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巫医生涯》 第01章 奶奶的传说 古语有云:“医之始,出于巫”,自汉代开始巫和医逐渐分化,沧海桑田,如今世上只有住在东北的我们林家仍保留着巫医的传承。 我奶奶便是我们村里远近闻名的巫医,一生充满传奇,救人无数,在我们村老人的眼中,简直是一方水土的保护神。 巫医听上去充满神秘感,本质上依旧是个治病救人的职业,而这个“病”字并不单指狭义的“病”,而是囊括天地的。 医生可以治的巫医也能治,医生治不了的巫医也能治。倘若世上所有医生都说这个病必死无疑,但在巫医这儿,仍可能有一线生机。奶奶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便是——“言不可治者,未得其术也”。 我听说二十多年前,某村诞下一名多指怪婴,一般的多指症通常就是多长一、两根指头之类的,可这个婴儿左手竟长了八根指头,右手长了九根!双手并在一起时,婴儿短短的手指密密麻麻地蠕动着,好像一朵诡异的莲花。 怪婴的父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求医问诊,但就连省里大医院的大夫也摇头说治不了——因为这些手指骨骼、肌肉、神经丛分布过于复杂,且不提手术的巨大成本,手术成功率也无限接近于零;就算侥幸成功,孩子还太小,哪里抗得住高强度的手术? 小两口灰心丧气,在村里成了别人的话柄,不少人信口开河说夫妻俩保不齐是干了啥亏心事,报应到孩子身上了,谣言越传越烈,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在这种压力之下,孩子的娘患上了抑郁症,曾抱着孩子一起投河自杀,幸好被家人及时发现救下来了。 后来他们听说了我奶奶,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来了。奶奶检查过孩子之后,淡淡地说道:“孩子没缺啥没少啥,各项功能都正常。” 丈夫拍腿哀叹着,“林大夫,问题是他偏偏多了些啥啊!我也知道这手指多也不影响健康,可是孩子长大了周围人咋看他、背后不知要咋说他呢。这孩子到哪儿都是个怪胎,人活一张皮,一辈子被人嫌被人憎还不如不活着呢!” 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灰心丧气地说道:“林大夫,孩子是无辜的,可架不住村里人嘴碎,整天拿各种闲话编排我们家,现在我们都不敢出门。有时候真想一家子一块儿喝农药走了算了,不在人世间遭这个罪了!” 奶奶看着夫妻二人忧愁的神色,尤其是当妈的,基本上就处在崩溃的边缘了,而那孩子却仍在他们怀中天真地玩着手指…… 奶奶把玩着一块老玉,沉吟片刻,问:“当初怀孩子的时候做过b超没有?” 妻子忙答道:“做过。” 奶奶又问:“b超显示的是几个孩子?” 夫妻二人一愣,面面相觑,丈夫慢慢开口:“一开始好像是双胞胎,后来医生说有一个发育的太小了,实在太弱,会慢慢被吸收掉,人家医生说这种情况也是正常的。” 妻子点头说:“生的时候是顺产,就这一个孩子。” 奶奶过去摸摸孩子的手指,端详片刻,严肃地说:“治是可以治,但是大损阴德,你们至少得折十年阳寿,得有心理准备。” 夫妇二人一听,毫不犹豫,甚至有些惊喜地答道:“没关系,我们两口子就算折寿十年,也好过孩子遭一辈子罪!如果能治好,您就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 奶奶神色凝重,没再说啥,随即让一家三口先去村里的招待所住着,她要做些准备。 之后的几天,奶奶关了诊所,不知去向。 有人说在后山的坟地看到过她,那地方有着连绵成片的坟茔,不少坟头有上百年的历史,常年弥漫着氤氲雾气,夜间还有鬼火闪烁,是片极为阴森的所在,哪怕是大晴天路过这里,都让人不寒而栗。 目击者称,好像看见奶奶在收集那里的露水。 几天后,奶奶终于回来了。通知那对夫妇过来后,她十分郑重地端了一碗清水交给这对夫妻,叫丈夫在水面画三个“生”字,妻子在水面画三个“死”字,然后喂给孩子,喂下之后孩子当即脸色发白,开始声嘶力竭地哭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不肯停歇,父母怎么哄都没用。 小两口吓坏了,惊慌地看着奶奶。 奶奶宽慰他们:“不要紧,让孩子睡一觉就好了,我给他开一服安神助眠的方子。” 夫妻二人仍旧回招待所休息,把奶奶开的安神药汤煎出来喂孩子。婴孩果真就不再闹腾了,转眼沉沉睡去。 可没一会儿,这婴孩又身体发热,还越来越烫,烧的跟块儿碳似的。急得小两口又慌忙跑来找奶奶,奶奶依旧是安慰了他们几句,告诉他们等孩子睡醒就好了。” 没想到这孩子一睡便是三天,水米不进,一开始发烧,后来体温又急速下降,冰凉冰凉的,一度降得如同死人一般。 这一通折腾,可想而知,小两口的心情是何等忐忑煎熬,夫妻俩甚至一度怀疑奶奶是骗子,有村民还看见那丈夫抄着一块板砖往诊所走,神色阴沉,被人大声呵斥之后,才扔了板砖跑了。 就在第三天的晚上,小两口惊讶地发现,孩子多出来的手指居然在“枯萎”!那些密密麻麻的手指头好像风干的葱段,一碰就碎了,但是孩子丝毫没有反应,毫无痛感的样子。 很快,多出的手指统统断裂,也没留下伤口,好像它们都不曾存在过一样! 孩子也顺利地苏醒过来,一醒了就哭着找妈,那是饿的。 小两口高兴得简直要疯了,又蹦又跳、喜极而泣,安抚好孩子后,连忙跑来向奶奶道谢。 他们感动地泪流满面,非要给奶奶磕头,硬是被奶奶拦下了。 奶奶此时也放下心来,让二人坐下,“当初你们怀了双胞胎,一个孩子不幸胎死腹中,但是它的一缕残魄却留在了这个孩子身上,能投胎在你们家中也是一场缘份,它不肯走,想以另一种形式当你们的孩子。你们执意要‘治’,我就只能收集坟头的‘孟婆露’把它给送走了,但是这份杀人的阴债必然是算到你们父母头上的。”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神情仍然坚定。 丈夫感激地说:“林神医,还是那句话,只要能让这孩子像正常人一样长大,什么代价我们都不在乎!” 妻子也点头道:“原本是两个孩子,现在是一个孩子,那我们就加倍地疼爱他一个吧!” 夫妻二人说啥也要表示感谢,奶奶没有收诊金以外的钱,见他俩格外过意不去,便说道:“古有杏林春暖,你们若实在想谢,就给我这院中栽上一棵杏树吧。” 于是,奶奶院中便多了一株杏树,如今已经长得十分高大茂盛,见证着这段传奇故事,奶奶医术之奇妙由此亦可见一斑。 然而奶奶纵有玄妙医术,一生却因为没有医治好两个人而充满遗憾,一个是我爷爷,另一个则是我…… 第02章 怪病降临 我家在村里算是条件还过得去的,我爸天资平庸,没能继承奶奶的衣钵,却意外发现了药材的商机。他把家里几亩地改造成药材大棚,种植了川蓼子、山姜、威灵仙这些药材,比起农作物,药材收购价格更高而且更加稳定。 我爸妈勤勤恳恳地种植药材,靠这个盖起了两层小楼,然而我奶奶却有点不待见一门心思挣钱的我爸,二人关系有点僵,不过我奶奶平时都呆在村东头的诊所里面替人瞧病,他们白天基本不会碰面。 我爷爷奶奶都姓林,据说是远房的兄妹,而巫医的传承是奶奶从另一支林家带过来的。一开始她还打算教我爷爷,可爷爷似乎悟性不够,学不会。最后我爷爷还是继续务农,我奶奶在村里替人瞧病,她手段高明,药到病除,慢慢有了名气,远近皆知。 我打小就最喜欢奶奶,没别的原因,只因为奶奶对我好。 我爸妈总是忙得喘不过气,眉头总是深锁着,饭桌上基本都是在唠叨着家里的花销,努力盘算着收成和支出,叹息今年又不景气。对于我偶尔的插话,爸爸总是不耐烦地挥手说:“去去去,小孩懂什么。” 我爷爷倒是很开朗和善,可却有点老顽童的禀性,特别爱捉弄我,好像捉弄自己的孙子是件多么值得自豪的事儿似的——爷爷骗我吃过咸菜根,骗我去捅过马蜂窝;有一次带我去摘桑葚,居然把我独自扔在三米高的树上跑了,等我哭得伤心欲绝的时候,他才笑嘻嘻地从树丛中钻出来。 几次三番上当,我也不是傻狍子,就不爱跟他玩了,跑到奶奶的诊所去,缠着奶奶给我讲故事。 奶奶总是慈眉善目,肚子里仿佛有讲不完的故事,讲得都不带重样的,经常让我沉浸其中,忘记时间。 我时常从早到晚都呆在奶奶的诊所,也时不时调皮捣蛋,拿晒干的蝎子和蝉蜕摆小人打仗,胡乱抓点药草捣烂来调制“毒药”,被奶奶发现便是一顿教训,不过她很疼爱我,要打我的手总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有一次,村里王老汉发烧,被他家里人送来看病,在边上玩耍的我随口来了句:“喝柴胡汤发发汗!” 一屋子大人稀罕坏了,说我这小孩怪机灵的,还会给人瞧病! 我奶奶笑了:“他就是随口胡说,甭理他。我给你先号个脉。” 号完,奶奶还真给人家开了柴胡汤,大人们又笑道:“真让小孩子说对了,可以呀,您这是后继有人了。” 病人走后,奶奶问我是谁教的。我得意地说:“没人教,你平时给人瞧病,发烧就是柴胡汤,感冒就是桂枝汤,一点儿都不难,我都记住啦!” 奶奶笑得很开心,摸着我的头,“你这小脑瓜还挺聪明的,不过感冒和发烧不能一概而论,这两个其实不是病,是症状。” 我不解地问:“奶奶,啥是症状?” 虽说我年纪小,可奶奶仍然很认真地给我讲了一些病灶和病症的区分,讲完问我听懂了吗。 我想了想,点头道:“懂了懂了!看得见的是症,看不见的是病!” 奶奶瞅着我,突然露出几分讶异的神情,好久没说话,我从来没见她这样过。 没想到这事儿传到我爸耳朵里,我爸也不知咋寻思的,得出一结论——认为奶奶在教坏我,灌输一些没有用的东西。 他觉得这样会耽误孩子的教育,准备给我报个县城里的私立幼儿园。 奶奶听说后,非常生气,杵着拐杖骂我爸,气头上还讲到他种的药材好些都用了催熟剂,根本就是在害人。 我爸也恼羞成怒,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末了以“我儿子不需要你管”结束争论。 不过上幼儿园这事儿后来不了了之,我爷爷跟我爸说了一句“小孩到县里上学容易被拐卖”,而我爸这人没啥文化,其实本来对我在哪儿上学这事儿也不太上心,便顺水推舟地作罢了。 于是我每天仍是缠着奶奶,听她讲故事,但她给我讲的故事变了风格,不再讲些奇奇怪怪的轶事,开始给我讲药王孙思渺、神医华佗之类的故事。 之后的生活一直平静,直到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爷爷突然之间一病不起! 他的病情很奇怪,脖子以下长出一丛丛像蘑菇又像是耳朵的肉芽,一旦碰破就会流血不止,止住了血又会不停流脓,全身又疼又痒,好像无数蚂蚁爬过一样。 奶奶认定这是一种危险的传染病,收拾出一间干净房间,将爷爷隔离在内。 奶奶在院中生起小煤炉用砂锅煎药,手中抓着破旧的蒲扇,布满皱纹的脸颊被炉火映得通红,她口中念念有辞,这是在和药材说话,称之为“祝药”,奶奶说被祝过的药材方能更好地发挥药性。 无论这招是不是玄学,但奶奶对爷爷的关心却是真心实意的。 可连续喝了一个月仍未见好转,我看爷爷每天呆在小房间里太可怜了,焦急地问奶奶,为什么这个药不灵。 奶奶叹口气说:“这药不是对付这种病的,实际上只能预防病毒扩散,同时增强体质,让病情自己好转。” 我问:“增强身体,病就会好吗?” 奶奶解释道:“用药如用兵,很多时候是不直接进攻的。现在这招在兵法中叫作‘围城打援’,就是把病毒给控制住,切断它的补给,慢慢消耗它。” 我恍然道:“好厉害呀,还有这种办法!” 爷爷的病情虽说没治好,也确实没有恶化。然而到了第三个月,我爸逐渐失去了耐心,指责我奶奶的药没有作用,准备带爷爷去看西医,实在不行就动手术。 他暴躁地说:“妈,你别拦我,村里人现在都戳我脊梁骨,说我放着老子生病不管!” 奶奶气愤地拿拐杖戳他,“不许乱来!现在放弃就前功尽弃了!这是传染病,乱来的话会死很多人!” 我爸跟犟牛似的,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说:“你怎么知道是传染病?就算是,到底是谁传给我爸的?你又没有先进仪器,张口就说是传染病,就知道信你屋子里那些破医书,真是愚昧到骨子里了!我明天就带我爸上城瞧病!” 奶奶气得哆嗦,吼道:“孽子,我就不该生下你!” 看着他们吵架,我当时心里难过极了,可是又不知道要帮谁。 这次我爸认了真,不顾奶奶的阻拦,第二天就准备带爷爷进城。但是去接爷爷时,却发现那间给爷爷做隔离病房的小屋的门怎么也打不开,明明根本就没锁! 我爸急了,去拿大锤准备砸门,这时我奶奶赶到,站在门口,脸色晦暗,神情威严地警告他:“别动,否则受伤的是你自己!” “我今天非带我爸走不可,我偏不信这个邪!” 说着,我爸抡锤就砸,大锤落在木门上,却好像砸中了铁板,一下子弹回来,弹出老远。我爸立时摔在地上,抱着腿痛叫,脸涨得通红。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奶奶心疼地过来要给他看腿,我爸把腿一缩,龇牙咧嘴地赌气道:“你甭管我,我自己去医院!” 虽然我妈在一边力劝,但我爸为了表示决心,强硬地拒绝奶奶的治疗。 于是,我妈只能叫上我舅舅,用原本准备送我爷爷上城里瞧病的三轮车,把我爸送到城里骨科去打了石膏,其实原本只需要奶奶轻轻正下骨,再敷上自制的药膏就能好的,唉,这就是赌气的代价。 我妈送我爸去看病的时候,奶奶来到木门前,从上门框撕下一道符纸,门便自己开了。 奶奶走进去,过了一会我听见她在里头呜呜哭,爷爷虚弱的声音传了出来,但声音中仍透着温情,他说:“嗐,你甭怪孩子了,他也是着急我的病。老伴儿,这个病我心里有数,真是老天爷要收人,那也没办法……”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奶奶哭得更伤心了,躲在窗户根儿下面的我听得心如刀绞…… 第03章 岸边的“爷爷” 正所谓一人生病,全家遭罪。因为爷爷的病情,家里人的压力都很大。 爸妈的愁容越来越重,奶奶的头发也变得更白了,而村里也有些心眼脏的闲人嚼舌根,说奶奶平时什么病都会治,唯独自己老伴治不好,难道不是故意的吗? 我问奶奶:“爷爷为什么会得病?” 奶奶张张嘴,欲言又止,末了叹道:“唉,是老天爷在惩罚我……” “惩罚?为啥啊?” “因为我一生救了太多人……” 我听得似懂非懂,怎么救人还要受惩罚呢? 但是见奶奶不愿说这些,便没有再问下去。 到了爷爷生病的第五个月,天气越来越热,爷爷开始受不了,小屋里时常传来难受的哼哼声,听得人十分心酸。有一次他实在不想受病痛折磨了,居然打算偷喝家里的农药,奶奶得知后狠狠地训斥他,让他千万不能有放弃的念头。 转眼来到暑假,爷爷越发憔悴,其实并不是病情加重,实际上奶奶的药汤一直在有效地遏制病症的发展,但是一个人躺在小屋里数月之久的爷爷,精神上已经承受不了了,每天只是躺着,也不愿意和人交流,越来越封闭自我。 由于身上长这种肉芽,爷爷只能穿特别宽松的衣服,衣服由于洗的次数多而泛白,从窗外远远望进去,他消沉地躺在那里,就像一个被关起来的精神病患者,叫人心中酸楚。 一天下午,我去河边捉蚂蚱,忽然听见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我随口问了声,“谁啊?” 那动静立刻消失了,扭头看了下,也没人在。 但是待我视线一离开,背后的草丛又响了起来,非常古怪。 我心想这是谁在附近吓唬我啊?就拨开草丛走过去一看究竟。 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中,他穿着一身老旧却整洁的蓝布衣裤,一头白发梳得十分齐整,正是我爷爷!半年来头一回见他收拾得这么爽利,我以为他的病情康复了,开心地叫出来:“爷爷!你咋出来了?” 爷爷慢慢转过脸,望向我——他脸色依旧苍白,不过最让人奇怪的是,他的双瞳居然是一片空白,这可吓了我一大跳! 周围一片静谧,知了在远处喋喋不休地叫着,滚烫的阳光从天空中洒下来,我看着眼前的爷爷,明明是大夏天,竟感觉后脖子一阵阵往上蹿凉气,头皮都麻了。 一向对我笑嘻嘻的爷爷此时也没有任何表情,脸上的皱纹一道道的非常清晰,有些不自然,好似戴了一张逼真的面具。 我不禁后腿了一步,怯怯地问:“爷爷,你不是躺着的吗?咋自己出来啦?我爸知道吗?” 爷爷没有答话,忽然朝我大步走过来,朝我的脑袋伸出一只手,随着他的动作,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像是死老鼠般的腐臭味,另外他抬起手后,我看到那件紧绷的衣服腋下,渗出丝丝鲜血…… 我吓得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哪知道爷爷居然从后面猛追过来,根本不像生病的样子,他奋不顾身地往前一扑,抓掉了我的一只鞋,我清晰地感觉到他锋利如刀片的指甲在我脚后跟上划了一下! 我忍不住回头一看,只见爷爷面无表情地爬起来,地上的碎沙石嵌在他橡胶一样的脸皮上,甚至粘在眼珠子上面,可是他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恐惧填满了我的心,我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拼命地逃跑。 我在土路上飞奔着,没了鞋子的右脚被地上的石子划伤也感觉不到疼痛,爷爷在我身后穷追不舍,一开始是正常地跑,后来他居然四肢伏地、大开大合地奔跑起来,活似一只人型的野兽! 跑近村庄时,我终于看见两个村民,朝他们大喊“救命救命”。 那两人惊讶地看过来,其中一个纳闷地问:“苗苗,你疯跑啥啊!你鞋呢?脚上怎么全是血!” 他伸手把我拉住,我歇斯底里地挣扎,惊恐地说:“后面……后面……” “后面有啥?” 我提心吊胆地回头一看,不由愣住了——刚才像怪物一样疯狂追赶我的爷爷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 此刻我才感觉到脚疼得要命,右脚板几乎是血肉模糊,疼得我哭了起来。 其中一个村民问我:“苗苗,你到底看见啥了?” 我惊魂未定地喃喃着:“看见我爷爷了……” 我突然又侥幸地想:是不是爷爷又在恶作剧,故意吓唬我玩呢? 问我的人满脸狐疑:“净胡扯,你爷爷不是病了,在家里躺着的吗?” 我说:“我刚才在河边瞅见他了,眼睛白白的,有点吓人。” 这两人面面相觑,之后便送我回家。 我刚进家门就听见一阵阵号陶大哭,是那种葬礼上此起彼伏的哭声,院子里聚的全是亲戚。 我舅舅正站在门前,挨个给亲戚胳膊上佩带白布。 舅舅看见我,我责备道:“苗苗,你跑哪儿疯去了,你爷爷没了……” “啥?”我心中一咯噔,“啥意思,我爷爷跑了?” “快别乱说话!”我妈红着眼睛走过来,一把拽过我,“爷爷去世了……嗯?你鞋呢,脚咋出血了,谁干的?” 我扭头看看,送我回来的两个村民不知是不是想到了我刚才说的话,二人吓得面无人色。 我妈以为他俩欺负我,准备开骂,我连忙说:“不是不是,刚才我在河边看见爷爷了,爷爷追我,我把鞋跑掉了。” “你咋又胡说!”我妈气得抓起我的手心打了一下。 舅舅沉声说:“苗苗,你爷爷一直在屋里,一个钟头前没了,快跟你妈进屋!” 妈妈拉着我进屋,我看见小屋里头,爷爷直挺挺地躺着,脸上覆盖着一块白布,身上穿着笔挺的蓝色中山装,我爸和大伯、大姑哭得震天响,收音机中播着低沉的哀乐。 进了正屋,奶奶坐在桌边发呆,眼圈红得厉害,手里死死抓着一块湿漉漉的手帕,好像刚刚哭过。 她看见我,哽咽地问:“苗苗怎么才回来?脚怎么回事?” 我妈拍了我一下,说:“这臭小子不知道跑哪儿去野了,胡言乱语的,还把鞋给弄没了。看看这脚造的,血糊拉碴的!” 我感到冤枉,大声说:“不是的,我真的在河边看见爷爷了,他追我,我吓得把鞋跑掉了!” “你还胡说!?”我妈压低声音,气得狠狠斥责我,“家里现在什么情况?你没长心呀?” 我一脸委屈,心里也莫名觉得奇怪,怎么会冒出两个爷爷?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一个在屋里躺着,一个在河边闲逛…… 奶奶闻言皱了下眉,让我妈别骂我,先取来纱布和药膏处理了一下我脚部的伤——我的右脚底伤得血肉模糊。 奶奶耐心地询问我目击到了什么,见奶奶愿意相信我,我心里一暖,赶紧一五一十地跟她说明。 我妈听得直摇头:“妈,甭听他胡扯,自己把脚弄烂了还编些瞎话!” 我大声抗议道:“我没有,我真的看见啦!” 我妈气得抬起手,“再说谎打烂你的嘴!” 我委屈极了,指着脚后跟的伤,“我没有我没有!你看,我这里还是被爷爷抓破的呢!” 奶奶一激灵,神情有些不对,“什么?‘爷爷’抓伤了你?” 我妈又要插嘴,奶奶强硬地说:“你先别说话!苗苗,你说!” 我指着伤口,“爷爷想抓住我,我就跑,他往前一扑,把我鞋扑掉了,还抓破了我一块皮。” 奶奶认真地给我检查伤口,然后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气之大差点让我叫出来。 她仔细地帮我号了一会脉,继而神色忧戚地说:“你先跟我去诊所!” 见奶奶面容严肃,我有点害怕了,“不用了,奶奶,我不疼了……” 奶奶摇头,“这事不是儿戏,快点儿!” 我妈也被奶奶吓到了,赶忙叫我舅舅背上我,跟着奶奶去了诊所。 一路上我在回想,越想越害怕——难道河边的爷爷是……鬼!? 虽说我刚刚小学毕业,但关于鬼的故事还是听过不少的。可鬼怎么可能大白天出现,况且还能伤人,这完全不合理! 来到诊所后,舅舅就赶回去了,丧事要紧。 奶奶从架上取下十几个药包依次打开,熟练地调着药方,很快一个砂锅被填得半满,她又到院中打了一些井水,开始煎药。 奶奶取了一个药丸给我吃,那药丸很大,感觉比我喉咙眼儿还大出一圈儿,我摇着头不想吃。 奶奶严肃地看着我说:“苗苗听话,你难道想得上爷爷那样的病吗?” 我只好把药丸嚼烂,和水一起硬吞下去,满嘴苦味,久久不散。 我害怕地问道:“奶奶,我被爷爷抓伤了,是不是就感染上他那种病了?吃了药就不会感染了吗?” 奶奶没有回答,只是一脸忧愁。 她突然转过脸,冲窗外愤怒地喊道:“你要是报复就冲我来,不要动我的家人!” 第04章 奶奶降魔 我有点害怕,问奶奶在和谁说话。 奶奶把门窗关好,过来摸摸我的头,她的眼神憔悴而柔和。 她说:“苗苗,奶奶年轻的时候,曾经打败了一只大妖怪,现在它要来报复奶奶,爷爷生病就是这么回事!你在河边看见的那个不是爷爷,而是从爷爷身体钻出来的病魔!” 这话听起来像是讲故事,可看奶奶的神色却很严肃。 我似懂非懂,作文里常说什么和病魔抗争,可那只是一种比喻。 我疑惑地问:“奶奶,什么是病魔?” 奶奶先找双鞋给我穿上,随后从架上取来一本线装书,叫作《推初得病日鬼法》。 她耐心地对我说:“病魔是可以让人生病的恶鬼,在人身上的时候,用药来治;一旦离开人的身体,只能用咒语来治……你看见的爷爷,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嗯……”我努力回想着,“眼睛是白色的,皮肤好像是绿色的,看着怪吓人的。” “长尖牙了吗?” “没有。” “手上有毛吗?” “没有。” 奶奶略略点头,沉吟着,随后她取出朱砂研磨,找出纸张,在纸上唰唰地写字。 奶奶精神专注,笔法龙飞凤舞,既像作画画又似在写书法,我凑过去一看,原来是在画符。 我呆呆地看了一会,说:“奶奶,这个符和你上次画的不一样。” 我记得以前村里有人被妖邪迷惑,奶奶使用的符是另一种样子,这次的符是全新的,我没见过。 平时,奶奶可能会夸我聪明,连这都记得。而眼下爷爷刚刚逝世,又发生了如此离奇的事情,她沉浸在沉痛又复杂的情绪之中,只是“嗯”了一声。 奶奶连书了几道符,用镇纸压着晾干,然后将煎好的药滤出来,放进小碗让我喝。 虽然药很苦,但我还是皱着眉头一口气灌下去了。 我喝药的功夫,奶奶又打开一个大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件杂色布匹缝制的法袍披在身上,还抄起一柄铜钱剑。 就在这时,突然外面咣咣砸门,我妈在门外大喊:“苗苗,快点出来,亲戚们都来了,就等你了。” 我刚要去开门,奶奶一把拉住我,严厉地喝问:“等等,你是谁!” 只听我妈在门外焦急地说:“妈,你咋糊涂啦,我都不认识了?这叫什么事,葬礼办一半,要紧的人都不在!” “哦,就来,就来……” 闻言,奶奶嘴上敷衍着,轻手轻脚地走进门口,神情一变,双唇翕动,口中念念有辞,然后左手中指、食指伸直在铜钱剑表面唰地掠过。 我隐隐看见铜钱剑泛起一层淡淡金光,然后奶奶竟直接把铜钱剑对准门缝捅了出去,门缝里立即涌进来一股恶臭的白烟。 “啊!” 门外同时传来一声凄厉的怪叫,听得人寒毛倒竖,那声音比被狠狠踩了尾巴的猫叫出来的还要凄惨。 片刻之后,用红丝绳缠起来的铜钱剑居然喀嚓一声碎了,铜钱丁零当啷地落了一地,其中几枚铜钱好像被腐蚀性液体泡过一样,表面变得漆黑无光。 我吓得小脸煞白,惊慌地看看门又看着奶奶。 奶奶安慰了我几句,边把一个包着红布的东西交给我,叫我抱在怀中不得有片刻离身。 我接过来,那东西很沉,凭手感好像是一尊雕塑。 铜钱剑没了,奶奶便又从箱子底翻出一柄包裹着绢布的青铜剑,剑身已然锈迹斑斑。 平时奶奶驱邪招魂什么的,顶多用把桃木剑,有时甚至用桃树枝就能凑合,我还是头一回见她用真家伙,看来是动了真格! 披着法袍的奶奶一手拄拐,一手抄剑,她在门前顿了下,然后忽的推开了门! 我吓了一跳,赶紧躲到奶奶身后,探头一望,只见院子里残留着一些黑气,十分凝重,简直如同液体一般流散在地上,黑气密度极高,残留下来的形状看上去有点像脚爪或手掌。 我此时越发感到恐惧,心脏剧烈跳动,紧紧抱着手中的红布包,仿佛那就是救命稻草。 奶奶将手中的青铜剑舞动几下,沉稳地念道:“三元上道,太一护形,司命公子,五神黄宁,血尸散灭,秽炁流零,退散!” 念罢,青铜剑一挥,院中残留的黑气便像风中的烟一样被吹散了。 我惊魂未定地问道:“奶奶,那些黑黑的东西是什么?” “你能看见?”奶奶一愣,讶异地反问我,“你看见的是什么?” 我说:“黑乎乎的,像脚印一样。” 奶奶摸摸我的头,说:“那些是病鬼留下的瘟气,吸入一点就会生病!苗苗,记住,一定要抱紧我给你的这个神像,它可以保护你,绝对不可以放下!” 一股温暖从奶奶枯瘦却干燥的手掌中传来,我安心了许多,用力点头答应着。 奶奶继续往院外走去,我抱着沉甸甸的神像跟在她后面。 走了一阵,当发现奶奶的目的地是河边时,我不由得紧张起来,不停地吞咽着唾沫——难道奶奶打算去收拾那个病鬼? 奶奶确实有一些厉害的法术,这我是一直都知道的,曾经有一回村里有个孩子失足落水,水面上一直没有孩子的动静,家人急得要疯。 奶奶问询赶到之后,拿黄麻纸撕了一对手拉手的小人,又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一把牛角梳夹在纸人中间,扔进了水里。 几秒后,河面便像沸腾了一般咕嘟咕嘟冒起泡泡,那孩子居然自己浮了上来! 这孩子已经昏迷过去,但所幸性命无忧,手中紧攥着我奶奶的梳子,简直太神奇了。 后来孩子清醒过来后,回忆说一开始感觉有东西抓着他的脚把他拽了下去,他怎么挣扎都没用,后来忽然感觉上面有道光照射下来,他下意识地朝发光的地方伸手,就抓住了一把梳子,然后就感觉身后有东西在奋力推他往上浮。 奶奶本身是高人异士,同时又对我和蔼慈祥,这两种印象在我心中是完全不冲突的。 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了河边,奶奶的法袍摩擦着枯草发出沙沙的声响,紧跟在后面的我紧张地环顾周围,神经敏感,对一切风吹草动都草木皆兵。 奶奶抬头望着天空,直到有一片乌云遮住太阳时,她突然诵道:“……号令急急,阴作阳媒。迎风起翼,颉颃无际!” 倏然间阴风大作,奶奶的法袍鼓动,风环绕着我和奶奶,一些半透明的人影随风潜入草丛之中。 我吓得嚎了一嗓子,问奶奶咋回事。 奶奶安慰我:“苗苗别怕,这些只是奶奶的侦查兵。”随后她就闭上了眼睛。 阴风来回呼啸,让我感觉身上阵阵发冷,起了一身鸡皮疙,汗毛都倒竖起来了。 几分钟后,遮住太阳的乌云渐渐散开,森冷的阴风也跟着消散了,一直在瞑目掐诀的奶奶猛然睁开眼,断喝一声:“业障,哪里跑!” 她把剑猛的朝前方一指,草丛摇曳,我惊得瞪大了双眼,只见那个酷似爷爷的怪物张牙舞爪地跳了出来! 奶奶毫不畏惧,此时竟像年轻人一般动作迅速,立即挥剑,凌空连续劈砍了几下,病鬼像是畏惧凌厉的剑风,吓得缩回草丛。 紧接着奶奶把剑往地上一插,又飞快地念诵起咒语,头顶上的乌云再次开始聚拢,比六月变天的速度还要快。 病鬼察觉到什么,猛地从草丛中尖叫着扑向奶奶。 奶奶果断一挥手,从袖中飞出一道纸符,贴中病鬼的脑袋,它立即像是被什么力量击中,重重地摔回去,挣扎打滚,撕扯身上的衣服——准确来说是撕扯自己的画皮。 病鬼在地上翻滚着,双手乱抓,只见它把脸皮和中山装一起撕开,露出一个眼睛很大很白,全身发青,面孔狰狞,似人非人的怪物,头上那符咒如同烙铁一样烙得它滋滋冒烟,它的惨叫声尖细又有穿透力,如同魔音贯耳,听得人快要发疯。 奶奶铁青着脸,把青铜剑高举起来,头顶上的云层之中电光闪烁。 我慌忙大喊:“奶奶危险!” 我害怕奶奶被雷劈中。 不过害怕的反而是那怪物,它更加慌乱,使劲地撕掉头上的符咒,连同一大块皮肉一起扯掉了,顿时脑袋上血肉模糊,然后它如丧家之犬般绕过奶奶,灰溜溜地朝河里逃去。 “天雷降临!” 伴随威严的一喝,奶奶把举起的剑向下一挥,轰然一声,一道快把人眼睛晃瞎的闪电落向妖怪逃跑之处…… 第05章 怪病侵体 闪电落下之后,空气中弥漫的静电让人感到皮肤阵阵瘙痒,前方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然后头顶上传来一阵沉闷的雷声……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间呆若木鸡——我奶奶还能召唤雷电!? 见奶奶跑向病鬼逃窜的地方,我也赶紧跟上。 刚才那道闪电劈过,离岸十步的草丛好像爆炸了一样,被炸出一个坑来,中间全是那些漆黑如墨的烟,周围的草烧着了,溅出火星,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奶奶随口念了几句咒语,把剑一挥,一阵风掠过,将烧着的杂草全部扑灭了。 接着她取出之前画好的符咒,埋在这个坑的四周,那些黑烟逐渐汇聚,复原成一大团形体变幻不定的东西,这东西激烈地蠕动着,看得出它是想要逃出这个坑。 可是因为符咒的原因,坑的周围似有一层隐形的墙壁把它阻挡住了! 这接连的一幕幕看得我目瞪口呆,大脑像短路了似的,奶奶降服病鬼的经过可比电视上那些神仙斗法刺激多了。 好半天我缓过神来,小声问:“奶奶,为啥不念个厉害的咒语,把这东西全部打散呀?” 奶奶淡淡地说:“它们是无法完全消灭的,只要天地间还有阴气存在,它们便能借势重生,所以最好的法子还是封印。” 我又问:“那有没有办法,把阴气全部消灭掉呢?” 奶奶不由笑了一下,这是她今天头一回情绪放松下来,可能是因为解决了病鬼而松了口气。 她拍拍我:“傻孩子,日月、阴阳、生死是万物恒定的法则,是相依相存的,没有哪一方能完全消灭另一方。” 埋罢符咒,奶奶把手中的剑也插在坑的边缘,然后用拐杖将周围的泥土扫过来,将坑中那些蠕动的黑色怪物给埋住了,它无论怎么挣扎也逃不过被封印的命运。 我双手抱着沉重的雕塑,自然是没法帮忙,期间我发了会儿呆,转过头随意地朝河水望去。 忽然,我听见奶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咋这么不懂事,把雕塑放下来帮奶奶呀!” “啊,好。” 我未假思索就把雕塑放在地上,雕塑刚刚离手,只见坑里的黑气便突然化作一道箭向我射过来! 我登时间大脑一片空白,一屁股跌坐在地,不过黑气在快要碰到我的时候,被一道无形的墙给抵挡住了。 “苗苗当心!”另一边的奶奶注意到了,焦急地朝我大喊。 突然,一双冰凉的手从后面环住了我,我扭头一看,看见一个男孩露出邪恶的笑容,从后面抱住我。 他的皮肤寸寸裂开,从中流溢出缕缕黑气。 那张脸如此熟悉,我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这个小男孩是“我”!? “哈哈,没想到吧,我们是两只!”变成我的这个妖怪尖声笑道,声音和之前冒充妈妈的那个一模一样。 “业障!” 奶奶又气又急地赶过来,但是妖怪立即身体幻化,变成一道黑气钻进我的口鼻,一股脑地进到我的肚子里面。 我瞬间感觉肺部、胃里好像冻成了冰块一样,怎么也喘不上气,仿佛体内变成了固体,我拼命张大口鼻,痛苦地掐着自己的喉咙。 “苗苗!苗苗!” 我听见奶奶在喊我,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沉沉地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躺在自家床上,一众亲人都在,他们仍是丧事的打扮,满脸愁容。 我妈第一个注意到我醒了,立马紧紧抱着我呜呜大哭,“苗苗,你没事就好,担心死我了!” 舅舅也松了口气,说:“正好,药煎好了,快喂他喝吧!” 舅舅小心翼翼地端了一碗药汤过来,这时,我爸一脸阴沉地走过来,一把夺过碗,把药汤泼了一地。 由于药汤太烫,他自己也烫得受不了,把碗重重撂到桌上,呼呼地吹着大拇指。 “姐夫你干嘛!?”舅舅生气地问。 我爸应该是正在气头上,愤愤地抱怨道:“喝这破药有啥用,咱爸喝了几个月都不见好!不许喝!明天我带苗苗到城里,去大医院,ct、x光、b超,能用的全用上,彻底检查一遍身体!” 我大姑嗔怪道:“你咋又乱发脾气,信不过咱妈的说法吗?” 一听到奶奶,我爸更生气了,跳着脚道:“我就是不信!什么病鬼、瘟神的鬼话,纯粹瞎扯淡!她就是没有把咱爸瞧好,为了脸面编瞎话唬我们呢,现在又想来害我儿子,没门!” “胡扯,咱妈疼苗苗还来不及呢,哪能害他?”大姑不爱听了,也提高了嗓门。 我也觉得我爸很偏激,当然,亲戚们都在,大部分是信任奶奶的,于是就吵吵起来。 “咚咚咚!” 拐杖敲地的声音传来,大伙都静了下来。奶奶神色凝重,缓步走进屋里——她已经换回了平时的衣服。 她严肃地看看被泼了一地的药汤,瞪了一眼我爸。然后走到床边,摸摸我的头,又给我号了下脉,温和地问:“苗苗哪里不舒服?” 我也没感觉哪不舒服,就是肚子咕咕叫,我虚弱地说了声:“饿……” “嗐,这孩子……”大姑笑起来,“妈,看来苗苗没事。” “不!”奶奶神情依旧严肃,“被病鬼侵体,不可能没事,瘟神盯上了咱们家,你们都得小心,我会写几道符给你们防身,还得定期喝我煎的药汤。” 我爸不信邪,顶嘴道:“妈,你又开始扯了,哪有什么瘟神?照你这么说,把瘟神打死,那全天下不就都不得病了?” 大姑白他一眼:“老三你闭嘴,不懂别瞎bb!” “我不懂?”我爸激动起来,“卖了二十年中药材,我都快成半个中医了。我就跟你这么说吧,中医基本是骗人的,全不靠谱,就是封建糟粕!” 奶奶突然提高音量,对我爸说:“你说的没错,瘟神死了,就没人得传染病了!二十年前,我亲手杀掉了瘟神!” 现场一片骇然,大伙小声议论起来。 我大姑愣了半晌,忽然想起什么,惊讶地说:“妈,二十年前东北有一场大传染病,到三月份突然消失了,难道……” “对,当时村里不少人感染瘟病,情况非常危急,我和你爹身子骨还硬朗,便去一了趟孤陀山,把那只瘟神找到,然后……杀死了!” “哼,说打死就打死?快甭唬我们了!”我爸不耐烦地说。 奶奶看看我爸,干瘪的脸颊微微抽动了下,接着说道:“只要找到瘟神,给你一把开过光的刀,你也照样能杀死它!但问题是打死之后,当时那场传染病确实消失了,可是瘟神不是人,不会真正死掉的,我知道它迟早会复活,但没想到会这么快,并且来报复我!我警告你们,尤其是老三,你可甭犯浑!从今天开始要格外小心,否则稍有不慎,你们当中的一个人就有可能变成下一场大传染病的源头。” 我妈抽泣着问:“妈,那苗苗是不是已经染上了?” 奶奶低垂霜眉,叹息道:“肯定是得了什么病,只是现在还没有发作。” 第06章 天雷震震 闻听此言,我妈忍不住哭得更大声了,我小声劝慰道:“妈,我身上不疼不痒的,没事……” 我爸看我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更加激动,“那……那还不赶紧送到医院去检查,有病赶紧治!” “老三,你咋还是不明白!”奶奶无奈地摇头,“你爸得的病,和苗苗得的病,都是独一份的,没有先例可以参考,没有现成的药物可以治疗!每一种疾病想调配出对症的药方,都需要几代人的积累,所以当初治疗你爸,我只能尽力控制病情……你带苗苗去城里检查,万一瘟病扩散开来,瘟神便会从中汲取力量,一旦这个怨气深重的妖怪复活,对所有人而言都是灭顶之灾。” 我爸的眉头越皱越紧,烦躁地挠着半秃的头顶,“妈,你到底啥意思啊,苗苗得上这病就活该了?就等死了?” 奶奶气愤地用拐杖杵地,瞪眼喝道:“我说了,我能治!” 见奶奶真生气了,我爸收敛了气焰,不知小声嘟囔了句啥。 我忙伸手扯扯奶奶的衣角,小声说:“奶奶,你别生气了,我爸就这样。” 奶奶懒得再理我爸,转向我,语气马上温柔下来,叮嘱我:“苗苗,你一定要配合治疗,治病是个漫长、煎熬的过程,一定不能放弃希望,千万不能像你爷爷那样半途而废。” “哦。”我似懂非懂地点头,“爷爷半途而废是什么意思?” 其他人的神情却陡地一变,我妈抹着泪,摇头道:“苗苗,别问了……” 我突然想起爷爷葬礼上,大姑她哭诉什么“爸,你为啥想不开”…… 我心想,难道爷爷是受不了病痛的折磨寻了短见?难怪昨晚他还好好的,今天说没就没了。 也许正因为爷爷寻了短见,体内的病鬼才会跑出来,或许是因为有奶奶坐镇家中,它便挑落单的我下手…… 想到这儿,我不由担心起自己来,现在已经可以肯定,我得了全世界头一号的某种神秘疾病,我很害怕自己像爷爷一样饱受折磨,更害怕自己会死掉。 愁云密布、插曲频出的葬礼总算结束了,奶奶每天都来看我的情况,号脉、询问,然而奇怪的是我没有出现任何症状,照吃照睡,和平时一样。 奶奶取了我一根头发,并教我一套呼吸吐纳的功法,包括淘气诀、调气诀、咽气诀、闭气诀等等,还怪有意思的,奶奶说不管我得了什么病,增强体质总是没错的。 传统医术中增强体质并不需要剧烈的锻炼,饮食、睡觉、呼吸只要得法都是锻炼。一些在山中隐修的道士,七、八十岁的岁数,每天粗茶淡饭,身体也十分瘦削,但仅靠呼吸吐纳便保持筋强骨健,负重登山如履平地。 我按照奶奶的吩咐,练这种呼吸吐纳法居然感觉很累,一顿吸气呼气下来,满头大汗,好像跑了几公里一样。 我爸偶尔瞥见我一个小孩儿在卧室里盘腿打坐,出一身透汗,好像在修炼什么邪门功法,又觉得奶奶在给我灌输封建糟粕,总是让我不要练了。可被奶奶训斥了几次之后,我爸终于不敢再说啥了。 随着时间推移,我的身体一直也没事,便放松下来,逐渐不把自己当病人看,甚至还和小伙伴们吹嘘“我得了一种很神秘的病”,顺便给他们表演闭气——自打学习呼吸吐纳,我肺活量剧增,可以在水盆里憋气三分钟。 这天,我像平时一样和小伙伴们在村里玩耍,忽然间天气骤变,头顶乌云密布,黑压压的,那漩涡状的乌云看上去仿佛一只古怪的大眼珠,乌云中有电光闪烁,可是云层周围仍有太阳光照耀,就好像这片乌云是专门冲着我来的一样。 我感到心慌,紧接着就是一道闪电落下,又粗又大的一道闪电,轰的砸下,晃得人眼睛睁不开。 闪电过后,周围的一切还是原样,也不知道什么东西被劈中了。 我们几个小孩都吓得面无人色,其中一个小男孩说:“哇,打雷了,去我家躲雨吧!” 这时,隐约从村东头传来呼喊声:“苗苗,快跑,快到奶奶这儿来!” 那声音是奶奶的,但她具体在哪里和我喊话,我一时辨认不清,忙不迭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几个小伙伴纳闷地问我:“苗苗,你在瞅啥?” 我怔怔地问:“你们没听见我奶奶喊我吗?” 小伙伴们一脸茫然,“没有啊。” “苗苗,来不及了,快跑!”奶奶的声音明显焦急地催促道。 于是我不再犹豫,拔腿就跑,这时头顶上方又是一道强光袭来,当我抬头看时,只见一道长长的闪电迎头打了下来,那是我人生中最恐怖的一幕! 轰地一声,旁边的一棵老槐树被击中了,刺目的电光瞬间撕裂树冠,同时电流不知怎么传到我身上,我感觉像有人用粗大的棍棒抡我的后背,一下子整片后背都麻木了,然后我摔飞出去,鼻子里闻见一股焦臭味,我使劲扭头,发现自己的后背血淋淋地冒着烟,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来不及感受害怕和疼痛,僵硬地维持这个姿势。 “苗苗,爬起来,快跑!”奶奶的声音让我打了个激灵,那呼喊我的语气非常急切。 头顶上,那棵替我挡了雷电的老槐树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不远处的小伙伴们也吓傻了,比赛似地发出阵阵尖叫。 我咬紧牙关站起身,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下,我也顾不上身体的剧痛和麻痹感,迈开双腿跌跌撞撞地奔跑起来,这时头顶上再次出现了白花花的闪光,而我周围已然没有任何遮挡物! 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一个小小的东西鬼使神差地飞过来,居然神奇地引开了闪电,电光在半空中轰然炸裂,那东西亦随之四分五裂,一块陶瓷碎片飞落在我前面,我认出那就是我当初抱的那尊神像! 奶奶催促我逃命的话仿佛一直响在耳边,我玩了命地跑,闪电约摸每隔二十秒就会来一次,当它又要劈来的时候,从奶奶诊所的方向飞来一个东西,插在地上——那是奶奶用过的青铜剑! 又是一道炫目的白光闪过,啪嚓一声,闪电击中了青铜剑! 我虽然离得比较远,但是那可怕的能量还是将我震飞,我已经被烧伤的后背在粗糙的地上一磨,就好像用手指去搓掉烤土豆的皮,瞬间疼得我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苗苗,快跑!”奶奶仍在焦急地呼喊。 前方奶奶的诊所正在冒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奶奶正在拼尽全力地保护我,和天空中的闪电对抗。 我用尽全力奔跑,两侧的景物快速飞掠而过,距离诊所还有百米远的时候,闪电又要来了,只见奶奶穿着法袍站在诊所前面,手里抓着拐杖,她把拐杖朝天空一扔,拐杖便如离弦箭般飞了出去。 耳中传来炸裂声,震动四野。 那柄陪伴奶奶多年的拐杖在闪电的轰击下碎了,我不敢多看一眼,朝着村东头拼命奔跑,终于跑到了诊所,只见诊所边上的小厨房正在冒烟,屋内黑漆漆的,好似刚刚发生了爆炸。 “快进屋!”奶奶看见我,伸出颤巍巍的手,慌忙领着我进了屋内,反手在门上贴了几张符纸。 这时我发现整个屋内到处都贴着符,奶奶向来有强迫症,但这次却贴得十分凌乱,看来是慌乱中贴好的。 外面闪电继续轰鸣,照亮天空,震撼着我小小的心脏,但是它们似乎无法进入这间被符咒封闭的房间。 我疼得几乎要昏过去,神智恍惚地问:“奶奶,为啥有闪电追着我……” 奶奶眉头紧锁,良久才叹息一声,“恐怕这就是你得的病!” 第07章 学艺之始 待乌云消散之后,我家人闻讯赶来接我。 奶奶替我焦烂的后背敷上了药,我虽然没有直接被劈中,但也被电击了。身体十分虚弱乏力,皮肤惨白,手臂和腿上的静脉好似叶脉一样,蓝幽幽地浮现在皮肤表面,像无数蚯蚓般弯弯曲曲的,看着十分吓人。 奶奶叫大姑去从那棵被雷劈中的槐树中刨一些焦木头回来一起煎药。 我此时才得知,奶奶之前取我一根头发,用稻草和符纸扎了一个替身人偶悬在厨房的房梁下,第一发闪电是直接劈在那里的,整个厨房基本算是炸了。因为有预警,奶奶知道这闪电是冲我来的,紧急做法护佑我逃到这儿,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千钧一发。 我爸得知之后,使劲儿摇头,连说了三遍“不可能”,“天底下哪有会被雷劈中的病?” 我二大爷常年跑长途,见多识广,便道:“我倒是听说国外有一个人,一辈子被雷劈了六次,死了之后,好巧不巧,坟墓又被雷劈开了。看来世上确实存在这样的古怪体质,我估摸着苗苗是因为得病,身体发生了变化。” 我爸懊恼地揉着一头稀疏的头发,“我们自家人都知道这是得病,可外人不知道啊,还以为我们林家干了啥亏心事!我来的路上,已经听见有些闲人在嚼舌根了。” 奶奶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瞅瞅我爸:“老三,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还有,被雷劈并不一定是症状,很可能是因为苗苗身上潜伏的这种瘟病,一旦爆发将危害世间,所以才招来雷罚,苗苗只是被牵连了。” 大伙同是一惊,我妈心疼地抱着我哭道:“咱家苗苗是无辜的呀!妈,就不能想个法子把这病鬼给驱走吗?” 奶奶徒然摇头,“这病鬼采用的术式十分恶毒,没啥取巧的法子,只有治愈或死亡两种办法可以将其驱赶。不过,雷罚的说法,也是我的推测,没有证据。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治好苗苗,不能让病情扩散或者转移……” 我爸说:“难道以后让苗苗随身带根避雷针不成?” 我二大爷说:“拉倒吧,老三你真是除了挣钱啥也不懂,避雷针那是引雷的。” 我爸不高兴了,“二哥,你啥都懂倒是给出个主意啊,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事没发生在你家辉辉身上,你当然不着急了。” “都闭嘴!多大人了,就知道吵吵……”奶奶用新的拐杖重重杵了一下地面,“治好病之前,苗苗不能离开我身边,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救他。” “什么?”我爸迟疑着说,“妈,可苗苗马上要上中学了,他也不能一直呆在咱村里啊……” 我妈不乐意了:“读书哪有孩子的性命重要!他到县城上学,万上又遭雷劈可怎么办,只有咱妈能保护苗苗。” “那就这样荒废学业?”我爸沮丧地叹息一声,想了想说,“要不我们全家都搬到县城去?” 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的大姑的脸沉了下来,说:“老三,你啥意思,你是说咱妈年龄这么大,去了县城谁也不认识,腿脚也不咋灵了,还得跟着孙子去陪读?你可真是个大孝子!” 我爸梗着脖子说:“大人受罪不都为了孩子吗?苗苗的学业不能荒废!”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大人们的争吵,昏昏沉沉的我也惊醒了,只见妈妈扶着奶奶,奶奶手里攥着一块手帕,手帕红红的,好像有血湮开。 这下我爸他们都不吵了,吓得脸色煞白,忙问奶奶怎么了。 奶奶摆手,略有些虚弱地说道:“咳,我的身体也不行了,在我去见老头子之前,一定要治好苗苗的病,其他的事情,往后延吧!” 到了九月一号,村里别的孩子都上学去了,我仍留在奶奶的诊所里,偶尔有病人上门,或者爸妈来送吃的,其他时间都十分清静。 在院子里透气时,望着瓦蓝瓦蓝的天空,我有时会心存侥幸地认为上次挨雷劈只是偶然事情,当我试图走出诊所去外面转转的时候,空中便会突然出现一大团漩涡状的阴云,非常可怕。吓得我一溜烟缩回了房间里去——奶奶在诊所里布了一个法阵保护我。 我的后背康复得极慢,每天要涂厚厚的药膏,喝雷击木熬的药汤,睡觉也得趴着,伤口又痒又疼,加上不能离开诊所半步,令我有些消沉,但在奶奶面前我还是咬牙坚持,努力表现得像个小男子汉。 可奶奶瞧出我内心的不安,有时会劝慰我:“苗苗,你还小呢,要是难过可以哭出来,没事的。” 我咬着嘴唇倔强地摇头,“奶奶,我只是生气,为什么世上要有瘟神这样的坏东西,害人得病,要是能把它永远消灭就好了。” 奶奶慈爱地摸摸我的头:“苗苗,生死、疾病、天灾,是大自然的制衡,否则人类就会无穷无尽地繁衍下去,最后大家都活不成。瘟神也是天道的一环,你不必太过抱怨它。” 我想了想,说:“我们是人,讨厌它是理所当然的,为什么要理解这个坏东西?将来如果我有能力就再杀死它一次!” 奶奶闻言,正色道:“不行,你记住,只能封印它!奶奶的失误你千万不要再重复一遍,那种与天地齐寿的存在是无法杀死的,只能够将其封印!” 我点点头,下定决心说:“奶奶,我想跟你学本领!” 奶奶露出惊喜的神情,笑着说:“巫医这一门技艺,巫和医是相辅相成的,如果你要学,就得从零开始,循序渐进。” 我又点头,“我愿意学,反正……我现在也上不了学了……” 其实奶奶也有教我的念头,自从爷爷没了后,她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多。 奶奶很认真地对我说,她自己不剩几年时间了,没法跟我身上的病魔耗下去,最好的办法便是授之以渔,将来我自己识病辨症,找出解法。 另外,巫医这一门的千年传承,奶奶自然也不希望断在自己手上。教了我一阵子后,奶奶认为我很有天资,并且有一颗仁心,这是很重要的,传统医术唯有仁心方能练就仁术,无仁心者最终都成了庸医、骗子。 于是,奶奶便叫我读医书,从《黄帝内经》开始看,有不懂的就问她,医书十分晦涩难懂,好在奶奶的讲解由浅入深,很好消化。 有事情可做,加上身体慢慢康复,我因为不能出门的消沉心情也逐渐恢复,不过后背却永远留下了一大片雷击的瘢痕,难看得叫人咋舌。 奶奶却对我说,这属于因祸得福,因为天雷印迹是天地之间最纯烈的阳气烙痕,身上带这个的人都是狠角儿,往后妖邪都会绕着我走。 在奶奶的悉心讲解下,我花了五个月时间把《黄帝内经》学透了,对人体阴阳五行、脉象经络有了一个基本的认识,不过也只是摸到了传统医术的门槛。 每当夜里听见奶奶咳嗽,我就十分难过,着急地问她要不要熬点药吃。 奶奶却表现得十分淡然,她笑笑说:“苗苗,我没有得什么大病,只是老了。人的寿限是上天注定的,到了时候谁也留不住。” 我看着奶奶那一头稀疏的银发和越发衰老的脸,不甘心地说:“奶奶,等我学成了,就去给你找长生不老的药来吃!” 奶奶收敛笑意,郑重地告诫我:“傻孩子,人不可逆天!我一生已经逆过两次天,如果你再逆,恐怕林家将有大灾!切记切记,凡事都得顺天而为!” 秋去冬来,我一边读医书一边替奶奶打理后院的药草园,这种安静从容的生活我已经很适应了。 奶奶时常拉着我一起祭拜神灵,她说宗布神是掌管天地万鬼的,是巫医必须要祭拜的——宗布神在成神之前的名字叫作“羿”,正是射日的那位英雄。 宗布神边上还有一尊小雕塑,是个慈眉善目的漂亮姐姐,她叫作林默,是古今第一大巫,也是林家的先祖,她的另一个名号可能更为世人熟知,叫作“妈祖”。 上次替我挡下闪电的便是林大仙的“舞傩化身像”。 林家巫医,和东北的萨满是不同源的,我们来自南方的里中巫,所以拜的是宗布神,而非自然神灵。 一次拜祭完神像,我小声问奶奶:“奶奶,我现在能学那些厉害的法术了吗?” 奶奶瞧我一眼,“熊孩子,没学会走就想跑了?巫医首先是医,先把医术学精!” 第08章 邂逅犬兄 奶奶既然这样说,我只好继续踏踏实实地研读医书,开始看《伤寒论》和《金匮要略》。 这两本书都是张仲景写的,传说张仲景有望气的本领,能预测人二十年后病死的情形。 同时代的华佗也有这能耐,譬如别人脑子长了什么东西、肚子里长了什么东西,是没法通过号脉探查的,但华佗却能了解得一清二楚,正因为他学过上古的望气术。 望气,望的是阴阳二气,春秋战国时代的名医多有使用望气术的记载,但三国之后出现了一个大断层,这项神乎其技的技术失传,后来的医生基本不会了。按医史的说法,三国之后出现了巫、医分离,在此之前,巫和医的联系十分紧密,最早版本的“医”字也是写作上医下巫。 在奶奶悉心的教导下,我逐渐弄懂了巫和医的根源是什么,便是两个字——抓鬼! 远古的医生认为疾病是因为病鬼寄宿在人身上或者心里,通过仪式、咒语、汤药、针石将其逐出人体,病人便康复了。 当然巫医也在与时俱进,吸收了许多传统医术的内容,如今不单单靠抓鬼治病,但是抓鬼的本领我们也没有丢。 读通这些古医书之后,架上那些《墨子》、《太平广记》、《搜神记》之类的书对我来说就是消遣读物,反正在这儿也没啥事情干,我整天就趴在杏树下面的石桌上看书。 奶奶偶尔从屋里出来看我,便推推我的额头,叫我眼睛不要挨这么近,当心近视。 眨眼间一年过去了,我居然一步都没出过诊所,可是生活倒也十分充实,除了一点,奶奶做饭味道太淡,逼得我自己学会了烧菜。 隔年立夏这一天,奶奶叫我陪她出去溜达溜达。 立夏这天的阳光胜过任何补药,晒晒后背便能驱寒邪、补阳气,可我望着从杏树枝叶间撒下的明媚阳光,苦笑着说:“奶奶,我一出去,大晴天也得变阴天了。” 奶奶看起来心情不错,笑眯眯地对我说:“苗苗,你去药房,斗橱上有个箱子,打开它。” 我跑到储存药物的房间,果然有个长箱子放在橱柜上,上面贴着一道黄麻纸写的符。 我犹豫了一下,既然是奶奶叫我打开,应该没事。 于是我小心地揭下了符纸,当我刚把箱子推开一道小缝,便听见身后传来“汪”的一声。 我愣了一下,回头一看,阳光强烈地照进室内,角落里却显得更加阴暗,在阴影中,依稀有只半透明的大狗! 狗站在阴影中看着我,似乎没啥恶意。 我感到诧异,往箱子里看看,里面放着的居然是一整张黑狗皮。 这时奶奶在窗外说:“苗苗,你身上有雷击痕,它不敢接近,你用狗皮盖住自己的后背试试看。” 我一头雾水地如法炮制,披上黑色的狗皮之后,感觉后背凉咝咝的,然后一缕凉气钻进我体内,我耳畔又听见“汪”的一声,从左耳传到右耳,好像是在我身体里叫唤一样。 我走到外面,纳闷地问:“奶奶,这张狗皮是干嘛用的?” “来,你跟我走。” 奶奶伸出布满皱纹的温暖的手,轻轻拉着我,另一只手则推开了院门。 “我能出去了吗?” 迈出诊所时,我虽然有些提心吊胆的,可是我是信任奶奶的。 我忐忑地望着天空,等了一会儿,阳光明媚的万里晴空竟没有一丝阴霾! 我惊喜地问:“奶奶,这张狗皮是防雷的?” 见我开心,奶奶也欣慰地笑起来。 她告诉我,这张狗皮大有来历,大概百年前某村有一名大户,家中养了一条大狗,活了十多年,十分通人性。 某一天的夜晚,大狗狂吠不止。主人被吵醒了,起来一看,发现仓库里的柴堆被火星燎着了,险些酿成火灾,多亏这狗提醒,一家人平安无事。 然而却有个云游道士说闲话,告诉主人物老成精,又问主人,这狗有没有救过人命。 主人颇有些自豪地说,有一次这狗夜半狂吠,阻止了一场火灾,算是救了全家人。 道士却一拍大腿,说坏了,首先物老成精;其次动物如果救过人命,结下善缘,便是成精的契机,恐怕你家这条黑狗成精就在朝夕了!到时候这狗将不受控制,得赶紧想法子。 主人被唬住了,对道士言听计从,煮了一些牛羊下水,又挑了几条精壮汉子帮忙。 先是诱狗来吃肉,然后埋伏在暗处的几个汉子跳出来,准备勒死这狗。 这狗十分机警,左冲右突,怎么也抓不着,眼看就要逃脱了,主人却听从道士的嘱咐,大声呼喊它的名字。 就在狗听到主人呼唤自己,习惯性地回头之际,数条绳索呼啸着套中狗脖子,将它拽到树上活活缢死…… 讲到这里,奶奶叹息道:“这道士完全是多管闲事,修炼成精这件事是上天允许的,人有好有坏,妖自然也有好有坏。可这道士偏偏要胡乱干涉,害死这条快要修行圆满的善犬。” 我已经意识到,故事中的那条可怜的大狗,正是我披在身上这只,我迫切地追问道:“那后来呢?” 奶奶继续说,后来就是几十年以后了,那户人家的后代发现屋中频频出怪事,夜半隐隐听见狗吠,还有狗爪印在屋檐下浮现。有时候深更半夜能从窗户看见一条狗的剪影闪过,怪瘆人的,然而问题是家中根本没养任何宠物。 于是这家人找来奶奶,求破解之法。 到了这家之后,奶奶四处看过,通过捕捉阴气,她一下子注意到后宅一根柱子下面有些异样,叫人把柱子挪开一看,下面居然镇着一张黑狗皮。 这家的主人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那条大狗的故事,恍然大悟,原来当时被杀的“妖狗”后来被剥了皮,厌镇在屋子下面,大概是怕它报复吧! 奶奶得知前因后果,感慨他们一家事情做得太绝了,如此折腾这条狗,真不怕被报复? 奶奶建议他们把这张狗皮供起来,弥补老一辈所犯的过错,可这家人似乎不愿意采纳,一扭头又寻了个道士来降妖。巧的是,这道士正是当年建议杀狗的那位,如今已经八十多岁高龄了,颇有些手段,被人称作“活神仙”。 道士掐指一算,认为自己当初手段不够狠辣,以致于封印松动,妖孽又跑出来了。 道士勘察一番,见院中有一口枯井,便打算因地制宜,用枯井来厌镇妖孽,这次定叫它永世不得超生。 于是不久后道士便在枯井边上设坛做法,念着最狠毒的咒语。可突然间狂风大作,被钢钉钉住四角的狗皮居然自己飞了起来,卷住了道士的脑袋,道士挣扎中,眼看着要朝枯井栽去。 一家人都吓坏了,这时又来了一股阴风,把狗皮吹跑了,老道士险些摔进井里,脸上无光,狼狈地挥舞了几下桃木剑,编了些话来找补脸面。 而这张狗皮打那之后就消失了,这家里也没有再闹过怪事…… 讲到这里,我看了下狗皮四角,果然有被钢钉豁烂的痕迹,我问:“奶奶,是你把它弄走了?” 奶奶点点头,怜惜地摸了一下我背上这张黑狗皮,“可怜这条忠心耿耿的狗,它本可以修成正果,却被那道士毁了,心怀深深怨气,这回顺水推舟,准备杀死那道士的。报复固然痛快,可是自己也将万劫不复,所以我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手相助,把它带走了。” 说着,奶奶垂下眼,目光柔和地看着这张狗皮,颇为诚恳地说道:“当初我承诺,有朝一日替你寻个好归宿,如今你就跟着我孙子吧,好好辅佐他。” 奶奶说着又看向我,“苗苗,你也得好好对待它,你们相互成就,一同修行。” 我听完奶奶刚才的讲述,对这只大狗心中也满是惋惜和同情,重重点着头,抚摸着狗皮,郑重地说:“大狗哥,你放心吧,我会对你好的!” 奶奶笑了笑,似乎放心了。 有狗皮在身,我就不会挨雷劈了,这事儿倒也十分神奇。 我问奶奶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奶奶解释说:“因为它是半个鬼仙,能遮盖你的阳气,想用雷劈你的‘那位’便发现不了你了。” 说着,奶奶还神秘莫测地指指头顶上蔚蓝的天空。 我眯起眼睛,望向辽阔深邃的天空,似懂非懂地点头。 这么说来,要劈死我的果然还是老天爷,大概它觉得我身体里潜伏的病鬼太危险了吧…… 假如我不能够在它发作之前治好自己,那将会是连带无关的人都会一块儿遭殃! 不过今天,我就暂且忘记这些沉重的事情,和奶奶一起在山上漫步,呼吸着新鲜空气,享受着温暖的阳光…… 第09章 狐媚王老汉 时间如白驹过隙,我祭拜宗布神、修习巫医之术已有六年寒暑。 转眼我已经十九岁了,传统医术我学得差不多了,经常替没太多精力的奶奶坐堂看诊。 起初村民不太信任我,认为我学艺才几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能接过我奶奶的衣钵吗? 我就笑脸相迎地说道:“大夫不是看岁数,而是看传承,正所谓‘医不三世,不服其药’,我是奶奶的关门弟子,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村民回去服了药,疗效好,便心服口服,口碑也逐渐立起来了。 医患关系这种事,说白了就是疗效,开的药不灵,扯再多有的没的都是白搭。 虽然我和奶奶只是乡医,可是治愈率非常高,毫不夸张地说,甩城里的三甲医院一大截。 但巫术这一块,奶奶至今却一点儿也没教我。 每当我问起,奶奶总是说:“等你把医术学透了,巫术就是一层纸,一点就透。” 于是我就更加认真地学习,把家里能看的书都看了,包括奶奶一生积累下来的经方,此外奶奶还有两本孤本书,一本名为《医不言》,记载着天下各种稀奇古怪的病症;另一本叫《绝韦广志》,是一本杂学类书籍,但是记载了许多罕见的药材及其出处。 有一回,村里的王老汉突然举止怪异、搔首弄姿、忸怩作态、风扫无比,惹得全村人围观,奶奶和我自然也被请去了。 一了解情况,原来王老汉家中的鸡让狐狸或者黄皮子咬死了,他气不过,拎着一桶粪便跑到山上一座颇有年头的狐仙祠,发粪涂墙地报复泄愤。 然而没几日,王老汉就成了这样。 奶奶故意考我,问我看出是咋回事了么,我推测道:“是被妖邪附身了?” “嗯,那你打算咋治啊?” “呃……” 我愣了下,心想自己也没学过怎么驱邪啊…… 见我有点犹豫,奶奶鼓励我说:“苗苗,别想太多,就用你学过的本领。” 我没有学过任何关于驱除妖祟的咒语,只能按部就班地给王老汉号脉——他的脉象是虚阳外浮,另外伴有腹胀、尿血的症状,再结合他这种癫狂的症状…… 我忽然想到,书上说外邪入里化热,血结于膀胱,体内的瘀热就会循着经脉影响到心脉,进而发生癫狂的症状。 治疗方案便是清热解表的桂枝汤! 此外,我还在方中增加了生姜的剂量,利于发汗。 开完方子,王老汉家人直摇头,认为我在胡来,说这桂枝汤分明是治感冒的,可奶奶力排众议,要求他们煎这个药。 等药煎好,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按住王老汉,撬开他的嘴硬灌下药汤。喝完后,又把他裹进厚被子里面,出了一身透汗,体内的瘀热宣泄出来,他的情况明显好转,不再发狂了,他家人很是惊喜,甚至连开药方的我都暗自惊讶。 我惊叹于先人的智慧,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被妖邪附身,可以仅靠一碗药汤就治好! 医术和巫术,原来真是相通的。 自打治好王老汉不久后,奶奶开始传授我《祝由十三经》,相比艰深的医古文,这十三篇短小的咒语我在闲暇时间就轻松背完了,但祝由十三经不能算是法术本身,而是法术的开关。 让咒语产生力量的关键是信仰,天下所有咒语皆是如此,和尚念的“阿弥陀佛”本意也是感谢佛祖。 祝由的信仰是统驭万鬼的宗布大神,之前奶奶严格地要求我祭祀宗布神,便是建立信仰。 如此一来,当我背会了这祝由十三经,便高屋建瓴、水到渠成地掌握了施展法术的力量。 但这些法术可没有天师、剑仙那种驱雷掣电、排云驭气的华丽,可以说是法术里面的羊粪蛋,充其量只能防身。 奶奶不止一次的叮嘱我,法术绝不可以滥用! 以前就有一个人学会了圆光术,居然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地用这种法术替人寻猫寻狗,就当生意这么做。结果不到半年,他的圆光术就再也不灵验了。 所有哗众取宠、滥用法术的人,他的法术到最后一定是不灵的,没有例外!因为真人不露相! 我虽然没上中学和高中,可是却也饱读经典,学会了一身巫医的本领,奶奶见后继有人,自是十分欣慰。 奶奶的身体这些年越发不灵便,精力实在有限,便彻底把诊所交给我了,自己每天打理下药园,剩下的时间便在后院藤椅上晒着太阳听评书。 我很少回家,只是到了农忙的时候才回去帮帮忙,另外逢年过节回家团聚,我爸早就不再唠叨啥了,只是偶尔会叹息一声,不甘心地嘟囔着:“要是苗苗上大学的话……” 我妈就劝他说:“嗐,现在上大学又不包分配,出来一样不好找工作。咱家苗苗现在有个一技之长不也挺好?村里隔三差五有人看好了病,又是给咱家送鸡送鸭又是送山货的,谁见着他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我爸却说:“好是好,可是干这个挣不着大钱呀!” 我爸思谋了几天,便瞎出馊主意,叫我开药方的时候多加点没药效也没啥副作用的东西,药价不就水涨船高了?至于这些“没药效的东西”,他大棚里面有的是。 我心想这样做,不就跟某些没良心的医院一样了么? 再说药方是动不得的,所用药材多不得也少不得,譬如有一种药方要用到浮小麦,就是瘪的小麦,看上去毫无用途可是缺了它整个药方就是毫无疗效。 对于我爸的“热心建议”,我一概随口糊弄过去,说将来倘若给哪个有钱人治好了病,不就挣大钱了吗? 而奶奶的身体今年格外的每况越下,睡觉越来越多,吃得越来越少。 看着奶奶无精打采的样子,令我十分心痛,于是我准备去趟恒白山采野参给奶奶补补。 可是奶奶坚决不允许我出门,她对生死看得很淡,说自己都九十了,拉扯大三个孩子,还带出了我这样合格的接班人,没什么遗憾了。 九月份一场暴雨袭来,我爸叫我赶紧回家帮他抢救大棚,好几个棚让暴雨给干塌了。 我从诊所赶回去,忙活了一宿。不过我爸这次还是损失惨重,他郁闷地蹲在家门口抽烟,其实他已戒烟多年了,他这是真难过了,才又捡起来抽。 我劝慰道:“爸,忧思伤肺,你又抽烟,岂不是伤上加伤?明天准咳嗽。” “去去去,熊孩子,学了个医你还教育起我来了!”我爸不耐烦地朝我摆摆手,继续啪啪地吞云吐雾。 天色已晚,况且还在下雨,我就回屋睡觉去了。 隔日早上起来,雨已经停了,我妈给我拿了些菜,让我拎着回诊所,走的时候我爸还在睡觉,睡梦中传来阵阵咳嗽声。 经过村里的一片鱼塘时,我看见一群人围在岸边上,不知道在看什么。 由于暴雨的影响,鱼塘内的水势涨得很厉害,其实大家站的“岸边”是一户村民家门前的菜地,当中有不少小孩子。 这鱼塘下面是有只水鬼的,当初奶奶救下那名落水儿童,实际上是勒令下面的水鬼将孩童送上来的。 水鬼畏惧我奶奶,照做了,奶奶便没有伤害它的理由,并承诺往后每年祭祀它一下。 和妖鬼之属谈判、合作、共存,是我们巫医最大的职业特色,毕竟我们信奉号役万鬼的宗布神,只要对方不作恶就不赶尽杀绝。 我身上便有一鬼一妖两名好帮手,鬼仙是背上的犬兄,妖嘛,稍后再表…… 虽说这只水鬼是听话的,但见那些无知的小孩离水那么近,我还是有些担忧,就过去提醒一声:“喂喂,别站得这么近,小心掉下去,叫水猴子抓走!” 说着,我张牙舞爪地扮个鬼脸,几个小孩哈哈笑着躲到了大人身后。 这时有个小伙子对我说:“林大夫,早上李有田和张小发把水猴子拖上来给打死啦!” “啥?” 我一惊,李有田和张小发算是我发小,他俩有这能耐? “那你们在瞅啥……”我顺着大伙的目光一看,后背顿觉一股恶寒! 只见暗沉沉的水潭中,无数条鱼游到岸边,鱼目无神,鱼唇一张一合地翕动,似乎是发生了一些极为反常的事情。 第10章 水边异事 我朝水草茂密的鱼塘中望去,感觉下面阴气森森,似乎比平时还要浓重许多。 一大片鱼群在水塘中聚集,蔚为壮观,鱼塘主就在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时不时还呵斥几声淘气的小孩,要不估计早就有人拿桶子来舀鱼了。 这时边上有个穿开裆裤的小男孩从人群里钻出来,拿树枝去戳水里的鱼脑袋。 一条胖头鱼被树枝戳中,但它只是略略一沉,却不肯离去,仍然执著地留在离岸很近的水中。 我冲那个顽皮的小男孩喊:“小屁孩,往后面站站,别戳鱼脑袋!” 小孩不听,还故意冲我吐舌头,突然,一条水蛇顺着他手中的树枝爬了上来,爬得飞快,小孩脸朝着我,甚至没有发现。 我一激灵,中间隔着不少人,来不及做任何动作,情急之中低唤了一声:“犬兄,救人!” 一股阴风从我身上吹起,嗖一下把小孩手中的树枝吹落进池塘,上面的蛇自然也落入水中,我挤过去,赶紧把小孩抱起来,挪到后面去。 估计是小孩的手掌被树枝刮疼了,他哇的大哭起来,双脚踢个不停,惹得边上一名妇女冲我怒目而视,说:“林大夫,我孩子招你了?” 我没好气地说:“管好你家小孩,刚才有条水蛇没看见吗?差点就……”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啊”的一嗓子,岸边有人发出尖叫。 我回头一看,也不禁有些头皮发麻,只见数十条水蛇密密麻麻地从池塘另一边游了过来,速度飞快! 这片鱼塘当然不会养殖水蛇,肯定是野生的。可离奇的是,它们从鱼群身边游过,居然井水不犯河水,彼此熟视无睹,数十条水蛇径直就蹿上了岸。 见此情形,我大喊:“快往后退!” 其实不用我提醒,早有人大呼小叫地往后撤了,众人离鱼塘远了一些,可这事儿实在太稀罕,就算是有蛇,好多人也不肯离去,都抻着脖子兴奋地看热闹。 水绿色的蛇群爬上岸边,抬起上身,整齐得如同一支军队,咝咝地吐着信子,和人群对峙着。 “呱!” 某处传来蛙鸣,只见一大片癞蛤蟆从水里、岸边跳到这一侧的岸上,它们竟然夹杂在蛇群中间,肚子很有节奏地一起一伏,更让人惊叹的是,水蛇竟然完全不介意蛤蟆的加入,仿佛它们压根儿没意识到一帮“自助餐”就在身旁。 二者居然在岸边和平共处,彼此都非常有礼貌地保持距离,场面既壮观又诡异,好像是两栖动物在向人类宣战似的。 我突然意识到什么——这些鱼、蛇、蛙的脑袋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是人群……不,是人群后面的某处…… 没成想这时有个村民手贱,抄起棍子就去打癞蛤蟆,癞蛤蟆虽然呆呆在蹲在原地,但见棍子扫来,便一下子跳开。棍子恰好又扫到了边上的一条蛇,那水蛇随棍就上,动作迅捷,一口就咬住了村民的虎口。 这位乡亲疼得嗷的一嗓子,扔了棍子使劲抖手,把水蛇甩掉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抓着手腕哀嚎。 “啊,林大夫,快给他瞧瞧!”有人嚷嚷起来。 我心想这家伙裹什么乱啊,净给人添麻烦,毕竟是他自己作的。 可是见死不救有违医德,我只好叹息一声走过去,抓起村民的手看看,虽然蛇牙留下的洞不大,但血流得哗哗的,这村民吓得面色苍白,大声喊道:“林大夫,我手麻了!手麻了!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我用力一拧他虎口边上的皮肤,村民疼得大叫,眼泪不由自主地溢满眼眶,“林大夫,你干嘛?” 我点头道:“看来你没麻。放心吧,这种水长虫只有微毒,不致命的,我替你把血挤出来。” 我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往下撸,挤出了很多血。给他挤血的时候,我身后面那些蛇、蛙就瞪着无神的眼睛看我,画面甚是诡异,不过它们似乎不打算越雷池一步,也许是顾忌这边的人类太多? 挤完血,村民的脸色依然是吓得煞白,说:“不行呀,林大夫,血还在流,止不住。” 我让他镇定:“没事,我有药。” 我把手伸进自己的衣兜,弄了一些半透明的“药膏”,轻轻涂在他的患处,抹匀之后血便止住了。 村民和围观者马上都露出释然的表情,称赞我医术如神。 他们不知道,其实这种“药膏”来自我身上的青囊蛛。 我一直随身带着这小东西,虽说是蜘蛛,但它却是一种罕见的小妖怪。它以药草为食,我平时主要喂它吃药渣,然后它就能分泌出一种堪比特级金创药的蛛丝,顾名“青囊蛛”。 我是在山上采药偶然发现它的,问了奶奶可以养,便开心地把它留下了。 一开始这玩艺没少咬我,一番斗智斗勇之后它才慢慢驯服。我把衣服的内兜稍加改造,让它在里面住着,有需要的时候轻轻一揉搓它的肚皮,就会吐出一丁点蛛丝来,敷在伤口上止血消炎,十分便捷。 村民的伤口止了血,依旧不放心地问:“林大夫,我咋感觉头晕晕的,要不要吃点药?” 我笑道:“你那是流血流的,快回去喝点牛奶,吃点鸡蛋,睡上一觉就好了。” 村民皱眉道:“你刚刚不是说这蛇微毒吗?微毒也是有毒呀!” 我叹口气,其实并没有吃药的必要,“那你去整点猪肝汤来喝吧,除了盐啥也别放,喝到伤口结痂,自然脱落为止。” “好好好,我这就去!”村民点头,赶紧走了,这种信任或者说是依赖的态度,我早已司空见惯,有时候给予病患信心比开药方更加重要。 我朗声对其他人说:“情况大不对劲,大家都别乱动,别招惹这些东西……那个谁,把手上的棍子撂了!” 我话讲完,有几个村民扔下手中的棍子。 有人好奇地问:“林大夫,这……这到底咋回事啊,是不是评书里讲的什么天降异兆啊!” 又有人展开联想,揣测着说:“天降异兆?是不是说村里要变天,村长要下台了?” “呸,广坤,你瞎bb啥呢?” “啊,村长?你啥时来的,我没看见你呀!” 说话间,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人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走出来,怏怏的神情中透着些许威严。他清清喉咙问:“林大夫,这到底是咋回事?是要地震了还是咋滴?” 说话这位正是村长长贵,去年他来诊所瞧病,服了我开的药治好了结石病,每次见到我态度都特别客气。 我也客气地回应:“长贵叔,你来啦!这些东西一动不动的也不闹腾,我瞅着不像是要地震,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它们。” “啊?吸引?啥意思啊?”村长一脸诧异。 “你别着急,我也刚来,还得调查一下……对了,之前不是有人说,有只水猴子被人打死了,那只水猴子呢?” 第11章 处理蛟尸 听见我问水猴子的下落,有人马上答道:“林大夫,在这儿!在这儿!” 我分开人群走过去,长贵叔也背着双手跟上我。 只见地上覆盖着一些树枝,旁边的人七手八脚地把树枝拿开,下面是个坑,坑里的土烧得焦黑,当中躺着一个形似水獭的动物尸体! 我俯身仔细观察——这东西看上去足有三十多斤重,披着一身黑毛,毛发秃噜了一块又一块,秃掉的地方隐约露出一层若隐若现的青色鳞片,就像某些细鳞鱼一样。 它鼓突着一对惨白的眼珠子,口中龇出锋利的牙齿,四肢上也有利爪,不过折断了不少,残存的角质尖爪约摸有食指长短,我从未见过水獭长成这样的。 周围的人咋呼起来,纷纷说这是水猴子。 但在我看来,这东西显然不是水猴子——水猴子便是水鬼,作为阴魂根本不会留下尸体。 观察这生物身上的鳞片,我忽的想起书上提到过的一种生物,心中凛然一惊,忙问周围的人:“李有田和张小发是怎么把它打死的?” “呃……”大多数人都一脸茫然,有人答道:“好像用棍子打死的!” 我问:“什么样的棍子?” 那人双手掐在一块儿比划说:“嗯,大概这么粗吧!” 我摇头,“不可能,这东西的肌肉这么发达,爪牙这么锋利,一看就是食肉的,绝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 村长长贵环顾周围,清了清嗓子,问:“当时有谁在现场?出来说说情况吧!” 大伙面面相觑,有个小男孩说看见了,小男孩回忆着说:“有田哥和小发哥看见这东西浮在水上,周围围了不少鱼,就拿网子把它网了上来,然后用棍子打它,打一下动一下,最后不动了。” 我点点头,摸了一下这动物的尸体,确认它是死的,把它翻了过来,只见尸体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明显是利器砍出来的。 我说:“看来它当时就是死的,李有田和张小发拿棍子抽它时还动弹,只不过是死后的神经反射。” 小男孩又忙插嘴说:“然后有田哥和小发哥割了它一块肉烤来吃,说不好吃,又柴又臭!” “什么!?”我震惊了,心想这俩人也太虎了吧!难怪土坑里面有烧焦的痕迹! “他们吃了这东西的肉?” 见我神色有变,小男孩有点害怕,怯怯点头,“对!” “他俩人呢?” “说是肚子疼,回家去了。” 我顿时感到脑仁阵阵发疼,村长长贵问我:“林大夫,你瞧出啥名堂了吗?这到底是个啥玩艺呀?” 我直起身,说:“这东西是蛟!” “蛟?”、“啥蛟?”周围人惊讶地切切私语起来。 我解释说就是“蛟龙”的“蛟”,大伙一听更加纳闷,这蛟怎么长这个样子?蛟不是应该长得像龙吗? 其实人们印象中的蛟,和真正的蛟并不是一码事——蛟是自然界长期存在的一种未知“疾病”,感染之后的生物便会发生肉体变异,逐渐变得更加凶残、嗜血,变得更接近爬行类,最后接近龙身,一旦成功渡了雷劫,便可成龙。 一言以敝之,蛟是众生灵向龙过渡的中间形态,当然,成龙并非易事,可以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白泽图》里说:“鸡有四距重翼者,龙也,杀之震死;羊有一角当顶,土龙也,杀之震死;赤蛾两头而白翼者龙也,杀之兵死。” 这里的龙便是指蛟。 民间传说“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这些似龙而非龙,似兽而非兽的“龙子”实际上也是蛟,真正的龙是没有生育能力的,因为它是与天地齐寿的究级生物,不需要生育。 蛟品类繁多,只不过大家习惯把由蛇类转化的蛟称为蛟,其它奇形怪状的生物统一当成妖怪。但我们巫医治病,辨明种属是基本功,妖引发的疾病,和蛟引发的疾病,肯定不是一种治法。 《绝韦广志》那本书上说蛟化分五个阶段,具体我忘了,但是长出鳞片,和长出角是两个分水岭,眼前这只显然是由水獭蛟化,已经渡过了蛟的第一阶段。 而李有田和张小发居然心大到吃这种怪物的肉,一想到这儿我就头疼,这俩人真是不要命! 不过眼下急需要解决的是这批“望眼欲穿”的水生生物,它们被蛟尸所吸引,都想过来分一杯羹。因为只要吃了蛟尸,它们就会逐渐转化为蛟。 蛟细胞会吸引生物来吃自己,正是其传播扩散的方式,所以千万年以来,蛟化在自然界是无法断绝的,蛟类之间又相互猎食,争夺那一步登天、成为真龙的机会。 给众人笼统地解释了一下什么是蛟,这时身后的水蛇、癞蛤蟆大军又往前挪了几步,吓得人群尖叫连连,往后退去。 我扫了一眼这群蛇和蛤蟆,把它们统统打死并没有意义,只要蛟尸在这里,就会源源不断地有生物被吸引过来。目前来看,这只蛟尸会吸引水生生物,看来是水属性的。 我喊道:“劳驾各位,去弄点竹炭、硫磺、粗盐来!” 村长长贵赶紧指挥几个小伙儿去取这些材料,我又叫其他人在地上刨个更深的坑出来。 稍后,材料取来,我先在坑底铺上一层粗盐,然后把蛟尸丢进去,填入竹炭和硫磺,再点火焚烧。 火焰很快熊熊燃起,蛟尸发出阵阵异常的恶臭,伴随着吱吱的声响。 突然,火堆中的蛟尸居然动了起来,张开的双爪慢慢合拢,覆盖在自己的胸腹部! 这个动作把众人吓得纷纷后退,只有我还站在火堆边上。 我说:“别怕,这只是正常的肌肉抽搐。” 我这话纯粹是安慰大伙的,实际上蛟尸双手所覆之处,应该藏有一样东西,按书中记载叫作龙丹! 正如妖怪会结出妖丹,修炼者会结出金丹一样,蛟也会吸收天地精华,在体内凝结出一颗龙丹,正是其生命力的源头。 但是在眼下这种环境里,我可不敢冒险剖出龙丹,倘若被水生生物抢了,用不了多久,这鱼塘里就会冒出另一只古怪的生物,一只这样的蛟十条精壮汉子也打不过。再说这龙丹于我也没有太大用途。 我心想,这只蛟应该不是我们这儿的,或许是昨晚的大雨,从山上被冲下来的。不过它到底是怎么受到致命伤的?难道有另一只蛟和它打斗? 想到这里,我不禁望向不远处那一片青黛的牛脊山。 随着火势变猛,蛟尸的组织受到破坏,渐渐肌肉也炭化了,它就这样维持着双手抱腹的动作被烧成一具焦黑的雕塑。水獭的样子还是有点像人的,看着有点诡异。 随着蛟尸逐渐焚化,大伙惊喜地发现水生生物们“撤军”了。 那些水蛇好像回过神来,立马对盟友倒戈,扭头就吞下几只癞蛤蟆,肚子滚滚地钻进草丛。侥幸躲过一劫的剩下的癞蛤蟆们则一哄而散,水中的游鱼也该干嘛干嘛去了,这个水塘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大伙看在眼中,啧啧称奇,纷纷称赞我手段高明。 可这些话却无法令我高兴起来,我紧锁眉头,心事重重——因为李有田和张小发这次闯了大祸,既然吃了蛟肉,他俩恐怕已经感染上了蛟化症! 第12章 古怪病症 待火熄灭之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焦臭的味道,我叫周围的人把焦尸给掩埋了,又拜托一个熟人把我带的蔬菜送到诊所,然后便立刻前往李有田家。 李有田和张小发都是我小学同学,不过我和李有田关系近一些,小时候经常一块儿玩。张小发的性格有点乖张,听说初中毕业之后在外面瞎混了几年,结交了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也不知道后来怎么跟李有田玩到一块儿的。 我学艺这些年,一直窝在诊所里面,除了正常的看诊之外,基本没啥人际往来了。 快到李有田家的时候,就见李有田的爹火急火燎地跑出来,看见我愣了一下,然后赶忙拉住我的手说:“哎呀,林大夫你咋来啦?我正要找你呢,我家有田好像病了!” 说着,李叔掏出香烟来递给我,我摆手说不会,追问道:“有田现在什么情况?” 他郁闷地说:“那瘪犊子昨晚上张小发家里打牌,一宿没睡!早上回来就说肚子疼,不知道是不是在外面吃坏了,又是拉又是吐的,后来……唉,我说不清楚了,你上我家自己看吧!” “他一宿没睡啊……”我喃喃道。 “可不是嘛!”李叔抱怨地说道,“都怪那个张小发,带坏了我家有田!林大夫你是知道的,有田以前多老实呀,现在酒也会喝、烟也会抽、牌也会打,就他喵不去找工作,家里人都急坏了。他要是再生什么大病,叫我们可咋活呀!”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宽慰他说:“李叔,别着急,我先去给他看看再说。” 推开李家的院门,便听见院中的水缸传来哗啦一声,缸中满满全是水,四周围也到处是水迹,有个东西正浸泡在里面。 李叔气得一拍大腿,“你个瘪犊子!林大夫来看你了,麻溜儿地出来!” 只见水里露出一颗脑袋,李有田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笑嘻嘻地朝我打招呼:“苗苗,你来啦?” “什么‘苗苗’,喊林大夫!”李叔吹胡子瞪眼地斥道。 我笑道:“没事,我俩从小玩到大的,喊我小名就行。” “那不行,你现在跟过去可不一样了。有田,再喊一句‘苗苗’我就打断你的腿!”后一句是李叔对李有田说的,村里敬重巫医是代代相传的风气。 这时李有田的娘端着茶出来,招呼我说:“林大夫来了,快坐,先喝口茶。” 此时,这对夫妻显然还没意识到李有田病情的严重,可能觉得泡在水里面的李有田是在跟他们闹着玩。 蛟化症病程有七七四十九天,第一周变化尚不明显,到后面恐怕将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一般人是承受不了蛟细胞的增殖,最终结果便是死亡。 我奶奶就曾经瞧过一个得蛟化症的人,可惜那人病入膏肓,最后没能救回来。自那之后我奶奶就到处打听救治蛟化症的法子,倒是得到了一个七石散的方子。 我跟李婶儿客气了几句,然后故意对李有田说:“你咋泡水里面,今天也不算热,你不怕着凉?”实际上我是在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李有田湿漉漉的脑袋一上一下地在水缸中沉浮,他嬉笑着说:“不冷,可舒服了!早上我上吐下泄之后,感觉身上火烧一样,咋都不得劲,后来泡到水里面才觉得舒服。” 说着,他又往下沉了沉,鼻子咕嘟嘟冒泡,然后又浮起来说:“我感觉在里面睡觉都成。” 李婶儿心疼地说:“这熊孩子,哪能一直泡在凉水里面?退烧也没这么样退的,简直是胡闹,赶紧出来!” 李有田就开始闹别扭,“我不,我在里面呆着可舒服了。” 我上前道:“来,我给你号个脉看看!” 李有田顺从地伸出胳膊搭在滑溜溜的缸沿上,我用三根手指搭在他脉搏的寸关尺三处,静静感受了一阵…… 过了一会儿,边上的李叔便急切地询问结果。 我微微皱眉,李有田这脉完全成了阴脉,却又跳动得十分强健,完全感觉不到虚弱的迹象。 我顿觉不妙,恐怕他的体质已经发生改变了! 普通人虽然体内也有阴阳二气,可是活人以阳气为主导,无论男女,阳气都占主导,无论吃饭吃药睡觉运动,都是以补阳气为主。 而李有田的整个脉象变成了阴脉,他就跟那些阴性体质的妖物一样,以摄入阴气为主,所以泡在水里感觉舒服自在,出来就受不了,这绝非寻常的热症。 见我沉吟不语,李叔越发着急,问道:“林大夫,到底是啥病你就直说吧,我们受得了。” 李婶儿则一脸忧戚得看着我,“有田年纪小,不会有什么大病的吧?” 我收回手,说:“这病倒不是大小的问题,它比较罕见。病从口入,有田,你和小发吃的那东西,其实叫作蛟!” “啊?什么是蛟?”一家人惊问。 我大概解释了一下,李叔和李婶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 李叔气得一巴掌拍在李有田的脖颈子上,骂道:“熊孩子,谁叫你乱吃的!那种来历不明的东西都敢吃,不毒死你都算命大!” 李有田又把脑袋半沉入水中吐泡泡,含糊不清地说道:“这不赖我,是小发说打赌,吃一口给我五十块钱,我就尝了一下,就尝了一点点……” 张小发确实喜欢打赌,他以前和人打赌斗狠,还喝过油漆,被他家人抬到我奶奶的诊所瞧好的。 李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都说了多少遍,不要跟张小发那种二溜子玩,现在可好了吧?” 李叔这完全就是借题发挥了,李婶儿心疼孩子,道:“孩他爸,你少说几句吧,先看看这病咋治……林大夫,现在要开药方吗?” 我说:“不着急,我再去趟小发家瞅瞅。” 这时,李有田嚷嚷道:“我饿了,刚才吐过,肚子空的,我想吃鱼。” 李婶儿愣了愣,说:“鱼?你不是一向不爱吃鱼吗?” “不,我现在特别想吃鱼,想吃生的鱼,尤其是鱼眼睛、鱼肠子、鱼泡泡什么的,想想就流口水!妈,快给我买几条新鲜的鱼!”说着话,李有田甚至流出口水,好像犯了什么瘾似的,神情透着古怪。 夫妻二人看着古怪的儿子,有点吓着了,目光慢慢转向我,似在征询意见。 我想想说:“吃鱼不要紧,不要放葱姜等任何调料,蒸个半熟给他吃吧!” “不!”李有田激烈地拍打着水面抗议,“我要吃生的,生的!不用蒸!要不我自己下河抓鱼去?” 李叔气坏了,又狠狠抽了他一下,“还敢给老子顶嘴?好好听林大夫的话,我去送送林大夫,顺便给你买条鱼!” 第13章 家庭纷争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章 潭中怪物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章 神秘少年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章 半蛟人 厨房里正好还有一条鱼没做,我收拾过后下锅煎了一下,然后加水盖上锅盖,慢慢炖着。 从厨房出来,我回屋配了几包七石散,包括芒硝、朱砂、磁石、赭石、赤铁矿、砷华、方解石这七种矿石类药物,因此叫作“七石散”,如果正常人吃这个熬煮的药汤准中毒,但是这七种石头就是有压制蛟化的功效,十分神奇。 拿戥秤仔细分好量,包成九包,这时,我闻到卧室里传来一缕悠香,原来奶奶把有疗愈功效的振灵香给点上了,同时还传来她低低诵咒的声音。 我朝卧室一瞅,见奶奶坐在炕边,抓着那个白净青年的手腕正在念咒,在替他治疗。 巫医掌握着许多有疗愈效果的咒语,譬如能快速止血的雪山童子咒、《太上洞玄灵宝素灵真符》中的各种祛病咒语,以及孙真人在《千金方》禁经篇记载的各种咒语。 古书上说:“上古神医,以菅为席,以刍为狗,人有疾求医,但北面而咒。十言即愈,古祝由科,此其由也。” 当然,如今咒语只是汤药的辅助,不能够完全以此来治病,大多时候是救急使用。 看看时间,我又去了一趟厨房,鱼汤熬好了。 我盛上一碗尝尝,味道还行,然后我便把鱼汤端到卧室。 这时那个青年男子已经醒了,他身体强壮,但由于头发长、皮肤白,五官也英朗,看上去不像糙汉子那般粗犷。 奶奶给他垫上被子靠在身后,他忽然开口道:“我的刀呢!” 我心想他丢的刀是传家宝吗?这么惦记着。 “刀?你先别急,我让我孙子回头帮你去找,来,先喝口汤。”奶奶安慰他。 我过去帮忙扶起他,这家伙的身体真的凉得像冰块一样。 他喝了一口鱼汤,刚到嘴里,这家伙两眼瞪了起来…… 这反应,如果不是太好喝,那就是太难喝。 “噗!” 下一秒,他全喷出来,喷了我一手。 我甩着手:“你干啥?这汤一点儿也不烫啊!” 坐在炕尾的奶奶淡淡地说:“叫你不要放盐的。” 我一阵诧异,“奶奶,你咋知道的?” 之前奶奶叫我不要放盐,我寻思这鱼汤不放盐得多难吃啊,所以还是放了一丢丢。 奶奶笑了下:“因为他的体质是不能碰盐的,捕蛟人都不吃盐。” 我纳闷地反问了一句:“捕蛟人?” 青年男子也不由怔了下,用手背抹着嘴,打量我奶奶:“这位老奶奶,您知道我们捕蛟人?” 奶奶微微颔首,“当然知道。当年我为了治疗蛟化症,我向捕蛟人求了一味七石散,算是和你们这行当打过交道。” 青年说:“七石散?那是什么,您说的是压龙散吧?” 我问道:“捕蛟人,就是专门捕蛟的吗?看来你是因为捕蛟才受了伤,和那只死了的蛟一起被暴雨冲到我们村子里来的。” 青年听到这里,突然一骨碌爬起来,“蛟尸现在在哪儿?千万不能放在野外!” 我说:“你别紧张,已经处理掉了。” “怎么处理的?”他追问道。 “我挖了个洞,铺上一层粗盐,然后用竹炭和硫磺一起烧成灰,最后掩埋。” “嚯,手法还挺专业!”青年松口气,露出刮目相看的神色,“那蛟尸里的龙丹呢?” “一起烧了。” 他一听,懊恼地伸出手,啪的一下拍在脑门上,“靠,你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看上去不像是完全不懂,能把蛟尸处理得这么专业。可是竟然没听说过捕蛟人,更不知道龙丹很值钱!” 我皱了下眉,说:“那东西有啥用?收藏的话,只会引来动物;服用又只会害人。对了,我给你找件衣服,吃饭吧!你不能吃盐,可是鱼汤我已经放了盐了,那给你整个黄瓜啃啃吧!” “起码给个下菜酒,再来杯酒啊!”青年一扬眉毛,说道。 “啥?你身体搞成这熊样还能喝酒?” “苗苗,捕蛟人和咱们大不相同。他既然醒了便无大碍,爱吃吃爱喝喝,你甭操心了。”奶奶说着站起身,慢腾腾地踱了出去。 好吧,来的都是客,我想起家里养了一些大青虫——这种虫子叫豆丹,可以食用,而且还挺好吃的,是我养着用来改善伙食的。 于是我挑了几条肥的,用擀面杖把肚里的脏东西擀出来,然后焯下水,简单炒一炒就能出锅了。 接着我炒个鸡蛋,再炒个蒜苔腊肉。 又洗了些新鲜蔬菜,弄碟蘸酱,等菜端上桌时,电饭锅里的杂粮米饭也好了。 约摸半个小时的时间,我张罗好一桌饭菜,鱼汤既然这青年不能喝,我就给自己和奶奶盛上一碗,新鲜的嘎鱼炖出来的汤,真是汤鲜味美。 青年穿上一件我的旧衣服,有点不太适应地盘腿坐在炕桌边。 我拿了瓶二锅头放桌上,说:“我给你拿杯子。” 结果一扭头就听见吨吨吨的声音,回头一看,这家伙已经仰脖子把一整瓶酒干掉了,喝酒的速度简直令人咋舌。 然后他一手抓着大葱,一手抓着黄瓜,豪迈地同时往嘴里塞,像大号仓鼠一样喀喀喀地磨碎蔬菜,飞快地消灭了一大盆蔬菜之后,然后他端起大碗米饭,一顿狂干,吃个碗底朝天。 我都看傻了,这吃法简直跟饿死鬼转世一样,“呃,你光吃白饭不噎得慌吗?对了,那盘炒大青虫没放盐。” 话音刚落,青年就毫不客气地抓起碟子,直接往自己嘴里一倒,像吃炒豆一样倒进了嘴里。他飞快地咀嚼着,同时喉咙起伏,迅速咽下了肚。然后他抹抹嘴,似乎意犹未尽。 这干饭速度简直绝了,奶奶在边上露出和善的微笑,点着头说:“你们捕蛟人果然身体代谢极快,都特别能吃。” 我开玩笑说:“喂,吃饱了没有?” 青年大大咧咧地说:“嗯,早着呢,先垫垫吧。” 我坐下来说:“得亏其它菜都放了盐,不然我们一口捞不着吃的。奶奶,咱吃饭吧!” 这时青年一抱拳,“老奶奶,还有这位小哥,我叫张歌奇,今天多亏碰见你们了,感谢二位的救命之恩!” “不客气。”我摆摆手,“对了,你刚才说的龙丹值钱是咋回事?” 张歌奇一摊手,“你以为我们走南闯北的捕蛟是谁付工资,不就是卖这个龙丹吗?玛德,这只蛟如果放在平时,我肯定能把它揍出屎来,结果山上天太黑又下暴雨,被它偷袭了,还好我及时给了它一刀。” “吃饭的时候别说屎尿屁,然后你的刀弄丢了是吧?”我夹了一筷子菜,蒜苔腊肉就是下饭,真香。 “估计丢在山上了!”他懊恼地说,“那是我家祖传的宝刀,人可以死,刀绝对不能丢!” 奶奶对我说:“苗苗,从大禹治水到如今,一直有捕蛟人在捕杀这些蛟,要不然普通百姓哪能过得这么太平。所以捕蛟人也有压制蛟化的法子,就是那七石散。” 我想到张小发和李有田的病,问张歌奇:“真是阴差阳错,你猎杀的那只蛟被冲到了村里,被我们村两个愣头青吃了一口,现在他俩得了蛟化症!除了七石散压制,有没有什么治本的法子?” 张歌奇断然摇头,“没有,要么练身内法,要么吃压龙散,只有这两种办法压制蛟的力量!那俩人如果身体素质好,胆子也大,不怕辛苦,倒是可以考虑来干我这行。” “啊?”我一惊,这什么馊主意,“这么说,你其实也染上了蛟化症?” “什么蛟化症,太瞧不起人了!”张歌奇拍拍自己的小腹,“老子的丹田里面,可是有这么大一颗龙丹的!”说着,他给我们比划了下。 我一阵诧异,差点筷子都掉了,“那你……你就是一只会说话的蛟?” 第17章 良药苦口 我话讲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话没过脑,有些失礼,便赔礼道:“啊,那啥,不好意思……” 不过张歌奇没生气,反而还大笑了起来。 奶奶咳了一声,“苗苗,太没礼貌了。捕蛟人和蛟并不一样,捕蛟人吞下龙丹,却能压制它,为己所用,不能随便给人家下结论。” 张歌奇摆手说:“没事没事,本质上也可以这么说吧,我们是仍有理智的人型蛟。你看到我身上的鳞片了吧?” “看到了。”说真的,我对他的蛟化挺在意的,早想问了。 张歌奇解释说:“那些是我曾经受过伤的地方,只要受伤,蛟细胞就会趁虚而入。倘若捕蛟人受到致命伤,最后的下场就是转化成蛟,变成捕蛟人的猎物。” 我仍是略感诧异,心想你心脏被扎根刺不算致命伤的吗? 当然,人类的心肌是很强韧的,被刺扎中依旧可以工作,捕蛟人的体质异于常人,应该更加强悍。然而心脉主神智,受到刺激就会发狂。 等我们吃完了饭,张歌奇不客气地说自己还饿着,我没辙,又给他焖了一锅米饭。他既然不能吃盐,我就简单炒了个不放盐的小葱鸡蛋当下饭菜。 我问奶奶:“看起来蛟类还有捕蛟人都不喜欢盐,是不是意味着盐可以克制这种病?” 奶奶说:“盐是阳气精淬,凡是能在太阳下活动的生物都离不开盐,讨厌盐的,必然是阴邪之属。盐对蛟化是有厌劾作用,但不能直接用,刺激到蛟气会反伤患者,实际上七石散里面就含了微量盐。” 张歌奇补充道:“蛟类讨厌盐也分程度,水生蛟最讨厌,其次是木生蛟,我对盐的讨厌程度算是中等,其实微盐也是可以吃的,只是没有摄入的必要罢了。” 《绝韦广志》中确实有提到蛟的五行属性,对应着羽、鳞、裸、毛、介五虫,古书中的“虫”指天地众生,并不单纯指昆虫。但书上的文字过于精简,就寥寥几句。 我和张歌奇详细打听了一些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他一边风卷残云地干饭一边告诉我:蛟化之后的生物都会结丹,丹的属性是根据“传染源”以及自身属性来的。 虽然出现在村中的这只曾是一只水獭,属于哺乳动物,可它蛟化后却是水属性的,显然是之前吞吃过水属性的蛟尸或者龙丹。 李有田、张小发现在喜阴喜湿、嗜吃活鱼,正是被水生蛟感染的症状,假以时日他们体内会结出丹来,要么是水生丹,要么是金生丹(人类是裸虫对应金属性),这取决于哪一边的力量更强。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他们的身体承受不了蛟化,迅速走向死亡,这是普通人感染蛟化症后最有可能的结局。 听罢,我又问:“那你之前所说的身内法要如何练习?” 张歌奇放下碗,耸了下肩:“我只会金属性的身内法,水属性的得找别人教。不过,身内法并不好学,难度不亚于普通人练成世界级的运动员,你还是先给他们吃药压制吧。告诉你个好消息,染上蛟化症也不是完全没好处,比如从今以后都不会感冒了。” 我苦笑,“这可真是‘天大’的好处。对了,不育这个后遗症……你们是不是也有?” “虽然不影响功能,但捕蛟人确实都没有生育能力,可能是上天不容许这种逆天的物种繁衍吧。”张歌奇平静地说,好像早已习惯了,“所以说第二个好处……”他坏笑了下,“将来这俩小伙结了婚可以节省大量计生用品。” “呃,何止是节省那个,连生孩子的钱都省了……唉,但愿他俩也能像你这么乐观吧。我去送药。” 张歌奇抹抹嘴,站起身来,“等等,我得去找我的刀,你知道上山的路吗?” 我说:“我先送了药,呆会儿带你去找刀。” “那太谢谢了,林大夫,回头我好好报答你一下——可以让你摸摸我家祖传的宝刀。”他笑道。 “呃,好吧,我很期待。” 虽说不是太感兴趣,不过我心里也有一丝好奇,心想祖传的宝刀肯定有啥特殊的地方吧…… 此外,我瞧出来了,这小子生性诙谐,总爱开个玩笑,倒也是十分讨喜的性格。 张歌奇和我奶奶打过招呼,便随我出门了,路上我问:“你的伤……” 不等我说完,他拍拍胸口,“没事,等痂落了,不过是多长几片肉鳞罢了,反正不长在脸上,不影响我的颜值就成。” “真是乐观。” “要是不心宽点,干我们这行,一天天变得更像怪物,怕不是变成蛟之前就得抑郁死呀!哈哈!”他朗声大笑,笑声回荡在绿树夹道的乡村小路上。 来到李有田家,这小子还泡在水缸里面,抓着一条鲫鱼正开心地啃,缸边一圈扔的全是鱼骨头。 我心想有田也够厉害的,生吃活鱼居然能把肉吃这么干净,骨架如此完整。 当然,鲫鱼小刺很多,估计他吞下去不少刺,一定会伤到肠胃的,明天准排出像沥青一样的大便。 这时,李婶迎出来:“林大夫你来啦,这位是……”她打量着张歌奇。 我说:“是我朋友,也是研究这种病的专业人士。” “哦,欢迎欢迎,到里面坐吧!孩他爹,林大夫来了,还带了个专家!”李婶高兴地冲屋里喊。 张歌奇白我一眼,我无奈摇下头——我能怎么说,捕蛟人这个名词我得跟他们解释半天,再说我也不算撒谎,捕蛟人自然是研究蛟的专家。 李叔匆忙走出来,拉着张歌奇的手热情地握了握,“这么年轻的专家啊,你好你好!嗯?你手咋冰凉冰凉的,快进屋喝杯茶。” 张歌奇说:“不用客气,我体质天生这样。” 我把药交给李婶,让她去煎,李婶进了厨房后又走出来,疑惑地问:“林大夫,你没拿错吧,这药包里面咋全是石头呀?” 这药方确实少见,我笑笑,“放心吧,没弄错。这药方就叫‘七石散’,绝对有疗效。冷水煮开转小火熬十五分钟,先盛一碗药汤出来,之后还能再熬两碗药汤,在睡前喝完。” “行!”李婶答应着进去了。 我又查看李有田的状况——李有田吞掉嘴里的鱼骨头,欢腾地对我说:“苗苗,生鱼贼好吃,甜咝咝的,咋吃都不够!我现在感觉自己快变成一条鱼了,泡在水里又舒服又自在!” 我对李有田说:“人家是美人鱼,你是啥,精神小伙鱼吗?你知道你现在为什么亢奋吗?” “不知道。”他很爽快地说,似乎也不太担心的样子。 对比李有田的毫不自知的轻松愉快,一旁的李叔忍不住唉声叹气。 “因为你的身体在和病毒对抗,斗得正激烈,产生了一种虚假的亢奋感,就好像人流了些血不但不困,反而更有精神,但这种状态只会持续一小段时间。如果不吃药的话,病毒就会占领高地,你会越来越虚弱,得好好地吃药知道吗?” “好好好。” 李有田满口答应,可是等他娘把第一碗药汤端出来,凑到嘴边给他喝时,李有田突然反应激烈,一边吐一边摇头晃脑地说:“靠,太难喝了,我不喝这个!” 无论他娘怎么劝,他爹怎么骂,李有田死活不喝,最后还故意把头沉进水里,半天不上来。 第18章 不治拉倒 李有田挣扎得太剧烈,泼得遍地是水,我和张歌奇下意识地往后站了站。 我劝说道:“有田,你觉得药特别难喝说明你身体里的邪气在抗拒它,证明这药有效果。都多大人了,咬咬牙就咽下去了。” 从水缸露出头的李有田皱着眉头下定决心,总算一口干完药汤,因为太难喝,他的脸都皱成了核桃似的,赶紧沉到水缸里咕嘟嘟地灌凉水。 李叔为难地看着我说:“喝生水会有影响吗……” 我宽慰他:“李叔,别着急,只要七石散喝下去就有效果,等下一碗熬出来继续喂他!有田,一定要有坚持治疗的信心,千万不能放弃,你父母都盼着你康复,知道吗?” 李有田再次浮出水面,沮丧地朝我点点头,苦着脸抱怨道:“真不该听张小发的撺掇,唉……” 我笑笑,告辞了。 李叔跟出来,准备把药钱付了。 我说:“这服药都是稀有矿石,比一般草药要贵不少,我只收个成本价,一服是三百八十元。” “啊!?” 李叔刚打开装零钱的手帕,他手一抖,然后尴尬地笑道:“这药咋这么贵呢……” 比起普通病症开的药,这药确实比较贵,但我也只是象征性地挣了一点点——从医不是搞慈善,该收费就大大方方收费,医生只有不饿死才能继续行医,这是最基本的。 “可不咋滴!”张歌奇学着蹩脚的东北话,听着很滑稽,“大叔,这药在外面是一千块一服,林大夫真的是良心价了!” 李叔有点犯愁,“也不知这病得治多久,这样吃下去哪里承受得住呀,唉……” 我说:“李叔,这个病确实十分罕见也不好治,你要是手上没有现钱,打个白条也成。” 李叔一听,却坚决摇头道:“不不不,欠啥都成,可不能欠看病救命的债,你等下,我这就回屋拿钱去。” 李叔进去后,我问张歌奇:“你刚才说,七石散一千块一服?” 张歌奇点头,“在我们捕蛟人的圈子里面,这药就是这个价,因为长期供不应求。你应该先问问我的,这种价钱你做慈善呢?要是你这价格被其它捕蛟人知道了,非把你家买断货了不可。对了,不是还有一家要看病吗,这次你卖高点吧!” 我摇头,“那不成,两家必须一个价钱,而且我们都住一个村,乡里乡亲的,我就不挣他们的钱了。再说,他们两家相互一打听,知道药的价格不一样,张家还以为我搞区别对待呢!” 然后我惆怅地叹息一声,“其实价钱倒是小事,别说村民承受不了这种消费,积年累月地吃七石散,我得准备多少库存?这样下去根本不是事儿!蛟化症当真没法去根吗?” 张歌奇咧嘴一笑,“你这话说得倒轻巧,要是有去根的法子,那些蛟化的捕蛟人不都白死了吗?没有的,从来都没有!依我看,这俩小伙还是去当捕蛟人吧!” “捕蛟人挣钱快?有保障?”我问。 “不是,是死得痛快!”张歌奇哈哈大笑,“你想想看,被蛟吃掉,干净利落,连火葬的钱都省了!” “你可拉倒吧!”我没好气地说,这家伙太不正经了。 我苦思着:无论是书上,还是奶奶,还是捕蛟人,都说这病治不好,看来是真没辙了,遇到这种绝症的感觉实在令人挫败…… 稍后李叔出来,掏出一把有零有整的钞票,那双布满老茧又有皴裂的手看着叫人心疼。 我收下之后,说明天再来看看,便告辞了。 随后一想到要去张小发家,我的心情就没那么轻松了——毕竟我和小发不算太熟,况且他爹的性格也不太好,这在村里是出了名的。 这次我先报了药的价格,然后张小发爹给我来了一句特别不痛快的话,“林大夫,你奶奶行医的时候从来没收过这么高的药费。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有些钱挣得,有些钱挣不得。” 这话听得我火气噌噌直冒,他居然怀疑我挟病起价? 我不想跟同村人扯破脸,而且作为大夫,跟人争赤白脸地争辩十分掉价。 我压抑着火气,淡淡地回答:“我们林家向来不干这种事情,这药就是这个价钱,不信你可以自己找人鉴定一下这些药材的价格。另外,你不想治的话也请便,我不强迫你。” “呃,那啥,我也不是那意思……”张小发爹闻言又软下来,嘬着牙花子,“三服药一千多块呢……唉,算了,我买着先吃吃看,这药要吃几个疗程?” 我说:“一直吃!” “什么?”他一惊,瞪大了眼睛。 我只好又强调一遍,“张叔,蛟化症是绝症,只能压制不能去根,你要有思想准备,这七石散需要每天服,几乎一辈子不能断药。” “天天吃这么贵的药,家里有座金山也吃不起呀!”张小发爹听了直摇头,又是很情绪化地嘟囔道,“林大夫,是不是你治不好呀,编这种话吓唬我?” 被质疑的我更加不爽,想甩一句不治拉倒。 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张歌奇把外套脱下一半,露出肩膀上的鳞片,说:“大叔,你看好了,得了这病之后,慢慢就会变成我这样,不吃药情况会更加恶化,最后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而且六亲不认,见人就咬!你要是不打算给你儿子治,林大夫的这些七石散我准备统统包圆了,到时候别后悔。” 张小发爹惊愕地看着张歌奇身上密密的肉鳞,好半天缓过神来,忙说:“我治我治,我就这一个儿子,哪怕砸锅卖铁,也不能让他有啥三长两短!” 张小发爹麻溜儿地买下三包药,我和张歌奇在他家院子待了一会,等药汤煎出来,张小发爹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喂给张小发。 和李有田一样,张小发也非常抗拒吃药,想往床底下钻。 张小发爹发了狠,一手去拽张小发,一手颤巍巍托着药汤碗,骂道:“喝,你他喵的快给老子喝下去!知道这药多贵吗?” 强迫之下,张小发却挣扎得越发激烈,挣脱了他爹,吱溜钻进床底。 见张小发爹一个人难以搞定,张歌奇索性过去“帮忙”。 张歌奇拖着张小发的脚脖子,轻松把他从床底拖了出来,然后用一个“强人锁男”的姿势把他固定在怀中,硬掰开了张小发的嘴。 张歌奇力气很大,把张小发死死地锁住,让他动弹不得。 张小发爹得以顺利地把药灌了下去,张小发一边被灌一边从鼻孔往外呛,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像电视剧里的后宫妃子被人灌毒药,真叫一个惨烈。 灌罢之后,张歌奇立刻将其撒开,张小发跪在地上干呕几下,然后又哆嗦了一下。 我蹲下来看着他:“小发,是不是有点冷?” 张小发一脸诧异,“好像是有点冷。” “那就对了,这药把你体内的邪气暂时压制住了,所以会感到冷。你要记住一件事情,喜阴喜湿和想吃生鱼都是病症,不能由着它发展,要和病魔对抗,你自己的意志力至关重要。” 张小发愣了愣,突然哭出声,双手捶地,“玛德,为啥这怪病要找上我!我咋这么倒霉呢!” 我心想,这种问题,天下每个患病的人都想问,包括我在内,我到现在还不清楚身体里的“定时炸弹”到底是什么…… 听到儿子哭喊,张小发爹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脆生生的。 张小发爹瞪着眼朝他骂道:“你个不省心的瘪犊子,叫你乱吃!这下可好,我们家非得让你吃药吃破产不可!” 第19章 上山寻刀 见张小发把药喝下去了,我就告辞了,临走前对张小发爹说:“这几服药喝完了去诊所找我就成。” “好好好。”张小发爹连连点头。 跟张小发爹打交道挺不痛快的,出了门,连张歌奇都嫌弃地说:“这人太没情商了,啥样爹养啥样的儿子”。 然后张歌奇要上山寻刀,我就带他上了山道。 昨天才下过雨,山道泥泞,我折了一根树枝当登山杖,张歌奇却是健步如飞,时不时还攀着树枝,挂在树上朝四周张望一番,身手如猿猱般矫健灵活。 我们村后的牛脊山占地不小,群峰起伏,到处是茂密的植物。虽说靠山吃山,但我们村自古以来就有限猎限伐的规矩,大伙也都严格遵守着,那些养山的老规矩通过祖祖辈辈的传承,基本上刻印在了全体村民的脑子里。 此外,山上还有五仙祠,分别位于不同的方位,经常还会发生一些灵异事件,总之这牛脊山总是笼罩着让人摸不透看不清的神秘气氛。 这时,张歌奇又爬到一棵老树上眺望,片刻后他抱着树“吱溜”滑下来,脸上满是失望。 我问他:“你的刀究竟在哪个位置掉的?” “晚上黑灯瞎火的,又下着大雨,我哪记得。”张歌奇苦恼地抱着脑袋,拼命回想。 我望望天,距离太阳落山也就剩一个多小时了,我可不想摸黑下山,我沉吟片刻,说:“要不我帮你找找。” “啊?你要怎么找?” “我给你露一手,保证能找到。不过你得保密,不要乱说,尤其不能让我奶奶知道。” “这么神?行,你只要帮我找见刀,随你怎么露都行,我肯定保密!”张歌奇闻言,眼中燃起一线希望,忙说道。 什么叫“怎么露都行”?说得我好像是个变态一样,我心中腹诽着。 我挑了一个阴气较重的方位,深吸一口气,开始诵念祝由十三经中的棂雀经。 “……乐舞匏笙,广宴宾朋。玄雀降棂,群鬼听征!” 随着一段经文念毕,我放空大脑,心随意动,伸出右手。 周围阴风回旋,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之前还带着笑意的张歌奇突然不笑了,他下意识地摩挲发凉的胳膊,因为惊讶张大了眼睛。他望望四周,可能是觉得有啥不对劲,但附近仍是保持原样,他不免面露狐疑。 张歌奇如果会望气,大概会更加惊讶,此时周围聚集了大片模糊的人型阴气,正是在这山间游荡的孤魂野鬼,数量比想象中还要多。 巫医信奉宗布大神,以宗布神名义号驭万鬼,无往不利,这便是我们的神通手段。 我大声下令,“各位惨仙!”——在东北鬼魂亦叫作惨仙,是种尊称,“请助我一臂之力,帮我寻找一把宝刀,发现线索回来汇报,过几日我会以血食祭祀诸位,有劳!” 话毕,阴风嗖嗖,朝不同的方向飞去,随着阴气的消失,我所处之地感觉又暖和了起来。 张歌奇诧异了好一阵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刚才,你,在跟鬼说话?” “对,找了几十个帮手,替你找刀。这事不要告诉我奶奶,不然她又得唠叨我滥用巫术了。” “几十个……”张歌奇更加吃惊,“呃,我以为你就是个不太普通的赤脚医生。” 我笑笑,“我是巫医。” “巫医?”张歌奇兴奋地竖起大拇指,“这年头,巫医可比我们捕蛟人还罕见!厉害厉害,这小村子里居然还藏龙卧虎。” 我裹了裹背上的狗皮,找块石头坐下来,静静等待。 张歌奇好像有多动症,让他等着好像还不如让他活动起来,老是坐卧不宁的。他一会儿折根小草叼在嘴里,一会儿捡根棍子乱挥,一会儿又唱起歌来,激昂慷慨地唱啥“谁说能生孩子的才算英雄”。 仔细听了一阵他五音不全的歌声,我说:“你肝脏不好吧。” “你怎么知道的?”张歌奇诧异地问。 我解释道:“五音对应五脏,实际上五音不全是经络不畅、腑脏不健康的表现,你有一个高音老是上不去,对应的正好是肝脏。” 张歌奇一下跳到我旁边,佩服地说:“喂,你这个小巫医有两下子呀!比外面那些招摇撞骗的骗子可强太多了!可惜一直窝在小山村里,空有本事却挣不着大钱。” “这有啥可惜的,当巫医是为了自己。” “为了证明自己?”他笑嘻嘻地说。 “不是,我……其实是因为我身上有病。” “啊?说来听听!” 他一副颇感兴趣的样子,撺掇我讲讲原由。 我就简明扼要地告诉他,我身上寄宿着一种未知的疾病,学医是为了自救,最后我说:“说来也奇怪,这病到现在也没有发作,潜伏期也太长了。” 张歌奇转了下眼珠,一拍我的肩膀,“喂,林大夫,有没有一种可能……” “啥?”我把头往后仰了下,他嘴里叼的草差点戳到我。 张歌奇吐掉草,故作深沉地作了一个推眼镜的动作,虽然他没有戴眼镜,然后说:“有没有可能,你得的其实是种杏病!” “啥?”我差点从石头摔下去,“你脑子进水了吧?别拿别人的不幸开玩笑!”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它不是没发作,是没有机会发作,你现在应该还是处男对吧?”张歌奇一脸认真地推测道。 “滚一边去,少扯淡!” 可是我静下来仔细一寻思,却有种细思极恐的感觉——这奇怪的病虽不大可能是杏病,但也确实是如张歌奇所说,一直没有发作的时机。 我被病鬼缠上的时候还是个小孩子,也就是说,等我长大后或许会无意触发它的发病时机,那这病鬼可是有大把的机会把疾病传播开来…… 实际上我一直在增强抵抗力,比如艾炙足三里穴,练练五禽戏,以及早睡早起和呼吸吐纳,饮食上也算是比较健康,毕竟小村子里面想吃垃圾食品也没城里头方便。 疾病如同敌军,总会趁虚而入,生活不健康的人最容易得病。奶奶说,只要把身体照顾好,我身上的病是有可能一直不发作的。 这时,一缕阴风如邀功般急切地朝我袭来,在我面前盘旋了一下,又朝一个方向吹去。 我立刻从石头上跳下来,招呼张歌奇,“跟上,快点!” 我俩追着那股阴风,一路穿过树林、灌木丛,来到一片覆盖着厚厚落叶的空地。 只见阴风停了下来,在一片地面上不停盘旋。 张歌奇冲过去,急不可待地徒手刨了起来,结果刨出一把锈迹斑斑的朴刀来,看着像是古代的东西。 “靠!”张歌奇失望地说,“白高兴一场,找错了!” 我问:“那把刀有啥特征。” “特征?哼,我那把刀特醒目,要是随便扔在路边,被几个武林中人看见的话,能为它打得头破血流!” 这都啥奇妙的比喻……不过意思我懂了,应该是把十分华丽的刀。 这时地面突然震动一下,树上的落叶簌簌直落,宛如下了一场雨,张歌奇突然把手中的锈刀往天上一扔,大喊:“天下臣兵!” 喊过之后,啥也没发生,锈刀只是很正常地从半空掉了下来。 我看得很纳闷,不知道他在干嘛,张歌奇也没解释,继续捡起刀,又往空中扔,继续喊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然而依旧没反应…… 我以为找不到刀,这小子疯了。 结果在他第三次扔刀的时候,半空中的锈刀突然好似被施加了千钧重量,和刚才不同,反而是嗖的一下猛地坠落,那柄刀切割着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一路上锋利地切断树枝,最后笔直没入地面! 半空中飘下几片被整齐切成两半的落叶,在我错愕的视线中徐徐飘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哈哈!”张歌奇仰天大笑,开心地唰一下用两根拇指把穿在身上的旧衣服给撕开了,“林大夫,找到了,就在附近!” 第20章 古怪洞穴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章 龙的天敌 可能是职业的关系,没把握的事情我向来是绝对不会干的,对于冒险行为,我基本是绝缘体。 我俩往山下走,匆匆离开这片林子,总算又能眺望到山下的村庄,星星点点的灯火看着就令人安心。 万万没想到近在咫尺的牛脊山上居然还有蛟类活动,这东北大片的白山黑水之间,每年都有不少驴友或登山客失踪,仔细一想,未免令人脊背发凉,失踪者极有可能是被山野间潜伏的蛟类吃掉了! 我问张歌奇:“对了,蛟喜欢吃人?” 他答道:“谈不上喜不喜欢,但是在山里活动的蛟偶尔遇到跑得慢、力气又小、肉质还不错的两脚动物,等于送上门来的点心,你说它们会不吃吗?” “两脚羊……”我叹息一声,想到历史上一些黑暗的年代。 张歌奇一边走一边用斩龙刀劈开树枝杂草,遇到陡坡把刀插在地上当登山镐使,刀身都可怕地弯折了,看得我惊心动魄,很想吐槽他一点也不爱惜自己口中的“宝刀”。 来到相对平缓的山道上,张歌奇兑现承诺,把刀借我“玩玩”。 我好奇地接过刀,发现这刀比想象中要轻,握在手中有种微妙的平衡感。我试着把它平举起来,也不觉得很累,挥砍几下呼呼生风,十分有力量感,冷兵器有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魅力。 我问他:“你带着这把刀,平时要怎么过安检?” 张歌奇一本正经地扯淡,“我一般不坐火车、飞机,都是御刀飞行。” “好吧,你飞一个让我这凡人开开眼。”我把刀递回给他。 他恬不知耻地说:“这种高深的法术不能随便在人前施展的。” 回到村里,奶奶见我们造得蓬头垢面的,张歌奇的衣服都烂了,少不得数落几句。晚饭她熬了南瓜小米粥,对此我一点儿食欲也没有,便自个儿煮了泡面,炸了些葱,做葱油拌面来吃。 刚炸好葱油,饥肠辘辘的张歌奇就把碗里的炸小葱抓起来吃了,我白他一眼:“你他喵的,那是我要拌在面里吃的!” “焯,你不早说!”张歌奇说着,把最后一根炸葱扔进嘴里,“这玩艺还挺香的。” 还好家里蔬菜储备多,我又洗了些蔬菜,炸点葱,调个麻酱,给张歌奇整了一大盆拌面,我自己也是一大碗。 他呼噜呼噜地吃着,朝我竖起大拇指,“林大夫真是个会生活的人!哎,对了,要不我雇你吧,当我的随行助理!” “谢谢,没兴趣。”我啃着蒜瓣来口拌面,“对了,你啥时候走?” 张歌奇笑嘻嘻地说,“这里山青水秀的,又有林大夫热情的款待,我就不能多呆几天吗?” “啊?要脸吗?你食量这么大,还想白吃我家的饭?” 这时,奶奶走过来,“苗苗,太没礼貌了,来的都是客。当初捕蛟人送给我七石散的方子,我欠他们一个人情,咱们就好好招待张少侠吧!” 张歌奇抹了把嘴,放下筷子恭敬地说:“林奶奶,其实我留下来是有理由的,我担心你们村那俩小伙情况恶化,有我在方便善后,另外饭钱我会付的。” 我微微一惊,问道:“‘善后’?啥意思?” 张歌奇以掌作刀,贴在脖子上比划一下,笑道:“懂了吧?” 我皱了下眉,心想他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是不是有点草菅人命?便道:“有我在,不可能恶化的,不是已经控制住了吗?” 张歌奇摇头,“林大夫,别想得太乐观了。这两家会一直坚持吃药吗?尤其那个姓张的大叔,我明显感觉他不太信任你,如果出现任何失控的迹象,我就立即‘善后’。你不必太惊讶,这是我们捕蛟人不成文的规定,把传染源干掉以防蛟化症扩散。” “什么?你们经常杀人?”我大惊,手里的面碗差点翻了。 奶奶却平静地对我说:“苗苗,捕蛟人这行确实有这样的规矩,因为蛟化症患者到了后期会六亲不认地攻击所有的人,非常危险,这个病没法去根,这也是保护普通人的无奈之举。如果事情真的严重到需要捕蛟人出手的地步,咱们也不必阻拦了。” “可是,奶奶,你不是常说,‘言不可治者,未得其术也’,只要是病,就必能治好吗?” “我的确说过……”奶奶无奈地点头,叹道,“但是我找了半辈子蛟化的解法,可还是没有根治的法子。” 我感到一阵失望,冷静下来想想,确实连捕蛟人都只能压制蛟化,没有彻底解决的办法,我们这些行外人想根治蛟化自然更是难上加难。 倘若张小发和李有田哪一天吃不起七石散,就会被无情地“善后”?李有田毕竟是我发小呀! 这对我来说也很沉重,倘若有一天,李有田家真的买不起七石散了,他的性命就全在我一念之间,我是要被迫负担他吃一辈子七石散,还是背负害死他的愧疚感…… 想到这里,我顿时没了食欲,放下碗筷去取了些书籍来看。 我默默下了决心,一定要找到治疗蛟化症的办法! 看来看去,我翻出来的书中未提及片言,另一边奶奶和张歌奇一直在唠嗑,一老一少好像蛮投缘的。 天色渐晚,张歌奇又跑来问:“林大夫,我晚上睡哪儿?” 我视线没有离开书籍,淡淡地说:“你睡我那屋吧。” “同床共枕?嘿嘿,不过我睡觉不老实,乱蹬乱踢容易让你受伤。” “我打地铺就成,你是客人,快去睡吧!” 张歌奇见我一直埋头书本,劝道:“林大夫,其实你不用太钻牛角尖,这蛟化症就是华佗在世……” 我看看他,说道:“张兄弟,尽人事听天命,治疗蛟化的办法我不能找也不找就直接放弃,攻克疑难病症不都是从不可能到可能吗?” 他笑了笑,不再说话,耸耸肩膀走了。奶奶指使他去烧水洗漱,张歌奇也乖乖地去了。 奶奶没有干涉我,只是拍拍我后背,临睡前叮嘱一声,“苗苗,你早点睡,看会儿书就休息休息眼睛,厨房还有剩的小米粥,饿了就当宵夜吃。” 我点头应道:“奶奶,你先睡吧。” 我看书看到很晚,几乎翻遍了奶奶所有的笔记,可依旧没啥头绪。 此刻我身心都很疲惫,最后沮丧地躺在临时地铺上睡着了,迷迷糊糊间,梦见一只长着翅膀的大蜈蚣在天上盘旋,我陡然惊醒,想起一则民间故事来—— 据说晋朝有一位学识渊博的神医名叫罗致福,此人既是医生也是道士,和唐代的孙真人很相似。 一天下雨,他闻见雨水发腥,便说:“天上的龙生病了。” 隔日,有一名白衣秀士来拜见,说自己头疼。罗致福打量着对方,摇着扇子说:“我知道阁下是谁,请现形吧!” 白衣秀士便约他去郊外一见,罗致福挎上药箱行至郊外,只见一条巨大的白龙伏在地上,哼哼不止。 罗致福上前检查之后,着手施治,片刻之后,一只蜈蚣便从龙的脑子里钻了出来,龙立刻痊愈了,向罗致福道谢并飞走了。 实际上不止这一个民间故事,我记得不少故事中都有提到,龙这种腾云驾雾的究极生物在凡间却有一个克星,便是蜈蚣。 蜈蚣虽小,却能钻进龙的脑子,将其毒杀。 传统医术中确实存在着生克的说法,比如鼠咬中毒可以用野猫提炼的油来治,蚊子传染的疾病可以用壁虎(守宫)来治。 那么蜈蚣毒素能否克制比龙低一等的蛟呢? 第22章 放弃治疗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章 用药如用兵 离开张小发家,我不着急回去,想在村中溜达一圈,顺便买点菜。结果有乡亲见到我,便热情地赠送了我一些瓜果蔬菜,我还没有买菜,已经提了一大把食物。 张歌奇笑道:“林大夫在村里真是太受欢迎了,医爱人人,人人爱医啊,真和谐。想想现在城里头,动不动就有砍死医生的新闻,听说还有一些职业医闹,专门找医生的碴儿。” 我说:“医患关系紧张,原因十分复杂,我也不好多作评价。但在我这儿,只要疗效好,医患关系自然就好,这是硬道理。” 这时,张歌奇指指山上,提议:“对了,一会儿我们上山,把那只蛟顺手解决掉吧?” “‘顺手’解决?你说的跟摘果子一样!”我摇头否定,“这都下午了,上了山天差不多就黑了,倘若要去,得充分地准备一番。” 张歌奇露出失望的表情,“林大夫,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也不需要你帮助。你不去,我就自己去呗,对付这种小儿科的蛟还需要准备,让同行知道岂不耻笑我?” 我摇了摇头,“说了不能去就不能去,你是客,客随主便,不准胡来。而且我不是因为那蛟才阻拦你,早就和你说过,牛脊山不是寻常的山,上山的时机要格外注意。” 张歌奇闻言,使劲揉了揉头发,显得十分懊恼沮丧。 我劝道:“牛脊山上有蛟,对村民的人身安全也是一大威胁,有时间的话我肯定要除掉它!但是我不打无准备的仗,符咒、药物、防具这些肯定是得准备妥当的。” “尼玛,听你说得好像是玩游戏打boss一样!”张歌奇急了,“你肯定是那种见boss前把等级升的比boss还高的那种人,真是太无聊了,这样的人生毫无激情!” 我正色道:“说我无聊也好,谨慎也好,反正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冒险!绝不!奶奶只有我一个传人!” 之后我去肉铺买了十斤大骨头,回到诊所,张歌奇陪奶奶唠嗑去了,我烧水做饭,把大骨头炖出来先祭祀一下犬兄——鬼神只享受气味,祭祀完后,这些贡品人也是可以吃的。 考虑到张歌奇不吃盐,我就放弃了做酱大骨头的念头,把炖好的大骨头和葱姜蒜一起过遍热油,然后另外单纯调上一碗韭菜花酱汁和一碗蒜蓉酱。 一大盆肉骨头端出来,张歌奇开心得很,抓上一块就大快朵颐起来,边吃边啧啧称赞真香。 奶奶还是喝南瓜小米粥,我准备撕点瘦肉给她,奶奶就摆手,说晚上吃肉自己的肠胃受不了,叫我自己吃吧。 看着奶奶吃的越来越少,我不由的隐隐担忧。 张歌奇说:“林奶奶,我们老家有种大补的吃法,用刚宰杀的蛇血来熬粥,碗底放一枚生蛇胆,拿热腾腾的蛇血粥一浇,非常滋补,您老要不要试试看?” 奶奶笑笑,“这我可消受不了,你们那儿的人就是爱变着花样吃。对了,张少侠,你爸妈是干嘛的?也捕蛟吗?” “我爸妈离婚了,我爸以前捕蛟,现在身体不行了,开家网店卖东西。” “你爸还挺时髦,那你爷爷呢?” “唉,不知道在哪只蛟的肚子里面呢!” 他俩唠上嗑就没完,看得出来,奶奶很喜欢张歌奇。 这种气氛我也不讨厌,以往吃饭我和奶奶之间交谈不多,经常屋内只有静静咀嚼食物的声音,有张歌奇这活宝在,气氛变得活跃也不错。 吃完饭,我收拾了些药材碎末放在一张纸上,投喂青囊蛛。 青囊蛛虽称作“蛛”,长得却很奇怪,通体发青,四对细爪,背上顶着像眼睛似的巨大白色花纹,张歌奇见了,十分稀罕,趴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看,好像小孩子被飞蚂蚁吸引了注意。 我给奶奶沏上一壶茶,奶奶对我说:“张少侠这孩子心性纯良,你好好跟他相处,你稳重内敛,他奔放洒脱,倒是很互补,适合交朋友。” 我苦笑,“奶奶,这种事情你就甭操心了,我看他虎了吧唧的。” “苗苗,要学会接纳别人,朋友并不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古人云君子和而不同。” “嗐,我说着玩儿的,他确实挺活泼的!” 我转身要走,一寻思奶奶的话,脑中如同过电一般,突然有个想法浮了上来! 我激动地说:“互补,生克?奶奶,蛟不是有五行属性吗?能不能利用这个来治好李有田?” 张歌奇听见了,从桌旁站起来说:“林大夫,你这是瞎琢磨,如果可行,早就有人这么干了。” 我想想说:“张兄弟,你不是说自己体内有金属性的龙丹吗?倘若你吞了不同属性的龙丹,会发生什么事情?” 张歌奇先是跑进厨房,拿来料酒和酱油,顺着杯壁慢慢地同时倒进一个玻璃杯之中,解释道:“一开始会相抗,不过在很短很短的时间内,强的那方就会把弱的吞噬掉,变成同一属性。就像这样!”说着,他用筷子搅动杯中液体,起初分层的液体在快速搅动下逐渐融合,难分彼此了。 我凝视着杯子中的液体,沉思着,思绪飞速转动。 我忽地想到什么,兴奋地一拍大腿,在偷喝料酒的张歌奇吓了一跳,噗的吐了青囊蛛一身,小东西立刻吱溜爬到桌子下面去了。 我对奶奶说:“奶奶,你曾告诉我,用药如用兵!兵法有云,共敌不如分敌,利用不同属性的蛟毒可以让它们内斗,然后在蛟毒最薄弱的瞬间一鼓作气击破!” 张歌奇抹抹嘴,问:“你说的击破是拿什么击,小拳拳吗?” 此时我的思绪已经全打开了,胸有成竹地说道:“当然是蜈蚣毒素!” 咚的一声,奶奶用拐杖杵地站了起来。 她干瘪的咬肌微微颤动,这个反应已经说明了她的态度。 奶奶有些激动地说:“苗苗,你领悟了用药的真意,你的思路是完全正确的!” 我一阵欣喜,又忙去扶她,“奶奶你别站着,快坐下歇着!” 奶奶摆摆手,难得见她这么激动。 她寻思着说:“下药之前,七石散得停了,让患者体内的蛟毒恢复正常。另外要把握准时机,汤药还是太慢,不如用针灸直接把蜈蚣毒素扎进丹田!” 我开心地说:“如此一来只需要普通的蜈蚣毒就行,只要步骤不出大错,蛟毒一定能治好!之后解掉蜈蚣毒是易如反掌!” 张歌奇听呆了,不敢相信地说:“喂,我不是做梦吧?蛟化症困扰了多少代捕蛟人了,就这样突然有办法了?!巫医的脑回路太神奇了吧?如果真能如你所说,成功解决蛟化症的话,不知道多少同行可以正常退休!” 我高兴地笑道:“总之在我的地盘,我不允许有我治不好的病!李有田体内显然是水属性的蛟毒,那么克制它的就是土属性的,我们需要猎杀一只土属性的蛟!” “哈哈哈哈!”听到这儿,张歌奇拍掌大笑,“这可太巧了!山上那只吞我刀的就是土属性的蛟,学名蟃蜒,俗称土龙王!” 第24章 出发前准备 我惊喜了片刻,又有点不敢相信地问张歌奇,“真这么巧合吗?你那天又没有亲眼看见。” 张歌奇用大拇指指着自己,自信地说:“我好歹是这方面的专家,闻气味、辨痕迹就能瞧出蛟的种属,况且我还尝了它的血味,绝对是土龙王,错不了。” 他刚才说土龙王叫作“蟃蜒”,我从架上取下《绝韦广志》查询了一下,原来蟃蜒是传说中一种地中巨兽,词语“蔓延”就是由它的名字而来,形容事物连绵广大。 有意思的是,蟃蜒这种怪兽的肝脏叫作“土中息”,炮制之后是治疗消渴症的良药,消渴症便是人们常说的糖尿病。 我点头,“我想这只土龙王出现在这儿绝非偶然,既然蛟存在五行生克,之前下了场暴雨,那只水生獭蛟溜出来活动,土克水,土龙王正是冲着吞掉獭蛟来的。” 我又对奶奶说:“奶奶,我们那天去看了一下,土龙王栖身的地方是一座地下建筑,挺神秘的。” 奶奶询问了下大致的方位,想了想说:“那地方应该是座古墓。” “古墓?”我一愣。 “风水好的地方必有古墓,这不奇怪,咱们村也有四、五百年历史了,村里最古老的姓——李家祖上是守山人,证明第一代村民是替人守陵的。” 原来如此,实际上不少村庄都是依陵墓而建,因为古代守陵有不少免租免税政策,流民都乐意在陵墓周围垦种,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村落。这类的村庄一般名字中带有岗、陵、墩、丘之类的字眼。 奶奶让我从书架上抽下本线装的册子来,翻了几页指给我看,“以残烛乡的历史来看,这里多半葬着一位李姓的先人,大概是清朝的一位显贵人物。” 我笑了,“李有田得了这病,如今我们要去李姓先人墓中寻解药,或许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呢!” 张歌奇迫不及待地说:“咱们那天顺手把这孽畜剁了,就不必兜这么大圈子了,明天一早就上山吧!” 毕竟是要给人治病,我并不想阴沟翻船,还是说道:“我提前准备准备,磨刀不误砍柴工。” “靠,又来了!” 隔日我一早起来就着手准备道具,在院子里拿药碾子碾药,青囊蛛就在下面不停地接药材的碎渣,吃得不亦乐乎。 我准备把碾出来的药粉和上蜂蜜制成药丸,期间又打发张歌奇去买菜。 他溜溜达达地回来之后,看见我做的一桌大大小小的玩艺儿,既吃惊又不屑地说:“这都是啥啊?中间这几个泥蛋子真难闻,怎么跟臭鸡蛋似的,这是准备臭死土龙王吗?” 我抓起一枚他所说的“臭鸡蛋”,往墙上一扔,砰的一下爆炸,火焰一闪而逝,但是非常的亮。 张歌奇看得发呆,嘴半天合不拢,我说:“这是《天工开物》中记载的‘劫营火’,相当于土制闪光弹,山上用火太危险,这个温度低,不会引燃周围的树木。” 张歌奇又抓起一个竹管,问:“这个呢?” 我说:“这是《武经总要》中记载的‘烁金箭’,就是吹箭。不过我用的是硫磺盐针,对蛟来说相当于是毒药了。” 张歌奇赶紧放下,使劲擦擦手,又拿起一个糖豆样的东西,“这又是啥?” 我继续给他介绍:“《洗冤集录》中记载的‘苏合香丸’,可以抵挡墓中的污秽之气。” 张歌奇听着不由朝我竖起大拇指,“林大夫,你也太牛逼了!怎么啥都会做?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个大夫。” 我笑笑,“有备无患,准备再多都不为过。” 张歌奇可能觉得对付个土龙王有些大张旗鼓了,不禁摇摇头,但也没再说啥。 然后他举起手中买回来的肉和菜,问我:“这个怎么做,要不今天我下厨给你们露一手?” 我说:“那些肉不是咱们吃的,你切成方块煮熟就成,我是带上山祭祀那些野鬼的,上次请人家帮忙还没酬谢呢。” “就找着把锈刀还有报酬?鬼还挺好当的。”他自言自语地进了厨房。 我继续准备道具,没功夫准备午饭,奶奶便熬了南瓜小米粥,吃饭的时候我发现桌上有一碟黑乎乎的不明物体,问道:“这是啥菜?” 张歌奇尴尬一笑,“煎……煎鸡蛋,我做的,卖相是差了一点,不过肯定能吃。” 我用筷子翻翻那几块“焦炭”,笑道:“这可不是差了‘一点’的问题,你这稀松的厨艺下次还是甭露了!” 对付着吃了顿饭,我继续忙活。除了各色药丸以及药水,我还准备了符咒,此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便是祭祀神灵。 回屋取东西的时候,我看见奶奶坐在桌边,桌上放着笸箩,里面全是小米,她手持一根长针在米上画画给张歌奇看,像是某种阵法,张歌奇托着下巴像小学生似的在认真地听讲解。 我好奇地问:“奶奶,你在教他啥呢?” 奶奶回答:“五龙防御阵。” 我从未听说过,问:“五龙防御阵?那是什么?” 奶奶慢慢地解释道:“当初佛祖证道之时,欲界六天的魔王波旬全力阻止,这时有五条龙王现身守护佛祖,后来有西域术士据此发展出五龙防御阵,对克制有形的邪类颇有奇效。” 我啧啧称奇,奶奶真是啥都懂,我又有些担忧地说:“可是,这是佛家的东西,和咱们信仰不匹配啊。” 奶奶说:“虽然来自佛家,但它却是民间巫术,不需要信仰加持。况且普天之下,经咒法阵,只要能为我所用就拿来用,巫医不属于任何宗教,不必拘泥于门第,就像用药不必问出处一样。” 不等我回答,张歌奇倒拍上马屁了,“林奶奶真是有大智慧的圣贤,说的话句句在理!咱们民族的人向来如此,管你哪路神佛,有用就拿来用,没用就滚蛋,从来不把任何一位神仙当成至高无上的‘主’!” 奶奶笑了,“话虽如此,敬畏之心还是得有的。张少侠,这五龙防御阵的布阵之法,你记下了吗?” 张歌奇盯着那笸箩小米出神,末了不好意思地笑道:“林奶奶,能再讲一遍吗?” 我说:“奶奶,你直接教我得了,巫医也有类似的手段,我学起来更得心应手些。” 奶奶却坚持,“你俩一块儿学吧!张少侠是捕蛟人,经常冒险,这个阵他更用得着。” 张歌奇认真地点头,“林奶奶教的东西,我一定铭刻在心,永远不忘!” 奶奶一脸受用,皱纹里都是笑意。 我心想果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但这种话打死我也说不出来。 教罢阵法,奶奶又从抽屉掏出三个锦囊,郑重其事地交给我,握紧我的手,说:“苗苗,这趟上山取药恐有意外发生,如果遇到不可解的困境,就打开其中一个锦囊,没困难就不必打开了,切记切记。” 我收下锦囊,“奶奶你放心吧,我们一定平平安安地回来。” 张歌奇拍拍胸口,信誓旦旦地说道:“不过是一只不成气候的蛟而已,林奶奶不必担心,我保证绝不会让林大夫受伤!” 第25章 牛脊山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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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后阴风卷起,落叶漫天飞扬,勾勒出一只巨犬的形体,那些参天古树在它边上就像芹菜般纤细。 巨犬爪子横扫过去,埋在地里的怪物发出一声怪叫,立即土遁逃跑了。 与此同时,犬兄兴起的阴风把半空中的张歌奇吹到了安全的地方,随后这只巨犬便“深藏身与名”地消失了,只剩落叶如雨一般飘零。 这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技能,犬兄作为鬼仙,由阴气构成的身体是可巨可细的,没有实质的杀伤力,但是那怪物头一回见就被吓跑了,这就是所谓的“初见杀”。 张歌奇滚到一堆落叶里面,身上又是血又裹了一层落叶,显得十分狼狈。 他诧异地看着我说:“林大夫,刚才那个……” 这时,我感觉到地面在震动,抬头一看,怪物又回来了! 它所到之所,落叶像波浪一样被劈开,来势汹汹,我忙说:“你先挡着,我准备一下。” “靠,你怎么又要准备!?” 张歌奇大声吐着槽,一骨碌爬起来,朝怪物冲去。 我把背包解下来,双手抓住黄铜手杖诵念起狸笼经,这是祝由十三经中专治邪魄的,对蛟应该也有效果。 “……天罗地罩,剋捕群猇;三昧真阳,土烂尸焦。” 我集中精神念罢这段咒语,就听见砰的一声,张歌奇倒着飞了过去,咔嚓咔嚓连续撞断几棵小树,最后重重地拍在一棵大树上,滑落到树下。 那土龙王长着一张尖牙密布的血盆大口,几乎占了身体的大半,好似一个成了精的剁椒鱼头。 它咆哮着、吼叫着,身躯半埋在地面移动,朝张歌奇吞噬过去。 张歌奇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随后一脚踢中地上的倒木,倒木横着飞进土龙王嘴中,就像进了粉碎机,三两下就被啃成了碎片。 见他尚能抵挡一阵,我闭上眼睛,继续诵咒,这次诵念“二十四神行事诀”。 先叩齿九通,然后集中精神诵咒—— “……玄流朱精,生光八明,身神众列,并来见形,彻视万里,中达九灵。” 咒语念罢,我全身暖流涌动,阳气充沛,似有使不完的力量。 接着,我掏出增强力量的“恶来酒”,和增强反应速度的“燕客饮”同时饮下,一股灼烧的味道在食道蔓延,很快我感觉周围的声音和情景都变慢了一拍。 与此同时,土龙王又从身下冒出一对恶心的触须,像鞭子般不断抽打张歌奇。 张歌奇奋力地挥刀反击,他脑袋流了血,半张脸都红通通的,牙齿紧紧地咬着。 这一幕在我眼中就如同慢镜头一样,土龙王那褐色柔软的身躯上嵌着的小眼睛,长满刚毛的像蝠鲼似的扁平身体,这些细节统统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四重buff已然施加在我身上,但还不够,我掏出一个小瓶,把里面的硫磺盐撒在黄铜手杖上,用手抹匀。 然后我站起来,毅然决然地加入战斗。 这时张歌奇已经被两根触须牢牢卷住,被拖向怪物的巨口,他使劲挣扎,朝我大喊:“你这个猪队友,还要准备到啥时候?再不出手我就要死啦!” “来了!” 我大喊一声,全力奔跑冲向离怪物最近的一株倒木,当跑到最高点时纵身一跃,怪物正全神贯注地将张歌奇卷入口中,哪里想到背后会有偷袭,还是来自一个普通小巫医的偷袭。 状态拉满的我全力一击,手杖狠狠地打在怪物头上,这个位置正好有之前被张歌奇砍出来的伤口。 好似熟练的杀猪匠一刀结果猪命一样,黄铜手杖一击命中,只见土龙王的身躯剧烈震颤,好似一大坨湿绵花般塌了下去。 砰的一声巨响,土龙王直接被我干趴下了,同时把快要卷入口的张歌奇甩开了,它全身好似过电般开始疯狂地抽搐! 负痛的土龙王直接钻进自己拱出来的地洞,一边喷出鲜血,一边沿着来时的路逃跑了,张歌奇看得瞠目结舌,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你怎么办到的?” “燕客饮”的药效还没过去,他说话在我听来是非常慢的,听在我耳朵里就是“你……怎……么……办……到……的”,拉得极长极长。 我故意淡淡地回答:“充足的准备!” 第27章 蜘蛛医生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