神:10】 【武学:散打(入门)】 【技能:语言(入门)、数学(入门)、英语(入门),物理(入门)……书法(入门),绘画(入门)、乒乓球(入门)】 龙气:0 虚空之门:(回归0.1%) 这属性栏,好有即视感,还有天赋…… 呵呵! 看这样子,虚空之门,还有打开的机会,有回归的希望。 想着还能回归,张坤心脏“砰砰”狂跳起来。 没猜错的话,获得龙气,应该可以提升身体素质,并且提升技能…… 甚至,打虚空之门。 胸腹处又是一阵绞痛传来,身体皮肤竟然有了丝丝灼热痛感…… 张坤眼前发黑。 “受了重伤,又淋着雨,感觉是还发烧了。如果真的是青朝末年……我太难了。” 想到有可能会死,张坤只是微微有些难受和担忧,心里竟然没有那么多的恐惧。 在那个世界,父母会很伤心吧…… 小妹就在隔壁班,她一向腿长跑步厉害,应该能跑出学校。 不过,江城地界如果真的如小道消息所说的那般,开了虚空裂缝,连学校都进了怪物,可能处处都不安全…… 大哥去了外省读大学,应该能逃过这一劫。 正灰心间,耳中听到细细紧促的呼吸声…… 刚刚这么一会,他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却没注意到,那少女乞丐已经连扛带拖的,把自己从街心挪到了一处矮檐斜墙之下,挡住了雨水淋头。 少女拿脏兮兮的衣袖抹了一把额头,抹得脸上黑糊一片,甩去一片水滴,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 显然,移动一个百三十斤上下的男人,对她来说,很不轻松。 细细的喘了好一会,少女乞丐端容凝眉,伸出三根葱白手指,中指微屈,搭在张坤的左手腕上,侧首感应着,过了一会,就摇头叹息。 “竟然是在搭脉,她难道还会医术?” 张坤眼神微动。 第二章 只讨一文 察觉到张坤奇怪眼神,少女身体微颤,连忙放下他的手,退开了一点,脑袋低着不敢看过来。 “我这……你能治?” 张坤挣扎着问道。 有伤,还受了风寒,又是凄风苦雨夜躺在大街上,按理来说,基本没救了。 但是,身边正好就出现个会瞧病的,看样子心地还很不错,难道是命不该绝? “不是……”少女脑袋越发低垂,头发遮面,啥都看不到了,在雨声之中,差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我不会医术,我啥也不会!” 她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好吧,不用问了,看这情况应该是有个不好启齿的悲惨故事,关于医术,关于流落街头的经历。 就算对方会医术又如何?都穷到讨米了,心地再好,也没办法帮助自己这个陌生人,能拉一把,遮遮雨就已经很了不起。 雨势渐渐的又大了起来,天色慢慢的黑沉,渐渐的就看不太清人脸。 似乎是黑夜给了少女一点胆量,她不知何时,又靠近了一些,张坤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上的一丝温度。 “你要吃吗?”少女突然从口袋里摸出半块黑乎乎的家伙,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块,眯着眼睛满足的咀嚼,吃了一口,想了想,掰下一半,递了过来。 “什么?” “馍……” 张坤摇了摇头,此时脑袋晕晕沉沉的,最主要的是胸肺之间疼痛不绝,身体四肢都微微麻木,哪来的食欲? 再说了,这看起来黑乎乎的东西,一看就不好吃,而对方又很珍惜的样子。 应该是讨饭的时候,不知哪位好心人扔给她的吧。 是她一天的口粮也说不定。 两人试探着说了几句话,就彻底安静下来。 张坤脑子迷迷糊糊的,也没注意到后半夜的大雨到底什么时候停了,等到再次睁开眼睛,就发现天光刺眼,太阳已经出来。 不远处有了叫卖声、脚步声,木轮滚动,驴马嘶鸣…… 这条街,彻底活了过来。 头还有些重,脑子烧得不太清醒,胸肺之间倒是没有那股锐痛。只不过,却如同压了一块大石头般,呼吸十分艰难。 ‘伤势没有恶化,却也没见好。’ 张坤紧紧皱眉,视线扫过,就看到自己脑袋不远处,有着一只半黑不白的破碗,碗里有着清水,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想必是昨碗那家伙接了半碗雨水放在这。 发烧的病人,会口渴这是真的。 可是,看着那脏得看不太出本色来的碗,以及水底沉着的渣滓,张坤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这种不卫生的凉水,我喝上半碗,估计直接就扛不住…… 毕竟,现代人普遍身体抵抗力弱,不经造。 ‘那讨饭的小丫头呢?’ 张坤强撑着难受,半支起身体,侧头望去,就看到一个略显瘦弱的黑糊糊身影,捧着一只破碗,在路旁追着人求恳。 “大爷、太太,行行好,我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 “大哥,奶奶,给点钱吧。” 少女脸上黑一块,花一块,明显是找了一点煤灰,重新抹了脸。也不知到底是在躲避着什么人,不敢露出真容。 她的声音倒是清脆好听,可是,声音好听,却是不能当饭吃的。 “去去,臭乞丐,离远点。” “别挡路!” 一个汉子凶狠伸手拔拉,就把小丫头拨得跌倒在地。 四周人离得远远的绕过,更有一大批人眼中全是嫌弃,捂着鼻子。 张坤注意到,这条街人流量其实不错,有进城赶集的身着短褂的普通百姓,也有一些身着长袍的书生和商人,更有金发碧眼的高大洋人…… 骑驴的,坐马车的,步行的,男女老少,全都有。 可就是没见人,扔一个铜板在那少女乞丐的破碗里。 就这么,看着那少女乞丐跑来跑去的,被人嫌弃,被人驱赶……直至日已正中,她什么都没讨着。 想到昨晚上小丫头撕下的半片馍,张坤自忖身为糙汉子,心里也忍不住微微一酸。 ‘好惨一女的。’ “过来……”他清了清喉咙,叫道。 接连叫了几声,少女才迷茫回头,迟迟疑疑的靠近,问道:“是不是口渴,要喝水了。”她弯腰就去端那半碗清水。 “不是,你这样讨钱是不对的,需要一个故事。” 张坤不耐烦转弯抹角,就直说了,他精力不济,也撑不住长篇大论的教导。 自己眼见得这伤这病就不好了,能帮她一把,就帮吧。 “啊?”少女不解。 “故事没听说过,茶馆说书的总知道,也不知道啊,戏文知道不?” 看着少女眼中既了然又迷惑,张坤继续解释。 “最笨的办法,就是强行讨要,会引起别人的反感。” “等会,你把我移到太阳下去,就靠近路边,我负责装死,你负责哭,明白吗?” “明白了。”少女隐约知道怎么做了。 “讨钱的时候,你就说卖身葬……不对,是卖身为兄治病。”本想说卖身葬父,说了一半,看到少女眉毛耷拉,纠结得又要哭,张坤就连忙改口。 心想,这家伙的父亲可能已经死掉了,而且是在不久之前。 “我不卖。”少女这下不哭了,眉毛拧起来,生闷气。 “没叫你真卖,只是一个噱头,噱头知道不?说说而已,你开价一百两银子,看有人买你这黄毛丫头不?” 张坤重重呼吸了几口气,好不容易喘匀,又缓缓说道:“我说,你做,别问为什么,想要讨到钱吃点好的,就听话。” “你捡个纸板,再拿块煤炭过来。” 这次少女倒是没有迟疑,这里垃圾一堆一堆的,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吃的。 很快,她就捡了纸片和煤炭颗粒,张坤接在手里,艰难的写下几个字。 “只讨一文?” 刚写完,少女就念出来了。 “你竟然认字,那更好了,等会你就这么讨……别人给了两文,你要退回去一文;给三文,你退回两文,再谢谢他们。” “还退钱?”少女一张脸就算是被抹花掉,看不出表情,张坤仍然能看出她脸上全是不理解。 “照做……就是了。” 张坤感觉自己说了这么一会话,损精耗神的,又有些犯困,身体冷得忍不住一阵阵颤抖,已经开始打起摆子。 ‘这伤病更重了,不知还能不能熬到天黑?’ 他心里暗暗叹息。 接下来,少女可能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真的把张坤移到路边太阳底下,放在那里装尸体,不对,是装病人。 实际上也不用装。 只要长了眼睛的,一眼看去,就能看出张坤重病在身,胸前白色体恤上面,还有大块血迹,显然还吐了蛮多血,已是快死了。 纸板摆在地上,也有认字的行人,好奇的念出来,“只讨一文。” 少女先前还放不开,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思想建设,先是结结巴巴的,再过一会,就说得流利了。 “卖身为兄治病,只讨一文。” “只讨一文,绝不多要。” “只讨一文钱。” 这次,就没人再赶她。 倒是有好奇的闲汉上前问价。 “卖身,卖什么价?” “一百两。” “疯了还是傻了,一百两能买几十个你。”闲汉恼羞开骂,四周就响起一片看热闹的哄笑声。 卖身葬父的看到过,不过,那也是貌美如花的小娘子,才能把自己卖出去。 卖身为兄治病,倒是稀奇得很,再说,这脏兮兮的小丫头,连脸都看不出来,也卖不上价啊。 好歹算是把行人的目光给招来。 买不买没关系,看热闹就对了。 人多了,就有人“大发善心”,在众目睽睽之下,扔一个两个铜板。 “卖身就罢了,真可怜,去买个馒头吃吧,别把自己也饿死了。” 有人这样说。 “谢谢大爷。”少女感激涕零,连忙道谢。 她记得张坤所说的话,捏着几个铜板,脸上纠结得要死,又给旁边一个长袍中年递回一个铜板,“大爷,我只讨一文,还你一文钱。” 中年人刚刚扔下了两枚铜钱。 得还回去一文,少女还是记得清楚的。 众人全都惊呆了。 还有这事? 接下来,形势就彻底发生了变化。 远远近近的,都有人凑过来,有人大声嚷嚷。 “快快,来看看,这里有个傻乎乎的乞丐,只讨一文,给多了不要。” “真的假的,我就没看见过这么傻的人,还有人不要钱吗?” “是真的,我亲眼见到,人家给了五文,她还回来四文……傻成这样子,难怪生来就该当乞丐。” “我就不信,去试试看。” “我也来试试。” 于是,人流越聚越多,真正试过之后,就心满意足的叹息这天下,还是真有傻子的。 来来往往的人,有给两文,有人给三文,有人给十文。 甚至有衣着鲜亮的商人,凑趣的,扔了一小块碎银。 大概有两三钱。 这块碎银扔到地上的时候,张坤躺在地上,听到四周全都倒抽一口凉气,也看到少女紧紧咬着腮帮子,把碎银子恭敬递了回去……心想这家伙不知道忍得多辛苦,幸好还算听话,否则,后面就崩人设了,不太好收场。 现在就没问题了。 看热闹的人,从来不会少了,看傻子的,那就更多…… 张坤躺在那里,没人理会,倒是看清了,小丫头已经把碗里装满的铜钱,偷偷转移到衣服袋子里面去,转移了三次。 碗里还是满的。 可是,路人依旧乐此不疲,试试这个“傻子”,到底有多傻? 一个劲的三文,五文的扔下。 有些人,甚至还来来回回的试了数次。 四周时不时的响起哄堂大笑,跟看戏似的。 第三章 鬼域、人心 太阳西下。 远远的人流渐少,集市散了。 趁着一个没人上前逗傻子的当口,少女终于收摊。 她脸上全是不可思议,转头定定看着躺在地上眯着眼的张坤,眼睛闪闪发亮。 飞快的把铜钱塞到衣袋里,她做贼一般的左瞅右望了几眼,就吭哧吭哧的把张坤重新移到那斜墙下面。 这里挡风挡雨,阴影洒落,不太引人注意。 这几天,她一直躲在这里,早就当成了安家所在。 一天水米没进,她身形微微摇晃,肚子里咕咕叫着,伸手摸了摸张坤额头,又探了探鼻息,眼中神情微微恍惚。 “你等一会……” 少女咬着银牙,做了一个决定。 她蹑手蹑脚,弓着腰身循着墙根,沿着民房店铺,急匆匆望东头长街离去。 张坤睁了睁眼,定定的看了一会斜阳,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 等到天色期黑,最后一丝光线,将要被夜晚吞没,少女脚步飞快赶了回来。 她怀里抱着一个药罐子,腰间系着水囊布兜,脸上的煤灰黑痕,被汗水洗去大块,隐隐能看出俏丽真容。 “还来得及。” 看到张坤眼睫毛动了动,少女眼神一亮,脸带喜色。 “来,喝药了。” 她扶起张坤,轻轻唤道。 一只手麻利的摸出粗瓷小碗,把罐子里的药倒在碗里,药香扑鼻。 “原来……你是去买药了啊?” 张坤有气无力的说道。 有那么一会,他以为这少女乞丐已经跑掉了…… 万万没想到,白天讨了数百个铜钱,这丫头不存着吃饭,竟然还去买药。 看她口袋里的形状,那铜钱差不多已经花光了。 “放心吧,这药是安仁堂买来的,能治风寒,杨大夫宅心仁厚,便宜给我开药了。 父亲说过,他虽然出身小地方,一身医术却堪比御医,就算在京城这里也很有名气,他开的方子不会有问题。” 说到医和药,少女总有一种奇异的自信,话也会多两句。 “你……果然是个傻子。” 张坤扯着嘴唇,轻轻笑出声来,咳了两声,又道:“算了,你自个喝吧,昨晚你也淋了雨。我这身体,吃了没用,浪费……” “你不喝,倒掉算了。” 少女柳眉细细竖起,生气了。 端着碗浑身发抖,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张坤愣愣的看着她,好一会才道:“好,我喝。” 药汤有没有用不重要,重要的是,刚刚少女生气的那一刻,他眼前一花,那金光又现,本来绝无动静的属性栏那里,“龙气”猛然从0,变为1。 体质、敏捷、精神,技能,以及武术那一栏的“散打”后面,突然出现一个“+”。 这是? 大口灌着药汤,温温热热的,正好入喉。 张坤心中却是惊涛骇浪,激动无比。 ‘龙气原来是这般来的。’ 是少女的感激,还是依赖?或者是相濡以沫,或者是崇拜。 倒不用分得太清楚。 古时候有一种说法,天心即民心,龙气则是万民之气,或许就是感恩之心,是信任。 从这一点来说,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帮着出谋划策,让少女乞丐讨到银钱,买了吃食……这就是得到反馈了。 她,贡献了一点龙气。 或许是因为先前的推让吃药行为,或许是因为害怕失去的恐惧,情绪激荡之下,就给了龙气。这一点,不必深究。 虚空之门那里,张坤也清晰的看到,如今进度条走了一点点,达到0.1%,多少算是动了。 这样看来,只要自己多行好事,岂不是可以让体质、敏捷什么的无限提升,变成小超人。 同时,还能让虚空之门再次打开…… 想到这里,张坤迫不及待的,视线集中在“体质”后面的+上,意念用力一点。 10点体质,转眼就变成11点。 轰…… 张坤身体剧震。 脸色也涨得通红。 他感觉到一股热气,如电流一般涌上心肺处,也涌入四肢百骸,力量回归,头脑重新恢复清醒,呼吸匀长有力…… 伤,竟然好了。 力量变大,体质变强。 立竿见影。 他暗暗捏了捏拳头。 一股力量凝聚,压得指头微微生痛。 骨骼轻响。 身体重新恢复了活力。 ‘加体质果然没错,体质强了,身强力就壮,自然很难生病。唯一没想到的是,在加点的同时,竟然连伤都治好了…… 当初在课堂上,那怪物临死扑击的力道太大,我至少断了三根胸骨,心肺受创严重,现在就跟没伤过一般。’ 张坤不可思议的想着,心头全是狂喜。 终于活了下来。 “这药,有这么灵吗?”少女已经看傻了眼。 她眼又没瞎,离得也不远,看得清清楚楚。 先前对方明明已经奄奄一息了,药一入喉,立刻红光扑脸,呼吸也不急促了,心脏跳动也有力了。 浑浊的眼睛,也变得清亮。 一看就是大好迹象。 正呆滞间,脑海里千头万绪,不知怎么开口,就听得张坤说道:“换个地方吧,这里不能再呆了。” “什么?”少女脑子一懵。 “你先前讨了那么多铜钱,人多眼杂的,不安全……” 故事中常说,乞丐这一行,向来不太好混。 先前张坤虽然一直在路边躺尸,却也不是什么也没干。 他偷偷的观察了行人,也听到了许多过往书生和商人的交谈。 这里应该是京城,太后当政抓权,皇帝奋发图强,想要变法维新。 还听到了什么“海战失败”、“割地赔款”什么的,更听到一些关于“东洋人”和“西洋人”如何高高在上,横行霸道的传闻。 再就是各地乱起,什么红莲教,小刀会这些反贼出现,直隶那里更是闹起了“拳民。” 内忧外患,一片混乱。 张坤一听就明白了,中学历史学过的,这肯定是青末乱世,列强入侵,民不潦生的当口。 而这时候,歧西太后仍然高高在上,不理民间疾苦…… 李中堂像是一个裱糊匠,今天补这里,明天补那里,什么也不干,就是投降。 雪花白银如水般的赔给外国人。 亡国灭种的当口,有人大声疾呼,有人彻夜难眠。 当然,也有人浑水摸鱼,欺压百姓。 底层呢,更是群魔乱舞,什么人都有。 尤其是乞丐这一行当,历朝历代名声都不太好,那是不用多说。 强者挥刀斩向弱者,弱者挥刀砍向更弱者。 自古以来,莫不如此。 白天的时候,小丫头讨的钱虽然不多,也有好几百个铜钱……按此时的物价,足以购得三十余斤上好优质大米了。 对有钱人来说,这点钱就是随手打赏的事,对普通百姓来说,这笔钱可以让一家三口一个月活得很好。 更别提一无所有的乞丐,在他们眼里,这是一笔巨款。 钱财露了白,就是原罪。 尤其是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的时候。 …… “就在这里。” 一个凶狠夹杂着些许得意的嗓音响在耳边,夜色之中,出现两个人影。 各自提着一根棍子。 少女心中一惊,回头望去,就轻呼一声:“是他。” 张坤也认出来了,左边那位出声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头上还包着布片,隐隐有血迹渗出。 此时正满是仇恨的看着自己。 这人正是昨晚洒醉醺醺的,在大雨之中剥了自己校服和鞋子那家伙。 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皮肤黝黑,身体健壮的三十出头壮汉。 壮汉一脸横肉,大蒜鼻,胡须乱长着连在腮边,看起来有些吓人。 他一双眼睛却是死死的盯着少女乞丐,喉结动了动,明显在咽口水:“钱,一人一半,女的我要了。” “黑哥,香主那里说过的,有好货色要带回去,能卖钱……” 瘦子有些不甘。 “少废话,最多不弄死就行了,还可以带回去。” 壮汉嘿嘿笑了笑,挥了挥棒子,眼中全是凶光,就要向前。 一个瘦不拉叽的女孩,一个躺在地上动不了的痨病鬼,废园这里晚上又没人…… 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第四章 顺藤摸瓜 壮汉手掂粗木棍,满面凶相正要向前,眼前就是一片雾蒙蒙。 “呼!” 砂石泥土扑头盖面打了过来。 他双眼一疼,条件反射第一时间就是遮住眼睛。 手刚刚抬起,胯下就是一震,锥心刺骨的痛苦闪电般传入脑海。 “呜……” 壮汉痛得弯下身,心里想着拿棍子攻击,却是四肢无力,全身发麻,像是全身力气都消失掉了。 张坤一言不发,弹身而起,首先就是抓起砂尘泥土劈头盖脸扔去,低头俯冲…… 一脚撩阴腿夹着冲势,踢得壮汉都微微跳起半尺,顺手夺过壮汉胡乱挥舞的长棍,稍退半步,拧腰横扫。 “嘭”的一声闷响,狠狠敲在壮汉的头侧,直砸得他头颅歪斜,额角凹陷,如同一根木桩般倒了下去,还不甘休,又是一棍猛抽下去。 “我这爆脾气。” 张坤长长吐了一口气。 转头就望向那拖后一段的瘦子。 瘦子“哇”的一声,转头就跑,差点被吓哭了。 “还跑!” 张坤眼里闪着冷光。 昨晚初来贵境之时,因为身上有伤,动弹艰难,结果被对方剥了衣服鞋子……别看这瘦子胆小如鼠,其实心里恶毒,因为剥不下裤子,就想把自己掐死。 ‘不能放他离开,要是再叫人来,可能很麻烦。’ 他想也不想,拎着棍子紧追在后,杀气腾腾。 张坤刚刚来到这里,明白这个时代下层民众的凄惨,心里全是不安全,自己学的那个“散打”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自己清楚。 其实是那年报了个暑假班,学了一些基本拳脚姿势,发力都没学通透。 再就是在网上查了一些女子防狼术,学到一点对人身要害的攻击,这个技术散打馆里是不教的。 按家里老头子的说法,就是,平时不打架,打起架来真能赔钱。 得了一个狠字而已。 可是,如果那瘦子真的喊来一堆凶残乞丐,要是还有一个两个练家子,自己绝对干不过。 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想逃都没法逃。 所以,绝对不能放过他…… 少女站在那里,张大小嘴,看了眼在地上抽搐的壮汉,全身打了个冷颤,连忙也跟着张坤身后急追。 她倒不是也想追杀,只是感觉一个人留在这里,有些害怕。 “这哔是真的能跑……” 张坤死死盯着前面的瘦子,心里暗骂。 瘦子跑得跟兔子似的,可能是被人追打习惯了,一溜烟似的钻胡同,绕房子,拐弯都不带减速。 脚上那白生生的鞋子,格外刺眼。 ‘那是我的鞋,当时花了三张红票子,是跑鞋……’ 张坤感受到光着的脚丫底板传来的剧痛,心想不知是被小石子顶伤了,还是踩到了碎木刺,此时自然来不及检查伤处,只是咬紧牙关忍痛疾奔。 毕竟是江城二中校运会的短跑冠军,身体也健壮一些,耐力十足,终于还是没被拉下太远…… 眼见得身前瘦子又钻了胡同,正要转角,他想也不想的就是一个箭步,手里长棍猛然甩了出去。 咣…… 那瘦子被砸得身形歪斜,一头栽倒,头撞到墙上,撞得满头血。 “饶命。” 中年瘦子哭嚎着尖叫。 就要跑到目的地了,没想到给追上,早知道就躲在老巢里,不去鼓动黑哥抢钱了,结果撞到个煞星,只希望叫声能引起香堂兄弟前来查看。 他只叫了半声,正要扯开喉咙哭嚎,后脑一震,脑袋往地上一磕,什么都不知道了。 张坤捡起木棍,一棍打落,看着中年瘦子没了动静,微微愣了一小会,低头看向自己的轻轻颤抖的手掌,深深吸了口气,才俯下身子,把对方的运动鞋取下,拔掉脚底板刺入肉里的碎木刺,重新穿了起来。 没鞋子穿,是真的扛不住,他的脚底又没生老茧,细嫩细嫩的,一走路就会受伤。 至于穿在瘦子身上校服,却没有再脱下来穿上。 只是被抢去了一天时间,上面已经沾满了灰尘泥水以及血痕污块,弄得又脏又臭,张坤心中是嫌弃的。 他上下搜了搜,只在瘦子身上搜到三个铜钱,一时有些沉默。 身后一个小小身影,已经跟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的撑着膝盖急喘,目光怯生生的有些犹豫。 张坤摇了摇头,招手道:“快过来。” 他已经听到前面门扉打开的吱呀声,几步向前,拖着少女就躲到石墩后面,按着她弯腰躲得严实。 昏黄的灯光照射在小巷,人影拉得老长。 出来的是一位高个长脸汉子,手里拎着一柄尺长短刀,左张右望的,有些鬼祟。 “是胡子他们回来了吗?” 屋里有人不耐烦的问道,还有一些“呜呜”哀哭声音顺风传出。 长脸汉子探头望了望,忙不迭应道,“没有,可能是野猫在叫。” “那还不快进来,矗在门口,担心别人不知道……” “哦!” 长脸汉子缩了回去,轻手轻脚的把门又关了起来。 张坤直到这时,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就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对,是身旁拖着自己手臂的少女全身在抖。 “你很怕?” “不,我一点也不怕,我胆子很大的。” 少女连忙道。 呵呵。 张坤轻笑一声,如果你牙齿不打磕我就信你。 事实上,他很满意。 少女尽管胆子小,却还是跟上来了。 最重要的是,刚刚少女发抖那会,一道肉眼看不到的金色微光,从她头上飞出,扑入自己眉心。 不出意外,龙气又加了一点。 【姓名:张坤】 【天赋:血勇】 【年龄:17】 【体质:11】+ 【敏捷:11】+ 【精神:10】+ 【武学:散打(入门)】+ 【技能:语言(入门)、数学(入门)、英语(入门),物理(入门)……书法(入门),绘画(入门)、乒乓球(入门)】 龙气:1 虚空之门:(回归0.1%) 张坤视线在体质、敏捷、精神和武学上面停了好久,想了想。 体质已经试过了,先前加了一点,就是让自己的体魄提升,这是全方位的,性价比其实挺高。 因为,加体质,增强的不但包括肌肉骨骼强度,还有力量以及免疫力各种关系到身体素质的东西…… 那么,顾名思议,敏捷加点,增强的应该是速度和反应力,以及短距离的灵活,闪避属性等等。 这两种属性,从速度到力量,再到随机应变,对保命都有着很大的帮助。 那么,精神属性,是让自己精神很好、少睡觉吗? 还是说,有着其他妙用? 龙气点数太少了,也太有用了,到底是加体质,还是加敏捷呢? 张坤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目光移向武学“散打”一栏。 试试看这个。 先前就因为有了些散打底子,又出奇不意,才能轻轻松松的把那“胡子”和“瘦子”干倒,否则,打不过,后果就很严重。 初来乍到,生活这么艰难,没点技艺防身,怎么也不安心。 意念汇聚在“散打”上面。 提升。 散打“入门”那两个字,模糊了一下,就变成了“熟练”。 无数锻练格斗的画面灌入脑海,就如自己经历了很长时间的练习一般,什么直拳、勾拳、摆拳,侧踢扫踢旋风踢,以及插眼踢阴踩脚趾等等,全都化为本能。 身体和意识都不一样了,似乎能从各个方向出拳踢腿,自然而然。 这才是熟练? 估摸着,收钱教我散打的那个牛逼轰轰的教练,都没达到熟练境界吧。 张坤脑海一阵轰鸣,只觉全身如火沸一般,血液滚烫流转,一股气力从身体骨髓深处出现,通达四肢百骸。 同一时间,他感觉到身体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充塞,感觉肌肉和骨骼变得紧凑了些,身体也变得轻了些。 脚下连踏几步,从突然行动,到突然静止……转弯,腾跃,都轻松了许多。 ‘草,先前加体质是浪费了啊,原来,龙气点的正确用法是加武学。’ 张坤再次定睛看去,就发现随着加点,自己的散打进入熟练阶段,不但手脚变得特别协调,从随意方位都能出手,更是多了许多本能般的应用。 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的体质和敏捷,同时跟着加了一点。 如今,体质已经达到12,而敏捷也达到12…… 这意味着,他的散打技能可以熟练的用出各种招数的同时,力量、速度,防御以及反应力,得到了全面提高。 如果说,10点阶段的体质敏捷是正常成年人的数据,那么,如今的张坤身体素质以及速度和反应力,已经超越了正常强壮成年人两成有多。 ‘龙气点实在太有用了,这丫头一个人就贡献了两点……’ 适应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再来看身边的少女乞丐时候,张坤眼神就充满了喜爱,宛如看到了宝贝似的。 那热乎劲,吓得少女连连缩头,差点把头埋到地里去了。 听到屋内那人的声音,似乎在等着“胡子”回来…… 而先前打倒的壮汉满脸络腮胡,有可能就是屋内所说的胡子了,还有,瘦子也一个劲的往这边逃,肯定不是没有目的。 莫非,他们是一伙的? “要么,去看看?” 其实,最安全的做法,应该是立即离开,但是,屋内那极轻微的呜呜哀哭声,又响了起来。 听到耳中,他就有些迈不动脚步。 ‘弄不好,这就是一个什么团伙,以瘦子和胡子的行事风格,肯定没干好事,就瞧一眼。’ 张坤思来想去,又捡起棍子,拎在手中,悄悄靠近门边。 从门缝望去,就见到里面烟雾缭绕…… 油灯光芒黯淡,视野有些不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布衣,头上包着白布的微胖男子正在上香。 顺着拜祭方向望去,就看到一个小小木像。 木像雕塑只有拳头大小,黑漆麻乌的,三首八臂,每个头颅都是呲牙咧嘴。 ‘这是在烧香拜神?’ ‘脑后还有圆圈,难不成是佛光,有这么凶恶的佛像吗?’ 张坤只看了两眼就收回目光,心想这还是有信仰的团伙,惹不得。 他视线一转,就看向另一面,眼神不由发冷。 刚刚在油灯的阴影下面,还有些看不清,此时仔细看去,就发现,那里有着四五个小小身影,在地上扭动着。 那是小孩子。 呜呜声,就是在那里发出来的。 几个小孩分不出男女,全都用破布塞住了嘴巴。 有两个小孩手臂诡异扭曲,像是骨头断了,凄惨吊垂着晃荡着的小臂,让人触目心惊。 长脸汉子此时拿着一根皮鞭,重重挥落,抽得噗噗闷响。 有两个小的,在地上乱爬。 似乎是痛得狠了,又叫不出声来。 “那两个家里肯出钱的,轻点,打坏了就不好开口要价;另外的没人管,家里又没钱,过两天放到天桥边上去求财……” 恭敬烧香祭拜的微胖男子转过头来,面上满是慈祥,看着几个小孩在地上乱滚,笑着说道。 第五章 我这爆脾气 “我这爆脾气。” 张坤本想听一听对方的动静,如果没有什么后患,就悄悄的溜走。 看清屋内的情景,他脑子一阵发炸,热血冲顶,提气抬足一脚踹开房门,手里提着的粗头木棍“呜”的一声,当头劈落。 轰…… 一声闷响。 木棍挟着厉风,重重敲在手舞皮鞭,还没回过头来的长脸汉子顶门之上,打得这人脑袋一缩,吭也不吭一声,翻身便倒。 张坤手臂剧震虎口发麻,木棍跳起有些捉拿不稳,他顺手松开,脚下一个滑步,就抢出两三米,又到了微胖男子眼前,左手一个直拳虚引打到眼前。 喝…… 那微胖男子先是一惊,脚下退后半步,却并没有慌乱,右掌五指如钩拦在眼前,“咻”的一声,就抓到张坤的左拳…… 一抓就扯,扯到就折。 ‘不好……’ 张坤感觉一拳打到钢板之上般,拳面火烫,手腕剧痛,心中立刻就明白。 这笑眯眯的微胖男子手上有功夫。 先前在门缝里看他脚步虚浮,一声肥肉并不紧凑,竟然是看走眼了。 人家并不弱。 功夫不在身上,而在手上…… 或许身体不太灵活,攻击力还是很强的。 不过,熟练境界的散打,也有优势。 痛归痛,张坤的动作却没有变形,攻击也没被打断。 左手直拳其实是虚招,接下来右腿如刀,顺着冲势铲击对方膝盖才是实招。 “喀嚓”一声脆响。 张坤强忍着左手腕的疼痛,一脚就铲断了微胖男子的右腿膝盖,团着身形,整个人如同猿猴一般,扑了上去。 搂头搂脸,抱住对方的脑袋,死命按落。 双膝左右开弓,轰轰轰,接连顶在微胖男子面部…… 直顶得膝盖处一片湿热,感受到抱在怀里的那人全身瘫软,才松手放下,狠狠喘气。 胖子的一张脸已经变形,血肉模糊,鼻子都看不到了,翻着白眼只懂得在地上抽搐。 张坤这才有空看向自己的左手。 只见拳面鲜红发紫,已是肿了起来,手腕处也微微挫伤,手臂一阵酸麻。 再抬眼望去,就发现微胖男子的右掌格外宽大,掌心发黑,显然是练了铁砂掌,黑砂掌之类的功夫。 不过,这人的功夫,显然并没有练到家,只练了手掌,身形步法全身筋肉都没练到。 这种练法,主动攻击之时,冷不丁来一下,就会威力很大。 真的面对瞬息万变的生死格杀局面,就显得有些死板,应变不行。 这不,被自己一套如同疯狗般的熟练级别散打,接连攻击得手,就这么干趴下了。 “啊……” 少女乞丐这时才跟到门前,看着这一幕,她已经不怎么吃惊了,只是感同身受般走到几个小孩身旁,检查他们的伤势,拿出嘴里塞着的布片。 于是,屋里就响起了震天般的小孩哭声,声音凄厉刺耳,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小家伙们想来也是知道,这是来了救星。 救星张坤就有些傻眼…… 他穿越来这里,一没个身份,二是身无分文,真遇到关键时候,完全不顶事。 救人是可以,怎么善后就是个问题。 ‘钱,对,目前吃饭都成问题,反正一不做二不休了。’ 张坤也没去少女那边凑热闹,实在是小孩子的惨状,让他有些看不下去,他一向就是这么心善,在家里连杀个鸡都不敢的,见不得弱小者哀鸣。 搜过长脸汉子和微胖脸身上,也只是搜到约莫七八两碎银,在屋里翻了翻,又翻到了几十个铜钱。 倒是还有其他的收获…… 虚空之门微微震动,张坤就看到,眼前金光微闪,有两点光辉出现。 一个衣着不错的三四岁小女孩贡献了一点。还有一点光辉,是那个双手手臂折断的六七岁男娃给的…… 这小孩此时止了哭声,抬起头看着自己,眼里的光芒无法形容。 ‘这是感激,还是希望的光辉……’ 杨林心里升起了一丝明悟,他基本上弄清楚了,龙气的获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只要得到对方的真心信任和依赖,无论是谁那里都可以得到,感情越是丰富的人,应该越容易送出龙气点。 而另外三个或者七八岁,或者四五岁的孩子,此时就只懂得哭嚎。 看着自己打倒两个恶徒,也跟没看见似的,还带着丝丝害怕。 甚至,有一个稍大点的孩子,低着头,眼睛里竟然还带着恨意。 发现张坤看过去,那孩子佝偻着腰身,以手撑地,缩到墙角里面去,再没看过来。 愤怒,恨意? 张坤眼眉轻跳,心里就有些不解。 不感激还好,恨意是怪我来得太晚吗?他发现,这个小孩双腿齐膝而断,裤管下面空荡荡的…… 所以,人心幽微,很多事情很古怪,帮了人,也不一定能得到理解。 看到龙气又多了两点,张坤心中微喜。 再看看武学那里,散打后面没有出现+,倒是体质、敏捷、精神以及技能全都有着+出现。 ‘这种情况是因为我的散打,只是学到了皮毛,没有学到核心发力,只能练到熟练,就不能再进步了吗?’ 散打本就是散招集合,不成系统。张坤只是知道招数和打法,其实是没有练法和养法的,上限不够也能理解。 刚刚明白到加武学才是使用点数的最好方法,是性价比最高的做法,如今的散打又不能加点,张坤纠结了一小会,就把龙气点暂时存着。 这时加体质,加敏捷性价比不高,还是得学一门正儿八经的根本武学,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反正,左手的伤处,也不算太过碍事,只算伤到皮肉,忍一忍痛,就过去了。 正思虑间。 耳中就听得“隆隆”马蹄和车轮声音…… 张坤眼神微凛,侧门打开一丝缝隙,向外张望。 这里视野极好,能看到长街远处。 天光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一片火把长龙映着车队,缓缓而来。 前面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眼眸如鹰左顾右盼,十分警惕。 车上打着三角旗帜,旗上绣着大大的“王”字,还有人长声大喝“合吾……”,声音此起彼伏。 “这是?” “是镖局货队,打王字旗的,是顺源镖局,也不知是不是大刀王正一亲自护送货物回京……” 少女悄没声息的凑了过来,她这些日子东躲西逃的,其实警惕得很,一看到这长长镖队,就松了一口气。 “大刀王正一,莫非是王五?” 保镖的,又有名气,再联想这个时代,张坤心中一动。 他知道王五,青末大武术家,电影里有演过,这位似乎名声极好…… “就是他,听父亲说过,王正一学艺之时,在师兄弟间排行第五,江湖又称大刀王五,武艺特别高强。 咱们现在所处的西半壁长街,尽头就是他开的源顺镖局,在前门外还开了一家父武义学,收留贫困人家的孩子进学。学文学武,包一日三餐,出色的学生,会安排进入顺源镖局做事……” 张坤眼神一动,“这么说,王五侠义心肠,他家镖局,也对贫寒人家十分照顾喽?” “应该是这样吧。”少女点了点头,迟疑道。 “那就好!” 张坤笑了笑,回屋里捡起那根长木棍,在手里掂了掂,站到门前,摆出一个前弓后箭的姿势,手臂极致拉伸……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上天,这些小孩,咱们是没法帮,也没法向官府报信,可是,顺源镖局的人可以。” 他长吸一口气,握住长棍的手紧了紧,脚步连踏,手臂一挥,划出大大弧线。 “嗖!” 木棍破风,向着镖队前方射去。 这木棍前重后轻,重心稳定,虽然比不上标枪,但是,也没有大碍。以张坤如今的臂力,三四十米远,还是可以扔得到的。 “谁?” 骑在马上的汉子手臂咣啷啷一阵震响,背上大刀猛然出鞘,光芒一闪。 半空袭来的长棍,就断成两截。 他一刀挥出,身形弹射而起,落地几个腾跃,轻飘飘的就站在街心,弓腰拔背,严阵以待。 嘴里不停的下达命令。 “原地布阵,护镖!凤江、文钧,随我上前,打探情况。” “是,吴师父。” 车队停了下来,一阵喧哗。 两个青年脚步快捷,手提大刀,飞速奔到前方,全都警惕的望着胡同民房黑暗处。 “好快的刀!” 张坤站在阴影处,深深吸了一口冷气。 他的目力其实还可以,原本就是二点零的视力,如今体质又提升了两点,视力变得更好了些。 只要有一点点光,就可以看得很清楚。 可是,刚刚在火把照耀的长街之上,那木棍飞着飞着,就断成了两截…… 他只看到有光芒微闪,马上汉子到底怎么出刀,怎么收刀?他完全看不清楚。 或者说,只看到一点影子。 ‘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时代,力量,才是活下去的资本。’ 他定定的望了一眼街心喊话的几个汉子,眼中有些艳羡,拉着少女乞丐就往后撤。 “走吧,快躲起来!真如你说的,大刀王五能经营出这么大的家业,官面上和暗地里的势力应该不小,这些小孩,怎么样也是得救了。” 两人就着夜色,穿街过巷,头也不回的离去。 这里并不是他们可以掺和的。 一个没有来历的“穿越”人士,一个明显是在躲避官府,靠着乞讨度日的少女,一旦曝光,怎么都不好解释。 这样就很好。 第六章 风声鹤唳 清晨,张坤匆匆连跨三个坊市,穿过五条街道。 等天光大亮,看到沿街早餐铺子已经开张,买来豆浆、烧饼和肉包,两人胡吃海喝一番之后,就满足的靠着墙角坐下,思考出路。 太阳刚刚升起不久,他就发现,街道上面的动静有些不对了。 “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发遮面,年纪十三四岁很瘦的小女孩乞丐?脸上还抹得黑漆麻乌的,会点医术。” “跟这小女孩在一起的,还有一个相貌凶神恶煞的青年男子…… “这两人是江洋大盗,见着了,报上来,就有重赏。如有隐瞒,与贼同罪!” 一个腰间挎刀,头戴凉帽,胸前绣着“捕”字的男子咋咋唬唬的经过,顺手拿起一些小吃在嘴里咀嚼,并且,逮住店铺掌柜一通吓唬。 当然,他一路走过,拿了东西并不会付钱。 等他走过之后,就有人小声骂骂咧咧的,倒是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但是也有些人,贪图这份赏钱。招徕顾客的同时,会把目光投入街头巷尾,显然是想撞大运,看能不能找到巡捕说的那两个人。 墙角转角阴影处窝着的两人,转头对视一眼:“暴露了?” 好在他们一路走来,小心得很,并没有太过显露形迹,落入旁人眼中。 尤其是少女,一直被张坤勒令不得现身,买早餐都是他自己亲自出动。 “小宛,你把头发扎起来,不要遮脸……嗯,马尾也行吧,就这样子……” 张坤指挥着少女改变发式,扯着自己的白色体恤,看看还算干净,在她的脸上一阵搓揉。 把她脸上的黑灰脏污全都抹去…… 眼前就出现一个眉清目秀,脸蛋匀白的清丽少女。 若是不去看她身上那件脏得看不出本色的衣服,打死也想不到,对方竟然会是一个乞丐。 至于他自己,倒是不用改扮,什么“凶神恶煞”,全是没影的事。 张坤自认为不说貌比潘安,也算俊秀斯文。 无论是初中那时,还是上了高中,收到的小女孩情书几个书包都装不下来,与那巡捕嘴里说的完全是两码事。 “张,张大哥,这样就可以了吗?” 李小宛缩着脖子,很不自信的问道。 混熟了之后,她的胆子倒是大了些,连自己的名字也告诉了张坤。 家里的变故,倒是没说得太详细,只是说自家父亲是个御医,医术十分高明。 那一日父亲被召去皇宫,回家之后,脸色黑得吓人,长嘘短叹的。问他什么事,却又什么都不说。 第二日,趁着天色未明,匆匆把她和大哥两人分头送出家门,叮嘱隐性埋名不用回来。 接下来,她就听到李家勾结“长毛”谋反,父亲母亲被砍头的消息,街上还有人搜捕……她不敢出城,怕被逮住,于是,就装扮成乞丐。 很快,她身上带的钱就被“同行”抢走了,好在对方没有伤人。 于是就变成了真的乞丐,躲在废园处乞讨着苦挨日子。 直到遇上张坤。 对于李小宛家庭的凄惨遭遇,还有她眼中那深藏着的仇恨和不甘,张坤也没什么法子。 言语上的安慰总是无力,只是悄悄的放在了心上。 倒也没有多问一些什么。 现在两人都还没安定下来,想太多也没用。 看了看李小宛,他点了点头。 “改了发式,短时间之内,应该不会有人认出来,也足够了。” 张坤打量了一番行人动静,眼眸微缩…… 除了刚刚经过的巡捕营士兵,他还发现,一些鬼鬼祟祟的汉子,在街上四处扫视。 这些人普遍面有菜色,衣着破烂,互相之间暗暗打着眼色,也不问人,只是到处寻找。 ‘得,不但官府搜索,连帮派势力也在追拿。果然不能小看任何人,当时做事,毕竟还是留下了不少痕迹。’ 想到自己打倒的那几人,尤其是在民房里见过的烧香拜佛的家伙,张坤若有所思。 那瘦子来找麻烦的时候,还说了“香主”两字……他们肯定是有组织的,自己捣毁的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窝点。 顺着张坤的目光望去,李小宛也发现不对,有些紧张:“是源顺镖局那人透露了消息?” “如果是源顺镖局漏了风,昨天晚上,咱们就很难离开。” 想到那为首汉子刀如闪电,身轻如燕的表现,张坤摇了摇头。 他拉着李小宛悄悄离开之时,隐隐察觉到那人其实已经发现了自己的踪迹,只不过,没有追上来罢了。 当日护镖回京的队伍人多势众,真想搜捕的话,他们地形熟,人手足够,散开搜索,自己两人很难逃得过去。 再说,听过大刀王五的名声,其实,打心眼里,张坤比李小宛还要信得过源顺镖局。 再怎么,他们当不至于助纣为虐,帮着官府捉拿“行侠仗义”的好汉。 那么,事情就很明显了。 “应该是巡捕,问过了那些孩子。否则,再怎么眼瞎,也不可能把我这种一等一的相貌,认为是凶神恶煞。” “也是。”李小宛瞟了一眼张坤,苍白小脸上难得的露出丝丝笑意。 “那时你打坏人,是很凶的。” 她侧头想了想,指了指街道上凶恶的汉子,“几个被打的坏人,是死掉了?那些人是?” “就算不死,也说不出什么来。”对自己下手之狠,张坤心中有数,他眯了眯眼睛,笑道:“官府与市井恶人互相通气,有着勾结,也不是什么怪事。走吧,这里不能呆了。” “去哪?” 李小宛跟在后面,眼中迷茫。 她只觉天地虽大,却没有容身之地。 “去源顺镖局,你不是说过,大刀王正一办了个父武义学吗?去那里看看。” 刚刚一路打听,又问过李小宛,张坤知道了,前门口这一块,左右十七条街道,竟然聚集了八大镖局,三处武馆。 名气最大的,就是“会友镖局”和“源顺镖局”。 会友镖局之所以名气大,多数还是因为他们家的镖师和弟子们,与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有些人更是在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任职,协助官府办案,手眼通天。 但是,他们一般不收普通平民子弟,只纳成名高手,进入门槛很高。 至于布巷子的自成镖局,狗尾巴胡同的同兴镖局,打磨厂的东源成镖局,西珠市口的福源镖局等,多数是几个结义兄弟、江湖朋友开设的私家门户。 算是堪堪维持生意,并不如何生发。 而源顺镖局呢?之所以名声大振,生意兴隆,不但是因为总镖头大刀王五实力奇强,难逢敌手…… 还有一点原因,是因为王五的行事风格。 他对普通穷苦百姓颇为照顾,除了招揽江湖中有名气的高手之外,还会从平民百姓中收录好苗子,自行培养…… 比如,父武义学,就是集合扫盲班和武学班为一体的选拔机构。并且,介绍给平民一些生计,算是给生活过不下去的穷苦老百姓的一条出路吧。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一个势力加入进去,最重要的是学到一门能够用龙气点提升的武学。 得到自保的本事。 加入武馆学艺,不但要交钱,需要一步步承受考验。师父还留一手不太教真本事,时间太长,熬不起。 会友镖局不太够得着,暂不考虑;源顺镖局名气既大,收人也宽松,也许有机会加入进去。 不但能得到庇护,有机会了还会得到武学传授。 听说,王总镖头不是敝帚自珍的性格,很乐意与人分享自身所学。 这一点至关重要。 看看街上,偶尔倒伏在地、皮包骨头的男女。他就明白,在这里,能活下去,其实也是一种本事。 何况,自己来这里没两天,已经直接间接的得罪了一些势力……如今既没有身份,又没人庇护,也不会什么厉害武功,真遇上事,就很麻烦。 整日介东躲西逃的,不是个事。 还有,身边的李小宛。 他又想起了,当日对方冒雨把自己扛到斜墙底下遮风挡雨的情景。 还有,讨到铜钱了,第一时间,这小丫头,又跑去买药…… 不管她,好像也不行。 他有点担心,自己如果扔下这个“拖油瓶”,对方活不过三天。 总而言之,先得找条出路才行。 第七章 父武义学 “这?” 来到父武义学大院门口,张坤就有些傻眼。 倒不是这里不收人,而是竞争者太多,也盘问得太详细了。 到处都能见着一些衣着褴褛,瘦骨瘦骨嶙峋的男女,带着自家孩子前来,把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旁边有人在长案上登记问询…… 远远望去,一对穷苦夫妇,牵着一个七八岁、打着赤脚,身上没有几两肉的小孩进入门中。 刚刚跨入门中,妇人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啥?娃儿进了义学,以后认字,还能学本事……” “就算是学不到什么厉害武功,总能有一份生计,给人计账、运货,也饿不死了。” 男人低声安慰着自家妻子,摸着孩子脑袋,语气撼然。 “……” 张坤呆滞的看着那些可怜的不忍目睹的小家伙们,突然没有半点信心,能抢到一个“入学”名额。 转头看向李小宛,对方也是一筹莫展,满脸苦瓜色。 张坤摸出两文钱,塞到身边一个看热闹的中年男人手中,笑问道:“这位大哥,父武义学每天都这么热闹吗?” 这人衣着稍显整洁,面相温和,看上去稍微有点学问。 “哪有?今日四月十九,正是谷雨时分。连日来,源顺镖局受雨水所阻,不会出行,算是最闲的时候,伙计们倒也有空去城外耕种…… 因此,王总镖头每年会定在这个时候收录学生。 并且,学有所成的,也选在这一日出师,可以加入镖局。 真正出色的学子,还有可能成为镖师,成为大人物……” 中年男子接过两枚铜钱,面色一喜,悄悄的收入袖中,态度就很热情。 说了几句,又问道:“小哥是想把自家妹妹也送进义学吗?她年纪稍显大了点,怕是有点难。 其实,女孩进去学习,出师后,多半也会安排刺绣、缝衣或者浆洗的活,没太多意思。真要活不下去,倒是可以试试……” “怎么就不是我想入学?” 张坤闻言就笑。 他刚刚在旁听了一会,知道父武义学之中,除了教授识字,还会教授算术和武术,教得有些杂。 能混进去的话,其实不错。 真能学到本事。 “小哥说笑了,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义学是进不去的。不过,看阁下身强力壮,言谈不俗,应是不愁生计吧。 实在不行,还不如直接去镖行做杂役,或者去货栈、商行那里找活都行……莫非,小哥来自外地?” 这人脑子转得快,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眼神就有些迟疑。 若是外地人,身份不明,很可能有麻烦在身……这时打听父武义学的事情,就不太好说。 对中年人态度的微妙变化,张坤恍如不觉,仍旧笑着问道:“我就不能直接加入源顺镖局?就算做不成镖师,当个趟子手也行啊。” “噗……” 这次,中年人都没回答,旁边有个提溜着鸟笼的胖子就笑了:“不是我小看你啊兄弟,人家源顺镖局,自王总镖头声威大振之后,就兴旺得很。 那些自忖勇力,想要加入镖局的没有一千,也有数百。尤其是皇城根上的这些没有背景的贫苦年轻人,更是把源顺和会友镖局视为第一目标。 你既没有江湖名气,也没有独门武功……啧啧,去打杂,都不一定有人收的。” 胖子的声音有点大,四周众人听在耳中,也跟着发出一声哄笑。 被生活累弯了腰的一些男女,麻木的目光,看过来时,甚至透出丝丝怜悯。 倒是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带着一点优越…… 听得这话,张坤就有些明白。 如果说,五城兵马司各坊各牌的兵丁,以及巡捕营的捕快,算是体制中人。 那么,如会友、源顺镖局这种集多种业务于一体的大型镖行,就是后世所谓的“五百强”企业。 他们不但护送货物、粮食来往于全国各地,还兼顾达官贵人家里的保安任务…… 甚至,连地方官府的税银上交,以及与各国商务往来押运,有时也会请这些大镖局厉害镖头护送,决不能等闲视之。 尤其是镖局总镖头,武艺如何暂且不说,称一句朋友遍天下,那绝对不是吹捧。 一杆旗子,写个姓氏,能走白山黑水…… 这种大镖局,想要加入的人,自然是挤破门槛。 而这种大镖局里面的镖师,来自全国各地,普遍都有着几把刷子。 镖师们走了几趟镖之后,不说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至少也是不会缺少银子和地位。 任凭一人,出去了,见到谁,都会得到一声某某师傅的尊称。 比起后世那种五百强企业的部门总监、经理什么的,更要风光。 至于镖局趟子手,可以类比业务骨干……出行时,担当斥侯,探查道路。 作为第一波迎敌先锋,没有本事,就只能成为炮灰。 所以,趟子手这种听起来,十分低级的职务,其实也不是一般人能够胜任的。 拳法精熟,能打能跑,就是硬指标。 的确,如那胖子所说的,普通人进去了,能当个杂役就很不错了。 可是,张坤却是万万不愿的。 加入镖局就当个杂役,每天扛扛包,听人吆五喝六的指挥着下苦力? 不说安全的问题能不能得到保障,学武功这事,肯定没门。 感觉到后腰处衣服动了动,张坤转头看了看,就发现李小宛丫头,脑袋差点缩到衣服里去了,面色有些惊慌。 这些日子过得如同惊弓之鸟,这时被许多人目光看着,这家伙又慌了。 ‘看来,想遵循正途加入父武义学,是不行的了,一个是身份问题经不起推敲,再一个年纪太大,人家不收,这样的话……’ 张坤游目四顾,也不理会那胖子,就看向另一边,那里有三个年轻人,正说说笑笑的走出父武义学。 为首一个身材高大,挺着胸膛,顾盼自豪。 四周有人上前打招呼,极为热情。 “田哥儿,今日出师了,以后加入源顺,前程不可限量。” “田哥儿,能不能帮我家小子,到洪师傅那里说说好话?别看青儿身材瘦小,但他力气不弱,是练武的好苗子……” “小田,我是你李叔啊,你看我家孩儿。” 呼啦啦的,就围上去十多位,拖儿带女的,上前讨好。 “去,去,想进入义学的,都到门口教谕那里去,我帮不了你们。” 叫小田的为首年轻人伸手拔拉,几个庄户人踉跄后退,脸色就显得难看,不过,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张坤看得眉毛微挑,这人力气不小,看他推人的力量,体质应该有十四五点。 “那是田千里,他爹是王家的佃户,一辈子苦过来的,没想到生了个好儿子。 听说他在父武义学中表现极好,六合桩登堂入室,三十六式拳势也已练得精熟,快要摸到合力的边。才十八岁啊,以后真是了不得,啧啧。” 也许是看在两枚铜钱的面子上,中年人在旁解释道:“田千里身边的两人,瘦高那个叫谭黑山,矮壮那个是钟大力,今年也是十八岁。 他们是今次父武义学出师的优秀学子,都是桩功稳固,拳法熟练,虽然比不上田千里,但也很是不凡了。进了源顺,应该有望担任趟子手。” ‘这就是义学的优秀毕业生了。’ 张坤心里自动转换了自己理解的东西。 “他们练了多久?” “有四年了吧,还是五年来着……王总镖头传下来的六合桩功,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学的,他们在入学那会,就被义学教谕看中了。 洪老镖头常年坐镇义学之中,教授学生,一双眼睛可是厉害得很,看人基本不会出错。” “多谢解惑。”张坤拱了拱手,又有些不解,“拳法合力是不是很厉害?怎么我看那田千里有点看不起人的样子。” “千万别这么说,让他听到了不太好。”清瘦中年人连忙弯了弯腰,不满道:“我虽然不练武,但是,也听过拳法合力的事。 那是全身力量凝聚一股,等闲四五个壮汉围攻也不是对手,随手就打倒了…… 实际上,各省入京讨生活的一些武师,差不多也就这个境界。 真正能练到钢筋铁骨的武师,毕竟是少数,源顺镖局中,三十多位镖师之中,也仅仅只有一半有这等成就。” “原来如此,果然厉害。” 张坤听明白了,他想起当初报那个散打班的时候,教练也曾说过,真正把拳法练得精熟,懂得运力法门,就能把全身劲力融为一体。 随意出手,一拳一脚都是全身力量集合,被称为整劲。 这种拳手,已经可以参加职业比赛了。 谁赢谁输,就看各人力量大小,以及反应机变。 这位名叫田千里的义学毕业生,桩功熟练,摸到合力的边缘……也就是说,在业余拳手里,算是佼佼者,差不多快要成为职业拳手。 不过,看田千里一举一动之间,却是规则森严,似乎颇为死板……想来是练套路练得太多,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的缘故。 其实也算不得很强。 张坤靠着龙气加点,散打直接提升到熟练境界,体质和敏捷双双达到十二点之多,一身力量初步估算,可以搬起两百四十斤重的东西,看起来比起平常正常男性也没有强上太多。 但是,他再仔细看看周围众人,就发现,这些人其实比起自己还差得很远。 如果以属性来看,他们体质一般处在七到八的样子……亚健康状态,都算是在抬举他们。 有些人体质,感觉只有五到六,提起一百斤重量,都做不到。 远远达不到正常健康强壮男人的标准。 而那田千里,练了四五年,单论力量,也就在三百斤左右的样子…… 张坤心里暗暗估算着自身实力层次。 心中有数了。 正规渠道,进不了父武义学,自然也进不了源顺镖局。 他却没有放弃。 盯着田千里、钟大力三人看了好一会,眼睛微微眯起。 ‘想要达到目的,也不是只有一个办法,这位,倒是一个好目标。’ 想到这里,也不多看父武义学门口的熙熙攘攘,带着李小宛悄然离去。 第八章 借梯上楼 到了中午时分,张坤和李小宛再次出现在西半壁街的时候,两人已是形像大变。 张坤身着天青色长袍,温文俊秀,身形挺拔,手里拿着一柄折扇,三步一摇走在路上,行人尽皆注目。 好一个俗世佳公子。 而他身后落了半步的李小宛更是厉害了,身着浅月色对襟衫,腰系百折水绿罗裙…… 刚刚洗刷干净的一张小脸,已是初露华彩,透着丝丝红润之色,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美好年华。 直看得人眼睛都拔不出来。 “这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出来散心……” 四周响起窃窃私语声。 “太显眼了吧,表……表哥,咱们真的要那么做呀?” 李小宛十分局促,一边跟着前行,眼睛不太敢看向前方,脑袋都快要低到胸脯了,有几次差点踩到自己的裙摆,一头栽倒地上。 心想这位张大哥,不知为何要让自己叫表哥,还要编造身世? 这倒也罢了,可是,跑到源顺镖局门前来寻衅滋事,这就有些不好了,会不会被人打破脑袋? 不过,自从在绝望之时,捡到这位“表哥”之后,自己就好像时来运转了,生活也开始有了盼头…… ‘他是有学问,有本事,十分,十分厉害的人,听他的准没错了。’ 想到张坤先前叮嘱自己的话,她有些为难,又咬了咬牙,默默在心里背诵着台词。 小丫头虽然虚岁才十四岁,未曾经历太多世情风霜,心里其实也有着自己的判断,一个人值不值得信任,是不是很厉害,她直觉就能有点感觉。 ‘好不容易弄到八两多银子,这次就去了五两。’ 想到张坤先前在“锦绣斋”买的两身衣服,李小宛又是一阵肉痛,这样花钱,过几天又得去讨饭。 “大事要紧,钱财身外物。”张坤呵呵轻笑两声,他一眼就看出李小宛在想什么了。 这些天的乞讨生涯,给她心里留下了阴影,但是,想要达成计划,穿着脏污衣服,是肯定不行的,没得就让人小看了。 “找到了。” 远远的,就看到一家酒楼门前转角处,田千里的身影,张坤放缓了脚步。 田千里此时倒是没有先前的高傲,脸上全是不耐烦,跟对面一个满面风霜之色,身着陈旧灰白色布衣的老汉说话。 “爹,怎么才三两银子,就不能跟人多借一点吗?等我成了镖师,月入可达二十两,出镖还有红利,到时富贵可期,这点钱算什么?” “借遍了亲戚,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你娘生着病,去年收成也不好,王老爷那里还欠着租子呢……” 老汉说着话,脸上皱纹更深,腰都直不起来。 “你跟我说这些做甚?得了,三两就三两吧,好歹也能请次客,只要师兄那里说句话,今日之事就成了,你回去吧。” 田千里嫌弃的看向老汉身上的脏破衣服,想了想又说:“以后少来镖局这里,被人看到了不太好。” 说完掂了掂手中银子,收入囊中,头也不回的就走到泰和酒楼门口,那里谭黑山、钟大力正在等着,三人对视一眼,迎向从顺源镖局来的一男一女。 田千里满面堆笑,连忙迎上前去:“杜师兄,王师姐,快快请进,小弟已经备下席面,就等二位赏脸呢。” …… “真的要针对他吗?我怎么感觉那老伯好可怜?” 李小宛看着那老汉踽踽独行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张坤摇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应该是在自家儿子小的时候没怎么教好,咱们帮他教一教,让田千里认识到社会的艰难,看清自己。以后的人生也会走得更加顺遂。” 李小宛哑然,翻着眼白悄悄看向张坤。 明明知道他说的全是鬼话,偏偏还觉得好有道理。 这个所谓的“借梯上楼”之计,到底有没有用,她心里其实没有一点底。 “我教的你都记下了吗?” 张坤却不太放心,侧头问了句,抬步也往泰和酒楼行去。 “我记性好着呢,一句都没忘。”李小宛连忙跟上。 两人进了酒楼,就有小二迎了上来。 张坤看了看大堂,特意选了田千里几人旁边一张桌子坐下,点了几个酒菜。 等菜上齐,一边听着邻桌的说话,一边与李小宛两人大口大口用着饭菜。 这一顿,可值二两银子,两人都很珍惜,哪里还顾得上说话。 “田师弟,你们几人是洪师伯亲自教导出来的,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要练成合力,成为镖师不在话下,先跟着师兄我走几趟镖见见世面,以后就可独当一面。” 邻桌一个修着精致小胡子,二十七八岁男子,饮了一口酒,笑着说话。田千里连忙站起,满面笑容:“多谢杜师兄。” 杜师兄名叫杜凤江,是王总镖头门下大弟子,在源顺镖局中,算是一把好手。 在南方镖路上小有名气,绿林同道也都卖他几分面子。 其身份,自然不是田千里这种父武义学刚刚出师的弟子所能比拟的。 “坐,坐,不必这么客气。” 杜凤江摸了摸小胡子,大马金刀的压了压手,还没等他再说什么,旁边一个扎着马尾,满面英气的女子一拍桌子笑道:“田师弟快要练成整劲合力,拳法想必也是精熟,饭后咱们切磋切磋。” “哪里敢与师姐动手?” 田千里头皮发麻,慌忙摇头。 这位师姐名叫王静雅,名字很秀气,可是,形貌那就一言难尽。 五官长相倒也精致,这身材,看着比自己还要高一个头,手臂差不多有常人的大腿粗……一身肌肉鼓凸,细腰如蜂,腿如大象。 一拳夯下来,估计自己半条命就没了。 关键还不是这位师姐神力惊人,难以应付。 而是她的身份。 身为王总镖头的宝贝女儿,你敢下手往她身上狠狠招呼? 只挨打,不能还手的切磋有什么意思,何况还真打不过。 话说整个源顺镖局敢跟她动手的,真没几个。 打赢了没趣,打输了丢脸。 “没劲,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胆小。” 王静雅撇了撇嘴,只低头吃菜。 耳中忽然就听到一把脆生生的女声:“表哥,你留学归来,不去科举,却想加入会友镖局,姨父知道了,肯定得气死。” “你是不知道啊,表妹。留洋在外,身体弱了,就被洋人看不起,很是受了一番欺辱,奈何没学到拳法精髓,也打不过人家。 这次回来,就是听说会友镖局在京城首屈一指,神拳宋老前辈更是名满天下,要是能拜入门下,学得拳法、枪法,强身强国,岂不是好。” 几人眉头微皱眉,看向隔邻桌那一男一女,感觉酒也不醇了,菜也不香了。 田千里看向隔壁桌,看到那少女满脸娇俏柔弱,眼睛就微微发直,心里却不以为然。那位表哥实在是没眼力,谁不知道在京城,王总镖头大刀王五,才是最强的。 接下来,那少女果然就问了:“表哥,你忘了一点,要说名气,顺源镖局的大刀王五威名更盛。而且,他时值壮年,正是能打的年龄,向他学习拳法、刀法其非更好?” “不然,大刀王五前辈本人艺业肯定是极高的,但是,表妹你可曾听说过源顺镖局年轻人中,有谁名气很大? 再看会友那边,后辈徒孙里出了个李尧成,年方弱冠……一手三皇炮锤凌厉无匹,三十六点蛇盘枪法,颇有子龙遗风,把全京城的年轻人都比下去了。” “原来这样啊,会友镖局授徒厉害,比源顺镖局强多了,似乎他们家在李中堂那里也说得上话,门下镖师多有进入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做官的。 表哥要是学艺有成,谋得一官半职,姨父也不会打你了。” 少女咯咯笑着,想来是被说服了。 本来是清甜美好的声音,听在田千里耳中,却是隔外的刺耳。 他霍然站起。 “大言不惭,你有何本事?胆敢小瞧顺源镖局?听语气,你也是学拳的,不如跟我比划比划,看看我们年轻弟子差在哪里?” 随着田千里发话,杜凤江师兄也是颔首认同。 王静雅饶有兴致的在张坤胳膊上看了看,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有些惋惜,却也没有阻止。 第九章 拳脚无眼,倒地为输 “原来诸位是源顺镖局的啊,这事闹得……” 张坤满脸尴尬。 摆了摆手:“我学艺不成,这里瞧两手,那里学两招,都是皮毛……哪里会是源顺镖局后起之秀的对手?还是不打了吧。” 旁边的李小宛也仿佛被惊到了,张着小嘴,欲言又止的,手边的小碗都被碰倒了,她着急慌忙的道:“别打,别打,表哥练得很杂,都是野路子,出手也没个分寸,要是打伤了谁就不好了。” 说完瞟了田千里一眼。 张坤心里暗赞,小丫头虽然平日里胆胆怯怯的,有事了还真靠得住,几句台词不但背得极为流畅,还懂得自我发挥的。 看这小嘴,一两句话,就挑得田千里额上青筋乱跳。 什么叫打伤了谁就不好了,这是明显的看不起他啊。 在“知少色,慕少艾”的年纪,被一个如花般灿烂的小姑娘这么看不上,换谁,谁也不能忍。 “听到了吗?千里,你跟这小兄弟切磋切磋,不要伤人。” 杜凤江面色微黑,此时也有些坐不住,重重叮嘱了一声,不要伤人。 当然,也不要丢面子,肯定是要好好的折辱一下。 否则,对方还以为源顺镖局真的是徒有虚名,只靠着师父王总镖头撑场子,门下的年轻弟子全是酒囊饭袋。 王静雅摇头失笑:“至于吗?人家小兄弟只不过刚刚回国,对各家各派情况不了解,因此胡乱揣测着,你们还真的着急上眼了。 我看他筋肉松驰,脚步虚浮,显然没有练桩增功,就是个普通人而已。千里,你想要切磋,不如跟我比划比划更好。” “师姐,这不是切磋不切磋的事,关系到咱们镖局名声。” 田千里把拳头捏得咯吱响,心想师姐可能搞不清状况。 真要不试试手,打得对方心服口服,转过头人家肯定会说,会友镖局果然厉害,源顺镖局果然饭桶,那还得了? 在京师外城前门口这个地方,镖局众多,竞争十分激烈。 人镖、银镖、物镖,以及保安、护宅,甚至还包括暗地里的刺杀…… 这些生意虽然多,但架不住许多家来争抢。 所以,名声越大的镖局,就越是兴旺。 明面上一团和气,你好我好;暗地里刀光剑影,争风斗气。 如今的形势就是,会友镖局与官方走得很近,背后势力通天,生生压了源顺镖局一头。 如果不是总镖头大刀王五的武艺太强,恐怕,会把源顺镖局压成二流镖局,平日里直接关门大吉,接不到什么活干。 ‘从另一方面来说,岂非正是我大好表现机会。’ “请吧。” 田千里已经迫不及待了,伸手一引,就走了出店门,站在门前邀战,一边调匀呼吸。 “请。” 张坤表面上无可奈何,心中却是沉静如水。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接下来,就看自己这双十二的体质和敏捷,以及散打熟练境界,到底打不打得过,刚刚义学出师的六合拳了? 想来是可以的。 因为,武学这东西,练法和打法是不一样的…… 田千里就好比刚刚从大学里学成出来的毕业生。 学得再多,再好,但是,其工作初期,却不一定比得上人家初中毕业的熟练工。 实践,不,实战才是检验强弱的唯一标准。 田千里少年时就在父武义学之中学文习武,并没出过门,也没跟人真正动手打架,最多的也就跟同学和老师切磋切磋,动作肯定就会很规矩很死板。 真要是在江湖上走南闯北的打过几次滚的田千里,现在的张坤肯定不会跟他打。 那是自找没趣。 …… 四周众食客,以及泰和酒楼的掌柜、伙计,全都一窝蜂的跟着出来。 再接着,父武义学那边,也哗啦啦的来了一群人。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隔远看着。 看热闹这事,就是国人天性,都不用人大声吆喝,一会儿就来了一大票。 张坤眼尖,发现自己先前打问情报的中年书生,还有那个拎着鸟笼的胖子竟然也在,此时显然是认出自己,满眼不敢相信…… 这些人真闲。 “要怎么打?” 张坤这时就不装了,站在田千里对面,气息沉稳,目光炯炯。 “拳脚无眼,倒地为输。” 田千里右足微弯虚步在前,左足半弓蓄力,坐胯含胸,一手竖掌前探,一手握拳横胸。 肩、背、膝、拳,融为一体,有一种混元不破的感觉。 “鸡步!” 张坤就算不认得对方的拳架子是什么名目,也不知怎么练法,但他其实也知道对方这鸡步桩站得极好。 简直就像一只好斗的大公鸡,全身炸毛,威风凛凛,随时可以啄死蛇。 随着田千里奇特的呼吸频率,力量蓄积,一触即发。 张坤外松内紧,也慎重起来。 听说,所有的桩功,都能大幅度提升实力。 练武不练功,到老一场空,说的就是这个功。 对方练了几年的桩功,体质和敏捷增加了,这是正经拳法根本功法的先进之处。 单单是一个鸡步桩亮出来,就能看出田千里根基雄厚,难怪会受到看重。 “准备好了没?” 张坤知道,面对这种力量在自己之上,或许连敏捷也要强过自己的“练家子”,自己想赢还真不能走寻常路。 尤其是田千里憋着一股子火气,又想要表现自己的情况下,只要一动手,定然会是如火山爆发般的猛攻。冒然上去应招,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所以,要破他拳架,必须把战斗引到自己的节奏中。 简单来说,就是出奇,致胜。 “我要出手了。” 张坤又喊了一声,脚下晴蜓点水般试探前进。 双手握拳护在头侧,肘部护住腰侧……架式不太好看,有点像是举手头降,惹得四周众人哄堂大笑。 看看张坤靠近到五步距离,田千里应激而变。 拳架微摆如狮子抖鬃,脚下踏步,拳势左压右打,拧腰挥臂。 这是“上步冲天炮”,以拳法带动身法,步步为营,发力狂暴,显然是想将张坤一拳打飞。 张坤却在田千里刚刚要发动之时,如受惊的老鼠一般,脚下发力,一溜烟退出老远。 “我又回来了。” 够不着…… 田千里一口气憋在胸口,十分难受。只得收臂含胸,脚下虚步,又停在那里,蓄势以待。 “我又要出手了。” 他的架子刚刚复原,张坤又护着脑袋,探足进入五步距离,触手可及。 贱得无法形容。 第十章 丢人 田千里眼神一厉,暴喝声中,脚下连踏,再也忍不住,身形如箭般疾冲。 右拳轰的一声打出…… 比拳更快的是,他右足蹬地,身形半腾空中,如电腿势连环,足尖就踢到张坤的腹部。 “辕门射戟!” “好。” 旁边有人就叫出声来。 这一招引拳出腿,连环快踢,又准又狠。 拳为虚,腿为实,上下变化,发力迅猛。 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挡。 张坤眼睛一亮,似乎未卜先知一般,在田千里蹬地腾身而起的当口,他的脚下跳步如蝴蝶,身形已经保持着奇怪姿势斜斜窜出,左拳啪的一声,就打在田千里的脸上。 你再快,能快得过直拳吗? 散打其实就是散招汇集,练的就是招式组合,是后世人从中外各种流派中筛选出来,极有效率的一种攻击方式,打、踢、绊、摔,无所不用其极。 什么招式有效,就用什么。 取自拳击里面的这式左直拳,又快又飘…… 肩不动,头不摇,脚下用的是蝴蝶步,完全看不出是进是退。 田千里实战经验毕竟欠缺,当场就中招。 这拳力量不大,攻击力也不强,侮辱性却一点也不少。 轰在鼻子上,当场打得他脑袋微仰,鼻端两股热流飙射。 连鼻血都打出来。 四周一片安静。 “不好。”杜凤江在一旁看着,脱口而出,他知道田千里上当了。 果然,田千里鼻子上受了轻飘飘一拳之后,立即就懵了脑子。 左手划弧抡打,右手变拳拧腰转身,一式“武松打虎”猛然击落。 他想毕其功于一招。 “辕门射戟”接“武松打虎”,硬扎硬拦……拼着受几拳轻的,要一拳把张坤干趴下,打得对方倒地不起。 决不能让他打了自己就逃离开去。 …… 这种应对,其实也不能说错。 他却没发现,张坤一沾即走,转身向后弓身逃离的时候,拧转腰身,左腿如鞭子一般,从一旁划弧旋踢。 你追打别人的时候,永远得防着对方回马枪。 田千里却不懂得这个道理。 啪…… 他一拳还未落到张坤后心,对方的旋风扫腿,已经从左面空档处,扫在他的太阳穴处。 以他的体质和力量来说,这种力度的攻击,打在身上,只是疼一下而已,完全称不上受伤。 但是,脑袋一侧被击中,却没那么简单。 田千里头颅一歪,脚下踉跄着,晕晕糊糊…… 终于还是没有站稳,轰隆隆一声,斜斜栽倒地在。 把酒楼立式招牌撞得稀碎。 ‘这就是传统武术,不喜欢护头的弊端了。’ 张坤呵呵轻笑一声,退后两步,拱了拱手,“承让了。” 两招,只是两招。 一式直拳,一式回身蝎子摆腿,就把田千里干趴下。 四周围观百姓一片寂静。 实在是,张坤出手干脆利落,看起来十分轻松……打倒对手,连天青色的长袍都没有起皱,让人不得不佩服。 拎着鸟笼的胖子张口结舌,似乎还记得自己当时取笑对方,声称对方加入镖局,打杂都不一定有人会要。 可是…… 你说你这么厉害,到哪里不能找到体面的活,至于逗我们玩吗? 与身旁中年书生对视一眼,全都感觉面上火辣。 围观百姓喝彩声音压在喉咙里,想喊又喊不出来,憋得十分难受。 源顺镖局父武义学的出色弟子,被人三两招打倒在地,无论怎么洗也洗不过去。 最重要的是,那打赢了的小伙子,年纪看似比田千里还要小,更算不得什么成名高手。 这代表什么,代表源顺镖局不如人啊。 这时喝彩,怕不是会被人秋后算帐。 一时之间,许多人面色涨得通红,看着田千里狼狈万分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吭哧吭哧不绝于耳。 杜凤江面色黑得发红,他身上燥热,只感觉中午的太阳特别大,全身上下都不得劲。 先前还叮嘱田千里下手要有分寸,不要伤到人。 结果呢? 就这? 若是对方来上一句源顺镖局的年轻弟子果然不行,他的字号,今天就算是砸在这里了。 总不能以大欺小,让自己这个成名人物去对付一个没有正经学过拳的少年人吧。 这个脸,他还真的丢不起。 正纠结间。 旁边的王师妹已是一溜烟就跑了过去,巨大的身形卷起狂风。 “小兄弟,果然了得。” 王静雅满脸带笑,眼中全是喜悦。 “打得特别漂亮,这招式我都没见过。有没有兴趣加入我源顺镖局做个镖师?放心,我们家对江湖朋友,尤其是有本事的朋友,那是格外看重,绝不亏待与你。” 她一边说,一边亲热的拍了拍张坤的肩膀。 张坤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身体一沉,肩部直似要塌了下去,差点就没被按趴下。 ‘好家伙!’ 他大感诧异,对方随手一拍,全没用力,却至少有着三四百斤重。 好在收手得快,否则,自己定然要出丑。 这女人显然是要找场子,内秀啊,脸上笑得那么爽快,全是伪装。 不过,对方显然还是有些分寸的。 做得隐秘。 耳边又听得王师姐低声在耳边说道:“会友镖局有什么好?他们是师徒传承。外来好手去了,很难在短时间之内得到认可,学不到三皇炮锤的真髓。 你若有心拳术,来源顺,我们六合拳、六合刀绝不藏私……” 这是讲条件了。 张坤一听这话就笑了。 朗声道:“小弟久闻王总镖头刀拳双绝,名震天下,早就想加入源顺镖局,学得一招半式。这位师姐既然盛情相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有空了咱们也切磋一下,我对你那西洋散手比较有兴趣。”王静雅兴致勃勃又道。 张坤的散打招数,有别于国内各家各派,显然是被王静雅当成了留洋时学到的西洋散手了。 她三言两语就解决了一桩难题,不由开口大笑,声震四野。震得张坤耳鼓发麻,心里直叫好家伙。 这女人…… “王小丫!”杜凤江凑近一听,直啜牙花子。 这叫什么事? 打了自己的人,还要把对方请进镖局供着,这是请大爷呢? “叫我王静雅。” 王师姐轻咳一声,双手背在身后,横了自家大师兄一眼:“要不,你让他拜入会友镖局…… 到时传扬出去,说我源顺出师弟子打不过人家一个未曾正经练拳的野路子。资敌倒是小事,江湖朋友肯定会笑掉大牙。” 说着话,看着好不容易爬起身来的田千里,怒哼一声道:“丢人!” 第十一章 规矩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二章 奇怪的小孩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