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主任》 第一章 良家子韩路 “去年子嘛腊月才斟了酒哦,今年子嘛正月初一就回门咯。人家回门是喜盈盈罗,我今回门嘛呕死人哪!” …… “一会见到我们妈,今天是我们两个回门,又是新年,看到她呢,你就要给她磕头,晓不晓得?” “啥子喃?给她磕头?往年子都是她给我们磕头,这哈子我咋个给她磕头,她硬是耍长了吗咋个哦?” …… 火车穿行在横断山脉的崇山峻岭,一会儿咣当咣当,一会儿又钻进长长的隧道,发出隆隆轰鸣,因为海拔高度导致的气压变化,让人耳朵里嗡嗡着响。 但旁边老乡收音机里的声音却清晰地传来。 放的是折子戏《驼子回门》,故事说的是年轻美貌的农家女因偿还债务而被迫嫁与地主少爷窦相公。婚后不久,夫妻二人按习俗回门拜望。窦相公为人呆傻,在岳母家中出乖露丑,笑话百出。 是川剧中经典的诙谐桥段。 川剧是西南省地方剧种,始见于清末民初。内容虽有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一类的大戏雅戏,但更多则是反映饮食男女、婆婆媳妇、市井生活,且多用方言呢语,诙谐幽默吵吵。三个字概括,那就是“接地气。” 半导体的声音开得很大,几位乘客都听得有趣,哈哈大笑,车厢里满是欢乐气氛。 韩路没有笑,他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任谁如他这样一口气挤了两天一夜的绿皮火车,都快乐不起来。况且,在过去的半个月里,他不但把川剧的经典剧目都找出来听了个遍,就连戏词也背了不少,已处于绝对的审美疲劳。 没错,他即将从事的就是和戏剧有关的艺术类工作。 韩路今年二十五岁,老家是嘉陵江边的一座小县城。 少年时代的他是个熊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什么调皮捣蛋的事情都干过,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给女同学文具盒里放毛毛虫,偷偷朝自己讨厌的老师的白衬衣上撒蓝墨水,和高年纪的学生打得头破血流…… 学习成绩嘛,自然好不到什么地方去。 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过得十来年,小县城里也许就会再多一个无所事事愤怒青年,街头混混。 事情发生在初二那年,韩路和一个小伙伴乘公交车的时候,前面正好坐着一个公安同志。 两同学正处于叛逆期,穿着窄脚裤,留着披肩长发,叼着烟卷,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沙雕样。 公安同志一看这两小流氓就不住皱眉,欲言又止,恨铁不成钢。 这表情可把韩路给气坏了。 警官穿着一件很漂亮的呢子大衣,韩路和小伙伴就在后面用烟头在人背心烙出无数窟窿,烫得跟蜂窝煤似的。 大约是感觉到刺痛,警官这才发现了两小屁孩的混蛋行径,抓了个现行。 那还有什么好说得呢,逮起来,做笔录,赔钱。 那时候正是九十年代初,韩路老爹一个月也才两百来块钱工资,一件羊毛呢大衣就得一百多,半个月工资进去了。 老韩气惨了,这位只有初中文化的钳工可不会给儿子客气。直接把韩路捆成粽子,绑工厂灯光球场的篮球桩上用铜头皮带抽。 那天过来参观这一盛况的人好多,当真是人山人海,锣鼓喧天,欢歌笑语。 小韩同学被抽得体无完肤,也感到了深深的羞耻。 从那天开始,一向跳脱玩劣的韩路沉默下去了,足足一年没有跟人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学习成绩也从中等偏下,一路向上猛冲。到初三毕业的时候,更是奇迹般的考上了县重点高中。 高中三年,韩路依旧沉默,成绩永远在班级排在前几名的位置。 高中毕业,顺理成章考上西南财经。 西南财经是什么大学,那可是985+211重本。 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这天,老韩喝了一瓶五十二度的白酒,吃了根一斤半的卤肘子,大笑:“祖宗保佑,咱家可算出大学生了。韩路,如果不是老子的铁拳,你能有今天这种成就?黄荆条子出好人,棍棒下面出孝子,传统文化还是有道理的。哈哈哈哈,来,干了这杯酒。混小子,不会喝酒你算什么男人?” 老韩很骄傲,也为自己的棍棒教育所出的成果而得意。 在韩路的整个青年时代,老爹的的高压政策是大打三六九,小打天天有。 韩路默默地喝了一杯酒,嘀咕:“我宁愿考不上大学。” 大学四年,韩路依旧沉默,几乎和同学没有任何交集。 读书时代父亲的棍棒教育实在太可怕了,已经成为他的童年阴影,他常常在半夜里被噩梦惊醒,大汗淋漓。 调整了好几年,才调整好。 大学四年一晃眼过去,就到了考虑未来人生道路该怎么走的问题了。 时间到了二零零五年,韩路先是在省城找了家公司解决吃饭问题,然后买回来一套学习资料准备参加公考。 别的同学毕业后进投行,进金融单位,而他则想公考,求一个安稳。没办法,从前那个飞扬跳脱的韩路已经在父亲经年累月的暴力下打得没有追求。 老韩同志听说了儿子要公考的事,很看重,直接勒令娃娃回家,考本地的单位。还说,富贵不能还乡,那不是锦衣夜行?我老韩培养出你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自然要让你在本地弄个一官半职,那才威风。 韩路没有办法,回家备考。 这个时候,老韩又出妖蛾子,成天在他耳边念叨,指指点点“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怎么不在家复习功课”“别睡了,给老子滚起来看书。睡睡睡,跟猪一样。” 说到激愤处,他还上了手。 韩路很无奈,读书考试这事他有经验,有方法,懂得如何劳逸结合,如何调整自己的状态。 老爹成天搅扰,那还怎么考啊?你跟他说道理也说不到一块儿去,搞不好还吃他一拳。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还被父亲揍,这面子上还真挂不住。 一想到自己就算考过了,在本地上班,以后一辈子要受父亲的管束,韩路心中就是战栗。 大约是受到了影响,第一次公考竟没过。 那么,只得来年再战。 这一次,韩路可管不了那么多,直接从家里逃回省城,躲在出租屋里狠狠地学习了几个月,把自己足足熬瘦了十斤。 他总结了一下,自己之所以公考失利,除了父亲给的压力实在太大,还有就是现在的经济情况不是太好,就业压力实在太大,很多人都想考进体制,求个生活安稳。他虽然是财大毕业,可和全省历届精英相比,还是差了一些。 那么,退而求其次,干脆考个事业编,考个偏远地区的,考个非热门单位——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管他呢,先解决指标再说。 这叫田忌赛马,或者降纬打击。 此番考试大约是因为没有父亲拳打脚踢骂骂咧咧的影响,又想到可以脱离老韩的掌控,韩路的卷面成绩拿了第一,面试发挥得非常不错,顺利中式,可算是完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步——成为吃公家饭的体制内人士。 他去上班的地方位于西南省最西南地方,一个叫金沙市的地方,据说还有三十公里就是滇省。 听到儿子考上了,老韩却暴跳如雷,吃了酒的他抓住韩路的衣领咆哮:“为什么不考本地的,你就是躲着老子?翅膀长硬了,想飞了?” 韩路本就孝顺,也不说话,只默默承受。 零七年的时候,西南省交通依旧不发达,所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金沙市距离老家有一千多公里,先是要乘一天汽车到省城,然后再坐两日火车才能抵达。 去那里上班,一年能回一次家就不错了。遇到有事,三五年回一次家也有可能。 老韩知道这娃自己是白养了,很失望,很愤怒,却又无能为力。 离开老家那天,公共汽车早上六点发车,天还没有亮韩路就出了家门。 老爹昨天晚上情绪失控,喝得烂醉自然不能起床,送韩路离家的是母亲。 老娘很是不舍,一路拉着他的手说了许多话。 到班车发动一刻,母亲突然哭了起来,声音很大。 但韩路却不觉得难过,他内心中匆满了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充满了获得自由的喜悦。 久在樊笼中,复得返自然。 年轻,就应该享受不受管束的快乐。 …… 旁边乘客的收音机还在响,里面闹腾得厉害。 川剧用的是方言,内容多诙谐幽默,戏词也通俗。西南省人民天性乐观,凡事都朝搞笑上面靠,《黛玉葬花》都能给你唱成《武松打虎》。 学生时代父亲的高压政策让韩路喜静不喜动,听到里面新姑爷第一次去丈母娘家闹出的荒唐事,想起母亲送别自己时哭泣模样,他不但没有笑,反摇了摇头。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 “到了,到了!” 忽然,满车厢的人都在欢呼。 韩路忙朝车窗外看去,却见远处是一片如壁而立的黄色山脉,巍峨雄壮,把天和地都连成一片。 金沙市到了。 却没看到金沙江。 第二章 文化中心 上次面试的时候韩路就到过一次金沙市,熟门熟路。 韩路见到外面的标志性的大山,就知道到地方了,忙摘下行李,和乘客门挤到火车门口。 一下车,八月的阳光照例明晃晃让人睁不开眼睛。却不热,不像老家,闷得像蒸笼。就是紫外线实在强烈,晒在皮肤上有点疼。 金沙市海拔一千五,在四十年前就是不毛之地,据说当地只有七户人家一棵树。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这里发现了一座巨大的钒钛铁矿,是三线建设的重点城市。 因为是三线重镇,为了保密,火车站建在距离城区三十公里的地方。 这也给后来的乘客带了旅行的麻烦,没办法,韩路只得又上了公共汽车,在盘山路上行驶一个多小时,总算到了地头。 却见远方是一条碧绿的大江,这就是长江上游金沙江了。 沿着大江两岸是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因为没有平地,整个城市都建在山上,很立体。 据说,金沙市市区人口有八十多接近一百万,也算是一座大城市。 和省城不同,这里风景绝佳,站在市内任何一个地方,放眼望去都能饱览整座城市的全貌,当真是人在画中。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韩路还是被眼前的山水壮阔而震撼。 汽车、火车、汽车,折腾了几日,韩路的腿都坐肿了,身上的衣服全是馊味。 他着急上班的事连旅馆都没找,背上行李就去人事局办入编,拿了派遣单。 一番折腾,已经是下午。 他便在沿江的那条街道上漫漫走着,一是看看风景,二是活动筋骨。 说来也怪,走上几公里路,腿上的肿胀却消了,可见生命在于运动。 此刻正是西南省最热的时候,但金沙市却凉快,估计和一千五百米的海拔有关。 到夕阳落下,一件单衣竟有点冷,肚子也饿了。 韩路回顾四周,发现街道两边的满是小饭馆,《盐边羊肉米线》《滇南汽锅鸡》《东北地三鲜》《全聚得烤鸭》《大铜锅》……天南地北的菜都有,毕竟是一座移民城市,市区居民九成九都是外地人。 韩路做为一个西南省人氏,和大多数人一样,嗜辣。便进了一家养肉米线店,叫了一碗米粉,将油海椒、小米辣和香菜、葱花不要钱式地朝里面搁弄成个满江红。 吃米线得喝酒,还得是白酒,对了,大蒜必须剥几瓣。 一切都是火辣辣的,不但口中味蕾在跳舞在抽搐,连肚子里也像是燃烧了。 身上出了一层大汗,遍体通泰,如打通任督二脉。 韩路家贫,从有记忆一来,好象都在为钱的事而苦恼。今天的羊肉实在是香,他很满意,心道:听说文化艺术中心职工每月有七百多块工资,这米线才七块一碗。嘿,以后可以敞开了嗉,吃那种不放米线的羊肉粉。 他倒被自己给逗乐了。 吃过晚饭,韩路就近找了家小旅馆,洗了个澡,早早就睡下来。 估计是因为车舟劳顿,第二日九点才醒来,看时间已经顾不得吃早饭。他便将包里衣服倒出来,开始琢磨。 韩路大学毕业的时候已经上过一段时间班,对于去见工已经有经验。在他看来自己现在要去的是事业单位,正经吃皇粮,打扮都老成老气。 白衬衣、蓝色西裤、黑皮鞋必不可少。另外,头发也的梳得整齐,三七开。 还别说,这么一打扮,镜中出现一个成熟稳重,又文质彬彬的男人,年龄凭空大了五岁,给人一种塌实肯干值得信赖的感觉。 小旅馆距离市文化艺术中心不远,不用坐公共汽车,步行十来分钟后,远远就看到一片青砖房占了整座山坡,和普通居民区也没有区别。 却见几条小路在楼房之间蜿蜒,有长安面包车从窄巷里穿过来,摁着刺耳的喇叭。有小贩在街边卖小吃,还有两个太婆不知道为什么事争吵,浓郁的人间烟火气。 韩路疑惑地看了看派遣单上的地址,没错,就是这里啊,可看起来怎么就不像是一文化机构呢? 管他呢,先走几步看看再说。 顺着小路又走了一截,眼前出现一小片放满自行车的空地,旁边一栋已经掉了墙皮的小楼门口挂着扇班驳木牌儿,上书“西南省舞蹈学校金沙市分校”十二个大字,可惜大楼门口堆着一堆煤炭,上面已经长满了草。 再看周围的建筑,都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产物,又破又旧,窗户玻璃都没几扇完整的,宛若废墟。 一切都显得静谧而破败。 “这是舞蹈学校?”韩路抓了抓头:“也算是文化单位,不知道和市文化艺术中心有没有关系……现在已经是上班时间了,怎么人毛都看不到一根呢?” 他在门口东张西望不要紧,早惊动了旁边传达室里的一个老头。 老头大约六十来岁模样,以他这个年龄少见的矫健跳出来,满面警惕。一把就扭住韩路的衣服,粗暴喝问:“什么人,干什么的,老实交代!” “大爷你好,我叫韩路,是人事局叫我过来的,请问这里是市文化艺术中心吗?”大爷的手劲好大,抓得好痛。 “啊,原来是局里的领导。”大爷耳朵有点背,急忙松开手,换上笑容在韩路的胳膊上揉了几下:“最近咱们这里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小偷见天来顺东西,烦得很。刚才看领导你獐头鹿耳乱瞄,我还以为逮到坏人了。” “领导……不是不是……”韩路摆手。 大爷听力不好,嗓门非常大,近乎于吼:“从上面来的都是领导,你是不是找杨光?对对对,这里就是市文化艺术中心,杨主任有事出去了,要等会儿,你先去办公室里喝茶。” 说罢,不由分说就把韩路朝旁边一个房间里塞。 原来,市文化中心的办公室在一楼,门卫大爷口中所说的杨光就是中心主任,也是韩路未来的领导。 大爷一边把韩路请进办公室,也没给韩路倒水,直接扭开靠墙的一台叫不出名字的扩音设备,扯直了嗓:“注意了,注意了,市人事局的领导莅临我中心,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大家快过来哟,再晚他可就逃了!” 市文化中心位于市主街道旁边的山坡上,二十一世纪初期街上还没有那么多车辆,又是大上午,很安静。 门卫大爷这一声高喊,当真是振聋发聩,声音在几栋老楼房之间激起阵阵回音。 “这……”韩路呆住了。 心道:怎么把我当成了上级领导,我有那么老气吗?什么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哪跟哪啊? 还没等韩路醒过神来,大爷就冲出办公室,“咣”一声把门关上,反锁了。 第三章 误将豆包当干粮 韩路苦笑着朝窗户看了看,玻璃中倒影着一张成熟稳重的脸。 他今天为了给人可靠的感觉,打扮得老气。且他长得浓眉大眼,国字脸,加上因为成绩好,高中三年都是学习委员,大学的时候更是学生会成员,身上自然而然带着一种气势,却被人误会成来检查工作的上级了。 韩路心中又是奇怪,市文化艺术中心的上级单位挺多,文体委、宣传部,分管市长、书记什么的,婆婆一大堆,任何一位都是爷,怎么反被大伙儿当成仇人? 这事怎么看都透着邪性。 他推了推办公室的门,打不开。 至于玻璃窗,正如刚才门房大爷所说,最近因为小偷猖獗,早就用防护栏给焊死了。 即便没有焊死,韩路也不好意思破窗而逃。 他今天是来报到的,真来个老翁逾窗过,那不成笑话了吗,以后还怎么在单位见人?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中心主任杨光等会儿就会回来,即便不被人锁办公室,也得在这里等着。 于是,我们的小韩同志就自顾自泡了一杯茶,翘起二郎腿,悠然品茗。 不片刻,就有文化艺术中心的员工三三两两过来,聚在办公室外面指指点点,唧唧喳喳议论个不停。 “我说里面那个就是上级来的领导,这么年轻?” “废话,现在干部都年轻化知识化,看这后生三十出头,正是一个人精力最旺盛,最能做事的时候,被提拔到领导岗位也不奇怪。” “也对,我从小练功,反正就师傅怎么说咱就怎么练,戏词什么的也不懂。到二十七以后,才算是品出其中滋味。” “废话,你学《大西厢》的时候才十二岁,男男女女,狗扯麻糖的事儿晓得个屁,怎么唱得出韵味?那不是鸡公儿叫得早吗?” “哈哈哈……”众人都是一阵轻笑。 又有人问:“对了,那位领导究竟是什么单位的,咱们的事他宰得了纸吗?” 所谓宰纸就是说话能不能做数,能不能做最后的决定,是西南省方言。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宣传部的,也有可能是人事局,更有可能是国资委的。如果是人事局的就好了,那就是找着正主儿了?” “具体是那个单位的领导,你进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我去问……你别害我……”说话那人忽然一脸畏惧。 “看你胆小如鼠模样,依我说别唱风风火火敢作敢为的红娘了,直接去演张生得了。” 众人又小声笑。 办公室中,韩路听得更是一头雾水,看情形文化中心好象出什么大事了,以至职工们逮住一个上级机关来的工作人员,不管是不是领导,先拦轿把御状告了再说。 他是个还没有入职的新人,单位的事与他也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被未来的同事们当做三十出头的人,还是有点郁闷。 时间一点点过去,办公室外面的人越聚越多,转眼就有上百之巨,将一片小空地挤得满满当当。 工人聚一起找上级领导扯皮的事韩路也见过,他父亲不是钳工吗,上世纪末,厂子改制,大伙儿也闹过一气。 韩路做为工厂子弟,利益相关,自然要提一根钢筋冲杀在前,结果被父亲一脚踢回家去。骂道,大人的事情跟你一小屁孩又有什么关系,滚蛋! 工人老大哥闹事可没有那么多讲究,见东西就砸,见人就打,破坏性极强。 相比之下,今天这外面的各色人等却显得畏缩,当韩路的目光看过去,都下意识地耷拉着眼皮,朝同伴身后躲。 韩路又定睛看去,只见,来的人大多三十多四十多岁,长相不错。男人帅气,女人漂亮,外形条件那是没话说,不然也不可能做文艺工作者。 只不过,艺术家们多愁善感,自然胆子就小,也没有什么行动力。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外面众人还在嘀咕。 “老四,这事实在要紧,还是你先去吧?” 那个叫老四的人是个纤细柔弱的男子,顿时吓得一缩脖子,脸都白了:“我我我……凭什么让我打头阵,我我我……我这不是去做炮炮炮……灰灰灰吗……” “老四,看你这怂样,还唱《失空斩》里的孔明呢?人诸葛亮坐城楼观山景,一琴吓退曹魏十万雄兵,何等的豪气,你简直就是给丞相丢人。” “戏是戏,人生是人生,不能混为一谈。”老四摇头,接着反驳:“你还演张翼德喝断当阳桥呢,怎不见你进去喝一声?” “对对对,让老辛进去喝。”众人起哄。 演张飞的老辛也是脸一变,回头骂:“别想拿我当枪使,喝喝喝,我还呵呵呵呢?特么的,我以后也不唱牢什子长板坡了,我去演盗书的蒋干。” 众人又是劝又是骂又是笑,互相推搡,如同即将去见丈母娘的毛脚女婿,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反正一句话,咱们在后面摇旗呐喊可以,冲最前头就是不行。 正闹得换,忽然一清脆的女声悠悠唱起:“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罢了,你们不敢进去,我去,到时候看尔等羞是不羞。” 听到有人自动请缨,刚才还闹成一团的文艺工作者们同时安静下来,朝两边分出一条通道。 只见后面有个穿着紧身健美裤的女子身姿妖娆地朝办公室走来,娇滴滴一声嗔:“里面是哪位领导啊,在何处高就,如何称呼?” 韩路抬头看去,瞬间被震得睁不开眼,竟忘记了说话。 那女子大约三十出头,身高一米七十,乃是西南省姑娘中少见的高挑个儿。 一般人个子高,体重必然就大,显胖。这女子腰杆细得却如酒瓶,走起路来如风吹柳枝,柔软得似要飘起来。 女子杏眼,柳叶眉,樱桃小嘴,鼻梁高挺,肤白如雪,在一众帅哥美女中也是艳压的存在。 团花说得就是她。 喊了几声,见韩路没有说话。 姑娘鄙夷地看了一眼胆小怯懦的同事,开了锁,径直走进办公室,对着韩路微微一福:“大人万福金安,奴家给您见礼了。” 得,她倒是把这里当成舞台了,其中难免有调戏上级领导的意味。 第四章 我给领导拿个大顶 那女子拿腔做调,说的是戏词,已经是在嘲弄韩路了。 我们的小韩同志慌忙跳起来:“别这样,别这样。”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扶。 “讨厌啦!” “啪”手上却中了狠狠一记。 韩路大感局促,一张脸红得烫人。 “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领导你疼不疼?”女子嘻嘻一声,巧笑倩兮,露出万种风情。 “我我我……你你你……”韩路几乎要抬不起头来。 女子斜了韩路一眼:“什么我我我,你你你,我叫陶桃。陶渊明的陶,桃子的桃,是不是比较拗口?” “有点儿。” “我也觉得拗口。”那个叫陶桃的女子忽地一叹气:“我以前的名字叫陶月枝,挺土气的。你也知道咱们登台的演员得有个好听的名儿,也要契合扮演角色的身份。比如我演的就是白蛇,报幕的时候,人家来一句白蛇的扮演者陶月枝,那不是破坏氛围吗?得改,得取个艺名。” “好象有点道理。” “我看也没什么道理,白娘娘叫白素贞,也土气。”陶桃突然板了脸,冷冷喝问:“领导,咱们编制的名额说好没有,什么人走,什么人留,定下来了吗?” 前头她又说又笑,又嗔又怨,此刻突然翻脸,韩路已经彻底迷糊了:“什么编制,什么谁走谁留?” “你你你,你装蒜呀呀呀!”陶桃拖着戏剧腔,道:“领导,我且问你,如我这般,刚拿到四级演员职称的能不能留下?” “四级演员职称,我有点不明白。” 陶桃冷笑:“我听人说,这次改制,团里只留中高级职称,其他人都有就地解散,自谋生路。这我可就不明白了,四级虽然初级职称,可他也是正经的艺术家。而且,职称的事情多是靠年限熬资历。不是我陶桃吹牛,以我的业务能力,再给个十年,一个中级职称当不在话下。我现在给你说说我的资历,你评判一下,拿个说法来。” 说罢,她也不等韩路说话,劈劈啪啪报了一长串自己曾经获得的个戏剧类奖项。 神色好象在质问:我拿了这么多奖,是不是很牛? 韩路一听,倒是佩服,这人确实是个大拿,而且看起来还那么年轻。好奇心起,忍不住道:“你是川剧演员?” 见陶桃点头,他心中一动,便笑道:“大姐,对于传统戏我是外行,你说这些我也不懂。之前我听过一段《驼子回门》挺有趣的,你会不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陶桃听到韩路问起,以为上级领导因为刚才自己对他不敬,出了这么个难题当场考较,想要报复自己,好叫她出丑卖乖。 《驼子回门》是川剧中有名的诙谐剧,其中有大段方言念白不说,还有夸张而高难度的肢体动作。从最基本的亮鞋底、撩裆、亮相,到高难度的云里翻、吊毛。 这戏中不管是男主角还是女主角都有激烈的身体语言,一句话概括,演起来,那戏台子上可谓是滚成一片。演员演得热闹,观众看得得趣,是非常受劳动人民欢迎的一折。 陶桃是文化中心最优秀的演员之一,演的是大青衣。《琵琶记》中的赵五娘、《铡美案》中的秦香莲等端庄贤淑道德情操高尚的角色,讲究的是幽雅从容,以情动人。 现在韩路却让自己来出一出《驼子回门》,你想啊,杜十娘、林妹妹在戏台子上忽尔一个鹞子翻身,忽尔一个鲤鱼打挺气喘吁吁,浑身臭汗,那不是埋汰人吗? 瞬间面上就显出屈辱之色。 在陶桃勇闯办公室的时候,其他人也都聚在外面,扒着门窗偷看。 见韩路弄了这么一出,一个个都是神色不虞。 “怎么了?”韩路不解。 陶桃突然咯咯一笑:“我刚才把话说满,如果不小露一手,还真被你当成大话炎炎之徒。罢了,罢了。既然如此,我就给领导拿个大顶吧!” 话音刚落,她就一个前空翻,倒立在墙上,柔和而又充满力量感。 陶桃本就高,这一翻,竟带出轰隆风声。她两腿绷得笔,并在一起,严丝合缝,惊人的美丽。 只不过……身上的t恤垮了下来,露出平坦的小腹,十分美好。 韩路虽然二十五岁了,但中学时代性格冲动,好勇斗狠,尽顾着胡闹。后来又沉迷学习无法自拔,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女人的身体,而这个陶桃又实在太女人了。 顿时脑袋如同被人狠狠擂了一拳,整个地蒙了。 “好!”外面的围观群众同时发出一声喝彩。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娴静时如花照水,行动处似柳扶风。” 他们倒念起戏词来。 只不过,这陶桃身手如此矫健,她哪里像是弱柳扶风? 乱形容。 韩路正尴尬得无地自容,外面就有人发出一声喊:“搞什么呀,搞什么呀?让让,让让诶!” “啊,主任你回来了。” “杨主任,你听到什么消息了吗,咱们的事怎么说?” “消息,啥消息,不知道,不知道。” “你可是咱们的头儿,你怎么可以不知道,大家都指望着你吃饭呢!” “别指望,别指望,我跟你们也没办法说。” 听到外面的声音,韩路这才醒过神来,扭头看去。 只见一个六十左右的老者推开众人走进来,回手蓬一声把房门关上,又拉了窗帘。 这老人尖下巴,长得儒雅,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颇为帅气,但现在头发都已经花白,面上已有皱纹,一副晦气相,应该就是市文化艺术中心主任杨光了。 杨光看着靠墙倒立的陶桃,就苦笑起来:“桃子,你这是做啥,快下来,快下来。哎,你一大青衣拿什么大顶,还有你肚子都露出来了,象话吗,象话吗?” 陶桃:“主任,我编制的事你不拿个说法,我今天就不下来了。” “哎,何必呢,何必呢,有话好好说,下来吧,下来吧。你可是大青衣啊,如果摔了伤了,很多戏都没办法排,那可就是咱们中心的损失。这么热的天,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杨光一脸慈祥,仿佛在看自家孩子。 陶桃还是不动,扭着脖子:“主任,你也知道我的业务能力,知道有的戏离不开我。可我怎么听这次减员增效,首先就从咱们唱川剧的人动刀,凭什么我们唱戏的就低人一等?” “咳,什么动不动刀,动谁,都没个准信,别听得风就是雨。你还是下来吧,听话。” “我不。” “你究竟下不下来。” “我就不下来。” “你不下来是吧,我可拍照了,我拍你的肚子发给大家看。”杨光掏出手机做势要摁快门。 “拍拍拍,我又没有奶油肚子,不怕被人看到笑话。” 两人就这么鬼扯,尽说些没有营养的话。 旁边的韩路看得又好气又好笑,刚才陶桃突然给自己来这一手,他心中也有些恼怒。忍不住插嘴:“杨主任,人力有时而穷,你让她这么倒着,看能坚持多久。对这种胡搅蛮缠的,就应该置之不理。越搭理,她可就越来劲了。” “哎,你说得就是混帐话了。”杨光摇头:“老这么倒立着也不是个事儿,如果伤了筋骨或者肌肉劳损,上了舞台还怎么使水袖云手?” “主任你看,这位大姐的手都在发颤了嘿,跟筛糠似的,哈哈,哈哈。” 话音刚落,陶桃一个翻身站了起来,她终于坚持不下去了。 陶桃一脸寒霜盯着韩路。从牙缝里蹦出一句:“看人出丑你很快乐?” 第五章 揭人伤疤有点缺德 韩路:“我只觉得尴尬,但大姐你只要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眼见这两人就要火星撞地球,杨光急忙上前,伸手对着陶桃的肩膀又是揉又是捏:“酸不酸,你以前这里受过伤,还疼不疼?” 韩路愕然,堂堂文化艺术中心主任,正处级在编干部,对一个演员如此讨好,就好象是个保姆,成何体统? 陶桃不耐烦地耸了耸肩膀:“杨主任你给我住手,今天你得给我一个答复,将来我的编制能不能保留,不说清楚,今天咱们谁都别想走。” 杨光开始了他招牌式的叹息:“市领导不是还在研究吗,你是咱们中心的腕儿,担心什么呀,不是还有我吗?” “那可保不准,不是说只留中高级职称吗?我只是个四级演员,可够不上档。” “我这不是正在向上面反映吗?”杨光摇头:“我说桃子,咱们这破单位一个月也没有多少工资,你干嘛死守这一亩三分地,当初就该去京城。以你的艺术造诣,加上人也年轻,怎么也能闯出一片天地,京城可是一个大世界,海阔天空,干艺术的,不都求个能展示自己的大舞台吗?又为什么要守着这个工作这个编制,一辈子窝在这偏僻的地儿?去京城就算再不顺利,好歹两个人互相扶持着,日子总会一天天好起来。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你……哎……” “主任,你别说了。”陶桃似是被杨光说中伤心事,神色突然悲戚,眼眶红了。 “原来主任是劝陶大姐做北飘啊!”韩路禁不住插嘴:“如果没猜错,陶大姐以前应该有个男朋友辞职去了京城。这就是个馊主意,你就是一唱川剧的,先不说现在就没多少人听戏,就算有,人家也都听京剧,好歹没有语言障碍。地方小戏种,能有什么受众,去了怕是比现在混得更惨。两口子惨成一路,有意思吗?” 陶桃:“你!” 韩路眼睛一瞪:“什么你你你,我我我,我叫韩路,韩非子的韩,更深露重的露。”算是原话奉还。 他是后来所说的小镇青年,小镇做题家,性格冲动直接,讲究的是以牙还牙。牛脾气一上来,谁也拉不住。 方才陶桃如此捉弄,早把韩路激怒了。当下说话也不过脑子,开喷:“你们在京城惨成一路也就罢了,现在天隔一方,这感情怕是经不起考验的。” “你!” “别忘记了,京城可是花花世界,乱花迷人眼,谁把持得住,任何一个人置身在那样的环境,心都乱了。” “你……有完没完?” “没完。”韩路:“北飘的事儿我也了解一些,说成就理想成就自我那是假话,任何一个北飘的最终目的是要留下来。那么,怎么留下来呢?文艺工作者,个人形象都是不错的。” “别说了,小韩你别说了。”旁边的杨光看情形不对,急忙叫道。 韩路:“人们都说,女人很现实。其实,男人才是真正的现实主义者,现实起来很可怕的。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别说了,你别说了。”陶桃突然哇一声大哭,捂脸冲出办公室。 “你啊,你啊,让我怎么说你呢?”杨光苦笑着看了韩路一眼,对外面的围观众人喊:“你们的事情上级正在研究,等有了结果再通知大家,散了,散了!” 等到众人散去,他递给笑吟吟扬眉吐气的韩路一杯水:“你是新来的小韩?” 韩路忙道:“主任,我就是韩路,今天来单位报到,以后请多多关照,主任您抽烟。” “不会,不会。小韩,你以后在单位也别抽烟,大家都是靠嗓子吃饭的,熏着人那不是砸人饭碗吗?” 韩路:“单位真没人抽烟,那太好了,其实我也不抽的。来的时候,我妈说让我要尊敬单位的同志,见人就说好话,烟儿散得要勤。这样一来,我一个月不是要节约几百块钱。” “你啊,你啊,还说要尊敬同志,第一天来就把桃子给气哭了。” 韩路忿忿不平:“主任,是她先埋汰我的,可不是我不和同志搞好团结。老杨,不知道怎么的,我看到陶大姐就不顺眼,心中就来气,就想和她掐。” 还好她是女人,如果换成男的,以韩路读书时的脾气,早就跟人约架了。 杨光为人和气,就是个大家长。韩路看陶桃不顺眼,他却看小韩这个活泼开朗的青年非常顺眼,叹道:“是是是,咱们中心都是演员都是艺人,脾气都挺古怪。别说是你,我都常常被气得吐血。但……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说到人伤心事。桃子男朋友上个月才打电话回来说和她分手。” 韩路一呆:“分手,怎么了?” 杨光说,事情是这样,陶桃和他男友是小学同学。小升初的时候,文化艺术中心,也就是当年的市川剧团招生,两人就一起报了名,又一起通过剧团老师的选拔,送去省戏剧学校委培了。 毕业后,同时分配回来唱戏。 两人常常在舞台上唱对台戏,你演梁山伯,我演祝英台;你扮秋香,我扮唐伯虎;你演蒋干,我演鲁肃。一个是青春貌美,一个是英俊潇洒。渐渐就把戏里的故事当了真,谈起恋爱。 这就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 这一谈就是十年,眼见着就要携手走进婚姻殿堂,男友却丢下团里的编制北飘了,他实在不甘心一辈子窝在这座山城,庸碌一生。 走的时候,他还约陶桃一起去。 陶桃一是舍不得自己的编制,二是担心去了京城混不出头,就放弃了。 说到这里,杨光道,女人嘛,做事总是瞻前顾后,少了一份儿狠劲。 实际上陶桃的顾虑是对的,她男友去京城混得实在不成,根本就没有演出机会,住的是地下室,常常饥一顿饱一顿。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当地的姑娘看上他的高大英俊,提出要和他结婚。开出的条件是,帮他进京城一文艺团体,让他实现登上大舞台的理想。 “最后……”杨光唏嘘:“虽然桃子男友不喜欢那个当地女子,但爱情总是敌不过面包,这不就打电话过来说分手。可怜桃子和他交往十年,又在金沙市等了三年,都熬成王宝钏了,等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小韩,你说什么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那不是揭人伤疤吗,还当着外面那么多人的面?” 韩路:“缺德。” 杨光:“什么?” 韩路:“真没想到我竟然说中了,我说我还真够缺德的。主任,我向你做检讨,我下来会向陶大姐道歉。” 他心中也是后悔,恨不得抽自己一记耳光。 韩路为人直爽,有时候喜欢蛮干,但内心中确实一个善良的人。 与人发生冲突,大家摆开车马干就是了,但羞辱人戳人伤口甚至人生攻击的事他却不屑为之。 他就是这么一个标准的直男。 第六章 大势不妙 杨光:“你跟我说什么,是该给人桃子道歉,哎,这事乱得。” 说着话,他就拉开了办公室的窗帘。 先前在外面围观的文化中心员工已经散去,这里又恢复了寂静。 韩路话多,忍不住问:“主任,别人和女员工谈话都开门开窗避嫌,你为什么又拉上窗帘。” 瓜田李下,可说不清楚。 杨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以前演出,男女演员为了方便快速地换衣服,都穿着内衣在后台走来走去,也没甚好看。怎么说来着,刚开始的时候,你见山是山,见水是水,时间一长,就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皆红粉骷髅。刚才拉窗帘,是不想让外面的人看热闹。今天这事就得冷处理,否则他们看到办公室里的情形,一起哄,桃子就可下不来台。 韩路无语,半天才道,主任你有佛性。 但是,杨光这话却让他心中一凛,又想起陶桃和其他员工闹编制问题,又说要减员增效的话,顿时生出疑窦:“主任,这减员增效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光听到他问,不觉颓然:“还能怎么着,金沙市最近几年经济不成,吃财政饭的人实在太多,负担不起呗,咱们文化中心有大麻烦了。” “大麻烦?” 杨光同样是个话多的人,也不摆领导架子,当即侃侃而谈。 原来,金沙市以前是个世界级大铁矿,三线重镇。当年全国各地产业工人齐聚大江边上,支援国家建设,天当被来地当床,吃的是米线窝头,喝的是浑浊的江水,生活非常艰苦。 物资条件的匮乏可以忍受,但业余生活却非常贫乏。大家每天下班,躺在地窝子、干打垒里,只能发呆。 有鉴于此,市里矿里成立很多文艺团体,丰富工人的精神世界。 到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广大市民的业余生活也是多种多样,特别是网络时代一到,大家都呆家里在电脑上打游戏,聊天,刷免费电影电视剧,谁还去听戏,关键是他也听不懂呀! 这样一来,传统戏剧渐渐成为一种摆设,仿佛是被时代所淘汰了。 但问题又来了,最近几年市里的财政不是相当的紧张吗?这些文艺团体人数众多,每年国家都要花费巨资将他们养起来,变成沉重包袱,不改变不行。 就在去年,市里将市京剧团、川剧团、交响乐团来了个三合一,合成市文化艺术中心,把零时工合同工都精简了。 但这样还是不行,还是有三百零一个在编的吃财政饭的演员和管理人员。 在这一段时间里,有风声,市里打算对文化艺术中心实行改制,改事业单位为企业。至于老员工中有中高级职称的保留编制,调去其他事业单位,其他人都丢给社会。 消息一传到中心,大伙儿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首先,大家抱了一辈子铁饭碗,老鹰都养成了家雀儿,习惯了领导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对他们来说,外面的世界是何等的可怕。 其次,艺术这种东西讲究的是童子功,员工们要么从小就跟父母学习,要么小学一毕业就送去艺小委培,文化知识确实欠缺,真市场化,特别是在如今没人听戏的年代,根本找不来钱,一个个都得饿死。 杨光最后说:“桃子这人吧,业务上是强,可因为年轻,以往评职称的时候,单位优先考虑老前辈们,到如今也只是个四级演员,她才过来闹的。” 听他说完,韩路禁不住面色大变,心中骂了一声:麻辣隔壁的,大势不妙! 桃子职称不达标准令人同情,可自己呢,我就一职场新人,履历表上一片空白,真要改制,第一个就得卷铺盖滚蛋啊! 混蛋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你特么都要改制解体了,还招我进来做什么,这不是害人吗? 韩路悔啊,一悔为了逃避父母不考老家的单位,二悔为了三根手指捏田螺——稳拿——考事业编,早知道就去搏一搏公考。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看到韩路气急败坏的样子,杨光解释说,当初中心进人指标的时候,不是还没有说改制的事吗?再者,这事上头都没定,鬼知道将来会怎么改,或许依旧维持原状呢!小韩,安心工作,单位正需要你这种高学历的人才。 “安心,能安心吗”韩路肚子里继续骂:“安个屁!” 第七章 莫名其妙 既来之,则安之。 现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也没啥用,还是先入职吧! 人总要工作,总是要吃饭的。 杨主任又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话,抱怨上级领导不重视文艺工作,以至大家日子难过云云。 等到韩路实在忍无可忍提醒:“主任,你看我上班的事……” 他才扭头朝外面朝门岗大爷吼了一声,让他带韩路去财务报到。 韩路学的是财经,去财务室上班也算是人尽其才。 韩路心中奇怪,这里已经是中心办公室了,按说财务应该就在旁边,怎么还特意叫人过来带路? 大爷解释说,单位不是刚三合一吗,这里原本是舞蹈学校旧址,都还没有收拾出来。且,此地的建筑都散落在山坡上,东一栋西一栋,各部门并不在一块儿办公室。 韩路心中腹诽:连办地点都分散到不同的地方,这鬼单位还真是一盘散沙啊。 他又道,财务室也是刚组建的,加上韩路,一共六人。负责人,也就是会计是个四十多岁的妇女,叫常月华,你以后就在她手下工作。 说着话,他就带着韩路在密集的老楼间穿过两条巷道,上了两道斜坡,这才来位于某栋二楼的财务室,对着里面一个白胖阿姨喊了声:“常月华,这位是韩路,今天来上班。” 就丢下韩路飞也似地逃了,仿佛里面有吃人猛兽。 门房大爷先前软禁韩路的时候何等凶煞,此刻却是连话也不想和里面的人多说一句,可见那位阿姨是可以相当厉害的存在。 韩路也没想到其他,就走进财务室客气地对常月华叫了声“常姐。” 常月华正在打毛衣,头也不抬,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不理睬。 韩路顿觉得尴尬,立了片刻,又小心地问:“常姐,我的岗位……” 常月华这才抬起头来,冷淡地说:“自己找张桌子。” 韩路环顾四周,办公室里有四张办公桌,两两相靠,上面都堆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有零食口袋,有帐本杂志,有茶叶盒和杯子。还有一口花瓶,里面插着一枝已经打蔫儿发黄的栀子花。 对了,最里面的一张桌子还放了一台电脑,也不知道什么配置。看显示屏的白边都泛黄了,估计够戗。 “常姐,这些桌儿不都有人了吗?” 常月华顿时不耐烦,扯直了嗓子吼:“你不是名牌大学生吗,你想要哪张桌还不紧着自己挑?” 她这一声喊声音好大,就好象要跟人吵架一样。 韩路莫名其妙的同时,心中又有一股火气冒起来。这女人什么态度,咱们今天可是头一回见面,彼此都没有过节,至于这样吼人吗,我又不是借了你的谷子还你糠? 他大学毕业后在省城上过几天班,知道职场新人刚到一个单位后先要低调做人。当下按捺下心中火气,冷着脸坐到电脑的那个位置上。 他考这家单位的时候,单位的要求就是要熟练使用电脑熟练使用电算化。刚才来这里的时候,门房大爷说财会室的五人都不懂电脑,韩路也就老实不客气把这地方占了。 拧了毛巾,把满是灰尘的桌子和键盘擦干净,弄出一身汗,又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打开电脑。 风扇声音大得怕人,两三分钟过去还没有能开机。 “蓬!”约莫一尺厚的帐本沉重的摔在他的面前,把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韩路惊得心中一颤。 抬头看去,是常月华那张胖脸。 “常姐,你这是?” 常月华冷冷道:“这是中心成立后从市川剧团、京剧团和交响乐团转过来的帐本,你做一下,领导说了,必须在这个星期内完成。” “作帐……”韩路顿时脑袋都大了。 是,他是财大高才生,可学得并不是财会专业。大学毕业,在省城那家公司上班的时候,干的是销售,对于财务工作一时也上不了手。 第一天上班,常月华就丢给自己如山帐本,先不说他是生手,就算是老会计,要想一周做完那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到时候,自己又怎么跟杨光交代,单位的同事又怎么看自己,那不是要闹个笑话? 常月华见成功地难倒韩路,面上显出得意的笑容:“怎么了小韩,你别跟大姐说你不会做帐吧?” 韩路最见不得别人给自己来皮里阳秋一套,心中的怒气更盛。但他还是强行克制住了,道:“常姐,你看,我今天才第一天到单位报道,中心的情况一无所知,你得给我一个熟悉的过程,我还需要跟你学习一段时间。” “那就是不会了。”常月华高亢的笑起来:“不会做帐你跑财务室来做什么,还重点大学毕业呢,要你有什么用?” 这已经是人身攻击了,韩路再忍不住霍一声站起来:“常大姐,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是个吃闲饭的废物吗?” “你吼什么,吼这么大声做什么,要吃人呀?”常月华伸直了脖子骂:“说你是废物又怎么样,还大学生呢,十多年书我看你是白读了,捏拳头干什么,要打人啊?来来来,虚你我就是姨太太养的。” 韩路感觉脸上都是对方喷来的唾沫星子,心中气恼,正要与她理论。 手机电话铃响了,打断了剑拔弩张的二人。 电话是门房大爷打过来的,说是韩路的宿舍已经解决了,领导说给他半天假,下午不用上班,先解决生活问题。 “分房子,那感情好,我马上过来。” 还有这样的好事? 国家已经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完成了房改,现在新人入职,别说事业编,就算是行政公务编,到新单位上班,你也得自己去租房。 上次来金沙市面试的时候,韩路就留了个心眼,问过当地的房价。市区最中心位置,即便是两室一厅的旧房,一个月也得三百出头。 他现在一个月工资也就七百出头,光房租就要被挖去一半,经济压力不小。 现在单位突然分房,真是意外之喜。 放下电话,韩路正要走。常月华却不放过他,在背后嚷嚷:“大学生,这帐你究竟会不会做,等着要呢,咯咯咯咯,你叫啥名字来着。哦,想起来了,你叫东郭路,先生你好,先生再见!” 韩路一口逆血涌到喉头,差点喷了出去:“你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第八章 大意了 门位大爷姓金,名贵。 金大爷又带着韩路穿过迷宫式的老旧建筑,将他引到二楼一套房中。 房子两室一厅,总面积大约六十平方不到,客厅和饭厅连一块儿,卫生间和厨房比邻,水电双通,生活设施应有尽有。就是地面有点脏,还没有家具,要收拾出来估计得好几天。 韩路先是给金大爷敬了一支烟,想了想,自己就是不抽的,索性把一把《玉溪》都塞到他口袋里。 金大爷眉开眼笑,话也多起来。就说他以前原本是川剧团拉大幕的,退休金实在太少,就缠了杨光来单位看门。老头儿一家人都在中心上班,靠着单位吃饭。这次改制如果实行,一家三代的饭碗可都被砸了,顿时急了眼。误把韩路当成上级领导,自然要先关起来再说。 又道,单位是三合一,要人没人要钱没钱,惟独老房子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拆迁,就被中心的人给占了,一人一套还多余。小韩啊,大爷我管的就是房子的钥匙,一套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再给你一套。 韩路道,我光棍一条,你给我两间房做什么,三六九住一套,二四六住另外一套,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老金接着说,小韩你结婚没有,有对象没有,咱们团别的不多,就是女人多,要不试试找一个。 韩路大惊,试不得,试不得,兔子不吃窝边草。 “你草谁,怎么骂人呢?” “没什么,我是说日子难过,我们西部人民正在吃草。” 金大爷耳背,韩路很是无奈,又问:“大爷你有没有陶桃的电话?”先前自己的话伤陶桃太深,揭了人伤疤确实太过分。 大老爷们儿,敢作敢为。做错了事,就得认打认罚,必须道歉。 “逃,逃什么地方去,工作不要了,编制不要了?” “大爷,您还是歇着吧。” …… 送走耳背大爷,韩路当即去了小旅馆取了行李,又在街上逛了半天,买了笤帚、拖把和抹布,回到住所,从墙上揭下一张旧报纸,折了个尖角帽戴上,打扫卫生。 一身灰尘和臭汗,刚收拾出来,就有人敲门,家私城送床和席梦思的工人来了。 铺好床,送电器的也到了。有电饭煲、电饭锅、水壶还有个白铁片做的洗澡用的热水器。 等到一切弄好,已是下午三点。 韩路沐浴更衣,躺在床上,看着外面的山城风景,说不出的惬意。生活到现在,总算有点样子了。 今天买东西花了将近两千块钱,他也没有积蓄,这钱都是母亲送行的时候偷偷塞进他行李中的。 离家的时候韩路一心只想着不看父亲那张粗犷的脸,一心想要海阔天空。此刻突然想起母亲追着汽车号啕大哭的情形,心中突然禁不住的思念——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必须从鸟巢中一跃而出,可我真是舍不得你啊! 躺了半天,韩路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就去寻陶桃。整个单位静悄悄的,鸟毛也看不到一根,就连不但财务室,连门房金大爷也不知道溜哪里去了。 只主任办公室有两个中年妇女坐在那里唠嗑,看到韩路就喊:“韩大学生来了,怎么不出去玩?” 韩路就说自己找陶桃有点事,今天又不是周末,单位怎么看不到人,主任呢? 两妇女回答说来单位做什么,又没事,大家都是九点过来点个卯就回家,至于主任,这不要到晚上了吗,估计是跑什么地方唱歌喝酒去了。朝酒,晚舞嘛!大伙儿上班也水,三五天见不着人也不奇怪,就算一个月不到,也没人有权力扣他们工资。 韩路摸了摸额头,心中嘀咕,这破单位管理涣散,一副要倒闭的衰样。 好在办公室里有每个员工的联系方式,从俩大姐那里问到陶桃的电话号码,韩路就拨了过去,却不通。 两妇女道,小韩你别折腾了,桃子她下周要演《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这戏以前没唱过,估计正在家里琢磨着呢!这姑娘一排戏,就把自己关屋中,电话都关机的。真有要紧事你去她宿舍找吧。对了,你找桃子究竟有什么事? 韩路:“没事,没事。” “都听说了,你和桃子起了纠纷,这是要杀上门去决一雌雄吗?” “好汉子,长板坡上赵子龙。” “韩信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大智大勇。” “你还真把小韩当万人敌的武将了,没准人家是怒摘花魁的卖油郎?” 所谓卖油郎、花魁云云,乃是传统戏剧中有名的剧目,源自明朝冯梦龙小说《卖油郎独占花魁》,风花雪月,佳人却不配才子。 “摘花怎么还摘上火了?” “你摘你也上火。” 两妇女荤素不忌,咯咯笑了一气,又同时道:“小韩,不介意我们围观体验生活吧?” “别别别,真不是去掐架。”韩路无语,这些搞文艺的都把脑袋搞到不正常。 去陶桃宿舍堵人倒是个好主意。 韩路出了办公室,刚走不了几步,就看到陶桃穿着连衣裙从山坡下来,,口中念念有词,手上还比画着什么。 风吹来,衣袂飘飞,倒有点凌波仙子风兮舞雩的意境。 韩路笑吟吟迎上去:“出去啊?” 陶桃在家排了一下午戏,到此刻还沉浸在戏剧的氛围中,听到这一声喊,抬头就看到韩路那张不正经的脸,一脸迷糊:“你……” 韩路:“我说你要上街吗?” 陶桃这才回到现实世界:“我是否用饭,干卿何事?你我相见争如不见,各自安好。起开,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脚步不停,身形轻盈地绕过韩路。 韩路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些唱戏的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陶姐,上午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这是道歉的事儿吗,这就是你的态度,走吧,你说什么都没用。”陶桃脸沉下去,脚步更快。 韩路:“我态度挺诚恳的,首先是你们先入为主当我是上级领导。想我这么年轻的一个小伙儿,即便被人当成老干部,我还委屈了呢!你说我心能好受吗?” 陶桃:“你自己长得老相,怪不得别人。” “是是是,我看起来是显老,但那又有什么办法,爹娘给的皮囊,上帝的笔误,怎么比得陶姐你看起来就跟十八岁的少女一样,羡慕死人了。今天中午我一想到陶姐你看起来那么年轻,而我怎么就显老了呢,气得我呀,都失眠了。” 陶桃顿时满面寒光地停下来,用仇恨的目光看着韩路:“你什么意思,是说我年纪大吗?是是是,我今年二十九岁,女人最好的年纪都过了。直如一朵花儿,它已经到了落红遍地的年纪。你是在讽刺我,伤害我吗?” 韩路瞠目结舌,一般姑娘听到别人恭维自己看起来如同十八岁少女,心中必然欢喜。他这一招用在别人身上可谓是屡试不爽,无奈他今天遇到的是陶桃,文化中心的演员们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大意了。 呆了片刻,眼见着陶桃已经走到坡下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韩路:“陶姐,你等等我。” 就发足追上去。 看到姓韩的追来,陶桃加快了脚步。 韩路本以为自己追一二十九岁的老少女轻尔易举,无奈这金沙市是有名的山城,即便是主街道也是一条长长的斜坡,跑不了几步,竟是喘得接不伤气,脑袋也是隐隐发疼。 这不对啊,小韩同志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自己是工人子弟出身,学生时代也经常和小伙伴们在操场打篮球,一口气跑个一千米都不带出汗,今天怎么就累不下来? 想了想,顿时醒悟,这金沙市海拔一千五百米,而老家只三百。 到金沙市后,正常走路还好,一剧烈运动就高反了。 看到前面体态轻盈的陶桃,韩路感觉有点丢人,不得不放弃在大街上演男追女这一幕的企图。 第九章 最高敬意 陶桃确实是上街吃饭,她平时都住在单位宿舍中。 一是单位那么多空房子,别人都占了,自己占一套也没什么;二是和家人关系处得不太融洽,住单位图个情静,也方便吊嗓子排练什么的。 见韩路在后面以手叉腰,气喘如牛的狼狈模样,陶桃不禁一笑,心中说不出的痛快。 心情好了,肚子也饿了,就随便找了家店,要了一分米线,吩咐不要辣子、葱花,羊肉和猪油,只搁点酱油。 老板很奇怪,说自己开了十多年店,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陶桃解释说,自己从事的是艺术工作,需要保护嗓子,不能吃麻辣,不能沾荤腥。不能抽烟喝酒,不然会倒嗓子。那样一来,也对不起自己这么多年所下的工夫,最主要的是对不起听众粉丝。 原来是大明星啊!老板感慨说,长见识了,这才是每个行当都有其中的门道。小妹儿你长得这么漂亮,想不到平时却吃了这么多苦。 陶桃被老板一通恭维,心中不禁得意,说,为艺术献身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老板道,你坐好咯,我这就给你煮一碗米线,啥都不放。 陶桃却道,慢着,一般羊肉米线八块一碗,我什么都不放,是不是该便宜一些? 老板回答,那是得便宜,这么,我收你六块。 陶桃不干了,开始给人算起帐,八块钱得买多少米线,两三斤总能买到。你一碗羊肉米线才二两,干的不过几钱,凭什么收我这么贵,况且里面还没有羊肉和调料,道理不是这样的,四块行不行? 老板忽然明白,反问,妹儿,你来吃米线,不要羊肉,不要葱花,不要辣椒,不要猪肉,不要高汤,不要味精,不要鸡精,什么都不要,为什么不自己在家煮?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来埋汰我的吧? 陶桃看老板变了脸色,吓了一跳,忙解释,没有没有,你误会了。 误会个屁,西南省多是高山大川,西南人的脾气就和这山水一般粗犷火暴。老板这店生意极差,到饭点了也没几个顾客,眼见着就到了关张的地步。见这女子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顿时火冒三丈,他才不管陶桃是不是女人,破口就骂开了:“误会,误会个几吧!球钱木得,也吃烧白,球钱没有,也霍啤酒,球钱不挣,也吃米线。寒酸成这样,还跟老子说道理?” 陶桃很生气:“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没礼貌,谁寒酸了?” “吃碗米线都讲价,谁寒酸谁知道?你当我眼睛是瞎的,你看看你,衣服都洗到掉色了,上面还起了球,真是丢死先人,滚滚滚,别耽误我做生意。” 说罢就把陶桃撵了出去。 陶桃好歹也是中心不大不小的腕儿,加上年纪也大了,别人看到她都尊敬地叫一声陶老师,什么时候被人粗暴对待过,禁不住眼眶都红了。 她小学毕业就做委委培生被送去艺校学习,吃的是学校食堂,碰到要洗衣服和床单被子的时候,学校外面有的是洗衣店,人工水洗,一块钱一件。 当时单位日子好过,每个委培生都会领到一大笔生活费。女孩子食量小,手中的钱花不完,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就不叫事儿。 十多年下来,陶桃竟是十指不粘阳春水,洗衣做饭一概不会,和她平时所扮演的富家小姐、宰相千金倒也帖合。 毕业回市川剧团工作,又解决了事业编制,工资三百出头,再加上劳保和演出补贴什么的,每个月到五百多块。这在十多年后的人看来或许不算什么,但别忘记了,当时可是九零年代。猪肉才七块一斤,大米一块三,牛肉十块,六七十块钱能摆满满一桌。 她手头有使不完的钱,想吃什么吃就是了;服装店里的衣服只要合了眼缘,都不带看价格,化妆品一买就是一堆,过期就扔掉。新的电子产品,那是必追的。 青春美好,人生满足。 但事情渐渐变得不对劲起来,工资是不涨,物价却翻番打滚。一张百元大钞在街上逛一圈就没了。 最最糟糕的是,她每月还要给父母三百块生活费,以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抚养没有工作成天在外面乱逛的弟弟,生活顿时窘迫。 米线店老板的话实在太侮辱人,陶桃回到宿舍后,想起自己糟糕的家庭情况,想起被前男友狠心抛弃,想起自己一把年纪了还面临着取消事业编的危机,万种滋味涌上心头,不觉唱道:“海誓山盟成虚幻,好姻缘反作恶姻缘。波光浩浩如素练,倾刻冤魂化杜鹃。错错错,休埋怨,当初……” 却忽地感觉嗓子里又干又涩,竟唱不下去。 原来,她刚才和米线老板掐架的时候,情绪实在太激动,也顾不得用丹田之气,胸腔发音什么的,就扯着嗓子吼。金沙市气候干燥,八月底又是旱季,嗓子却有点充血了。 嗓子是戏剧演员的命,陶桃大骇,哪里还顾得上伤感,急忙跑去厨房,看能不能寻些水果。 原来,艺人都有一套保护自己嗓子的诀窍。首先平时说话联系的时候,尽量不要用嗓子发音,平时不沾荤腥,另外还不能受凉,大热天的的,早晚依旧穿厚衣服。平时嗓子一旦不舒服,就得吃凉性水果。晚上睡觉的时候切上一片含嘴里,等天亮吐掉。 厨房里空荡荡的,别说水果,菜叶子都见不到一片。 嗓子里的不舒服越发明显,陶桃急了,忙去翻钱包,准备上街去买。 这一翻,心中突地发凉,里面只剩一张十块的钞票。原来,昨天母亲打电话过来说弟弟在外面鬼混把人搞大了肚子,不但需要去医院人流,还得赔钱,家里困难,让她负责。 没办法,掏钱吧,老底都掏光了。 金沙市气候炎热,又位交通不便的大山里,物价腾贵,居之不易。水果什么的,价格高到惊人的地步,就拿芒果来说,三十一斤,已经到了普通人吃不起的地步。 这十块钱可买不了什么。 再说了,明天又要交水电费,如果连几块钱都拿不出来,那可没脸。 陶桃又想哭,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响亮踢门声。 她拉开门,就看到韩路背着手立在外面,一脸笑嘻嘻:“陶姐,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道歉。” 陶桃这人挺情绪化,精神上已经处于崩溃边沿,歇斯底里叫起来:“你踢什么门,你凭什么踢门?道歉,道歉,谁要你道歉,你给我滚,滚吧!” “咦,这么激动?”韩路不以为然:“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平心静气地谈一下,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对,男子汉大丈夫,做错了就得承担后果,就必须说声对不起,必须让你接受我的歉意,这才是做人的道理。” “我不接受,不接受,永远不原谅。求求你,我心很乱,我情绪有问题,你快滚吧,让我静静。” “不不不,我不能走。”韩路见她破口大骂,也不退缩,忽然说出一句不可思议的话来:“赔钱行不行?” “赔……钱……”陶桃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看着韩路。 “决定了,我要赔偿你的精神损失,这才是最高敬意。” 第十章 人才啊 在陶桃愕然的目光中,韩路将背在身后的双手伸出来,把一口塑料袋塞她手中。 “这是……”塑料袋很沉,陶桃猝不及防几乎掉地上。一看,原来是满袋丰水梨。 丰水梨,顾名思义,就是汁水饱满,咬一口,满嘴都是梨子的汁液。别的水果水分一足,滋味难免寡淡,此物却又不同。不但甜度极高,还天然带着一股浓郁的芬芳。 按照中医的说法,梨天然就有止渴化痰清肺的功效,是可以用来入药的。 梨园行一向将梨当做保护嗓子的必备之物。 陶桃今日情绪激动,一个不留神,嘶破了嗓子,心中正自惶急,当下也顾不得和韩路废话,提着口袋就跑进厨房,用自来水洗了,切上一片含进嘴里。 顿时,一股清凉之气在口腔中爆开,蔓延到咽喉处。 先前嗓子眼中的躁热和微微的刺痛也瞬间平服,变得惬意。 “怎么样,甜吧?” 陶桃扭头看了他一眼,表示还成。 韩路在她身边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们女孩子喜欢水果,先前是我对不起你,今儿个一整天啊,我这心里都难过得很。我这人有个德性,看到别人不高兴,自己也难过得很。特别是这事还因我而起。” 他不提这事还好,一提,陶桃顿时火冒三丈,偏偏口中又不能发出声音,只得翻了个白眼。 “你这什么表情,还不肯原谅我吗?”韩路发急:“丰水梨挺贵的,花了我八十多块,都三天工资了,这还不能表达我的敬意,难道你真要现金?我今天刚报到,来的时候家里也没给多少钱。要不,等下个月发工资的时候再说。只要你不生气,说什么都成。” 这人口口声声都在提钱,当真是俗不可耐。 陶桃是谁,她的职称虽然不高,但在中青年演员中却是扛大旗的,大小是个腕儿。 文化中心的演员们风花雪月了一辈子,都是水做的。而韩路恰似一块泥巴掉进来,顿时将这清爽世界搞得浑浊邋遢。 陶桃面带怒色,伸手指着门口。 “你撵我走呀?”韩路:“这算是原谅我了吗,你说话呀,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走了。” 陶桃终于忍不住了,粗暴地将他推出去,砰地摔上门。 ……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安顿下来了。” 一室一厅,带厨房和卫生间,家具电器也买好。只是今天实在太匆忙,来不及准备柴米油盐。 韩路就泡了两包方便面,就着啤酒猛吃大嚼,不觉微醉。 大约是择铺的缘故,这晚他都半梦半醒的,时不时猛然惊醒,睁开眼睛,看着屋里的陈设,一时竟想不起这里是什么地方。 外面星斗大亮,高海拔地区的夜空分外璀璨。 看了半天窗外的银河,他在意识到自己独在异乡将要开始一段新的人生,到此刻他才是真正的成年人,需要对自己未来的人生负责了。 韩路是被文化中心演员们吊嗓子的声音惊醒的。 “啊啊啊,咪咪咪……”宛若雄鸡司晨。 有这位爷领头,陆续有其他人加入。 “刘大哥说的话理太偏,谁说女子享清闲……”高亢响亮。 “落红成阵,风飘万点正愁人,池塘梦晓,阑槛辞春;蝶粉轻沾飞絮雪……”婉转低回。 接着,小提琴也不甘示弱。凡阿令这玩意儿必须合奏,一个人拉,仿佛是钝刀子在你脑袋里慢悠悠锯着,死活不给个痛快;又恰似一把毛哈哈的刷子在你喉咙里来回刷,痒酥酥,酸溜溜。 韩路没睡好,猛地被这嘈杂给整醒,一看手机,清晨六点。不觉肝火大旺,下意识地跳起来,趴到窗户上就要发出一声:“号什么丧呀?” 但瞬间他就清醒过来,苦笑摇头。 却见,楼房各处都立正起来晨练的演员们。京剧、川剧、胡琴、小提琴,交相争鸣,吵得人脑壳痛。 旁边一个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值此新春佳节,辞旧迎新……” 原来是住韩路隔壁的老刘,胡琴师傅兼报幕,此刻正在做功课:“小喇叭开始广播了,小朋友们大家好。” 韩路扑哧一声把痰都笑出来了。 老刘吼了这么一句,又开始对着朝阳深呼吸,状如老僧入定,双下巴上的肥肉随着早晨的微风一张一翕,让人怀疑他在练蛤蟆功。 他老人家确实是在练功。 后来韩路和他混熟了,才知道,老刘今年已经五十出头。上世纪七十年代,非常时期,单位乱得很。他老人家是有名的逍遥派,也不参与团里的争夺,就练起了这套名曰《吞旭日》的气功。早上起来,面对太阳,吸收朝阳的日精。 练了三十年,功夫是没练出来,反落下了白内障。 不过,这套气功在那个特殊年代还是给他带来巨大麻烦。有人就说,你连红太阳都敢吞,这不是反动吗? 于是,老刘被愤怒的群众打成灰孙子,逍遥派也当不成了。 这下也没办法睡觉了,韩路就进了卫生间一边刷牙,一边给陶桃打起来了电话:“陶姐,练着呢?” “是你?” “怎么样,嗓子好些了吗?” “咦,你怎么知道我嗓子不舒服?”那边陶桃的声音里充满惊讶。 韩路得意地说:“陶姐你平时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可穿透力极强,就算隔得再远,旁边再闹,也能听得清楚明白。但我昨晚去你屋的时候,你说话的声音却有点沙,又含了梨在口中,显然是嗓子不得劲。怎么样,我观察力强吧?” 陶桃沉默片刻:“还好,含了一晚上梨,舒服多了。” “你含了一晚梨,不怕吞下肚子?”韩路有点担心,又看了看镜子中自己那张大嘴,猛地醒悟:“我自然是要糟糕的,陶姐你谁呀,樱桃小嘴,吃啥都卡。” “韩路,你不会说话就少说点。”陶桃有点气恼,沉默片刻:“多谢你的梨。” 韩路:“梨真被你含了一晚上?” 陶桃:“当然,今天早上起床,我含了一晚上的那片梨都变成黑的,显然身体中的邪火已经被拔出来了。” 韩露不以为然:“什么邪火,没有科学依据,你这是唯心主义。依我看,那梨是在你唾沫中的消化酶作用下发生了化学反应。还有,水果中有很多糖份,你每天含着睡觉,不怕得龋齿?嗓子不舒服,还是应该去看医生,尊重科学。” 他一通絮叨,听得陶桃心中烦躁,冷冷道:“韩路,我收回刚才那句谢谢,依旧不原谅你。” 今天是韩路严格意义上第一天上班,他吃过早饭,睡了个回笼觉,九点钟准时进了财务室。 虽然昨天常月华对自己非常不客气,但韩路却不放心上,依旧笑眯眯喊了一声“姐”无视常阿姨的卫生球眼睛。 今天财务室的五人总算到齐,都是中年妇女。常月华不搭理韩路,韩露就主动上去和那其他四人打招呼,互通姓名,算是认识了。 他正要烧水给几位阿姨泡茶拉近关系,却不料几人互相打了一声招呼就约着上街卖菜,呼啸一声闪了,只留韩路孤零零一人看摊儿。 整整一个上午,五位阿姨再没有出现过,估计下午也不会来。 韩路心中奇怪,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端着从外面大街上买来的盒饭,一边扒拉一边问门房老金,财务室的阿姨都不上班吗,如果单位有事可怎么整? 老金:“有事?有个屁事,单位都烂成这样,就算你想做帐,他也得有帐可做?小韩,来来来,咱们爷俩喝几杯唠唠。” 零几年的时候,各单位对喝酒好象也没有什么劳动纪律上的约束,你想喝就喝,只要不影响工作就行,就连酒驾也不逮。 老金这人挺直爽,看韩路又对他胃口,当下就拿出一瓶白酒。 各自喝了大约三两,金大爷才道:“小韩,你得小心常月华拿你扁拐。” 韩路有点苦恼:“我可没得罪过常阿姨,她怎么就看我不顺眼呢?” “你抢人饭碗了。” 老金道,常月华是七十年代初单位送去艺校的委培生,学的是川剧。那年头你是知道的,名角名师们都被打倒了,她去的那几年也学不到什么东西。回团里之后,扛不了一场戏,只能立在旁边扮个不用说话不用动的宫女丫鬟。实际上,那一届培训班什么角都没培养出来,纯粹是宫娥彩女批发店了。 常阿姨演不了戏,后来年纪大了,在舞台上当木头人,一场下来腰也酸腿也疼,就跑去找领导述苦。 领导也没办法,就安排她去干财务。 说起来,常月华只有初中文化。现在来了你这么一个大学生,学的又是这个专业,她怕被你把位置给夺了过去,依旧被发配回去拉大幕干体力活儿。 听到这里,韩路才恍然大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正聊着,文化艺术中心主任杨光恰好来单位,嗅到酒味:“喝上了,用这么大杯子,也不怕醉了?” 韩路这人话说喜欢朝大里整,笑道:“主任你小看我了,当年我在省城上大学,经常和同学去街上吃串串儿,一喝就止不住。不是吹牛,三两只是打湿下嘴,半斤箭步如飞,一斤下去,老虎也能打死。” 杨光顿时眼睛大亮:“一斤的量,难得啊,人才啊,不愧是重点大学生,知识分子啊!” 第十一章 第一个工作任务 韩路以为杨光是在说反话,大感羞愧,正要起身说杨主任我不该在上班时间里喝酒,不过你放心,绝对影响不了工作。 杨光却把他按住,笑道,能喝也是一种禀赋,今天这事还非你不可,先听我把话说完。 韩路还是觉得他在调侃自己,低头嗫嚅:“请主任指示。” 杨光坐下来,捏了一颗油炸花生米放进口中,缓缓说小韩啊你是第一次到金沙市,哦,第二次来,以前来面试过。这不要紧,反正你也不熟悉咱们这里的情况。河东区高山镇平地村你晓得吗?帮我跑一趟,陪平地村支书好好喝一顿大酒,把他给我陪高兴了。 金沙市地盘不大,所辖总共三区两县五个县级行政机构。两县先不说,三个区都集中在金沙江河谷地段,彼此紧挨,城区已经连成一片,再加上矿区,组成一个颇为巨大的城市群。 当年给城市取名的人也是偷懒,直接来个河西区,河东区和市中区。 市文化艺术中心就在市中区最热闹的老街旁边。 河东区顾名思义就在金沙江大拐弯的东面,境内百分之九十都是大山,只山间的小平坝可供人类居住。 金沙市气候干燥少雨,土地贫瘠,粮食产量不高。最近几年,市领导引导当地农民发展水果种植产业。 这里四季如夏,加上是高原地区,昼夜温差大,适宜水果中糖份累积。几年过去,水果种出来了,品质很不错,下一步会逐步在农村推广。 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河东区高山镇平地村突然富起来,已经成为市里农村新兴产业的模范。 现在正是芒果成熟季节,市里打算在那里举行一个采摘节,让市文化中心弄一台节目,来一个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据说,采摘节那天市区两级领导都要出席,市电视台还会去拍摄。 听老杨说到这里,韩路心中奇怪,问:“主任,平地村办水果采摘节,办就是了,咱们到时候把演员朝那里一拉,该唱戏唱戏,该跳舞跳舞,提前跑去做什么?” 杨光苦笑:“朝那里一拉,用什么拉,鸡公车吗?” 见韩路不解,杨光解释说,前几年市财政不富裕,用在文化事业上的经费一砍再砍。市文化中心刚成立,上头每年只肯拨款四百万,只够单位日常开销和给大伙儿发工资。 最最糟糕的是,这笔钱还是分期分批拨,不给你一个痛快。你不去问,人家就装看不到,跟私娃子要奶吃一样。 这次去平地村演出恰好是月末,中心帐上只剩两百块,根本就不够包车的。你也别说让大伙儿去坐公共汽车,演员们身娇肉贵不肯坐不说,那么多设备他也装不上巴士呀! 所以,你这次的任务是平地村找到他们的村支书,问他要点赞助,看能不能给弄两辆车。另外,演员们的吃饭和住宿问题你也落实一下。 平地村的支书性子怪,大约以往穷惯了,你问他要钱跟杀他头一样。不过,这人好酒,一旦喝美了,裤衩子都肯脱给你。 小韩,你酒量大,又能说会道,这回得把事情给我办妥了。 韩路吓了一跳,说:“主任,这事责任实在太大,我可干不好。再说了,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还在实习期,你让别的老同志去吧。” 杨光笑道:“什么老同志,让演员们去,谁去?都是靠嗓子吃饭的,平时别说烟酒,辣椒和肉都不碰,让他们怎么去陪平地村的人吃酒。你酒量这么大,可是特殊人才,好钢得用在刀刃上。” 韩路刚到单位,有心表现。再加上他人年轻,精力旺盛,对一切都感到好奇。今天在财务室呆坐一上午,早已憋闷,静极思动,立即拍胸脯道:“那我就走一趟平地村,主任放心,不把那啥支书喝到打猴拳喝到胃出血,你扣我绩效。” 说罢,饭也不吃了,兴冲冲地跑去收拾东西。 平地村离市区虽然只有四十来公里,但山路难行,今天晚上估计得住村里。 看到韩路活力四射的背影,杨光面露笑容,心道:年轻人精力真充沛啊! 其实,这次韩路能不能拉到赞助并不要紧。一个小伙子能玩过平地村支书那头老狐狸?这事中心还得从其他地方想辙。 韩路今天过去,主要是联络、安排好演员们的吃住。至于车辆的事,有枣没枣,打两杆子再说。 …… 不到西南省,不知中国之大。 记得大学时,韩路有个同学是东南省的富二代,暑假的时候花三千块买了辆十五手的长安面包跑318线。第一天,在西南省,第二天,还在西南省,第三天依旧在西南省,到第五天总算是跑出去了。 同学吐槽,你们省怎么这么大呀,在咱们东南沿海地区,我一天能穿两个省份。 韩路虽然是西南省人氏,但他生活在嘉陵江边的大平原,这次去平地村算是深入到横断山小相岭地区。 山路蜿蜒,百转千回,道路惊险,山川风光令人震撼。 好在公交车师傅车技出众,到下午四点的时候,总算把韩路平安送到目的地。 我们的小韩同志下车后,晕得不行,屁股也火辣辣的。 平地村支书兼村民主任李草长,一个五十出头的老汉接待了他。 李支书的名字很怪,特别是后面那个长字,也不知道应该念zhang还是念chang。 李草长笑道,小韩你还是念zhang吧,好歹带个长,村长不带长,打屁都不响。 韩路:“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支书你的名字很风雅嘛!” “雅啥,就是草特么的草。” 韩路无语。 不过,韩路这一通恭维还是让李草长很高兴,就带着他在村里乱逛,顺便安排来日文化中心演职员工吃饭住宿问题。 平地村,顾名思义,就是山间的一块平地。以往农田里只能种土豆玉米,经过几年发展,地里都载满了果树,有芒果、樱桃、枇杷、木瓜。 此时正值芒果成熟季节,却见绿油油一片芒果林中皆累累果实。 果子还是绿的,但有些却已经发黄发红,空气中弥漫着水果特有的芳香。 有一条小溪穿村而过,水清且冽,不少老乡正在溪流里洗衣服。 李草长冲上去对着老乡的屁股就是几脚,骂,洗什么洗什么,洗你妈的x,洗衣粉不是得污染水源吗,种出来的水果能吃。你这是想断大家的财路啊?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整不死你! 上一代人就是这样,简单直接粗暴,习惯用拳头解决问题,倒是挺对韩路的胃口。 老乡们吃了村支书的打却不恼,吼:“你打什么人?踢我屁股可以,但你不能踢我裆,踢坏生不出娃娃。支书,这位领导是谁,安排伙食吗,我今天被你打了,晚上得到你家吃杯酒压惊。” “吃酒可以,我婆娘刚酿了一缸红苕酒,喝就是了。等下再让她杀一头羊,炖上满满一锅,把我们村的人都给叫来整。” 零七年的时候,一头成年山羊价值七百多块,抵得上普通人一月工资,李支书豪气。 韩路惊喜:好久没有大块吃肉,今天终于可以吃顿好的了。老杨说李草长为人吝啬,不像啊。 第十二章 杜十娘 和那村民笑骂了一气,李草长就领着韩路在村里安排演员们的住宿。 这两年,平地村的水果种植产业搞起来了,加上金沙市地势偏远,交通不便,瓜果蔬菜的价格都高。见到效益后,农民都赚了钱。 村里已经有几户率先富起来的农户建了一楼一底的现浇洋房,看起来日子过得不错。 李草长一边向韩路介绍村里的情况,神色中难免带着自得,一边问韩路中心要来多少人。 这次市文化艺术中心要来平地村唱一台大戏,准备了十个节目。中心的领导、演员、乐手、道具、舞美还有化妆师加一块儿五十一人。 中心主任说了,两人一屋,也就是说需要二十多张床,让韩路务必要把床位落实好了,别搞出让人露宿野地的事儿来。 在一般人看来,农村天宽地阔,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房子不缺房。当年村镇土地还没有确权,管理也松。你只要想建房,和村干部说一声,完善手续,想建多大就建多大。 但以前的农村挺穷,农民的老屋别看院子很大,但能住人的房间并不多,普通人户也就三间屋。加上人口多,其实很多人家都没有空房的。 听韩路报上准确人数,李支书抓了抓脑壳皮,计算半天。说,能安置下,我带你去看。 李支书在村里颇有威望,转了一圈,就寻了十几户人家,总算落实了住宿问题, 李支书每说妥一户人家,就对那家人道:“我婆娘晚上杀了一只羊款待客人,过来吃酒。” 忙完这事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天渐渐暗淡下去,夕阳将平地村四周的山脉染得金黄。羊肉那浓郁的香味也在暮色中弥漫开来。 到羊肉做好,来了六十来人,七桌。 一头羊可不够,他婆娘又在羊汤里里面搁进去差不多二十斤佛手瓜,就着蘸水吃,别有风味。反正佛手瓜是自家地里种的,要多少又多少。 红苕酒装在一口半人高的大坛子里,看架势有好几百斤。味道嘛,见仁见智,这玩意儿最麻烦的是杂质实在太多,吃完后嘴上会糊一层粉末,估计是红薯的淀粉。 别看李草长生得粗犷,其实心也细,早就知道这小伙子儿今天过来是拉赞助打秋风的,他可不上这个当。又欺韩路是个白面书生,一上桌就来了个下马威,直接倒了三大杯酒,道,小韩,咱们今天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好象是多年的朋友一样,废话就不多说,瞧得起弟兄的话,咱们先把这酒给干了再说。 韩路一看这架势瞬间明白杨光为什么一听自己有一斤的量就喊人才难得,金沙市海拔高,白天热死人,早晚却冷,山民都爱喝上两杯御寒。和人交集,你滴酒不沾,人家话都不愿跟你说。 “既然支书这么说了,我如果不喝,那就是不念兄弟情分。来来来,李哥,咱们干了。” 一杯下去,试出酒精度数大约二十来度模样,韩路心里稍微塌实些。 大约是空腹,三杯下去,李草长有点上脸,就道,我吃几口菜,小韩,说说你的节目安排。那谁,你死人啊,还不过来敬小韩一杯,人家可是城里来的干部,你得把礼数走到。不然人家还不笑话咱们农二哥不懂规矩? 他要吃几口菜缓缓,却还是不肯放过韩路。 韩路笑笑:“车轮战啊?” 李草长正在啃一块羊蝎子,满手都是油,笑道:“小韩,我们山里人都这样,热情,惟恐客人喝不尽兴。” 两人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李草长对市文化艺术中心过来吃大户打秋风的行径颇为不齿,难免迁怒韩路。不过,这次采摘节是上级的安排,他也不能不配合。 他们以前也不认识,找不到什么共同语言,自然就说到这次演出的剧目安排上。 这次芒果采摘节区里是这么安排的,当日上午九时,市领导讲话,区领导讲话,村支书讲话。最后,区领导宣布采摘节正式开始,放鞭炮。 放完炮,估计时间已经到了十点的样子,一场盛大的文艺表演就开始了。 文艺表演由市文化艺术中心负责。 第一个节目,川剧变脸。 变脸是川剧的绝火,好懂、热闹,人人都喜欢。为了把气氛推到高潮,先声夺人,杨光和演员商量,能不能加进去喷火和吞宝剑。 演员感觉受到侮辱,说,主任,为了集体利益,火我可以喷,但口吞宝剑是杂耍,我好歹也是国家三级演员,你让我吞这个,那不是侮辱人吗?要不要再来个胸口碎大石,把我拍死在舞台上? 杨光只得道,好吧,就依你的,光喷不吞。 第二个节目,京剧《沙家浜——智斗》。文化中心京剧演员流失厉害,已经有些年没拍节目了,这次应该让京剧演员上上。 第三个节目,民乐合奏《节节高》。 第四个节目,交响乐《菠莱萝舞曲》片段,五分钟。 团里可是有一支交响乐团的,虽然观众都不愿意听,但还是得上。团里也不能让西洋乐器音乐家们闲着啊! 第五个节目就是大轴《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主演:陶桃。市文化艺术中心虽然是川剧团、京剧团和交响乐团三合一,但京剧最近几年因为人才流失太严重,已经没办法独立扛起一场大戏。交响乐团那边,说句不客气的话,业务水平实在不行,不然乐手们也不可能窝在这座偏僻地的城市。 惟独川剧是文化中心的招牌,经常拿国家级和省级的大奖,人员也完整,传承有序——没办法,川剧毕竟是地方戏种,离开西南省,也没地方可去,只能继续在文化中心混皇粮。 第六个节目,大合唱《明天会更好》。 一整套下来,大约一个小时,唱完收兵,领演出补贴。如果跑得快,还来得及回家吃午饭。 …… 介绍完,韩路问:“李支书,你看节目可还行?” 李草长道:“变脸可以,看起来热闹;《沙家浜——智斗》好,我年轻的时候看过不知道多少次,背都背熟了。” 说着话,他趁着酒兴唱起来:“来的都是客。” 韩路接道:“全凭嘴一张。” 村民鼓掌。 李草长微笑地看着韩路。 我们的小韩同志瞬间明白,李支书这是在讽刺自己这次是来当说客耍嘴皮子。 这老头实在太讨厌了。 李草长:“至于后面的两个节目,民乐和西洋乐,咱们农民一概不懂,就当听个响,反正就那样。最后一个节目,明天会更好,大家都会唱,也挺不错。就是那《杜十娘》怕是没有人喜欢。” 韩路问为什么。李草长说戏剧这玩意儿节奏太慢,好好一句话,一秒钟就能说清楚,你咿咿呀呀要唱半天,听得人不痛快。换了,换成其他。 韩路道,那不行了,咱们文化中心前身是川剧团和京剧团还有交响乐团三合一,如果连一出戏都不上,领导怎么看我们? 李草长:“韩路,你要唱戏,可以,但这剧却不能上。采摘节大好日子,你来个怒沉百宝箱,搞一出悲剧,那不是晦气?” 韩路又被人灌了几杯酒,有点上头,说话也不太客气:“支书你以为换一个戏是那么简单的事儿,演员上台嘴巴一张就能唱?” 李草长面路不快:“那我请教你。” 韩路:“一出戏确定要演后,得提前半个月准备。首先是主角和配角要配戏,乐师和演员也得配戏,彼此都要磨合。练得熟了,不出一丝纰漏还是不能上台,知道为什么吗?” “为啥?” 韩路诚挚道:“我们中心的艺术家们对艺术都是有职业追求的,在彩排的时候要揣摩角色,把自己带入到角色中,把自己当成戏中人。假做真来,这才能打动观众。不然,那就是对不起观众,对不起老祖宗留下的手艺,对不起师父传下衣钵,就是不肖子孙,你这是对艺术家们的极大的羞辱。我们中心的杜十娘扮演者陶桃陶姐这几日天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揣摩,你说换就换啊?换个新戏,换新人,来得及吗?” 李草长却不为所动,依旧摇头:“杜十娘太悲剧,实在是不合适啊!” 韩路苦口婆心半天,见李草长就是不答应,心中急噪。加上喝得有点上头,随口道:“啥悲剧啊,这戏的结尾改了,大团圆,你不知道吗?” “大团圆结局,不对吧?”李草长楞住:“我记得杜十娘最后是跳水自杀的,为了能够顺利沉底,她还抱着百宝箱一起下水的。你刚才口口声声说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老祖宗的东西你们也敢改?” “谁说祖宗之法不能动,我们就改了。”韩路又喝光一杯酒:“我来跟你说说这个故事。” 第十三章 胡诌 韩路从高中起就是班干部,大学还加入过学生会,语言表达能力了得,《杜十娘》在他口说道来,当真是跌宕欺负,娓娓动听。 杜十娘这个故事出自明朝小说《三言二拍》,是其中的名篇。后被人改编成京剧、豫剧、黄梅戏、越剧,受到广大戏迷的喜爱。 川剧虽然闹腾,可其中也有大量的文艺戏,杜十娘这样的经典自然是要唱的。 川剧《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跟其他几种地方戏的故事也没有什么区别,故事说古代有个叫杜十娘的青楼女子,生得羞花闭月沉鱼落雁。 她虽然从小沦落风尘,却不甘心受命运摆布,一心从良。在青楼中,她结识了富家公子李甲,二人真心相爱。 他们缠绵一年多后,李甲囊中羞涩,整日在街上闲逛。 杜十娘有心和李甲长相厮守,使激将法激得老鸨答应:只要李甲在十日内拿出三百两银子,就放杜十娘自由。 杜十娘就拿出一百五十两银子给李甲,让他去筹另一半款子。 当时的她已经积攒了大量金银珠宝,放在一口百宝箱中,价值万金。之所以没有直接给李甲三百两银子,她是想考验未来老公是否对自己真心,是否愿意为了爱情不顾一切。 好在李甲没有让杜十娘失望,将剩余的银子借到,为爱人赎了身。两人欢欢喜喜回家,因为心中高兴,杜十娘就在船头唱歌。这一唱就唱出事来,歌声引起路过的富商孙富耳中。 一看到杜十娘的绝世容颜,孙富就被迷得神魂颠倒,就劝李甲说,你娶个青楼女子回家,你父母肯答应吗,别人又该怎么看你?不如以千金将杜十娘卖给我。 李甲被孙富说动,又贪千金巨款,便答应了。 杜十娘得知,万念俱灰。她假装同意他们的交易,然后却在正式交易之际当众打开百宝箱,怒斥奸人和负心汉,抱箱投江而死。 这出戏确实是有够悲情的,好好的芒果采摘节,唱这么一出,中心确实有欠考虑,难怪李草长不满。 只是排一个戏耗时至少半个月,临时换也来不及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李草长。 于是,韩路就把这个故事的结尾小小地改动了一下。 朗声道,且说杜十娘跳水自尽,随波逐流,眼见就要死去,恰好有一少年经过。 此好汉乃是一有名好汉,弱冠之年,生得英俊雄伟,乃是玉麒麟般的英雄人物。在城中有车有房,父母双亡,今日在此打鱼为乐。 一网下去,却见网中竟有一大活人。 救醒杜十娘后,问出其中情由,好汉义愤填膺。说声少待,便提船急追,一刀一个,将负心李甲和富商孙富都剁了喂鱼。 杜十娘感念好汉的救命之恩,便嫁与他为妻。两人打捞沉水水底的财宝后,从此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 听韩路说完这段故事,李草长瞠目结舌:“好好的《怒沉百宝箱》被你们弄成《打渔杀家》,胡编乱造吗?” 韩路:“什么胡编乱造,咱们中心的老艺术家们创作能力很强的,谁说老戏就不能改了,这些年中心也创作过不少现代川剧,他不也受到观众好评吗?依我看来,传统剧目中有不少封建糟粕,都得改。比如……” “比如?” “比如白蛇传中的许仙连自己的老婆都怀疑,妥妥混蛋一个,青蛇干嘛去盗仙草救他,这剧得改;再比如《扈家庄》中扈三娘一家老小都被水泊梁山杀光了,她却要嫁给王矮虎,而不是拼个你死我活,这还是人吗,畜生都不如;再比如《武家坡》中薛平贵娶了西凉公主为妻,却假装路人调戏自己的原配,大混蛋一个,这种人就不能原谅,得该……” 趁着酒兴,韩路满口跑起了火车。 李草长喃喃道:“都改,都改……我脑子有点乱,你让我想想……就说这戏改了结尾其实挺不错,关键是痛快。对,痛快,很对我的胃口。” 说着话,他笑起来,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其他村民又同时叫道:“对,故事就得这么改,提神,带劲!” 韩路见气氛融洽,就顺势说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痛快就好,这人不就求过痛快吗?李支书,咱们文化中心的情况你或许不知道,这个月对公帐户上只剩两百块钱,只够买公共汽车票。你看……能不能帮找两辆车,也不用太好,一辆大巴装人,一辆卡车装道具和乐器音响什么的。另外,演员在你们村吃饭住宿可不给钱啊!” 李草长倒也爽快:“小韩,今日我跟你投缘,见着你就好象看到亲兄弟一样。钱嘛,纸嘛。” 韩路说一声,李哥爽快,敞亮,我代表来演出的艺术家们,代表杨主任谢谢你,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别忙,我这句话还没说完,酒嘛,水嘛。” 韩路会意,端起酒杯,说一声“多谢李哥,这杯兄弟先干了,您随意。”就仰头一饮而尽。 李草长却不动:“一杯酒就能把我打发了?小韩你不地道啊!” 韩路点头:“也对,我今天承了李支书的情,这酒怎么喝得你说了算。十杯八杯,你摆出道儿来。” “十杯八杯就行吗?你们这次来五十多人,就以五十人算。一两一个杯子,一个人一杯,你代表他们都喝了。” “五十杯,五斤”韩路吓了一大跳:“李支书,你不会是开玩笑的吧,先不说酒量,我也得有这么大肚子装啊?” 李草长脸上的笑容猛地一收:“怎么,不给面子?你们中心有国家拨款,吃的是皇粮,自己不知道节省着花钱,连路费都凑不够,怪得了谁,又关老子屁事?这次采摘节弄不成,吃当官的刮胡子是你们中心,又不是我。你如果有诚意,就把酒喝了。否则就是不给我李草长,不给平地村面子。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众村民同时道:“对,草长说得对,少喝一杯,这车咱们就不给找。” “小韩,你喝不喝?” “韩路,你还是不是男人?” “要不你别喝了,就当没说过这事。” …… 韩路这才明白杨光为什么要让自己来平地村喝酒,先不说演员们滴酒不沾,就算是一般人过来,五十杯下去,他也得倒下。 中心领导是看自己酒量可以,加上人又年轻体壮,不至于因公死在酒桌上。 这一年,韩路二十五岁,年轻气盛,看到李草长面上的促狭之色,不服输的劲儿上来,一拍桌子吼道:“酒嘛,水嘛,喝就喝,但我可要说好了。喝完李哥你得给我找辆好车,不能要公交公司的解放,得是大金龙,带空调那种。” 李草长手一挥,立即就有人抬了一张方桌过来,上面整齐放着五十杯红苕酒,放在韩路面前。 原来他们早有准备。 韩路大吼:“一杯一杯喝太麻烦,弄个瓜瓢过来,倒里面,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第十四章 酒精考验的小韩 眼前的世界光怪陆离。 一会儿乌漆麻黑,一会儿又变得血红色。 韩路迷惘在旷野中走着,风吹在身上,好冷。 路很长,他不断跋涉,快要累坏了。 忽然,有大火冲天而起,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辆正在熊熊燃烧的公交车上,被烈火烧得痛不可忍。 车里没有一个人,已经彻底失控,正朝远方深渊呼啸而去。 “小路,小路!” 是母亲的声音。 妈妈在车后哭着不停地追,就好象她老人家那日送自己离开家乡到金沙市上班时的情形:“小路,小路,别走,妈舍不得你。” 一种说不出的悲痛和恐慌从心里生起,韩路终于控制不住自己,趴在窗户上大叫:“妈,妈,我好怕!妈,妈,我也舍不得你!” “小路,别怕,有妈在。” …… “啊!”韩路大叫一声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浑身都是热汗。外面依旧艳阳高照,阳光从窗户外射进来,落到皮肤好,竟有些刺痛。 他起床穿好衣服,慢慢在平地村里散步。头疼得厉害,每走一步,里面就好象有个铁球骨碌骨碌滚动。 昨晚喝得实在太多,浓睡不解残醉。 五斤红苕酒也部知道是怎么装进肚子里去的,韩路摇摇头:生活不易啊! 成年人的世界真不美好。 看着阳光下的村庄,丰收后的村庄,又想起刚才的那场梦,韩路心中说不出的难过。 当初离开母亲的时候,自己只顾着沉浸在获得自由的喜悦,以及对未来美好前程的憧憬,却没有顾及到她的感受。 儿行千里母担忧,她现在还好吗? 正要掏出电话给母亲聊上几句,妈妈最喜欢和他说话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小韩,你起来了,饿不饿,干饭不?” 韩路回头看去,正是李草长,就道:“现在都十点了,还是等着吃午饭吧!支书你昨天的酒可把我灌惨了,对了,我醉后没有乱来吧,如果有得罪大伙儿的地方,多担待。” 他这人一喝酒就兴奋,就喜欢乱说乱动,以前读书的时候就闹出个乱子。 李草长哈哈笑道:“倒是没有乱来,就是整夜在院子里乱跑,,抱着院中那棵树喊妈,不停哭,说跑这么远来上班,不能在老人家面前尽孝,对不起,对不起。” 韩路大感羞愧:“见笑了。” 李草长道:“小韩,想不到你酒量这么大,特别是为了工作这么拼命,我最佩服你这种敢打敢拼的。” 韩路:“李支书,酒我可是全喝了,你答应的事情可不许反悔。” “放心,车的事我正在安排了,说好大金龙就大金龙,外带一辆大卡车。”说到这里,他拍了拍韩路的肩膀:“这年头,二十来岁的娃娃谁不是父母心中的宝。你一个人离家千里参加工作,挺难的,我如果不答应你,那也太不近人情了。” 说罢,李草长就破口大杨光,说这混蛋东西自己不敢来平地村,推个娃娃过来,实在不是东西。这私娃子没担待,没能力,怎么就混到主任位置上的? 他说话很脏,韩路听不下去:“支书,你别骂老杨。叫人听去,传到杨主任耳朵里,肯定要误会是我在骂娘。” “对对对,我也不能给小韩你找麻烦,走,咱们喝酒去。” “又喝……” “要不咱们再喝杯沉头酒,以毒攻毒。” 午饭在继续在李草长家解决,吃昨天晚上剩下的羊汤。酒还是要喝的,但一人只喝了二两。 还真别说,沉头酒一喝,身上发热,血脉通了,脑袋也奇迹般地不痛,就是精神依旧委靡,总提不起力气。 饭后,李草长叫来一个村民骑摩托车搭韩路去车站,握着他的手竟有点恋恋不舍。 韩路:“支书,过两天演出的时候我还得来,这事是我弄成的,得有始有终。你也知道的,咱们中心的艺术家们一个个都不吃人间烟火,需要我这种大俗人来跑腿。” 李草长眼睛一亮:“对呀,到时候咱们再喝一台大酒。” 韩路苦笑:“还喝酒,那我可就不来了。” 听韩路说事情办好,文化艺术中心主任杨光点头说:“干得好,小韩你还真是个能做事的。” “主任,我头疼的很,放我一天假呗,”韩路实在不愿意去财务室看常月华那张臭脸,他怕自己的暴脾气实在压不住,不小心又跟人掐起来。 “去吧,去吧。” 可惜只休息了一下午,第二天一早,韩路就被杨主任叫去联络汽车,说是平地村已经和矿区说好了,租人家的大巴士和一辆卡车,让中心去联络,敲定时间。 韩路人年轻好动,便喜滋滋地出发。 在酒精考验的小韩同志的跑腿下,回市里第三天,演出团队终于出发。 一大早,五十多个演职人员在办公室集中,大巴车和卡车也到了,停到外面的大街上等着。 还好零七年的时候汽车不多,不至于把狭窄的街道给堵了。 本以为芒果采摘节因为有市区镇三级领导出席,中心主任还有几个副主任都会去小露一脸表示存在,表示自己也不是抱着编制吃闲饭。 不料杨光却说他不去,其他几个副职也不去,只派了老王这个办公室主任领队。 韩路也被派去了平地村,毕竟这事是他联络的,有始有终嘛。 老王是第一次见到韩路,对这个小伙子很亲切,拍着他的肩膀说:“小韩,村里的吃住还有车辆都是你着手搞的,熟悉情况,这一天一夜的后勤保障工作还得你多费心,这也是杨主任让你一道去的原因。” 我们的小韩同志毕竟年轻,见领导对自己看重,不觉微微得意。又好奇地问,杨主任和其他领导怎么不出席这么重大的一个活动? 老王呵呵一笑,道,咱们市三区两县,再加一个大矿区,百万人口,重大活动多了。就说中心的演出吧,每年起码六十场,多的时候九十场,如果每次演出都全体出动,还不把人累死。年轻人多跑跑,熟悉熟悉情况也好,早上八点钟的太阳嘛,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听他的架势,好象领导要培养自己,韩路不觉精神大振。 但不片刻,才发现不对,他宁可自己是个小透明。 第十五章 文艺青年不好将就(一) 车到了,演员也到齐了,在出发之前先得装车,就是将乐器、灯光、音响设备什么的装在卡车上。 按照中心的规矩,这些硬件设施都是各负其责。也就是东西是谁的,谁自己朝车上搬。 音响设备还好说,负责这块的是两个中年人,体力也好,三下五除二就把家什弄上车去。摆好,就跑进大巴里吹空调去了。 音响、灯光设备装好,接来来就是化装箱和道具箱。 化装师有三个,皆三十多岁的大姐,长得挺单薄,看着几口偌大的箱子半天,吼一声:“老王,你们呆着干什么,还不来抬?这活儿不都是你们办公室负责的吗。” 老王苦着脸:“什么时候成我办公室的活儿了,以前演出,团里出钱请搬运,现在不是经费紧张吗?得……我来吧。” 老王姓王,名斌,今年五十九岁,以前在京剧团上班。三个单位合并后,就在中心做办公室主任,准备混到退休就算是完成人生任务。 这位王老爷子是从困难年月过来的,身患各种满性病,肺气肿、糖尿病、高血压、美尼尔氏综合征……这么多种病竟然没有将其击倒,估计是在他身体内达成奇妙的平衡。 老王搬了一口箱子,就喘得不行,满脑袋都是黄豆大的汗水。再搬下去,黄豆将要变成蚕豆。 再看那三位大姐,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韩路实在看不下去,抢过他手里的家什,道:“老王你歇着去吧,让我来。” “一起吧,一起吧。” 老王又搬了两件设备,大约实在是坚持不下去,就站在一边双后叉腰喘息。 刚装完化装箱和道具箱,交响乐队的人来了,将一大堆提琴、胡琴、长号、大小鼓什么的扔了一地,说,老王你帮着装一下,就上车抢位置去。 一位大提琴手甚至警惕地看了韩路一眼,喝道:“你小心点搬,这琴挺贵的,要轻拿轻放,要像对待自己女人一样温柔。如果磕了碰了,我可不依。嘿,你什么态度,真是个粗人!” 韩路好歹也是个985重本,怎么也够得上知识分子的标准,被人用轻蔑的语气说成粗人还是第一回。据他所知,中心的演员们小学毕业后就被选拔进各文艺团体进行培训,其实并没有读几天书。没办法,学艺讲究童子功。 要说粗人,这些混帐瘟器才是没文化。 还要像对待自己的女人一样温柔,你怎么不带上大巴去搂怀里? 刚才帮那三个大姐搬箱子韩路觉得应该,她们是女人,力气小。可乐队的这几位爷都是大男人,好意思吗? “这都什么人啊?” 老王听到韩路抱怨,摇头叹息:“小韩,这些个搞艺术的都这样,心高气傲,觉得全天下只有他们自己雅,至于其他人浑身都是浊世俗气,你多担待。” 韩路:“老王,我自己受点气不要紧,毕竟在单位年纪最小,资历最浅。你是领导,又是老人啊。” 办公室副主任王斌虽然不是行政编,但事业编也是有级别的。比如办公室主任就是副科,都可以当一副局长了,还被演员们呼来喝去。 这老王,混得也够次的。 老王:“什么领导不领导的,咱们单位毕竟是文艺团体,有其特殊性。在这里可不讲什么官啊兵啊,讲的是艺术成就,讲的是角儿腕儿。咱们做管理的,对他们来说就是外人。” 他家浑身是病,出不了力。得,所有的重活都韩路一个人包圆了,弄得衣服全被汗水泡透。太阳升得老高,晒得几乎要中暑。 等把车装好,韩路舒了一口气,回头一看,老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钻进大巴吹起了空调,他老人家还打起了盹。 韩路这才回过神来,自己是被老王给抓了丁干苦力。 好你个老王,不够意思。 车行一个多小时,总算到了平地村。 以往的金沙市干旱少雨,山上都是光秃秃的,黄成一片。忽然见到满眼绿油油的果园,演员们都齐声欢呼。 下车后,更是顾不得老王的集合命令,瞬间散到田间地头看景,美其名曰:采风。 看老王扭住张三,跑了李四,有些气急败坏,韩路高声喊:“别乱跑,你们自己看能看出什么门道,我去请支书过来给各位艺术家当导游,这样体验才好。” 大家觉得韩路说得对,这才停下脚步。 还别说,果园的风景真是不错,李草长带着一众男女在村里走着,一边介绍一边得意地吹嘘,咱们平地村自种植水果以来,彻底甩掉贫困的的帽子,人均年收入三千,别说是我们区,就算放在全市,他也是新型农业的一面旗帜。 “咱们一年到头有吃不完的果子,赚不完的钱。咳,你看,老孙家,都建新楼房,开上长安车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一户姓孙的农民家。 这户人家挺有钱,房子是新修的三楼一底,还装修过,干净敞亮,大户人家。 老孙正在喂猪,正将一堆刚收获的芒果剁碎了和在猪饲料中,搞得很黄。 众人一看,抽了一口冷气,说,老孙你可真够糟蹋东西的,好好的果子不去卖钱,怎么用来喂牲口?这芒果是不是坏的,不能吃? 李草长说,坏什么坏,好好的,拉出去在市场也能卖好几块一斤。只不过核大,果树要砍了嫁接小核优良品种。之所以不许卖,那是因为咱们平地村现在成立了一个合作社,村民的水果由合作社统一销售,打出品牌。自己私自买给贩子,坏了名声可就不值当了。所以,这些果子只能用来喂猪,损失部分由合作社承担。 能吃的,味道还不错,你们要不要试试? 说罢,他就拿起一个果子递过去。 众人纷纷躲闪,与猪吃一样的东西,心理上实在接受不了。艺术家嘛,都有点洁癖。 李草长见大家不吃,心中不快,也不勉强。 逛完村子,就是安排大家住宿。 李支书挺喜欢韩路这个小兄弟,就让他去自己家,说是再好好喝一台,老王是办公室主任,级别摆在那里,也要和小韩同志住一起。 王斌见老孙家条件好,心中欢喜,就说,我血压血脂胆固醇上来了,先躺一会儿,有什么事你们找韩路。 韩路一楞,说,老王,我才上班三天,新新人一个。我去安排,他们肯听我的,你让我全权负责不妥当吧? 老王道,这平地村的事一直是你在联络,大家找我,我最后还不得找你。 李草长哈哈一笑,插嘴:“对,我只卖韩路的帐,有事,除了他,你们谁说都不好使。” 第十六章 文艺青年不好将就(二) 经过这么长路程的折腾,韩路见老王一脸倦容,双目无神,也是无奈。 既然他和李草长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只得去给大家安排住宿。 村里条件有限,两人挤一间铺。好在农村的床都大,长一米九,宽一米八,看起来就是个正方形。文化中心的演员们身材都保养得好,除了胡琴师傅老刘胖如窝瓜,其他人都很苗条,挤一张床也不痛苦。 不过,将要入住的各户村民的情况又有不同。有的人家住的是小洋楼,屋中干净整洁,甚至还有单独的卫生间和电热水器,跟住宾馆一样;有的人户则埋汰些,地上还是黄泥,上个厕所还得朝果园子里钻,一不小心就被芒果碰了头。 谁住好房子,谁住差房子,这可就有得扯了。 果然,当韩路把大家叫一块儿,说到这事后,众人都乱成一锅粥,乱七八糟地叫。 “小韩,我年纪大,我要住新房。让我住不带卫生间的旧房子,半夜去茅房,摔了碰了,你负责?” 又有一人不客气地说:“老黄,你是在倚老卖老吗?你年纪大就得住好房间,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尊老还得爱幼,我年龄最小,你们都得爱我。” “小韩,依我看,得按照职称来安排,我是国家三级演员,中高级职称,属于中心难得的人才,得先顾着我挑。”一位阿姨插嘴。 便有人不服:“为什么要按照职称来,我不服。” “为什么就不能,在旧社会,我是腕儿角儿,自然要享受最好的待遇。” “哟喝,还好现在是新社会,不然你要骑到劳动人民头上拉屎了,我先打倒你这个封建余孽!” 两人立即就掐起来。 一波未平一波浪又起,这头还没有分出个胜负,那头又有两人闹起来。 某人道:“其实这事也简单,咱们既不伦年纪也不谈职称,也不说谁贡献大,谁是人才,就按照这次节目表来。一共六个节目,主演先挑,毕竟要先保证他们的状态。” 立即就有人反驳:“主演,什么是主演,合着咱们乐师就是后妈养的,天生低人一等?要不,以后演咱们也不用跟着去,主演自己清唱。红花还得绿叶来配,没有咱们绿叶,看你怎么发光发热?” “对,还有咱们场务,他也不能低人一等。” …… 五十个演职人员按年龄、职称和工种捉对厮杀,闹得不可开交。 韩路原本以为这些同事虽然都没有正经念过中学大学,可好歹也是经过几十年传统文化熏陶的,素质不低。却不想涉及到切身利益,这也爷们儿姐们儿却将温良恭俭让的传统美德抛之脑后,争起来比圈外人士更狠更不加掩饰。 再让他们这么吵下去,只怕到每天也争不出一个结果来。 还好韩路早有准备,就拍了两记巴掌,高声道:“各位大哥大姐叔叔阿姨,这次演出条件有限,两人一张床。办公室的意见是自愿配对,自由组合。至于房间,抓阄,全凭手气,这样总没有话说吧?” “抓阄,好,就抓阄。” “对,咱们也不考虑年龄、职称什么的,就让老天爷来决定,老天最公平。” 和谁一屋不和谁一屋,直接关系到这是来平地村的体验和心情。 当下众人也顾不得多说,各自找到相熟之人,问是否同床共枕。 但这事又有麻烦,有的人人缘好,挺受欢迎,身边围着四五个要求挤一块儿的。同意谁拒绝谁都不好,搞得很为难。 有的人因为脾气坏,无人问津,孤零零站在旁边。总数六个人,又气又恼,尴尬得要命。 其中就有陶桃。 陶桃却不生气,一副遗世独立状,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他们怎么配对就不是韩路所能操心的,他刚来单位没几日,连名字都叫不全。 文化中心这次来平地村的总人数加上韩路一共五十二人,女四十,男十二,正好是个偶数。也不知道是不是中心有意这么安排,以方便两人一张床,这道免得韩路费心:反正不管怎么配对,反正总有人要单下来和另外一个同性挤一块儿。 折腾了大半天,见大家都差不多了,韩路也不客气,道:“都配好了,还有剩下的人,那我就指派了。陶姐,你和她一间屋。” 先叫到陶桃的时候,陶桃也不吱声,只微微点了点头。她这人性子寡淡,对于韩路的安排无可无不可。 有她开头,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韩路接续道:“你你,你们俩挤;你你,你们好好过日子;你你,这两天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吧……” 听他说得有趣,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道,小韩你真会说话,抓阄,抓阄。 就这样,韩路顺利地把房间安排好了,并亲自将人送到负责吃住的村民家里去安顿下来。 弄好这件头疼的事情,他就领着音响师和灯光师去布景。 村里早就搭了个大舞台,上面还拉了横幅,“热烈欢迎市区各级领导莅临平地村。”村中个处也是彩旗飘飘,果树上挂了彩带个红灯笼,一派热烈景象。 安装各种设施又花了一个多小时,好不容易弄完,肚子也饿了。 “小韩,有个情况我跟你反映一下。” 闻声,韩路转头看去,是中心的一个男演员,大约四十来岁,生得有点猥琐,估计是演反派角色的。 “你是……” “小韩,我叫赵翼,以前在川剧团唱小生的。”见韩路一脸茫然,他又说:“这次演《杜十娘》我唱无行富商孙富。” “赵哥你好,有什么事吗?” 赵翼说了同屋人的姓名,又道:“能不能帮我换个人?” 韩路倒是奇怪了,说,跟谁一屋自愿组合,又没有人强迫,怎么现在又反悔了? 赵翼回答说,当时同屋那位不是主动来拉他的吗,大家那么熟,不好拒绝的。现在他又有了更合适的人员,想请韩路出面调一调。 韩路劝道,反正就是一晚上,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赵哥你就将就将就得了。 赵翼摇头正色道,没办法将就,他女朋友正在闹呢,一定要住一块儿。 “什么,你们两口子要住一块儿,都没结婚,这叫非法同居,不合适不合适。”韩路道:“你们倒是凑到一起了,单下的人怎么办?” “可以让他们挤啊。”赵翼无所谓地说。 “扑哧。”韩路忍俊不禁:“你开玩笑的吧?对了,和你对象住一起的是谁?” 文化艺术中心这次来平地村演出,女四十,男十二,两同性一个房间不至于有人单着。 你赵翼和女友恋奸情热要住一起,剩下一男一女怎么办? 赵翼回答说和他女朋友住一屋睡一张床的是樊阿姨,一个五十出头的妇女,川剧团吹唢呐的。 樊阿姨的颜值不在线,反正是在后台演奏,观众也看不到。大约是因为吹了一辈子唢呐,把自己给吹膨胀了,这位姐姐体重已达惊人的一百八十斤。/上午坐大巴的时候一个人占了一个办座位,把坐旁边的姑娘挤得苦不堪言。 赵翼道,以老樊模样,别人也不会拿她怎么样。再说了,和他一屋的那位挺帅气,樊姐定不会生气,这事你得帮我安排好了。 这……这不是混帐话吗?人家藩阿姨是有老公孩子的,和另外一个男人挤一晚上,传出去还怎么见人,还怎么面对社会汹涌舆论?韩路愕脆地拒绝说,不行。 赵翼跳脚,指着韩路的鼻子骂:“我就要和我女朋友住一起,不然我明天可就不演了。姓韩的,你是嫉妒。” “我嫉妒你什么,赵翼,你这话没来头。” “我听人说,你都快二十六岁了,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在中心看姑娘的时候眼睛都是直的。你嫉妒我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你怀恨在心,你要整我。” “你……”这已经是人生攻击了,韩路也毛了,喝道:“荒谬之极,你这就不是人话。房间已经安排好了,爱住不住。你们两口子如果耐不住寂寞,自己找车去镇上住旅馆,少在我面前说这种疯话。” 他累了一天,早已疲倦,懒得再说废话,拂袖而去。 背后是赵翼尖锐的叫骂声:“怎么了,被我说到痛处了,你就是喜欢看姑娘,一见到女人,眼睛就落到人胸口上。流氓、地痞、阿飞、畜生,色狼……” 韩路很气愤:我怎么成色狼了,我什么时候盯着人家姑娘乱看? 赵翼又给他女朋友打电话:“宝宝,换房的事情韩路那个二流子不干,他嫉妒我。你留意一下他,他好象对你起了歹心,想要第三者插足……宝宝,你爱我吗,爱我就不能做变心的翅膀。你要原谅我,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乖,就和别人挤一晚上。明天回去以后,我给你买礼物。” 韩路一头撞到旁边的果树枝条上,满眼都是金星。 第十七章 怎么做都错 “赵翼的女朋友是谁,长什么样,我晓得个屁,就说我对她有非分之想,平白诬人清白,混蛋嘛!” 回到李草长家,见到办公室老王,愤怒的韩路差点把茶几都拍碎了。 王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正坐在李草长的堂屋沙发上看电视。 “小韩,怎么了?” 韩路忿忿地把刚才赵翼的事说了一遍。 最后喷血泣述:“赵翼是不是精神上有问题,说出这种不合常理的疯话?如果在其他地方,张嘴乱说,早就被人打死了。” “问题在于我们这里是文化艺术中心,而不是其他地方啊。” 老王说,文化艺术中心是什么性质的单位,他就是一大群文艺工作者窝子呀!这些人从小学艺,都没正经上过文化课,接触的圈子很小,人情世故幼稚得很。 他们在艺校学的和平时演出唱的又是什么呢,《西厢记》《杜十娘》《白蛇传》《桃花扇》都是才子佳人、饮食男女。 一二十年下来,这人生观和世界观大约是有点问题的。 有人甚至把舞台上的故事当了真,一但爱起来,那就是轰轰烈烈。 前些年,还闹出过有人做了剧场夫妻,回家要和自己的老公老婆离婚,打得头破血流,一地鸡毛的事情。 这样的情况实在太多,他这种管理人员都皮了。 “小韩,演员们的感情丰富得很,想法又不正常,慢慢习惯吧!” 既然说到这里,老王就问演职人员的吃住安排得怎么样了。 韩路就又把刚才如何自由配对,如何抓阄的事再详细说了一遍。 听完,老王却顿足叫道:“小韩啊小韩,让我怎么说你呢,这事干得可不太漂亮。” 见韩路不解,王斌就埋怨道,你让他们自由配对想法是好,但你忽略了一点。所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有人天生人缘好,有人则生性孤僻,不近人情。 人缘好的自然人人都愿意跟他住一屋,人缘差的则无人问津,孤零零站旁边这也太伤自尊了。 中心的老中青三代文艺工作者把面子看得比天大,又性格古怪,你这么一搞,不是把什么人被大家反感排斥摆在明面上了? 他们必然要恨上办公室,恨上我王斌,以后有事,你让我们办公室怎么协调,怎么做人思想工作? 老王一通唠叨,韩路心中憋屈:好你个王主任,只知道事后说嘴,为什么不自己去安排住宿,合着我是做多错多? 他不服,反驳了几句。 这个时候,李草长婆娘就过来说,二位领导,晚饭已经做好了,草长说要好好和你们喝一台大酒,这才制止两人继续争辩下去。 看二人神色不虞,李草长有心做和事老,不住敬酒。 还别说,今天晚上的菜不错,大白豆炖猪蹄。 汤色雪白,上面浮了一层油花,白豆已经炖的起了沙,咬一口,满嘴豆类浓香。 至于猪踢,也已软烂,夹上一块,和上撒了葱花、油泼辣子和蒜泥花椒粉的酱料,鲜得人把舌头都要咬掉。 红苕酒也酿得醇厚。 老王喜道,好酒好菜,嫂子的手艺不错。 美食当前,韩路的心情好起来。 看王斌吃得风卷残云,韩路道,老王,你糖尿病人一个,得少油少盐多素。 老王眼睛一鼓,那你让我去菜地啃得了,李支书如此热情,咱们不能不给面子,今天例外。 李草长也道,对,今天就放开吃喝,干肉,干酒! 他为人豪爽,不住劝酒。 韩路和老王吃得畅快,各自吃了一斤。 我们的小韩同志尚好,王主任可就糟糕了走路都在打飘飘转圈圈。 折腾一整天,也该休息。 两人就上了床。 两大老爷们同床共枕有点腻味,他们便各自裹了一床被子,睡到对方脚那头去。 好在大家都爱干净,脚也不臭。 韩路这人喝酒有个毛病,越喝越兴奋,今天竟然失眠了。 在床上烙了半天烧饼,好不容易朦胧睡着,手机惊心动魄地响了。 一看,已经是一点钟了,号码却不认识。 “你好,我是韩路。” “韩路,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哭声。 韩路:“别哭,把事情说清楚,你是谁?” “我是宋建军,呜呜呜,丘鼓手要把我打死了,杀人了,救命啊!” “打架!”韩路吃了一惊,下意识问:“丘鼓手把你成怎么样,有没有伤到脸?” 宋建军哭问:“伤哪里重要吗?” 还真重要,演员靠的是一张脸吃饭。如果留下伤痕,或者被人打成熊猫眼,怎么上舞台见人? 韩路心中有是奇怪:“后勤这块你找老王啊,打我电话做什么?”被电话铃吵醒确实让人很不愉快。 宋建军抽泣:“老王的电话关机了,你和他一个屋,我只能找你。” 韩路又问他现在什么地方,宋建军回答说他实在经不住丘鼓手打,已经逃到外面的院坝里。 别看金沙市大白天热得厉害,无论什么季节,太阳一出来轻易就冲上三十度。但到夜里,却能降到十来度,挺冷的。 如果冻感冒了,倒了嗓子问题就严重了。 韩路立即说宋哥你别哭了,我这帮你叫老王过来,挂了啊! 刚放下电话,脚那头的王斌就打起了响亮的鼾声。韩路拍了他几记“老王快起来,出事了。” 不料,老王只翻了个身,继续打鼾。 又喊了几声,王主任索性扯过被子把头都蒙上了,显然醉得厉害。 见他没办法起来处理这事,韩路也头疼。 赵翼可是明天演出的主演之之一,如果出了状况,问题就大了。 作为后勤保障人员,老王固然要吃挂落,自己这个敲边鼓的也有麻烦。 “赵翼,你平稳一下情绪,老王真的不能来,要不这样,我过来看看。” 说罢就穿衣起床。 他刚起来,还人事不醒的王斌偷偷睁开眼睛。 恰好韩路回身拿手机,二人目光碰到一起。 王主任立即又闭上眼睛,“好酒,好酒,喝喝……” 嗫嚅声毕,鼾声依旧。 今天晚上天上即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是开了手机,那亮光也只能照出去两三米远,让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得痛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灯光的大亮,定睛看去,却是已经到了宋建军和丘鼓手住的那户农家小院。 宋建军穿着背心裤衩在院子里抱肩哭泣:“变态,太变态了,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第十八章 这都什么莫名其妙的事儿 他们这般动静早惊动了主任,一家五口都起来了,不住劝宋建军:“老师,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忍忍忍,被侮辱的又不是你。恶心,太恶心了!”宋建军发出尖锐的哭声:“我我我,我不活了。” 屋里传来洪亮的怒骂声:“宋建军,你说什么屁话,再说,老子锤死你!” “你你你,你做了错事还凶!”宋建军看到韩路,叫道:“小韩,你快来。姓丘的,办公室来处理这事了,你给我滚出来。” “出来就出来,谁怕谁。”蓬一声,一条大汉从里面冲了出来。 这人生得硕大,正是交响乐队的鼓手丘鼓手。 韩路苦笑:“大家都冷静,有事说事。王主任醉了,我也不是办公室的,今天晚上的情况下来后我可以跟他反映。究竟怎么了,大家都是一个单位的,你们之所以一屋睡,估计私交也好,都是好朋友,至于拳头专政吗?” “好,韩路你来评理。”宋建军羞愤地指着丘鼓手:“他……抱我,亲我!” “啊!”农户全家人都发出一声惊呼。 韩路更是惊得眼珠子都要落地上,抽了一口冷气,激烈平息激荡的内心:“别激动,慢慢说。” 他刚到市文化艺术中心上班没两天,两眼一抹黑,听宋建军拉拉茬茬说了半天才弄清楚这两人的关系以及刚才为什么打架。 宋建军以前是在京剧团的,小生。 在传统戏剧中,能唱小生的大多个子不用高,但长相必须过硬。仪表堂堂不行,你得生得婉约。 这宋建军柳眉杏眼皮肤白皙,身材偏纤细,穿上古装就是个浊世佳公子。 明天的表演中,他演《沙家浜智斗》中的刁德一,算是一个重要角色。 至于丘鼓手,则属于交响乐团。 三个单位合并在一起成立市文化艺术中心后,这两人倒也谈得来,做了好朋友,这次来平地村,自然住一屋。 到半夜里,却出了状况。 原来,丘鼓手刚结婚没两月。他今年三十一岁,晚婚先进代表。这是第一次离开老婆在外演出,夜里睡迷糊了,竟把旁边的宋建军当成枕边人。 好在宋建军睡得是脚那头,半夜里感觉脚上全是口水,就看到那头丘鼓手迷醉的表情,惊得三魂去了两魂,尖叫这一脚就对着丘鼓手的脸踢过去,大骂“变态!” 在零零年代,变态可是很严重的指责。 丘鼓手天天提着鼓锤敲过来敲过去,横练出一身肥肉,可以上舞台去演董卓董太师。这种体形的人脾气大多不好,就道你这是血口喷人,是对我的极大的羞辱。 两人骂出真火就动起手来。 可怜宋建军文弱书生一个如何是中年发福的老丘的对手,吃了不小的亏。 还好老丘手下有分寸,没有打脸,只在宋同志背心擂了两拳。 听宋建军哭着讲完这事,还没等韩路说话,旁边的老乡就笑起来,说,你一大男人被另外一个大男人啃了脚杆,多大点事啊,又不是女人,别弄得更失贞了似的。 宋建军气道:“我如果是女人我就从了,可我不是啊!” 丘鼓手被他一通埋汰,面上又红又白。他自知理亏,可这事本就不大,偏偏宋建军要闹得乌烟瘴气。 他根本就还不了嘴,暴怒之下,继续把拳头捏得咯吱响。 眼见着丘鼓手又要暴走,韩路又劝:“别闹了,都夜里一点了,不累吗,明天还有演出。有什么问题,下来再说,先睡吧!” 宋建军尖叫:“我才不跟变态睡一屋。” “谁变态了,再说一句试试?你不想跟我一屋,我还不愿意跟你睡呢!换房,换房。” “换,必须换!” 韩路头都大了:“换什么换,都下半夜了,其他人都睡了,难道还把他们叫起来?再说,人家也得愿意跟你们住一块儿……等等……” 忽然间,韩路想起刚才穿衣服起床的时候老王那清醒的目光,心中突然有了个念头:老王这王八蛋年老体衰,还有几个月就退休,不想管事,又怕惹麻烦但责任,一到村后就喊身体不舒服,把所有的杂务都丢给我。宋建军和丘鼓手打架,无论你怎么调解,都要得罪人。 老头只想当个好好先生平安退休,就装出烂醉如泥的模样。 这人太没担待了,令人不齿。 我若不小小收拾老王一下,以后岂不让人看轻? 韩路打了个哈欠:“真的累了,要不这样,我跟你们换一换。老丘去跟老王挤。宋建军你是受害者,愿意不?” 丘鼓手实在想啃人脚杆就去啃老王吧! 宋建军见韩路长得不高,身材也不胖,挺有安全感,就抹了抹眼泪点点头。 丘鼓手也同意:“那我就去和老王挤。”说罢气冲冲地提着行李走了。 调解好两人,时间已经到了夜里两天,韩路就算再精力旺盛也杠不住,一倒床上,瞬间睡死过去。 电话铃惊心动魄响起。 韩路一个激灵,醒了,一睁眼却痛不可忍,原来眼屎已经把上下眼睑粘一快儿。 好半天他才恢复视力。 依旧是不认识的电话号码。 打电话过来的是一个叫钟小琴的女演员,说老王的电话打不通,只能找他了。 韩路:“啊,是钟姐,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蚊子好多,咬得人睡不着。”钟小琴干哭道:“我快要窒息了,我快要崩溃了,呜呜呜呜……” “你被蚊子咬也来找我?”韩路瞠目结舌,我又不是你爹:“大姐,你不能挂蚊帐,不能自己一巴掌把咬你的小虫子呼死吗?” “蚊帐破了个大洞,堵不上,我害怕,好害怕。” “连蚊子都怕?” “我不管,我不管,我要窒息了,我要崩溃了,呜呜呜……” “你别哭好不好,我真的很累,没事挂了。” “呜……别挂,别挂,求求求,我真受不了了,你挂了我还打。” “得,你是跟我铆上了……算了,我来想办法吧!”韩路心叫一声晦气,又穿衣服起床。 第十九章 都不是正常人 韩路没办法,只得又打开手机上的电筒,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村头的小买部,说了半天好话,才把老板给叫起来,买了一盘蚊香,给钟小琴送过去。 在路上,他才想起这位姑奶奶是谁。 钟小琴以前在京剧团唱花旦,三合一后,京剧人才流失严重,她也渐渐没有了戏份,此番好说歹说,才在川剧《杜十娘》中客串了一个扮丫鬟的龙套角色,不用说话也不用唱,杵台上就行。 此女大约三十出头,离婚有两年了,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娃娃独自生活。 长相嘛,也就那样,可圈可点,反正浓妆一化人人都是天仙。就是面庞圆了些,银盘大脸,不怎么秀气。 接过韩路手里的蚊香,钟小琴倒是不满意了:“你怎么才到,你看看你看看,这里这里,又被咬了几个包包。” 钟姐穿着一件无袖薄睡衣,灯光剪影中勾勒出的曲线热辣辣让人上头。 看到她藕节一般的白皙手臂,韩路退了一步:“钟姐,非礼勿视。” 钟小琴翻了个白眼:“我又没有看你,慌张什么?” 韩路说,“钟姐,你把蚊香点起来,再穿上长衣长裤,就不怕被咬了。” “恩,我就点上,谢谢你啊弟弟。哎,天气这么热,怎么能穿长衣长裤,我还想脱呢!”演员们为了加快更换戏装的速度,更衣的时候都不避人。钟小琴见韩路窘迫,有心调戏,作势去拉领口。 韩路经受不住,转身就跑,再一次撞到果园里的枝条。 “慢点哟,弟弟。”钟小琴咯咯笑起来,突然扯了嗓子唱道:“替人家守门户百无聊赖,整日里坐香闺愁上心来。那一日看戏文把人恋爱,你看他雄赳赳一表人才……” 还别说,韩路长得挺帅,五官端正,身材挺拔,不像文化中心的男演员大多生得文弱婉约。 最重要的是,小韩同志身上带着一股天然的正气,男子汉大丈夫的磊落之气。 钟小琴不唱了,有点发呆。 演员嘛,感情都丰富。 和她同屋的另外一个女演员笑骂:“发什么花痴,人家二十多岁,还是个娃娃,你都多大年纪了,还想老草吃嫩牛?” “你……”钟小琴伸手去挠她胳肢窝。 二女笑成一团。 韩路回到住处,发现房门竟被宋建军给反锁了。 叫了半天,人死活也不开。 韩路立即明白,姓宋的先前被丘鼓手偷袭,心理阴影巨大,安全感缺失,再不敢把他放进去了。 这……这不是混帐吗?我韩路可是帮你你大忙的,你竟如此对我,还讲不讲道理。 韩路是真的愤怒了,忍不住想一脚把门踹开,揪起宋建国就一顿暴锤。 可他又瞬间冷静下来,摇头苦笑: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字头上一把刀。 他便蜷缩到沙发上准备对付一宿,电话又响,是位小生 小生问,厕所在哪里? 韩路无奈,大哥,上茅厕的事你也问我? 他算是看清楚了,这文化中心的演员要么是变态,要么是巨婴,要么是神经病,就没有一个正常的。 “出门,直走,如果看到果园,钻进去。”韩路关手机电源,这玩意儿不能再接了。 夜里冷,又诸番折腾,次日醒来,韩路浑身酸痛。 按照李草长的安排,演员住哪家,哪家包饭。 韩路心中气愤,也没有胃口,径直去李草长家收拾行李。 那边,丘鼓手骂骂咧咧,说老王尽放屁,熏了他一夜,睡眠不足,今天的演出自己没状态了。 原来,老王二型糖尿病,消化功能不好,昨天晚上吃多了胡豆,整夜下气,对丘鼓手实施化学攻势。 老王也恼了,道,丘鼓手,你骂什么娘,你一敲鼓的要什么状态,按照节奏整就是。胖成那样,床都被你给占满了。 和大胖子挤一张床,那体验绝对不好。 老王很气愤,批评韩路说:“小韩,谁让你私自调换住宿床位的,你事先为什么不向我汇报。” 韩路忍不住道:“你不是喝醉了吗?” “我什么时候……”老王自知失言,闭上了嘴,但神色中却非常不满。 平地村的芒果采摘节要搞一星期,今天开幕式。 早上八点,村里已经停满了车,都是从城里跑来的游客。三五成群的客人在村里乱逛,已经有农户招呼客人进自家果园采摘。 舞台那边,喇叭轰鸣,有热烈的音乐传来:“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 二零零七年,周杰伦如日中天,新专集《我很忙》再创华语乐坛销量新高。胡杨林的《香水有毒》人人会唱……传统戏剧继续沉沦,如果不是文化艺术中心主动联络,河东区答应照顾一下兄弟单位,平地村怕是更愿意请个不出名的歌手来唱几首流行歌曲。 没办法,这是行政命令,得执行。 听众也没当回事,权当听个响,川剧京剧的鼓儿锣儿钵儿一敲,演员上去吼两声,他也热闹不是。 说穿了,文化中心的艺术家人今天来这里扮演的就是气氛组的角色。 九点,市区镇各级领导到场,平地村上百口子人,再加上来看热闹的游客,河东区电视带的记者也来了,架了机位,这么多人将村两委前的空地挤得水泄不通。 领导们自然坐在前排,老王、李草长、韩路则坐第二排。 这个开幕式由镇里的一位领导主持。 然后是领导讲话,先是市里的领导说了一通平地村的新型农业为农民增收致富,思路好,为全市各乡镇做出了榜样,立了标杆,希望再接再厉,成为我市水果种植业的一面旗帜……云云。 众人鼓掌,很热烈。 接着是区领导讲话,感谢市领导百忙中抽出时间来村里视察指导,我们定不辜负上级的期望,把新产业办好……云云。 鼓掌。 再接着是李草长发言,别看李支书平时大大咧咧很豪爽一人,遇到今天这般大场合,尤其是对着电视台的摄象机,竟是怂了。结巴半天,才憋出一句“大家来我村,吃好,喝好,玩好!” 所有人哄堂大笑。 镇领导一看这样不行啊,老李实在太紧张了,再说下去,不知道他嘴里还要冒出什么来。 忙笑着圆场:“咱们平地村的水果自然是最好的,今天是采摘节,自然要吃好吃美,但喝好就算了,工作时间不能喝酒。现在,我宣布,本次平地村芒果采摘节正式开始。” 李草长满头热汗下来,坐韩路旁边。 韩路小声调侃:“老李,怂了?” 李草长道:“今天来的大领导实在太多,我一上去整个人蒙了,以前我可不是这样的。” 韩路笑而不语,只拿起节目单给他扇了扇风。 文艺节目开始了,胡琴师老刘报幕:“请欣赏,川剧《变脸》。” 韩路又看了看手中的节目单。 第一个节目,川剧变脸。 第二个节目,京剧《沙家浜——智斗》。 第三个节目,民乐合奏《节节高》。 第四个节目,交响乐《菠莱萝舞曲》片段。 第五个节目,川剧《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第六个节目,大合唱《明天会更好》。 第二十章 表演 变脸这个节目还真是精彩,那个演员的个子也不高,长相也平凡,属于丢在人群中就被瞬间淹没的存在。但一上舞台,好象瞬间变得高大起来,整个人都在闪光。 他身上穿着黑色镶金边的戏服,头冠上插着常常的雉尾,一亮相就将脑袋一甩,瞬间换了张戏脸。 又一甩,再变样。 红脸的关公、白脸的曹孟德、红脸典韦……再配合上他舞蹈般的步伐,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大家都惊奇他是怎么用极快的速度换了戏脸壳子的,这简直就是魔术啊! 正当观众看得目驰神迷的时刻,演员猛一张嘴,喷出长长的火焰来。 村民猝不及防,感觉那火苗儿就几乎要扑到自己面上来,千百颗脑袋下意识朝后一仰,有胆小的甚至闭上了眼睛。 等到火光消失,舞台上已是人踪全无,只剩下锣儿鼓儿还在意尤未尽地徘徊不去。 “好!”平地村的村民都在热烈鼓掌,激动得脸上都冒出汗来。 韩路以前也只在电视上看过变脸,今日身临其景,心中大喊精彩,将手都拍红了。 这演员虽然对杨光杨主任要求他喷火这事心中不满,但还是喷了一回,作为这个精彩节目的煞角。 变脸让开幕式的气氛瞬间热烈起来,接下来的京剧《沙家浜——智斗》也让大家听得专注。 现代京剧沙家浜是样板戏之一,抛弃开其他因素不说,这出戏其实是非常经典的。当年以举国体制弄这部戏的时候,用的是最好的编曲家,最好的演员,最好的作家。对了,这戏的唱词作者之一好象是汪曾祺,他自己本身就是大作家,他的老师更不得了,乃是大文豪沈从文。 只不过,在特殊年代,大家也没有别的娱乐方式,就这几部十年如一日在舞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到最后,观众听吐了,演员也唱吐了。 大约是物极必反,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之后,再没有人听这玩意儿,毕竟老百姓的生活日渐好起来,娱乐方式也多多种多样,谁耐烦再听人在舞台上咿咿呀呀半天。 今日,沙家浜一唱,年长的青年时代记忆又回来了,都侧耳聆听,有人甚至小声跟着哼唱。年轻人一听,咦,好象挺优美的,也安静地享受。 韩路在来金沙市的时候恶补过传统戏剧,也挺喜欢这处,也跟着唱。 听到他的哼哼,舞台上演刁德一的宋建军狠狠地看了他一眼,神色不满。 韩路撇撇嘴:我被人关门外睡了一夜沙发,我还不开心呢,你什么态度。 宋建军长得秀气,化妆后演反派,白面尖下巴,确实形象。 沙家浜结束后就是民乐《步步高》,乐手们聚在上面,将胡琴、琵琶、拉得人脑壳疼,唢呐更是吹得人心浮气躁。 特别是唢呐,乐器小流氓的外号不是白得的。一吹起来,别的乐器都被压住了。 这民风还真够闹腾的,一曲终了,韩路只感觉耳朵里嗡嗡乱响。 他本以为接下来的西洋古典音乐回让人心神气宁,但结果却让人意外。 《步步高》后是交响乐《菠莱萝舞曲》片段。 在来平地村之前,韩路了解过,这首曲子是意大利还是什么地方十九世纪某音乐家的代表作,挺长,十八分钟。 古典音乐实在太阳春白雪,也没人爱听。 但却不能不上。 前头说过,市文化艺术中心本是市川剧团、市京剧团和市交响乐团三合为一。每次出外演出,中心都要平衡三者关系,各戏种都要照顾到。不能说你川剧团京剧团天天在外面演,公费吃喝,公费游山玩水,拿演出费,我交响乐团则呆家里啃窝窝头吧? 所以,这次来平地村演出,在情在理,中心搞交响乐的都得出个节目/。 只不过这曲子太长,十八分钟下来,只怕听众要吼黄。必须压缩,压缩到六分钟左右。 一支完整的交响乐队人挺多的,好几十位。这些年交响乐团的人退休的退休,离职的离职,调动的调动,到现在只剩二十来位,已经没办法演出一部大型的交响诗,平时就弄弄弦乐四重奏。 没有那么多人,中心就搞了个简化版,只派了二十来乐手上台。 音乐声响起,很低沉。 因为人多,也听不清楚,众人都喊:“安静点,安静点,听音落,听音落。” 西南省人氏说得是西南官话,“喝”“霍”不分,“乐”“落”不分。喝可乐,人家能给你整成霍可落。 音乐声稍微高了些。 这下韩路听明白了,心中也是疑惑:这什么玩意儿,前奏怎么这么长,主旋律呢,都听不出曲子来。 又过来几两分钟,台上的音乐家还在不紧不慢地演奏,一个短旋律反反复复,死活不朝下面推进。 五分钟过去,村民还是骚动:“这刚刚刚刚刚,刚半天了。” “脑壳有点痛。” “这是歌吗,不对啊。” “我也听不明白,嘿,你看那扯胡琴的,拉得真好啊,跟拉锯一样。” “什么胡琴,那是大提琴。”韩路回头对刚才说话的那个村民说,自己反忍不住笑起来:“听不懂,听不懂。” 众村民小声小起来,乱糟糟地议论,已经有妇女同志在打孩子,更有老年人摸出叶子烟吧嗒吧嗒抽,把清口水吐了一地。 秩序有点乱。 他是重点大学毕业生不假,知识分子不假,但学的是理科,这种高雅艺术还真欣赏不来,骨子里他就是个工厂钳工的儿子,大俗人一个。 前排的市领导还沉得住气,区领导就有点尴尬,脸色变得难看,低声问镇里领导:“今天演古典音乐好象不妥吧,都没人听得懂。” 镇领导受到批评,脸色更难看,回头又批评李草长:“李支书你搞什么名堂?” 李草长缩了缩脖子,喃喃道:“我怎么知道上面的胡琴扯得那么难听,下个节目就好了。” “扯胡琴……”镇领导扑哧笑出声。 好在六分钟的古典音乐已经结束,大伙儿接受了一场古典美的洗礼,有点蒙。 下面就是陶桃的杜十娘了,怒沉百宝箱那折,也是整部戏的大高潮,时间挺长,有十来分钟。 为了这部戏,文化中心准备了半个月,期间排练过许多吃,陶桃甚至还把自己关在屋里与世隔绝揣摩人物。 大家在精神和物资上的投入都大,都希望演出能够获得成功。 第二十一章 你是不是饿得慌 刚才的交响乐《菠莱萝》曲高和寡,不但领导不满,村民也不买帐,有点搞砸的味道。 不但李草长,文化艺术中心的演职人员都感到紧张,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在接下来的《杜十娘》能够把这失去的尊严给挽回来,顺利完成本次演出。 不过,韩路却预感事情怕是要糟。都是戏剧,前头的《沙家浜》好歹家喻户晓,特别是在老年人中,很多人都能听会唱。它已经脱离传统戏剧的范畴,变成流行歌曲。 这《杜十娘》可不一样,如果没有字幕,演员唱的什么你都不晓得,一出戏下来,依旧是满头雾水。 不过,等陶桃一亮相,下面的村民却是一声喝彩:“好漂亮。”“嘿,还别说,这婆娘长得可以啊!”“你那腿,长得啊,跟高脚鹅一样。” …… 却见,舞台上的陶桃身上穿着月白色褙子,戴着繁复而不杂乱的头面,看起来宛若幽谷之兰。她画了淡妆,一张古典的鹅蛋脸如同从古画中走下来的仙女。 举手投足,白云出岫,说不出的轻缦幽雅;一颦一笑,都如一把锥子直刺人心。那一刻,她整个人都在闪光,整个舞台都仿佛是她的。 檀口一张,穿云裂石:“月色苍茫初更后,江风刺骨冷飕飕。手攀船篷望江口……” 声音真好听啊! 音调起势很高,徽调,在她口中偏偏唱得轻松自如,让人有一种错觉——我也可以的。 …… 韩路觉得挺好听,心中又是奇怪,暗想:这位陶大姐平时看起来也就那样,今天怎么美成这样,不应该啊!咦,我这心怎么蓬蓬乱跳? 唱完这一段,扮演丫鬟的钟小琴上场。、 她的角色本是个木头人,不料上台后,眼珠子就滴溜溜转,目光落到韩路身上,却扑哧一笑的样子。 钟小琴自觉失态,忙以袖掩嘴。 还好在场的都是传统戏剧外行,倒没有发现这个瑕疵。甚至有村民在下面小声议论:“这扮丫鬟的婆娘挺勾人。”“对对对,大眼迷人,小眼勾人。”“脸盘子那么大,眼睛能不小吗?” 这已经是有点人生攻击的味道,台上的钟小琴听人说自己脸大眼睛小,顿时不高兴,从风情万种的俏姑娘化身高冷丫鬟。 好长一段唱腔毕,大伙儿也没听懂,好在演员颜值高,村民尽顾着看美人儿,倒不觉得乏味。 接着,故事中的男主李甲上唱,念白:“十娘不必啼哭,此事我是出于无奈,望十娘成全了我吧。” 杜十娘神色平静,念白:“好一个出于无奈,你既是将我卖了,银子可曾到手?” 李甲:“银子早已到手。你来看这白花花的一千两银子,好生可爱呀!” …… 这下村民听懂了:“原来是卖婆娘啊?” “这不是畜生吗?” “娶个媳妇不容易,还这么漂亮,怎么能卖呢?” “这戏倒有点看头。” 不过,观众很快失望了。这段故事后,杜十娘又开始唱:“月暗星稀二更后,真个地惨与天愁。想当初在院中百般赌咒,说什么天长地久到白头。如今夫妻难久守,谁知恩爱反成仇!” 这是杜十娘的叹息,在知道自己被意中人当成物件卖掉后,她又是伤感又是悲伤,又是幽怨,千般滋味涌上心头,只能对着江上凄凉夜色暗述,述说自己的不幸和命运的捉弄。 村民又不干了,议论:“怎么又唱?” “唱啥啊,都没说什么故事。” 但韩路却被剧情深深吸引住了,心也静下来,沉浸在这出戏孤苦的氛围里。陶桃是个优秀演员,她的技巧或许不是超一流,甚至不是第一流,但对角色的把握却有天过人的天赋。 技巧可以练,但天赋这种东西你就算再努力也练不出来。 他心中有个念头:如果再给她十年甚至几年时间,或许戏剧届会出一个大家。只可惜……时代变了。 真是遗憾。 韩路听进去了,但老乡们可不买帐,还在小声议论、抽叶子烟、吐瓜子皮。 舞台上还在没完没了的唱,使得大家心气浮躁。 故事也很快推进到最后,杜十娘打开百宝箱,将金银珠宝一层层朝江里倒。并痛骂人面兽心的情郎李甲和富商孙富。 先前独自嗟叹的时候,陶桃扮演的是一个传统怨妇,眼睛里有泪光闪烁,此刻却一脸的决绝,眼神变得悲愤激烈。 这个人物活了。 终于到落幕时刻,陶桃一声高亢的变徽调:“冰肌玉骨葬波澜。十娘沉兔天地鉴,千秋遗恨永绵绵。” 投江。 古代音乐有五声,分别是宫羽商徽角。 徽调相当于现代音乐的f调,变徽就是升f,激奋高昂,常用来表现激奋高亢的情绪。比如高渐离易水萧萧西风冷,伯牙摔琴。 陶桃这一唱,戏中的杜十娘也从一个受侮辱和受损害的妇女,变成反抗者,只不过,她用的是这种激烈方式。 待到杜十娘投江,韩路禁不住啊一声站起来,怅然若失。 他心中并不悲伤,反有种为这种反抗精神而喝彩而致敬。 陶桃的杜十娘演出了自己的东西。 韩路第一次体会到传统川剧的魅力。 传统戏剧并不只有冗长的拖沓和乱七八糟的吵闹,中国人从古到今的人文精神内核永不过时。 …… 《杜十娘》投江这一折有二十来分钟,很长,算是一出大戏。 演完后,演员出来谢幕。 观众却不干了,就有人喊:“就这么完了,没后话?” “这不对啊!” “噢,噢,噢!”又有人在叫,这已经是喝倒彩了。 陶桃今天唱出了鲜明的个人风格,内心中还是很得意的。 听到下面的不满声,她一呆,以为自己的全新演绎什么地方做错,心中很难过。 突然,一个脾气坏的村民对着韩路就吼起来:“韩路,你不是说杜十娘投江后被一好汉救了吗?” 韩路:“我……” “你不是说那好汉救起杜十娘之后,驾船追上两个坏蛋,手中宝刀斩下狗贼头颅吗?” “你不是说那好汉从此就和杜十娘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吗?结果成还是一场悲剧,你不是骗人吗?” 一片大哗引得前排的领导们纷纷转头皱眉。 韩路见所有矛盾都对准了自己,心叫一声苦也。他那天喝了太多酒,为了安抚村民的不快,满口跑火车。本以为这事能够糊弄过去,不想人家却当众发难。 “安静点,安静点!”李草长急得满头是汗:“开幕式还没完呢!” “这是狗屁开幕式,骗人的东西,不看不看了。”大家还是不依。 “郎君啊!你是不是饿得慌?如果你饿得慌,对我十娘讲,十娘我给你做面汤……”得,有人唱起了《杜十娘》不过却是流行歌曲。 几百人都在大笑,场面失控。 舞台上,一众演员尴尬得无地自容。 第二十二章 美就够了 好好的一场芒果采摘节就这么被搅了,镇领导脸色铁青,“李草长,下来看我不收拾你。” 李草长也气坏了,骂韩路:“好好好,韩路,我对你不错吧,你就是这么整自己兄弟?” 今天这个采摘节对平地村意义重大,市、区、镇三级领导都来了,结果成为一场闹剧,韩路知道自己的祸闯大了。 韩路一急,猛地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大声笑问:“各位老乡,你们也别管喜剧还是悲剧了,我只问你们一句,咱们的女演员演得好不好,长得漂亮不漂亮?” 有人接嘴:“漂亮。” 韩路:“反正大家也看不懂戏,演员美就够了。两大天仙摆台上,你们还不满意?” “对,那杜十娘还真漂亮啊。你看那脸,跟鸭梨似的,那皮肤白得和发糕一样。” “还有那腿,好长好伸展,我就奇怪了,李甲怎么舍得把她卖给别人。” “如果我是李甲,那是必须买的。” “可拉倒吧,你穷得都住破瓦房了,还买媳妇?” 众人又笑,那人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口中不停骂:“瞧不起人,瞧不起人。” 韩路道:“你们平地村可是有名的花果山,现在在党和地方政府的领导下发展新兴种植业,日子毕竟一天比一天好。将来你发财了,买媳妇那是不行的,犯法。可你只要成就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事业,肯定会有好人家的女子肯跟你过日子。” 那人喜道:“那是肯定的,花钱买婆娘的事咱不能干。但我可以找媒婆去说啊,说一个跟台上那婆娘一样的长腿城里女人。” 说着就用手指着陶桃。 “好!”众村民同时鼓掌。 舞台上的陶桃一张脸气得煞白,头面上的珠翠都颤个不停,一跺脚气冲冲退场。 只钟小琴还朝韩路抛了个妩媚的眼神。 众人又大声喝彩,说这演员演得好,眼珠子滴溜溜跟算盘珠子一样,有神。 韩路这一通胡闹,办公室主任老王急得浑身大汗,背心都湿了一片。 不料前排的市领导却笑了起来,道:“文化中心的这位年轻同志说得好,发展新型种植业,把日子过好了,老婆孩子热炕头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群众的情绪很高嘛,节目办得不错,这个采摘节搞得不错。” 区领导也说不错不错,有意思。 镇领导这才松了一口气,对李草长说,老李你果然是个有能力的。 谢幕之后,开幕式到了最高潮部分,大合唱《明天会更好》。 全文化中心的演职人员都站台上去,齐声高歌。就连韩路和老王也上台,他们唱歌肯定比不上专业演员,就张嘴做样子,滥竽充个数。 陶桃却没来。 钟小琴挤到韩路身边,腻声道:“弟弟,桃子生气了,等下小心她发你的飙。” 韩路:“我躲着她。” 钟小琴:“弟弟,你说台上有两大天仙,除了桃子,另外一个是谁呀?” 韩路:“钟大姐,你别挤啊……老王,老王,我们换个位置,你挨着钟姐。王主任你是正科,得站c位。” “弟弟你好讨厌。” 老王:“什么乱七八糟的?” 钟小琴对着老王翻了个白眼。 …… “唱出你的热情, 伸出你双手, 让我拥抱着你的梦, 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 让我们的笑容, 充满着青春的骄傲, 让我们期待明天会更好。” …… 最后,区领导宣布,这次芒果采摘节开幕式圆满成功。 演出结束,已经是上午十一点,来的游客更多,漫山遍野都是人,道路也堵得厉害。 村里没有安排午饭,按照团里的计划,唱完就打道回府,走得快的话,一点钟应该能回到市区。 演员们自去卸装收拾行李坐上大巴吹空调,韩路做青壮自然又被指派去把道具设备装卡车上。 正忙得不亦乐乎,忽然后面发出一声喊:“桃子,你要干什么,冷静,冷静!” 韩路感觉到危险,回过头来,就看到陶桃端着保温杯狠狠地冲过来:“韩路,你什么意思?” 韩路迷惘:“陶姐怎么了?” 我们的桃子姑娘喝道:“你刚才满口胡柴什么,说什么我们的演员漂亮不漂亮,腿长不长?” 韩路:“腿长不长可不是我说的。” 陶桃:“你这是对我的羞辱。” 韩路抽了一口冷气:“不至于吧?” 陶桃冷冷道:“我们上台表演的是艺术,又不是出卖色相,你当我是什么?” 接着,她悠悠念白:“孙富啊,贼子!你原是一介小人,惯施勾心斗角伎俩,常做损人利己勾当。” 韩路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至昨天开始就麻烦不断,瞌睡也没睡好,心中早憋了一团邪火。 陶桃指桑骂槐,他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性,嗓子里低吼一声,骂:“说你漂亮又怎么了,人家村民就那水平,根本就不爱听你在台上墨墨唧唧。谁稀罕看杜十娘,人就是冲你大长腿来的。你都被人喝倒彩了,如果不是我圆场,今天看你怎么下得来台?” “那还不是你改这出戏的结局,骗了老乡惹出来的祸?” “废话,我不骗老乡,你这出《杜十娘》根本就没机会登台。陶姐,你醒醒吧,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听戏?干脆改流行歌曲好了,唱首《老鼠爱大米》对你也不难,要不你干脆拿个大顶好了。” “庸俗,低级。”陶桃感觉自己受到极大侮辱,和韩路的积怨愤爆发,猛地提起保温杯将热辣辣的茶水淋到韩路头上。 “你他妈……”韩路捏起了拳头,可一想到对方是个女人,泄了气。 旁边的人看情形不对,急忙抱住他:“小韩,算了,算了。” 韩路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好,好得很。” 陶桃不屑地看了无能狂怒的韩路一眼,转身上车。 汽车正要走,忽然有一队老乡将大巴拦下,骂:“赵翼滚下来,锤死你!” 第二十三章 赵翼惹祸 来的这群老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显然是一家人。 他们手中提着锄头棍棒,愤怒到极至。 见老乡来势汹汹,司机第一时间把车门关上。等听到他们的叫骂,司机心中也是后悔:原来不是冲我来的,我关车门做什么? 但这个时候,他也不好再开门让赵翼羊入虎口。 老乡见上不了车,就用棍棒敲打大巴车门,口中满是污言秽语:“别装死,躲是躲不过去的。” 赵翼和他女朋友早躲在汽车后排瑟瑟发抖,其他女演员们则被吓得发出阵阵尖叫。 韩路忙问旁边的王斌:“老王,怎么办?” 老王:“报警吧。”就掏出了电话。 韩路忙制止他,小声道:“老王,不管赵翼干过什么,报警都不合适。首先,如果让公安机关来处理这事,一来一去,那耽搁的时间就多了;最重要的是,今天市区县镇三级领导都在村里,还来了这么多游客,这事如果闹到走法律途径,影响可就坏了,以后上级还怎么敢安排咱们演出?” “这……”老王觉得韩路说得有理,一呆,就用手捂住自己脑袋:“我……我我我……我低血糖,我头晕。小韩,把水递我一下,我要吃药。” 说罢,就痛苦地把眼睛闭上,一副不进icu就熬不过今天的模样。 这老王,又装病,不愧是在各大剧团混了一辈子的老人,都混成影帝了。 他没担待,韩路无奈,只得将脖子伸出车窗喊:“大哥,出什么事了,有话好商量。” 那户人家领头的那个男人是认识韩路的,知道他和村支书李草长又是喝酒又是聊天的,显然有点身份。就问:“你是不是这群人中当官的?” 韩路说,大哥,你也别管我是谁,有事说事,不然我们也搞不懂你来做什么, “那就是当官的了。”村民破口骂:“狗日的赵翼,这是要给我寻晦气啊,今天不打死他,我这口恶气出不了。混帐东西,竟然带女人到我家去睡……” 在他愤怒的叫骂声中,韩路才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昨天分派宿舍的时候,赵翼不是向韩路提出要和他女朋友住一屋吗? 韩路很干脆地拒绝了他,一是这次来村里的演员男女都是偶数,你两个凑一块儿了,剩下的一对男女怎么办?二则我们的小韩同志挺传统挺正直,觉得男女朋友在没结婚之前就不应该发生那种事,就不应该住一起。 谁料赵翼还是不死心,找到这户农民,谎称同屋那个晚上打鼾声太大,严重影响自己的休息,严重影响明天的演出,问能不能再他家找个屋住下。 那户人家淳朴,架不住赵翼的苦苦哀求,就腾出一间屋,热情地招待了他。 谁料,半夜的时候,赵翼的女朋友竟偷偷溜进去,天不亮又偷偷溜走。 就在刚才,那户人家收拾房间的时候,才发现了二人“罪恶”的证据,愤怒地带着全家老小追杀过来。 西南地区有个风俗,家里接待客人的时候,就算客人是两口子,也得分开睡,否则会给主人带来灾祸。这叫——宁停丧,不成双。——赵翼犯人家大忌了。 韩路听完,立即道歉说,老哥,各位叔叔婶婶嫂子,这事是赵翼的错,我代表他向你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老乡们不依,说,道歉就完事了?这位领导你也别管,叫那姓赵的下来,我们打他一顿,打他个头破血流,见红冲喜。 “见红,见啥红?”韩路心中一动,立即从包里摸出一张百元大钞:“你看这钱红不红,赔钱行不行,算不算见红有喜?” 看到钱,老乡眼睛亮了:“那是比什么都红。” 车上众演员“扑哧”一声,笑了场。 韩路将把身体探出去,将钞票塞为首那个老乡怀里:“行了行了,赵翼是外省人,真不懂我们西南省的规矩。你大人大量,放他一马,以后有空找你喝酒,大家交个朋友。” 老乡这才消了气,道:“你这领导为人和气,说话有水平,好,看到你的面子上,这事就算了。你叫啥名字?” 听韩路报上自己名字,老乡道:“韩领导,有空过来玩,水果管饱,不收你钱。” 汽车缓缓驶离平地村,那群老乡还在恋恋不舍地朝韩路挥手。 韩路心道:还来平地村,我得犯多大傻啊?光李草长的酒就杠不住。 车内还在笑,有人道,小韩,你处理这种事情挺机灵的啊。 钟小琴两眼秋波:“我弟弟什么人啊,小机灵鬼儿!弟弟,坐姐这里来。” 说着话就朝他不住招手。 小韩大惊,痛苦地呻吟一声,歪道在椅子上:“老王,我低血糖,走不动路了,药给我吃一颗。” 钟小琴气地不住跺脚,嗔道;“小狐狸,小狡猾。” 韩路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车行一个多小时,下午一点的时候总算回到单位。 韩路饿坏了,跑街上一家米线店一口气吃了三碗羊肉米线,还放了小米辣,爽翻天。 出差回来,下午自然是不用上班的,他这两日要么是喝大酒,要么是卸车,要么是安排员工吃住,忙得脚不沾地,加上没睡好。下午洗澡的时候竟然浴室里睡着了,等到热水桶里的水放光,才被冻醒。 实在太疲劳了,晚饭也不吃,直接倒头闷睡。 直到第二早上,照例被演员们晨起吊嗓子的声音惊醒。 “观众朋友们,观众朋友们,这里是中央电视台,这里是中央电视台,现在我们正在转播xx届世界杯届赛……” 争渡,争渡,忽闻老刘背书。 他这次不弄小喇叭开始广播了,换成了韩乔生:“罗纳尔多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国外的球员都非常敬业,比如马特乌斯,小孩刚出生三个月就上场比赛……” 韩路烦得要命,亲爱的老刘,你就不能同情同情我这个睡眠不足的英年早衰的年轻人? 第二十四章 万般不讨好 在床上迷瞪了半天,等到再次醒来,一看手机。 呀,已经是八点半,要迟到了。 他急忙洗脸刷牙,跑外面大街早点铺买了四个大馒头,一边跑一边啃,总算在九点的时候钻进财务室。 韩路毕竟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即便被酒精,被繁杂事务摧残,睡一觉后就生龙活虎,浑身都是精力。 人一睡美了,心情就好。 他笑着跟办公室的其他几人打招呼“王姐好”“陈姐好”“谭姐好”“常……姐好。” 常月华照例不理睬他,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 韩路讨了个没趣,尴尬一笑,对正在擦桌子的同事道:“陈姐,让我来吧!” 陈姐:“小韩,你还在吃饭呢,别弄脏了手。” 金沙江对岸是矿区,规模巨大,曾是亚洲最大的钢铁联合企业,最多的时候有几十万工人,几百个配套企业。现在虽然产能压缩,也是亚洲最大的钒钛矿山。 此刻那边正在生产,烟雾腾腾。 金沙市依山临水,典型的高原气候,四季如夏,蓝天白云,风景尤美。但这里干燥少风,一旦钢铁企业开工,灰霾散不掉,积聚在河谷地带,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沙尘中。 今天也不例外,肉眼可见有尘土沙沙落下,在窗棂子上积了一层,空气中漂浮着泥土的味道。 几位大姐都在打喷嚏,抱怨空气质量实在太差,又笑着调侃韩路,小韩,你白馒头都变成黄馒头。 常月华拖长声音悠悠道;“天上落——黄沙啊!” 众女一楞,接着看着着韩路咯咯笑起来,笑得韩路有点莫名其妙。 他实在憋不住,抽空拉住王姐问:“姐,常月华说天上落黄沙是什么意思,你们又在笑什么?” 王姐扑哧一声:“天上落黄沙,地上狗啃粑。” 西南土话中把馒头、叶儿粑、大饼统一称之为粑粑。 常月华说这话的时候不住盯着韩路手里的馒头看,骂他是狗。 韩路鼻子都气歪了,这个时候,有人打电话到财务室找他。 一听,竟然是赵翼的。 赵翼的态度很恶劣,问,“韩路,你们财务室是不是正在造工资表,我听人说你打算从工资里把那一百块钱扣下来。你别问我是谁告诉我的,我答应过常月华替她保密,说到就得做到。” “韩路,那钱我可没答应,要你多什么事?” “反正你不能扣我工资,不然,跟你没完。钱是你自己掏的,我又没跟你借,你自己负责,我不认帐。” 韩路气惨了,道,赵翼你什么意思,昨天如果不是我,你可走不出平地村。我为朋友两肋插刀,结果被你插一刀?我对你的人品保留看法。 赵翼不依,回骂,我怎么了,你又有什么资格评论我的道德? 韩路骂,说起道德你可就别提了,非法同居还有脸?都一把年纪了,为老不尊啊你。 赵翼说,你你你,你混蛋! 两人在电话里隔空对骂,一骂就是十几分钟。 韩路彻底爆发,喝道:“好,你等着,我马上过来找你,咱俩当面锣对面鼓把这事扯清楚。” 电话那头赵翼尖叫:“你要干什么,耍流氓吗,我要找领导,我要找杨主任说你暴力威胁我,你你你,你太不象话了。” 韩路却没有找到赵翼,那不良中年怕了,躲了。 “小韩,你过来一下。”杨光朝正站在白地上朝忿忿不平的韩路招了招手。 韩路:“主任,是赵翼在你那里告状吗,我不服。” 杨光:“赵翼的事我听说了,算了,这是公事,钱办公室报销。哎,昨天老乡拦车,能够花点小钱处理也好。” 韩路这才消了气:“中心帐上只有两百块钱,拿什么报销?” 杨光尴尬:“过一阵子,财政就要拨款了,别急,别急。哈哈,小韩,想不到你的工作能力挺强的,平地村的事干得漂亮,据上级领导那边反馈,对咱们中心的演出很满意。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咱们文艺单位的人性子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遇事要多想想,要尊重老同志。” 韩路以为他在说赵翼,负气道:“这种老同志不尊重也罢。” 杨光严肃起来,喝道:“你乱说什么,老王多好的一个同志。他年纪大了,还有几月就退休,身体又不好。你多做点事又怎么了,我听人说,你故意把丘鼓手安排和他住一屋。严重影响他的休息。还有,你乱改《杜十娘》的结局,差点惹出大祸,差点收不了场,有没有这事?” “小韩,你是学理科的,文艺界的事不懂。文艺有它自己的规律,你这不是瞎胡闹吗?”说到最后,杨光声色俱厉:“还有,你一财务室工作人员,我让你去联络平地村,你什么事都插手管,置办公室于何地,置老王于何地?小韩,你要摆正自己的位置,不然以后是要犯错误的。” 杨光劈头盖脸一通训斥,让韩路彻底蒙了。 他半天才明白,老王把自己给告了。 王主任不满他把丘鼓手安排到他屋,在领导那里说了小韩同志坏话。 等韩路回到财务室,其他人都已经溜号,只留他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那里宛若老鸹守死狗。 这次平地村演出,车辆的事情是自己落实的,演员的吃住是怎么安排的,观众的情绪是自己稳定下来的,就连赵翼非法同居要被老乡打也是他平的事儿。 最后怎么所有人都在怪自己呢? 我出了这么多力还不讨好,究竟图个啥? 又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是宋建军的。 宋同志说,他嗓子不舒服,刚去医院看了,说是有点血肿,开了两盒草珊瑚含片,加上挂号费,一共六十,你把钱给我吧。 韩路感到莫名其妙,道,医保不报销吗?你嗓子不舒服,与我何干? 宋建军嚷嚷开了,说,医报帐上的钱是我的,最后不还是我自己花钱,我留在帐上在药店买洗发水香皂牙膏他不美吗?什么不关你的事,昨天晚上我和丘鼓手争吵,你为什么来那么迟,让我受凉。嗓子是演员的生命,你得拿个说法。 韩路眼睛都气红了,忍不住骂娘,道,你自己穿着背心裤衩被丘鼓手打出屋,如果不是我,你怕是要在外面冻死。我帮你那么大一个忙,你怎么对我的,还别了门,我睡了一晚上沙发,我嗓子还不舒服呢!真是为好不得好,反而遭狗咬。 宋建军:“你骂谁是狗?” “谁狗谁知道。” 韩路想起妈妈送他离家来金沙市上班时说过的话:“娃,咱们就是普通家庭,普通人。你去上班难免会遇到不顺心的事。凡事都想开些,忍让些,老天爷绝对不会亏待老实干活的人。” 忍忍忍,这是能忍的事吗? 韩路退一步越想越亏,忍一时越想越气。 男人的崩溃就在一瞬间,他高声叫道:“这单位都是神经病品质败坏的人渣欺负新人的更年期妇女。宋建军,我不干了,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我工作都不要了,你能奈我何?见你的鬼去吧!” 宋建军被他吓坏了,啪一声挂了电话,再不敢滋扰。 第二十五章 要调动 韩路这句话或许是在发泄情绪,但话一说出口,他就一个激灵:对啊,树挪死人挪活,我又何苦守在这半死不活的地方? 得找人事局,让他们给我重新安排工作。 韩路学的是金融,同班同学毕业后,大多去银行去会计师事务所,混得最好的那个如今正在四大施展才干。 他对于经济有强烈的兴趣,在心目中,市场经济这只手虽然无形,却能深刻地影响到人们的生活。国家现在还不富裕,自己的聪明才智如果能够用在经济建设上,看到社会被自己改变,那是何等有价值的人生。 毕竟是个传统读书人,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韩路也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这也是他第一次参加公考的缘故。 记得他去年公考的时候,考的是省城的财政系统的一家单位。可惜分数差了点,与目标擦肩而过。今年才退而求此次,考到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毕竟,理想虽然丰满,还是先得解决吃饭问题。 要不,找人事局说说,看能不能换个单位? 想到这里,韩路再无心在财务室呆下去。 他来市文化中心不过三天,按照流程,进中心之前先要拿身份证、学历证书、专业技能证书原件和复印件,还有学籍档案和证件照去人事局。 到人事局后,对方给了他一个报到证让到单位来报到。 报到证当时韩路是交给杨光的,放在办公室的一个抽屉里。 这几日韩路被抓丁去忙平地村演出的事,一直没来得及办相关手续。 当下他就离开财务室,跑办公室去。 文化中心上班实在是水,大伙儿每天只上午九点来报个到就走,到下午更是人影子也找不到一个。 办公室只剩一位大姐守在那里。 韩路跟她打了声招呼,就径直拉开杨主任的抽屉,翻出那份报到证,揣包里走了。 金沙市市区面积挺大,三个区的城区挨在一起,都七十万人口了。不过,他所在的市中区和市四大班子则集中在方圆两公里的范围呢,走着去也近。 很快,他找到负责给事业单位人员入编的干部,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同志。 韩路几天前和这人打过交道,姓秦名文学。 秦文学好象对韩路的印象不太好,满面都是不耐烦的样子,问他有什么事情,你不是已经去单位报到了吗,怎么又找来? 什么事,这事说起来有点尴尬,你能跟人家讲自己和单位领导同事相处得不愉快,处理不好人际关系,想找他换个单位吗? 韩路斟酌着语气,说,自己是学金融的,想从事经济建设。现在突然被派去搞文化工作,学不能为所用,感觉浑身的力气都使不上,想问问能不能换个单位。 说着,就小心地将报到证递上去。说,我这几天工作忙,劳动合同都还没有签,工资关系也没有做,现在直接把关系退回局里来,也不麻烦。 秦文学今天不知道家里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态度不好。他阴阳怪气地呵呵一声,说,工作已经安排好了,你说换就换啊?不想干,那你告诉我,想去什么地方? 韩路道,去什么地方都成,只要能干有意义的工作。 秦文学突然一拍桌子喝道,你以为你是谁,想去哪个单位就去哪个单位,还说要干有意义的工作,怎么,现在的工作就没意义了,没意义你当初怎么又来考?如今的年轻人,都是眼高手低,一来就乱想汤圆吃。嫌没意义,如果让你当个官,你就觉得有意义了,格老子,大上午的就听到你说废话。 说到激愤处,他竟然抓起韩路的报到证,呼一声摔到地上,让他滚蛋。 秦文学一口一个格老子早就让韩路心中恼火,现在更是直接把小韩同志这个颗炮仗给点燃了。 韩路腾一声站起来,指着地上的报到证喝道:“你给我拣起来,秦叔叔,秦文学,你要搞清楚,我是组织上安排到你们局接受派遣的,我是组织的人,不能任你这样作践!” “呵呵,还组织,你一个事业编还牛气了!” “你!”韩路牛脾气上来,捏紧了拳头。 眼见着事态就要不可收拾,一位副局长恰好路过这里,急忙上前将韩路拉住。说,这位同志,你消消气,有什么事到我办公室去说。哎,老秦,你别冲动啊。 副局长姓周,三十多岁,是个好脾气的人,先代表局里跟韩路道歉,说,小韩,老秦家的孩子最近出了状况,以至心情不好,你多担待些。 韩路还是忿忿不平,说,谁都有不顺心的事,他凭什么把负面情绪发泄到我头上。 周局苦笑:“老秦真遇到困难,咱们就不提这茬了。小韩,说说你的事。” 两人说了几句话,周局问清楚韩路的事,摇了摇头。道,韩路,我比你大不了多少,咱们也是同龄人,就不跟你说什么大话套话了。现在国家制度很严格,不比得二三十年前,人员可以随意调动安置。如今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考的就是金沙市文化中心,其他地方也没有空编。就算有,还得重新去考,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小韩,考个编制不容易,你现在回单位去上班吧,先把编制的事弄好。 他说得有理有据,韩路冲动劲儿过去,有点颓丧,点点头:“谢谢周局,没事我先走了。” 周局继续安慰他:“韩路,你是重点大学毕业生,这次考进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的成绩我也看过,分数相当的高。虽然我们不能惟分数论。但能够拿到高分,至少说明你这人的智力和执行力都是一流的,我想在中心你也能成就自我的。” 经过他的劝导,韩路心情好了些。和周副局长交换了联系方式后,这次告辞而去。 路过负责入编的秦文学的办公室,一个声音传来:“幺儿,没啥大不了的,不就是以后不能走路了吗,人生在世,谁不会遇到挫折?书你继续读……不不不,你别这么说,什么残疾了就是个废人……爸爸心里好难受……” 韩路回头一看,是秦文学正在打电话。 今天局里没什么人,显得很安静,他甚至能够听到电话那头传来的压抑的哭声。 秦文学劝了几声,电话那头还是在哭。 他火了,骂道:“大不了坐一辈子轮椅,你又没死,至于这样吗?我求求你好好活着行不行,我就你这么一个娃,我遇到了还能怎么样,养你一辈子行不行……妈的,我求求你好好的行不行,爸爸……爱你……” 说着话,老头眼圈红了,泪花在里面不住转动。 看到他哭泣的样子,韩路突然想起母亲送自己离家那天早上的情形,心理难过得要命。便走进去,朝秦文学深深刻一鞠躬。 秦文学以手捂着电话,愕然看过来。 韩路:“我的错,对不起。” 第二十六章 突然的念头 从人事局出来,韩路心情有点抑郁,班也不去上了,反正也没人管。 他拨通的母亲的电话,报了个迟到的平安。 韩路的父亲以前是老家一家工厂的钳工,他母亲却是城郊的,农村户口。 农村妇女都淳朴善良,听到儿子的声音,老娘很欣喜,“小路,小路,你工作得怎么样,顺心不,怎么不给妈来个电话。” 韩路笑道:“妈,你怪我我还怪你没打给我呢?怎么,总算把我这个讨债精给撵出了家门,你是不是突然一身轻松,彻底解脱了。” 母亲喃喃道:“我最近有点事,挺忙的,没来得及给你打电话。” “可拉倒吧,你又什么好忙的,家里又没地。你又不打麻将不出门旅游,整天只知道看电视。” “我真的有事啊。” 韩路:“说起我的工作,放心,你儿子什么人啊,大学生,能力那绝对是强,丢不了你的人。我跟你说吧,最近几天单位有一场演出是我从头到尾运筹帷幄弄好的,连市和区里的领导都夸我能干呢!你儿子是个天才,将来肯定要发达,信不信过个十年我当个大干部给你看?” “我儿子谁呀,肯定是很厉害的。”老娘很高兴,但还是有点担忧:“小路,你的脾气跟你爹一样,冲动得很。从小到大天天跟人打架,家里不知道赔了多少钱。你现在是大人了,遇事要多忍让。” “那是,那是,我现在怂得很,见人只带三分笑,从来不跟人犯口角。你老人家放心好了,绝不给你摆摊子。” “你摆了摊子,人家也找不到我这里来,那么远。” 韩路:“妈妈,爸爸还喝酒吗,还骂你吗?” 老爹是典型的粗人,烟酒茶三开,脾气又坏。每天早上起床先整一茶缸子浓茶,然后喝二两早酒才能出门上班。一天到晚烟不离手,右手食指和中指都熏成腊肉的颜色,遇到事能用拳头解决绝不浪费口水。 自韩路记事起,老爹和老娘不知道打过多少次架,也不知道是怎么相处到这把年纪的。 老娘:“你爸爸现在戒烟戒酒了,对我好得很。一天三顿饭都是他在做,扫帚都不让我摸一下,妈现在好享福。” 韩路哈哈笑,说,妈你骗人。 老娘说,真不骗你,老头子现在真的变好了。小路,你什么时候回家看我,妈好想你,你想不想妈。 韩路说,想想想,想死我了,妈,我天天想你。不过,这地方是在太远,交通不便,等过年的时候我再回家看你吧! 和老娘通完电话,韩路心情变好。 但是工作上的事情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文化中心平时屁事没有,靠国家财政养活,自己根本就没有发挥的余地,过得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人都要废掉了。 就算你有心混日子,也不成。已经有谣言说中心要改制,改事业单位也企业单位。 真到那一天,我不是白考了,还荒废了那么多年。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可是,我又该怎么办呢? 韩路很头疼,一时也没有主张。 …… “多来米!” “啊啊啊!” 清晨,文化艺术中心的演员们照例吊嗓子练功。 老刘今天没有报幕,主要是阳光实在太好,他正在那里鼓着下巴吞太阳。 说来也怪,跟老娘通过电话后,韩路的心绪也不那么浮躁了。他悠闲地刷着牙,琢磨着等下早餐吃些什么,忽然耳边响起昨天人事局周局长所说的那段话“你考的就是金沙市文化中心,其他地方也没有空编。就算有,还得重新去考,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重新去考……咝!”韩路抽了一口冷气,猛地将牙刷朝地上一摔,对着镜子一声吼:“对啊,我为什么不重新去考!” 这次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招聘一个行政事业人员,考生总共有一百一十四人,竞争激烈,且都是本地人,成绩都不错。但和韩路比起来却还是差了一大截。 韩路的卷面成绩比第二名足足高了十分,简直就是碾压般的存在。 他就是一头过江强龙——毕竟,老家的县城虽然小,可因为在大平原,经济发达,距离省会也就两小时车程度,师资力量剽悍,是有名的学霸县,每年都要出好几个清北复交。——从小到大,韩路所接受的熏陶就是“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知识改变命运,成绩好,金钱美女啥都有。” 说穿了,韩路就是个小镇做题家,考试机器。 来金沙市考试,那就是降纬打击。 既然调动是不可能调动的,那就重新考一家单位。 对此,韩路有极强的信心。好,明年就考和金融相关的单位吧……还考什么金融单位,直接参加公考。 对对对,公考,必须公考。 有了人生目标,韩路心中的激动之情再遏制不住。 他高声呼啸着“哦呵呵!”就朝外面跑去。 “啊啊啊,咪咪咪!”中心的演员还在吊嗓子,韩路也加入其中。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火凤凰树下,陶桃在练功,吸收草木精华。 韩路:“你耕田来你织布,你挑水来你浇园,你洗衣来你做饭。” 陶桃呆住。 韩路一道烟似地溜了。 他刚来中心的时候,谨言慎行,竭力做出一副正经模样,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格格不入。今日心节一去,引吭乱唱,竟神奇地融入。 这就是个不正常的单位,所有人都不正常,你正常就是不正常。 现在这个事业单位就当自己白考了。 今年的公考时间已过,没办法,只能再蹉跎一年时间。吃过早饭,韩路到财会室报了个到就溜了,回宿舍把前几天积下的脏衣服洗干净晾到铁丝上,就跑去书店买了公考复习资料,看了一整天,感觉简单枯燥且乏味。 他这两年考试的时候一直在学,现在又拿起来,如同吃一颗已经咀嚼过很长时间的口香糖。很寡淡,但又不能不重新提起精神应付。 第二十七章 钟小琴 韩路已经想通了,现在这个工作也就是混口饭吃,反正迟早都要走,也不当回事。 他也学别的同事一样,早上九点去单位点个名字,然后就跑回宿舍了。 跑回去做什么呢,看书啊,学习啊! 可学不了几天,韩路发现自己状态不行,读书的时候读着读着就走了神。书上的每一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却不知道什么意思,非要凝神半天才能进入状态。 但聚精会神不十分钟,思想又抛锚了。 作为一台考试机器,他太明白自己现在遇到的是什么问题:没有考试的压力。 以前读书的时候除了大考,每月有月考,每周还有小测验,在分数的重压下,精神时刻处于绷紧状态,想不专注都难。 而公考还有一年,明年有什么单位需要招聘人员谁也不知道。公考中,无论是行测还是申论都紧跟时政,未来一年世界上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知。更重要的是,公考考的是你的行政能力和综合素质,你躲书斋里死读书,就算把这几本资料倒背如流也没用。 工夫在诗外。 想通之一点,韩路就把书扔了,开始关注身边事,每天必看书看报看电视刷手机。 他从外面的电器维修门市花一百块钱买了一台显象管老电视,装了wifi,又研究起了菜谱,没事就把厨房搞得乌烟瘴气。还别说,自己在做饭上好象有点天分。隔壁老刘过来蹭了几次饭,都说比外面馆子里好吃。 韩路笑道,你就吃了点炒青菜,别的都没动,怎么知道我的厨艺过硬。 老刘说,窥一斑见全豹啊,你的菜辣椒花椒放太多,重口味,我可顶不住。 除了做菜,韩路在接下来一段时间没事就在街上乱逛,把整个市区都走遍了。他去看过铁矿的露天矿区,在金沙江上坐过农民的小渔船、爬过市公园那座大山,在雨中撑着油纸伞看着满大街衣着清凉的姑娘,怎么那么美? 市区实在太大,零零年代的时候,市内公交车又少,交通甚是不便,韩路就琢磨着买辆自行车骑骑。到商店里一看,我的乖乖,现在的单车都这么贵了吗,动辄上千块,一个月工资都不够。 市文化中心是财政拨款,因为是纯粹的烧钱大户,上头对这种即不产生社会效益也不产生经济效益的单位挺吝啬。所以,大伙儿工资都不高。 韩路每个月只有五百多块,有点惨。 别的演员则有七百多,外出演出每天二十块补助。 在自行车商店门口徘徊了半天,韩路还是下不了决心,他这次来金沙市上班,千里迢迢,带的钱本不多,买了一大堆日常用品之后,早就花得七七八吧,此刻已然窘迫。 “弟弟,你买车啊?” 韩路回头一看,是钟小琴,就喊了一声钟姐,又道自己闲着没事,就看看。 钟小琴道,现在的自行车确实挺贵的,没办法,咱们这里是山城,出门就爬坡上坎,不是变速车根本踩不动。 韩路恍然大悟,问:“钟姐,你知道市里哪里有卖旧自行车的吗?” “弟弟,要不我买一辆送你?” 韩路;“当我没问过,再见。” “你……好气人哦,算了算了,我知道有个地方卖旧车的,带你去。” “姐,你只要不乱说话,我就跟你走。” 其实,钟小琴这人很开朗的,和她说话也不闷。两人就说说笑笑走了半个小时,走到位于金沙江边的一个旧货市场,找了半天,却没看到有卖旧车的,只得无奈回去。 第二日,钟小琴又约韩路,说,昨天大约是去错了地方,要不我们去xx学院看看。现在是八月底,新生入院,老生毕业会卖车。 韩路:“这主意好,我以前读大学的时候也是从学长手里淘了一辆旧车。只是太麻烦你了。” 钟小琴:“不麻烦,反正不远,我最近在运动减肥,闲着没事咱们走走。” 去了xx学院,依旧是一无所获。 钟小琴道,今天就这样,明天我们再换个地方。韩路,今天晚上吃什么我还没想好,要不咱们去菜市场买菜。 韩路突然提高了警惕,“不对,咱们这么见天俩俩邀约在外面逛街,让人见了成何体统?钟姐,我觉得你是在糊弄我。你根本就不知道哪里有旧车卖。” 钟小琴咯一声笑起来,斜了他一眼:“跟我一起逛街你很痛苦吗?德性!” “最近一段时间我要看书,闭关了。”韩路瞅着一辆的士过来,准备走人。 钟小琴:“不就是一辆自行车吗,看我的。” 说罢,她忽然对着旁边一骑车的瘦小男人大喝一声:“站住,自行车卖给我!” 那人停下来,满面堆笑:“钟姐,这车是我自己的,不是偷的。我已经找到工作了,我真的改好了。” 钟小琴:“我管你是不是偷的,这车我要了,五十块。”说罢,就扔过去一张钞票,抢了车,“韩路,骑上去,走了走了。” 只剩下那瘦小男人风中凌乱。 车不错,即便后座搭着钟小琴,换了挡后,十几度的坡还是毫不费力踩了上去。韩路还是满头雾水:“钟姐,刚才那人是谁,就这么把车给我了,我……不明白……” 钟小琴说,那人住她家小区,是个烂仔,靠偷自行车过日子,上班是不会上班的。几年前因为偷电缆线,被判了几年,刚放出来。大约是被法律触及灵魂教育之后,好象已经改好了些,找了个活正经上班。 混蛋玩意儿长得瘦瘦小小,性格懦弱,小时候就没少被我修理过,已经留下心理阴影了。这次如果不把自行车卖给你,姑奶奶就要重拳出击了。 韩路摇头:“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改了就好了,浪子回头金不换,钟姐你有点欺负老实人啊!” 钟小琴:“叫什么钟姐,叫我小琴。” “好的钟姐。” “我这里帮你买了车,怎么谢我?” “请你水果。” “一点水果就把我打发了?要不,咱们去看电影吧。” “好说,我请。” “这是约会吗?” “不是。” “弟弟,谢谢你。你热不热,你背心全是汗,抱起来好难受。”钟小琴将手圈他腰上。 韩路大惊,单车跑偏,冲进旁边花坛里去。 他们已经到了文化中心外面的大街上,陶桃正好从坡上走下来,若有所思看了二人一眼,然后满面厌恶地走了。 …… 韩路:“老刘。看电影不,《盗火线》打得很惨,我请。” “要去的,要去的。” …… “金大爷,看电影不,我请你。” “什么电影?” “不管是啥,看个热闹。” “陪我喝一杯就跟你去。” …… 晚上七点三十,钟小琴愕然发现阳光少年携两油腻老年同行。 这两老头还坐二人中间,要和韩路说话,脖子得伸出去两米长。 看完,门卫老金很不以为然,点评此片:“太冲动了,遇事就知道使用暴力,各人让让,他不就打不起来吗?” 老刘:“有一种东西叫正义,正义需要高强的武功。” 韩路:“吃消夜不?” 钟小琴:“气饱了,不吃。” 门卫老金:“小钟,你是该回家了,娃娃还小,黄昏娃儿不离娘。” 钟小琴顿时满面铁青:“韩路,你是故意的,混蛋呀你!” 时间就这么波澜不惊流逝,转眼,半月过去,九月十号这个好日子到了,要发工资了。 说句实在话,大家的收入实在太低,别人是在生活,中心的人是在过日子。 市财政终于拨款,这次不但工资会按时发,以前欠的绩效也要补上。 喜闻乐见、大快人心、普天同庆、奔走相告。 早几年,其他地方已经实行电算化,工资不再以现金方式发放,直接打到卡上去。 金沙市地理偏僻,虽然人口多,但还是很闭塞,什么东西都比外面迟上一步,到这个月上面才发文要求实施。 财务室有六人,其他五个都是中老年妇女,电脑都不会,这活儿也干不来,所有工作得落实到韩路头上。 他也没办法跟以前那样溜号,就老实呆办公室里,登记了所有人员的银行卡号,把电脑系统弄妥,造了工资表。 忙完这事,办公室老王找到韩路,说:“小韩,中秋节有个演出,办公室抽调你过去帮几天忙。” 文化艺术中心已经有半个月没有出去演出了,现在市里既然已经拨了款,你们总不能再以没有演出费用而推脱了吧? 韩路直截了当拒绝:“不去!” 王斌主任:“这么干脆。” 韩路:“我就是这么干脆,理由都懒得找。” 第二十八章 老王的涵养 老王笑问:“拒绝得这么爽快,你不怕得罪人吗?” “我离家来金沙市上班的时候,临行时我妈特意叮嘱我要和同事搞好关系。她老年人家说了,搞好关系并不是一味地讨好人,这样会让人轻贱你看不起你。君子之交淡如水,要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因为每个人都是豪猪,身上都有刺,靠太近,未免伤人伤己。最关键是,你要懂得拒绝人。不能违心地答应自己不想做的事,下来又后悔。” 老王:“真是一个有文化有智慧妈妈,不对,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韩路:“既然你知道了又何必特意说出来?” 他这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但老王还是不住劝说,道,这个月中心又走了五个人。这五人都是场记,其中两个是年龄到了退休,其他三个则是内退。 所谓场记,别看说得高大上,其实就是拉大幕搬运设备的。 市文化艺术中心老龄化问题严重,办公室老王手下严重缺人。 他苦恼着脸道:“小韩,你看我身体也不好,精力也差,过来帮我,这事杨主任也同意了的。” “原来是让我干苦力啊!” 老王:“别这么说嘛,怎么都是中心的一份子,都要为中心处出力。你的贡献,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都在说新来的小韩能拼能打,是个成得了事的。”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彻底惹火了韩路。 我们的小韩同志也不客气,质问:“老王,王主任,你少说这些。我问你,上次平地村回来后,你是不是在杨主任面前告了我的状,告我什么事都插手管,置办公室于何地,置你老王于何地?有让我摆正自己的位置,不然以后是要犯错误的,是不是?你说清楚了。” 老王确实是不满韩路把丘鼓手安排和他挤一张床,搞得他一夜没睡安生。 他们这种在体制内混的人,私下打小报告,在领导面前给自己不爽的人上眼药是常事。被告晓得了,找个机会也打小报告,找回场子就是了。 像韩路这种直接把矛盾摆在明面上,当面对质,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王斌尴尬得满面通红,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愣了半天,忽然道:“这次中秋演出,先后一周,办公室帮你解决费用,二十块一天,相当于演员的演出补助了。” 韩路不理。 老王一咬牙:“办公室要给各关系户送月饼,给你两盒怎么样?” 韩路:“什么口味的,五仁我可不要。” “放心,不会给你五仁。我那里有双黄莲蓉、云腿、蛋糕月饼、冰皮、红豆沙,叉烧腊肠。” 韩路点评:“有广式也有苏式,还有滇式月饼,都不成体系,给我一盒冰皮一盒云腿,我寄给老娘。” 算是答应了老王。 老王心中高兴,道,小韩,我就说你是个能人。 韩路余怒未消,道,你还在杨主任那里说我哗众取宠。 老王:“我年纪大,嘴瓢,小韩你别放心上。” 韩路倒有点佩服他的厚脸皮:此人真是好涵养,能屈能伸啊,这单位的人都不正常。 韩路之所以答应老王,他是为了却母亲想尝尝礼盒装的月饼是啥滋味的心愿。 做为一个西南省人士,韩路自有记忆起吃得就是老家的土月饼,包装简陋,价格便宜。刚开始的时候只需要两毛一个,渐渐涨到五毛、一块,两块。 他的父亲在工厂做钳工,母亲则在家种地。俗话说,一工一农,生活不穷。其实这就是一句屁话,八十年代的时候农村的日子可不好过。加上当时爷爷奶奶还在,他们都丧失了劳动力,需要子女赡养,老爹可怜巴巴的几十块工资要精打细算这花,一不小心,到月底就得挨饿。 所以,对于大油大盐大糖的月饼,韩路一家人都充满了渴望。 九十年代的时候,老爹惨遭下岗,老娘当时在县糖果厂打工。她每天下班回家都神色郁闷,说家里已经一个月没吃肉了,闻到厂子里甜腻腻的味道,简直就不想活了。 糖果厂每年都会做月饼,做土月饼。土月饼很酥脆,包装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掉皮。 老娘就把着些皮收集起来,用纸包了带回家让韩路吃——那可真是人间极至的美味啊! 不过,老娘在糖果厂上不了两年班就没干了。 糖果厂倒闭了,主要是产品太单一,包装又难看,用来送礼确实拿不出手,很快被精美的广式和苏式月饼给干掉了。 韩路母亲一直想尝尝盒装月饼是什么滋味,无奈那东西动辄上百,她老人家实在是舍不得。 这回倒是可以满足老人家的心愿,这也是我们的小韩同志答应去给王斌打下手的原因。 从老王手里拿到月饼票后,韩路决定暂时原谅王主任,随口问:“老王,这次是什么演出啊,又去哪里,要一周时间?又有多少设备需要搬运,是不是还要我去联络找大巴车啊?” 确实,这事好象有点奇怪。现在都什么年月了,传统戏剧可没什么人看。文化中心演出,也就就京剧、川剧各演一个折子戏,中间还间搭交响乐、民乐、舞蹈,弄得像个综艺晚会。 而这些演出大多是参加各项重大典礼什么的,弄个气氛,演一场就ok。真连演一周,谁会去看呀? 如果是商演,怕是连票都卖不出去几张,非把文化艺术中心这三百来号菩萨亏得当裤子不可。 “不用联系车辆,也没有什么行李,演员就一套戏装一个头面,没几斤重,她自己就可以装包里带过去。当然,如果你要帮忙拿行李,也可以。这次演出挺远的,要坐两天火车。” 韩路:“两天火车?” “对,两天,去省城。”老王笑道:“陶桃要去参加今年全省青年川剧演员大赛,杨主任带队,我陪同打杂,还有四个乐师,一共六人。本来没你的,可这个时候突然出现新的情况,市文体委的一位领导那几日也要去省城办事。听到这件事很重视,就说要去现场看看,干脆大家做一路。领导嘛,让人挤两天火车也不合适。于是,杨主任和我就改乘飞机了。那么,陶桃他们这队人马怎么办呢?你不是在省城读了四年大学吗,应该熟悉那里,正好是老马识途。至于吃住你也不用担心,组织方会安排好的,你就当是故地重游,公费旅游了。” “原来是让我去照顾那几位爷?不过去省城,吃住有人管,耍几天也不错。”韩路眼睛亮了:“要去要去。” 韩路在财务室上班整日看着常月华那张黑脸,心情莫名不好。其他几位妇女怕得罪常月华也不肯和韩路说话,隐约有排斥的意思,这就叫人难受了。 他人年轻,贪玩,听说可以去出差一星期,顿时有点激动。 第二十九章 快三十岁的青年演员 关于这次西南省青年川剧演员大赛,事情是这样,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现在处境不好,随时都有可能改制。大伙儿这几年也没有干得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和上级反映情况的时候未免有点底气不足。 今年中秋国庆期间省相关文化管理部门为了振兴传统文化振兴川剧的,要举行第二届青年川剧演员比赛表演,各市地州专川剧专业团体都可以报名参加。 进入新世纪以来,各地市的专业团体在市场经济和网络的冲击下,大多式微,有的地方已经好几年没有举行个象样的演出了。 相反,金沙市的因为是老少边穷地区,有其特殊性,团队保留完整,传承有序,和同行兄弟单位比起来,有一定的竞争力。 对于这次比赛,文化中心是志在必得。下死命令一定要拿到好名次。 确定了计划后,就还是选角选剧目。剧目选的是《挂画》,主角定的是陶桃。 这个剧目属于传统川剧中的经典一出,桃子姑娘早就练过,抬手就有。 青年川剧演员大赛,顾名思义,参赛的得是青年演员。 “你跟好陶桃那组人,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跟好她,我跟她干屁!得,也就是帮买买盒饭,这事不难。”韩路道:“王主任,恕我直言,陶桃可不青年了。” 他对陶桃当众淋了自己一杯茶水还耿耿于怀,禁不住出言挖苦。 老王说,按照国家规定,三十五岁以下就是青年。陶桃今年二十九,年轻。而且,三十五岁以下的青年演员中,也只有她一个人艺术造诣很深,上得了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还真是,前头说过,中心是由市京剧团、川剧团和交响乐团合而为一成立的新单位。 以前各团的演员引进有两条流程。一是师父们自己的孩子,子承父业,从小教授。到一定年纪后,直接招聘进团,有点接班的味道;二是面向社会选拔小学毕业生,然后送去戏剧学院委培,解决指标。毕业后,回团里。 前一种模式。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事,早就叫停了。 后一种模式到九三年的时候也实行不下去,因为从哪个时候开始,无论是行政编还是事业编,皆逢进必考。没有事业编,谁跟来学戏啊,娃娃那么小就去戏剧学院读书,如果学不出来,那不是毁了吗?还是正经念书靠谱。 如此就出现了一个问题,文化中心,包括前身的三个单位已快十年没有进人了,演员都已经老化。进中心一瞄,满眼都是油腻中年和家庭妇女,看起来实在没什么艺术气息。算起来,陶桃那批人单位最年轻的专业演员,她不上也就没有青年演员了。 “我就一会计,还有,老王,你也知道的我跟陶桃就尿不到一壶。七天时间啊这可是,我天天杵那里彼此不是越看越气?” “谁叫你杵哪儿,谁叫你盯着人家看,不文明。” 老王最后说:“对了,你们一行人要在路上相处七天,艺术家们讲究的是体面,你得尊重她们,遇事多容让。” 韩路撇撇嘴:“一个月六七百块钱工资,他也体面不起来啊!” 老王:“小韩,你话太多了。” 韩路立即加快了工作进度,把工资打到每个员工的银行卡上,然后到糕点店领了两盒月饼,通过邮政给母亲寄去。 “妈,你不是想吃盒装月饼吗,我给你寄了两盒过来。收到后你打个电话过来,还有,抓紧时间吃。” 韩路母亲说:“盒装月饼挺贵的,你花这个钱做什么,浪费。” 韩路:“单位发的。” “单位发你不也得花邮费,自己留着吃吧?” 韩路:“都已经寄出来了,这里是大单位,工资高待遇好,逢年过节都发东西,我都吃腻了。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忙着呢!” 这是韩路第一次孝敬老娘,可想妈妈拿到月饼后得高兴成什么样子。 她高兴,韩路就高兴/。 办公室王主任这次又是送月饼,又是抽调自己去公费旅游,韩路觉得这是老王在补偿自己,他上次打了我小报告,经受不住良心的折磨。 又想了想,王斌大约是不会拷问他自己灵魂的。 算了,我心胸开阔,就不计较了。 但接下来的事就让韩路对老王的印象恶劣起来。 定下去省城的日期后,办公室通知韩路去给所有人买票。 杨光和老王,还有文体委领导的机票买起来简单,外面大街上就有一家机票代办点,钱一交,三分钟搞定。 文化艺术中心位于市中区核心区,方圆一公里内大大小小几十个单位,机票代办点干的就是守株待兔的活儿。 看到韩路,里面的两个小姑娘那叫一个热情,一口一个“韩哥”“路哥”“蝈蝈”喊得亲热,又是泡茶又是请他吃雪糕。 但买火车票就麻烦了。 那年头可没有网络订票一说,你得去售票大厅排队。 韩路接连去了两天,都是空手而回。 原来前一段时间,成昆线这条西南地区唯一的交通大动脉因为塌方抢修了两天,有大量旅客积压。而金沙市是川西南交通枢纽,附近几个区县,甚至滇北的人都跑这里来乘车。 一票难求,尤其是卧铺票极其珍稀。 眼见着出行日期临近,中心也急了,主任杨光有点不高兴,问,韩路你怎么回事,这点事都做不好,干什么吃的? 韩路被他一通批评,这次彻底明白,老王之所以叫自己去办公室帮忙,他缺的不是苦力,而是能够解决问题的人力资源。 我一不小心就成了背锅的。 这王斌真不是个东西。 韩路被骂得狗血淋头,一发狠,觉也不睡了,抬了一张小板凳跑火车站熬夜排队。 一个通宵下来,韩路眼睛红成兔子,总算把这事办成。 在未来几年里,他一听说要去乘火车,就严重生理不适。 那挤得让人怀孕的售票大厅就是可怕噩梦。 第三十章 《挂画》 陶桃这次去省城的参赛剧目是《挂画》。 在这段时间里,陶桃和几个乐师合练了几场。 她这次没有再躲在自己宿舍里,而是去了排练室。 文化中心的排练室位于办公楼二楼,有一大一小两间。 大的那间有三百平方米左右,里面放了一台钢琴,正中位置则放了两排椅子和谱架。进门开墙有长台,台子用来放乐器盒子的。不用问,大排练室是给交响乐团使用的。 小的那间有一百来平方,里面还是有一台钢琴,还放了电视机dvd机,这是给戏剧演员练功的。 陶桃就在里面唱,四个乐师则又是敲锣又是拉琴。 京剧韩路能够听几句,川剧就有点受不了,主要是太吵。 川剧,顾名思义就是西南省地方戏剧,用的是方言。 西南省人说的是西南官话,这中方圆最大的特别是没有三声,语气非常直接。反映在戏剧上,多以高音为主,一场戏听下来,管叫你耳朵嗡嗡响上半天。 韩路看了几眼就感觉心浮气躁,就去挡案室取了《挂画》的戏本子看了两日。 《挂画》是传统豫剧中《梵王宫》中的一出,后来被改成京剧、川剧、蒲剧等多个地方剧中。故事很普通,说的是猎户花云与贵族耶律寿之妹耶律含嫣在梵王宫相遇,彼此爱慕。 耶律含嫣回家后思念花云忧思成疾。 耶律寿行贿县令,欲占书生韩枚之妻。 设计让花母卖花为名,引领扮成韩妻的花云潜入含嫣闺房,最后众英雄大闹耶律府,最后花云与含嫣结为夫妻。 这出戏是含嫣和花云有情人终成眷属,正在布置新房那一段。 当时含嫣正在房间里挂画,要在一把太师椅上上下翻飞,有很多高难度的动作,以显示自己激动和忐忑不安的心情。 其中有几个动作很危险,演员要在椅背上站力,一个掌握不好平衡就得摔下来。另外,还有跃上半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没练过的人,屁股都要摔成八瓣。 也因为这样,每当表演的时候,这个节目一上,立即就会引来满堂彩,把气氛推向最高潮。 倒有点前番韩路所说满舞台翻跟斗的味道。 这戏已经有点武戏的味道了。 实际上,川剧多有夸张的肢体动作,变脸、吐火、拿大顶,亮鞋底、鹞子翻身、吊丝…… 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一直笼罩到改制的阴影里,领导和员工们都急了眼,准备提高难度系数,争取获奖。 很快到了出发那天,这次从金沙市到省城要坐两天一晚的火车。 韩路和陶桃他们先出发,杨光、老王他们则是后天的飞机。也就是说,韩路负责陶桃他们在火车上这两天的后勤保障。 说是大管家也好,说是小二也对,反正把这五人平安送到省城,然后平安送回来,不让他们饿着冻着,不让他们迷路就成。 一大早,大家在单位集合。 一行人六个,后勤保障韩路,主演陶桃,演嫂子的李姐,打手板的老湖、拉胡琴的老刘、敲堂小鼓的老黄,队伍很老化,加一起超过两百岁。 老刘今天不吞旭日了,因为起得早,就在单位门口早点铺改吞小笼包。 难得出一躺远门,大家都带着硕大的行李箱。 上次平地村,韩路被陶桃泼了水,两人已经彻底翻脸。 二人目光在空气中对撞,然后飞快脱离接触,彼此鼻子里都发出嫌弃的冷哼。 很快,两辆出租车到了,韩路也懒得帮他们搬行李,径直和老刘、李姐抢了一辆车。 一切顺利,他们很快等到火车,找到卧铺,安顿好,接下来就是两天一夜漫长的旅程了。 …… “含嫣在绣阁自思自想,想起了梵王宫年少的儿郎。我二人见面在佛堂以上,真赛个当年小潘郎……”这是陶桃在唱。 “好!” “该嫂子上来对词了。” 扮演嫂子李姐唱道:“将身儿来至在绣阁内,见了姑娘说分明。” “好!”又是喝彩,鼓掌。 原来,坐车无聊,几人聚在一起,开始例行功课。只不过怕影响到别的乘客,没有把乐器家伙什摆出来。 韩路正在上铺闭目眼神,被他们给闹醒了,不觉腹诽:饿喉呐喊,毫无美感。 唱了半天,陶桃道:“歇口气。” 立即就有人恭维“陶老板你可唱得真好啊,绝了,绝了。” “对的,里面的凳子功先不说,只要童子功在身,不少人都做得出来。但有这副金嗓子的人却不多。” “就算有好嗓子,可里面的味道却不是人人都能唱出来的。” “那是,那是,咱们搞艺术的,搞到最后,其实技巧上的东西都差不多,比拼的是底蕴是文化修养是艺术的修为。” “陶老板天才啊,这戏我看是成了。” 众人一番恭维,把陶桃夸成梅兰芳转世,马连良重生,已经夸大到没边儿了,就连韩路都替她害臊。 但陶桃却坦然受之,只微微颔首,闭目。 其他人都道:“陶老板正在体会角色,大家安静些,今天就这样了。” 韩路忍不住扑哧一声,老刘他们的恭维有点尬啊! 陶桃杏眼微睁,不屑地看了上铺的韩路一眼:“出去!” 韩路火了:“出哪里去,你买了票,我也买了票,谁也没资格让我走。” 老刘:“小韩,你别这样,该吃饭了。” 韩路和老刘私交不错,忍住气:“好,我去弄点开水。” 午饭可不敢让大伙儿吃盒饭,这次比赛关系重大,如果吃坏了肚子,韩路可负不起责任。至于吃餐车,也不安全。 那么,只能用方便面对付。 方便面这玩意儿虽然没有什么营养,但至少能够保证卫生。红烧牛肉方便面没有辣椒,也不怕伤了嗓子,就是开水得找列车员弄,还得陪小心。 陶桃她们面皮薄,又不通人情事故,让他们去弄比杀头还难受。 韩路找了个列车员,侃了一通大山,才知道那人是自己的老乡,顿时一口一个大哥喊得亲热。 顺利弄了一瓶开水,让大家吃上热食,不表。 第三十一章 陶老板 演员们怕吃生冷麻辣,怕吃到不干净的东西。韩路糙老爷们儿一个,可没有这么多讲究。 中午只吃了一盒方便面,不半小时就饿了。 一行六人,两张上中下铺床,两两相对。 韩路最年轻,又是后勤保障人员,自然睡上铺。陶桃是角儿,睡对面下铺。 虽说这位姐姐五官秀美,大长腿惊心动魄,但不知道怎么的,韩路看着她就是厌烦。可见,相貌这种东西挺唯心,再漂亮的人心灵不美也不好看。 他就跑到两节车厢连接处,问小贩买了一队卤鸡翅膀卤鸭掌,喝着啤酒,倒也快活。 “韩路,吃着呢!”老刘起来活动筋骨,看到一边喝酒的韩路。 “正喝着,可惜你要保护嗓子,不能请你。要不,来点鱼皮花生?” 老刘也有点饿,就站韩路身边吃花生解谗。 看到他肥厚的下巴一动一动的,韩路突然感觉这人有点像电视剧《天龙八部》中星宿派的一个龙套,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个陶桃,就是星宿老怪,你们年纪比她大,却一口一个老板地叫着,说了那么多恭维话,她听了不尴尬吗?哈哈,陶大老板,法力无边,哈哈!” 老刘却正色道:“艺术家都这样,一旦开了腔,就得有自信,自信老子天下第一,老子就是世界上最好的戏剧演员,这样才能进入状态。如果你怂了衰了,戏肯定搞砸。” 韩路琢磨一下:“是这个道理,我就是理科男,确实不理解艺术上的事儿,感觉中心人人都很奇怪。还有,陶桃在中心算是最年轻,辈分最低的,别人见了她都喊小陶,怎么忽然就变成了陶老板?她也受得起?” “受得起。”老刘说:“台上无父子,台下论辈分。” 韩路:“怎么讲?” 老刘道,在戏剧界,什么最重要,主角。 观众进剧院看什么,看的是戏,看的是角儿。 角儿是怎么来的呢,角儿就是能够独力扛起一部大戏的人。 是,只要进戏校学个几年,任谁都能唱上几句。可能够把一出戏,六七场甚至十几场从头到尾唱下来的人却找不到几个。 以前中心没有合并之前,还有不少老人能扛戏。但现在他们年纪都大了,中气不足了,嗓子倒了,下面的人又接不上来,能扛一部戏的年轻演员屈指可数,陶桃就是其中之一。 梨园行很传统很封闭,有自己的规矩。平时大家下来该论辈分就论辈分,但一开始演出,主角就是神,就是大伙儿的米饭班主,大家都指望着她吃饭呢! 离开了角儿,其他人什么都不是。 你说,她不是老板谁是老板? 见了面,不管你是师师父还是师叔,就算是亲爹,你也得喊一声“老板”“老板您辛苦了。”“老板您吩咐。” 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谁也动不得。 韩路不屑:“封建思想残余。” 老刘:“你管她封建不封建,反正行业就是这规矩,大家都按照这一套做人做事。你不是咱们圈里人,理解不了的。” 韩路:“我就是个会计,后勤跑腿打杂的,不搞业务。你们买票乘车住店的事儿我来安排,其他事可就不管了。” 火车一路走得飞慢,途经小相岭、拖乌山、泥巴山、大相岭,一天一夜之后,可算是从横断山区中穿了出来,进入平原地区。 眼前豁然开朗,温和的眼光照进车厢,让人心情大好。 老刘站窗户前开始吞旭日,只不过经过二十四小时的旅程后,车厢里空气浑浊不堪。老刘日月精华没吞着,反吸收了大量的二氧化碳和甲烷。 一日三餐方便面吃得众人都面容煞白,荤素不禁的韩路见天卤鸡啤酒,倒是容光焕发。——领了工资的感觉真好,想吃吃,想喝喝。 上午陶桃又和众人合练了一场。 韩路的电话响了,是文化中心主任杨光打来的。 杨主任说,他和王斌还有文体委领导本来是坐今天中午十一点飞机的,到机场后,却被通知晚点。估计到地方已经很迟了,你那边多操劳一点,安排好团队的吃住。 韩路问,主任,你们什么时候到呀? 杨主任回答,不知道,估计要比你们迟。 韩路:“原本的计划你们是一点过两点到地头,现在迟几个小时,他也没区别啊!反正谁先到招待所谁先等着。” 这个时候,杨光的电话又打过来了。 韩路:“主任,你们是不是提前到了?” 杨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郁闷:“我现在在家呢!” “啥玩意儿?” 杨光说,他们的飞机下午两点起飞,一个小时后抵达省城上空,结果遇到气流,盘旋了一个多小时,死活没办法降落,只得返程回家。 西南省是个大盆地,四周都是高海拔山区,如此一来,盆地的气流很是紊乱,特别是到了秋季降温的季节更是如此,对飞行员是一种考验。 韩路:“主任你不来,咱们可就群龙无首了。改签没有,明天来也行。” “改什么签,别说明天,后天也没有航班,我们不来了。”杨光情绪很低落:“这么大一件事,我坐火车过来也赶不及了。” “非人力可抗拒因素,那也是没有办法。” 杨光;“小韩,鬼知道会遇到着档子事,省城那边你搞好后勤工作,直接对陶桃负责。这是大赛意义重大,只许胜不许败。艺术家们是什么秉性你是知道的,他们连基本的生活常识都没有,如果出了问题,我拿你是问。” 韩路心大:“也就是把他们送去招待所住下,安排好一日三餐,等到比赛那天送进考场。赛完,把人带上回车回家,事不大,你就把心揣进肚子里吧!” 年轻人难免喜欢扛事,他把胸脯拍得蓬蓬响。 杨光还是不放心:“小韩,我知道和你陶桃有矛盾,但现在不是使气的时候。一切都得顺着她,满足她。即便是不合理的要求,你也必须答应,做不做得到?如果惹出麻烦,影响了这次比赛,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奖励绩效。” 说到这里,他已经是声色俱厉了。 韩路进考进市文化艺术中心,按照规定有一年实习期,期满转正定级。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内,他的工资没有奖励绩效。不过,这个政策比较灵活,一般来说,单位半年之后就会把工资发全。 这已经是气话了,可见这是航班取消,让杨光很是失态。 韩路是穷孩子出身,个人财务是他的死穴:“主任你放心,一定完成任务,从现在开始陶桃就是我的领导。对她,我是打不还手,骂不还手。” “不是当领导,你要当她是你的老板,你的师父。” 韩路没好气:“我当她是我妈,亲妈行不行。” 杨光没想到韩路这么大情绪,顿了顿:“把电话给陶桃,我来跟她说。” 韩路把电话递给那头的陶桃:“杨主任找你。” …… 等到韩路他们到了省城后,已经是下午五点,火车停在北站,一个有点年头的老车站,是西南地区最大的火车站。 这里每天有几十万流动人口,挤得要命,光出口就有好几条。 下了车,陶桃等人看着前面黑压压一片后脑勺和复杂的路线,顿时蒙了。 韩路在省城读了四年书,又上了一年班,对这里熟悉得要命。看到畏缩如孩童的文艺工作者们,心生不妙。 这些人一辈子生活在象牙塔中,出门演出,一切都有工作人员安排得妥妥当当,生活能力那是一概也无。 相比之下,自己算是唯一心智健全之人。 未来几天要侍侯这几位大哥大姐,有得麻烦。 他就吼了一声:“带好行李,小偷多得很,仔细点。” 五人听说可能有小偷,都紧张地抱着行李,亦步亦趋跟着韩路。 听他们问路线怎么走的时候,韩路回答:“坐十六路公交车,直走,大概半小时就能看到省展览馆和一尊雕像,下车,往左走几百米,就是咱们的比赛场地和招待所了。大家抓紧点,现在是晚高峰,十六路挤得要命,少女上去得挤成妇女。如果错过了,一等就得等上半天。” 老刘“哈”一声。 韩路:“反正有我操心,你们跟紧我就是了。在这地方走丢了,可不好找。” 好不容易出了车站大厅,天色已经有点黯淡,外面下起小雨。 一阵风吹来,众人同时瑟瑟发抖。 第三十二章 脱给我 原来,九月底已经到了降温的季节。盆地平时还好,气温在二十四五度左右,很凉爽。但这是在太阳天的情况下,如果下雨,温度会很快下降到十七八度。 最要命的是,西南空气湿度极大,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两百多天阴霾,太阳就是个稀罕物,这才有蜀犬吠日的说法。 十六七度的气温,加上湿润的空气,体感温度大约十二三,体验非常糟糕。 而金沙市则是个例外,因为是高原地区,干燥少雨,是典型的干热河谷地带,常夏无冬,即便是在数九时节,温度也在二十多度,都赶上热带了。 陶桃他们也是大意,来的时候也没有准备多的衣物,没想到一到省城就遇到雨天,当真是难受到了极点。 韩路老家距离省城也就五六十公里,也知道九十月分盆地天气是什么德性。他早在包里塞了一件卫衣。也不废话,径直打开包找出来套上。 其他人也也纷纷加衣服。因为没有准备秋装,老刘甚至穿了两件衬衫。 李姐没多的衣服,就拿起一件长披肩将身体裹紧:“真没想到这么冷,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还会这样,如果还冷,我就考虑去买件秋装了。小韩,住的地方附近有服装店吗?” 韩路:“我们住的招待所是省城最热闹的地方,旁边就是百盛、巴黎春天等几个大商场,有钱啥买不到?” 李姐眼睛大亮:“好不容易到大城市一趟,那得去逛逛。陶桃……你怎么不加衣服……是不是忘记了带?” 却见,旁边的陶桃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 她人本高瘦,体脂率低,冷风自然是一吹就透,小脸煞白煞白的。 李姐道:“糟糕了,咱们唱戏的全靠嗓子吃饭,如果感冒了,上呼吸道感染,这次大赛也不用参加了。” 看她不说话,肯定是大意了。 韩路也急忙问:“谁有多的衣服贡献一件?” 大家都说没有多的,老刘道:“要不,陶桃把戏服给穿上吧?” 韩路没好气地说:“穿戏服,亏你想得出来?这玩意儿结构复杂,穿戴完毕得五六分钟,还不把人给冻坏了。还有,你看这雨越下越大,咱们的戏服就一套,被雨淋坏了,弄脏了,可没地方洗去。哎,你们还真是,来省城比赛是何等重大的事情,怎么不提前把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想到。各位,你们年纪都比我大,是我的大哥大姐,我都不好说你们……” 正唠叨着,陶桃突然指着他,喝令:“脱下来!” 韩路愕然:“什么?” 陶桃:“把你的卫衣脱给我。” 韩路暴跳:“我他……” “妈”字还没骂出声,众人同时拉住他,劝道,“小韩,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如果陶桃出了状况,咱们可都要吃挂落。” “陶桃如果嗓子沙了哑了,来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老刘:“这就跟写作文一样,陶桃是主题,我们都是素材。素材要围绕着主题。” 韩路一想,也对。这次比赛,杨主任叮嘱自己要服务好陶桃。罢,看到钱的份上,我忍。脱就脱,男子汉大丈夫死都不怕还怕冷? 我们的小韩同志这件连帽卫衣色做纯白,胸口印着兔八哥。 虽然有点大,但穿陶桃身上,却更显得身材的纤细挺拔,那只兔子也更加调皮了。 俗话说得好,要想俏,一身孝。陶桃穿上白衣,更显得皮肤白皙。 可怜韩路无心欣赏,也欣赏不来。冷风中,他胳膊上全是鸡皮疙瘩,冻得都发青了。等到十六路车一到,挤人群里,靠着和陌生人互相用体温取暖才撑到了招待所。 招待所位于省城最热闹的地方,左手几百米就是大商场,旁边在而是锦城艺术宫,也是这次青年川剧演员的比赛场地。 不过,这家招待所又破又旧,估计年龄比老刘还大。 不但韩路他们,还有其他地市州的演员入住,前台挤成一团,陶桃他们呆呆站那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韩路拿了他们的身份证过去挤了半天,总算办理了入住。 他们一行七人,两人一间,这样就多出一间。 接待单位早就统计过人数,见韩路虽然年轻,但看起来精明能干的样子,以为他是领队干部,就给他开了个大床房单间。 老刘他们也不反对,四个乐师都是老哥们儿,正好两人一间好好唠嗑。 但这个时候,陶桃却说,韩路把你的房间让给我,我要住。 韩路道,让你给你可以啊,但两人一间,你让我跟谁挤啊,和李姐也不合适。 李姐开玩笑说她不反对。 韩路气道,你不反对我还不肯,我都没谈过女朋友,这事坏名声。 老刘等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韩路没有办法,只得在老刘他们房间里加了张钢丝床住下。 李姐得了一个单间,很高兴,说,韩路,你是有文化的大学生,我最近正在学《心经》都看不懂,晚上过来帮姐解经,我给你留门。 现在的阿姨太可怕,调戏起男同志来简直就是肆无忌惮。 大家笑得更欢。 韩路好好的独立房间,变成了加床,气得满眼都是鬼火。 老刘看他情绪不对,忙道:“饿了,小韩,我们到什么地方去吃饭?” 韩路:“前边新华书店那条街,吃的东西不少。说起吃,我可就来精神了,老刘,李姐,今儿个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正宗的公馆菜。” 招待所房费含早,其他两顿饭接待方可不负责。 公馆菜自然是吃不成的,大家都穷,单位也没有这笔预算。最后韩路找了一家小馆子,点了几个小炒。 路上吃了那么多天方便面大家都饿坏了,但大家都靠嗓子吃饭,却不能吃太麻辣,也不能喝酒。至于陶桃,更是只夹了两根清炒钢管菜,也就是空心菜,扒拉了一小碗米饭就说饱了。 吃饭,大家又要去买衣服。 韩路说自己太累了,先回旅馆睡觉,就把一张省城地图塞给他们,道,别走丢了。 那年头还没有手机导航,一出火车站,满眼都是卖地图的小贩。 这群人都是生活不能自理的,还是买一张塌实。 第三十三章 镇住 韩路照顾这几位爷身体上的疲倦不说,关键是心累,一回招待所,脑袋刚沾枕头就睡死过去。 天亮一睁眼,就看到老刘等人都穿上了新衣服。当然,做工和用料见仁见智。老刘等人,说,工资就那么点,不讲究这个,能把这几天对付过去就成。他们昨天去几个大商场逛了半天,里面的服装动则几百上千,实在承受不起。就到外面的小服装店买了些地摊货,让你见笑。 韩路糙汉子一个,也不讲穿。就道,管他穿什么呢,戏装套脑袋上,大家都一样。拜托各位爷照顾好自己,千万别感冒。若是受了凉,我去跳锦江。 大家集合,准备去吃早饭。 李姐一口气买了十几件衣服,都是二三十块一件。她很高兴,说,省城的衣服款式是新,反正就穿一季,穿过丢了就是。小韩,我差点打电话让你去我房间看新衣服,又怕打搅你休息,等下一件件穿给你看。 韩路:“不用了,李姐你穿上自然是极好看的。大家抓紧吃早饭,然后去排练。据我所知,接待方排练场地有限,僧多粥少,怕抢不过人家。对了,陶桃,你衣服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陶桃不搭理他,只道:“我才不跟别人一样穿地摊货呢,没买。”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姐以为她是在挖苦自己,很郁闷。 她对落在后面的韩路委屈地嘀咕:“什么呀,还瞧不起人了,搞得自己跟大款似的,还地摊货不穿?我看她就是穷,买不起。小韩你大概是不晓得吧,她一件短袖都穿了三年,领口都垮了,还起了球。” 韩路笑笑,也低声道:“李姐,背后说老板可不好。” 李姐:“台上无父子,台下论辈分。这不是没在舞台上没唱戏吗,我肯定不买她帐。” “还有这种说法?”韩路又道:“不对啊,陶桃是老员工,又有职称,每月收入不少。她有是金沙市本地人,生活开销小,怎么可能穷?” 李姐正要说话,那头一阵喧哗,的是入住旅馆的参赛人员,他们也是去吃早饭的。 韩路叫道:“糟糕,快去抢饭。人这么多,去迟了可什么都落不着了。” 不但早饭要抢,排练室也要抢。 接待方早就准备了两个大排练室让各路好汉排练。 等吃过早饭,等韩路他们过去,里面已经人满为患,鹦歌燕舞。各种高腔、花腔震得人脑仁疼。 还有人在翻跟斗,一字马用尽全身力气坐下去,“蓬”地一声巨响,化纤地毯腾起大团灰尘。 韩路都想问他结婚成家没有。 说到这里,或许有人会问,排练室挤不下,为什么不去楼下空地练? 对不起,省城寸土寸金,尤其是在这种核心区域,那是一寸多的空间都没有。招待所就是一栋杵在大街边上的老楼,停两辆行车,你走路就得侧着身体。 我们的小韩同志一但进入工作氛围,那就不给你来温文尔雅请客吃饭绣花做文章那一套,直接抢了几张折叠椅将靠墙角位置给圈了起来。 遇到有人过来,就瞪眼睛喝道:“去去去,这位置有人了。” 别人不服气,欲跟他理论。韩路直接将t恤的短袖撸到锁骨位置,三角肌跃跃欲试。 别人见他一副精神小伙模样,虽然不甘心,却也无奈,只嘀咕一声:“粗鲁,没文化!”既然惹不起,就躲了。 又有人过来抢位置,韩路可不给他客气,屁股一撅,以背身单打的方式把他给挤了出去。他在大学的时候可是班级篮球主力,打组织后卫,身体素质一流。 很快,韩路一行人身边空了一片。 老刘笑道:“小韩,咱们唱戏的无论是小生还是武生,毕竟都是在专业团队被管束了一辈子,又受了传统文化的温良恭俭让熏陶,其实胆子都小。你落到大伙儿中间,太特殊。” 韩路心中得意:“说得我跟粗人似的,咱也是985,这不是着急吗?我这人做事,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怎么样,却不重要,这叫心学。” 大家又笑,说,小韩你是文武双全啊! 旁边的陶桃却看他越发不顺眼,道:“跟二流子一样,别人晓得了,当我们金沙市文化中心什么地方。” 韩路大怒,这女子实在可恶,享受了我的劳动成果,却在在道义上对我进行批判。 正要骂,老刘忙劝道:“韩路,现在是在舞台上,老板就是老板,你忘记杨主任的话了。” 韩路心中一口气憋得难受,走到窗口透气。 老刘忙打圆场:“陶老板,李姐,咱们开始练了。” 四个乐师将就韩路抢来的椅子坐好,众星捧月似地将陶桃围在其中,开始排练。 陶桃张嘴唱道:“叫花郎你不必泪流满面,听为妻把话对你言。我这里开开箱将鞋取出,临行时赠与你凤头花鞋。” 排练室里为之一静,所有人都将头转过来,目光中带着嫉妒和警惕,皆知遇到强劲的对手了。 韩路也吓了一跳,排练室好闹,人又多。十几个人在唱,几十样乐器同时奏响,混淆在一块儿,闹如菜市,大家说话都要用吼。 但陶桃这一张嘴,那声音就如锥子一般刺进你耳朵里,清晰清澈清亮。这就是童子功的厉害之处,即便是闹市,即便不用气力,戏词也有极强穿透力。 古时候可没有扩音设备,下面坐着几百好人,你如果不能让人听清你唱的是什么,也别指望靠这手艺吃饭了。 那么,穿透力从何而来呢?无他,惟“字正腔圆”四字。 “这陶桃还是有点真本领的。”韩路倒是有点佩服了,心道:“难怪这么重要的比赛,单位要让她来参加,换别人来她也hold不住啊!这次没准还真能拿个名次回去。” 众人合练了大约一小时,就暂停了一会儿。 因为人实在太多,空气躁热,陶桃额头微微出汗。就把头偏到韩路一边:“湿巾。” 韩路不解:“什么?” 第三十四章 这是作践人 李姐忙道:“我来吧!”就从包里掏出一张毛巾,在饮水机那里接了点热水,又接了点冷水,拧干,小心地替陶桃抹了脸。 老刘:“老板,咱们继续下一段。” 得到陶桃首肯,他猛地一拉胡琴,金声玉质,音乐声再次响起。 陶桃轻启发朱唇:“在洞房偷眼观看,观看他只生得盖世无双。明知道小花云男扮女来,女孩家羞答答难以开言……停。” 老刘等人停下来:“陶老板怎么了?” 陶桃:“水。” 老刘忙道:“快给陶老板泡茶来,碧潭飘雪。” 李姐又打开包,拿出一口玻璃杯,正要打开茶叶盒。 陶桃:“你抹了护手霜,别人手上都出了汗,要坏茶味,让韩路去。” 韩路:“你好手好脚的,自己泡。” 陶桃不理,闭上了眼睛。 老刘忙劝:“小韩,主题主题,素材素材。” 韩路:“我不跟小女子一般见识。”忍住气给陶桃泡了一杯茶,待过得片刻,凉了之后,忿忿地递过去。 陶桃却不接,只伸出嘴喝了一口,“噗嗤”地吐进杯子里。 专业演员的中气何等的足,顿时,就有茶液湿淋淋溅到韩路手上。 韩路笃一下将杯子座到窗台上,低喝:“陶桃,你什么意思?” “对不起,不小心。”陶桃神色恬淡地说。 “不小心,这是不小心的事吗?”韩路骂道:“作践人也不是你这样作践的!” 陶桃:“韩路,我问你,究竟是谁说我一个月六七百块钱他也体面不起来,究竟是谁说快三十岁的人了,已经不是青年?” 年龄是任何一个女人的逆鳞,可想韩路那句话把她得罪成什么样子。 韩路没想到自己和王斌私下的谈话竟然传到她耳朵里去,尴尬得一张脸紫如猪肝,讷讷无言。 陶桃继续悠悠道:“男儿大丈夫,顶天立地,光明磊落,不料却在人后鼓弄唇舌……中有一人,实属低贱……” 这话她是用戏剧腔唱出来的。 眼见这两人就要闹起来,众人说算了算了陶老板你大人有大量,小韩你别惹老板生气啊! 李姐:“小韩,你再去泡一杯。” 韩路气得吼道:“我浑身大汗,遍体腥膻,怕熏了咱们的陶老板。” 老刘急忙把处于崩溃边沿的韩路拉出排练室,劝解了半天,小韩同志胸中的怒气才平息了些:“老刘,我韩路从小就是个熊孩子,只有我欺负人的,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羞辱过?这婆娘,太可恶了。” 老刘:“你怕是对陶桃有什么误会。” “误会?” 老刘说,原来这茶只是用来润嗓子,而不是喝的。为什么这样呢?茶水带涩味,剌嗓子。 对专业戏剧演员来说,凡是带味儿的东西都坏喉咙。 陶桃是文化艺术中心青年演员中挑大梁的,这两年艺术造诣越发地深。她对自己的要求严格到近乎严苛的地步,烟酒麻辣肯定是一点不碰。 她最喜欢水果,可每次吃的时候,只切了片含嘴里,待到没有味道就吐掉。 韩路:“这事我知道。” 老刘:“还有,你发现没有,陶桃是不吃肉的。知道什么原因吗?” “不吃肉,为什么?” 老刘回答说,吃肉牙齿会起腻,唱戏的时候,吐字不清。 韩路摇头:“毫无科学依据,不吃肉,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小韩,咱们这次来省城是要全力配合陶桃的,你记住咯……” 不等他说完,韩路就道:“她是主题,我们是素材,老刘你放心,我惹不起躲得起。反正场地已经帮你们抢着了,接下来也没我什么事,你们自己练,我就不出现了。” 又叮嘱道,老刘,接下来吃饭的问题你们自己解决,开好发票到我这里支钱,等回家,我再去财务那里一并报销。 因为和陶桃相看两生厌,下午韩路就找了一家网吧,《魔兽》干到夜里十一点才回了招待所。 第二日一大早,韩路本打算睡个懒觉。但想这这群人实在不靠谱。还是提起精神起床帮他们抢了早餐,抢了排练室,就逍遥而去。 上午,他睡了一会儿回笼觉,中午在外面吃了碗伤心凉粉。下午去大慈寺露天茶馆晒太阳,看公考资料书。 大约是中午吃的凉粉不抵事,饿得早。 他便找了家豆花饭馆,叫了回锅肉,美美地扒拉了三大碗干饭,这才惬意地回了招待所。 老刘早已经等在招待所大堂,抓耳挠腮,很着急的样子。 一看到他都说小韩你怎么才回来啊,这都什么时间了,还赛不赛了? 原来,这次西南省青年川剧演员大赛就在今天晚上,七点半到十点半,三个小时,十来个市州参加大赛的专业演员同台竞技,一场赛完。 韩路看了看手机,不以为然说:“现在才六点,早着呢!比赛场地就在招待所隔壁,过去就是了。” “过去就是?”大家有点傻眼的样子。 都说,怎么去,去了找谁,化妆位在什么地方,更衣室在什么地方…… 原来,众演员来省城后,住店、吃饭、排练、联络主办方,都是韩路去弄的。没有了他,大家都是两眼一抹黑。 韩路:“这又什么难,有人接待的,到地方一问便知。你们吃饭没有?” 老刘回答说吃了,为了保持状态,五点就吃完了。大家年纪都不轻了,如果吃得太迟,血糖一上去,人就显得疲倦。 韩路又问下午练得怎么样,咱们牛气烘烘的陶老板状态如何? 老刘说,排练室太吵,怕弄坏嗓子,陶桃没有再唱,而是练了凳子功。她的状态好象不是太好,忧心忡忡的样子,估计是有点紧张。 韩路:“她都快三十岁的青年演员了,一辈子不知道上过多少次台,还能紧张?” “你啊,就是这张嘴太容易得罪人。”老刘苦笑:“是,陶桃是老演员了,可这次比赛关系到我们中心的成绩,关系到未来大家的编制问题,能不紧张吗?一切顺利还好说,如果出了纰漏,怎么跟中心三百来人交代,换你能承受这样的压力?” 韩路:“我可以。” 老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鬼扯,还是快带我们过去吧。” 正在这个时候,李姐急冲冲跑过来:“韩路,陶桃让你去帮她扛东西。” 韩路撇嘴:“反正也没几斤重,她自己弄,我管不着。这是使唤人整人。” 陶桃的东西其实不多,就一套戏服,一顶头面,一口拉杆箱就拉过去了。 李姐面带忧色:“小韩,陶桃精神状态好象有点不对,她一定要让你过去。” 韩路咋舌:“难道是疯了?” 第三十五章 仇恨让人清醒 李姐顿足:“小韩,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说气话。老板要你,你就去。咱们中心三百多号人,都指望这一买卖。” 韩路想起杨光上次打电话时给予的承诺,这样这次比赛拿了名次,半年之后就发全额工资。看到钱的份儿,忍无可忍,还需再忍。 此刻,陶桃的房间里已经乱成一团,其他三个乐师都在围到她身边,七嘴八舌地劝着:“陶老板,没什么大不了的。”“平常心,就是一场演出,十来分钟,唱完回家。”“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都过了,就差最后一哆嗦。” 陶桃还是穿着韩路那件连帽衫坐在窗前,痴痴地看着外面的街景:“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外面又下起小雨,好雨不知时节,锦官城好冷。 韩路喊了她两声,陶桃只是不搭理。 眼见着时间一分分过去,他急了:“你倒是支棱起来啊!”就朝众人一挥手:“果然是痴了,死马当成活马医吧!架着她,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躲不过去的。” 李姐去拖,却拖不动。 韩路恼了,一只手拉着箱子,一只手捏着陶桃的胳膊用力拉拽,跌跌撞撞下楼。 招待所前台的小姑娘吃了一惊,问怎么了,要不要喊救护车? 韩路心急噪,回道:“我才需要救护车,艺术家进入角色你懂不懂?” 小姑娘这两日已经和韩路混熟了,道,小韩哥你人不好吗,要不我送你去? “不好”是本地方言,意思是生病了,感觉不舒服。 陶桃忽然咯咯笑起来:“我有心将终身大事,托付于你。到后来,不要忘了奴的好意。” 这次西南省青年川剧演员大赛,举办方为了活跃气氛,、对社会售票。这个时候,艺术宫外全是熙熙攘攘的观众在鱼次进场。 盛况空前。 以前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在外面演出,几千观众的时候也遇到过。不过,那都对方单位实现安排好的,大家未必愿意听,台上的演员也就是应个景儿。 像今天这种全是发烧友票友的情形还是第一次。 不得不说,大都市就是大都市,懂戏爱戏的人还是很多的。为他们演出,是戏剧演员最愉悦的事儿。 看到锦城艺术宫的牌子,陶桃突然停了下来,用手仔细地摸着,眼睛里忽然沁出一泡清泪:“老师,我终于要走进这艺术的殿堂了,值了。” 韩路:“糟糕,还哭起来了。还好这是省艺术宫,如果上春晚,不得疯掉?我看,你距疯也不远了。快走,快走。” 他很快联系上接待的人,将陶桃等人送进化妆间。 一见去,顿时惊得差点跳起来。 里面好多人正在更衣化妆,还有人穿着内衣走来走去。 韩路娘胎单身,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青春的肉体,惊得头发都竖了起来,跑外面走廊上深呼吸,这才平息下激荡的内心。 走廊上也不安静,有人在低声唱着戏词,有人则在翻跟斗,更有一个丑角在地毯上滚得跟葫芦一般。 陶桃的情况还是不好,老刘出来说韩路你还是去看看吧,老板就那么呆呆地坐那里。 韩路问服装换没有,老刘说已经换了,就是没画戏脸壳子。 我们的小韩同志道,她不画让李姐帮她画就是。大青衣和花旦的脸谱又不难,跟一般女人化妆没什么区别,就是妆浓一点而已。就算是你老刘,估计也会。 老刘说这事还真没人帮得了,得她自己弄。 见韩路不解,老刘解释说,我们学戏的时候,第一学的是画脸谱,找到适合自己的戏脸壳子形式。因为,你上台后可不是板着脸演就是了,你要做出许多表情,以眉目传达情绪,感染观众。 一颦一笑,以悲以忧,乍怒还喜,慷慨激扬,义无返顾……你所化的妆容要和戏目适配,要根据你的脸形和表达方式做出调整,千人千面,没有人能够帮忙。 念唱做打是戏剧的四种手段,但还得加上表情工夫这一种。你看梅兰芳先生的贵妃醉酒,那眉目中的醉意,那眼神……如果没有这些,梅先生也不才能称之为梅先生了。 韩路有点明白,说,想不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门道,就好象话剧一样,演员脸都大,这样才能让后排的观众看清表情,受到艺术感染。原来,戏剧也是一样,你看钟小琴的脸盘子就如同满月。 老刘:“都什么时候,你还在开玩笑,陶老板不肯化妆的事你怎么办啊,我都急得喉咙疼了。” “保护好喉咙,我去也没什么用啊。”韩路一想到问题的严重性,脑壳大了一圈。 顾不得里面男男女女都在换衣服,径直冲了进去。 陶桃坐在化妆镜前,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旁边,其他人都一脸沮丧,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韩路:“陶老板,怎么了,你还没有恢复神智啊?” 陶桃不动,眼神开始迷惘,不对焦的样子。 李姐低声惊呼:“不好,陶老板眼睛都飘忽了。” 她已经画好了妆,这一急,额上渗出汗水,脸都花了。 韩路:“陶桃,你振作点,平常心,就当是一次普通演出。你可是老板,大伙儿都指望你呢,这么搞,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老刘:“韩路,别刺激陶老板。” 韩路又劝道:“陶桃,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有的时候我做事是不太合适,这样,我跟你道歉,只求你正常起来。” 陶桃还是不理,眼珠子一动不动。 韩路觉得这双眸子就是混进珍珠中的鱼目。 就在这个时候,杨光的电话打进来了。 杨主任这两天一直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遥控指挥。刚才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把陶桃的情况反映给了他,杨光顿急眼:“韩路,你怎么回事,把事情弄成这样?” 韩路有点莫名其妙:“主任,陶桃她自己承受不住压力,哈了,管我什么事。” 哈就是傻的意思,哈儿就是傻瓜。 杨光气急败坏,暴了粗口:“放屁,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到省城后,陶桃让你把衣服脱给她穿,你不肯,她受了凉,就开始不好了。” 韩路:“天理良心,天理良心。” 杨光打断他:“陶桃要喝水润嗓子,你不肯,还喝了一口后把茶水吐进杯子里,你这是故意把茶弄脏。韩路啊韩路,看你平时挺机灵的,想不到品性这么恶劣。” 韩路瞠目结舌,说反了吧。 “主任……我……” 杨光急怒交加:“韩路,你坏了文化中心的大事,老子要整你,别想转正了,休想!”说罢,就狠狠地挂了电话。 他刚才说电话吼的声音喊大,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韩路红了眼睛,捏紧拳头环顾大家:“谁,是谁诬陷我的,站住来,咱们外面去说!” 老刘他们畏惧,同时摇头。 韩路彻底崩溃了,怒视陶桃:“一定是你,是你血口喷人,混蛋东西!” 陶桃悠悠地念白:“臭男人。” 韩路浑身乱颤:“鬼婆娘!” 陶桃唱道:“污浊柴儿!” 韩路:“八婆!” 陶桃:“卑劣小人!” 韩路胸膛剧烈起伏,似是要爆炸:“十三点。” 陶桃:“刚督!” …… 就这样,二人对骂了好几分钟。 毕竟是个大老爷们儿,韩路辞穷,竟有点口吃:“你你你……气死我了。” 老刘等人被两人这通乱撕惊得目瞪口呆。 忽然,李姐惊喜地叫:“陶老板眼睛灵活了,她恢复正常了。” 陶桃:“水。” 老刘:“快块块,陶老板要润嗓子。” 接过另外一个乐师帝过去的绿茶,陶桃喝了一口,吐掉。长舒一口气:“念头通达。” 就拿起笔开始画脸。 她念头通达了,韩路心里却堵得难受,沉着脸跑到外面,问一个同行领队要了支烟。吸了一口,辣得实在受不了,就扔地上。 一个戴红袖套的大爷怒气冲冲跑过来:“谁叫你乱扔垃圾的,罚款两元。” 韩路:“没零钱。” 大爷是江浙人士,口音很重:“大票宰。”意思是,我给你找零。 这个时候,老刘走过来,朝韩路竖起了拇指:“小韩,你这招妙啊!” 韩路有点莫名其妙:“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老刘说,小韩你一定是故意激怒陶桃吧!世界上什么力量最大,仇恨的力量。 仇恨让人振作,让人奋进,让人清醒。 “小韩,我服你了。” 韩路得意,吹牛道:“我谁呀,陶桃不就是痴了吗,就算是疯了,我也有一百种办法让她变成正常人。她现在还好吧,要不我再去骂她的娘,保证骂得她无地自容。” 老刘:“可不敢了。” 陶桃恢复正常,让小韩同志心中一块石头落地。 他好象有点明白,戏剧界有一句话:不疯魔不成活。 这些搞艺术的人,成天唱着别人的故事,揣摩着世间的悲欢离合,都变得不正常。 特别是优秀的艺术家,常年磨砺,已经磨成了锋利的刀子,一不小心就会伤人伤己。 你看,那头那个青年男演员,唱着唱着就哭了。说,“领队,我心情不好,不演了。” 领队惊问:“怎么能不演了呢,你情绪已经到位了呀,正该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观众,展现给评委。” 小伙子继续哭:“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事行有度,过尤不及。” “我算是掉疯人院里了。”韩路“哈”一声暴笑出声。 第三十六章 阴暗了要检讨 西南省青年川剧演员大赛正式开始。 韩路在登记入住后早已经联络了主办单位拿到赠票,可惜位置靠后。坐位置上朝前看去,舞台上的演员小如芥子。 这个时候,杨光又打电话过来问情况。韩路忙汇报说,主任,大赛会马上就开始了。您放心好了,大伙儿情绪都稳定。 杨主任喝道,你们情绪稳定不稳定不重要,陶桃怎么样? 韩路:“稳如泰山又动如脱兔,反正状态极好。” 杨光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不是说陶桃哈了吗?” 韩路扑哧一声:“主任,你也说她哈了?没事没事,她已经恢复过来了。” 杨光好奇地问:“怎么恢复的,你不要哄我。” 韩路回答说我肯定有办法啊,主任,《范进中举》你看过没有,我就是韩屠户。 “你少给我贫。”杨光骂:“没事就好,否则惟你是问。还有,你给我盯好了,有什么信息第一时间反馈给过来,我要知道陶桃成绩如何,得奖没有。” 韩路说,主任,这才开始比赛,评奖是下来的事,我怎么晓得。杨光说,我不管,反正马上就要知道,才能做到心理有数。 这是无理取闹了,我们的小韩同志心中叫苦,抓了半天脑壳,也没有主张。 此刻,观众都来得差不多了,评委老师们已经陆续进场。 评委和省文化单位的领导都坐在第一排,他们面前还放了一溜罩着红绒布的桌子,上面搁着茶水什么的。 这次青年川剧演员大赛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文化盛事,省市各家媒体的记者们都来了,长枪短炮架起来。 韩路顿时有了个主意,当下也不坐不住了,就拿了摄象机朝那群记者走去。 记者们的打扮都比较独特,皆一件有无数口袋的马甲,你不知道从里面能够掏出什么来。还有,他们脖子上照例有一只理光单反,胸口还挂着证件什么的。 韩路来的时候,单位给了他一只数码摄象机,当然,价格非常便宜,跟其他媒体记者的高级货没办法比。 他一挤过去,立即引起了大伙儿的警惕。 韩路也不怯,笑眯眯对着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记者打招呼:“李哥,来了。” 反正张王李是本省三大姓氏,瞎蒙一个再说,说不定还真蒙对了。 那人一呆:“我姓王,你是?” 韩路道,我说xx生活报社会口的,去年一次活动咱们还说过话呢! 王哥见他手中的摄象机实在太次,又是社会新闻口的,心中鄙夷,道,马上开始了,你别说话。 原来传统媒体也是有鄙视链的,站在行业生态位最顶端的是省台,下面则是都市报晚报那样的大报,然后是各类生活类小报和行业报纸。 至于记者本身,最风光的是做经济报道的,然后再是政法口,最底层是社会新闻。 韩路所冒充的生活报规模小,全靠刊登媳妇和婆婆打架、三角恋爱等花边新闻混日子,主要销售场所是火车站汽车站的小报摊儿,他又是跑社会口的,难怪用的装备这么次。 大家都有点看不上韩路,懒得搭理,权当他隐形。 这正中了小韩同志的下怀。 很快,比赛正式开始。 出场就是x宾地区选送的节目《双上吊》,现代川剧。故事说的是老单身汉吴财来经商亏本,原答应嫁给她的寡妇陈秀兰又悔婚,气愤万分,无路可走,到村外上吊。金秀兰是一个能干的农村妇女,有酿酒、养猪的技术,但她家致富后,丈夫却另觅新欢,与她离了婚。她怨恨交加,也到村外上吊。二人在一场喜剧性的相遇中,终于相知相爱,成了一家人。 这出戏诙谐幽默,演员表演夸张,再配上当地方言,引得下面的观众笑成一片,大赛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看这《双上吊》取得不俗的舞台效果,韩路开始担心,念头一动,就拿着摄象机挤到正中心c位的几个评委老师身后,一边装做样拍摄,一边偷听他们的点评交流。 老师们后面本窄,忽然挤进来一条汉子,几人忍不住回头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韩路装看不见。 老师们开始小声交流意见。 “这戏不错啊,贴合时事,让人耳目一新。” “我原本以为今天上的都是传统剧目,没想到是现代川剧,还真是意外了。” “你觉得怎么样?” “演员基本功还是好的,只是,动作戏太多,念白太多,根本就没有唱几句。这是川剧吗,都弄成话剧了。” “也是,传统艺术还是要讲究内涵的,专一媚俗,层次未免有点低。” 听到他们对这戏评价不高,韩路心中大喜:评价低就对了,我不要求陶桃跑多快,只需要比别人跑得快就行。 一出终了,接下来是x宁市选送的节目《征宛城》,x宁市最出名的就是东方死海,听说人飘在水上死活也沉不下去,最近很红的一个旅游景点。 这个曲目选自三国演义,曹操征讨张绣,典韦阵亡的故事。 不得不说,演员还真不错,特别是典韦,演得那就叫一个慷慨激扬悲壮。 老师们继续交流。 “不错,这处在武生组中也是能排上名次的。” 另外两个老师则反驳“喧宾夺主了,这戏的主角应该是曹啊,典韦这么出彩,把曹孟德给压住了。” “对的,曹孟德那个演员今天状态不行,调戏张绣嫂子那段光表现其荒淫无耻,但他身上的霸道之气呢!如果仅仅停留在这个层面上,说明演员对角色体会不深。” “恩,失之下乘了。” 韩路点头,这出戏也不成,陶桃距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再下来是一出文戏,《青蛇传》。演员功力很深,一亮嗓,当真是婉约柔美。观众都是识货的,顿时发出阵阵喝彩。 原本以为会获得评委的同声赞许,却不料几位老师同时皱眉,道,一味在唱腔下功夫,一味玩弄技巧,跟机器又有什么区别?如果那样,咱们也不需要培养演员了,直接电脑合成。 艺术说到底还是得表现人,表现人类共有的情绪,这么唱,实在引不起人共鸣啊! 韩路很惊喜,这出戏也被毙了,好好好,好得很。 他现在的心态有点像是棺材铺的老板,巴不得天天死人。 “阴暗了,阴暗了,我要检讨。” 第三十七章 梵王宫 “下一个节目《梵王宫——挂画》,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选送。”报幕清朗的声音传来。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还是两个小时,韩路已经记不清了。 他毕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虽然进文化中心后恶补过传统戏剧的知识,但内心中还是很厌恶的,一是听不懂,二是觉得太吵闹。 特别是川剧,那高腔一吼起来,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被噪音轰炸了一个多小时,脑袋里全是钵儿罄儿乱响,已然无法思考了。 待到观众的掌声响动,他才回过神来。心中一凛,定睛朝舞台上看去:“开始了,希望能有个好的结果。” 《梵王宫》的故事情节就不赘述了,就挂画这段而言,说的是喜不胜喜,待要出阁的耶律含嫣正在布置新房,要挂画,却够不着,只得让丫鬟搬来一张椅子。 观众今天进场欣赏的是演员的唱功,可如果扮相出彩还是能够收获一大批路人缘的。 虽然韩路对陶桃很厌烦,但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一个大美人。 只见她虽然脸中涂着重彩,却让她的五官显得越发柔美,就仿佛一只已经成熟的水蜜桃,粉红白皙,刚一亮相,立即获得满堂彩。 韩路急忙把脑袋前探,直接伸过评委的肩膀。 陶桃轻启朱唇:“四月里南风吹动麦梢黄。”曲子虽然唱得缓慢,得一个字一个字却吐得清楚,又层次丰富。 韩路不禁有个错觉,陶桃是不是用了设备修过音。当然,这是何等严肃的场合,怎么可以借助机器。 这姑娘,嗓音自带混响啊! “好!”所有人都大声喝彩。 …… 几个评委低声议论。 “这里原本是个高腔,徽音,一般人唱起来很吃力的,这演员好象很轻松。” “对的,都让人有种错觉,我也能唱。” “哈哈,是是是,可惜啊,我年纪大,嗓子早倒了。听这女子唱,我喉咙里又开始痒了。” “基本功不错。” …… 又过得片刻。 “表现力不错,些微地方有改动。” “改得还行,毕竟个人有个人的表现方式,这句唱腔中间的换气有点意思。” “是个好坯子。” “是不是好坯子,基本功好不好得看下面。接来下来是武戏,看看吧。” …… 下面是动作戏?韩路一呆,没听说过啊,也没看陶桃派练过,别真出了纰漏才好。 很快,故事进行到挂画部分。 先前扮演嫂子,现在又扮演丫鬟的李嫂搬来一张太师椅。 刚才还一片掌声的剧场里顿时鸦雀无声。 这个时候,陶桃忽然一个加速,一步就蹿上了椅子,稳稳站在上面。 还没等韩路回过神来,几乎看不到她借力。我们的桃子姑娘纤腰一拧,如柔云跃上椅子后靠背横杠,来了一个凤凰单展翅。 韩路被她突然来的这一手惊得忍不住叫了一声。还好,人没有摔下来。 “好!”下面又是一片鼓掌声。 间不容发,陶桃在上面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双腿立,单腿立,单腿蹲,凤凰展翅,童子拜佛……在椅子的扶手边沿上下翻飞,做出订钉、挂画等各种动作。 这动作本非常激烈,可在她却显得是如此动容,身枝是那么柔美那么舒展,让人感觉到不丝毫力量感,让人感觉地心引力对她已经不起任何作用。 今天晚上,她就是一朵出岫柔云。 她身上有光。 韩路心蓬蓬地跳着,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忽然想起自己第一天去文化艺术中心报到,她忽然给几拿了个大顶,那惊心动魄的大长腿。 艺术,无论是什么形式的艺术,只要做到极至,就有种摄人心魄的魅力,即便你完全不懂。 懂不懂根本就不重要,你站在那里,等着被征服,被打倒就是了。 韩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剧场的,他呆呆地站在门口,抬头望天。 夜雨中的省城灯光被笼罩着一片朦胧的彩色,仿佛都是陶桃妙曼而轻盈的身体在漂浮,在飞翔。 “四月里南风吹动麦梢黄……叫一声小花云……”韩路吼了一句,身上的寒毛却竖起来。 电话铃响了,是杨光的:“比赛结束了?” “完了。” “什么完了,晦气,陶桃的演出怎么样?” 韩路痴痴说:“会赢。” “你说话怎么含糊了?” 韩路:“肯定能拿名次,一定的,不然就没天理了。” “你说清楚点。” “主任,我就站在评委的身后,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清楚了,包括对咱们这出戏的点评。” 杨光:“快讲,评委怎么说?” 韩路:“评委说,他们想恋爱,他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爱过一个姑娘。” “你是不是在说胡话。” 韩路喃喃道:“真的很美好啊!” …… 小韩同志还真是对陶桃有点佩服了,这确实是一个优秀的青年川剧演员。 艺术家嘛,难免有怪癖,有混蛋的地方。 人啊,一个方面强了,另外一个方面就会很渣,又不可能人人都是六边形战士,理解万岁。 不过,接下来陶桃的举动还是把他给气炸了肺。 当晚,大伙儿退了房,乘火车回家。 韩路作为后勤保障人员,搬运行李,带他们上车找座,帮他们泡方便面的活儿自然是包圆了。 车行一夜,第二日下午,可算是过了泥巴山。 泥巴山是大分水岭,过了这座山,就是高原气候。 阳光猛烈,气温飙升,长衣服自然穿不上。陶桃脱下卫衣,不客气地扔给韩路。 小韩同志正躺铺上假寐,顿时被抽醒。 顿时黑了脸:“你就这么还给我了?” 混蛋东西,你穿了我的衣服,弄了一身化妆品味儿,也不洗干净?好,你就算不愿意洗,谢谢总该说一句吧? 陶桃淡淡:“你要送我吗?好意心领。” 韩路气得笑了,张嘴欲骂。想了想,这女人情商实在太低,跟她理论就是浪费口水:“陶大姐,这次咱们算是把大赛给应付过去,希望以后不再一起合作了。” 老刘看情况不对,忙道:“小韩,主题,主题,素材,素材。” 韩路:“文章都做完了,鬼个主题素材。” 老刘:“但咱们这次比赛很成功啊,开心点。” 火车飞快地在高原上行驶,虽然已近十月,但农民的青稞刚成熟。 气候干燥,山岳和庄稼一片金黄。 丰收季节,青天一碧,年轻人就应该高高兴兴。 第三十八章 喜欢开玩笑的韩路 陶桃的《挂画》得奖了,西南省青年川剧演员大赛花旦组一等奖。 文化中心这两年拿过不少奖,但这些奖项大多是圈里人自嗨,如这次这种政府奖项怕是唯一拿得出手的,也让大家面上有光。 杨光还是很高兴,甚至连联系了市中区电视台,来台里拍了一天。可惜最后播出的时候,被压缩到了十几秒。 以成绩说话,希望市里加大对文化艺术中心的投入暂时看不到效果。 时间过去一个月,又到了发工资的时间,真开心啊! 这个月,韩路的个人财务急剧恶化,已经到了崩溃边沿。 他家里的经济情况本就不好,老爹老娘退休有些年份了,二老的退休工资加一块儿也不到四千。这次来金沙市上班,家里也没给一分钱。 添置加家店家具,买日常用品的钱都是韩路以前在省城打工时攒下的,早已经花光。 好不容易盼到领工资,那点钱在去了省城参赛后,一众演员要吃要喝,全是从他这里预支。 回单位,杨光说,中心没钱,你先把票据收好,等下个月财政拨款发工资的时候一起报销。 这就麻烦了,韩路本是最能吃的时候,无肉不欢。刚开始的时候敞开了干饭干肉,一过月中,饭钱减办,隔天开一次荤。到最后一星期的时候,索性直接全素。 一日三餐,青菜过去青菜过来,把脸都吃绿了。 照了照镜子,果然是面如菜色。 终于熬到快要发工资了,韩路一看口袋,还剩三十三块,长出了一口气,“否极泰来,拨得云开见月明,中午打打牙祭,牛肉汤锅走起!” 韩路学着单位大妈们那样,早早地去了菜市场买了菜回家。 早上的菜一是新鲜,二是便宜,况且花色也多,可供挑选的余地也大。 正当他兴冲冲提着一口袋莴苣走进市文化艺术中心的大门,就看到钟小琴端着个饭盒过来:“弟弟,买菜呢?贤惠啊。” 韩路:“我是嫌东嫌西,什么都不会。咦,你早上不练功啊?” “咯咯咯咯,给你。” “什么?” “包子,刚出笼的肉包子,请你。” “谢了。”韩路大大方方接过饭盒,问门卫老金:“老金,稀饭熬好没有,一块儿吃,照旧。” 老金:“早熬好了,正等着你呢!” 钟小琴:“你……不给你吃了。”说罢,就抢过韩路手上的包子,怒气冲冲走了。 韩路:“喂喂,你怎么走了,能不能把包子留下?钟姐,中午吃啥,要不送点到老金这里来?” 从后面看去,钟小琴气得背都在颤。 “我蒸了馒头,你就别想着包子的事了。”老金给韩路端过来一碗粥,扔过去两个二两的大馒头,摇头:“韩路,你今天和钟小琴狗扯麻糖,将来可脱不了爪爪。” “老金,是不是没有吃成钟小琴的油大,于心不甘?”韩路大口地啃着馒头,吃得满脑袋都是汗。 钟小琴知道韩路生活困难,见天给他送吃送喝。 小韩同志一看,知道这姐们儿玩真的,心叫一声糟糕。遇到这种情况,都推老金来做挡箭牌,但凡钟小琴送吃的过来,他直接端到门卫室来资源共享。 老金:“小韩,其实钟小琴也比你大不了几岁。看你家境挺困难的,咱们这地方实在太偏僻,年轻人一旦读书考出去了,都不太愿意回来。这么一来,男多女少,成家就成了的难题。小琴人挺好,活泼开朗。这两口子过日子嘛,关键是老婆心胸要开阔。不然,成天和你扯皮,还不得烦死,也不幸福。” 韩路道:“老金你一鳏夫,倒给我上恋爱婚姻家庭的的课?那是大不了几岁的事吗,都大六岁了。” “大六岁她也能生娃。” 韩路:“扯远了,扯远了,你老人家就别乱开我玩笑了。钟姐人倒是不错,不过,假如,我说假如。假如我真那样,爹妈晓得了还不把我打死。” “也对,我以后不开你们玩笑。”老金点头:“小韩,我乱说话了。”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五岁的娃娃背着书包朝大门外走去。正是钟小琴的儿子,现正在读学前班。 娃娃长得跟他妈一样,大圆脸,虎头虎脑,很可爱。 韩路:“亮子,读书去呢?” 钟小琴的儿子叫郭小亮:“韩叔叔好,金爷爷好。” 韩路:“喊什么韩叔叔,叫爸爸。” 老金扑哧一声把口中的稀饭都喷出来:“小韩啊小韩,你刚才还叫我不要乱开玩笑,现在却逗人家孩子。亮子,你这瓜娃,别搭理韩路。” 韩路也哈哈大笑:“过几天韩叔叔领工资,请你吃冰淇淋。” 郭小亮一听说可以吃冰淇淋,欢喜得小眼睛都眯成一条缝。钟小琴要保护嗓子,从来不买雪糕冰淇淋汽水什么的,娃娃都谗坏了:“谢谢韩叔叔。” 韩路摸了摸他的脑袋:“亮子,你快上学去,别迟到了。这娃,怎么这么可爱啊!” 金大爷:“你跟钟小琴结婚,不就能照样生一个。” “那好啊,等下我就去求婚。” 又到了造工资表的时候,财务室的其他人又不会,照例是韩路把所有工作包圆。 常月华今天来报了个道就走了,她老人家最近有点发胖,每晚都去公园跳广场舞。毕竟是干过专业戏剧演员的,去了不半个月就混成领舞。 今天上午,她那群广场舞老姐妹接了个活。市某家具大卖场搞活动,组织广场舞老太太穿上彩妆,举着广告牌,敲锣打鼓,载歌载舞在街上游行,每人给五十块。 这老太太不在,韩路顿觉神清气爽。 最近一个月,他可没少受常月华的气。 平时常月华说话的时候夹枪夹棒且不说了,故意朝韩路座位上扔垃圾、故意往他泡好的茶水里扔毛毛虫、摆着财务室部门主管的架子呵斥韩路做事不严谨搞出数据、故意让他一遍遍打扫办公室卫生什么的,更是家常便饭。 行为幼稚且龌龊,韩路觉得人家毕竟是领导,又是女人,还真不好计较。 摄于她的淫威,财务室的其他几个女人都不跟韩路说话。 韩路一天下来,嘴巴都闭酸了,心中那口怨气闷着难受得要命。 第三十九章 徒弟风波 正当韩路正坐在电脑前做报表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小韩,打电脑呢!” 韩路回头一看,正是财务室的王姐。 别人都溜了号,只她一个人没走。 王姐姓王名红英,四十来岁,好象不太喜欢说话,平时也不搭理人。站在韩路身边,欲言又止。 韩路笑道:“电脑又没惹我,打它做什么?” 王红英有点尴尬,低声道:“小韩你就喜欢开玩笑。我想问问你,这电脑怎么用?” 韩路有些不解,愕然看着她。、 王红英的声音更低:“小韩,我年纪大了,这些高科技的东西一点都不懂。以前学财会,都是用笔的。单位说是要缩编,我跟不上了,怕到时候先被精简了。” 韩路:“缩编的的事还没影子呢。” “未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搞不好改成企业。我这种没有一技之长的,谁肯要?”王红英一脸的忧色。 她丈夫是普通企业工人,单位效益差,身体又不好,日子过得不顺心。 韩路在办公室被排挤了一个月,早就憋坏了。现在有人主动跟他说话,心中顿时高兴:他话本来就多,立即一边用手指着电脑屏幕,一边挪动鼠标:“想学啊,我教你。咳,真的好简单,怎么做帐你都懂,学上几天就会了。你看这个软件,你看这里……上下对齐……数字朝这里填……这个时候用来核总的……这里这里,哦,可以自动生成……” 噼噼啪啪说了一大堆。 王红英:“小韩,你等等。” “王姐,你还有什么地方不明白,你说。” 王红英:“这电脑怎么开怎么关呀?” 她却是连开关机都不会,完全的电白。哎,时代进步得实在太快,上一辈人接受新鲜事物的速度实在是跟不上啊! 韩路当下就让王红英坐在电脑前,手把手教她如何开机关机,如何用鼠标,如果点开软件。 刚开始的时候,王红英还真闹了笑话,在用鼠标的时候,她直接把鼠标举到空中不住挪动,疑惑地问:“小韩,电脑里的箭头怎么不动?” 换别人早已经哈哈大笑,尤其是韩路这个喜欢乱开人玩笑的。 不过,他这次却没有笑,反耐心的解释。 王红英更加感激:“韩路,咱们中心的规矩,跟谁学艺,谁就是师父。你以后就是我师父,我就是你的徒弟。” 韩路:“王姐,你年长,我可不敢应,折寿啊。” 王红英:“规矩就是规矩,师父你继续教下去。” 韩路无奈。 一堂课将近两小时,韩路教得耐心,王红英学得仔细。 小韩同志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还真有点酣畅淋漓的感觉。 王红英基本入门,也懂得如何使用软件做帐,当然,还有个熟悉的过程。 她有点惊讶:“小韩,电脑其实挺简单的。我什么都不懂,让你笑话了。” 韩路:“很多事情看起来难,其实一动手就回发现很容易,关键是走出那一步。王姐,人总有老的时候,我也会老,也会有跟不上社会的时候。 王红英一脸的感激,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小韩,常月华那么折腾你是不对的。” 正说着话,钟小琴进进了财务室,她送来一盒子草莓酱,说是自己做的,让韩路品鉴。 韩路直接把草莓酱递给王红英:“王姐,你不是说最近想吃草莓酱吗,给个面子收下。我还有事,先走了。” 背后是钟小琴愤怒的叫声:“韩路,我要吃人吗,你跑这么快?” …… 第二日,韩路去上班,却看到王红英趴在办公桌上低声抽泣。 常月华则在旁边大声叫骂:“有些人啊,翅膀长硬了,想要平步青云,想要打我的翻天印了。别忘记了,你只是个技校生,真以为学了两个绝招,就能做会计把我给赶走?别说是你,就算是那个985的重点大学生,老娘也不怕。” 王红英:“常姐,我没有,呜呜……” “有没有嘴巴里说了不算,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原来,韩路教王红英电脑做帐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地让常月华知道,这可就触到她逆鳞了。 这女人一大早就开始骂娘。 韩路想要去劝,嘴巴动了动,又无奈摆头。他实在没有力气和一泼妇掐架,没意思啊! 好在工资表已经造完,他在财务室也呆不住,就跑去排练室看演员排练。 下周,中心又要出去演出,以歌舞为主,交响乐队的在那里弄得雷翻电吼不成曲调。 韩路听了半天,才听明白他们正在练《青花瓷》,听众都喜欢。 这还是专业乐队,刚一上手都是乱糟糟的,估计还得排两天才行。 看到韩路,乐队的人都神情古怪,都低头抿嘴偷笑,音乐的节奏都乱了。 “怎么了?”韩路愕然。 “哈哈,哈哈!”众人爆发出响亮的大笑,中音提琴手更是激动地将弓子不住敲着共鸣箱。 韩路被他们笑得心虚。 他又跑去中心后面山上,准备看几页复习资料。 金沙市是座山城,到处都是坡坎。山顶有块平地,放了许多健身器材,今天这里人也多,都是中心的演员。 十几个川剧演员正在压腿、拉伸、吊嗓子。 看到韩路,众人又是偷笑。 韩路没好气:“你们笑什么,背后理人小话子?” 一个老演员道:“小韩,对嘛,这样一来,你才是咱们的自己人了。” “小韩你学历高,人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啊!过得几年,咱们说不定要喊你一声韩老板。” “对的,小韩将来在管理是肯定是一把能手,老婆在业务上又是扛大旗的,强强联合啊!” “小韩,什么时候吃你们的喜糖啊!” “喜糖,乱七八糟。”韩路满头雾水,这里自然呆不下去了。心叫一声晦气,准备回家去。 这个时候,钟小琴恰好换了练功服上来,看到这一幕,笑得眼睛都成一条直线。嗲声道:“讨厌啊,你们乱说人家,小韩还没答应跟我搞对象呢!” 韩路:“钟姐,你见天跟我开玩笑,大家都不当真,用得着专门拿出来说?不对,不对,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钟小琴笑颜如花:“当真,我当真的呀!” 韩路狼狈而逃。 刚下山,王红英小心地挨过来:“师父。” 韩路:“王姐,劝你别难过的话我也不说了,反正就一句话,狗咬狗的,骆驼走骆驼的,别人说什么,你当放屁就是,学了本事是自己的。” “恩,我明白。”王红英:“师父,常月华在下面造你的谣,说你乱搞男女关系。师父你还年轻,名声坏了,以后还怎么谈恋爱结婚,还怎么做人?” 韩路“嗨!”一声:“你说钟小琴啊,那女子有点莽,大家都知道的,不用在意。” “不是……常月华说你和陶桃有一腿。” “噗嗤!”韩路禁不住笑起来:“神经病!” 想起陶桃和自己去省城比赛时的恶劣行径,他心中嫌弃得要命。 第四十章 失节和从良 王红英:“师父你别笑啊,这事真不是开玩笑。” 韩路这才明白刚才上山那群人所说话的含义,什么“老婆在业务上是扛大旗的”什么“以后韩路也是韩老板”了。陶桃是新生代演员的no:1,舞台上是陶老板,如果嫁给自己,我韩路不就也是老板了吗? 这鬼扯! 韩路:“奇了怪了,常月华就算要造谣,也得造我跟钟小琴啊,怎么说我跟陶桃?大家都知道啊,陶桃当初直接把一杯水倒我头上,我们俩那可是结下冤仇了。” 王红英道,常月华究竟怎么想,她也不知道。 韩路皱眉:“王姐,等下我会跟常月华开诚布公的谈一谈,一是谈我被造谣的事,二是再说说你,她不能欺负人啊!” 王红英有点惊慌:“不要不要。” 正在这个时候,韩路的电话响了,是杨光的:“主任,您指示。” 杨光:“韩路,你别一天到晚不正经,来办公室一趟。” “啥子事嘛!” “你的报帐要不要我签字,就今天,过期不候。” “我马上过来。”韩路很惊喜,上次带队去省城比赛,所有开销都是他垫付。回单位后,杨光说报帐单先放他那里,等财务有钱再说。 也因为这个原因,韩路穷了足足一个月,都快崩溃。此刻终于可以领到钱,云胡不喜:“主任英明!谢主任,赐我食,养我力,阿门!” 按照单位制度,出差报销,先是部门主管签字,然后是单位领导签字。 按说,这字应该先由王斌签的。但韩路是财务科的,自然要找常月华。 常月华拿起韩路的报帐单翻来覆去的看着,神色不太好。 韩路:“常姐,你比我年纪大一圈,我喊你一声姐。我进财务室已经一个多月了,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其实我对你也有看法。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很多问题需要解决,今天能不能和开诚布公谈谈?” 常月华不屑,道:“说呗。” 韩路说道:“首先是王红英的事,电算化是未来的大趋势,也是一个财务人员必须过的关。王姐年纪大,跟不上,她要补课,难道错了?王姐多么老实一个人,你说她有别的心肠,我想是不对的。” 常月华冷笑:“她有没有别的心肠,你说了可不算。是你了解她,还是我了解她?韩路,你少再我面前说这个。” 韩路诚挚地说:“好,咱就不说王姐究竟是怎么想的。常大姐,电算化人人都要学,人人都必须过关。你如果要学,我可以教。你放心,这事挺简单,两三个小时就会了,接下来就是熟悉的过程。” 常月华突然铁青着脸:“我跟你学什么,是不是还想让我喊你师父?真以为你是名牌大学生,在我面前充什么大头?” 韩路心中恼了:“好,咱们不说电脑的事。常月华我问你,为什么造我跟陶桃的谣,你就算要造,造我跟钟小琴不更有说服力吗,别也人得信才是。” 常月华哼了一声,讽刺地说说,钟小琴就是个不正经的,你和她之间的事情那是和尚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说你们的事有意思吗? 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 贞女失节,不如老妓从良。 听到这事,你是不是很惊讶? 惊讶就对了。 常月华已经和韩路彻底翻脸,索性把话说开,道,是,你韩路和陶桃掐得你死我活,这事怎么看都不合理。但有一句话是那么说的,爱得有多深恨得有多深,你们因恨成爱。 我们的常大姐感觉自己这个思路很天才,恶毒地说,韩路,陶桃是什么的,她性格古怪偏激,不能容人。听到这话,第一个就放不过你,你就等着惹麻烦吧! 真闹起来,呵呵,人家谁呀,能够独立扛起一部大戏的陶老板,你谁呀,你就是普通工作人员,你说,单位最后会帮谁? “跟我斗,你娃儿还嫩苔。” “荒谬、阴险、无耻、龌龊!”韩路被她彻底激怒,腾一声站起来,红了眼。 常月华:“你张牙舞爪做什么,要吃人啊?” 韩路:“谣言猛于虎,我看吃人的是你。” 常月华也不跟他吵,将报帐单摔了过来:“拿回去,我不签字。” 韩路:“你什么意思,凭什么不签字?” “我不高兴签可以吗?”常月华冷冷道:“这里面有几项开支没有开正式发票,就一张款单,我凭什么给你报销。” 说罢,她就不客气地指着贴在报帐单上的几张款单:“这张这张这张,都不能报,你拿回去重新填。” 她指的几张票是餐费和水果费。 单位经费有限,韩路他们一行人去省城自然上不起大馆子,一日餐都是苍蝇馆子对付了事。这种小饭馆消费低,老板也赚不了几个钱,自然不肯给你正式发票。至于水果费,演员们都要吃水果保护嗓子,你问一流动小贩要正式发票,那不是笑话吗? 常月华此举已经是鸡蛋里挑骨头,韩路沉声道:“常月华,饭是大伙儿一起吃的,吃了多少钱所有人都能替我做证,我韩路如果贪了一毛,那就是天打雷劈。” “呵呵,你还发毒誓了,耍什么态度,滚滚滚!” 就连“滚”字也说出来了,韩路彻底爆发:“不签字是不是,不签字,不签字,我让你不签字!” 说着话,他手上用力将那张报帐单扯得粉碎,当头对着这混蛋女人的脸扔去。 碎屑落了常月华一脑袋,她尖叫一声哭起来:“姓韩的,你打人,我跟你没完。我要报警,我要找杨主任。” 韩路一时冲动,此刻有点清醒,不愿意和她纠缠:“随便,大不了这工作我不要了” 便铁青着脸转身出门。 背后是常月华歇斯底里的哭声。 韩路心中烦闷,复习资料也看不进去,一个人来到金沙江边,走了两个小时,吃了一碗豆腐脑,心理感觉好了些。 这个时候,老刘打电话过来说:“小韩,你现在哪里……什么,你还有心情逛街,快回来,出事了……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钟小琴和常月华打起来了。” “啊,又管钟小琴什么事?” 第四十一章 调动 老刘道,常月华不说人老妓从良吗,钟小琴什么人,她能依? 韩路很奇怪,问,钟小琴怎么知道常月华骂她。 老刘说先前你跟常月华在财务室吵成那样,谁听不到呀? 钟小琴听到后就冲进常月华的办公室,和她对骂了一个多小时,到最后终于控制不住火气,解下连衣裙上的腰带抽常月华脸上。然后,两人就打成一团。 “啥,腰带都解下来,那不是走光了吗?”韩路瞠目结舌。 上午的时候他刚好遇到过钟小琴,这位钟姐今天穿着一件低胸大款连衣裙,即便有腰带系着,仍然是摇摇欲坠。 老刘:“走光肯定是走光了,但这不重要。” “那还有什么比走光更重要?”韩路没好气。 老刘说,两女当即就扭打到一起了,头发扯了一地,脸也抓破了。演员们都是靠脸吃饭的,这脸受伤,那可是大事故。 韩路心中吃惊,当下忙乘了车赶回文化中心。刚进大单位大门,杨光就从办公室探出头来:“韩路你来得正好,为了你的事,钟小琴和常月华都打起来,进来,拿话来说。” 韩路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主任,钟小琴伤得怎么样了,还能登台演出吗?” 杨光:“你还记得问钟小琴伤了没有,总算是有良心。” 他说,两人都没大事,就是脖子上抓出了几条血痕。 常月华和钟小琴都是专业演员出身,知道大伙儿都要靠脸吃饭,如果抓伤脸,不但是个人的损失,也是毁坏单位的财产。所以,她们下手都有分寸,很有职业素养。 “说吧,你有话尽管说,我听着。”“ 韩路心中也是后悔先前太冲动,斟酌着语气,做了一番检讨。 做检讨可是他的特长,从小学到高中,他见天捣乱,一学期总要做个十次八次,早就形成了套路。 反正就是先把自己说得十恶不赦,然后又道自己已经深刻认识到了错误,决心改正。今后一定遵守单位规章制度,团结同志,好好工作,云云。 他话多,拉拉杂杂说了好几分钟,杨光有点不耐烦了:“行,你住口吧。看你这模样,根本就是在应付,这是认错的态度?我也不跟你鬼扯,说处理决定吧?下来后,你找时间给人常月华当面道个歉,另外,鉴于你严重影响单位纪律,扣除本月奖金。” “扣扣扣,反正也没多少钱。”韩路忙不迭地应允,又问:“对了,如果钟小琴要赔常月华的医药费,还是从我工资里扣,多少都认。” 杨光倒有点赞赏他:“有情有义,是个男人,好,这事就算过去了。” 韩路立即拍胸脯保证说,主任你放心,我今后一定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跟同志吵架打架。 杨光:“单位七成是妇女,所有人都比你年龄大。不是你的叔叔阿姨,就是你的大哥大姐,你好意思跟人打架吵架?怎么,还打算回财务室?” 韩路一楞:“主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杨光突然变得严肃,道:“韩路,你是财经大学毕业的,按说把你放在财务室里,也算是学有所长学有所用。不过,这人啊,学什么专业将来也不一定要干这个。你到单位已经一个多月了,平地村的演出是你联络的,上次更是一个人带团队参加青年川剧演员大赛,还取得了名次。你的办事能力,还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给人惊喜。” 听到他的夸奖,韩路有点得意:“主任,你两次都缩边边,我是被逼得没办法,只能被赶鸭子上架吗?还好事情办成了,没闹出乱字。要不说你是主任呢,你知人善任,慧眼识英才。” 看到他嬉皮笑脸的模样,杨光很是无奈。单位里的专业演员们都性格古怪,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惹到了她们。韩路这人虽然不正经,可心胸开阔,为人大气,落到一群怪人当中,显得是那么特殊。 “韩路,旧社会每个戏班子都有班主,给演员们处理日常事务。现在不讲这些,你就相当于大家的经济人。反正中心草创,办公室的老王和其他两位妇女又派不上用场,正缺你这样能打能拼能喝酒能骗人能敷衍场面的小伙子,要不,你来办公室老王手下干,也算是人尽其才。” 韩路说:“主任,我怎么觉得你在损我?还有,我真不想和老王相处,太小人了他。” 杨光问:“难道你想和常月华相处,你和她更搞不好团结。” 韩路说:“我宁可和老王一起上班,至少有时候还能骂他娘,还能占上风。对上常月华那是一点胜算也没有——好男儿没办法跟女斗。” 杨光气道:“你怎么走哪里都想着跟人骂架,属那啥的?” 他对韩路是真的欣赏。 在杨主任看来,韩路就是个大管家式的人物。 中心所有人员都在调配磨合中,韩路在办公室肯定能干好,就是人有点年轻……咳,其实他快二十六岁,也不年轻了,且人长得老相稳重。 锻炼得几年,未必不能把办公室的工作一肩挑,遇到事可比不作为老王靠谱多了。 老王还有几个月就退休,有工作都是躲着,混一天算一天,谁拿他都没有办法。 杨光很无奈,却不好说什么。 对于去老王那里上班,韩路倒是真心喜欢。他实在有点厌烦每天看到常月华那张臭脸,虽然决定每天在办公室处理日常杂务太浪费生命,但转念一想:“我反正明年就要公考离开这破单位,去哪个岗位都一回事,离开财务部门,至少能得个耳根清静。” 就这样,韩路回财务收拾了自己的日常用品,兴冲冲去了办公室。 王斌看起来好象很高兴的样子,还亲自帮他收拾了办公桌,笑眯眯说:“小韩,刚才听杨主任说要调你过来,可把我高兴坏了。” 韩路看到他那张笑脸,心中腻味,径直喝道:“老王,我说陶桃一个月六七百块钱她也体面不起来,我说她三十岁了已经不是青年演员了,当时只有你在场,又怎么被她晓得了,上次在省城,人家当面质问,我差点下不来台,难道真的隔墙有耳?” 王斌面不改色:“搞不好还真是这样,咱们单位都是老房子,不隔音。小韩啊,你我以后交心得控制音量。” 韩路:“谁跟你交心,都不是一辈儿的。” 老王:“单位太乱,人际关系复杂。小韩,你以后说话做事多注意点,不然会惹麻烦。我以前就是太大大咧咧,吃过不少亏,前事不忘,后世之师。” 这韩路气得笑起来:“多谢领导关心。” “什么领导,都是弟兄家的。小韩,你热不热,我年纪大了,不能吹风。还有,单位的演员们为了保护嗓子,都不开空调的,要不我帮你开上。”他拿起遥控板开了空调,又给韩路倒了一杯水:“小韩,我这里有个报告要录入电脑,我老花眼,打字速度又慢。” 他的厚脸皮真让人无言,韩路没办法:“好吧……老王真是好涵养啊,我服你了,以后还真得好好向你学习。” 王斌这人怎么说呢,喜欢在背后搬弄是否,韩路是非常不齿的。 但是,和这种伪君子厚脸皮相处,却挺愉快。 很神奇。 正打着字,王斌又提醒韩路:“小韩,你户口的事得去派出所看看,该办户口迁移手续了。” 韩路:“还真忘记这事,今天是周五,周一我就去弄。” 当天晚上,钟小琴还气不过,又跑去跟常月华掐,直接堵人家门口。 两人跳脚骂到十点。 不得不说,专业演员底子就是好,几个小时过去,声音依旧清脆。 钟小琴吼道,常月华你满口喷粪,人品实在低级,还欺负我家韩路。 韩路是谁,是我亲弟弟,我喜欢他得很,你这是损害我的名誉,想要毁了我下半生的幸福。 好多人跑过来围观。 韩路实在尴尬,哀求:“钟姐,你就放过我吧!” 围观同事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纷纷道,小韩和钟小琴如果成了,倒是美谈。 韩路大惊:“美不起来,美不起来。” 第四十二章 都好涵养 周一,韩路去了派出所,问落户口的事。 接待他的是位辅警大妈,一看到韩路,显得异常热情。 不得不说,眼前这小伙子长得真不错。接近一米八大高个,五官端正,唇红齿白,浓眉大眼高鼻梁。 关键是这年轻人有礼貌,为人落落大方,有亲和力,显得人情练达。 大妈一边手把手教韩路办各种手续一边问:“小伙子今年多大了,成家没有?” 韩路长得老相,最烦别人问自己年纪,有点郁闷地回答:“二十五,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大妈眼睛一亮:“有编制吗?” “刚考进了市文化艺术中心,有编制。” 大妈眼睛宛若电灯泡,从十五瓦变成三十瓦,继续问:“大学生,哪个学校毕业的?” 听韩路说是财大的,大妈眼睛的亮度变成一百瓦,炯炯吓人。当下就拉着韩路去拍照,甚至还插了队。 一边拍照,她一边问韩路家里还有什么人呀? 听韩路说还有父母,但没有兄弟姐妹,母亲虽然是农村户口,但一样有退休金后。大妈笑了:“小韩,搞对象不?” 韩路愕然。 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人,笑骂:“你一把年纪了,还想和小韩谈对象?不要脸!” 大妈:“我呸,常月华你乱开什么玩笑。我有一侄女想介绍给小韩,你不也是文化中心的吗,一起来保媒,到时候如果成了,请你吃喜糖。” 刚才插嘴这人竟是常月华,她也来派出所办事, 常月华:“小韩有女朋友了。” 大妈:“有了?” 常月华:“真有了,别捣乱。” 韩路无语。 从派出所出来,常月华追上他:“韩路,你等等。” 韩路以为她又要和自己吵架,站住了,抖擞起精神沉声道:“常月华,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好说吗?” “小韩,你老实告诉姐,有对象没有,搞不搞?” “啊!” 常月华笑吟吟地牵着他的手,道:“应该是没有的,咱们在财务室相处了一个多月,你手机都没响过。如果有女朋友,早就把电话打过来了。好险,好险,刚才差点被派出所那女的抢了先。要不,我帮你介绍一个吧!” 周五的时候,常月华和韩路还掐得昏天黑地,今天突然变成知音大姐,韩路有点闷:“我我我……” 他被常月华抓住手,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 常月华:“小韩,知道刚才那大妈为什么对你这么热情吗?你人长得漂亮,又是大学生。最重要的是你有编制,那可是香饽饽,只是你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价值。别害羞嘛,如果真想找个女朋友,我帮你,绝对是美女,工作好,家庭好,学历高……别害羞啊,这事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小韩你说想要找个什么样的?” 韩路心道,我害什么羞啊,我这是尴尬。 他支吾道,别,家穷,在金沙市买不起房子,一个人吃饭都够戗,暂时没有成家的打算,好意心领。 常月华突然咯咯一笑:“你要当亮子的后老耗儿?” 老耗儿是西南方言,意思是爸爸。 韩路:“别胡说。” 常月华忽然咯咯笑起来:“不是钟小琴,吓我一跳,我还说你怎么可能想不开呢?啊,你不会是真的看上陶桃了?” 韩路恼了,甩开常月华的手:“别一会儿陶桃一会儿钟小琴的,我受不了这两位祖宗。” “那就对咯。”常月华夸张地一拍巴掌:“以前是我跟你们开玩笑的,钟小琴毕竟拖着一个娃娃,你和她结婚不是亏得慌吗?至于陶桃,你看她脾气那么坏,真和她成一家人,绝对有得你好受。还有,她瘦成那样,能不能怀孕都两说,就算怀孕,她比你大那么多,都高龄产妇了,也不能介绍给你,那不是害了你吗?姐手上许多合适的姑娘,有时间我把她们的情况跟你讲讲。” 这简直就是疯话,韩路铁青着脸转身就走。 常月华不放弃,追上来不住赔礼:“小韩,姐脾气不太好,更年期了,以前有错的地方,你多担待。” 说了半天,韩路见她态度诚恳,心中的气也消了,道:“主任周五的时候说过让我向你道歉,这事我也有不对的地方,还请你原谅。” 常月华:“我的错,我的错。” 回到办公室,韩路还是有点蒙,这常月华怎么突然像是变了个人呢,想不通,想不通。 次日,常月华又过来,见左右无人,和韩路说了半天闲话,才道:“电脑做帐大家实在使不来,小韩你有空能不能教教我们?” 韩路这才猛地明白常月华为什么主动向自己示好。 首先,韩路调去办公室,对她没有实质性的威胁,两人之间的利益冲突也就不存在了。其次,办公室其他人都不靠谱,可以肯定以后这边的大小事务都是韩路在弄,将来常月华难免不和他打交道,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仇人好。 这位常阿姨倒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跟老王一样。 遇到这种厚脸皮你又能怎么样呢? 韩路无奈,只得道,这事挺简单,只要有心学,几天就会了。常月华你如果瞧得起我,大家一起学习吧!还有,你不要再骂王红英,她也挺不容易的。 常月华道,我骂她做什么,既然小韩你说话,我和她的事就算是过去了。等会儿我和她聊聊,大家都不要把这事放心上,都是好姐妹。 这单位的人要么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经病,要么是如老王常月华这样的厚脸皮。 韩路心中感慨:这常月华也是好涵养,涨见识了,以后我也要学习一个。 就这样,我们的小韩同志就在办公室干起了后勤。 办公室主任王斌尸位素餐,其他两位姐根本就是个摆设,办公室但凡有事,都推了过来。 韩路工作上手很快,他每天写材料,做报表,跑各相关单位,跟人称兄道弟,几场演出都顺利举行,观众反响也不错。 他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很快,半年过去,二零零八年到了。春节前夕,韩路也顺利转了正。 转正之后可以领全额工资,这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 这一日,韩路正在办公室琢磨春节是不是回一趟老家。但想到来回就得五天,就头疼。但是,还是得看看老娘。 他当初急于离开父亲的魔爪,走的时候欢天喜地。 但这一段时间,眼前总闪过老娘送别自己时流泪的样子,心中就异常牵挂。 每逢佳节倍思亲,还是得回家。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男人走进办公室:“韩路,头儿说了,中心春节期间要慰问演出,你我都得把后勤工作干好了,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韩路一惊,问:“演出时间?” 男人:“大年二十、二十四,二十六,二十九,四场。” 韩路:“我去,还让不让人回家过年了?” 第四十三章 春节要到了 韩路心里是这么打算的,腊月二十七那天出发,路上跑两天,争取在三十之前见到老娘。 中心腊月二十九居然还有一场演出,那不是为难人吗? 看到韩路面上的不快,那男人哼了一声:“怎么,春节有事,再有事能比得上工作重要?中心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韩路:“工作是重要……” 男人打断他:“办公室所有人都得在岗,不准请假,你不能搞特殊。” 韩路:“我是刚参加工作,今年是第一次在外面过……” 男人不耐烦地说:“年轻人要热爱工作,不能老想着自己,我不也要值班,不也回不了家?” 他口气咄咄逼人,一副老资格教训新人姿态,基本不让韩路把话说完。 韩路沉声道:“宋哥,据我所知道你是本地人,父母都在市中区,走路二十分钟就能回家吧?” 你在我面前说自己也不回家的话,简直就是放屁啊! 宋哥态度粗暴:“不管远近,都得不许请假。” 韩路恼怒,但还是按捺下心头的不快:“宋哥,我会给老王写张假条。” 宋哥摇头:“韩路,老王也不会准假的。” 韩路:“宋哥,我尊重你是前辈才跟你说这事。咱们捋一捋这事儿,单位员工请假按照规章制度,首先找部门主管批准。如果真有困难,部门领导不批,再向中心领导反映。那么,我请问宋哥你和我是直接的上下级关系吗?” 宋哥脸色瞬间变了,他人长得本就秀气,惟独面皮白皙得有点发青。这一恼,顿时涨成紫色,喝道:“韩路,你什么意思,是想拿领导来压我吗?是是是,我宋田也就是一普通工作人员,但是,你作为集体的一员,要请假是不是得跟我商量?” 韩路心中冷笑,跟你商量,你谁呀,又凭什么? 经过这半年的锻炼,又被王斌和常月华结结实实上了两课,我们的小韩同志立志以这二人为榜样,养一胸中涵养。 见宋田和自己翻脸,当下也不生气:“这不跟你商量了吗,好了,话已经说完,我上街给老娘买点年货。宋哥,劳烦你在家看摊子。” 说罢,再不理睬,径直夹了包,骑上门口钟小琴五十块买的那辆山地车,逍遥出门。 刚才办公室发生的一幕,如果落在外人眼中,大概会以为宋田是韩路的直接领导。 但其实,宋田和韩路一样都是办公室普通工作人员,进办公室甚至比我们的小韩同志还晚上一个月。 宋田今年三十五岁,以前是京剧团的小生,小学毕业就被招进团里,送去艺校,是个老队员了。 他是三级演员,中级职称。 中心草创,各部门人员都在调整,都在磨合。 宋田业务能力一般,最近几年下滑得厉害,很多时候都是对付了事。去年到某地级市演出的时候,还被懂行的观众喝过倒彩。 倒不是说他嗓子倒了或者身体出了问题,主要是状态不成,对于唱戏提不起兴趣。 原因很简单,小生的戏都是才子佳人风花雪月。随着中心各戏剧团体人员老化,宋田面对着舞台上扮富家小姐的阿姨大妈实在是激情不再,死活进不到戏中。 一上舞台,形如梦游。 况且,他这人虽然生得英俊,但一跨进三十五岁这道门槛后,应该是内分泌觉醒,虬髯如雨后春笋般从腮帮子上冒出来,再唱小生去演贾宝玉好象也不太合适。 一把年纪了,他也没换戏路的心思。 考虑到毕竟是老员工了,中心就把他调到办公室来做了王斌的手下。 这位爷毕竟在中心混了二十年,就连老王也让他三分。又欺韩路是新人,一到办公室就颐指气使,直接越过王斌给韩路安排起工作,搞得他是主任一样。 韩路看他也不顺眼,但转念一想,再过几个月,金沙市零八年的公考应该要出通知了。 在这半年里他也了解过往年本地公考的情况,录取分数都不高,竞争也不激烈。 对于这次考试,韩路不说十成把握,九成也是有的。 想到这里,心胸顿时一宽:“反正我马上就要走,再和姓宋的置气没意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宋田却把他的和气当成了软弱,今日言行更是过分。 韩路不觉有点恼了,决定不搭理这个混蛋东西,等下直接找老王请假。 刚把自行车骑出中心大门,就有一个女人的声音脆声声喊:“拐了,拐了!” 正是钟小琴,她正好从那头过来。 韩路促狭心起,单车龙头一拐,做势朝她冲去:“我拐死你!” 钟小琴:“你死人啊,还想撞我。”就抽了他肩膀一记,问,“弟弟你去哪里?” 韩路捏了车闸,站定:“这不要过年了吗,上街给老娘买点年货。” 钟小琴:“也对,是该给咱妈买点东西捎回家,弟弟,我陪你。” “什么咱妈,你少占我便宜。” 钟小琴笑嘻嘻问:“弟弟,你晓得买什么,又去什么地方买吗?” 韩路抓了抓头:“还真不知道。” “这就对了。”钟小琴顺势坐上车后座:“你需要我这样的美女导购,我一同学是卖土特产的,带你过去,再给你个折扣。” “那感情好,但咱们可得说好,不许搂我腰。” “好的,不碰你。” 话虽这么说,但金沙市到处都是坡坎,挺颠簸,韩路骑不了几步车,种小琴还是把手抱在他腰上。 韩路只能由着她,问:“钟姐,这次春节慰问演出,你去吗,演几场。” “只演一场,腊月二十九那天,弟弟,演完咱们一起吃个团年饭,小亮还念叨着他韩叔叔呢!” “谁要跟你团年,我不跟老娘团年和你一起算怎么回事?” “你要回老家啊,请了几天假?” 韩路回答:“还没请到假呢,等下见了王斌再说。” 很快,两人就到了一条街,停下来。旁边有个大市场,人头熙熙攘攘,好热闹。 韩路就推着车,一边和钟小琴说话,一边朝里面走去。 不半天,他们就到了一家卖腊肉香肠的烟熏店。 老板娘是个女人,胖乎乎的,脸蛋圆圆,跟钟小琴有得一拼。 钟小琴跟韩路推荐的是她家做的风干牛肉。 韩路接过老板娘用剪刀剪下来的一片牛肉,尝了尝,感觉滋味真的很好,就买了几斤。 大家又说了一会儿话,韩路和钟小琴又去了顺风快递把肉给家里寄去。 顺风快递位于金沙江边,这里有个观景平台,是游客的打卡景点。 两人就在江边走着。 钟小琴突然停下来,笑眯眯看着韩路:“韩路,姐跟你的关系好吧?” “肯定好啊,咱们什么关系,你是我来文化中心后第一个朋友,也是最好的朋友。:” 钟小琴突然板着脸质问:“韩路你不够意思啊,有好事也不照顾你姐,枉姐还那么死皮八咧追你,你就是个渣男啊!” 韩路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姐,你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钟小琴冷笑:“装,继续装,你以为不知道啊,你这人就是个朵交际花,来中心不几个月,成天在外面跑,把金沙市的地皮都睬熟了。怎么说呢,按照咱们西南省的说法,那就是——门后的棒棒,活了。——既然你无情无义,那我就不跟你废话了,再见!” “交际花,什么呀,我一男人被你说成这样,太侮辱人了。”韩路笑道:“姐,吃烤肠不,我请。” “吃啥呀,肚子都气痛了……登台唱戏,不能沾麻辣荤腥,讲究点的肉都不吃。” 韩路说:“不放辣椒就是,放心好了,现在的肠里都是玉米面和土豆泥,想吃肉,做梦吧!” 钟小琴实在抵受不住美食的诱惑,做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道,那就来两串吧! 第四十四章 竞争对手 两人都坐在自行车的座位上,一只脚支撑在地上,吹着金沙江边的风,啃着热狗肠,甚是惬意。 现在已经是一月,但金沙市非常特殊,是典型的干热河谷气候。一天到晚艳阳高照,即便是在数九寒冬,白天气温也有二十六度,大伙儿一件单衣过冬。如韩路这种精神小伙,短袖就能杠过去。 就是太阳晒到皮肤上有点微微刺痛,紫外线太强烈了。因此,本地人又把晒太阳称之为烤太阳。 据新闻上说,今年盆地遇到冻雨,冷得要命。 想到这里,韩路不觉有点担心母亲。 老娘身材瘦弱,最怕冷了。 就一边啃着烤肠一边拨通了她的电话,说了自己给她寄了风干牛肉的事。道,妈,肉你注意收一下,记得抓紧吃,放久了一旦回了潮就没意思了。还有,你冷不冷,穿厚点。 老娘接到韩路的电话很高兴:“小路啊,妈不冷,妈接到你的电话身上就热和了。你一个月才多少钱啊,买什么牛肉干,最后还不是给你爸用来下酒。” 韩路哈哈一笑,就是个意思,过年嘛,不买点东西好象也不对劲。 老娘又问韩路春节放几天假,什么时候到家。 小韩同志回答说春节七天假,我打算提前几天回去,争取三十晚上赶到。不过,还是得先跟领导请假。毕竟,咱们单位春节要慰问演出,办公室虽然人多,但婆婆大娘也干不了什么事,我都被大伙儿当牛使,就怕单位不准假。 老娘说,年轻人还是以事业为重,回不来就回不来呗,在哪里不是过年。 韩路撇嘴说,啥事业啊,没事业,我一天到晚尽琢磨买什么菜,吃啥好吃的。 他在和老娘通话的时候,钟小琴一直伸着脖子在旁边偷听。 韩路心中不快,道,姐,你能不能给我一点空间? 钟小琴咯一声笑,笑声引起了韩路老娘的注意,问,小路,你旁边有人? 钟小琴提高声气对着手机喊了一声:“妈!” 吓得韩路急忙挂了电话,骂道,钟小琴你乱说什么话呀? “你怕什么呀?”钟小琴笑得口中的热狗肠得喷出来:“对了,办公室不准你的假吗?” 韩路说他还没有跟老王请假呢,就是宋田好象不太乐意的样子,还摆老资格教训人,我大人有大量,都不稀得理睬他。 他把情况大致说了一边,有点奇怪地说,这宋田好象拿我当仇人似的,真是莫名其妙。 “当你仇人就对了,谁叫你挡了人家上进的路呢!”钟小琴看韩路一脸迷惑的样子,问:“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呀?” 见他表情不是做伪,钟小琴才缓缓道:“老王明年要退了,办公室主任空缺,要提一个助理,人选就在你和宋田之间产生。” 她说,这次办公室助理选拔有硬性要求,侯选人要满足三个条件:一,本单位正式在编职工;二,三十五岁(含三十五岁)以下;三,大专(含大专)以上文凭。 首先说年龄,文化中心多是老员工,三十五岁以下的人可找不到几个,其次再说文凭。大家都是专业演员,要么是梨园世家,从小跟父母学艺,到了年龄直接进单位,拿不出什么过硬文凭;要么是小学毕业就委培进了艺校,毕业回原单位参加工作,文化程度也就相当于技校。 如此算来,符合标准的就没几个。 宋田是个有心计有心气的,前几年失去状态后就想着转去管理岗位,自修了大学,加上年龄刚好三十五,就有心竞争这个办公室主任助理的位置。 他调来办公室上班,就是为了接王斌班的。 宋田自认为自己有文化人年轻又是单位老员工,最关键的是,主管业务的副主任宋青山是他的远房伯父。宋副主任已经答应尽力促成此事。 不料半路杀出了个韩路这个程咬金。 我们的小韩同志人更年轻,文凭更硬。最重要的是,他有独当一面的能力,这半年独立操作过好几场演出,天上都是他的脚板印,什么单位都认识人,正如刚才钟小琴所说,就是个“交际花。” 因为韩路工作能力实在太强大,文化中心杨光已经提了他的名字。 这就严重打乱了宋田的计划。 听她说完这其中的关节,韩路这才明白。难怪钟小琴说有好处也不照顾你姐,有好处要先紧着她的话,原来是想让自己去竞争办公室助理一职将来好关照她啊! 不觉失笑:“难怪宋田对我态度恶劣,他老人家整天拿我当小兵小卒使唤,原来是提前进入了助理角色啊!可惜我志不在此,由他去。” 钟小琴气道:“怎么可能由他去呢,韩路你是不是傻啊?以你的能力在助理位置上干上两年,转为主任不在话下,那可是副科级啊!” “真没兴趣。”韩路很干脆地说。 他心里想,副科又怎么样,就算是正科也就那么回事,说到底还是事业编。看中心这半死不活的样子,迟早就转事业为企业,什么编他都得完蛋,最后变成普通群众。 我还是好好复习功课去参加公考正经,这破助理谁爱当谁当去。 当然,参加公考的事情韩路对所有人的保密的。并不是怕放出大话,将来一旦落榜面子上挂不住,实在是公考先是笔试,然后面试,接着是政审,变数实在太多。 钟小琴顿时急了:“你这人,怎么不求上进啊!” 忽然,韩路惊喜地叫道:“儿子,到爹这里来。吃烤肠吗,爸爸请你,吃多少?” 原来是钟小琴的妈正带着郭小亮到江边观景台来溜娃。 钟小琴喷道:“你一定是报复我刚才电话里喊你妈。” 郭小亮一听有东西吃,高兴坏了:“韩叔叔,我要吃二十串。” 韩路吓了一跳,说,“你可真能吃啊,一百块就这么出去了,我一个月才多少钱工资啊?惹不起,惹不起。” 就扔给烤串老板一张大红钞票,骑着自行车逃了。 是非之地再做停留,肯定会被郭小亮吃破产。 背后,钟小琴母亲看韩路如看一块潜力无限的璞玉。 韩路到单位找到王斌,说起请假提前回老家的事,老王含糊了。 (ps:加更一章,有推荐票的读者投两张,谢谢!) 第四十五章 重要演出 王斌一听到韩路说到春节前请假的事情,表情就很为难,却不说原因,只支吾“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 韩路:“王主任,到时候到什么时候?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金沙市实在太偏僻,就一条铁路。那么多人抢票,迟了我可抢不过别人。” 金沙市是一座典型的移民城市,三区两县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外地人,远的人祖籍甚至在东北。中国人有强烈的乡土情节,老市民来金沙定居迄今已经四十多年,孙子都有了。但每到过年,还是想回老家去看看。 至于飞机,首先金沙机场是一条支线,就飞不了多远。再说,那票价也不是普通人承受得起的。 如此,春运期间火车票可谓是一票难求。 王斌:“反正就是那个时候。” 韩路心中急噪,说话也不客气了:“老王,不给个准话,谁心里能塌实,我爹妈还等着我回信呢!” 王斌还是那副“敦厚长者”模样:“小韩,你看哈,咱们办公室一共五人。两个妇女会那就是个不靠谱的,每次中心出去演出,一说到让她们带队,都闹,说家里事多;宋田刚来办公室没多久,不熟悉情况,也不成,这里里外外的事儿还是得靠你。” 韩路,宋田只比我迟来办公室一个月,他不熟悉情况我就熟悉了?他不熟悉情况,成不了事不还有主任你吗? 老王说我糖尿病,哎哟,我低血糖,哎哟,我脑壳昏。 韩路气道,老王,合着你们都把活儿推给我了? 老王笑眯眯说,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嘛。 “照你这么说,能者他还活该倒霉了?老王你这是鬼话。” 韩路态度越来越激烈,说话越来越不客气,老王涵养再好也有点受不了。他好歹是办公室主任,被手下这么指着鼻子质问,也恼了,正色:“小韩你骂什么人,就你一个人有父母,就你要回家看爹妈?” “你!”韩路拍案而起。 办公室其他两位大姐见势不妙,忙上来一人拉一个,才把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人分开。 韩路忿忿出门:“老王你不准假是不是,我找杨主任去。老王,我奉劝你一句,做人要有人性。” 后面,老王气得浑身乱颤。 两位大姐还在不住劝,老王你别气了,小心你的血压。 老王:“早爆表了。” 这个时候,宋田进了办公室,听到这事,神色中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笑容。这韩路就是个傻子,什么人都敢得罪,什么人都敢骂,这情商可够低的,凭什么跟我争助理。 韩路忿忿地找到杨光。 杨光今天正陪文体委的人在山顶检查建设器材,前头不是说过,单位后面山上有块平地,放了许多健身器材,是附近居民日常锻炼身体的所在。 前一段时间,有几个器材坏掉了。大家就找到杨光,说杨主任你是不是跟上头反映一下,让他们过来更换。 韩路爬上山,杨光正和文体委的人说妥此事,见到他就喊:“小韩,大下午的时候,太阳这么大,这么热,你跑上来做什么?” 韩路:“天气再热,又怎么比得上我五内俱焚,我都焚心似火了。” 文体委的几人都哈哈笑起来,说,老杨你手下的小伙子还真有趣。 杨光对为首那人感叹道:“这是我们中心唯一的小伙子了。” 他又问,韩路,你究竟有什么不得了事。 韩路就把他拖到一边,说了自己要回家过年的事,最后忿忿道:“办公室的工作都是我在做,最后,大家都当了甩手掌柜。得,活该我倒霉闲不住,平时也就算了,这过年请假的时候总该准了吧!谁如果不肯,我就跟谁急。” 杨光:“世界上的事最终不过人情二字,你的假我准了,回家过年吧!” 韩路大为惊喜,说:“主任,我谢谢你,这就去给我爹妈打电话。我妈让我代表她祝主任你福寿安康,春节欢落。” “你这小子,你妈妈什么时候说过这话。”杨光哈哈大笑,又喝道“说走就走呀?你给我站住,等我把话说完嘛!” “领导请指示。” 杨光摸摸下巴道:“春节前的几场演出你是知道的,大年二十、二十四,二十六,二十九,四场。” 韩路回答说知道,怎么了? 杨光在知道韩路打算买腊月二十七的火车票之后,沉吟片刻。就说,二十、二十四两场演出就不说了,反正你在正常工作。二十六那场不许溜号,给我老实上班。 韩路顿时色变,心中叫苦不迭。 杨光:“怎么,你不愿意?如果到时候你人不在,那假我可就不准了。” 韩路无奈:“到,一定到。哎,要说领导就是领导,我心里想什么都被你给猜着了。” 他还真打算二十六号那天演出的时候溜号。 事情是这样,火车票不是紧张吗,一般来说要提前四五天买票。 他打算先把二十和二十四号两场演出给对付过去,到二十六号的时候就提着板凳去火车站通宵排队,却不想被杨光给看穿了。 “你就是一孙猴子,肚子里有几根蛔虫可瞒不过我。”杨光得意,笑了笑,最后正色道:“小韩,不是我不近人情,实在是二十六号那天的演出实在太重要,容不得半点差迟。” “我听人说二十六号那天是在湖山剧场给市里几个厂矿单位的员工演出,事不大呀,领导你怎么这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事很大,关系到咱们中心未来的前途。”杨光的神色严肃起来。 杨主任说,表面上看来,这确实只是一次普通的演出,但放在如今这情况下却显得不那么简单。 金沙市是一个资源型城市,经过几十年开采,铁矿石不说资源枯竭吧,但开采的难度和成本越来越高。加上污染严重,矿区那边开始压缩淘汰落后产能,工人也要减员分流到地方,转到第三产业。 未来几年,地方上要接受矿区将近二十万工人,市里对这事非常重视。 这次演出,市里的主要领导都要参加,宣传口和文化口的一把手也会到场。 咱们中心转事业编为企业的事悬而未绝,这次正是展示文化中心风采和社会价值的好机会,得把这次演出搞好了,不容有失。你们办公室要全力做好后勤保障工作,都不许请假。 韩路:“好吧,大不了演出结束我再去买票。” 杨光对韩路是真的欣赏,又是提名他做办公室助理,又是耐心跟他说了这么多。韩路的秉性是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既然这事对中心,对杨光非常重要,他自然是要竭力去做的。 对杨主任他心中是感激的。 只是办公室助理这个职位,韩路是真没兴趣。 第四十六章 不成功的演出 腊月二十和二十四号两场演出乏善可陈。 二十那天是人事局组织的军地联谊,邀请文化中心演出。 人事局带队的是局长和一个副局长,其中还有老熟人,坏脾气的秦文学。 秦文学刚看到韩路的时候还绷着,我们的小韩同志可不管这些,上前就笑嘻嘻地打招呼,直接跟人勾肩搭背。吃饭的时候,又狠狠地灌了他几杯酒。 老秦道,小韩,上次家里出事,我心情不好,态度粗暴,给你道歉了。 韩路说:“谁不遇到点事儿,或许这就是人生,或许这就是生活。” 秦文学动了感情,眼眶红了:“小韩,真对不住。想不到你心胸这么宽阔,你这个小兄弟我认了,咱们不醉不归。” 腊月二十四好那天则是去了市老人院。 这两场都不太成功。 说起来,这是陶桃独立挑大梁后的演出。 军地联谊的时候,陶桃唱的是《霸王别姬》,陶桃演虞姬。韩路上次在省会被她震撼了一次,这次倒也看进去了。他虽然不懂戏,但还是很快进入了那哀婉凄凉的氛围中。 尤其是当陶桃唱出“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轻移步走向前荒郊站定,猛抬头见碧落月色清明。”心尖尖竟猛地一颤,有种说不出的怅然。 但下面的听众却不懂,面面相觑,还是有人喊了一声:“好!”才例行公事地热烈鼓掌。 陶桃唱完,乐队开始演奏《咱当兵的人》,气氛终于达到最高潮。最可爱的人开始吼歌:“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只因为我们都穿着朴实的军装……” 乐队倒把陶桃的光彩全抢了去。 韩路不觉得感叹:时代不同了。 在敬老院的演出,中心本有很强烈信心获得成功的。毕竟,传统艺术的最大受众是老人。 为此,大家提起精神做好了准备,唱的也是陶桃最拿手的《北邙山》。 《北邙山》又名《邙山射猎》,为川剧着名折戏之一。东周列国时,夔妃久居深宫,郁郁寡欢,周襄王携其往北邙山射猎取乐。夔妃见随行的二王爷姬叔岱年轻英俊,武艺出众,顿生爱慕之意,便以骑马射兔为由,要姬叔岱保驾,以避开襄王,向姬叔岱卖弄风情。 陶桃唱得那叫一个风情万种,就连对她心生厌恶的韩路也承认,这女人演绝了,她啊,就是个害人精。 可这个时候却出了状况,演员们在台上卖力演出,下面的老人久坐无聊,就开始乱说乱走。 几百老人顿时放了羊。 养老院的管理人员或拽或拉,让他们保持安静,可又如何拉得住。 正在这个时候,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打架了打架了,老李跟炊事员打起来了!” 打架可比舞台上的川剧好看,呼啸一声,所有人都跑去食堂围观,只留下呆若木鸡的演员们。 韩路抓了抓头,不觉的笑起来:住进老人院的大多是农村五保户,他们可欣赏不来这种高雅艺术,可惜陶桃的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文化中心的演员们接连演出失败,情绪都有点低落。 陶桃却不在乎,说:“我在舞台上唱戏,唱的是我自己,可不为别个。观众多寡,他们喜不喜欢,并不重要。” 韩路忍不住道:“陶老板这话不对,你老人家自嗨了,其他人可是要恰饭的。没观众,这单位迟早解体完蛋。矿区的饭碗铁吧,现在不也要分流到地方。” 众人闻言都是面色大变,陶桃愤然道:“有的人不煞风景就不开心。” 韩路嘴碎:“良药苦口,你见我煞风景不开心,可将来单位改制,那就是所有人统统煞角。” 煞角是传统戏剧术语,意思是一幕戏的结尾,唱完回家各找各妈。 陶桃:“你除了能说风凉话还能干什么?” 韩路:“也不能这么讲,你们每次演出不都是我联络联系的?我还管你们吃住行呢!我累得要命,可没工夫照顾你们的情绪。” 见两人要吵起来,大家一通劝“是啊,有小韩在,咱们每次出门演出省多少事啊!”“韩路,你这张嘴怎么就没好听的话,大过年的,就不能谈点开心的事?” …… 大过年的,连续两场演出不成功,搞得大家情绪都有点低落了。 腊月二十六,也就是后天的演出是必须拿下的。首先那天是在湖山剧场,算是一个正式场合。来的观众多不说,市里主要领导也要出席。再弄出纰漏,就不好交代了。 杨光听到反馈回来的信息后,和几个副主任开了半天会,说,剧目要好好设计,务必要吸引观众。 大家都点头,说,现在是网络时代,听戏的人越来越少,再一味阳春白雪下去不行。反正就是给大家弄个气氛,干脆上点打戏,跟斗一翻,绝对满堂彩。 主管业务的副主任宋青山甚至说,杨主任,依我看来,干脆也别唱戏了,弄台联欢晚会,跳跳现代舞,让乐队合奏几首流行歌曲,刘德华越唱越伤心费玉清大家都爱听。 他说话倒有点幽默,韩路作为办公室唯一能够写材料的人自然拿着纸笔列席,做一副认真聆听状。宋副主任一发言,他就忍不住扑哧一声。 宋青山一心要扶堂侄宋田一程,早就看旱路不顺眼了,听到他笑,就马着脸喝道:“你笑什么,中心领导开会,你捣什么乱?出去!” 韩路这人最近半年学老王养胸中静气,可毕竟是个热血青年。宋青山当众呵斥自己,还要撵他出办公室,他可就不服气了:“我笑肯定有笑的道理,宋主任,我问你,咱们单位是什么地方?” 宋青山:“你倒问我,你有资格问我?” 韩路:“咱们文化艺术中心前身是京剧团、川剧团和交响乐团,三合一。照宋主任你的说发,明天的戏别唱了,弄一台流行音乐晚会。观众倒是看得高兴了,可各位领导怕是笑不出来。” 宋青山:“出去,出去,出去。” 杨光:“韩路你究竟想说什么?” 第四十七章 不简单 韩路知道宋青山对自己抱有恶感,他也不会客气,径直道:“杨主任,各位领导,咱们的前身就是剧团,唱的是川剧、京剧,演的是交响乐,好歹也是阳春白雪,至于受不受观众喜欢,有时代和观众审美变迁的原因,当然也和怎么自身的问题有关。但是,全改成流行艺术,那就糟糕了。” “我去了解过,这段时间,市、区、县各文化单位,比如文化馆、教育部门也在组织下乡慰问演出,跳的是现代舞,唱的是流行歌曲,群众反响也不错。咱们也这么弄,那不是跟风嘛!落到领导眼里,他们未必不会在心里犯嘀咕,这戏其他单位也能搞,说难听点,随便从文化馆拉几个人,随便去学校找几个音乐老师就能组织一场还算完美的晚会,那么,还要你文化艺术中心做什么,每年还得好几百上千万拨款,裁了裁了。” 他这么一说,与会众人神色一变,禁不住小声讨论起来。 “对啊,小韩说得对,这么搞,那不是胡来吗?” “唱歌跳舞谁不会呀,问题是领导和上级怎么看?” “还是得弄别人干不了的活儿,才能凸现我们文化中心的价值。” “高雅艺术,或者说传统戏剧才是我们的核心竞争力,丢了这个传家宝,中心还真要被改制了。” “对的,杨主任上次之所以让陶桃去省城参赛,并下死命令必须拿奖,也是基于这一考量,今天韩路算是把话说透了。” …… 宋青山刚才说要让演员们唱流行歌曲也是随口而谈,却不想被韩路扭着扯了半天,感觉颜面大失,忍不住喝问:“前两场演出是什么情形你又不是不知道,观众根本就不愿意听。扯这么多,那你告诉我,我们该怎么办,你告诉我们,观众愿意听哪一出?他们想听什么,我们排就是了。” 韩路:“前两场演出观众的反响之所以不热烈,还不是因为曲木太生僻。比如那是什么《北邙山》,历史背景又有几个观众晓得,怕是连夔妃中的夔字都不知道怎么念。” 宋青山:“霸王别姬观众应该知道吧?” 韩路反驳:“霸王别姬和十面埋伏是传统经典曲目不假,可其中大段都是抒情,全看到虞姬一个人唱,没得让人气闷。而且,这戏其实知道的人也不多,不信你去问问现在四十岁以下的人,怕很多人都是一问三摇头。” 众人都是一呆,同声道:“不可能吧?” 韩路:“是真的,那场演出后,我做个调查,真没几人知道。各位领导,时代不同了。知道楚霸王的人把是比不上知道奥特曼的人多。” 大家都抽了一口冷气 “你还做了调查?”杨光面上路出赞许之色:“一不赞成唱歌跳舞,二又说传统戏剧的取目太生僻,你这是光提意见,不解决问题啊。” 宋青山插嘴:“我看就是来捣蛋的。” 韩路:“我倒是有个想法,现在中心不是主推陶桃,让她挑大梁吗?我翻了翻最近几年所演唱过的折子戏,发现《杀惜》听适合这次演出的。” 《杀惜》全称《坐楼杀惜》,故事取之《水浒传》宋江杀阎婆惜一节。 这出戏本是京剧,后来被各地方传统戏剧改编,在川剧中也是经久不息的名段。 韩路说,这出戏,唱的少,念白多,节奏快。而且,故事也紧凑,先是婆惜出轨,然后是梁山好汉给及时雨送金子做为谢礼。接着,婆惜知道此事,胁迫宋江,到最后宋公明怒杀自家婆娘。一拨三折,很精彩。 最最重要的是,现在寒假到了,电视台每到假期照例要播《西游》《水浒》,现tv正播这一段呢,那么不是巧了吗?咱们唱杀惜可合适的很。 他一边说着,下面的几位中心领导频频点头。 都小声道:“我看可行。” “小韩说得对啊。” “这主意不错。” 看众人都深以为然的样子,韩路有点膨胀了,故做幽默:“各位领导,我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杨光突然板脸呵斥:“就你话多,严重影响会场纪律,给我出去。” 韩路被他直接赶走,倒闹了个没趣。 等到韩路离开,杨光突然笑道:“其实小韩的发言挺有见地,不愧是名牌大学生,人又年轻,机灵。我个人觉得他的意见不错,你们说呢?” 一个副主任点头:“主任,我也觉得不错。杀惜这出戏除了观众熟悉接受度高之外,还有一个好处——出场人物多——团里现在让陶桃挑大梁,培养青年演员是对的,可也得给其他人演出机会,尤其是老艺术家们,别弄得每次演出都是陶桃一个人唱独角戏,红花还得绿色叶扶。” 大家都说是啊。 杨光道:“你们是在埋怨演出机会少吗?咱们中心每年有六十场演出,一周一场,还不满足?” 又有一人埋怨:“一周一场看起来多,可多是应景,唱一段了事。《杀惜》总算能演完整的一出,可舞台上也就那三五人,别人可没什么演出机会。” 杨光:“这场演出出了刚才定下的杀惜,要不再加个《挑滑车》让武生和老演员们也去亮个相……咳,挑滑车这戏观众知道的也不多,换《长板坡》,好歹赵子龙杀了曹军几十个将领,大家都有出场的机会。”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说,主任英明。 最后,大家定下了当晚的演出剧目,《杀惜》全剧,〈长板坡〉打戏部分,糜夫人跳井那个抒情片段就算了,观众也不喜欢看。 这样一来,出场演员有三十位之多,最大可能地照顾到老艺术家老演员们登台的心愿。 除了这两部传统戏剧,还来一个现代舞,一个民乐,再唱一段〈莲花落〉提醒上级观众,咱们中心日子过得苦啊,把整个节目安排得饱满。 散会。 宋青山和宋田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先前韩路被杨光赶出会场,他们两人还幸灾乐祸。但一转眼,杨主任就全盘接受了姓韩的建议,对他的护犊之情溢于言表。 表面上看起来,韩路颜面大失,但一琢磨却不对味。 姓韩的就是一普通工作人员,他所说的话竟然能影响到领导的决策,这就有点不简单了。 第四十八章 长者 会议一结束,韩路就开始忙起来。 二十六号的演出场地在湖山剧院。 湖山剧院前身是市影剧院,以前金沙市包括矿区的文艺团体都会在那里演出。八十年代后期,各种演出越来越少,又开始放电影。到九十年代,电影也干不下去了。 后来这地方就交给文化艺术中心管理,但产权属于国资委,里面的员工的编制也不在中心。如此,那边的工作人员可不太买帐了。 文化中心不是每年有六十场的演出任务吗,几乎每周一场。要完成这个任务,你就得走出去,到各大单位去,到乡下去,直接把精神粮食送到群众手中。如果坐在剧院等,那可等不来。你总不可能说:“xx单位,我们中心将于某月某日在湖山剧院上演《将相和》你们到时候来看。”人家在家里老婆孩子热炕头,打打小麻将,吃吃麻辣烫不好吗,跑你这里来坐两小时? 也因为湖山剧场长期闲置,里面的设备都已经老化。 既然要重新启用,卫生总得打扫吧,设备要调试吧? 老王又病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宋田扯了个靶子说有事没去。至于办公室其他两个妇女,她们到了剧院就顾着和那边的两个小伙子扯闲篇,又说不懂电器设备,把所有的工作都丢给了韩路。 韩路为人喜动不喜静,爱找事,按照本地方言来说就是“颤翎子”意思是像一只孔雀,喜欢把身上最美丽的羽毛抖给大家看,哗众取宠,比较负面。 他却不这么认为,活儿大家都不干,那二十六号的演出怎么办? 总得有人勇于任事啊? 再说我早一点弄好这事,也好早一点买火车票回家,拖到最后,拖的也是我自己个儿。 他检查和调试设备,一开机才发现真真是乱成一团。 湖山剧场的设备大多是十多年前购入的,电器设备这东西大家都知道的,也就十来年寿命。特别是影响,效果极差,比草台班子都不如。 跟杨光和老王汇报后,韩路从外面找了个卖音响的老板,鼓捣半天,换了几组线,勉强可以对付着用。 但这个是时候吊杆又出问题了。 所谓吊杆,其实就是剧场里用来悬挂大幕和灯光的机器。 这东西需要专业电工来处理,也比较花钱。 杨光可没钱,就从外单位借来了几个电工,让韩路领着他们鼓捣。 一月底的金沙市已经有点冷了,剧场里也空旷,但韩路带着电工在梯子上爬上爬下,还是热出一身汗。 等弄到晚上七点,吊杆终于弄好韩路跟杨主任汇报之后,开始试机。让电工把吊杆放到不同的位置,一组组试灯。 宋田听说这边马上搞好,终于出现了,在现场颐指气使,好象他就是这次维修设备的主力军一样。 韩路浑身都是灰尘,手也磨破了,加上没吃晚饭,哪里还有力气置气。姓宋的你要摘桃子摘就是了,我只求快点把这里弄好走人。 就在这个时候,吊杆又出问题,放一半卡住了,无论怎么弄就是纹丝不动。 宋田开始呵斥韩路和那几个电工,说,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弄了一下午还没弄好,刚才还说马上就搞定,这也太不负责任了,我要向领导反应,扣你们的工资。 他这么来一句,韩路心叫一声糟糕。 那几个电工可就恼了,人家本来就不是文化中心的,来这里干了一下午活相当于支援兄弟单位,又不多拿一分钱,凭什么吃你的气。 当下,他们就把手套摘下来一摔,收拾工具撂挑子走人。 宋田还在后面不干不干净地说,你们什么态度,有你们这么干工作的? 韩路终于忍不住了,怒吼他一句:“你放什么臭屁,不会说话把狗嘴给我闭上。” 他急忙追上那几个电工,又是打拱又是作揖:“哥儿几个,刚才那人就是个神经病,你们跟他生气做什么,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帮忙,帮帮忙?新年快乐,新年快乐!” 又自掏腰包给大家买了水买了烟。 下午的时候,电工们干活,韩路一直在旁边打下手,出的力一样多。几个电工对他很有好感,见他态度诚恳,都说:“韩路,如果不是看到你的面子,咱们还真就回去了,爱谁谁?” “对啊,韩路是咱们哥们儿,出来混,义气最重要,就帮帮他。” 韩路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我谢谢大家,等弄完请大家吃麻辣烫。” 好不容易把吊杆的事弄完,韩路陪几电工兄弟吃了消夜,浑身上下已经酸软得不行,只恨不得立即回家洗澡睡觉,可是不行,他还要买后天的火车票呢! 等他抬着板凳去了火车站,顿时被那里的人山人海给吓了一大跳。 这人多得呀,比中秋国庆节还离谱。候车大厅已经装不下了,许多人索性在站前广场打地铺睡觉。 还好金沙市天气热,不然还真把人给冻坏了。 “喂,小路啊,你什么时候能够回家啊!”是老娘的电话,声音中充满了期盼。 韩路笑问:“妈,你是不是想我了?” 老娘:“还真想的,我就想问问你什么时候的车票。” “反正一准到,什么时候的车票不重要。” 老娘:“不是,小路你不是爱吃豆渣粑吗,我要掐着时间做,你一回家就能吃上。” 豆渣粑是老家的特色小吃,很普通,但做法却麻烦。首先要把做豆腐剩下的豆渣和上辣椒和盐腌上一晚上,然后再将糯米蒸熟捣成糊糊,与和好调料的豆渣搅在一起,捏成粑粑,放在碳火上烤。 这玩意儿既有糯米的醇香又有豆渣的清爽,再加上二荆条辣椒的火爆,好吃的要命。 但是不能放久了,放的时间一长,一是不新鲜,二是变干之后就失去了辣椒本身的鲜味。 现做现吃风味才能恰到好处。 “有豆渣粑吃,太好了!”韩路欢呼,接着又苦恼地说:“妈,真不能给你一个准信。火车票难买得很,我现在正在车站排队呢,搞不好要排个通宵。” 忽然,电话那头传来母亲的一声低呼:“你干什么,抢什么电话。” 接着电话里是父亲老韩愤怒的咒骂:“韩路,你这个瓜娃子,连张火车票都买不到,你是吃草长大的?你不是干部吗,不是当官的吗?” 韩路哭丧:“爸,我就是普通工作人员,还是事业编,你可高看我了。” 老韩继续咆哮;“当年让你考我们这里,你不肯,跑金沙去,你这个混帐玩意儿!” 韩路有点害怕老爹:“爸……哎,这信号……不跟你说了,我还排队呢!” 急忙挂了电话。 长长的队伍用蜗牛一般的速度朝前挪,又过了一个多小时,父亲的电话再次打进来:“买到没有?” 韩路:“爸,还早呢,前面起码好几百人。” 老韩:“要你什么用?” 韩路:“我也不能把前面的人都给打跑吧?爸,你别急呀……喂喂喂……怎么没声音,这破信号,不说了。” 继续排队,又是一个小时过去,老韩依旧打电话进来。 韩路没好气:“爸爸,你不睡觉吗,别打了,我买到票第一时间告诉你成不成?”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天色破晓,不觉中竟排了一个通宵。 好不容易挤到窗口位置,一问,却没票了。 韩路沮丧得再说不出话来,闷闷地在火车站外面吃了一碗豆腐脑,看着远处的青山发呆。 父亲的电话又打过来,问是什么时候的火车,哪天能够到家。 韩路累了一夜,有气无力回答,爸,你别催了,没买到。你想让我回家过年的心情,我能理解,可现实情况就这样,等我另外想办法吧! 老韩彻底爆发了,说,你能有什么办法,我看你就是个没用的东西,忤逆不孝顺,天打雷劈。 韩路熬了个通宵,内火正旺,忍不住道,爸,你说啥话,怎么能够扯到不孝上面去呢? 老韩可管不了那么多,扯直了嗓子就开始漫骂“畜生”“兔崽子”“滚你妈的”污言秽语滚滚而来,最后连“私娃子”都出来了。 韩路没想到父亲会发这么大火,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有一年他因为要复习备考,也没有回家过年,爹妈也没说什么呀! 打完电话,他起身准备回家,一站起身来,才发现脚痛得厉害。 原来,站了一晚上,他的两条小腿都肿了。 想起父亲的不理解,韩路委屈得要命,泪水都掉下来了。 无论多大年纪,无论走多远,只要父母在,你永远都是个孩子。 回到单位,恰好是上班时间,杨光见韩路一脸疲倦,问他怎么回事。 韩路说了自己去火车站通宵排队的事,没有票这假请不成了。又道,主任放心,湖山剧场的事情已经弄好了影响不了演出。 杨光用欣赏的目光看着韩路,说,昨天剧场的事情我晓得了,现在如你这种吃得了苦的年轻人还真不多了,难得,票的事情我来想办法。 说罢,就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和那头说了了要票的事。 一个小时后,有人送来一张明天上午从金沙去省城的火车票。 零八年的时候,火车票还没有实行实名制,代买车票挺简单。 杨光把车票扔给韩路:“小韩,下午就不用上班了,回家补瞌睡,代问你父母好。” 韩路疑惑地问,主任你在火车站有熟人,那上次去省城怎么不动用这个关系,害我去排队抢票。 杨光说他小姨妹这个月刚调去车站做了个不大不小的领导,以前不是没有这层关系吗? 韩路,那以后每年春运是不是都可以找你帮买车票,主任,我给你带家乡的土特产。 说罢,就喜滋滋地收拾东西准备放长假。 杨光:“就这么跑了,不把车票钱给我?” “你一大领导还这么小气?我也穷,从下个月工资里扣吧!”韩路笑嘻嘻地朝他一鞠躬:“谢谢主任,谢谢!” 他是真心感激杨光。 在韩路心目中,这就是一位敦厚长者,让人尊重。 回到宿舍,韩路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说车票已经买了,三十晚上一准赶回家,你老人家就别骂了。你骂我是私娃子,那不是骂我妈,那不是骂你自己吗? 老韩:“臭私娃儿,三十晚上如果你不出现,老子整死你。”这个老钳工老工人,就是如此简单粗暴不讲理。 韩路有点虚他,保证了半天,这才倒床上迷瞪过去。 正睡得酣畅,电话响了,他实在太累,眼睛怎么也睁不开,摸过电话:“爸,你还打?” “咱爸怎么了?”那头传来钟小琴的声音。 韩路:“我正睡觉,别打搅我行不行?” “睡什么睡,现在都六点了,快起来看热闹,出事了,出大事了?”钟小琴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咱们中心的三百号人马都约好了,准备杀到湖山剧院,找市领导扯皮。弟弟,你快起来跟我们一起去,这事可不能少了你。” “啊!”韩路瞬间清醒“我马上下来。” 第四十九章 长板坡 人的青年时代要啥没有,其实挺苦闷,热闹不能不看。 天上都是脚板印的韩路如何能够错过这个大场面,骨碌一声跳下床,顾不得洗脸,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就跑到办中心办公室外的空地上。 却见这里满满当当全是人,最搞笑的是都穿着戏装,还画了脸谱。 今天晚上有《杀惜》和《长板坡》两出戏。 杀惜还好,扮宋江那个男演员没什么夸张的打扮,就套了个假发,下颌装了一部长须。脸上也就涂了点红色;扮婆惜的陶桃则一身青衣,脑袋上扣着头面,略施粉黛,亭亭玉立,比宋公明高出半个头。这也符合小说中的设定,毕竟宋江外号忠义黑三郎,黑矮壮,外形条件不成,确实不太配得上她。 抛开年龄问题不谈,市文化艺术中心的男男女女长得其实都很不错,男的帅气,女人漂亮。当然,金大爷、常月华、老王、老刘几个和韩路熟悉的人是例外。陶桃在众人中也算是中上,但一站在人群中,身上仿佛有光,很轻易就被人发现。 看到韩路朝她看来,陶桃面上露出鄙夷,无声一哼,把头转开。 《杀惜》也就罢了,《长板坡》那群人很离谱。 却见满世界都大花脸,皆着长长的战袍,头冠上长长的野鸡毛翎子在风中激动地颤着。红红绿绿,让人眼花缭乱。 他们手中还挥舞中各色兵器,斧钺钩叉刀枪剑戟,鼓噪着对着办公室发出阵阵怒吼:“杨光,你给我出来!” “杨主任,出来对话!” “杨光小儿,出来吃爷爷一矛,哇呀呀呀呀呀!” 韩路哈一声笑得口水都喷出来。 钟小琴见韩路过来,喜滋滋地立在他身边:“弟弟,大白天的在屋里睡什么觉?刚才我在人群里找了半天没找着人,急死我了。” “昨天排了个通宵买火车票,累得要命。我就一后勤工作人员,反正该干的活儿都已经干完,也没必要跑剧院那边去吧?” 钟小琴问票买到没有,什么时候回家去看咱爸妈,听韩路说已经买好之后。她又道,今天这事你还真得去,毕竟是集体行动,你也是咱们中心的一份子。如果不到,将来须不要见人,是会要被大伙儿排斥的。 韩路道,钟姐你有心了,是得去,这种热闹错过了怪可惜的。 说话中,那群演员更是激动,开始用兵器敲着办公室的门窗,继续怒吼:“出来,给我出来!” 这个时候,负责道具的人喊:“各位爷,各位老板,手下有点分寸,行头弄坏了不好修……哎哟,子龙,你的靴子,踩煤堆里去了……” 但已经来不及。 因为人实在太多,大家身上的戏装本就臃肿,背上还插了靠旗,打扮得跟刺猬一般,行动甚不方便,难免产生碰撞。 却见,扮夏侯尚那人动作过大,靠旗抽到赵云脸上。 赵子龙下意识一闪,厚底靴子踩上煤堆,跌了个狗啃泥。 张飞哇哇一声吼:“休要伤了我家子龙!” 众人都是笑成一片。 韩路更是眼泪都出来,直拍大腿:“赵子龙被小白脸夏侯尚给撂倒,这长板坡是穿越剧吗?” 钟小琴:“哎哟,我的苹果肌,哎哟,我脸都笑痛了!” 韩路:“姐,你再激动也不能拧我胳膊呀,我更痛。对了,这次行动是谁领头的。” 钟小琴指着前面说,领头是扮张飞的老辛,扮夏侯尚的老史。 辛、史二人是前川剧团的元老,两人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从外省一专业剧团调到金沙市支援三线建设,快到退休年龄了。 两人年纪大,嗓子已然不成。好在这次长板坡人多,要照顾一下许久没有登台的老同志,这才特意让他们领衔。 张飞喝断当阳桥也没几句唱词,老辛也能对付过去,只要演出那股霸气就行。至于夏侯尚,索性一句腔都不用开,抱头任锤,叫常山赵子龙把青罡宝剑抢去,打完收工,回家逗孙子。 这二位老人家资历老,职称高,带了几十个徒弟,有他们振臂一呼,全单位群众皆来响应。 韩路又问:“杨主任是不是在办公室里?” 钟小琴:“应该在里面,先前还看到灯。等大家冲过来,他就把门闭了,灯也关了,一声不敢吭,你是不是要舍身救主?弟弟,我劝你还是别,大伙儿挺激动的,等下如果发生冲突,别把自己赔进去。” 韩路:“舍身是不得舍的,我就看看,如果他有事,我肯定会去劝的。” 话虽然这么说,韩路倒有点紧张了。火车票的事他欠了杨光一个大人情,而且,自从进单位以来,老杨对他照顾有加,如果主任有事,肯定是要帮的。否则,那就是不讲义气。 他对于这种群体事件并不陌生,当年老爹的单位改制,工人下岗,他也跟着父亲去闹过。自然知道,大家情绪一亢奋,局面很容易就不可收拾。 那么,这么办呢? 叫嚣了半天,办公室里还是没人吭声。 众人更是愤怒,当下,曹刘阵营空前团结,张飞、赵云、许楮、徐晃、曹孟德、夏侯渊、夏侯尚、李典、于禁努力同心,把兵器都打折了。 只梁山众好汉们因为咖位实在太低,竟打不了头阵,被挤到后面。 “蓬!” 终于,力能搏虎的许楮一脚踢开办公室铁门。 只见,里面只宋田一人瑟瑟发抖。 众人一呆:“怎么是你不是杨光?” “弄错了,弄错了,杨光不在里面。” 宋田突然一拍桌子,喝道:“你们干什么,想造反吗?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不好好演出跑过来捣乱,是要犯大错误的。单位有单位的难处,领导有领导的考虑,编制的事情要通盘考虑。就算咱们单位解体了,转职了,他也是合情合理。国家还不富裕,负担也重。我们不为国家想,谁为国家想?真有本事,哪里不能吃饭?” 这一段话他显然是考虑许久,说得跟背书一样。 “你们谁带头的,都要记下来!”他又看了韩路一眼:“韩路,是不是你组织的,你要负责。” 说罢,就拿起纸笔飞快地写起来。 韩路一呆,满面无辜。混蛋宋田,我都离你五米远,你还不肯放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拉黑名单,你敢!”众人恼了,同声怒骂。 “宋田,你什么玩意儿,关你屁事,滚开!” 宋田故做镇定,喝道:“我负责办公室工作,后勤还有中心日常事务都归我管。都给我老实点,准备演出!” “演出演出,演出个鬼。” “宋田,你算哪把夜壶,还装出大干部的样子?” “哟,你以为你谁呀,办公室主任可不是你。怎么,看到老王要退休了,你想接人班?” “打个xx的。” 看到众人要动手的样子,宋田终于绷不住,尖叫:“打死人了,打死人了,我要告你们,你们犯法了!” 陶桃忽然排开众人走过来,抢过他手中的笔,对着墙壁狠狠刺了几下,把钢笔笔尖戳弯。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这下宋田想拉黑名单也拉不成了。 大家同声喝彩:“好一个专诸刺僚。” “好一个荆柯刺秦。” “好个搏浪沙一击!” 韩路也忍不住叫了一声好:“这娘们儿,当真飒爽!” 老金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韩路身边的,猛点头:“能动手绝不bb。” 第五十章 季布一诺 韩路:“老金,陶老板是东北人?” 人太多太吵,老金耳背:“冻,不冻啊,这天挺热的。” “你老还是歇着吧!” 见办公室之有宋田一人,杨光不在,不知道又有谁喊了一声:“主任躲了,咱们就去剧院直接找大领导。” 一声呼啸,众人就朝文化中心外的大街扑去。 今天晚的演出挺重要,据说市、区两级主要领导都要来,另外,市文体委、市委编办、人事局、财政局都要来人,正好一锅烩,现场解决问题。 一辆负责交通的大巴车早早等在街边,见这群演员冲出来,也不上车,直接步行游街,司机很无奈,只得挂了一档慢慢跟在后面。 演出时间是七点三十,闹腾了这半天,已经是六点半了。 金沙市冬天暖和,现在太阳还没有下山,夕阳给市区涂上一抹金黄,温度依旧在二十五六度左右。满大街都是出门散步休闲吃饭的群众,文化艺术中心这三百人马浩荡而来,都做古装打扮。却见,刀枪闪亮,旌旗招展,花面戏孔,都惊得瞪大了眼睛,驻足观看。 有好事者拉住一个演员问:“哥,你们这是做啥子?” 那演员是演宋江的,就回答:“江州,劫法场。眼前黑洞洞,定是那贼人巢穴,待我冲将进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哥,我怎么听不懂呢!” “造反听说过吧?”旁边,演关羽的绿帽子大汉是老演员,嗓子早倒了,接过好事者递过来的香烟,吐了一口寂寞的烟雾,道:“找市领导扯皮要说法解决问题。” 闹事啊?这可是要出大新闻的,群众都兴奋起来,发出一声喊,跟上了文化艺术中心的游街队伍。 沿途不断有人加入,越来越多,逐渐汇成一条长龙,好象是正月十五的花灯游行。道路上的汽车都停下来让道,兴奋地摁着喇叭,还有交警过来值勤,给大家开道。 太阳终于落山,街灯亮了。长街如同黑色的枝条,无树的人头就是枝条上的花儿。 老金三代人都在中心上班,编制问题直接关系到他一大家人吃饭问题,自然也来了。 看到这声势,韩路突然有点担心:“老金,你们这么干好象不太妥当。事情搞大了,对大家都是不太好的。” 老金:“什么,柿子,咱们这里太热不产柿子。你想吃的,得去滇省买。” 韩路也不管他能否听见,自言自语:“不行,我得给杨主任打个电话。今天如果出了状况,吃挂落的就是他老人家。老杨对我那是真的不错,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倒霉。” 老金:“今天这事一闹,老杨的主任怕是干不成要提前退休,搞不好行政级别也得下调几级。反正,这个处分他是背定了,说起来也挺倒霉的。” “啊!”韩路低呼。他早就抱着离开文化艺术中心的心思,目前也就是在这里混口饭吃,单位将来何去何从也不关心。今天跟大家出来,一是从众,二是看场热闹。 听老金说这番话,心中突然替杨光担心。 正要掏电话,前面突然发出一阵喊:“杨光来了,杨光来了!” 韩路忙朝前跑去,却见杨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拦住了长长的队伍,“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别闹了别闹了,有什么事情咱们下来再说成不成?” 赵云摇头:“不成。” 夏侯尚叫道:“杨主任,编制的事情咱们说了有大半年了,每次你都说下来再说,下来再说,最后呢,最后不还是不了了之?今天这事如果不给个主张,就不算完?” 杨光苦笑:“凡事都有个过程,编制的事情何等重大,市里又要调查研究,又有参考其他地方的经验,又要研究国家政策,又要考虑我们中心的实际情况,会都不知道开了多少,哪里有那么轻易做出决定的?” 张飞怒喝:“放屁,照我看来,这事也简单,保留还是不保留,直接给个准信。保留,咱们就继续干下去;不保留,调动我们去其他事业单位,哪怕是去环卫所收垃圾,只要有编制,咱也高高兴兴过去。” “老辛,老辛,你可是老艺术家了,以前还拿过国家级大奖,让你收垃圾,象话吗?”杨光面上更是苦涩。 张飞:“象话,我说很象话啊,反正有皇粮吃。” 夏侯尚插嘴:“别下来了,今天各大单位领导都到齐了,机会难得,错过了庙门都找不着。老杨,咱们一起工作多年,我尊敬你。但今天这事没得商量,给我让开!” 杨光摇头:“我就不让。” 夏侯尚恼了,粗暴地推了杨光一把,怒啸:“你是不是找打!” 事业单位,大家都是吃财政饭的,国家制度已经健全,单位领导就算再讨厌你,也不能把你怎么样,甚至连扣工资奖金的权力都没有。在文教单位,一切都以业务和成绩说话。你是台柱子是大腕是老板,就有威信,说的话被领导还好使。 杨光一时不防,趔趄着退后几步,满面痛苦地捂着胸口坐了下去。 韩路大惊,急忙上前扶着他:“主任,你怎么样?” 杨光心脏有点问题,终身服药,这一点他作为办公室工作人员是清楚的。 夏侯尚还是不依,捏着拳头要冲上来。 韩路怒了,骂:“你想干什么,今天敢再动主任一根指头,信不信我锤死你!” 我们的小韩同志敢打敢拼,上个月单位去外地演出,有两个女演员被当地痞子骚扰,吓得要命。韩路可没有那么多客气,直接把两混蛋揍成猪头。这事还惊动了当地派出所,虽然最后中心赔了医药费,但警察同志却笑着说,你们中心的小韩同志真是不得了,跟古代的大侠一样。 那一场架夏侯尚是亲眼看到的,知道韩路不好惹,嘀咕了几句,对众人道:“别理老杨,咱们继续杀去湖山剧院。” “主任,你的药呢?”韩路伸手从杨光口袋里摸出一个药瓶,取了一颗塞进他嘴里。 这个时候,杨光已经浑身虚汗,脸白如纸:“我没事,快,扶我去剧院。” 韩路:“哎呀,主任,你都这样了,现在应该去医院。” “死不了,死不了,不能让他们闹。这一闹,问题就严重了。” 韩路:“是比较严重,我刚才听老金说,搞不好你要吃挂落,降级退休。” 杨光苦笑:“我个人怎么样无所谓,一把年纪了,什么都无所谓,但中心怎么办?他们一闹,说不定市里还真下决心要把咱们单位该成企业了。到时候,大家又去什么地方找饭吃?快扶我起来,就算是死也要死在那边。如果我死了,能够让大家保留编制,也算是死得其所。” 韩路如何肯让他去剧院,死死抱住他,又劝了几句,好脾气的杨光开始骂娘:“混蛋你,放开我,x你妈,给老子滚!” 我们的小韩同志被他骂出真火:“主任你x我可以,但你不能骂我妈。再这样,我可就不客气了。不就是让大家别闹事吗,我帮你搞定,你给老子老实去医院躺着。老金,老金你来送老杨去医院,下来我买条云烟送你抽。” 听说有好烟可抽,老金也不去看热闹了,背着不停怒骂老杨就跑。 “弟弟,你真要说服大家别闹事,说服得了吗,别把自己陷进去了。”钟小琴担忧地问,从头到尾,她都跟着韩路。 韩路苦着脸:“我能有什么办法……咦,我有主意……哈哈,看到姐,我就通透了。” 说罢,就一道烟似地朝前猛跑,追上队伍:“老辛,老史,老周、老郭、陶桃,你们停下,借一步说话。” 今天这场闹剧就是这五人策划组织的,他们要么是老资格,满中心都是他们的徒弟,要么是业务上的一把好手台柱子,在中心有很高的威望。 老辛:“你说什么呀,别耽误我们去剧院找当官的要说法。” 陶桃不屑地看了韩路一眼:“你是给杨光当说客的吧,大家别上当。” “对,今天你说什么都不好使。” “小韩你让开,我们不想跟你说话。” 韩路不住作揖打拱:“陶老板,陶姐,我的亲姐,咱们别闹成不成,我就耽搁你们两分钟,误不了大事。” “谁是你的亲姐?”陶桃满面寒霜。 韩路:“各位诶各位,真的就两分钟。我不是杨主任的说客,你们听我说两句话成不成。听完大家如果还要去朝领导讨要说法,我不但不反对,还冲在最前头。我能打大家都是知道的,有我再前面,没人拦得住。如果今天你们不答应,先过我这一关再说。” 说罢就张开了双臂。 陶桃悠悠道:“我可不信你。” 老辛:“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韩路:“咱们旁边说去。” 老周:“韩路,说好了就两分钟,如果罗嗦,我们调头就走。” “肯定,肯定。”韩路扶着老辛的手:“辛爷,我扶你。” 陶桃:“你们旁边说去,我懒得听。” 韩路笑笑:“你将来别后悔啊!” 陶桃冷哼一声,拂袖走到一边,再不理睬。 第五十一章 韩路解决问题 韩路好说歹说把几人请到旁边小巷里。 便道:“我就说两句话,第一句,我打听得清楚,今天这一出是你们几位老板搞出来的。大家都是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说的话全中心的人都肯听。我想请你们把大伙儿都叫回家去,然后把今天的演出给对付了。” 几人面色同时一变,转身欲走。 “各位走什么呀,等我把第二句话说完再走不迟。”韩路笑着拉住他们,问:“过年期间你们做何打算?” 扮演张飞的老辛恼了:“我们过年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韩路悠悠道:“既然老辛你这么说,那我就不废话。第二句说完,你们要找领导扯皮尽管去扯,我信守刚才的承诺,等下到了剧院,绝对第一个向领导开炮,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小白脸夏侯尚为人机灵,好象明白了什么,一个激灵叫道:“等等,小韩你有话别留半截,一古脑儿倒出来成不成。我是外省人,今年车票也没抢到,回不去。春节也就躺沙发上看电视,如果有事你尽管发话。” 韩路正色点头:“好说。” 张飞还在发怒:“你跟他说个屁,时间已经不早了,快走快走。” 关羽:“等等……我靠,小韩,你叔我对你不错吧。上个月你要办公交车月票,不认识人,是不是我找了关系帮你弄的?” 韩路笑眯眯点头:“咱们什么关系,你这个人情我肯定还。” 关二爷抚须道:“你认这个人情就成,今年春节带上我。” 韩路:“那是自然。” 旁边的赵云回过神来:“小韩,云长都去了,能不带上我?我也有空的很,我春节期间空得都抑郁了。” 不但他,许楮也急了:“古人云,上山打猎,见这有份,这事不能落下我。” 韩路:“都去,都去,但是我有个条件,今天晚上大家别闹了,让你们的徒弟和学生什么的都回去。” 赵云沉吟:“让他们回去也不不可以,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可是……闹这么大动静,咱们半路抽了底火,不好跟人交代,还有出卖同事和徒弟的味道,不丈义。” 关羽、许楮和诸曹夏侯也都一脸苦恼,这事如果答应韩路,以后还真有点威信扫地的味道,面子上挂不住。 张飞见大家神色古怪,怒了:“你说什么鬼话,都听不懂,什么春节有空,什么带上我……咝……你们要跟韩路干什么……” “你也知道了呀?”韩路笑道:“既然这样,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春节期间有个演出机会,不是团里的,两百块一天,包吃包住,一共十天,两千块干不干?” 没错,这就是传说中的走穴。 他也是刚才看到钟小琴才想起这个办法的。 作为文化艺术中心唯一的外联人员,韩路一个人把办公室的工作都给包圆了。每天到单位报个到就在外面跑,通常要弄到半夜才回家。 这大半年以来,他不但和相关单位的人都混熟,与民间艺术团体的老板们也是称兄道弟弟打得火热,交际花的外号实至名归。 零几年正是民间文艺表演最红火的时候,金沙市本是座移民城市,当年全国各地的工人老大哥支援三线建设来到这里,相关文艺团体带来种类繁多的艺术形式。上世纪九十年代,各企业单位改制,砸了铁饭碗,很多艺术工作者自谋生路。 其中有脑筋活络之人,把大伙儿组织起来,干起来草台班子的行当。 他们行走在全省各地,给企业搞庆典,给老板办堂会,混得倒是不错,收入也比以前在单位高许多。 不过,这里面有个问题。 当年各单位文艺团体改制的时候,业务骨干都是保留下来的。比如传闻中的市文化艺术中心改制,就会保留有中高级职称的演员。 如此一来,被改制分流的艺术工作者业务上就差了些火候。让他们跳个舞,唱两首流行歌曲还能糊弄过去,真摆开架势弄一出大戏,绝对抓瞎。 而且,这几年,普通观众的钱也不好骗了,你没有点真东西,人家可不卖帐 于是,就有人把主意大道文化中心的专业演员身上。 前一段时间,有个叫吕朝阳的草台班子的班主在一次文艺座谈会上认识了韩路。 这位老吕一打听,知道韩路负责外联。虽然没有职位,就是虾兵蟹将一个,可工作能力超强,中心的几乎每次演出任务都由他来跑腿,便有心结交。又是请吃饭,又是送水果烟酒,目的只有一个:“韩路,咱们是兄弟吧!你看哥这生意是不错,演出机会也多。可手下的人不争气,他码的说起来十多个演员,但一上台就只能演演魔术,唱几个荤段子。小场面可以对付,但大型活动就轮不上了,实在是上不得台面。你那边如果有老艺术家想赚点零花,尽管带人过来撑场面。但凡有演出,我给你抽人头。” 韩路吓了一大跳,这不就是走穴吗?单位有制度,严令中心所有员工不得在外面接活儿,抓住一起重处一起。 吕朝阳如此热情,韩路也不是迂腐的人。请饭,吃就是,但有机会得请回来。他送水果,接了,烟酒就退回去。 两人都是人情练达之人,话也多,酒喝着喝着竟成了好朋友,没事的时候还约着一起出去骑自行车玩,算是朋友兼骑友。 两人交往密切的事不知道怎么地就让钟小琴给晓得了,她也想赚点零花。所以,上次在金沙江边上才说出有好处也不照顾你姐,有好处要先紧着她的话,原来是想让自己带自己过去走穴。 而不是韩路所想的,等做了办公室助理将来好关照她啊。 当时韩路就觉得钟小琴的话怪怪的,刚才见到她,明白过来,这才想出了这个办法。 …… 张飞见韩路承认此事,立即嚷嚷:“去,怎么不去,必须的。小韩你放心,别人我不敢说,但我的十几个徒弟,还有我带出来的二十多人,都可以让他们马上滚回家去。” 开玩笑,文化艺术中心普通员工才七百多块钱一个月。像他这种有职称的老人,所有收入加一块儿也就一千出头。 韩路所说的演出,十天就能拿两千,抵两月了。 韩路含笑点头:“可以,算你一个。” 众人还是满面的犹豫,都道:“来的时候说好见到领导要闹个地覆天翻,最后咱们几个领头的先撤了,真是不好见人。” 张飞骂娘:“见人见人,见个鬼的人。咱们一个月才多少钱,谁家不是三代同堂,谁家的日子好过?没钱,饭都吃不起,那才是不好见人了。都什么年代了,先顾着自己吧!” 这话还真是触及灵魂,赵云和关羽同时叹息,算是默认。 至此,蜀汉集团达成恰钱共识。 诸曹夏侯面面相觑,还在犹豫。 夏侯尚:“韩路,要让我答应你也可以,但走穴的时候我得带上我四个徒弟,除了我徒弟们,我老婆也得去。她虽然不会唱戏,但可以当化装师,草台班子的服化我信不过。” 韩路很爽快:“你要带六个人过去,可以,我替对方应了。” 曹魏集团的其他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也答应了。 演夏侯渊那人嘴巴动了动,韩路忙打断他:“不能带徒弟了,人实在太多,那边也有压力。” 诸曹夏侯这才点头说,中,就这么说定了,我们这就去把自己的人叫回家去。 夏侯尚抢了先,一口气弄了五个自己人去穴挣外快,大家心中都是郁闷:早知道我们也塞人进去,却叫这小白脸抢了先。 众人看他的脸色颇为不善。 夏侯尚知道自己一不小心惹了众怒,一溜烟从巷子里跑出去,对着自己手下几个徒弟就喝道:“湖泊山剧院你们不用去了,都回家。” 中心的众人都是“嗡”一声。 夏侯尚的老婆叫:“你干什么,丢不丢人?”等到丈夫在耳边嘀咕了几句后,那婆娘就眉开眼笑了:“亲爱的,我回去了,等下演出结束,你想吃什么消夜,给你做。” 正当大家发愣的时候,张飞、赵云、关羽,诸曹夏侯都跑了过来,同时招呼自己的徒弟和家属什么的,说今天这事就这样,都回去,别打搅我们演出。 大家更是惊愕,纷纷乱七八糟地问这是怎么了,说好去扯皮的,怎么就这么散了。 几个演员才管不了那么多,径直上了大巴,催促半天,这才绝尘而去。 两百来人满面迷惘地站在街上不知何去何从,鸟无头不飞。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打麻将不?”就约了熟人钻进路边的茶馆,两百多人十停顿时去了一停。 那头,常月华“哎哟”一声惊叫,说,该跳广场舞了! 又带走了二十多个中年发福的的妇女,文化中心闹事群众十停中再去了两停。 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家中事情多得不得了。老这么在街上站着也不是办法,顿时又去了两停。 人到老年事儿多,儿子孙子都得管,文化中心群众十停中又去了两停。 剩下的人没有主张,开始饭后消食散步,不片刻声势浩大的队伍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韩路没有上车,目送最后一个员工离开,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叫了一辆的士赶去湖山剧场。 此刻,巴士上,众演员都面带微笑小声嘀咕,说,“今儿个可算是能过个肥年,得让韩路先把钱支了,明天就要。” “对,等过完年在给钱,那还有什么意义?” “我孙儿前天还跟我说想买台学习机学英语,一千三百块一台,我哪有钱。孙子就闹,他爸爸不乐意了,锤了他一顿。娃娃哭得那叫一个惨,我这心里老不好受了。”关羽叹息:“现在好了,总算可以让一家人欢欢喜喜过大年。你说,现在这学习机怎么那么贵?” 曹洪插嘴:“学习机真能学好英语?那我也给外孙女整一部。老辛,你有安排没有?” 张飞言简意赅:“买房,在省城买。” 如此宏大的理想震得大家无法呼吸。 张飞:“既然有这么条路子,我可就赖上韩路了。” 第五十二章 吕朝阳 《长板坡》剧组的演员一脸兴奋,一脸神秘,早引起《杀惜》中的山东及时雨注意。 宋江就有点沉不住气,低声对陶桃说:“桃子,那边干什么说得这么热闹,我觉得有问题。” 陶桃正悠然看着窗外风景,只道,没兴趣。 宋江:“不对,我得去偷听。” 陶桃皱了一下眉头:“又有什么好打听的,没意思。” 不片刻,大巴车就到了湖山剧院,演员们刚才在街上游行,闹了半天,出了一身汗,面上的妆也花了,进后台后就忙着补妆。 宋江又摸到陶桃身边,低声道:“陶老板你知道刚才韩路老辛他们到一边说什么,而他们又为什么突然说今天不闹了,正常演出吗?” 陶桃:“我怎么知道。” 宋江的声音更低:“韩路跟大家说,如果今天不闹,他在过年期间找个走穴的活儿,两百块一天,十天下来就是两千。老辛他们怎么可能有钱不赚,就达成了交易。” 陶桃有点惊讶:“这么高的演出费?” 文化中心的专业演员演出,每天才二十块的补助。 现在是零八年,两百块一天已经是天价了。 “就是这么高。”宋江一脸的郁闷:“陶老板,刚才韩路拉你到旁边说话,你为什么不去?” 陶桃一想到韩路那张滚滚红尘俗气透顶的脸就心中厌烦,冷冷道:“我跟他说得着吗?” 宋江有点恼了,埋怨:“陶老板,你现在是我们中心台柱子,要撑艺术家的架子,自然是看不上这钱。可我们呢,我们还有一大家人要养活,你不愿意走穴,但也不能把我们都代表了吧?你看看人家老辛,人家又是怎么做的。不但自己愿意去演,还带上老婆和六个徒弟,跟着这样的老板工作,那才有滋味。” 陶桃有点火了,道:“你的意思是怪我了?” 宋江:“我可不敢怪陶老板你,你谁呀,上了舞台,那就是云端的仙子。你演青蛇,演红线女,演林妹妹,质本洁来还洁去。你倒是心中宁静了,我们呢,我们还不得柴米油盐人间烟火?” 他唠叨了半天,陶桃心中不虞,沉着脸:“你的意思要如何?” 宋江赔笑:“要不……跟韩路说说?” 陶桃:“你走开,离我十米远。” 宋江碰了一鼻子灰,大为不满。 且说韩路上了出租车后,掏出手机,找到吕朝阳的号码,拨了过去。 那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韩路,有阵子没见到你了,怎么,想哥哥了?” 韩路:“朝阳,你现在哪里?” 吕朝阳:“正要去夜钓呢,要不要一块儿?” 韩路:“不喜欢,朝阳,今天我们中心在湖山剧院演出,请你看戏。” 吕朝阳:“我这不是要去钓鱼吗?” “你究竟来不来,等下请你喝酒。” “来来来。” 韩路到地头,在剧院门口等了不片刻,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开过来,从上面走下来一个黑矮胖子和一个个子高挑的中年大姐。 黑矮胖子正是金沙市私营演艺中心的舵把子吕朝阳。 至于旁边的大姐则是他老婆简捷。 韩路笑道:“简大姐,朝阳要去夜钓你也跟着去,这也盯得太紧了吧?” 简捷唾道:“我盯他做什么,一个死胖子,谁要谁领去。” 说起吕朝阳,此人颇具传奇色彩。他本是鲁南山区人士,父母支援三线建设,举家搬迁到这里,他也进了矿区做了个矿工。工作劳累不说,一天下来脸都被灰尘糊满了。 老吕心想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呀,这样的人生得有所改变。 他本是个能混的人,就学了开车,不知道怎么的就调到河东区文化馆给领导当了司机。 此人心眼活,率先下海,拉了文化馆的老师们,组建了一家演艺公司,到处演出,倒是赚了不少钱。 他老婆简捷本是文化馆的舞蹈老师,美女一个,当初本瞧不起老吕,逢人就说自己受骗上当被吕朝阳给毁了。 后来老吕不是发财了吗,简大姐又担心丈夫被外面的狐狸精给勾了去。匹夫无罪,怀壁有罪。吕朝阳就是匹夫,他的财产就是壁。 因此,盯他盯得很紧。 今天的演出人很多,场面热烈,韩路有赠票,但位置不是太好,落到了最后,正好跟吕朝阳两口子聊天。 韩路为人热情,上次简捷老娘发高烧很危险。当是吕朝阳又带队在外地演出,是韩路跑去把老太太给背去医院的,简大姐从此就认了他这个亲弟弟。 坐下看节目的时候,简捷把丈夫轰开,不住剥橘子给韩路吃。 节目正式开始,胡琴悠扬响起。韩路道:“大姐,我真不能吃了,要留点肚子等下消夜,我先打个电话。” 就拨通了老金的电话:“老金,能听到吗?” 老金:“我只是耳背,又不聋。” 韩路问老杨现在怎么了,可好些了。老金说,老杨吃了药和就没事,但医生还是让他在医院住一晚上,现在就在我身边呢! 韩路:“那好,你把电话给杨主任,我跟他汇报一下。” 话还没有说完,那头就传来杨光的声音:“韩路,怎么样了,大家还在闹吗?” 韩路:“主任放心,都不闹了,演出一切正常。唉,主任,我说话你怎么不相信呢,你听,你听。” 他举起了手机,舞台上陶桃正在演出,有清脆的声音传来:“星闪闪月皎皎丹桂香飘,听街坊中秋赏月欢声高。唯有我独居北楼多苦恼,难于那意中人欢度鹊桥。一听说三哥哥要到北楼,霎时间满腹忧愁全抛丢。笑盈盈取来菱花与首饰,对宝镜巧梳妆细描细修……” 好长一段词,她一口气唱下去,婉转曲折,竟是毫不费力,都让人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换的气。 下面的听众虽然不是太明白她唱什么,但还是觉得很厉害的样子,同时发出一声喝彩。 韩路:“主任,你信了吧?” 那头,杨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正常演出就好,正常演出就好,刚才还真是急死我了。” 韩路:“别急,你心脏有问题,一急说不定还真死了。” 杨光气道:“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咦,你怎么控制住局面的?” 韩路:“主任,如果我说大家都被我给感动了,你相不相信?” 杨光:“我信你个鬼,老实说,大家为什么就不闹了?” 韩路:“大家见主任你都犯心脏病了,心里不落忍。又想起你平时对人又好,就罢了。” 杨光知道文化中心的演艺工作者大多以自我为中心,可没有寻常人的情感,自己的威信也没有到以德服人的高度:“你少给我扯这些,老实说话。” 韩路:“主任,我这人做事你是知道的,只求目的,过程如何却不重要。如果做错了,我会改正,但希望领导也能理解。” 杨光沉默片刻,道:“今天这话你没说,我也没听到……韩路,辛苦你了。” 第五十三章 只此一次 《坐楼杀惜》故事继续。 吕朝阳感慨:“演得真好啊,你看陶桃演的这婆惜,把一个欲求不满的春闺怨妇给演活了。你看那眼睛一转,就好象直接看到你心里,我这心啊,蓬蓬跳个不停。女人,真正的女人,尤物,天生的尤物!” 韩路嘴一撇,心道,舞台上都是假的。在现实生活中,这位陶老板实在太不可爱。 “朱红淡抹樱桃口,青丝浓抹桂花油,桃花腮施粉黛不薄不厚。八宝翠戴鬓边,晃晃悠悠,轻飘飘锦罗裙金莲微露……” 吕朝阳击节叫好:“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 “啪”简捷大姐忍无可忍,一橘子皮扔过去,打到吕老板脸上。 吕朝阳噤若寒蝉,再不敢吱声。 …… “宋江杀人了!” 随着这一声喊,大幕徐徐落下,陶桃的《杀惜》演完,掌声倒也热烈。 接着是《长板坡》十多人马在台上打得热闹,把气氛推到最高潮。 下面一片喝彩声,一片鼓掌声。 韩路随着众人叫了一声好,转头笑吟吟问吕朝阳:“朝阳,怎么样?跟你说吧,这舞台上的演员都是我们文化中心的老艺术家,平均年龄五十四,德高望重。” 吕朝阳:“这么大年龄还上台,老人家们对于艺术的追求令人佩服。” “那是,台上所有演员都起步都是三级演员职称,这么多艺术家扎堆演出,你在别的地方也看不着。朝阳,我说我能说服他们给你演几场戏支持民间的演出团体发展,你相信吗?” 吕朝阳眼睛亮了:“韩路,咱们借一步说话。我知道江边有条鱼船的野生鱼火锅做得不错,你我弟兄今晚不醉不归。” 韩路:“吃大户的机会肯定不能放过,咱们走。” 江风徐徐,吕朝阳喝了一口酒,皱起了眉头,有点为难:“韩路,你一口气塞给我二十四人,比我全公司的人都多?咱小本经营,要节约开支的。打个商量,有职称的几位老艺术家我留下,其他人还是算了吧?” 他春节期间揽了个大项目,加一起要演六天,加上中途耽搁,来回十天。以每个人两千块开支计算,二十四人就是四万八,再加上其他费用,六万出去,压力有点大。 韩路摇头:“没得商量。” 吕朝阳:“韩路,你给我的名单我看了。其中有一半是学徒和化装师什么的。龙套和化装师我这里就有。” “你自己出龙套和化装师,开玩笑吧,你的人比得上我们专业团队?”韩路也不客气,挖苦道:“你手里的那些龙套都是些票友,上了台,直他娘走起路都踩不准节奏,那次演出还把主演给撞了,把人背上的旗杆都给折了,让他们上,搞笑吧?还有,你那些化妆师,影楼给人画新娘装可以,懂戏吗?那次唱铡美案,包公的脸画成什么了,额头上的月牙都画成乒乓球,象话?” 听到韩路肆无忌惮的讽刺,吕朝阳有点尴尬,说:“草台班子就这样,没办法啊!毕竟,就那价格。” 他一旦有项目后,再临时召集演职人员凑个班子就拉出去开干。 主演的价钱是两百一天,其他闲杂人等也就三十块。韩路让他一视同仁都给两百,却是无法接受。 韩路见他不肯,端起酒杯,悠悠道:“朝阳,现在咱们金沙市的戏剧演员稀缺到什么程度你我都是知道的。矿区的艺术团早就解散了,市里的所有团体都合到我们中心。这些年,有本事有功力的戏剧演员都离金沙去大城市发展了。不是我吹牛,也就我们中心的专业演员拿得出手,其他地方可就差太多了。这次我名单上的人你都得收,否则,以后咱们朋友还是朋友,生意上的事再不提。对了,据我所知道,金沙市像你这样的演艺公司好象还有几家,当然,他们实力是比你强。不过,我们中心的老艺术家们的牌子一打……呵呵……” 说罢,就要把那杯酒喝了走人。 简捷一把抓住他的手:“小韩,你这是做什么,说着说着还发火了呢?你别理朝阳,他就是个混蛋,有话好好说。” 有她打圆场,吕朝阳顺势下坡:“韩路,你什么意思,咱们什么交情,你还能跟别人合作了?好,你的人我都要了。不就是多五六个人,多一万块钱的开支吗,不能因为这事伤了你我弟兄感情。” 韩路心中顿时一松,他刚才也是提虚劲。如果吕朝阳死活不干,自己还真没办法跟老辛他们交代了:“好,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要回家过来,咱们电话联系。” 吕朝阳:“韩路,索性把陶桃也拉来演两场,那女子太美了。” 简捷面色大变,狠狠把筷子朝桌上一摔。 韩路笑起来:“人家可是咱们中心台柱子,怎么可能走穴?传出去,坏名声。再说了,那婆娘就是个餐风饮露的主儿,你说钱就是侮辱她。” 吕朝阳:“世界上还能有不爱钱的人?” “魔障了的人就不爱钱。”韩路说。 因为这次的十多人都是须生花脸老生武生,演出的剧目怎么安排倒要斟酌。 韩路就很吕朝阳商量起来。 吕朝阳这次接的是个大活儿——琼莱市某酒厂老板的母亲八十大寿。——老太太是个戏迷。 零八年正是白酒行业最景气的年份,中央台黄金时间的广告除了药品就是白酒,一打开电视就是喝酒吃药。 那位老板的酒厂规模不小,生意极其火暴。 这次过年准备在老家乡下摆几天生日宴,好好热闹热闹,祝老母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两人商量了半天,敲定了《失空斩》这部大戏。如此,才能让这么多人都有戏份。 说好,韩路看时间不早,说明天还要回老家,得早点睡,就坐了吕朝阳的车回了文化中心。 韩路作为外联人员,他手头倒是有好几家演艺公司草台班子的老板的电话号码。 只不过,中心严令不许走穴,韩路平时和他们也没有任何来往。 刚才他想过,如果吕朝阳不肯,说不得要约其他人谈谈。只不知道他们春节期间有没有演出活动。 既然吕朝阳同意,做生不如做熟,就这样吧! 另外,这事违反纪律,不得以而为之,只此一次。 第五十四章 欢欢喜喜过大年 那年头还没有微信,中心的老人家们也不会用qq,韩路没有办法,只得挨个打电话通知老辛他们,说过年期间演出的事情已经说好,大年初二出发,来回车票对方演出公司负责。钱到时候他会打到我帐上,等过演出结束,我统一给你们。 另外,这次演出的剧目已经定了,《失空斩》,你们这几天做好准备,提前进入角色,热热身。 一听演这出戏,大家都兴奋了,问,是不是演全场。韩路回答,废话,肯定从头演到尾。失空斩就是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少了一出就不完美。 老艺术家们都很激动,感慨说,多少年了,终于可是全须全尾把一部戏演完。就算是不给钱,他们也演,关键是过瘾了。 韩路翻了个白眼,道,早说嘛,害我跟人家讨价还价半天。 又有人问,角色怎么分配。韩路回答,我又不懂,你们自己定。 后来,据说有两位老人家为了争马谡这个角色还吵了起来,闹成了仇家。最后,其他人也烦了,说两位老板这么争下去也不是办法,那不是影响大家排练吗,干脆划拳决定。赢家演马谡,输的唱王平。 韩路表示不能理解,马谡又有什么好演的,被人在舞台上砍脑袋,多丢人啊! 又有一个老人家凌晨四点打电话给韩路,他哭了,哽咽道:“小韩,你看我这泪挥得如何,我已经揣摩了一晚上诸葛亮了。” 韩路火冒三丈:“大爷,我天亮还得挥泪挤火车呢大爷,你就放过我吧!” 感谢杨光主任,感tv、感谢mtv,感谢所有的v,韩路这次回家坐的是特快,不用和来金沙市报到时那样在绿皮火车苦熬。 但还是挤,车厢里满是人,行李架和过道都塞满了行李,搞得餐车都过不来。据韩路观察,买站票的人好象比坐票好多,有人已经站了一天一夜,实在扛不住,顾不得体面,直接钻到别人坐凳下蜷缩一团,有人站着站着就迷瞪过去。大冷天的,竟热得人浑身是汗。 车厢里满是臭味。 “哇”有人在韩路旁边吐了一地。 大家都挤得动弹不得,也没办法打扫卫生。 小韩同志没得办法,就将手中的报纸盖呕吐物上,来一个眼不见为净,闭上眼睛前面就没有悬崖。 又有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直楞楞地立在他身边,保持着僵直的肢势快四小时了。 韩路心理不落忍,道:“大姐,要不你坐我位置吧?” 大姐怪不好意思,说,大家都是长途,怎么能叫你让座。韩路说,也不是让,要不,咱们轮换着休息好了。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尤其是你还带着孩子。 大姐估计是实在太累,又考虑到孩子,就不在推辞。一路上,她不停拿出零食请韩路吃。 到了省城,韩路在街边药店门口的称上一站,神奇地发现自己体重增加了两斤。 天气阴霾,省城冷得要命,到晚间天上竟然飘起了白雪。 在省城小旅馆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又挤了一天公共汽车,到晚上回到家里,天地之间已经白成一片,零八年的大雪百年难遇,韩路感觉自己一身都僵了。 自有记忆以来,西南省还没有下过雪,今年却是古怪,气温已经过了冰点。这让从阳光灿烂,平均气温二十五度的金沙市回来的韩路很不适应。 此时已经是大年三十了,满耳都是鞭炮声,夜空中时不时升起一朵烟花,很浓的年味。 韩路的家位于县城边上的城乡结合部,是一个农家小院子。 小时候,这里都是稻田,他经常后小伙伴们在水田里捉蚂蚱,捉鲫鱼。如今,农田都被高楼代替,家乡的村庄也被大厦包围。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在飞快发展的时代,童年的记忆很快就要被抹掉了。 地上的雪已经积起来有一厘米厚,踏着薄雪走了一段路,就看到黄色的白炽灯光。家,温暖的家。 家里的院门开着,有一条削瘦的身影立在那里,正是母亲。 里面传来父亲的怒吼:“看看看,你每隔十分钟就会到门口看那孽障回来没有,冻死你。该回来肯定回来,不回来你就算是等到天荒地老他也来不了。烦死了,还吃不吃年夜饭了?” 母亲:“小路不回来算什么年夜饭。” 父亲继续吼:“怎么,地球离开了某人还不转了?” 韩路急忙跑上去,一把抓住母亲的手:“妈,你冷不?” 母亲被突然跳出来的儿子吓了一跳,接着满面都是欢喜:“怎么才回来,这天都黑了,饿了吧,吃饭,吃饭。” 接过韩路身上的包后,又问:“你冷不?” 韩路:“冷,可冻死我了。妈,你怎么这么瘦,手上全是骨头。” 老娘:“这人身上除了肉不都是骨头,妈减肥呢!” 韩路感到不可思议:“妈,你本就瘦,还减什么肥,一把年纪了。” 韩路父亲在里面继续骂:“一把年纪就不能减肥,你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倒宽?有什么话不能进屋说,你们是不是很热,干脆在外面站一夜晚好了。快滚进来给老祖宗磕头上香。” 韩路和母亲连忙进了堂屋,里面烧了碳火,扑面就是滚滚热气和饭菜的香味。 按照本地风俗,年夜饭都先给老祖宗的牌位磕头上香后。 于是,一家三口就在韩路的爷爷奶奶牌位前磕了三个头,然后许愿。 韩路:“爷爷奶奶,请你们保佑咱们家发财发财发大财。” 做为寒门弟子,他从小穷到大,觉得钱这东西是真的好,有钱就有幸福。 韩路父亲又开始骂:“你就是知道要钱,讨债精吗?给祖宗许愿都不知道该怎么许,蠢货一个!” 骂完,他就扯直了喉咙喊:“爸爸,妈妈,你们如果在天有灵,就保佑咱们一家三口身体健康平平安安,钱不钱无所谓,只要人好好的,他每天喝米汤都行。如果你们答应,清明节的时候,我给你们二老磕头了,给你们烧十斤纸钱。不然,我可什么都不孝敬你们了。” 老爷子倒跟祖先讨价还价了。 韩路一阵无语。 第五十五章 守岁 给祖宗上了香烧了纸,韩路这才松了一口气,从包里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礼物,分别送给父母。 他给母亲买了一条围巾,大红色的,老娘很高兴,摸了摸,说好软好暖和,就要放进衣柜。 韩路父亲就骂:“给你就就围上,还放柜子里,要等春暖花开才围啊?有毛病!” 母亲有点尴尬,韩路忙给她围上。 父亲抽烟喝酒,韩路就给他买两条《阿诗玛》,说爸爸你别看这烟便宜,却是我上回和团里的人去红河演出的时候买的,包真。 老爹接过来,冷哼一声就扔到沙发上,接着又朝已经腾空的包里不住端详。 韩路突然有点心虚:“爸,你看什么呀?” 韩父:“就没有其他了?” 韩路:“我一个月也就七百出头,吃饭都够戗,真没了。爸爸你想要什么,我改天给你买。” 韩路父亲:“我想要儿媳妇,你买得回来吗?你就这么一个人回来,二十六了吧,你有脸吗,你好意思回家?” 老娘看情形不对,忙道:“老头子,吃饭吃饭,你不饿吗?” 年夜饭挺丰盛,有鸡有鸭有鱼,父子两都是喝酒的,就一边慢慢喝,一边聊天着。韩路母亲话少,就坐在一边默默听着,电视开着,里面正在播春晚。费玉清正在唱《千里之外》。 雪静静落着,扫过的院子又白了。 韩父端起杯子对韩路说:“大爷,来,我敬你一杯。” 韩路:“爸……你……” 韩父已经已经喝红了:“你老人家贵人事多,让你回一趟家真是不容易,咱是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你盼回了家,我代表全家人欢迎你的光临。” “我……”韩路有点手足无措,他实在不明白老爹为什么这么大气性。 我可是大年三十准时回家了的啊! 他还是在气我跑到离家千里之外的金沙市去上班啊! 老爹:“怎么,不喝,瞧不起你爸爸我?” “爸爸,年三十的别骂我呀!”韩路赔笑:“我喝我喝。” “等等,我话还没有说完。”韩父:“上个月你二十六岁了吧,再过年二十七,再拖拖就是三十岁,也该有个女朋友该成家,希望下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别再是一个人。” 韩路苦笑着说,我一个人活着都够戗,结啥婚呀! 韩父说,放屁,人人都跟这么想不结婚不生孩子,那人类还不灭亡,你就是国家的罪人,民族的罪人。 母亲见父子俩要说僵,忙道,大过年的别说这些,让孩子好好吃顿饭。 韩父:“你一农村妇女懂什么,一边去。” 韩路母亲忙用筷子夹了一坨豆渣粑给儿子:“小路,你不是一直想吃妈做的豆渣粑吗,快尝尝,好出吗?” 韩路吃了一块,顿时辣得浑身通透:“好吃好吃,太好吃了,真的好好吃!” 韩父和韩路一样都是喝了酒喜欢不停唠叨的人,这顿饭我们的小韩同志吃得不太开心。吃完,就道:“爸爸,妈,我先回屋休息了。” 韩父:“休息个屁,呆着。” 韩路母亲:“孩子坐两天车了,让他睡觉吧。” “不行,年三十得守岁,不然不吉利。”按照老家的风俗,年三十得过零点才能睡觉,这样来年全家人开会平平安安。 韩路无言摇头,只得坐沙发上陪父母看电视。好在零八年的春晚很不错,小品《火炬手》把人眼泪都笑出来了。 “啪啪啪啪!”鞭炮声响起,零点到了。 一家三口都来到院子里双手合十对着已经被烟火照亮的夜空祈祷。 韩路自然是祈祷上苍让自己发财发财发大财,当然,以他的收入和工作性质,那是不可能的,只算是美好的愿景。 母亲说:“保佑我儿一生平安,白白胖胖,吃得睡得耍得。” 老爹突然对着落雪的天空高声咒骂:“老天你如果有眼,就降下一个姑娘,把我家的小畜生,小孽障,小混蛋给管起来。老天爷,你是瞎了眼吗,给我降下这么个灾祸!” 好好的春节竟然便成逼婚,韩路有点后悔回家。 当然,回家还是很舒服的,每天睡到中午才起床。有老娘帮着做饭洗衣,万事不用操心。 初一按照风俗是不能出门的,他就在家里看了一天书。 从初二开始,就开始走亲访友。 韩路和中学的同学聚了几次,了解了一下老家的公考情况。 跑去千里之外的金沙市上班,把二老丢在家乡,好象不是太好,要不干脆考回来吧? 一打听,同学们都纷纷摇头,说韩路你别犯糊涂,考回来做啥,这得多想不开啊? 见韩路不解放,大家才说,咱们这里不是教育大县吗,每年不出十七八个清北复交,教育局长就会羞愧得难以见人。高三毕业生,你不考上985就是失败者,百分之百的大学升学率了解一下。 我们县学霸实在太多,一个岗位,几百人竞争也常见,拼得那叫一个头破血流。韩路,你觉得你是那几百分之一吗? 韩路苦笑着说,我还没有优秀到那个份儿上。 这就是十多年后网络上所说的内卷,在专门出考试机器的老家区县,卷得尤其厉害。 同学们又道,现在大家都专门考边远山区,有人甚至跑外省去考试,韩路,我劝你还是考金沙市的吧,好歹也有把握些。 韩路有点动摇了,道,我再想想,实在有点放心不下父母。 说到父母,众同学都感慨说,咱们都是二十六七岁的人了,有的同学都二十八奔三,也到了奉养双亲的年纪,人生啊! 大家都说,这人怎么一不小心就成年了呢? 过年期间,韩路用电话和吕朝阳还有团里的演员们联系,他有点担心那边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反馈回来的信息很不错,走穴大军是初二那边出发的,对方吃住全包,吃得还不错。 他们去的地方虽说是对方老板的乡下老家,但那地方经济发达,已经变成一个小镇,交通和生活条件都不错。 演出的时候,人山人海,场面热烈,据说当地电视台还去录了像做了新闻报道。 倒不是乡民懂戏爱戏,估计是给那位老板面子。 老太太的寿宴很丰盛很风光,她过足了戏瘾,一高兴,还发了红包,惟独没有给演马谡的那个演员。 寿星指着马谡的鼻子大骂,街亭是你丢的,孔明的北伐大业被你毁于一旦,你还好意思要钱,你不脸红吗? 马谡很委屈,电话上和韩路扯了半天皮,说他必须要红包,不然着事没完,他不演了。 韩路道,你脑袋都被诸葛亮砍了,想演也演不成了。你别急啊,我做做吕老板的工作,让他把你解决了。红包里装了多少钱……一百块,我说你至于吗……至于……好吧,你别气,我来处理。 下来之后,韩路跟吕朝阳沟通,说要不你把这一百块给补齐。刚开始的时候吕朝阳还不愿意,小韩同志劝道,马谡之所以没有拿到红包,那是因为人家唱的实在好。如果不好,也引不起老太太的愤恨,人家为艺术为了这部戏为团队牺牲这么大,你忍心? 吕朝阳:“好象是这个道理,成,这红包我补给他。” 第五十六章 公考消息 零八年的冰雪灾害确实有点严重,老家的电线上都结冰,以至还停了一天电。 加上道路中断,韩路又续了三天假,才回到金沙市。 一进市区,迎面就是温暖的阳光,让他舒服极了。 在老家过年期间,又是冰又是雪,关键是湿冷,他感觉自己像一台破机器,浑身都已经生锈。现在回到阳光州,真是让人快乐。 韩路心道,今年公考,先不说分数低竞争不那么激烈,只为这阳光,我也得考这里。 至于二老,大不了等我的事情落实,再接他们过来团聚就是。 回到单位,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吕朝阳要钱。 吕朝阳接到他的电话很高兴:“韩路,你可算回来,走走走,咱们喝一台,算是过个迟到的春节。” 韩路提高了警惕:“无事献殷勤,你请我吃饭,说话又这么好听,不会是想赖我的帐吧?” 吕朝阳做东,请韩路吃饭,席间,他显得很兴奋。说,韩路,知道这是的演出效果好成什么样了吗。我们去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个戏班子过来抢生意。咱们的人把职称一亮,呵,正规军。又现场唱了一段《珍珠衫》,那草台班子二话不说立即就收拾东西走人了。 班主走的时候还跟我说:“老板,你过分了,用职业选手打业余赛,欺负人嘛!你带来的人不是唱戏的,是艺术家啊!他们应该在大剧院在电视上演出,不该来这里。今天我真是见鬼碰到你们。” 说到这里,吕朝阳得意大笑。 韩路正色:“怎么就不该去乡下,艺术就该密切联系群众,就该反映时代,反映普通人的生活,成天躲在象牙塔里自娱自乐,终有一天会消亡的。” 吕朝阳将一包钱递给韩路,说,以后我这边有戏唱依旧从你那边调人。哎,这人啊,用过一流的演员之后,别的也就看不上了。话是怎么说来着,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梨一筐,给你人头费。 韩路:“到此为止,没有下一次了。” 别看我们的小韩同志平日里嘻嘻哈哈,其实有点轻微的道德洁癖。拿到演出费后,他并没有留下吕朝阳给自己的人头费,而是平均分配给了演员们,求个心安。 大伙儿顶风冒雪忙了一个春节,得了两千多块,开心得要命。 演员们都不富裕,又都拖家带口,每个月工资都是算尽了的,现在突然有一笔意外收入,手头顿时宽松。 家里缺什么,现在正好补齐了。 上次演出演夏侯尚那人叫史红军,这老头干了一件让人哭笑不得事,花了一千多块买了部华强北土豪金手机,整天开着外放听音乐,羡煞路人。 他们拿了钱,都说,小韩,以后如果有这种事,一定要关照啊,我们随叫随道。 韩路支吾:“再说,再说吧!”对付过去。 新的一年开始了,他今年的主要任务是应付公考。 但现在才三月,公考信息要五月份才会发布,等到那个时候才做准备未免有点晚。 韩路琢磨了半天,就去找秦文学,说,老秦,我给你拜年了。 半年前韩路因为入编的事情和老秦闹得几乎打起来,后来吃知道秦文学的儿子因为出了车祸断了腿,老头心情不好这才迁怒小韩。 好在秦文学的儿子恢复得不错,生活已经能自理了。 大家有过这一场误会后,在工作上也接触过几次,倒谈得来,成了忘年交。 在老秦家坐了半天,喝了一杯茶,韩路问起今年公考的事。说,老秦,我是外地人,刚参加工作半年多,两眼一抹黑。我是真的想扎根金沙市,你看,我是学金融的,老呆在文化中心也不是个事儿。 秦文学道,是啊,你在中心确实违误了,参加公考也是应该的。 他又说,今年公考哪些单位要招人,招几个也不知道,但听到一些风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谣言,就当咱俩摆闲龙门阵吧! 今年的公考的职位数不是太多,总共一百九十六个,招聘人数,两百三十一。不多,没办法,这里毕竟偏僻了。主要是三区的乡镇工作人员,另外,市一级的几个部门也要进人,比如市财政局,河西区税务系统什么的…… 韩路:“两百三十一人,还可以。” 秦文学忽然叹息:“就是分数要求高,难度大。” “多高?”韩路心中一沉,急问。 秦文学:“市级单位我先不说,就说区县乡镇吧,有传说平均六十分才能进面,太难了!” “什么,六十分起步?”韩路愕然。 秦文学安慰他:“小韩不要担心,你毕竟是名牌大学生,我相信你能考出好成绩的。” 韩路摇头:“不是不是,我是说六十分实在太低了。” 是啊,实在太低了。据他过年时和同学聚会时得知,老家那边公考,起步就是七十二。至于省直,更是想都不敢想,中位数八十三。 竞争内卷化,什么时候是个头? 六十分,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从老秦家出来,韩路兴奋地挥舞着拳头:“今天还真没白来,这事要成。” 春节期间,文化中心结结实实地下乡慰问演出好多场,大家都累了。接下来半个月也没有工作计划,日子过得悠闲。 这一天,史红军慌张地找到韩路:“小韩,糟糕了,糟糕了。” 韩路:“老史,怎么了?” 史红军说,我们走穴的事情被人告了,现在单位正在调查呢!我肯定咬死不认,但其他人会不会把你供出来,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韩路:“老史,都怪你整天显摆新手机,这下惹出祸事来了吧?” 史红军:“我后悔啊,恨不得把手机给砸了。” 韩路道,也不怪你,那么多人,春节期间同时出远门,动静实在太大,纸也包不住火啊!你跟大家说不要害怕,这个锅我来背。 金沙市的公考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六七月份,对于这次考试,韩路志在必得,也有九成把握。 在他看来,自己在文化艺术中心上班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 也就是再混几个月工资,有什么黑锅通通朝我头上砸来吧,我不怕! 第五十七章 主动担责 史红军知道自己给韩路给大家惹了大麻烦,见小韩不但没有责怪之意,还打算把所有责任背下来,心中更是内疚。没好气地说:“我是万万没想到陶桃是这样的人,我可是看这她长大的,现在却这样对我。” 韩路:“是陶桃把我们告了吗?” 史红军说:“就是她,那天晚上咱们去湖山剧院演出的时候实在太兴奋,在车上议论此事。估计是被她给偷听了,她嫉妒咱们赚了钱,举报了我们。” 韩路:“我和她水火不相容,被她报复也可以理解。不要怕,这事有我呢!” 文化艺术中心情况不太好,尤其是老一批艺术家们,要么是嗓子倒了,要么是身上有这样那样的疾病,要么是精力不济,大多没有演出机会,日子过得实在不怎么顺心。 韩路有心把锅背了,便回到宿舍,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了两千字的检讨,走进杨光的办公室。 杨主任正在和宋青山说着什么,见到他交过来的纸片,只看得几眼,就问:“走穴的事有你参与?” 他在看检讨的时候宋青山也在旁观,闻言禁不住冷笑:“参与?杨主任,韩路都承认是组织了?” 杨光皱了一下眉头:“这事具体是谁组织的,还得调查了解,韩路说了不算,任何人说都不算。” 话中已有维护之意。 韩路:“不用查了,就是我组织的,演艺公司的老板吕朝阳是我朋友,演出费统一交到我手里,由我分派给大家,人证物证俱在,我愿意承担所有责任,也愿意接受中心的任何处罚。” 宋青山面上露出得意之色:“杨主任,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小韩倒是个敢作敢为的。既然韩路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们就按照规章制度来处理吧。” 韩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我愿意接受单位对我的任何处理。” 杨光也是无奈:“好吧,既然韩路你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也做出的深刻的检讨,那我就扣你这个月的演出补贴。老宋,看你这样处理怎么样?” 看他的扣韩路一点钱,再收了他这分检讨就算了。 宋青山一听,心道:“这怎么行?” 文化艺术中心的正式工的工资奖金绩效都由市财政拨款,任何人都没有权力去扣。中心主任手上唯一的财权就是演职员工演出的补贴。 这个补贴也少得可怜,一天也就二十块。 韩路上个月的外勤天数总共也就六天,一百二十块,这点钱也就买一百斤大米。去路边ktv一元一首,唱上两场就没有了。 杨光明明显就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宋青山一心要把侄子宋田扶上马,送一程,自然要挫一挫韩路这个竞争者的锐气。 他立即板了脸,道:“主任,我建议召开全体职工大会,让韩路当众做出深刻检查。” 杨光抽了一口冷气:“没这么严重吧?” “这还不严重,这事性质实在恶劣,必须从重从快处理,把走穴之风扼杀在摇篮里。试想,如果人人都学韩路这样去走穴赚前,谁还安心本职工作?” “不至于,不至于?” 宋青山冷冷道:“杨主任你如果不同意我的意见,我就要怀疑你的立场了,我会向主管单位反映这一情况,反映你的问题。” 杨光是个好脾气的人,苦笑:“老宋,向上级反映我的问题那是你的权力,但是,我真的觉得没这个必要。很多事情,并不是黑白分明,无须上纲上线。” 宋青山脸色难看起来:“杨主任,你意思是说我有意整人了。” 杨光:“或许你误会了。” 眼见这两人要争执起来。 韩路如何看不出杨光是在维护自己,为这事,他搞不好自己也要被宋青山告状。这分情谊,我们的小韩同志心中自然感动,顿时热血上头,道:“杨主任你啥也别说了,我愿意当众做住检讨。宋副主任,什么时候开职工大会,通知一声,我马上到。” 宋青山呵呵笑起来,“是条汉子。” 韩路只要在大会上做了检查,一个处分肯定是跑不掉,那可是要记入档案的。有了污点,办公室助理自然是当不了。 不过,他却不知道,韩路对办公室助理毫无兴趣,他的全副心思已经放在即将到来的公考上。 背这个锅也无所谓,只是…… “只是当众做检讨还真有点尴尬啊!不过,还好我脸皮厚,倒是不怵。”韩路从主任办公室出来,抓了抓头。 他高中是班干部,大学的时候又加入了学生会,经历过不少大场面,人越多场面越热闹,他越来劲,也不觉得当众说检讨又什么了不起。 韩路去菜市场买菜,正和卖基尾虾的大姐为两快钱扯得火星撞地球,电话铃响了,是陶桃的。 “韩路,我有一句话要跟你说。” 韩路:“你说。” 陶桃:“你带着大家走穴的事,不是我,也不是我手下的人说的,是别人把你告了。” 韩路:“这重要吗?” 陶桃听他语气恬淡,哼了一声:“我还不屑做这样的事。” 韩路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反正还有两月就会离开文化中心,别人就算把自己说成一陀狗屎也无所谓:“陶桃,你说我应该是相信你呢还是不相信你,算了,就这样吧!相识一场,同事一场,咱们也没必要分个子丑寅卯。” 这话倒是真心的,反正韩路马上就会离开文化中心。过往的恩怨也会随风而逝,说不定以后想起来,也是挺有趣的回忆呢! 哈哈,这单位里的神人还真是不少,其中以陶桃为最,都是神经病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陶桃以为韩路故意挖苦她,顿时恼了,喝道:“收回刚才的话,你就是我举报的。好了,我的话说完,你可以和我掐了。” 韩路:“真是你……我能够理解,毕竟咱们之间有许多矛盾和误会,你要报复我也是人之常情。你能够承认此事,摆明车马,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大姐,就依你的,给我装两斤虾……我靠,你这秤不对啊……” 卖虾姐大怒:“我这秤怎么不对了,怎么不对了,怎么不对了?” 韩路:“你等等,我先把我手机放你秤上称称。/呵呵,咱丑话说到前头,如果分量不对,那我可就要砸你摊儿了。” 卖虾的大姐有点慌:“哥哥,哥哥,你等我先归零,这破机器有点不好使。” 韩路:“那好,你先归零……陶桃,刚才讲哪里了……哎,我这里忙得要死,再说吧,再说吧,挂了啊!” 其实韩路带着大家走穴的事是被欧阳今告的。 欧阳今就是上次演《杀惜》时的一个演员,也是陶桃的戏搭子。 大年二十七晚上的演出两人合作得很愉快,下来后,两人又配合了几场。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欧阳今进了陶桃的团队。 他家里也挺困难的,见史红军等人一个春节假期就有两千多块入帐,实在是气不过,跑宋青山那里把韩路他们给告了。 戏剧演员们从小生活在封闭的环境,个人性格中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和外面人不太一样,善恶是非观念也独特。 欧阳今密告韩路他们之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大大方方地跟陶桃说起此事。甚至埋怨起她道,桃子,我真是气不过,我念头不通达。不整他们这口气顺不了,影响演出状态。有了这个心结,艺术上的造诣也无法提高,我想你能明白,也希望你不要往外传。 陶桃说,法不传六耳,你跟我说什么? 欧阳今道,不跟你说我也有心结,毕竟别人都怀疑是你报复韩路。 陶桃点头:“我能够理解,咱们为了艺术,那是什么都可以做的。” 对的,如她们这样从小学艺,到这个年纪,技艺上已然磨的圆熟,没有短板。拼的是心境,拼的是境界。 按照佛家的说话,到他们这个层次,当心无挂碍。 陶桃知道韩路肯定在怀疑自己,索性就打电话说这事不是自己做的。 至于韩路信与不信,那不重要。 却不想,我们的小韩同志好象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让陶桃有一拳打在空气中的感觉,说不出的郁闷。 愣了片刻,她又开始做今天的功课。 先是压腿活动筋骨,然后把自己个日常动作都过了一遍。待到浑身筋骨都拉伸放松了,这才让老刘拉了胡琴,唱起了《马前泼水》是将要演出的剧目。 “听他言来无指望,马前泼水愧难当。羞愤无地把命丧!” 刚唱出这一句,顿觉声音干涩无味。 老刘笑道:“陶老板今天状态不对啊,要不算了,强唱彼此都没滋味,反坏了心情。” “没状态……”陶桃一楞,她才发现和韩路通了电话,自己念头也不通达了。 桃子姑娘心中也是奇怪,按说以自己恬淡的性子,遇事都摔性而为。但每次碰到韩路,看到他那副凡事都无所谓,说起话来嘻嘻哈哈的声音,她就没由来的一阵火起。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烦人的家伙呢? 第五十八章 编制问题 中心要召开全体职工大会让韩路当众做检查的事情并没有如期举行。 韩路对着次金沙市公考志在必得,也有很大把握。算起来,他也在中心呆不了几天,在大会上念检讨,出乖卖丑也无所谓。 可等了好几日,单位里却没有任何动静,这让他有点奇怪。 办公室工作最大的好处是离领导近,消息来得也快。加上韩路这人心胸开阔,为人又嘻嘻哈哈和大伙儿都能打成一片,尤其是和中年妇女们更是关系密切。 很快,与他相熟的常月华、钟小琴,加上办公室两女的,并称市文化艺术中心的四大天后便将小道消息反馈到韩路这里来。 杨光因为提名韩路为办公室助理人选,对他一意维护,来了一个拖字诀——毕竟,只要职工大会一开,韩路的一个处分就跑不掉,搞不好就此退出竞争。 宋青山一看,急了,就找杨光质问。 老杨倒是够意思,反问,老宋,你告诉我这次会议的中心思想是什么? 宋青山道,韩路带着单位职工走穴,谋取私立,性质何等严重,主任你怎么反问起我来了? 杨光又道,那么,他们为什么走穴呢?还不是因为我们中心收入低,员工生活困难,才不得不开辟第二职业贴补家用。老宋,国家是有规定不能搞第二职业,但那只是针对公务员,对行政事业编也没有硬性要求,处理韩路,道理上占不住脚。 宋青山不依,说,是是是,国家是不禁止事业编搞第二职业。但别忘记了,他们走穴用的是我们中心的资源。 见杨光不解,宋青山解释道。是是是,他们走穴全凭自己的嗓子,可走穴的时候打的可是咱们中心的牌子,亮的是咱们中心评定下来的职称。这些演员们从小就送去委培,吃住学费全包,学成的技艺可不是他们自己个儿的。他们从头到脚,都是属于单位的。 杨光摸了摸鼻子,苦笑道,倒有几分道理。不过,老宋,召开职工大会对韩路来说倒是简单。他做个诚恳的自我批评,也就几分钟的事,但咱们可就麻烦了。腊月二十七日晚上的事你是知道的,演员们要编制要说法要有稳定而优渥的生活,按照网上的说法,要的是岁月静好。 现在大家的编制问题悬而未决,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改成企业了。 真开大会,韩路上去那检讨一念,他倒是轻省了,那么,你我又该说些什么呢?告诉大家,不许走穴。现在的困难只是暂时的,只要大家好好工作,未来一切都会好? 未来,未来可不好说。就目前而言,大家的工资都不能按月领取,咱们才承诺又有什么用? 说到这里,杨光叹息道:“老宋。开全体职工大会倒无妨。到时候,员工们一闹,问编制,问工资,你我怎么答复。上个月因为是春节,市里倒是按时把相关款项拨到中心,下个月市财政怕是没那么爽快。编制问题、能否按时领工资问题、员工相对本地事业单位收入偏低问题就是中心的三大炮仗,藏都来不及,还敢放大会上去讲,也不怕引爆了?” 杨光的话说得在理,宋青山有点傻眼:“主任,那就不处理韩路了吗?” 杨光:“等等看,等等看。” 宋青山不忿:“不召开职工大会也可以,但韩路不能不处理,主任,我对你有看法,我要向上级反映。” 杨光想了想:“要不这样,会就不开,把韩路的检讨书贴中心的公示栏上,让大家都知道这事,引以为戒。” 杨主任这是明显地想要维护韩路,不过,现实情况就是这样,宋青山月不敢把编制问题、员工收入偏低问题、能否按时领工资问题摆在明面上,这马蜂窝可捅不得。 最后,韩路不但不会当众做检讨,连个处分也背不上。至于在公示栏贴检讨书,对于韩路这种厚脸皮的人来说可谓是不痛不痒。 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宋青山搞出偌大动静却得了这么个结果,心中大为不满,也很无奈。 但宋田却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节,他听说要将韩路的检讨书张贴公告,心中大爽。次日九点,他就兴冲冲更新了公示栏,又打电话分别通知各大科室,让大伙儿去点个关注,人人都必须看,并以科室为单位展开讨论。 他在打电话的时候不住用挑衅的目光看着韩路,神色中甚是得意。 韩路可没有心情跟他置气,作为一个将走之人,他对于这个单位毫无归属感。甚至对宋田带着一丝怜悯——哥哥我今天是肯定会考走的,你当这个办公室助理是个宝贝,我却视之如草芥——争吧,争吧!反正着垮杆单位也维持不了几年,到时候一改制,你就算是办公室主任,他也得自己谋生路,群众一个。 按照制度,将来文化中心改制,副处以下的都会被取消事业编。如此说来,只有正处级的主任和副处级的副主任可以调去其他事业单位。 在这几个月内,韩路已经把买的那套学习资料练得滚瓜烂熟,努力到极至,已有九成把握。剩下一成,那就看天意了。 韩路的检讨一贴到公示栏上,立即引得大家围观,上百人围在那里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来的人多,宋田更带劲。拉着冷脸,义正词严:“公司规定,所有人都不许利用单位资源在外走穴,抓住一起,重处一起,绝不姑息。单位领导决定,走穴的事,所有人要展开积极的讨论,做出深刻的认识,并把心得体会交到办公室来,各部门都必须过关。” 他有心要把事情搞大。 怕边就惹恼了史红军:“宋田你什么意思,怎么盯着我看,是是是,我走穴怎么了,轮得着你来埋汰我,什么玩意儿?” 宋田:“我是在说你吗,我看了你吗?” 史红军:“你就看了我。” 另外一人也喝道:“宋田,你以为你是谁,现在还不是办公室主任,就背起手来训人。如果你当了主任,大家还有活路吗?” “对,什么东西!” “有种你给我一个处分啊,反正老子都五十多岁了,还几年就退休,什么都不怕。” “宋田,你少给我装模做样。当年你唱戏的时候,我还带过你一年。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怎么,要想处分我了?好好好,我也写一分检查给你?”一个花白发老头气呼呼地指着宋田的鼻子大骂。 花白头发老头也是走穴演员之一,今年五十六。这人年纪越老,对于名利之心越是热切。他见走穴的事情暴露,便担心中心让他退钱,那可是万万不成的。 艺术界很传统,讲究长幼尊卑,被老头一骂,宋田气势大挫:“我我我,我怎么能让您写检查,但是……老师,你这样是不对的。” “他还是想让你老做检查。”钟小琴在旁边煽风点火。 “我呸!”花白头发老头对着宋田的脚板就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子默默无闻地挤进人群,揭下韩路的检讨书“唰唰”几声就撕得粉碎。 “王红英你在干什么?”宋田又惊又怒,厉声喝问。 没错,撕检讨书的正是财会室的王红英。 王红英欠了韩路很大人情,对他异常感激。她话少,也不怵:“你可以处分我。” “我我我……我处分你做什么?”宋田有点结巴,今天的太阳很大,他额上顿时出了一层热汗,说不出的狼狈。 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中心的几位领导的注意,二楼,杨光和两个副主任站在走廊上不住摇头。 三人同时摇头,心中同时起了一个念头:这宋田不行。 办公室里,韩路也忍不住咯一声,心中说不出的痛快。 就这样,他的检查只在公告栏上呆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被王红英给扯了。 韩路做检查的事情就这么过去,因为中心突然忙起来了,大家的心思都放在了一件大事上——市文化艺术中心全体员工的编制问题终于有了个最终的说法——暂时保持文化中心编制不动,但遇缺不补。改文化艺术中心为演艺公司的事,就此不提。 这可是关系到三百多人饭碗的大问题,其中还有许多程序要走,还还许多情况要向上级反映——说穿了就是讨价还价——人心激荡,领导们可没工夫要把韩路怎么样,就连宋青山也是如此。 第五十九章 公考消息 “我靠,还能这样操作?”韩路的一个同班同学打电话过来,惊得他咋舌不已。 那同学现在省城一家小公司上班,干得挺不愉快。去年也参加了省直机关的公考,可惜分数实在差太多,无奈落榜。 去年那次考试是交通厅招人,只录取一人,结果可是三百多人报名。 韩路听到这事后就笑起来,说,小毛,你tmd就是一个学渣,是谁给了勇气去考省直机关的。 小毛以前在班级的学习成绩长期扫尾,大学四年基本泡在网吧里。在游戏里的等级很高,装备精良,现实中混得却糟糕,差点没有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 别人一提起学渣,都会认为是出身优渥家庭的富二代。但小毛却不一样,他家挺困难的。只不过以前被家里人保护得好,进大学后没人管束,就开始放飞自我。 直到进入社会,被现实的重拳锤了一年,才大彻大悟,开始严肃思考自己的人生。 韩路前几天和他联络的时候还嘲笑他在考试上没有天分,放弃吧! 今天小毛不服气,带薪打电话过来说,他已经报名参加一偏远高寒山区县的公务员考试,如果过了,估计要在那几个人口只有几百,天天看牦牛的小镇是工作了。 至于成绩,你放心,我算过,以我去年的成绩,当不在话下。 小毛又说,韩路,我是受了你考到金沙市的启发。何处黄土不埋人,高原就高原吧,他也能做出一番事业。对了,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韩路回答,我们这边都还没有出通知,各地方不同,估计是下个月吧! 小毛又说,单位的小领导知道他报名公考的日子后,故意把部门的团建定在那天,要求所有人必须参加,不去的扣绩效。 韩路还能说什么呢,只有两个字“我靠!” 现在的私营小公司的人可操蛋得很,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使。996已经走上职场舞台,加班已经成为“社畜”生活中的常态。 小毛身体本就不好,据他说,每天光通勤时间单边就得一小时。晚上加个班,夜里十一点才回家,洗洗睡,第二天七点就得起床,搞得面目苍白,身心俱疲。 他觉得,还是给国家干正经。 虽然去高原有可能给身体造成损害,可在私营小公司上班,你随时都有可能猝死。 韩路深以为然,他笑道:“小毛,你这是背水一战啊。我这里虽然带编制,但未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咱们都要加油!” 是的,单位的编制是维持不动,不再进行所谓的改革。但遇缺不补这事我们的小韩同志感觉总有点不对味。 因为,文化艺术中心的员工年纪都大了,平均岁数三十五,这其中还有韩路拉低平均数的一分功劳。 如果不在进新的员工,中心每年都要退休一帮子人,过得十年八年,就得去掉一半。 再过得几年,剩他几十号老头老太太,这地方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改个制,那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自己这么蹉跎下去,年纪拖大了,没有了心气,那才是彻底完蛋了。 看来,公考还是得去考,越早跳出这个火坑越好。 刚和同学小毛聊完,秦文学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韩路今天的电话可真不少:“老秦,啥事,你家小秦的腿好些了吗?” “好些了好些了,正在做康复训练,小韩,你说让我怎么感激你呢?”秦文学的儿子出了车祸断了腿,恢复得不错,但要想恢复成常人模样,还需要长时间康复训练。 因为金沙市的医疗条件有限,秦老头有点犯愁,准备把娃送大医院瞧瞧。 韩路大学有个同学恰好考进了华西,在财务部门工作。同学的父母都是医生,也算是院里老人,通过他的关系,热心肠的韩同志小小地帮了老秦一个忙。 “那就好,那就好,老秦你是不是要请我吃饭,给我送礼啊?我妈最喜欢咱们这里的水果,你给两箱枇杷就成。” “饭要吃,水果得送。”老秦心情很好,哈哈笑道:“韩路,今年金沙市公考的通知下来了,准备考试吧!我先口头跟你说一遍,等下把文挡用qq发给你。” 今年的公考从下个月十一开始,正好是周六,又恰好领了工资,市里安排得倒是很细心。 这次职位挺多,主要是乡镇工作人员,各区县乡镇都缺编得厉害,没人干活,没办法。 至于三区,则有六七个单位要进人。 市直机关则是财政局、发改委和农林局。 乡镇韩路是不考虑,金沙市这地儿怪,市区有上百万人口,就是一繁华的大都市。可出城区就是巍峨大山,到乡镇,那是直接从发达国家到第三世界国家,落差实在太大了。 市直三个机关专业对口,又有发挥余地,韩路志在必得。 但老秦却道:“韩路,你考乡镇吧,我建议你去考我市经济最不发达的河西区。” 韩路自然是不答应的,说去河西做什么,没意思。 秦文学正色道,去市直机关固然和你专业对口,但你人年轻,需要的是基层工作经验,现在就进大单位,前途有限得很。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想做事的人,一开始就坐机关,实在没意义。 不如先去乡镇,从最基本的工作干起。而且,乡镇那边实在是缺人,像你这种名牌大学生,去了用不几年就是组织的考察对象,你好好斟酌吧? 他这话倒让韩路犹豫了。 是的,在市直机关工作,生活上是方便,但上升空间有限。 如果去乡镇,以自己的能力,干上两年,一个实职副科还是可能的。但是,怕就怕乡镇是个大坑,去了,一辈子都是镇长书记什么的,兜兜转转,死活也回不了城区。没办法,乡镇实在是太缺人了。 这就看你如何取舍了。 正琢磨着,中心四大天后之一的常月华神秘地摸到韩路身边:“小韩,搞对象不?” 韩路倒被她吓了一大跳:“常姐,我们年龄差距太大,这事不道德。” 常月华咯咯笑起来,锤了他一拳:“要死啊,还开你常阿姨的玩笑。” 韩路:“我没房子没车子,收入也低,耍什么朋友啊,那不是祸害人家闺女吗?” 常月华:“不然,以前你虽然是事业编,可只是一普通工作人员,确实有点那不出手。现在不同了,你可是马上要做办公室助理,过几个月就是办公室主任,出去也有排面。” “没影子的事别乱说,我也没兴趣。” “小韩,你还不知道吗?” “知道啥?”韩路疑惑地看着常月华。 常月华的声音更低:“今天,就今天。现在,马上,中心党组成员要开会讨论未来的办公室助理人选,投票表决你和宋田谁上。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你都能赢宋田。” 第六十章 投票 “今天定人选?”韩路抓了抓头。 他这几日工作实在忙,二是全副心思都用在备考上面,加上对那狗屁的办公室助理毫无兴趣,也没有关注此事。 “对,就现在。”常月华很热情地说:“小韩,你只要做了办公室主任,也算是个干部,配得上人家了。” 韩路:“常姐,你没头没脑的来这么一句,我听着越发地糊涂了。” 常月华解释说,最近她认识了一个女子,挺不错。 女孩子姓关,现在河东区委街道上班,普通工作人员。长得嘛,小嘴小眼大鼻子,很秀气。 韩路插嘴,等等,小嘴小眼配上大鼻子那可不秀气了。 对对对,是的大气,毕竟是国家干部,得大气。常月华改正自己的说辞,道,小关去年从其他地方调来的。她也是名牌大学生,关键是她是巴钟市人,离你们老家近。将来成了一家人,过年的时候回家也能走一起,没有什么好扯的。最关键是,你们的方言相同,他也有共同语言啊! 韩路扑哧一笑,这方言一样还成优势了? 常月华道,是的,以前你是事业编,可咱们单位编制问题一直没有说好,而你又是个普通工作人员。人家呢,公务人员,国家干部,无论怎么看你都配不上她。现在好了,我们中心的事儿解决了,等你一做了办公室主任,我替你介绍起来也有底气。 韩路摆手,配不上,配不上。好,退一万步说,我就算是什么主任,但我无房无车,人能看上我? “能,小关父亲是个老板,有钱得很,房子车子她自己就能买。既然有钱了,为什么不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呢?”常月华道:“韩路,你也别小看自己。你文化程度高,工作能力强,人又长得好看,你可是我信息部的镇店之宝啊!” 常月华有两大爱好:跳广场舞、给人说媒。 据说经她手促成的有三四十对,其中就包含中心的五六对男女。 只可惜单位的人老化严重,单身者几稀,让常阿姨英雄无用武之地。 如今,她的魔爪终于伸向了韩路。 韩路人生道路都还没有定型,哪里有什么心思成家,只不住推脱。无奈常月华实在聒噪,缠得他有点头大。便将话题岔开:“常姐,咱们单位的工资实在太低,金沙市消费又高,每个月哪点钱花也只能勉强活着,不弄点第二职业实在够戗,” 常月华说,小韩,你上次带着大家走穴惹出那么大乱子,这第二职业可不能再弄了。 韩路道,走穴自然是不行的,单位又没规定不可能干其他的,法不禁止皆可为。你不是喜欢当媒婆吗,不如弄个信息部,专门干婚介,说不定能发财。 听韩路这么一说,常月华眼睛大亮,哎哟一声:“我怎么就忘记这一茬了?对对对,我弄个信息部,专门给人介绍对象,这活可来钱了,介绍成一对,光谢礼就得上千。” 韩路大惊:“这当媒婆这么来钱?” “什么媒婆,别说这么难听,这叫信息沟通,这叫解决大龄男女青年生活上的困难,是行善积德。单身男女,尤其是大龄单身,真的让人同情啊!”常阿姨悲天悯人。 阿姨顿时兴奋,也不再纠缠韩路,兴冲冲离开,自去筹划婚介大业。 她刚走,宋田就冷着脸过来,用命令的口气说:“韩路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去收拾会议室,今天中心的所有领导要开重要会议。” “好的。”韩路应了一声,就拿起抹布到了会议室把桌椅都擦干净。又将各人的茶泡好,开了空调降温。 宋田又训斥:“单位财务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月那么多电费,你这么早开空调不是浪费吗?” 韩路又应一声,摁了遥控器开关,关了空调。 宋田再次喝道:“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你想等领导们来了再开,什么时候在能把温度降下去?” 他一脸的颐指气使,韩路心道,你还不是办公室主任,如果让你当了我顶头上司,我还怎么过日子? “宋田,让关空调的是你,让开的也是你,你究竟要我怎么办,这可有点为难人了。” 宋田:“小韩,不是我说你,咱们后勤工作人员眼里要有活儿,要动脑子。” 小韩同志可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火顿时冒了起来。如果是在往常,他早就跟宋田干起来了,但此刻他却摇了摇头,开诚布公道:“宋田,你我同事一场,或许相处得不甚愉快。我想了想,咱们矛盾的由来,是因为你知我知的原因。那话怎么说来着,有的东西你觉得很要紧,但在我眼中却没有任何价值。咱们为什么又要在这事上纠结,也许过得一些年后,回想起来也挺有趣的。” 宋田知道韩路是在说办公室助理职位的事,心中自然不信,冷冷道:“领导们的党组会议马上就要召开了,你还是走吧,留在这里不合适。” 上午十点,市文化艺术中心的党组会议正式召开,确定中心办公室助理,也就是未来办公室主任的人选。 会议主持人,现任办公室主任王斌。与会人员,中心主任杨光、负责业务的副主任宋青山、和另外三个党组成员副主任。 其实,这次会议的事挺简单,就是确定好人选,大家举手表决,形成决议之后,然后报请上级主管部门批准,然后再定行政级别……云云。 候选人就两个:韩路和宋田。 宋田由宋青山和两个副主任提名,在六个党组成员中已占半数,如果正常投票,板上钉钉当选。 但这里又有一个问题,韩路是杨光提名的,按照中心以往制订的投票规则,一把手杨光一人有两票,其他人每人一票。 因此,宋青山要需要争取到另外一个副主任和办公室主任老王其中一人的票,才能顺利让侄子宋田当上助理。 会议开始,杨光大概将这次选拔办公室助理的事说了说,道,王斌同志下个月就要退休。办公室主任说穿了就是大伙儿的后勤主管,操持的是婆婆妈妈的事。看起来工作很细,也不重要,可缺了就不成。就好象一个家庭,不能少了妈。否则就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他这话幽默,大家都轻轻地笑起来。 杨光继续说道,本来这事早就该定下来,但前一阵子有是过年,又是说编制的事,闹了一气,拖到现在,拖到老王都要退休了。今天就得确定人选,也好和老王交接。 大家都知道我提名的是韩路,我先说说我的理由,如果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大家也不要有顾虑,随意发表意见。 杨光说了自己的提名理由,首先,韩路人年轻,今年二十六岁,正是一个人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也能做事。其次,他的文化程度高,西南财经毕业,重本,在咱们中心可是独一份儿,然后,他在中心将近一年的工作情况大家都是看到的,能力那是没话说。平时的演出都是他在负责,对业务也熟悉,…… 听杨光这么说,众人都微微点头。宋青山顿时就急了,朝一个副主任使了个眼色。 那位副主任会意,开始反驳道。杨主任,你这个话我可不同意。我个人是提议让宋田做办公室助理的,先说年龄。没错,韩路是比宋田年轻将近十岁,可年轻人有的时候未免浮躁。正如主任你刚才所说,办公室的工作讲究的是细致,我觉得宋田沉稳可靠些。 再说文凭,韩路是重本宋田是成人大专没错。但这次办公室助理只要求是大专含大专以上文凭,如果光凭学历,那还要咱们来开什么会?文凭只是一个先决条件,并不是决定因素,主任,你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杨光点头:“确实是。” 有这个副主任开头,另外一个副主任来劲了:“主任,你刚才说韩路熟悉业务,他毕竟是学财经的,对戏曲那是一窍不通,怎么比得上宋田从小在京剧团长大,又是专业演员出身,说到底是咱们自己的孩子,韩路能和他比?” 杨光是个好脾气的人,点头:“专业上韩路是比不上小宋,不过,办公室工作又不是上台表演,终归还是处理日常琐碎。” 两副主任先后对杨光开炮,宋青山见火候已到,适时插嘴:“主任,日常琐碎不外是收收发发,任何一个普通工作人员都能干好;出门演出安排吃住行,自有接待方;至于搬搬运运,一搬运工就能做好,” 说着话,他把目光落到另外一个一直没有表态的副主任脸上,想从他那里争取一票。 那副主任的目光却回避了。 宋青山知道这人和杨光关系密切,争取不过来,又看了看王斌。 王斌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宋青山心中大定,自然不想再拖延下去。笑了笑,道:“大家都话都说完了,咱们举手表决吧!” 王斌当下就道:“好,举手表决,同意让韩路同志做办公室助理的人请举手。” 杨光举起了手,另外一个副主任也紧跟其后,这样,韩路就有三票。 如果不出意外,那是肯定输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王斌突然举起了手:“好,韩路同志四票。请大家把手放下,现在同意宋田同志任办公室助理的同志请举手。” 众人愕然。 有了老王举手,韩路就有四票了,过半。 宋青山腾一声站起来,铁青着脸粗鲁地骂了一声:“总共才七票,韩路得了四票,我们还举个屁的手?老王啊老王,想不到你给我来这么一手,涨见识了!” 第六十一章 公考开始 据小道消息说,当天党组会议后,宋青山老实不客气地和老王吵了半天。说老王你可不地道,答应过要投宋田票的,临时反悔,食言而肥,看老子不收拾你。 老王不以为然,说,你收拾我个屁,我还有几天就退休了,既不从中心拿工资又不用在你手下干活,我无欲则刚,以后大家别处了。 宋田本以为自己当助理的事有十成把握,早已经订好酒席请客,这下就尴尬了。 小宋同志也没脸见人,又不愿意在未来的韩助理手下看脸,申请调去创作室,和韩路来一个相见争如不见。 说是创作室,其实就是一群老艺术家做一起聊天打屁,创是没创什么作品,尽顾着做了。 宋田同志从此颓废,每天就去点个卯,然后回家带孩子,开启了摸鱼生涯。 韩路倒有点替他可惜,自己反正迟早要走,占着助理这个位置也没有意义。宋田这人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人品好象也不怎么样,但做办公室主任倒是合适。 自己抢了他的助理,未免有点占着茅厕不拉屎的味道。 韩路虽然性子急,遇事以牙还牙,其实是个善良的人,他倒有点内疚了。 做了助理,公事公办和老王交接工作。 和他相熟的几个同时提议韩路办招待,韩路哪里有工夫和她们吃就,他复习功课还来不及呢,接下来的公考才是决定他未来人生道理的关键。刚发生的选举风波,只是他生命中小小插曲。 但这天下班的时候,老王却主动叫住韩路:“小韩,晚上六点,咱们去吃大铜锅,我请。” 韩路笑问:“老王你要请客吗,以什么名义?” “请你吃饭你还问我要理由,去不去?” “有免费大餐可吃,自然是要去的,不去那不是傻吗?” 下班后,二人就从单位出来,穿过马路,到对面一条小巷,找了家大铜锅坐下。 老王是搞后勤的,不是专业演员,烟酒来得,麻辣也吃,和他共进晚餐,倒也痛快。 酒过三巡,王斌率先说到自己投韩路一票的事,道,小韩,在开党组会议之前宋青山找过我,我也答应把票给他侄子,但临时我又反悔了。 韩路喝了不少酒,有点微醉,加上他马上就要离开中心,说起话来也不留面子:“老王,你这人怎么说呢,经常说话不算话,在领导背后告我黑状。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甚为不齿。我以前被你整过好几次,这回的事你又整宋青山,你是不是不耍阴谋诡计就不痛快?” 老王却不尴尬。径直道:“韩路,我知道你讨厌我,也从不掩饰这一点。但是,平时咱们工作中却处得不错,有你在,我这一年日子过得很轻省。你这人最大优点是坦荡,有责任都朝自己身上扛,从来不拉稀摆带,因此吃了不少挂落。人都说你傻,你有的时候是真的傻啊!” “我是傻子好吧,老王你今天出钱,我让你随便埋汰。”韩路笑起来,他早就居心要离开文化中心这个火坑,对公考也有十成把握。什么黑锅都肯背,怕个毛? 老王:“现在像你这样有担待的人还真不多见啊!你的所为我自问是做不出来也不肯做的,但是,这个世界总归还是得有傻子才能变得更好。是,我是退休了,可在文化战线工作了一辈子,我对传统戏剧还是有感情的,我不想让它从此没落下去。传统文化的复兴,需要你这样能做事能犯傻的人。我很羡慕你能活出自己想要的样子,我不想让继任者活成我这个样子,那样,咱们中心,咱们传统艺术才是真正的没有希望了。” 这次被提拔为办公室助理,韩路从来没有积极争取过。却不想,他不争为争,最后的结果竟然变成这样。 真是始料未及。 ****************************************************** 终于到了十号,也就是公考前一天。 在过去的一星期中,我们的韩助理都以身体不适请了假在家里埋头温习功课。 这天,他上街买了一条渔民从金沙里打回来的两斤重的翘嘴,也不放辣椒花椒,就清蒸,酒也不喝了,美美吃了一顿,晚上十点就上了床,蓄养精力。 十一号是周六,他早早起床,又看了看书桌上的厚达两尺的,已经翻卷了边的复习资料,在隔壁老刘大朗诵声中,大喝:“加油,韩路加油,你是最棒的!” 就带了文具昂扬出门。 考场设在金沙二中,韩路事先早已经熟悉过考场,这次来也是老马识途了。 现在金沙市的内卷还不严重,考生还没有后来那么人山人海,看其他考生的模样,好象也没有学霸气场,韩路就有点安心。 不过,大伙儿经过社会的锤打,也知道公考的好处,一个个都显得神色紧张。 为了取好彩头,有女生甚至还穿了旗袍。/ 男生则穿得正经,一身正装,黑皮鞋亮闪闪。 韩路参加公考的事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他还有点担心碰到熟人面子上挂不住。环顾四周,全是陌生的脸,顿时安心。 考场为了防止考生作弊,进行了电子屏蔽,又有专门的地方让考生放置不能带进考场的私人物品,比如手机等电子设备。 轮道韩路的时候,他将手一摊,开玩笑地对工作人员说:“老师,你觉得我还有什么东西需要放吗?” 他今天来考试,就一件圆领老头汗衫,一条短裤,脚上一双人字拖,连手机都没有带——主要是觉得这些玩意儿攥手里太麻烦。 工作人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小眼小嘴大鼻,但这些不太好看的五官组合再一起,却神奇地有一种亲和力,很耐看。 小姑娘一呆,然后笑道:“确实没有什么需要放的,再脱就光着了。你……也太不严肃了。” 韩路正色:“如果考试制度需要脱,我不会反对。” 小姑娘忍无可忍:“你少贫,快点进去。” 这人话太多,太不正经,就好象是大学里的那些有趣的同学。 老师想踢他屁股。 公考前三十分钟,考生凭身份证和准考证进考场,并将准考证和身份证放在桌面上。 开考。 第六十二章 大概能过 公考分为《行测》和《申论》两个科目。 上午考《行测》也就是行政能力测试,通过成绩看你这个人是是否是有合格的行政能力做合格的公务人员,考试时间一百二十分钟,不得提前交卷。 行测的题目也是五花八门,甚至天马行空,有的时候你备考都不知道该从何着手,全凭平日积累。 比如这道题。 下列书籍中不属于我国古代兵书的是:a.《司马法》b.《六韬》c.《三略》d.《第五部分蠢》 如果你不熟悉历史,也只能靠猜。 又比如:四川盆地又被人称之为()盆地。正确答案是“紫色”这是初中地理知识,很多人早就还给老师了。 再又:一方面,受世界经济_________影响,大宗资源产品价格走低,资源型企业纷纷陷入困境,资源型城市财政收入也急剧下降,无力增加投入;另一方面,随着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大规模经济刺激已经_________,来自中央政府的强力支持相应减弱,资源型城市债务扩张趋于收紧。资源型城市转型面临的资金约束日益_________。 这已经是经济学知识了。 考题涵盖历史地理经济政治人文文学天文。 好在韩路是个杂家,天生对不了解的知识有强烈兴趣,一看题目,嘿一声就乐了:“都会。” 考完已是中午,他心情大好,上街吃饭。 为了防备吃太多精神不振,韩路控制好食量,只吃了一小碗米饭,吃了份蒸肉丸子。之所以选择蒸菜,好歹高温消毒过,不会吃坏肚子。不然等上了考场,蹿了稀那可就麻烦了。 下午的申论一百五十分钟。 申论是四道大题,题型大至是一是给定材料,让你对问题进行概括和归纳,二是根据给点材料进行简要分析并提出具体建议……云云。 或者某单位正准备大力推进**工作,请你结合给定材料,草拟一份宣传纲要。 作为一个理科生,韩路的文笔实在不怎么样。但这种考试文笔如何真的不重要,关键是思路和把事情说清楚。 最最关键的是你得有逻辑,这恰好是理科生最擅长的。 韩路一改平时的飞扬跳脱,静下心对付,难得地找到了学生时代考试的感觉,内心竟有一丝奇怪的愉悦——久违了,我那不堪回首的青春。 累了一天,自认为考得还算不错,中午也没吃饱,他就想早点上街吃个大铜锅犒赏自己。 正要走,便有几个考生见到他自信满满的样子过来叫住他,想要对题。 韩路为人喜欢热闹喜欢炫耀,也不会不耐烦。又想,大家进了同一考场,在古代那可就是同年。将来大伙儿都进体制,一起工作,也算是战斗在同一占线,缘分啊! 就热心地跟大家聊起来。 那个小姑娘工作人员大约是也刚过公考参加工作,也是好奇,就凑过来旁听。 《申论》其实没有什么好对题的,不外是写几篇文章写几个材料,有固定的套路。再者,文章这种东西弹性比较大,没什么统一的标准。倒是全选择题的《行测》钉是钉,铆是铆,很轻易地就能算出你的分数。 但行测知识跨度大,你不知道什么地方就弄错了,有的考生甚至连题目都看不懂,没办法,填个c应付过去。 大家就聚在一起,又是翻书,又是互相探讨。 那小姑娘也加入其中,不得不说,人家还真是个学霸,很多题目都知道正确答案,简直就是人肉百度。 答对了的考生固然欢欣鼓舞,答错了的都唉声叹气:“糟糕了,糟糕了,今天又得完蛋。得,卷了铺盖回家,明年再来。”这小伙不是本地人,据他说来自滇南的建水,看打扮家境挺困难。今天来考的时候退了旅馆,还真背着行李来了考场,考完直接坐晚上的火车回去。 又有一个同学低声骂娘:“我都复习半年,手指翻书都翻肿了,但上了考场,才发现资料上的题一道都没有考。这题目出得也是,根本就是没有章法。” 小姑娘继续偷笑。 韩路安慰几个考得不好的同年,说:“各位,这公考工夫在诗外,你天天看资料做题,他也没有什么用呀!《行测》考什么,按照名字来看,这叫行政能力测试。行政能力啊同学们,你们有吗,你们有的只是考试能力。” 有人问:“那我们怎么备考?” 韩路道:“多看书看报,多看电视,多和邻居同事聊天打屁,关心所有值得关心的事物。” 一个考生:“你不说还好,越说我越糊涂了。” 韩路:“反正我们得对生活保持热情。” 旁边的小姑娘频频点头,面上带着敬佩。刚才韩路和大家对答案的时候,好象都对了,这人还真是相当的了不起啊! 考生们笑道:“我们可热情了,不然也不会跑这里来考,你这哥子尽摆玄龙门阵。大家今天也是有缘,不管能不能考中,都是同学。要不,留下联系方式,建个qq群?” 韩路说:“要得要得,时间已经不早,我正要去去大铜锅,干脆边吃边聊,aa吧!” 众人都笑,说,要去要去的。 那建水的同学有点为难的样子,韩路眼睛一瞪,抓住他的行李,“怎么,不给面子?别墨迹了,我请!” 又看了看那小姑娘:“要不一起去,我请。” 小姑娘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逃了。 看到她有点惊慌的背影,韩路乐了,放肆大笑。 很快,韩路就和六个同龄的考生一起去了附近的大铜锅。 一路上,建水那个同学还是一脸的苦恼,估计是在愁个人财务状况困难,即便是韩路请客,他也不好意思。 到地头,韩路就看到路边停着吕朝阳那辆熟悉的黑色大奔驰,就笑道:“同学们勿虑,有狗大户,今天的晚饭可找得着落了,大家随便点菜。” 吕朝阳正在陪朋友吃饭,见到韩路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缝,过来抓住他的手就不住摇:“听说了,听说了,你现在是办公室主任了,咱们是老朋友吧,以后有好事可得先考虑兄弟。” 韩路:“只是助理,我对这什么主任可没什么兴趣。” 吕朝阳道:“你们先吃着,等会我过来陪你喝酒。” 有大户买单,大家就放开了造,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半小时。众同年这才交换了联络方式,道,考上的将来在工作中好好干,干出个人样来。没考上的来年再战,兄弟在岸上等着哥哥……云云。 等到考生们散去,吕朝阳也送走了那边的客人,过来买了单,又让老板泡了两杯茶,和韩路坐江边聊着。 吕朝阳:“听你们刚才聊天,好象是去参加了公考,怎么样?” “哈,你偷听我们谈话,你这个间谍。”韩路刚才和同学们对题的时候心理大概估算了一下,他的申论大概能拿到八十分左右,至于人人喊头疼的行测,直娘贼怎么也能拿到八十四,这样一来,平均就能到八十三,已经大大地超过去年金沙市进面的门槛,在整个金沙市的考生中那也是相当亮眼的存在。 他志得意满:“大概是能过的。” 吕朝阳却不以为然,敷衍:“那就恭喜兄弟了,以后当了大干部还是得关照哥哥呀!” 零零年代,生意好做,经济景气,但体制内工作人员的工资和福利却低。 日进斗金的吕老板可不太看得起吃公家饭的,就道:“韩路,有个活儿挺大,有没有兴趣弄?” “啥活儿?” 吕朝阳说,事情是这样,最近国家实行经济强刺激方案,各行各业那是兴旺得很。现在世面上啥都不多,就是钱多。不少老板企业干得好好的,效益也可以,但主管部门却不满意,说规模太小,得扩大了。没钱是不是,贷给你。 胆子放大点,步子迈快点,不要怕! 这其中就有一个搞铅锌矿冶炼的老总,他年产值也有好几千万,按说也算是不错。 但这是上头让他继续扩大产能,没办法,老总就寻思着既然有贷款下来,那就开整呗。不把规模弄上去,区里可是要取消我的税收优惠了。 可这一整,却整出毛病来。 老总也是流年不顺,先是购买的设备在安装的时候死活也调试不顺,接着在征地建厂房的时候围墙还被征地农民给推了。 前一段时间,设备安装的时候,电葫芦还把一工人的大腿直接给拉断了。 那老总这段时间总是心惊肉跳,担心还有不顺的事发生,打算弄个动静去去晦气。 吕朝阳吕老板就接下了这个活儿。 他也是心狠,直接问人家要了十万块茶水。 道:“韩路韩主任,把你的老艺术家们给我拉过来,给冶炼厂唱一出大戏。” 韩路笑道:“朝阳,你是不是喝多了。这种去晦气改风水的事情你得去找阴阳先生,去找和尚道士做水陆道场,找我们唱戏做甚?再说了,我是党员,信仰的是唯物主义,可不跟你胡闹。” 第六十三章 镇压一下 “找了啊,对方找过高僧也找过道士,结果没有什么用处,工人的腿不就被勒断了,连带着厂子还被停产整改。老板灵机一动,打算摆一台大戏冲喜。” 韩路:“怕是你灵机一动吧,朝阳,我很佩服你。” 吕朝阳嘿嘿一笑,说,确实是他突然想出的主意,不过也不算是胡闹,其中还有一些道理。 事情是这样,吕朝阳以前不是给领导开过小车吗。前领导现在调一要害部门做一把手,他自然要利用这个资源,就跟冶炼厂的老板熟了。 老板是粤省人氏,信关二爷。 听到厂子出了事,到处找人看风水,吕朝阳就凑了上去。说,老板你也别折腾了,咱们这地方古代是诸葛亮七擒孟获的芦水,他就是个不毛之地,传统的神仙可不好使,得搬出蜀汉的大神才镇得住,要不,我们请关二爷过来走一趟? “朝辞白帝暮芦山,手中堰月放寒光。三过西南人不识,朗吟飞过金沙江。” 老总抓了抓头,说,不是得啦,关二爷又没打过孟获,就算要请也得请诸葛亮的啦!再说了,当年丞相南征的时候,关老爷已经仙逝。 吕朝阳有心让他出钱在厂子里唱台戏,打蛇附棍上:“你说上丞相就上丞相好了,就让二爷先歇着吧!我给你演一出《火烧藤甲兵》,去去这里的晦气。” 老总:“等等,我没说要请你搞节目啊!” “既然你请端公道士都没有用,为什么不试试我的法子,难道他们能比得上诸葛孔明的法力?史书上说,自诸葛亮平南之后,南人皆道,诸葛公天威,我等皆不敢反。可见,孔明才是这地方的正神,别的神仙过来都不好使。请丞相过来,什么妖魔鬼怪镇压不了?” 经过吕朝阳一番忽悠,那老总一想,十万演出费毛毛雨撒撒碎了,为什么不试试,没准就成了呢? 就答应了,双方定下于下月中旬黄道吉日那天演一唱“水陆大戏。” 剧目待定。 说完,吕朝阳道:“韩路,从你那边调点人马过来,技术支援一下。” 韩路哼了一声:“老吕,诸葛亮的丞相戏都是大戏,对演员的专业素质要求很高,一般人可对付不下来,非得一二十年浸淫才登得了台,你估计是没辙了才想到我。” 吕朝阳叹息,那可不就是吗,我知道的戏剧演员,让他们上台翻几个跟斗,唱两出“人家的婆娘是婆娘,我的婆娘是阎王”可以,但叫他们来一段“我站在城楼观山景”可就要命了。 最要命的时候,这冶炼厂的老板年纪大,是懂戏的,人家从小就看粤剧,没人糊弄得了。这可是十万的演出经费啊,只一唱,若是不接,我身上通泰不了。 韩路:“单位有制度,不许走穴。” “韩路,韩主任,韩哥,求求你,我真是是没办法了。”吕朝阳不住双手合十:“你有条件尽管提,不但演员我给双份演出费,你那里还有个大红包。哥哥,哥哥嘿,你就帮帮兄弟吧!” 好个吕朝阳,连哥都叫出来,显然是急了眼。 韩路见他如此情形,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道:“朝阳,今天的话我当你没说,我也没听到。中心经营不善,员工们生活都挺困难的。过年期间,中心的几个演员不就跟你出去过,演出挺成功的嘛!” 这是在暗示他自己去找演员们商量,人你都认识,还找我说什么呀? 吕朝阳却支吾了半天,颓废道:“他们现在都不搭理我,还放出话来,只信任你韩路。” 韩路一呆,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吕朝阳越发尴尬,也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羞愧,脸红得跟关公似的。半天,一咬牙才道他把那些老演员们都得罪干净了。 原来,就在上个月,吕朝阳又联系到一个活儿,到隔壁地级市跑场子。 他这次没有劳烦韩路,直接去联络了史红军他们,说了剧目,又开出价钱。 老艺术家们一看出场费还行,剧目也能唱,就答应了。 演出一切顺利,可在给钱的时候,吕朝阳却不爽快了。他婆娘简捷简大姐刚弄了个项目——开了家洗煤小厂——把家里的资金都填了进去。 吕老板手头顿时窘迫,拆了东墙补西墙,被债主追得如茕茕白兔。 艺术家们的出场费他就拖着,每次人问他要,就说等一段时间,等一段时间。 人家找上门去,也是笑脸相迎,好茶泡着,水果端上来,开始倒苦水。一会儿说大环境不好,一会儿说自己老娘生病住院需要大笔药费,一会儿又说娃娃读书天天问要钱……说到凄凉处,他倒是红了眼圈。 到最后,索性避而不见,电话也不接。 被堵了门,直接来一句:“要钱没有,你啃我两口吧!” 老艺术家们一辈子在单位这种象牙塔呆着,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厚颜无耻之人。他们也是闲的,商量了半天,决定干脆班也不上了,每天去老吕那里报到。 吕朝阳去哪里他们就跟去哪里。 吕老板夹菜,他们转桌;吕老板上厕所,他们来一句“老板你亲自出恭呀,这多不体面呀?” 一群老头,打又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吕朝阳还真拿他们没办法。好在洗煤厂开始产生效益,这才把这笔演出费抠了出来。 这才吕朝阳接了这个项目,又想到了文化中心的演员们,上门去请。 但他已经失去了大家的信任,都不肯答应。 又说,如果要唱也行,得先给钱。 吕朝阳叫苦,哪里有先给钱的道理,你们拿了钱在舞台上胡乱应付一下,我找谁说理去? 大家又说,要不,你找个信得过的担保。过年那场演出的办法就挺不错,我们直接问韩路就是了。 …… 听吕朝阳说完这事,韩路大为不齿,说:“活该!吕朝阳,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你们资本家真坏得很。这事你别想让我参和,不然朋友也没得做。” 吕朝阳气得哇哇叫:“这么无情。” “就是这么无情,还有,制度就是制度,上次我是不得以才帮你忙,现在还让我插手,那就违背了我的本心。” “你不是都参加公考,准备走人了吗?还怕单位规章制度?” “道理,这是道理,你不懂的。” 韩路拂袖而去。 回到宿舍,晚霞已经烧红了天边。 韩路将自己以前买的资料书都装纸箱子中,塞到床下,准备等收废品的老头来的时候,卖了换斤肉吃。 他有绝对的把握考上公务员,这些故报纸堆也用不少,搁家里挺碍眼。 韩路勤劳,喜欢整洁,喜欢做家务,见不得凌乱。他又打扫起卫生来,忙乎了半天,手机滴滴响,一看,是小毛在qq上联系他。 说起来,小毛的公考已经过去了一星期。韩路这段时间忙,也没来得及问他消息。 就停下来,躺床上打字:“老同学,你考得怎么样,是不是过了?” “一言难尽,我这次够戗。你今天考完了,怎么样?” “你先别问我怎么样,你呢,和人对个答案,估过分数没有?” “估过了,申论就别提了,运气好能得六十几。行测,七十二到头。”小毛发出一连串哭泣的表情:“再见,我的雪山草地高原,再见,我为人民服务的理想!” 韩路安慰:“分数都没出来,你哭什么呀?说不定申论能拿高分呢,我看了一下你考的那地方以往的进面分数,只要申论能得七十六,那就妥妥上。” “我就六十的水平,你安慰我没用。”小毛继续哭:“你怎么样?” 韩路得意:“平均八十多没问题,这回成了。” 小毛羡慕嫉妒恨,骂:“你敢保证你一定能上,不还有面试一关要过,别到时候拉稀。” “你啊,就见不得人好不是?我平均八十多分,他在金沙市也是能排在前十,面试也得考虑这个因素吧?还有,我什么人呀,我的口才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相当能扯。还有,我的心理素质好得要命,面试算什么,那不就是和考官聊天吗?”韩路发出大笑表情。 小毛:“什么能扯,鬼扯吧!你那心理素质确实好,主要是脸皮厚。”他其实也挺替韩路好象,衷心预祝韩路心相事成。 韩路看得出小毛心情好,索性打电话过去,安慰了他半天“榜上无名,脚下有路”才让差不多要哭的老同学情绪稳定下来。 小毛也想通了,说:“也对,我就是个学渣,考不上才是应该的。韩路,谢谢你,我请假去参加考试,已经被公司开除了。我从现在开始就振作起来,明天就去找工作。有钱没有,借我两百救命。” “我可去你的吧,q币要不要?” 第二天,韩路还是去了银行,给小毛打过去半个月工资。 那年头还没有网络支付,转款很不方便。 …… “韩路,找你说个事。”这日,陶桃直接闯进中心办公室。 当时,杨光正在跟韩路这个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干将说下场演出的事儿。 陶桃直接指着大门对杨主任说:“你,出去!” 杨光也不生气,慈祥地点头:“好哒!” 待到办公室里只剩韩陶二人,桃子老板淡淡道:“吕朝阳那边的戏我接了,主角,两千块出场费,到时候问你要。” 韩路正在吃早饭,啃糖三角,举着手。 闻言一呆,手上用力,把滚烫的洗沙都捏出来,还好没有烫到后脑勺:“什么?哎呀,疼,疼,疼!” 第六十四章 求人得有个求人的态度 实在太痛了,韩路也顾不得丢脸,触电般跳起来,接了一杯冷水就朝手上冲。 饶得如此,他手腕处还是被烫出个燎泡,痛不可忍。 陶桃面上依旧冷淡:“那戏我来组团,配角、搭子、乐师得我来点将,别弄一群老头老娘们儿来给我配戏,用得不顺手,要上就得上团里最精悍的力量。” 韩路:“为什么不上老人?” 走穴这种事情因为是私活儿,你说不清什么时候就遇到不可控的风险。比如上个月中心有个青年川剧演员跑去外地走穴——一家大型连锁火锅店开业,需要一个变脸演员搞气氛——那哥们儿就被火锅底料给烫了,现在还躺家里养伤,让中心报销了一大堆医药费,让杨光本不富裕的家底子雪上加霜。 如果换成老人出去演出,好歹有点生活经验。退一万步说,弄出问题,因为是老资格,单位也不好处理他们。 陶桃:“这次上的是孔明戏,就一场。《失空斩》肯定是不上的,一是太拖沓,二是不吉利。要上就得上《出山》《舌战群儒》《战成都》,旗开得胜,讨个好彩头。” 韩路点头:“有道理。” 陶桃:“这些都是大戏,对演员的专业素质要求高,讲究的是中气足,精神旺,还得演出孔明先生当时的智珠在握运筹帷幄的风采。老人固然有经验,但年老体衰,气势却跟不上了。” 韩路:“很有见地……等等,诸葛亮是老生戏,你一大青衣,最多再唱个花旦,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可以演。” “女诸葛你好。”韩路上下端详着陶桃。 “你看什么?” “没看什么,我就是觉得,你如果反串美周郎还成,诸葛亮嘛……你还不如去演许仲康……哈哈哈哈!”韩路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钱给够典韦也演。”陶桃面目中带着一丝怒气,却强自忍了:“以后你如果组织人走穴,必须让我知道,我同意才行。” 韩路终于忍无可忍:“你什么人,凭什么要你同意,你管得着我吗?” 陶桃:“我是中心台柱,我有中心最好的班底,为什么不行?我要演主角,别人敢跟我争吗?” 韩路:“首先,我并没有答应吕朝阳;其次,走穴违反中心的规章制度,我是决定不答应的。最后,你今天来找我的意思我懂,就是想去吕朝阳那里走穴挣点零花。姐姐,你这是在求我啊,求人得有个求人的态度,搞得我倒像是欠你的,凭什么呀?现在,请你出去。” 陶桃也不废话,点点头:“韩路你相不相信,我如果不点头,你和吕朝阳的事就成不了。” 说罢,身肢轻盈地飘出办公室。 韩路喃喃道:“你还演典韦,笑话了!看起来没二两重,走路都不带声音,你为什么不去演倩女幽魂。” 他禁不住摇头,这瓜婆娘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双商相当地不在线。 外面传来杨光的声音:“桃子你走了,不再坐坐嘛!” “杨主任,我讨厌你,非常讨厌。” “讨厌,讨厌,讨厌,尽管讨厌。”杨光说着话,笑呵呵地走进办公室问韩路:“桃子找你做什么?” 韩路自然不会跟他说吕朝阳的事,只道她成天吃素内分泌紊乱心情不爽来找我掐架消遣。 又问:“主任,陶桃家什么情况,她最近是不是手头有点紧张?” 杨光:“你这人怎么这么八卦,就喜欢打听人隐私?” 韩路是他得意门生得力干将,杨主任看他自然是十分顺眼,越来越顺眼。不过这小子有个毛病让人心烦:话多。 韩路来中心一年时间,和所有人都能胡侃半天,特别是和以常月华、钟小琴为代表的四大天后碎嘴婆娘混得热络,单位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儿。 韩路:“主任,你不是一直说办公室就是大管家吗,我不多了解点员工家的情况,怎么开展工作,怎么搞好后勤?” 杨光:“你怎么不去当妇联主任,要不,单位职工两口子打架,婆婆和媳妇扯皮,以后都由你来调解?” 韩路:“也可以啊……不过,我单身汉一个,没有生活,无法共情。” 二人聊了半天,杨光才叹息一声说:“桃子家的事情真是一言难尽,你知道她为什么这把年纪了还没有结婚成家?” 韩路撇嘴:“她那副白骨精模样,脾气又坏,什么事都做不了,娶回去做什么,供尊菩萨吗?你看她瘦的,估计将来生孩子都困难。主任你还别说,我一邻居,女的,就是因为太瘦,八十来斤,结婚四年,死活怀不上。去看医生,医生说因为太瘦,能量不够,得增重。后来呀,见天炖蹄膀、炖土鸡,回锅肉可劲地造。最后你猜怎么了?” “最后,她重了十斤,可算是怀上了。只是,因为体质不好,娃娃从小就多病,可怜啊!” 杨光摇头说,你这是封建思想,谁说女人结婚就一定得生孩子。桃子也不是先天瘦,她不是要保护嗓子,这才不粘荤腥的吗?将来年纪大不登台,自然就胖回去了。 韩路说起了陶桃简直是深恶痛绝,不觉刻薄:“她到现在还不结婚,那是因为被前男友甩了,受到伤害,缓不过来呗。” “这是原因之一,算了,毕竟涉及到隐私,不说了,不说了。”陶桃是杨光的爱将,他毕竟是大领导,背后说人不成体统。 “嘿,主任你怎么说话只说一半,这是在吊我胃口,急死热了。快说快说,别墨迹了。” 杨光只是不理。 主任留了个后话,韩路一个上午都觉得好难受。 到中午的时候实在忍不住,准备找人打听。 他找的是中心四大天后之一的,负责化妆的夏阿姨。 夏阿姨挺喜欢韩路这个小伙子,知无不言:“陶桃的前男友之所以抛弃她北漂,除了想要成名成家离开这大山区外,主要是害怕桃子家那哈舅子。” “陶桃家哈舅子,谁呀?” 夏阿姨:“陶李,你不认识吗?” 韩路:“我为什么要认识他?” 第六十五章 哈舅子(一) 哈,在西南省方言中念三声。 意思是傻,比如你骂一个人“哈儿”就是傻瓜的意思。另外,还有莽撞冲动遇事不用脑子的意思。 舅子,就是妻子的兄弟。 本省女人喊自己兄弟有时候也会直接叫一声舅子,以示亲热。 韩路一听夏阿姨说陶桃之所以被前男友甩和陶李有一定关系,顿时来了精神,急忙递过去一颗剥好的荔枝:“夏姐,今年的妃子笑不错,咱们边吃边聊,你详细展开一下。” 夏阿姨噗嗤一声,说,小韩啊小韩就没见过你这个八卦的,你还是个男人吗? 韩路尴尬,支吾,工作性质就是这样。 夏阿姨才道,说起桃子家那个弟弟,那还真是一本大书。 陶桃祖籍一个特别重男轻女的省份,她爹娘尤其封建。 桃子姑娘父母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支援三线建设,从老家来到金沙市,他们都是普通工人,也就是一般人。 来金沙市落户后不几年陶桃母亲就怀孕了,两口子很高兴,到处求神拜佛。祈祷说,菩萨啊菩萨,我陶家本就是小姓,人丁不旺。到我们这一支已是三代单传。求求你保佑保佑我们生个男孩,延续祖宗香火,若你答应,日后必给你重塑金身……云云。 反正许了很多愿。 估计是菩萨也烦他们讨价还价,直接给了他们一个女儿。 看到桃子姑娘呱呱坠地,两口子气哭了,说,菩萨啊菩萨,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你瞧不起我们工人阶级,我要砸烂你的狗头把你这封建余孽给专政了。 因为生了个女孩,陶桃父母愧对祖宗,很是抑郁了两年。对我们桃子姑娘也是爱搭不理,平时就扔幼儿园里,让阿姨带着就是。晚上接回家,给口饭吃就行。至于教育投资什么的,那是想都别想,你培养得再好,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别家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就在陶桃六岁那年,她母亲又怀孕了。 两口子就动心了,准备生二胎。 当年国家实行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她父母是国营企业正式职工,如果超生,那可是要开除的。丢掉工作,一家人吃啥喝啥? 况且,那个年代国企工人的福利待遇那是真正的好。工资虽然不高,但子女读书不花一分钱。吃饭有食堂,一年四季有劳保衣服和劳保鞋,烤火费、防暑降温那必不可少。还时不时发柴米油盐、汽水、水果……一个月下来,你发现自己的工资竟然丝毫也没花出去,所有开销国家都给你包圆了。 陶桃父母忧郁了,可去做人流,却舍不得。如果流掉的是个女儿也就罢了,不就是掉一块肉。如果是个男孩,又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两人无法决定,事情就这么一天天拖下去,拖到大出怀。 陶桃母亲本胖,一百四五十斤的个头,大着肚子也不容易本人看出来。可瓜熟总有蒂落的时候,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眼见着到了七个月的时候,陶桃的奶奶在老家病危,说是挨不过去了,她父母回家给老人送终。 大约是路上动了胎气,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男孩。 老人家在最后时刻见到了孙子,大笑:“陶家有后了。”遂含笑九泉。 陶桃父母也觉得自己干了一件漂亮事,不过,现实的问题却摆在面前。 因为违反政策超生,两人丢了工作,没有国企的福利,生活水平一落千丈。 两口子从正式公变成了大集体,再变成小集体,最后又变成了零时工。 从事的也是打扫卫生,用磁铁在污水沟里粘铁屑卖钱这种低收入行当。 家中以前每天都能吃肉,到后面一星期见一次荤腥,陶桃的老娘也从一百四十斤变成了一百斤。 好在进入九十年代后,国家繁荣起来,正式工和零食工也没有任何区别,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起来。进入新世纪,陶母退休,终于把失去的体重给长了回来。 话说回到陶桃兄弟陶李身上。 民间有云:七活八不活。 意思是,婴儿一般都是十个月才能足月。如果早产,孩子身体上都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甚至会夭折,特别是怀孕八个月的那种,最是凶险。但七月的早产儿却能活,这挺神奇的。就是所谓的七活八不活。 陶李七个月就早产了,虽然活下来,但体质却弱。 这娃生下来就开始折腾父母,吃奶吐奶。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着,非要人抱着背着才能消停。你一但把他放床上,人家瞬间就清醒过来,哇哇地哭。 他饭量小,吃东西的时候也不自觉,吃一口,然后耍上半天才吞下一口,一顿饭不吃上一两个小时完不了。 大约是如此,孩子一吹风就感冒,一感冒就烧到三十九度。从生下来到十二岁,几乎每年都会去医院住上半个月。 为他,父母是操碎了心。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陶李不但是幺儿,还是老来得子,自然是父母的掌上名珠,家里所有的资源都朝他身上倾斜。 从小就花了钱走了关系送进市重点小学读书,小学毕业,继续花上一大笔选择校费送重点中学。 为了培养儿子,陶桃父母甚至放弃了对她的教养。 陶桃小学毕业后,听说市川剧团正在招委培生,老两口日子过得困窘,实在无理承担两个娃儿的生活,就把女儿送去选拔。 川剧团的老师一看,呵,这丫头这嗓子多清亮,跟山泉水一样;这眼睛,多灵动啊,一转,就把你的心思给勾引了去;这身段,未若柔柳因风起,天生就是唱戏的坯子。感谢家长把这么好的苗子送过来,感谢你们对传统戏剧的支持。 陶桃母亲却问,这么说来人你们收了,生活费学费服装费全包? 老师很高兴,说全包,全包,不要你们花一分钱。直到十八岁戏校毕业,还包工作。 陶母大喜,说,那就好,娃给你们了,今天就给你。 老师说,好,留下吧……这孩子长得多漂亮啊,跟童话书里的小公主一样,你们也舍得,真不后悔了? 她还有点担心陶桃父母毁约。 陶桃母亲却道,怎么舍不得,就是个赔钱货,你们拿去就是,该怎么教就怎么教,不听话打就是了,打死也不要你们负责。我家还有个男孩,咱们两口子又没工作,自然先顾着自家。女儿,终归是外人。 这话就有点决情了,老师呆呆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陶桃这个时候才哇一声哭起来,说:“妈妈,妈妈,我舍不得你们,我不要离开你们。”就伸手去扯住母亲的袖子。 陶母被她扯了半天,心中不耐,一记耳光抽过去,骂:“烦死了,都怪你,都怪你,把你爹妈的工作都搞丢了。” 陶桃大哭:“害你们丢了工作的明明是弟弟,怎么怪我头上?” …… 夏阿姨:“也就是从那年开始,陶桃就去了艺校学唱川剧,一去就是六年,直到毕业分配回金沙市川剧团。期间,一次都没有回过家。她毕竟是个小姑娘,离家那么远,怎么不想父母。可每次打电话给父母说假期要回家,她妈就说你回来做什么,浪费路费。学校里有免费伙食不吃,尽想着吃老娘。还有,家里就两室一厅,哪里有你的位置。一大姑娘家家的,睡沙发象话吗?” 听她说到这里,韩路眼前出现那个被母亲狠心送去远方,六年不能回家的小姑娘,心中突然有点难过。叹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陶老板性格古怪,原来是有原因的。对了,夏姐,你不是说陶李吗,尽扯陶桃做什么?” 夏阿姨道:“好,我们继续说陶李。” 她接着说道,陶桃从艺校毕业分配回市川剧团,好歹也是中专生,也解决了事业指标。咱们金沙市的栲栳单位多,老房子多,陶桃一去报到就分了宿舍,倒不至于在家里睡沙发。 换别的姑娘,从小就被爹娘打发去外地读书,六年不许回家,不问死活,不知道把家里人恨成什么似的,老死不相往来都有可能。 这桃子却不,她一有空就跑回家去看父母,有好吃好喝的都朝二老和弟弟哪里送,遇到家里有事都大大方方掏腰包。 陶桃的弟弟陶李小学的时候成绩还成,但因为娇生惯养,上初中之后,跟着外面的烂仔学坏了。成天打架斗殴追女生,打游戏,喝酒,成绩一落千丈。高中自然是考不上的,最后上了个职中了事。 毕业后也不去上班,成天泡在网吧里打游戏。他最高记录是在里面呆了半个月,饿了,吃盒方便面,累了就趴电脑钱迷瞪一会儿。醒来,继续打,直道因为低级血糖晕过去,差点死去。 他身体不好,自然不敢再玩电脑了。但一大小伙子成天在家里呆着也不是办法,人年轻的时候好玩,要面子,喜欢攀比。现在的世界发展得那么快,每年都有好多新鲜的东西,都需要钱。 没钱怎么办,问爹妈要啊! 可爹妈退休金才多少,吃饭都够戗。 于是,他就把主意打到姐姐头上。 今天要买鞋子,明天要买新衣服,后天要去和女朋友约会。 他只要一开口,陶桃就会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 第六十六章 哈舅子(二) 夏阿姨:“人陶李的虽然没工作赚不来钱,家里条件也差,但吃穿可讲究了。鞋子得穿五六百一双的,衣裳少于三百一件看都不看一眼。每次问姐姐要钱,不给一张红钞票,都不肯接。” 韩路吃惊:“陶桃工资可不高。” 据他所知道,陶桃每个月所有收入加一块儿也超不过一千。 夏阿姨:“是啊,碰到陶李这个无底洞,谁负担得起?小韩,你老实回答姐,陶桃长得怎么样?” 韩路:“客观地说,大美女。” 夏阿姨:“如果让你追她,愿意吗?” 韩路:“惹不起。” “对,惹不起。”夏阿姨说:“这女人长的漂亮吧,刚开始的时候确实能够迷得男人神魂颠倒。一旦涉及到婚姻和家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她就说到陶桃的前男友身上。 陶桃的前男友是京剧团的,两人本不认识。川剧团、京剧团和交响乐团合并后,前男友一看到陶桃,就被彻底地迷晕过去。只觉得这女子简直就是出岫白云、空谷幽兰,身上自然带着一种出尘之气,神仙姐姐也不过如此,就对陶桃展开了激烈的爱情攻势。 前男友长得也是高大英俊,加上大家都是戏剧演员,有共同语言,很快确立了恋爱关系,也见了双方的家长和亲戚。 这不见亲戚还好,一见就糟糕了。 陶李不是缺钱就问姐姐要吗,但陶桃一个月也就那么点钱,就算全掏出来,也不够她那个宝贝弟弟花天酒地的。 陶李就把主意打到陶桃的前男友头上,见天跑去人家里玩,见人买了新衣服,穿上就走。饿了,直接让人请他下馆子。没烟抽了,让准姐夫买,还必须买高档香烟。 刚开始的时候,陶桃前男友为了讨好未来的舅子,有求必应,渐渐地就有点承受不起。 发展到最后,陶李直接问人家要钱买bb机买手机等大件商品。 你花钱能得一声好也就罢了,最可恶的是陶李还不尊重人。常常大半夜一个电话打到陶桃前男友那里,说“xx哥,我正和几个朋友在外面吃麻辣烫,你是不是过来把帐结一下?”“xx哥,我正在打麻将,输光了,走不脱,带钱过来接我一下。” 如此这般的混帐事每月都要出几场,陶桃的前男友后来之所以抛弃陶老板北飘,这个哈舅子也有一分功劳。 如果他将来真的和陶桃成了一家人,不但要负担陶李一辈子吃喝拉撒,连陶李将来的婆娘娃儿也要管。 说到最后,夏阿姨道:“这男人啊,现实起来比女人还现实,还决情。” 韩路:“夏姐,你别一杆子把所有男人都打死啊,我这人就挺文艺挺浪漫的。” “你浪漫?”夏阿姨看着满面尘土烟火色,一张脸全是饮食男女的韩路,噗嗤一声笑:“你哄鬼!估计陶李又扯了个什么谎,说是急着用钱。陶桃拿不出来,被逼不过,就来找你。怎么,你没答应?” 听完夏阿姨说完这一切,韩路总算弄清楚陶桃家的情况,道:“我答应她什么,走穴违反单位规章制度,过年的时候出去演出,那是特殊情况,我也做出了深刻的检查,下不为例。依我说,这什么哈舅子,换成我弟弟,先打一顿再说。打服了,就老实了。” 夏阿姨叹息:“毕竟是亲弟弟,又没有工作没收入,做姐姐的帮扶一下也是应该。” 韩路:“凡事得讲原则,即便是最亲的亲人也应该如此。这样,大家才不至于伤了感情。陶桃之所以把日子过成这样,完全是她自己的原因。就拿走穴这事吧,她来找我求我,就不能好好说话?搞得她是债主,我还倒欠她似的,莫名其妙。” 和夏阿姨聊完,史红军找到韩路:“韩助理,糟糕了。” 韩路:“老史,糟什么糕?” 史红军说,他过年走穴后购入的土豪金坏掉了,屏幕失灵。有电话进来,无论他用手指滑,怎么就接听不了,偏偏电话铃还在不住地响,他都急出心脏病来。 韩路道,谁让你买山寨机,换华为吧! 史红军:“那不是没钱吗,吕朝阳那边下个月是不是有个演出,听说出场费挺高的,带上老哥我。是是是,姓吕的就是个赖子,咱们都信不过他,但我们信得过你。我们几个老艺术家商量过了,依旧去演,到时候问你要钱就是。” 韩路哈哈一声:“你们还讹上我了,这事犯纪律,不行。老史,你慢慢存钱换新机吧,我可帮不了你。” 史红军一脸的失望。 接下来两日,又有老演员过来打听演出的事,依旧是这个意思。五六月份正是一年中最艰难的日子,大家都穷。工资又低,日子难熬。 韩路还是那句话,单位有规章制度,这事不能干。 下来后,吕朝阳又来约韩路去钓过一次鱼,想再争取一下,看能不能请他出面拉一批老艺术家过去,把下个月那场演出给对付了。 韩路自然是坚决拒绝,说这事没得商量。朝阳,咱们是朋友,你我做了哥们儿最主要的原因是玩得到一块儿去。如果再提这事,那就没意思了。 见他态度明确,吕朝阳也很无奈,只得去其他地方想辙。 据说,他下来又联系了金沙市的其他民间艺术家,组建团队,看能不能凑一出丞相戏。无奈孔明戏实在太考验演员的功底,试了好多人,好象都不是太成。 他是死是活,韩路可不关系。俗话说得好:吃了黄连吐生铁。 又有俗话说:食得咸鱼抵得渴。 你要拿大项目,首先就得有那个本事,还得承受相应后果。 吕朝阳是个有能力,韩路相信他能顺利搞定此事。 而韩路现在全副心思都落在公考的成绩上,他现在在等,等着好消息的来临。 同时,我们的小韩同志心中又是疑惑:陶桃狮子大气张口问我要两千块演出费,想来是给她弟弟花的。陶李又拿那么多钱去做什么? 零八年的时候,普通人一个月也就七八百块钱工资,两千块相当于十年后的一万,那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第六十七章 陶李要花大钱 周五下午四点,陶桃接到母亲彭洁的电话。 彭洁的声音出奇的温柔:“桃子,你今天晚上回家吃饭不,妈今天买了你最喜欢的翘嘴,打算给你做个清蒸。我知道你不吃麻辣,不吃红肉,这鱼总可以吃点的。对了,里面放火腿不?对了,最近挺热的,我看你还穿着着秋装,也不怕热着了?我说姑娘啊,你那套衣服穿了多少年了,三年还是四年,都起球了,就不能买件新的。你啊,就是那么让我不放心。” 自有记忆以来,母亲说话从来都是粗声大气,对她的态度也极不耐烦。今天突然嘘寒问暖,陶桃心中突然有种幸福的感觉:“妈,我平时都呆屋里,又不出门,穿什么新衣服?就算出门演出,也是一身戏装,好衣裳也用不上。蒸鱼如果不放火腿,总是差了点味道,你们不用管我,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马上就回家。” 陶桃平时就住在单位宿舍里,只周末的时候回家一趟,看看父母和兄弟。 刚发了工资不久,她手头宽裕,忙上街买了水果和营养品,乘了巴士赶回家去。 陶桃的家在金沙江对面的弄弄平,说起来,她父母本是钢铁联合企业的员工,弄弄平就是钢厂总部所在。 那地方原来是一座大山,地形险峻。当年要在这里建厂的时候,工程师有点为难,说,世界各国建大钢铁联合企业,讲究的是三大一平,大铁路,大厂房、大江大河,外带一个大平地,这里地无三尺平啊,怎么弄? 总设计师就说,弄弄就平了嘛! 于是,工人们就开山辟地,在这里建了一座世界级的大企业,此地也因此取名为弄弄平。 对岸的弄弄平和金沙市的市中区风貌又有不同,房屋古老朴,带着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苏式风格,满街都是普通话。 陶桃家位于一栋筒子楼的三楼,楼前是一棵两人环抱的木棉花。 花儿开得正好,一树红艳艳,就好象在燃烧。有两老太太拿着竹竿把花儿从上面打下来,用来炖肉吃,据说可以治胃病。 彭洁正蹲在卫生间杀鱼。 陶桃家面积小,两室一厅,总面积也就六十来平方。她母亲长得胖,无论呆在那屋都给人一种压迫感,见陶桃进屋,她把鱼放盆里,洗手,然后去接陶桃递过来的礼物:“闺女回来了,你看这鱼怎么样,肥吧,等下我就给你蒸上。看看你瘦得,跟竹竿儿似的,不吃点肉怎么行。哎,别看你三十岁了,可在妈心中永远是个小孩子,让人操不完的心。” 陶桃听到母亲的话,心中一暖:“妈,我是演员,得保持身材。别看我瘦,其实身体好得很,一口气跑两三千米都不带喘气的。” 彭洁摸了摸丫头的鬓角,笑道:“也是啊,我女儿谁呀,那是天仙。看看,看看,世界上哪有这么俊的女子啊?瘦点好,瘦点好。” 陶桃心中高兴:“妈,爸爸和弟弟呢?” 彭洁给陶桃端了一杯子水放茶几上,又招呼她坐下:“这是妈给你泡的冰糖菊花,对嗓子有好处的,看你热得,快喝两口润润嗓子,你爸和你弟弟在外面特训呢,要等会儿才回。” “特训?”陶桃不解。 彭洁:“还不是为你弟读书将来好参军当士官的事情,那边对身体素质要求高。你又不是不知道陶李,见天在外面胡闹,身体又不成,不训练训练,怕是过不了关。” “是得锻炼锻炼,就算体检过不了关,对身体也有好出。”陶桃点头。 彭洁却不高兴了:“什么过不了关,我家老二什么人,那是一等一聪明的小子,人家欢迎他还来不及。对了,学费的事情你凑够没有?” “妈……我……”陶桃顿了一下。 原来,她们母女刚才这番话说得正是陶李将要去北方一大城市读书的事情。 陶李从职中毕业后不是一直找不到工作,在外面胡混吗? 现在国家经济繁荣起来,市场景气,一大小伙子,只要舍得下力,要找一口饭吃也是件容易的事情。 但陶李浪荡惯了,让他去打工,要么嫌弃收入低,要么嫌工作类,要么嫌厂子里的女工不肯漂亮,反正干不了两天就跑了。 一大小伙子成天在外面喝酒打牌玩电脑,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家里人很头疼,也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就在前一段时间,陶李在家庭聚会的时候正式宣布,他准备去读书了。学校位于tj市,是一所民办大专,国家承认文凭的。 学校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平时除了上文化科,还教进行军事训练。两年毕业后,直接送去部队参军,还是士官。 最妙的是,学校招生也没有任何门槛,只要你是高中以上文凭,体检过关,都收。 当时,学费肯定是要交的,还不低,每年一万块。 家里人一听,毕业后直接就做士官,那可是大好事啊!现在军人待遇好,士官是终生服役,陶李如果参军,那不就是抱上铁饭碗了吗?不,那是金饭碗啊! 最重要的是,军队是口大熔炉,陶李实在太胡闹,正要交给党和国家好好锤炼锤炼。 于是,陶家人全票通过,决定送陶李去tj读书,将来做一个光荣人民子弟兵。 这里又出现一个问题,学费从何而来? 陶家本穷,陶桃父母那点退休金仅仅够吃饭,根本就没有积蓄。没办法,只能问陶桃要。 陶桃把手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也就凑了八千,还有两千的缺口补不上。 这也是她要去吕朝阳那里走穴的原因,可惜韩路很干脆地拒绝了她。 此刻听到母亲问,我们的桃子姑娘心中内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彭洁:“闺女,怎么了,是不是没筹到。要不,问同事借点?” 桃子低声道:“借了,能借的都借了,现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彭洁顿时来了气,骂道:“什么能借的都借过,一点办法都没有,我看你根本就没帮你兄弟的心。没钱你回来做什么,来气我吗?” “妈……我,这不是周末……我来看你。” “看我,我要你看我什么,你别看我,我也不想看到你,越看越气。”彭洁火气上来,端起那杯菊花茶就泼下楼去:“喝什么茶,你对咱们家又有什么用,凭什么喝家里的东西?不但茶水,今天的晚饭也没有了。” 说罢,她就拿起手机给陶桃父亲打过去:“死老头子你们在哪里,在跑步,跑啥跑呀,折腾一下午不饿吗……晚饭,你还想着吃晚饭啊,我看到某人就没胃口……不做了,老娘不做了,咱们在外面吃火锅……” 说完,也不理睬陶桃,径直摔了门出去。 “妈……”陶桃的眼睛里全是泪水,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因为她是戏曲演员,她是单位的台柱子,不能哭坏嗓子。 第六十八章 岳师父 吕朝阳老婆简捷办的洗煤厂位于河西区金沙江边 河西区是老工业区,有几百家小企业,三线建设的时候给钢铁联合企业配套。 因为小企业多,煤炭用量大,洗煤厂的生意不错。就是这生意资金积压严重,见天就是上万的开销,搞得吕老板两口子很是头疼。 吕朝阳也是有点后悔,开玩笑地埋怨老婆:我说领导啊,你就是贪大求全,弄了这么个大摊子,一不小心上百万丢下去。可一算帐,他娘的每月产生的利润跟咱们演出公司差不多,还把一家人累得要命,没必要啊! 简捷却正色道,老吕,别看咱家这演出公司现在生意不错,可将来呢?这听戏的都是都是老一辈人,眼见这他们年纪越来越大,将来这生意也会越来越差。演出公司过得十年八年,说不定就干不下去了,还是得多种经营留一条后路。 吕朝阳道,可你这洗煤厂的生意实在不给人惊喜。 简捷说,万事开头难,慢慢就顺了。老吕,厂子这边我盯着,你演艺公司那边多揽点活儿,好把这厂子给撑下去。 吕朝阳:“那是,只要冶炼厂那场戏唱完,好歹能产生十捆利润,正好给你支应,就放一万个心吧!” 简捷:“希望那场演出一切顺利,对了,演员找齐没有,是哪些人?” 吕朝阳回答说这次冶炼厂的演出他誓在必得,这些天他也联络了一些民间的戏剧演员,准备组团。 “民间,民间的川剧演员成吗?”简捷有点担心地说:“孔明戏对演员综合素质实在太高,一般人怕是扛不下来。” 传统戏剧中的孔明戏经典曲目其实就那几出,《失空斩》《群英会》《借东风》《收姜维》,里面都是大段的唱词,且故事情节冲突剧烈,对演员的身眼步唱要求都非常高。一但演不到位,很容易让人出戏。到最后是演员在上面干巴巴唱,观众在下面听得打瞌睡,那就让人郁闷了。 简捷又说,孔明戏的演员实在不好找,你也是傻了。人家要上关羽戏,你上就是了,偏偏要上丞相,那不是给为难自己吗?仓促之下,你从哪里去找能演诸葛亮的角儿? 吕朝阳:“能演关二爷的演员他也不好找呀!你放心好了,我心目中倒是有个目标,已经约了同他在旁边的饭馆吃饭,咱们过去等着。” 他所说的这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姓岳,专唱老生,带了几个徒弟,有自己的团队,常出没于农村各大婚丧嫁娶的场合。 民间演出团队都是互通的,吕朝阳以前和他合作过一次,这回实在没辙,就请他过来友情支援。 简捷皱了皱眉头,说,民间演出团队,乱七八糟的,成吗? 她也随丈夫外出跑过几次团,也去过乡下,知道那些小演艺团体的打法。现在经济形势非常好,大家手头都有钱了。特别是乡下,婚丧嫁娶都喜欢弄一台大戏热闹几天。于是乎,为了吸引观众,那些无良演出商甭管你家是结婚娶新娘还是老人离世,人家就敢弄一群三点式肥胖妇女在台上搔头弄首……去年宜州下面某县就出现过跳脱衣舞的事,最后,班主演员被公安机关一网打尽,还判了几个。 不但他们,连主人家也被弄进去关了几天,你说冤不冤? 妻子的担心吕朝阳能够理解,解释说,这位老岳你别小看了。人家以前是在火把剧团的,虽然没有正经上个戏校,可当年的火把剧团的演员多是从省里专业戏院被发配到农村顿牛棚的老艺术家。 老岳侍侯了团里几个师父好多年,倒是学了真本事,有门道有渊源有传承。 他现在老家开了个照相馆,生意不错。之所以在外面跑场子,不为钱,纯粹是兴趣爱好,放心好了,能力绝对强。 说完,吕朝阳笑道:“我办事你还信不过?看时间已经不早,咱们去馆子里边喝茶边等着,你饿不饿?” 洗煤厂的选矿机轰隆隆响着,简捷和吕朝阳都是搞艺术的,对于噪音很敏感。在厂子里呆半天,顿觉心气浮躁,就开了车去了区主街道的一家馆子。 馆子是卖炖羊肉的,早已熬了一锅白汤,香气扑鼻。 西南省的人只冬季吃羊肉,其他季节都不碰,主要是怕上火。没办法,盆地气候湿润,而且本地羊膻味重。但金沙市都是外地移民,其中北方人最多,依旧保留了一年四季都吃羊的习惯。 两口子刚坐下喝了一杯茶,就有一群人浩浩荡荡进了雅间,为首的正是老岳,一个有点谢顶的中年人。 他后面跟着六个男女,年纪有大有小,各自带着胡琴、快板、小鼓、大钹、唢呐等乐器。 一看到老岳的谢顶,吕朝阳高兴坏了,腾一声跃起,“老岳,老岳,你可算到了。兄弟盼望着盼望着,春天到了。” 就去握他的手。 “让开!”不料,一个少年突然向前一步,拦在他面前,满眼都是杀气,似是一言不合就要对吕朝阳饱以老拳。 老岳忙喝道:“小林,这位是吕老板,不要乱来。”又笑着对吕朝阳道:“这娃是我徒弟,上周我们下乡演出,唱《林海雪原》碰到一跳黄舞的过来抢生意。咱们怎么能忍,一顿打,把他们给打跑了。不过,我这老腰也吃了一棍。这孩子,现在看谁靠近为师,都警觉得很。” 吕朝阳笑:“那边也是不开眼,想抢你生意,是得让他们尝尝革命队伍的铁拳。对了,你腰疼能唱吗?” 老岳道,不打紧,早好完全了,咱们说说戏吧。 众人落座,谈起了冶炼厂的那场戏。 老岳说孔明戏他能演,但大戏扛不下来,只能唱个片段,曲目初步确定为《诸葛吊孝》。 吕朝阳说唱这出戏很好,应景。 冶炼厂屡屡出安全事故,老板怀疑是有妖邪作祟。让丞相来吊吊孝,应该能让那边恢复平静。 这出戏中唱词不多,有大段对白。 说着,他端起茶杯润了一下嗓子,念道:“呜呼公瑾,不幸夭亡!修短数天,人岂不伤?我心实痛,酹酒一觞;君若有灵,享我蒸尝……” 虽然是西南方言,却字正腔圆,有很强的感染力,显示出不错的戏剧功底。 吕朝阳也是个戏剧发烧友,顿时心痒,也跟着念白:“想君当年,雄姿英发;哭君早逝,俯地流血。忠义之心,英灵之气;命终三纪,名垂百世,哀君情切,愁肠千结;惟我肝胆,悲无断绝。昊天昏暗,三军怆然;主为哀泣,友为泪涟。” 老岳继续念道:“亮也不才,丐计求谋,助吴拒曹,辅汉安刘。掎角之援,首尾相俦;若存若亡,何虑何忧?呜呼公瑾!生死永别!朴守其贞,冥冥灭灭。魂如有灵,以鉴我心;从此天下,更无知音!呜呼痛哉!伏惟尚飨。” 过瘾,当真过瘾。 两人都抚掌大笑。 简捷暗想:岳秃头是专业的,这戏成了。 她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就让上菜。 正在这个时候,吕朝阳的手机响了,他接通:“喂,你好,我是吕朝阳,哪位……啊,陶老板,是是是,我在河西区,正在《正太饭店》吃饭呢……啊,你也在河西,吃了没……” 说着,就捂了话筒,对众人说:“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简捷,你以茶代酒替我敬一下岳师父和各位师父。” 第六十八章 一桌饭来了两桌客人 吕朝阳出去好半天才又回到雅间。 神色怪怪的。 简捷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怎么了,什么陶老板。” “陶桃,她想要演。” “啊!”简捷吃了一惊:“咱们才找了岳师父,陶老板却跳出来,一桌饭来了两桌客人,麻烦了。” “得罪人,得罪人。”吕朝阳喃喃低声。 简捷又小声问:“怎么回事?” 吕朝阳说他刚才接到陶桃的电话,说是韩路让她来联系自己的,说是要演冶炼厂的戏,要跟他坐下谈谈演出费的事。 这陶桃也是心急,直接坐公交车来了河西区,人现在马上就到。 说到这里,吕朝阳语气苦涩,道,韩路搞什么呀,先是诸多推脱说单位有规章制度不能走穴,现在又肯了,朝秦暮楚,能靠点谱吗? 岳师父大概也是饿了,正和团队的的人敞开了吃喝,发现吕朝阳两口子的异样,问怎么了? 吕朝阳:“没事,没事,有个朋友也是唱川剧的,听说了岳师父,要过来坐坐,大家认识认识。” 岳师父的徒弟小林道:“我师父什么江湖地位,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他老人家坐了一天车已经乏了,吕老板你别弄乱七八糟的票友过来叨扰他。” 岳师父说无妨,和同道交流一下也是好的。 他又道:“吕老板,趁那位朋友还没到,咱们先把演出费的事定一下。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家里日子还算过得,对于黄白之物丝毫不挂心上。但手下的兄弟伙却要吃要喝,不能亏待人家。以往演出一天二百,但一唱就是一周。今回就一场,但得按五天算,每人一千,加上路费,你给个一千五。至于我那份,得是大包,三千,三阳开泰。” 吕朝阳已经有点乱方寸:“再说,再说吧。” 岳师父已经他不肯给高价,脸色一整,正要继续说话,雅间的门开了。 一个高祧美艳女子满面寒霜走进来:“哪个是岳师父?” 小林:“你谁呀,找我师父做什么?” 吕朝阳硬着头皮站起来,讷讷笑道:“介绍一下,这位是岳师父,这位是我们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川剧团台柱子陶桃陶老板,都是同道,大家幸会幸会。” 岳师父感觉到不妙,站起身来,沉声道:“陶老板好。” 陶桃却没有什么好客气的,指着门:“你出去!” 岳师父呆住了:“你让我出去?” 陶桃点头:“是,你出去。因为,你不配跟我说话。”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小林砰地一拳砸在桌上,震得上面的蘸水碟儿都跳起来,骂:“哪里来的疯婆娘?” 岳师父好涵养,沉声道:“你我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还请说得清楚。” 陶桃:“吕朝阳的孔明戏你接了就是得罪我。” “原来是抢生意的,你这婆娘好凶啊!”岳师父制止住暴跳如雷的小林,转头看着吕朝阳:“吕老板,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呗!” 吕朝阳额上全是黄豆大的汗水,口中荷荷有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陶桃很不耐烦:“什么怎么回事,那演出我接了,就这么简单,不想跟你多说话。” “明白了。”岳师父点头:“女子,一个东家,两个班子,确实是尴尬了。今天,吕朝阳老板摆的这一桌饭只够一个人吃,咱们之间只能留一个。那么,怎么办呢,要不,就按照梨园行的规矩办吧!” 说罢,他提起茶壶,给陶桃倒了一杯苦荞茶,道:“岳开先,宜州高县人士,在火把剧团十年,师承资阳河派曹老师。当年曹老师在剧团学习,有幸服侍他半月饮食起居,得一鳞片爪真意。” 川剧总的来说分为四大流派,分别是资阳河派、川北河派、下川东派、川西派。 这其中,根据角色和唱法特点还有细分,比如唱青衣和花旦的旦行浣派,唱丑角的丑行三乾派……不一而足。 岳师父这茶也有讲究,名曰:讲茶。 习俗来自旧社会的袍哥。 袍哥说穿了就是古时候的地方民间基层组织,负责地方治安和调解百姓纠纷,有点现代社会的居委会和派出所的意思,只不过没有得到官方认同而已。 地方上如果有了纠纷,袍哥就把有矛盾的双方叫到茶馆里喝茶,大家把问题摆在桌面上谈。谈得好当场解决,谈不好,你们下去该打打该杀杀。 袍哥吃讲茶,戏班子也吃讲茶。 在旧社会,戏班子每到一个地方演出都会拜访当地的舵把子,也学得了哥老会的江湖规矩。 讲茶的关键不在茶,而在讲,讲道理的讲。 岳师父这茶一倒,把来历一讲,如果对方怂了,端起茶喝上一口。说:“原来是xx师父,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就算是认栽,退出竞争。 他觉得自己也算是有门有派的,还得过大宗师的指点,陶桃虽然是专业演员,可授业恩师还是比不上曹老师的。 不料,陶桃却把把杯子翻了过来扣在桌子上。 这代表着不卖帐,代表掀桌子。 如果是在古时候的暴力团体,那也没什么好讲了,各自回家,带上人马杀他娘的。 岳师父点头:“好,既然谈不拢,咱们手下见真章,对戏吧,唱什么?” 陶桃:“你是资阳河派,咱们就唱高腔,唱孔明戏,曲目你来定。” “你一女娃娃唱什么孔明,好,《舌战群儒》吧!”岳师傅说罢将手一挥,他演出团队的人立即拿出了乐器。 这边一通闹,早引起《正太饭店》的老板和服务员的注意,就连食客也跑来围观。 暴风骤雨般的节奏后,音乐声缓了下来,轻了下来。 岳师父也不废话,清了一下嗓子,高亢地唱道:“厅前举目抬头望,泥塑木雕摆满了堂,额冠博戴怪模样,惹的孔明笑一场。大摇大摆厅堂上,准备着唇箭斗舌枪。” 声音不缓不急,从容镇定,倒有几分诸葛亮智珠在握,气定神闲的风采。 围观众人一听,哟,这老头声音洪亮,不错,不错。 都同时叫了一声好。 …… ps:加一更。 第七十章 对手戏 《舌战群儒》这场戏说的是三国时,曹孟德统一北方,率八十万大军南下,准备一举消灭刘备和孙权集团。 三方大军在荆州对峙,战斗即将打响。但在此之前,东吴孙权却因为对这场大决战前景感到悲观,而吴国大臣们则已经起了投降之心。 在危急关头,诸葛亮乘船东去吴国,说服吴国君臣与刘备结盟共同抗曹,终于取得赤壁之战的伟大胜利。 这场戏就是诸葛亮在觐见孙权之前被吴国投降派大臣围攻。 当时在场的人有张昭、虞翻、步骘、薛琮、陆绩……等人。 人物众多,各有特色。 岳师父有心压陶桃一头,直接抢了诸葛亮这个角色。 正如上次省城青年川剧演员大赛时老刘说过的主题和素材的关系,主角是主题,配角是素材,素材要围绕着主题,紧密团结在其周围,配角的一言一行都为了烘托主角的风采。 岳师父一亮腔,这场比试可说是已经赢了三分。 陶桃如何看不出他的心思,面上却是不惧,朗声念白:“冠楚楚珮玱玱,朝臣待漏五更忙。九天阊阖开宫殿,万里山河赛帝邦。下官严峻——请了!” 她扮的是东吴大臣严峻。 接着她又面色一边,做老成执重状,继续念白:“今有诸葛孔明过江来见主公,定是前来游说。今日曹操领兵,欲战刘备,那孔明欲借我东吴之兵以敌曹操,幸勿使吴侯中他的诡计。待他到来,我等须要与他辩论一番。” 这句话她扮的又是吴国文臣之首张昭。 虽然念白出自同一人之口,但腔调、举手投足、神采却和先前的严峻大不相同,很轻易就能被观众分清。 张昭继续道:“久闻先生隐居南阳、高卧隆中,自比管仲、乐毅,不胜钦仰之至。那刘豫州,曾三顾茅庐聘请先生,言听计从,就该席卷荆、襄;今日荆、襄诸郡尽属曹操,不知是何意见?” 在场的众人都是识货的,看架势陶桃是要一人分饰多角,都是神色凛然。 岳师父也是心头微惊,但又被陶桃的狂妄气得几乎笑起来。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和陶老板对戏:“想吾主刘豫州,自出世以来,以仁德为本,以信义为先。若取汉上之地,易如反掌。怎奈荆襄王刘表,亦是汉室之胄,吾主不忍取同宗之基业,故力辞不受。那刘琮小儿,妄听蔡瑁等之谗言,将荆、襄各郡尽献于曹操,使曹操得以猖獗。今吾主兵屯江夏,别有良图;非君等所知也。” 一席话说得滔滔不角,抑扬顿挫,显示出不错的台词功力。 他的徒弟小林固然大声喝彩,就连其他人也同时点头,心中都道:其实这川剧也挺好看的,光这一大段对白就值回票价。 …… 诸葛亮和张昭的交锋是舌战群儒中戏份最多的,两人台词加一起有好几百字。演的时候,你不能只是完成任务一样演完了事,还得声情并茂,先感动自己才谈得上感动他人。 岳师父凝神把自己代入孔明的角色,将压箱底的工夫都掏出来,一场戏对完,神思竟然有点恍惚。 忙唱了一句:“自古兵家岂常胜?征战全在主谋人。”接过徒弟小林递过来的茶水要润润嗓子。 看到岳师父的状态开始萎靡,陶桃如何肯放过。也不给老头喘息的机会,所扮演虞翻道:“今曹公带领雄兵百万、勇将千员,蜂拥而来,夺取江夏,不知先生当以何计?” 岳师父没办法唤气,只得道:“曹操得冀州、幽州袁绍蝼蚁之兵,聚荆州刘表乌合之众,虽有数百万,何足惧哉!” 好不容易等虞翻的戏过去,陶桃所扮的步骘发问:“孔明!你今日过江,莫非要学那苏秦、张仪之辈,游说我东吴么?” 接着是薛琮:“你此言差矣!汉室衰微,气运已尽。曹公应天之运,天下归心;你主不知时务,强欲相争,如同以卵投石,抱薪救火!” 再然后是陆绩:“想那曹操,虽然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本是开国丞相曹参之后;刘豫州虽说是中山靖王之后,却不可考,他织席卖履,人人尽知,似难与曹操抗衡。” …… 台词量实在太大了,岳师父终于承受不住,眼前的陶桃虽然只是一人。但他感觉自己正被几十人围攻,左支右绌,难以招架…… 汗水从掖下沁出,湿成明显的两陀,喉咙里好象有一团火在烧,又干又涩。 他一顿,竟是忘词了。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陶桃一人将整个东吴的文臣都演了,偏偏每一个角色都演得各有特色,各不相同,能够轻易让人区分。这份工夫,岳师父自认是没有的,他从其他人身上也没有看见到过——这大概就是大师级的演出水准吧! 输了,彻底输了。 但陶桃好象还是不肯放过他的样子,见岳师父忘词,立即抢了他的戏,长袖一舞,绣口一张,唱:“自古功臣扶社稷,经纶抱负定出奇。” 这一挥袖,才发现自己今天穿的是一件连衣裙。 她也是彻底进入状态了,左脚一点,整个人如柔云般腾起,轻巧落到饭桌上。 长裙在桌面漂浮飞舞,裂帛声破空:“江东文臣将我问,一个个俱怀降曹心。舌战群儒他无有话论,管叫他认识我南阳孔明。” 至此,《舌战群儒》中的这一出演完。 却见,诸葛孔明傲然立于众人之上,抬头仰望,清风明月;低头俯视,滚长江东去也! 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张嘴呆呆地看着她。 “如何?”陶桃淡淡道:“岳师父,你所说的那位曹老师,当年在艺校的时候是我的专业老师之一,有幸得他教授三学年。对了,刚才你的台词工夫我先不说,毕竟你年纪大了记不住那么多。但是,你刚开始的时候声音还稳,但后来气息怎么就乱了?咱们发声用的是丹田,而不是嗓子。枉你还受过曹老师指点,真是给资阳河派丢人,以后不许打他的名号。” 这话已经是教训的口气了。 两人刚才这出戏用的就是标准的资阳河派唱腔。 陶桃在用岳师父最擅长的领域打败他。 岳师父满面灰白,浑身都颤个不停。半天,才一拱手:“师姐。” 接着一咬牙,对徒弟和手下众人道:“既然有陶师姐在,自然没有咱们野狐禅吃饭的地儿,走!” 小林还不服气:“师父!” “走,别丢人现眼了。”岳师父一顿足,推开堵在门口的众人,跌跌撞撞朝前走去,背影似是老了十岁。 “老岳,老岳,你等等我。”吕朝阳急忙追上去,在大街上拉住他。 岳师父突然愤怒了:“吕朝阳你什么意思,明明已经请了人,还是如此大家,又叫我过来做什么,埋汰人吗?” 吕朝阳很尴尬,不住道歉说,这不出了意外吗?老岳,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冲我来。这是一点心意,还请收下。 说着就把一个大红抱塞他包里。 岳师父摇头道:“不是钱的问题,是陶师姐太气人了,她既然早知道我在曹老师那里学过戏,还这样整人……那是不那我当师弟看……也对,人家什么人物,怎看得起我这样的废物?” 吕朝阳待要继续安慰他。 岳师父突然笑起来:“过瘾,今天这戏过足瘾头了。师姐将来会成我省川剧第一大宗师的,像今天这样一字一句对戏,得她指点的机会还真是难得,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师姐换气的声音,学得唱腔转折的妙法,这样的教导足叫我受用终身。如此看来,这次金沙市我没白来。吕老板,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江湖再见。” …… 等到吕朝阳回到雅间,陶桃已经坐回座上,正拿着一块白面粑粑,用手小心地拍着上面的草木灰。 饭馆的老板伙计和食客还没有散去,都在那头呆呆地看着。 《正太饭店》顾名思义是冀省移民开的饭馆,主打北方菜系。不过,这粑粑却是西南少数民族做法,直接放炉膛里用木柴火烤,带着特有的甜香。 吕朝阳小心说:“陶老板……” 陶桃咬了一口粑粑,淡淡道:“两千一场,我演。” 吕朝阳:“老板你已经把老岳给赶走了,我不找你又能找谁?” 陶桃:“既然如此,那你就给三千块吧。” 吕朝阳:“你……” 简捷忙道:“三千就三千,咳,陶老板你还真强啊,用不了几年,绝对是我省的戏剧界拔尖儿头一份。” 陶桃:“承蒙夸奖,再加两百。” 简捷吓得捂住嘴巴,再不敢吱声。 吕朝阳:“陶老板要来演这唱戏,韩路怎么不事先打电话过来说,而是直接让你找来。他一开始是拒绝我了的,这事有点怪。” 陶桃淡淡:“韩路再现在是办公室助理,如果没有其他问题,过几个月会做办公室主任。” “了解。”吕朝阳道:“你告诉韩路,我会替他保密的。在他没有得到正式任命之前,我不会再让他帮我组团走穴,前程要紧,前程要紧。” 第七十一章 物价啊物价 市文化艺术中心是事业单位,也算体制内,有严格的规章制度。 韩路现在是办公室助理,如果因为组织人走穴被告到上级机关,估计麻烦就大了。 难怪他自己不出面,只让陶桃一个人过来找。 这个韩路啊,口头全是主义,全是规矩,其实心中还是装着老朋友的,吕朝阳心里这么想。 岳师父是民间演员,专业素质比起陶桃自然不能以道里计算。 陶桃来演,吕朝阳自然巴愿不得。不过,他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陶老板,你是个女人啊……虽然说戏剧可以反串,但是,但是……味儿不对,咱们毕竟是演孔明戏。” 陶桃身材实在太窈窕,上得舞台,羽扇纶巾,前凸后翘,风华绝代,象话吗? 这不是孔明,这是貂禅,这是《战宛城》里张绣的嫂子,红颜祸水。 陶桃:“我可以演黄月英。” “《诸葛亮招亲》?也是孔明戏,但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演出时间日益临近,又找不到合适人选,吕朝阳也没有办法,就应了这事。 陶桃说,这次演出的团队由她来组,演出费按照外面的规矩。 冶炼厂的董事长姓高名彪,朝汕人士,有点迷信,对风水异常讲究。 演出顺利举行,高董看了戏,很疑惑:“吕朝阳,这就是你的孔明戏?” 吕朝阳:“对呀,诸葛亮招亲不是孔明戏吗?” 高彪说,吕朝阳,我让你用孔明戏改风水,好歹你弄台〈柴桑口〉〈卧龙吊孝〉,至不济也得是〈甘露寺〉以杀伐之气镇压此地鬼祟。你却好,给我唱一出风花雪月,太离谱。还有,这黄月英太美了,乱改故事,历史虚无主义。你看她一频一笑,一嗔一喜,让我这心脏突突乱跳,容易想歪啊! 吕朝阳恭维,您老六十岁的年纪三十岁的心脏,跳快点也不怕。高董,这演出费的事你看…… 高彪:“欠着,谁知道你这戏一唱,是否能够让我转运。过段时间如果冶炼厂不出事,一分不少给你。吕老板,大气点。” 高董事长是乡镇企业家出身,早年敢打敢拼,外号丧彪,脾气不好,吕朝阳自然不敢废话,心中只阵阵叫苦。 ************************************************* 这一切韩路都不知道。 他有点紧张,因为公考的成绩快要出来了。 自公考笔试结束,已经快两月了,按时间来看,也到了出分数的时候。 零零年代手机还没有实行实名制度,大数据也无从说起。另外,也没有4g网络,没有后来那么多五花八门的app。 公考程序还有最后的成绩也无法一对对点对点推送到每一个考生手上,按照西南省人的说法就是“蒙到起说。” 要查分数,你得登陆专门的网站,注册一个号,然后登陆了,输入自己的准考证号。 韩路估摸着日子差不多了,就进入网站。却不料,三分钟了还没有进入页面。 刷新,还是打不开。 整整一个上午他尽花在对付办公室那台电脑上面,弄到最后,他忽然醒悟:不是电脑配置低,实在是查分的人实在太多,网页崩溃了。 办公室一个大姐笑嘻嘻地问:“韩助理你忙着呢,现在的境外网站都被屏蔽了,你还是耍个朋友吧,毕竟不能看骚录象生活啊!” “去,我一个清爽少年,可不看那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文化中心管理松懈,职工上班也水。加上韩路这人又随和,喜欢跟人乱开玩笑。演员们闲置着无聊都喜欢跑办公室里来磨牙花子,喝茶冲壳子空当接龙。 前段时间不知道是那个缺德的打开了不该打开的网页,惹了病毒。一开电脑,全是金发碧眼弹窗,搞得韩路很是尴尬。 大姐:“那你在看什么?” 韩路:“看新闻。” 因为有人在旁边,他也不方便查分数,就坐在窗后养神。 正在这个时候,窗外忽有一圆忽忽脑袋闪过。 韩路定睛看去,正是钟小琴家的娃郭小亮,顿时大喜:“亮子,去哪里呢,快过来陪爸爸玩,等下请你吃冰淇淋。这孩子,看起来怎么那么讨人喜欢?” 郭小亮:“韩叔叔,我妈妈不叫我吃你零食,说会长胖。” 韩路:“男人胖点好,至少不会被小伙伴欺负。” 郭小亮:“韩叔叔,我真不能陪你玩,外婆让我跟她去菜市场,说是大米涨价了。” 说着,就一蹦一跳跑了。 “大米涨价了吗?”韩路问办公室那位大姐。 大姐点头说涨了,已经从一快六冲到两块二,从零五年到现在,这米价已经涨了百分之五十,日子艰难啊! 韩路撇嘴说,现在人多吃菜,一个三口之家,每月也就三十斤米,他就算涨到天上去,也不影响生活。 阿大姐附和说,那是。 正聊着,窗外又有人影一闪,是守门的金大爷:“小韩,韩助理,我马上要去菜市场,跟你请个假。” “你不会是要去市场买米吧?”韩路和金大爷私交甚好:“多大点事,你快去快回,我帮你守着。” 金大爷:“不买米,我去割五十斤肉回来冻冰箱里。” 韩路:“买这么多,这肉冻过之后口感就不好了,你现吃现买不好吗?” 金大爷道;“我家人多,几个孙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个月光伙食费就是一大笔开销。现在的猪肉又涨了,看架势还得继续涨下去,我得多买点备着。” 韩路:“肉也涨了,多少钱一斤?” 金大爷:“已经七块了,估计上九块只是时间问题。哎,小韩,你跟我墨唧什么呀,这不是耽误工夫吗?” 说罢,就提着编织袋骑了自行车,心急火燎而去。 韩路一听,心叫一声“糟糕!” 他食量大,无肉不欢。米饭一顿可以只吃一碗,但肉却不能缺。 因为收入不高,我们的小韩同志都是自己在宿舍做饭的,对于市场上食品的价格自是了然于胸。 他半个月前才买过一次肉,冻冰箱里没吃完,当时一级肉也才四块五一斤。 韩路再坐不住了,准备也跟着去菜市场买点肉把空虚的冰箱塞满。 他转头看了看办公室那位大姐。 大姐也有点慌,起身提起包:“韩路,我跟你请个假,也去买点排骨,这日子过得。” 她也跑了。 韩路留守,心中阵阵叫苦。 这一耽搁,到了下午,等他跑去菜市场,肉价已经冲到八块。 猪肉是刚需,不买不行。 来都来了。 我们的小韩同志钱包急剧缩水,看着一张红钞票递过去换不了什么东西,他心疼得直哆嗦。 市场里好多人,好热烈,都闹哄哄地抢购,只要是生活必需品,都有人不要命地朝口袋里塞。 韩路也跟风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到最后愕然发现,自己这个月工资已经花光了。 手上的十斤猪肉和二十斤大米还好,必须要买,但那一大箱,五十卷卫生纸不知道要用成什么时候。 草率了,冲动了,剩余半个月要喝西北风了。 韩路本以为自己买了五十卷卫生纸的事儿会成为文化艺术中心的笑柄,不想强中更有强中手。 在这次疯狂的抢购潮中,王红英抢得三百斤盐巴,她一家五口吃是吃不完的;胡琴师傅报幕员老刘抢得一百条毛巾一百多个肥皂;演员李姐买了三大箱子卫生巾,从加厚透气到带护翼,啥样式都有,把家里孙儿的课外班补习费都挪用了,气得她丈夫大骂“你都更年期了,这些玩意儿用得上?”;常月华买了两百瓶醋,摆得一屋都是坛坛罐罐,在未来的两年,见人就问“你家吃饺子吗?” 最操蛋的是宋田,因为下手迟了,只抢得一百斤豌豆,也吃不完,就搁坛子里。 天气热,里面生了虫。打开盖子,成百上千小昆虫满天飞,吓得女演员们都不敢出门上班。 暴涨的物价让生活变成一只铁拳,狠狠把人砸蒙。 …… “领导,你抢了什么?”这一日,韩路问中心一把手杨光。 杨光倒起了苦水:“我反正是不抢的,可是家里的老婆却犯了神经,直接买了一头猪回家做腊肉,这么热的天,都花口了。” 花口是西南方言,意思是变味剌嗓子。 韩路:“你好歹是双职工,又是领导,职务工资,各项补助很多的,这物价再高,他也不影响生活。我就惨了,得节衣缩食。主任,你说现在的经济挺景气的,你看这街上一夜之间就多了好多汽车,现在还搞家电下乡,大家都换了新电器,但物价怎么就这么上去了,搞得我这种单身汉压力好大。” 杨光说经济是景气了,但市场上流通的钱也多了呗。 原来,零八年下半年,国家实行经济刺激计划,各行各业都是异常繁荣,物价也跟着往上冲。 韩路摸了太阳穴:“头疼啊!” 正聊着天,一个演员进了办公室,道:“杨主任和小韩都在啊,我问个事。” 杨光:“什么事?” 那演员道:“我听人说市里各家吃财政饭的单位都在涨工资,咱们这里怎么没动静?” “啊,要涨工资了?”韩路立即用火热的目光看着杨光。 第七十二章 我要上岸 杨光也激动起来,反问:“真的吗,这消息确实?” 那演员点头:“如假包换。” 原来,正如刚才杨光所说,国家实行经济刺激计划,市场上的钱多了,物价也开始上涨。但是,大家的工资是不是也该涨上一涨呢? 那演员又说,他一个亲戚在河西区水厂上班,那边已经有消息说要涨工资,单位正在打报告,估计是真的。主任,我敢以人格打包票保证,假如我有人格的话。 这位演员今年四十三岁,感情丰富,先后离了四次婚,现在正在出轨,人格确实可圈可点。当然,人家艺术上的造诣还是不错的,对人格这种东西也不在乎。 接着,又有好几个中心的员工过来问涨工资的事情。 人人都是一脸的亢奋,见了面都是窃窃私语,嘀嘀咕咕。 中心的人心乱了。 韩路忙打电话给人社局的秦文学核实此事,就在上个月,人事局和劳动局合并为人社局,秦同志升职当了科长。 秦文学回答说有这事,待韩路问将来大家的工资会涨多少时,他不耐烦地说,涨多少我也不知道,你得问大领导。反正,核定工资每月能过一千块吧! “一千块?”韩路抽了一口冷气,有种被幸福砸中的感觉,禁不住叫一声“麻拉隔壁的。” 当然,一千快只是老秦的推测,市里还没出政策。 韩路心理也不塌实,就向杨光建议说,主任,我刚才和老秦通电话时听他说,各单位都在找他们问工资怎么核的事。依我看现在这个世界就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怎么也得跟上级反映一下情况。要不,大家干脆登记一下预期的工资数额,去争取一下。你看啊,咱们中心就是个随时可能被裁撤的单位,姥姥不亲舅舅不爱,不去闹,工资涨幅怕是落到别的单位后面。 杨光说,言之有理,你不是跟人社局的周局还有秦科长熟吗,要不这事你去干。我呢,就去找文旅局,或者直接找宣传部,咱们分头行动。 韩路道,对咯,就应该这样,我现在就下去找大伙儿登记。 所谓登记,就是做一个表,填上所有员工的工龄和职称,以及预期工资数目,然后签字画押。 最后再让中心出个申请,送去人社局。 说起想要多少钱一个月,大伙儿可就来劲了。老刘说三千、常月华报的是两千六、史红军要二千四、韩路考虑到自己才转正没两个月,只是个办公室助理,还没定行政级别,写了个一千八。在他看来,一千八已经足够让自己吃饱吃好,把日子过得滋润。 钟小琴含情脉脉看着韩路:“路弟,你定。” 韩路懒得跟她废话,直接填了个二千三。 总的来说,全中心报上的数字平均在二千三四左右,不算过份。 但赵翼就离谱了,直接报了个六千,引起轰动。 韩路没好气:“老赵你不觉得荒唐吗?” 赵翼:“我这叫趁浑水打虾耙,随便报一个数,万一成了呢?” 众人都笑,说,赵翼你如果中了头彩,那不是比杨主任工资还高? “万一真比杨主任高呢?”赵翼正色道。 …… 看到韩路送过来的申请,人社局新任工资科科长秦文学哭笑不得,摇头;“你们还真是幼稚啊,这财政供养人员工资多少地方会统一拿出标准,可不由你们说了算。” 韩路笑道:“我们试试而已,就算成不了,身上又不少一坨肉,顺便来看看你这个老朋友也不错,等下你得请我吃午饭。” 秦文学儿子的身体恢复得不错,这事韩路帮过忙,他一直很感激。 中午的时候,两人就去了人社局旁边的饭馆,点了几样小菜,边吃边聊。 最近物价飞涨,饭馆的菜价也跟这翻番。以往一份炒肉丝十二块,现在二十。 老秦感慨不良商人总是比物价快上一步,又大概说了市里的工资调整政策。 实际上,在编人员的工资高低看的是地方财政,不但各省就连各地市也不尽相同。 金沙市的经济不错,毕竟是工业发达地区,税收有保障。 这次调整工资,所有财政供养人员大概会取一个基数,约莫一千五六左右,这是基本工资,其他福利另算。反正,像文化艺术中心这样单位,普通工作人员一个月两千多还是看得到的。你们也别写申请了,折腾什么呀? 韩路得了准信,心中欢喜。说,两千多不错了,不但能吃饱,还能吃好。 秦文学嗤之以鼻:“没出息的,才两千多块就高兴成这样,你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是比较愉快。可人不可能永远是少年,总有结婚成家有老婆孩子爹妈和岳父岳母要供养的的时候,到那时你才知道钱不够花。还有,你有房子吗?” 韩路:“老秦你实在煞风景。” 秦文学:“对了,上周我去省城学习,听到一些消息,你知道建阳市的公务员和参公人员的年收入是多少吗?他们那边刚涨了工资,在全省率先拿出了标准,我市也要遵照实施。” 韩路说,建阳,是不是建阳羊肉那个建阳,他们那边的工资是多少? 老秦说,公务员和参公人员的基本工资不高,一千八左右,但各项福利,什么目标奖、绩效,还有五险一金,加起来可就厉害了。算起来,年收入有六到七万,国家真的是富裕了。 咱们金沙市本来就是大工业区,别看地方小,gdp却在全省排名第三,仅落后于省会和棉阳市,地方财政富裕得很,这次调整工资,想来也低不了。 “能拿这么多!”韩路惊呼。 如此看来,赵翼吼出的六千的工资并不过分。 看他激动成这样,秦文学当头一盆冷水浇下去:“这是公务员和参公人员,跟你们事业单位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你们文化中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改企业了。” 韩路:“我参加了今年的公考了呀,感觉考得不错,大约是能成功上岸。不过,查分网站怎么也打不开,老秦你能不能帮帮我。” 秦文学见他自信满满样子也很高兴,说一声可以啊小韩,我帮你查查。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以你去年的考试成绩,今回公考笔试过关合情合理,过不了才希奇。与其纠结查分,你还不如想想接下来的面试。 韩路哈哈笑道:“我一身正气,两面红光,三言四拍,五根清净,还怕面试?” 秦文学:“我看你是七上八下。” 韩路有点怂了,抓头:“还别说,我莫名其妙有点紧张了。” 第七十三章 最后一班岗 吃过饭,中午还有点时间,两忘年交在旁边茶楼坐了坐,迷瞪了一个多小时。老秦自去上班,韩路则回到单位向杨光汇报工作。 那头,杨光也从上级主管部门那里打听到消息回来,两人一核对信息,确定这次金沙市财政供养人员大幅度调整工资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老杨面露欢喜,说,现在物价一日三变,咱们单位的员工也是一日三惊,只要工资这么一调,团队就算是稳住了。 韩路点头道,是啊,现在人心有点散,队伍不好带了。 这话出自零四年的电影《天下无贼》,算是老梗,用在这里分外贴切。 杨光:“去,少贫。” 不过,韩路还是适时泼了冷水。说,主任,工资调整力度很大,但也不过是一千出头的基本工资,实在是跟不上物价的脚步。咱们还得在其他福利上下工夫,得多问上级要政策。别闹得人家几千块一个月,咱们却拿一千多的死工资。 杨光摸了摸下巴,道,我正在考虑这事呢!这事看来还得找一趟领导,再争取一下。不过,你提要求总要有拿得出手的成绩吧,不然空口说白话,未免底气不足。 现在市中区正在搞“戏曲精粹。戏苑百家”巡演活动。在市委宣传部文旅局精神的知道下,我文化中心要搞个“戏曲进校园”活动,提出的口号是“莽莽成昆任君游,星星火种绝不留。” 要当成一个政治任务来完成。 这个活动要抽调最精干的力量,只许成功不能失败。 陶桃作为中生代中坚力量,必须扛大旗,你作为办公室主任助理,要全力配合。 韩路说:“等等,你不是说陶桃是新生代演员吗,怎么成中生代了。” 杨光:“现在哪里还有新生代,都中生了,自然规律不可抗拒。” 韩路嘿一声笑起来。 杨光倒有点紧张,左右看了看,见隔墙无耳,这才松了一口气。 年龄是女人的逆鳞,如果让陶桃听到这话,她不定闹成什么样,搞不好撂挑子了。 韩路:“主任,你说怎么配合吧?” 杨光道:“你需要做的就是搞好后勤,服务好演员。” 韩路:“不就是组织车辆,安排食宿,这事不需要单独拿出来说。” 杨光:“中心帐上有钱了,最近天气热,气候干燥,大伙儿眼睛干涩得很。单位打算买一些猕猴桃、蓝莓、松子给大家分分,你负责。演员嘛,不但依着嗓子吃饭,也要靠眼睛扒分。你看老唐,他那双眼睛就坏掉了,一上舞台,双目无神,象话吗?” 老唐今年四十出头,京剧团演小生的,浓眉大眼,长得周正。可惜因为上网太多,有点近视,一上台就喜欢眯缝着眼睛乱瞅,搞得有点猥琐,只能退居二线,整个艺术生命都毁了。 韩路知道杨光此举是变相给大家发福利,抵抗通涨,稳定人心,便调侃:“主任,我听说巧克力能保护眼睛,要不要买点?” 杨光色变:“把我卖了得了?” 又叮嘱韩路,你别嬉皮笑脸,这次巡演你给我盯好,出了问题惟你是问。 韩路说,那是肯定的,毕竟关系到大家的收入。如果工作干不好,大伙儿还不剥了我的皮? 对于这次公考,他有极大把握。笔试成绩会在这两天出来,估计十天半月后就会面试,面试他也有信心。如果不出意外,这次巡演是我们小韩同志在文化艺术中心站的最后一班岗。 在这里工作一年,还走上了中层领导岗位,总结下来,自己干得还算不错,有点小小的成就感。 在这四五百天时间中,他认识了不少朋友,对中心也有了感情。 最后一班岗他完全可以敷衍了事,糊弄过去得了。可这不是他的为人,不是他的性格。 你倒是上岸了,别人可是还要在中心工作一辈子的。 那么,提起精神干活吧! 今天韩路懒得的加了个班,把这次戏剧进校园的名单拉了出来。 这一拉单子,倒是吓了一条,还真多。河东区有十二所中学;河西区有九所;市中区十所;其他两县各有四所和三所。 不愧是大城市啊! 以一周演两场计算,要演四个月。 文化艺术中心每年有六十场演出任务,这个活动一搞,就完成三分之一。除了以成绩向上级提福利要求之外,这也是杨光为什么看重这次活动的原因之一。 就是一周两场太累,也不知单位耍懒的演员们愿意不愿意。 另外,演出计划怎么做还得考虑周全。 下午五点的时候,正要下班,杨光却把中心的几个副主任和部门领导叫过来开了一个会,说这次巡演的事,要确定演出计划。 韩路作为办公室助理自然要留下主持会议。 “戏曲进校园”是这次巡演的口号,这里面有两个点,一是,巡演要以戏曲为主题,也就是说,你得唱戏剧。 最近几年,随着网络时代的进一步普及,人民的娱乐方式越发丰富,大伙儿对传统戏剧可没有什么兴趣,每次演出都观众寥寥,很打击演员的积极性。 好在这次是政府行为,来看表演的都是学生娃娃,倒不怕他们喝倒彩和中途溜号。当然,表演的节目得贴近校园,积极向上,你演一出《珍珠塔》《红拂夜奔》《西厢记》宣扬男女爱情也不象话。 宋青山就提议说要不《盗仙草》吧,小青是咱们西南省人,这戏打得热闹,孩子们都爱看。 韩路对他相当不爽,故意抬杠说,偷窃是违法行为,盗窃不成明抢,那已经是犯罪了。 宋青山语塞,道,要不演《太白醉写》,唱李白做诗,让高力士为他拂纸、磨墨和脱靴。李白学生们都知道,这戏也有趣。 韩路摇头道,不妥,这戏中有唐明皇与杨贵纪在御苑中歌舞饮酒,观赏牡丹。杨贵妃以前可是唐明皇的儿媳妇,这戏三观不正。 众人愕然。 宋青山有点生气:“牵强附会,要不,就演《凤仪亭》三国演义的故事人人都看过,电视台现在正在放呢!” 韩路摇头,三角恋爱,情变,暴力,教坏小孩子。 宋青山铁青着脸问,你是不是捣乱的,照你这样看来,这传统戏剧都是三观不正,都不能演了? 看两人要闹起来,杨光也很头疼。自从上次办公室助理风波之后,韩路和宋青山都是脾气不好之人,二人见了面都不带说话,势成了水火。 他道:“传统戏剧中确实有许多时代的局限性,要不换成现代川剧。大家别忘记了,我们这次另外一个口号是莽莽成昆任君游,星星火种绝不留。还是得贴近成昆线建设这个主题,反映时代。具体剧目该选什么,我们还是问问陶桃同志,尊重演员的意见。你们不要再争,会议继续。” 这次巡演,每场为时一个小时,最好能压缩成一节课时间,务必要做到精致。 于是,中心的领导们就把演出时间做了精细划分。 考虑到观众都是学生,你不能让传统戏剧占的时间比太长,给给十几二十分钟就好,作为这次演出的压轴。在其他时间段里,古典音乐要上一个,民乐上一个,舞蹈要上一个、快板书上一个。为了活跃气氛,川剧丑行也得上一个。 先演着,有不妥当的地方将来再做调整。 会议开到九点才结束。 韩路饿得独自咕嘟响,回宿舍后蒸了一锅米饭。 又煮了一块肉,切成片,和上蒜泥、酱油、油泼辣子、味精、鸡精,又撒上葱花、香菜,椿芽,麻麻辣辣,爽透心。 这个时候,小毛电话打过来:“韩路,你公考的成绩出来没有?” 韩路:“还别说,今天太忙,忘记了,我马上去查。” 当下也顾不得吃饭,一边打开自己的二手笔记本电脑,一边问:“小毛,你的呢?” 小毛:“出来了。” “如何?” 小毛沉痛地说:“平均七十三,进面了。” “我靠,可以啊!”韩路很替这个同学高兴:“好小子,你倒是给了大家一个惊喜……等等,你怎么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打了败仗。” 小毛有点想哭的样子:“韩路,我长得不好看,人家都说我挺猥琐的,怕面试过不了。” “是有点。”韩路哈哈笑道:“不过,你考的是高原地区,紫外线强烈,去了不几天就晒成焦碳,好不好看也不重要。” “咦,这个办法好。”小毛突然兴奋起来:“我干脆提前去高原,晒他几天,晒黑了面试官也看不出我的美丑气质。” 韩路顿时无语。 查分网站这回能够顺利打开,可一输入自己的考号,却不成。 鼓捣了两小时,系统索性崩溃。 韩路没办法,只得上床睡觉,因为心有牵挂,死活也睡不塌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浑身大汗地醒来,窗外还是黑古隆冬一片,一看手机,凌晨四点。 电脑没关,他又输入自己的考号。 成绩终于出来了。 《金沙市各级机关2008年度考试录用公务员公共科目笔试成绩通知书》 行政职业能力倾向测试:81.25。 申论:89。 总分:170.25 注:1、请打印并妥善保存此通知单。 2、如果你对本人成绩有疑义(客观题除外),可于xxxx——xxxx期间(节假日不办公),在本站下载,并打印和填写《复合申请表》,到金沙市人事考试中心办理成绩复查手续。 金沙市人事考试中心。 xx年xx月xx日。 …… “哦……成绩出来了,考得好成,终于可以睡觉了。”韩路心中一块石落地,再次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第七十四章 漫卷诗书喜欲狂 “哈,考上了!”韩路猛地坐起来。 外面天光已是大亮,七点了。 170.25可说是相当亮眼的成绩,如果没猜错,在金沙市今年的考生中排名靠前。 上岸,必须上岸! 此刻的韩路哪里还有睡意,他从床下拖出那口装资料书的纸箱,打开了,摩挲着已经翻卷了边的书本,心中不住感慨。 在这一年时间里,他每天都在刻苦读书,这十多本参考资料几乎可以倒背如流。为了这次考试,他几乎消灭了自己的所有娱乐活动,一有空就随手抓上一本看上半天。 他的物质生活是贫瘠的,精神生活却分外充实。 人生就是这样,眼前的穷困和无奈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目标。 当你想干成一件事的时候,你就有了生活的气力,你觉得这日子过得是有滋味的。 喜悦充盈着他的心胸,好消息得更人分享。 韩路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母亲,他拨通老娘的电话:“妈妈,做啥子?” 韩路母亲有点吃惊:“大早上的你打电话过来做甚,我还躺床上看电视呢!” “妈,你以前不是每天六点就起床了,今天怎么这么晚?” “老了,懒了,小路你有什么事吗,是不是遇到难题钱不够用?”母亲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紧张。 韩路:“我的钱够用得很,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公考的笔试过了,就等着面试,” “什么考?” “就是公务员考试啊,我报了金沙市的一个乡镇,如果不出意外,过两个月就回去乡镇上班。妈你瞧好了,过几年我干个乡长给你看。”说完,他得意地大笑起来。 “啊,你考过了?小路,妈好开心,妈为你骄傲。”母亲说:“前年公考没过,你跟没事人的样子,可妈看得出来你心里很难过。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妈也不想你当什么乡长镇长,妈只要你吃上公家饭,一辈子快快乐乐就好。小路,你吃早饭没有,吃啥?” 韩路:“刚起床,还没做呢……算了,我要出去吃油条喝豆浆,我好饿,我能吃十根。妈,你就为儿子骄傲吧!妈,你骄傲吗?” “骄傲,骄傲。”忽然,那边传来低低的哭声:“妈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开心。” “大喜的日子你哭什么呀,妈,单位要发福利了,我过两天给你寄点毛梨回来。” 那时候的韩路高兴到有点失态,当下就抱起纸箱出了门,直接把这些该死的复习资料扔垃圾堆里。 这些书他看得实在太多遍,现在到了一摸就恶心的程度。 中心的演员们还在吊嗓子。 韩路伸长脖子一声吼:“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只因为我们都穿着,朴实的军装。”快乐的时候,需要进行曲助兴。 这歌声在一片“娴静好比花照水,行动仿佛风拂柳。”中显得突兀,却别有一种雄壮的气势。 楼上老刘也跟着一声吼:“咱当兵的人,有啥不一样?自从离开家乡,就难见到爹娘。” 有他起头,其他人也唱起来:“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都是青春的年华。” “都是热血儿郎,说不一样,其实也一样,一样的足迹,留给山高水长。” 跟空当接龙一样。 …… 众人都鼓掌:“过瘾,今天的晨练过瘾。” …… 又有人问:“韩路,你遇到啥好事这么开心?” 韩路唱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老金,我精神状态有点煞笔,你能不能给我一记耳光。” 空耳天王老金:“什么光,天气虽然热,你也不能脱呀,不文明。小韩,我刚炒了卤,吃面不,给你下一碗?” 韩路这次公考的成绩那是相当得不错,尤其是申论,可是高分。 实际上,今年金沙市公考考生的申论成绩都不太行。上次一次吃大铜锅的哥们儿文才也算可以,但考了三次,每次都不到六十分,上次听他对题的时候,这次考试估计也够戗。 本来大伙儿还建了个qq群,没事会在群里扯闲篇,交流学习考试经验,邀约周末一起去喝酒。但成绩一出,顿时成了死群,已经好几天没有人说话。 道理很简单,招聘岗位就那几个。以前大家都是朋友,现在则成为对手,尤其是笔试成绩过关,顺利进面的。 人心隔肚皮,面试以后还有体检和政审,你不知道哪个地方出纰漏被刷下去。 到这一阶段,你得稳。 韩路虽然性格冲动,但这种大事他还是分得清的。从报名开始,他就没有同任何一个人说过,直到成绩出来,才忍不住打电话跟母亲分享。 笔试过关,面试还有一段时间,韩路就提起精神把手头的工作干的妥帖。 他最近一段时间精神饱满,杨光很欣赏这个得力干将,某天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他已经打了报告上去,向上级申请正式任命韩路为办公室主任,定行政级别。 前头说过,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是事业单位,干部们都是有行政级别的。主任杨光是正处、副主任们是副处,像办公室主任则是副科,相当于副局长。 行政级别一上去,工资和各项福利待遇也会上去。 换别人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 但韩路却“哦”一声,道,服从组织分配,今后一定干好本职工作,不辜负组织和领导的信任……云云。 面试对小韩同志来说毛毛雨,他天生就是为大场面而生的,顺利过关不在话下。政审也没问题,韩家三代都是普通工人,从来没干过违法乱纪的事,身家清白。至于体检,大学时班篮球队队员,身体能不棒吗? 他在文化中心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看韩路神色平静,杨光心中赞了一声:这孩子越发沉稳,算是锻炼出来了。 巡演马上要开始,节目和演员也定下来,陶桃那边却出了状况——她不演了。 文化中心有在编人员三百出头,专业演员两百多,她不演换人就是,离开了她陶屠户,还吃带毛猪? 还真不行。 杨光前天去向领导汇报这次巡演的情况时,恰好遇到负责这快的上级。 上级问了这次巡演的事后,点头说,莽莽成昆任君游,星星火种绝不留这个口号很不错。咱们金沙市是三线重镇,就应该宣传三线精神。你们是不是在弄现代川剧《浩然成昆》完全可以演嘛! 老杨回答,《浩然成昆》这戏正在组织精干力量进行创作,戏很大,估计没三年五年弄不好,现在就写了两场戏,毛坯都算不上。 部长:“可以先演着,创作那边固然要组织精干力量,演员也必须是最好的。你们中心的陶桃我听说过,去年还拿过一个省级大奖,她应该去演。” 调子就这么定下来。 第七十五章 《浩然成昆》 那位上级主管本市的文教卫,是文化艺术中心的婆婆的婆婆的婆婆。他的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单位的财政拨款,甚至将来改制的问题。 杨光怎么能不在意? 大领导亲自定了演员人选,选了节目,自有他的考量,下面的人不折不扣执行就是。 但在关键时刻,陶桃却撂挑子,问题严重。 杨主任很头疼,也很紧张,说,现在都什么时候,开始定工资和福利了,如果不能圆满完成上级布置的任务,咱们去要待遇的时候可开不了口。 韩路问:“为什么呢?” “不知道,我下来找陶桃谈过,人家就是不肯。还说,这事让我问你。” 韩路有点莫名其妙:“问我,关我什么事,无稽之谈。” 杨光忽然生气:“你们是势成水火的仇家,这一年来掐个不停,肯定又是你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她。这事你得负责解决,不然拿你是问。我扣你……” 老杨顿了顿,扣韩路工资他没权力。至于福利……好象也没有什么福利:“我扣你这个月的假期,只要单位出差,我都派你去。” 韩路叫苦:“无妄之灾啊!” 他是年轻人,喜欢玩,每到节假日,都会约上朋友去骑车、去钓鱼,这一年来把周围的山山水水都走遍了。如果没有假期,那可就难受了。 看起来,老杨这次为陶桃罢演的事是真的上火了。 如果换成别人是韩路,反正老子还有两月就上岸离开文化艺术中心这个火坑,你们爱死不死,关我屁事? 但这不是韩路为人的准则,他是有心站满最后一班岗。况且,老杨对他还真是不错。当初在财务室自己工作得不愉快,是老杨把他调去办公室,又力排众议提拔他为办公室助理。 如今又要正式任命他为办公室主任。 杨主任对韩路有知遇之恩,他小韩同志心目中,他就跟自己家里的长辈一样。 如今长辈遇到难题,做晚辈的能不帮忙? 和主任聊完,韩路就琢磨开了:难道我什么地方得罪了她,我现在是看到那女子就绕道走,根本就没有过节啊! “对,应该还是发福利的事?” 韩路一拍额,叫了一声:“忽略了。” 前头说过,为了给演员门保护嗓子,单位买了不少水果发给演员们。 文化中心的演员都靠嗓子吃饭,水果是必备之物。就好象金沙市的重工业单位,食堂每天必须有血豆腐,说是可以祛除吸进肺里的粉尘——这没有什么科学依据,算是一种心理安慰。 买水果的事是韩路负责的,他自然是愿意把最新鲜最好的水果送到大伙儿手上。奈何经费实在有限,只能用二等品对付着。现在是金沙市一年中最热的时节,水果都被捂熟了,散发出酒味。演员们都是怨声载道,韩路连连解释说实在没钱,各位多担待,不能吃不要紧,可以用来敷脸嘛! 大家又气道,猕猴桃那么重糖份,怎么敷脸,不怕爬蚂蚁? 因为韩路这人实在够意思,大家也不为难,骂骂咧咧把东西收了。 单位福利是按照职称和贡献排序的,发福利的时候,办公室一位大姐提醒韩路说,韩助理,陶桃的职称虽然只是三级演员,但人家是一线是主演,是不是应该把最好的果子挑出来单独给她一份儿? 韩路摇头说,一视同仁吧。 “估计是因为这事得罪了她吧?”韩路心想:“这人实在太小气,哎,小女人嘛!” 当下,韩路就去寻陶桃。 因为要巡演,这几天陶桃都在创作室看本子,得去那里找人。 创作室环境不错,有两个办公室,里面还放着钢琴胡琴什么的,还有长沙发,地上铺着化纤地毯。 已经是下午,创作员都已溜号,就宋田一个人坐在窗口叼着一支烟悠悠看着外面的风景。 韩路吃惊:“宋田你一演员怎么还抽上了,不要嗓子吗?” 宋田冷淡地说:“你觉得我还能上舞台?” 韩路看着他指尖冒出的丝丝白烟,以及满面唏嘘的虬髯,道,是没办法上舞台了,陶桃怎么不在? 宋田:“不知道,她来不来关我什么事?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你是不是幸灾乐祸?”说罢,就拂袖而去。 韩路不觉得摇头,暗想,这人的心胸实在不怎么样。 陶桃不在,他心中好奇,就翻看起《浩然成昆》的本子,这一看,倒是小小吃了一惊。 《浩然成昆》是市文化艺术的大制作,前番杨光说过,这个本子自中心成立以来就开始立项,迄今已经一年多时间,才起了个头。看架势,没个三年五年弄不妥。 艺术创作,尤其是这种戏剧类创作,是个很漫长的过程。 远的不说,就拿样板戏而言。当年国家抽调了全国最优秀的作家,最优秀的曲作者,在一群顶尖大师的切磋下,从六五年到七五年,才弄出二十个戏,这还是举国体制。 让中心独立搞一台戏,怕不是那么容易。 但韩路之看了一眼,却觉得就目前所完成的部分而言,却相当得不错。 这个出戏的故事说的是上世级六十年代成昆线建设期间,女主角李琴一家三代投身铁路建设,老虎连连长孙大民,在成昆铁路建设中,与李琴擦出爱情火花,在工地上结婚,最后为抢救战士献出了生命。 为了《浩然成昆》这出戏,中心抽调了一批老艺术家进了创作室。 韩路不懂音乐,也不看谱子,只拿这本子端详。 也是巧了,他拿到的正是宋田写的戏词。 宋田写的是结尾老虎连连长牺牲的部分,也是全戏的结尾。 “叫一声痛一声肝肠寸断,脚无根心失神泪洒衣衫。影零乱步蹒跚萍踪难问,思往事如潮涌黯星月残。谁曾想转瞬间鸳鸯失伴,携手处誓并肩犹如眼前。恨不能踏浪去陪在你身边……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改天换日建成昆,血染泪滴铸浩然,纵有群山似利剑,千磨万难志更坚。打通天堑当无憾,忠魂铁军代代相传。” 有很强的感染力。 韩路心中忍不住赞了一声:好文笔,想不到这宋田还有这本事,倒是小看他了。 文艺创作是一个很吃天赋的工作,你行就行,不行就不行,不是后天努努力就能扛活儿。 或许,创作员这个工作比办公室主任更适合宋田吧! 正看着,陶桃就和她团队中的两人走进屋来。看到韩路,陶老板微微点头:“你果然来了,谈谈吧。” 韩路:“好,谈谈。” 另外两人识趣地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第七十六章 蛮横收帐 陶桃说“果然”显然是早已经预料到韩路会来找她。 韩路也不废话,打开包,将一个包装精美盒子递过去:“小小心意,还请收下,这事就算过去了。” 陶桃收下盒子,反问:“过去了?” 韩路叫苦:“姐,我的亲姐,这盒德芙好贵的,我一个月才几个钱,下血本了我。这诚意还不够,演吧,演吧!你就算不看我面子,也得看在巧克力的份上,看在老杨的份上啊!” 没错,他给陶桃买了一盒巧克力。 前头说过,韩路因为对陶桃有看法,发水果的时候不给特殊待遇。估计是哪个八婆在后面嚼舌头让陶老板晓得了。 桃子姑娘本就脾气不好,罢演了。 陶桃上下看着那盒巧克力,淡淡道:“谁说我是中生代?” 韩路:“我是中生代,不不不,我是老艺术家,我都老得不象话了。”因为刚才宋田抽烟,小韩同志怕呛着陶桃,拿起一本稿子,不住扇风。 为了报答老杨知遇之恩,他可以讨好陶桃:“演吧,演吧!” 陶桃忽然一伸手:“给钱。” “给给给,二十块一场,绝不拖欠,我下去就把工资表给你造了。放心,现在中心的财务很健康。” “三千五,给钱我马上演。” “什么,你是在开玩笑吧?”韩路愕然。 “不开玩笑。” “我不是太明白,你能说清楚点吗?” 陶桃:“吕朝阳冶炼厂的那场戏,是我和我团队的人演的。” “什么……”韩路手中的稿子掉地上:“等等,陶老板,咱们捋一捋这事。首先,吕朝阳冶炼厂的那场戏是你接的。” “没错。” “其次,不但你去了,你还带着你团队的人去走穴?” “对。” “第三,看样子你们到现在还没有收到钱。” “是这样。”陶桃点头。 韩路:“最后,你们没办法,请我帮你们把演出费收回来。” 陶桃冷冷道:“不是请,是要求。是必须,尽快,马上,把钱给我拿回来。” 韩路:“走穴你还有道理了,走穴本来就有风险,出了事单位概不负责。你们摆了摊子没法收拾,自己想办法解决,怎么反勒令起我来了?还是那句话,求人得有求人的态度,你是我什么人,倒像是我欠了你似的。” 陶桃:“为演出费的事,我心情相当的不好,没心思演什么《浩然成昆》,反正你看着办吧。” 韩路怒了,说话也没有顾忌:“陶桃,这次演出关系到大家最后工资定级问题,关系到单位未来日子是吃肉还是喝汤,你自己的事情别带到工作里来。吕朝阳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上一次有人偷偷走穴,就为演出费拖延的问题扯过皮,你还上他当。你如果有本事,也学老史他们那样去缠呀!吕朝阳吃饭,你也拿只碗陪吃;他去谈生意,你陪着旁听;他回家休息,你陪他看电视,晚上睡他家沙发。你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欠你什么,不演就不演,大不了我不当办公室主任,反正我马上……” “你当我是三陪?”陶桃霍一声站起来,抓起桌上的一本书就朝韩路扔过去。 韩路一时不防,被打得眼前一黑。 等恢复视力,陶桃已逍遥而去。 “造口孽了。”韩路:“等等,巧克力还我,哪有收人礼物不办事的?” 这不是做人的道理啊! 但对这些演员来说,世间的道理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她们就是道理。 韩路不忿,走到窗前,准备等陶桃下楼的时候张口骂娘。 创作室位于二楼,下面就是楼梯口。 不片刻,陶桃子就和她团队的两人出来。从上往下看去,正好看到她的领口下面,风光这边独好。 韩路什么时候见识过这等光景,心中如遭雷击,忙把眼睛挪开:造孽啊,视觉污染啊! 下面三人却停下来开始说话。 他们对话的内容引起了韩路的注意。 今天陶桃过来是看《浩然成昆》本子的,随他而来的是分别是手下的李姐和上次演《坐楼杀惜》的赤发鬼刘唐的扮演者黄头发。 黄头发是他的外号,这位爷也算是中心中生代主力,染了发,看起来很摩登。 李姐:“桃子,刚才你和韩路怎么说的,怎么出来就一言不发。” 黄头发:“对对对,老板你给我们一个准信啊,急死人了。” 桃子站定,淡淡反问:“你们要什么准信?” 看她神色不虞,李姐忙道:“韩路这人我是很了解的,最热心肠肯帮忙,有桃老板出面,肯定买帐。你看,韩路不是送了陶桃一盒巧克力吗,肯定是答应了。” 黄头发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陶桃:“他不干,但巧克力我收了。” “啊!”两人同时低呼:“怎么可能?” 陶桃:“我怎么知道,反正他不肯。” 黄头发喃喃道:“老板,我知道你和韩路有过节,彼此看起来都不对眼。一定是你态度不好和他说僵了。” 陶桃:“对,我们说僵了。” 黄头发叫苦:“老板,你就不能忍忍,为了钱,又有什么不能忍的?” 陶桃:“忍字头上一把刀,影响艺术境界。” “你境界倒是高了,我这人层次低,只想着一日三餐。”黄头发不住埋怨:“你这脾气真是害死人了,我家还等着这笔演出费买米下锅呢!有你这么当老板的吗?” 陶桃恼了:“你觉得我不是个合格的老板,你可以离开团队。” “我……”黄头发演戏功底还行。可惜一直没有什么演出机会,自从加入陶桃的团队后,捞着不少演出机会。《浩然成昆》如果上演,他唱老虎连连长,男主。 跟着陶老板,前程看好,如何舍得离开。 顿时闷闷地说不出话来。 李姐打圆场:“黄头发你说什么呀,老板肯定有办法的,她就是在说气话。” 陶桃不耐烦:“我不是说气话,也等着钱用,这事我也没办法,爱谁谁吧!你们实在想要钱,问韩路去。” 李姐和黄头发面面相觑,灰心丧气。 韩路在楼上听得鼻子都歪了:等等,这怎么成我的事了? 第七十七章 她精神状态不好躲着 工作是工作,不能和私人恩怨混为一谈。 韩路也不是什么老好人,陶桃私下走穴被吕朝阳拖延演出费,搞得很郁闷这事,他是非常乐见其成的。 不过,事关接下来的巡演,关系到杨主任在领导那里的印象。 为了他,韩路还是决定随手帮一下陶桃。 下来之后,他就给吕朝阳打了个电话:“老吕啊,我韩路。” “哈,韩主任啊,听说了,听说了,你马上就要入编做办公室主任,副科级干部,,了不得了,提前恭喜。” 韩路:“你光一句恭喜就完了,不请我吃顿饭庆祝庆祝?” 吕朝阳:“兄弟,应该的,应该的。不过,我现在正带团在外地演出,有位老板二婚。他太太是姑苏人,要听评弹,我好不容易请了几位老师。等我演完回家再说。” 又过几日,韩路:“老吕,我韩路,回来没有,一起去骑车呀?” “韩路啊,我腿扭了,骑不了车。”吕朝阳声音听起来很痛苦。 “啊,那你得注意了,好好卧床。对了,你在哪个医院,我来看你。” “我在川医。” “崴脚就去川医住院?鬼扯吧你!” …… “老吕,我是韩路,回来没有。回来了呀,一起去钓鱼吗?” “我正和一客户谈生意,下来再说下来再说,挂了啊!” 韩路有点明白,这混蛋大约是预感到自己去要帐,故意躲了。 …… “吕老板你好,我是小韩呀!” “韩路,我不在家,估计要过阵子才回家。过阵子是多久,我也不知道啊,没十天也有半个月吧!” 韩路气得笑起来:“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不是欠陶桃演出费,什么时候给?” “你说什么……喂喂喂喂……这什么破信号……嘟——” “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或已关机。” …… “这个流氓,还办工厂开奔驰,演出费才几个钱,至于吗?”这是完全不给面子啊,韩路生气了。 “弟弟,你热吗,我帮你擦擦汗。”中心四大天后之一的钟小琴掏出湿巾,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办公室里来。 韩路大惊:“住手,你给我住手!有事说事,没事再见。” “墙内秋千墙外道,多情却被无情恼。” 韩路实在经受不住:“姐,咱们玩笑归玩笑,但有的玩笑不能乱开。喝水不,我给你倒一杯。对了,什么事?” “没啥事,跟你说个小道消息。” “我又不是八婆,背后嚼人舌根不好……什么八卦,别吊人胃口。” 钟小琴一脸快意:“陶桃因为带队走穴要不回来钱,被她母亲骂哭了,活该倒霉,谁叫她惹你呢!” “骂哭了,不可能吧,她走穴跟她老娘又有什么关系?”韩路吃惊,将水杯递过去:“不要急,慢慢说。” “咯咯,弟弟,你好八卦啊!” 钟小琴拉开了话匣子道,陶桃被她母亲痛骂还不是因为弟弟陶李。 韩路道,听夏阿姨说过这事,桃子的弟弟叫陶李,中技毕业后也不上班,成天在街上鬼混。他吃穿都讲究。没钱就问家里人要,问陶桃要。陶桃收入低,他又把主意打到陶老板前男友身上。 因为受不了陶李的纠缠,又考虑到自己再窝在金沙市这个山沟前途无亮,前男友愤然和她分手北飘了。 钟小琴点头,是的,想不到你也打听得清楚。 于是,她就把陶李要去tj读书的事情和韩路大概说了一遍,又道,那学校学费挺贵的,一年就得一万块。陶桃家里又没有钱,这笔费用只得由她承担。 为了陶李的事,她把所有积蓄拿了出来还不够,没办法,只得去找吕朝阳走穴。 谁料吕朝阳耍流氓,当了老赖。 陶老板什么人,那就是不吃人间饭不说人话的仙子,让她去催款可拉不下面子。 她拿不到钱心里着急噪且不说,团队其他人就忍不了,不停问她,老板那演出费什么时候发呀,我一家老小等着吃饭呢?老板,吕朝阳怎么说,他给准信没有。 每次遇到大家问题,陶桃只冷淡地回一句“问什么问,烦不烦?” 桃子姑娘毕竟是老板,大家都靠着她吃饭,见她心情不好,都战战兢兢不敢废话。 但这笔钱拖延得实在太久,难免让所有人沉不住气,在背后开始埋怨。 渐渐地,陶老板的话,大家也不怎么听了。 陶桃的母亲找上门来。 就在昨天晚上,陶老板的母亲彭洁直接冲到女儿的宿舍,对她就是一通破口大骂。说,小娼妇,你答应过陶李的学费什么时候给。现在都要报名了,你一分钱都不肯掏,学校那边说了,再不付款就要把名额给别人了。 你这是想毁了你兄弟的前程啊! 彭洁越说越冒火,你看你兄弟陶李,二十多岁的人,成天在外面乱飘,象话吗?再过得几年,他可就废了,咱们家也完了。你自己混得一件衣服穿三年,内裤上全是破洞,毛巾光板没毛,丢人现眼不要紧,你是不是也盼望着陶李也跟你一样。 呵呵,有的人自己活得没有人样,巴不得别人也跟她一般潦倒沦落,你的心肠好毒啊! 这话实在太伤人,陶桃当时就哭了,说,妈,对我内裤上全是洞,我丝袜都跳丝了。上个月我出门参加一个活动,我那件穿了五年的胸罩带子都朽了,差点走光,我为什么变成今天这样,你心里不清楚。 我一个月才七百多块钱,加上演出费和各项福利,也九百出头,你和弟弟就要拿走八百。你闺女一个月只有一百多零花,她能不丢人现眼吗? 妈,我过得又苦又惨不要紧,只要家里人好,就满足了。这些年我是怎么对你对弟弟的,那是一心一意啊,我怎么可能盼望陶李过得不好呢? 彭洁什么时候被女儿这么顶撞过,顿时撒了泼,高声骂,小批花花你还造反了,忤逆不孝的东西。你自己心里怎么想,别人可不晓得。反正你得把钱给我拿回来,你兄弟马上就要去读书,将来还要做士官。如果因为钱的事读不成书,当不了兵,你一辈子别回家。 …… 钟小琴说完,满面精彩:“昨天那老太太高声武气教训陶桃,咱们单位的老房子又不隔音,好多人都听到了,这次陶老板的人可丢大了。” 依韩路以前的脾气以及跟陶桃的过节,听到这里多半会说一句“活该,大快人心事。” 但此刻的他却叹了一口气:“不回家就不回家,这种家人不要也罢。” 钟小琴:“就是,这种妈除了能给子女造成麻烦,还有什么用处?你说,陶桃穷得连内裤都有破洞也没钱换新,难怪她单身到现在。换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男人,看到陶桃家这个无底洞,他能不跑吗?不跑,怕是要一辈子扶贫。” 韩路:“陶老板大美人一个,说不定有人色令智昏呢?” 钟小琴忽然咯咯笑起来:“你会吗,去年常月华那瓜婆娘不是还传过你跟陶桃的绯闻?” 韩路正色:“不会,我又不傻。假如,我说假如的话。”他板着手指数道:“假如我跟她成了一家人,孩子总要一个吧?这就是一家三口人了。我老爹老娘年纪又大了,将来肯定要跟我生活在一起,这就是五口。陶桃那边还有父母和兄弟三口,加一起就是八口人需要负担……咝,苍天,杀了我吧!” 钟小琴道:“优秀!” 两人哈哈大笑。 笑毕,钟小琴:“弟弟,你是个非常优秀的人。名牌大学生,来单位上班一年就是办公室主任助理,将来说不定能干个主任。你们这种优秀的人都非常冷静,有目标有路数能克制自己的冲动。你刚才说所的色令智昏的男人,通常没什么本事的。所以,陶桃将来就算结婚成家,也找不什么好男人,日子也好过不了,这叫做性格决定命运。” 韩路:“你这就诛心了……扶弟魔是比较可怕啊!” 钟小琴:“陶桃这几天压力大,精神状态不对劲,你是她最痛恨的仇家,躲远点。” 韩路说,那是,君子尚不立于危墙之下,我和她肯定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第七十八章 纠缠 韩路却躲不掉。 单位管理是比较涣散,员工们每天上午九点来报个道就消失了,一整天都不带露面的。刚开始的时候,韩路很不理解,还对杨光建议过,说,大家该上班还得上班,好歹把八小时给呆满,不然岂不成薪水小偷了? 杨光却道,咱们是文艺单位,有他的特殊性。艺术家们要琢磨本子,要练功,要采风,你总不可能让她们全天呆在办公室里,唱歌跳舞,互相影响吧?艺术,就得静,静下心来提高境界。 还有,大伙儿感情都丰富。咱们单位员工以女性为主,成天你看我我看你,鬼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韩路表示理解,道,主任英明。俗话说得好,有鸡鸭的地方粪多,有女人的地方话多,把她们都弄来坐班,确实容易出大状况。 杨光:“你话也多。” 别人可以不来上班,韩路不行,他是办公室助理,大管家,每天都有鸡毛蒜皮的事要处理,得守在单位。 次日,单位照例只有杨韩和办公室两位妇女,很祥和。 陶桃来了,直接抢了韩路的电脑,看新闻。 老杨又露出看到亲闺女的慈祥表情:“陶桃,《浩然成昆》完成部份的本子看过没有,准备演那一出?” 陶桃不理。 扬光也不以为意:“听说你前天去过创作室,想来也看好了,排练没有,还需要什么资源,中心全力配合。” 陶桃还是不理。 扬光自顾自话:“也是,你的团队磨合得已经很好,没什么好让人担心的。这天儿真热啊,水果够吃不,我帮你报销。” 正在这个时候,韩路实在热得顶不住,开了风扇。 陶桃:“关了。”声音竟带着沙哑。 扬光面容都扭曲了:“你的嗓子……怎么回事?韩路,混蛋嘛你,看你把陶桃吹成什么样了?” 这个老好人第一次大发雷霆:“快去拿草珊瑚含片。” 韩路很委屈,心中嘀咕:你这嗓子明明是昨天晚上哭哑的,关我甚事? 整整一个上午,陶桃都闷头不说话,反正韩路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杨光也看出不对劲,严肃地对韩路说,小韩,一定是你得罪了陶桃,你们这一年来掐过不知道多少次。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就不能开阔些? 韩路没好气地说,领导,这一年来我有不是人当头淋一脑壳茶水,又是被人一本书扔过来打在眼睛上,我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了,你还要我怎样? 杨光说我不管,陶桃精神状态不对劲,显然是冲着你来的,你得搞定她。还有,你不许躲。 韩路很想说,陶桃今天来赖在办公室明显是想让我替她去收款。 但走穴的事情违反单位纪律,却不好同他讲。 只得无奈地回答说:“好吧,我不躲,我去哪里都捎上她行不行?” 中午两小时午休时间,韩路早上上班的时候就蒸了米饭。回家之后,自己炒了个肉丝对付。 陶桃依旧跟了过来。 韩路:“要不要吃点?” 陶桃不理,自顾自拿起韩路昨天买的黄瓜,洗了,啃了两条。 韩路:“大姐,你把我的晚饭都吃了,得,我得去菜市场补货,你愿意跟就跟吧!” 现在正是金沙市一年中最热的日子,太阳晒到人皮肤上,热辣辣像火在烤。此地光热条件实在太好,蔬菜水果品质优良,菜市场很热闹。 韩路这两天有点上火,打算买点绿叶菜。他看上了旁边摊位上的阮姜,问,多少钱一斤。 老板回答两块。 韩路吃了一惊,说,上周才一块五,你这都百分之二十五的涨幅了。 话还没有说完,陶桃就抓了一大捆扔台秤上:“买。” 韩路:“姐,你都不带讲价。” 陶桃:“哼。” …… “老板,这牛肉多少钱一斤。”韩路问。 话音还没落下,陶桃已经抓起一块重约五斤的胸膘肉扔过去。 韩路色变:“不买了。” 屠户不依,拉住小韩同志:“你戏耍我,袍哥人家说话算话,绝不拉稀摆带,要不咱们去江边聊聊?” 韩路:“我……” 西南省人嗜辣,脾气多半不好,屠户都带刀,今天这事搞不好要弄出流血事件,只能忍了。 他也不敢再问价。 但陶桃还是不肯放过他。 只要韩路在一个摊子面前停一下,哪怕用眼睛看上一眼,陶桃就会指指菜,然后又指指小韩。 摊主立即拉住韩路,热情招呼:“老买主,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今天要吃点什么?” 不过半小时时间,小韩同志手中塑料袋子就塞满了,两张大红钞票出去。 韩路有点崩溃,怒喝陶桃:“你自己不去找吕朝阳,纠缠我做什么,姐姐,这道理不对啊!” 陶桃还是不理,索性买了个冰棍含在嘴里,表示不能发声,也不想废话。 韩路告饶:“姐……妈,你是我亲妈行不行!这么搞下去,我钱包都要爆仓了。这个月才开始,我接下来吃啥喝啥?吕朝阳那边我打过好多电话,也想帮你要回演出费。” 听他说到吕朝阳,陶桃专注地听着。 韩路说,吕朝阳耍流氓了,现在连电话都不接,至于找人。我就两条腿,人家可是四个轮子的,他要躲,你又去什么地方找人?估计是吕流氓真遇到什么难事,个人财务出了大问题。你逼他也没用。 你之所以这么急着催款,还不是因为你弟弟读书的事,那间学校我查过,感觉不太对劲。 说到陶李读书的事,陶桃终于说话了:“怎么不对劲?” 韩路:“亲妈,你总算搭理人了,我还以为你是哑巴?陶李要读书的地方就是所民办学校,说是进了校就进行军事化管理。学生毕业后,考核合格,送去参军,然后转士官,学费要得也贵。但这里有个问题,那学校凭什么敢保证就能让所有学生参军,还转志愿兵?这年头骗子可多了。” “我下来之后,也查过那所学校的资料,还亲自打过电话去问。那边倒是吹得天花乱坠,但口说无凭啊。陶李交了钱上三年学,人家到时候说一声考核不合格,当不了兵,你们能怎么样?难道还追去tj扯皮?” “对了,我联系学校的时候,学校接电话的人问清楚我是谁后,你猜他说什么?” 陶桃:“说什么?” “那人说我也可以去读书,去参军,将来也可以当士官。我说,不了不了,我是西南财大毕业的,重本,现在又是事业编,需要上你们那破学校?对方又道,‘难道你不想提升一下自己吗?’我可去踏妈的,我需要提升吗?” 说到这里,韩路放声大笑。 陶桃淡淡地说:“不许爆粗口,人家说得没错,人都需要提升自己,你什么时候给我钱?” 韩路愕然,这女子真的是魔障了。 他忍无可忍,正要开喷。忽然,一群年轻人从那边呼啸而来,为首小伙子喊:“姐,你怎么在这里?” 小伙子身高臂长,五官清秀,那是相当的帅气,眉目中依稀有点陶桃的影子。 不用问,这就是陶桃的弟弟陶李。 久仰了! 不等陶桃回答,陶李道:“姐,这是你男人啊?衣服不错,挺贵,怎么称呼?” 韩路感觉到危险:“不是,不是,我和你姐萍水相逢,偶遇。” 陶桃看到陶李,一脸爱怜,掏出纸巾去擦他额上的汗:“我就出来买菜,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来菜市场他不就是买菜吗?我们准备搞个烧烤派队。”陶李不耐烦地侧了侧头:“姐,我学费你弄到没有。” “我……再给我点时间。” “每次问你都是在想办法,我看你就是没有办法,还陶老板呢,我要你又有什么用?”陶李满面恼怒。 姐弟两说话的时候,那群不良少年就围在一边,七嘴八舌聒噪。 但看这群人,都染着发,按照西南省人的说法就是“红眉毛绿眼睛”身上的衣服样式也怪,襟襟缕缕的,宛若圣诞树,霍然是最近流行的杀马特装束。 几少年目光落到陶桃身上,眼珠子滴溜溜转。 韩路很反感这种边缘人群,说:“陶桃,你们聊,没事我走了。” “站住!”陶李忽然叫住韩路:“那谁,我姐的野男人,把手头的菜留下,我要烧烤。” 韩路愕然:“兄弟,你这话有点天外飞仙啊!” 话还没说完,陶李已经把他手中口袋抢了过去。 韩路暴怒:“我他妈……” 陶逃却一把抓住小韩同志的手,连声对陶李道:“好好好,给你,给你。”然后用哀求的目光看着韩路。 这还是一直高高在上的陶老板首次在韩路面前露出惊慌求恳尴尬的神色。 韩路心中一软:“见鬼了我!” 两人再不说话,默默低头回单位。 本以为经过这事,陶桃不会再来痴缠,谁料她又照例坐到办公室电脑前。 韩路摸了摸头,幽幽道:“我将心事付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正在这个时候,手机电话铃响了。 韩路一看号码,正是公考招生管理部门的。 他的心脏就蓬蓬乱跳,血压冲上头。 如果没有猜错,这是通知他去面试了。 他急忙抓着手机,朝外跑。 陶桃跟上了。 韩路:“上个茅厕,非礼勿视。” 良久,厕所传来他的大吼:“成了!” “财神到,财神到,好心得好报。财神到,财神到,揾钱依正路。财神到,财神到,好走快两步……” 杨光正好和一个副主任回单位,听到他的歌声,问:“小韩怎么了,这么兴奋?” 副主任:“最近股市大牛。” 杨光:“财大毕业生,赚到钱也不奇怪,知识就是力量。” 第七十九章 讨债精 “小韩,听说你操股赚大钱了?”一看到韩路,常月华眼睛都笑得眯成缝。 西南人炒操不分,而操这个字有许多微妙的含义。有“牛”“很厉害”“乱来”的多重意义。 比如说一个人混社会混得很好,会说,“xxx操出来了。” 比如说某人很新潮很摩登,会说“真是一个超哥啊!” 这里又有一个笑话,某北方哥们儿来本地旅游。金沙市有一座灵山寺,据说庙里的菩萨很灵,他就打算去朝拜一下,向当地人打听寺院在什么地方。 就有个婆娘就打着川普道:“你这是要去操灵山寺啊?” 那哥们儿大惊:“你们金沙人说话真脏。” 听到常月华问,韩路疑惑:“我不玩股票的,常姐,怎么了?” 常月华:“小韩,你别紧张,姐又不让你请客。发财了是好事,对啊,单位这么困难,不找个副业还真活不下去,你操股也算是人尽其才。” 韩路:“真没有。” “没有人家陶桃怎么一天到晚跟着你,是不是晓得你发财了,想和你耍朋友?”常月华一脸精彩:“对的,陶老板好歹是个大美人,不像有的人大你六岁还拖着个娃,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为你和陶桃祝福。” 常月华说的那个癞蛤蟆正是钟小琴,去年她们狠狠地掐了两架,至今耿耿于怀互不搭理。 “陶桃跟着我是另外的事……”韩路:“常姐,不好这么背后说人的。” 正说着话,陶桃就从那边走过来。 韩路心中发虚:“人来了,别说话。” 这两日还真是见鬼了,韩路每天一上班,陶桃就准时过来坐到他身边,也不说话,只拿眼睛盯着他看。 被人无时无刻监视的感觉非常不好,韩路偏偏有没办法发作。 既然无力反抗,那就接受吧。 韩路反迎了上去:“陶桃同志你来了,咱们今天的工作是这么安排的。上午我要去文广开会;下午,去国资委交个材料。午饭在外面找个小馆子随便解决,伙食费实报实销,反正就是添一双筷子的事儿。你老人家如果不嫌弃,就跟我挤公交车,坐苍蝇馆子去。” 陶桃点头:“走。” 她倒是不客气。 市文广新局负责管理市文化中心,安排、监督其完成公益性和市委市政府重大指令性演出任务,按照事业单位性质进行管理,是中心的婆婆。 工作一年,生性活泼开朗的韩路和局里的人已经熟了。 一到地头,就有几个工作人员亲热地和他攀谈。 “小韩,有些日子没看到你,找时间喝喝茶打打牌。” “打牌就算了,太耗时间,约个时间一起去钓鱼啊!” “钓鱼不也花时间,对了,小韩,听说你操股赚钱了,怎么还腿儿着过来,换车呀?” “谁说我发财了?”韩路没好气:“换车,我连换辆自行车的钱都没有。” 那人看到陶桃,问:“小韩,这位是你什么人?” 韩路:“介绍一下,我们中心的川剧演员陶桃。” 那人呵呵笑了笑:“你对象?” 韩路:“目前是我的债主,你看,这不就贼上我了!” “感情债不好还。” …… “韩哥,听说你操股赚钱了?”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惊喜地叫着。 韩路:“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不换车/” 那小屁孩儿看着韩路身边风姿绰约的陶桃:“韩哥,你发财后换女朋友了?” 韩路无语。 开会。 美丽的陶桃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家都认识韩路,纷纷向他打听此人是谁,又道,小韩你什么时候给我们发喜糖啊? 韩路:“喜喜喜。” 会议开了两小时,韩路径直走进一家苍蝇馆子。 那饭馆卫生条件还真是不好,触手处皆是油垢,如果把桌椅扔进锅里煮,绝对能熬出一锅大骨汤。好在饭菜价格便宜,不用那么讲究。 陶桃花容失色,终于缓缓开口:“粗陋。” 韩路翻了个白眼,心道:“姐姐,你都混得几千块钱都拿不出来,身上的裙子都洗得发白,还挑三拣四?” 我们的小韩同志重口味,点了盘辣椒炒肉,再来一份红油耳片,辣得满脑壳都是汗水。 陶桃只扒拉了小半碗白饭了事。 下午韩路去国资委递材料。 文化艺术中心不是一直说要改制吗,前一段时间,中心挂了一个市艺术剧院有限公司的牌子。杨光出任董事长,韩路也挂了什么经理,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又不多拿一份工资。 市国资委是艺术剧院有限公司的出资人,也就是老板,要求文化中心按照一般企业的模式运营。 这其中还有一些流程要走,都是韩路在跟。 看到小韩同志,国资委的工作人员可亲热了,都在喊:“小韩,你可算来了,快快快,把我重做一下电脑系统,蓝屏了。” “韩路,我养的这盆素心兰这两天好象不对劲,帮我在网上查查究竟是怎么了?” “韩哥,下班一起劲舞团啊!” 他们又看到韩路身边的陶桃,也同时眼睛一亮,问,女朋友啊? 这样的问题韩路上午已经不知道解释过多少次,口水都说干了。也懒得废话:“我命里的灾星。” 国资委产权科一位科长摇头感叹:“你娃风花雪月惹祸了吧,猫儿抓糍粑脱不了爪爪了吧?” 韩路:“老黄,咱就不开玩笑了,这位是中心的演员陶桃,今天跟我一起出来你这位婆婆这里混个脸熟。” 从早上到现在,陶桃都是一脸的平静,好象所有的事同她都没有任何关系。 走了两个单位,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五点。西南省的人晚饭都早,五点就有人开始动筷子。 这里离中心有点远,韩路就打算在路边摊随便对付一顿。 “陶老板,怎么着,还想跟着我一起吃?” “是。” “你倒是不客气,我真是服你了。有这精神头,你用在对付吕朝阳上面不好吗?” “吕朝阳不好找,你和他不同。”陶桃很严肃地看着他。 “我好欺负?真不明白你这是什么心理。妈,亲妈,饶了我吧!”韩路忽然有点虚。 “不行。”陶桃摇头,淡淡说:“今天一整天你在口头占了我不少便宜,卑劣小人。” 韩路:“好好好,我卑劣,吃面不,我请。” 就走进旁边一家面馆:“老板,来两碗素面。一碗半斤,一碗二两,都不放辣椒、味精、葱、油和臊子。” 老板:“没这种吃法呀,这么做,吃饭还不跟吃药一样?” 韩路正色:“对,就是吃药,治肚子饿的病。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他有点发愁了,这么条尾巴每时每刻跟着,过两天我还怎么去参面试,那不是曝光了吗? 韩路公考的事全世界就只有母亲和秦文学两人知道,这事实在太要紧,变数太多,你不知道什么地方会出纰漏,被莫名其妙刷下去,须防隔墙有耳。 不过,第二日,陶桃照例过来,与韩路亦步亦趋。 中心这段时间事情实在太多,又是开会,又是联络相关单位,我们的小韩同志作为办公室助理,从早忙到晚,不知道要见多少人说多少口水皮话。 别人看到天仙般的陶桃照例会问这大美女是谁。 韩路都懒得解释:“我对象,怎么,你想收催款通知单吗,等下我发张喜帖给你!” “一定到一定到。” 陶桃终于忍无可忍:“无耻,下流,卑鄙!” 韩路得意洋洋:“如果你实在讨厌我,就别跟着我呀!” “给钱我就走。” “又不是我欠你钱。”韩路叹息:“算了,咱们也别说车轱辘话,你爱谁谁吧!你爱跟就跟着吧,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美人在侧,我工作起来也得劲儿。” 就这样,两人出双入对,搞得全单位的人都在怀疑,这二人是不是真的搅在一起了。 这次,常月华难得地没有开韩路玩笑,严肃地说:“小韩,玩笑归玩笑,你和陶桃不合适。她年纪比你大,高龄产妇,性格乖戾,你不会幸福的。来来来,姐帮你介绍一个。” 韩路:“她美,就够了。” 回头,小韩就在心里骂开:“陶桃,你这个疯婆娘!” 时间很快到了面试的前一晚。 韩路难得有点紧张:明天上午面试,如果陶桃还来当尾巴,那可不妙得很。 他打了吕朝阳电话,那边不在服务区。 又打简捷的,依旧不在服务区。 韩路瞬间明白,自己被他们两口子拉黑。 一场演出费才多少,至于拉黑吗? 还有没有格局? 正气恼中,一个电话打进来,陌生号码。 韩路:“喂,您好,我是韩路,请问你是谁?” “韩路,我是陶李,过来唱歌啊。”那边传来闹哄哄的音乐声,显然是一娱乐场所。 韩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陶李你好,我们很熟吗?” “都是江湖弟兄,说这些就生分了。出来不,喝喝酒,唱唱歌,就是自己人。” 韩路还在气他那天抢走了自己的菜,冷淡道:“自己人?不好意思,我很忙,不跟你说了啊!” 这陶李真是莫名其妙,大家只见过一次面,平时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上都没有丝毫的交集。上次见面的时候,彼此还闹得不愉快。 他竟然请唱歌。 韩路怀疑这娃儿已经瓜了,就挂掉电话。 第八十章 面试我的面试 不料,陶李并不放弃,又打了进来。 韩路:“陶李,我真有事去不了,好意心领。要不另外约个日子,我请。” 陶李:“别啊,就今天,今天就是个好日子。我在金海湾ktv,有十来个好朋友。我刚才跟他们说起过你,说你是文化中心当官儿的,很了不起的。你如果不来,我面子往哪儿搁?” 韩路和气地说:“我就是一跑腿打杂的,咸鱼一条。对了,陶李,我无意对你的生活方式做出评判,但咱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已经把话说明了,对于你这种乱七八糟的人和乱七八糟的朋友,我韩路可没有兴趣接触。 陶李:“韩路,韩哥,实话跟你说吧,今天ktv我请客,但我钱不趁手,给你十分钟时间,十分钟后我要看你到你出现在我面前。” 韩路:“等等,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帮你买单,不然你就走不脱?” 陶李不耐烦:“对,你能不能来?” 韩路笑起来:“陶李,你不觉得这个要求很唐突吗,你不尴尬,我还尴尬呢。另外,你让我卖单,总得给我一个买单的理由吧?” 陶李怒了,骂道:“姓韩的,别给脸不要脸,在我面前说这样的屁话有意思吗,下来别后悔。” 韩路:“我后悔什么?” 陶李继续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几日天天跟我姐在一起,从早到晚,你们是不是在搞对象。我提醒你,我姐和谁谈恋爱得我说了算。你如果真想娶她,就得讨好我。让你给钱,你掏腰包就是,废什么话。” “哈,你这是乖姐夫蛮舅子啊!”韩路眼珠子都要丢地上:“谁说我跟你姐搞对象?” 陶李:“那你就是逢场作戏,你就算是我姐的野男人,也得讨好我,给钱给钱给钱。” “神经病。” …… 电话依旧不屈不挠打进来:“韩路,你给不给钱?” “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 “姓韩的,你这是给脸不要脸啊?” “滚蛋!” …… 又是一个电话。 “韩路,你把话说明白了。” “呵呵。” “你这是找打,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我可去你,拉黑!”真是没营养的对话。 …… “叮叮叮……”电话铃响,另外一个号码。 韩路正要破口大骂,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韩路,开黑了,缺个奶妈,江湖救急啊!” 打电话过来的是市总工会负责外联的小甘。 韩路和他在工作中接触过许多次,大家年龄相当,经常在一起玩。 小甘是事业编,也想着参加公考。但一说起此事,他和韩路都不约而同装着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但就在公考那天,两人竟然在考场里碰面。相视一笑,心中同时想:好个阴险的家伙,保密工作做得真好。 笔试分数出来后,韩路旁敲侧击问小甘过线没有。 小甘说考砸了,韩路你呢。 韩路回答,也不成,明年再来。 一听开黑,韩路顿时来了精神:“你等着,我马上来,今晚不杀到十二点不收兵。”就披上衣服冲出门。 小甘他们打游戏的地方《异度空间》,市中区最豪华的网吧,小甘和另外三个伙伴已经抢了电脑等在那里。 看到韩路就互相介绍起来,那三个伙伴有河西乡镇文化站的工作人员,有市文联的,还有一个是市中区刑大的。 小甘道,韩路你是艺术中心的,大家都是奋斗在文化战线的,下来多接触。 韩路对那个刑大的哥们儿笑道,我可不想跟你接触。 废话不多说,开黑。 大家都是年轻人,有共同语言,又爱玩。一路“我靠”“杀他,杀他,杀他”“奶妈,奶我一口!”“别上当,他在勾引你放大招。”大吼大叫,啤酒、瓜子、可乐,倒也快活。 正玩得哈皮,韩路感觉有一片阴影笼罩到自己头上,回首一看,竟是陶李。 陶李:“真巧啊!” 韩路:“巧,唱完了?喝可乐不,我请。” “谁要喝你的破可乐。”陶李满面铁青,英俊的五官都扭曲了:“姓韩的,你今天还真让我丢尽面子了,够狠!” 陶李接着骂:“呵呵,今天我请客让你来买单,你他妈的竟然敢不来,害我打了无数个电话才找人把帐结了,你这是存心跟我过不去啊!” 韩路:“你不带一分钱就请客,这份勇气还真让人佩服。奉劝你一句,没钱就别去高消费。面子是别人给的,也是自己丢的。” “关你屁事?”陶李粗鲁地骂起来:“整不死你!” 旁边刑大的哥们儿见事情不对劲,问:“韩路,怎么回事?” 韩路:“没事儿,我舅子。” “谁是你舅子,你和我姐的事想都别想。” 韩路故意逗他:“既然你不同意,那就分手呗。” 陶李:“你说分手就分手啊,青春损失费拿来。” 韩路继续调侃:“你还别说青春损失费,我的青春不是青春吗?” 陶李忽然抓起旁边的烟灰缸就砸到小韩同志头上。 韩路眼前一黑,在昏迷过去的瞬间心想:说打就打,这么干脆? 不愧是北方移民金沙市的钢二代,能动手绝不逼逼。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韩路醒来,鼻端传来浓烈的消毒水气息。 睁开眼看出去,外面阳光灿烂。自己正躺在一张铁架子床上,衣服上全是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又下意识摸了摸头,上面缠了一圈厚实的纱布。 “这是……医院……”韩路还是有点迷糊,动了动。有强烈的晕眩感袭来,心中一阵烦恶,急忙再次躺下:“我怎么在这里,怎么回事?” 好在躺下休息片刻之后,他慢慢想起自己昏迷前的事。 “啊,我被陶李打住院……玩大了,不该乱开玩笑的……” “我在医院躺多久了?”韩路喃喃说。 他住的病房有六张床,加上他有三个病友。 一人是出了车祸骨折,正在打吊瓶,痛得不住叫唤,也不好跟他说话。另外一人则是个老头,和老婆闹矛盾,打架,软组织受伤。 老头一气之下住进医院,耍起态度。 他是个话多的人,闲不住,在病房里走来走去。 大家攀谈半天,终于混熟。 韩路:“大爷,今天几号?” 大爷“今天24号,你昏迷一天一夜了,年轻人,打架不好。” 韩路:“你不也打架,大爷,好男不和女斗。啊,一天一夜……我……我觉得我好象错过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大爷,我有点断片,让我安静一下。” 他脑袋中到现在还是一团迷糊,用手揉着太阳穴,苦苦思索。 须臾,病房中响起惊怒悲怆大叫:“面试,我的面试!” 第八十一章 要起诉 “韩路,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了?”门卫金大爷端着一碗抄手,用勺子去喂。 韩路面如死灰,把头扭到一边。 金大爷:“你这娃,耍什么脾气。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两顿不吃须胆张,三顿不吃死光光。” 韩路还是不说话。 金大爷把勺子凑到他嘴边:“你吃不吃啊,我特意放了好多辣椒的,这么远端过来。” 韩路又把头转向另外一边,因为不小心碰到勺子,汁水淋了金大爷一手。 他心中突然内疚:“谢谢你,我心里难受,实在没有胃口。” 韩路被陶李打进了医院,因为是独自一人在金沙市生活,也没有亲戚照顾,只得请了个护工。 金大爷和韩路感情极好,听到他出了事,就让儿媳妇包了馄饨,亲自送过来。 这几日是金沙市一年中最热的日子,金大爷听力本差,前几天吹风扇吹得有点感冒,耳朵更背:“啥,喂进你口,我这不正喂着吗?娃娃,别看你是单位领导,别看你平时笑嘻嘻的,但这人啊,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你一个人过日子也没滋没味。有点心里事,都不知道找谁说。大爷这几天耳朵越来越不好使,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反正我也听不见你在说什么。只要把难过的事儿掏出来,人才清爽得了。” 韩路喃喃道:“金大爷,你不知道,我正在干一件大事,已经干成了。” 金大爷:“干大柿,我们这里又不产柿子。” 韩路声音越来越低,他是说给自己听的:“我们文化艺术中心喊改制已经喊一两年了,如今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传统戏剧他是越来越没有市场,抱残守缺的结果是大家一起完蛋。我就是一普通人,我也没有什么远大理想,只想成就自我,实现人生价值,我参加了今年的公考,我成绩很好,笔试过关,等着面试。” 金大爷:“你想吃面食啊,我晚上再给你送一碗刀削面。” 韩路:“面试就在今天,但我错过了。” 金大爷:“小韩,人做错了事不要紧,改了就好。” 韩路突然流起了眼泪:“为这次考试,我准备了一年。大爷,你别看我整日笑嘻嘻的,其实我活得很累。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温习功课。我是办公室助理,日常杂务多,天天在外面跑,要等到天黑才能空下来。胡乱做点东西吃了,又捧着书本读到半夜。我体重掉了十多斤,十多斤是什么概念?十斤猪肉多大一块儿啊!” “我每天都在做梦,梦见我们单位解体了,我失业了,到处求职,可人家都嫌弃我年纪大,不要。我说,我才二十六岁,正是一个人精力最旺盛的年纪,凭什么不招。招聘单位的人却大笑,说,什么二十六,你都四十六岁了,这把年纪,谁敢招啊?我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是头发花白满面疲倦的中年人,我已经在中心上了二十年班,但最后还是免不了失业的,免不了中年危机。” “我又梦见我进了公考考场,拿到卷子后,题目的字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却不知道了。我看到,母亲穿着旗袍站在考场外,一脸的期盼,她老人家盼望着我旗开得胜。你说,我还有什么脸去面对她?” 韩路的眼泪如溪流一般顺着面庞流下,打湿枕头。 “老金,我这次错过了公考,按照考试制度,是要记入诚信的,三年内不能参加考试。三年,三年,人生有几个三年?” 老金放下碗,拿着纸巾去擦他的脸,道:“娃你怎么还哭了呢?你说你是黄连?咳,不就是吃点亏,就觉得日子比黄连还苦?” 韩路:“苦。” 老金:“什么,要吃土?你如果手头的钱不够,说一声,我借给你。” 韩路:“不是不是,我有钱。” 老金很严肃:“啥,潘驴邓小闲?韩路你不能乱搞男女关系。” 韩路愕然:“老金,你是不是故意的?” 被空耳天王这一打岔,小韩同志心中稍微好受些。 正吃着抄手,外面发出一声惊叫,就有大脸盘子姑娘风风火火冲进来:“弟弟,路弟,你怎么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抄手的汁水再次洒出来,韩路:“钟小琴,你才是吓死我了。” 钟小琴上下端详着韩路:“惨。” 韩路郁闷:“很惨。” 钟小琴:“眼睛都红了,是不是被陶李打充血了?” 韩路自然不好意思说是哭的:“我是脑震荡,不是红眼病。” 钟小琴:“我听说了,你是被陶李打了的。我说,他就是个痞子,没事你去惹陶桃做什么,现在麻烦大了吧?” 韩路:“不是我去惹她,是她来惹我啊!吕朝阳耍流氓,陶桃不去找吕老板,却贼着我。但凡她能拿出对付我的三成手段去讨帐,钱已经要回来了。合着,她是觉得我好欺负吧?” 钟小琴正色道,这陶桃心理上一直有问题,唱戏唱轴了。别看她在舞台上风光无限,可在现实生活中却是迂的。不认识的人,她一句话都不说。但跟你搞熟了后,你的麻烦就大了。 还有,你一定是对人陶老板说了什么不干不净的话,这才让陶李误会你跟他姐姐耍朋友。韩路,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调戏过她? 韩路说,天理良心,就算调戏我也只调戏你,好歹大家是朋友,也不至于误会。 种小琴:“如果我误会了呢?”说罢就接过老金手上的碗,道:“我来喂,你回避一下,别当灯泡。” 老金这回耳朵忽然好使了:“不,我不能走。病人需要心平气和静养,你感情太丰富太热烈,小韩受不了。” 韩路会意:“我头好晕,医生,快叫医生。” 有这两人插科打诨,韩路心中的难过劲儿总算过去了些。 接下来,又有单位的同事来看他。 李姐将一口袋枇杷放他床头柜,问,韩路韩主任,吕朝阳的钱你真不管?陶桃就是个不靠谱的,收款收到你头上来,最后你还不得去找吕朝阳。我们几个人下来商量,要不,这事你帮个忙替我们办了,到时候给你回扣。 陶桃团队的其他几个演员也一脸忿忿,说,对,就这么办。咱们不在她手下吃饭了,换个老板,太失望了这事。韩主任,还得靠你。 韩路无语半天,才道,谁要你们的回扣,你们违反单位纪律还大张旗鼓了……还是要团结在陶桃身边,她毕竟是业务上的能人。 陶桃团队的人一走,常月华又来,叫一声可怜见的,没有老婆的男人这日子过得是不象话。世界上最孤独的事情是什么,是一个人去医院做手术。韩路,姐帮你介绍一个对象,你需要一个贤妻良母。 韩路“哇”一声把晚饭吐了出来,眼前天旋地转,晕得如腾云驾雾。 常月华你是故意来气人的吗? 杨光两口子是天黑才来医院的,叮嘱韩路好好养病,单位的事情别管。 他又愤恨地说,陶李殴打我中心干部,性质恶劣,岂有此理,关他几天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韩路晕了半天,现在好些了,问,陶李怎么了,被关了? 杨光的妻子回答说,韩路你在网吧打游戏的时候同行的不是有个刑大的人吗,当即就把凶手擒获了,送去派出所,现在人就关在那里,等待下一步处理。 韩路是杨光的得力干将,他平时也没少去主任家玩,阿姨挺喜欢这个活泼的小伙子。见他被打成这样,心中忿忿,又道,韩路你放心,对这种坏人就不能放过,法律会还你一个公道。 “法律……”韩路忽然一个激灵。 心道:对啊,我怎么忘记这一茬了? 他被陶李打进医院,错过了今年公考面试,且不说。要命的是,因为要记入诚信记录,未来三年都不能参加公考。 人生能有几个三年,三年后,他都三十了,还考什么呀? 再说,这么长时间变数实在太多,很多事情非人力可以把握。 他必须申述,向招生机构秉明自己缺考的理由,获得他们的谅解。这样,才能参加明年的考试。 你申述的时候,得拿出证据。 还有什么证据比公安机关立案材料更铁呢? 韩路缓缓道:“主任,我想起诉陶李故意伤害,请单位帮我讨回公道。” 杨光一呆:“起诉?韩路,陶桃毕竟是我们的同志,我希望你能再慎重考虑考虑。” 韩路很坚定:“不用考虑了。” 杨光一脸苦涩:“韩路,真的不至于,这已经是敌我矛盾了。” 韩路心道,陶李毁我前程,这不就是敌我矛盾吗?如果我就此算了,那不是做人的道理:“主任,我已经决定了,希望你能理解。” 杨光妻子忿忿道:“把人打成这样,那不兴人走法律途径?小韩,阿姨支持你。” 韩路:“谢谢主任,谢谢阿姨。” 从医院出来,杨光不住叹息。 他妻子喝道:“你叹什么气,小韩多好一个人啊,得为人主持正义。” 杨光:“陶桃和韩路天天见面,真走法律途径,以后还怎么见面,还怎么开展工作?” 杨光妻子冷笑:“杨光,你一心维护陶桃,不就是因为她是你手下最好的演员吗,你要护短。我就不信了,离开她陶屠户还能吃带毛猪?你维护陶桃,我站韩路这边。” 杨光;“很多戏离开了陶桃还真不行……手心手背都是肉,谁出了事我心里都难受。算了,先拖几天,等韩路出院再说吧!” 说罢就掏出电话,拨通陶桃的号码,把韩路要起诉陶李的事情大约说了一遍。 最后道,陶桃,对此事我没有立场,但看韩路的态度很坚决,我相信你能够处理好。 第八十二章 寻求谅解 正是晚上十点半,陶桃刚做完面膜,准备上床睡觉。 俗话说:男人靠吃,女人靠睡。 意思是,男人要想身体好,就得吃饱吃好。而女人的保养责靠充足的睡眠,美容觉嘛! 演员们靠一张脸吃饭,一般都是十点半上床。 接到杨光的电话后,陶桃“哦”一声:“知道了,没事我挂了。” 就穿好衣服鞋子,到外面的路上叫了一辆出租,赶回弄弄平家里。 二老正在客厅沙发看电视连续剧《丑女无敌》,她母亲彭洁更是笑得咯咯响,也不理睬。 倒是她父亲陶朱有点奇怪:“大半夜你跑回来做什么,家里就这么大点地方。你占了你弟弟的屋,等下他回来睡哪里?” 陶桃:“弟弟今天晚上怕是回不来了。” 陶李实在太胡闹,出门鬼混常常是一出门就十天半月,不把身上的钱花光,不到实在找不到地方吃饭不会回家,家里人也疲了,懒得过问。 陶朱:“哦,陶李不回来,那你可以睡他床。” 陶桃:“以后也不回来了。” 陶朱感觉到不对:“怎么了,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 陶桃这人是清水脸,无论说什么事都是面无表情:“弟弟被派出所抓了,说是要判刑。我听单位杨主任说,搞不好得上山劳改三年。” “什么!”老两口都惊叫起来。 彭洁:“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弟弟怎么了?” 陶桃忙将这事跟父母说了一遍,最后道,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我问韩路要演出费,他不给。我就成天跟着他,让弟弟误会是我男朋友。 陶李问他要钱。 韩路可不是好人,一定是他先动手的,然后被弟弟打破了头,脑震荡,现在还躺在医院中。 他说要起诉陶力故意伤害…… “啪!”话还没有说完,彭洁就一记耳光抽到陶桃脸上。 陶桃没有躲也没用手捂脸:“妈,你打我做什么?” 彭洁歇斯底里骂:“是你是你,都怪你惹事。你收款就收款吧,成天贼着那姓韩的干什么,是不是还卖弄风骚了?这才让你弟弟误会他是你野男人,这才让他们打起来。” 陶桃正色:“妈,你不能这么说我,你女儿从来没干过丢底丧德的事,我可是你亲生的,我有点伤心。” 彭洁:“我就是要说,就是要说,你三十岁还没有对象,肯定就是因为太骚,让别的男人怕了。我的儿啊,你马上就要读大学,马上就要做士官,如果判刑,前程不就毁了吗?你如果去劳改,怎么吃得下那苦?可怜的娃啊!” 说着,她放声大哭,又是一记耳光抽过去。 陶桃还是没有躲,嫩白的脸上出现一道红印。 陶朱:“打死她,打死她!” 陶桃低头:“是我的错,妈,我……” “什么我我我,快去把你弟弟救出来啊!罚款你交,人情你去求,陶李,我苦命的儿啊!老陶,我心口疼,我撑不下去了。” 陶朱骂在一边抹眼泪的陶桃:“你楞着做什么,还不去想办法,你要气死你妈啊!” 陶桃:“我……我……没办法,也没钱……” 彭洁:“没钱你有人啊,我儿误会你和韩路搞对象,姓韩的肯定是调戏过你的。你就让他占点便宜就是,只要他能放过你弟弟,呜呜,呜呜,陶李,你在派出所还好吗,妈妈好想你啊!” 陶桃终于哭出声来:“妈,你当我什么人了,连这种脏话都说得出口,我是个姑娘啊!弟弟出了事,你当我不难过,你当我不想救他。但是,咱们不是一家人吗,咱们就不能合计一下想个办法。” 彭洁推搡着她:“滚滚滚,你这个丧门星给我滚,你弟弟如果有事,永远别回来。为了你,我和你爸被单位开除,打了这么多年零工,吃了那么多苦。如果不是你,我们也光荣退休,一个月几千块的退休金拿着,多么幸福啊!” 陶桃哭道:“你们超生,关我什么事?” 彭洁:“你如果不是女的,我们干嘛超生,都怪你,都怪你!” 陶桃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金沙江边。 江水湍急,天上一轮明月倒影水中,瞬间又被波浪扯碎。 她的心也碎了。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是个丧门星,我来到这个世界本是错误,我对不起爸爸妈妈,对不起弟弟,死了一了百了。 她凄凉一笑,唱道:“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正要朝下面粼粼波光俯冲而下,电话铃响了。 是母亲的。 彭洁在那头愤怒咆哮:“你死哪里去了?” “金沙江。” “马上滚去医院照顾姓韩的饮食起居,筹钱赔偿,要取得他的谅解。” “好的,马上。”陶桃下意识答应。 …… 韩路的头还是晕得厉害,他躺床上,发现天花板在不住移动,移他娘半天死活移不到位置。 看得烦了,把眼睛一闭,更是坏菜,脑嗡嗡响,五内恶心得要命。 该死的钟小琴,下午的时候嫌护工给韩路洗脸的时候没洗干净,眼角都还有眼屎,以家属的名义把人给开除了。 韩路现在想吐又不敢吐,真吐身上可没人收拾。 他只能咬牙强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睡着。 “哎,哎,哎,妈,妈也!”有呻吟声传来。 韩路睁开眼,发现是那个出车祸的病友在呻吟。 那哥们儿也是倒霉,被一辆微型车直接从小腿压过去,现在麻药劲儿过去,疼得实在撑不住。 “我不回家,就是不回家,除非你来接我,给我道歉。”软组织受伤的那位大爷正和老妻打电话,在发脾气,两口子在电话里对骂。 韩路被吵醒,感觉嗓子里好象是有一团火在烧,呻吟:“水,水,水……” 喊了半天,软组织大爷才听到:“小韩你醒了,是不是想喝水?” 韩路:“麻烦你。” 软组织大爷:“应该的,十六床家属,喂水了。” 韩路床号16,很吉利的数字。 一只矿泉水瓶子直接杵进韩路口中,都捅到嗓子眼。 “噗嗤!”韩路将水喷了出去,剧烈咳嗽。 第八十三章 如此陪护 再让人这么灌下去,非被呛死不可。 韩路急忙一挥手,把矿泉水瓶拍开,定睛看去,喂水的竟然是陶桃。 “你……”刚才动作实在太大,他又一阵晕眩,无奈地倒了下去。 软组织大爷用责备的目光看着陶桃:“姑娘,哪里有这么喂水的,你得把人先给扶起来……病人身上都是水,你先帮人擦干。” 陶桃扯出一张纸巾,看了看韩路,不知道该怎么办。 韩路一躺下,头也不晕了,人也清醒过来:“陶桃,你来这么做什么,我明白,但这事没得商量,你走吧!” 陶桃点点头,然后又摆摆头,就那么呆呆地坐在病床旁边。 韩路:“你要留,随便吧。” 他的心情大起大落,精神上实在疲倦,又朦胧睡着。 等到天亮,一蹬腿,却踢到软绵绵的物体,定睛看去,原来陶桃不知道怎么时候已经趴在他脚边睡着了。 陶桃醒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拿起床头柜上的饭盒朝外走,她是去食堂给韩路打早饭。 早饭乏善可陈,也就稀饭馒头。 韩路也不拒绝,饭来张口。两人默默吃着,也不说一句话。 吃过饭,医生过来查房,检查了身体,说各项指标都正常,头还晕不晕? 旁边断腿病友呻吟:“医生,痛,我要打麻药。” 医生不理睬。 韩路晃了晃脑袋,道,咦,昨天晚上还昏得我想吐,今天竟然一点事没有,医生,我是不是可以出院了? 零八年,医生都有业务考核指标,像韩路这种公费医疗的情况更是香饽饽,来了,别急着走啊! 医生笑了笑,对跟在旁边的学生道:“上瓶。” 韩路大惊:“医生我都没事了,你怎么下药越发地重了?” 医生板着脸道,你脑震荡是好了,但你脑壳上有伤口,还发炎了,不消炎成吗?给我打! 他心道,昨天就应该先输他十几瓶生理盐水的……当时光顾着检查有没有脑干出血什么的,忽略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断腿病友哭起来:“太痛了,医生,我支持不住了。” 医生终于走到他身边,摸了摸病人额头:“没发烧,情况不错。” 断腿病友:“很糟糕。” “痛很正常,感觉不到疼痛才危险,病情稳中向好。”医生再不多说,背手带着学生和护士走了。 断腿病人很绝望,高声呻吟,一刻不停。 看到长长的针头刺进韩路的手背,旁边的陶桃脸一白,胸口剧烈起伏,尖叫:“啊!” 护士手一颤,把韩路给扎出血来。 韩路气得叫起来:“妈,亲妈,挨扎的是我,你这么大反应做啥子?” 陶桃呼吸急促:“我我我……我……害怕……” 小护士见这两人男的高大英俊乐观开朗,女的柔弱美艳。心中羡慕:丈夫被扎,妻子感同身受,神仙眷侣,真叫人羡慕。 医院这地方,来的都是老弱病残,看到这两口子真是视觉享受。 上午,陶桃自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韩路住的病房挺高级,带卫生间和厨房的,病人可以在这里洗澡做饭。 女演员都讲究,洗脸也专业。昨天过来的时候,带了一大包瓶瓶罐罐,也不知道名字和用途。 陶桃一占卫生间,就是一个多小时。 韩路液体输完,只觉得肚子都快要涨爆,站在卫生间门口怒吼:“洗洗洗,你洗的是马脸啊,不,我看你是河马脸,快出来。” “等等。” “陶桃,快出来,我有点憋不住。” “再等等。” “你这是跟我过不去啊,快,来不起了。”韩路用拳头砸着门。 里面的陶桃怒了:“烦不烦,你和一女人抢卫生间,有意思吗?” 软组织大爷哈哈笑:“小韩,你这个趴耳朵。” 韩路:“她不是我婆娘,别乱说话。” 软组织大爷有点疑惑:“不是吗……对了,你头是怎么了?” “被哈舅子打了。”韩路忿忿不平,指着卫生间骂:“陶桃,你弟把我打到住院,这事咱们没完。” 哈舅子是西南方言,舅子是一个带侮辱性的词,意思是要和对方的亲姐妹发生不道德的关系。 软组织大爷却是北方人,自然不晓得这层意思,道:“还说不是你爱人,小韩,你别发火,家和万事兴。一定是你做了对不起爱人的事,这才被她娘家兄弟打。” 韩路:“说了不是我婆娘,挨打的又不是你。” …… 终于,陶桃洗完脸化完妆出来。 她素颜的时候已经让人惊为天人,此刻略实施粉黛,更是叫人眼睛发花。 断腿病友终于不呻吟了,抽着冷气,瞪大眼睛看天仙。 …… 整整一个上午,韩路输了四瓶液,跑了两趟厕所。午饭还是吃食堂,是陶桃打回来的饭。 韩路一看,又惊又怒:“就吃这个?陶桃,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午饭很差,就一份米饭,一个素烧丝瓜。 陶桃要保护嗓子,不沾荤腥。她吃什么,韩路也得跟着吃什么。 旁边的软组织大爷也看不下去了:“我说,十六号病床家属,病人要加强营养,要补充蛋白质。” 陶桃淡淡道:“没钱,除非他把款子收回来。” 软组织大爷忽然生气了,道:“姑娘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算是弄明白了,你爱人在外面收不回款子,你就埋怨他,还让你兄弟打他。人活在世上,哪里不遇到困难,男人在外面工作那么辛苦,回家还被埋怨,还被老婆欺负,这日子还真没办法过了。” 陶桃冷冷反问:“关你什么事?” 韩路见她吃憋,心中大快:“对对对,大爷你说得对。” “对什么对?”陶桃终于忍不住了,喝道:“韩路,今天咱们把话说明白了,你打算怎么着我弟弟?” 韩路也忍不住了,骂道:“你弟弟坏我前程,我要起诉,必须起诉,该判判判刑,该劳改劳改。” 软组织大爷大骇:“韩路,你要送你舅子上山劳改?” 韩路:“对,送那哈舅子接受党和国家的再教育,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软组织大爷:“你也下得了手……这不是畜生吗?” 陶桃讽刺地看着韩路:“你什么人,不就是打了一场架,流了点血,受了点伤,就扯到前程上去?” 不知道怎么的,韩路看到她面上的讥讽,心中的沮丧失落和难过,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涌上心头,高声道:“你晓得个……你什么都不知道。咱们单位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迟早一天会改事业编为企业。你们这些演员在单位上了一辈子班,也只会唱戏。改成企业了,也同样是登台表演。可我呢,我还年轻,不能这样下去,不然,我不白考进中心了吗?” “陶桃,实话跟你讲。我报名参加了今年的公考,我的成绩非常好,已经进面试了,我马上就会去乡镇上班,我即将脱离这破单位,我即将跳出火坑。是你是你,是你那宝贝弟弟,一烟灰缸把我打进医院。” “知道吗,我昨天应该面试的,我被你弟弟毁了。陶桃,陶老板,你是我命里的灾星吗,怎么每次遇到你我就不顺?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 “什么,你参加了公考,昨天是你的面试?”陶桃一个趔趄,喃喃道:“灾星,你也说我是灾星?” 软组织大爷也吓了一跳:“你舅子把你打住院错过了公务员面试?哎,这样不知道轻重的女人不能要啊!” 断腿病友也说:“不能要了这婆娘。” 陶桃掩面跑了出去。 本以为她就这么走了,不料,过不得一小时,陶桃又红着眼睛进了病房。 韩路发泄一通,感觉好了许多,没好气:“你又来做什么,走吧,让我保持心灵的宁静。” 陶桃:“刚才我妈又电话骂我,让我务必取得你的谅解。” “无法释坏,难以谅解。” 陶桃:“我妈妈让我照顾好你的饮食起居。” 韩路:“对不起,不需要。” 陶桃不说话了,伸手去扯韩路的衣裳。 韩路大惊:“干什么,别乱来。” 无奈,这一剧烈挣扎,他又开始天旋地转,被她把身上的衣服给扒了。 卫生间传来“唰唰”的声音,是陶桃在给韩路洗那件被血迹弄脏的衣服。 洗完,她又把韩路的鞋子、袜子刷了,最后又把目光投射过来。 韩路很崩溃:“不能再洗了,再洗我就只剩一条内裤了。” 晚饭时间快到了,陶桃在走廊里打电话,声音不大,但对话的声音却清晰地传进韩路的耳朵里——专业演员果然了不起,字正腔圆,说起话来,穿透力很强。 “李姐,我在医院,能不能借我两百块钱,急用……没有啊……那好吧……” 韩路好奇,走到门口偷听。 “黄头发,送两百块钱到医院来,我急用。” 黄头发的台词工夫也很不错,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清晰:“你谁呀,让我送就送,凭什么?还老板呢!你怎么做老板的,演出费欠多久了,不但不给还让我给你钱,陶老板,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不太合格啊!弟兄们心都凉了。” 陶桃想发怒,嘴唇动了动,却一脸黯然,眼圈红了。 韩路看得心中大块:活该,这种不通人情事故的,就该被社会的铁拳暴锤一顿,才晓得什么叫做人的道理。 “老刘,我是陶桃,正在医院照顾韩路,能不能给我两百……” 还是老刘够意思,一听说是韩路要用钱,二话不说就同意了,道,如果是小韩那就没有任何问题,不够我再去取点。 有了老刘的支援,晚饭终于看到肉了。 一整只鸭子,韩路啃着翅膀,赞:“今天这烟熏卤鸭不错,咬一口吱吱冒油。你什么表情,这是给我添堵吗?” 陶桃吃的依旧是青菜豆腐,看到韩路油汪汪的手,满面嫌恶。 就在这个时候,韩路的手机响了。 他两只手都是油,没办法接。就道:“那谁,接一下,开免提。” 电话是派出所的同志打过来的,问韩路身体怎么样了,又道,如果你要立案,需要做笔录和走流程,要不我们来医院吧? 韩路说好,麻烦警官了,咱们明天上午见面。 陶桃筷子落到地上。 韩路:“陶桃,不用白费工夫了,你回家去吧!” 陶桃点点头,忽然伸出手扯下一只鸭腿大口咀嚼。 韩路吃惊:“你不要嗓子了?” 陶桃只是不理,吃完鸭腿,又扯下一只翅膀,顷刻将一只鸭子啃得干干净。 韩路:“吃吧,吃吧,随便你。” 第八十四章 你知道我吃这套 第二日早餐是陶桃出街上买回来的,两钵红烧牛肉面,面上红红一层油泼辣子,还撒了小米辣。 韩路住了两天院,口中淡出鸟了,狂喜:“陶同志善解人意,来,干了这碗牛肉汤。” 真爽快啊,吃得那叫一个浑身通透。 陶桃也大口吃着,她从来没吃过辣,痛苦得眉头都锁紧了。额上的汗水更是如黄豆一般落下,滴到面汤中。 她身上衣服的汗迹扩散开来,到最后更是湿透了。 韩路自然知道对不吃辣的人来说,这一大碗小米辣面塘下去是什么概念。换一般人,早痛苦到呻吟。但陶桃却坚持着,抓着筷子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韩路心有不忍:“何必呢,嗓子是你的命。” 陶桃不说话。 韩路:“你要自毁,由得你。” 上午出了许多事,先是软组织大爷的老婆打电话过来骂娘,说老头你什么意思,还住进医院不出去了。 大爷说,你不道歉,我就不回家。 大爷的老婆,呵呵,你还跟我铆上了,有种在医院住一辈子。 大爷说,我就住一辈子了,我在这里养老。 大爷爱人气道,你这是糟蹋钱啊,你个老不死的,老吝啬鬼也舍得。 大爷说,我也想通了,我退休金是高,但最后还不都交给你了,每月也就一百块零花。节约了一辈子,最后还不都便宜你了。我就要大方一回,为自己花钱。住院费一天两百,你道不道歉?你若不至,清风自来! 老太太大怒,喝道,你疯了,整不死你! …… 断腿病友笑到岔气。 …… 上午,十点,派出所同志过来做笔录。 软组织大爷和断腿病友昨天虽然都站在韩路这边,但今日看到十六床病友动真格的,都摇头无语:这小韩够狠,还真要送舅子上山,以后还怎么面对婆娘娃儿,这家庭怕是要破裂了。可惜啊,一个高大英俊,一个美若天仙,却天做不合。 陶桃知道韩路心意已决,再不多话,就静静地坐在一边。 …… 午饭时间道,她端来一口钢精锅进病房,反锁了门。 揭开锅盖,竟然是红油火锅,又从包里掏出一瓶白酒:“吃!喝!” 韩路:“请你不要用这样的方式。” 陶桃不废话,倒了一杯子,昂头饮尽。 韩路:“我陪你一杯。”也喝了,道:“你这就是道德绑架了。” 陶桃剧烈咳嗽:“当有所为。” “还是道德绑架,我不吃这套。” “来,韩路,干了这杯,为恩怨。” “敬仇恨还有不顺的生活。” 不知道喝了多少,韩路感叹:“真是个糟糕的日子啊。” 陶桃:“我有点支撑不下去,奈何,奈何,奈若何!” 韩路:“亲妈,我坚强吧,我平时嘻嘻哈哈吧,但这回我很崩溃,我也撑不住了。” 陶桃:“明白。” …… 断腿病友和软组织大爷见两人如此伤感,都觉得二人这顿饭一出完,说不定就会去民政局打八刀,扯离婚发票。 都不敢吱声。 …… 韩路:“你还是别吃了,坏了嗓子毫无意义。” 陶桃咬了一块毛肚,咯咯笑:“我们都在坚持自己认为对的东西,努力实现自己想要的一切,却不得不接受他的事与愿违。” 韩路:“伏地魔说的就是你。” 陶桃又喝了一杯酒,用手打着拍子,轻唱:“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 韩路:“别吃了。” 陶桃夹起了一块生姜。 韩路一筷子敲掉生姜,端起火锅就冲进卫生间,对着下水道倒下去:“吃你麻痹,吃你麻痹!” 他放声大哭,他终于崩溃了:“兼有同时辈,相送告离别。慕我独得归,哀叫声摧裂。马为立踟蹰,车为不转辙。观者皆歔欷,行路亦呜咽……你就道德绑架我吧,你知道我吃这套,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不带你这样的!” 陶桃也扑到病床上,眼泪无声地沁进被子中。 …… 软组织大爷的老妻终于怕了,次日上午来到病房,一把牵住老头的手:“老齐,我要给你做深刻的检讨,我错了。” 软组织大爷很得意,厉声喝道:“以后你还打不打我?” 老太太:“不打了,我把你当掌中宝。” 大爷:“每个月零花钱得加。” “加加加。” “你得爱我。” “我爱你呀!” …… 断腿病友的老婆来了,摸着他的腿就哭:“郭哥,你怎么这样了,疼不疼啊,什么,你说不疼,我疼得很。” 断腿病友不耐烦:“哭哭哭,就知道哭,人都被你哭霉了。我是骨折,又不是截肢。看你这样子成得了什么事,去找肇事者闹呀,得让他们多赔钱。” “恩,我这就去闹。” “等等,晚上把娃儿接来,我想死他了。” …… 韩路终于出院了,他还是决定不起诉陶李。 陶桃鞠躬,一言不发。 韩路:“我知道你人大面大,心高气傲,让你说一个谢字就是要了老命。我不会拿你弟弟怎么样的。我已经背时透顶,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再报复你弟弟毫无意义。就算送他上山,我也回不到面试前一天,就让我当个烂好人吧!” 他有点伤感。 陶桃:“谢……谢……” 韩路:“求求你以后离我十米远,你身上有刺,我身上也有刺,咱们挨一起就会两败俱伤。” 接下来他继续上班,三年不能参加公考,日子还得过下去。 陶桃果然躲着韩路,韩路也躲着她。 二人同时有个念头,大家碰到一起就会厄运缠身,邪性! 陶桃收不回演出费,团队中的其他人对她极其不满,话说得越发难听。 我们的陶老板自知理亏,低头忍受,无心工作。 杨光感觉到不对,问韩路,陶桃最近怎么了,你不是都原谅她弟弟了吗? 韩路说,是啊,我怎么知道。 杨光说要不我找时间跟她谈谈,巡演要上现代川剧,新戏,马虎不得。 韩路说,我劝你别谈。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不说。 杨光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那就是和你有关了,这事你给我处理好。” 韩路自知失言,有点后悔,道:“说和我有点关系也对,但我如果不管呢?” 下来后,韩路拨打吕朝阳两口子电话,依旧不在服务区。 韩路心道,这两爷子,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还不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陶桃她好歹也是一个演出团队的头,出了问题如果不扛事儿,也没资格当老板。 又是一个中午,最近天热,阳光猛烈,韩路只觉得浑身酸懒,没劲儿回宿舍做饭。 忽然间,他有点谗自贡烧鹅,就骑了自行车朝那附近一家烧鹅馆飞驰而去。 行到一半,他“嘎”一声捏了刹车,心叫:嘿,冤家路窄。 却见吕朝阳那辆黑色奔驰车停在路边火锅店门口,亮闪闪晃人眼睛。 第八十五章 活捉吕朝阳 二零零八年,国家出台了许多经济刺激政策,市里个大企业都在扩大生产规模,大家的工资也涨了不少。 当然,物价也跟着上涨,让人活得有点艰苦。 但奇怪的是工业品的价格却下跌了,特别是家电下乡活动一搞,电视冰箱什么的直接被被干成白菜价。 同时,按揭这种新鲜事物一出,大伙儿都超前消费,几乎人人都在谈论买车买房的事儿。 一夜之见,往日空荡荡的街上忽然出现了许多车辆。 韩路有点愕然,一辆汽车怎么也得六七万,即便接受按揭,他也得三四万吧——想不到金沙市这么多有钱人。 车辆一多,市政基础设施跟不上,到处都堵,停车也成为一个老大难问题。 还好这年头交警执法还没有几年后那么严格,大家都乱停乱放,也因此产生许多矛盾。 吕朝阳今天这车停得恶劣,直接把路边的一个烟摊子关在了后面,自然没有什么生意。 摆摊的是一个面带苦相的中年男人。 他很热情,见韩路围着奔驰车转圈,招呼:“大哥,要买烟吗?” 韩路:“我不抽烟的,要不……来瓶矿泉水。” 接过水,他朝火锅店里看了眼。火锅店是一排落地玻璃窗,恰好吕朝阳也转头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 吕朝阳心虚,忙将目光闪开,拉上了窗帘。 韩路心中冷笑:好个不要脸的,就问了三瓜两枣的演出费,朋友都不做了。 他一边喝水,一边和摆主攀谈,问他生意怎么样。 中年人说他是刚从钢厂那边分流的工人,拿了国家买断工龄的钱,寻思着自己年纪也大了,再却上班也上不了几年,再说很多活也做不了,就在街上摆个摊。生意也就一般,相当于拿一份工资。 韩路说,可以啊,我上班也没几个钱。 中年男人叹息说,饭钱是够,但他的儿子现在正在读大学,消耗大,他们两口子每月都精打细算。你别看我现在生意还成,但碰到这样的大太阳天,碰到刮风下雨,那就是白干。 韩路斜视这吕朝阳的奔驰车,道:“再碰上这种乱停乱放的,你这生意也没办法做。” 中年男人说:“人开奔驰的,肯定是大脑壳,惹不起。” 大脑壳就是大人物的意思。 韩路装出义愤填膺的样子,高声道:“无论什么人,他也不能把你摊子给挡住了呀!我不会告诉你,用破布头把汽车排气管给堵了是违法行为,我不会告诉你将牛奶泼到车上会掉漆,我也不会告诉你把辣条丢进空调进气孔里车里的异味永远祛除不干净……老板给我一盒酸奶……” 摊主大惊:“大哥,使不得,使不得啊!” 韩路一脸正义:“大路不平,旁人铲。有什么事,我担着。” 吕朝阳今天陪几个客人吃饭,他心中有鬼,一直尖着耳朵听着外面。 韩路的性格他是知道的,真惹恼了,小韩是天王老子都不认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当下再也坐不住,急忙跑出来:“住手,兄弟,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冲哥哥我来,别朝我二老婆撒气。韩路,你这是做什么呀,发这么大火。” 吕朝阳喜欢汽车,这辆奔驰就是他的小老婆,他爱奔驰比爱简捷简大姐更多一些。 韩路:“你可算出现了,吕朝阳,你和别人吃火锅不带上我。我很不开心,你说该不该整你?” 吕朝阳:“不就是吃火锅嘛,走走走,一起吃去,我介绍几位好朋友给你认识。” 韩路:“要请我吃火锅可以,你把车挪开,挡住这位大哥做生意了,为富不仁嘛你!” “我挪我挪。” 吕朝阳请的四个客人是搞山货的,听他们话中的意思好象是要合作弄野生菌,这个吕老板还真是多种经营。 天气热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午餐又过了大约半小时就结束了,那几人就约吕朝阳去打麻将。 吕朝阳抱拳:“哥儿几个,我今天和韩路有要紧事商量,你们先玩着,我等下过来买马。” 又让火锅店老板泡了两杯蒙顶毛尖,两人坐在店外的蓝花楹下面吹水。 吕朝阳脸皮厚,说了两句过场话后,道,韩路兄弟不好意思,上次陶桃的事情我一不小心把你拉黑了。我这人事儿实在太多,倒把这事给忘记了。咱们以后兄弟还是兄弟,有空一起骑车钓鱼啊。 韩路说,吕朝阳我知道你的德性,拉黑我的事情咱也不跟你计较。你别看我就躲啊,陶桃的事我也没心情过问,你们要掐得天昏地黑,要打得你死我活,我眉头也不皱一下。 “你说的是真的?”吕朝阳小心地看着他。 韩路:“当然是真的,你看我今天就不跟你生气,豁茶豁茶。” 吕朝阳自己倒是沉不住气:“韩路兄弟,哥哥我是真的遇到困难了,要不然区区一点演出费也不能拖到现在,搞得大家都没面子,搞得你我朋友都做不成。” 韩路说,别啊,你我的友谊真的和陶桃没关系,至于说到面子,咱就是跑腿打杂的,任何人都能指派我。 吕朝阳继续大倒苦水,说,你怎么就不相信个人,我我我,我都快破产了。 韩路:“你每天奔驰车开着,火锅吃着,像是要破产的人吗?” 吕朝阳忽然满面苦闷:“我家的洗煤厂关了,家里的所有钱都赔进去了,你嫂子正在和我闹离婚呢!” 事情是这样,吕朝阳和简捷前一段时间不是搞了个洗煤厂跟市里的几家水泥厂配套吗? 厂子一建,刚开始的时候生意倒好。但这里出了个问题,洗煤厂污染太严重,整日把黑水朝金沙江里排,搞得那段河水乌烟瘴气。 这引起了河西区环保部门的注意,直接上门把厂子给封了,还开出一大笔罚款。 他们两口子建厂本就欠了不少钱,这下可真是债主盈门,搞得连家都不敢回。 简捷很郁闷,一郁闷就跟丈夫吵,说,都怪你弄什么厂,搞得家不像家,这日子没办法过了。 两口子的感情都快到破裂边沿了。 韩路本欲说一声活该,想了想,这话太伤人。就叹息道:“做生意这事我是外行,不过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不熟不做。你以前也没干过厂子,贸然上马,这不就摆摊子了吗?” 吕朝阳苦笑:“我也是失心疯了,早知道还继续弄我的演艺公司,每年几十万利润他不美吗?韩路,我实在是拿不出钱给陶桃他们,只能说声抱歉,等我以后有的时候再连本带息一起给她,我说到做到。” 韩路见他态度诚恳,心中的气也消了许多,劝道:“朝阳,我劝你还是想办法把陶桃他们的演出费给结了。正如你刚才所说,以后要想东山再起,还得靠鼓捣演艺公司。咱们中心也算是我市的传统戏曲殿堂吧,民间的演艺人员要么是中心演员们的学生,要么是受过点拨,要么是在一个协会经常见面的,要么是同门,多多少少有点源源。你名声如果坏了,以后这生意还怎么做下去。没钱,借嘛,好歹把这事给平了。对了,你叔叔不是安宁建筑公司的董事长嘛,从他那里挪点钱也不算事儿。” 今年房地产生意火暴,地产尚都赚得盆满钵满,手握大笔现金流。 吕朝阳欠的那点演出费也算不得什么,也就是地产商们几顿饭钱。 不料,吕老板却面色大变:“找我叔,算了算了,又被他骂,我死也开不了口。” 吕朝阳之所以能够从普通工人混到今天这番光景,全靠他叔叔。 老吕以前还是个混混的时候,是他叔叔托了关系把他解决在钢厂上班,还转了正。 后来见这个侄儿在厂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实在不象话,又把他调到文化馆,让他给领导开车。 在文化馆上班的时候,吕朝阳看上了简捷,要跟人搞对象。可惜他的个人形象实在不怎么样,又是他叔叔出面,让文化馆领导给舞蹈演员简捷施加了一定的压力。 再后来,吕朝阳创业,所需要的手续,还有启动资本都是他叔叔给的。 可说,吕老板一辈子都被他叔叔关照着。 不过,他叔叔最大毛病就是脾气坏,干建筑的,性子都粗。一旦吕朝阳摆了摊子,叔叔日妈打娘,什么话都端得出来。 吕朝阳自然不敢跑叔叔那里去借钱讨晦气。 韩路忽然悠悠道:“吕朝阳,我们是朋友吧,虽然你这个朋友对我实在不够意思。不过,我还是劝你去跟你叔叔谈谈,把陶桃的事给了了。不然,你会有大麻烦。” 吕朝阳:“你是在威胁我吗?” “我是在关爱你。”韩路道:“跟你说个事,我们市文化艺术中心的老办公室楼要拆,现在正在招标,听说你叔叔的安宁建筑公司也有意参与。” 吕朝阳眨巴着眼睛:“我不明白,兄弟,你能不能详细说说。” 韩路道,文化中心不是位于市妇幼保健站旁边吗,那可是我市最黄金的口岸。我们单位的房屋都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老建筑,都快成危房了。还有,中心一直在喊改制,员工的福利待遇也跟不上去,就有心把那块地拿出来招标搞个项目。 市里很多公司都有意参与,国资委那边正在走流程,大概过两月会有准信。你叔叔已经和杨光接触过好几次,我是办公室助理,这事我清楚。 陶桃是谁,是我们中心的台柱子,是杨主任的爱将,你欠她的钱那不是跟主任过不去,跟咱们中心过不去。 是,这次招标最后是国资委定,我们单位或许帮不上你叔什么忙,但要给他添点麻烦也是容易的。 最后,韩路笑道:“朝阳,如果,我说如果你叔叔招标的事情没搞成,晓得是因为陶桃的事被搞黄了,你说他会怎么收拾你?” 吕朝阳大惊:“兄弟,谢谢你的提醒,我现在就去找我叔叔。放心,晚上一准把钱打你帐上。” 如果韩路所说这事是真,那么多家单位同时投标,叔叔不摘标也是正常,怕就怕他老人家怪到自己头上。 那,我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韩路点头:“那我们以后继续处,还是好朋友。” 第八十六章 相亲 吕朝阳做事还是雷厉风行的,晚上就把钱打过来了。 第二日,韩路去银行取了现金回单位,就去寻陶桃。 巡演已经开始,陶桃正和团队的演员们在二楼合练,倒也免得分别去找人,动静那么大。 奇怪的是,排练室里面没有音乐声,里面传来一阵埋怨声。 韩路悄悄推开门偷看,却见里面有六人正团团围住陶桃,七嘴八舌叫。 “老板,演出费的事拖得实在太久了,你是不是该给我们解决了?” “陶桃,当初你急着要用钱,自己去找吕朝阳。我就说这人实在不可靠,你偏不信了,现在钱要不回来,却又不想办法,你不能这样啊!” 陶桃一脸难看地坐在椅子上,紧咬牙关不说话。她很气恼,胸口不住起伏,显然处于爆发边沿。 一个老演员劝道:“大家都理解理解,陶老板也有她的难处,要不再等等看?”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黄头发就怒了,骂:“等等,等什么等,现在什么物价,现在的钱能和上个月一样吗?上个月一百块能割二十斤肉,现在只能割十斤。再等一段时间,说不定只值五斤了。” 李姐也点头,满面忧色:“我孙儿还等着钱参加夏令营呢,媳妇问起学费的事,我都不好怎么跟她说。” 黄头发:“我更惨,我老婆见天嚷嚷着说要装空调,实在太热了。又骂我没本事,整不来钱。陶老板,我说你没那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儿去找吕朝阳圈生意。走穴的事你为什么不跟韩路商量,有他出面,不就没这屁事?” 这很不客气,可见他急眼了。 陶桃自从挑大梁后,无论是同事还是领导都把她供着捧着,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埋汰过。终于忍不住:“黄头发,你觉得我不成,就别跟我,这戏你别演了。” 黄头发大怒:“不演就不演,当谁稀罕那二十一天的演出费似的?陶桃我今天就要把话说明白了,你这人不行,真的不行。真当现在还是几十年前,你是大艺术家,大人物。时代变了,咱们就是唱戏混日子的,没有钱,就是个屁。我是屁,你也是屁。” 陶桃被他一通唾骂,脸变成煞白。 韩路看得心中痛快:这女人,就该被人骂。哎,我怎么有点同情陶桃了,这女人也是可怜见的。 就走进去,笑道:“怎么个意思,玉碎宫倾还是玄武门兵变。” 黄头发:“清君侧。” 韩路:“我先把你给清了,别闹,演出费我给你们要下来了,大伙儿把帐对一对,现在就发给你们。” 众人眼睛都是一亮,同时低声欢呼:“我就说韩路你有办法的。” “废话,韩路什么人,人家可是有大本事的,不然来单位一年就做了办公室助理。” “韩路,将来你如果做办公室主任,我们绝对拥护。” 黄头发:“韩哥,快分钱吧,我现在都被爱人骂得不敢回家。” 韩路骂道:“活该,谁叫你跟你婆娘说走穴挣了不少。你留做私房钱,他不美吗?” 黄头发:“大意了,大意思了。” 众人哄堂大笑,伸手。 韩路把装了钱的包递给陶桃:“你是老板,你来安排。至于某人说不在你灶头上吃饭,你把钱给他扣了,让人滚蛋。《浩然成昆》可不只是你陶老板一个人的戏,他关系到中心所有人工资定级,甚至关系到大家的编制问题,这种破坏团结的人就应该赶出去。” 很显然,韩路是站在陶桃这边的。黄头发面色大变,忙叫:“陶老板,你当是人嘴吐不出象牙,就原谅我一回吧。” …… 吕朝阳拖欠演出费的事总算得到了解决,钱一到手,陶桃无心排练,急忙乘了公交车回到弄弄平家里,把钱递过去。 陶李也从派出所放了回来,看到钱,很高兴,口头还埋怨:“这么久才把学费凑够,真是没个使处。我衣服破了,要买新的。” 陶桃母亲彭洁问女儿:“工资发没有?” 陶桃拿出准备好的生活费:“已经发了。” 彭洁一把抢了过去:“都给我,好给你兄弟买身新衣服去读书,免得让同学看不起。” “好的,妈。” 彭洁又骂:“你们单位的韩路就是个杂痞,你弟弟打他又怎么了,肯定是他不对在先,至于送人进派出所拘留吗?” 陶李:“就是,他泡我姐,我让他帮解决点困难又怎么了。” 陶桃忍无可忍,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你别再去找人麻烦。” 旁边,陶桃父亲陶朱留意了:“听说韩路是你们中心的办公室助理,名牌大学生,其实人也不错的。你都快三十岁了,也该为自己考虑。” 陶桃忽然神伤:“爸,你别说了。” 彭洁警惕:“他有钱吗?” 陶桃低头不语。 陶李:“有个屁钱,我打听过了,姓韩父亲是普通退休工人,母亲是农民,穷得很。每到月底,韩路就开始吃素,一副寒酸样。我也是疯了,找他要钱,他哪里拿得出来,反把我送进派出所关了几天,被蚊子咬死了。” “儿子,你可真可怜,是得怪姓韩的混蛋。”彭洁立即道:“陶桃我警告你,你如果要和韩路谈恋爱,不行。找这种男人,对咱们家可没有好处。” 陶桃终于忍不住了:“妈,如果没事,我先回单位了。” 和韩路谈恋爱,可能吗? 她看得出来,韩路对她是真的非常讨厌,非常看不起。 而自己对他的吊二郎当也很反感,大家凑一起话说不上三句就会互相挖苦漫骂。 她心里还想着前男友,那个英俊潇洒,说起话来面上带着儒雅之气的男人。他怎么那么温柔,那么多甜言蜜语,那么让人心跳呢? 忽然,心痛的感觉袭来。 彭洁一瞪眼,“你跑什么跑,等着,下午跟我去相亲。” “相亲?”陶桃大惊失色:“我……妈……” 彭洁:“少废话,还不快去做午饭,俺饿了。” “好的,妈,我就去做。” 陶桃不敢忤逆母亲,吃过午饭,一家四口浩浩荡荡出发,在一间咖啡馆中,见着了相亲对象武先生。 武先生有钱,家里有矿,他在沿边县有一家石膏矿,年入二十来万,开的汽车带四个圈圈,除了长相一般,各方面条件堪称完美。 可惜就是年纪有点大,四十五了都,还有过一段婚姻,带个一个娃。 陶桃心中屈辱,自己这是一过去就当妈呀! 看到国色天香的桃子姑娘,武先生有点语无伦次,大下午的就拖着陶桃一家人去高档酒楼吃饭喝酒。 吃完饭,陶李还让酒楼给了他两条中华香烟带走。 陶桃正想着该如何说服母亲拒绝这门亲事。 不料过得两日,彭洁却破口大骂起武先生,说,姓武的就是个混蛋,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原来,彭洁下来后又去找过武先生,说起将来的事情,道,看架势你是瞧上我家丫头了,咱也不来虚的,我家里就这种情况,以后你得管。 武先生说,以后我娶了桃子,就是你的儿,你们就是我亲爹妈,我会孝敬你的。 彭洁高兴了,道,那我儿就是你亲弟弟了,你是不是该管?他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现在这年头,你没有房子没有车,人家姑娘都不肯跟你。 武先生咬牙答应说,妈你放心,弟弟的房子咱管了,我在金沙市还有两套房,他住一套就是。 彭洁激动了,道,没啥说的,改天过户吧! 武先生支吾,过户那么麻烦,还得交一大笔契税,我的就是兄弟的,他随便住,住一辈子都行。 这是只给陶李使用权,不给所有权。 彭洁有点明白,表情冷下来,问,你答应的汽车也是给他一辆随便开不过户了? 武先生点头说,我名下好多车的,给弟弟一辆长安就是。妈,这神仙撒尿还湿手呢,手握方向盘,难免不出事故,保险也不定赔得完。我的意思是不过户,真出了问题,我也好解决呀! 彭洁大怒,说,谁是你妈,我又没生过你。 这事就这么黄了。 彭洁很生气,这一天碰到常月华,说起此事。 常月华道,你说的那位武先生是结过婚的,这男人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后就会飞快地成熟起来,要不怎么说女人是男人的学校呢!这男人现实起来,比女人更可怕。武先生是有钱,可不给你们花,他不也等于是没钱,还不如找个普通人家呢! 彭洁深以为然,但口头却不服输:“我家陶桃可不是普通女孩。常月华你不是有名的媒婆吗,帮桃子介绍个对象,要大款或者大官。” 常月华心道,陶桃就是个神经病,疯了才帮介绍对象,得罪人啊! “我留意一下。” 彭洁的话倒是提醒了她。 韩路不是建议她开个信息部专门搞婚介吗,最近也没什么事做,不妨搞起来。 我们的常大姐行动力惊人,下来不几天就盘了个门市,招了个大嫂子做员工,办了各项手续。 然后把电话打到韩路那里,说了此事,道:“明天周六,过来吃酒,我在翠园农家乐摆了几桌。” 本地有办席的风俗,韩路就开玩笑说:“大姐,能不能推迟到下月十号以后,穷得很。” 常月华:“谁要你份儿钱了,你人来就好。” “我总觉得有什么阴谋,好,一准到。” 第八十七章 镇店之宝(一) 最近几年社会风气不好,地方上无论大事小情都要摆酒收人礼金。 婚丧嫁娶且不说了,买房建屋、生日宴、升学宴是常规项目,就连买车也要狠狠地请一通客。 作为单位的办公室助理,但凡有这种活动,韩路多半跑不脱。 就在上个月,他就接到了三张大红“催款通知书”,当月工资全折进去。当真是苦瓜泡黄连,惨不可言。 最操蛋的是单位某知名不具的家伙。 那厮在老家起了一栋三层小楼,每起一层就请一次客,足足请韩路去吃了三回,都没地方说理去。 这次常月华摆酒,韩路也准备了一个红包。但她却执意不收,说今天大喜日子,大伙儿能够来捧场就是给大姐面子,再收钱,那不是破坏气氛吗? 韩路等人心中高兴,顿觉这位大姐堪称滚滚红尘中的一股清流。 等到吃完席,常月华单独把文化中心的几位客人请去门市喝茶的时候,韩路等人才明白其用意。 常月华早已经请了一个摄象师过来,在门市里拉了幕布,布置了射灯,拉着大家挨个去拍证件照。 韩路很疑惑:“大姐你这是做什么?” 常月华说大姐我开的不就是婚介公司吗,大家捧个场,把信息挂我这里,充个门面。放心,如果有好的对象,一定先照顾各位同事。 原来,她今天请来吃酒的同事都是单身男女,显然是有备而来。 韩路嘀咕:“原来你不收礼为的就是个目的啊!打了我们一个冷不防,这事我看还是算了,真没那心思。” “什么算了,有人帮介绍对象那不是好事吗?常月华,拍我拍我。”说话的正是那个离过四次婚,出轨后,终于第五次家庭破裂的演员。 这人实在是渣出天际了。 韩路还是在推辞说,大姐,我这人一无所有,物质生活极大地不丰富,挂上去估计也没人瞧得上。你也别管我了,浪费资源。我又不是陶桃那种大美女,你还是让她在你这里挂个号吧,当是帮她解决大难题。 常月华正色道,不然,其实这婚姻市场上,男人可比女人抢手多了。长得好看的女人常见,合适的男人却是百里挑一。 那个离婚五次的同事得意:“男人值钱。” “韩路是,你不是。”常月华也不怕得罪人,回了他一句,就跟韩路解释说:“像小韩你这样,人长得帅气,事业单位,又是干部,文化程度也高的。在大学的时候,早就被同学给预定了。就算大学没有谈恋爱,他参加工作,能逃得过单位大妈们的魔爪,早早地就被内定。” 韩路:“我这不就没逃过你的魔爪吗?常大姐,我自己把生活过得一塌糊涂,就不祸害人家闺女了,暂时没有成家的心思。” 见他态度坚定,常月华只得道:“要不先拍个照在我这里挂个号充个门面,表示说我这里也有高质量的优秀男人。” “挂号可以,但别想让我相亲。” 常月华道:“不逼你,就把你的信息挂着。放心,以你的条件,在我这里算是独一份儿的,是镇店之宝,怎么可能轻易出手。” 韩路笑道:“那是,你就让我长期镇着吧。” 常月华:“如果碰到有人真的看上你,实在推脱不开,韩路你还是得帮我应酬一下,咱们什么关系呀!” 韩路敷衍:“再说,再说吧。” 拍完照片之后,常月华就做了一个挡案,把众人的信息登录其上。韩路这个镇店之宝自然在最后一页,上书:韩路,事业编副科级干部,xx财经大学毕业,学士学位,身高一米八十,体重一百三十五,曾任大学学生会委员、政治面貌党员、独子、老家有房、月收入三千,为人正直,身体健康…… 韩路忽然有点羞愧,说,常大姐你不客观了。我什么时候月收入三千,那不是骗人吗? 常大姐说,你现在是办公室助理,等到以后做了主任,再做中心副主任,主任,那收入不就上去了吗?至于其他个人条件,难道不真? 韩路无语,说,那就是透支我未来的收入啊!什么副主任,主任,您高看我了。对于未来我也没那么多想法,只求三饱一倒,心绪宁静,闲看花开花落,坐望云舒云卷。 他本以为自己也就是凑个人数,不料,过不了几日我们的常大姐就一脸焦急地跑到办公室。见四下无人,一把抓住韩路的手:“韩助理,江湖救急。我这里碰到个难题了,你得帮我解决了。” 韩路:“怎么了,你碰上啥事?” 常月华说,最近店了来了个客人,姑娘已经二十八了,挑剔得很,啥人都看不上。为了个人婚姻大事,和家里人不知道吵过多少次。这次大约是受逼不过,过来应个景儿。 店里男性的资料,她死活都看不上。 那么怎么办呢? 镇店之宝的作用就是遇到刁钻和脾气坏的不好对付客人的时候,掏出来压堂子的。 看到韩路的照片,姑娘就肯了。可见,人家并不是娘胎单身,而是想找个条件好又帅气的。 韩路:“既然连江湖救急的话都说出来了,行,约个时间吧!” 见他答应,常月华忙从包里掏出那姑娘的照片,很清秀的一个女子。 韩路倒有点心动了,过年的时候,他天天被父亲骂,骂他没本事找不到女朋友,搞得有点崩溃。 双亲都老了,是得给二老一个交代。 自己也是时候组建一个家庭了。 很快,两人见面。 韩路一看到人,顿时不满。 姑娘确实和照片上一样,五官还算可以。但皮肤实在太差,有点黑,还有点粗糙。关键是,女子实在太瘦小,干瘪得跟芦柴棍儿似的。与之相比,小韩同志倒显得凹凸有致。 韩路倒不是以貌取人,婚姻不是儿戏,关系到下一代的健康。所谓娘壮儿肥,母亲身体好,娃娃才长得好。退一万步说,他宁可找个胖乎乎圆嘟嘟的女子。 既来之,则安之,场面还是应该敷衍一下的。说不定姑娘跟他聊得到一块儿去,大家成为灵魂伴侣呢! 他们就去水吧喝饮料,聊天。 这一聊,韩路发现这女子有点不正常。 男女初次见面,不外是交换一下个人信息,你干什么工作的,家里有什么人。平时是怎么生活的,有什么兴趣爱好。 这姑娘说她没有什么爱好,就喜欢打坐炼气。 然后兴致勃勃地给韩路说起了如何修炼,如何夺天地之造化,如何逆天改命。 “诧女婴儿”“斩赤龙”“饮玉液”整整两个小时,她说的话韩路一句话也听不懂。 最后,韩路实在忍无可忍,装着接了个电话的样子,站起来说:“不好意思,单位有事,一个同事生病住院,我要代表办公室去看望一下。” 姑娘说:“人食五谷生百病,还是得修炼先天之气,不能沾染尘俗之气。” 韩路:“大师言之有理,我一定提醒同事清心寡欲。” 第八十八章 镇店之宝(二) 这事自然没成。 还好那女大师真的对于尘俗的一切丝毫不放心上,也不来纠缠。 常月华跑过来问感觉如何。 韩路:“这次经历体验不错,至少认识了一位不同寻常的女子。” 常月华:“韩助理,有个事帮下忙,我这里还有人你得应酬一下。” 韩路:“这……” “帮帮忙,帮帮忙,大姐我实在托不过人情了。对方的母亲是我跳广场舞的老姐们儿,天天见面的。她看了你的情况介绍后,一定要让你和她家女子认识。说,无论成不成,信息费都按照成事后的标准给。” 韩路:“你还不是想赚人钱?” 常月华托不过人情,韩路也托不过常大姐的人情,那就去见面呗。 见上一面身上又不少一块肉,没准还找到喜欢的人呢! 和上次介绍的比自己大两岁的女大师不同,这回的的姑娘有点离谱,才二十。 韩路说,常大姐,这不妥当吧,双方年龄差距实在太大。 常月华:“二十岁已经法定结婚年龄了,法不禁止皆可为。” 两人在常月华的门市碰面,姑娘长得好看,粉装玉砌,人为文雅,韩路就有点满意。 不过,女子的父母双亲,连带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对韩路进行全方位无死角围观,搞得小韩同志有点尴尬。 然后吃饭,吃完饭,女方亲戚散去。 小女子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憋死我了!”唰一声把身上的外套脱掉。里面是露肩装。粉嫩的肩膀上,左边夜叉,右边修罗:“哥,咱们去打游戏!” 当夜,韩路被她个折腾苦了。 先是在网吧打了两小时游戏,然后去蹦迪。蹦完,夜市烧烤啤酒走起,三点才回单位宿舍洗洗睡。 第二天晚上,同样的流程又来一遍。 第三天晚上,换个花样,ktv,然后是火锅白酒,夜里三点才分手。 韩路睡眠不足,白天浑身不得劲。他本以为自己身体挺结实精力挺旺盛,但还是比不上二十出头的小丫头片子。真和这位美女确定恋爱关系,迟早被送进icu。人力有时而穷,不服老不行。 等到小姑娘再来约,就投降了,说:“咱们以后还是做个朋友吧!” 姑娘大惊:“哥,还等着你买单呢!都约好朋友了,你不来,我怎么办?” “这……” …… 又过得一段时间,常月华再次让韩路这个镇店之宝江湖救急。 韩路受到上次那位二十出头姑娘沉重打击之后,精神萎靡,急道:“来不起了,你再弄个小姑娘,我跟你翻脸了。” 常月华:“放心,这次的女子年纪大,懂事,绝对让你如沐春风,都三十岁了。” 韩路:“说好就是应个景,见面我就当看不上对方,转身就走。” “好,就这么说定了,你就扮个萤火虫,闪一下就消失。快过来,人现在门市上等着。” 韩路安步当车,逍遥地走到门市,一见门,就看到三十岁的陶桃坐在那里。 立即道:“你好,幸会,再见!” 常月华一把拉住他:“小韩,别误会,不是陶桃。她今天也是来看对象的。” 韩路摸摸鼻子,感叹:“任你如何不食人间烟火,总归有相亲的一天。” 很快,两人的相亲对象都来了。 陶桃的对象是一个四十出头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开着枣红色普桑,夹着公文包,谢顶,油腻。 韩路哈哈大笑,继续讽刺:“聪明的智商又占领高地了。” 陶桃色变,把喝水的纸杯都捏爆了。 但等到韩路的相亲对象一到,却叫人愣住。 韩路的相亲对象长相一般,但有点少年白,脑壳顶上一圈。 陶桃幽幽道:“自古美人如英雄,不叫人间见白头。” 韩路面子挂不住,霍然起身,走人。 那女子有点不乐意了:“你这位男同志不象话,什么态度?以藐取人,我对你的品行保留看法。我要找你们杨主任谈谈。站住,我们出去走走,交换一下情况。” 不用猜,此人是个女干部。 她很喜欢韩路的阳光帅气和乐观活泼。 她爱慕小韩同志的风华正茂的青春肉体。 看到常月华恳求的目光,韩路只得停下来。 那就出去散步说话吧! 整整一个晚上,都是女干部在问,在指导。对于韩路的人生规划和人生态度提出严厉批评,说,你不能成天嬉皮笑脸,得严肃,不然会给组织留下一种不可靠的坏印象。 韩路被她念了一晚上紧箍咒,有气无力地回答:“姐,你说得都对,分手吧。” …… 常月华埋怨:“韩路,你太冲动了。人家可是市中区的干部,虽然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虽然长得不太好看,可气质好,有派头。她直接管着我的门市部,大姐我有点忐忑。” 韩路:“姐,你这给我介绍的都是什么妖魔鬼怪,这也叫如沐春风?她对待同志就好象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 常月华:“好钢得用在刀刃上。” “我知道,我是镇店之宝嘛!”韩路笑着摇头:“开眼界了,这几次体验很独特。对了,陶桃怎么回事,她可是仙女啊,也相亲?你能拉她去挂号,我挺佩服你的。” 常月华严肃地说:“陶老板家出事了。” “出事了,难道是她弟摆了摊子。” “对。” “不对,陶李不是在tj读书,还是读完就参军,将来转士官吗?” “一场骗局。” “详细说说。” 常月华道,这是从头到尾都是陶李在骗人。是的,那所学校是存在,但人家也就是一家民办学校,反正把你的学费弄到手就是,可不保证你一定能参军。陶李是多么精的一个人呀,怎么可能上这个当。 他之所以闹着要去读书,其实就是想骗家里钱。 好一个陶李,拿到家里给的学费后,也没去学校,就到处玩,来一个周游列国。 一不小心把钱花光,没个着落,流落街头,最后被当地民政机构遣送回了金沙市。 陶李父母溺爱孩子,不但不责怪他,反抱着娃大哭,说你受苦了,可怜见的。 孩子这么在社会上飘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找点事做。 问题是,陶李好吃懒做,让他进场是不可能的,去给人看门市什么的,搞不好又闯祸。 家里又穷,实在拿不出本钱来给孩子弄个生意什么的。 陶李受到上次姐姐和武先生相亲时的启发,突然有了个古怪的念头。就跑去找常月华,说他干脆到婚介所上班得了,也不要底薪,只拿提成。如果你同意,我就把姐姐的信息挂门市上。 常月华一想,陶桃长得国色天香,在信息部挂个号,也算是一种宣传。 就这样,陶李就到常月华那里挂了个职。他也不管别的事,就专一为姐姐介绍对象。 按照信息部的规矩,你让帮介绍对象,登记的时候先得交一咨询费。每和一个对象见面,还得交钱,成事以后,又得给一笔中介费。 没错,陶李吃的就是姐姐的中介费。 他可没想过要给姐姐介绍什么好人家,也没想过让姐姐找到好人家结婚成家。否则,他还怎么紧着一头羊薅。 陶桃感觉自然不肯。但她母亲张嘴就是一通痛骂,说,你兄弟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正经工作,你不帮忙那就是跟我们陶家过不去,你这是与我们陶家为敌。 见个面又有什么要紧,不合适你话都不用多说一句,你当你是木头人不行吗? 就这样,一个月之内,陶陶见了四个男人。也不管年龄职业婚否,交钱就行,跟韩路相亲的对象一样,全是牛鬼蛇神。 韩路瞠目结舌:“陶李这不是畜生吗?” 常月华却不高兴了:“韩路你说得是什么话呀,我开婚介中心是正经事业,是为婚姻困难人士解决问题,是积德行善,到显得是在坏事一样。” 韩路:“不好意思,失言了,向你道歉。” 还好特殊性格人士总归是少数,接下来常月华也没再让韩路江湖救急。 如他这种优质男,自然不能轻易出手。 韩路每次看到陶桃就忍不住想笑,陶桃很尴尬,冷哼一声把头转旁边去。 我们的小韩同志却大大方方地说:“陶老板,这事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连我也被抓去相过几次亲,见过几次莫名其妙的人,受尽折磨,咱们可算是难兄难弟。” “受尽折磨?”陶桃疑惑。 韩路就把自己这几次相亲的情形同她说,又道:“你我都是镇店之宝,应该多交流一下工作经验。” 因为陶李的事,陶桃觉得自己毁了韩路的前程,心中怀愧疚,他的大度令人感激。对韩路的看法改观,也说了说自己几次相亲时的事。 两人第一次说这么多话,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时间一天天流逝,很快就临近春节。 前头说过,市文化艺术中心新成立了一个市艺术剧院有限公司,杨光任董事长,就连韩路也挂了个职,一套班子两块牌子。 刚开始的时候,韩路还很兴奋:身兼两职,岂不是要领双工资? 事实是,大家所有待遇不变,以前该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 那还折腾什么呀? 先成立一家股份公司手续要办,很多东西要弄,韩路学的就是财经专业,这事是他负责。 另外,市里决定把中心的老办公室楼那快地招标,跟地产公司合作搞个项目,这事韩路也要经手。 事务繁杂,年就只能在金沙市过了。 这是该怎么跟父母说呢,一想到脾气暴躁的父亲,拿起电话的韩路有点虚。 第八十九章 热闹的淡水河边 当韩路战战兢兢把事儿大概说了一遍,道:“爸,我这边的工作实在太忙,根本就不走开。今年过年就不回家了。等手头的事做完,我在补个假,你看行不行?” 春节对中国人来说是大事,所谓“有钱没有钱,回家过年。” 韩路是独子,如果不回去,别人阖家团圆,二老却孤零零吃年夜饭,换谁是他们也接受不了。 电话那头父亲没说话。 韩路背心的寒毛都竖起来,灵机一动:“爸爸,上次打电话我跟妈说过咱们单位的常月华常大姐弄了个婚介所,我在她那里挂了号的。大姐说了,有几个女孩子在外地打工,过年回金沙,我正好和她们见个面。这婚姻问题可是大事,我觉得结婚成家才是对二老最大的孝顺。” 正当他硬着头皮准备迎接老爹的暴风骤雨的时候,韩路父亲却说了一声:“好,你别回来了。” 韩路:“爸,你别生气啊!” 韩父:“什么时候结婚。” “我……”韩路:“人都没见着。” 韩父:“我怕你骗我。” “我怎么可能骗你呢,我可没这个胆子。” 韩父喝道:“你怎么没有,你胆儿肥得很。把那什么大姐的电话用短信发过来,我跟她谈。” 韩路抽了一口冷气,这是要随时监控我啊。 韩父突然难得地温柔地说道:“乖娃儿,你总算知道给你妈找个儿媳妇生个孙儿了。我要把电话给你妈,让她也高兴高兴。对了,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韩路愕然:“我都还没跟人见面,结啥婚。” 韩父又说了几声“乖娃儿”这才挂了电话。 见他不强逼自己回家,韩路也松了一口气。 大年二十九那天,常月华打电话给韩路,说,小韩有时间没有,到我门市上来一趟。 韩路正在单位整理老办公大楼的图纸,弄得满脑袋都是灰尘,笑道:“常大姐,你是不是有遇到怪人让我江湖救急啊?都大年二十九了,还去相亲,正好明天去女方吃个团圆饭。” 常月华扑哧一笑,说,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怪人需要出动你?你妈给寄了好多土特产到我婚介所,让分一半给你。 “就来,就来。” 韩路到了常月华的门市已经下午六点,大姐信息部虽然只开了几月,却还是组织员工吃个饭。 中心四大天后之首的常月华果然了得,消息灵通,什么人都认识,生意做得不错。据说,每月都有好几千块进帐。 门市的员工从刚开始时的一个守摊阿姨,到现在又新雇了两人。 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小伙子。 年轻小伙子就是陶李。 还别说,这小子油嘴滑舌没有底线,干这行倒也适合。 二人一碰头,那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陶李:“呵呵。” 韩路:“呵呵。” 然后同时把头扭到一边。 母亲给韩路寄的是一包豆渣粑和一双她亲手纳的手工布鞋,她知道儿子最喜欢穿,说是没有橡胶底的鞋子能接地气,很舒服。 她寄给常月华十斤老腊肉和四斤香肠。 韩路开玩笑地说:“常姐,我妈对你比对我好。” 常月华笑道:“那是,她想抱孙子还不得靠我帮忙。昨天晚上你妈跟我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拜托我一定要在今年帮你把个人问题给解决了,又问我手头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这个老姐啊,逼我把手头的存货都给掏出来。我拿起在我这里登记的姑娘的名单挨个念,说得嘴巴都干了。” “常姐辛苦,没啥说得,今年的茶叶我包了。”韩路:“我妈选到合适的没有,如果她老人家看中了谁跟我说一声,我可以和她见面。” “一个都没有看中。” “那感情好。”韩路莫名松了一口气。 常月华道,小韩,咱就说句实在话,真有条件好的姑娘还能缺对象。到咱们这婚介所的,要么是大龄,要么是有过一场失败的婚姻,要么是性格上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就好象是钟小琴那样的情况,老姐姐肯定是看不上的。 韩路:“常姐,咱们聊天归聊天,你扯钟小琴做什么,背后说人可不好。” 也就是从这天起,韩路母亲今天和常月华电话聊天,问有没有合适的姑娘,两人倒成了老姐们儿。 大年三十,韩路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他打算休息两天,初四继续泡在办公室整理资料。 这两年,市里禁止燃放鞭炮。金沙市是移民城市,一到春节,市民纷纷乘车离开,喧嚣的街道上顿时变得冷气。 钟小琴的母亲带着郭小亮从街上回来。 韩路:“儿子,吃冰淇淋不,我请你。” 郭小亮大喜:“谢谢韩叔。” 韩路笑道:“叫爸爸。” 郭小亮已经有点懂事了:“流氓。” 韩路小小地逗了娃娃一下,哈哈大笑,得意洋洋。 钟小琴母亲眼睛突然一亮:“小韩,今天晚上我们一家都会到小琴的宿舍来团年,过来吃饭呀!” 韩路面上的笑容僵住。 金大爷点评:“玩火者必自焚,小韩你现在还乱占人孩子便宜不?” 韩路苦笑:“不敢了。” 虽然说街上有警车巡逻,但还是有人偷偷燃放烟花,一呼百应,夜空璀璨。 韩路抱了一箱易拉罐啤酒到阳台,一边吃着母亲做的豆渣粑,一边喝酒。一杯敬自己的潇洒自在的青春,一杯敬前面波光粼粼的金沙江,生活要有仪式感。 “韩叔,韩叔,你冰箱里怎么没有冰淇淋,骗人。”老单位的人没有距离感,大家还保留这二十多年的生活习惯,不关门的。 韩路个人财务状况糟糕,身无长物,也不怕小偷。 钟小琴带这儿子郭小亮跑韩路屋里来了,那小子一到低头就翻箱倒柜找吃的东西。 “钟姐你来陪我过年啊?”韩路问。 钟小琴拉开一罐啤酒,大大方方说:“是,来跟你过年。听说前一阵子常月华那婆娘给你介绍了好多对象,我心里急啊!怎么样,一个都没看上?” 韩路和她是开惯了玩笑的:“是啊,都是魑魅魍魉,有点侮辱我的审美。还是钟姐好看。一对比,我可下不去手。” 钟小琴:“你这人嘴巴就是抹了油的,其实心硬得很,我也是碰到你这个冤家,误了终身。” 她一口干掉啤酒,对着金沙江上的亮光轻轻柔柔唱道:“看过了一场精彩的烟火表演,我接受了你毫不眷恋的道别,突然间想起你曾经许下的诺言,在这熙来攘往热闹的淡水河边……” 唱着唱着,她的眼圈有点红。 隔壁,老刘的胡琴拉起来,《江河水》。 韩路:“小亮,走,爹带你上街去买冰淇淋。” 郭小亮的拳头打着韩路的背心:“流氓!” 韩路哈哈笑:“儿子打老子,忤逆啊!” 第九十章 买房问题 忙了一气,新一年开始,文化艺术中层以上干部开会。 会上,杨光宣布,经上级批准,正式任命韩路为市文化艺术中心办公室主任。 韩路以前是办公室助理,现在扶正也顺理成章,组织上这是把他当做第二梯队培养啊! 其实一想道理也很简单,韩路人年轻,党员,又是名牌大学毕业生,符合知识化年轻化的要求。而且,这一年多来,小韩同志的工作能力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很多事都是他一手干成的。 虽然韩路不懂戏剧,但中心的管理者也不需要懂这个。相反,太内行太入戏,这人就会变得不食人间烟火,也当不好领导。 大家都说不得了啦,小韩着发展下去,将来说肯定是要做副主任主任做书记的。 韩路却不以为然,公考失利,三年不能参加考试对他打击很大。单位有事情他都抢着去做,以此来麻痹自己的内心的痛苦。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三年时间很快就会过的,到时候再去考就是了,韩路,你行的,你肯定行。 还好常月华没有再给韩路介绍对象。 我们的小韩同志倒有点奇怪了,这一日他去了财务室,跟几位大姐聊了半天,就问:“常大姐,你怎么菩萨心肠放过我了?” 王红英插嘴道:“师父你现在什么身份,都党组成员了,寻常女子哪配得上你。随便介绍一个姑娘给你认识,如果真成了,常姐不是亏得慌吗?你可是她手上最珍贵的资源,得用在最重要的关系户上。” 众人扑哧一声。 常月华:“那是,轻易不能出手。” 韩路:“镇店之宝嘛!” 众人笑了一气,常月华问:“韩路,咱们中心这块地皮招标的事情弄得怎么了?” 韩路:“招标会还没开,现在只收了各大公司的标书,我今天来财务室不就是来问你们要材料嘛,怎么,急着坐新办公室了?” “新办公室我倒是没兴趣,反正再那里都是早九晚五,都是五天工作制。”常月华:“韩路,听说这是招标后要把办公室楼推了,建一栋大厦。底商给招标方,二三楼给中心做办公场所,再上面就是商品房?” 她这一说,众人都留了意,同时转头看着韩路。 韩路:“不知道。” 常月华不高兴了,说:“好你个小韩还跟大姐踩假水。等下我就跟你妈打电话说有合适的姑娘,让你去相亲。” 韩路道:“相就相,我一个人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也想找个伴。” “那我就跟你妈我老姐姐说,你正在和钟小琴处。” 韩路大惊:“姐,大姨,你饶过我吧,我招我招。” 众女捂嘴大笑。 等她们笑完,韩路才道:“中心是有这么个打算,你看,咱们的宿舍都是老房子,又破又烂,人心不稳,军心不稳。这次机会难得,杨主任就打算向上级汇报,这次招标能不能把给大家解决住房的条件加进去。” 大家激动了,连声问:“怎么弄?” 韩路:“大概就是大厦建成后,如果中心员工有购买,要给予一定的优惠,低于市场价格。” “低多少?”众人又逼问。 韩路:“都还没有定案,杨主任说,争取在市场价的基础上砍一千下去。” “啊!”不但其他人,连常月华也激动了,同时叫,那可是好事啊!韩路,这事你负责吗,我买,我买买买。 这年头的商品房面积都大,起步都是一百平米,还不带公摊。每平方便宜一千,一套房子就是白拣十万块。 以往金沙市的房价挺温和,每平米也就三千出头。今年一开年,却邪性了,一口气冲到四千,看这架势发展下去,过得几年,上八千都有可能。 大家的工资是涨了,普通员工每月能拿两千以上,可还是追不上房价。 大家以前都住集体宿舍,很多人都没买房。 现在单位的老房子要拆,。都担心有名额限制,错过这次机会。 常月华:“才砍一千下去,这哪够啊?” 韩路:“这不在谈吗?放心好了,党组会上领导们的意见是,只要是单位的正式工,都有名额,大家下去准备准备吧!” 众人又愁:“准备什么呀,谁掏得出那么多钱。”不觉有点恐慌,一下子拿出几十万,确实令人头疼 韩路:“不是可以按揭吗,如果你们有需要,单位可以帮大家跑银行办手续。咱们是事业单位,贷款没问题。” 王红英:“那我就放心了。” 买房的事简直就是一颗深水炸弹,激起一摊鸥鹭。 别人不好问杨光,直接来找韩路:“韩主任,这集资建房的事怎么说?” 韩路:“什么集资建房,用词不准确,是购买商品房。” “小韩,你看我的情况吧,一家八口,一儿一女都成家了,得买两套。” 韩路:“不行,一户只一套。你破坏计划生育政策还有理了,搞得生娃越多,占的便宜越多,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你看老孙家四个孩子,那不是得买四套,岂有此理嘛?” …… “韩路,你给我站住!”一个白发老者暴喝。 “您是?”韩路一看,不认识,满面疑惑。 老头介绍说他是前京剧团的老演员,八八年退休的,听说文化中心要卖房子,他也有份儿。 韩路:“不对啊,大爷,你老都退休三十一年了,也来要待遇。” 老头:“京剧团后来不是合并在文化中心吗,我也是文化中心的人。” 韩路忍无可忍:“你的工资关系都放社会保障哪一块儿去了,扯不到我们头上来。” 老头不乐意了,见天来纠缠,搞得韩路苦不堪言,最后找了他的子女,做了工作,这才了结此事。 …… “韩路,我要买房。”离婚四次的渣男哥们儿直接上门。 韩路这段时间被来扯皮的员工弄得焦头烂额,进到他,没好气地说:“你孤家寡人一个,没有老婆孩子,也不是退休职工,肯定又你一个名额。现在八字都还没一撇,来胡闹什么?” 大渣男说,反正我先把钱给你,先定下来,开收据吧! 说着就把一叠钞票扔韩路桌上,一万块。 韩路这才明白这位爷今天跑过来想干什么:“哥,你只出一万快首付就想住几十万的房子?等等,首付是三成起步,这不够啊!” 大渣男忽然发起脾气,说,我以前日子过得也算可以。后来不是离了几次婚吗。离一次穷一次,现在已经是山穷水尽,你总不可能让我睡大街吧,反正我就这么点钱,单位不帮解决问题,我就睡办公室。 韩路忽然有点同情他:“后悔了吧?” “就是后悔,非常后悔。”大渣男忽然哭起来:“我感情太丰富了,见到女人就爱,我的人生就是一场风花雪月的遗憾。” 韩路安慰:“我跟杨主任反映一下你的情况,看能不能跟银行那边沟通一下,困难总归是能够解决的。” 他心叫一声“晦气”办公室主任每天面对的都是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就是个大管家啊!得,老杨有我,他倒是安心当甩手掌柜。 送走大渣男,韩路忽然想起一声,顿时脸色大变:“糟糕,我自己都还没房,需要凑个首付啊!难不成我以后也和渣哥一样睡办公室?” 这次修新大厦,他的宿舍不在推平的范围内,但现在的社会发展实在太快。未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那些老宿舍实在太破太旧,有癌观瞻。 租房那是不可能租房的,金沙市的房价涨了,房租也跟着往上冲。韩路一个月也没几个钱,给了房租,日子不过了? …… 又过得两月,招标会圆满召开,安宁建筑公司夺标。 按照协议,中心的办公大楼要推倒,建成一个商业大厦。 大厦正好位于主街道旁边,黄金口岸。 二楼三楼两层给文化中心做办公室场所,开发商还负责装修。 韩路心中一动,跟杨光说:“主任,地下室产权归谁?” 杨光:“是开发商的,怎么了,你想拿回来?那地方大是大,可没有什么用处,人家要就给呗。” 韩路顿足:“那可是好东西啊,咱们中心拿了,可以租给人当仓库,大家的奖金福利不就解决了?另外,主任你看,现在买车的人越来越多,我预感将来搞不好人手一车。金沙市是座山城,道路狭窄,停车会成为一个大问题。这地下室拿了,可以做收费停车场,那可是源源不断的现金流啊!你别大意了。” 杨光:“什么人手一车,咱们还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怎么可能?再说了,人家要停车,找个空位置就行,还能要钱?” 但拗不过韩路,他还是把那个地下室给要了去。 主管单位、市文化艺术中心跟建筑公司老板,吕朝阳的叔叔商定,拿出一部商品房为中心员工解决住房问题,每平方比市场价优惠998。 这奸商,凑个整数都不肯。 吕朝阳开的洗煤厂被关停,损失惨重,天天背着手跑文化中心来,缠着他叔叔想拿点工程干。 结果被他叔叔一通臭骂,说你懂个屁的建筑,这种高层建筑如果出了质量问题,那是要掉脑袋的。滚蛋,滚回去唱你的戏。 韩路忍不住笑,调侃道:我吕朝阳又回来了,不过,又被打跑了。 吕朝阳:“韩路,韩主任,我有场戏,帮我请两个演员。” 韩路:“滚蛋。” 吕朝阳连续两次赖帐,名声彻底坏了,也没演员再敢跟他。 …… “小韩,钱给你。”常月华将一包钞票递韩路:“购房款,全款。” 韩路正在电脑前写材料,刚理顺思路,也不停,一边劈劈啪啪敲键盘,一边说:“看来常姐信息部生意不错嘛,你给我做什么,给我我等下还不交到你财务室去入帐?这事还没最后定,有了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虽然说所有人都有名额,但每套房子在户型上还是有区别的。先交钱是不是有优先选择权?”常月华:“韩路,你买房子吗?” “可没有优先权的说法。”说到买房子的事韩路很头疼:“买肯定是得买,怎么也得有个窝。就是没钱,我正想着怎么把首付给凑出来。” 常月华问是不是不好开口跟父母要,韩路回答是有点开不了口,父母养我这么大,家里有不富裕,我这是把他们的养老金都掏空了吗?可不麻烦二老也不行,看这房价一天天涨下去,再耽搁,以后就买不起了。到时候,不还跟得跟老人添麻烦吗? 正在这个时候,桌上的座机响了。 韩路手不空,就恩了免提,一边打字一边问:“市文化中心,我是韩路,哪里?” “小路,我是你妈啊!” 韩路:“你怎么骂人……啊,真的是妈。妈,你怎么打到我座机上来了?” 韩路妈妈道:“你电话不通,妈心急,就打到你办公室里来。小路,我没影响你工作吧?” 韩路看了一眼自己放在旁边的手机:“啊,没信号。不影响的,什么事?” 韩路妈:“小路,你常阿姨打电话跟我妈你们单位让买房子。” “对,有这事,这不正想这在你老人家那里借点呢!可有不好开口。”韩路笑道。 韩路妈妈:“我就你一个娃,我的钱将来还不是你的。小路,你放心,房钱妈给你出了,全款。” 韩路吃惊:“那可是好几十万,你老人家中体彩了?” “小路,咱们家有钱了。”韩路妈妈很激动:“家里老房子要拆迁,说是要赔五十多万。” 第九十一章 拆二代小韩 “啊!”韩路吃了一惊,“真的吗?妈,我觉得你不像是个开玩笑的人。” 韩路母亲说绝对是真的,说是要在老宅建一个居民小区,大家都已经签了协议,建筑队下个月进场。按照国家政策,拆迁户实行异地搬迁安置或者货币补偿。 也就是说,你如果要房子,国家给你分新房。如果你不要,就给钱。 不过,为了解决大家过渡的问题,还是分了公房,让拆迁户暂时住着,这两天她和韩路爸爸正打算搬家呢! 韩路问,那你怎么不要房子?钱拿来也没用啊,还是住房实在。 韩路母亲说她和韩路爸爸已经老了,拿房子来没用,再说,孩子又不在身边,每年回一次家也难,今年你不就没回来过年吗?不如折合现金给你在工作的地方买房。 韩路道:“也对,我买套大的,四室一厅怎么样,接你跟爸爸过来团聚。” 韩路母亲很高兴,又说:“咱就一家三口,两个房间就够了。” 韩路:“将来我结婚生了孩子,孩子长大又得成家,四个房间我还嫌小呢!” 话一说出口,他忽然有点后悔。 果然,韩路妈妈说:“你什么时候能有个女朋友啊,我不看到儿媳妇,死也不瞑目。” “好好儿的说什么死呀活呀,妈,我好忙,正要出门,常大姐就在我身边,你跟他唠?”说罢就把电话递给常月华。 于是,两个老姐们儿就拉开了话匣子,唠起了瞌。 韩路逃到办公室外面溜达一圈,刚回来就被常月华再次抓住。 常阿姨:“走,相亲去。” 韩路:“是不是你们门市又遇到难缠的角色,需要我这个镇店之宝出场平事?” 说起来,他已经有两月没去相亲了。 常月华严肃地说:“这次是正经相亲,去年我不是跟你说过河东区街道的小关吗?人正经国家干部,父母是老板,当时你推脱了。” 韩路说:“想起来了,这都过去这么长时间,怎么又想起来。” 常月华道,当时你说无房无车,又是个普通人,实在配不上人。虽然说人家家里有钱,不在乎你有没有车房,只要人好就成。下来我想了想,你个人条件确实是欠些火候。现在不是不同了吗,现在你办公室主任,又是拆二代,可算是拿得出手了。 韩路苦笑着说,我算什么拆二代,五十万也就够一套房子装修。 常月华道,这事我已经跟你妈妈说了,她很高兴,如果你不去,自己知道后果。 韩路:“啊……罢了,我去相好了,一定认真对待……对了,姑娘长得好看吗?” 上次常月华说那位小关小鼻子小眼睛,很可爱。 常月华倒是没有隐瞒:“很一般,就是个普通人长相。” 韩路在文化中心上了一年半的班,帅哥美女见多了。在他看来,美女都是神经病,爷不侍侯:“普通人就好,那就约个时间见见面呗。说好,中介费我可不给。” 常月华:“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怎么可能把人带去门市上见面,我把小关的电话号码给你,你们自己联系。” 韩路老家拆迁的事很快地传遍了整个单位。 “韩路,拆了,恭喜恭喜。” 韩路:“同喜同喜,到时候请你吃糖。” “你又不是结婚,发什么糖?” 韩路:“到时候找个对象,新房新娘一起解决,那不是就可以给你发糖了?” …… “韩主任,听说你家拆了。” “拆了。” “听说赔了六十万?” “胡说,刚刚五十,都还没有赔下来。” “那也很高了,韩主任你升官发财娶老婆。” “托您福。” …… “小韩,听说了,听说了,赔了七十万。” “才五十,怎么涨了?” “少骗人,我又不跟你借钱。” “你跟我借,我也要拿得出来才行啊。” …… “小韩,听说你家拆迁了。” 韩路已经被大家问得有点麻木:“不想说话。” “听说你家赔了一百万。” “我……” …… “韩路,你站住。”这一日钟小琴在单位外面大街上拦住韩路,怒气冲冲。 韩路有点顶不住,主动交代:“拆了,赔了五十万,刚好够买房装修,不是七十万,也不是一百万,完毕!” 钟小琴:“不是和你说这事,韩路,跟你宣布一个件事。” 韩路心中有点发虚:“你说。” 钟小琴:“从现在开始,我不再追求你了。” 韩路哈一声笑:“钟姐,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我跟你道歉,请吃饭也行。” 钟小琴却道:“是,我很喜欢你,但我喜欢的是从前个一穷二白乐观的韩路。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我很自在。而不是现在这个拆二代,富二代。如果我再来找你,别人还以为我贪图你家的财产,我钟小琴受不了这种议论,所以必须跟你分手。” 韩路继续笑:“要不你再考虑一下,喝奶茶吗,我请你。” 大姐,拜托,是你想把我怎么样,我又没答应。大家都没有处,何来分手一说? 钟小琴想了想:“天气是热哈,来一杯。” 韩路前阵子正为买房子的事情犯愁,现在老家突然拆迁,经济压力顿时不存在,感觉浑身轻松。 你们说我是拆二代,我就是,这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这几日,他过得快活极了。也不考虑存钱的什么,喜欢吃什么,买;心仪已久的衣服鞋子,买;皮带都掉漆皮了,买。 从头到脚,焕然一新。 小关那边韩路也联络上了,对方落落大方道:“听常阿姨说过你的情况,我爸爸妈妈都很满意,咱们抽时间见个面,周六上午怎么样,在公园,我在迎宾石下面等你。你看到短头发白色t恤就是我。” 韩路很意外,这姑娘倒是大气。不对……等等,提前去等的应该是我呀! 周六,小韩主任一身新衣去了公园,就看到一位姑娘站在迎宾石下,用晶亮的目光看着他,“你是韩路吗?你好,我是关静。” 小关姑娘果然和常月华说的那样小鼻子小眼睛,长相普通,但五官组合在一起非常耐看。 小关就伸出手。 韩路和她握手:“我们好像见过面,但一时想不起来。” 关静:“公考的时候我是工作人员,你是考生。” 韩路:“啊,想起来了,想起来了,老师好!” 关静咯咯笑起来:“我年纪比你小,可当不起。” 韩路:“能者为师。” 关静:“爬山吗?” 韩路:“走,木棉花开了,咱们去拣一些,拿回家炖鸡吃。” 第九十二章 关静 韩路热情开朗,一路嘴就动个不停,说自己读书时的情形,说自己是怎么上班的,又说自己收入低,就变着法儿看哪里的菜便宜,怎么做好吃。又道:“关静,找时间聚个餐,我做几道小菜给你尝尝。” 我们的小韩同志自参加工作之后接触的都是阿姨大叔大姐大哥,要找一个同龄人都难。现在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小姑娘,还不说个痛快? 关静只微笑聆听,最后道:“想不到你们中心的工作还真有意思啊!不像我们街道,繁杂得很。” 两人一路说着话,就当了山顶,朝下看去,整个金沙市就在脚下,极目开阔。 木棉花开得灿烂,落了一地,来的游客实在太多,都踩烂了,挺可惜。 这个时候,小毛的电话打到韩路手机上:“韩路,我考上了,考上了,正式上班了。” 韩路:“考上了,是在高原的一个乡镇吗?” 小毛:“对对对,我笔试成绩过了线,进面那天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邪,整个人都是木的,说起话来特别流畅,跟鬼附体一样。面试过了没多久,对方就让我去体检,然后入职入编,到现在我都还是蒙的。” 韩路:“面试的时候人家不嫌你长得猥琐?” 小毛得意洋洋说,还是韩路你的主意好,我提前在高原呆了半个月,天天晒太阳,晒得漆几把黑,跟木炭似的,谁看得出我猥琐不猥琐? 韩路说,哥们儿,想增白吗,我买一套护肤品送给你。小毛大惊,可使不得,我打算就这么黑下去。韩路,你还别说,自变黑后,我整个人都自信了。 两同学说话得声音都大,山顶又没有其他游客叨扰,这席话一字不漏楼到旁边小关耳朵里。 关静掩嘴轻笑,说,你们同学感情真好啊,好让人羡慕。我们读大学的时候,一个寝室总共才几个人,就跟成三四派。 看韩路因为公考失利情绪不高,小关又安慰说,生活不是计划,也不可能做计划,总会有样那样的意外。其实,你的生活状态挺好的,平时上上班,逛逛菜市场,研究美食,看看书,看看电视,挺让人羡慕的。 韩路得她安慰,又高兴起来:“对啊,我是拆二代,我不愁生活的。” 关静不捂嘴了,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日,关静主动约韩路:“看电影吗?” “看。” 电影是《风声》,很震撼,韩路感情丰富,泪水下来。但当着小关的面,却不好意思,只得把头扭到暗处。 小关将一张纸巾递过来,两只手碰在一起。 韩路心脏不争气跳起来,哽咽着问:“吃辣吗?” 关静:“很厉害。” “那我就跟你处。” 关静一张脸红了,低头:“恩。” 韩路快二十七岁了,关静大学读了研究生,年纪也拖大了。两人都是成年人,成年人的世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没有那么多矫情,没有那么多伤春悲秋。在一起,彼此感觉舒服自在,那就是最好的。 两人隔得一两天就见次面,看电影、吃饭、嗉粉、在江边散步,去菜市场和卖菜大妈为讲价扯得八大金刚……他们觉得很快乐。 但是,因为都是成熟的成年人,未免少了学生时代的激情,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很礼貌,死活也走不出那一步,确定恋爱关系。 这是很严肃的事情,一但承诺,那就是要负担起一辈子的责任的。 “小韩,跟你说个事。”常月华一脸愁容叫住韩路:“是小关的事情……我看……你再考虑一下。” 韩路不解:“怎么了?” 常月华苦着脸说,我想了想,你们条件相差有点大。 韩路道,她是富家女,我还是拆二代了,咱们龙配龙凤配凰,合适得很。 常月华说关静以前不是在河东区的街道上班吗,她调走了。 韩路大惊,问,调外地去了,那我怎么办呀,关静是不是要甩我,渣女啊! 常月华说不是不是,小关调河东区团委做书记了,你们的差距有点大啊! 韩路:“呵,高升了,得让她请客。” 常月华见他不以为然:“你想啊,人家前程如锦,你以后怎么抬得起头来?” 韩路:“我可以在背后默默支持她呀。” 就打通小关的电话:“关静,听说你调工作了,上回我在你宿舍看到一瓶茅台,是不是得开了?” 关静轻笑:“喝酒不好,不过你要喝就开,晚上我有个活动。五点到七点有空,一起吃饭。” 常月华不觉叹息,喃喃道:“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这姑娘能力怎么那么强呢?” 晚上关静和韩路约好在一家西餐厅吃饭,两人都嗜辣,可惜小关晚上有个活动需要参加,去吃火锅吃出一身臭汗和满衣服火锅味也不得体。 韩路:“关书记好。” 关静:“韩主任好。” 韩路:“我这个办公室主任和你比差点火候,有点虚啊!” 小关静静地看着韩路;“这不重要。” 韩路心里更虚,讷讷道:“吃西餐喝茅台是有点混搭啊,来来来,我们喝一杯,敬意外。” 关静:“韩路你像是我大学时的同学,和你在一起很愉快,敬我们过去的纯真年代。” “韩主任你好,关书记您好!”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 韩路扭头看去,竟然是陶李,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小巧巧的姑娘。 心中顿时生起警惕:“陶李你想干什么?” 陶李笑嘻嘻地说:“韩路,咱们是朋友,你别这样,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女朋友贺喜喜。” 那个叫贺喜喜的女孩子有点局促:“韩哥好,关书记好。” 关静:“喜喜,你认识韩路啊,一起坐。” 贺喜喜:“不了,我和陶李已经吃好了,敬完这杯酒就要回家了。” 看陶李不像是来捣乱的,韩路松了一口气,和他们碰了杯。 等二人离开,关静才说贺喜喜是她在街道的同事。 韩路吃了一惊,这贺姑娘长得是不好看,不过应该是正经人,她怎么看上陶李这个混混的,瞎眼了吗? 姑娘倒不是瞎眼,想来是被陶李英俊的长相给迷住了。 陶李虽然行为不堪,可长着一米八十的个头,五官端正,浓眉大眼,颜值一等一的好。 陶李帅气,陶桃漂亮,这陶家人的基因还真是不错。 第九十三章 房子问题 正如韩路所想的那样,贺喜喜确实是喜欢陶李英俊的外表。 两人之所以在一起,说起来还有一番故事。 陶李前一阵子不是在常月华的婚介所上班吗,他给姐姐介绍了几个对象,拿了一些中介费做零花。 他这人是个没有长性的,干什么事情都是三分钟热情,又嫌弃每次几十块的中介费实在没有意思,也懒得再费工夫。如此,陶桃没有被弟弟逼着去相亲,倒是松了一口气。 陶李人品虽然不堪,但脑子却好使。这一日忽然起了个念头:我干的都是给别人介绍对象的活儿,自己都还是光棍一条,为什么不先把个人问题给解决了? 他长得是帅,街上的小姑娘也喜欢和他交往。可一说到婚嫁,人家一看到他连养活自己都困难,家里的情况也是一塌糊涂,就退缩了。现在的人都现实,爱情和面包,好象面包更重要一些。人没有爱情日子照样过,几天不吃饭就得饿死。 眼见这年纪一天天大起来,以前的女伴一个个都嫁做他人妇,陶李醒悟,自己的帅气真是当不了饭吃。 不,还是能当饭吃的。 陶李就琢磨开了:我的高大帅气也是一种稀缺资源啊,为什么不好好利用一下,找个有钱富婆,哪怕人家是离异带孩也无妨,大丈夫就该躺赢。 于是,他就开始翻看婚介所的登记的女性资料,这一看,发现好象都不合适。你想啊,人家都富婆了,还缺男人追,什么时候沦落到你这个毛头小伙子手头? 不过他还是有收获,那就是贺喜喜。 贺喜喜家里条件不好,长得也难看。可人家是正二八经的国家干部,抱金饭碗的,调工资后,收入还不错,就是年纪大了些,比他大三岁。 长得难看,年纪大,难度系数就低,我堂堂陶大帅哥出马,那不是降纬打击吗? 陶李也不废话,直接跑街道去找贺喜喜,说,我就是你的相亲对象。 贺喜喜为人挑剔。这一拖年纪就拖大了。看她不把个人问题放在心上的态度,家里人也急了,偷偷把她的信息挂在常月华的婚介所,提出的条件是有车有房父母双亡,还得是吃财政饭的。 有这种条件的男性在任何一个中介所都是镇店之宝,自然不可能落到贺喜喜手上。 这引来陶李的觊觎。 等他径直找到单位去,贺喜喜才晓得这件事,又羞又气,直接让眼前这个小屁孩滚蛋。 但等接下来两天,陶李那如同网络小说中男主的英俊外表和邪魅的笑容却时刻在她眼前浮现。 贺喜喜无法抗拒自己的内心述求,她决定正视,她打熬不住了,主动约陶李。 她就是一个普通姑娘,什么时候见识过这种帅炸天的社会人,顿时被弄得五迷三道,都成孽缘了。 姑娘在享受甜蜜爱情的同时又开始犯愁,傻姑爷要见丈母娘,陶李就是个一无所有的社会闲杂人等,自己好歹是公务员,带回家去非把老娘气出心脏病来不可。 刚才他们在西餐厅吃饭的时候,贺喜喜眼尖看到关静,就跟男朋友说这是她的同事,现在高升了,前程似锦,过几年,说不定就是区长书记了。 陶李一看,哈,韩路啊! 贺喜喜道,你听说过韩路这个人,和关静正在恋爱,说不定要结婚的,怎么认识他的? 陶李吹牛说,我谁呀,什么人都认识,走,咱们去打声招呼。贺喜喜道,不好吧,领导在和男朋友吃饭,我们去人家不高兴。 陶李:“敢不高兴,那韩路可怕我了。”有心炫耀,就带着贺喜喜上去敬酒。 两人出了西餐厅,陶李得意洋洋:“怎么样,你们领导还有韩路给陶某人面子吧,我没有吹牛吧?” 贺喜喜一脸的崇拜,看着陶李挺拔的身姿,死活都挪不开眼睛。 忽然,她说:“陶李,看样子关静和韩路是要结婚了,我们的事情你也要拿主意。” 陶李:“走,咱们扯发票去,办个结婚证多简单的事儿。” 贺喜喜:“结婚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你现在这种情况,我妈那一道关过不了。” 陶李:“我什么情况,我能吃能睡,情况好得很,贺喜喜你什么意思,你要跟我分手吗?” 贺喜喜慌了:“我没有,我没有。” 陶李:“你就有,你不就是嫌我没工作,挣不来钱,你不干了,你想抛弃我。与其让你蹬我,我先蹬你,不然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 说罢,做势欲走。 贺喜喜一把抓住他的手,哀声说:“陶李,陶李,我没有,真没有。我连人都给你了,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这不是跟你商量吗?我妈那里实在是不好交代啊,你竟然说出这种绝情的话,我我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滋味?” 她流下了眼泪,哽咽:“妈那边我可以跟她谈,你没有工作没有收入的事好办,大不了找个就是了。可是,房子你总该买一套吧?” 陶李冷笑:“说倒底你还是嫌我穷。” “我没有。” 陶李:“我反正没钱,要买房你自己出钱。” 贺喜喜:“我有钱还说这么多做什么,我的积蓄都给你了,每个月的工资也都交给你了,哪里还拿得出来。陶李……弟弟……李子,我怎么办呀?” 陶李狠狠甩开她的手:“怎么办,凉拌,爱谁谁!” 背后是贺喜喜号啕大哭的声音。 “这是还真是头疼啊!”陶李回到家中,摸着额头生气。 他还真是想和贺喜喜结婚拿到这张长期饭票,这也是他这个阶层的三无男孩子唯一的改变生存状态的机会。 再说,她对自己又是那么的巴心巴肝,错过了,又到什么地方找这么好的人儿? 看陶李心情不好,母亲彭洁问:“你不是跟小贺出去吃饭了吗,这么早回来,是不是吵架了?要不妈帮你给喜喜打个电话,约她明天来家里吃饭?” 对于贺喜喜这个未来的儿媳妇,彭洁相当的满意,逢人就吹牛说自己儿子有本事,找了个干部老婆,说不定以后还能弄个区长当当,咱们就等着享福了。 众人自然一通恭维。 有人看不感彭洁的得意劲儿,泼冷水说,贺喜喜长得不好看,年纪比陶李大。 彭洁就不客气地跟人家骂架,说,你晓得个屁,女大三抱金砖。她长得不好看又怎么了,这是领导的威严晓得吗?你是嫉妒我家要过好日子了,死婆娘,老娘今天绝不饶过你。 陶李不耐烦地说:“妈,你请喜喜吃饭顶什么用,有的事情不是吃顿饭说几句好话就能解决的。人家现在要房子,说只要买一套房子,哪怕是按揭都嫁。你拿得出来吗,拿得出来吗?” 彭洁一呆:讷讷道:“现在房价涨得厉害,就算首付出,也得十万,我们哪有那么多钱?喜喜那里有没有钱?” 陶李:“她有几个钱我能不清楚,早被我花光了。” 彭洁:“要不让你姐姐想想办法?” “我姐能有什么办法,她们单位要分房,她也是拿不出钱来,都放弃名额了。”陶李越说越气:“都怪你,都怪你,你们没本事,连十万块都没有,我投胎到这家庭,倒八辈子霉了。” 第九十四章 二老驾到 “陶桃放弃了购房资格?”杨光皱了一下眉头:“机会难得,这不可惜了吗?对了,单位还有多少人放弃名额?” 韩路说,单位职工生活困难,一下子拿那么多钱出来确实困难。主任,咱们和银行也沟通过,看能不能降低首付比例,银行说国家就这个政策,不能违反,那就没办法了。 他就念出了一长串名单,总计三十来人,其中就包括渣男兄。 最后道,他们实在是没辙了,总不能逼着牯牛下儿吧? 杨光也很无奈,叹息着说,是我这个主任没有当好,不能提高大家的待遇,让大家日子过得一团糟,羞愧,羞愧! 安宁建筑公司果然势力雄厚,钱到位,施工速度可谓神速。 首层十四天搞定,然后以一星期一层的速度朝上修,大厦雏形很快就立起来了。 大家都感慨,这简直就是深圳速度啊,了不起。 有意买房的人就跑工地上去看户型看朝向,为争得好位置好楼层,还闹出矛盾。 这一日,韩路正在为争房而大吵的钟小琴和常月华调解,说,现在都还没有说分房的事情,你们闹什么闹呀! 两女说她们本就有仇,彼此看不顺眼,不掐念头不通达。 正在这个时候,韩路的母亲打电话过来,说拆迁款已经下来,他们到金沙市来。一是看看儿子,二是是顺便看看新房子。另外,他们老两口还要在韩路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韩路吃了一惊,问:“住多久?” 母亲说:“大概一个月吧。” 韩路又是欢喜又是发愁。 欢喜的是,自己来金沙市文化中心上班一年又六个月,工作和生活总算安定下来。别的还好,就算平日里一个人孤零零的难免寂寞,加上过年又没有回家,想老娘得很。 发愁的是,这次父亲也要跟着过来。老爷子脾气火暴,看自己这个儿子死活不顺眼。刚开始几天或许还好,时间一长,父子俩难免发生冲突。到时候老头吃了酒,动手锤儿子,面子上可就有点不好看了。 钟小琴和常月华听韩路打电话,都不再吵。 常月华问韩路和关静谈恋爱的事情他父母晓得不。 韩路回答说还没跟爹妈说,毕竟还没有最后确定关系。跟他们说,二老搞不好要弄出什么尴尬的事情来。 常月华又问什么叫确定关系,韩路有点尴尬,这个度还真不好把握啊。 常大姐道:“韩路,你和小关差距实在太大,我个人是不太支持的。先谈着吧,暂时不要跟你父母讲。” 旁边钟小琴喜道:“咱爸妈要来了,你什么时候把我介绍给他们认识。弟弟,我决定和你破镜重圆。” 常月华:“你好意思跟韩路爹妈见面,告诉她你比韩主任大六岁还拖着一个娃?” 钟小琴大怒,又跟常月华掐起来。 韩路实在扛不住,说了一声,你们继续,我有事要走,就躲了。 不两日,韩路就去了火车站接父母。 他今天恰好手头有事,去得迟了,一到车站,就看到母亲立在站前广场,父亲却不在。 韩路惊喜起拉着老娘的手:“妈,你总算想到来金沙看你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是个孤儿呢!” 韩母用手摸了摸韩路的脸:“黑了,瘦了,这金沙市的太阳可真大啊,把你晒得跟黑娃儿一样。” 说到瘦,韩路突然发现母亲比一年多前又瘦了一圈,手腕跟树根一样,手背上全是暴露的青筋。不觉担心,问:“妈,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是不是身体不好?我联系一下医院,带你做个全身体检。” 母亲:“人老了就是要瘦才好,体健身轻。” 韩路:“不对,你怎么还戴着帽子?” 天气好热,母亲脑袋上还戴着一顶软檐渔夫帽,有白色短发从帽沿出露出来。 韩路母亲笑道:“人老了,掉发得厉害,就剪了小男头,很舒服很清爽,每次洗头也没那么麻烦。” 韩路不疑有他,摇头:“你老人家可得注意身体,爸呢,我怎么没看到你们的行李?” 韩母:“去厕所了。” 正在这个时候,只见韩路父亲韩国庆带着行李从那边过来。 他背上背着硕大包袱,两手一边提着一个大编制口袋,脖子上还挂着一口人造革包,上面用白颜料印着“上海”二字,整个人都被行李给覆盖了。 韩路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包:“爸,妈,你们这是搬家啊,怎么什么都带来了?” 韩国庆眼睛一鼓:“小xx的,你是个懂得过日子的?估计家里什么都没有,我怕到你这里来要啥没啥,还得去买?老子的钱又不是大风吹来的,怎么能够随便糟蹋。” 说罢,就踢了韩路一脚:“瓜娃子你戳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带我们回家。” 韩路急忙招手叫出租车,韩国庆又骂:“有公交车你不坐,打的,真当你是拆二代?老子的钱是用来买房用来给你娶婆娘的,你凭什么瞎糟蹋?” 这个粗鲁的钳工,三句话不离脏字。韩路已经习惯了,也不生气,就跟爹娘一起坐巴士回了单位。 到了文化中心,迎面就是正在修建的新大厦,韩国庆点头说口岸不错,这房得买。 门卫老金插嘴:“你说什么,黄,没人说要用黄色外墙漆。” 韩路老家方言黄房不分,回肥不分,飞灰不分。“灰机灰过来了”“肥锅肉好回。” 韩路:“金大爷,这是我妈叶芳,这是我爸韩国庆。” “什么,你和他们亲?”耳背的金大爷大声嚷嚷。 “对,我跟他们亲,大爷你歇着吧。”韩路对二老说:“爸,妈,咱们先回家,等空了再带你们看新房。” 进了家门,二人审视半天,才点头说,还成,打扫得挺干净。不对啊,你一单身汉家里收拾得这么整齐,老实交代是不是有对象了? 韩路苦笑着说,我本来就爱整洁,对象的事咱们下来再说。 正如前番他跟常月华和钟小琴所说的那样,韩路跟关静的关系都没有确定,现在是不方便说这事。如果最后成不了,父亲怕是又要爆发。 老爷子有的时候挺乱来的,怕了怕了。 第九十五章 感觉有点邪性 韩路住的宿舍面积挺大,倒也能安置二老。 也许是坐车时间太长,老娘有点疲劳,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的样子。 韩国庆又不满了,骂韩路:“瓜娃子你是个死人啊,你妈脚都坐肿了,也不知道烧点水给他烫脚。” 韩路忙道,就去,就去。 韩国庆看了看四周:“算了,用酒擦,你这人不靠谱。”就从旁边柜子里找出瓶喝剩了一半的白酒,挽起叶芳的裤腿替她按摩。 韩路一看,这酒还是自己上次带队演出,对方招待自己的红花郎,用来擦脚可惜了。 老娘的腿还是很细,跟木棍一样,上面还有斑点。 韩路感觉到不对劲,母亲也才五十七岁,怎么就有老年斑了?他心中一凛:“妈,要不我们去医院体检吧?” 韩国庆骂:“去个屁的医院,好得很,要你废话?” 韩路战战兢兢,再不敢说话。 老韩在手上擦了酒,使劲揉着叶芳的脚肚子,柔声问:“孩子他娘,你舒服些了吗?” 叶芳:“好些了,也舒服多了。” 老韩:“舒服就好舒服就好。” 他面上全是温柔的笑容,阳光从窗户投射进来,落到他半边脸上:“孩子他娘,咱们到家了。这家字是怎么写的,上面一个宝盖头代表房子,下面一头猪。有房子,还有韩路这头猪二娃,这才像个家了。” 韩路在旁边看得啧啧称奇,老爹喜欢喝酒骂娘打人,记得二十多年前他一遇到不高兴的时候就逮着自己和老娘锤一顿,典型的暴君。现在怎么转了性子,对老妈这么好? 这事怎么有点邪性啊? 晚饭也是老头儿做的,油渣炒白菜,豆腐汤,莴苣炒肉片,一点辣椒都没放,很寡淡。 韩路感觉无盐无味道,说:“爸,要不喝点儿?” 老韩怒了,一拍桌子:“酒是穿肠毒药,你就不怕酒精肝肝硬化肝癌,给我戒了。” “好……吧……” 韩路有气无力地扒拉着米饭:“爸爸,妈,明天我带你们看房子。” 老韩:“我们有腿自己会看,房钱什么时候交?” 韩路:“不急,等通知,反正你们要在我这里住一个月。” 老韩生气了:“怎么,不欢迎我们,还特意提醒说一个月,是不是到时候我们不走,你要动手撵人?” 韩路有点恼了:“我可没说过,我哪里敢?” 韩国庆大怒,抬手欲打:“小龟儿子你说什么?” 叶芳忙拉住丈夫的手,低呼:“老韩,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韩国庆这才把手收回来,温柔地说:“是不是吵着你了,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嗓门大,和人说话跟吼一样。” 说罢,他蹬了韩路一眼:“你妈现在听不得噪音,声音一大她就心慌,你说话不许大声。” 吃过饭,二人就看电视。韩路对电视可没有什么兴趣,要回房间。老韩喝道:“让你陪你妈看电视要命吗,给我坐下。” “好吧。” 韩路坐旁边用笔记本上网,不片刻,母亲就打起了酣。 老韩低声说:“你可以滚蛋了。”然后将毛毯轻手轻脚盖叶芳身上,生怕惊醒了妻子。 第二日凌晨,隔壁老刘有开始练功:“北方来了个喇嘛,南方来了个撒嘛,喇嘛手里拿了个喇叭……” 老韩走上阳台朝他挥了挥拳头:“你看我这皮坨像不像喇叭,你想不想挨打?” 老刘吓得脸都青了。 韩路一看不对劲,忙叫:“爸,你这是在做什么呀,人家要练功的。老刘,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老刘哆嗦着嘴唇:“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去练功房唱就是了。” 不等韩路带二老去看房子,韩国庆和叶芳自己就跑工地去了,大电话给韩路说房子户型不错,他们挺喜欢。 当天,又出了一件事。有单位的员工从他们旁边路过,不住地看韩路的母亲。 老韩恼了,骂:“看什么看,没见过大热天戴帽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婆娘长得瘦,长得难看。” 那位员工不认识两位老人,就回了一句嘴。 老韩可就不客气了,扯直了嗓门骂起了娘。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门卫金大爷从工地上弄了点边角余料回来,准备当废品卖换点零花。老韩就说,你这是偷啊!。 金大爷这次不耳背了,俩老头结结实实地掐开了。 韩路母亲在一边苦劝,怎么也拉不开。 陶桃路过,斜视二人一眼,满面嫌弃。 老韩又不满:“你看什么看,你什么表情,你是不是嫌我老婆长得瘦,心里定有不好的话儿?” 陶桃道:“评论别人外貌长相是没教养的,怎么评价美与丑,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标准,又没有什么固定的标准说这种就是美这种就是丑。” 韩国庆一呆:“你这姑娘有点意思。” 韩路母亲不住地看着陶桃的背影,口中喃喃道:“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长这么好看的人,你看那洋貌,就挑不出缺点。你看那皮肤,跟水蜜桃似的,那叫一个嫩啊!” 韩路父亲才来金沙市不几年就跟人闹了几次,还真是让人不省心。 老头大约是年纪大了,身上还是发生了许多奇怪的的变化。他每天早上就和韩路母亲一起手牵手去菜市场买菜,然后手牵手去外面逛街,腻歪得跟小年轻似的。 在以前,他就是家庭的暴君,绝对的大男子主义者。家务事半点不做,出门就背着手在前面走,让叶芳提着口袋在后面追。 现在他像是变了个人,对妻子那是相当的温和。 韩国庆和中心的人吵架,就有人告到领导那里去。 “韩路,你父亲脾气不太好啊!”杨光皱起了眉头。 韩路无奈:“主任,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考金沙市来了吧?我就是一个做儿子的,我只能劝,可他不听我劝啊。说火了,我爸的拳头就呼过来,你说能怎么办?” 杨光:“算了,不说这事,现代川剧《浩然成昆》的创作有点不顺。” 韩路:“主任,我就是个后勤总务,业务那块也不熟悉。” 杨光:“你还是得加强学习。” 韩路:“那戏怎么了?” 第九十六章 缺音乐创作者 杨光说《浩然成昆》是个大型文化工程,为了这部戏,中心把最好的创作者都抽进创作室,为的就是一炮打响,创立自己的牌子,创建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的名片。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创作室的人都空了,只剩宋田一人混天度日。 这个项目也就停了下来。 杨光有点犯愁。 创作室就是个养老院,那些年纪大身体垮了嗓子倒了,无法上台的老艺术家们,实在没地方安置,就先放到那里喝茶看报等退休。 让创作《浩然成昆》也就是给他们找点事做,免得无事生非磨皮擦痒。 文化艺术中心的老人实在太多,很多都到了退休年龄。 时间到了退休也正常,事情就出在买房上面。 新房一建,拿到购房资格后。不少人都感觉这大概是单位最后一次福利了。解决了房子问题,再没有其他盼头。于是,就在这几天,有二十多个老员工申请内退,还有十来个正在办理调动手续。 人心很乱。 其中,创作室就重灾区,新戏的创作也停了下来。 韩路听完,不以为然道,主任,你说的这事我知道,不就是走了几个人吗?反正我们中心闲人也多,再抽十几个无法登台的人补充进创作室就是了。反正在哪里干都是上班,没什么区别。 杨光摇头:“人我是不缺,缺的是能用的。” 韩路抬杠:“谁能用,谁不能用,这话太得罪人。老一辈艺术家舞台经验丰富,我看都还是不错的。” 杨光:“我说的是能用指的是作曲家,这次走的人当中就有四个是有作曲能力的,他们一走,这个项目就搞不成了。” 韩路更不以为然,说,作曲又有什么难的,从交响乐团调人好了。再说了,传统戏剧的曲子都是固定的,让创作人员给戏配上合适的曲牌就是了。 传统戏剧中,为了烘托气氛、表现人物,渲染舞台环境,连接故事,会使用伴奏音乐。 再经过几百年的发展后,形成了固定的曲牌。 杨光忍不住道,你说外行话了吧?传统戏剧曲牌常用的有六十多种,包括弦乐曲牌、管乐曲牌。管乐曲牌包括唢呐曲牌、笛子曲牌、海笛曲牌和笙管曲牌。唢呐曲牌有舞台常用曲牌和唢呐套曲;笛子曲牌和笙管曲牌均有套曲。 另外,唱腔也有分别,常用的有西皮和二黄两种。 就拿西皮来说,又分为原版、快板、慢板、流水、导板、散板、滚板、摇板、二六、回龙、快三眼、娃娃调、反西皮等等,可不是你随便拿个曲牌来套词就行。 现在创作室的人走空了,你让我一时间那里去找人顶上去? 听他说了一大堆,韩路瞠目结舌,感叹:“这么复杂啊,浩如烟海啊!主任,你也别急。歌德创作《浮士德》用了六十年,曹雪芹写《红楼梦》用了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咱们可以慢慢弄《浩然成昆》不急。” 杨光:“你打算弄十年还是八年,到时候也许咱们中心就不存在了呢?” 二人竟然有点丧气了。 又过得两日,到周一上午例会。 按照中心的制度,每周一九点,主任和副主任都会开个小会,布置本周的工作,韩路做为办公室主任自然列席。 会上大家都谈到创作室的几个创作人才内退或者离休,都感到头疼。 宋青山还拍着桌子骂起娘来,说,这些混帐东西,拿到购房资格后就跑了,十分地不仗义,做人都成问题。我提议,取消他们的购房资格。 取消是不可能取消的,你敢取消,人家就敢提着菜刀杀上门来。开玩笑,内部购房优惠十万块是什么概念,那还真是要你死我活了。 忽然,一个副主任道:“杨主任,老宋,我有个想法,不妨将这个戏的创作外包。省川剧学校那边的力量很雄厚,咱们联络一下,请几个老师搞。” 大家眼睛都是一亮,说,这个办法好,请外援。 杨光却苦笑:“请外援倒简单,不过,钱从什么地方来?你们说的我也不是没有想过,上次去省里开会,也跟几位老师谈过。知道人家要多少吗?” 他伸出了手指比了个六字。 众人一惊,同声道:六万,这简直就是狮子大张口呀! 杨光:“什么六万,是六十万?” 大家都被震撼得说不出话,这不是狮子的嘴巴,这是混元乾坤袋。 现在什么东西最值钱? 知识产权。 是,你请人家帮你创作,那肯定是得给钱。尤其是这种小众艺术品类,给的钱也比市场价格要高。问题是没钱,中心财务状况极度不健康。每个月上面拨下的款子把大伙儿的工资奖金一发,剩余三五千是常态,请关系户吃饭搞个活动都抠抠唆唆。六十万,得攒到猴年马月。 忽然,宋青山又是一拍桌子:“有了。” 一个副主任道:“老宋,你别一惊一咋的,什么有了。” 宋青山:“齐清寒调到省川剧院做领导的事情你们晓得吧?下个月,他要带队来咱们市。” 众人都是神色古怪。 杨光皱起了眉头:“我也是才听说了,真让人意外啊!老宋你的意思是跟齐清寒沟通一下,你觉得这样好吗?” 宋青山:“你还有其他好办法吗?” 杨光:“再说吧,再说吧。” 宋青山急了:“老杨,什么再说,咱们得尽地主之谊,务必把人给接待好呀!。” 杨光摇头:“暂时不定,你让我想想。” 韩路在旁边看得一头雾水,这个齐清寒又是谁? 下来之后,他实在憋不住,就去问杨光:“主任,齐清寒究竟何方神圣?” 杨光调侃道:“韩主任你连齐清寒都不知道吗,你不是挺八卦的吗?他是陶桃的前男友,北飘后找了个行市老婆的那个。” 行市是当地土话,意思是牛,了不起。 韩路惊讶:“原来是这样呀,说起陶桃,我还真有点憷,她的事我是一点也不想知道,都有心理阴影了。对了,前男友老兄不是在京城吗,怎么回西南省了,还进了省川剧院。” 杨光说,齐清寒的艺术天赋真的不错,唱小生别说是金沙市,就算在省内也算是排得上号的,他和陶桃,一个唱小生一个唱青衣花旦,可是中心的两根台柱子。未来十年,文化艺术中心就靠他们两人撑着。 可惜受不了穷,又说要实现个人价值,齐清寒就跑去了京城,认识了个戏剧圈大老的女儿,与她结婚成家,解决了户口和编制,混得风生水起。 这是来省川剧院任职,其实就是镀金,混个级别,干上两年就调回京城另有重用。 省川剧院和省川剧学校是两码事,后者是专业院校,专门为各地艺术剧团培养演员的。而前者则是一个行政机构,是本省川剧的最高艺术殿堂。 省川剧院办公和演出场所就是去年韩路带队去比赛的省艺术宫,管理人员外,还有一大批国内一流的演员,光梅花奖的得主就囤了六位。除了平时表演,那边还进行艺术创作,弄出了多部优秀的现代川剧,拿国家级的戏剧大奖和五个一工程奖拿到手软。 齐清寒这次调省川剧院虽然担任中层干部,但却是个管事的。 就在这两天,那边让齐清寒带队来金沙市谈合作。 宋青山的意思上,齐清寒是从市文化艺术中心出去的老人,不妨走走他那条路,看能不能请川剧院的老师帮忙搞《浩然成昆》。 听杨光说完,韩路扑哧一笑:“齐清寒这次可说是衣锦还乡了,陶桃不知道气成什么样儿……咳,刻薄了,刻薄了。” 杨光严肃地说:“这事八字都还没有一撇,说不定人家不来了呢?我已经提醒过与会人员要保密,千万不要让陶桃知道,影响她的演出,你也不许乱嚼舌头。” 韩路叫道:“主任你是知道我的,最是守口如瓶。我这阵子全力以赴跟进房子的事情,扯皮活路实在太多,脑子就没空。” 杨光叹息:“桃子也是可怜,我真不愿意齐清寒来金沙市。” “那就不让他来呗。” 杨光气道:“他不来,你去创作《浩然成昆》啊?” 韩路道,我如果是学文科的我就去创作了,问题是我只懂得会计呀!主任你也别想太多,《浩然成昆》是个大文化工程,三五年内弄好就行,不急于一时。还是先想想房子的事情,这就是个火药桶,一点火星就炸了。 杨光:“是啊,这事你得给我拿个章程出来,处理好了。” 房子实是牵动所有人心的大事,有的人实在拿不出钱来购买房,甚至连首付都凑不够,比如离婚五次的渣男兄。 这哥们儿也是个妙人,每次出轨离婚都被前妻分走一半财产,分到后来,家里就跟大水冲过一样,只剩下一床一几一椅。他也是破罐子破摔,反正已经赤贫,咱们就继续把恋爱谈下去,活出真我的风采。 渣兄前阵子拿出一万块想要购房,韩路也答应帮他跟银行沟通。无奈那边说这不符合政策,这事也就算了。 这个时候,社会上有人找到渣男兄,说要不你把名额卖给我吧,我给你两万块茶水。 于是,他就收了人家钱,签了协议。 这事传到领导们那里,老好人杨光第一次发了大火,说,这房子是单位给大家争取来的福利,是为员工解决住房困难问题的,比市场价便宜十万。有的人竟然转手倒买,这不混蛋吗? 到时候房子卖出去,让外面乱七八糟的人住进单位里来,像什么话? 于是,他就和其他领导们商量,出了个规定,新房分下去后,五年内不许出售。另外,土地使用证和房产证暂时扣着,等过几年再说。 这个规定一出来,买渣男兄的那人一看不好,就去找他退钱。 可惜渣兄为了讨好新女友,已经把定金给花光,实在拿不出来,就躲了,已经有一周没有到单位上班。 搞得那就一个乌烟瘴气。 这是其中发生的一个小插曲,他的死活,杨光和韩路也不关心。 但是,这房子怎么分,什么人住几楼,住哪个朝向,住什么户型,都有讲究,不然,说不定会引出一场大风波。 杨光说完这事,韩路就坐在电脑前开始琢磨怎么写这个章程,把脑壳都抠秃了。 这一忙,韩路也没办法再跟关静约会,就打个电话过去说明情况。 关静也道,她近期也要学习,有个干部培训班。 韩路本想对她说父母已经到金沙市有些日子,要不,你抽时间和他们见见面。 想了想,自己和关静现在也就是在交往阶段,还说不上谈婚论嫁,让见父母不合适,也就罢了。 第九十七章 还是房子的事 常月华的婚介所最近生意真是不错,时代在发展,人们的婚恋观也在发生变化,最大的改变是:绝不将就。 大家都对结婚这事看得比较严肃,考虑的因素也多。比如,对方的人品、家世、收入情况、职业前景、有没有房子,父母有没有退休金…… 考虑得多了,就很谨慎,一谨慎,大年龄未婚者就多。 拖到实在拖不下去,没办法,就只能到常阿姨这里来挂个号。 她的婚介所又增加了一位女店员。 听到这个消息,陶李有点急,就跑去找常月华:“姐,你又招了一人,是不是想把我赶出去,这可不仗义啊!” 看到斜靠在沙发上的他,常月华说:“陶李,你只拿提成又没底薪,我这里招多少员工跟你也没冲突呀。” 陶李:“我是不拿底薪,可你突然招人,叫江湖弟兄看到,还以为我被你赶跑了呢,面子朝什么地方搁?” 常月华:“你可是有十天没出现,我都忘记有你这个人了。如果天天在我这里呆着,那不就没误会了。” 还别说,陶李长得挺帅,能撑门面。别的单身女子一看到他,眼睛都绿了。只可惜,小伙子实在没文化没素质,一张口就开黄腔,分分钟把人吓跑,不然常大姐还想拿他当自己的镇店之宝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陶李就没好气:“我不是忙着买房子吗,喜喜说了,没房子她就不嫁。这女人,太现实了,气人。” 陶李和贺喜喜的事常月华自然晓得,这陶李来信息部上班,生意没做成几单,倒给自己整了个媳妇,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陶李,你和喜喜的差距实在有点大……你别这样瞪着我呀,难道我说错了。人家一国家干部,抱铁饭碗的,找你这个三无青年,图得就是你这个人。但人不是生活在真空里,你这情况,喜喜怎么带去见自己父母。如果能有套房子,或许还能争取一下。” 说到这里,陶李咒骂道:“贺喜喜还不是觉得耍了我这个男朋友再别人那里没面子,想让我买套房撑场子,这个虚荣的女人,mmp!” 常月华:“你总得让喜喜在父母那里有个交代,谁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连房子都没有的男人呢?对了,你说你去买房子了,买哪里的,多大面积?” “买个屁?”陶李:“就是到处看看,我连一包烟都买不起,还买房子呢?那不是喜喜拖着我到处看盘吗,看了也是白看,愚蠢的女人。” 常月华电话响了,是一个同事打过来的。 她接了听了半天,道:“晓得了,说是明天开分房子的会,收集意见,看房子怎么分。哦,有人想让所有人一起抓阄,这是鬼话?单位的领导们能跟大家一起抓阄,如果杨主任抓到破楼层破户型,这不是胡闹吗?” 等到她说完电话,陶李叫出声来:“什么,中心有房子,我姐怎么没说?” 常月华道,你姐没钱买,又说住单位宿舍就行,就把名额让出去了。这次单位的房子优惠很大,每套比外面便宜快十万块钱,可惜了。 陶李丧气,是啊,没钱,可惜了,不然,我婚姻房不就有了吗? 常月华心中鄙夷:“你姐是你姐,她就算有钱,自己不也需要住新房?” 陶李:“我姐的不就是我的吗?” 正说着话,常月华的电话又响,一看,接通了,道:“小韩主任,有什么指示?哦,还是开分房子的会啊,我听同事说了。你让我准备相关的手续,说是会议开完,房子分好,就要开始收房款。另外,需要按揭的同事在银行的手续也需要我们财务帮忙跑?他们自己没腿吗……” “好好好,韩主任,看到你的面子上,我可以帮忙。什么看到同事的面子上,咱们中心两百多人,我看得过来吗,我就认你。韩主任,你需不需要办按揭,我帮你弄……别全款啊,这年头现金是个宝,留手里搞其他投资不好吗?” 电话那头传来韩路无奈的声音:“我也是这个想法,可这事你是知道的。钱是家里的拆迁款,都放爹妈手上。他们观念保守,一定要全款,说是好人家怎么能一屁股烂债,得清爽做人。好了好了,不多说了,你准备一下,接下来会有一段时间会很忙的。如果人手实在不够,我可以支援一下。” 常月华打完电话,陶李问:“韩路家拆迁了?” 因为有过那一段故事,陶李和韩路势成水火,两人以前在信息部见过两次面,彼此都是不搭理对方。 常月华说韩路老家的房子拆迁了,赔了五十万。他父母准备把钱全部给韩路,用来在金沙市安家。就算是全款,还剩些。韩主任这次还真是摇身一变成拆二待富二代了。 陶李撇嘴说,才五十万,一点小钱,算个球的富二代。 但内心却是大恨:好运的家伙,踩狗屎了,人和人怎么就不一样啊! 次日,文化艺术中心召开了全体职工大会,讨论分房事宜。 艺术家们性子偏激,怪话多,大会从上午开到晚上,扯得鬼火冒,这才定下章程——抓阄——本来,中心的中层以上干部就不参与抓阄的。不过,大伙儿可不干,有人直接在现场和宣布这个决定的宋青山吼黄,还差点动起手来,道,凭什么你们领导就该占好楼层,我要向上级反映。 杨光没有办法,说,干部也一起抓阄好了,老宋,这事我决定了,你别再说了。 开完会,杨光说,今天已经不早,下周抓阄,大家也别因此影响团结,明天还有一场演出,得给我演好了。 开完会,韩路回家跟父母说了这事,道,爸爸,妈,我下周要带队去外地参加一个比赛,你们自己照顾好自己。 这次比赛不是川剧也不是京剧,而是一个民乐,为期三天,路上两天。 韩路父亲韩国庆说:“什么自己照顾好自己,我要你照顾了吗,平时做饭洗衣还不都靠我。” 韩路:“反正你们注意身体就是。” 老韩又骂:“我和你妈身体好得很,肯定长命百岁。韩路说,是是是,你们肯定活成人瑞。对了,下周分房子,要抓阄,我不在你们去抓一下。” 说到房子,韩国庆提起精神,“这如果抓到不好的楼层可怎么是好,你不是找不到对象了吗?还办公室主任呢,也跟群众一起抓阄?我看你个龟儿子混得也不怎么样。” 韩路说我算什么干部,我也是群众。爸爸,你别骂人啊,这房子旧,不隔音。实在想骂,声音压低一点。 …… 韩国庆和叶芳听到抓阄的事就有点愁了。 老两口晚上睡觉的时候商量半天,都道现在的姑娘挑得很,找对象不但要房子,还得要新房不接受按揭。楼层和户型如果不好,人家也要挑剔。你看咱们家韩路,就是个老实孩子,如果这次房子不弄好,将来说起对象,底气也不足。 叶芳想了想,说,老韩,杂草岗斜街,就是山脚下是不是一个土地神龛,要不我们明天去拜拜。这土地爷管的不就是迁房动土的事儿吗,找他正好是提着刀头找到了庙门。 韩国庆连声说这个主意好,这次分房子事大,说不定单位其他人也要去拜土地公,咱们得抢在所有人前头去烧第一柱香,明天一大早就去。 第二日六点不到,韩国庆和叶芳就起个大早出门。 楼上的几个艺术家刚站在阳台上,看到老韩,都不敢发声,又转身回去补瞌睡。一时间,往日热闹的清晨万喙息声。 杂草岗上斜街距离市文化艺术中心有点距离,单位附近也没用公交车招呼站,叶芳身体孱弱,老韩心疼,就打算叫辆的士。无奈站了二十分钟就是等不到车。 老金冷冷道:“等啥等,出租车都罢工了。” “怎么罢工了呢?”韩国庆好奇地问。 老金后他吵过嘴,不理睬,叶芳道:“老金你跟我家老头子赌气做什么,他就这臭脾气,别放新上。” 老金对韩路母亲很有好感,这才说最近市里的五大出租车公司涨了顶子钱,司机们都不干,说是这两天都不出车了,看谁熬得过谁。 二老没办法,只得慢慢走过去。 叶芳身体不好,走半个小时终于到了地头,她已经累得一脸煞白。 韩国庆担忧地问:“老太婆,你的病不要紧吧,今天的药吃了没有?” 叶芳:“吃过了。”就拿出一个苹果供在路边的神龛前。 这个土地公神龛不大,也就一米长宽,雕得栩栩如生,据说是八十年前的老物件。因为就在大街边上,平日常有善男信女在此上香,有交通隐患,加上又有搞封建迷信的嫌疑。地方上也有点为难,正考虑整体弄下来,搬庙里去放着。但附近没有道观,寺院又不肯接收,这事挺为难。 韩国庆点了三支烟插神像面前,老两口立在前面双手合什祈祷:“土地爷土地爷,保佑我家抽得好签,四楼四楼,大户型大户型,半跃半跃……” 话还没有说完,叶芳就低呼一声:“老韩,我够戗了……” 就软倒在地。 第九十八章 这姑娘有点意思 杂草岗本是金沙市最繁华地段,叶芳突然软倒下去,顿时引得人围观,都在喊“死人了,死人了?”却不但没有上来帮忙,反躲得远远儿的。 nj徐老太太事件过去不过两年,大家都怕惹祸上身。 韩国庆一把扶起老妻,问路人:“医院在哪里,医院在哪里?” 不但没有人回答,被问到的人反跑了。搭腔也容易被讹,家境贫寒不能雪上加霜。 老韩去拦车,所有车辆都加了一脚油门,跑得更快。 在看怀中的叶芳,已是面色发青,额上有一层细密的汗水渗出。韩国庆有点慌,眼圈都红了:“这世道怎么成这样了,怎么成这样了?” “咦,你们怎么了?”一辆二八大杠除了铃铛不响浑身都在闹腾的二八大杠停在两位老人面前,车上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低头问。 韩国庆认出这人正是韩路的同事,那天他正和人吵,这姑娘就过来说评论别人美丑是很没有教养的那人,好象是个演员吧。 这么一个天仙似的女子,竟然骑加重自行车,怎么看都不协调。也只有她这样的高个儿才驾御得住。/ “老太婆犯病了,你能告诉我医院在什么地方吗?” 没错,骑自行车的女子正是陶桃。 她指了指旁边的那座山,道:“山背面就是市人民医院/” 金沙市是山城,城市被好几座大大小小的山丘分割得比较碎。不过,也因为这样,风景却好。市里就在这些山丘上建阶梯,修凉亭,弄出好几座公园。 韩国庆谢了一声,背着叶芳就要顺着阶梯朝山上爬,他要抄近路。 陶桃就不耐烦了,喝道:“你一把年纪了还翻山,等翻过去都猴年马月,也不怕人死在半路。” 老韩大怒:“你会不会说话……什么……” 话没说完,陶桃就把自行车推到他坏里:“车给你,搭这阿姨过去,绕过这座山怎么也比你走过去快。怎么,嫌我车不好,你墨迹什么,快走快走,你做事能不能动动脑筋?” 竟是教训的语气。 韩国庆本是暴脾气,如果在平时,早就和陶桃吵成一团,但现在妻子病成这样,也顾不得跟人家置气,把叶芳扶上自行车后座,叫一声:“抓紧我!”蹬了车不要命地朝前骑去。 看这二位老人的背影,陶桃皱了一下眉头,想了想,就朝山上脚步轻盈地跑去,就当是晨练。 她每天练功,体能很好。上得山后,出了一身汗,休息片刻,待调整好气息,又朝山那边跑去。 等她到了医院,就看到韩国庆和叶芳推着车从医院出来。 叶芳已经恢复过来,就是脸还有点白。 陶桃有点意外,问,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老太太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韩国庆道,就是老毛病,低血糖,一犯病挺吓人的。又奇怪地问:“姑娘你怎么跑过来了,又是怎么来的?” 陶桃淡淡说:“翻山过来的,你们骑着我自行车跑了又去哪里去找人?车给我吧!” 老韩顿时恼了:“姑娘我们见过面的,我是韩路的爸爸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一个单位的人,我怎么可能跑,不能这么诬陷人啊?” 陶桃:“韩路是谁?”说罢,就抢了自行车,骑了转身就走。 韩国庆:“你你你……” 叶芳:“姑娘,谢谢你。”又摇头对韩国庆说:“老韩,这姑娘还真是……” “真是的。”韩国庆咳一声:“她明明做了好事却不要人感谢,这脾气……将来必定是个人物。” 说罢就无奈地笑了。 “这姑娘有点意思。”叶芳也笑道,“娃娃是面冷心热,咱们等下回家问问别人她是谁,好感谢人家一下。” 韩国庆余怒未消:“要感谢你去感谢,我看到她就冒火。不过,刚才你犯病的时候好吓,得休息好了,以后问吧。” 但回到家休息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叶芳还是趁老韩午觉的时候跑出去找人唠嗑。 回来的时候一脸兴奋:“老韩老韩,那姑娘的名字我打听到了,姓陶名桃,大家都叫她陶老板。” “老板,做生意的?” “做啥生意,在单位里,业务大拿就是老板,所有人都得围着她转,比领导都牛。” “原来是技术骨干啊。”老韩有点明白,说:“以前我们厂最牛的不是厂长而是总工程师,人家说活儿怎么干就怎么干,说让停产检修就停产检修,厂长说话都不好使,这叫尊重人才。” 叶芳突然道:“老韩,你说,这陶老板漂亮不?用你们男人的眼光来看。” 韩国庆想了想,道:“七仙女。” “你说,让她做我们的儿媳妇好不好?”叶芳兴奋地说:“陶桃那么漂亮,业务上又强,我儿是搞行政的,她和韩路结婚,那不是强强联合?小路以后在单位里可就站稳了。我打听得清楚,陶桃还没有结婚,也没有男朋友,这不正合适吗?” 韩国庆摇头:“不行不行,这女娃子脾气太冲,如果以后成了小路的老婆,我家韩路不知道要受多少气?” 叶芳:“那不正好吗,你儿子什么脾气你还不清楚。从小到大就胡闹,不知道给家里摆了多少摊子,正好有个恶婆娘管着。” 韩国庆:“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陶桃看起来年纪有点大。这女人比男人大,好象不合适吧,这不是给小路找个妈吗?” “大几岁又怎么了,年纪大懂事知道心疼人。老韩我这身体不成了,说不定哪天就走了,我放心不下小路,我就是要给她找个妈。” 这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有了好感,就会先入为主。叶芳是看陶桃看对眼了,顿时发起火来。 叶芳一发火,脸又开始苍白,额冒虚汗。 韩国庆听到这话,心中一酸;“你身体好得很,死不了。好吧,小路的事我不管,只要你高兴就成。不过,小路究竟有没有对象,咱们一直没问。” 叶子芳立即摸出电话打给韩路:“小路,你究竟有女朋友没?” 那边闹哄哄,估计正在忙,韩路:“没有没有,妈我有事,不跟你说了。” 韩路和关静的关系一直没有确定,两人相处跟温吞水一样,就目前的状态而言只算是好朋友,还没有到见双方家长的地步。 叶芳舒了一口气:“小路说没有,那就好。” 说也来也怪,韩路母亲的脸又恢复了红润,虚汗也不出来。她笑吟吟道:“我下来就去找常月华,让她当媒人。这个常月华,单位你有这么个好女子,怎么不介绍给韩路,这就是不够意思啊!” 韩国庆嘀咕:“我还是觉得不成,这姑娘脾气太臭了,又不近人情。” 叶芳大怒:“就算她有万般不是,她身体好呀!你看看,陶桃能一口气翻一座山,气都不喘一下。先前她骑自行车的时候我偷看过,那腿上全是肌肉,那屁股,那腰有劲儿得很。娘壮儿肥,将来咱们的孙儿肯定健康。还有,老韩,我身体这么差,难道你还想韩路将来也找个我这样的病婆婆?那不是拖累人吗,你愿意吗?” 韩国庆不敢多说:“老太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高兴就好,高兴就好。” 自己婆娘这一年来脾气坏得很,惹不起。 第九十九章 着落到姓韩的身上 “陶李,你今天怎么闷闷不乐,也不去上班?”同一时间,在弄弄平陶家,彭洁拿着蒲扇对着恹恹躺在沙发上的儿子陶李扇了扇。 陶李:“上什么班,去了又做不成单,就混一顿工作餐吃,一个月下来也赚不了几个钱。别跟我说话,烦得很。” 彭洁忿忿道:“常月华也是可恶,都不给你底薪,商贾无义啊。” 陶李:“当初是我不要工资的,这也怪不人家,真要工资,她也不招我了。其实,我在信息部解决了结婚问题,就算是完成任务。那地方我可不想再去了。” 彭洁说,对,你维护好和喜喜的关系就好,她才是你的事业。 “啥事业啊,喜喜都要跟我分手了。”陶李有气无力地说。 彭洁大惊:“分手,怎么能够分手,一定是你见异思迁要甩了人家。对对对,街上的姑娘是比喜喜好看,可好看能当饭吃?好看的姑娘谁不想找个条件好的,跟你就是胡闹一下,嫁的时候却换人了。儿子,你可别犯糊涂啊!” 陶李:“我什么人呀,能脑壳进水?现在是喜喜顶不住压力我要和分手。” 说罢,他腾一声跳下地,吼道:“都怪你们,都怪你们没本事给我买房,我错过喜喜,这辈子可就翻不了身了。” 彭洁慌了,说,儿子,喜喜那么喜欢你,她怎么可能跟你分手。 陶李说,上前天他和喜喜去见她父母了,第一次。不料,喜喜的父母一听说他没有正经工作就很不高兴,说,工作可以找,反正做什么都是生活。我女子一心嫁给王麻子,咱们也不好棒打鸳鸯。 但生活离不开衣食住行,现在这个社会,衣食行很好解决,但住就麻烦了,你得买套房,不可能我女儿嫁到你家还跟你父母挤一起侍侯公公婆婆吧? 听到这里,彭洁就不高兴了,说,侍侯公婆不应该吗? 陶李大怒,吼道,你凭什么让喜喜侍侯你,得你侍侯她,想什么呢? 彭洁连声道,好好好,我侍侯你们两口子,你怎么跟人父母说的? 陶李道,我敢说我没房子吗,我说已经买了,拖一天算一天吧。万万没想到,下来喜喜就跟我翻脸,说我骗她可以,但不能骗爹妈,分手吧! 到现在,两天过去了,打电话过去不接,直接去单位堵,人家直接从后门躲了。 这回怕是要玩真的。 陶李在情场无往而不利,这会是第一被人甩,经受不住,很颓丧。 对于追求贺喜喜,他本意是找个长期饭票,至于美不美倒不重要,有没有爱情并不重要。 此刻,心里忽然有点牵挂了。 陶李说完,不住埋怨家人:“就是你们,就是你们,连套房子都买不起,你说你们是怎么混的,有这么个家庭,我命苦啊!” 看到儿子扭曲的面容,彭洁抹起了眼泪:“娃啊,咱们就这家底,如果真有钱,你姐单位现在建新房,价格也优惠,我们不知道买来给你吗?都怪你姐,这么多年,一点钱不存,连个首付都拿不出来,我要她做什么?” “对,就怪她,不,还是得怪你们……”陶李骂:“你们怎么就没钱呢,你们就不是拆迁户呢。你看我姐她们单位的韩路,家里一拆迁,就五十多万到手,一辈子都不用奋斗了。” 彭洁问:“韩路,是不是上次你打过的那人,你姐单位的办公室主任,还说要送你上山的那个?” “就是他,我也是倒霉,误会他是姐的男朋友,问他要钱使。姓韩的真该死,他给我点钱又怎么了,我姐那么漂亮,真哄得我高兴,让他做我姐夫也可以……咝……”说到这里,陶李脸色变了:“妈妈,我跟你商量个事,这房子说不定就要着落到姓韩的身上。” 彭洁大惊:“陶李你可不能乱来,妈可就你这个儿子。你有事,爸爸妈妈怎么办?” “你想哪里去了?”陶李道:“妈,你说,如果韩路是我姐夫,他那五十万不就是我姐的,我姐的不就是我的,这房子不就解决了吗?” 彭洁:“我还是不明白。” 陶李:“当时我之所以打姓韩的,就是一场误会,谁叫我姐和他成双入对呢!无风不起浪,说不定他们真有什么事儿。我姐最听咱们的话了,前段时间让她去相亲她就去相,这回如果让她嫁姓韩的她会不答应?” “什么姓韩的,叫姐夫!人家长得可以,名牌大学生,又是单位领导,你姐跟了他不亏。”彭洁立即开始穿鞋准备出门:“我去找常月华问问这事,喜喜那边你先稳住了。” 等到彭洁找到常月华,小心说起此事。常月华道:“彭洁,你可真有眼光,竟然看上韩路,想什么吃呢?” “我女儿怎么了,她长得好看,是男人都喜欢。” “好看当饭吃,你儿子陶李好看吧,喜喜都要跟他吹了。” “我女儿是老板。” “可拉倒吧,单位那鬼样子,随时可能解体。这年头谁还看戏,到时候陶桃怕是连工作都没有。人家韩主任年轻有文化有能力,不愁前程。” 彭洁辞穷:“桃子性格好。” 常月华笑得眼泪都出来:“彭洁你就别逗闷子了,实话告诉你,韩路现在正和一正科级女干部处呢,人姑娘无论哪点都比你家女子强。好了好了,这事我们就当是闲聊,我不会跟别人说起的。” 听她说了关静的情况后,彭洁觉得陶桃实在比不过人家,垂头丧气回家。 陶李已经收拾的整齐,正要出门,听完这事又埋怨了母亲一通,说,你做事太心急,这事的关键还是在我姐身上。 彭洁不解。 陶李说就在刚才他通过喜喜的朋友联系到她了,说房子的事情已经落实,就是市文化中心的新房。喜喜心中欢喜,答应和他见面,要详细谈谈此事。 “妈,你这就是笨了。我姐那么漂亮,是个男人都喜欢。姓韩的是正常男人吧,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纸,她要主动出击。” 彭洁:“什么姓韩的,叫姐夫。” …… 同一时间,市文化艺术中心主任办公室。 杨光和宋青山坐在一起,神色凝重。 宋青山:“杨主任,齐清寒过几天就要回金沙室洽谈省川剧院我咱们中心合作的事儿,他是关键人物。如果能够和川剧院达成合作意向,咱们的牌子可就创出来了,市里负责中心这块儿的领导叮嘱我们要接待好了,到时候他也会出面。另外,请省川剧院的老师帮忙创作的事到时候也可以提提,希望他看到以前大家都是一个单位的份儿上,帮上一把。两件都是大事,可马虎不得。” 杨光忽然恼了:“齐清寒这人真是莫名其妙,竟然提出让陶桃也要去参加那个活动,他想干什么?他们以前有那么层关系,现在见面不是尴尬了吗?” 陶桃是中心的台柱子,是老板,是业务上的顶梁柱,也是杨主任心中的宝贝。 她性格古怪,如果到时候出了问题,耍态度,麻烦就大了。 杨光:“齐清寒就是炫耀,我对这人的人品保留看法。” 宋青山:“老杨,工作是工作,不能把个人情绪带带里面去。虽然……哎,这齐清寒真不是个东西,我也挺不齿的。老子都想锤他一顿,可是……可是,中心以后怎么办?” 老杨沉默了。 宋青山:“要不,你跟陶桃好好谈谈,做做思想工作,希望她能以大局为重。” 杨光:“你叫我怎么开得了口,不管。” 下来后,老杨接到市主管部门负责外联的同志的电话,说,省川剧团的来我市调研川剧发展情况,进行战略合作的事大领导知道了,安排下来,让各区县接待好,战略合作的事要当成大事来抓。另外,省川剧团的同志说了,要和我市最优秀的中青年艺术家交流,人家还特别点了陶桃的名字,你们落实好准备好。 老杨一听,这问题麻烦了。 没办法,他只能硬着头皮联系陶桃,问她什么时候有空,到办公室来聊聊。 陶桃:“主任,我现在正回家呢,明天再说。” 杨光:“那我来宿舍找你谈。” 陶桃:“我回的是弄弄平我父母家,说是一起吃晚饭。” 杨光:“那就明天早上再说吧,反正也不急。”说实话,这事老杨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陶老板。 陶桃也不知道今晚回家等着她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母亲第一次主动叫她吃饭,桃子姑娘很开心,还买了菜。等回到家,扑鼻就是饭菜的香味。 彭洁亲热地迎过来,还拧了一张热毛巾过去:“桃子,热坏了吧,看你流了好多汗。这地方灰尘大,都变成花猫了,妈帮你擦把脸。” 说着就伸手过去抹。 陶桃:“妈,我又不是小孩,自己来。” 彭洁;“你就算四十岁五十岁也是我的孩子,妈心疼自己女儿不行吗?别动,别动。” 感觉到母亲温柔的手,陶桃心中一阵暖和。 这个时候,父亲陶朱把脑袋从厨房里探出来:“闺女,回来了,爸爸知道你不吃荤腥,就做了你最喜欢的老母鸡炖松茸。看你瘦得,真叫人心疼啊!” 这是久违的家庭的温暖,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陶桃眼睛有点发热,感觉到无比的满足:“爸,今天什么日子,吃这么好?” 彭洁:“好日子,喜日子。边吃边聊,老陶,上菜!” 陶朱一声吆喝:“来了,客官,楼上请!” 三人都笑起来。 第一百章 不是谈而是嫁 这个时候,陶李揉着眼睛从房间出来,叫了一声姐回来了,怎么耽搁这么久?爸妈说一定要等你回来才能吃,饿死了。 彭洁:“吃饭,吃饭。” 晚饭很丰盛,都是陶桃喜欢吃的菜。比如清炒腐竹、炒豆芽、只放了甜面酱的拌黄瓜,米特意换成东北长粒香。 陶桃吃得很高兴,在往常家庭聚会的时候,大家可不会照顾她的口味,通常都是摆上一桌子肉,还放了许多调料,到最后她只能一腕白饭对付了事。 陶朱用勺子荡开松茸老母鸡面上的油水,给女儿舀了一碗清亮的汤水过去。 陶桃只尝了一口,只觉鲜得快要把舌头都咬掉了。当下也顾不得吃饭,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满面都是惬意。 见父亲又要去舀,便道:“好了,喝一小碗就算开荤,再吃腻牙。” 对于专业演员来说,肉食挺好,适当补充蛋白质可以让人中气十足。但怪就怪在吃了后,感觉牙齿不带关风,吐词就没有那么清晰。陶桃平时就靠豆花豆腐顶着,用盐水蘸蘸了事。 陶朱点头:“也对,你们演员靠的就是牙齿和舌头吃饭,是得保护好生产资料。” 大约是一碗鸡汤把胃口打开了,陶桃飞快扒拉着米饭,彭洁则不住给她夹菜:“看把我丫头谗成什么样了,多吃点,多吃点。你看看你,成天吃素,都成庙里的姑子了。” “好了,不吃了。”陶桃足足吃了三大碗米饭就停了下来。 彭洁吃惊:“你可真能吃,以往都是只吃一碗的,合着你是收着的?” 以前不是没有合胃口的菜吗,陶桃心想。 她每天都会练功,手眼身步唱念做打,消耗的体能很大,都相当于运动员了,食量自然大。真放开了吃,并不逊色于男子。 也许是家里人不习惯今晚的和尚素斋,其他三人也停下了筷子。 彭洁看了老伴陶朱一眼:“老头子,这事你来说,毕竟是一家之主。” 陶朱却不乐意了,嘀咕:“什么一家之主,家里的事我什么时候有发言权,要说你说,我懒得开腔。” 彭洁骂:“死老头子你是锯嘴葫芦,什么都要我来。算了,也指望不上你。闺女,妈刚才说你都成庙里的姑子,你今天三十岁了吧,个人问题得抓紧。” “是的,妈。如果弟弟那边有合适的,我可以去见面。”陶桃以为母亲是在说陶李在婚介所业绩很差的事,对他的工作做姐姐的自然要支持。而且,她也确实到了不得不考虑个人问题的时候。 陶桃知道自己的性格怪,真要自由恋爱,确实成问题。走相亲这条路也是对的,没准能遇到合适的人。 她在感情上受过一次伤后,对爱情这种事物也没有什么向往。有适合的就结婚吧,只要人品好,有责任心,有正经工作,人看起来顺眼,能在一起说上话儿,就成。 今天家里人对她是真的关心,陶桃很感动,就把自己真实的想法说了。 陶李哈一声笑:“姐,以前你跟人相亲的时候都是不冷不热的,我还以为你是配合我放鸽子,没想到是真的找对象。” 陶桃:“是人都是要结婚的。” “你想结婚就好。”彭洁道:“你别听你弟瞎咋呼,他给你介绍的都是什么人呀,老的老小的小,秃头男人都喊过来,只看人有钱没钱。我看只要有钱,他说不定把瘸子都介绍给你认识了,我已经批评过他了,不象话!” 陶李不耐烦地哼一声,嘀咕:“你不就是说要给姐介绍有钱人吗,那什么县挖石膏的垃圾货色,一把年纪了,还拖着一个孩子,你不也让姐嫁?” “妈那时候不病急乱投医吗?”彭洁:“对,我闺女说得对,还是得人品好,有责任心,有正经工作,人看起来顺眼,能在一起说上话儿。妈这里有个合适的人选,就看你满意不满意。” 陶桃:“妈说合适,我就满意。” 彭洁高兴了:“妈什么时候整过自己的亲闺女,这次跟你介绍这人可不是四五十岁的二婚头,也不是谢顶。我跟你讲,人家二十七岁,身高一米八十,长得那叫一个帅气,当然,还是比不上你弟弟英俊,但那相貌放人群里也算是拔尖的,肯定顺眼;至于人品,那是没话说,在单位里都说这人满身正气,他对外人那么好,对自己老婆孩子自然没话说,将来必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母亲说着话,陶桃神色麻木地小口喝水,时不时微微颔首,表示正听着呢。 彭洁继续说:“至于正经工作,肯定正经。人家是名牌大学生,事业单位干部,那正经到天上去了,将来肯定会得升官,你就等着做领导夫人吧!” 陶桃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惊讶地抬起头来。 彭洁以为她留意,说起话来更是带劲:“要说能跟你在一起说上话,你们的话可多了,前一阵子你弟弟不是看到你和他天天在一起出双入对,唠起嗑来没完没了。” 陶桃大惊:“妈你说的是不是韩路?” 彭洁一鼓掌,高声笑起来:“我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嘛,对的,就是他,闺女,你满意不。” 陶桃终于忍不住道:“妈,别的人你介绍给我认识,我可以跟人处处看,但这人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 “反正不行。”陶桃从来不敢反驳父母的决定,但这次却例外。在过去的一年半时间与韩路的相处过程中,她不知道和韩路吵过多少次,还将茶水倒人头上,形同侮辱。 特别是弟弟打晕韩路,毁了人家前程,两人可算是结下化解不开的冤仇了。 虽然说后来韩路帮她和她的团队从吕朝阳那里要回来演出费,但陶老板知道,韩同志此举并不是想要化解二人之间的恩怨,而是纯粹是为了找吕朝阳麻烦——韩路之所以被陶李打伤,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吕老板拖欠演出费,搞出许多乌龙。不把钱弄回来,办公室主任韩路念头不通达。 下来之后,陶桃也向韩路道歉,但二人间有过这事之后,平时见面都是公事公办。 陶桃也懒得理睬韩路,她在单位里霸道惯了,所有人都得哄着她捧着她。韩路不甩她,他对小韩也是很看不顺眼。 和他处,陶桃肯定浑身不自在,那还不得难受死了。 陶桃:“反正不跟他谈恋爱,想都不要想。” 彭洁面上的笑容凝固了,喝道:“谁要你跟他谈恋爱了,你直接嫁给他。” “啊!” “谈啥呀,你们都一起共事一年半了,该说的有营养没营养的话还没说够,还不够了解?挑个日子结婚得了。” “妈……如果是他,就是不行。”陶桃哀求:“妈,真不行的,我求求求,换别的有合适的我一定谈,但是他他他……” 第一百零一章 好好算帐 彭洁见女儿情绪激动,眼珠子一转,缓和下语气:“怎么了,他有什么问题吗?” 陶桃:“韩路条件是挺不错的,各方面都优秀。但是,一想到要和他谈恋爱,将来还有成为一家人,我就……我就,生理性不舒服。” “啥,还生理性不舒服了,弄这么邪乎?”彭洁一笑:“要啥生理,你不答应这事,你弟弟才是没生理了。” “弟弟怎么了?”陶桃一惊忙问陶李:“弟,你是不是又惹下麻烦了?” 陶李不快:“我能有什么麻烦,我日子过得好好的。” 彭洁说,闺女,难得你关心自己亲弟弟,没忘记自己姓陶。实话跟你说吧,贺喜喜跟你弟弟谈到要去见她家长的事儿了。 陶桃心中欢喜,说要见女方家长,那就是要谈婚论嫁了,这可是好事。 彭洁反问,就这么上去,喜喜的家长问你弟弟是做什么的,家里什么人,住哪里啊,他该怎么回话? 陶桃说确实不好回答,可看得出来,弟弟是真心想和喜喜在一起,喜喜也是非弟弟不嫁。现在因为物质条件不具备,让这段感情被拆散,那不是怪可惜的。 彭洁说,这事的关键在喜喜,只要喜喜咬定一心要跟这你弟,这事就成了。喜喜也答应做父母的工作。但是,好歹得买一套房子,即便是按揭也行。 陶桃点头,是啊,现在结婚男方是得准备婚房。可是……我也没钱啊…… 说到这里,她有点愧疚,又问,这事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彭洁忽然问陶桃,咱们是不是xx省人,按照我们老家的规矩,结婚是不该给彩礼。现在老家那边的彩礼已经涨了也有规矩,按照文化程度身高和相貌分成三六九等。比如初中生给个三万,高中六万,大专八万,大本十万,还得出房子。桃子你怎么也算是个大专吧,八万是少不了的,还有,你是吃财政饭的,这可就了不起了,得加十万。另外,你声高一米七十,加五万;你是著名演员,拿了职称的,加五万;你长得更仙女一样,加十万……合计下来多少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陶朱插嘴:“三十八万。” 陶李焦躁:“三十八万也就够买清水房,装修呢?妈,装修还有家电的钱你得让韩路一起出了。” “出出出,得出。”彭洁又是一鼓掌:“开口叫公婆‘爸爸妈妈’的开口费给个两万,生孩子给个十万生育费。五十万够不?” 陶李喜得笑起来:“够了,够了。” 一家人肆无忌惮地讨论此事,陶桃这才明白爹娘今天做这么一桌好菜招待自己打的竟然是这个主意。 她心里难过得要命:“妈,人不是牲口,我也不是牲口,你这是在侮辱我吗?” 彭洁:“你什么意思,我们说话,有你插嘴的余地?” 陶桃哀求:“妈,韩路真不行,我绝对不会答应,他……其实挺看不起我的,他也不会答应。” “他怎么可能不答应,肯定答应,你怎么漂亮,除非他不是正常男人。” 这个时候,陶李骂:“起来,废什么话,我都跟喜喜说房子的钱凑够了,全款。陶桃你现在反悔,你让我怎么办,你这是毁了我的幸福,离开了喜喜,我日子怎么过,一杯辈子在街上当混混,谁养我呀?你说,除了喜喜,哪个有正经工作,吃财政饭抱铁饭碗的女人肯嫁我?” “还有,我是真的喜欢喜喜,虽然她不好看。但是,我就服她这副药。”说到此处,陶李动了感情,竟然落下眼泪。 看到儿子第一次哭,彭洁心疼,抬起手一巴掌抽到滔桃脸上:“你这个赔钱货,你是不见不得你弟弟好?老娘我都跟大伙儿说未来的儿媳妇是国家干部,弄成现在这样你让我怎么见人,你让我们陶家怎么见人?” 陶桃捂着脸,哀求旁边的陶朱:“爸,你说话啊,不能这样把女儿给卖了吧?” 陶朱站起身来,又是一巴掌抽出去:“滚!” 桃子姑娘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你这是要我去死吗?” 彭洁大怒:“你威胁我?” 陶李:“你敢死我也死,没有喜喜,我活不成。” …… 等到陶桃离开,彭洁哄了儿子半天,说,娃你放心,这事妈帮你。 陶李说,姐死活不答应,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陶朱道:“我觉得,彭洁你着是要把这事弄成包办婚姻,包办婚姻有包办婚姻的套路,还是得先跟韩路的父母接触。” 彭洁:“接触个屁,韩路正和一个女的谈着呢,还是个富家女,大干部,你如果是韩路爹妈,你选谁?” 上次去婚介所找常月华说媒的事,她回家后跟丈夫说过。 陶朱:“好办,我有法子。你说韩路正在和一大干部谈着呢,只是还没有确定关系。没确定关系,咱们家桃子就有机会。这种干部都要体面,现在如今这个社会啊,公务人员都是弱势群体,好对付。” “怎么对付?” “前番,陶李把韩路打了,不就是误会韩路和桃子有关系,这才产生了误会吗?咱们可以把这事做实,然后去那女子的单位闹几场,闹得不可开交,人家为了前程,自然跟韩路散。” “韩路爹妈那边呢,我们搅黄了他们儿子的美满姻缘,还让拿五十万彩礼出来,肯依?” 陶朱:“我们就咬死是韩路先和桃子谈恋爱,始乱终弃,是他们儿子不对,他们儿子就是渣男,我们是受害者,他们得拿个说法。” 彭洁:“你这办法逻辑有点混乱,我觉得不靠谱。” 陶李嚷嚷:“要什么逻辑,硬刚就是了。咱们兵分两路,明天上班,我去找那女人扯皮,你们去找韩路爹妈要钱,就这么定了。” 彭洁:“好吧,试试也行,我们这不是没办法了吗?儿子,你去找那什么关静,不许动手啊!那可是大机关,真出了事,是要判刑的。” 陶李:“我又不傻。” 次日,彭洁和老伴陶朱做了充分的准备,径直去了文化艺术中心,问清楚韩路住那里后,敲门。 韩路还在外地没回来,只韩国庆和叶芳在家。 他们以往每天上午都会去菜市场买菜,今天,叶芳身体不适,肚子疼得厉害,裹着毯子坐沙发上冒虚汗。 听到敲门声,老韩担心老伴身体,正暴躁,狠狠拉开门,骂:“敲什么敲,这么大声,烦不烦……你们是谁,干几吧事?” 看到里面走出来一个威猛虬髯黑铁塔,说话粗鲁,凶神附体,走在前面的陶朱忽然有点害怕,竟说不出话来。 第一百零二章 亲家好 看到丈夫畏缩的样子,彭洁心叫一声:没用的东西。 她把陶朱拉开,恶狠狠地和韩国庆对视,问:“韩路呢,让他滚出来负责。” “你什么玩意儿?”韩国庆:“我儿子怎么了,你让他滚出来?我可要不客气了。” 躺在沙发上的叶芳喊:“老韩,你对客人礼貌些,你们是?” 彭洁拉着陶朱气愤地冲进去:“你是韩路的母亲,好好好,当着你们二老的面,拿个说法出来。你家儿子惹事了,大事儿。” 韩国庆:“你胡说什么,我儿子能出大事?” 叶芳:“老韩你别嚷嚷,让人家把话说完。还不快请人坐下,倒水。” “没工夫。” 叶芳温和地对彭洁一笑:“我爱人就是这脾气,你们别在意,坐下说话。” “不坐了。”彭洁气道:“你儿子把我女儿那样了,现在又不负责任,怎么办,怎么办?” 叶芳身上正难受,脑袋有点蒙:“什么那样了?” 彭洁突然哇一声哭起来:“我都不好意思说,说不出口呀,太脏了!” 陶朱也按照事先准备好的套路以手擦眼,无奈死活也弄不出眼泪。 韩国庆大怒:“你少诬陷人,我儿子堂堂大学生,党员,单位干部,受党和国家教育了二十多年,怎么可能干坏事。” 听到干坏事三个字,叶芳吓住了:“国庆,国庆,你们在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韩国庆眼睛都喷出火来:“他们说韩路跟他家女子困觉,还不认帐。” “啊!”叶芳想要起身,身体一动,却又无力地跌下去。 韩国庆:“你女子是谁,无凭无据,你说睡了就睡了?” 彭洁将一把照片朝他扔过去,骂;“这就是我女子,你自己看,认识不。都是一个单位的,你们大约是看到过真人。你们也可以去打听打听,你儿去年是不是天天跟我女子在一起,还坏了她的贞洁。我儿子气不过,还跟他打过一架,这事单位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也可以去问。” 照片散落在地,正是他们两口子精挑选细选的陶桃拍得最美的影象。 彭洁继续哭:“你们看,多美的姑娘啊,天仙似的。敢问,任何一个家里有这么好的一个女儿,能不当成宝贝?就这么被你儿子糟蹋了,糟蹋了还不认帐,要当陈世美。我可怜的女儿啊,可怜啊,我不活了!” 韩国庆和叶芳一看照片,同时“啊”一声:“原来是桃子。” 老韩对叶芳说:“难怪这孩子见了咱们态度不好,原来是恨小路啊!”可她毕竟和韩路有一份感情在,见叶芳身体不舒服,还是把自行车借给他们。心中有挂念,顾不得辛苦,翻了一座山赶去医院。 这孩子,孝顺啊! “就是桃子,我苦命的女儿哟!”彭洁抽泣:“孩子感情受伤,心中有苦说不出来。我听说你们来了,就来找你们商量这事怎么解决。” 韩国庆想要说话。 叶芳摆手,示意这事让她来解决:“桃子爸爸妈妈,这事我先要问问小路,如果是他的错,肯定是要负责的。我想请问如果,我的意思是如果是真的,你们想要个怎么样的解决方案?” 彭洁见他们上了自己的套,也不哭了,装出一副诚挚的样子:“年轻人谈恋爱,控制不了自己,干了糊涂的事也可以理解,性格不和分手也正常。这事也说不上谁吃亏谁上当,女孩子的青春是青春,男人的青春也是青春。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今天找上门来先就是失礼。问题麻烦就麻烦在你儿子兔子吃了窝边草,名声坏掉了,以后在单位还怎么见人。我家桃子是一心要嫁给你家韩路,不是韩路她就去死。我们的意思是,你二老能不能帮劝劝韩路,让他和桃子重归于好。他们的年纪都不小了,也到了结婚的年龄。如果说得好,趁双方父母都在,咱们商量这把这事儿给办了。” 韩国庆也蒙了:“事情来得太突然,我我我,我很晕。” 不料旁边的叶芳忽然站起来,牵着彭洁的手笑道:“亲家母,亲家,不要担心,这事我替小路答应了。咱们约个时间,两家人一块吃个饭,把婚订下来。小路这娃太不象话了,我得收拾他。” 彭洁:“好,就这么定了,韩路我也满意,他那里还得您去说。老陶你别跟木头似的杵那里,过来喊亲家亲家母啊!” 先前叶芳还病恹恹地躺沙发上,此刻却神采熠熠,和彭洁两口子说了半天话,交流了双方的家庭情况,畅想了未来孩子们美好的生活,谈妥了各方面细节,这才依依不舍地送出门去。 等他们一走,老韩抓了抓头:“这好突然。” “那不是美事吗?” “是好事,不过,我还是有点不明白,陶桃那么好看,韩路怎么就不肯呢?气人就气人在他把人家怎么了,又不认帐,我韩国庆怎么生了这么个畜生?” 老韩虽然粗鲁,但为人正直。孩子在外面造下风流孽帐,还被找上门来,他觉得很没脸。 “孩子是我生的,跟你什么关系。”叶芳不高兴了,说:“这男娃娃的心思鬼知道,一样水养百样人,说不定小路就不喜欢桃子那型的,嫌人瘦嫌人脾气不好。老韩,你就说桃子这孩子你喜不喜欢?” 老韩:“喜欢,是个好孩子。” “喜欢就行了,让韩路把人接回来。” “你这是牛不喝水强按头吗?还是自由恋好。”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叶芳就哭起来:“自由恋爱自由恋爱,小路都自由了二十七年,他倒是风流逍遥了,我怎么办。你看我身体能扛几年,你是不是想气死我让我没机会抱孙子?刚才亲家来说韩路以前跟桃子好过,还答应把女儿嫁过来,国庆你知道吗,我肚子马上就不痛了,我身上马上就有力气,我的病全好了。我又高兴又害怕,小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没人比我更了解他的性格。他不肯的事情谁逼也没用,我害怕他不对桃子负责啊!” 韩国庆见妻子哭,心中也慌了,说,放心好了,这事包我身上。 就拨通韩路电话:“龟儿子你死哪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韩路在电话那头说:“还有两天,什么事呀?” 韩国庆:“你有对象了吗?” 韩路想了想,自己和关静还没有确定关系,就说没有。 韩国庆大骂:“不认帐是不是,你是不想做感情的骗子,回家后去把人找来,把事情说好。” 韩路:“不好吧,开不了口。”自己和关静那层纸不好捅破,还是自然而发展自在随意。父母和常月华关系熟,自己和小关的事肯定是从她那里听到的。 这老头老太太,想抱孙子想疯了。 韩国庆忽然静静地不容反驳地说:“必须定下来,不然锤死你,我不开玩笑。” “我想想,等回来再说。” 电话那头,韩路抓了抓头,心道,该怎么跟关静说呢?这确定恋爱关系该怎么弄呢? 妈呀,太尴尬了! 作为情场新人,爱情初哥,韩路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一百零三章 大局为重 且说陶桃自那日被父母叫回家,知他们的意思竟然是让自己和韩路处,又被抽了两记耳光之后,心中难受得好象被狠狠扎了一刀。 这两天单位安排了一场演出,是在一山区小学,很偏僻,全校共有师生一百来人。 这是一所乡镇小学,因为生源大量流失,估计过不了两年也要撤并。 陶桃萎靡不振,在台上的时候还出了个纰漏,上台的时候崴了脚,差点摔在地上。剧痛钻心,陶桃的嗓音都变了。还好学生们也听不懂戏,孩子们更喜欢另外一个演员演的诙谐幽默的川剧小品《闹窑》。 带队的副主任却皱起了眉头道:“陶老板,你这是什么情况,今天的戏也不难,怎么差点砸锅?虽然都是十岁左右的孩子,虽然这没几个观众,可咱们也不能糊弄事儿啊?” 如果换成往常,以陶桃的脾气,早就跟那副主任吵起来。但此刻的她却摇了摇头,只把眼睛看这周围的黄忽忽光秃秃的大山,满面忧伤。 副主任见她不对劲,心中不觉有点担心,道,陶桃,如果有事不能演可以提前跟单位说,你自己要调整好状态。 陶桃还是摇头不语。 等回到市区,她一看自己的左脚脖子已经肿了一块。只得从那台用十年的长虹冰箱里挖了一陀冰,用油纸裹了冷敷。 正在这个时候,母亲彭洁的电话打过来。 “妈,说了我在外演出,刚回家呢。” 彭洁骂:“你是不是故意外出不想见到我们,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总不可能躲一辈子,除非你不要我这个妈。” “妈,我怎么可能不认你。”陶桃哀求:“我真的不能和韩路处,而且,就算我点头,他也不会愿意的。自韩路进了单位,我们就不停发生矛盾,跟仇人似的。” 彭洁语气难听起来:“你少废话,实话跟你说吧,我们已经和韩路父母约好本周末一起吃个饭,两家人正式见个面,谈谈你们的事。韩路爹妈已经答应这门婚事,你必须参加。” 陶桃脚正疼得厉害,心情恶劣,忍不住道:“要吃你们自己吃去,我不干。” 就挂了电话。 母亲还在不依不饶地地打电话。 她只是不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敲门,陶桃叫道:“还不依不饶了,妈,你还追单位来了吗?” 外面传来宋青山的声音:“什么追到单位里来?陶桃,我宋青山,有事找你,能不能开一下门。” 陶桃拉开门,只见宋青山一脸严肃立在那里。她也不让人进去,一脸不耐烦:“有重要事快讲,我心情不好。如果不重要,以后再说。” 陶老板就是这个德行,宋青山见惯不怪,他沉痛地说:“陶桃同志,我今天代表我们中心来跟你谈话,有个重要的事情要通知你,希望你能坚强。” 陶桃淡淡问:“谁死了?我挺得住。” “你……”宋青山一时语塞,半天才道:“没人死,这事说来话长,你让我进去行不行?” 陶桃:“不行,我心情不好,不想说话。既然说来话长,你就长话短说。” 宋青山很不高兴,这陶桃说话真是臭死人。但这事还非她不可,只得按捺下心中的不快,用尽量简洁的语言说,咱们中心的情况你是晓得的,那是半死又不活,全靠市财政拨款撑着。说难听点,就好象是没有妈的娃,指望着跟邻居大嫂要点奶水,苟延残喘。 你说不准什么时候单位就取消编制改成企业,甚至直接解体了。 这是其一,其二《浩然成昆》这戏的创作已经停下来,得找到合适的老师继续写戏,前番我们联系过省川剧学校,就是你读书的那个地方,希望那边能够接受。不料老师们狮子大张口,要六十万创作经费,我们却拿不出来。 这部戏是个长期工程,一定弄好,那不但是咱们中心,也是我们金沙市传统文化的一张名片。做好了,大家的编制可就稳了,不能不用心。 现在,终于拨得云开见月明,有个好机会…… 《浩然成昆》的意义不用多讲,就陶桃个人而言,她在演出中唱个几个片段,挺喜欢这戏。现在听宋青山说起,顿时留了意。/ 宋青山见她不动手撵人,接着说道,省川剧院那边可以接手。你也是知道的,川剧院可是顶级戏剧殿堂,团里的老师都是一流大师,请他们创作,未必不能弄部经典出来。 陶桃失惊:“那可是好事啊!不过,我们中心和川剧院那边没有接触,还有创作新剧这事实在太耗费精力,老师们年纪都大了,未必肯接。尤其是……” 尤其是看宋青山的意思,中心还不打算给稿费,准备白拿。 市场经济时代,可没人愿意给你白打工。 宋青山说这事好办,就在这两天,省川剧团的几位领导要来我市调研考察,外带采风,。市文化口的领导指示,这是一个契机,让我们中心和川剧院达成战略合作。将来,川剧院的老师们会不定期到我们市的湖山剧院演出,而我们中心的演员也有机会登上川剧院的舞台。 陶桃的眼睛亮了:“好得很。” 宋青山:“有了这层战略合作关系,咱们可以顺利成章地请川剧院的老师与我们合作创作《浩然成昆》这部新戏。中心领导的们的意思是,这戏自然要你来唱,让你全程跟进。这次川剧院的领导和老师们来金沙市,提出要和我们中心最优秀的演员交流切磋,其中还点了你的名字,说是要跟你同台演出一场,希望你能出席。” 陶桃高兴起来,点头:“可以,能够和我省甚至全过最优秀的老师同台演出是我的荣幸,也是一次学习机会,我愿意。” 宋青山突然支吾起来:“可是,可是……这里面有个问题……中心领导开会说这事的时候,杨主任有顾虑,他的意思是,你就不参加了。” 陶桃很惊讶:“为什么?” 宋青山:“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就说你参加不参加,给我个准信。” 陶桃不悦:“我是台柱子,我不去谁去?” “好,你答应就好,这个你先看看。”宋青山将一份公函递给陶桃:“桃子,还是那句话,你要坚强,你要以大局为重,不能把个人恩怨带入工作带入事业中去。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陶桃接过公函一看,顿觉天旋地转。 上面赫然有齐清寒的名字。 这次省川剧院来金沙市调研考察,名义上带队的是一个副院长,但负责联络和业务的却是他。 宋青山:“我了解过,齐清寒是这次调研的关键人物,说的话比副院长管用。他毕竟是从咱们中心出去的,有一分香火人情在,肯定会帮助我们文化艺术中心的。要和你见面同台唱戏也是他的意思,人家想见你一面,桃子,我知道这事很尴尬,我也很为难,但是……中心这两百多人要吃饭啊……” 老宋作风一向简单粗暴,但今天他却忽然觉得非常羞愧。 “不!”陶桃悲怆地大叫:“他想干什么,要干什么呀?《马前泼水》还是薛平贵衣锦还乡,当我是苦受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 第一百零四章 是不是弄错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且说韩路出差回家后,刚一进单位大门,就被四大天后之一的夏阿姨拉住:“小韩主任,出事了。” 韩路笑道:“小韩主任能吃能睡,可没出事。” 夏阿姨一脸精彩:“桃子出事了。” 韩路:“她又跟谁掐?臭脾气!” “不是不是,是齐清寒的事,省川剧院的人昨天晚上不是来金沙市,今天正在外面调研,杨光还有几位领导都在陪同呢,说是晚上大家还有唱一台戏,交流交流。桃子也去了,这才是……啧啧啧,老情人见面,她不尴尬吗?” 韩路愕然张大嘴巴,须臾才问:“陶桃去见齐清寒了?” 夏阿姨道:“是啊,我也觉得这事很不妥当。不过,齐清寒说了一定要见陶桃,不然这次合作就搞不成。杨主任的意思是搞不成就搞不成呗,不能让陶桃受半点委屈。可宋青山却一个人跑去找陶老板,说让她顾全大局什么的,桃子被逼不过,只得点了头。” 韩路不悦:“怎么能够这样,这是不是有点羞辱人啊,宋青山不干人事儿。” 夏阿姨也是义愤:“姓宋的不是人。” 才说了几句话韩路和夏阿姨身边就聚拢了一群人,大家都在知道有四大天后的地方就有八卦,怎肯错过这个机会。 见人多起来,夏阿姨更是来劲。说她刚才不停打电话和办公室的一位大嫂联系。 韩路不是出差了吗,今天的接待就是那位姐负责跑腿。 那大姐全程语音直播,说,此刻的齐清寒风光得很。这次来金沙市虽然有个副院长带队,但领头说事的却是他。 今天一大早,就有市宣传文旅口的领导过来和他们座谈,还带这省院的客人下到区县考察,全程都有市、区两级电视台的记者摄象,说是要上电视新闻。 那架势,跟大领导似的。 说到这里,旁听的一个演员说:“怎么跟大领导似的,人家齐清寒就是大领导。我了解过,齐清寒这次到省院挂职,去了就是正处,已经和杨光主任平级了。” “啊,正处,那不相当于一个县长?”众人都大吃一惊。 那人又正色道:“这还是开始,听说齐清寒挂职一年后回到京城,还得再升上一升。” 金沙市虽然大,但只是一个地级市,又偏僻,在大家看来,县长已经是一个不得了的大干部,到市一级已经是顶天。 听这话的意思,齐清寒将来搞不好就是地市级。 他才多大年纪,三十来岁吧,这前途是何等的锦绣。 又有人感慨:“以前在中心的时候,齐清寒也就是一个唱戏还算可以的演员,倒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去京城才多长时间,就混成这样,我感觉跟做梦一样。” “咱们这里可说是山窝窝飞出金凤凰了。” 夏阿姨悠悠道:“谁叫人家找了个好老婆呢!” “是啊,肯定有这个因素。哎,早知道我也北飘搏一搏,人不出门身不贵。” “你飘什么飘啊,你有人齐清寒长得好看吗?再说了,命运这事谁说得清楚呢!” “哎,齐清寒这次荣归故里,未免没有炫耀的意思。陶桃见了,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 乱糟糟说什么都有,大伙儿都是一脸的羡慕。 韩路和陶桃本就有过节,可以想象今天这事她会非常尴尬。内心中,我们的小韩同志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点幸灾乐祸,但听着听着,忽然有点替她难过。 不禁摇头:“胡闹,真是胡闹,希望陶桃不至于因此影响工作。” 陶桃这人很情绪化,碰到这么大的事,能不受影响吗? 不过,他对陶桃也只是同情而已,也做不了什么。 出差这段时间是热天,回来的路上出了一身汗,感觉都馊了,韩路急忙回到家中,准备洗澡换衣服。 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父母却不在。再看看冰箱,里面都空了,二老估计去市场买菜去了。 韩路也不在意,进卫生间烧洗澡水。 他单身汉一个,生活没有什么讲究,这个热水器很简陋,就是一个白铁皮桶,里面装了电热丝,相当于一个超大号的电水壶。 热水器能装不少水,即便是大热天要烧热也得好几分钟,等到三九天,要达到五十度却要半小时。 韩路爱干净,有轻微洁癖。在等水热的过程中,见卫生间有点脏,就拿起家什搞起卫生。 不得不说,二老活得相当粗糙,自他们来金沙市之后,家里的清洁状况以肉眼可见是速度变差。尤其是卫生间里,用过的纸都扔地上了,墙缝也有污垢。 对了,面盆里怎么好多头发? 韩路用手一抓,就抓起了一大撮,青灰色有点发白,短发,应该是老娘的。 我亲爱的老母亲,你梳完头后能不能把头发丢垃圾筒里,下水管都快要被你堵了? 韩路摇了摇头,又看到镜子前面放了五六瓶药,拿起来一看,全是外文,也识不得。 他心中疑惑,这啥玩意儿……哎,母亲操劳了一辈,这次来金沙,比前年又老了一截。 正洗着澡,外面的门响了,原来是二老回家。 母亲的声音很高兴的样子:“小路回来了?” 韩路伸长脖子喊:“对,回来了,妈你们买菜去了吗?” “买了牛肉,晚上我们做你最喜欢的水煮肉片。小路,你开一下门,妈要拿点东西。”母亲敲着浴室的门,声音有点着急的样子。 韩路:“我正洗澡呢,等下。” “不行,不行,你现在开门啊。” “我都光着呢!” “我生你下来的时候,你不也光着。”母亲叶芳继续敲门,又急又气的样子。 韩路无奈,只得湿淋淋把浴室门开了。 叶芳冲进去,就将放在镜子前的药瓶抢了,看起来有点慌张。 韩路有点疑惑:“妈,你究竟得了什么病,吃这么多药。如果真有事,去医院看看,我一同学是华西的,要不联络一下他。” 韩国庆忽然怒了:“什么病,还不是被你气出来的,洗完没有,洗完就滚出来,有话跟你说,吗得,气死老子了!” “好吧……”老爹一声怒吼,韩路怕了,乖乖地擦干身体,换上干净衣服出来。 他还是不放心母亲,老韩不耐烦:说,老年人谁没有基础病,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反正什么都高,你不气我们就死不了。 叶芳给韩路倒了一杯水:“小路,你刚洗了澡,渴吗?” 韩路接过来咕嘟咕嘟地喝了一气,问:“妈,爸爸,搞这么正式,有事快说。单位正在接待省里的客人,我还是觉得应该赶过去看看。水煮肉片你们自己吃吧,给我剩点做消夜就行。” 他预感到父母要同自己谈个人问题,实际上,这两年每次和爹娘通电话,二老都会逼婚,早已经习惯了。 韩国庆:“前两天我在电话上跟你谈过你对象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韩路愕然:“怎么扯到结婚上去,我还年轻,穷得要命,事业无成,实在没有心思。婚姻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涉及到两个家庭,涉及到未来的子女教育问题,可儿戏不得,责任实在太重大了,得严肃对待。” 韩国庆怒道:“你少扯这么多,我也是从年轻时过来过,也是从单身汉到为人夫为人父。单身汉多好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去什么地方玩就去什么地方玩,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一成家就不自在了。这一结婚,生活质量肯定是要下降一个层次,但人不可能一辈子单身,你也不能太自私。” 韩路母亲也劝:“娃,结婚也是有好处的,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生活有规律,人的身体也好。还有,人在外面工作累了一天,回家后老婆孩子热炕头,日子过得也有气力。” 韩路还是微笑摇头。 韩国庆最见不得儿子一副你们不懂我自有主张的模样,在他心目中儿子永远是个小娃娃,得管起来,当下就喝道:“真以为你是大学生,少跟我扯什么责任不责任,事情哪有那么复杂,一男一女合适了,凑一起过得了。好,你要讲道理,我就跟你说正经的。娃,人要有良心,不能玩弄感情,不能做爱情的骗子。人家是姑娘,不能被你坏了名声,那不道德。” 上次通电话父亲一口一个骗子,韩路心中就有点奇怪,今天又听他说,就忍不住道:“爸,等等,这怎么扯到爱情骗子,扯到玩弄感情上面?我不是这样的人……或许有什么地方让你误会了,我现在也仅仅是跟人处,只是普通朋友关系,都还没有确定关系,你这就上纲上线了。” 他和关静的关系只比朋友多一点点,恋人谈不上,到现在甚至连手都没有牵过。 在短期内,彼此都没有再进一步的想法。 青春多么美好啊,这种不温不活水到渠成的过程很让人舒服,两人都相当享受这一过程。 “你住口,你说只是朋友,人家爹妈怎么找上门来兴师问罪?” “小关的父母上门找你们?”韩路瞠目结舌:“不对啊,她爹妈来金沙市了,没听说啊!” “什么小关,不是陶桃吗?”韩国庆发现不对:“从哪里钻出来一个小关?” 韩路也蒙了:“来找你们的不是小关的父母,那究竟是谁呀?” 韩国庆出奇地没有发怒,耐心道:“小路,我大概把这事给你说说。就在你出差期间,你们单位同事陶桃的父母找到我们,说你和她曾经谈过恋爱,还确定了关系。但后来你抛弃了她,另寻新欢。陶桃很伤心,最近精神状态很不好,整天躲家里哭,说是非你不嫁。她父母心疼女儿,就来要个说法。我们还能怎么样呢,自家孩子干了坏事,当然要好好跟人赔罪。我看陶桃这孩子也不错,心想你们分手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就答应替她做主,跟你好好谈谈。其实,陶桃挺不错的,你可以考虑一下。” “确定关系、整天哭、非我不嫁?”韩路抽了一口冷气:“我是不是穿越到另外一个平行时空了?爸、妈,我就跟你们老实交代吧。我理解你们急这抱孙子的想法,我现在是在追求一个叫关静的姑娘,不过,现在刚刚在接触当中,成不成两说,更别说谈婚论嫁了。要不,我等下去跟小关说说,看能不能让她见见你们,消除这场误会。至于陶桃,我不知道她父母究竟跟你们说了什么,但天理良心,我跟桃子没有任何关系。” 韩国庆:“原来是这样啊,要不见见那什么小关……” 他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叶芳。 叶芳身体弱,一直斜靠在沙发上,大热天身上还盖着一床薄毯。 听到韩路这话,一向温柔的她猛地站起来,毯子都掉地上。 叶芳忽然激动大叫:“什么小关,什么静,我不要见。我听明白了,肯定是你先和陶桃处过一段时间,最后嫌人家性格不好,嫌人家家里麻烦事多,又认识了小关,见异思迁。” 韩路张口结舌:“我没有。” 叶芳:“什么性格不好,是是是,桃子的性格是有点急有点怪,可人家是谁,人家是业务骨干,是戏班子老板,人有能力,脾气肯定就大。韩路,你是个不靠谱的,正好需要这么个恶一点的女人管束,不然你还不得飞天上去?” 恶在西南生方言中并不只是贬义词,用在人身上,指得是性格急,比较凶,甚至还带着有担待能成事能力强的褒义。 西南省土族重男女轻男,女人都强势,相比只下,男人则多不管事,这才有趴耳朵的说法。 别的地方做母亲的娶儿媳妇是“娶”,在本省则是“找个儿媳妇把儿子管起来。” 这一点和百分之九十都是外省移民的金沙市大不一样。 “妈,我……” 叶芳打断他,继续骂:“是是是,陶桃家境不好,父母没收入,弟弟又是个整天在外面乱逛的,将来你肯定要为她娘家付出。你想找个条件好的,能够帮衬到你的女子。你抛弃了桃子,是不是因为这个小关,小关家条件是不是很好?” 韩路老实交代:“是非常好。”不是小好,是一片大好。 叶芳:“韩路,妈妈以前是怎么教育你的,做人要有良心。你把人家陶桃那样了,为了钱就去找另外一个,你想当陈世美吗?妈妈真的很伤心。” 韩路:“不是的,妈,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你听我说。” 叶芳忽然尖叫起来:“我管你什么小关还是小开,我就看上桃子了,我就要桃子!她才是我的儿媳妇,别的我都不认。韩路,你要想气死我吗?” 说着,她平生第一次歇斯底里,抓起沙发上的靠枕朝韩路扔过去。 韩国庆:“韩路,你死人啊,你杵这里做什么,还不快走,你想气死我们啊!” 第一百零五章 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韩路头昏脑涨地从家里出来。 他已经彻底地蒙了,自己出差这才几天,怎么就出了这么多事?陶桃的父母竟然找上门去,问爹娘要说法,还说自己是陈世美,对陶桃始乱终弃,要个说法。这什么跟什么呀,上次陶李那混蛋因为误会,把自己打到住院,还错过了面试,以至三年不能公考,现在她父母又来,这是跟我韩某人过不去吗? 我又朝什么地方去喊冤? 正在这个时候,关静的电话打过来:“韩路,回来了?” 韩路:“回来了。” 关静:“要不,见个面。” 韩路一看手机:“已经是下午五点,时间过得真快,你是六点下班?好,我现在走过来找你,一起晚饭。” 关静:“好的。” 刚结束通话,,电话铃再响,是杨光的。 杨光:“韩路,听说你回来了。” 韩路:“到了,刚回家洗完澡换好衣服。” 杨光:“那你过来吧,和省川剧院的领导和老师们见个面,混个脸熟,我们在金海酒店二楼座谈,准备吃晚饭。” 杨光说他今天一天都陪着客人,跑了几个点,头都被晒昏了,晚上要去湖山剧院文化交流,有一场内部小型演出,你也得去。你最大的短板是不懂业务,跟老师们交流一下,补补课。 韩路说:“主任,饭我就不吃了,已经和人约了,但晚上的演出我一定到。你别不高兴啊,我和对象约好了一起吃饭,如果爽约,那可就麻烦了。” 杨主任表示理解,说你一把年纪了,也该考虑个人问题,是不是那个小关,好好好,去见她吧,约会完一定要过来,机会难得。 “一定一定。” 关静调动工作后办公室地点也变了,韩路坐了公交车,在路上颠簸半天,终于到了河东区市委一楼,一栋七十年代的青砖苏式建筑,很古朴很大气。 办公室大得厉害,也凉快。 关静坐在电脑前正劈劈啪啪敲着键盘,像是在处理公务,不断有工作人员跑到她身边低声请示着什么。 她只微笑着点了点头,显得端庄大气。 工作人员看到韩路,都是一笑,回避了。 韩路前一段时间去过关静的老单位,那地方是基层窗口,乱哄哄热热闹闹,这里却安静得别有一番光景。 关静在韩路面前就是一个开朗活泼的小姑娘,想不到却有另外一面。 韩路笑道:“领导好,想不到你做领导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到下班时间了,想吃什么,要不麻小吧?” 关静停下手来,却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韩路。 韩路心中忽然有点发毛:“怎么了?”眼前的这位姑娘有点陌生啊! 关静:“韩路,我想问你,陶桃是谁?” “啊,你怎么知道陶桃的?”韩路心中一惊:“又怎么想起问她?” 关静依旧沉稳地说:“你先回答这个问题。” “今天还真是见鬼,怎么所有人都在问陶桃?”韩路:“陶桃,女,政治面目群众,是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在编职工,国家三级演员,年龄三十,是单位的业务骨干,省内久负盛名的川剧艺术家。” “明白了。”关静点点头。 韩路笑道:“别搞得这么正式,好象我正跟你汇报工作一样,咱们吃饭去吧?” 关静:“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同事,怎么了?” 关静斟酌着语气问:“你们是不是恋人关系,或者曾经是恋人关系,或者你在与我交往的过程中和她依旧保持着恋人关系?” 韩路刚才还随意地坐在沙发上,听到这话却好象被踩尾巴的猫跳起来:“关静,你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你说这些做什么?” 关静:“韩路,我希望你冷静,然后告诉我真话。” 韩路终于暴躁起来:“什么真话,什么关系,我回答你,我跟那什么陶桃八辈子都打不到一块去,究竟是谁把我跟她硬扯一起去的,神经病嘛!关静,你要相信我,我想我们之间最重要的是互相信任。” 关静:“我相信你。” “谢谢,谢谢,今天究竟是什么鬼日子。”韩路喃喃地说。 “这不重要。”关静轻轻说:“韩路,不可否认我对你有好感,但是,经过我郑重考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那事就算了吧。” 韩路一刹那脸色就变了:“我……不太明白。” 关静摇了摇头:“是我的原因,希望你能理解。那么……”她站起身来,向韩路伸出手:“等下我还有个活动,不能陪你吃晚饭了,再见。” 韩路麻木地伸出手去,感觉那双小手刚开始的时候在颤,接着就坚定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却不想是在这种情形下。 …… 等到韩路离开办公室,关静安静地站在窗前朝外看去。 外面蓝天白元,区委大院的十几棵蓝花楹怒放。韩路正麻木地走在树下,有蓝色的花儿不停落到他头上。 春日游,花儿落满少年头,有一种无言的惆怅从她心中升起。 同时又有声音在脑海中对她说:“这样做真的对吗?” 一位工作人员走到她身边,是个小姑娘:“关姐,他就是韩路。” “对,他就是韩路。”关静点头。 小姑娘:“断了也对,他的前女友家人已经来闹过几次,书记都生气了,对你不好的。” 关静摇头:“不是这个原因,只是缘分尽了。” 是的,就在这几天里,那什么陶桃的弟弟直接跑区委来闹,说韩路和他姐姐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是关静横插一足。 陶桃的弟弟来闹过后,她母亲又来。 被惊动的大领导有点头疼,说,这个人感情问题你们自己处理,一对青年男女谈恋爱,分分合合很正常,来单位干什么?如果你说的那人和你女儿有婚姻关系,小关就是破坏人家庭,组织上绝对不会放过她。 陶桃母亲却不依,说,道理不是这个道理。我女儿和韩路好好的谈着恋爱,都快结婚了,结果关静跳出来横插一杠,她家庭条件好,姓韩的自然是肯了。是是是,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只要没结婚,你想跟谁搞都行。但问题是,关静是国家干部,还是有一定级别的干部,她抢人男朋友,是不是给组织抹黑,是不是仗势欺人,是不是破坏干群关系? 大领导很头疼,也很恼火,下来就对关静说:“小关,你能不能先把个人问题处理好,别带到工作里面来?” 这已经是很严重的指责了。 在关静看来,感情生活只是生命中的一小部分,而不是全部。 韩路和陶桃之间究竟有没有什么,对她本人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韩路和关静握手分别,整个人都处于麻木状态,他在路上慢慢走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夕阳染红了金沙江染红了周围的高山。 正是下班时间,路上车水马龙,满大街都是汽车喇叭声。 自去年以来,金沙市的私家人呈爆发式增涨,堵得要命。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天黑下去,前头灯光灿烂。原来,不觉中,韩路已经从河东区走到市中区,七公里路。 他的皮鞋上全是灰尘,脚上也走出燎泡。 电话不住响,应该是杨光问他吃完饭没有,什么时候能够过去。 韩路懒得理睬。 旁边是电影院,他走了进去。 这两年电影市场行情很糟糕,为了吸引观众进电影院,各大影院推出了许多个性化服务,弄了小包间,可个人选片。 韩路进的就是一个包间,随意点了一个片儿,坐下呆呆地看着银幕。 片儿很老,《诺丁山》,和关静一样强势的女主角。 不过,结局很圆满,有情人终成眷属。 他们的爱情故事。 他们的爱情故事不错。 但不现实。 韩路在小包间里发出一声吼:“虽然她不美,但我们在一起真的很舒服很愉快,我甚至想到一生……我错过了最珍贵的东西……这他妈什么狗屁人生啊!” 韩路,欢迎来到成年人的世界。 第一百零六章 锦衣还乡 天已黑尽,韩路又一次来到金沙江边的观景平台。 他最喜欢这里了,记得刚到金沙市的参加工作的时候,还曾到这里来钓过鱼,结果被管理人员把鱼杆都给没收了。 韩路在金沙市虽然相识满天下,但真正的朋友却没有几人。 每当有心事,他就会坐在水边,对着一泓江水说说话儿。 “江水啊江水,很残酷啊!” “江水啊江水,我心里被人剜了一刀。” “江水江水,请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江水江水,请你告诉我,谁是世界最善良最乐观的男子汉?” 电话铃还在不屈不挠地响着,韩路终于有点回过神来,一看,时间已经是九点,夜了。 电话是父亲打来的。 韩国庆积威尤在,韩路还是下意识地接通电话;“爸,什么事?我在江边平台这里乘凉呢。” 韩国庆:“混帐东西,家里发生那么大事,你怎么跑了,老子整死你。” “你爱整就整吧……爸……”忽然,韩路哽咽:“爸,我很难过,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爸……有什么事明天再谈吧,太累了。” 男人的崩溃就在一瞬间。 在崩溃的时候他非常软弱,他需要父母,需要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那边没有声音,电话断了。 …… 整整一天,陶桃都和杨光还有单位的领导们一起接待齐清寒一行人。 她处于痛苦不堪的境地。 三年了,整整三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齐清寒这个薄幸郎。 他还是那样英俊秀气,还是那么气质超群,让人一看到眼睛就舍不得挪开。 只不过,跟三年前相比,他身上多了一份沉稳,多了一分从容,也多了一份侃侃而谈的口才。 在往常,齐清寒挺腼腆。大约是长期生活在戏剧界这个相对比较封闭的小圈子里,他话少,和陌生人说话的时候还会脸红,遇到大场面还会对她说:“桃子,你看上面好多观众,我心里好慌。” 每当这个时候,陶桃就会鼓励他:“清寒,不好怕,我们做演员的,不都渴望大舞台吗,观众那不是越多越好吗?” “可是,我真的好怕……” “别怕,上去吧,记住,上了舞台就得自信,你跟我说‘老子天下第一!’” 齐清寒捏着拳头低声喊:“老子天下第一,老子天下第一,老子第一,老子不怕!” 当年的他就是一个文弱书生,那么的可爱。 就在此刻,齐清寒一副自信的模样站在那里,其他人宛若众星捧月地围绕着他。 今天的活动实在太多,一行人四辆轿车一辆中巴先是浩浩荡荡去了河东区,在地方上同志的接待下考察当地的专业和群众文艺团体。 午饭后,又去了河西、沿边和迷易县,和当地的非遗传承人座谈,行程丰满也很赶。 全程有各地领导接待,其中甚至还有当地二把手,另外,各区县的文艺战线领导者和文化界名流都有陪同。 电视台的记者跟随拍摄,说是过两天就上电视新闻。 一位市里的主要领导指示说,光上新闻还不行,得做个专题节目。 领导之所以如此重视,自有他的考量。文化艺术中心效益差,是财政上一大负担,他想着怎么把这个资源盘活,不说产生什么经济价值,怎么也不能成为拖累。 省川剧院看上了文化艺术中心的湖山剧院,毕竟那地方面积大,又处于黄金口岸,可以弄个项目,两边合作,来个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也是一条不错的思路。 如果是三年前的齐清寒,碰到这种大场面,怕是已经怂了。 但今天的他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谈想法谈思路谈国家文化政策和未来的合作前景,谈如何振兴传统戏剧。 和他一起来金沙市的那个副院长从头到尾就是个摆设,有事就齐清寒出面应酬。 金沙市众人算是看明白齐清寒在省川剧院有很大的话事权,说的话比副院长好使。 既然大领导指示,电视台的记者不敢马虎,吃过晚饭后,忙叫住齐清寒:“齐老师,我们要做个专题节目,麻烦你一下。” “好的好的,给同志们添麻烦了。”齐清寒大方地坐在沙发上,对着镜头微笑点头。 记者:“齐老师,这次你和川剧院的领导、艺术家们来我市考察采风,请问有什么地方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感谢地方上的领导,感谢戏剧界同仁,让我有宾至如归之感。所谓海内存知己,末路成兄弟。也只有这壮美山水,这一方水土,才能孕育出优秀的文艺作品,这次还真是来对了。” “请问齐老师,接下来省川剧院将于我市文化艺术中心展开什么样的战略合作?” “下一步我院将与金沙市的艺术家们举行一系列文艺活动,双方不定期进行演出交流,互相切磋,互相学习。” “齐老师您能说得具体点吗?” “那就是我院的艺术家们每年会来金沙市演几场,也会定期邀请金沙市的同行去省城展现风采。” 记者有点欣喜:“也就是说,我市的传统戏剧艺术家们有机会登上川剧最高舞台?” 齐清寒矜持地含笑点头。 记者:“齐老师,听说省院会抽调最优秀的音乐家与我市文化中心共同创作《浩然成昆》?” 齐清寒:“浩然成昆是我市传统文化的一张名片,我相信将来也会是我市的一张名片。立项已经有些年头,但一直因为这样那样的困难而没有进展。作为金沙市人,我责无旁贷。” …… 他们在那边做节目,文化中心的演员们在那边用羡慕的目光端详。 众人都小声嘀咕。 “小齐以前在我们川剧团的时候也算是普通演员,就业务上来说仅仅是来得,想不到这才几年就上到这样的高度。” “那是,人家在京城打出一片天地,这次去省城任职,那是空降镀金,过两年就会高升。” “什么小齐,不好讲的,要叫齐主任。” “哎,人不出门身不贵。当初的齐清寒是多么的普通,现在比杨光都牛气。就算是杨主任,他也做不到和市里的领导谈笑风生啊!早知道我也去京城飘一飘了。” “你去做什么,你老婆孩子都有了,就算去飘,也没有大户人家的女子看上你,招你入赘呀!” 刚才说话那人正色:“如果真有公主瞧上我,本公子可以离婚再娶,为艺术献身。” 众人扑哧一声笑起来,说,你这人太烂,太畜生,小心回家挨婆娘的打。 忽然有一人道:“说到业务能力,陶桃不知道强齐清寒多少倍,如果陶老板当年也去京城,应该能出头了,不强似现在窝在单位混日子。” “嘘,别说这事。” 大家都小心地看了立在一边的陶桃。 陶桃一脸平静。 采访结束,就是晚宴。 不得不说,今日的齐清寒实在太风光了,各大领导就向他敬酒。而他,则潇洒从容一一应对,甚至还端了酒杯走的到陶桃身边:“桃子,很多年不见了,我们喝一杯。” 陶绦:“也就三年。” 齐清寒感慨:“三年了,好长的时间,人生又有几个三年,干杯吧,同事一场。” “我不喝酒。” “那就喝果汁。” “不喝饮料。”从头到尾,陶桃都没有动筷子。 旁边的宋青山打圆场:“桃子,别耍脾气,以茶代酒吧!” 陶桃这才淡淡地端起茶杯和齐清寒碰了一下,喝了一小口,然后吐在碗里。 这就有点尴尬了,齐清寒强笑:“桃子你还是这么自律啊?” 陶桃:“我才三十岁。” 齐清寒感慨:“是啊,咱们这行虽然讲究底蕴,讲究积累,但花旦和青衣一过三十五上得舞台就有点力不从心,有点吃青春饭的意思,看你这情形,起码能唱到五十,我也替你高兴。对了,等下咱们会在湖山剧院交流演出,我有点心痒,要不咱们搭个戏。” 陶桃看了看他已经有点微微突起的小腹:“饮食无节,你还能唱吗?” 齐清寒转行政工作后,日常应酬自然少不了。茶要喝,酒也吃得,荤腥麻辣一概不忌,只不抽烟,那玩意儿太坏嗓子。 听到陶桃的质问,齐清寒窘迫:“我……” 宋青山看情形不对,低声喝道:“陶桃,不可对领导无礼,让你唱你唱就是了。” 这话一说出口,他猛地后悔。这桃子老板就是属倔驴的,怕是马上就起身甩袖离去,当着这么多领导的面,那不是煞风景吗? 其他人也是静下来,满面担忧。 不料陶桃却点点头:“可以,唱什么?” 齐清寒:“要不……” 陶桃:“唱《白蛇传》吧,我唱白素贞,你唱许仙。” 齐清寒脸色一变,禁不住问:“唱那一出?” 陶桃:“第一场,游湖。” 齐清寒这才松了一口气,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好,就唱断桥遇雨。” 刚才桃子提出演白蛇传,他还真担心陶老板要唱端午节喝雄黄酒,对自己的薄幸和无情来一个道德上的审判,那谁顶得住? 现在唱游湖,分明是还念着以前的情分,不想让自己下不来台。 齐清寒心中忽然有些感激,又定睛看了看眼前这个女子。 三年不见,陶桃也比从前瘦了一些。 别的女孩子到这个年龄脸上的胶元蛋白流失,颧骨会微微突起,面上轮廓也会显得僵硬一些。 但说来也怪,陶桃的面庞依旧饱满,显示出这个年龄不常见的青春活力。 出走半生,归来,那个她依旧是少女。 齐清寒不觉痴了。 第一百零七章 问郎君家在何方住 《白蛇传》游湖这场戏总共有四个人物:许仙、白娘子、小青和船夫。 齐清寒演许仙,陶桃演白娘子。 以前陶桃演出的时候,都是李姐和她配戏,按理要演小青。但川剧院有个老艺术家来了兴趣,说,她来演青蛇。 这位老艺术家年过半百,前一阵子看了电影《青蛇》突然虔心向佛吃起了素,说对角色又有另外一番感悟,有强烈的表现欲。 只不过,这位老师吃素吃胖了,小青一膨胀,感觉怪怪的,也不知道电影里故事里的法海儿图她什么? 最后,黄头发演船夫。 黄头发前番为讨要演出费的事情带头闹事拆台,引得桃子老板异常愤怒。他还担心自己要被人家开除出团队,不想桃子继续用他。 这反叫黄头发心里不塌实:这位陶爷真是喜怒无常,你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常难得久啊! 省川剧院那边一早就说两边的艺术家们晚上会有一场交流,因此,文化艺术中心今天也带了乐师和乐器。 吃过晚饭,众人就在湖山剧院一个大会客厅拉开了架势。 因为不是正式演出,也没有化妆换戏服,就那么随意上了场。 南梆子的导板轻柔而有节奏地响起。 南梆子是一种节乐器,用来打节奏,形状是一个空心小木盒和一个小鼓锤。 陶桃所饰演的白蛇和小青踩着节拍上场,然后是悠扬的胡琴声。 她来了,来到了西湖边。一挥衣袖,一亮相,“离却了峨眉到江南,人间竟有如此美丽的湖山。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里面,那一边好楼台紧傍着三潭……” 下面的人眼前都是一亮。这白娘子虽然一身现代服装,可身上那种古典气质美却脱颖而出,不会让人出戏。 这一亮腔平缓而普通,没有用上丝毫技巧,甚至显得寻常。可那语调中的欢喜、好奇、期待却让人真真切切感应到了。就好象是一个天真纯洁的少女初入人世,正在期待着爱情。 虽然在山中修炼千里,但她还是个单纯的小姑娘。 仿佛中,西湖边上柔柳青绿,春寒中桃花微微颤动。 白素贞:“啊,青妹,你我姐妹来在江南,领略这山温水暖,好不爽快人也。青妹,你来看,那前面就是有名的断桥了。” 小青:“姐姐,既叫断桥,怎么桥又没有断呢?” 两人对白,唱过几句词后,齐清寒所扮的许仙在风雨中撑伞出场。 他出场唱的是西皮散板:“适才扫墓灵隐去,归来风雨忽迷离。百忙中哪有闲情意!” 齐清寒转行政之后,技艺已经有点荒废,这一句倒也能对付,只不过因为情绪不够饱满,显得干巴巴的。 下面听众中识货的人不禁摇头,心道,这齐清寒以前唱戏还算可以,现在怎么差成这样,完全不在状态嘛!搭戏是他自己提出的,被陶桃这一对比,怕是要丢面子了。 齐清寒一开唱,知道要糟糕,忽然有点心虚地看了陶桃一眼。 陶桃微皱了一下眉头,装着不在意的样子,从容地与他配戏。 桃子姑娘视戏剧如生命,每一场演出,哪怕是同行切磋,也都是全力以赴,自然容不得半点瑕疵。见齐清寒状态不对劲,她心中也是着急。作为一个已经成熟的大家,她舞台经验丰富,以往演出不知道遇到过多少突发状况。什么同伴忽然倒了嗓子,同伴状态心情不好,同伴身体不适……她都有办法帮对手调整状态。 此刻,顾不得自己和齐清寒以往种种,陶桃耐下心来一句一句引导着他。 故事很快进入到白娘子和小青遇雨在柳树下避雨,与许仙树下相遇,然后搭讪的环节。 白娘子显然是喜欢这个文弱儒雅的书生,问他家住何处,又往哪里去。 目光中全是情窦初开少女的柔情,让人仿佛置身于这花红柳绿的春季,置身于江南烟雨中,体味到青春的美好。 看到她精良而脉脉含情的杏眼,看到她面上的桃花,齐清寒仿佛堕如一片粉红色的云雾中,混沌沌找不到方向。 他心脏在蓬蓬跳动,他又回到了过去,回到三年前的日子。 他进入了状态了。 故事推进到扮演船夫的黄头发上场,三人同船而渡。 许仙:“开船!” 船夫:“开船喽!湖里风大,你们要靠紧一些呀。” 小青:“是啊,雨下大了,咱们三个人共用一把伞吧。” 许仙:“我不要紧的。” 白素贞:“这如何使得?” …… 最爱西湖二月天,斜风细雨送游船。十世修来同船渡,百世修来共枕眠。 且喜,雨已经住了。 雨过天晴湖山如洗,清风习习透裳衣。 他和她的手握在一起,眼睛里有光,有爱情。 将回清波门外,问郎君家在何方住,莫教我望穿秋水想断柔肠。 …… 演出结束,盛宴散去。天已经黑尽,天上有星星,地上的路灯都亮了。 陶桃一瘸一拐地走在街上,后面跟着齐清寒。 齐清寒温柔地伸出手去,扶住她。 两人都没有说话,他们曾经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彼此早已经熟悉得如同家人。该说的话早已经说光,剩下的只是默契。 陶桃并不拒绝他的搀扶,他们看起来好象相处多年的男女,在这清爽的夏风中感受生命的的欢乐。 不知道过了多久,齐清寒轻轻哼道:“寒家住在清波门外,钱王祠畔小桥西。北漂几年,我都忘记自己从何来,到什么地方去。这心儿,就好象是风中的转篷,他飞啊飞啊,怎么也落不了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来到这金沙江边,人生的景遇就是这么奇妙。” 陶桃喃喃道:“这君子老成令人喜,有答无问把头低。” 齐清寒苦笑:“桃子,我真没想到你的技艺已经成熟到这样的境界。或许并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心中一震的东西,但任何一个与你配戏的人,哪怕他再不成,也能飞快地进入到故事的世界中,你的世界中。方才和你在一起,我就好象立在西湖边上,我好象就是从前那个少年。而你,就是润物无声的细雨和风,这样的姑娘怎么不叫人喜欢,怎能不叫人喜欢?” 陶桃用手轻轻捏着自己的衣摆,上牙咬着嘴唇。 齐清寒:“桃子,刚才我忽然发现自己好象错过了人生中最宝贵的东西。” 陶桃:“人生总是在取舍中度过的,有舍有得,有得有舍,有因有果。” 齐清寒:“我们年轻的时候总盼望着那些自以为好的,有价值的事物,我们为那些东西魂牵梦扰,抓心挠肝,我们想要得到,我们想要不顾一切,但那些东西真的是我们需要的吗?” 陶桃终于说话了:“但你很享受今天的风光,你锦衣夜行,你五花马千金裘,你朝辞白帝暮苍梧,袖中青蛇胆气粗,你海阔天空,你看到一个大世界,将来还会举翼万里,这不都是你一直想要的,你得到了,那不很好吗?” 说到这里,她突然神色凄凉:“你既然是鸿鹄,你就应该飞翔,为什么又振起一阵风,打搅屋檐下的燕雀的宁静?” “不,你不是燕雀。”齐清寒忽然激动了:“桃子,我现在已经上不了舞台了,我不行了。刚才和你搭戏的时候,真的有点虚。但是,你身上有一种魔力,只要你一开腔,同伴就能很快进入角色。这是一种相当了不起的能力,我只在京城的大师身上见到过。你应该离开,去更广阔的天空。” “离开,离开哪里?” “这里,离开这里的山。”齐清寒指着周围的大山说:“你看,这山像不像牢笼,他束缚了你,他让你背负着不应该背负的东西。” “去哪里?” “去省城,去川剧院。”齐清寒大声道:“你是个好演员,你将来会更优秀,你需要更大的舞台,需要更优秀的同事。想想吧,那么多梅花奖得主与你同台演出,你又会进步成什么摸样,我不敢想象。” “去省城?”陶桃眼睛里全是光,不觉痴了。 齐清寒:“我有办法的,我来想办法。” 说到这里,他大着胆子一把握住陶桃的手:“桃子,我心里一直割舍不下你,这也是我这次来金沙市的原因,我为你而来。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过得不幸福。是,我太太家条件很好,在事业上给了我做梦也想不到的帮助。但是,我和她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她只是喜欢我的英俊和帅气,而不是我的灵魂。我需要的是灵魂上的伴侣,我曾经失去过一次你,这次再不能错过了。” 陶桃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泪光。 齐清寒哆嗦着说:“桃子,我可以想办法把你调去省院,我能解决你的编制。但是,你也知道的,我走到今天不容易,我不能放弃。男人如果没有事业,那就是什么也不是,我希望这只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在表面上,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同事。” 陶桃神色变冷:“情人,小秘,小三?” 齐清寒:“桃子,我们之间是有真正爱情的,我不许你玷污我们之间的真情。” 陶桃忽然甩开齐清寒的手,道:“不,你需要的不是灵魂上的伴侣,甚至需要的不是我。你就像是一个顽童,你想占有你觉得好的东西。咯咯,很好笑,真的好好笑啊!我累了,我想回家。” 齐清寒在她背后喊:“桃子,你不考虑一下吗,大舞台,你需要大舞台。” 陶桃不理。 齐清寒声嘶力竭地咒骂:“你又有什么呀,还看不上我了。我是正处级,我将来还会升官发财,我能亏待你吗?愚蠢的女人,得罪了我,你晓得下场,瓜婆娘。你究竟想要什么,你说呀,你说呀……都可以商量的……你等等,等等……” 陶桃把脸靠在出租车的窗玻璃上,她的泪水如同泉水一样涌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父母家中的。 彭洁正和陶朱在沙发上看电视,见到女儿,她一脸不快:“大晚上的你回来做什么,自己没宿舍吗?” 陶桃忽然提起巴掌抽了自己一记耳光。 响亮的耳光让陶朱和彭洁都呆住了。 陶桃:“一片痴心喂了狗。” 彭洁:“你骂谁呢?” 陶桃:“我可以嫁给韩路,只要他能为弟弟买套婚房。” “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彭洁眉开眼笑:“乖乖儿,我的好闺女!” “我说我愿意,我愿意,只要他付钱。”陶桃歇斯底里大叫:“这下对得起老陶家了吧,我今天回来就是通知你们这事。现在,我累了,我想睡觉,给我一个房间。” 她冲进陶李的房间,大声尖叫:“我要住你的屋,你去睡沙发。” 第一百零八章 我会是个好孩子 韩路以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但实际上却是脆弱的。 他这辈子还从来没有这么哭过。 他对着滔滔江水说着自己的心事,宛若癫狂。 “你哭个球,遇到什么事了?”一个愤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韩路回头看去,正是父亲韩国庆:“爸……” “别要死不活的,男人不能哭。”韩国庆哼了一声:“不接我电话,你胆儿肥了?你为什么哭?” 韩路:“只是想哭。” 韩国庆把手一挥:“我也懒得问这个问题,不重要。对了,有个事要通知你。” 韩路哽咽:“什么事,爸你说。” 韩国庆:“准备结婚吧。” “啊,啥?” 韩国庆:“刚才亲家母打电话过来跟我和你妈说,那边同意你们的婚事,两家找时间坐下吃顿饭,商量一下你和桃子的事。” “桃子,陶桃?”韩路吓得不哭了,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父亲:“爸,你说我跟陶桃结婚,是不是搞错了?” 韩国庆:“没有弄错,亲家母说桃子刚开始还不肯的,经过她几天的思想工作,刚才总算答应和你结婚,并随时可以去扯结婚证。” 韩路:“不可能吧,爸爸,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喜欢的是另外一个姑娘,已经谈了一个多月了。可惜……可惜,因为我们之间出了问题,她刚和我分手,我很难过……” 韩国庆吃惊:“你有另外的对象,怎么不跟我们说?吹了就吹了,你难过一下得了,哭个屁。既然那边不行,你就跟桃子结婚,反正有个女人就行,也算是对你妈有个交代。” 韩路怒了,说,没有感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包办? 老韩骂道,就是要包办,你真有本事,马上给我找一个女人成婚,你告诉我,要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韩路说,这事能规定期限吗? 老子就是要规定期限!”老韩抬起巴掌要抽下去,忽然,他哇一声哭起来,说:“你妈只有三个月时间了。我们这里来金沙,之所以要住一个月,是你妈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和你在一起,自你读大学,我们一家三口还从来没有相处过这么长的时间。你妈现在跟着了魔似的,只喜欢桃子,一心要让她做她的儿媳妇,你骗骗她行不行,我求求你了。” “什么?”韩路大声叫起来:“妈——” 韩国庆满面都是泪水:“娃,我真不想逼你,可是,你妈一看到陶桃就喜欢上了,她病成那样,已经有点糊涂了,我能有什么办法?韩路,我婆娘要死了,我受不了啦!” 韩路浑身都在颤抖:“我妈要死了,我妈要死了。” 在韩国庆的痛哭声中,他总算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在三年前,母亲已经被检查出患有癌症,也积极治疗。 可惜,终究是没有熬过三年期。就在一个月前,省医院的医生说,大约只剩三个月了,只会缩短不会延长。 母亲在离世之前,就想来和韩路在生活一段时间,顺便把他的个人大事给解决了。 老人说,她这辈子有好丈夫又有个好儿子,人生已经圆满,唯一遗憾的是没有看到孩子结婚成家。孩子不结婚,她不放心,走得也不安心。 韩路是独生子女。 独生子女唯一的不好就是和父母之间的感情太深,一旦父母中有一个离开,那痛也分外深。 这种父母和子女之间的感情大概是人类有史以来最浓烈的,有幸拥有已经是很幸福了。 但是,母亲要走了。 他无法承受。 和母亲的生死,和自己即将失去的这份爱,他和关静那点事又算得了什么呢? …… 韩国庆:“儿子,你还是结婚吧,哪怕你骗骗你妈也好!” 韩路咬牙不说话。 韩国庆哭道:“韩路,韩大爷,我想让我婆娘高高兴兴地走,我求你行不行?要什么自由恋爱,我和你妈当年也是包办婚姻,但我们也很幸福啊!” 江水还在哗啦啦流淌。 风在呼呼地吹着。 韩国庆掏出烟默默地抽着。 韩路也问他要了一支,点燃了。 一盒烟很快抽空。 韩路嘴也麻了,眼睛也肿了:“爸,我对不起妈,对不起你,我一直努力做一个好儿子。我爱你,我爱妈妈,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爱过。我会听话的,我是个乖孩子,我会是你们的好娃娃!” 他哭着,他用牙齿狠狠地咬着下嘴唇,咬得全是血。 韩国庆:“别哭,把脸擦干净。你给老子笑,咱们都要笑,我们得让你妈高兴。” …… 父子两回到家中,叶芳还在打电话,一脸的不快:“亲家母,你这个条件是不是有点过分。你儿子是儿子,我儿子就不是儿子?你儿子要婚房,我儿子就不要婚房了?我家就这点拆迁费,都给你,小路怎么办?什么,单位有宿舍,单位的宿舍能当婚房吗?咱们西南地区可没有彩礼的说法,怎么就得依你们老家的风俗来,你们不是已经来金沙市几十年了吗……” 显然,电话那头是彭洁,她又打电话过来,说起财礼的事,图穷匕见了。 两人在电话上发生了争执,半天才各自忿忿地挂了电话。 “怎么了?”韩路强笑,问。 叶芳气愤地说,陶桃和她家里人倒是答应了这桩婚事,却提出要彩礼。 韩路问要多少,母亲回答说五十万。 韩路装着很生气的样子,道,这不是混蛋吗,卖女儿啊! 老韩也故意吼,她们太过分了,知道我家拆迁得了五十万就问要五十万,这是照着咱们的家底子来呀! 韩路说,就是,庸俗,可恶,不可原谅。 两父子戏精附身,同时开始骂娘,一骂就是半小时,还说不行,咽不下这口气,现在就干去弄弄平和她家好好掰扯掰扯。 看他们喊打喊杀,叶芳倒是怕了,不住劝,你们两还上劲了,大半夜跑过去闹什么闹,这事再商量商量吧,烦死了,这家人都掉钱眼子里去了。 劝了半天,总算让韩路和韩国庆息了怒。 其实,韩国心里难过得要命,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在装,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甚至还在笑,他第一次坐在母亲身边陪她看了一晚上电视说了一晚上话,他要享受这一个月最后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 为了母亲,他什么都可以牺牲。 周末的时候,韩陶两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顿饭,陶李没有出现,但不住把电话打到彭洁那里去,问彩礼要到没有,等着买房子呢! 陶桃一脸麻木的坐在那里,就好象这事与她没有关系。 相反,韩路父亲显得很活跃,他和陶桃父母大战三百个回合,开始了讨价还价。 韩路私下已经悄悄地和父亲商量好了,为了让母亲不带着遗憾离开人世,这婚可以结,但钱却不能全部给陶桃母亲。因为,一是这狮子大张口太可恶,二是虽然母亲的病情已经那样,按照医生的说法,再过得两三个月就会到最后阶段,只能实行保守治疗,但药费还是应该管够,让老人家减轻痛苦。 对这事,韩路还是很清醒的,也很冷静。 他和父亲商量的结果是,尊重陶桃老家的风俗,彩礼可以给,但意思一下就行,给陶李交给首付,给个二十来万就行,这在西南省已经是天价了,充满诚意。 彭洁却不肯,说,必须给五十万,不然就不答应这门婚事。 看双方闹得火星撞地球,旁边的陶桃感觉自己就是一件物品,心丧若死。 叶芳身体不舒服,她是晚期病人,有点狂躁,道:“别闹了,要不这样,韩路舅子的婚房我们给,就把单位新建的那套房给你们,装修我们就不负责了。等五年期一满,再过户,我们可以签协议。” 单位的房子如今市值将近五十,优惠下来三十来捆。 彭洁一想,也好,虽然说新房五年内不能交易,可那房子是给陶李结婚用的,又不卖。有了协议,却不怕韩家抵赖,就笑道:“我依亲家母的/” 双方达成共识,气氛顿时其乐融融。 最后,叶芳还把脖子上的一根金项链送给了陶桃,笑着说,这是当年她结婚的时候给韩路父亲买的。后来,又拿了回去。毕竟是值钱东西,得当传家宝留着。让老韩挂,说不定他哪天就弄丢了。桃子,你以后就是我们家的主人了,这东西给你,你管好了,以后再传给孩子们。 金项链下挂着一个金牌,上面刻着一个福字。 第一百零九章 微妙而多元 周末过完,市文化艺术中心就开始抓阄分房,虽然说新大厦刚起了地基,那些房子还停留在图纸上,但已足以激动人心了。 开发商吕朝阳的叔叔倒是个细心的人,早早叫人做了个大沙盘,如此倒能直观地看出小区环境。 据他的计划,这个大厦建成后将弄成一家大酒店,因此,小区的配套很完善,有篮球场、网球场、有锅炉房、洗衣房,就连花园也有设计。 这在金沙市可是头一份儿,整个文化中心都轰动了,所有有意想购房的人都摩拳擦掌要抽个好签。 韩路作为办公室主任,要主持这次抽签。 事关重大,他只能压制住内心的悲伤,小心行事。 本来,单位的意思是中层以上干部就不参与抓阄,直接把三四楼最好的房型拿出来分配。无奈群众不干,闹起来,杨光心胸开阔,直接说一声:“算了,干群一视同仁,都参加抽签,任何人不得搞特殊。” 如此,才将这一事态平息。 作为一把手,老杨第一个抽签。一抓,竟然是八楼,面积还不大,只一百零几个平方的三室。 众人都是感慨,说运气真不好。 杨光却呵呵一笑,道,八楼,代表发,不错不错,继续吧! 另外几个副主任手气不错,分别抽到三、四楼的好楼层,惟独宋青山比较倒霉,跑十一楼去了。 老宋脸都青了,低声骂:“搞得什么名堂。”杨光劝道:“老宋,房子就那么回事,能住人就好,我的虽然楼层比你好,可面积小呀!再说,现在都是电梯,楼层高低不影响的。” 宋青山气道,老杨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你女儿单位自己就有房,还有大房,将来你也要去和她一起住,这边的房子是好是坏同你两口子也没关系,反正会出租。 主任们抽完,就轮到韩路这个办公室主任。 他已经无所谓了,也没想其他人那样拿着箱子一通乱摇,说声“菩萨保佑”什么的,就伸出手顺便一抓。 看到他抓出的签儿,众人都说了一声:“好运气,竟抽到最好的户型。” 原来,韩路这套房位于四楼,是个半跃,面积大不说,关键是朝向好。客厅窗户正对着金沙江,最妙的是前面也没有遮挡,江山胜景一览无余。 又有人笑道,这人运气一来真是挡也挡不住。小韩主任家里刚拆迁就选到好房子,就差一个媳妇了。 钟小琴在下面不住举手:“我我我。” 众人又笑:“你这是想得美啊,人家凭什么娶你?” 钟小琴开玩笑地说;“就凭他喊我家小亮儿子。” 大家笑得更响,杨光连忙叫:“安静点,安静点,你们还想不想抽签了。大家抓紧点抓,抓完就去常月华那里把钱给交了。两百多人可不是开玩笑的,得收一整天。银行四点半就要关门。” 那年头虽然有转帐的说法,但大家还是习惯现金,今天几乎所有人都背了包,包里装着红艳艳的钞票。 抓阄的事情一上午就搞完,中午常月华和财务室的几位妇女也顾不得午休,一边扒拉着米饭,一边收款。 电钞机唰唰响,时不时因为过热而出问题,财务室里挤满了人,又闷又热。 忽然,仿佛有一阵冷风儿吹进来,让大家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朝旁边闪开。 就看到陶桃提着一个包走进来,朝常月华点点头:“我来交钱。” 常月华面带迷惘:“桃子,你好象是放弃了分房吧,交什么钱?” 陶桃打开包,把钞票一叠叠放在桌上:“韩路的。” 常月华:“我不明白。” 陶桃:“我要和韩路结婚了。” “啊!”整个财务室一片寂静,点钞机卡住了。 …… 韩路要娶陶桃的事太让人吃惊了,这简直就是荒唐。 更荒唐的是,韩路还把价值三十多万的房子送给陶桃的弟弟做为彩礼。 下来之后常月华找到韩路,问,韩路你怎么想不开要娶陶桃这个……这个……清水脸的妖精,她是能当老婆的人吗?你不是和小关在一起吗,你们怎么了? 韩路说他和小关不现实,分手了,一时间也没合适的,就拿陶桃顶数。 常月华叫道,顶数,这是能随便找个人顶上去的事吗?你也不用急啊,我再跟你介绍几个。 是啊,陶桃就不是个执家的。韩路真要找老婆,以他的条件,常月华本身就是搞中介的,随便就能替他物色一个。退一万步说,就算韩路打熬不住了,不讲究了,钟小琴也可以啊,至少人家能生孩子,人性格也好。 韩路心中气苦,再介绍几个,他也来不及了。再说了,我娘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心喜欢陶桃,非她不要,又能有什么办法。 他心中痛苦,表面上却笑道:“常姐,陶桃长得漂亮啊,我是正常的男人,我想找个美女合理吧?我就老实交好了,其实,我被陶李打之前就已经和她悄悄交往了,你当时不还劝过我来则?” 常月华顿时无语。 …… 钟小琴:“韩路,你给我站住,你这个没良心的,姑奶奶今天要撕了你。” “救命啊,钟姐,你饶了我吧?”韩路告饶:“我又没把你怎么样,谈不上背叛你我之间的感情吧?” “呸,我倒想你把我怎么样。”钟小琴唾了他一口,“韩路,你怎么想的,怎么想着和陶桃一起,保密工作做得真好啊!” 韩路有气无力:“我说我被下了降头你信不?” “还真有这种东西,配方给我,我也找个男人下。”钟小琴惊喜:“那我不就顺利脱单了吗?” 韩路:“我就是你的良药,我说,假如哈。我结婚了,如果生活不幸福,我们还能做好朋友吗?” 他内心苦楚,也只有在和钟小琴胡言乱语的时候才能短暂地忘记那分伤痛。 钟小琴更是惊喜:“别说好朋友,再好一点也行呀!” 正在这个时候,空气又是一寒。 就看到陶桃满面冰霜地从两人身边经过。 钟小琴哼了一声,挺了挺胸膛。 等她经过,钟姐有点丧气:“还是败在白骨精手下,弟弟,我好郁闷啊!你难过吗,出轨不?” “暂时不,我觉得我还是可以努力和生活一下。”韩路正色道。 既然无力反抗,那就好好过日子吧。 人生不就是那么回事,短短几十年,一晃眼就过去了。 韩路确实是喜欢过小关,他认为这样的情感自己以后不会再有了,或许这才是人生吧! …… “靠拢一点,女的那个,你把头朝男的那边挪挪,你们是拍结婚证照片啊!” 分完房子之后,韩路和陶桃的婚事开始走流程,他们去了单位旁边的妇幼保健站办证。 那年头,办结婚证并不用专门跑去民政局,民政在妇幼保健站设有一个婚姻登记室,方便婚前检查。 两人也不用专门约,上班的时候碰了面,吼一声,就带上身份证户口薄,散着步就去了隔壁。 婚前检查不复杂,就是有点尴尬。还好两人身体都健康,也没有家族遗传病,符合国家政策。 然后就是拍照,立等可取。 摄影师傅是个小伙子,对于爱情还有美好的向往,见二人分得很开,试图纠正他们的姿势。 陶桃没有办法,只得把头朝韩路那边靠了靠。、 头发拂到小韩主任的脖子,很痒。 韩同志嫌弃地用手指拨开。 摄影师:“女的那个,把头微微转向男的,对,眼角余光看着你的爱人。” 陶桃瞪着韩路。 摄影师:“目光要有爱意……你怎么……这眼神怎么好象要债的?” 韩路:“婚姻不就是前世的两个仇人硬凑合在一起互相折磨互相讨债吗?” 摄影师最近也被女友折磨得够戗,觉得韩路说得很有哲理,不觉陷入沉思。 …… “韩路,你愿意和陶陶桃结婚吗?”登记员例行公事问。 韩路:“这问题得分几个方面来看,就责任和义务而言,我愿意。至于个人情感,我觉得人的感情是微妙而多元的,爱情也不是单纯的男女之间的相互吸引……” 登记员打断他:“那就是愿意了,陶桃你愿意和韩路结婚吗?” 陶桃:“同意。” “啪!”登记员盖上了钢印,女方同意就成,男的说什么不重要。 出了妇幼保健站,韩路点起一支烟:“陶桃,咱们是一家人了。我想尽快把婚礼办了,咱们是不是合计一下。” 自那夜之后,韩路开始抽烟,他要用尼古丁麻醉自己内心的痛苦。 陶桃:“没时间,没兴趣。” 韩路点头:“你也指望不上,我来安排吧!中午吃什么,我做,到家吃吗?” 陶桃:“我回宿舍。” 韩路:“也对,咱们吃不到一块儿去。你如果有时间,陪我妈说说话,她喜欢你。” 陶桃不说话,明显看出不太愿意。 韩路:“你陪陪她又怎么了?” “我不习惯和人聊。” “是妈,不是外人。你不用说话,坐旁边就是。”韩路急了:“我好歹出了那么多彩礼啊,我求求你行不行?” “你!”陶桃感觉受到极大侮辱,回头狠狠看着韩路。 韩路眼睛却忽然有泪光。陶桃看了他半天,低下头。 韩路:“你不说话表示同意了,每天晚上你去陪我妈坐一个小时,你看书看电视或者发呆都行,出个人就好。” 第一百一十章 你没有心 又过得几天,周末,韩路和陶桃的婚礼正式举行,几乎没有丝毫的延迟。 原因很简单,韩路的母亲病情已经加重。据父亲说,老娘最近的用药量越来越大,身上也越来越痛,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必须马上送去医院进行保守治疗,减轻痛苦,这事不能拖延。 婚礼一结束韩国庆就会马上带着叶芳离开金沙市,去省医院。 叶芳想亲眼看到儿子结婚成家,想看到这顽皮孩子有婆娘管,这样才能放心。 韩路也不废话,立即开始张罗,订酒席,买糖果烟酒,送喜贴。 婚宴在市里一家四星酒店举行,杨光找了熟人,打个骨折。 小韩主任在单位人际关系好,和几个文化单位的人也称兄道弟。听说韩路结婚,都很高兴,说这是好事啊,小韩,要用车说一声。 很快,韩路就凑够了二十多辆各色车辆。按照西南省风俗,结婚这天,男方需要带这车过去接人,然后在市里转上一圈。 去弄弄平接陶桃的时候又出状况,陶李堵门,说不给红包你就别想带我姐走。 韩路说,早准备好了,便递过去七百块钱。 不料,陶李说,不是这钱,彩礼得加一万。 韩路的母亲要看到儿子结婚的整个过程,不留遗憾,也跟着去接亲。见此情形顿时不快,叫陶桃的母亲,亲家母,你这就是不地道了,哪里有临时加钱的说法。 彭洁说,亲家母,不是我们临时加钱,实在是那天商量彩礼的时候你们实在不痛快,我担心我女儿嫁去你家将来吃苦,我要你们再拿点诚意出来。只有出了钱,你们才知道珍惜。 韩路不觉在心里摇头,暗道:都这样了还谈什么诚意,好好的一场生意,弄得跟爱情一样。 他看到母亲忿忿不平,立即道:“给,我给。” 补了一万这还不算完,陶家的亲戚又来问红包,韩路又散出去几千块,这才接到新娘。按照程序,他要将新娘抱下楼。 想了想,实在下不了手。 陶桃也不废话,自己开门走了下去。 车在市区转了一圈,终于到了酒店。 一进大堂,就看到门口摆了两张桌子,钟小琴、常月华、还有黄头发坐在那里签单收礼金。 客人来递上份儿钱后,他们就记上一笔,然后递过去一包糖果一包中华烟。 陶桃今天化了浓妆,穿的是红色唐装,在那里一站,就如果一朵怒放的牡丹花,国色天香,整个大堂都被她照亮了。 常月华不禁对韩路感慨:“我现在终于理解你当初跟我说‘美就够了’这句话,别说你们男人,就连我这个女人见到陶桃也被震得呼吸不畅。” 韩路:“人在就够了。” 婚礼正式开始,主持人老刘,证婚人杨光,按部就班。 韩陶桃二人泥塑木雕般随他们折腾。 终于进行到给双方父母敬茶的环节,韩路倒是大方,带着陶桃跪在四个老人面前喊了一声:“爸妈。” 陶桃虽然不愿意,但还是喊了叶芳一声:“妈。” 叶芳伸出手去接过茶,忽然泪流满面:“好闺女,好闺女。” 韩路见老娘情绪激动,强笑道:“妈,人家这一声可不能白喊,你得给红包。你得给钱啊,实在舍不得,你直接给我吧,反正我管家。” 叶芳恼了:“你一个男人管什么家,你从小到大惹了多少祸,我不放心你。桃子,你管好韩路。这娃不乖得很,就没让我省过一天心。” 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叶芳给陶桃的红包里包了一千二百块钱,但彭洁给韩路的红包只有十二块。 吃饭的时候,和韩路同桌的钟小琴鄙夷:“韩路喊的这一声妈还真便宜。” 韩路:“也就是个意思,你少废话。” 钟小琴:“我这不是替你生气吗,弟弟,你不敬我一杯酒吗?咱们喝交杯吧!” 韩路:“使不得,会被舅子打。” 钟小琴忽然说:“如果我不带着孩子,也没陶桃的事儿,韩路,你这人挺传统的,我理解,但我还是气。” 韩路对着坐旁边的郭小亮:“亮子,喊爹。” 大家又笑。 韩路低声对陶桃说:“要挨桌敬酒了,走起!” 婚礼还出了个小插曲。途中,黄头发气急败坏地把韩路拉到一边:“韩主任,你舅子把剩下的烟都带走了,一共三条中华烟。他还想把礼金都拿走,还好被常大姐给制止了,真是不象话啊!” 韩路:“大喜的日子,由他去。” 黄头发丧气:“韩主任你多好的一个人啊,虽然桃子是我老板,但我还是要说,白瞎了你这个人儿。结婚,老婆漂亮真的那么重要吗?” 韩路正色地看着他:“黄头发,真不重要。你还没有结婚,记住兄弟一句话:以后你如果找对象,千万千万要找能和你聊一块儿去的。” 黄头发:“你和老板结婚这事我不太理解,其实她长得虽然漂亮,可看久了也就那样。” 韩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他彻底地醉了,醉得厉害。 韩路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宿舍里的。 夜已经很深了, 单位的宿舍面积大,但为了给儿子留出空间方便生儿生育女,也为了免得尴尬,韩国庆和叶芳今天晚上就留在举行婚礼的酒店,他们的行李也准备好,放在那边。 夜幕低垂直,万家灯火。 客厅里只开着一盏阅读灯,气氛显得奇怪。 天气热,唐装也穿不住,陶桃只一件单薄的麻布衫子,灯光剪影,线条流畅。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 韩路摇晃着身体走过去,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指尖触碰到温暖细嫩的面庞。 “啊!”陶桃忽然发出一声尖叫,穿云裂石。 韩路一个哆嗦,停下来。 隔壁老刘也发出一声大喝:“啊……a---o,a---o e,a se di, a se do, a se da g3 di g3 do,a se di, a se da g3 do……” 是龚老师的神曲《忐忑》。 他一亮嗓子不要紧,整个单位就闹腾开了,到处都是人跟着唱。 韩路已经醉得失去理智,他对着外面就是一声吼:“吵死了,新婚之夜呢,我要生孩子!妈,你想不想抱孙子……妈,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儿子不孝啊!” 然后扑通一声摔到在地板上,呼呼大睡。 夜里,他被冷醒,发现自己还躺在地板上,而陶桃还坐在旁边沙发上一动不动。 韩路感觉自己嗓子里好象有火在烧:“水,水,水……” 陶桃依旧不动。 韩路叫了几声水,再次睡死过去。 等他第二次醒来,天光已经大亮,自己还躺在地板上,而陶桃还是坐在那里。 韩路酒劲已经过去,他从地上爬起来,很伤感:“你就让我在地上躺了一晚上啊,哪怕你给我盖上一件衣服也成,你还真狠啊!你没有心,你有的只是铁石。”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按照本地风俗,新婚的第二天要接返门。 所谓返门,就是新娘娘家的舅子一大早去新婚夫妇的家里,接上姐姐和姐夫回家拜谢父母的养育之恩,表示女儿已经长大离家,独立门户了。 陶李是个不靠谱的,说,那么早过来做什么,等我睡醒再说,反正今天一准到,你们在家等着就是了。 韩路父母早上的火车,他还有事跟父母商量,也顾不伤心,就对陶桃说:“我先送爸妈乘车,你在家里。如果陶李过来,让他等一下,也就是一两个小时的事。” 便出了门。 按照风俗,新娘在娘家舅子没来接之前是不能离开家门的,否则会给夫家带来不祥。 对此,韩路母亲表示理解。但还是有点伤感,说,她这次去医院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出来,没准就死在里面了。金沙市实在太远,来一躺折腾死人,怕是以后再见不着她了。 她一直对韩路隐瞒病情,但分别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说出这番话。 韩路压抑住心中的痛苦,反笑着安慰母亲道,妈你就是老了,人谁不老?人一老就跟生锈的机器一样,总会有些毛病。你老年人家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不要想太多,好好看病,你还等着抱孙子呢! “对,我还要抱孙子呢!”叶芳眼睛一亮,终于忍不住问:“韩路,昨天晚上你……们怎么样?” 这问题有点尴尬,但韩路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反正就是那样,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叶芳心中欢喜,叫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小路,桃子既然已经是你的女人,以后得好好对人家。我也是年轻过的,以前小时候,觉得世界最亲的亲人是父母。爱人和你没有血缘关系,终归是差了一层次。但是,经过这几十年,我算是弄明白一个道理。父母终有一天会老,会离开这个世界,子女长大了也要远走高飞,最后能够陪伴你的就是你的伴侣,那才是最亲的亲人啊! 韩国庆在旁边埋怨:“唠叨什么,该进去了。老太婆,我以前性格不好,甚至还对你动过手,那不是因为我这人没文化吗?现在都改了,你还要怎么样?进去了进去了。” “不好!”叶芳忽然低呼。 韩路倒被她吓了一跳:“什么?” 叶芳愁眉苦脸:“你昨天喝那么多酒,如果陶桃怀孕,给我生个傻孙子怎么办?你啊你啊,你们年轻人怎么就不知道控制自己。” 韩国庆更不耐烦:“烦不烦啊,老太婆你自己先进去,我跟小路交代几句话。” 叶芳不高兴:“又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小路也是我的儿子。” 韩国庆终于恼了,呵斥:“你就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女会,家里的大事你就没管过也管不下来,在旁边听除了捣乱还能做什么,快走快走。” 等到叶芳先进了站台,韩路眼圈红了:“爸,妈这次去省城住院,我应该一起去的。” 韩国庆低声骂:“你去了管个屁用,不上班了?” 韩路:“我可以请假……妈时间不多了,我想多陪陪她。” 韩国庆:“还不到最后时候,你这么早过去,那不是给你妈增加精神压力?男儿大丈夫,事业为重。我听你妈说,你打算考公务员。这次出了纰漏,没走成。失败了不要紧,继续考就是了,好好在家里学习。工作也要好好干,争取当个主任什么的。两边都不能丢,你妈性格什么好,却看不得你什么都不做,整天守在她那里,那样她还真要被你给气死了。” 说完,他最后道:“放心,那边有我照顾着。” “我明白。”韩路点头。 韩国庆:“这次你结婚的时候,我也没想到会弄这么大一个误会。娃啊,我知道你不喜欢桃子,你喜欢的是另外一个女子。” 韩路摇头:“这不重要。”和妈妈的病情相比,和自己即将失去至爱亲人相比,区区的所谓的爱情算得了什么呢? 韩国庆:“确实不重要,你这婚就当为你妈结的。只要你妈开心就好,再多的代价我都愿意,为了让你妈高兴,我们不还送出去一套房子吗?” 韩路喃喃道:“挺亏的。” 韩国庆:“不亏,挺好,交给你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韩路:“爸爸你说。” 韩国庆:“你妈妈的时间不多了,你抓紧时间要个娃。只要有个孙儿,别说三十多万,五十万全拿出去都值。” 韩路:“我……” 韩国庆喃喃道:“儿子,你妈妈还剩三个月了,你现在努力。到时候,陶桃的肚子应该大起来,也能看出来了。这样,你母亲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说完,老爹忽然抽了自己一记耳光,红了眼圈:“我真他妈是个畜生啊,这么好的女人,当年还对她动过手,我后悔啊!早知道这样,我就该好好对她的。小路,小路,别学爸爸。” 韩路拉住父亲的手,哽咽:“爸,现在都这情况了,我哪里还有那种心思?” 韩国庆厉声喝道:“什么那种心思,又不是丢人的事儿。不是让你寻欢做乐,是让你生娃,你要化悲痛为力量。” 等韩路送了父母回到家,陶桃却不在。 韩路拨通她的电话:“陶桃,你在哪里呢?” 桃子说她已经回父母家去了,陶李还在家里睡觉,等不及。 韩路有点急了,道,不是说好等陶李过来咱们一起去弄弄平吗,陶桃,你什么意思? 陶桃沉默片刻:“不用弄得那么复杂,韩路,我想你不是一个迷信的人。” 韩路气极:“是是是,我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是……但是陶桃我想你要明白一点,任何人都喜欢吉利,你这样非常不好。” “嘟——”那边的电话挂掉了。 韩路昨天晚上在地板上睡了一夜,今天陶桃又自己跑回娘家。是,他不是个迷信的人,不认为舅子不来接返门就会给韩家带来不祥。可是,母亲的病情都那样,陶桃这么做,还是让他很生气。 在屋中坐了半天,肚子也饿了。韩路也没心思做饭,就出门在街边买了两块红塘粑啃着。一辆黑色奔驰车停在他身前,吕朝阳探出脑袋好奇地看着韩路,问:“新郎官你没接返门吗?” 吕老板今天恰好到他叔叔的工地上来有点事,看到韩路这个新郎一个人立在街边吃饼,顿起八卦之心。 “我老家没有这个风俗,陶桃自己回娘家了。” “结婚第一天就吃烧饼啊?” “我清清肠胃不可以吗?” “对了,蜜月旅行打算去哪里?” “你管不着。” “韩主任怎么这么大火气,是不是昨天晚上过得不和谐。”吕朝阳笑笑:“女人烦得很,带上婆娘,无论吃打牌还是喝酒都不能尽兴。上车,咱们出去玩。你现在有老婆了,自由不了几天,还不抓紧时间出去逛逛,走,吃野生鱼去,我请客。” 有人请客那是好事。 韩路结婚单位批了半个月的假,闲着也是闲着,加上又有心事,忍不住想找人倾吐。就上了车,和吕朝阳一起钓了一天鱼。 这个婚结得乱七八糟,韩路内心痛苦,不住说,朝阳,来陪我喝个痛快。 吕朝阳道,喝啥啊,我听人说了,现在要开始抓酒驾,抓到就入刑。我如果陪你喝酒,等下谁开车呀? 韩路就骂,你这人没意思,说找我玩,结果又不吃酒,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在家里玩玩电脑多好。 吕朝阳说,韩主任,你新婚,还得生孩子,吃酒干不了革命。 韩路喃喃道:“对啊,要生孩子的。咳,我这真是新娘子上花轿——头一回。”想起父亲离开的时候所说的话,心情顿时沉重。三个月就得怀一个娃,这不是为难人吗? 一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和异性有过那种事,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着手。二则,自己和陶桃之间的关系很奇怪…… 小韩主任这人吕朝阳是很了解的,人虽然嘻嘻哈哈,其实挺正直。 吕老板社会人一个,自然有社会人这样那样的毛病。以前和韩路一起玩的时候,还拉他去过夜总会和麻将桌,我们的韩同志都是很干脆的坚决了。说朝阳,钓鱼骑车吃酒我可以陪你,但声色犬马就别来了。我好歹也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真和你这样玩,那不就是油腻了吗,连我自己都要嫌弃自己。 吕朝阳打哈哈,说,你韩主任前途光明,珍惜羽毛,是个君子。得,我就不腐蚀你了。 不过,两人倒是无话不谈。 听韩路聊了一天,他对韩路这桩乱七八糟的婚姻倒是清楚。 见韩路忧心忡忡,便劝解道:“韩主任,你和陶老板能够成一家人,就我个人而言其实保留看法。是是是,陶老板是个天才,值得人尊敬。不过,兄弟我在这行有些年头,实在太了解这些戏曲艺术家了,他娘的一个个都不是正常人。这次结婚,你和陶桃纯粹是被强扭在一起的,本身也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两个人硬要躺一块儿生孩儿,想想都叫人难受。” 韩路感叹:“谁说不是呢!” 吕朝阳:“陶桃在和你结婚估计是受了齐清寒刺激,未必没有赌气的成分。而你和她家谈婚论嫁,又被要去一大笔彩礼,今天返门,人自己跑了,内心中肯定有怨气。这气积郁在心里,再说生孩子的事情可能吗?我也是过来人,这两口子在一起说那事本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彼此互相愤恨埋怨,他也下不去手呀!所以说,兄弟,你真要完成父母交给的任务,还是得调整好心态。和陶桃好好谈谈,就算是她错了,你也的做深刻的自我检讨,把气氛先搞融洽了,自然水到渠成。女人嘛,感性动物,要哄要骗,你记住了,老婆永远是对的。” 韩路深以为然,口头却说:“虚伪啊!” 吕朝阳:“反正你把老婆当你的领导恭维着逢迎着服务着就成。”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这很不美好 “老婆永远是对的。” 吕朝阳不愧是过来人,一句话点出了和睦家庭生活的要点,难怪他被简捷简大姐收拾得服服帖帖。 和吕老板聊完,韩路又给陶桃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今天一天上午在干什么,下午在干什么,和什么人在一起,在什么地方,又什么时候能够回家,有点向老杨汇报工作的架势。 最后祝陶桃在岳父岳母家过得愉快,二老家外面是道陡坡,的士都不愿意停车,还是得乘公交车方便些。最后一班车是九点,希望她能早点回家,不然错过了公交车会很麻烦。 吕朝阳听得不住摇头,心道,好个韩路,这做办公室主任给领导服务都魔障了。 “不管怎么说,先把气氛弄融洽了。”韩路回到家后,越琢磨着吕朝阳的话越觉得有道理。 他先去浴室洗了个澡,换身干净衣服,把一身弄得清爽利,又跑到楼下的花坛里摘了一丛夜来香,插在花瓶里。 此刻已经是深秋,金沙市的天热,和盛夏没有任何区别。夜来香开得正艳,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暧昧的香气中,竟让人有种微熏之感。 客厅得灯关上,有月光投射进来,落在地板上,半明半暗。 笔记本电脑里播放着轻柔的音乐“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座不夜城……华灯起,乐声响,歌舞升平……” 门响了,陶桃回家了,看到黑暗中韩路那双精亮的眼睛,她好象意识到了什么。 韩路:“回来了。” “回来了。” 韩路:“今天是我的错,我不该在电话上对你说那样的话,我态度有问题,向你道歉。” 陶桃:“我累了。” 韩路:“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陶桃:“好,谈吧。”就坐到了韩路身边。 韩路:“我们是夫妻了。” “对。” “我对我妈承诺过会对你好,婚姻对我来说一份责任,我会对得起父母对得起你给予我的信任。”韩路感觉自己的话说得干巴巴的,比向上级领导的上级领导汇报工作还紧张。 陶桃:“你要说什么?” 韩路心脏忽然蓬蓬乱跳,喉咙好象有火苗子在熊熊燃:“作为夫妻,我想……法律赋予了我某方面的权利和义务,当然,对你而言也是如此,希望能够理解。” 陶桃好象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看起来雪白一片,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因为月光。她闭上了眼睛:“我能理解。” 她今天穿着一件白色棉短袖,如同一朵白云。 “我妈想让我们有个孩子。”韩路伸出手去,摸到她的小腹,有两排结实的腹肌。 但是,她在颤抖,她在流泪,她在哽咽。 韩路心中忽然有点难过,口中叹气:“怎么了?”父亲交给他的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得完成啊! “我……我……我没什么……我准备好了。”陶桃的泪水还在不住流,口中喃喃道:“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这句话如同一盆冰水浇到韩路头上,让他凉透了心。 没错,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正是《红楼梦》中妙玉的判词。 陶桃自比妙玉,可怜玉洁冰清,却落到韩路这滩污泥里。 我们的小韩主任顿时火了:“我们是夫妻啊,我们总得有个开始吧?” 他有点失去理智,粗暴地去掀陶桃的衣服。 陶桃依旧坐在那里,浑身僵硬如石雕,如行尸走肉,神色中竟然是丧气欲死。 韩路的手停下来,悲愤叫道:“这不美好,我不愿意这样,不愿意!陶桃,我不能让你瞧不起我,我自尊心受不了!” 陶桃忽然站起来,掩面冲出了宿舍门。 电脑里的音乐还在响:“夜上海,夜上海,你是个不……”破旧的笔记本电脑因为过热,死机了。 韩路已经清醒过来:“我这是做什么呀,韩路,你疯了吗?” …… 从那天晚上开始,陶桃又搬回她原来的宿舍。 韩路以前只和关静接触过一段时间,两人的关系其实就是朋友,算不上恋人。对于男女之情是真的不懂。 他觉得自己干了一件大错事,内心中无比羞愧又愤怒。是是是,你是世外高人,是空谷幽兰,嫁给我你委屈了,可你也不能拿我当泥淖作践吧? 韩路心中气愤,便化悲愤为力量,新婚后的第三天就跑去上班了。 也只有工作才能让他忘记生活中的烦恼。 或者说,只有繁杂的日常事务才能麻醉他吧? 看韩路没有去度蜜月,单位的人很奇怪,问,小韩主任,怎么不出去旅游? 韩路回答,我爱岗敬业不可以吗?只有把人生投入到对火热的社会建设中,才是有价值的。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众人都道,小韩主任一结婚怎么就不说人话了,是不是受到什么刺激? 又有人说,“大概是因为被陶家要去一大笔彩礼,返贫后心情大起大落吧?” “估计是,你想啊,好好的一个拆迁户富二代,忽然变成穷人,换谁也受不了呀!” 还真别说,韩路这次和陶桃结婚给了大笔彩礼创了个记录。金沙市是一座移民城市,按照移民老家的风俗也有彩礼这一说法。不过多是五六八,七八万,过十万就离谱。 韩路一口气掏出三十来万,开了恶例。有他参照,金沙市的彩礼年年上涨,到二十年代的时候,最高达到九十万之巨,惊天动地。 “花了这么多钱,小韩你怎么和陶老板分居了呢,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一位阿姨好奇地问韩路。 韩路:“姐,你打听别人隐私好象不太合适吧?舌头和牙齿还打架,两口子哪里能没有矛盾,大家冷静几天就好。” 阿姨;“男子汉大丈夫,心胸要开阔些,女人嘛,要哄的。” 韩路心道,这事有点尴尬,难道我能跟人说我想和陶桃生娃,她不肯? 等过得两天,韩路去找陶桃,问她什么时候回家。陶桃却接了个演出任务,说要到乡镇上去。 等她回来,再去问,陶桃又说要回娘家去住两天。 反正就是躲着。 即便在宿舍的时候,她也是自己屋中练功,韩路打电话过去也不接。她一旦开始排戏,要进入状态,谁都不会搭理,这事所有人都是知道的。 韩路联络了她几回没有结果,也懒得说废话了。说句实在话,一想到和陶桃要同处与一个屋檐下,他就有点紧张。陶桃不回来,内心竟莫名其妙有种轻松之感。人真回来,你又能怎么样呢——躺一张床上,看到旁边的木头人,你下得去手——真是毛骨悚然啊! 韩路和陶桃平时偶尔在单位碰面,也都点点头。 他们这种奇怪的状态引起了有心人注意,渐渐的,大伙儿看韩路的目光就有点不正常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韩路你看病没有 市文化艺术中心不是在建大厦吗,涉及到很多帐目往来,还有拆迁什么的。韩路是学金融的,财会那块他都是门清。虽然去了办公室,但财务室那边的债他还是在做。 没办法,常月华她们几个妇女,根本就是摆设。 这一日韩路去财务室,开始做帐。 见小韩过来帮忙,财务室的几位大姐高兴坏了,又是给他泡茶又是送盒饭,常大姐甚至还亲自动手给韩路剥起了瓜子不停朝韩帅哥嘴里塞。 “够了够了,这玩意儿吃多上火,打熬不住。”韩路连声说。 一位阿姨开了荤玩笑:“上火找陶老板去,桃子清热。” 她一起头,其他几位正在一边打盹的女士可就不困,刹那间,荤段子漫天飞。 韩路经受不住,叫到,各位各位,注意些诶,没看到这里有清爽少年吗? “你清爽,你结婚那天都把人那样了。”有人挤着眼睛问:“韩路,桃子美吧,怎么样?和其他人又有什么不同?” 韩路愕然,说,我一身正气,对于女色全然不放心上,对于配偶忠贞不二,这是能对比的吗? 王红英悠悠道,男人不都这样,喜欢美,想来美女总是比一般女人要好些。 韩路道,你们再这样我可就走了,这活儿你们自己做。常科长,管好自己的人,太不象话了! 这中老年妇女开起车来,真是比男人还可怕啊! 常月华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能开玩笑的,如何肯罢休,又问,小韩主任,你跟陶桃怎么了。结婚都好几天了,除了新婚之夜,下来怎么没跟她住在一起,这生活还过不过了? 韩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讷讷道陶桃要排新戏,把自己关宿舍里琢磨,没空回家。 王红英又悠悠插嘴:“师父之所以不和陶桃住一起,想来不是桃子怕他,就是他怕桃子,刮骨钢刀怎么说来着?” 大家扑哧一声笑,道,王婆娘你的意思是韩主任把桃子撵出家门? 王红英:“桃子太凶,师父受不了。” 韩路倒是奇怪,问:“凶什么凶,我为什么要撵她走?” 王红英:“三十岁的女人就是一块能长庄稼的沃土,遇到一头牯牛,还不可劲儿耕。没日没夜啊,可是,牛毕竟是肉体凡胎,这么下去要死人的。师父怕死,奋起反击,铲除隐患。” “哈哈,哈哈!”众女大笑。 韩路气极,好你个王红英平时看起来唯唯诺诺,单小懦弱,怎么一开车就猛踩油门? “你们就埋汰我吧,随便,随便。” 又说了几句话,常月华这才正色问:“你陶桃这是怎么了,新婚之夜不是好好的还生孩子了吗,怎么才过了几天就闹矛盾,现在还分居了?” 韩路苦笑,心道,狗屁生孩子,那日我都在地板睡一晚上了。 正在这个时候,杨光走进来,道:“大老远就听到你们这里欢声笑语,要翻天了吗,韩路你怎么不休假。” “谢谢领导的关心,我认为投入到火热的工作中比度蜜月更浪漫。” 杨光坐下和大家说了几句话,又道:“小韩你回来上班就好,咱们财务上简直就是乱了套,你好好弄弄,理出个头绪。” 韩路:“套倒是没乱,主要是没钱。你让理出个头绪,帐上空空如也,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算半天债,尽算咱们这个月支出多少,又要产生多少负债,真叫人憋屈。” 杨光:“谁说不是呢,但还是得把帐目理清楚,哎,这个月的奖金补贴什么的,够戗了。” 听他这么说,众人大惊,同时说,主任,我们上有老下有小,出了事情不得了。光发点基本工资够什么使,你得想想办法呀! 杨光:“没办法,没办法。” 刚才韩路整理帐目的时候已经弄得清楚,这个月中心又遇到困难了。 事情还得从新建的这座大厦说起。 本来,文化中心的所有开销都由地方财政拨款。零八年量化宽松之后,百业兴旺,加上地产经济兴盛,地方上也有钱了,中心的一应款项都是按时按数拨下来。 按说,日子应该好过才对,问题恰恰就出在开发商那边。 前番韩路本着为单位争取利益的原则,出了个主意让杨光把大厦地下室的产权要了回来,做收费停车场。 刚开始的时候开发商还没意识到停车场的价值,很爽快就答应了。 不料,今年金沙市的私家车保有量呈爆发式增涨,老城区停车难的问题非常突出。你开着车在市区转半天未必能找一到一个车位。特别是在文化中心所在的市中区核心区,你停一次车,人家就敢收你两块钱停车费。这年头,大家的工资也才一两千块,两块钱已经是天价了。 这是其一,同时,现在新建的商品房都是带车位的,一个私家车位已经炒到两万,看架势还得继续涨。 大厦地下室有三百多个车位,这得值多少钱啊! 开发商每每想到这里,心就在滴血,看文化中心一干人等就越发不顺眼,工作上也不太配合。 修建大厦除了占用了中心的办公室大楼外,还推平了两栋宿舍楼。 金沙市是山城,中新的建筑物都是依山而建,房子推平,动摇了地基,你得保坎,否则雨季一来还不得塌方了?另外,废墟也要收拾出来,平整地面,恢复绿化。 这钱约定俗成应该是开发商出的,但人家心里不是不高兴吗,就不认帐了,说合同上又没说是我的责任,懒得管你们。 中心的几个主任很生气,向上级反映情况。 上级一看,这就可恶了,必须处理。但他就发了几个通知了事,雷声大雨点小,到最后索性就不管了。没签合同,人家确实占理啊! 杨光等人没有办法,只得自掏腰包,花了一笔巨款才把环境弄好。如此一来,中心财务瞬间破产。马上就是发工资的日子,基本工资还能保证,但奖金、补助,演出费却没个着落,他都快被愁坏了,就跑财务室来想办法。 韩路听他说完,不禁摇头,心道:老杨他们太老实,被人欺负成这样。如果是我经手,事情尚不至于发展成这样啊,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主任,我又不是孙猴子还能给你变出钱了。哎,咱们是艺术单位,传统文化的殿堂,怎么整天跟柴米油盐打交道?” 杨光:“搞艺术也得吃饭,再琢磨琢磨吧,总得想出个办法。” 韩路:“主任,你看看我这一百多斤值多少钱?不对,我是办公室主任,你问常科长吧。” 说起吃饭,韩路在财务室把帐目理清之后,就去市场买了菜回家做饭,电饭煲坏了。 没办法,只得带着生肉跑去传达室找金大爷:“老金,我出菜,你出锅灶,咱们搭伙。” 老金:“小韩,你去医院看病没有?” 韩路有点莫名其妙:“我好着呢,看什么病?” “你好着吗?”金大爷上下端详,半天才道:“面带倦容,双目无神,脚步虚浮,主中气不盛。” 韩路:“我中气十足。” 金大爷:“我刚才看到你爱人陶桃,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什么模样?”韩路好奇地问。 金大爷:“面带桃花,田宅阔大,腰如蛇行。站如松,坐如钟,行如风。至于睡如什么,只你知道。那身体状况,好得不能再好了。所谓,为有源头活水来。” 韩路:“我都不明白你这聋子在说什么。” 金大爷沉痛地看着韩路:“小韩,我听人说你那方面不行。” 韩路大惊大怒:“这是对我的侮辱,谁说的,谁说的?找死!” 金大爷很同情韩路:“小韩,大爷也是过来人,年纪大了,能理解。不然,你为什么不跟陶桃住一块儿,显然是被嫌弃了。对了,会不会是你结婚那天酒喝太多,以至不振。要不,和人好好谈谈,再实践一下,事实胜于雄辩。” 韩路:“你……大爷,你这么说咱们以后就别处了。” “什么,不是处?人家以前有过男朋友的。韩路,你不能封建,大爷我瞧不起你。” 韩路:“扯哪里去了?” “什么,你要到陶桃那里去?要实践出真知吗?大白天的,注意影响。” 韩路:“懒得跟你说,我上街吃羊肉粉。” “什么,你说谁是庸脂俗粉?” 老金的耳朵时灵时不灵,韩路无语问苍天。 第一百一十四章 保温杯 “韩主任,我觉得如果把你劈开,里面会钻出来一个六十岁的老头。”办公室的一位大姐说。 单位老办公楼已经拆掉,老杨他们搬到后面一栋宿舍楼一楼。 再加上还有几栋老房子一并拆迁,房屋不够,顿时显得又黑又挤,空气也不太好。 韩路一楞:“怎么说?” 大姐:“大早上的你又是浓茶又是烟不离手,还像是清爽少年吗?” 这几天办公室积压的工作实在太多,韩路忙得要命。手头有几个材料要写,有几张报表要填,另外还有几个会议要代替杨光去开。至于财务室那边的活儿,更是让人头大如斗。 脑力有点跟不上,他就拆了一包烟吞云吐雾,又泡了一缸子浓茶。 听到大姐的话,韩路有点不好意思,把烟头灭了。 大姐:“韩主任你不用多心,我不是说你熏着我了。你以前不抽烟的,这么下去对身体可不好。” 她喜欢麻将,每晚都去。本地人打牌抽烟都不避人。一场麻将几个小时被三杆烟枪熏陶,都腌入味了。 韩路随口道:“最近没空,过阵子看看能不能戒。” 在听父亲说母亲罹患绝症的那天晚上,他抽了一包烟。 内心实在太痛苦了,韩路靠烟和浓茶撑着,便染上了这种不良嗜好,那是没办法的事情。 大姐一脸的同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还是得保重身体。” “你说的啥啊,没头没脑的。” “咚!”大姐一颗干红枣放进他的茶杯里:“韩主任,红枣生血。” 韩路:“谢谢谢谢。” 继续低头工作。 …… “小韩,这个给你。”黄头发走了进来,手里捏着一个信封。 韩路:“什么玩意儿,茶叶吗?” 黄头发是豫省信阳人,家乡的信阳毛尖很不错,每年清明前十天到谷雨,老家亲戚都会给他寄上一些,数量不多,也就一斤半斤的。每次出去演出,他都会用信封装上一两带上,演出时含在口中片刻,又吐掉。 当时还送过韩路一小包,让他尝尝鲜。 韩路当时很不以为然,西南省本就产好茶,我需要喝你信阳的吗?不料一喝,顿时惊为天人——实在是不错啊!尤其是新茶,感觉在所有名优绿茶中也算是能排进前十。 黄头发也不多说,敞开信封口,就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进韩路茶杯 却见,里面红艳艳一片,竟然是枸杞。 韩路喝的茶也不错,是蒙顶春绿,是华西的同学送的。今天先是被办公室阿姨扔进去一颗大枣,现在有被黄头发倒进去差不多二两枸杞,把味道都给破坏。 顿时不快:“黄头发你搞什么鬼,这么多枸杞,那不是成凉拌菜了吗……等等,你弄这玩意儿给我做什么?” 黄头发忸怩地看了看办公室那位阿姨,才吞吞吐吐道:“韩主任,听说你和陶老板闹矛盾了,已经分居了。这……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是已婚男人……你对我那是真的不错,就直说了吧。咱们男人那事也就是最后几秒钟的事,其过程并不要紧。但女的……却不同……必要的保养还是要注意的……” 旁边阿姨捂着嘴憋笑,身体颤个不停。 韩路愕然:“你究竟想说什么?” 黄头发额上全是汗水:“我我我……韩主任我跟你提个意见,你的最大缺点就是工作太辛苦,不爱护自己的身体。” 韩路好象明白点什么了,铁青着脸指着办公室大门,喝道:“大早上听你说半天屁话,给我出去!” “是是是,我出去,我出去!”黄头发如蒙大赦,抱头而逃。 听到韩路的咆哮声,隔壁一位副主任走了过来:“小韩,怎么了?” 韩路:“黄头发犯神经。” 副主任看了看韩路一大杯枸杞,若有所思地点头头,语重心长:“小韩,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如果你身体不舒服,大可跟组织上讲,单位不会不准假的,不能讳疾忌医。” 韩路:“我……” 旁边的阿姨终于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韩路不好对按副主任发火,看着满杯枸杞,顿时没有了胃口。 …… 事情变得越发邪性,整整一天,韩路感觉自己无论走到哪里,背后都有同事在指指点点。等他转过身去,正在说话的几人立即装出没事人似的,面上的表情也各不相同,同情、遗憾、无奈、好笑…… 韩路憋屈,信步朝山上走去。、 刚在石阶梯上走不了几步,拐角有几个女演员在一丛两米高的三角梅后面说着什么,聊得热火朝天,隐约有“韩路”“小韩”“韩主任”等字眼传来。 韩路好奇,就站在那丛花后面听去。 聊天的是三个女人。 一人道:“听说了吗,听说了吗,韩路他萎了。” “什么猥了,猥亵哪个女同志了?”另外一女惊讶地说;“不对啊,你看小韩主任身体那么健康,他皮肤也好,又白又亮,说话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废话,男子汉身上那东西是个宝,如果夫妻生活无节,操劳过度,无论是精神还是气色都会差。如果长期不那啥,看东西眼睛都绿的。” “原来韩主任现在精神那么好是在养精蓄锐啊!” “养啥,得有啊!” “扑哧。”三女同时咯咯笑起来。 又有一人说:“上次韩路和陶桃结婚后,不两天,桃子就搬回自己宿舍去和韩主任分居。韩路也不去找,显然是有事。说不定,新婚那天晚上,韩路把陶老板那啥的时候那啥了……” “什么那啥了?”另外一女听得入巷,催促。 “就是那啥的时候,桃子不开心,两人一通掐,翻了脸。” “肯定是的,桃子可怜啊,守活寡啊!” “不对,韩路不是说陶桃要排练新戏,需要安静,怎么扯到这上面了?” “他好意思说吗?” 韩路忍无可忍,骂:“你们胡说什么,混帐啊!” 三女这才愕然发现韩路一直在后面,咯咯一声跑了。 其中一人甚是可恶,跑不了几步突然回头喊:“韩主任,偷听妇女谈话,你不爷们儿。” 韩路有事,钟小琴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她把韩路拖到僻静角落,径直问:“什么时候离?” 我们的小韩主任愕然:“离啥?” 钟小琴:“弟弟,你身上有残疾,姐姐一直不知道,是我的错。” 韩路大怒:“谁身上有残疾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有那毛病,以前你怎么可能知道?没有没有没有!” “别这么激动。”钟小琴忽然红了眼圈:“弟弟,我算是明白了,你之所以不愿意和我在一起,那是不想害我,如今像你这样有责任心的好男儿不多了。你也不要怕,得去医院看病啊!我永远支持你。” “哪个要你支持,你支持得了吗?”韩路气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 单位每月会有给全体员工发一次福利,通常是用来润喉的含片、水果;另外天气热,还会发点胖大海、金银花、菊花冰糖什么的。 今天的福利很怪,是劳保服、翻毛皮鞋、线手套。 韩路感到不可思议,这玩意儿是重工业工人的劳保,发给演员也派不上用场。 办公室的人解释说,单位不是没钱吗,水果什么的买不起。上周我们去一家轧钢厂慰问演出,老杨和钢厂领导磨了半天,说咱们这次过来又不问你们要演出费,大热天的,能不能给点表示。 厂里的人把后勤仓库一开,说,老杨你看上什么拿就是了,盘园要不要,螺纹钢要不要,还有点废玻璃要不要? 杨光看了半天,唯一有点价值就是傻大黑粗的劳保用品,他也不嫌弃,装了一车。最后他还后悔来迟了,如果早两天,说不定还能弄点肥皂洗衣粉。 韩路不觉感慨:“这杨主任混的,堂堂正处级领导跟叫花儿一样。他是大叫化,我是小叫化。” 办公室那妇女道:“韩主任你这么说我倒是忘记了,上周河西区玻璃厂送了单位领导几个保温杯,你是副科,有享受资格的。” 说罢,就打开柜子,拿了出一口粗糙的玻璃保温杯递过去:“你用得上的。” 前头说过,何西区是金沙的中小型企业基地,以往是给矿区配套的,那边的小企业非常多。 玻璃厂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乡镇企业,后来规模越来越大。不过,新世纪以来,生意却不成。他们先是生产汽水瓶儿,卖不脱,又转产输液瓶,乏人问津津。现在转而生产保温杯,看那工业,估计也够戗。 韩路拿着杯子不觉愣住:“我才二十八岁,就用这玩意儿?” 办公室大姐:“拣来的娃儿当脚踢,不要白不要。韩主任你还年轻,还是有办法的。” 韩路想发火,半天才丧气道:“大姐你这是让我死马当成活马医?” “祝主任龙马精神。” 韩路:“得,我就收着吧。” 从那天开始,我们的小韩主任使起了保温杯,他也被大伙儿背后议论得疲劳了。 周一上午,中心党组照例开会,会议的中心思想就一个字“钱。” 办公室主任韩路主持会议。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杨光三原则 中心的领导们刚一坐下,几乎所有人掏出了玻璃保温杯朝桌上一放。 办公室大姐简直就是神经病,主动帮韩路泡了一杯枸杞,百分之七十的枸杞,百分三十的开水。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发作。 杨光一楞,然后皱了下眉头:“喝上了?” 这韩路什么形象,开玩笑吗,还有朝气吗? 韩路脸皮也厚了:“生活中有许多不得以。” 在座都是老人,感同身受,点头表示理解。 照例,第一项议题是本周末的一场文艺活动,这次演出是个音乐会。主题是庆国庆,为祖国庆生——金沙市十大优秀原创作歌曲音乐会——地点是湖山剧场。 负责日常工作和业务的宋青山汇报说,本次活动由市委市政府主办,宣传部、文广旅承办,市文化艺术中心演出。 因为是流行歌曲演出,跟川剧京剧演员也没有任何关系,她们可以欢度一个周末了。 宋青山又说,这次演出的艘是金沙市音乐家协会的音乐家们创作的作品,歌手是他们自己请来的,大多是各家学校的音乐老师,甚至民间酒吧歌手什么的,原本和我们没有关系。 但是,歌手好找,乐队不好弄。尤其是这种很严肃的歌曲,你随便找几个吉他手键盘手鼓手上去也不成啊,太不严肃,得让交响乐队去伴奏。市里也只有咱们单位才有半支交响乐队,加上也只有我们演艺公司有剧场,所以,这工作我们得扛大头。 他说着话,韩路就看了看手上的材料,这次本市十大获奖的金曲挺应景,什么《赞歌》《心中的花朵》《情谊深长》《燃情岁月》…… 他忍不住道:“宋主任,这些歌如何,我因为没有听过就不评论了。但是,要让观众掏钱买票进场怕是有点困难。虽然说有单位赠票,但观众肯定不多,未免有点不够热烈。要不,我们搞点外宣。” 宋青山不快:“搞宣传,你是不是还想打广告了,经费从什么地方来?” 韩路道,要不找人上街见人就送票吧。 宋青山反问,找人发传单他不要钱吗? 韩路说,你听我把话说完啊,常月华她们不是每天都去跳广场舞吗,让她把票带过去请老太太们发。那些太婆我最清楚了,喜欢揽事。 大家都说这主意好。 说完演出的事情,一个人事的副主任说,最近许多演员都请了假,有的还是长假,一请就是三五个月,太不象话了…… 杨光道,这事我听说了,其实你也不用发这么大火。 说着他就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说,这几人的情况我清楚,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已经不是一线。平时演出都是敲边鼓的,他们估计也是家里困难,要另外找个地方上班赚点钱。还有那谁,自己开了个夜宵摊儿,一周的收入抵得上单位一个月工资了。 没办法啊,大家都刚买了房子,几代人的积蓄都被掏空,有的人还欠了银行一屁股债。 在以前,如果有员工要请长假,我都是尽力挽留,现在……真是不好意思开口啊。 说到这里,杨光叹息:“今天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我们就定个原则。第一,走穴肯定不行,你不可能吃着单位的饭,还跑外面去赚钱吧,合着国家帮你兜底了?” 众人微微点头。 杨光:“第二,如果有员工请长假开辟第二职业,改善个人经济条件,可以。但是,单位不发工资,还得向上级汇报得到同意。” 大家又同时点头,说,这有点类似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停薪留职。 杨光:“第三,业务骨干不能请长假,否则绝不姑息。” 杨主任的三原则大家原则上同意,只宋青山有点不快,说,老杨你这么干,人心都要散了。如果那样,还不得人人出去做生意,毕竟,咱们这里的收入真的低,工资还经常没办法按时发下去。 杨光说:“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也不是人人都适合做生意,不能只看到贼吃肉不看到贼挨打;至于去其他地方上班的,如果干得好,人家不回来了,甚至办了调动,那也是好聚好散。好吧,咱们说说这个月的工资奖金补贴从什么地方变出来,我可是没有办法了。” 中心的领导们大多是演员出身,只杨光和韩路是外行人。 几个副主任对于怎么变出钱来实在是没办法,说什么的都有,什么把单位的废品找人来收了,什么去兄弟单位拉点赞助,还有个副主任更是独辟蹊径,问能不能把外面的车放进来收点停车费。 韩路当时就忍不住提醒,xx主任,你把车放进来得有人守吧,出了问题都赔吧?这里就是个大工地,今天是工人抬灰浆搬钢筋,把人车划了,谁负责。微型车还好,弄伤几辆奔驰宝吗,咱们都得去卖血。 再说了,文化中心现在两百多人,每月几十万开销。这个月咱们就有十几万缺口,挣点鸡毛蒜皮那就是杯水车薪。 他说得有道理,众人都有点郁闷了。 正叹息着,韩路心中一动,忍不住道:杨主任,各位主任,我认为,单位职工请长假的事情就暂时就不用向上级汇报了吧。 “你什么意思?”杨光问。 韩路:“也不是不和上级汇报,说肯定是要说一声的,但不能留书面材料。我看了一下,我们中心,现在请长假自己干第二职业,或者去其他地方上班,甚至跑北上广追求个人理想实现的总数有四十来个,他们每个月的工资都是财政打到我们帐上来的。这笔钱不妨留下,还退回去干啥?” “咝——”众人都抽了一口冷气,心中泛起了“吃空饷”三个字。 负责人事的那位副主任不快,道,这好象不合适吧,违反记录了。 这次宋青山难得地站在韩路一边,嚷嚷:“不然怎么样,你教我个办法,韩路这个主意不错。咱们拿这笔钱是给大家发工资和补贴,又不是贪污了,有什么问题我顶着。” 杨光沉吟片刻:“请长假的员工的工资可以截留,这事也不用老宋来负责,我自己跟大领导说,想来他也能理解,就这么定了。” 韩路:“散会。” 下来后,杨光跑去找大领导汇报此事,结果被骂得狗血淋头。 领导说,你们中心早就应该砍编制砍预算了。 杨光说,领导,我们单位现在正处于对前途的迷惘,对失去事业单位身份的担忧,甚至丢掉饭碗的生存恐惧中,队伍很不稳定,你就可怜可我们吧! 我在文艺单位工作了一辈子,对员工有很深的感情,实在不想看到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说着话,他眼圈都红了。 大领导不说话了,对中心吃“空饷”的事不再发表意见,算是默许。 说好这事,杨光松了口气,将一包东西扔给韩路:“你脑子不错,这是对你的奖励。” 韩路:“啥玩意儿?” 杨光:“从大领导那里弄的鹿茸切片,听说是从野生梅花鹿脑壳上锯下来的,药效很好。你泡水喝吧!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也是家庭和睦的基础。” 韩路有气无力的接过去。 有领导钦定,小韩主任男人旗帜无法飘扬的设定算是坐实了。 他也不敢喝,让老金试毒。恰好,老金的儿子来传达室,喝了父亲的鹿茸汤,当晚就鼻血狂喷。 没办法了诶! 唷唷鹿鸣,食野之萍,我有佳人,鼓瑟吹笙。 会议之后,工资奖金补助劳保总算发下去了,宋青山组织乐队去湖山剧场排练。 文化中心的排练室因为修建大厦早就跟办公室大楼一起拆除,没地方,演员们要想排练只能去那边。 好在艺术家们平时都是早上来点个卯,然后一整天不出先,他们就算要练功也都在自己家里鼓捣,倒不影响工作。 宋青山在那边排了两天,又打电话回来说剧场的灯光出问题了,十停有五停不亮,还有一停不住闪烁,让办公室组织工人检修。 韩路很奇怪,问,声川剧院不是与我中心达成战略合作了吗?双方约定互派演员交流演出,他们那边也会出钱帮我们维护剧场设施,不妨和那边聊聊。 宋青山气道,什么合作,根本就没有的事,齐清寒回去之后就不搭理咱们了,这个骗子手。 韩路自然不知道那天晚上齐清寒和陶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觉得这姓齐打一开始就没有合作的诚意,他来金沙纯粹就是炫耀,爽过就完了。 这人的品行啊,实在不怎么样。 韩路找了个熟人,让他派了两个电工跟他一起去湖山剧场。一检查,是前一段时间下雨,房子漏水,让一个开关抽风似的随机短接,换条两米长的线就好,也花不了几个钱。 交响乐队边正在彩排,刚开始的时候还不成曲调,渐渐地有点意思,挺好听。 同时,在常月华的帮忙下,赠票都送了出去,周末的演出看来没有什么问题。 韩路坐在剧院最后一排,正看得上劲,一条人影挨到他身边。 他回头一看,竟然是渣男兄:“老侯,什么时候回来的,听说你最近发财了。” 渣男兄姓侯名世容。 业务上还来得,可惜年纪大了,加上个人生活混乱,被感情生活戕害得人不人鬼不鬼,早就退出一线了。 渣男兄小声说:“韩主任,你还真下得去手呀,这是跟兄弟我过不去吗?” 韩路:“哦,你说的是扣你工资的事啊,这是领导们的决定,你有事找负责人事的副主任说去,实在不行你找杨主任,跟我一个打杂的总务好象没关系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渣男兄 候世容最近发财的事情是韩路跟他开玩笑。 渣男兄的婚姻生活屡结屡离,每次夫妻感情破裂都会被分去一半财产。无限细分之后,约等于零,个人财务极度不健康,以至闹出拿一万块钱要购入几十万房产的笑话。 据说,他那一万块钱还是借的。 后来还因为转让购房资格,黑了人家两万定金,被撵得鸡飞狗跳。 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 人没钱不要紧,只要要心气,总归是能找到出路的。 这哥们儿虽然渣,但他唱过京剧,唱过川剧,又能说会道,善察言观色。最近一段时间,川南和川西南经济形式一片大好,百业兴旺,民间兴起攀比之风,但凡有人过生日都会大操大办。 对于吕朝阳这种民间演艺公司来说,可谓是春天到了。 前一段时间,吕朝阳就天天到文化中心的工地上转悠,不明白的还以为他是在琢磨着从他叔叔手里弄点工程干干。了解他的都知道,他是在挖角,还开出了不菲的演出费。 就有演员们找韩路商量说,韩主任,你看咱们跟吕朝阳跑几趟怎么样? 韩路自然是不支持的,一是单位有纪律,走穴要背处分;二是这些艺术家们不通时务,落到吕朝阳这种积年老鬼手头,还不被他搓圆捏扁,收不回来钱,最后还得找小韩主任解决问题。 演员们见韩路不答应帮收演出费就罢了。 吕朝阳也不再来,他就跑隔壁市收罗了一些队伍,开干。 西南省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裁掉了地级市的所有专业艺术团队,只保留少数民族地区三州和金沙一市,毕竟情况特殊嘛。 因此,他找的队伍都有点水,自然是比不了金沙市的职业选手们。但现在行情实在太好,弄堂会毫无压力。 侯世容想去走穴,但吕朝阳名声在外,他实在有点怕了。于是,渣男兄就另外找了一家民间演艺公司。 那家公司的老板和吕朝阳是竞争对手,早嫉妒吕老板和文化中心关系密切,能够弄来专业演员把自己给压了一头。见渣男兄来投,心中狂喜,仿佛是官渡之战的曹孟德见到许攸。 就直接让侯世容上大戏,唱川剧《借赵云》。 不料,渣男兄却扛不起来,差点砸锅。 可怜那家演艺公司本赵云没借来,却借来一尊吃喝菩萨。 按说他弄出这事,人家也不会再要他。但公司老板却觉得,渣男兄不来已经来了,咱牛皮已经吹出去,现在又把唾沫吞回去有点丢份儿。古有千金买马骨,现有本老板拿他做个广告——好歹人家也是专业演员,有职称的,拉生意的时候也有底气。 就这样,那边但凡有演出,人家还带上侯世容,,对主人家亮出身份,倒也能用国家专业演员老艺术家的牌子虎人。当然,扛戏是不可能的,演演配角,敲敲边鼓吧。 演出费人家没亏待他,依旧给个大包。 前些日子,侯世容成天跟着别人跑,足迹遍布川南川西南各地市区县,最近主阵地还转移到了春城,那可是座大城市,收入也是相当不错。因为长期在外,他索性请了长假。 听到韩路这句话,侯世容郁闷。他和韩路关系还算可以,加上性格懦弱,也不敢发火。只道:“韩主任你这话就不对了,怎么不关你的事?我听人说,单位打算扣发所有请长假的人的工资,我也在名单中。你是始作俑者,不找你找谁?” 他不敢发火,韩路可不给他好话。 我们的小韩主任结婚不两天就落下个ed的嫌疑,偏偏又不好解释,憋得难受,便呵斥道:“侯世荣,这是单位领导集体的决议,又不只针对你。制度就是用来执行的,如果对你网开一面,那不成废纸了?不行就是不行,你的钱必须扣……咳,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我既不是主任也不是财务,扣不扣你的工资本人说了也不算。你最近走穴收入不是挺高的嘛,单位的死工资对你也算不得什么,有舍才有得嘛。” 开什么玩笑,如果不扣渣男的工资,别的请长假的人也跟着闹,这事可收了不了场。中心还指望着那些空饷弥补支出上的漏洞。这是大局,不容动摇。 侯世容哀求说,韩主任,你就同情同情我吧,我都离了五次婚了。后面两位女人还好,前面三个一人给我生了一个娃,你说说这每个月光抚养费就得多少。老大是个儿子,她妈妈有钱,我也出不了多少生活费,也就罢了;老二是个女娃,反正就是添一双筷子的事,不用在教育上投资太多,免得便宜了外姓人;老三就惨了,是个很聪明的男孩,他妈妈又讲究,让我必须买进口奶粉,三百多一盒的那种,一个月就得吃四到五盒,我我我,我都快支撑不下去了。 韩路不高兴了,你家老二是女孩子又怎么了,女儿就不是儿,混蛋嘛你!你以前说起自己离那么多次婚不是很得意吗,说什么要追求情感上的自由。但你想过没有,自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侯世容还在纠缠:“求求你,求求你。” 韩路被他烦得受不了,知道这家伙就是个赖皮,不好打发。 冷静了片刻,又道:“世容,侯哥,兄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听进去也罢,听不进去也罢,反正我就一说,你就一听。” 渣男兄弟:“韩主任你说。” 韩路:“咱们艺术界有句话,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你老人家这十多年光顾着说爱情,平日好象也没怎么练吧?是是是,你现在是有国家承认的职称,在外面行走江湖,也懂得察言观色,很会来事。但是,一台戏能不能扛起来,你知道我知道大伙儿都知道。提醒你一句:外面的私人老板可不是开善堂的,他今天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可以带上你。明天呢,后天呢?单位的工资虽然不高,但好歹稳定,我劝你还是回来上班吧!”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出口,侯世容心中最敏感的地方被戳到,气得脸都白了:“你意思是我的职称是熬资历熬出来的,实际上是个草包。” 韩路:“我可没有这么说。” 两人不欢而散。 半呵斥半挖苦了渣男兄之后,韩路这两天积压在心中郁闷消解,加上剧场灯光的问题解决,心情顿时一片大好,就端着保温杯喝了两口,骑着单车自回单位。 刚到,就看到陶桃提着一口袋水果在前面走。 韩路骑了车冲到她身边:“回来了?” 陶桃停下来,淡淡应了一声:“回来了?” 韩路:“晚上想吃什么,我做。” 陶桃一听韩路邀请她去她宿舍,面色顿时一变。 韩路:“陶桃,我想你应该明白。虽然我们是夫妻,但那事我不会强迫。那是一件美好的事,我喜欢等到美好,而不是玷污,就是想跟你说说话而已。” 陶桃还是摇头,神色中竟然有点畏惧。新婚之夜的时候,她本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心理准备。但当韩路把手指触碰到她的脸的时候,眼前忽然浮现出齐清寒的脸,内心中顿时觉得一阵恶心。齐清寒恶心、韩路恶心,男人都恶心。 这才尖叫出声。 第二次,她更是不停哆嗦,她崩溃了。 韩路还是好声好气地说:“你应该相信我,咱们毕竟是两口子,不住在一起,未免会让人觉得奇怪,也不为俗世所容。你搬我那里去,反正我那里有多的房间,就当我们暂时合租,这总可以了吧?” “这几日,单位的流言蜚语我有点受不了。陶桃,别看我平日嘻嘻哈哈,内心并不强大,我也要面子的,尤其这还涉及到生理问题。” 说到生理问题,陶桃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不在乎,韩路,你别跟我说这些。” 一句不在乎,韩路忽然伤感:“是是是,你什么都不在乎,无论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是吧?也许,我在你心目中就没有一点意义。我在地上躺了一夜都没人管……算了,算了,都是命。你爱谁谁吧,我以后再不会为咱们之间的事情心生波澜。” 桃子:“你随便吧。” 就提着水果走了。 韩路坐在单车坐凳上,不知道该说什么。自己这是娶了个心有铁石,外面糊着厚实黄泥的菩萨啊,这婚姻也实在没意思。但为了让老娘安心,还是值得的。 他俩在空地上谈话,单位进进出出都是人。 大伙儿都躲在一边偷听。 小声议论。 “听到了吧,韩路请陶桃回去呢?” “韩路都说了这涉及到生理问题,果然是。” “桃子不回家,韩路不可以去她宿舍吗?” “去了做什么,扛不了活,徒增烦恼。” “扑哧……你看,韩主任把保温杯都用上了。” “韩主任惨啊!” …… 韩路对陶桃心凉,不过因为当初对母亲的承诺,他尚不至于想要做些什么,就这么过呗,还能离了? 树欲静,风不止,这一日,宋青山却找到韩路,拍桌子骂娘:“韩路你搞什么搞,你坏了我们的大计了,混蛋!” 这一巴掌下去,把小韩主任心爱的保温杯拍翻,枸杞流了一桌。 韩路这几天被人说ed,有点灰头土脸羞愤难当。他可不是好脾气的人,便腾一声站起来:“你什么意思,我借你谷子还你糠?不服是不是,要不咱们到后山练练?” 办公室的大姐看情况不对,苍白了脸,急忙跑出去关门。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多名女性 宋青山听到这话,气得发抖:“韩路,你一个干部还要跟我约架,成何体统?当谁虚你似的,我可是花脸铜锤出身,说打架还没输过。” 韩路挽着衬衣袖子,道,切磋武艺切磋一下,武林高手来一比高下。 小韩的混不吝让宋青山很无语,也很无奈,他出奇地没有跟韩路杠,反一脸愁容地说:“算了,不跟你闹,真出大事了。” “多大的事?” “大破天了。” 宋青山接过韩路递过来的烟,却不点,只捏手上,半天才郁闷地说:“韩路,你没事招惹侯世容做什么?” 韩路这人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老宋这人虽然恶劣,但有时候直来直却暴脾气还是对很对他胃口。 闻言,不屑道:“候世容就一个老不正经,能翻出多大浪花?” “他是不是找你谈过单位扣他工资的事情?” “是啊,怎么了?” 宋青山说:“你就一办公室主任,这事归你管吗?他应该找负责人事的副主任,找我这个常务,甚至找杨光。他前一段时间请的假实在太多,我和杨主任正琢磨着让他办个长假的手续,方便走穴。至于工资,肯定是不发的,这可以慢慢做思想工作,未必就说不好。你怎么一口把人堵死了,还说人家业务能力差,尸位素餐,出去走穴都没人要,迟早饿死。” 韩路瞠目结舌:“是是是,我是劝过他回来上班的,可没说过这么难听的话,我是这样的人吗?” 宋青山:“你就是这样的人,你损起人来那是真损。韩路,你身体不好,夫妻感情出了问题,家庭处于破裂的边沿。是是是,你们才结婚不到半月,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只有两晚上,我能理解,但这不是你把情绪带到工作中的理由。” “你还来?”韩路大怒:“谁他妈造的谣,弄不死他!好好好,我承认我是有情绪总行了吧,宋副主任,你说正事好不好?” 宋青山:“侯世容把我们告了。” “告了,为什么?” 宋青山说,渣男兄那天被韩路戳了心窝子,感情上接受不了,退一步越想越气。下来后就整理了材料,把市文化艺术中心吃空饷的事情捅了上去。把杨光、宋青山等单位领导告了,韩路做为出主意和实施者自然榜上有名。 韩路又问:“材料递哪里去了?” 宋青山回答说渣男兄也不懂,认为事业单位的工资是由人社局工资科的人负责,就跑那边去告状,那边就把信息反馈过来,让中心给个交代。 韩路擦汗说,好险,幸好材料交给了人社,如果交给12345,督察办甚至宣传部,事儿就闹大了。老宋,你别气,我先去人社问问。 刚出门,就看到忧心忡忡的杨光,韩路当即保证,主任你放心,我绝对搞定此事,不然你拿我是问。 人社那边他可是老熟人了,先去见了工资科的秦文学,秦文学又带他去见周局。 周局以前是副职,刚扶正,他是个很开明的人。说,我晓得你们中心的困难,但人把材料递上来,就得走流程。 韩路大惊,别走啊! 周局建议,你还是去做做申述人的思想工作,能够调解最好不过。 他话中的意思很明确,只要韩路说服侯世容,让渣男兄把材料撤回去,这事就算是了结了。 但渣男兄是那么好对付的吗? 韩路在来的路上也想过自己那天在湖山剧院说的话在无意中伤了侯世容的心,这个矮桩怕是不好下,人家也不会接受。 果然,韩路下来给侯世容打电话的时候,电话竟然不通,显然是被拉黑。 说起渣男兄,这里还有一件事。 中心大厦的修建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中。 因为大厦建成后会变成一家大酒店,所以还要建附属建筑,就推了文化中心的几栋宿舍楼。 以往文化中心别的不多就是房子多,大家随便住。因此,即便是韩路这种刚分配到单位的人也能占个两室一厅,每月只用出二十块钱租金,水电自理。 房子是单位的,又没有租赁合同,让你搬就得搬。所以,刚开始的是,被需要搬走的人虽然心中不愿意,但在杨光的思想工作下,还是同意了。 杨主任人的人格魅力还是很管用的。 反正明年就能住上新房,而且中心也答应那些搬家的人每人每月解决两百块住房基金。 韩路和陶桃的宿舍楼没被拆,但渣男兄比较不幸,房屋被清退。至于两百块基金,还不够老三半盒牛奶,也没有什么意义。 韩路前段时间忙着结婚也不知道侯世容搬去哪里,就抱着保温杯去财务室找常月华这个八卦天后打听渣男兄住址,既然电话不通,直接上门去堵。 常月华却不在,只王红英一个人。 看到师父,王红英很开心。接过他手中的杯子,见里面的枸杞已经泡得淡了,就随手泼掉,换上菊花。 韩路自嘲:“总算遇到个正常人请我喝一杯正常的茶水,这几天,别人只请我喝枸杞红枣。” 别看王红英平时懦弱的样子,其实人也八卦,听到韩路问,就说她知道侯世容的住址,现在就写给师父您。 然后又忧虑地看着韩路:“师父,有一件事我不知道是真是假。” 韩路:“管他真假,说出来大家参详。” 王红英:“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师父你要升官了。” 韩路不以为然:“升官,升什么,副主任吗?我资历不够,能力不足,这定然是谣言。” 王红英:“不是副主任,是工会主席。” 韩路还是不以为然:“当工会主席啊,让我干我就干呗。” 在这种单位,工会主席其实就是个摆设,不外乎组织大伙儿出去玩玩,打打牌拍拍照,平时就是个透明的存在。中心穷得厉害,所有活动一概都无。 就算他去兼了工会,唯一的权力就是可以在活动的时候使使锁保险柜里的那台单反相机,给大家立此存照片。 王红英:“师父,你以后就是党组成员了,等着走流程。” 韩路这才认真起来,问,是真的吗? 他现在是办公室主任,事业编副科,听起来好象不错,其实就是个普通部门小头头,和常月华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是党组成员,那就是真正的领导了。 虽然韩路对在文化中心不太看得上,但这也是大家对他工作的认可,心中是十万个乐意的。 王红英见韩路高兴,她也高兴,又小声提醒:“师父,你还是尽快和陶桃住一起吧?” “住一起?”这事太尴尬,韩路以为王红英要说自己ed。 这事他还是真是百口莫辩,说多了反越描越黑。 王红英:“师父你做党组成员,组织肯定要考察。已经有人在说你才结婚一晚上两口子就分居,还说在外面和多名女性保持不正当关系,个人生活极度不检点。你还是得和陶桃生活在一起,哪怕是装也得装出家幸福装出一个有责任心男人的样子。” 韩路气坏了,心道:我都被人谣传ed,还能跟多名女性保持不正当关系?这不符合物理学原理吧!女性,哪里里有女性……还真有,我们单位不就是典型的阴盛阳衰吗? 他骑车去找侯世容,刚踩上脚踏板,钟小琴看到他,甜腻腻地叫了一声:“韩主席,要出门啊,捎我一段,人家脚走得好累。” 小道消息就是长了翅膀的,财会室的几位妇女知道,全中心的人也就都晓得了。 这钟小琴不就是多名女性? 韩路大惊,脚下生风,单车踩得都快要起飞。 他一直想着逃离市文化艺术中心这个火坑,对于做不做领导真不太在意。但他是个爱面子的,做党组成员这事估计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如果最后成不了,那就不好意思见人了。再说,这也算是对自己进单位的努力工作的一种肯定,挺有成就感的,这事必须拿下。 渣男兄住在市中区老市委那边一个叫得天独厚的公寓。 有点远,骑车花了半小时。 本以为这《得天独厚》公寓名字取得这么霸气,却不想到地头一看,却叫人大呼“真是糟糕出天际,这也是人住的地方?” 这里是老城区,道路狭窄,房屋老旧。一的片房屋依山而建,倒有点山城鲤鱼池江北老城的味道。 韩路推着车转过两条暗的巷道,眼前一亮,鼻端传来浓重的臭气。原来,前边竟然有人开出一片荒地,种起了玉米红薯,有一个老头挑着粪担子将黄白之物泼得满天满地。 得天独厚公寓就是农田那边,被污水和苍蝇围得如铁桶一般。 楼房是居民自建房,有六层十来个房间,却住进去五十来人——没错,这里就是单身公寓,城市无房青年和进城务工人员的落脚点。 渣男兄有点惨烈,和四条光膀子带护心毛的壮汉合租。 天气热,几个室友正在客厅边抠脚边打牌边抽烟变放屁,人味冲天,相比之下,韩路倒觉得外面的农田要清新点,至少纯天然绿色无污染。 第一百一十八章 清棚雷棚 侯世容看到扛着自行车呼哧呼哧上楼的韩路,因为心中有鬼,一张脸顿时羞得通红。 韩路却大方,道:“这里治安估计不好,车放在楼下大概十分钟不到就会被偷,这才扛上来。老侯,热坏我了,有可乐没有,冰镇的最好。” 渣男兄:“保护嗓子,不喝碳酸饮料。” 说罢急忙把韩路请进自己房间,又飞快的将房门掩上,外面的烟味和脚臭对喉咙的伤害可比饮料大多了。 他找出一口饭碗,从暖水瓶倒了点热水递过去:“韩主任,我我我……” 如果以小韩主任以前的脾气,见到这个告密者,立即就会一通呵斥,就好象对前办公室主任王斌一样。不过他今天是来解决问题的,事关重大,发火也没有什么用。 韩路一边小口地喝着水,一边环视四周。 房间有点小,有点黑。里面放了两张床,属于侯世容那张床上乱七八糟地堆着脏衣服,日常用品因为没地方放,甚至搁到枕头边上。 另外一张应该是属于外面打牌的其中一位胸毛猛男。 韩路忍不住摇头:“老侯,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 渣男兄:“韩主任,举报材料是我交上去的。谁叫你说我是草包,说我的职称是熬资历熬出来的。我气不过,我就是要报复。大丈夫敢作敢当,今天既然苦主找上门来,说吧,你要怎样?” 韩路也不生气,小声问:“你能不能把材料撤回来,我们就当这事没有发生?” 侯世容:“不行,意难平。” 韩路知道中心的人都拧,你纠缠着他们说许多话,反没有效果。 他又喝了口水,看了看四周,就发现渣男兄才床头柜上放着一把折扇。 韩路正热得厉害,就下意识地拿起扇子,刷一声打开,正要扇。 侯世容却一把夺过去,严肃地说:“这扇子不能扇。” 韩路心中奇怪,问这是为啥,我看你这就是一把白纸扇,上面无字无画无款,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怕我的油手弄脏了。 渣男兄将扇面合上,又指了指柜上的一块镇木,道,这些都是道具,不能乱使。 见韩路不解,他便道,你不是说我唱戏不成吗,我不服气。可下来后想了想,你的话未必没有道理。我当年学戏本迟,没有童子功夫,现在年纪大了,无论精力还是身体都跟不上。现在人家要我,要的是市文化艺术中心这块牌子。说穿了,人家要的是单位这个平台,要的是广告效应,要的是能虎住人。 可这样下午不是长法,再说,我人大面大,从人那里讨口,自尊心受不了。 侯世容说,我这人别的没有什么,但就两个优点。一是能说会道,一件很普通的事儿从我口中说出来分外有趣;另外一桩则是记性好,随意一个本子落手上,看上一遍就能记个大概。 我琢磨着,我这样的天赋,不去说评书可惜了。 韩路:“啊,你要改行说书?” 侯世容点点头:“有这个打算,这不正练着吗?说书人有三件宝,折扇、镇木、手帕。折扇不是用来给你扇风的,是故事里的器物。合拢了是宝剑是笔是刀枪,打开来,是书籍是断桥上许仙撑的油纸伞;手帕不是用来擦汗的,包头上就是女子是妇人;镇木惊堂木,是用来开场和煞角的。” 韩路听得津津有味,道:“有点意思,三件道具的使法和相声一样。对了,老侯,你练得怎么样了,能上台吗?” 渣男兄:“再练得一阵子就算是成了,怎么,不信,要不我跟你说一场。你要听清棚还是雷棚?” 见韩路不解,侯世容解释说。解放前的说书人是下九流,登不得大雅之堂,连堂会都没资格进,通常在路边小茶棚里说书,赚点米钱。所有,说书又称之为进棚。 所谓清棚指的是你评书的内容是才子佳人待月西厢,雷棚指的则是《小五艺》《三国》《水浒》这类的打戏,打得个雷翻震吼。 当然,我这人性子柔,雷棚来不了,就主攻清棚。 说罢,渣男兄来了兴致,倒忘记自己是被韩路活捉的告密者。他用两根白皙的手指捏起镇木在床头柜上轻轻一拍:“在下侯世容,今儿侍侯韩爷一段《水浒传》王婆贪贿说风情,郓哥不忿闹茶肆。” 韩路:“不对,水浒可是雷棚……不对……这确实是清棚。” 他心中顿时觉得不妙。 渣男兄一亮嗓:“那清河县里有一个大户人家,有个使女,小名唤做潘金莲;年方二十余岁,颇有些颜色……有诗为证:金莲容貌更堪题,笑蹙春山八字眉。若遇风流清子弟,等闲云雨便偷期。” 刚才侯世容自夸他记性过人,任何一个本子落他手上,看两遍就能记住。本以为这厮要把水浒中武松为兄长武大郎报仇这个故事一字不漏地背下来。不想,这家伙念完诗后就开始自由发挥。 先从西门庆被潘金莲的竹竿打了头开始,接着说到西门大官人求王婆促成他和金莲的好事,自己必当厚赏……云云。 故事又说到王婆请潘金莲替她做女红,中途西门庆钻进屋来,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什么大官人虎吼“亲亲额滴亲亲”潘金莲娇喘一声“官人不可以不可以……” 细节详实入微,充满自然主义描写,俗气到令人发指。 韩路瞠目结舌:“这这这……” 侯世容停了一下,疑惑地问:“怎么了,韩主任,是不是我说得不好,能不能把一台戏给撑起来?” 韩路无语良久,最后道:“撑起来肯定没问题,书说得真好,大热天的,听得人浑身躁动挺难受。老侯,你是天才,这书肯定会受到广大劳动人民喜欢的。不过……书一说完,只怕你就要被正义的人民群众扭送公安机关。” 渣男兄道他是说清棚的,专说才子佳人。佳人是有了,才子却变成了色狼,这就是风月评书啊,是够清的。 侯世容却发火了,把扇子郑重往床头柜一放,烦躁地说:“别的民间演出团体三点式都搞出来了,咱打点擦边球又怎么了,又怎么了?我日子都过成这样,可管不了那么多。我倒是愿意公安机关把我抓去判上几年,上山之后好歹没有讨债精问我要抚养费,我倒落个清净。韩路,你敢扣我工资,我就去举报你们,我一无所有,无所畏惧,我跟你们这群当官的卯上了。今天你来找我,来的都是客,开水一碗,喝完恕不远送。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韩路不屑:“不客气,你要怎么不客气,学武二郎给我来一个大战飞云浦?” 看到高大结实的韩路,渣男兄知道真打起来,怕人家才是打虎武松,而自己搞不好就是毫无还手之力的张都监。 只得忿忿地盯着韩路,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渣男兄的烂桃花 两人说僵。 韩路也有点没奈何,但好不容易找到人,这么回去又不心甘。 正当二人互相对视的时候,忽然间,房门被人一脚重重踢开,从外面就冲进来一个穿绿底红花衫子的胖大女人。 女人手中牵这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孩,进门就把娃朝床上一扔。吼一声:“姓侯的,钱拿来!” 侯世容:“什么钱?” 女人也不废话,张开十指就朝渣男兄的脸抓去。 “别打脸!”韩路和侯世容异口同声,但已经来不及了,渣男兄脸上顿时出现几道血淋淋的爪痕。 胖大妇女宛若戏台子上的花脸铜锤,按着侯世容就是一顿暴擂,一边打一边咆哮:“死狗x的,让你不给抚养费,不给抚养费,给钱,给——钱啊!” 一时间,满屋都是女人的咆哮以及拳头落到人身上的声音,还有那小女孩的大哭。 韩路刚开始还想去劝架,他打架本就经验丰富,体力也好。但刚一抓住那女人的胳膊,就好象抓到一条橡胶轮胎,竟被人甩得坐床上。 又怕她伤着孩子,急忙把娃拉一边去。 他已经有点明白,这女人应该是渣男兄的前妻之一。至于小姑娘,则是侯哥的二丫头。 侯世容收入不高,要养三个娃,个人财务崩溃,估计是没钱给,被这女人杀上门来一顿社会性毒打。 韩路本对渣男兄满腹怨气,见他被教做人,心中一阵痛快,自然乐见其成。 还好外面打牌的壮汉们讲义气,冲进来抱的抱,拦的拦,总算把两人分开。几条汉子也不老实,还乘机卡了油。 女子领子都被扯开了,继续吼:“姓侯的,给钱,别装死。” 渣男:“没有,没有,没有。” “没有是吧!没有,没有,我叫你说没有……”胖大妇女撒泼,将床上被子枕头扔了一地,把侯世容刚才还珍而重之的折扇扯得粉碎,最后道:“好好好,侯世容,你没钱我也不为难你。实话对你说,孩子我供不起了,从今往后,娃就甩你你了,你要养就养,不想养,无论是拿去送人还是直接丢垃圾堆里,我都管不着。” 说罢,一耸肩将抱住她腰的那条壮汉拱翻,卷起一道风走了。 “妈妈妈妈……”小姑娘号啕大哭。 “这是你的前妻?”韩路问:“第几任?” “第二任。”侯世容面上的伤痕沁出血珠子。 韩路拿起那把撕碎的扇子:“晴雯撕扇,很风雅嘛!你前妻无论是性格还是个人形象都可圈可点,侯哥,我对你的审美保留看法。” 渣男兄道:“任何女人身上都有美的地方值得人欣赏,这一场风花雪月实在太痛……哎哟!” 韩路哈哈大笑:“你慢慢欣赏吧,侯哥,你的桃花真烂。” 事情闹成这样,他自然也没办法再和渣男兄浪费口水,又扛着自行车下了楼,准备打道回府另想办法。 下楼之后,恰好那种田大爷的农家肥泼过来拦住去路。 韩路只得躲一边,忍住臭气等人干完活再走。 楼上,小姑娘的哭声清晰传来:“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侯世容在劝慰着孩子:“娃啊娃啊,都怪爸爸当初没能把持住,让你生在这造孽的人间。爸爸没有用,爸爸糊涂啊……你别哭啊,你以哭我这心酸得要命,咱们以后就相依为命吧……还哭,求求你了,爸爸要练功,爸爸要赚钱,不然都得饿肚皮……” 韩路听得心中有点抑郁了,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饿肚皮,姓侯的简直不是人。 他再也忍不住了,又再次上楼,拉住那小姑娘的手:“丫头,吃冰淇淋不,我请。” 姑娘听到有东西吃,顿时不哭,抽泣:“要吃。” 韩路:“叫我爹。” “爹啊!” “乖。” 渣男兄生气:“你占我便宜……哎,我已经离婚了,你也羞辱不了我。” 韩路:“我先把孩子哄得不哭再给你送回来。” 渣男兄却跟着韩路出来。 小韩主任请客,问他,吃不。渣男兄点头说,心情不好,吃点甜食。 两个大人和一个娃娃就在街边吃起了甜筒,小丫头总算是不哭了。 侯世容被打得奇惨,韩路心中痛快,气也消了:“老侯,看架势这娃以后得跟你生活,以前的那种日子过下去可不行,人不能这么生活啊!” 渣男却不乐意了,气呼呼道:“你说我干啥,你自己不也家庭爱情生活一塌糊涂,都雄风不在了,说我,说我?” “放屁!”韩路气得捏紧了拳头。 半晌,他摇头说:“老侯,你女儿真漂亮。” “那是,也不看谁的种。”侯世容得意。 他本就英俊,生的三个娃男孩帅气,女孩漂亮。 眼前这个女儿当真是粉雕玉琢,跟洋娃娃一般。 韩路:“你打算就让她住你这破屋,和一群流氓合租?你还是想办法把孩子还给她母亲,跟你一起不合适。” 渣男兄顿时惊慌:“我我我……” 小姑娘也哇一声哭起来:“爸爸,爹,我不要住那里。” 得,这丫头一急,两个爹一起喊。 韩路本不打算管此事,但看到满面泪水的小姑娘,心中不禁一软:“别哭,别哭,我来想想办法。哎,我也是话多,占你便宜做什么。都叫爹了,能不管吗?” 渣男兄眼睛顿时一亮,嚷嚷:“对啊,你是办公室主任,单位员工的生活你得管。” 韩路:“你不是拿了两百块钱吗,还讹上我了?好吧,跟我走。” “去哪里?” “跟着走就是了。” 一行三人就又回到文化艺术中心,刚穿过乱糟糟的工地,就看到金大爷就着建筑队的水龙头洗肥肠,洗得臭气冲天。 伙食不错。 韩路:“老金,再量一升米,等下在你这里对付一顿。” 金大爷不快:“都结婚的人了还在我这里蹭吃蹭喝,好意思吗?要吃自己去陶桃那里吃,刚才我见她买了菜回去。” 韩路:“买了啥?” 金大爷:“买了一捆秋天的菠菜,一块豆腐。” “我要吃肥肠,红烧肥肠。” 金大爷:“去去去,我一个月才多少钱,经得起你这么吃?你还领导呢,象话吗?” 韩路:“不白吃你的,老金,你这传达室小了点,要不要找工地上的人来给你来个内外大装修?” 第一百二十章 你是我的亲兄弟 中心因为要修大厦,几栋老房子都被占推倒了,老金的传达室自然也不例外。 建筑公司那边就在单位大门随意搭了间棚让他住着。 棚很小,仅容一人蜷缩,晚上躺床上,一抬头就能看到天上的星星。 “大装修,怎么装修?” 韩路:“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又指着渣男兄的女儿说:“老金,这是我娃,传达室修好后你得给人一间屋先住着。” 老金:“这不是侯世容家的丫头吗,你连小侯的便宜也占啊!听你话的意思是要让工地上的建筑工人在这里起个屋,人家肯吗?建筑公司的老板可是跟咱们翻脸了的。” 韩路笑笑:“看我的吧。” 是的,安宁建筑公司的老板和中心是闹得不愉快,不过跟下面的人没有关系啊! 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建筑公司本身不养工人,有项目的时候再分包给各工程队,活路做完,大家拿钱走人。 这两日恰好有一个包工头正在组织人手在楼上捆钢筋浇筑混凝土,韩路找到他就说能不能帮我们中心弄个传达室,现在那个棚实在太小,门卫金大爷又有风湿,这么住下去怕身体挨不住。再说了,堂堂一个文艺单位,门头实在不好看。材料先用你们工地上,等大厦建成,你们再拆走就是。 包工头在人地头干活,知道若是引得中心的人不高兴,给自己捣起乱来,这活儿也干不下去,立即找了五六个工人。又是焊机又是切割机又是射钉枪的,只两个小时就在平地上起了间活房,两室。还拉了水电,铺了地板。 金大爷很高兴,看着干净宽敞的传达室,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隙:“这才是住人的样子嘛,以前就是狗窝。” 韩路问渣男兄的女儿:“丫头,喜欢不,挑一间。” “喜欢,谢谢叔叔。” “叫爹。” “谢谢爸爸。” 中心大厦起码还得修好几个月,等到装好,大半年过去了。也就是说,侯世容父女这半年的住宿问题算是得到解决。 渣男兄满心感激,韩路占自己前妻和女儿便宜的话,他也不发怒了。 平地里起了一座蓝色塑料板房,中心的员工纷纷过来围观,都说“不错不错,这可比老宿舍漂亮多了。好香,好香。” 原来,老金的红烧肥肠已经做好了。 金大爷:“去去去,我可不请你们吃。” 红烧肥肠很辣很香,四人坐在新建好的活房里吃晚饭。金大爷心中高兴,特意抱出珍藏的泡酒:“小韩主任,来来来,咱们醉一台,侯世容你也喝点。” 酒不知道泡了多长时间,其色如墨。 韩路将酒坛凑到白炽灯下端详半天才发现里面有人参、海马、六七跟长条状的什么鞭。 韩路:“吃这玩意儿,人打熬不住。” 渣男兄:“韩路你英雄无用武之地,吃了也没用。” 韩路:“不会说话就少说点。” 酒味已经有点发苦,但回甘却是不错。 正喝得酣畅淋漓,陶桃从旁边经过,看了韩路一眼。 韩路:“吃了没,要不一起?” 陶桃不理,离开。 金大爷忽然叹息:“小韩,怎么弄成这样?” 渣男兄喝了不少,不觉得失言:“依我看那事吧,虽然不是生活的必须,但却是夫妻感情的基础。” 韩路将杯子朝桌上一杵,正要发作。金大爷道:“韩路,上次吃剩的鹿茸我都搁酒里了,据说效果不错,要不要趁热打铁?舍得一身剐,敢把陶老板拉下马?” 侯世容哈一声大笑。 韩路喃喃道:“人生真是无奈,我怎么把生活过成这样啊?“ 渣男兄家的丫头毕竟只是个小孩子,折腾了一天,情绪大起大落,缩在床上已经睡着。 侯世容爱惜地看了女儿一眼,端起杯子敬韩路:“韩主任,我是外地人,父母走得早,在金沙市也没有别的亲人。出了事,别人只顾着看我笑话,也只有你切切实实的关心我关照我,你就是我的亲兄弟,我服你。” 说着话,他动了感情,眼圈红了。 韩路:“你就是这么对亲兄弟的?” 侯世容:“放心,明天上午我就去人社局把举报材料要回来。不然,我还是人吗?” 不愧是野生梅花鹿脑壳上长的鹿茸,药效岂止不错,简直就是霸道。 当天晚上,韩路睡得非常不塌实,整夜都在做风光旖旎的梦。梦见自己和陶桃在一起,梦见她那妙曼的身姿,梦见她平坦小腹上的腹肌。 他浑身都是大汗,心脏蓬蓬乱跳,心里好象有一团火在燃烧。 到早上的时候,冲了个冷水澡才恢复平静。 “爹啊,爸爸要死了?”渣男兄的女儿看到韩路,大哭。 韩路惊问怎么了,丫头说,爸爸早上起床满脸都是豆,好象是中毒了,他还说这么下去活不成。 喝了鹿茸酒,侯世容一张脸已经变得灿烂,眼睛绿得吓人。见到韩路,就叹息:“韩主任,我思考了一晚上人生。” 韩路:“你是想了一晚上女人吧?” 侯世容的脸本被他的第二任夫人抓得稀烂,现在又长满了痘,自然没办法出去演出,考虑到自己糟糕的个人财务状况,感到很忧愁。 韩路:“回来上班吧,这个月工资我给你造。” 侯世容:“治标不治理本。” 到中午的时候,人社那边通知韩路,渣男兄已经把举报材料给退了回去,这事就这么结束。 不但韩路,中心的其他几位主任都长松了一口气。“吃空饷”事不大,其他效益不好的事业单位也有这一现象,没办法,现实情况如此,大家心照不宣。 这种事如果不上秤只有二两重,但一上称,千斤都压不住。 要想改变单位子吃卯粮的状况,还是得开源。 这源从什么地方开呢,每月那么大缺口,可不是随便弄个什么项目就能堵住的,中心的领导们也没有办法。 这一日,主管人事的副主任老黄叫住韩路:“小韩,买车不?” 韩路说买啥车,你在做汽车生意了吗? 黄副主任解释说,现在市里有个政策,实行公车改革,也就是说以后各大行政事业单位以及国企到一定级别的干部要实行交通补助,你也是定了级的,每月有两百块。 韩路很高兴,中心穷得要命,根本就没有公车的说法。现在突然发补贴,那不是拣钱吗? “有两百块我自己花他不开心吗,出门自行车就可以了,干嘛要买车?” 副主任道:“有车的概念不同,你现在骑车最远能走远,三十公里顶天,五十公里就能把你累到半死。你不是喜欢游山玩水钓鱼吗,又不缺钱,不妨买一辆。” 韩路:“好象有点道理,不过我没钱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看车 老黄:“你一拆二代,结个婚光彩礼就是一套房,能没钱?” 不说彩礼还好,说到这事,韩路光火,忍不住道:“你还别提结婚,我现在就请了尊菩萨,菩萨还不肯跟我回家。” 老黄一脸同情,说,还是得去医院看看。 韩路胸口仿佛被人锤了一拳,闷闷地喝了一大口泡枸杞。 老黄劝了他几句,试图说服小韩同志发扬咬定青山不放松,继续实践,继续穷举之精神,见韩路脸色越发不好看,才道:“我家孩子不是在市中区机电设备公司上班吗,他们公司新成立了一个汽车科,卖车,有任务指标,你去照顾照顾生意。” 韩路:“真没钱啊老黄。” 老黄:“不用真买,你去了坐下喝喝茶,抽抽烟,留给联系方式就行。他们那边的kpi考核也怪,并不只追求销量,每天接待了多少用户,接待时长什么的也要计算在内,挺新潮。” 韩路:“那有时间我过去逛逛。” 任何一个男人都爱车,或者说爱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那是写进基因里的。 自去年国家实行经济刺激计划以来,出台了许多购车优惠政策。一点六排量以下的汽车免征购置附加税,一台十来万的车就能便宜一万多块。一点六以上的车,购置附加税减半。 另外,银行还给了很多便利。只要你买车,轻易就能贷到款,直接用车辆抵押就是。 如今,街上的汽车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老城区狭窄的街道更是日日塞车,堵得丧心病狂。 韩路倒是有点心动。 市中区机电公司距离文化中心也近,四五百米距离,走路却也方便。反正闲着无事,不妨去坐坐。 他在汽车科见到了黄主任家的公子小黄。 机电公司前身是国企,从属于区物资局,九十年代的时候改制,平日就卖点水泵、电机什么的,生意不太行。老板有意进入汽车销售行业,打算先弄个汽车科试试水,如果行情好就弄成四s店。、 小黄和韩路聊了半天,说,韩主任你连驾驶证都没有,买新车是不合适。车到手,难免磕磕碰碰,心疼。这样好了,我帮你联系一家驾校,先拿了证再买两二手车开几年练手。 韩路倒也是不隐瞒自己的财务状况,说:“我只有一两万块钱,不知道够不够,你看着办吧。” 小黄道,够了够了,现在学个驾照便宜得很,一千二就行。韩主任你工作忙,估计也没时间去驾校,就不去了,反正学校那边包过。 韩路:“不去驾校学车不合适吧,这也太水了?” 小黄道现在都这样,管得松。驾校基本就是个收钱办证的地方,要学车还得靠自己。现在的人都是弄台二手车自己练。 说上了劲,小黄就带着韩路去了公司停车场,指着一台面包车说:“要不要,三千块。” 那长安面包车看起来漆色不错,也没有生绣的地方。韩路吃惊,问,三千,我没听错吧? 小黄哈哈一笑,道,其实你也不要把买车这事看得又多了不起,几十万的车是车,几万的车他就不是车了?二手车几千块就能买,难道就不能开? 韩路眼睛大亮:“那等我拿到照就买,车还是得去驾校学,驾驶这么大一陀钢铁,开不得玩笑。” 正聊着,突然有一个惊喜的声音传来:“姐夫!” 韩路回头看去,却是贺喜喜。 陶李婚房落实之后,贺喜喜就带着陶李去见父母,结果,她爹妈还是看不上那个小痞子,有顾虑,全家人大吵了一顿。 贺喜喜一心嫁给王麻子,索性搬到陶李那里同居,以陶家儿媳妇自居。 人说恋爱中的男人是愚蠢的,女人也是如此。 “喜喜你好,看车呢,一个人来?” “不是,陶李也来了。”贺喜喜指着那头。 只见陶李坐在一辆迈腾里面,销售则站车外面说着什么。 韩路:“打算结婚了,车不错。” 贺喜喜:“哪里有那么多钱,就是看看。姐夫,你和姐也要买车,看上哪个牌子了?” 韩路:“先学车,我对车没什么研究也不讲究,能开着出去钓鱼就成,大概会买个三千块的二手面包。” 那边,陶李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他在呵斥那个销售:“问你最后落地多少,你怎么就不肯说,世界上哪里有你这么做生意的?” 销售礼貌微笑:“先生你放心,如果正确定要这车,我会帮你争取政策的。你今天要订车吗,如果订下来,我会去找经理。” 陶李一张脸顿时气得通红:“你什么意思,是不是觉得我掏不出钱来?” 销售还是程式化的笑容:“先生你订车吗?” 贺喜喜很尴尬,低声对韩路说:“姐夫,我去看看,当下叫上姐,我们一起吃饭。” 韩路:“不了,我单位还有事先走。”叫上姐?你姐和我可尿不到一壶里去。 …… “狗眼看人低,不是是嫌弃我没钱吗?”从机点公司出来,陶李不住咒骂。 贺喜喜:“陶李,咱们一看就是买不起高级轿车的人……再说了,浪费人家那么多时间,好象不太好吧?” 陶李大怒:“什么叫浪费时间,顾客就是上帝,就是大爷,有他那么接待大爷的吗?什么叫买不起,不就是二十多万块吗,多大点事,老子一套房子就值三十多万,还是市里最黄金的口岸,狗,那销售就是狗。” 贺喜喜沉默不语,那套婚房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自然是清楚的。人家韩路好好地和关静处着,结果陶家的人贪韩家的拆迁款,半路杀出,棒打鸳鸯。 虽然说自己是获利者,可她是个善良的姑娘,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 陶李还在发火,口中不住咒骂。 贺喜喜:“陶李,这销售态度不好,你也不用跟他置气。要不咱们去其他车行看看,有不是只有这一家才卖大众。我今天不上班,就陪你到处逛逛。” “不看了。”陶李说:“车就是那车,去其他地方看也是一样。这销售分明就是看不起我,嫌我穷,不行,我还真要买了,我这爆脾气。” 贺喜喜吃惊:“买这车?那么贵,都抵得上半套房了,咱们可拿不出来。” 陶李:“拿不出来也得拿,不然我面子哪里搁?” 贺喜喜讷讷道:“过日子不都是平平淡淡的,刚才姐夫说汽车也就是个代步工具,几千块的车也能开,如果因为买豪车影响了生活,那就不值得了。” “他懂个屁,他一个月才多少工资,配开这么好的车?家的拆迁款都花光了,否则我会不去找他和姐?” “陶李,我们得靠自己,不能老向姐伸手,姐和姐夫的收入也低,这么下去会影响他们的夫妻感情的。” 陶李不高兴了:“靠自己,靠什么自己,你一个月多少钱,靠自己,笑话了?别的女人结婚怎么也有点陪嫁,你呢,你什么都没有,就这么住进我家里来,好意思。要结婚可以,你陪嫁一辆迈腾。” 贺喜喜眼圈红了:“我家里条件不好,没钱。” 陶李:“贺喜喜,希望你弄清楚,我现在可是有房的人,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又不一定非得吊死在你这根藤上。要不,我们分手吧!” 贺喜喜哭起来:“陶李,你怎么又提分手,你伤我的心了。” 陶李烦躁:“哭哭哭,就知道哭,反正我要买车,买车,买车。” 发泄了半天,他又哼了一声:“我饿了。” 贺喜喜急忙擦掉眼泪:“那咱们回家,我做饭,你想吃什么?” 陶李:“下馆子吧,你做的饭都是猪食,猪食!最见不得你哭的样子,算了,不为难你,逼你拿钱也没用不说,你父母的钱最后不还是我的,我自掏腰包买车那不是傻吗?这事还得找我姐。” 贺喜喜摇头:“这样是不对的。” 陶李:“住口,你懂什么,再唧唧歪歪,我可真跟你分手了。真跟你分手,我可舍不得。”说罢,一把搂住贺喜喜:“别哭了,走,吃饭去。” 贺喜喜心中一甜:陶李真帅啊,发怒的时候也是那么帅。 且说韩路出车行出来,就接到四大天后之一的夏阿姨的电话:“韩路,你在什么地方,快回家。” 韩路:“夏姐,什么事情?” 夏阿姨:“你婆娘被纪委逮了,说不定要坐班房。” 韩路哈一声笑起来,道,夏阿姨你是不是开玩笑,纪委逮的都是犯错误的领导干部。陶桃就是一群众,虽然她这个群众思想落后,脾气古怪,人见人憎,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口碑奇差,但也不至于被捕吧? 夏阿姨一愣,道,有你说自己爱人的吗,果然…… 韩路:“果然什么?” 夏阿姨:“你们夫妻关系果然在破裂边沿,你说,男女之间那事真的很重要吗,到一定年纪,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不是,这事真不是开玩笑的,刚才来了一辆警车,车上下来三个穿着蓝西装,胸口还别着什么红章的工作人员,一来就找到陶桃让她在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交代问题。” 韩路听她的话不像是开玩笑,忙问:“陶桃现在人在哪里?” 夏阿姨:“就在陶桃和你分居的宿舍里,快来呀,迟了就来不及了。” 陶桃的宿舍就陶桃的宿舍吧,这夏阿姨还加上一个“和你分居的”前缀,实在气人。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房东 听说陶桃遇到麻烦,韩路对她本是满腹怨气,下意识地想冷嘲热讽。可转念一想:不对,她现在是我老婆,哪里有对自己夫人幸灾乐祸的道理。哎,我还是没有进入婚姻生活状态,这婚结得? 忽然间,他有点揪心了,急忙加快脚步。 很快就来到单位,就看到空地上停着一辆警车,红色警灯在阳光下显得异常醒目。 已经有好多同事围着车唧唧喳喳说个不停,夏阿姨也在人群中。 看到韩路回来,都乱糟糟叫:“韩主任你可算到了。” “后院失火了。” “小韩搞腐败了。” 金大爷一把拉住韩路:“小韩,老实告诉大爷你真贪污了?” “你说什么呢?”韩路气道:“咱们单位都穷成这样,那就是无源之水,我就算想贪他也没地方贪去?” “船烂还有三斤钉。”满面爪痕的渣男兄因为破了相,只能老实呆在传达室养伤,插嘴:“就算是铁公鸡,只要想,也能从上面刮下一钱铁锈。” 韩路:“文化中心就是只玻璃公鸡,光滑得很,什么都刮不下来。” 渣男兄:“哎,有这么厉害?” “就是这么厉害。” 夏阿姨气道:“你俩一个逗哏一个捧哏,配合得好啊!韩路,都什么时候,还不快去看看陶桃,迟了说不定被公安机关正义的铁拳给打了。” “没那么邪乎。”韩路忙上陶桃的宿舍跑去,众人也跟在后面。 陶桃的宿舍在三楼,这还是韩路第一次进到妻子的宿舍中。定睛看去,她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有三个蓝色西装的男人团团将她围中,手中拿着纸笔和录音录象器材。 陶桃刚才大约正在家里练功,只穿了一身练功服,浑身都是汗水,头发蓬乱,神色很是慌张。 不得不说,家里挺乱的,沙发和椅子上乱七八糟扔着衣服,其中还一条丝袜。 水门汀地面上也有灰尘和垃圾。 这女人,日子过得还真粗疏。相比之下,把家中收拾得一尘不染的韩路更像是个姑娘。 显然,那三个蓝西装的男人刚开始问讯,听到外面的嘈杂,同时回头问:“什么事?” 韩路定睛看去,三个蓝西装胸口中挂着国徽,心中莫名有点慌乱:“大家,我是市文化艺术中心办公室主任韩路,也是陶桃的丈夫,请问你们是谁,有什么事?” 说罢,就回手把房门关上。 屋中顿时安静了许多,三人同时点头道:“既然你是陶桃的丈夫韩路,这事也和你有关,坐下说话。” 韩路坐到陶桃的身边,见到她害怕的表情,心中突然一痛,抓住她的手,感觉那汗津津的手有点发冷。 陶桃微一挣扎,却停下来。 为首那个男人道:“我是市房改办的。” 另外两人又自我介绍说是市中区住建局保障办公室的。 三人同时亮出证件。 韩路一听,忍不住道:“你们不是纪委或者公安?” 三人有点惊讶,一个住建局的人忍不住问:“我们究竟又什么地方让你误会是纪委和公安局的?” 韩路:“那你们怎么戴国徽,还开了警车?” 另外一个住建局的人笑道:“至于戴国徽,那是因为我们先前去办个产权纠纷案子,至于警车,是跟下面的派出所的同志借的。办完那边的案子,随便来找你们夫妻问问话。” 听说不是来抓陶桃的,韩路松了一口气,笑道:“我还以为我爱人惹了什么事,或者我贪污了呢?你看这家里穷成这样,我如果犯错误也不至于混成这样。” 两个住建局的人都低声笑:“没什么大事,就来问点情况。” 韩路:“好吧,你们问,我肯定有问必答。抽烟,抽烟。” 两人同时摇头说“不抽。” 市房改办的人见韩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知道这人是个老油条,不好对付,和他纠缠毫无意义,事情还得从陶桃身上打开突破口。 就把脸一板:“做正事呢,少嘻嘻哈哈,陶桃!” 陶桃身子一颤:“什么?” 韩路:“同志,我爱人胆子小,有话你跟我讲。” 房改办同志喝道:“这事和你无关,作为家属你听着就是,该问你的时候自然问你。陶桃,我们代表市房改办市中区住建局住房保障办公室向你了解情况,希望你能严肃对待,据实回答。” 陶桃:“我说,我说。” 今天这事显示是房改办那人牵头的,他板着脸问:“陶桃,你这套房子是什么时间分的,是谁同意的,走过什么手续?” 陶桃颤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韩路不满:“你吓她做什么,我是办公室主任,这事我清楚。这套房的产权原属西南省舞蹈学院金沙分校,市文化艺术中心成立后,舞蹈学院合并进中心,房屋产权也移交给了我们单位。陶桃之前在市川剧院上班,合并进中心后,考虑到离家远,就跟单位申请分房。考虑她的具体困难,又考虑到工作上的需要。经中心主任杨光同意,原办公室主任王斌将这套两室一厅的宿舍分配给陶桃。怎么了,我不明白你们问这事做什么?” 说话中,三人要么拿着笔记本速记,要么开了设备录像。 房改办同志听完,点点头,便问陶桃:“陶桃,你丈夫韩路说的是真的吗?” 陶桃:“是……真的……” 房改办同志将刚写的材料递过去:“签字摁手印吧。” “签字摁手印?”陶桃吓坏了:“我我我……” 身上也抖个不停。 这简直就是警察审问犯人做笔录/。 韩路顿时火了,拍案而起:“我们又没有犯罪,至于被你们这么对待,你们执法权吗?拜托,你是住建局和房改可没有这个权力,你们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住建局同志淡淡说:“有,因为我们是陶桃的房东。” “房东?”韩路瞪大眼睛:“你们开玩笑的吧?” 住建局的那人正色道:“这是严肃的场合,我代表的是国家和局里,肯定不会开玩笑,希望你们配合。” 两个住建局的同志插嘴:“韩路,要不我们先把这事同你解释一下。” 韩路点头:“好,说,看你们能说出个什么周吴郑王。” 第一百二十三章 人心险恶道德沦丧 住建局面两位同志解释说,文化中心成立之后,这里的土地、地面建筑物都归了单位。 市文化艺术中心是国有事业单位,固定资产的产权所有人是国资委,而他们住房和建设局则是房产管理机构。 所以说,文化中心的宿舍都归他们管,说他们是房东倒不是假话。 “原来如此,你们住建局住房保障办公室来找陶桃也没错,但这里又有房改办什么事?”韩路对房改办那人很没好感,忍不住质问。 房改办公那人哼了一声:“我们是监督机构。” 讲到这里,又得说一说公房的产权问题了。 简单说来,市里的公房有两大类。一类是面向全社会的保障房、廉租房和公房,这一块归房改办管。但除了这一块,另外一类就是原先国有企事业单位的宿舍,这些房屋产权则从属于住建局住房保障办公室。 金沙市文化艺术中的宿舍虽然与房改办无关,但人家是监督机构,管得着的。 “你监督陶桃什么?”韩路继续问。 房改办那人道:“我们接到一封检举信,举报你韩路。不对,应该是举报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办公室主任韩路的妻子陶桃利用丈夫手中职权,长期侵占单位宿舍,23栋302两室一厅住房一套。” “啊!”不但韩路,就连陶桃也吃惊地张大嘴巴。 韩路扑哧一声笑起来:“然后你们就上门来寻我晦气?荒唐,简直是荒唐。” 房改办的同志哼了一声:“荒唐?韩路,我不跟你说,陶桃,你来解释一下。” 陶桃:“我……” 她的脸变得煞白。 那人冷着脸呵斥:“说话!保持沉默解决不了问题。” 这态度已经很恶劣了。 他是下面县里的纪检干部。最近调到市房改办,再过一段时间会做副主任。大约是职业习惯,看谁都是犯罪分子。但工作却非常认真,可惜就是太机械古板,有的时候甚至不近人情。 看陶桃吓得实在厉害,韩路终于忍不住骂了:“解释个屁,你们之前就不知道调查了解吗,就这么冒冒失失上门来吓人。好,这事我来说。我是去年八月才正式到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上班入编。而陶桃则早我几年被合并进中心,这宿舍也是她在那个时候由单位分配的,与我毫无关系,也谈不上利用手中职权谋一己之私。” “我们再说单位分配宿舍给陶桃一事,我爱人陶桃是国家三级演员。什么叫国家三级演员呢?就是有一定专业素养,戏剧表演类院校毕业五年后就可以评定,对标硕士学位。而且,陶桃也获得过三次省级大奖,现在正准备申报国家二级演员职称。” “那么,什么是国家二级演员呢?按照规定,较强的演戏天分和表达能力,能够对剧目提出自己的修改意见,具备一定的创作能力,或者获得国家级大奖。陶桃是我中心的技术骨干,请问,她享受一套宿舍是否合理? 两个住建局的人默默点头。 但房改办那人听韩路侃侃其谈,心中不快。发出一声冷笑,反问:“那你们结婚后怎么不把房子退了?” 韩路:“没人让退呀,再说,我们夫妻感情出了点问题,必须都需要自己的空间冷静冷静。” “冷静冷静,自己的空间?”房改办大怒,提气喝道:“你需要空间,别人就不需要空间了?据我所知,你们中心建新大厦,拆了好几栋楼。有的同志家庭困难,没有住房,都住窝棚了,还带着一个孩子餐风饮露。他们不需要空间,他们不是人?你们两口子闹矛盾了,可以有一套房分居,别人呢,别人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沿了?韩路,你有心吗?你小小一个办公室主任就能占两套房,怎么,还打算永远占下去。国有资产就这么成了你私家产业了?” “啊!”韩路好象明白了什么。 房改办:“陶桃,下来我们会给你出个限期搬离告知书。” 陶桃:“啊……不……” 韩路:“吓一个女人做什么,要不,我搬,我把我那套房腾出来总可以吧?” “不行。”房改办摇头:“群众举报的是陶桃这套房,要搬就是她搬。” 韩路:“打个商量,反正就是腾一套房出来,你管他是哪套呢!” 房改办那人:“按制度办,人家举报的是陶桃,我们走程序。陶桃,签字摁手印吧。” 陶桃不住地朝后面缩:“我我我……” 韩路彻底地怒了:“混蛋,谁给你们的权力?这字我们还真不签了。” 说话中,他抓起那份笔录,扯得粉碎,撒了那人一头。 “混帐东西!”房改办同志火了,要伸手去抓,韩路反手拧住他的手。 住建局两人同时大喊:“别动手。” 可两人哪里冷静得下来,眼看着就要抓扯成一团。陶桃忽然大叫:“够了,我搬,我马上搬去韩路哪里。”然后就哭出声来。 听到她的哭声,冲动的两人才意识自己犯了错,同时停下手。 房改办的同志:“韩路,回答你刚才的提问,究竟是谁给我们的权力——人民。” 韩路无语,良久才道:“我会投诉你的。” “随便。” …… 陶桃宿舍里乱成一团,群众们都在外面楼道偷听,挤得水泄不通,里面几人的谈话他们也都一字不漏地听全了。 就有好事者推开房们喊:“陶桃,搬家需要人手喊一声,我帮你。” “废话,这事需要喊吗,韩主任多好的一个人儿啊,大伙儿自觉点,造起来呀!” “也对,小韩老是和陶桃分居也不是办法。俗话说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没有隔夜仇。头天晚上吵了架,睡一晚上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说服?” “韩主任现在都萎靡不振了,怎么说?” “韩主任惨啊。” 又有妇女不乐意了:“怎么就惨了,陶桃不更惨?小韩人长得帅,人品好,学历高,又是领导。可谁想到,他却是个活死人。” 韩路脸都青了,偏生又不好发作。 大家都觉得韩路人不错,一声喊,只用了不一个多小时就把陶桃宿舍的东西全挪去了韩路宿舍——主要是东西太少,床和家具都是单位的。家电也没多少,就一台洗澡用点热水桶一口电饭锅,一个点炒锅和一台晚年单门冰箱。 房改和住建的三人也没走,就站在一边守着。打铁趁热,今天如果能把事儿办成那就最好不过,免得还来跑上几趟,说不定又得和脾气不好的韩路打起来。 听到大家说韩路萎靡不振,又看到他手里的保温杯,三人这才明白韩路夫妻分居的原因。 两个住建局的人掩嘴偷笑。 房改办同志忽然满面同情对韩路说:“韩主任,职责所在得罪了,但制度就是制度,我有没有办法。这事扯出你的隐私,是我不对,找时间约个饭,当我向你赔罪。” 韩路气得快要吐血,满眼怒火似要将他烧成灰烬,咬牙切齿:“要去就得去金海明珠旁边那家《百姓厨房》吃一顿,开五粮液。” “好说。”房改办那人点点头,朝旁边看热闹的渣男兄招招手:“侯世容,你在这里就好,这个给你。抽时间去房改办走个流程,把你举报陶桃私占公房一事给结了。” 就把刚从陶桃那里收的房钥匙递过去。 韩路吃惊地瞪大眼睛:“是你?” 渣男兄尖叫:“不是我!” 韩路:“好一个阴险小人,你还真让我见识到人心的险恶和道德的沦丧了。” 说完,他看了看房改同志:“打架你管不管?” 那人:“不归我管,但我会报警。提醒你一句,110从接到电话到出警,有五分钟。” “五分钟时间足够了。”韩路朝前踏出一步,堵住渣男兄的逃亡路线,准备对他来个武器的批判。 渣男兄却出奇地没有逃,反一脸正色道:“韩路,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别拖延时间,你想吃混沌面还是板刀面?” “我想吃长寿面。” “你觉得你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正在这个时候,侯世容的女儿跑过来喊:“韩叔叔你不要和爸爸打架。” 韩路:“喊爹。” “爹啊,不要打爸爸。” 韩路:“那好,我问你,谁是你亲爹。” 小姑娘:“你给我吃冰淇淋,你就是亲的,爸爸是崴的。” 崴在西南方言中就是假货水货的意思。 三个工作人员扑哧一声笑起来,这韩路可真逗。 有小姑娘在场,韩路倒不方便动手,揪起渣男兄扯到一边就冷冷道:“侯世容,你说我是怎么对你的,摸着良心。” 侯世容一脸感激:“韩路,你对我是真没话说。我家庭困难,爷俩连个住处都没有,是你帮我起了个活房。我没有钱,是你帮我造了工资表。我说过,在金沙市也没有别的亲戚,从现在开始我认你这个至亲。” 韩路:“少来这一套,说好话我就不打你了?说我是你亲兄弟,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是亲兄弟我才举报你,免得你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韩路:“荒谬之极也哀哉。” 渣男兄:“你不是要做工会主席,又被选为党组成员,现在正在考察期间吗?” “关你啥事?” 渣男兄:“韩路,你现在和陶桃分居影响可不太好,有人说你出轨了,在外面风花雪月,这话如果落到组织耳中,就是不值得信任的人。” 韩路:“你怎么和王红英说得一样?我都ed 了,怎么出轨?我呸,我正常的很,我就是一正常男人。” 渣男兄:“你身体情况如何别人也不知道啊,这事儿又不能证明给人看。可是,你结婚才一天,陶桃就跟你分居总让人觉得奇怪吧?谣言是什么,谣言就是长了翅膀的。只要有心人一操弄,你出轨被老婆抓了现行,陶桃气愤不过,愤而和你分居的事就要传得满城风雨,你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你现在就应该马上和陶桃住在一起,把这个谣言掐死在摇篮里。” “是,我是举报了陶桃,最后也获利了。但如何能够让陶桃和你住一起,让你顺利进党小组,做领导,我宁愿背负小人的恶名,我们需要你这么一个领导。”侯世容得意:“你应该这么想,你借此和陶桃和好,又做了领导,而我却解决了住房问题,两全其美皆大欢喜。” 最后,他诚挚地说:“韩主任你的身体自然是没话说,吃得睡得耍得,ed这事估计是心理问题。” 韩路大怒:“你才有心理问题,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个鬼。” 侯世容:“陶老板美吧,符合任何一个男人的梦想吧,可她实在太吓人。看了就没有那什么……欲,你说是不是?” 韩路:“好象是吧。” 渣男兄:“你估计是有点怕陶桃,这才下不去手ed了。你应该调整好心态,反复试下去,没准就成了呢!” 韩路无语,怎么又有人让我穷举? 等等,事情不是大家所想象的那样啊! 韩路:“好,退一万步说,你是出于好心,你根本就没安好心。陶桃的宿舍清退后,她不可以回她父母那边去住吗?” “回去不了,陶桃娘家只有两间屋,现在你舅子的女朋友也住进去了,哪里还有空间?好,再退一万步,陶桃可以去租房。不过,她每个月的工资都被她娘家人要去了,比老子还穷,不去你那里住能去哪里?” 韩路:“罗嗦半天不就是想逃过一顿打吗,脸伸过来,先抽两记。” “别打脸。” 侯世容家丫头拉住韩路的手:“爹,我要吃冰淇淋。” “没问题。”韩路心中的气也消了,牵住丫头的手正要走,就看到郭小亮过来。顿时眼睛一亮:“儿子,吃冰淇淋不,爸给你买。” 郭小亮:“流氓、坏人……好吧!” 儿女双全的韩路带着两个小朋友到外面街上吃了雪糕,这才回到自己宿舍。 当他打开房门的时候,心中却不争气地乱跳。 “呼!”有一物扔过来。 韩路大学的时候是篮球队员,虽然说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打球,但肌肉记忆还在。 下意识伸手一抓,捏得满手都是红色汁液,定睛看去,却是一个西红柿。 韩路大怒:“干什么?” 陶桃:“无耻,阴险、堕落,道德沦丧!” 第一百二十四章 对内重拳出击 韩路:“我怎么无耻,阴险,堕落,道德沦丧了?” 陶桃:“你就是无耻阴险堕落道德沦丧。” “你不把话说清楚,我就不认同你这指摘。” 陶桃气得脸都红了:“韩路,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吗?说,是不是你让侯世容去房改举报我,想把我撵到这里来住。” 韩路:“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动机的,我问你,我的动机是什么?”、 陶桃:“第一,你想当官。是是是,我为了弟弟勉强嫁给你;但我们是没有感情基础的,勉强住在一起彼此都很痛苦。但是,两人分居已经造成影响,你最近又要提拔,为了让上级放心,你才用这种办法逼我过来。” “第二……”她面上显现出嫌弃的表情:“有谣言说你那什么……我都说不出口……你自尊心受到伤害,你想证明自己……还有,你看我长得美,你们男人都脏得很,你想跟我……” 韩路定睛看着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的陶桃,心中不得不承认:太美了! 她身姿窈窕修长,但并不是那种柔弱扶风之柳的瘦弱,而是健身后体脂率很低的那种健康之美。 别的女子户外健身皮肤多半有点黑,她却不同,依旧白皙细嫩。带着婴儿肥的面庞上甚至还能看到细细的绒毛,白中带着红色,如同成熟的水蜜桃。 这就是一个三十岁的老少女啊! 她符合任何一个男人对于女性之美的想象。 但不知道怎么的,韩路看到她只是烦躁,烦躁得想打人。 可见一个男人是否喜欢一个姑娘,和她的外表并没有多大关系。有句大俗话是怎么说来着——不是因为美丽可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人不行,长什么样都不行。 韩路已经被单位的人说自己ed说得精神到了崩溃边缘,再忍不住吼道:“我想跟你怎么,陶桃同志,你要弄清楚一点。我跟你怎么样那是法律赋予我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力。 不就是生孩子吗,如果你不生我不生,人类不就灭亡?生孩子是对长辈的精神安慰,是对国家做贡献,我觉得我没有错。 另外,我对你并没有那样的想法,只不过是责任的驱使罢了。你以为我不难过,你以为我不痛苦?我又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还是我那天所说的那句话,这不美好。 你以为我想跟你住一起,我看到你就烦。实话跟你说,举报你的事不是我指使,爱信不信。” 金沙市昼夜温差大,阳光强烈,适合水果中的糖份积累,这里所产的西红柿品质极佳。韩路捏爆了那颗番茄后,感觉手指蔫呼呼的。 他有轻微的洁癖,顿觉浑身难受,道:“懒得跟你废话,爱谁谁。”就跑去卫生间洗手。 “你你你,你呀——”客厅中传来陶桃长声吆吆念白:“秋风起黄叶落,夜深静,人心难测天心晦,恰一似红颜薄命被人欺。” 接着又听到蓬地摔东西的声音。 韩路感觉到不妙,大喝:“别的可以摔,不许动我电脑。” 他身无长物,电视是二十一英寸老显象管,只一台笔记本是他工作学习生活中的宝贝。 还好陶桃是价格敏感者,手下倒有分寸,也没有对家中相对贵重物品下手。 却见,满地都是被子、枕头、衣服…… 原来,陶桃已经冲进韩路的卧室,将他的被褥床单什么的一件件往外扔。 韩路:“你做什么?” 陶桃:“这间屋有床,我住了,你搬隔壁去。” 韩路:“你的意思是让我在隔壁睡地上?” “我累了,人累心更累,要休息。”陶桃也不废话,将韩路放在床下的拖鞋踢了出来,又砰一声摔上门。 韩路气极,吼道:“陶桃,刚才见到房改办的人,你怎么一句话不说,对我却这么多花样?对外唯唯诺诺,对内重拳出击,你这是耍门槛后啊! 吼了几声,他也没有办法只得将东西收拾好,然后出门骑上单位的三轮车,去旧货市场能不能淘一张便宜的木床回来。 也是他运气好,恰好看到一张中意的,和货主杀了半天价,五十块搞定,搞出一身到汗拖回了家。 在山城骑车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韩路心想:还是得买辆汽车。 等他将床拼好,安顿下来,已经是满脸灰尘。 “好热!”韩路下意识地将身上的短袖一脱扔单缸洗衣机上,精赤着上身,吐了一口热气:“冲个凉先。” 陶桃正好看到,面上全是厌恶之色。 洗完澡,已经到了做晚饭的时间。 陶桃已经蒸了一锅米饭,做好了西兰花煮豆腐,道:“韩路,你可以先跟我一起吃晚饭。但从明天开始,咱们各做各的。” 韩路:“废话,咱们就是住集体宿舍的室友,也吃不到一块儿去。” 陶桃:“室友这个词倒能精确定位我们之间的关系,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们就这么处吧。” 吃过饭,二人相看两生厌,各回各屋。 韩路拿起电脑玩了半天,就听到陶桃在外面敲门:“韩路,你出来一下。今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想我们应该开诚布公好好谈谈。” 等到韩路从卧室走出来,眼前的情形让他呆住,半晌才愕然问:“你是开药铺子的吧?” 却见,家里的所有器物上都贴随着纸条,纸条上用美工笔写着“陶桃的”“韩路的。” 原来,陶桃将所有的东西都分了类,做了归属。 纸条贴得密密麻麻,电视上、两台冰箱上、茶几上、沙发上、甚至两电饭锅也没能逃出她的魔爪。 韩路:“你这是干什么,有必要吗?如果有同事来家里,看到了像什么话?” 陶桃:“不许带任何人来家里。” 韩路:“这可能吗……也对,有你在没人敢来的。” “有必要。“陶桃正色道:“就拿冰箱来说吧,我的冰箱里只有水果和化妆品。而你的冰箱里,又是调料又是冻肉,又是剩饭,我受不了那味儿。你我都有隐私和生活习惯,既然在同一座屋檐下生活,彼此都不应该对对方的生活产生困绕,我想我们应该有个约定。” 韩路点点头:“搭伙过日子,是得约法三章,先说断后不乱,我同意。” 第一百二十五章 已婚男人韩路 韩路又道,这约法三章也不能乱七八糟什么都约,咱们先归纳出几个要点,确定主题。 陶桃一呆,问,什么要点,什么主题。 韩路说,首先咱们有婚姻的合法夫妻,至于这婚姻关系你是怎么认识的,那是另外一回事。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我没有改变这一现状的想法。 陶桃点头表示同意。 韩路道,这是大前提,大前提确定后咱们再谈谈如何维持这一关系。首先,婚姻不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必然涉及到两个家庭,特别是财产问题。我的想法是,既然咱们分灶吃饭,收入就各花各的。谁也没有义务去支援帮助对方和对方的家人。 韩路通过这次结婚已经看明白陶桃娘家都是一群吸血鬼,他对那家人实在是好感欠奉,也不会傻呼呼去输血扶贫。 陶桃:“我有收入,我能养活自己,这没问题。” 韩路接着说,现在再谈谈咱们该如何与对方的长辈相处的问题。咱们是夫妻,按照中国人的传统道德观,配偶的父母就是自己的父母,该尽孝还得尽孝。逢年过节该去看望长辈就得去,至于费用,aa。另外,我母亲身体不好,长期住院,我们会不定期去探视。当然,因为路途遥远,耗费的时间也多。如果aa对你不公平,这笔费用由我承担。 陶桃:“行,每个周末你陪我去爸妈那里吃顿饭,你妈妈那边需要我去的时候,我会与你同行。” “说完家庭开支和长辈的事情之后咱们最后谈谈生活中的细节。”韩路说:“首先是吃饭问题,冰箱各用各的,饭各做各的,衣服各洗各的,房间各住各的,只客厅是公共空间。” 陶桃:“我也有这个想法,希望你不要进我房间,在没有获得准许的前提下。” 韩路:“估计你是不会准许的。” 陶桃:“再说说卫生间使用的问题,对你,你早上几点起床?” 韩路回答说平时七点,周末会补觉到十一点。陶桃道,周末就不说了,我也是七点起床,那么,卫生间的使用就会发生冲突。我们女人刷牙洗脸保养皮肤什么的很烦琐,就定到四十分钟吧。你是男人,没那么复杂,五分钟。 “五分,你这不公平……算了,我尽量。”韩路点头。 陶桃:“晚上洗澡,各人定为半小时。” 韩路没好气:“我五分钟就够了。” 陶桃:“另外,洗澡的时候不许光着身体,男女有别。先前你就露了点,很恶心。” 韩路愕然:“我们男人也有露点的说法?” “对,很恶心。” 韩路顿时怒了,话也不过脑子,骂道:“你现在不也露点了……啊……” 原来,陶桃刚洗了澡,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睡衣。 她这件睡衣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磨损情况很严重。灯影摇曳,窗外凉风脚步轻盈,很美丽的夜晚啊! 陶桃才发现不对,惊叫一声,跑了。 “哈!”韩路忍不住笑起来:“精神污染啊,不文明啊!” 偷得青春一缕光,原本是多么浪漫的事情啊,可韩路内心毫无波动。 大约是清汤寡水的豆腐煮西兰花提供不了多少能量,韩路也没有做旖旎之梦,直到在凌晨六点被饿醒过来,跑到街上狠狠吃了一大钵米线,这才恢复旺盛的精力。 散着步走回单位,演员们已经开始晨练。莺歌燕舞,还有人穿着运动服在跑步。 所有人都在运动,只我们的小韩主任安步以当车,显得格格不入。 他微笑着跟大家打招呼:“练着呢,好好练。” “楚楚姐,跑步呢,要爬山,上山的时候倒无所谓。下山慢点,保护好膝盖。你的身体可是属于国家的,要保护好国家财产。” 楚姐:“刚才看到你老婆陶桃了,她也跑山上去了,好快,追都追不上。我说韩主任,你也得练一练,不然就要被她甩身后了。” “我练什么呀,生命在于静止。”韩路和她说了两句,就看到老刘。 老刘也在晨练,他一边在路上快走,一边在口中发出奇怪的“嘟嘟——”声,上下嘴巴随着急速短促吐出的气流剧烈颤抖。这是一种常见的练声方式,叫着“打嘟。” 看到韩路,他也不练了,上下端详着小韩同志:“韩主任,你今天精神不错啊,脸上都在发光,所谓印堂发亮就是你这种。” “那是,我谁呀,清爽少年。”韩路得他夸奖,很得意。 老刘忽然同情一声叹:“虽然昨天你把陶老板接回了家,但肯定还是守身如玉。若是宝剑入鞘,应该神色晦暗才对。可见,你并不幸福。” 韩路气道:“合着已婚男人应该印堂发黑?” 老刘:“二八佳人体如酥,腰中长宝剑杀愚夫。” 韩路回到家中,蹲坑,正快活,传来敲门声:“五分钟了。” 他倒是吓了一跳:“你什么时候回家的,一点声音都没有,跟个鬼魂似的。” 既然双方约法三章,韩路没有办法,只得恋恋不舍让位。 上午,他去办公室上班。陶桃自在家中看本子,练功,一整天都不带出门的。 中午,两个电饭煲同时蒸饭。两个电炒锅同时开动,好在韩路家里有插线板,倒也有位置。 陶桃炖了一锅黄豆,煮的稀烂,和了点碎莴苣叶子,放盐,放了植物油。脂肪、蛋白质、维生素三大要素齐全,却让人看了没胃口。 韩路可没有那么多讲究,直接小炒肉。他做菜的手艺越发地好,这份菜火辣辣浓香扑鼻,很提神。 陶桃砰一声把厨房门关上,锁了。 厨房里没有抽烟机,韩路每次做饭都是将客厅和厨房的门窗大敞开,来个穿堂风自然唤气。这门一关,顿时被呛得咳嗽鼻涕齐流,足足被折磨了二十分钟才红了眼睛重获自由。 下午上班的时候,他嗓子都哑了。 办公室众中年妇女见他眼红声喘面容憔悴都小声偷笑:“韩主任为了证明自己,中午也不休息,宜将剩勇追穷寇。” “什么穷寇,陶老板吗?我看小韩才是穷,穷途末路的穷。” “真是个不正经的单位。”韩路气恼摇头。 晚上,韩路回家,做饭洗衣,玩电脑,他和陶桃没有说一句话。 出了睡衣乌龙之后,陶桃在家里穿得很正经,领子都拉过下巴,袖子直接到手腕,如此反显示出她惊人的曲线。 韩路忍无可忍:“陶桃同志,你能不能穿宽松点?别弄得尤抱琵琶半遮面。” 陶桃反击:“你穿上长裤行不行,别光着脚丫,看了就恶心。” 韩路:“脚丫子也算露点?不带你这么欺负人的。” 次日上午,陶桃因为周末有个演出,要和团队的人合练,需要去排练室,两人同时收拾打扮走出房间。 一看彼此,异口同声:“你干什么?” 原来,两人都不约而同换上了正装,西装、皮鞋,搞得跟卖保险的一样。 现在已经是年底了,金沙市的天气还是热,西装在身上也穿不住,尤其是皮鞋夹脚难受。到了办公室,韩路把衣服脱掉,将皮鞋踢一边去,换上人字拖,长出一口气:“还是办公室里舒服,我这是见鬼了,回家像是面圣,上班如同散朝。” 和省川剧院的合作搞不成,《浩然成昆》这个文化项目也没有创作人员陷于停滞。单位照常没钱,让领导们抠破脑壳想不出辙。 韩路每天早上起来就是和陶桃抢卫生间,中午抢厨房,晚上抢浴室,然后给母亲打电话。 陶桃在给韩路母亲说话的时候倒也配合,实际上,两人倒也能聊到一块儿去。 母亲回家后,又去了几趟华西医院做保守治疗,据父亲说,病情还稳定,没有爆发。 这让韩路稍微安心了一些,父子两同时在电话臭骂主治医生,说是还有三个月时间,简直放屁,我妈(你妈)估计就这么跟病魔共生,长命百岁。 韩国庆又在电话里叮嘱韩路说,你妈这里有我,你别过来了,影响工作,否则老子揍你。对了,你做党组成员的事情怎么样了,得当官,给老子还有你妈脸上增光。 “为人民服务。” 韩路日常盛装,把自己从头包到脚。然后上班、去菜市场和蜂拥的人群抢打折蔬菜,人字拖挤只剩一个人字。 这就是已婚男人韩路的生活。 陶桃搬去韩路那里住后,关于他和多名女性保持不正当关系的的流言蜚语自然烟消云散。 至于ed这事,因为无法自证清白,韩路浑身是口也说不清楚。 组织上经过慎重考虑,韩路终于如愿做了文化中心党组成员,到这个时候才是严格意义上的单位领导了。 无论是看年龄,学历,还是能力,他在党组中都是拔尖的。 以往别人见到韩路,都是“小韩”“韩路”地叫,现在大家都叫“韩主任”“韩主席”就连宋青山也改了口,算是对他的尊重和工作能力的认可。 小韩主任的威信算是确立了。 却也是后话。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大家都不太爱听戏了 又到了年底军地联欢的时候,人社组织慰问驻扎在本地的最可爱的人。听到这事,韩路主动联系秦文学:“秦科长,带上我们中心啊。” 秦文学道,去去去,你们去年到部队演出的时候,弄他娘两小时戏剧,官兵反响实在太强烈。 韩路说反响强烈那不是好事吗,今年我会让他们反响更强烈。 秦文学说官兵们说在那里干坐两小时,戏台子上唱的一句都没听懂,今年不要再来了。他们要听流行歌曲,要看漂亮姑娘跳舞。 韩路道,流行歌曲可以啊,我让演员们唱就是了,我们什么地方,文艺单位,专出帅哥美女。老秦,我们中心每年有六十场演出的计划,那是要计算入年底考核和绩效果挂钩的,今年的任务够戗了,帮帮忙,帮帮忙。 秦文学哈哈大笑:“好好好,我跟周局反映一下,问题不大。看你急成这样,你谁呀,你是韩路啊,咱们能不给你面子?” 韩路:“我谢谢您,大爷,你是我的亲大爷!” “不上传统戏剧?”听到韩路说起这事之后,杨光眉头微皱:“这不太好吧,咱们中心主要是唱戏的。” 这倒是个问题,中心的演员们一个个心高气傲,以传统艺术大师自居。上了舞台,那架子是端着的。 让他们唱《闪闪惹人爱》唱张靓颖唱林俊杰,甚至唱曾艺可,也不肯啊! 至于现代舞,更是不可能,因为不会。 宋青山怒了:“韩主任,你搞什么名堂,这不是有损我们中心的形象吗?这传统戏剧我还必须上了,我是负责业务的副主任,这事我有权力决定。” 韩路:“宋副主任,你跟我吼什么,要吼你去跟人社局吼去。” 宋青山:“我跟他们说什么,大不了不演。” 韩路:“不演也可以啊,那我以后再不搭这个白。反正我是管后勤总务的,业务好坏与我无关。我倒是想看看宋副主任你怎么完成今年的演出任务,别跟我说走穴。如果走穴,和民间几家演艺公司挂钩,天天都有得演。” 搭白,就是多说一嘴的意思。 “你说什么气话?”看他们又要吵嘴,杨光觉得头疼:“堂堂事业单位,专业团队去走穴象话吗,再说,走穴也完不成咱们今年的工作计划啊!老宋你也消消气,韩路为咱们争取来这么个演出机会不容易。” 他又对韩路道:“正因为演出机会来之不易,更是要珍惜,更应该上台宏扬一下传统艺术。这考核年底绩效,不但要达到一定的演出场次,上了什么曲目也是个指标。现代歌舞可不算数,小韩你是写材料的,不比我清楚这一点?好了,这事我就做主了,就全权交给你办,曲目和人选由你来定,散会!” 杨光有心培养韩路,让他参与具体业务。 既然领导定下基调,韩路很无奈,嘀咕:“你倒是当起甩手掌柜,这不是为难人吗?” 不过,这是韩路第一次独力带队,内心中还是有点小振奋。只是,人社和最可爱的人那边该怎么跟人家说呢,虽然你演什么人家当时也不可能喝倒彩,但却把老秦和周局给得罪了。 下来后,韩路琢磨了半天,弄了个节目单。 传统戏剧还是要上的,但占的比重不能太大,有一两个节目撑门面就行。 传统戏剧的节目定了两个,一个是川剧《三瓶醋》,故事说的是古时候一个状元及第荣归,他在老家的三个夫人争诰命夫人名位互相争夺,最后把怒火发泄在丈夫身上,状元公被老婆们楸耳、罚跪。幸好有圣旨前来,封赠三人为节义一品夫人,不分大小,醋海风波始告平息。 这是一个戏剧,故事内核是西南省“惧妻”和“趴耳朵”文化,诙谐幽默。最妙的是都是方言对白,就没几句唱腔,大家都能看懂。 至另外一个是京剧,因为《三瓶醋》占的时长大,你在弄一出大戏来就不合适了。韩路又抓了抓脑壳,心中一动,就问一个京剧演员《重振河山待后生》会不会唱?会呀,那就是你了,京剧歌曲也是京剧,也属于传统文化。 确定了这两个节目后,韩路又敲定了一个民族舞蹈,民族舞也是现代歌舞。 交响乐那边也得上,搞个小型管弦乐队。古典音乐就算了,上《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打靶归来》《军港的夜》,弄个串烧,大伙儿先排着。 节目单一出来,宋青山大为不满,说,自去年以来,民间演出团体生意火暴。传统戏剧甚是兴旺,到处都是堂会。只要你学过几年戏,就不愁没有舞台。咱们可是专业团队,上的节目怎么还比不上草台班子,韩主任,你不觉得丢人吗? 韩路道:“宋主任,现在这个年头大家都不爱听戏了。是是是,吕朝阳他们的生意是好。别人办堂会,搞仪式,请演员去唱戏,说穿了就是烘托个热烈的气氛。当然,现代歌舞也行,但是格调又怎么比得上传统戏剧。人家请戏剧艺术家去唱戏,要的就是格调。你唱什么都不要紧,观众听不懂也不要紧,听不懂就对了,高雅艺术如果人人都懂,那也不高雅了。” 宋青山气得脸的黑了:“怎么什么话到你嘴你都特别的庸俗。” 韩路:“宋主任你不是个迂腐的人,我现在不是想办法完成今年的工作任务吗?现实情况就是这样,先把大家的年终于奖弄到手才谈得上其他。至于宏扬传统文化,还是算了吧。” 宋青山:“你还想什么文化单位的领导,你还有职业追求吗,你就是个混日子的。” 韩路:“关键是要先活下去。” 关键是要先活下去,活下去的关键是找演出机会。光人社局那边还不够,韩路下来又去联络民政那边,问他们在各区县的养老福利机构需要慰问演出吗? 民政那边的人和他熟,说话也没直接。便笑道,小韩,去年你们去福利院演出的时候还闹出打架事件,又来? 韩路叫起天屈,道,两老头打架,我们只不过是碰巧遇到。 民政局的同志道,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实在是不巧,年前我们正要和滇省xx市民政养老福利系统交流,哪里还有空安排你们慰问演出。 韩路一听,顿时精神。建议说,领导,要不咱们跑滇省xx市那边去慰问老人,跟他们演他十七八场戏,这也算是一种交流。我也没有别的要求,对方帮解决交通和吃住问题就成。我们的艺术家们饮食都很注意的,不是食麻辣不吃肉,你按照和尚尼姑的伙食整就是了。 民政那边一听,呓,这个主意好。下来就和滇池省xx市那边联系上,两边都互派文艺团队跨地区慰问福利院的鳏寡五保户老人。 福利院的老人对于传统戏剧接受度高,有先平时没有机会上的老戏也可以排上,让老艺术家们热热身。 如此,宋青山心中的怨气才消解了许多。 把工作日程安排好,确定了节目和演员之后,韩路一算:“本年的六十场演出任务完成,大伙儿的年终奖终于可以拿全了。最妙的是,因为提前完成工作任务,春节期间也没有演出,大家可以放松地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期。” 他在短短的时间就预定十多场演出计划,而且密集在一个多月内,在中心引起轰动。众人都说别看韩主任小小年纪,可这工作能力还真是了不起/。可见,上帝是公平的,没有家庭生活的牵累,小韩主任就化悲愤为力量,将全副精力放在事业上。 得,他们又把话扯到韩路的ed上。 这个时候,陶桃的电话打过来:“今天周五。” “我知道,你今天没有演出,什么事?” 陶桃:“按照我们的约定,周末要去我父母家吃饭的。你什么时候下班,我们一起过去。” 韩路:“去弄弄平吃饭啊,我倒是无所谓,你和家里人又吃不到一块儿去,折腾个什么?算了,我下午早点走,四点回家叫上你。” 他和陶桃的婚是为母亲结的。 对于所谓的爱情,小韩同志已经死心。作为一个丈夫,该尽的责任还是应该尽的,至少表面上要敷衍。 第一百二十七章 陶桃虽然说和家里的吃不到一块儿去,但每周末回家还是会给父母买点菜带回去。比如卤猪头肉、红油耳片、棒棒鸡什么的…… 接到她之后,韩路就和自己名义上的老婆去逛菜市场。 一进市场,烧腊又涨价,韩路偷眼看去,陶桃的钱报里只有一张五十块的钞票和几个钢蹦儿,买菜的时候未免有点窘迫。 他也不管,就在一边看着,等买完,上公交车,两人也是各付各的车票钱。 新婚夫妻回娘家,别的人都是手挽手显得非常亲密。他们却不,韩路走前面,双手插兜,陶桃跟在后面,低头不语,两人相隔三米。 他们就好象是去出席一项活动,井水不犯河水,彼此都很满意这种生活状态。 此刻,在陶桃娘家,贺喜喜正和彭洁在厨房准备今天的晚饭。 自从贺喜喜住进陶家后,彭洁感觉这桩婚事稳了,儿子终于有人管了,整个人显得容光焕发。这儿媳妇人品好,工作好,收入也还可以,关键是对陶李那是巴心巴肝,真是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 今天她们要做辣子鸡,贺喜喜低头杀鸡,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彭洁问一句,她就恩一声。 彭洁觉察到不对,担忧地问:“闺女,你怎么了,别吓妈。” “阿姨,我没事。” 彭洁:“不对,你肯定有事。闺女,你就是妈的亲闺女,告诉妈,是不是陶李又欺负你了,妈去揍他。” 说罢,她扭头对正在客厅中坐在二手台式电脑前玩游戏的儿子一声吼:“陶李,你这个不省事的,又欺负喜喜。我可告诉你,喜喜才是我亲生的,你在伤害她,我撵你出家门,妈跟喜喜过。” 贺喜喜心中感动,急忙关了厨房门,低声道:“阿姨,你别骂陶李,是我的不好。” “什么是你的不好,你做什么都是对的。”彭洁慈祥地摸着她的头:“闺女,受了委屈跟妈说,妈替你做主。” 贺喜喜眼圈微红,喃喃道:“是我不好,我没存钱,带不了嫁妆过来,陶李想让我买车,我我我……我们都冷战好几天了。” 彭洁:“要什么嫁妆,混蛋嘛。喜喜,妈只要你这么个亲闺女,你来就好。车妈给你买,我跟你爸还存了几万块钱,都给你们。” 贺喜喜心中更感动,眼泪不禁落下来:“谢谢妈,不过,陶李要买的那车得二十多万呢!” 彭洁大惊:“二十多万,都半套房子,这可要命,陶李怎么这么不懂事啊!要不,等你姐回来,我问问她,大家一起凑凑。” 贺喜喜摇头:“大姐和姐夫结婚已经把钱花光,我怎么有脸再问。” 彭洁突然恶狠狠地说:“怎么就没脸了,她是大姐,不该帮助弟弟。喜喜你别管,这事妈来给你想办法,你一定要让你们结婚的时候有房有车,风风光光。她敢不帮,还反了她了?” 她以前在贺喜喜面前都是一副慈祥的模样,现在突然骂娘,五官都扭曲了。 贺喜喜一呆,突然觉得有点害怕。 …… “阿姨,你这个要求是不是很唐突啊?”晚饭的时候,当彭洁提出陶李结婚需要买车的事情之后,韩路似笑非笑地说。 韩路跟陶桃没有感情基础,自然不会爱屋及乌把陶朱和彭洁当成自己爹妈,平时也不改口,就喊“阿姨”和“叔叔。” 换别人,这顿例行公事的家庭聚餐吃得有盐无味。但韩路是什么人,他在办公室工作了那么长时间,搞惯了接待,即便对这家人心中再反感,也是谈笑风生,照顾到方方面面。甚至还和陶李喝了几杯。 彭洁不住给贺喜喜夹菜,一口一个“闺女”喊得亲人,对陶桃却置之不理。 韩路调侃:“阿姨,你一碗水得端平,桃子也是女儿呀!” 彭洁哼道;“桃子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不假,但她没少拿气给我受。再说了,一上桌她这又不吃,那有不吃,我给她夹什么菜?” 韩路看了看满桌的大鱼大肉,辣椒花椒,又笑道:“那你也得给她准备合口味的呀?” 气氛一时变得有点尴尬。 贺喜喜忙倒了一碗开水过来:“姐,你涮着吃吧。” 陶桃不言不语地小口扒拉着米饭。 尴尬了片刻,彭洁终于谈到汽车的事情。道,韩路,陶桃,你兄弟房子明年应该能够交房,装修几个月,就能结婚了。现在喜喜也住进了咱们家,算是一家人了,咱们可得对她好。 别人结婚,都是新房新车,现在就兴这个。妈是这么想的,喜喜嫁到陶家牺牲很大,咱们无论如何得让她这个婚结得风风光光。 现在房子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但车呢? 陶李看上了一辆二十多万的轿车,妈这里还有几万快,打算支援他们,剩余的部分,你们做姐姐姐夫的也应该有所表示。 陶桃一听,吓了一跳,这可不是三千五千的事儿。就算是三千五千,她也拿不出来。上次陶李骗家里人说要去读书,为了三千多块钱演出费,就闹出偌大风波,最后还毁了人韩路的前程。 “妈,你这个要求是不是有点为难人?” 彭洁:“你是姐,帮助一下弟弟又怎么了?” 陶桃:“我是大姐,长姐当母,确实有帮助陶李的责任。但是,妈。谁说结婚就一定要房要车,。还有,陶李买那么好的车做,他在做生意需要撑门面,还是上班路远,交通不便,需要驾车?而且,车买来,油钱过路费保养维修都是一大笔开销,每个月起码一两千块吧。这都不是你能够承担得起。我觉得……” “你觉得,你觉得,你觉得什么?”陶李发作:“我买车干什么你管不着,我就要买车。别人结婚都有车,我如果没车,面子往那里搁?” 陶桃哀求:“陶李,你和喜喜结婚过日子,只要两人幸福就好,又管别人说什么呢?弟弟,我一个月也就两千多块,这些年又没存钱,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 陶李:“我不管,我不管。” 贺喜喜:“陶李,我们不买车好不好。” 陶李:“我们说话少插嘴,都没嫁过来,就想管我家里的事?” 贺喜喜被他一声呵斥,很委屈,眼圈微红。 看到未来儿媳妇难过,彭洁生气,把气撒到陶桃头上。开始漫骂,骂得很难听,什么“你球使处”“你混成现在这样就是给家里人丢人”“你这是要气死我呀!”“小x妇。” 陶桃委屈地掉下眼泪,贺喜喜心好,忙抱住她,也陪着擦起了眼泪。 从头到尾韩路就好象是个局外人冷眼旁观,他才懒得管陶家的事情。 陶桃父母兄弟吸血也好,陶桃无原则贴补娘家也好,反正他和自己名义上的妻子个人财务都是分开的,工资各用各。至于固定资产,不好意思,那是一点也没有,更谈不上夫妻共同财产。 我们的小韩同志只一边喝酒一边吃菜,趁一家人闹得天雷勾地火,那只辣子鸡有一大办进了他的肚子。 吃得有点撑,他用纸巾帼擦了擦嘴:“陶桃,我吃好了。看妈和弟弟的情绪挺激动,要不咱们先回家。” 彭洁忽然眼睛一亮:“韩路,陶李结婚要买车,你这个做姐夫的是不是应该表个态。” 韩路:“只有这世的兄弟,买,必须买,让陶桃买,义不容辞。” 彭洁大喜,叫了他一声“乖幺儿”又对陶李道:“陶李,还不快敬你亲哥一杯。韩路,妈的亲儿,你这是答应给你兄弟买车了?” 韩路:“那是肯定的,必须的。” …… “你站住!”吃过饭,在回家的路上,刚走到三棵木棉树的地方,陶桃愤怒地叫住韩路:“你凭什么答应给陶李买车?” 韩路笑嘻嘻地回答:“你弟弟但凡有事,你这个做姐的不都巴心巴肝帮忙,我这是顺着你。” 陶桃:“那可是十多万块钱,我从哪里去拿?” 韩路挖苦:“当初陶李骗你们说要去读书,要学费,几千块钱你也拿不出来,不也答应了?陶桃,你我都穷。对咱们来说,几千块和十多万都是一样,都得憋死英雄汉。” “我……”陶桃大叫:“我根本就拿不出钱来,如果直接拒绝,妈妈和弟弟最多生我几天气。现在好了,矛盾激化了……你伤害了我和父母兄弟感情,如果这钱凑不出来,怎么办,怎么办?你会让我失去了他们的爱,你凭什么答应,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呵呵,你什么时候懂得拒绝人了?”韩路:“那是你的问题,陶桃同志,提醒你。咱们可是约法三章了的,你家的事情跟我可没有关系,自己的烦恼自己解决。” 说罢,他哈哈大笑。 摆了陶桃一道,韩路心中无比痛快。 不过,看到桃子老板有点崩溃的神情,他心中忽然有点不忍:我这么做对吗,怎么说她也是我名义上的老婆?可我怎么见到她就来气,就想杠呢? 有一句话什么怎么说来着:婚姻就是月老将前世两个不死不休的仇人强扭在一起,互相折磨,直到同归于尽,这才能将烂帐一笔勾销,这才不留因果。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从现在开始学习 是的,韩路现在看陶桃心中就来火。 陶桃回家后又恢复了对韩路爱搭不理的状态,除了外出演出,平时就在外面跑跑步,然后躲屋里练功,两人一天下来都没几句话好说。 她不理韩路,韩路理她:“陶桃,这个月的水单房租算出来了,你得负担一半,是现金还是转帐,q币也行。” 陶桃一呆,这是她和韩路同居的第一个月,没想到韩路连这点钱都要。冷笑:“男子汉,你还真是条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我认为,男子汉的标志是有担待信守承诺。”韩路:“约法三章,约法三章。” 陶桃愤怒地将一张钞票扔过去。 韩路:“陶李的车钱凑够没有,你老躲在屋里也不是办法,得想辙啊。” 陶桃咬牙:“你管不着。” 韩路:“最近大伙儿收入不错,除了陶李要买车,现在是下半年,人情往来也多,这点钱对你而言就是杯水车薪。陶老板,咱们还有身边的亲人不知不觉都到了结婚成家的年龄了,经济压力一下子就来了。怎么样,成年人的世界是不是很让人烦躁无奈和郁闷?不过,我很满意咱们现在这种相处方式。” 最近单位的演出排得很满,任务完成得不错,大家收入也过得去,工资也涨了。 说来也怪,又过得几天,陶桃忽然忙起来,每天早出晚归的。 她最近也没有什么演出任务,不知道在干什么。 韩路提醒她:“不许走穴啊,你可是领导干部的妻子,违反纪律都扣钱。” 很快到了年前军地联欢的时候,韩路独立带队去部队驻地,见到了老朋友秦文学。 演出很成功,节目颇受官兵们喜欢。 结束后会餐,韩路和老秦坐一块儿,结结实实地喝了一台大酒。 两人都有点醉。吃完饭,也不急着回城,两朋友勾肩搭背在野地里乱逛。 秦文学儿子恢复的很好,已经下了轮椅,可以柱着拐杖到处乱逛。 他很感激韩路,眼睛里带着泪光:“韩路,我的韩哥,如果没有你在华西医院那个同学帮忙,我娃也不会有今天,你拯救了他的人生,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我得报答你。” 韩路:“别,老秦你喊我哥干什么,乱辈分,折我寿。你报答我干什么,呵呵,是不是要给我钱,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秦文学用手拍着胸脯::“钱嘛,纸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不怕韩哥你笑话,你嫂子他们单位改制,分了六十多万,咱是大款了,你如果要用钱,说话就是了。” 韩路:“呵,牛皮得你,还得瑟上了。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最见不得你这种狗大户,想拿钱羞辱我吗,滚滚滚!” “你不缺钱,你不缺钱,你骗得了谁?”秦文学叫道:“昨天我看你婆娘了,她丝袜都跳了丝也不买新的,好看,好看,桃子姑娘是个大美女。“ 韩路擂了他一拳:“偷看我老婆,整死你。” 秦文学反问:“韩路你是不是要买车,如果手头钱不够,说一声,十万八万我替你嫂子做主了。至于什么时候还,等你有钱再说,不还也可以。” “买车,买什么车,我不明白你说什么。对了,你在什么地方见到陶桃的。” 秦文学:“驾校,我在那里学车,和你老婆还有你舅子一期,只不过不是一个师父,时不时会聊上几句,怎么,你不知道?” “陶桃和陶李在学车?我真不知道。”韩路好象明白了什么。 “学车就说明你有买车的打算,韩路,等有车了,咱们两家一块儿自驾游啊。” “好说,好说。”韩路:“老秦,车我是打算买。不过,先弄个三四千块的二手练练。等过几年再说新车的事。” “也对,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先从二手车开始练,等技术好了再换新车。不过,真到那个时候,车怕是要给娃,他上班要用。” “你孩子上班,他现在都是瘸的。” 秦文学说,现在瘸,不等于永远瘸啊,医生说了,再过两个月就可以扔掉拐杖,变成一个正常人是迟早的事情。 韩路也替他高兴,感叹说,老秦这一年多来你也不容易,对了,孩子要去什么地方上班。 秦文学说他儿子打算参加明年的公考,看能不能考进乡镇。 韩路道,小秦是大学生,成绩也好,应该不成问题。咱们金沙市地方偏远,竞争也不激烈,你放心好了。 秦文学有点忧虑,道,韩路你说的都是老黄历了,现在的情况发生了变化。是,以前因为金沙市地方偏远,年轻人向往外面的大世界,大学毕业后都跑北上广深去赚钱。但从去年开始,房价大涨,一般人仅仅靠工资已经无法在一线城市买房,没有房子也留不下来,将来老了不还得回老家重新开始。 现在的经济形势虽然非常景气,可大都市的开销也大。上班族996已经成为常态,活得非常累。 按照后来的说法,就是内卷了。 这个时候,大家才意识到体制内工作的好处,公考成为青年一代的热门话题。 就拿金沙市今年报靠的人数来说,比去年已经翻了一番,明年估计更离谱。 说完,老秦拍着韩路的肩膀道:“韩路,你虽然后年才有考试的资格,但从现在开始就应该着手准备了。学习这种事情弦得时刻绷紧,松不得。一松人就没有心气。尤其是你,刚结婚,得抓紧上岸。不然过上一两年,有了孩子,柴米油盐,老人赡养,生活压力一来,什么理想抱负都谈不上了。怎么,你这个文化艺术中心的办公室主任还当上劲了,打算就这么过一辈子?” “其实挺没劲的,文化中心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撤消编制,到时候我就是一普通群众。”韩路喃喃道:“老韩你说得对,我是得从现在开始着手准备了。” 从现在到后面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虚度光阴日子过得很快的。韩路上次公考的成绩是不错,排进整个金沙市的前十。可就一年多以后自己能拿多少分可就难说了,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你的考试能力和学习能力会逐渐退步,现在如果不努力,下次考试说不定就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和秦文学分别后,韩路越想心中越急,立即跑去书店买了一大堆复习资料带回家。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我很快乐 后来韩路才知道陶桃为什么要和陶李却学车。 陶李不是说要让姐姐给他买车吗,陶桃自然是拿不出这笔钱的。但为了维持和家人的关系,就说钱她可以想办法,但需要给点时间。 放心好了,等你和喜喜结婚的时候,姐一定让你开着豪车把她风风光光娶进门。但是你们你首先得会开车吧,等你拿到证,姐姐就给你买。 驾校的学费我先给你。 陶李一听,是这个道理。 自零八年国家出台购车减免购置附加税政策之后,几乎人人买车人人学车。市里几乎在一夜之间成立了六家驾校,为了招揽生意,有一家弄出个买一赠一的优惠。 陶桃本打算让陶李和贺喜喜两口子一块儿去学的,但陶李却说,钱是姐出的,赠送的这个名额自然要给姐姐,我们姐弟同心,不然我就不去了。 “姐,有你在一起,我学起来也安心。” 听到这话,陶桃很感动,表态:“学,姐姐陪你一起学。以后喜喜如果也想学车,学费我包了。” 她却不知道陶李的心思:这去学车可不是交了学费就ok,还有其他费用,比如交通、吃饭,办证,体检,考不过的补考费,另外还要买课时。如果陶李和贺喜喜去学,这些日常开销不都得自掏腰包?得拉上陶桃这个财神爷啊! 这事是韩路周末例行公事陪陶桃去她父母家吃饭的时候知道的。 因为拿出了诚意,又承诺一但拿到驾驶证就买车,陶桃母亲和弟弟对她又亲热起来。 韩路故意笑道:“都是一家人,应该的,应该的,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们不帮他谁帮?” 下来后,韩主任点评:“陶老板你这用的是拖延战术啊!但是,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滴。现在的驾校都水,交钱,一个半月包过,到时候又如何收场啊?” 陶桃顿时抑郁。 “这可是十多万啊,你就算走穴也不可能在短时间赚到这么多。”韩路正色道:“陶桃,我认为,你属于讨好型人格,精神疾病的一种,你需要自我认知道,自我调整。” 陶桃满眼都是怒火:“你——很——可恶——” 韩路一摊手一耸肩:“通知你一件事,我后年会参加公考,我有信心离开文化中心这个鬼地方,寻找我的远大前程。这几天我又要上班又要学习,很累,很你拌上几句嘴,感觉很放松,多谢多谢。好了,课间休息时间结束,我看书去了。” 陶桃倒是呆住,良久才喃喃道:“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种人。” 不料韩路又把脑袋从房间里伸出来:“虽然说离买车大限没多少日子,但你还是应该快乐。 陶桃感觉心口像是被人打了一拳,难受得要命。 不过,学车是一件快乐的事情。陶桃忽然对机械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也有天分,学起来分外的顺手。第一次上车,就能开着车在场地里乱转。 在老秦这个副科级干部因为换档把汽车憋熄火,被教练骂得狗血淋头的时候,她已经在享受汽车行驶中那风驰电掣的感觉。 真是美妙啊,就好象坠楼的绿珠,入水的杜十娘,向下俯冲! 挣脱一切,获得不顾一切,忘怀一切的自由。 …… 一日,秦文学遇到韩路,说:“韩路,陶桃是个天才啊,车开得真好。还别说,你老婆性格好,人也开朗,整天和大家有说有笑的。” “开朗,有说有笑,老秦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秦文学:“那么大一个美人,我能认错?整个驾校的人都喜欢桃子,对了,你舅子人也不错,车学得也好。” 韩路点评:她是寄情速度于激情,忘怀于油门刹车。这大概是桃子和陶李这辈子第一次单独相处那么长时间,陶老板在享受手足之情。 …… 韩路已经进入学习状态了。每天下班回家,吃过饭,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泡上一杯清茶,点上一支烟,开干。 金沙市的每年四五月份是最热的季节,气温很容易就达到四十度。到七八月份的时候是雨季,反很凉快。到年底则干燥少雨,平均二十六度,让人觉得舒爽。 但今年却怪,下半年了,却时不时落上几场雨,闷得要命。 韩路的房间当夕晒,入夜了跟蒸笼一样,身上就没干过。 他也管不了那么多,脱得只剩一条内裤,汗流浃背坐在台灯下。笔尖在纸上流畅划过,书页翻动时发出唰唰声响。 身体中的燥热通过黏忽忽的汗水与黑夜连接在一起,他身体亢奋,内心宁静,有一种重回高三的感觉。 人因为有了目标而充实。 因为学习,韩路心中的戾气忽然少了许多,做饭的时候也不故意和陶桃对着干,水煮鱼、回锅肉、辣子鸡就算了,免得油烟呛坏了她的嗓子,咱也青菜豆腐养生。 肉还是要吃的,多是从外面买的熟食。 韩路写了很多卡片,满厨房贴得都是。一边做菜,一边看上一眼,然后背上几句。 旁边,陶桃也在作饭。 韩路:“今天吃什么,烩四季豆和茄子,不错,不错,等下给我留一点,和切点二荆条和里面很香的。我用鸡汁土豆泥跟你换,放心,很清淡的,看不到一点油水。鸡汁就取个味儿。” 陶桃点头:“可以。” 韩路又看了一眼冰箱上的题目卡,念道:“美国社会学家帕森斯认为,在公元前的第一个千年之内,哲学的突破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分别发生在希腊、以色列、印度和中国等地。下列思想观点产生于这一时代的是……” 陶桃则一边做菜,一边轻轻唱道:“非是我临国难袖手不问,见帅印又勾起多少前情。杨家将舍身忘家把社稷定,凯歌还人受恩宠我添新坟。” 唱的是《穆桂英挂帅》,却不是川剧,而是京剧,也很不错。 韩路忍不住赞道:“很好,你会成为一代大家。” 陶桃点头:“我会。” 韩路:“我公考应该能够成功上岸,这几天还真是累啊!昨天晚上熬夜复习,一不小心就熬到黎明,今天早上起来走路脚都是软的。说来也怪,我身体上虽然累,但心里却很高兴。” 陶桃很不以为然:“你就那么想当官?现在你在文化中心不也是领导,管着那么多人?” “你当我是官迷啊,其实咱真不注重这个。”说起理想和胸中的报复,韩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陶桃,我学的是金融,天生就对经济建设有很大的兴趣。我大学的同学毕业后一般都有两条出路:去银行金融系统,或者参加公考。先说起银行,那是直接参与到经济建设工作中去,直接影响到企业的经营和发展,甚至影响到一个行业;做了公务员,哪怕是在一个小县城呆着,哪怕是一个普通办事员,你管理协调着几万几十万人口,你会感觉同这个时代走在一起,和所有人同呼吸共命运,那又是何等有意义的事情。文化中心才几个人,如今又有几个人听戏?陶桃,其实这个工作我干得并不开心,混日子的生活就是浪费生命。这样的工作干下去,一年以后,三五年以后,甚至十年二十年后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这种一眼望到头的光阴才是让人绝望的,我很痛苦。” 谈到这桩,韩路低声呢喃:“愿我如燧石,在敲击中发出火星,燃烧自己照亮前路,虽粉身碎骨而不悔——我就是,我的太阳!” 韩路眼睛里满是光芒,陶桃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其实还是挺有魅力的,并不像以往那么讨厌,不觉痴住。 “好了,事情不发生已经发生,咱们就不说那些不痛快的事情。”韩路问:“车学得怎么样?” 说起学车,陶桃嘴角带着一丝微笑:“挺好。” “喜欢就学,就去开。陶桃你这人活得其实很乏味很没意思,有个兴趣爱好不容易。”韩路:“要快乐!” 这是两人自结婚一来说话最多的一次。 他们现在心情都很好。 第一百三十章 借车 临近春节,文化艺术中心本年的六十场演出任务总算落实,大家可算是能拿个囫囵的年终绩效了。 明年的演出计划已经出来,增加到九十场。 这就让人为难了,你不完成任务吧,人扣你钱。顺利完成吧,就加任务,反正得不能让你闲着,反正要让你的工作时刻处于饱和状态。 二零一零年很快就会来了,今年金沙市的冬天分外的热。大街上满是短裤短袖吃冰淇淋的姑娘,让人真真是大饱眼福。 韩路提前一年做准备,见天复习,热得脖子都生了痱子。说来也怪,人却忽然重了五斤。有一天洗澡的时候,他愕然发现自己的腹肌不见了,在隔的位置高高突起如同篮球。 他有点心慌,脑子里顿时有乱糟糟的念头:不会是肿瘤吧,我才二十八岁,我还没有和美丽的姑娘相亲相爱过,如果就这么挂了,那不是很亏? 虽然和陶桃有婚姻关系在身,但韩路内心中依旧当自己是纯洁的少年。 体重忽然上升或者下降都是危险的信号,因为有母亲的病患在先,韩路提高了警惕,找到市医院的一个相熟的大夫,ct什么的做了个全套。 大夫和韩路年龄相当,两人也玩得到一块儿去。 拿到结果,他看了半天,才道:你这是缺乏运动,胖的。韩路你最近是不是很闲,要不,折腾一下。 “怎么折腾?” 大夫:“生个孩子吧,家里只要多一个小魔鬼,你就会体会到人生的凄惨。” 说罢,医生提起笔开起药来。 韩路原本以为大夫要给自己开减肥药降血脂药什么的,拿过单子一看,竟然是沈阳飞龙、汇源肾宝,气得他大叫:“绝交了,我和你的友谊结束了。” 医生呵呵笑;“要不吃点中药,开他十几味,打个大包围,总有一款适合你。” 韩路平时实在太活泼,到处交朋友,天上都是脚板印。认识的人多,负面新闻传得也特别广,他患ed的事开始出圈。 热得实在受不了,韩路忽然怀念起盆地冬天的寒风了。 这一日下午,他回到宿舍收拾行李。 客厅中,陶桃正在练腿,正在做大腿前侧拉伸。她坐在垫子上,一只腿前伸,一只腿朝臀部使劲弯,然后身体向后不停弯折,扭曲成古怪的姿势。 也因为这样,更显示出她惊人的大长腿。 像她这样的专业演员,三围其实并不突出,可是今天朝后一弯,竟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脱颖而出。 韩路内心毫无波动,赞了一声:“难度系数很大,形体很美。”就又低头继续翻看复习资料,“单位考虑到我的实际情况,决定派我去省城开几天会,顺便陪一下母亲,你也准备一下,我已经让办公室去给你订票了,坐飞机去。放心,机票钱由我负责,不会给你的个人财务造成困难。这带什么书去好呢……书太多,太重了,都带去,压死个人。可如果少带了,复习的时候要用到,一时也没地方找去,头疼啊!” 母亲自上次从金沙市离开后就住进了省医院,韩路和陶桃约法三章,每月都会去那里呆上几天,陪陪母亲。另外,每天晚上两口子都会跟她老人家打半个小时电话,拉拉家长。 在陪母亲聊天和去省城看望她的事情上,陶桃扮演了一个合格儿媳妇角色,这让韩路很满意。 陶桃听韩路说起这事,也不练腿了,身体一挺站起来,径直回屋。 韩路:“怎么了,承诺过的事情你必须做啊,我妈真的想看到你。” 陶桃又出来,将一个小黑本递过去。 韩路一看本子上的烫金小字,愕然:“你拿到驾照了,不错,不错。” 他又翻开驾驶执照,正是陶桃,口中又啧啧称赞:“照片照得好,这种证件照一般人照出来丑的很,而你是个例外。五官端正,庄严肃穆,不怒自威,很气派……不会是艺术照吧?” 陶桃听道他的夸奖,嘴角难得地带着一丝得意的微笑:“今天刚拿到的,我和陶李都是合格的司机了。” “现在的驾校水得很,只要交钱就包过,你技术如何,别是马路杀手吧?”韩路忍不住抬杠:“提醒你,现在你和陶李的驾照都到手了,是不是该买车了,钱呢?” 陶桃:“我不去省城了。” 韩路自知失言:“陶桃,我不该刺激你,这事是我不对,妈真的想看到你,你消消气。” 陶桃说,今天她那到驾照,心情很好,不会因为韩路这句话就郁闷。但省城是真去不了,民政那边不是和滇省某市民政养老福利系统交流,有十多场慰问演出吗?节目早早就确定了,也排练好了,都是她的戏剧,后天就出发,要演十几场,一周六场,忙得很。现在临时换人换戏已经来不及,希望你和妈妈能够谅解。 韩路心中失望,抓了抓头:“忽略了,忽略了,好吧,我自己去看妈。” 我们的小韩主任这次去省城是要参加一次会议,会议主办单位是省文化旅游,主题是《剧美西南》,顾名思义就是宏扬传统文化。 中心每年要参加类似大大小小的会议不知道多少场,单位的主任们年纪都大了,受不了一路的折腾,参会这种事多半落到精力旺盛的韩路身上。 次日,韩路就背着背包飞去省城,顺便陪母亲几天。 老娘的身体越发地不成了,上次在医院见到她的时候老人家已经瘦成了一根藤。现在一个月过去,也不知道她好些了没有。 且说,韩路前脚走,后脚陶李就钻进了他的家。 陶桃看到陶李,很高兴:“小弟,你今天怎么舍得来我这里,以前你都不肯过来做坐。” 陶李歪歪斜斜地靠在破沙发上,叼着烟卷,吞云吐雾:“你这什么破屋,又黑又小,卫生间还潮得很,是人住的地方吗,姐你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 陶桃笑道:“也就是这条件。” 陶李:“那是,自然是比不过我新房的。我今天去看新房了,好漂亮。以后我和喜喜搬这里来,咱们就是邻居,姐你要过来玩啊。” 陶桃和陶李今天在一起学车,她感觉这辈子就没有这么开心过:“那是肯定的,反正就隔几十米,一家人住一起真好。小弟,你和喜喜什么时候结婚,等结了婚要了孩子,姐帮你带。” “结婚,结婚,结什么婚啊,新房要过完年才交房。交了房还得装修,还得通风透气,怎么也得明年下半年。姐,咱们都拿到驾照了。” 陶桃知道弟弟要说买车的事,心中一阵发慌:“车是得买,得买……不过……” 陶李有点不高兴:“你又说没钱,你没钱,姐夫没有吗?他是单位当官的,能没钱?还有上次他们家拆迁得了五十多万,买房才花三十多,剩下的钱不就够买车了?” 陶桃:“我婆婆身体不好,一直在住院……估计要花好多钱的……” “哼。”陶李把烟头朝地上一扔,用脚碾碎:“你怎么老哭穷,烦死了。好好好,不逼你,反正你抓紧想办法。这什么破烟,辣死了。我看看姐夫又没有存货,他是办公室主任,肯定有好烟。” 就跑去韩路的冰箱里查看,倒是找到几包韩路接待客人剩下的云烟,自然是老实不客气都没收了。 陶桃和韩路财务分得很清,想要制止,嘴唇动了动,却闭上了。 陶李:“对了,你们单位是不是有个叫杨槐的?” 陶桃一楞:“是有这么个人,你怎么知道?” 陶李:“他买车了,帕萨特,跟我的迈腾就是一个车,好漂亮。姐,你看,我不是拿到执照了吗,能不能借他的车练练手。刚才我到了找你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在门岗那里洗车,上去聊了几句。这混蛋怎么那么有钱,不公平,不公平。” 陶桃:“哦,你说他呀。杨槐家境普通,那车是他姐姐的。” 杨槐是一个乐师,今年三十出头,也没有结婚。因为技术实在不行,在中心就是个混日子的。 他姐姐姐夫在做生意,业务开展得不错,有房有车。今年有在粤省省会有个项目,那是一座大都市,限号限行,外地的车开去那里也用不上,就把车丢跟小舅子暂时用着。 今年,中心有不少人买了车。比如杨光就买了辆瑞虎,宋青山买了辆旗云,就连被打发到创作室的宋建军也弄了两辆长安面包。 杨槐开着亮闪闪的帕萨特上下班在单位引起轰动,都说这xx的,比主任都牛气,还反了他。 杨槐胆子小,性格懦弱,不住解释,说不是我的车不是我的车。这车不能停,一停轮胎和电瓶就得坏。我先帮我姐保养着,等她回来依旧要还回去的。我就是一劳动人民,真没别的意思,领导不要误会啊! 陶李:“管他是谁的车,先借来开开。” 陶桃:“借车不好吧,毕竟是那么贵重的东西。” “贵重,有多贵重,不过二十来万。”陶李哼了一声。 陶桃摇头:“真的不合适,人家肯定不愿意。” 陶李:“他敢不愿意,我姐夫是单位领导,如果不给面子,整不死他。”说着话,他暴躁起来:“姐,多大点事你都办不下来,还陶老板,还领导夫人呢?” 陶桃没有办法:“我去试试吧,如果杨槐不答应,那……就算了……” “怎么可以不答应,如果这事都干不好,我姐夫的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不白当了吗,你不白嫁了吗?”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不安 陶桃和陶李找到杨槐的时候,杨槐正在金大爷门卫室那里洗车。 陶桃是讨好型人格,恰好,杨槐也是讨好型人格。 陶桃说起借车的事情,杨槐心中虽然不愿意,但说起话来却很小心,甚至连头也不敢抬:“桃子姐,我我我……这车是我姐的,她说只让我一个人开……” 旁边的陶李不高兴:“开开你的破车又怎么了,我是想交你这个朋友才开口的,怎么,不给面子?你不给我面子也得给我姐,给我姐夫韩路面子吧?” 杨槐:“韩主任人那是没话说。” “那不就结了,废什么话。” “可是……” 陶桃见陶李咄咄逼人,很羞愧。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出口变成:“杨槐,我弟弟真有事要用车,车你给他。” 杨槐没办法:“桃子姐你要用车,尽管开去就是了。” “那不就结了。”陶李抢过钥匙,打燃车,一个大油门就冲了出去。 满天都是灰尘,响起刺耳的皮带打滑声音。 接着,那边又是重重的刹车。 杨槐面色大变,急叫:“开慢点,桃子姐,桃子姐,我不借了。求求你,让你弟弟把车开回来好不好?” 但陶桃却已经转身离开。 杨槐心中忐忑,感觉自己好象做了一件错事,后悔的要命,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不说话。 金大爷也摇头:“这不是横行霸道,鱼肉乡里吗?小韩不过是个办公室主任,身边人就飞扬跋扈,他如果做了主任,还了得?韩路怎么看上陶老板的,白瞎了他这个人儿。” 杨槐:“小声点,小声点,隔墙有耳。” 金大爷:“你怕啥,韩路为人正直,不会对你怎么样的。等我见到他,先指着他鼻子骂一顿再说,他就算当再大的领导,也得管好自己婆娘。” 杨槐更害怕:“金大也,别说了,求求你,求求你。” “什么,球?”金大爷道:“对这种人,就得骂,球个领导夫人,球个灾舅子,算个球!” 韩路前脚走,陶桃后脚就去了滇省xx市慰问演出。 演出的行程排得很满,几乎是两天一场,一场两小时,很累。 这个时候,杨槐的电话打过来,声音中尽是哀求,桃子姐,你能不能让你弟弟把车还给我,我联系过他几次,一说起还车的事,他张口就骂,根本就见不着人。 “开了这么多天还没把车还你?”陶桃吃了一惊:“你别急,应该没什么事,我问问陶李。” 她又联络到陶李。 原来,这人刚学会开车后瘾头很大,简直跟中毒一样。陶李一拿到汽车后,整天带着他那群狐朋狗友到处玩,吃酒唱歌,逢人就说这是他的车,怎么样,牛皮吧?今天这顿饭,陶公子买单。你想不想开,兄弟,钥匙给你,开!我靠,前面那辆破五菱想要逆天,敢超我的车,也不看看自己身家,干他娘的!等下借两个妹子,咱们去大峡谷那边玩玩越野。 什么,轿车不能越野?放屁,二十多万的壕车,什么坡坎过不去?加油,冲就是了! 他是玩开心了,把人好好一辆车折腾得全是异响。 杨槐本以为陶李借车就用一天,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人家根本就没有还车的想法。只得硬着头皮打电话过去问“陶哥,车用好了吧,什么时候能够还我?” 陶李不高兴,骂,你催什么,催个屁。是我跟你借的车吗,问我姐去,滚蛋! 杨槐很委屈,世界上怎么又这样的人,没办法,只能来问陶桃。 …… 陶桃劝陶李说,老是开人家的车不太合适。陶李回答怎么不合适,我还没玩够呢,姐你不是要给我买迈腾吗,我先熟悉熟悉车……其实这车也不怎么样,姐,我能不能买奔驰,跟吕朝阳一样? 陶桃惊得手机都快掉地上,小弟这样胡闹,她心中忽然有点不安。 就跟杨槐说,车暂时不能还你,等我回来再说。 杨槐终于忍无可忍发作了,亢声道,桃子姐,我是尊重韩主任的,可你们这么干事有点过分,要不我找韩主任说说? 陶桃更尴尬,顿了半天,才道:“你别跟他说,跟他讲也没用。杨槐,要不你进我的团队。等我回家,再把车还你。” 杨槐惊喜:“进姐的团队,好好好,我同意。不过……我技术不好,领导同意吗?” 陶桃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道:“我跟韩路说说,他你还信不过?” “有韩主任在那自然是可以的。” “累了,不想说话,就这样吧!”说好这事,陶桃心中的不安更甚,又叮嘱陶李开车注意安全。 同一时间,在省城的韩路心中也是不安。 他来省城开了两天会后,跟单位请了几天假,在医院陪伴母亲。 母亲和一个月前相比,瘦了好多。 她以前原本是一米六的个子,现在竟然只剩一米五十。 韩路心中痛不可忍,这人怎么就矮小去了呢,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母亲的精神状态很好,身体也不感到疼痛。她甚至有点得意,说,小路啊,你看我们一个病房的病友头发都掉光了,跟尼姑一样,笑死人了。 你看妈这头发,还好好儿的,甚至还没有白完。 韩路牵着她的手笑道:“妈你真是发量惊人啊,别炫耀了,你看别人都生气了。” “要说起头发,妈怎么比得上桃子。”叶芳一说起儿媳妇,满面都是骄傲:“她那头发啊,又厚又多又长,别人蓄长发,头发会黄会枯还开叉。你说怪不怪,桃子的头发黑得发亮。她又不吃肉,怎么就不会营养不良呢?” 韩路:“桃子虽然不吃肉,可她平时要吃很多豆腐和豆子,蛋白质摄入量足够,就是太能吃。” 叶芳就有点不开心了,说,陶桃虽然一米七,但体重不到一百,她那么瘦小的个子,能吃多少,你一大男人还能跟老婆计较? 她还比你能吃? 韩路摸着下巴苦笑,说,这人不吃荤腥,一日三餐连油花花儿都看不到,那饭量可就吓人了,妈,爸爸,你们也是从艰苦年代过来的,肯定清楚。 韩国庆笑道,那肯定是,当年他在厂子里上班,每个月的商品粮都是固定的,根本就不够吃,反正一天到晚都感到饿,看什么都下意识地想“能吃吗?”看什么都想啃上一口。 有一年,隔壁县有家氮肥厂开建,他和五个同事作为技术工人过去对口支援。当地替他们改善伙食,特意去买了一头山羊。 好家伙,六个人一顿就把那头羊给吃光。 韩路吓了一跳,说,一头成年山羊能出六十斤肉,你们一人就吃了十斤,那还不撑死? 韩国庆道,撑肯定是撑得难受,不过,躺下睡一晚上,第二天醒来又饿了。大家实在没什么吃的,把羊皮的毛刮了,放上生姜又炖了一锅。 他感慨:“年轻真好啊,就算是石头也消化了。” 叶芳说:“小路,你爸爸当时伙食不是对方负责吗?每天早上,他都会偷偷藏两个大馒头在身上,放太阳下晒成干。等到工程干完,带回来一挎包馒头干。妈吃得好香啊,那时候的馒头怎么那么甜啊,现在的面粉根本就不行。” 韩国庆不耐烦了,喝道:“不是现在的面粉不行,是你嘴巴刁钻。这些年,我哪天不是好吃好喝供着你,鸡鸭鱼肉那是隔三岔五,换着法儿给你做。实在做不好,我就带上材料去馆子让专业厨师加工。” 叶芳忽然握住韩国庆的手:“国庆,这几年我身体不好,时不时住院,都是你在跑前跑后照顾。年轻的时候,你喝酒,一喝醉就跟我吵架跟我打,我当时恨不得你死了。现在想来,嫁给你真的是我的幸运,我没选错男人。” 韩路:“好了好了,你们当着我的面能不能别这样。爸爸,你先回旅馆洗澡换衣服,然后好好睡一觉,今天晚上我来守。” 这几天,韩路和父亲轮流在医院守夜。 盆地的冬天可不是开玩笑的,虽然没有雪,但整日阴雨绵绵,身上的衣服始终都是湿漉漉的,让人很不舒服。 韩路已经习惯了金沙市冬季的干爽和艳阳,整个人都好象是生绣的机器不得劲儿。 医院里虽然开了暖气,但毕竟空间大,没有任何效果。 上半夜还好,到下半夜,韩路时不时被冻醒,脚也僵了。 他怕惊醒母亲也不敢跺,就起身在外面走廊里走上一圈,等到脚丫子有了知觉,这才趴到床沿继续睡觉。 如此再三。 等他再一次起身,母亲也醒了:“小路,现在几点了?” “妈,才五点四十呢,还早,你继续睡吧。” 盆地冬天要八点才亮。 “小路,妈饿了。” 韩路:“妈,医院食堂要七点才开门呢。要不你吃些点心点垫着,我再用开水帮你烫点牛奶。” 叶芳:“小路,妈想吃馒头,就是你爸爸当年带回来的那种,妈快谗死了。” 韩路:“那我出去买,可是……我走了,你这里没人守啊。” 叶芳神色有点失望:“那就算了,外面怪冷的。娃儿,妈也舍不得你被冷风吹。” “没事,没事,很快的。”韩路忙拿了饭盒出门,又给父亲打了电话让他过来守着。 韩国庆已经起床,忙道:“好,我马上过来,你妈要吃馒头就快去买。” 父亲住的旅馆就在医院外面那条街,几人合租,房费很便宜,二十块一晚上。很多病人家属在这里一住就是几月,图的就是个方便。 第一百三十二章 馒头 还是出来得早了,去了几家早点铺子,人家还没有动火。 蓉城的人好吃好耍,好睡懒觉。就算是做餐饮的,他也是高兴了才开门,不高兴了就关门出去打牌、喝酒、旅游…… 前几天韩路就发现有一家豆花饭店的味道做得很不错,去吃饭的时候排号都要排到五十名开外。按说这样火暴的生意,正该抓紧时间赚钱。老板偏偏只卖中午,到下午两点就把店门一关,抬上一把椅子,泡上一杯茶,坐街边和隔壁两位妇女打敲敲儿牌。 韩路好奇地问他为什么不卖晚饭,老板说出一句很有哲理的话:“金钱不是生活的全部,耍才是人生的价值。” 蓉城人死都不怕,就怕不安逸;穷也不怕,就怕没地方耍。 韩路没办法,只得沿着街道一路寻去,越走越远。 雨还在细密地落着,头发都湿透了,有腾腾热气冒出。 终于找到了一家买早点的,韩路吃了一个馒头,很松软很甜。 他忙买了四个,装进饭盒中。考虑到路远风大,带回病房怕是已经凉透了,就放在胸口用羽绒服捂着。 馒头的热气透过老爹以前上班用过的铝饭盒,很烫/ 韩路却很高兴,妈妈终于可以吃到馒头的,不知道和当年老爹带回家的滋味是否一样。 不过,吃东西吃的就是个心情。当年老爹带回家的馒头味道且不说,关键是那份心意。 父亲是爱着母亲的,虽然他没文化、粗鲁,对妻子的孩子也极不耐烦,但他心中是爱着我们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婚姻其实就是那么回事,夫妻两彼此相爱,彼此照顾就好。 韩路忽然想到陶桃,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评论自己的家庭生活。假如有一天自己也病倒在床,她会和老爹照顾母亲一样照顾自己吗……那是不可能的。 想到陶桃,他心情忽然有点不快乐。 等回到病房,却发现里面乱糟糟,又是医生又是护士。 韩路感觉到不好,大叫一声:“爸,妈——” 韩国庆已经来了,坐在病床前,而母亲的脸已经被白布盖上。 “小路,你妈走了。” 韩路浑身哆嗦,整个人已经呆滞:“妈走了,她去哪里了,你把她找回来呀。” 韩国庆:“找不回来了,走散了,走散了。” 饭盒掉在地上,馒头滚了一点。 韩路去拣:“妈还没吃馒头呢。” 韩国庆也去拣,但他刚蹲下去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小路,爸爸撑不住了,爸爸……什么也做不了。” 说罢,他号啕大哭。 韩路已经会过神来,他的心好象被人用刀刺了一记,那么的疼——永失我爱的感觉就是这样,让人无法承受。——但是,不能承受你也得咬牙坚持。 他想哭,但他不能。 他抱住父亲:“爸爸,一切有我,一切有我。” 父亲年纪已经大了,遭受巨大打击,什么也做不了,母亲的所有后事都得由韩路来负责。他不能悲伤,也没时间悲伤。 办死亡证明、注销户口、给母亲选墓地,出讣告、通知亲戚朋友、举行仪式、下葬,都需要韩路独立支撑。 他立即冷静下来,先把医院的住院费和药费结了,然后开医学鉴定证明。 接着,到旅馆给父亲收拾东西。 韩国庆整个人好象老了十岁,就坐在走廊里哭。 从省城到老家有很长一段路,韩路先要带着母亲回到老家的殡仪馆。 叶芳刚去世,就有做白事的人过来拉生意,表示他们可以出一辆白车让韩路带着亡者回家。当然,价钱必然不便宜。 韩路无心和他讨价还价,就说,行,今天能不能出发,如果下午能够发车,我就答应你。 父子两午饭也没没吃,下午一点,一辆金杯面包车载着阴阳永隔的一家三口出发。 这个时候,韩路在开始打电话通知亲戚朋友。 他先是打电话给陶桃,不通。 又打电话给彭洁,问陶桃回家没有,怎么电话联系不上。彭洁说她也不知道,桃子不是去滇省演出了吗,你问我还想问你呢! 韩路无心跟她废话,按照日程安排,陶桃前天就给回金沙市的。他又打电话回市文化艺术中心,中心的人回答说桃子没回单位。 暂时打不通电话也不急,韩路联系上杨光,说了自己的事情,道,按照我们老家的风俗,白事会花不少时间,加上路远,一来一回,怎么也得请上半个月假。 杨光大惊,啊,你母亲去世了……哎,多么好的一人啊,小韩你节哀顺变。别急着回单位上班,先把家里的事处理好。 “谢谢主任。”韩路请完假,又分别达电话通知家里的亲戚和母亲生前的朋友同事。 好半天,杨光的电话又打进来说,小韩,单位的人听说你家的事都很难受。可惜路途遥远不能出席葬礼送老人最后一程,但是,他们还是想给老人家送朵花圈,包括我们几个单位领导也有一份同样心意,现在正在统计人数,等到名单下来,我就发到你qq上,你让负责丧葬的人写到花圈上去。 韩路:“谢谢大家,谢谢大家,很感动。” 弄完这一切,韩路又打陶桃电话,依旧不通。打给彭洁,彭洁说桃子没回家,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 从省会回老家路上花了三个多小时,韩路联络上所有的亲戚朋友后,终于把母亲送去了殡仪馆。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寻墓地。 本来,韩路打算买个公墓,韩国庆却沙哑着嗓子说韩路母亲生前留了遗言的。 韩路忙问妈说了什么,韩国庆说你妈早上的时候说,第一,她将来不葬公墓,要埋山上。公墓人太多,太吵。她性子软弱,怕处理不来邻里关系,还是一个人呆在山上的好。 韩路立即道:“好,我去给妈买块山地。” 韩国庆又说:“你妈说,她看出来桃子和你关系不太好,她担心你们夫妻将来出问题,让你无论如何不能提出离婚。” 韩路点头,说,我晓得了,爸你放心,只要桃子不首先提出,我永远不会离婚。 劳累的了一天,回到公租房的家里,韩国庆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倒下去就人事不省。 这个时候,陆续有亲戚朋友来家,韩路就和他们说墓地的事情。一个亲戚说他有个亲戚家在山里,有座山,看能不能和他商量一下。 韩路:“那我们明天就去看看地点,再谈谈价格。” 等说好这事,韩路继续联系桃子,电话依旧不通。 他有点疑惑,心中不觉得烦躁: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婆娘却找不到,干什么呀? 第一百三十三章 调侃 那么,陶桃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时间回溯到前天,我们的桃子老板结束了在滇省的演出回到金沙市之后,刚放下行李洗澡换衣服,就联系陶李问他什么时候把车还给杨槐。 陶李很不高兴,道,肯定是姓杨的又催你。催催催,催命啊?杨槐不敢跟我说车的事,只知道问你,还不是觉得你老实好欺负。这做人啊,就是不能软弱。 陶桃柔声道,小弟,那车你都开了那么长时间,该过足瘾了吧?毕竟是那么贵重的东西,老不还人家也不合适。为了你这事,我都让杨槐进我的团队当乐师。老刘感觉被人抢了饭碗,都有点不高兴,以后我可不好带人了。我不在家还好,大不了在电话里敷衍几句。现在不是回单位了吗,天天照面,太尴尬。 陶李说,你不是老板吗,你说的话他们敢不听,当谁稀罕那辆破车似的。好好好,我也玩腻了,等下开过来给你就是。 听到他答应还车,陶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陶李正和朋友吃饭,就说,等下吃完饭就开车过来接陶桃,把车还了。 陶桃这段时间都在滇省xx市交流演出,那地方的气候和金沙市一样,冬季阳光灿烂,紫外线强烈。这次也是运气不好,所有的演出都在基层,条件也差,她竟被晒黑了一圈。 恰好家里的面膜用尽,便拿了钱包上街去买。 刚出单位大门,就有一辆商务车汽车停在她身边,有一个打扮时尚的中年女子从上面下来,伸出手笑问可是陶桃老板。 见陶桃颔首,那女子惊喜地和她握手,连声道:“陶老板好,早就知道你在金沙市,一直想来寻亲,今天可算是见着人了,还请赏光一起吃个便饭。” 陶桃心中好笑,这位大姐神神叨叨的,还扯上寻亲了。 但听那人又介绍说叫苏幕遮,以前跟滇剧大师玉珍老师学过戏时,陶桃又惊喜,忙道:“师姐好。” 苏幕遮连连道不敢,自己也就跟着学过两个月戏,连弟子都算不上,怎比得上陶老板您在老师那里耳提面命,得了亲传。 陶桃从小学毕业后就进了戏校,主攻川剧,但京剧也是要学,黄梅戏、越剧、豫剧这些地方剧种也有涉猎,至少要开两学期课,以广博闻。滇戏大师玉珍老师在戏剧学院教过陶桃一学年,就所获而言确实要强过苏幕遮这种只学过两个月的。 当年学戏都是举国体制,陶桃这种学员才是正宗,而苏幕遮则是野狐禅。 苏幕遮又道,她也是打听了许久才打听了陶老板你。 既然人家这么热情,大家又有这份渊源,陶桃不通人情事故,心中也没有防备,就跟着去了。 苏幕遮一行有三人,接待陶桃的地方自然是本市最高档的饭店,点的菜也尽量照顾陶桃的口味,都以清淡为主。 不过,她还是开了一瓶红酒,说葡萄酒是素酒,不算荤腥,也不伤嗓子。 陶桃只是微笑摇头,只喝矿泉水。 苏幕遮感叹地对随行两人说,看看人陶老板多么自律,你们还是演员呢,酒喝得,蒜泥白肉、清蒸猪蹄洋样来得,活该混得潦倒。 她喝了一杯酒后就跟陶桃聊起了滇戏。 滇戏顾名思义是滇省的地方戏种,用的是西南官话,和川剧仿佛。只不过,和川剧的诙谐幽默乐观不同,滇戏曲调庄重、委婉、豪放,有的时候甚至显得苍凉,这一点从其经典戏目《祭三江》〈杀四门〉〈二龙山〉就能看出来。 原因很简单,滇戏中的丝弦腔主要源于秦腔,唱法以“苦品”为主,那是真的苦,称为秦腔路子。 另外,滇戏还有一个流派受了川剧影响,这就是川路子。 还有一个流派借鉴了京剧的许多胡琴腔,就是二黄,这是京路子。 同道交流确实是一件很值得人高兴的事情,陶桃就跟苏幕遮聊滇戏中的“两下锅”“三下锅。”聊四功五法、唱念坐打。 苏幕遮这人说起话来声音响亮到刺耳,按照西南省人的土话来说就是“惊蹋蹋的。”整个小包间都是她咯咯的笑声。这人,真是风风火火的。 大家这一聊,气氛融洽。 期间,陶李打电话过来问陶桃在什么地方,又说过半小时过来接。 陶桃点头,回答道,半小时候这边的饭也该吃完了,你过来吧。 听她说半小时后要走,苏幕遮三人互相递了眼色。 又聊了几句,见火候已到,苏幕遮这才道,她开了一家民间演艺公司。如陶桃这种登堂入室的未来大家,不敢请去走穴。但陶桃老板你如果有兴趣,有时间,不妨过来唱几场,撑个场面。届时自然有一份心意奉上。对了,你们中心的侯世荣也在我公司走动,大家在一起也热闹不是? 原来,渣男兄就在苏幕遮那里当吉祥物。 最近两年戏剧演出市场火暴,苏幕遮业务又搞得好,赚了不少钱。只可惜手下的人都不争气,艺术功底太差,经常被懂行的观众喝倒彩。好不容易来了个侯世容,这厮又是个吃喝菩萨。 她便有心拉个业内大神过来坐镇,便把主意打到陶桃头上。只要陶老板来她公司一领衔,金沙市,甚至整个滇北,滇东地区她的演艺公司都是响当当的牌子。 但陶桃顿时就变了脸色:“不去。” 她自诩科班出身,得的是国内艺术大师的衣钵真传,对于民间艺人一向看不上。上次因为急着用钱,这才接了吕朝阳的戏,但整个演出期间都觉得相当的不痛快。感觉走穴这事就是自贬身段,丢份儿。 苏幕遮小心问:“是不是因为吕朝阳的关系,我听人说吕老板和你家先生韩路是老朋友。是是是,我来挖他的角,确实有点不合江湖规矩。但是,我认为,江湖规矩这种事情靠的是钱。老吕自从家里厂子倒闭后,手头一直很紧,给不了陶老板大红包的。江湖上,谁的红包大,谁就定规矩。” 同行是冤家,说起吕老板,苏老板可没有什么好话。 她又道,吕朝阳这人怎么说呢,一心钻钱眼,也不挑活儿,专跑乡镇甚至农村的红事白事。且胆子小,只能在川西南、川南一带混,从未想过要走出去,到大都市中去。 苏幕遮评论“胸中无沟壑,眼里无江山,吕朝阳格局小了。”而她却又不同。她虽然嫁到金沙市,但老家却在滇东,和那边的小剧场关系密切。只要陶老板你来演,市县一级有的是施展才华的舞台,下一步咱们还要去春城。 说到这里,她满眼都是期盼的光芒。 陶桃哼了一声:“吕朝阳就是个傻子,但你那边我还是不去。” 苏幕遮:“那您为什么还是不肯到我这里来?陶老板,您得开句腔啊,不开腔我怎么知道您想什么呢?” 陶桃忽然道:“去你那里唱戏,可以,但剧目得我来定。” 苏幕遮惊喜:“陶老板你想唱什么,说就是了,只要人到就行。” 陶桃:“我要唱〈扈家庄〉。” 三人同时眼睛一亮,连声说好,苏幕遮更是再次咯咯笑起来,道:“陶老板你可真会选戏,如你这样的大师,也只这样的大戏配得上。说吧,想唱哪一场,我下去就安排。” 扈家庄取材于《水浒传》,扈家庄女将扈三娘,协助祝家庄,与梁山泊为敌。王英奉宋江之命,率众将攻打扈家庄,被扈三娘生擒。此剧唱念做打俱重,展现川剧武旦“美、媚、脆”的表演特点。 主演扈三娘的演员,不但戏要唱得好,艺术表现力强,武行功夫还得极深,没十多二十年童子功根本拿不起来。 这戏有以武戏为主,但唱词却不少。前一刻你还打得暴风骤雨宛若跑了马拉松,下一刻就得唱上长长一段,很多小姑娘在演出的时候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立即塌了场。 这也是川剧女演员的试金石,成就是成,不成就是不成,来不得半点虚的。 说着话,苏幕遮又道:“要不陶老板你演第六场活捉矮脚虎王英那场,热闹,观众也都喜欢。” 陶桃:“我打全场。” 一人抽了口冷气:“〈扈家庄〉总共十二场,从宋江点兵到第十二场林冲活捉扈三娘,得演一小时了,加上中间的过场,一个多小时过去,合着陶老板你要包场,别人还演什么呀?” 陶桃淡淡道:“我就这条件。” 苏幕遮顿时明白,说:“陶桃老板你这是在调侃我呀?” 她跑的是民间演出市场,最多是小剧场,遵循的是市场经济原则。虽然不是说观众喜欢看什么就演什么,观众有的时候其实挺庸俗的,人家要看三点式热舞,你能演吗?只要今天敢组织少女上场,明天你就得到局子里喝茶。但是,还是要选符合大多数人口味的节目,以达到雅俗共赏。 他们打的是戏班子的旗号,传统戏剧肯定得上,但不能多,只一两个节目,每个节目也就十几二十分钟,当是装点门面。其他时间则演魔术、评书、歌舞什么的,宛若综艺节目。 陶桃一开口就要包打全场,拜托,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谁肯坐在那里一个多小时听你咿咿呀呀从头唱到尾? 这生意,她苏老板也做不下去了。 陶桃性子就是那样,可不给苏幕遮面子,便放下手中筷子站起身:“你如果这么认为,那就是了,时间已经不早,我该回家了。” 跟苏幕遮同来的那两人都是一脸怒色。 苏幕遮:“陶老板你等等。” 陶桃又细又长又黑的眉毛一扬:“苏老板要强留我?” 苏幕遮忽然咯咯笑起来:“外面就是光明大道,江湖路远,陶老板若有真本事,强龙过江,谁也拦不住。” 她既然抬出梨园行规矩,陶桃倒是不能走,站定:“苏老板要吃讲茶,好说。”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她以为的高尚 前头说过,旧社会梨园行走南闯北,必然和江湖人物有牵涉。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去当地的大老那里拜码头,求得人家点头,才能坐摊开戏混口饭吃。 如果和人起纠纷,则由地方大老牵头,大伙儿在茶馆吃茶讲理。讲好了,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如果讲不成,则由大老定下规矩杀个你死我活。 苏幕遮微双腕一抬,碧绿的玉镯在灯光下闪烁:“陶老板,你我系出同门,虽说本人也无脸自称玉珍老师的弟子,但那份渊源却无法否认。今日讲茶就请出老师名号见证。大家说不脱,你也走不脱。按照老年间的规矩,这个时候得见血。” 陶桃不屑:“都什么时代了,你还来这一套,愚昧、腐朽、无聊。” 苏幕遮:“零落江湖酒一杯。” 说话中,她旁边一人就又开了一瓶红酒,满满地倒了六高脚杯。 苏幕遮也不废话,一口气连饮三杯:“跑码头有一个说法叫摆酒,陶桃老板,我这酒摆得高不高?” 陶桃微微颔首:“虽然你是民间艺人,我是学院派,但看在你我同为玉珍老师一脉,我就依你的规矩来。” 她猛地端起一杯酒,饮了,亮了杯底:“你摆多高,我吃多高。” 接着是第二杯,第三杯。 殷红的酒液随着嘴角流下,檀口一张,便是盛唐:“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是嫦娥离月宫。” 正是京剧梅派二黄平板,潇洒自在,得意洋洋。 歌声中,人已去远。 席间其他两人不忿:“姓陶的实在讨厌,我们气不过。” 苏幕遮却一脸失落:“咱们野路子真是让人看不起啊,算了,惹不起。” 一人气道:“老板,听侯世容说,这姓陶的一个月也才一千多块钱工资,还得供养娘家父母兄弟,潦倒得很,她算什么东西?” 苏幕遮:“咱们这行的地位可不靠钱,你不懂的。” 陶桃一口气喝了三杯葡萄酒,出门后感觉头有点涨,忙给陶李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接。 被夜晚的风吹了半天,等自家兄弟来时,她的脑袋竟有点发涨,坐到椅子上后,就疲倦地将头靠在椅子上:“陶李,我喝了点酒,有点不舒服,你先把车开回中心,然后还给杨槐,已经给人添麻烦了。” 陶李哈哈笑道:“姐你喝酒了?你唱戏的不是不碰这玩意儿,说是坏嗓子的吗?” 陶桃:“遇到不得以的事,不吃这台酒,过不了这坎。” 陶李还在絮叨,说,姐,我那车的事情你想过没有?你看我的驾驶证已经拿到手了,如果仅仅是拿了证也就罢了,关键是这些日子我天天开杨槐的车,已经习惯了有车的生活。 你看哈,没车的时候,我也就在弄弄平一带混,每天也就两公里范围。稍微远点的地方,一想到要挤公共汽车,就烦了。 现在好了,想起来,一脚油门,几十上百公里也就是一个小时的事儿。 现在忽然又哪里去不了,我还不得憋死过去。 姐,我的好姐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想个办法。 “我不正在想吗,车肯定是要买的,你不是要和喜喜结婚吗?放心,姐不会让你的婚礼寒酸的。”陶桃眼皮打架:“小弟,姐有点醉,你让我眯一会儿。” “你一定是装醉,烦得很……”陶李还在不住抱怨发怒。 但陶桃觉得他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空洞,到最后再也听不见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被陶李拍醒,耳边传来弟弟惊慌的声音:“姐,不好了,前面有交警。” 陶桃小睡了片刻,人也精神了些。定睛朝前看去,前面的汽车已经排起了长龙,汽车的尾灯红成一片。 “交警执法啊,你管他做什么,又不是无证驾驶。” 陶李:“姐,我喝了酒。” “啊!”陶桃顿时彻底清醒过来,定睛看去,才发现陶李浑身浓重的酒味,竟是酒驾。 陶李有点想哭的样子,口中喃喃道:“姐,我怎么班,这车都堵这里了,想跑也跑不脱,如果被警察查到,那可是要被关起来的,我的驾驶证不就要被扣分扣到做废。姐姐,我想开车,我不想被关。喜喜爹妈本就看不上我,如果被抓,说不定他们就不许我和喜喜结婚了。” 陶桃心里也有点慌:“不许结婚,没那么严重吧?” 陶李顿足:“怎么不严重了,我今天喝了半斤酒,已经算是醉驾,那是要判刑的。你说,喜喜会嫁给一个罪犯?” 陶桃大骇:“那可怎么好……弟弟……你” 说话中,陶李已经放到驾驶座位置,爬到后座,闭目装睡:“姐,车交给你。” 陶桃:“可是……我也喝了酒。” 陶李:“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就算不为我,也得为我们陶家。就算我们将来结婚了,我有了案底,将来的孩子也不能参加公开考,不能进事业单位,不能参军,我能进国企,我们陶家不就完了吗?” 问题是严重的。 陶李一口一陶家彻底打动了陶桃。 陶桃再不多说,就翻到驾驶位上,开了车慢慢朝前挪去,一颗心蓬蓬乱跳。 前面果然许多交警。 醉驾入刑从今年开始实施,为了堵住执法过程中的漏洞,公安系统实行跨地区交叉执法,那是绝对没有人情可讲的。 陶桃心中默默祈祷自己能够蒙混过关:说不定人家疏忽了,懒得查她呢! 但是,她生得是那么漂亮,在任何地方都是醒目的存在,再加上车内浓重的酒味。 交警还是把一个仪器伸过来:“吹一下。” 刹那间,陶桃心中生起悲壮之感,为了陶家,她义无返顾了。 她觉得自己的牺牲是那么的高尚。 不出预料之中,红灯,警报。 交警:“驾驶证,行驶证。” 看过证件后,警察同志又说陶桃涉嫌酒驾,需要去医院验血,现在要对她实行强制措施,希望你配合。 陶桃看了一眼后座的陶李。 陶李已经发出响亮的酣畅,似已不省人事。 她强笑呢喃:“我明白,我能配合,给你们添麻烦了。” 人都爱美,尤其是面对着这么一个美丽幽雅的女性,几位警察同志心中不忍,遗憾地摇头。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就是一场遗憾 韩路是第二天中午才知道陶桃因为醉驾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的。 当时他刚好去了山里,和人谈买墓地的事情。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即便是不长庄稼的荒坡。好在那户人家人不错,说,韩路,你是我老表的老表,那就是我的亲老表,大家都是一家人,老人要埋我这里说话就是,钱就不要你的。 韩路摇头道,钱必须给,这是做人的道理。另外,这起坟山,买材料,请人帮忙还得要麻烦你。 那位老表点点头,道,那我就象征性收你一点。老人落叶归根在这里,以后清明、七月半、过年,你们都会过来上坟,这钱到时候我就用来请你们喝酒吃山腊肉包谷饭。 正在这个时候,杨光的电话打进来:“小韩,你家里出事了,你一定要坚强。” 韩路:“主任,您说。” 杨光说桃子昨天晚上喝了酒开车被交警抓到,去医院验血,每百毫升血液酒精浓度也不知道是多少,反正已经符合醉驾的标准,现在人关在看守所里。 韩路吃了一惊,难怪他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打不通陶桃的电话。问陶桃家里的人,她父母也说不知道,就连陶李也联系不上。 他并不知道的是,陶李因为闯了这么大一个祸,自知道问题严重,怕被韩路问起,索性关了手机,出去鬼混了。 “主任,问题严重吗?” 杨光很沉痛:“你说严重不严重,这可是要入刑的。” 韩路沉默半天:“工作能不能保住,私事我先不说,陶桃是我们中心未来十年的顶梁柱,她如果保不住工作,咱们中心可就没几个能拿出手的演员了。还有,陶桃视传统戏剧为生命,如果以后上不了舞台,她也活不成。” 杨光:“我怎么不知道这事很要命,单位一定会拼尽全力去争取的,韩路,你要撑住。你母亲的事情要紧,先忙那一边,等把事办完再说陶桃的事,不能乱。” 韩路:“我不会乱的,我很冷静。” 天气很冷,下着小雨。说好坟山的事情,离去的时候因为山里海拔高,竟下起了雪粒子,韩路冷得浑身都在颤抖,心中更是凄苦,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哭一场,可是他不能。 父亲已经彻底垮掉了,整天整夜坐屋里不停抽烟,饭也吃不了二两。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韩路就算再悲痛也不能倒下。 接下来三天,他在县城和山里来回跑,通知亲戚朋友,安排客人吃饭住宿,安排葬礼仪式。 终于到了火化那天,来了不少客人。 中心那边报了个名单过来,总共有一百来人,人人都送了花圈,满满摆了一地,可见小韩主任在单位的人缘。 当母亲骨灰出来后,韩路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韩国庆大叫:“那大一个人,怎么就剩这一点了?混蛋,你们混蛋,把我婆娘还给我,还给我呀!” 韩路还是没有哭,他没时间。 骨灰送出来后,装棺,雇了车,浩浩荡荡送去山里。 按照老家风俗,老人如果葬在公墓可以什么都不讲究,但如果要入土,就得过请端公,过三关。 又得是一天一夜。 当夜,韩路一个人守灵,跪在蒲团上,静静回忆着自己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回忆着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 第二天,送灵柩上山。走上几步他就跪下磕一个头,雨还在下,浑身都是烂泥。 送完母亲最后一程,他又送客人回城,洗澡换衣服。 到这个时候,才是真正属于他们父子的时间。 说来也怪,韩路还是没有哭。 看到满面皱纹,头发已经变得花白,坐在那里不停打瞌睡的父亲,韩路搂住他的肩膀:“爸,我明天要回去上班。跟你商量个事,反正老家就只剩下这么间公房,你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一起去金沙市吧。” “滚!” “爸——” “滚!” “爸……” “滚不滚,打死你个龟儿子。” 韩路:“好吧,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想好了,我就来接你。” 他很疲倦,他顾不得洗澡倒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日他去了省城机场,坐下午的飞机。不出意料,飞机依旧延误,半夜才到了地头。 等开了手机,才发现里面好多未接电话,有单位同事的,有秦文学的,有杨光的。 韩路先拨通杨光的号码,说,主任,我已经落地了,明天就可以上班,什么事? 杨光说,小韩你回来就好,我已经把陶桃从看守所接出来了,也去咨询过,她这次醉驾肯定是要入刑的。但我们尽量争取一下希望能够监外执行,也不难。政法那边和律师我打听过,这种案子通常都判缓刑。陶桃的工作和事业编制肯定能够保留。 他又道,按照《事业单位试行人员聘用制度有关问题的解释》第14条规定:被人民法院判处拘役、有期徒刑缓刑的,单位可以解除聘用合同。由于不是必须的,因此醉驾缓刑事业单位职工是否开除,由所在单位决定。 韩路整个人都是蒙的,道:“谢谢主任,谢谢单位,谢谢组织。” 杨光:“我也是为了中心,为了我们的共同的事业。韩路,你状态不对劲,好好休息。” 刚打完这通电话,秦文学的电话就进来了,问韩路家的丧事办完没有。 韩路说已经办完了,现在刚回金沙,正在出租车上,谢谢老秦你送的花圈,请问有什么事吗? 秦文学长长地叹息一声:“陶桃的事我听说了,完了,全完了。” 韩路:“怎么完了?” 秦文学:“陶桃这次要被判刑,即便是缓刑她醉驾也算是犯罪。按照规定,直系亲戚中有犯罪行为的不能参加公考。什么是直系亲属,父母,配偶,子女。所以,小韩,你以后再没有考试资格了,就算现在离婚也不行……喂,喂,你还听着吗?” “我的人生就是一场遗憾。”韩路把头贴在车窗上,再不说话。 他心丧若死。 此刻的他正如当初办公室大姐所说“辟开了,里面肯定钻出个六十岁的老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他们的他们 年前金沙市依旧很热,和韩路离开时那样热。 但韩路却没有一点汗水,他依旧穿着羽绒服,上面满是泥点子,头发蓬乱,胡须满面,两眼都是红丝。 夜已经很深了,开了锁进门,却看到陶桃一身黑衣的坐在沙发上,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胳膊上还戴着黑纱。 韩路点点头:“出来了?我听杨主任说了,估计是缓刑,工作也编制也能保住。你要朝好的地方想,出了这事,至少你那宝贝兄弟不会再逼你买车。解脱了,你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陶桃忽然哭起来:“妈妈没有了,妈妈没有了,对不起,对不起。” 韩路:“没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妈妈留下了遗言,让我一辈子都不许和你离婚。当然,你如果愿意先提出来,我会签字。解脱了,解脱了。” 他打开背包。 背包里除了几件换洗衣服都是书,是韩路带回家的复习资料。在去省城开会期间,在医院陪母亲期间,他有空就会看上眼。在深夜被盆地湿冷的温度冻醒后,也会背上一道题。 他付出了许多,他志在必得。 但现在全都没用了。 忍将夙愿,付之东流。 韩路拿起一本书朝窗外扔去:“第一本,献给理想。” 陶桃:“你在做什么呀,你不考了?” 韩路又扔出一本:“第二本,献祭我的青春,那个对未来充满渴望和期待的少年。” 陶桃:“住手,快住手。” “第三本,献给该死的人生。考不成了,直系亲戚犯罪,考生自动失去资格。” “韩路,对不起,对不起。” “累了,累了,这人为什么要结婚,一个人为什么要对另外一个人负责,即便他们前世是水火不容的仇人冤家?” 韩路哈哈大笑,冲进自己的房间,脱衣睡觉。 他还是没有哭,他感觉自己的心已经在母亲去世那天彻底碎掉,然后被盆地的冷空气冻结成冰。 他昏昏沉沉,他半梦半醒。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朦胧中感觉到有一个温热的身体钻进背窝,轻轻地把毫无遮挡的自己埋进他的胸膛,抚慰着他,依靠着他。 很久很久。 …… 怀中人在哭。 韩路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他被冻僵的心也渐渐融化。 “桃子,我撑不住了,我真的撑不住了。”韩路:“这些天,你不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妈妈没有了,我没有妈了。” 他们的泪水肆意流淌,交融在一起。 眼泪是心灵中最珍贵的事物,可以洗尽一切不美好,让世界还原晶莹剔透。 在这一刻,他们互相原谅,也原谅了自己。 正如常人所说“好好过下去呗,还能离了咋滴?” 许多年后,当我们的老韩同志看着自己发福的身体和突起的小腹,还能回忆起那一天的美妙,禁不住在心中感慨:年轻真是火力十足,无所不能。 那天的他和陶桃水到渠成之后,因为前一段时间太累太崩溃,就迷瞪过去。等到再次醒来,想起父母在他们结婚时交代的伟大而光荣的任务——生孩子——便提起精神,再接再厉。 直到肚子有饿感袭来,这才恋恋不舍起身,各自泡了一碗方便面。 这面一吃更是糟糕,吸收了大量碳水化合物之后,两人又觉得疲倦,小睡片刻,再忍不住彼此青春肉体的吸引,继续扮演起在婚姻生活中应该扮演的角色,承担起所应该承担的责任。 整整一天,他们的世界仿佛笼罩在一片粉红色的迷雾中,混混沌沌,天南地北,花自飘零水自流,此情直到天尽头。 他们说了许多话,说自己以前读书时的情形,说同班的异性同学是多么的美多么的帅气,好喜欢,说每到月底生活费用光后抓着脑袋发愁的窘迫。 韩路甚至说起大学时自己和几个同学别着菜刀半夜里跑校外农民地里去偷青改善生活,结果被狗撵得掉进化粪池;说自己和同学约架,南拳北腿流星弯月刀,少林武当佛山无影脚。打完,两个鼻青脸肿的对手勾肩搭背,跑去烧烤摊儿,一口气干掉一百来串被黑心老板和了羊尿冒充草原羊的鸭胸脯肉。 陶桃说她那个时候说多么的羡慕同学有许多好看的衣服穿,她嫉妒,她偷偷给人的衣服上洒了墨水,她现在很后悔,可惜已经没机会跟人道歉了;她说,她们班有个同学长得不好看,脾气也坏,正好有个家境优渥的大学生正在追求他。那富二代真的好帅,每天都开着轿车过来接同学出去玩。她很嫉妒,气了好长时间。 韩路感慨,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以前的我们或许做了许多错事,但那都是青春的回忆啊,真的挺美好。 两人身上或许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在此刻落到对方眼里却变得还行。 晚饭没有吃。 早上起床,韩路照例一个骨碌跳下地,却觉得腿一软,几乎摔倒。 看到丈夫诺大动静,陶桃吃惊:“小韩,你怎么了?” “姐,我电力耗尽了。”韩路微微喘息,念道:“人力终有穷,廉颇老矣。” 桃子红了脸,把头埋进被中:“小韩你很讨厌。” “饿了。” 陶桃:“小韩,做饭吧,我的口味你是晓得的。” 韩路故意叫道:“娶妻娶妻,吃饭穿衣,女人做家务那不是应该的吗?算了,你做饭的手艺我也不抱幻想,再说,家里这么个大美人儿,我可不希望脸被油烟熏得焦黄,手被洗涤剂泡得粗糙。姐,你就是我的太阳,我的菩萨。” 陶桃忽然严肃地说:“重申一句,家里不能见到油烟。” “晓得了。”韩路快乐地跑进厨房煮起了面条,他控制不住心中澎湃而出的激情,对着旭日一声吼:“窗外的麻雀,在电线杆上多嘴,你说这一句,很有夏天的感觉……咳咳——啊,呼——呼——” 没气了。 隔壁正在练声的老刘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关切问:“韩主任再而衰了么?” 韩路大怒:“老刘,杨槐在业务上好象可以顶上来了,你什么时候办个内退?” 老刘:“我继续吞旭日。”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快乐小时光 接下来一段日子是韩路和陶桃最快乐的时光。 经历过那一夜之后,两人之间所有的前嫌似乎都已冰释。 韩路精力旺盛,每天五点起床。他知道自己的大娇妻不食荤腥,不粘油腻。便熬起了稀饭,白米粥、红薯粥、绿豆粥、小米粥、薏米粥…… 他学会了做馒头,大清早的把面团在案板上摔得蓬蓬响。 而陶桃则换身运动服出门跑上两三千米,等回到家,韩路已经替她烧好了洗澡水,催促:“臭死了,快去洗。姐,要我给你递浴巾吗?” 说这话的时候,眼珠子自然是不怀好意滴溜溜转。 陶桃大怒:“流氓,小韩,你是个流氓。” 须臾。 “小韩,你进来。” 韩路惊喜:“桃爷,本韩主任竭诚为你服务。” …… 因为家中的桃爷不能吃肉,韩路就变着法儿为她补充蛋白质。 那时候的他们经济都不宽裕,韩路买了个豆浆机,磨豆浆。又学会了用卤水点豆腐。 怕陶桃吃腻,他又学会了做五香豆腐干、臭豆腐、毛豆腐。 “姐,血豆腐算不算豆腐?” 陶桃想了想:“算吧。” 肉不能吃,汤可以喝。韩路就买来跑地鸡,炖了一锅。用纱布过滤掉油星做火锅汤底,煮白菜豆腐豆芽花菜粉丝。 两口子坐在阳台上,吃一口菜看一眼远处的金沙江看看青山。 韩路对着隔壁吼:“老刘,拉一段。” 老刘的胡琴拉起来,唱起来:“昨日的万里长城,今日的一缕英魂。” 韩路;“晦气,换一个,通俗点。” 老刘继续唱:“短短春衫双卷袖,调筝花里迷楼。” 陶桃来了兴致,接唱:“今朝全把绣帘钩,不教金线柳,遮断木兰舟。” 唱完,桃子老板的眼神忽然满是柔情:“小韩,不吃了,咱们回屋,轻减罗裳,再上兰舟。” 在古诗词中,兰舟就是床榻。 韩路愕然:“老刘,你唱****?” …… 陶桃还好,韩路是一天不吃肉就心慌,他每顿能干半斤米饭,但不两小时就饿了,心头虚,体重也掉得厉害,消失一段时间后的腹肌再次出现。 晚上,韩路和同学在qq上聊天,在电脑上玩游戏,又继续写白天没有写完的材料。 陶桃就在他身边走过来走过去。 韩路:“姐,你别晃了,我眼花。自己看电视吧,我干正事呢!” “恩!” 过不了片刻,陶桃又开始在他身边转圈。 韩路只是不理,把键盘敲得劈啪响。 桃爷终于忍无可忍:“小韩,你过来。” 韩路害怕了:“求放过。” 桃子气冲冲:“我就是不放过你。” 韩路每天上班都不住打瞌睡,感觉气短腿软。 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内,他快速地从少年韩路过渡到中年韩主任。 中午,韩主任主动请缨要去兄弟单位办事蹭食堂,陶桃一个电话打过来:“小韩,我饿了,没人做饭。” 韩路如遭雷击,面容惨白,端起保温杯一口闷掉里面的泡枸杞:“就来,就来。” …… 年底。活动多,慰问演出多,陶桃做为业务骨干,也忙得很。 韩路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偷得浮生半日闲。不料这个时候陶老板又装怪发脾气,说活动领队混蛋,和她合不来,必须换,换韩路,不然她就不演了。 韩路可就不干了,说自己工作实在太多,走不脱。 杨光劝道,韩路,你还是陪你爱人出去演出吧,不然还能怎么样呢!咱们做管理的,不就应该服务好艺术家们吗?陶桃是主题,你是素材,素材要围绕着主题。 韩路悲愤,终究还是没能逃脱夫人的魔爪,就算是大牯牛,他也得放个大星期吧?姐,这是要死人的呀! 中心吃“空饷”财务总算健康了些,员工的绩效也发了下去,主任杨光很高兴,从企业拉了赞助,总算置办了一个年底业务骨干和中层以上干部聚餐,吃大铜锅。 陶桃不吃肉,直接不来,她就是这脾气,别人也没奈何。 吃饭的人实在太多,要等。 韩路坐在椅子上不觉睡死过去,直到被大家叫醒。 常月华满脸同情,劝道:“韩主任,有的事情非人力可以强求,添油法也治不好你的病,还是得看医生。大姐说话直,你别多心。” 韩路大怒,指着自己已经有点突出的颧骨,说,我都这样了,你们还怀疑我是ed? 众人忙道,没有,没有,韩主任你想多了,来来,喝酒喝酒,吃菜吃菜。 今天的菜很丰盛很硬,都是牛肉。这牛肉也怪,有牛欢喜,牛鞭,大腰子,汤底放了党参、红枣、苡仁、天麻,反正怎么补怎么来。 办公室几位阿姨不住给他请菜,就连杨光也给韩路夹了一块切成八角状的牛鞭,慈祥地说:“家务事处理好,不要影响工作,陶桃高兴了,咱们的工作就能干好,传统文化就能宏扬,你就是我们文化艺术中心的功臣。” 韩路丧气,这事他是绕不过去了。 要想证明自己的清白,还是得尽快生个孩子,事实胜于雄辩。如此,也能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春节终于到了,时间已经是二零一一年。这一年出现了许多新鲜事物,首先出现的就是智能手机,苹果已经成为都市新潮摩登男女的标配,另外各大电信公司推出了流量套餐,这让手机上网得以实现,大家再不用到处蹭wifi,韩路上班的时候,办公室的几位大姐也不跟他抢电脑,而是默默坐一边刷手机。同时,网络支付也开始推出,只不过,大家觉得这玩意儿还有点风险,接受度不高。 这一年,即时通讯工具微信来了,发朋友圈成为生活中的时尚。 时代的步伐越来越快,变得越发地有意思了。 春节期间,韩路和陶桃去她父母家吃团年饭。 对于如何处理和岳父岳母的关系,韩路也没想好。反正他和陶桃说好个人财务分开,妻子要贴补娘家他没话说,但让他出钱是不可能的。未来等要了孩子后,需要用钱的地方还有许多,得精打细算。 吃完团年饭,韩路就骑着自行车搭着陶桃回金沙江对岸家。 江边有人在放烟火,火树银花不夜天。 韩路忽然道:“踩不动了,姐,我们走着回去,挽着我的手。” 火光中,陶桃的脸看起来是那么的美,她就是灿烂的烟火。 单位的大厦终于修好了,已经有员工开始装修。 陶桃娘家没钱,新房就那么空着,估计要好几年才能凑够。但贺喜喜年纪比陶李大,她个人形象不是太好,家境也困难,除了工作好,其实在婚姻市场上没有什么优势,再这么耽搁下去就是大龄女青年了。 考虑到这一点,加上贺喜喜已经搬去陶家,又寻死觅活的,她父母也没有办法,只得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婚礼很热闹,韩路虽然对陶李很反感,但觉得贺喜喜这人其实挺善良的,又看在陶桃的份儿上,还是包了个大红包,向兄弟单位和朋友借了十几辆婚车。 陶李上次惹了大祸,再不提买车的事。 五一节这天没有演出,韩路在家洗衣服。 我们的韩主任最近接待任务多,天天配客人吃饭。大约是在家吃素吃得口中淡出鸟了,报复性吃喝。又或许是因为天天枸杞、党参、鹿茸泡水喝,上了火,弄出满面青春痘,看起来跟月球表面似的。 陶桃过来,看了一眼他,忽然捂嘴跑进卫生间,哇一声就吐了。 韩路生气:“你什么态度,我就那么恶心?” 忽然,他又惊喜:“你可算是能放过我吧?” 恶心得好,恶心得妙! 中午,韩路放下戒心,午眠,陶桃突然袭击,独上兰舟。 韩路苦恼:“姐,你不是看着我就恶心吗?” 陶桃:“就当你是臭豆腐,习惯了也不错。小韩,别废话,抓紧。” “抓什么紧,你好奇怪。” 陶桃;“你还有三个月时间,三个月以后为了孩子,你不许碰我。小韩,我怀孕了。” “真的吗,你确定?”韩路刚睡得迷糊,有点蒙。 陶桃:“我刚去隔壁妇幼保健站检查了,真的。” 韩路顿时醒了:“前三个月还是不行,必须求稳,我还有事,再见。” 陶桃大怒:“站住,我命令你站住,今天你哪里都别想去。” 看到妻子两眼秋波,两腮桃红,韩路喃喃道:“要死人的,要死人的,我不是工具,我也是有血有肉的呀!” 这个五一三天假过得真是不堪回首,上班第一天,韩路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陶桃再次去隔壁妇幼保健院检查身体,最后确认一下。 果然没有侥幸,两根红线。 韩路问医生:“大夫,怀孕了是不是不能过那啥生活了?” 医生:“啥生活?” 韩路红脸支吾:“就是……为了人类文明的繁衍生息。” 医生说虽然不必,但是为了保险,还请克制。 韩路立即叫起来:“我最懂得克制自己,我老克己复礼了。哈哈哈哈,妙啊!桃子姐,医生的话得听。” 第一百三十八章 喜讯 对于妻子怀孕一事韩路从内心来说是很激动的,倒不是因为他终于可以从身到心彻底休息。主要原因是自己总算可以给父母一个交代,完成人生重大任务。 另外,他确实也喜欢孩子,不知道怎么的,看到小家伙们圆鼓鼓的脑袋,滴溜溜的眼珠子,就喜欢。不然也不会让钟小琴和渣男兄的娃叫自己爹。 回到办公室,恰好几位大姐都在。韩路觉得这是一个给自己正名的机会,立即用座机拨通父亲的电话。 今年过年,韩路本打算带着陶桃回老家和父亲团年,老爷子一个人在家里挺孤独,还真担心他想不开。不料,老头却和几个以前的同事跑海南去了,说是自己被韩路母亲管了一辈子,现在总算自由,还不出去玩玩?韩路你别回来了,我看着你就烦。 “嘟赌……”电话通了,里面传来韩国庆的大嗓门,照例是爆粗口:“小xx的,啥事?” 韩路都有点后悔开免提了,他故意高声道:“爸,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有了,有了。” “什么有了。” “陶桃有了,怀孕了,是真的,不骗你。怎么没去医院检查,检查两次的,才知道的,应该一个多月了。” “啊,怀上了?这事你拖了这么久,老子都怀疑你不孕不育。” 几位大姐听到这里,互相对视一眼,然后捂嘴偷笑。 韩路很尴尬:“我怎么可能不孕不育,那不是不凑巧吗?就算是载秧子,他不也讲究个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急不得,时机成熟自然水到渠成。” “好好好,哈哈哈哈。”电话那头传来韩国庆响亮的笑声:“韩路,算你有孝心,老子要奖励你,得给你钱。” 韩路惊喜:“给钱,那可是好事啊,给多少?” 韩国庆却不回答,却道:“要想拿我的奖励也行,不过,我有个条件,孙儿的名字得由我来起。” 韩路:“是是是,孩子的名字得你来取。” 老韩继续大笑:“争气,你很争气,陶桃也争气。” 结束通话,韩路志得意满环视四周,心道:“这次你们不说我ed了吧?事实胜与雄辩,陶桃每隔一小时就呕吐一次,铁证如山呀!” 不料,一位姐凑过来,满眼都是好奇:“这也能怀上?” 有她起头,其他几位阿姨可就来劲了,议论道,或许是天天枸杞起了作用。 不对,也许是春节期间杨主任请大家吃大铜锅里面搁的沙参、当归、黄芪的功效。 没准是牛欢喜的妙处。 去去去,牛欢喜得女人吃,韩主任可是一大老爷们儿。 唧唧喳喳,整整一个上午她们的嘴都没空过。 这事越传越邪性,到晚上的时候,有谣言说我们的小韩主任盼子心切,可惜有心无力,直接上了试管。 韩路想用这事为自己正名不但没有任何效果,反起了反作用,他坐怀不乱真君子的名声算是落下了。 好消息必须跟所有亲人分享,和父亲打完电话之后,韩路想了想又拨通了彭洁的号码。 对于这个老丈母韩路是很不以为然的,不过,做为晚辈,基本的礼貌还是要的。每周末他都会和陶桃一起去弄弄平吃顿晚饭,和他们聊上几句。 陶桃要给家里人买东西什么的,每月也好给父母生活费,韩路提醒她是不是压缩一点,反正就是个意思。 说服无果,为了家庭和睦,韩路也不再多说,由着她去。他算是看明白了,妻子的“负担”重,未来家里的财务是指望不上她了。小韩主任开始存钱,为了自己这个小家,也为了未来的孩子。 说来也怪,彭洁对陶桃态度恶劣,可看韩路却挺喜欢,一口一个“乖儿”“幺儿”弄得韩路有点腻味。 韩路激动:“阿姨,告诉你一个天大喜讯,怀上了怀上了。” 彭洁:“呀,你也知道了。” 韩路高兴得话都说不囫囵了:“这事我能不知道那,可以不知道吗,必须知道。哎,得取个名字啊,不然到时候孩子一生下来,那出身证可不好填,难道填个小名。就算是小名,你也得提前想一个呀!” 说起填出生证的事儿还有个笑话,韩路大学时有个女同学刚参加工作就结婚生孩子。同学姓郝,给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取了个叫果果的小名。 孩子生下来,因为没想好大名,只得在上面填下“郝果果”三个字。 西南省的方言中“郝”念做“黑。” 护士小姐拿着出生证高声喊:“黑果果,黑果果,哪个是黑果果的家长?” 彭洁:“乖幺儿你说得对,这名字得提前想好,不然到时候抓心慌,这事得我来定。” 韩路:“阿姨你来定……不好吧?” “怎么不好,你是不是嫌弃我们老年人取名字跟不上时代潮流?” 韩路哈哈一笑:“是有点担心。” 彭洁略一思索,从电话那头传来她拍额头的声音:“有了,就叫陶家轩。” “家轩,这名字不错呀……等等,怎么姓陶,这不应该啊?”韩路大惊,自己母亲生前念念不忘就想要个孙儿,现在好了,孙儿的姓给了别人。陶家实在可恶,连冠名权也抢,实在太欺负人。 彭洁却怪道:“我自己的孙子,姓陶难道不应该?” 韩路斟酌着语气:“阿姨,是是是,是你的孙儿不假。但我觉得吧,这孩子跟谁姓虽说都一样。可是,还是要商量一下,别一家人因为这事伤了和气。” 彭洁的声音忽然变了:“韩路,是不是贺喜喜在你那里说了什么,想让你来当说客。” 韩路满头雾水:“这跟贺喜喜又有什么关系?” 彭洁的声音高亢起来:“一定是的,肯定是贺喜喜想让她肚子里的孩子跟她贺家姓。她就一跟独苗,想要个娃继承香火,这事贺家之前就提过。凭什么呀,不就是嫌陶李没本事赚不来钱,撑不起家。她贺喜喜工资高工作好,就想欺负我们陶家,不行不行不行!” 韩路:“等等,阿姨你说的是贺喜喜和陶李的孩子?” 彭洁:“是啊,贺喜喜怀孕了。” 韩路哈一声笑起来,说,原来喜喜也怀孕了,这不是巧了吗,陶桃也有娃了。刚才你说让孩子姓陶,还真吓坏我了。阿姨,我这人其实挺传统,这事可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不然,我父亲可不干。 “哦,陶桃怀孕了。”彭洁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然后提高警惕:“乖儿,就算你们家以后要添一张吃饭的嘴,该给我和你爸的生活费也不能少。还有,陶桃将来进医院生孩子,我们可帮不上忙。” “家里的事陶桃在做主。”韩路心中真的有点不舒服了:“没事我挂了,陶桃刚怀孕,家里事多。” 第一百三十九章 韩国庆取名 “什么,喜喜也怀孕了,真是巧啊!”陶桃听韩路说起这事,很惊喜。 韩路不以为然,道,他们结婚有一段时间,彼此身体健康,处于生育颠峰期,怀孕不挺正常吗? 说完,他补上一句:“就好象你和我一样。” 陶桃道小弟实在不省事,现在有了孩子,应该能成熟些,不再让家中父母担心。 她又问:“小韩,咱们是不是该有所表示。你说,送点什么跟他们才好?” 韩路一听心中就不爽,反问:“送个祝福行不行?反正我没钱,你的钱我也不花,想送什么送什么吧。” 陶桃没有看出丈夫的不满,欢欢喜喜地打起了电话,先是给母亲,接着又恭喜了贺喜喜。最后问陶李,小弟,喜喜身体状况怎么样,还缺点什么。 陶李抱怨:“什么都不缺,就是缺钱,你看今儿个去了一趟医院,也没检查两个项目,就花了三百块,抢人嘛?” 看他架势又想问陶桃要钱,韩路忍无可忍,正要接过妻子手中电话把这事给敷衍过去,陶桃忽然“哇”一声扔掉电话,捂着嘴就朝卫生间跑去。 倒免得韩路多说废话。 陶桃体质奇怪,这才怀孕一个多月就有了很强烈的反应,吃什么都吐。 不过,说来奇怪,她的话竟然变得多了。 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拿电话和韩路父亲聊上几句,这个习惯是当初韩路母亲住院时养成的。 韩国庆这几天都在考虑给未来孙儿取名字的事,听他说,已经写了满满一张纸,例出了三十几个名字。 他俩通话的时候韩路好奇,凑过去听,插嘴:“爸爸,什么名字,你念来听听。” 电话那头,韩国庆咳嗽一声:“韩家薇,蔷薇的薇,韩家威,威风的威。韩梓轩、韩梓懿、韩浩然、韩瑞琳、韩梦琪、韩可欣,韩思涵……” 念完,老韩得意地问:“韩路,陶桃,怎么样,我这名取得文雅诗意有内涵吧?” 韩路听得脑袋都麻了:“爸爸,这名字都烂大街了,不信你去幼儿园吼一声家薇瑞琳可欣梦琪思涵,乌泱泱站起来一大片。” 韩国庆大怒:“放屁,这么好听的名字怎么可能烂大街,你这是跟我过不去?真当你是大学生,有文化,你这个大学生还不是我培养出来的。少废话,以后孙儿的名字就按这些个整。” “爸,不能啊!”韩主任最近中气不足,虚火上升,控制不住自己情绪,要跟父亲争辩。 忽然,陶桃转头在他脸上啄了一下,柔声道:“小韩,别跟爸争。郎君,时辰已经不早了。” 韩路:“还是得谨遵医嘱。” 陶桃:“丈夫,丈夫,一丈之内就是你的人,别人说了不算。” 韩路:“你说爸也怪,起的名字都是女孩儿名。你究竟想要女儿还是儿子。” 陶桃:“自然是儿子。” 韩路:“封建,我想要件贴身小棉袄。我这几天再想想给未来女儿取什么名字,这事费神啊!” 陶桃不高兴了:“我要儿子,必须生儿子。” “这事你我说了也不算,上天来安排。” 过不了几日,韩国庆跟陶桃通电话的时候情绪很低落,说:“陶桃,韩路,爸爸倒霉透顶了,被抓派出所去了。” 陶桃和韩路大惊,忙问,爸,你怎么了? 韩国庆回答说,那天你们不是说我起的名字烂大街吗,我不服气,就跑了几趟幼儿园。 老韩去幼儿园自然不会如韩路说说,直接对着小朋友一声喊“家薇瑞琳可欣梦琪思涵”那不是神经病吗? 他老人家就蹲在园门口,见到一个小朋友就喊“思涵”喊“梦琪。” 还别说,小朋友立即脆声声应道“诶,爷爷好!” 一次两次还可以用缺牙齿咬虱子碰巧了来解释,可每次都碰巧,那就有问题了。 韩老先生做了记录,在那家幼儿园,别的且不说,光名字中带着“轩”“梓”“涵”的就有三十多个。 韩国庆彻底地郁闷了。 更郁闷的事情在后面,因为天天在幼儿园门口蹲守,见到可爱的小朋友就拉人家在旁边嘀嘀咕咕,这引起了正义的人民群众的警惕。 最近一段时间,网上风传什么地方又有什么孩子被人贩子给拐走了。眼前这位大爷面如蓝靛、满脸胡须、身高如塔,一看就不是好人。 于是,来接孩子的爷爷奶奶和父亲母亲,在保安的合力下,扭手的扭手,抱腰的抱腰,扯头发的扯头发,将老韩同志擒送进公安机关。 韩老爷子解释了半天才脱身,他又气又急,身上痛不可忍,当真是霉星高照了。 听到他说完这事,韩路叹息:“爸,你搞什么呀,伤了没有?” “没有没有,我谁呀,能吃亏,娃的名字怎么办?” 旁边,陶桃建议说,爸,现在给孩子取名一般都是翻古书的。男孩用《楚辞》,女孩《诗经》,要不你去书店买本楚辞吧。 下来之后,韩国庆果然去新华书店买了一本《诗经》翻了好几日,最后郑重通知韩路:“想好了,就叫韩素芬。” 韩路大惊:“你看了半天诗经就想出这么个名字?这跟诗经也没有关系呀。” 韩国庆:“又看不懂,索性自己取了。韩素芳也可以,不过,和你妈同名了,不合适。” 韩路:“爸,你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陶桃却不高兴了,说爸也是,孩子都还没成型,就给起个女孩名,这不是笃定我生不出儿子? 韩路对她的封建思想很不以为然,道,无论是男是女都是上天的赠予,都应该感恩。 陶桃道,你该感恩的是我。 韩路:“是是是,我老韩家全家上下都感恩你。” 陶桃:“那才象话。” 韩路:“也不用那么麻烦,咱们给孩子取个中性一点的名字。你看啊,韩是古代战国七雄,你们老家是春秋的晋。如果是男孩就就韩晋,女孩就叫韩静……算了,还是韩晋吧。” 忽然,关静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位喜欢静静看着自己,歪头聆听自己说话的姑娘忘记。 陶桃:“韩晋不错,我喜欢。” 韩路:“晚上吃什么,豆腐还没有吃腻吗,干脆我去买点猪下巴骨炖木耳吧?放心,绝对让你看不到一点油星。” 陶桃:“小韩,你能不能帮我把打底衫洗一下。衣服都糠了,洗衣机一搅就坏,得手搓。” 韩路:“好的好的。” 之所以用猪下巴骨炖木耳,是因为下巴骨便宜。 那时候的韩路和陶桃都穷,陶姐每个月要给父母交生活费,她又是个甩手掌柜。韩路整天琢磨如何节流,一个子儿掰成两半花。 但是,日子过得却越发有滋味。 “那就这样吧,感觉蛮幸福的。”韩路心想。 第一百四十章 鸡蛋 陶桃怀孕,韩路生活有了盼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过得很精神。 他们又开始分床睡觉,没办法,为了安全嘛! 陶桃不能吃肉,整天豆腐青菜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又去医院体检和身体,其他指标都还行,也不需要吃什么药,比如《叶酸片》就完全没有必要,就是体重偏轻,体脂率低。 医生建议说要多补充蛋白质和脂肪。 脂肪好办,没有肉,可以从碳水化合物中摄取,每顿多吃一碗米饭就行。蛋白质得只能从肉类中获得,而陶桃又不吃肉,这就麻烦了。 韩路想了想,就让一个大学同学给他寄了一罐蛋白粉。那哥们儿是健身达人,天天泡在健身房里,把自己练得像斯瓦辛哥,和他出门很有安全感。 蛋白粉寄到,陶桃只吃了一口就说受不了那味。另外,感觉自己牙齿有点腻,唱戏的时候怎么也觉得舌头不灵活。 韩路没办法,道,那就别吃了。还有,你现在都有身子,还上什么舞台呀?真有个好歹,我不是要去撞墙? 陶桃:“我如果唱不成戏,还不如死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你一外行人多什么嘴。” 不过,为了保险,陶桃选戏也比较小心,只唱大青衣。诸如《梵王宫》这种动作戏,那是再不敢演了。 但韩路还是很揪心,每次妻子演出的时候,他都坐在下面目不转睛盯着舞台。一场演出下来,背心全是因为惊吓而渗出的汗水。 蛋白质摄入不足,又不能吃肉,豆腐也吃倒了胃口,韩路就从其他地方想办法——喝牛奶、吃鸡蛋。 还别说,陶桃很喜欢牛奶。 她运动量大,胃口惊人。你想啊,她以前每天早上要跑个三千米,平日在家里也会练声、练形体,折腾一天下来,浑身衣服都被汗水炮透了,每天都要从头到脚换一身。 桃爷又是个不做家务的,说洗涤剂要伤皮肤。日常家务都落到韩路头上。我们的韩主任天天洗衣服做饭,手都变粗糙了,一摸到诸如丝绸一类的织物就刮得沙沙响。 正因为这样,桃子姑娘每顿能吃三大碗米饭。晚上看电视,直接拍一斤黄瓜,搁上酱油,一部电视剧没看完,就能把盆儿吃得底朝天。 牛奶是主要的单白质来源致意,早晚必吃。 鲜奶吃不起,就用奶粉,一个一公升的牛奶杯,能搁进去半公升奶粉。 韩路忍不住嘀咕:“我干脆用牛奶给你搅成糊糊得了?” 他们也不敢买好奶粉,专挑便宜的,四十几块一袋那种,就这样还是有点支撑不住。 以前,韩路和陶桃商量好财务分开。现在不是有孩子了吗,这话也只能说说。 韩路顿时感觉手头紧张,气恼地叫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这孩子还没有生下来,我就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陶桃大怒:“小韩,你来我房间。” 韩路寒毛直竖:“姐,我能不去你屋吗,我错了。” 陶桃:“不行,少废话!” …… 陶桃瘦,即便这么能吃,依旧有平坦的小腹和漂亮的腹肌,符合每一个男人对于女神的想象。 韩路浑身大汗,筋酸骨软:“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 牛奶吃不起,那就吃鸡蛋呗。 蛋白质蛋白质,那不就是从蛋白里来的? 陶桃喜欢吃煮鸡蛋,说有饱腹感。她吃蛋,只吃蛋白,每顿能吃二十个。 蛋黄则留给韩路。 韩路吃得不住打嗝,一天到晚嘴里都是鸡蛋味,到最后是一看到鸡蛋就恶心。 再恶心,你也得给桃爷把蛋煮好。 最近一段时间,网上有许多关于鸡蛋的谣言。比如什么纸箱蛋,抗生素蛋,人造蛋。韩路看得头皮都紧了,老婆孩子今天吃那么多,别落下什么毛病。得,超市里的鸡蛋不能买了,农贸市场上的蛋也买不得,咱直接去乡下收。 他便开了一辆四面透风的长安面包去了乡下。 考虑到家里即将添丁进口,没有车生活非常不方便。 韩路拿到了驾照,又去找了小黄公子,杀了半天价,购入十年车龄微型车一辆,花费人命币两千二。 岁末秋高气爽,阳光灿烂,蓝天白云,想着家里的老婆孩子,小韩主任心情很好,引吭高歌:“我的宝贝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 一辆吉普车对面而来,有人探出头吼:“韩路,韩主任!” 韩路一走神,汽车就冲进旁边田里去,将一片木瓜撞得稀烂。 还好韩路是新手,车开得慢,也就三四十码,没有大碍。, 当他狼狈地从车里钻出来,就看到李草长笑嘻嘻地看着他:“韩主任你这技术可不怎么样,没事吧?” 韩路:“我没事,但冲了农民的庄稼地,怕是走不脱了,这得赔多少钱啊?” 看架势,本不富裕的家庭又要雪上加霜。 李草长点点头:“你是得赔钱,给我一万块吧。” 韩路大惊:“什么?” 李草长扑哧一笑:“别紧张,这块地是我老婆娘家的,也就是我的。你真要赔,赔我吃顿酒。” “开车呢,吃什么酒。李支书,你来得正巧我正要去你们平地村买点土鸡蛋。” 李草长最近几年的水果种植干得不错,发了财,买了一辆普拉多。 这车不错,也不费力就把韩路的小面包给拉了出来。 长安车没事,就是漆皮掉了不少。 酒肯定是不能吃的,等下还要回家。但烟是少不了的,两人你一根我一根敬烟,把嘴巴都抽木了。 李支书说大家老朋友了,你要蛋拿走就是,收你什么钱。 韩路却道:“那不行,老李,实话跟你说吧,我以后会常来。我老婆怀孕了,将来老婆娃儿今天都要吃土鸡蛋,少不了要麻烦你。如果你不收钱,我以后可不就来了,咱们还是按照市场价格算。” 李草长很高兴:“经常来,那好呀,以后咱们不是又可以在一起吃酒了。要不这样,今天的蛋就算是我给弟妹和未来儿子的一点心意,就送你了。” 他兴奋地说:“我娃成人了,不在身边,韩路,你的娃就是我的娃,以后有空就抱过来耍。” 韩路见了别人家的孩子就让人喊自己爸爸,现在自己的娃还没生出来就被李草长被认领,真是报应不爽。 不禁气道:“老李,咱们是兄弟,你可不能占我和陶桃便宜。” 李草长:“你的便宜我可以占,陶桃就算了,那婆娘……兄弟你怎么想不开呀?” 韩路:“我觉得陶桃人挺不错的。” 李草长:“兄弟,这讨婆娘不能看外表,就算她是天仙,但过日子还是得一日三餐,人间烟火。性格不好,这日子过得就没滋味。你看我婆娘你嫂子,性格多好呀。” 韩路:“陶桃柔情似水对我那叫百依百顺亦步亦趋马首是瞻惟命是从。” 李草长:“你还是快点拉着你的鸡蛋回家吧,回去迟了小心被修理得人不人鬼不鬼。” 路上,电话铃响,响得人心慌。 韩路不敢大意,把车停下,一看是陶桃的,忙接通:“啥事?” 陶桃甜腻腻地问:“小韩,亲爱的,你怎么还不回家,想你。” 韩路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姐,你放过我吧,咱们说话分居了的。对了,什么事?” 陶桃:“我在妈这里,咱们每周末都要在这里聚餐的,记得按时到。对了,鸡蛋买好没有是不是真正的土鸡蛋?” 韩路:“废话,直接从农民家里买的,能不土吗?” 等到了弄弄平陶桃娘家,现在买车的人已经很多了,老家属区地方小,要找个车位实在困难。韩路的驾驶技术很不好,在陶桃的指挥下,好半天才把车停好。 陶桃上次顶锅陶李酒驾,已经不能开车。 看到汽车,她眼睛一亮,又黯然神伤。 对了,陶李也买车了,是彭洁和贺喜喜家出的钱,一辆polo,好歹也拿得出手。 这灾舅子经过那次教训后总算不做妖了。 正在这个时候,彭洁下楼来,叫了韩路一声“乖幺儿”又问:“收了多少土鸡蛋,是真的吗?” 韩路:“阿姨,那是真的土,你看这蛋上都还糊着鸡屎。” 彭洁:“那也不敢保证啊。” 韩路不服气,说,阿姨,我办事那可是绝对稳妥的。你想啊,我能害自己老婆孩子?这蛋我是直接在农户家里收的,人李支书拍了胸脯保证的,还能信不过。 彭洁信了,拉着乘龙快婿的手笑道:“果然是妈的乖儿,知道你弟媳妇需要土鸡蛋补养身体,专门送过来。” 韩路可不想给她面子,笑眯眯道:“喜喜也要吃鸡蛋啊,一家人,分点过去也不打紧。一块钱一个,她要多少?” 这次韩路收了三百个,也就是陶桃一个月的量。 彭洁听说要钱,回头看着陶桃,面上露出生气的表情。 陶桃:“小弟要多少,一家人,拿就是了。” 彭洁这才高兴起来:“对啊,一家人。” 就上手去搬。 韩路忍不住摇头,心里后悔:我来这虎狼窝里做什么,脑壳搭铁了? 彭洁也是心狠,三百个鸡蛋她竟拿去两百六十几个,只给韩路留下些须歪瓜裂枣。 回到家后,韩路将蛋上的鸡屎洗掉,用毛巾一颗颗擦干,放进冰箱:“得,还剩三十来个,也就够你两三天吃的。李草长那边我还是有必要再去跑一趟,如果不够,看附近几个村能不能再收点。” 忽然,陶桃将手中的电视机遥控器扔到地上:“都怪你,都怪你。,谁叫你乱答应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桃爷的情商 韩路倒是奇怪了:“你妈说要我们鸡蛋的时候,我不是已经拒绝了她吗?” 陶桃:“你什么时候拒绝了?” “我问她要一块钱一个,那不就是摆明拒绝?” “你问妈要钱,也好意思说?” “亲兄弟明算帐。” “可那是妈。” 韩路:“你不是说小弟要多少,一家人,拿就是了。你都同意了,我还能拦着?” 陶桃:“我同意了你就不能拦着,你是死人吗?” 说着话,一个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她竟红了眼圈。 韩路今天开了很长时间车,又出了车祸,累了,不觉烦躁:“合着怎么说都是你有道理,我回屋写材料了,懒得跟你多讲。” 陶桃在外面伤感地唱起歌:“最善良最勇敢的,到底是哪一个,我亲爱的山楂树,请你告诉我。” 韩路拉起被子蒙住头。 半夜的时候,韩路起夜,却看到陶桃就那么木木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呆呆地抱着一个小金鱼缸。 金鱼是韩路前一阵子刚养的风水鱼,他最近一年遇到许多事,感觉霉气冲天,不禁有点相信命运。 小玻璃缸里的金鱼很慌,飞快游动。 韩路大惊,急忙把鱼缸抢了过去:“干什么呀,大半夜不睡,快去休息。” 陶桃仿佛醒过神来的样子:“小韩,我心里有点难过,情绪调整不过来。” “没事没事,孕期反应。” 陶桃:“小韩,要不你到我屋睡吧?咱们别分开了。” 韩路:“行,睡觉,睡觉。” 第二天,他又开了车跑了一趟乡下,又拉回来三百个鸡蛋。挑了十个红壳的煮熟了,剥皮,将蛋白切成块,加上西红柿、生菜、黄瓜、千岛酱,和了一份沙拉,又蒸了馒头。 陶桃吃了说:“小韩,你做菜真好吃,你是个天才。” 过不了几天,韩路半夜醒来,发现身边又没人。 他一个激灵,急忙跑到客厅,发现陶桃又抱着渔缸在默默流泪。 小金鱼是无辜的。 韩路不敢刺激她,轻轻接过渔缸放一边,柔声问:“怎么了。” 陶桃哭道:“今天排戏,《水浒》朱仝被逼上梁山,戏里的小公子被李逵摔死了。我不要看到小孩子的不幸,太难受了。” 韩路:“那是戏,都是假的,别当真。” 陶桃:“可是,一上了舞台,角色就是有灵魂的,或许在另外一个时空,他们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人即是宇宙,我受不了。” “陶桃,你好好休息两天,就别上戏了。” 实际上,陶桃也上不了戏,不是因为精神状态,而是身体不允许。 她的肚子开始大起来。 又去做了一次体检,医生说发育得不错。韩路小心地说了妻子最近状态不好的事,医生又说正常,女人本就是这样,孕妇因为身体中激素发生变化,情绪肯定不稳,那么,要如何调整呢。除了饮食,还得多运动。 韩路连声道,医生你说得对,我爱人以前天天运动的,现在因为怕动了胎气,都不动了。 医生说,必要的运动还是要的,运动产生多巴胺,让人快乐。对了,孕妇是第几胎,以前有没有堕胎史,如果没有,那就不怕。 陶桃感觉受到侮辱,拍案而起,拂袖而去。 韩路忙对医生小声说,没有这史那史,结婚的时候是处女。 医生对陶桃的过激举动很生气,说:“处女座的人最讨厌了,你什么星座?” 韩路:“天蝎。” 大夫满面同情。 得了医嘱,从那天开始,韩路每天晚饭后都会陪妻子在街上逛上一小时。 金沙市是一座山城,坡坎多,怕她跌着了,韩路伸手去牵。 陶桃一巴掌拍开他:“热死了,你手心全是汗,我很不舒服。” 韩路:“是是是,你走慢点,小心孩子。” “我走慢点起得了锻炼效果吗,我状态不好,我要调整好状态,我还想跳呢!” 韩路:“别跳,求求你,求求你。” 但陶桃还是赌气地跳了几下,我们的小韩主任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韩主任,你最近怎么萎靡不振啊?”钟小琴笑眯眯地问。 “再见。”韩路害怕看到这位多名女***要绕道。 “你干什么呀,当谁要吃你似的。”钟小琴拦住他的去路。 韩路没办法:“我振得很,少废话。” 钟小琴调侃:“哟,还生上气了?看看你的眼圈,都跟熊猫似的。” “睡眠不足,精神压力大。”韩路叹了一口气:“钟小琴,你说这女人生个孩子怎么那么折腾人呢?” “陶桃折腾你了,快说快说。”钟小琴感到兴奋。 她以前可是追求过韩路的,见二人立在一边聊天,就有几个路过的同事围过来旁听,完全没有眼力劲儿。 韩路苦笑:“别说陶桃,就算是我,这次有了娃,那都是新娘子上花轿——头一回。都有点抓不住缰。” 他便把自己这段时间遇到的困扰大概说了一遍,道,医生说了,陶桃这是怀孕后体内激素发生变花,以至情绪不稳。她一不高兴,全家人都不跟着不开心。 最后,韩路好奇地问:“钟小琴,还有各位,你们怀孕的时候是不是心情也非常坏?” 众人都说没有啊,钟小琴也说没有,道:“我当年怀小亮的时候可开心了,尤其是感觉到肚子里的小生命一天天长大,那种感觉还真是幸福。我只想笑,只想唱歌。” 韩路:“也是精神状态不对。” “那不挺好吗?”钟小琴朝韩路递过去一个幽怨的眼神,嗔道:“你也是活该,当初娶了我,让我替你生个孩子,家里不就一片祥和?” 韩路:“钟小琴,你再说这个我可翻脸了。” 众人都是一阵笑,皆感叹,娶错老婆害终生,还得害后生。 看来,广大人民群众都觉得韩主任和陶老板结婚,白瞎了他这个人儿。 韩路:“我让你们出主意,可好,倒批斗起人来,不跟你们扯,散了散了。” 忽然有一位阿姨道:“陶老板精神状态不好,需要在热闹的地方混,不如去打麻将。” 韩路说她不打牌。 另外一个阿姨说,要不,逛街买东西。 韩路说她不逛街。 钟小琴说,要不,找朋友喝喝东西,吃吃点心,说说八卦。人是群居动物,需要朋友,需要陪伴。是,韩路你是个好男人,天天天陪着老婆,可老公不能代替朋友这个角色,有的话,朋友可以说,却不能跟老公聊。 韩路回答说她没朋友。 众八婆终于感慨了,道,混到没朋友,这人活着也没意思。 钟小琴:“韩路,如果你需要我,我可以成为陶桃的朋友。” 韩路:“不需要不需要。” 正在这个时候,忽然间,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仿佛有一道冷风戏来。 韩路抬头看去,就见着陶桃慢慢从那边走过来:“小韩,我这双鞋有点膈脚,都打出水疱了。” 韩路:“你怀孕后脚肿了,等下我家给你把鞋子踩一下,踩软就好。” 陶桃又不屑地看了大家一眼,淡淡道:“我不需要朋友,尤其是某些人。” 钟小琴沉下脸。 韩路摇头,这个桃爷,这情商,绝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跟她玩 钟小琴的话倒是提醒了韩路,陶桃确实需要朋友,毕竟丈夫不能代替朋友的角色。 韩路想了想,陶桃以前在单位是顶梁柱,是老板,是业务上大拿,有事都是大家跟她配合的份儿,她可从来没有替别人想过,能有闺蜜才怪。 他就给贺喜喜打了个电话。 韩路平时和陶桃娘家人也没有任何交集,就周末过去吃一顿饭,说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儿,就走人回家。 贺喜喜没想到他会主动联系自己,有点吃惊:“姐夫,你有什么事?” 韩路问,喜喜,最近工作忙不忙,走不走得开? 贺喜喜回答说街道也没有什么事,她现在已经显肚子了,领导就把工作分给了别的同事。她每天也就来点个卯,工作很轻松。 韩路就说了陶桃最近心情不好,精神状态不太好,一天下来都不肯说几句话,他很担心这么下去会出问题,喜喜你和陶桃说得上话,两人都是孕妇,有共同语言,有空能不能约她玩玩。 贺喜喜说姐夫你放心我下来约姐。 果然,接下来贺喜喜就打电话找陶桃,说,咱俩现在马上就大出怀了,金沙市的天气又热,孕妇装得早准备,不然到时候就没衣服装了。姐,等下我们去逛街。 陶桃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好,我马上过去找你。” 韩路见她可算愿意出门去玩,大方地从小金库里掏出两百块钱递过去:“买买买。” 陶桃是个不存钱的,也存不住钱,未来家庭的开销都得由小韩主任抠脑壳皮。 晚上,陶桃很高兴地抱着一大堆衣服回来,在家里不停试,问韩路好看吗? 韩路道,好看好看,太好看了,真的好好看。 陶桃扑哧一笑,你这人不真诚,虚伪啊男人。 韩路说,你笑了,嘿,真好看。怎么样,今天出去玩开心吗,你们聊了什么? 陶桃说,开心,开心,也没说什么,就说怀孕后的感受。原来,喜喜的情绪也有点不稳定,不过,她还是采取了许多办法调整自己。 韩路好奇:“怎么调整的?” 陶桃:“郎君,夜已经很深了,咱们安歇了吧。” 韩路:“不要,我不要。” 他才不要做工具人。 买了衣服,过得一日,贺喜喜又约陶桃去买婴儿用品,比如小衣服、奶瓶、围嘴、温度计、澡盆,小毛巾…… 韩路:“买买买。”又掏出五百块钱。 这些东西可比孕妇装贵多了,比如玻璃做的奶瓶,已经一百出头,形同抢劫。 他又笑道:“距离预产期还早,就这么着急?” 陶桃:“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很快,屋里就放满了婴儿用品。 花了七百块,韩路感觉手头有点紧张。但这仅仅是开始,接下来,陶桃说要买育儿书学习。 韩路照例回答买买买。 但这一买就收不住,现在的书籍老贵了,动则三五十块,人家吃定你是刚需,不大捞一票怎肯放过?陶桃扑在书本上如同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口气买了四十多本。 韩路忍痛提醒:“姐,你别一个人呆在家里看啊,约上喜喜,去咖啡馆,去公园读,随便还是交流一下。” “好,我约上喜喜。” 两个大肚婆,俩妯妮就这样组成了学习小组,今天霍咖啡、逛街、去花市买花,累了就去弄弄平那边住上一晚……日子过得平静。 陶桃的面上出现了笑容,再不像以前那样看着鱼缸里的小金鱼发呆。 金鱼长大了一圈,金黄灿烂,很好看。 家中和睦,不被爱人折磨,韩路又开始发胖,脸都圆了。 但他很快就后悔让陶桃去买书学习如何育儿。 陶桃和贺喜喜报了个个育儿班,学费很贵,四位数。培训机构可恶就可恶在还让准父亲们也一起去学,陶李肯定不买帐,韩路却被强行拖过去,结实地听了许多节课,把游戏时间都给占用了。 学习的内容其实挺有趣挺实用,比如怎么给孩子换尿布,怎么给孩子喂奶,孩子打嗝怎么办,孩子呛奶了该怎么处理。 还有,婴儿如果情绪不稳又该怎么调整。韩路闻言大惊,家中已经有个情绪不稳的,再来一个还得了?是得好学习。 他认真听课,陶桃却不学,却拿了戏本子在旁边读,还说,小韩你自己学就行了,艺多不压身,认真点。 陶桃身子日重,已经不能上舞台,戏瘾难熬,只能看本子消遣。 她这一套流程下来,消费颇巨,韩路的钱包顿时骨感。 屋漏偏逢连夜雨,家中一台洗衣机坏掉了。 韩路和陶桃在没有住一起的时候,各自有一套家具电器,洗衣机有两台,都是老式波轮双缸。 坏了一台也不影响生活,他便叫了一个收废品的老头十块钱卖了出去。 夏阿姨看到了提醒他:“韩主任,你不打算再买一台吗?这孩子的皮肤多娇嫩啊,能和大人一起用洗衣机?大人身上多少细菌啊,你下得了心吗?” 韩路吃惊:“对对对,得再买一台,大人和小孩的得分开。” 他又跑了电器商场,选了一台新式带电脑版,带气泡,带手搓式,还能加消毒液那种,可一看价格,有点崩溃,三千。 他的存款可不够,但孩子要用,那得砸锅卖铁。没办法,只能向亲爱的老父亲伸手,结实地啃一下老。 老韩:“滚!” “爸,有话好好说。” 韩国庆暴怒:“你还国家干部,还副科级,混成这样,丢老先人。谁叫你不存钱,饱时有当思饿时无,吃不穷穿不穷不会计算一辈子穷。” 韩路:“你再这样,我可不让你抱孙子了,我我我,我让娃将来随母姓。” “你敢?”老韩气急败坏:“给你钱,这事我忍了。” 韩国庆很传统,对冠名权看得紧。 就这样,韩路通过这个方式施压,又从老爹那里弄来一口电磁炉,一辆学步车。 万事俱齐,只等预产期。 这一日,陶桃从弄弄平回家,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一个小时没说话。 韩路心慌,问,要出去散步吗?陶桃说不想动。韩路有问,要不要我给你熬点银耳,陶桃说没胃口。 韩路发觉不对,又问,怎么了,谁惹你了。 “是你是你是你,就是你。”陶桃:“谁让你叫我去找喜喜,我再不跟她一起玩了。” 韩路:“是喜喜惹了你吗?你看啊,你们都是孕妇,情绪波动都大,互相理解一下就是了。” 陶桃忽然垂泪,张嘴欲哭。 韩路:“别哭,别哭,保护好嗓子。一号起来,会声带充血。” 陶桃:“小韩,太气人了,我受不了。” “姐,你说说,谁欺负你了,我替你做主。” 陶桃抽咦说,太不公平了,心理难过得要命。 原来,前一段时间,陶桃今天和贺喜喜一起,一起玩,一起交流孕期心得体会,情绪也好起来。 她们不是经常去弄弄平娘家那里吃饭吗? 陶家重男轻女,陶桃回家吃饭,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 贺喜喜怀的时候陶家的娃,那待遇简直不要太高。一回家,彭洁就好象是看到宝贝,又是问闺女你热不热,妈替你擦汗;又是问,宝贝儿你渴不渴,枇杷已经洗好了,妈帮你剥皮。 擦汗彭洁肯定是不会给陶桃擦的,待女儿伸手去拿枇杷,她脸色却难看起来,说:“有的人啊就是没眼力劲儿,当这里是自己家,见样拿样,什么都想吃。枇杷老贵了,三十多一斤,咱们可不是大户人家。” 贺喜喜见势不妙,忙剥了一颗枇杷塞陶桃嘴里:“姐,你吃,可甜呢!” 吃饭的时候又出妖蛾子,二女都到了大出怀的时候,口味发生变化。 陶桃喜酸,在家的时候没事就喜欢捞几根韩路做的泡菜解谗,然后说,小韩你做菜的手艺绝了,你是个天才;贺喜喜也喜欢吃酸,尤其喜欢带霉干菜。 俗话说得好,酸儿辣女。 彭洁喜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说咱们陶家三代单传,看架势第四代也要传下去了。 她便做了一大桌霉干菜大宴,霉干菜回锅肉、霉干菜扣肉、霉干菜炒叫头(叫头是西南省土话,就是薤菜)、霉干菜煮蚕豆汤。 老太太也是可恶,生怕陶桃抢了贺喜喜的吃食,抢儿媳妇的食物那就不是让肚子里的孙儿挨饿吗?知道陶桃不沾荤腥,专门在所有菜里放了肉,搁了猪油,搞得油汪汪一片。 惟独霉干菜炒叫头没有放动物油,没办法,那菜得搁菜子油才香,不然会花口。 陶桃只拿筷子去夹叫头,彭洁见她胃口很好,心中不爽,道:“有的人啊,吃相稳当些,叫人看了还说我老陶家没有家教。” 陶桃心里难过,停下了筷子。 贺喜喜急忙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欲要打圆场。 彭洁忽然端起那盘叫头,都用筷子赶到贺喜喜的碗里,说:“闺女,妈的亲闺女,你怀孕了要多吃膳食纤维,这叫头里的纤维老好了。” 陶桃心中难过:“妈,我吃了,先回家。” 回家路上,贺喜喜很担心,打电话过来问陶桃到什么地方了。 陶桃却发怒:“贺喜喜,你什么意思,你故意打电话过来看我笑话吗?” 贺喜喜有点吃惊:“姐,你想哪里去了?” 陶桃:“你不就是想炫耀妈对你好吗?你是皇后,你是被众星捧着的月亮,你自己在一边亮着就是,照耀我干什么,你想让我看到什么?” 贺喜喜口吃:“姐,你误会了,真的误会了。” 陶桃:“以后别联系了。” …… “我捧你啊,我星大。”韩路安慰她。 “你少来这一套。” 韩路叹息:“姐,我的桃子大爷。以前你在娘家不是吃苦耐劳,忍辱负重,福地狂魔,只认爹娘不认老公。现在怎么受点气就忍不了,就不……”就不讨好型人格了呢? 陶桃一呆,喃喃道:“我怎么这样了,好象是变了个人,奇怪,真奇怪。” “因为一生孩子,姑娘就变成了女人。这事其实喜喜很无辜,你也别把气撒人身上。算了,你不和她一起玩就不在一起呗,多大点事儿。” 又是一个周末,韩路一个人去了陶家,陪岳父母吃了一顿饭,算是走了一个毛脚女婿的过场。 回到家,他高兴地对陶桃说,以后你不用回娘家了,我自己去。今天这饭吃得痛快,我把他们的菜都抢光了。你要相信我的食量,那份炖肘子刚一上桌,两分钟,我两分钟就吃下肚子。回锅肉,我直接把所有的肉都给挑进碗里。那一电饭锅米饭,至少一半归了你男人/ 呃,撑死了。 “我还跟她们说了,你腿脚不方便,以后就不来弄弄平了。” 陶桃问韩路,喜喜吃了多少。韩路回答,估计等下她要加餐。 陶桃面露微笑,又问,妈吃得可好? 韩路说,老太太气得都撂了筷子,姐,你痛快不? 陶桃大怒,不许这么对我妈,你不孝,你忤逆! 韩路撇嘴,反正我怎么做都错。 下来后,韩路又去一趟平地村,问李草长买了两箱枇杷,豪气干云地对妻子说:“这次让你吃个痛快!” “枇杷品质真不错啊,要不……”她迟疑。 韩路打断她:“要不,我给孩子他爷爷寄点回去,让老头儿也补充点膳食纤维。” 他悠悠道:“自己的婆娘自己疼,自己的妻子自己保护。” 陶桃眼圈红了,将头靠在韩路肩上:“小韩。” 就这样,陶桃周末也不去父母家了,每次都是韩路做代表。 陶桃到了大出怀的时候,肚子大得吓人。 这一日,陶桃惊慌地踢了踢身边的韩路:“小韩,我肚子里有东西在动。” 韩路:“动是好事,不动那才糟糕,睡吧。” “小韩,我想上厕所。” 韩路揉着满是是眼屎的眼睛:“我扶你去卫生间。” 陶桃一下地,却发现拖鞋穿不进去。 原来,她的下肢已经肿了。 陶桃悲戚地说:“我怎么变成这样,太丑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孕娠 韩路:“这女人生孩子,预先都会在身体中储存脂肪作为养育孩子的能量,长胖她不应该吗?还有,你肚子里毕竟塞进去那么大一个娃,压迫下肢血脉,腿肯定会肿,不肿她也不正常。” 陶桃忽然面面惊悚:“我不要胖,我现在这个样子将来怎么上舞台?” 韩路:“你不胖啊,比起其他孕妇可瘦多了。” 陶桃:“你又从哪里去看那么多孕妇?” 韩路:“咱们隔壁不就是妇幼保健院,见天都是大肚婆娘走过来走过去,都看审美疲劳了。” “你是不是看到我也疲劳?” “姐,不带你这么给我下套的。” 陶桃忽然问:“喜喜现在怎么样,胖了没有?” “胖多了。”韩路道:“她个头本不高,现在都胖成正方体了。哪比得上你身轻如燕,飘飘如仙。” 贺喜喜现在就是陶家的宝,丈母娘见天黄鸡、肘子换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可怜她整个人如发面一样膨胀,实在不太好看。 陶桃很高兴的样子:“真的吗,她真的胖了吗?” 韩路摇头,女人啊……怎么可以幸灾乐祸呢?贺喜喜其实人挺不错的,又是弟媳,这么说人家没必要啊! 他心中还是有点担心,陶桃控糖太狠,现在不但每顿都以素为主,连碳水化合物也不肯多吃,这么下去肚子里的娃还不得营养不良了? 小韩就琢磨着怎么给老婆孩子增加营养,牛奶是要吃的,关键是鸡蛋。 白水煮鸡蛋吃腻了就换蒸鸡蛋,炒鸡蛋、西红柿蛋花汤。 韩路甚至买了个小电烤箱,给她做起来烤蛋糕。刚开始的时候,蛋糕要么硬如石头,要么焦如锅底。渐渐地就有点模样,到最后和外面蛋糕店的也没什么区别,每天一动炉子,浓郁的香味就在楼道间飘荡。 引得渣男兄的女儿见天跑过来玩:“爸爸爸爸,我想给我爹带两块蛋糕回去,我要孝敬他。” 韩路对于侯世容抢了陶桃房子的事依旧耿耿于怀:“不给,你可以在这里吃,但不许带走。” 鸡蛋是家里蛋白质的主要来源,消耗量也大。一百个鸡蛋不两天就吃光,韩路不敢去农贸市场买抗生素蛋,就开了破面包车朝乡下跑。 汽车不争气,在回家的路上竟然不给油。 韩路是理工男,在机械上有天分。他也不急,就使用排除法,从油箱开始一点点检查油路。 好在老式化油器汽车结构简单,可算是找到毛病所在——一根油管堵塞。 韩主任就用嘴吸油,费了老大劲,把嘴都吸出血来。 天上下起来瓢泼大雨,把他淋成落汤鸡。 驾驶室一侧玻璃也升不上去,他就用塑料袋遮挡。 那时的他还年轻,身上有使不完的精力。他一边开车,一边想起妻子的脸,一边想起桃爷肚子里的娃,心中说不出的快活,也不感觉冷。 回到家,衣服已经干了,陶桃却不在,只郭小亮坐沙发上看《熊出没》。 老式的宿舍楼大家都没有社交距离一说,韩路家平时都不关门的。 “这么大孩子了还看动画片。”韩路摸了摸他的脑袋,问:“你陶阿姨呢?” 郭小亮:“陶老板去练功室练功了。” “什么陶老板,你这孩子。”韩路有点担心陶桃搞危险动作,就塞给小亮两块蛋糕,急冲冲跑去练功房。 还好,陶桃只是在练声,而不是练腿,这让韩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中心因为建大厦,老的练功房早就拆了。现在大厦已经建成,二楼办公室那边还在装修,三五个月之内也弄不好。就算弄好,也要放上一段时间让甲醛释放干净。所以,暂时大家只能在老房子里办公。 练声这种事情其实挺简单,就是反复练,直到形成肌肉记忆。只要采用科学方法,下他几年功夫,海豚音也不是什么难事。 音高是一方面,中气也要练。中气,说穿了就是肺活量就是耐力,跑步就是了。所以,一个优秀的戏曲演员,身体都非常棒。 陶桃正在做照例的发声练习,杨槐正在弹钢琴。 韩路在旁边看了半天,总算是弄明白。杨槐每弹一个音,陶桃就跟着“啊啊啊……”唱,越来越高,或者越来越低。 高音很难,其实唱低音更难。 如此仿佛,大约过去半个小时,陶桃额角生汗,将头一偏。杨槐忙拿起毛巾小心翼翼帮她把汗水蘸了,又递过去一杯茶。 陶桃漱口,润了润嗓子,朝韩路点点头。 韩路:“你继续练着,我先回家做饭。” 陶桃:“等等,我再练十分钟今天的功课就做完了。这练声还是得对照键盘,音才拿得准。自己在家琢磨,总归是不靠谱的。小杨,麻烦你,咱们继续。” 桃子老板的肚子已经大如饕餮,从这里回家,一路又是坡坎又是楼梯,韩路放心不下,就等在那里。 “多来咪……”这次练声是从高音c开始,忽然,陶桃停住了,眼神也直了。 杨槐心中慌了:“陶老板,你怎么了,怎么了?” 陶桃中气不足,高音竟然唱不上去。 回家后,她生气地摔坏了两个杯子。 韩路安慰她说,你现在是一套呼吸系统两个人用,气能够吗? 陶桃忽然大哭:“都怪你,都怪你。” 韩路:“这也不能怪我啊,我都跟你分居了,你还要硬凑过来……哎哟,君子动手不动口。” 陶桃很失落,她还能怎么呢,只想着也许等孩子生下来,自己就会恢复成以往模样。 这一天半夜,她忽然用手指戳醒韩路:“小韩,醒醒,跟你说个事儿。” “姐,怎么了?”韩路迷糊地坐起来。 陶桃:“一个很严肃的话题,假如有一天我死了,你会再婚吗?” 韩路没好气:“大半夜说这个做什么,还让不让人睡觉?如果有一天你老死了,我估计也七老八十,还再什么婚,折腾什么劲儿?” “不,不是说老死,我是说,如果我现在就死了,你会再婚吗?” “桃爷,明天还得上班,你见天折磨人,我怕是要死你前头。” “不,我现在就要死了,刚才上厕所流了好多血,都血流浮杵,血流成河了。” “啊!”韩路顿时醒过来,鞋也顾不得穿,光着脚丫子就跑去卫生间。 老式宿舍楼没有马桶,韩路就给妻子买了个中间挖空的小凳儿暂时用着。否则她那么大肚子,蹲下去可就站不起来了。 却见,便池里红红艳艳,触目惊心都是血。 韩路寒毛竖起来,立即扶着妻子朝医院跑。 折腾了半天,医生做了全方位的检查,最后说,孕妇各项指标正常,除了有点瘦没其他毛病。 韩路不服,气道:“什么没其他毛病,流了好多血,起码零点七五公升,你是不是开玩笑?” 医生:“什么流了那么多血,用词要准确,是喔,不是流。” 韩路:“有区别吗?” 医生:“喔屎和流血是两码事,你老婆得痔疮了。” “痔疮?”韩路一呆:“她平日不抽烟不喝酒,不吃麻辣,连肉都不吃,能得痔疮?” 原来,孕妇怀孕之后,还是因为血脉下压,加上久坐,很多妇女都会得痔疮。 这就有点麻烦了,解手对陶桃来说就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随着年关渐近,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很伤感地对韩路说:“小韩,我现在洗澡的时候都看不到自己脚尖,早知道就不生孩子了。” 韩路安慰:“是人就得走这一遭,也是没办法的事,孩子多可爱啊,你将来绝对不会为怀孕这个决定后悔的。” 她肚子大,没办法平躺,就整夜整夜地坐,还时不时叫醒韩路;“小韩,我觉得心里顶得慌,就好象娃的脚丫子都已经踢到我嗓子眼。” “没那么夸张,没那么夸张,孩子才多大点,六七斤,最多不超过九斤。”韩路安慰她。 陶桃怒了:“六七斤也很可怕,你想啊,六七斤肉多大一块。” 韩路:“有这么说自己孩子的吗?” 孩子真的很可爱,韩路没事的时候喜欢将脑袋贴在陶桃的肚子上,惊喜地叫道:“两个心跳,好神奇。” 更神奇的是,他还能看到小家伙在里面踢。 陶桃和贺喜喜的预产期都是在春节,在进医院待产之前还做好充分的准备。 奶瓶奶粉婴儿衣服盆儿被子毛巾,最重要的是尿布。 韩路本打算买些一次性纸尿布,后来一想,这玩意儿实在太花钱,就把自己和陶桃穿旧的纯棉衣服剪成一块块的,消毒,在太阳下暴晒。 陶桃在哭:“我再也不和贺喜喜联系了。” 接着就发出阵阵呕吐声,把晚饭吐了一地,她的孕娠反应强烈,吃什么都吐。 韩路大惊:“怎么了,贺喜喜怎么又惹你了。” 陶桃哭喊:“刚才我跟她打电话,听她说,妈给她买了好多纸尿布,都装了一汽车后背箱。凭什么别的娃一出生就都用好的东西,我的孩子却要用破布。” 韩路:“那些尿布不也都是你贡献的。光每个月给生活费,你的工资就不剩几个。” 陶桃不哭了:“我有点孕傻,这个月的生活费给爸妈没有?明天我打点过去。” 韩路终于恼了:“混蛋!” “你骂人,没素质。”陶桃一爪就挖了过来。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生娃这种事情 “这家里乱的,现在你还没生,如果再添个人,不知道变成什么样?”这天,韩路小心地对妻子说:“你看啊,你生孩子期间要住院,生完还得休养调整身体,我每天又是上班又是照顾一大一小,根本就忙不过来。要不,把老人接过来?” 陶桃忧愁:“我妈肯定要照顾喜喜的,她怎么肯到咱们这里来。” “别,你妈就是尊菩萨,指望得上吗?我的意思,干脆把我爸接来。”怕陶桃误会,韩路补充一句:“就是孩子的爷爷。” 陶桃色变:“不行,大家生活习惯不同,家里突然多了一个陌生人,我受不了。” 韩路:“爸爸是陌生人吗?” “反正就是不行,小韩,我警告你,敢把孩子爷爷弄来,我就跟你离婚。” “别离啊,就是说说,就是说说。” 自从母亲去世后,韩路担心父亲一个人在老家没人照顾,一直想把他接过来。 尤其是最近,他这个心思越发强烈。倒不是因为担心陶桃生孩子后自己忙不过来,而是老头闯祸了。 母亲去世后,父亲不是没有人管吗,他就成天在外面耍。 前一段时间,老头沉迷台球,见天跑台球室和人打斯诺克,还设下了彩头,五十块一局。 因为和人起了纠纷,韩国强同志老而弥坚,和两小伙儿起了冲突,打成一片。 双方互有胜负,彼此都被对手用球砸得满面青肿。 消息传到韩路耳朵里,他又是生气又是担心,便起了把老爷子弄到金沙市,一家四口团聚的心思。 不料,老头却怒了:“谁要和你住一起,我好不容易自由了,没人管了,正要开始自己的第二人生,去你那里,看到你我就生气,命都要少活几年。” 父亲发怒,韩路不敢多说,打算先拖着,等陶桃住进医院待产,老头过来再面对面争取一下。 很快,元旦过去,二零一二年到了。 贺喜喜是年前十四那天住进妇幼保健院待产的,陶桃和韩路手头紧张,决定等等再说。 彭洁可高兴了,逢人就说自己的大孙子要生下来了。现在新房已经交钥匙,她现在也存了点钱,准备等孩子一生下来就装修。等到娃娃满周岁,就可以住进新房了。 因为保健院就在隔壁,老太太图省事,缺什么就从陶桃这里拿,又在这里做饭吃,弄得厨房里全是油烟味。 陶桃闻不得这味,不住呕吐。 另外,韩路为自己未来孩子准备的用品也被彭洁一点点挪去保健院。 他很生气,在陶桃面前道:“等于说我替陶李把小孩的东西都准备齐全了,道理上不对呀!” 陶桃:“你再买就是了,妈照顾孕妇也挺辛苦的。” 你不也是孕妇,她心疼你吗?韩路心中不满,很生气,可怕说起这事妻子情绪激动,只能忍了。 他又开始为孩子准备用品,但这个时候才发现手头没钱,无奈之下之得又给韩国庆打电话:“爸爸,你的儿子和孙儿现在过得水深火热,江湖救急啊!” 韩国庆听韩路把日子过成这样,震怒,暴了粗口:“臭xx的,你给老子滚!” 老韩是年前二十四那天到了金沙市,一进门就把两叠钞票拍桌上,直接就喷上了:“老子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穷小子,陶桃这两天就要生了,你们还呆家里,是不是没钱了,准备自己接生?混蛋啊,丢人啊!” 看到钱,韩路眼睛一亮:“救苦救难,大慈大悲。” 韩国庆却把钞票收起来:“不给你,缺什么我给你买,但想要钱,那是万万不可以的。” 他又拉开冰箱看,口中嚷嚷:“你们是属牛的吗,怎么全是草草,肉呢,肉呢?” 他接着吼:“屋里收拾个够干净的嘛,但这是住人的地方吗,没人气。韩路,臭狗x的,现在,马上,立即带上你老婆去医院,你爹把钱给你交了。畜生啊,你们这么对我的孙儿,畜生啊!如果娃有个好歹,我跟你们没完。” 韩路和陶桃面面相觑。 就这样,陶桃住进了医院,还是个单间。 老韩雷厉风行,立即上街大采购,终于把货给补齐,带进病房里搁得堆成一座小山。 忙碌了一天,父子两也饿了,就去外面馆子点了一桌菜。 韩路最近一段时间素惨了,这次敞开了吃,竟消灭了一盆大盘鸡,一份回锅肉。 等回到病房,陶桃竟然抹起了眼泪。 韩路心慌,问咋地了?陶桃哽咽着说,她妈妈刚才来过,又顺走了韩路父亲刚买的一罐婴儿奶粉。 这种奶粉挺贵的,陶桃很心痛。 老韩撇嘴:“什么大不了的,她拿走,我去拿过来就是。”说罢就挽了袖子出门。 不片刻,韩国庆回来,不但拿回奶粉,还随带着带回来一个带电脑板的电饭锅,说这玩意儿看起来高级,我们使得上。 韩路很惊讶:“我丈母娘就这么让你把东西拿走了?” “敢不给,我一脚就把房门给踹开,门锁都踢坏了,我那两个亲家吓得从头到尾都白了脸不敢说一句话。”老韩最后道:“你们还是太年轻,要懂得拒绝人,这世界终归是属于恶人的。你越凶,就会发现所有人都和你心平气和讲道理。” 韩路:“喜喜在不在,别把人给吓住了。” “她不在,去做体检了。”韩国庆最后道:“做为一个老人,我觉得应该传授一点人生经验给你们。” 走廊外面传来彭洁惊天动地的咒骂声,什么亲戚呀,忤逆啊,不孝啊,唆使外人来欺负自己亲生父母呀?粗俗,野蛮,混蛋! 韩国庆拉开门对着外面一声咆哮:“什么外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陶桃才是你的外人,她现在是咱们韩家媳妇,谁敢再欺她,老子认得他,拳头不认得。就算是皇帝老子在这里,一样锤死。” 顿时,河清海晏,万籁俱寂。 下来后,陶桃还是觉得有点愧疚,却不敢见父母。趁二老不在,跑去找贺喜喜,道了歉。 贺喜喜人不错,说爸爸妈妈这些做就是不对,姐,该道歉的是我,你不要生气。 大年三十虽然是在妇幼保健院里过,但也不能马虎。 怕酒肉味熏着陶桃,老韩切了五斤卤牛肉,韩路又弄了鸡蛋沙拉,一家三口吃起了团年饭。 正吃着,陶桃忽然一声惨叫:“疼,小韩,好疼!” 再看,羊水都已经破了。 韩路惊得手中的可乐都掉地上,他六神无主:“怎么办,怎么办?” 韩国庆不屑地哼了一声:“不中用的东西。”就将手中那罐啤酒一饮而尽,拉门怒吼:“医生,护士,快来呀,要生了。再不来,我把你们这破医院一把火点了。” 那头,陶桃的父母陶朱和彭洁也在大叫:“快来人啊,要生了,破水了,救命啊!” 贺喜喜也要生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最坏的打算 同时两个孕妇起了性即将临盆,又是年三十,医院顿时忙成一团。 很快,两张床推着两个孕妇飞快地朝手术室跑去,两家人也追了上去。 陶桃和贺喜喜都在痛苦地大叫,只不过叫声却各字不同。 贺喜喜的叫声高亢尖锐,彭洁喊:“闺女,闺女,不要怕,也就一会儿,妈当年生陶桃陶李的时候也就痛一痛就过去了。闺女,妈的亲闺女,没事的没事的。” 贺喜喜:“妈,陶李呢,陶李呢,我要他。” 彭洁:“陶李今天有事来不了,咳,你喊他做什么,来了又派不上用场,一切有妈呢!” 这么重要的日子陶李竟然不到,贺喜喜眼睛里包着一汪泪花儿,彭洁急忙用纸去擦。 陶桃的叫声却低沉压抑,她用手紧紧抓着床单,指节发白。 韩路急忙握住她的手:“放心,放心,我会一直在外面等着你。” 陶桃:“韩路,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解脱了。” 韩路一边跑一边道:“我解脱什么呀?” “我脾气不好,我和你吃不到一块儿,我不做家务,很多人都讨厌我恨我,我跟你生活在一起除了给你带了痛苦就没有别的。小韩,等下我如果大出血,或者羊水栓塞,死了,对你对我都是好事。” 韩路:“你别在网上看乱七八糟的东西,真去度一下,人人都是不治之症,是是是,你身上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你除了给我带来烦恼也带来幸福。” 韩国庆在后面一边跑一边道:“死不了,如果你死了,我整死小王八蛋韩路给你合葬。” 手术室的门关上了,里面最后传来陶桃一声叫:“小韩……我怕……” 等到她进去,韩路才发现自己和父亲的手捏在一起,彼此手心都是冷汗。 韩路:“咳,第一次,我还真有点怕。” 韩国庆:“别说你,老子这心跳得都挺不住,这辈子就没这么紧张过。抽烟,抽烟。” 韩路:“医院不能抽的。”但还是接过去,叼在嘴上,却不点。 另外一边,彭洁和陶朱两口子正在双手合十,对着西面不住祈祷:“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喜喜生个男孩,生个男孩。” 韩路也在心中默默祈祷: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桃爷生个女儿,生个女儿。 观音菩萨今天有得忙。 大约是为了缓解紧张情绪,韩国庆问韩路:“陶桃这次怀的是男是女。” “这哪能知道呢,国家法律不允许所胎儿性别鉴定。不过,按照老人家的说法,酸儿辣女,陶桃怀孕后一直喜欢吃酸。还有,她肚子的形状看起来很尖,不圆。按照老话的说法,尖儿圆女。这事……十之七八是个儿子。”韩路忽然有点郁闷。 他说:“现在这个社会,生儿可不是什么好事。一生下来你就得为他准备房子,将来读书什么的又是一大笔开销。咱们就是普通家庭,来个男娃,我这辈子不就毁了吗?” 韩国庆也生气了,甩了儿子一拳:“都怪你,真是倒霉透顶了。” 韩路哭丧着脸:“这事挺随机,能怪我头上吗?” 韩国庆忿忿道:“种子不好,不怪你怪谁。家里已经有两个男人,再来一个,老子烦都烦死了。韩路,你说让我搬金沙市来,我来个屁,看到带把儿的混帐小子,我就没兴趣,过两天就走。” 韩路:“爸,你还是多留一些天吧,我有点乱了阵脚。” 韩国庆看到六神无主的韩路,安慰道。小路,你也别气,现在是儿是女都谁也不知道。咱们就做最坏的打算,就当陶桃生的是个儿子吧,你我得预先安排好了。 韩路:“爸,怎么安排?” 韩国庆说,你结婚的的彩礼掏出去后咱家的拆迁款还剩十多万,我们两个老人平时还有点积蓄,凑一块儿还有个二十来万。 韩路意外,问,妈妈的药费不是花了不少吗?韩国庆回答说有医报,自费部分也不多。 老韩开始给韩路算帐说,小路,你儿一生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得给他买套房子。你看现在的房价越来越高,在拖下去也许以后就买不起了。你们两口子可以住公房,但孩子不能委屈了。没有自己的房,他将来怎么结婚娶媳妇?这二十多万,你拿十来万去按揭买房,剩下十来万可以装修好,明年就不就可以住新房子了? 韩路一听,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点头说,可以,这个主意好,房子的事情还真得尽快买。就是经济压力实在太大,每个月光还按揭就得一千多,压力有点大。还有,我觉得啃老不太好,爸你也有自己的生活也要用钱。 韩国庆:“给你你就使着,别废话。” 韩路感叹:“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生个儿子!” 韩国庆:“造孽啊!” 两父子相对发愁。 正在这个时候,手术室里传来响亮的婴儿的哭声。 韩家父子急忙冲到门前,彭洁和陶朱也跑了过去。 门开了,一个护士抱着一个白胖小子出来。 “生了,是男是女?”四个人同时问。 护士:“女孩。” 韩家父子同时捏紧了拳头,彭洁看了他们一眼,笑嘻嘻说:“恭喜!” 韩路哈哈笑:“同喜,同喜。” 护士:“谁是贺喜喜的家属?” “谁的?”四人发现不对,同时问。 护士:“贺喜喜的孩子。” 韩路和韩国庆同时一呆:“是贺喜喜生的,陶桃呢?” 还没等护士回答,贺喜喜已经被人推了出来。 她一脸苍白,怯生生看了一眼彭洁:“妈?” 彭洁面色大变:“怎么是个女孩,是不是弄错了?明明喜欢吃酸的,贺喜喜,你装得好像。” 贺喜喜虚弱地说:“妈,我没有,妈,呜呜……” “真是个没用的东西,骗子,大骗子!”彭洁大怒,拉了一把陶朱:“咱们走。” “妈,爸。”贺喜喜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韩路没有办法,只得接过婴儿:“我是贺喜喜姐夫,我们送病人进病房。” 贺喜喜不住流泪,韩路安慰了她几句,又挂念还在手术室中的妻子,安置好她,就又来到手术室门口,就看到父亲正撅着屁股把耳朵贴在产房门口偷听。 “爸。” 韩国庆:“刚才真是空欢喜一场,我心脏都快受不了啦。” 韩路垂头丧气:“谁说不是呢,马拉隔壁的,老天爷这是整人啊!” 韩国庆:“你还大学生,单位领导呢,说什么脏话?” 韩路:“爸,你如果实在受不了,先去外面抽支烟再回来。” 第一百四十六章 感谢老天 空欢喜一场,韩国庆很气愤,就跑外面街上一口气抽了三支烟。 恰好,一对老夫妻经过,是熟人。 去年韩国庆不是和叶芳在韩路这里住了一个月吗,认识了这二人,大家也谈得来,成为了朋友。 看到他,那对夫妻就打招呼说,老韩你和叶阿姨又来了,这次住多久,有时间来找我们玩啊。 韩国庆说儿媳妇生孩子,他这次来住一个月,等坐满了月子就回。叶阿姨来不了啦,她去世了。 那对夫妻大惊,说你老伴儿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 阿姨甚至还抹了眼泪。 韩国庆倒安慰起她来,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人生一世早木一秋,没人逃得过去的,顺天应命吧!逝者已走,生者好得好好过,向前看。 这一聊也聊上了劲,不觉得一小时过去。 韩国庆才醒过神来,叫了声糟糕,转身就跑。 回到楼里,就看到手术室的门已经打开了,陶桃正缓缓地被护士推出来。韩路手中正抱着一个襁褓,里面是个黑黑瘦瘦的婴儿。 孩子刚生下来,还没有洗澡,头发湿漉漉的,上面还粘着血,把韩路的袖子弄出了几块血斑。 老韩叫了一声来得正巧,急忙跑上去,问:“是男是女?” 陶桃哭得满脸都是泪水,但因为实在太虚弱,眼睛却是闭着的。 韩路有点乱,说话也口吃:“我还没看,我还没看。”就打开襁褓,只一眼,就高喊:“爸,感谢老天,赐予我一个女儿。” 韩国庆:“麻痹,这特么太好了,小路,你有福气啊!” 韩路:“爸,托你的福!” 两父子猛地跳起来,哈哈大笑。 护士见这二人有点弹冠相庆的意思,怒了:“跳什么,小心孩子。娃娃给我,我带去洗澡。” 陶桃睁开眼睛,吃惊地看着他们,然后忧伤地叫了一声:“我想要个儿。” 韩路:“儿子有什么好,我可不想被他毁灭人生。” 韩国庆:“争气,争气,陶桃,你是我韩家的大功臣。” 陶桃很伤心,她一直想要个儿子,从她孕娠反应还有肚子的形状来看,都是个男孩,但生下来却变成个丫头,这让她接受不了。 韩路劝了她半天,不但没用,放让她越发的哭得上劲。 最后,小韩主任火了,喝道,陶桃同志,我作为单位领导提醒你一句,再这么哭下去嗓子会坏,以后还怎么演出?你的嗓子不属于你自己,属于单位,属于艺术。 这才让陶桃平静了些。 家里这个产妇生孩子不太顺利,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精力耗费实在太大,韩路也管不了那么多,急忙将一碗用牛奶冲的蛋花汤和着蜂蜜给陶桃灌下去。 陶桃身体底子极好,不片刻脸上就恢复了红润。 这个时候婴儿也送进病房了。 小丫头片睁开眼睛,好奇地看着众人,看着自己的父母和爷爷,看着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 韩晋小朋友大约是觉得自己的母亲实在太美了,不住笑。 陶桃皱眉:“怎么这么丑?” 确实啊,小家伙又黑又小,面上的皮都还皱着,胎发又黄又少,像个小老头。 陶桃所在的文化中心,无论男女老少,都长得好看,天生对于不美的事物无比反感,是标准的颜控。 韩路一呆:“挺漂亮的一个小丫头啊,韩晋,韩晋,叫爸爸!” 他喜欢逗别的孩子喊自己爸爸,现在终于做父亲了,实至名归。 护士:“该喂奶了。” 韩国庆回避,又跑出去抽烟。 护士就去撩陶桃的衣服,又提醒:“你别睡,注意不要闷着孩子。” 忽然,陶桃面上瞬间惨无人色,道,我形体变了,以后怎么上舞台。 韩路安慰,大即是美。 陶桃:“你滚。” 我们的小韩主任怕刺激到妻子,忙退到一边,略一思索,也感到头疼。说句实在话,戏剧舞台上的女演员都是以瘦为美,大多是搓板身材,女性符号并不特出,不然穿衣服不好看。 陶桃也是如此,但这次怀孕因为体内激素发生了变化,竟大了两码。 这可就完蛋了。 护士将韩晋抱了凑过去,小家伙吃起奶来很认真。可惜她碰到的是无源之水,吸了半天,却是一点也无。 陶桃没有奶水。 韩晋低声哇哇哭。 陶桃心中烦躁:“抱开,抱开,我不想看到她。” 韩路急忙抱开孩子,道:“我先喂妹妹牛奶。” 护士:“先喂着牛奶吧,但是,还是得用母乳,初乳带着许多娘胎的抗体,不然孩子身体会不好的。” 韩路:“那是得吃呀!” 但是,陶桃没有奶水,你也不能逼她呀! 韩路没有办法,就给女儿冲了一瓶婴儿奶粉。 前一段时间陶桃报名参加的育儿学习班,韩路被拉去旁听过几节课,下来后自己又看了几本书,心中已有概念。 把他奶瓶里的奶水滴了一滴到自己皮肤上,感觉不到烫了,这才凑到女儿嘴里。 孩子大概是饿坏了,大口大口地吸着,嘴巴里里发出呼噜声,好像一只小猫咪。 陶桃嫌恶地转过身去。 韩国庆高兴地说:“吃开口食了。” 韩路:“爸,我怎么觉得你这话不太中听。” 两位爷笑嘻嘻地坐在旁边,目光同时投射到韩晋小朋友身上,一刻也舍不得挪开。 韩路还好,韩国庆眉毛胡须耸动,目光中尽是温柔,忍不住亲了孙女一口。 韩路:“扎。” 韩国庆:“老子又没扎你,叫唤个屁。” 接着又亲了小朋友一口,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韩晋小朋友终于感觉到痛,哇一声哭。陶桃爆发:“烦死了。” 韩国庆腾一声站起来,大步流星朝外面走去。 老韩干什么去了呢,他去理发。 一个小时后,韩国庆再次出现在孙女面前。他面上的胡须已经剃得干净,光洁得好象一颗绿色的咸鸭蛋。 韩小妹见这人很陌生,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转动,好象在说:你谁呀,看我做什么,讨厌! 韩国庆的眼珠子也在转。 爷孙俩你看我我看你,好长时间。 “小韩,我饿了。”陶桃说。 韩路:“要吃荷包蛋吗?” “不,我想吃馒头。” 韩路忽然想起母亲,眼眶湿了:“馒头好,馒头好,馒头养人。” ps:月底了,有月票的读者朋友扔两张,谢谢! 第一百四十七章 感到幸福 吃了牛奶之后,韩晋的胎便终于排出来了。 “小韩,你女儿好象不对劲,是不是排便了。”陶桃感觉到身边的女儿不对劲,大叫。 韩路揭开被子一看,床单上已经湿了一小块。 又揭开尿布,却见尿布上黑糊糊一块。 韩国庆好奇,也凑过来看,最后点评:“好象溏鸡屎。” 他不说还好,一说,陶桃叫:“恶心死了”就哇一声呕吐。 得,这下韩路又有得忙了。 他先是请护士过来把床单换了,又拿着韩小妹的尿布还有陶桃吐脏的衣服去卫生间洗。 韩国庆凑过来,低声道:“小路,你这婆娘好象不喜欢妹妹。” 韩路心虚地看了看门,发现卫生间门关着,这才道:“她封建脑壳,烦死人。” “你媳妇不也是女人,怎么就不喜欢姑娘?” “她这个女人做得失败,自然想要儿子啦!”韩路撇嘴。 “陶家就那风气,看得出来。你看贺喜喜,生了个女儿,陶桃父母转身就走,也不管人一产妇孤零零呆在医院,多可怜啊!”韩国请摇头:“如果我是贺喜喜的爹妈,先把这种混蛋亲家给打死再说。” 韩路:“那可使不得。” 韩国庆呵呵笑道:“你婆娘就算有千般不是,可她给你生了个女儿,知足吧!以后得对人家好,一辈子好。” 韩路:“那是必须的,她就是我的太后,是我的爷,桃爷。就算她再不好,我也得忍辱负重。” 正这个时候,门被人推开,就看到陶桃面无表情站那里。 父子两有点尴尬。 陶桃:“出去。” “好。”韩家父子垂头丧气要出门。 陶桃:“韩路,你留下,我要解手。” “好的。” 陶桃还是有点便秘加痔疮,解手很麻烦,韩路在旁边扶着她。 “让你爸走。” “什么?” “是谁说我就算有千般不是的?”陶桃冷笑:“韩路,你觉得我跟你爸爸能处好吗?” 韩路:“再说,再说,等你坐满月子再商量。” 陶桃:“这不是商量,是一定要。” 韩路:“再说再说。” 陶桃忽然将头靠在他胳膊上:“小韩,你很好,但我真的好难过,没想到生出这么丑一个女儿。” 韩路:“别难过别难过,我很高兴,我一直想要女儿,菩萨保佑我。” 陶桃突然发作:“你倒是高兴了,想过我的感受吗,韩路,你太自私了,滚出去。” 桃子老板说话的声音很大,她压根儿就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观点。 韩国庆在外面自然听到了,对韩路说:“我早就说过了,过几天等你婆娘出院我就走,不用人撵。当谁稀罕这里似的,我一个人在老家不快活吗?” 陶桃从卫生间走出来:“季布一诺。” 韩国庆:“她在说啥?” 韩路:“陶桃说,咱们得给妹妹再准备尿布一摞。” 韩国庆:“不对,这不是好话。” 韩路:“我去洗尿布。”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惊天动地的骂声,好多人,其中还夹杂着彭洁尖锐的的长笑:“老娘就是这样的人,怎么了,怎么了,你啃我两口?” 显然是在跟什么人吵架。 陶桃脸色一变,掀开被子就要下床。韩路忙把她按住:“你去看什么看,才生了孩子,别折腾,不怕痔疮破裂,爸爸,关门,关门,吵死了。” 韩国庆还是跑过去看热闹,大约一个小时,外面终于恢复平静。 老爷子才高高兴兴地跑回来,说:“嘿,好看,好看,比电视剧好看。” 他说,刚才外面吵架的是贺喜喜的父母还有两个表哥,他们听说喜喜被陶家老两口孤零零丢在产房之后,就怒了,过来讨要说法。两表哥还放出话来,要给陶李来一个武力专政。 陶李自然是不会出现的,两家人就在病房里闹起来。 贺喜喜父母骂,喜喜嫁你们家就是落进狼窝了,好,自己的女儿我们自己疼,但孙儿可是你家的骨血,你们得拿话来说。 彭洁跳起八丈高,说,你们什么意思,是不是想让我们出住院费,这算是孙子,只能是孙女,迟早都是外人的,反正我们不会来,爱谁谁。 双方不欢而散。 听韩国庆说完这事,陶桃更躺不住了,说,喜喜现在不知道难过成什么样子,我得过去安慰她。 韩路因为要抱韩晋,脱不了身,没有办法,只得道,你去和喜喜聊上几句就回来,毕竟是孕妇,别耽搁久了。陶桃,你能走路吗? 陶桃下地穿上鞋,脚步铿锵就出了门,一点也看不出是产妇模样。 韩国庆瞠目结舌:“有这样的产妇吗,走路比正常人精神,欺负小路你凶得很。福气啊,福气啊!” 韩路奇怪:“这算什么福气?” “老婆身体好,将来你老了也有人照顾,那不是福气吗?常言说得好:找情人要找年纪小,娶婆娘要娶身体好。” “爸你这思路我服气。” 又过了一回儿,陶桃红着眼圈回来,说,喜喜太惨了,一直在哭连带着她也跟着抹眼泪。 韩路大惊:“姐,你坐月子情绪不能波动,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小韩主任媳妇生娃,单位的同事都过来看,还随了份子。 先是杨光两口子过来,说恭喜恭喜,陶桃你好好调养身体,舞台上还需要你。韩路,照顾好桃子,如果她有个不好,我拿你是问。 接着是几个副主任,就连和韩路尿不到一壶的宋青山也来了,还给了五百红包。 这两天,产房里就没有断过人,鲜花、水果摆了一屋。 小韩同志每拿到份儿钱就用本子一笔笔记上,将来人家里有事摆酒,可是要还回去的。 他们两口子财务分开,家中开支都由韩路在管,陶桃也不过问。 看得出来,大家是真的为自己生了个女儿而高兴,而恭维,陶桃心中才好受了许多。 这一日,韩国庆不在,屋中只剩一家三口。陶桃忽然握住韩路的手说:“小韩,我感觉有点幸福,和喜喜比起来。” 韩路摇头:“不能跟人比,自己幸福就好……不好,这里的东西咱们都先收好,别叫你妈又弄了去。” 韩国庆走进来:“她敢,看我镇压了她。” 实际上,彭老太太为自己得了孙女而灰心失望,迁怒贺喜喜,她一天就过来溜达几圈,完全没有照顾孕妇的心思。恨贺喜喜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再拿这边的好东西过去给儿媳妇吃。 韩晋小朋友拉肚子了,肠炎。 第一百四十八章 免疫力 韩晋第一次拉屎排的是胎便,黑糊糊的,很粘稠。 后来几次就正常了些,还是稀。 但这肠炎一来,问题就有点麻烦了。只听得稀溜一声,就有一股热流蹿出来,接着就是陶桃的一声尖叫:“小韩,小韩,拉了。” 韩路没好气:“小韩没拉,小小韩拉了。” 就拉开尿布去看,陶桃又叫:“别看,别看,臭死了,恶心死了……呕!” 得,这下不但韩小朋友满屁股都是屎,陶桃也吐得一地都是。 韩路倒是不慌,喊韩国庆:“爸,你拖一下地,我去给妹妹洗屁股换尿布。” 跟婴儿洗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娃娃实在太小了,放在手上就好象是一个没有形状的液体。 韩路感到很神奇,嘀咕:“怎么这么小呢,整个身子也就一尺。爸,你来看,妹妹的胳膊还没我拇指长呢!” 还好他以前被陶桃强拉去上的育儿学习班起了作用,便将韩晋小朋友的头放在自己胳膊肘处,将小娃娃的屁股放他的手掌心处,这样,妹妹的整个背脊都压在韩路的手臂上,能够保持一种很舒服的姿势。 韩路飞快地用温水把女儿洗干净了,换上干净衣服和尿布。又开始洗衣服和尿布。 这边的衣服还没有洗完,那边陶桃又尖叫:“拉了,拉了。” 得,继续洗继续换尿布呗。 这么拉下去也不是办法,韩路就去找医生。 医生问:“吃奶没有?”韩路:“牛奶算是奶吧?”医生道:“我说的是母乳。” 他继续耐心解释说,孩子这是肠炎,用点药就好。但是她先天身体弱,而母乳中带着母亲血液中的抗体,有大量免疫球蛋白,可保护宝宝最易受病菌侵袭的部位,如咽喉黏膜,肺黏膜和肠黏膜。人乳中还含有高浓度白血球,可帮助消灭致病的细菌和病毒。 所以说,还是得喂孩子吃母乳。 韩路哭丧着脸:“可她没有啊!” 医生看了看韩路给陶桃做的月子里的伙食,就一份鸡蛋羹,一份豆腐和一杯牛奶。豆腐还是素烧的,看不到半点油星。就忍不住问:“你信佛吗?” 韩路忙道,不信不信。又说了陶桃的职业,解释说,为了保护嗓子,她已经快二十年不碰肉了,什么肉都不吃。 医生摇头叹息,说,不吃肉,这奶就下不来。必须大油大荤。西医没有坐月子一说,平时该怎么吃就怎么吃,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过,那是人外国人从小牛奶牛肉,人均每月十公斤肉食打下的身体的底子;中医则有许多催奶方子,但最后还是两个字“吃肉。” 旁边韩国庆插嘴:“对啊,娃的奶奶当年生她爹的时候,一天一个蹄膀,那奶,就跟黄河之水一样。” 医生点头:“蹄子可以。” 陶桃发作:“我不要吃。” 韩小妹因为拉肚子,暂时不能喝牛奶。韩路很犯愁,得了韩国庆的建议,就跑到街上去找了家豆花饭馆问人要米汤,带回医院给喂孩子。 可怜米汤中那点营养只能说是寥胜于无,加上腹泻,韩晋小朋友有点脱水。 她本就长得黑小,面上还带着新生儿的皱纹,这样一来,更是像个橘皮。 半夜,陶桃醒来,忽然一声尖叫:“小韩,太吓人了,跟个鬼似的。抱走,抱走。”她天生爱美,追求艺术追求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对于不好看的东西,极度厌恶。 韩路:“陶桃,你吃点肉吧,吃了才有奶水。娃娃吃了母乳就不会生病,也就长漂亮了。” 陶桃:“我不吃,我不吃,宁死不吃。” 这个时候,韩小妹醒了,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的父亲,然后用手抓着韩路的一根手指,咧嘴笑了。 接着,丫头就拉了。 韩路心中从来没有这么爱过一个人,接着又仿佛如被刀扎了一样痛。 他眼睛湿了,发出一声吼:“陶桃,做人不能这么自私,你就算不为我也得为孩子想想,难道你眼睁睁看着她这样?好,当我求求你行不行。陶桃,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平时嘻嘻哈哈,从来不会为一件事着紧。但女儿的事情没得商量,吃,你必须给我吃。” 陶桃愤怒地将身体侧到一边,不理睬他们父女。 韩路可管不了那么多,洗了孩子之后,立即拨通韩国庆的电话号码:“爸,劳烦你明天起个大早给孩子妈买点催奶的东西,对对对,我妈以前生我的时候吃什么,你就整啥。素菜,要什么素菜,得是肉,大片肥肉。” 这两日,韩路在医院守着妻子和女儿,韩国庆则住在韩路宿舍。 次日早上七点,老韩提着保温盒过来,里面是一大块肘子,因为放了大白豆,汤色奶白,上面还浮了一层厚实的油花。 陶桃一看恶心坏了,立即从床上跳下冲进卫生间,发出惊天动地的干呕。 接着,她有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通风唤气。 “不吃是吧,饿着,看你顶得了几时?”韩路也发了狠:“爸,中午吃啥?” 老韩:“还没想好。” 韩路用筷子大口吃着炖猪肘,一边负气地说:“炖老母鸡,要最肥那种。/” 韩国庆:“呀,要炖鸡啊,那我得赶紧去市场买回家炖上,不然煮不烂。” 中午,陶桃依旧绝食,那只老母鸡倒便宜了韩路。 我们的小韩主任出的晚餐食谱是萝卜炖牛肉。 桃子身体非常健康,平日运动量也大。像她这种体质,代谢率非常高,也容易饿,顿时感觉腹如刀搅。 看丈夫吃得满头油汗,陶老板顿时悲从中来:“韩路,你就是个没良心的。” 韩路:“那是你自己要绝食,饿吗,饿就对了,来来来,我喂你一口。” 陶桃忽然悲戚,唱道:“看起来,红颜自古多薄命。空叫我,眼泪流干寸断了肝肠。奴好比,鸟当空,被这乌云灼伤。奴好比,瓦上霜,难见日光。奴好比,弓断弦回天无助,奴好比……” 韩路:“随便你好比什么,反正就这东西,你爱吃不吃。” 陶桃终于按耐不住,抓起一只刚换下的尿布扔进韩路的保温盒里,将一钵牛肉糟蹋了。 韩路心中难过,忍不住接道:“吾好比,黄连藤上结苦瓜。” 韩小妹又哭了,韩路顾不得和妻子吵架,急忙抱起娃小声哄着。 当夜,韩路又拟了个食谱用短信发给父亲:“爸,陶桃明天吃蒸圆子,分量足一点。早饭就别送了,我去外面买点馒头稀饭。” 过了半天,老韩回信:“怎么,还没吃?” “一天没吃了,我有点担心,早上就弄点馒头稀饭给她垫巴垫巴。老婆坐月子,我饿人一天,传出去,那不是要被人骂畜生吗?” 第二天早晨,陶桃倒起劲了,直接将韩路打回来的稀饭馒头倒垃圾筒里。说,我就是要饿死在这里,让全世界人民看看你丑恶的嘴脸。 韩路打了个嗝,满口都是酸水,昨天吃太多油腻,竟然积食了。 中午,老韩送来一大盒蒸圆子,陶桃一看,转身就出了病房:“我去喜喜那边。” 韩路:“你跑过去干什么?” 陶桃:“我要在喜喜那里揭批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韩路:“你去吃人贺喜喜的月子饭吧,别忘记了,人家那边也是大鱼大肉,没合你口味的。” 当下再不理睬,就对父亲说:“爸爸,你先吃着,我有点不舒服,今天中午就不吃了。” 韩国庆生气,骂道:“生个孩子家里闹成这样,韩路你连自己的婆娘都管不好,丢我韩家脸。” 韩路:“怎么祖上三代都是贫农,有什么门第,要什么脸,小老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管别人说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陶桃却红着眼圈回来,一屁股坐在韩国庆身边,抢过老韩手里的筷子夹起一个肉丸子就朝嘴里扔。 韩国庆不高兴:“干什么?” 陶桃哽咽:“你出去。” 韩国庆暴跳如雷:“老子……老子……”大约是意识到自己是长辈,却不好爆粗。 韩路哀求:“爸,爸,你先抱着妹妹到外面溜达一下。” 抱着孙女,韩国庆也不好发作,只能沉着脸走出病房。 陶桃还在吃,不停地夹着丸子,几乎没有咀嚼就朝下面咽,然后剧烈咳嗽。 韩路用手拍着她的背心:“慢点,就是圆子,又不是人参果。怎么了,饿坏了。” 陶桃还是不说话,不住吃,到最后,更是将底下的汤水都喝光,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稳当了,味道不错。” 父亲蒸的这份圆子至少有一斤,韩路倒有点害怕了,不敢说话。 陶桃忽然说:“喜喜好可怜。” 韩路小心翼翼问:“喜喜怎么了,又是什么让你忽然想着开荤?” 陶桃:“喜喜也没有奶水。” 韩路:“不会吧,她那么胖,底子也好,不像你,瘦得跟藤似的。呀,喜喜没奶水,那你侄女可怎么办呢,不吃母乳,孩子身体可不好。” 陶桃苦着脸说:“是啊,我弟的女儿因为没有母乳吃,身体也不成,现在又有了新生儿黄疸,我妈可生气了。” 因为吃了饭,此刻的陶桃容光焕发,看得出来心情很好。韩路忙扶她上床躺下,好奇地问:“说说,你快跟我说说。” 第一百四十九章 女人真是奇怪生物 陶桃道,先前因为喜喜生的是个女儿,彭洁一家人很不高兴。老太太不愿意来照顾孕妇,每天就如萤火虫似的,到医院来闪一下就走。 贺喜喜父母也火了,跟亲家赌气,说反正女儿已经嫁到你们陶家,她是你们陶家人,我们贺家也管不着。 喜喜自己选择了陶李,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自己走。 也不去。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贺喜喜父母还是出了钱请了月嫂照顾她。 这下彭洁又不干了,跑病房里去闹,说,家里这么多人,你请月嫂,传出去好不被人笑话我陶家对你不好? …… 听到这里,韩路插嘴:“那不可就对人家不好吗?” 陶桃继续说下去。 …… 彭洁又道她要来照顾贺喜喜,这钱就用来给孕妇补充营养。 然后就把月嫂给撵走。 贺喜喜很伤心,见天在病房里哭。 两家又大吵一通,好在有亲戚过来调解,总算达成了协议:现在国家已经在有的地方开放了双独二胎政策,也就是说,如果双方都是独生子女的话可以生二胎。看情形,再过得几年,应该会全面放开。如果将来政策允许,喜喜就再生一个。 这样,这事才算得到解决。 彭老太太又回来照顾儿媳妇。 刚才陶桃和韩路置气跑贺喜喜病房去,正好遇到老太太骂娘。 事情是这样,贺喜喜怀孕后发胖,进医院后大约又是太紧张,竟然也没有母乳。这两天婴儿不是得了新生儿黄疸吗,把一家人折腾得够戗。 医生照例提醒,还是要吃母乳,怎么也得一个月。这有的孕妇生下孩子,因为这样那样的因素,一时间没有奶水,不要紧,多让孩子试几次没准就成了。 但贺喜喜试了两天,却没有丝毫的用处。 这不,孩子继续吃奶,可吸了半天,直憋得满面通红就是吸不出来。 彭洁就对着儿媳妇骂开了,说,看着你胖,胸却小成那样,能有奶水吗,陶李当初是怎么看上你的。你看看我这胸,大吧,那就是活动的粮仓。 说着话,老太太就做出惊人之举,直接拉开胸襟给贺喜喜看。 把喜喜气得不住哭。 …… 听到这里,韩路瞠目结舌:“这……怎么能这,这不是侮辱人吗?” 陶桃不语。 韩路又摇头叹息:“喜喜人善良,工作也好,生孩子之前被大家当成宝,生孩子后,却成了这样,是谁都受不了。” 陶桃忽然道:“小韩,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吃肉,应该产奶。” 韩路狂喜:“产,必须产!不对,你又不是奶牛,产啥奶,是母乳育儿。咦,陶爷,你又是怎么转了性。韩太太,你热不热,我给你摇扇。” 说着就拿起扇子给她扇风。 陶桃:“小韩,比起喜喜,我很幸福。我不能自己幸福了,让你不幸福。我得有奶水,我得让自己比喜喜更幸福,不能输。” “你……这是跟人攀比……这也能攀比……” 韩路一阵无语。 女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陶桃忽然说:“小韩,我饿了。” 韩路:“我马上让爸爸去做,对了,你不是害怕腥膻吗,刚才这圆子怎么吃得下去?” 陶桃也觉得奇怪:“我以往无论吃什么肉,不管是猪肉牛肉羊肉还是鱼,都觉得恶心,但今天这肉丸儿,却很清爽。” 韩路下来后和老韩对原料表,老爷子很得意,说,我知道你媳妇胎你素,一下子大鱼大肉肯定不成,得循序渐进。这丸子我没放肥肉,又搁进去许多芡粉、蘑菇丁、豆腐丁,自然不膻。 韩路:“老爷子英明,就按照你这个思路整。” 就这样,陶桃开始吃肉。 韩路和老父亲每天穿梭于菜市场买肉买鸡买鱼,整治伙食。 但是,陶桃还是没有奶水。她以前素太久,这次吃这么多肉,竟然有些腹泻。 医生说很正常,那是肠胃一时不适应,也不用吃药,拉几天就好。 韩路:“可我爱人还是没有奶啊,那可怎么办?” 医生想了想:“要不,大人帮吸吸。” 韩路:“这……” 还是没有用。 又在医院住了几天后,陶桃和贺喜喜都出院了。 韩家两大老爷们儿也不懂得如何照顾女人,韩国庆只顾着抱孙女,韩路负责拿东西。而陶桃则神清气爽地在前面走着,喊不住催:“小韩,你搞快点,这医院里臭死了,我想回家。” 说着,她竟小跑起来。 韩路在后面叫唤:“哎哟喂,你慢点,别落下好歹。” 贺喜喜则是另外一种模样,大热天的穿得厚实,头上还裹着毛巾。韩路去逗了半天她的孩子,孩子小名点点,不过却胖乎乎的,挺大气。 贺喜喜被彭洁刺激,终于气出了奶。 娃大圆脸,很可爱,韩路本就喜欢孩子,差点让人叫“爹”想了想,不能占小舅子便宜啊,再说,婴儿也不会说话,遂作罢。 陶小妹又开始拉肚子了,还有点发烧,韩路很愁,对陶桃说:“还是得母乳喂养,我帮你……” 陶桃大惊:“你出去!” 过得片刻,她又满面柔情:“要不你还是回来。” 韩路倒是冷静了,抓着脑壳皮:“我还是先去睡沙发,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 陶桃没奶,常月华、夏阿姨、钟小琴等人倒是急了,纷纷掏出压箱底的偏方,讨论了半天,总结道:还是得吃,最好是水产品,比如鲫鱼和王八。 韩路点头,对,咱们就从鲫鱼和王八开始整。 不过,去菜场场转了一圈后,他却没有下手,因为这里的鱼都不是野生的,看起来很不安全。 韩路不是钓鱼爱好者吗,他以前跟吕朝阳跑过几次塘钓,对水产养殖业可太熟悉了。 鲫鱼和鳖都是吃腐食的,养殖户一般都会搞个养鸡场。鸡死了,直接扔池塘里喂鱼。另外,鸡屎也直接排进水中。 几个月下来,那一塘水就变得绿油油如同油彩。 我们的小韩同志和吕大老板每次钓鱼纯粹都是过瘾,钓到后,直接扔金沙江里放生。 至于送去市场上的养殖鱼,浑身乌黑,没有半点光泽,看见了就恶心。 这种玩意儿青壮男人吃了都受不了,更何况用来喂产妇? “要不,去野钓,钓野生鱼?”韩路心中一动,就拨通吕朝阳的电话号码:“老吕,干哈呢?” 吕朝阳:“韩主任,我带队在宣微演出呢,有何贵干?” “宣微啊,挺远的,记得带点火腿回来。”韩路有点失望:“约你钓鱼呢!” “我不是在带队演出吗,哪有空。”吕朝阳开玩笑地说:“你一月公子,不守着陶老板,跑去钓鱼,过分了呀!” 韩路说了陶桃的情况,道,这产妇没奶得吃王八和鲫鱼,准备去野钓弄点,既然你不在,我自己去。 吕朝阳瞬间眼睛大亮:“马上回来,今天晚上必到,等着我。” 韩路很吃惊:“马上回来,都快一千公里路,疯了吗,你那边的事怎么办?” 吕朝阳:“不管了不管了,有鱼钓还赚什么钱,让简捷守着,我回来。这可是大事,为兄弟必须两肋插刀。” 傍晚,吕老板风尘仆仆满面疲倦出现在韩路面前,把车钥匙扔给他:“韩路,我开了九个小时汽车,垮了,先睡会儿。” 第一百五十章 钓鱼人永不空军 吕朝阳坐在副驾驶座,闭着眼睛问:“找好地方了?这甲鱼和鲫鱼不找钓,尤其是野生的,那可是稀罕玩意儿。” 韩路回答说找着了,那地方自己前几个月下乡买鸡蛋的时候寻到的,在一处很荒僻的山上。有一条很干净的溪流,看架势没人下过手,应该能出大货。 吕朝阳声音带着不开心,道,你有好地方怎么不告诉我,不够意思啊。韩路道陶桃不是怀孕吗,他都没时间去钓,告诉你还不得被你一网给打尽了,那我还玩什么呀! 吕老板说,好,就原谅你一回。说完,就打起了呼噜。 钓鱼先要打窝子,就是先选一处水域撒上食,吸引鱼儿聚集,这才下钓竿。 打窝的时间可长可短,视情况而定。短的几十分钟,长的则一个昼夜。 甲鱼是肉食性动物,韩路就把车开去农贸市场,买了点猪肝。然后开车两个小时到了低头,把猪肝切碎扔水中。 接下来就开始等了。 这地方是一条干净的溪流,水清澈见底,看起来好象能直接饮用的样子,出的鱼品质必然上佳。 上游的溪水很急,但流到这里却被几块大石阻挡。于是,流水就在这里回流盘旋,逐渐将周围掏空,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深潭。 旁边都是大树,凉风习习,令人舒爽。 韩路也不急,也爬上车去呼呼大睡。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等他再次醒来,太阳已经落山,树林中一片黑暗。吕老板还在打呼噜,也不知道把鱼吓跑没有。 韩路忙推醒他:“朝阳,天黑了,正是鱼儿出来觅食的时候,醒醒。” “来了来了。” 吕朝阳猛地坐直身子,朝韩路嘴里塞进去一支香烟。却见他满目都是精光,哪里还有半点睡意。 说是钓鱼,确实不是钓。两朋友放的是甲鱼扣,就是一根钓线上系了很多鱼钩,钩子上穿着猪肝。 吕朝阳来了兴致,将韩路推到一边,道,你歇着去,我来放。 韩路:“朝阳,天都黑了,你年纪比我大,如果绊着摔着我可不好跟简大姐交代。” 吕朝阳:“这钓鱼关键就是个过程,你让我在旁边看,那不白来了吗?” 韩路:“你放,我看,那不也白来。” 最后,他还是没能争过吕老板。 老吕在荒草和灌木中钻了半天,布置好鱼线,裤子上沾满了苍耳,变成了一条毛裤。 接下来就是等了,等也是钓鱼的乐趣之一。吕朝阳车上有酒精炉,有锅碗,就烧了一锅开水,泡了茶,泡了方便面。 等到吃饱喝足,就到了收甲鱼扣的时候。 这次韩路可不肯让吕朝阳争先,冲到最前头,吕老板没有办法,只得打了电筒在后面照明。 甲鱼扣没有钓线,就一根线。韩路刚一扯线,手下就感觉沉甸甸的:“有了。”强烈的喜悦感从心里升起,他后颈处竟有寒毛竖起,这种快乐好强烈。 “什么有了。” “大货。” 韩路猛地一扯,只见一条鱼儿就被扯出水面,细长的身体在空中不住扭曲。 “果然是大货,都快两斤了。”吕朝阳惊喜地大叫:“鲶鱼,野生鲶鱼,简捷最喜欢野生鲶鱼烧茄子了,给我给我。” 韩路:“肯定给你呀,产妇又不能吃这玩意儿,你争什么争?我继续收线,啊,大货!” 第二条鱼并不大,只是这玩意儿劲很足,在空中不住挣扎,害得吕朝阳都用上了抄网。 接着灯光看去,鱼身上有花花绿绿的条纹,竟是罗非。 韩路有点失望:“垃圾。” 吕朝阳:“你不是要钓鲫鱼吗,罗非也是鲫鱼啊,正好用来给陶桃熬汤。不对,这玩意儿可不是野生的。” 说到这里,他和韩路的脸色同时变了。 罗非鱼产自非洲,属于外来物种,本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才从两广引进进行大规模养殖。 这玩意儿生命力顽强,和本地鱼类争食,让很多土产鱼种都灭绝了。此地既然出现了罗非,就说明已经没有野生鱼了。 韩路的心沉下去,又继续收线。果然还是罗非、罗非、罗非…… 把线收完,除了刚开始的那条两斤重的鲶于,其他都是罗非鱼,且个头都不大,平均四两左右。 罗非是非洲鱼,用来给陶桃下奶估计不成。就好象是花旗参,都是人参,药效就是比不上中国的园参。 韩路郁闷坏了,吕朝阳却很高兴,道:“过瘾,过瘾,只要钓到鱼就行,你管他钓着什么了?韩路,这地方估计已经被别的钓友给发现,抢了先。” 韩路:“可我要用野生鱼给陶桃下奶,我女儿身体不好,不吃母乳不行。” 吕朝阳:“不急,明天我们在钓友群里吼一声,看看什么地方有野生鲫鱼,让他们捎上咱俩。” 韩路垂头丧气:“也只能这样了,时间已经不早了,走吧!” 正说着话,就看到那头有几根电筒射过来,晃得两人顿时什么也看不见了。 接着又是一声怒吼:“钓鱼的,你们干什么?” 吕朝阳知道不好,他的车停到旁边的一片荒地上。世界上所有的地都是有主的,人家硬说汽车压坏庄稼,让赔钱,你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今晚破财是免不了的,但能少出点就少出点,少输当赢。立即提气大喊:“老乡别冲动,我们是市文化艺术中心的国家干部,这位是正科级韩主任。” 韩路气得差点笑出声来,这老吕,混蛋啊! 几根电筒挪开,一人笑道:“你们来迟了,这潭水早被我们用抽水机抽干逮光,又放了许多罗非。现在已经改造成鱼溏,你们跑我家来钓鱼,是不是该出钱?” 吕朝阳:“我们给钱,我们给钱。” 用抽水机抽水逮鱼,这也太不讲武德了吧? 好在山民淳朴,也没敲诈两人,收了吕朝阳二百块钱了事。 吕老板和韩路都是自来熟,就跟几个山民聊起来,问他们现在还有什么地方有土鲫鱼和野生甲鱼可以钓。 为首那个山民说,你们要甲鱼啊,我们抽干这个水潭的时候逮了不少,舍不得吃,养缸子里,买不? 韩路很惊喜:“买买买,这位是我们市文艺界大老板吕朝阳,开的是奔驰,有的是钱,有多少收多少。” 于是,一行人就引着两人去了家里。 总共有六只甲鱼,大小不一,大的五六斤,小的两三斤。可外面市场上的养殖甲鱼通体漆黑裙边肥厚不同,这些鳖犊子一身草绿还散发着光泽,显然是野性得不能再野性。 韩路:“老吕,掏钱,掏钱。” 吕朝阳:“奶娃儿的是你婆娘,关我屁事,还讹上我了。” “我身上不是没那么多现金吗,你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包里钱肯定多。” “我看你根本就没钱。” 韩路:“我婆娘上次给你演出,你拖欠演出费的事闹出那么大风波,我还没跟你算帐,吕朝阳你再这样我可就翻脸了。” 老吕:“得,这六只甲鱼就当我的一点心意。” 现在的钱不值钱,像这种五六斤中的野生甲鱼在市场上得卖五六百,你有钱还没地方买去。 吕朝阳大方,花了三千多块包圆,用一条编制袋装了,跟韩路喜滋滋地开车回城。 路上,吕老板连声说今天过瘾,咱们改日再约。韩路道,拉倒吧,我婆娘还在坐月子,我跑去钓鱼是不是太禽兽,以后再说以后再说,希望这六只甲鱼下去能够把她的奶给催出来,让我闺女吃顿好的。 吕朝阳:“那是必须的。” 回到家已经是下半夜,陶桃和孩子已经睡着,父亲也打起了响亮的鼾声,韩路不敢打搅妻子孩子,在沙发上蜷缩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一阵哗啦的水声把他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就见着陶桃头发湿漉漉地从卫生间出来,显然是刚洗完脑壳。她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问:“小韩你回来了,怎么样?哎,一星期没洗澡,头发都腻了,我浑身难受。” 韩路:“钓鱼人永不空手而归,大丰收,六只甲鱼。” 陶桃来了兴趣:“我看看,我看看。” 这个时候,韩国庆却骂起来:“坐月子洗头,不想活了?给我回屋呆着去。” 这语气很不好听,陶桃怒了:“你管得着吗?” 韩国庆:“你不好好坐月子,将来要得病的。老了,一身毛病,还不得我儿侍侯你,他是亏了你的还欠了你的?” 陶桃:“合着你韩家娶老婆就是找个用人,我不侍侯。” 韩国庆:“女主内不应该吗?” 陶桃冷笑:“谁定的规矩,我偏偏就要洗头,我还要洗澡,我还吹凉风呢!” 说罢,就赌气地打开了风扇。 韩晋小朋友哭起来,韩路忙抱着女儿劝:“各人少说两句,我主内,我主内。爸,我钓了好多甲鱼,不知道该怎么杀,这得麻烦你。” 韩国庆一看这么多甲鱼,顿时高兴,顾不得跟骂娘:“不错,不错,可我也不知道怎么杀啊!韩路,你不是主内吗,连团鱼都杀不来,要你何用?” 第一百五十一章 银瓶乍破水浆迸 “啊,爸爸你也不会杀啊!”韩路无奈:“好吧,我来弄。” 六只甲鱼有大有小,野性也足,同时昂起头要咬人的样子,韩路心中有点发寒,硬着头皮挑了只小的,拿起菜刀朝它脖子上比画。 大约是感觉到危险,鳖三把头缩了回去,怎么弄也不伸出来。 韩路鼓捣了十几分钟,顿时恼了。他发了狠,找了根铁丝,挽了个圈系住甲鱼脑袋使劲扯出来,闭着眼睛拿了菜刀一割。 割是割中了,却没有流什么血,王八盖子还在满地乱跑。 这下韩路傻眼了:“爸,你快来看看,怎么弄?” 韩国庆喃喃道:“只能等了,等它失血过多。” 第一只甲鱼的做法很简单,就是破开了,掏去内脏,扔进锅里,放上生姜炖。 汤色奶白,香味扑鼻,果然最天然的食材料只能用最简单的烹调方式。一家人吃得都是满口醇香连声说好,韩国庆更是道:“娃,给我倒杯酒来。” 陶桃脸色难看:“不许喝酒,坏嗓子。” 韩国庆:“你管得着吗?” 韩路:“爸,要喝你下馆子喝去,别熏着了韩晋。” 韩国庆这才气呼呼地说不喝就不喝。 还别说,野生甲鱼还真是厉害。韩路当夜浑身躁热,怎么也睡不着,女儿则哭个不停,显然是饿了。 韩晋小朋友比较可恶,白天睡不醒,晚上睡不着。只要你把她一放在床上,人家立即就会醒过来。 而陶桃却不管,就算娃哭上天去,她该怎么睡还怎么睡。 韩路只得先给女儿喂了牛奶,又背背上在屋里慢走着。 第一只甲鱼吃下去,陶桃没有任何反应。 第二只,没有反应。 第三只,陶桃那边依旧太平无事。 韩小丫头又开始闹肚子了,成天拉,一张小脸更黑黑瘦。韩路晚上要哄女儿睡觉,白天又要跑医院给娃娃看病,还得给陶桃做饭,整个人憔悴下去。 看到孙女身体不好,看到儿子累成那样,韩国庆很气愤。这一日,他在外面喝了就回家,一想到这事就急火攻心,就开始骂韩路:“韩路,你这个xx的,没用的xxx,看看你把日子过成什么样,连自己需要什么婆娘都不晓得,尽顾着挑漂亮的,挑会唱歌跳舞的。这开门六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是得找能执家的,漂亮能当饭吃吗?我看你就是请了个祖宗回家供着。” 韩路大惊,忙道:“爸爸,你小声掉,陶桃还在坐月子呢!” 韩国庆:“坐啥月子,有她那样坐月子的吗?又是洗头,又是刷牙洗脸,又是吹风扇,又是吃水果,吃生菜叶子的,我看她就是在折腾人。再说了,我管教自己的娃娃,关她屁事。我不但要喝酒,我还抽烟呢!” 说罢,老爷子掏出烟点着了,吧嗒吧嗒抽起来。 陶桃从房间里走出来:“灭了。” “有你这么跟我说话的吗,我偏不。”韩国庆更是冒火,抽了韩路肩膀一巴掌:“不争气的东西,吃这么贵的团鱼又有什么用,闷娘饮食。” 陶桃冷冷道:“爸,我想你应该明白,大家在一起都要互相尊重对方的生活习惯,这家里不能有烟酒味道的。本来我打算等韩晋满月才请你走的,现在,请你回老家去吧,我们并不需要你!” “你!”韩国庆暴跳如雷,韩路一看不好,急忙拦住他,连声说行了行了。 这个时候,一只甲鱼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厨房里逃出来,一口就咬在韩国庆的鞋子上。 韩国庆奋力一脚,把那畜生踢下楼去:“好,好得很,你一做儿媳妇的竟然赶老人走。我也不是厚脸皮的人,我肯定不会赖在你们这里。不过,老子还有一件要紧是要办,等我办完肯定回家。我一个人过自由自在不好吗,凭什么要看你眼色?” 陶桃:“你充谁老子,你说粗话。” 韩国庆:“你喊我爸爸,我不就是你老子。” 陶桃冷笑:“我那是尊重你,我的尊敬是给值得尊敬的人。” 韩路满心苦涩:“你们能不能少说两句,我受不了。” 韩小妹又哭起来。 这个时候,大门打开了,老金提着甲鱼上来:“乱扔什么东西啊,都把宋副主任的车砸了个坑。放心,我不会告诉他的。” 有外人在,陶桃一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只留老韩一个人在客厅里不住顿脚。 被老韩踢下去楼的甲鱼最大,有六斤左右。 甲鱼兄死个很惨,七窍流血,背甲破裂。 韩路忙弄去厨房收拾好了,炖进钢精锅中。 老韩走了进去,把门关上。 韩路很怕父亲,求道:“爸爸,别闹了。” 韩国庆却没有发火:“娃,你婆娘不是个善人,我跟她合不了,等妹妹满月我就回家,你也别留我。” 韩路:“再说,再说。” 韩国庆:“我刚才不是说有一件要紧事办吗,那就是买房子。这个月趁你媳妇坐月子,我把房给你买了,免得又出波折。这几天,我跑各售楼部看看,有合适的就给你订了,写你和陶桃的名。我出首付,你们还按揭。” 韩路迟疑:“瞒着陶桃不好吧?” 韩国庆又发怒:“看你这趴耳朵不中用的样子,少给老子废话。” 韩路噤若寒蝉,着声不得。 这只甲鱼没有放血,汤色很难看,竟然带着黑色,味道也有点不怎么样。 半夜,韩小妹依旧闹夜,韩路这几日又要哄孩子,又要上班,又要洗尿布,又要做家务,睡眠不足,整个人都是蒙的。在客厅里走着走着,竟然就有短暂的断片。直到陶桃一声惊叫:“小韩,小韩,我不行了!”把他惊醒。 这一声叫甚是凄惨,韩路寒毛都竖起来,急忙跑回房间:“怎么了,怎么了,别吓我呀!” 陶桃眼泪汪汪:“我的心像是要爆炸了。” “爆炸,这是形容还是真正准确的描述?” “我感觉它在跳个不停,它想要膨胀破裂爆炸,就好象是陷入苦情中的恋人。” 韩路差点被她气笑:“姐,你就饶了我吧。” 陶桃一脸凄婉:“小韩,你摸摸。” 就拉住他的手放自己心口上。 忽然,一股热辣辣的液体喷到韩路手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奶味,很熏鼻子,很上头。 韩路脸色大变:“下奶了?” 陶桃点头:“刚才我就感觉不对,你的手一压上去,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韩路扑哧一声笑起来:“不就是有奶了吗,还陷入苦情中的恋人,还《琵琶行》再整下去没准你还得跟我整一出《少年维特的烦恼》。” 陶桃恼了:“你出去,带上你女儿给我滚!” 韩路笑嘻嘻说:“那我可就更不能滚了,快喂快喂,我家的小公主饿坏了。” 我们的小韩主任很开心,轻轻唱道:“我有二十四小时热水的家,我有亲爱的她,我有可爱的小公主……”很有汪峰的味道。 轻轻的哼唱中,陶桃沉沉睡去,韩小妹还在吃。 看着自己在这个世界最爱的两个女人,听着隔壁父亲响亮的鼾声,韩路舒了一口气:“人生圆满。” 前一段时间,陶桃见天大鱼大肉地造,到现在更是连甲鱼都吃上了,就是不下奶。 现在突然有了,量还很大,他觉得很奇怪。 第二天,韩路和韩国庆琢磨了半天,忽然想起陶桃吃的那只甲鱼没有放血,这应该是问题的关键,想来,这种中华鳖犊子的有效成分都在血液里。 得,以后咱就不放血了。 果然,不放血的甲鱼药效猛烈,顿时引得奶水如黄河之水天上来。 韩小妹根本吃不过来。 不能浪费了,韩路就弄来瓶子装了搁冰箱里保鲜。 冰箱塞满了,陶桃就挤杯子里让韩路喝。 韩路是节约惯了的人,喝就喝吧,还省了牛奶钱。 他打起嗝来,一打就是一整天,满口奶味,难受得要命,忙喝了一口浓茶才把心中的烦恶压下去。 韩晋小朋友又是另外一番光景,有了母乳,她终于不拉肚子了。面上的纹路也舒展开来,脸也饱满。就是皮肤依旧黑,头发还是稀疏。 “真丑啊,抱走抱走!”陶桃心中厌烦,和女儿呆一起就浑身难受。 韩路:“桃子,你看啊,我平时要上班,妹妹还得跟你一起。” 陶桃:“我管不着。” 韩路:“别这样,孩子以前不是营养不良吗,长长就漂亮了,你看这眉眼多周正啊!” 陶桃:“歪瓜裂枣。” 韩路:“要客观。”陶老板是大美人,审美标准很高。女儿这模样,将来怎么也有八十分,你按照自己九十分的标准来要求,那不是为难人吗? 韩路要上班,陶桃又在坐月子,平日里照顾韩晋小朋友的任务就落到韩国庆身上。 小韩主任上个班都心神不宁,每隔一小时就会跑回家一趟看看,见平安无事,这才出上一口大气。 韩国庆不住冷笑:“没我这家得乱套,谁说要撵我走的?” 陶桃:“还有十天韩晋就满月,小韩,爸喜欢樱桃,现在是正是樱桃成熟的季节,你去迷易县买两件给爸爸带上。” 韩国庆:“放心,我肯定会走的,不戳你眼睛。韩路,吃完饭陪我去外面逛逛,咱带上奶瓶,带妹妹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陶桃忽然反问:“这家庭的气氛让爸爸你窒息吗?” 韩路知道父亲要跟自己说买房的事,道:“我觉得这家就是天然氧吧,我神清气爽,姐,你就是我的氧气。” 陶桃扑哧一声:“油嘴滑舌大骗子,小韩你带妹妹出去转转也好。” 第一百五十二章 韩国庆的奇怪要求 西南省的男人怕老婆爱孩子,一般来说,没有满月的孩子都不会带出家门。但陶桃是个万事不管的人,韩路和老韩就两大糙老爷们儿,没那么多讲究,他们又喜欢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家的女娃可爱,没事就喜欢抱着孩子在楼下转,见人就问“美不美”“乖不乖?” 小韩主任人缘好,别人自然回答“美如天仙”“乖若哪吒。” 况且,金沙市天气颇热,也不怕凉着孩子。 韩路发现韩晋小朋友特别喜欢坐车,一旦被她爷爷抱上车,汽车引擎一响,她就咯咯地笑起来,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今天也不例外,爷孙三人上了车,汽车在杂草岗的街道上转起了圈圈。 韩小妹可高兴了,不片刻她的围嘴就变得湿漉漉的。 韩路问父亲:“爸爸,妹妹已经转高兴了,咱们去哪里?” 韩国庆指了指旁边一个空地:“先把车停这里,然后咱们去看房。” 果然是看房,售楼部就在空地旁边一楼。 售楼小姐见着韩国庆就一路小跑过来,喊,韩叔叔,你又来了,怎么样,决定了吗? 显然他们是老熟人。 韩国庆指着韩路:“我孙子,她如果满意我就能定下来。” 一看到面带老相成熟稳重的韩路,姑娘一呆,心道,这孙子年纪好大。 又一想,才明白过来,老韩说的是韩路怀里的那个婴儿。 房子是新开的楼盘,距离文化艺术中心有一公里远,公共巴士两站路,上班倒也方便。 楼房的对面是希尔顿和金海明珠大酒店,还有个大广场,旁边又有一座公园。再走得几百米就是万达广场和夜市街、菜市场,生活甚是方便。 这里是金沙市刚开发的cbd中心,周围都是密密麻麻的高楼。韩路还有点担心视线被遮挡,他住中心宿舍的时候,每天早上一起床就能看到金沙江和江对面的的弄弄平。 如果新房看到不江,未免有点让人不满意。 等上了八楼,见风景并未被前方楼房遮挡,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也对,金沙市本就是一座山城,很立体,几乎家家都是江景房,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房间不错,三室两厅,号称一百三十平米,扣除缺德到冒烟的公摊,应该还剩一百,足够一家三口居住,韩路非常满意,就逗着怀里的女儿:“妹妹,妹妹,你想住哪间,爸爸让你先挑。” 见此情形,售楼小姐知道这笔生意成了。 接下来就谈细节了,比如首付多少,契税要交多少,月供多少,需要提供银行流水和收入证明不,就连每个月物业管理费多少、汽车怎么停,交多少停车费也有讲到。 售楼小姐一一做答,期间,韩小妹还来了一次尿。韩路忙给女儿换了尿布,还用热水给她温了一瓶人奶,味道熏得大家有点难受。 一切谈得差不多了,老韩就道,韩路,没问题吧,没问题这事就定下了。首付老子看到孙儿的面上帮你这个不争气的出了,月供你自己还,自己装修。 韩路苦笑着说,装修钱可厉害了,也不知道还得存多少年才能凑够。爸,这房子买了就就扔在那里搁着,免得房价以后涨到我们买不起的地步,先上车再说。 老韩有点气恼,又骂,谁叫你没出息呢。韩路委屈,争辩,爸,我才工作几年,装修这么一套房子怎么也得二十万吧,世界上又有多少孩子能在两三年内存够这么多钱? 他不说还好,一说,老韩就怒了,张口开始骂儿子。 见两人要闹起来,售楼小姐心中着急。你们别扯披皮扯到最后不欢而散,我不是白忙一场吗? 忙劝道,韩叔,韩大哥,你们都消消气。要装修还不简单,我能替你们想出办法。 她说最近银行出了个装修贷款的项目,为期两年,利息也有很大优惠,以韩大哥的收入情况,批下来应该不成问题。要不,咱们现在去银行那边问问。 听说连装修都可以按揭,韩家父子都很惊讶,这银行可真会做生意啊! 当下二都激动地说要去要去,麻烦你。 于是,四人又开了车去了那家国有大行,找到办理相关业务的经理。 说来也巧,半贷款的那个经理韩路竟然认识,姓白。去年行里搞一个什么活动,白经理联系韩路借了中心的乐队过去扎场子,两人相处了两天,吃过几顿饭,平时在微信上也互相点赞。 白经理看到韩路可高兴了,两人勾肩搭背聊了半天,他才说,韩路,以你的收入情况房屋按揭手续还有装修贷款都没有任何问题,一准儿批下来,事业单位的干部嘛! 韩路忙拱手:“谢谢,谢谢你。” 白经理却道:“不过,两个按揭合一起,你每个月工资可就不剩了,要想让你请喝酒怕是没那么容易。” 韩路哭丧着脸道谁说不是呢,特别是这装修贷款得在几年内还清,可要命了,真是众生皆苦啊!可人生不就是这样,大伙儿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两个贷款合一起,韩路的工资奖金成绩效可都填进去不剩一分,至于陶桃,也指望不上。最要命的是自己还刚要了孩子。 看到韩路怀里的婴儿,白经理共鸣,叹息:“我也刚买房,刚要孩子,恼火得很!上有老,下有小,出了事情不得了。”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有保安大声吼:“干什么,干什么,这里也是你能乱闯的,出去,出去,不然我报警了。” 接着是一个女人尖锐的叫声:“我找白经理,他约了我,凭什么不让我进去?” 保安:“白经理现在正在接待客户,你排队等着。” 女人:“我都在外面等四十分钟了,我怀疑白经理在上班时间和人闲聊,在磨洋工。” 她的嗓门很大,韩路忍不住转头朝外面看去,顿时吃了一惊,却正是岳母彭洁和岳父陶朱。 他忙打开门叫:“阿姨,叔叔,是我。” 韩国庆也叫:“亲家,亲家母。” 彭洁一呆:“你们在银行做什么?” 白经理见来的是韩路的岳母岳母,便笑到原来是一家人,反正都是办装修按揭,一起进来坐。 韩路也笑道,老白,既然是一家人,如果政策允许,你也高抬贵手把贷款批了吧。 白经理道那是自然。 前番韩路在中心买的房不是给陶家做了彩礼吗? 陶家和贺家都没钱,房子现在已经交钥匙,但装修费却没地方着落。贺喜喜也听说了装修按揭一事,就让公公婆婆来办,争取尽快搬去新房。她也刚生了孩子,多了一口人,家里顿时显得拥挤。 贺喜喜是公务员,收入还算可以,个人征信优良,白经理说问题不大,应该很快就能把流程走完。 又审了一气,大家这才走出银行,各自散去。 临行的时候,彭洁把韩路拉到一边,笑眯眯道:“乖幺儿,想不到你家是螺丝有肉在心头,竟还有钱买房,陶桃跟了你,新房住着,不亏,妈挑的好女婿。” 韩路:“我哪里有钱,这不是还办按揭吗?” 彭洁:“首付也得十多二十万。” 韩路提高了警惕:“那是我爸从牙缝里抠出来的养老金,都花了,爸爸将来怎么办,我心里还真羞愧。” 彭洁义正词严:“那是,人年纪大了,身体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钱都花了,有个三长两短那不是要命吗?饱时当思饥时有,还是得多存点钱要紧。你们年轻人,暂时苦点不要紧,好日子还在后头。啃老是不对的,要受到全社会舆论谴责的。” 韩路心中腻味,暗想:你一向娇惯陶李,有什么都给他。陶李他是无老可啃,没有办法。不对,陶李要了我单位的房子,那不也是啃你的老?现在又在我面前说这些,有意思吗? 就道:“阿姨你说得对,我这不是还没定吗?你看,妹妹又尿了,没尿布了,我先回家。妹妹,跟外婆外公说再见。” …… “什么没定,定了,那房必须买。”汽车开出去不一段距离,韩国庆狠狠地说:“韩路,你老丈母又开始打主意,别犯糊涂。这买房的钱是我仅有的家产,如果出了问题,你这辈子可就翻不了身。” 韩路:“爸你想哪里去了,我是那样没脑子的人吗?” “你不是,你婆娘是。”韩国庆忽然发作,骂道:“你是我的娃娃,你是什么几吧性格我能不晓得?” 韩路:“那你说我是什么秉性?” 韩国庆:“你别看平时一副得瑟样,其实就是个趴耳朵。婆娘说什么,你口头不肯,下来还都办了。我怕就怕你到时候经不住陶桃的折腾,脑子一热,把这钱给了你那丈母娘和你那灾舅子。到头来,咱们老韩家一辈子都给别人做贡献了。xx的,你选谁不好,最后选了陶桃那婆娘,这女人长得漂亮真的那么重要吗?” 老韩开始骂娘。 韩小妹又开始哭,怎么哄也哄不好。 韩路也火了,说,爸,当初不是你和妈一心要让我娶陶桃,现在又怪我,到什么地方说理去?这女人漂亮,就是重要,就是重要。 韩国庆爆发,一巴掌抽到韩路背上:“打死你这个龟儿子!” 这一巴掌好响亮,惊得旁边的售楼小姐一声尖叫。 还好她这一声叫制止了老韩进一步的粗暴。 韩国庆“姑娘,不好意思吓着你了。”他摸了摸下巴,忽然问:“今天能交定金吗,我把房子定下来。” 售楼小姐:“能能能,太能了。” 韩国庆:“但我有两个要求。” 售楼小姐:“叔叔您说,如果是合理要求没任何问题。如果我决定不了,会请示领导。” 韩国庆说:“我有两个要求,一,定金,呃,我管你是定金还是订金,合约上你给我写上一笔,这定金一但交了,即便我们翻悔,他也不退。” 售楼小姐连声说好好,行行行。心中好笑:这定金只要交我手里,能退给你吗,老头你可真逗。 韩国庆问:“定金多少?” 售楼小姐道:“按照房价比例,得算算,大概一两万块。” 韩国庆:“我交十八万,把身上所有的钱都交给你们做定金。等银行手续批下来,你拿去交首付。” 姑娘呆住了,卖了这么多套房还真没见到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正在开车的韩路闻言默默摇头,父亲的心思他终于明白过来。老头这是要把钱先交了,绝了彭洁的念想。到时候,就算陶桃想贴补娘家装修款,家里也拿不出来。 老头这是生米煮成熟饭,釜底抽薪啊! “你们跑哪里去了,一出去就是两小时,还带着孩子?”等到韩家三代人回家,陶桃一脸的不高兴。 韩路嘀咕:“就算妹妹在家也不是你带,你都没操过半点心,问这个做什么?” 陶桃黑亮的眉毛一扬,正要发作,韩国庆忽然道:“今天咱们一家四口都在,开个家庭会议。” 韩路:“开啥会?”他感觉到不妙。 韩国庆看着怀里的韩小妹,正色道:“韩晋,爷爷今天正式宣布一件事,爷爷不回老家了。从现在开始,爷爷正式移民金沙市,咱们一家人就应该永远在一起。” “啊!”韩路吃了一惊:“爸,你是怎么改了念头的?” 陶桃脸色大变,道:“爸,你不是答应过我们等妹妹满月就回老家吗,你言而无信。” 韩国庆不理睬陶桃,对韩路破口大骂:“不孝子孙,不孝子孙啊!哪里有儿子要撵老子走的?你要天打雷劈啊,,我要找单位领导评理,我要找妇联,我要去法院告你忤逆。” 韩晋小朋友咯咯笑。 韩路从小就怕父亲,连声道:“住下住下住下。” 陶桃大怒:“韩路,谁让你同意的,你凭什么代表我?” 就转身回屋,狠狠地把门摔上。 月子中的女人情绪不稳,韩路怕陶桃有什么好歹,急忙跟进去,却看到妻子只将脊背留给他。 屋外是韩国庆的大喝:“我跟儿子孙子住一起又怎么了,这家里出了内奸出了反骨,尽想着把屋里的东西挪到娘家去。我要守在这里,我要守住这份家业!” 陶桃忍无可忍,转过身来:“什么家业,穷得精光干净,跟大水冲的一样。韩路,我走,我走,你们爷仨自己过去。” 韩路忙拉住她,低声道:“别闹了,别闹了,多大点事,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多个人也热闹。” 陶桃:“住得下吗你,滚出去睡沙发,从现在开始你不许进我这屋。” 韩路:“什么家里跟大水冲过一样,什么住得下吗?姐,你说话要客观,咱们买房了,三室两厅。” “买房了?”陶桃呆住。 韩路急忙把今天的情形说了一遍,又掏出售楼部给的资料双手递过去,笑嘻嘻道:“买了,这是真的。姐,桃爷,领导,姑奶奶,您请过目。” 第一百五十二章 抱住我 不得不为开发商点赞,资料做得不错,尤其是上面的样板房照片,拍得那叫一个清新脱俗,豪华而简约,让人产生自己是中产阶级的幻觉。 陶桃一看就被吸引住了,她也顾不得再和韩路生气,腾一声下地:“走!” “去哪里?” “天竺!” 韩路哈哈大笑起来,这是属于八零后的梗:“姐你是要去看房吗?” “对。” “别去了,反正房子不买已经买了,早看迟看都一样,不急。你还在做月子啊,见不得风。” 陶桃只是不理,穿上鞋子大步朝外走。 “大爷,大爷,你等等我。”韩路没有办法,只得拿起一张干毛巾追上去,一边跑一边将毛巾朝她脑袋让裹。 沙发上,韩国庆正在逗孙女,看到这情形,鼻子都气歪了,道:“韩晋啊韩晋,你爸爸就是个趴耳朵,就不像是个男人,混蛋啊!你长了结婚,就得选这样的丈夫。” 陶桃身体很好,月子坐得随意,风也吹得,生冷也吃得,还喜欢到处跑。只是不敢洗澡,毕竟还是不能在过分。 上车后,韩路直接把玻璃窗摇上。 陶桃出了汗,不耐烦地喝道:“你想干什么,让我中暑死掉吗?好狠的心肠,薄幸郎。” 新房确实不错,陶桃看了半天又和韩路交流了如何装修,主卧那一间,韩小妹将来住哪一间,韩国庆住哪间。 韩路惊喜:“你可算答应让爸爸留下和我们一起生活了。” 陶桃挑眉:“小韩,今天是值得纪念让人高兴的日子,你能不能不说这种扫兴的话,坏心情。” 韩路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姐,满意不。” “我不满意又能怎么样,钱都交了,就差我去在购房手续上签字。混帐东西,瞒着我干了这么大的事?”陶桃一通发泄,然后微笑:“不错,我很喜欢,奖励你一下。” 就把头探过去。 韩路这次没有躲,心中甜丝丝儿的。 两人倒没急着回家,陶桃坐月子做得闷了,我们的小韩同志就载着妻子去了对岸看了看矿区作业面开采出的大天坑,看了看满山开放的木棉花,等到晚上才有说有笑回去。 刚进屋,他们就发现不对。 韩国庆正告二人说,别以为我和你们生活在一起是为了蹭吃蹭喝,我是看在孙女的面子上,我是舍不得她。从现在开始,咱们各过各的,孩子可以帮着带,但我不再给你们做,大家分开吃。 韩路一看,顿时无语。家里的家用电器上都贴了纸条子,上面写着“陶桃的”“韩国庆的。” 老韩自用韩路以前那套家电,老子用儿子的东西,天经地义。 陶桃点头:“很好,就这样,适当的社交距离会让我们相处得很愉快。” 她这态度出乎老韩的意料。 韩国庆郁闷了半天,才破口大骂:“韩路你这个臭xx的,看看你这还像是一个家吗?” 韩路垂头丧气:“我觉得不像,可也是家啊!” 老韩开始做妖了,每天只做自己的饭,还专门做麻辣的。他吃火锅,喝烧酒,拍生大蒜,搞得家里乌烟瘴气 陶桃干脆要么呆卧室里,要么出去散步,眼不见为净。 韩国庆见儿媳妇不搭理自己,就跑去门卫和老金唠嗑,骂儿子媳妇不孝,连饭都不给他吃,他没办法,只得自己做。 老金:“啊,刺,被鱼刺扎啊,那可危险,要不去医院看看?” 老韩:“我说儿媳妇忤逆不孝。” 老金:“啊,你在屋里笑,干嘛没事偷着乐?” 老韩:“你这个聋子。” 韩路有点受不了,哀求父亲:“爸,爸,你别在外面乱说啊,传出去像什么话?要分灶吃饭可是你自己说的。” 老韩:“我不管,你少废话,想挨打吗?” 韩路:“爸,别在家里抽烟喝酒吃火锅剥大蒜。” “笑话,儿子还管起老子来了?” 韩路:“你都熏着韩晋了。” 韩国庆:“啊,真的吗?” “你没听到她都在咳嗽吗?” 韩国庆一脸痛悔,抱着孙女:“妹妹,妹妹,是爷爷不对,爷爷马上整改,绝对让你生活在空气清新的环境当中。” 很快,韩晋小朋友满月了。按照本地风俗得办满月酒,韩家父子爱女成癖,这个酒得摆,就弄了十桌,请了单位领导,关系好的同事同庆。 听说韩路买了房子,大家都真心替他高兴,皆道等搬新家大家再喝一台。 韩路笑道,不还得装修吗,早着呢!这乔迁之喜的酒就不办了,单位里大家都要搬新房,这么多人,都整酒那可就没完没了啦! 大家笑道是这个道理,干脆大家搬家都别整酒,不然钱受不了身体也受不了。 陶桃娘家人也来了,听说韩路已经买了房,彭洁顿时黑了脸。 吃这顿饭的时候她一句话都没说。 酒席是在一个农家乐置办的,中午和晚上两顿饭。吃过午饭,韩路就安排大家坐下打麻将,又对岳母说:“她外婆,要不你和常月华和夏姐还有黄副主任一桌?” 自从有了女儿韩晋之后,韩路改口叫彭洁“她外婆”老叫阿姨也不太象话。 彭洁忽然发作,呵斥:“打什么打,球钱没得两个,吃饭都成问题,打屁。” 就拂袖而去。 韩路笑了笑:“外婆您走好,要不要我送送?” “送什么送,这么热的天,你的车又没空调。”彭洁喊:“陶李,陶李,妈心里不好过,妈要回家。” 韩路依旧带着微笑,旁边的老韩呵呵一笑,低声道:“娃儿,就应该这样。” 韩路:“我这人对事不对人,凡事都要讲究个原则。爸,等下我要和陶桃带着妹妹去拍满月照,你留这里招呼下客人。” 韩国庆不高兴,说他也要去,今天是孙女的大日子,他这个做爷爷不能缺席。 韩路:“好好好,一起去。” 韩晋小朋友的诞生是韩家的一件大事,让家里所有人都觉得日子过得得劲儿。虽然知道妹妹将来说不好和自己一样也是个普通人,但普通人还是有普通人的幸福,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生活的意义。所以,刚生下来的时候,韩路就给女儿的脚印印在一本什么证明上,装裱了,珍藏在家。 今天满月,满月得去照照片。 韩晋小朋友很是可恶,白天都在睡觉,到天黑却醒了,要让人背。 韩路常常是整夜整夜背着女儿在客厅转圈圈,搞得苦不堪言。 今天也不例外,等到了照相馆,韩小妹还在继续睡,怎么叫都不醒。等到那个小姑娘摄影师用手指摁了她半天鼻子,小家伙才张嘴哇啦哇啦地哭起来。 这张满月照鼓捣了半个小时才弄好,韩路提议:“今天一家人凑齐了,干脆照个全家福吧。”说完,就把孩子递给陶桃:“姐,你抱着妹妹坐c位。” 陶桃看了看皮黑人瘦的小丫头,一脸嫌恶:“拿走,拿走。” 没办法,韩路只得和女儿坐在正中位置,陶桃和韩国庆一左一右拱卫,感觉怪怪的。 韩路不禁负气点评:“我才是妈。” 摄影的小姑娘捂嘴偷笑,不觉有点羡慕。 时间已经到了四月,金沙市的气候却怪,和别的地方七八月是盛夏不同,这里四月和五月是最热的季节,一连五十天没有下雨,烈日炎炎,气温飚升到四十度。 忙碌了一天回到家中,韩国庆可没有同大伙儿客气,先去卫生间。陶桃就有点不高兴,说,爸,提醒你一句,我以前和韩路约法三章,家中的男性使用卫生间不能超过五分钟。 韩国庆怒了,说:“我去老金那里洗澡,我摆在白坝子里冲凉,让全单位的人看看你们虐待老人。” 韩路看两人要吵,头有点大,说:“爸,家里这么多人,挨个洗下来,如果人人都花很长时间,一晚上就过去了。妹妹都热出痱子了,得先冲凉。” 韩国庆沉着脸说看在妹妹的面子上我不跟你们计较,好好好,我出去玩,我玩到半夜才回来,这样就不打搅你们了。说罢,就摔门而出。 韩路摇摇,先给韩晋小朋友把澡洗了,又用婴儿爽身粉抹了。 娃吃痒,咯咯笑个不停,用两只手抓住韩路的两根拇指。 看着孩子的小脸,韩路的心都要融化了。 正在这时,忽然,卫生间里的陶桃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叫,接着,她就裹着浴巾冲出来。 韩路大惊,追回房,急问:“怎么了,怎么了,可是看到蟑螂了,我去打死它们。” 陶桃瑟缩着肩膀缩在床角,嘴唇颤抖,不住摇头。 韩路:“不是蟑螂啊……你怎么了?” 忽然,陶桃伸出手在韩路的脖子上狠狠一爪。 韩路因为抱着韩晋,没办法躲。剧痛袭来,他下意识地侧了侧头,就看到旁边镜子里自己脖子上已经鲜血淋漓一片。 不觉大怒:“干什么,你疯了。” 陶桃和身扑来,不住朝韩路身上打:“姓韩的,你毁了我,你毁了我,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韩路:“你神经病啊?” 陶桃忽然掀开浴巾:“我完了,彻底完了。姓韩的,你看看,你看看我现在变成什么样了,我还能上舞台吗?” 这是这一个月以来韩路第一次看到妻子的身体,顿时如遭雷击。 却见,陶桃已经胖了一圈,胸膨如鼓,腿粗如柱,看起来有点不成比例。特别是腹部皮肤松松垮垮,上面还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孕娠纹,看起来和西瓜一样。 此刻的她就好象是一个中年发福的妇女。 陶桃是个大美人,在舞台上明**人,在生活中就是个餐清风饮玉露的神仙姐。此刻,却堕入人间,烟火气十足。 换谁,都接受不了。 陶桃已经彻底崩溃,扑到韩路身上,又是掐又是打,又是咬。 韩路只紧紧地护住女儿,低声说:“大家都不都样过来的,或许这就是人生。”他也不躲,就那么咬牙硬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陶桃忽然哇一声大哭,扑到韩路怀里:“小韩,小韩,我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好难过好难过。” 韩路低声劝慰:“其实你长什么样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你是我的爱人,是我女儿的亲生母亲,也是我最亲的人。” “你不懂的,对我来说,事业才是最重要的,无关生命,高于生命。” 韩路:“我懂,我懂。” 陶桃:“小韩,你抱住我,抱紧一点。” “会好的,一切有我。” 第一百五十四章 减肥进行时 哭了半天,陶桃终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韩路去收拾卫生间,刚走到窗前,就看到父亲在外面空地上大声武气地跟几位太婆数落媳妇的不孝,说大热天的,儿媳妇嫌弃他洗澡时间长,浪费水浪费钱,把他赶出家门了。 老韩说,我老婆刚去世,我身体又不好,无依无靠,没办法才能投奔儿子。本想安度个晚年,没想却受到媳妇虐待。早知道这样,就不来金沙了。可是,老家的房子已经拆迁,却回不去了。 “我迟早要被气死,我活不长了。”韩国庆热得亮出光膀子,露出结实的肌肉,满面红光地破口大骂。 众太婆感同身受义愤填膺,开始了对陶桃的声讨。 韩路忍无可忍,喊:“爸,你乱嚼什么舌头,快回来。” “小xx的,教训起老子来,不孝子孙。”韩国庆看到韩路,更来劲,忽然拣起一块石头狠狠扔上楼来,竟将自家的玻璃给打碎了。 受到惊吓,韩晋小朋友哇哇大哭。 “砸自家玻璃,爸你可真行。”韩路摇头。 夜里,韩晋小朋友照例开始闹夜,韩路被她哭得脑壳痛,没办法只能背了娃在客厅慢慢转圈。 走着走着,他又断片了几秒。 卧室里,陶桃还在低声哭。 另外一个房间中是父亲的鼾声。 韩路自怨自艾:“孩子,孩子身体不好;老婆,老婆精神崩溃;老人,老人和我们合不来。我累啊,我这一个月就没有睡过一天好觉,我结这个婚图个啥,我疯了吗?” 女儿这么哭下去韩路也睡不着,屋中热得呆不住,韩路就背着韩晋去了办公室,开了空调吹上半天心头的烦躁才平息下去。 他从柜子里找了一叠红纸,裁小了,用美工笔写道:“天煌煌,地煌煌,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就跑大街上到处张贴。 折腾到凌晨,韩小妹终于睡着,韩路才得闲洗澡换上干净衣服。 早饭陶桃看到韩路给她煮的面条,只动了一筷子就停下来,正色道:“小韩,宣布一件事,从今天开始,我开始吃素,并运动减肥。” 韩路小心地说:“体重是得减,毕竟是艺术家,个人形象还是要的,但肉还是要吃的,哺乳期。” 陶桃把筷子一扔:“就这么定了。”然后换身运动装,出门跑步。 韩路嘀咕:“刚坐满月子你就开始折腾了……控制一下运动量啊,别练太猛。” 陶桃可管不了那么多,一口气跑了五千米。还别说,人一运动,心情就好了许多,中午的时候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对躺在身边补瞌睡的韩路说:“小韩,对不起,我打了你。” 韩路:“大爷,爷,放过我吧,我睡眠严重不足。” 陶桃上体重秤称了体重,一百二十斤。按说,以她一米七十二的身高,这个体重正常。但桃子姐还是非常不满意,给自己定下一个月减二十斤的目标,重回百时代。 但俗话说得好:肉来如山倒,肉去如抽丝。 陶桃跑完长跑,上秤一称,减轻了两公斤,心中欢喜。可等补完水,再称,重量又回来了。 她心中纳闷了:一杯水也没有两公斤,这不符合物理学原理啊! 喝水都长肉果然不是假话。 陶桃又有一个新的发现,某日,她在上厕所前称重一百一十六斤。大便结束,回到秤上,一百二十斤。 韩路看得大乐:“你是不是吃屎了?哎哟……别动手啊……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为了减肥,陶桃开始吃素,每顿只一碗米饭。韩路陪吃,一起受折磨。 相反,单独开伙的韩国庆见天大鱼大肉,营养过剩的结果——老爷子已经有点花白的头发奇迹般变黑。 韩路痨得慌,索性把筷子伸向父亲碗里的红烧肉。 老韩:“滚开。” 韩路:“就吃一块,一块就好。” “你们夫妻应该同甘共苦,人天天豆腐青菜,你跑过来吃肉,有脸吗?” 韩路:“我要死了,必须用肉才能抢救过来。” 陶桃的胖主要在两个地方,大腿和腹部。 产妇的肚子大那是被孩子撑出来的,孕娠纹也是因为腹部肌肉断裂而产生。所以,产妇刚生下孩子,医生就会给她一条收腹裤,让穿上两月。 两个月后,陶桃却不脱下,继续穿。她甚至还拿了保险膜裹在大腿上,说是要燃烧脂肪。 时间到了七月,终于凉快下去,可陶桃的身上却出现了大片大片痱子。 得,韩路就帮她抹婴儿痱子粉。 陶桃的运动量越来越大,她开始了跑马拉松,一跑就是上万米,可体重就是下不来。 一天,陶桃回家,韩路发现她胸口带着血迹,一问才知道胸被内衣磨破了。顿时心中大痛,说:“你这又是何必?运动还是得讲科学,这么大运动量,你得穿运动内衣啊!” 陶桃:“我用创口贴贴一下。” 韩路摇头,他找到父亲:“爸,借我六百。” 老韩:“做啥使?” 韩路:“买内衣。” 韩国庆:“摇裤也花不了六百。”摇裤就是内裤。 韩路:“不是摇裤,是胸罩。” 老韩大惊,看了韩路半天:“你穿那玩意儿做什么?” 韩路:“你借不借啊。” “不借。” “爸,我以后会孝敬你的。” 经不住韩路的好话说尽,韩国庆才不甘不愿地掏了腰包。 运动内衣三百多一件,韩路买了两件,陶桃用了说,不错,小韩你真细心。 韩路得意地说我谁呀,我是办公室主任,细心是必备的素质。 不过,老韩又在外面说起了陶桃的坏话。说那婆娘就是胳膊肘望外拐,家里有好东西都送去娘家,自己穷得连内衣都买不起,还让我出钱,岂有此理。 韩路听到这事难得地跟父亲翻了脸:“爸,你别在外面说些乱七八糟的,咱们也是要脸面的。” 韩国庆大怒,抬手欲打。 韩路急忙把女儿塞他手上:“爸,帮我抱下妹妹。” 陶桃折腾了两月,体重没下去,倒让奶水变少了。 刚开始的时候还是长江黄河,逐渐就变成了潺潺溪流。 韩晋食不饱,力不足,哭起夜来,声音也显得中气不足。 韩路就急了,说,你还是得吃肉。陶桃说,我不是在喝牛奶吃鸡蛋吗?韩路道,你每顿合半杯奶,一小碗饭,一个鸡蛋,能有多大产量。 陶桃火了:“韩路,我正告你,我是国家二级演员,我是艺术家,我有自己的事业,我是人,我不是奶牛。” 看到孩子焦黄的头发和委靡不振的状态,韩路管不了那么多,就和她大吵起来,直到被赶去睡沙发。 第二天我们的小韩主任一整天都是心神不宁,思索着等下回家怎么把老婆哄好。 等到回家,屋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花椒味道。 韩路嗜麻辣,不觉大喜:“爸,今天吃什么好吃的,椒麻鸡还是水煮牛肉,打个平伙。放心,不白吃你的,你今天的衣服我洗了。” 韩国庆闷闷地走过来,一屁股坐沙发上:“你吃屁。” 韩路:“怎么了,谁惹你了。” 老韩不说话。 韩路又问。 良久,韩国庆忽然抹了眼泪:“妹妹,妹妹她没吃的了。” 韩路:“爸,什么没吃了,我不明白。” “你婆娘……你婆娘喝了花椒水,断奶了。我孙女要饿死了,好狠心肠,恶毒的婆娘啊!”韩国庆大哭,满面都是泪水。 民间偏方——花椒水断奶——立竿见影。 韩路呆住。 陶桃走出来,冷冷看了他一眼,唱:“看见了新被子实在难过,骂一声亲家母你个老妖婆。你的女俺的儿把亲定过,你不该把她的后蹆拖。” 韩路默默掏烟含在嘴里,却不点。 陶桃唱完,道:“韩路你是不是要吵架,我们回屋去吵个痛快。” 韩路摇头:“累了,没气力。” 还好陶桃身体健康,虽然韩晋小朋友只吃了一个月母乳,但奶水中的抗体还是让小丫头片子的身体能够适应牛奶。 心疼孙女没奶吃,韩国庆忽发少年狂,退休金到手的那天,全部换成了高档进口牛奶,三百多一罐的安婴儿一段,一口气买了十罐。 这玩意儿比较凶,吃不了一个月,韩小妹的头发开始变得柔顺有光泽,小脸也长开了,胖嘟嘟好可爱。 老韩很高兴,天天包着孙女去老金门岗那里晒太阳补钙,又一脸悲壮地说自己为了娃娃做出重大牺牲,肉一星期吃一次,酒也不喝了,烟换成两块一包的《天下秀》。 天下秀又被烟民称之为天天怄,这种烟实在太冲,抽了怄气。 韩国庆说着说着就又骂起娘来,儿子不孝,儿媳妇尤其不孝,韩晋啊韩晋,爷爷只有你了,咱们相依为命吧! 陶桃这次却不生气,她面上露出久违的笑容。 因为她的体重已经减下去了,重回一百斤,除了腹部的皮肤还有点松弛。至于孕娠纹,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陶桃准备上班,重回舞台。 这一天她等太久,内心跃跃欲试。 “小韩,给我安排一场演出。”陶桃说:“我饿戏了,实在是太饿了。” 她高兴,韩路就高兴:“收到,很期待你的活跃。说句实在话,没有你,咱们中心每次演出都不怎么成,其他演员都镇不住堂子。你回来,大伙儿的心就安稳了。对了,咱们中心的排练室已经装修好可以启用了,正合你用。” 第一百五十五章 再聊《浩然成昆》 说到排练室就不得不提到中心大厦。 大厦已经建成了,按照单位和吕朝阳叔叔吕老板的约定,这栋楼的一部分分给文化艺术中心做办公室场所和员工宿舍,剩余部分则弄成一家酒店。 如今,双方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装修,成天轰隆隆劈劈啪啪响个不停,噪音扰民得厉害。已经有好几个员工的房子装好,准备晾上一段时间就乔迁新居。至于文化艺术中心,老窝在小黑屋办公也不象话,所以,各大办公室的装修是最早弄妥的。为了防备甲醛伤害演员的嗓子,使用的都是环保材料。 装修公司的人拍胸脯保证,装好就可以搬过去。他们的话杨光自然是不相信的,又放了一个多月才说:“可以过去了,咱们也坐大办公室洋盘一回。” 办公室旁边就是两间排练室,一大一小。 今天陶桃去排练,她是台柱子,自然要独占小排练室。 一大早,韩路侍侯家中老小吃了饭就先打电话通知陶桃团队的所有演员让他们准时到。又不放心里面的甲醛,独自一人去实地考察。 进屋,里面的空气倒不难闻,开了门窗,外面的江风吹进来,竟显得特别清新。 小排练室装修得简单,放了桌子椅子和一夹立式钢琴,旁边还搁着胡琴等乐器。 地板直接用的是防滑地砖,墙壁则是防瓷,桌子椅子都是不锈钢,就看不到油漆和木头,这样的装修挺便宜,就算想有甲醛也难。 很快,办公室陆续就有人来上班。说来也巧,小排练室对面就是创作室,大早上的宋田叼了一支烟在里面吞云吐雾。 创作室本有十来个老人,最近有退休两人,其他人都在家里带孙子做饭洗衣服,连卯都懒得来点,就宋同志一人老鸹守死狗做钉子户。 韩路抱着保温杯走过去,扔过去一包烟:“老宋,接点水。对了,等下陶桃要过来排练,会从你这里取水,你办公室的门不要关。” 宋田被赶到创作室来后,整个人都颓废了,抽烟喝酒烫头吃浓茶,自暴自弃,很快就从小宋变成了老宋。 老宋同志拿起烟看了看牌子,讽刺:“云烟印象,不错,挺贵,你这个办公室主任很腐败嘛!” 韩路:“接待用烟,你烧不烧,不烧我可就拿回去了。” 宋田:“骚,不骚白不骚。” 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放在谱纸,上面乱七八糟地写许多字,显然是正在作词作曲。 韩路顿时来了兴趣,拿起一张看了看,问:“老宋你在弄啥,写《浩然成昆》吗?” 宋田:“别看,反正你也看不懂。” 韩路:“这不是有汉字吗?” “你识谱吗?”宋田冷笑。 韩路说认不得,不过,学起来应该不能。反正一个位置代表一个音,背熟了就成,我家里不就有个艺术家,我天天被她熏陶,如果想学还不容易? 宋田呵呵一声,道,想得简单,如果音乐真有那么简单,用得着六岁启蒙,童子功一练就是十多年。 “想学吗,我教你。” 韩路:“没兴趣。” 宋田张开左手五指,径直道:“这五根手指代表五线谱。”他又指了指左手小指下面,说:“下加一线就是c调多,小指是c调来,以次类推,往上分别是米发梭拉西,上加一线是高音多……” 他来了兴趣,继续讲解,每根线中间的空白部分是半音阶…… 以下加一线为c调多的食谱法叫固定唱名法,学起来特别简单。还有一种识铺的办法叫首调唱名法,比如这首歌是d大调,就是以中音d为多……就是这个地方…… 说了半天,宋田又道,咱们说完唱名法,再说说节拍,你看这里是四二拍,什么叫四二拍呢,我们先说节拍器…… 韩路听得脑袋都大了一圈:“老宋老宋,术业有专精,这玩意儿我也学不会,你别说了。” 宋田见成功震住韩路,心中大快,惬意地点了一支烟,感慨好烟就是不同,味儿真淳厚,你这个办公室主任当得很爽啊! 他还在记恨当年被韩路抢了主任的位置。 否则,这些待遇可不都是自己的的吗? 韩路却笑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老念这个这个过节做什么。老宋,其实这个办公室主任真不是那么好当的,婆婆妈妈,方方面面,沟通左右,联络上下,收收发发,你干不好的。我真的不是要和你争执,其实这里才是适合你的岗位。不就是好烟好酒吗,你把《浩然成昆》弄出来,我请你客。” 宋田:“这么大一部戏,就算是省川剧院的老艺术家们都没人敢接,我算是什么东西,敢夸海口?还有,人家一开口就要六十万创作费,你就一包烟把我给打发了?” 韩路:“口不对心,你不想弄,为什么天天坐桌子前谱曲作词?” “就是玩儿。”宋田呵呵道:“不然,我还能怎么样,我又没别的事情好做。韩路韩主任,我不想跟你说话,现在请你出去。” 韩路:“老宋,如果创作中需要单位资源倾斜,说一声,我让陶桃排你的作品。试着在剧场演演都可以。” 宋田神色一变,不说话了。 须臾,他道:“韩路,天气热,陶桃排练的时候会出汗,拿我的热水壶给她烧点热水。” “谢谢您鳓。” 一边做着准备,韩路一边思索着《浩然成昆》的事情。 这戏是未来几年文化艺术中心工作的重点,本来通过齐清寒请省川剧院的老艺术家帮着写曲填词最好不过。现在双方已经翻脸,自然也谈不上。 最近一年,中心也联络过省里的其他大家,人家一听这部戏如此大体量,根本就不提创作费的事,直接就摇头拒绝了。 现代川剧创作说难不难,说不难也难。 说不难,那是因为现代川剧很多时候都是政府行为,比如什么活动什么重大节日的献礼。也就是一两场,二三十分钟搞定。演的人不当回事,听得人也不在意,反正就是热闹一回了事。 说难,难在出经典,能够经得起时间的检验。金沙市文化艺术中的架势是要把这部戏当成一张名片,篇幅很大,按计划时长一个多小时,故事一波三折,要求的是在未来二十三十年还能继续上演,这就不是随便糊弄一下就行的。 现在中心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创作人员,看创作室这群人,那是指望不上了。 韩路正想着,陶桃团队的人就来了。 第一百五十五六 事故(求月票) 陶桃这次复出让团队的人很兴奋。 李姐看到韩路,就叫道,韩主任,陶老板可算是回来了,咱们这一年来根本就没上过舞台,气死了气死了。 黄头发:“李姐,你还不是想赚每场二十块的出场费。” 李姐不高兴,说,二十块算什么,我是那种贪钱的人吗?黄头发抬杠道,二十块是不多,可架不住每周两场,好歹能买几斤肉吃。还有,每次演出单位包伙食,还发水果饮料化妆品什么的,这福利白白丢了,可惜。 老刘正用松香擦着胡琴的琴弦,打断二人的争执:“关键是谗戏了,老不上台,心里痒痒得厉害。” “对,心痒痒,难受啊!”另外一个乐师叹息道:“咱们中心演出机会本就不多,一周最多两场,但单位有两百多人,不可能所有人都上。谁上,谁不上都有说法。如果不是沾陶老板的光,咱们一年能上几场就算不错了,还不活活憋死。” 老刘已擦好了琴弦,开始调音,很难听,就好象在锯木头:“韩主任,咱们做演员的禀性中都有强烈的表现欲,不然也不可能做这一行。咱们天生就该站在大庭广众,让所有人都看到注意到,如果感受不到观众的目光,听到喝彩,活着也没有意思。现在好了,老板终于回来了。” 众人感慨道:“谁说不是呢?” 李姐忽然尖叫:“痰盂呢,陶老板的痰盂呢?” 原来,陶桃每次排练的时候都会用清茶漱口,然后把茶水吐痰盂里。 李姐就骂杨槐:“你是死人啊,还不快去找?” 杨槐:“就去就去。” 找好痰盂,李姐又问杨槐:“这空气湿度温度如何/” 杨槐:“还成。” 李姐又骂:“风大,吹着陶老板怎么办,你还不把窗关上。你干什么吃的,不知道什么叫眼中有活儿吗?” 杨槐紧张得满头都是汗:“好的好的。” 这李姐尽欺负新人,韩路看得微微皱眉。但梨园行有梨园行的规矩,他这个管理人员也不方便插手,嘴唇动了动,就闭上了。 老刘的胡琴开始有曲调了,忽然,他引吭高歌:“娴静犹如花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老板到了。” “啊!”众人都跳起来。 却见陶桃正轻盈地走进小排练室,她今天穿着一件薄衫,看起来如同白云出岫,幽雅从容:“小韩,今天排什么?” 韩路:“按照中心周末的演出计划,要演《桃花扇》。” 一个乐师立即恭维:“老板名字里有个桃字,复出后第一场就演桃花扇,好彩头。” 陶桃不耐烦:“桃花扇那一出?” 韩路:“《眠香》” 陶桃说了一声好,就坐下了。立即就有一人将本子递过去:“老板,你看看本子。” 陶桃说不用,都记着。 李姐急忙给杨槐递过去一个眼色,小杨端了茶过来给陶桃清嗓子。 李姐:“陶老板瘦了好多,和生妹妹前没有两样。” 陶桃:“还是胖了些。” 李姐:“这中心的演员生孩子的多了去,人家坐完月子一样上台演戏,没影响的。” 陶桃面上露出笑容:“却也是,开始吧。”就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念白:“夹道朱楼一径斜,王孙初御富平车。清溪尽是辛夷树,不及春风桃李花。” 声音清脆激越,音量虽不高,但却清晰地传出去,让对面办公室的宋田都忍不住朝这边看了一眼,微微点头。这发音方式,这功力,果然不是盖的。 陶桃坐月子期间,每天大鱼大肉,韩路还有点担心她坏了嗓子,如今一听,顿时安心,就坐在一边准备再看上片刻再回办公室摸鱼。 “好!”众人都是一声喝彩。 陶桃将头一偏,杨槐急忙拿了毛巾要去擦。 李姐呵斥:“你瞎子吗,老板额上可没有汗水,她是有点热,让你扇风。” 杨槐没办法,只得拿起一个本子轻轻扇了两下。 排练继续,陶桃和人对了几句台词,张口就唱:“楼台花颤,帘拢风抖,依着雄姿英发,春情无限,金钗肯与梳头,闲花添艳,野草生香……” 音乐急忙跟上。 因为这戏是妻子复出后的第一场,韩路很着紧,提前就看了本子。这一段唱腔是前腔,其实颇难。难在句子短促,对仗工整,需要一气唱完,如此才好听。这就很讲究演员的唤气工夫了,一不小心就弄砸。 陶桃这一唱就是老半天,竟然听不到半点唤气的声音,一切都是自然圆熟水到渠成。 一曲终于了,团队的人都是眼睛发亮,都道,陶桃老板好厉害,已然一代宗师气象。 陶桃又把头一偏,杨槐急忙扇风,李姐继续骂:“扇啥风,没看到老板出汗了吗?这一出汗不能见冷风儿,不然会激着声带。走走走,不要你,我自己来。” 李姐拿着干毛巾,小心地蘸着她额上的汗水珠儿。 韩路终于放心地回到办公室。 坐不了片刻,他有点心神不宁,再次回到排练室。 陶桃闭目吃了一个枇杷,伸出手。李姐忙拧了热毛巾帮她把手擦了,低声问:“老板,歇好了吗,还有个尾声要不要唱?” 陶老板自是不理。 众人不敢说话不敢动,都屏息坐在那里。 好半天,陶桃才睁开杏眼,里面仿佛有七彩的光芒。她怀孕以前的状态又回来了:“唱。” 悠悠的胡琴拉起,好长一段,渐渐慢下去,静下去,有响板敲着,打着节拍。 陶桃站起来,一挥衣袖,穿云裂石一声:“秦淮烟月无新旧,脂香粉腻满东流,夜夜春情散不收,不管烽烟家万……万……” 她破音了。 老刘手一颤,琴弦断掉。 所有人都面色苍白。 陶桃眼睛里的光彩暗淡下去,缓缓地朝地上软倒 韩路猛地跳起来,一把扶住妻子,对老刘大喝:“快,快去找杨主任宋副主任,重大事故。” 陶桃破音了,倒嗓子了。 这是所有传统戏剧家最害怕的事情,这是不治之症。 陶桃的艺术生命完了,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的台柱子倒了。 ** ps:从本月开始现实主义频道有自己的单独的月票榜,各位看官手上若有保底月票的,投上两张,谢谢! 第一百五十七章 鱼缸 韩路扶着陶桃回家,感觉妻子的身体好象没有重量,轻盈得如同羽毛,似乎一松手她就要被风吹走。 本以为陶桃会大哭大闹,歇斯底里。 可是,她却很安静,回家后就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保持着长久的沉默。 韩路还能说什么呢,只得安慰道你生孩子后身体变化大,得漫漫调养,还有你前一段时间减肥太狠,中气不足,不要急,过得一段时间就恢复了。 陶桃才缓缓开口:“小韩,你说得对,我饿了。” 韩路急忙去做饭,做好,叫她,她却不动。 韩路只得把碗端过去,陶桃麻木地扒拉着米饭,饭粒掉了一地。 下午,小韩主任去上班的时候,宋青山眼睛都红了,张口就骂,混蛋韩路,你是怎么照顾陶桃的。陶桃是什么人,是我们中心的台柱子,是单位的脸面,是工作的重点,现在好了,好好的一个人变成这样,你难辞其咎。好好一个艺术名家交到你手里,变成这样,你你你,你他妈的这是破坏单位财产! 杨光也恼了,骂娘,混蛋韩路狗屁韩路,你就是这样做后勤工作的,你就是这样照顾和服侍陶桃的,你还有脸来上班?滚回家去,带上你老婆去看医生,滚滚滚,老子看着你就想打人! 韩路很难过,就带上陶桃去看医生,医生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道,要不带去省医院吧……哎,这变声属于不可逆,别说省医院,你去京城估计也是白费劲。 我们的小韩主任恼怒得不住用手拍自己脑袋,陶桃却拉住他的手道:“小韩,你打自己做什么,不痛吗?好热,太阳好大,我要晒黑了,咱们回家。” 回到家又能怎么样呢,陶桃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外面的金沙江一看就是一下午。 韩路要带孩子,要做家务,要做饭,忙得要命,也没办法一直守在她身边。心中只是默默祈祷: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开了几副中药,韩路就给陶桃熬了药。 陶桃就喝,一天三碗,喝得目光越发呆滞。 韩路又买来好多梨,每天晚上都让陶桃含上一片。 期间,中心还是安排陶桃演了两场,节目都短,十来分钟。但依旧破音,好在音乐声很大,勉强盖过这个破绽。 单位也是没办法,只能不安排。 韩晋小朋友四个月大,可以吃辅食了。韩国庆买了米粉,开始喂孙女。小丫头片子越来越能吃,一罐米粉三天干掉,一罐一段奶粉,一星期消灭光,乃有父风。 老韩和小韩面对着能吃能睡能哭的小小韩都同时摇头,奶粉实在太贵,他们的退休金还有工资都花费在这姑娘身上,顿时窘迫。、 金沙市偏僻,交通不便,为了购买进口奶粉,韩路整日动脑筋。一但听到说有人要出国,或者谁家有亲戚在国外就去套近乎,好话说尽,请人帮着代购。 还好小韩主任人缘好,大家都肯帮忙。只不过,韩路这四月因此欠了不少人情,而世界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 同时,房屋的按揭还有装修贷款办下来了,韩路本来也没有心思弄房子的事情。韩国庆却道咱们家这一年多遇到太多事情,真是霉运当头,得弄个喜事冲一冲。还有,这妹妹一天天大起来,将来总归是需要有自己独立房间的,房子还是得早点装。 “装,必须装。”韩路咬牙说。 单位的新房已经建好,许多人都在装房子,有几家装修公司做出口碑值得信任。韩路就找他们出了效果图,给陶桃看。 陶桃完全不感性娶:“你自己看着办吧。” 韩路就和装修公司谈好价格,动工。 一家老小要吃要喝,房屋每月要还两千块按揭款,装修贷款还有好几千,巨大的经济压力令人窒息。如果不是因为有父亲的退休金顶着,韩路估计自己得饿肚子。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说得就是这个时候。有老人在家了,他心就塌实了。 陶桃还是那副呆滞模样,一整天都不带和人说话的。舞台上不了,班自然也是不上的。好在单位的管理本就松散,大伙儿都是每天去点个卯,接着一整天都看不人,她不去也没人会说什么。 韩路和单位的领导们说过此事,道,各位主任,你看我爱人这情况是彻底退役了,也不可能在一线,要不重新安排个岗位? 那就安排吧,陶桃就去了后勤,算是归韩路领导,主要工作就是每个月收收水电费。 第一个月,她就因为神思恍惚弄出乱子,把收的现金给弄丢了。 好在第二个月单位开始安装智能表,于是,她就又被安排去器材,反正每天去逛上一圈,把门锁了就回家。 工作不饱和,给了她很多胡思乱想的时间。一天夜里,韩路被女儿吵醒,下意识伸手朝旁边摸了摸,却抓了一手的黄白之物。韩小妹实在可恶,大半夜醒了折腾人也就罢了,还爬到可怜的老父亲脑袋上拉屎,是可忍,孰不可忍。 韩路忍不住轻轻给了小丫头片子屁股一巴掌,韩晋小朋友反咯咯笑起来。 我们的小韩主任被她气得笑起来,没办法,只得强忍着疲倦把女儿抱去卫生间洗了,换上干净尿布。 等到一切弄妥,出来,却看到沙发上黑黝黝蹲着一个人,吓得手里的娃都差点掉地上。 正是陶桃。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头发蓬乱,面容惨白坐在那里,手中抱着那口金鱼缸,定定看着水中惊慌游动的小鱼儿。 今晚上的月亮很大,月光落到她脸上,竟有种惊怂的视觉效果。 韩路心中忽然有点害怕,轻轻走到她身边:“怎么了,睡不着?” “鱼……在游……” “是在游啊。” “襟飘带舞,你看,像不像水袖?” “回屋睡觉吧?” “你看这舞台好小啊,鱼一定很难受。” “睡吧,睡吧。”韩路摸了摸她的脸,发现好冷。 从那天开始,几乎每天半夜陶桃都会跑客厅中抱着那口渔缸坐上半天说上几句话儿,直到韩路把她牵回屋去。 韩国庆很不满,对韩路说:“你婆娘是不是神经病,对一条鱼说话,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 韩路:“爸,别说了。” “我就要说,就要说,烦死了。” 韩国庆又开始在外面编排陶桃,说自家儿媳妇不孝,每天晚上都会跑到客厅骂自己老不死。 韩路很无奈:“爸,你能不能不把家里的事说给外人听?陶桃什么时候骂你了,你又不是鱼,再这样我可就生气了。” 韩国庆翻脸骂娘:“你生气你生气,你还反了你?看你这生活弄成什么样子,如果不是老子,你全家老小都得饿死。怎么,想撵我走,我老家已经没房子,已经回不去了。我就是不走,我要让全世界人民都看看你这个不孝子孙。我不能走,我走了,妹妹的牛奶怎么办?” 骂到激奋处,老韩锤了韩路两拳,很痛。我们的小韩主任还能怎么办,他只得闭嘴忍受。 韩晋小朋友一岁了,可以吃肉了。 按说,还孩子八个月就可以开荤。不过,韩小妹生下来就拉肚子,韩路一家人都有点害怕,决定拖上几个月再说。 韩小妹周岁这天,韩路认为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要好好庆贺一下,生活得有仪式感。 第一百五十八章 周岁风波 一大早,能吃能睡的韩小妹起床就喝了将近半公升牛奶。 韩路开车,带着一家四口直奔照相馆给孩子拍了个照片,接着又去订了蛋糕。白天,他们去平地村玩了一天。 李草长可算是见到自己的干女儿韩晋小朋友,高兴坏了,给了个大红包,又和老韩狠狠喝了一台酒。等韩路告辞而去的时候,还在车里塞了三十多斤各色水果。 韩路笑:“草长,这上门拜干爹干妈按规矩应该我们准备茶食的,结果可好,反从你这里弄了许多东西,怪不好意思的。” 李草长忽然一拍额头说,忘记了忘记了,今天是我干女儿开荤的日子,肉我已经准备好了。说完就喊他婆娘提了一块猪肉出来,道,最好的里脊肉。这猪是我们自家养的土猪,平时就包谷红苕喂着,一点饲料没用,养了一年,美得很,带上带上。 韩路回到家是下午五点,就开始做饭。 老李的猪肉真是不错,煮好了,浓香扑鼻。 点好蜡烛,韩路开始唱生日歌,韩小妹妹兴奋得不住挥舞着小小的双臂。 韩小妹已经长大了好多,快一米了,抱在手上时间长还真有点酸。想想她刚生下来的时候才一尺多点,脑壳还没长全,顶门心软软,让人不敢摸。 韩路心中感慨的同时又高兴,忍不住和韩国庆喝起酒来,口中哼道:“小姑娘小姑娘快快长,你长大了爸爸就享福了。” 韩国庆:“要想长得快还是得吃肉。” 说话中,惊人一幕出现,老韩竟然将口中嚼烂的肉喂给韩小妹。 韩路:“啊!”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 按照民间风俗,小孩子开荤,也就是用筷子在娃娃嘴唇上抹一下,算是粘点油气,让婴儿晓得肉类是什么味道,重在仪式而非实质。 孩子还小,消化能力弱,得漫漫来。 “恶心,太恶心你怎么能够喂妹妹这些东西?”陶桃忽然大叫:“小韩,快让你爸爸走开!” 韩国庆顿时毛了:“什么你爸爸,我就不是你爹,分这么清楚分明就是把我当外人。混蛋啊,不孝啊!我把肉咬烂了喂妹妹又怎么了,韩路不也是我这样喂大的?” “啊!”韩路瞠目结舌,顿时感觉一桌饭菜不香了。 韩国庆又在骂陶桃:“你作为一个母亲,从生下妹妹可带过她一天?所有的事都丢给我这个可怜的老人,现在又嫌弃我带孩子带得不好,你觉得不好你自己带啊!” 韩路苦笑着道:“爸爸,现在不是说谁带孩子的事,是说这样喂妹妹不卫生。你又是抽烟又是喝酒,今天晚上还吃了蒜泥白肉,喂妹妹,合适吗?” “你还教训起老子了?”韩国庆喝了酒,眼睛都红了,一巴掌抽到韩路的背上。 陶桃冷笑:“你带孩子,你带孩子,你带的好孩子。你看妹妹现在都长什么样了,又黑又小,头发还黄,丑得要命,丑八怪,你们韩家人都是丑八怪。” “我怎么就带得不好了。”韩国庆不服:“你看妹妹多结实啊,她还能走路呢。” 韩路惊喜:“妹妹能走路了?” 也对,小孩子通常一岁零四个月就能走路,一岁已经能够扶着学步车或者扶着墙壁走上一段。 韩国庆得意:“废话,你们管过孩子吗,我就让妹妹给你们表演一段,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金牌奶爸……不对,金牌奶爷!” 说完,他乘着酒兴,猛地把韩晋小朋友从小推车里抱出来,粗暴地杵在地上,喝道:“妹妹,给爷爷不孝的儿子儿媳走上几步。” 韩小妹本就活泼,此刻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兴奋坏了,尖叫一声,迈开小步就朝前冲去。 “砰!”她毕竟只是一个刚满周岁的小孩,双腿还软,竟一头撞在茶几角上,鲜血瞬间出来,淋了一身。 “啊!”陶桃手中的筷子掉地上,目光呆滞了。 韩路感觉心里像是被人刺了一刀,愤怒地叫起来:“爸爸,你干什么呀?” 就抱着女儿朝外跑。 “韩晋,韩晋……爷爷错了,爷爷错了……”韩国庆追上去。 韩路彻底生气了:“爸,你跟着过来做什么,呆家里吧,求求你别添乱了。” 忽然,韩路怀里的韩晋奶声奶气地叫:“爷爷,爷爷……痛……” 韩国庆哇一声就哭起来。 …… 还好韩小妹的伤不重,就是破了皮。天气热,人的头皮又是血管密集的地方,出血量大,很吓人。 在医院鼓捣了半天,缝了三针,韩路这才带着女儿家。 屋里有浓重的酒味,就看到韩国庆正坐在桌前不住喝酒,那瓶老白干已经见底。 韩路没好气:“别喝了。” 韩国庆大叫:“我心里难受啊,妹妹开口说话了。她没有喊爸爸妈妈,第一句就喊爷爷,不枉费我照顾她一年。可是我呢,我呢,我对不起妹妹,我让她流了那么多血。妹妹,妹妹,你脑壳如果摔坏了,变傻了,爷爷就是历史的罪人,爷爷对不起你啊!” 说着话,老头提起巴掌左右就给了自己两记响亮的耳光。 韩路抱着妹妹没被没办法去拉,只得大叫:“行了,行了,你醉了。” 就在这个时候,客厅传来陶桃咯咯的笑声。 韩路顾不得父亲,又跑过去。 却见陶桃依旧抱着那口金鱼缸,在笑:“秦王破阵飞天舞,你是不想飞翔啊,可你没有翅膀,这缸,这水束缚了你。你可怜,我也是可怜人。罢了,就让我帮帮你吧!” 说完,就咕咚咕咚地喝起了鱼缸里的水。 韩路寒毛都竖起来,一脚踢过去。渔缸掉地上,碎成一片。 韩路抱着女儿,心中苦楚,惶然无计:“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撑不住了!” 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 生活过成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如果不是因为有韩小妹,韩路想死。 …… 陶桃这模样明显就不对劲,失眠一夜后,韩路就带上妻子去了医院。 医生诊断后给了韩路一个噩耗,陶桃产后抑郁症,很严重,需要长期服药。 韩路整个人背着孩子,牵着面无表情的妻子,眼圈发红。 回到家中,韩国庆又开始喝酒,不住说自己对不起孙女:“幺妹啊,爷爷后悔,后悔死了!” 韩小妹可不傻,娃娃长得好快,很快就能满地乱跑。 她一跑起来,韩国庆就捂中胸口说心脏说不了,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长期处于紧张状态,老韩也有点不对劲了。 韩小妹一岁半了,韩路的父亲老了,陶桃得了抑郁症,因为药物中有激素类药物,她拒绝服药,病情没有丝毫改善。韩路又要上班,没办法照顾孩子,就送去幼儿园。 家里经济条件也就那样,好的幼儿园自然是去不了的,就找家私人办的。 说是幼儿园,其实就是托儿所,专门负责照顾一两岁的小孩儿。地方也小,就是两间门市,外面用铁条做了个栅栏,防止小孩子跑掉。 送孩子去的第一天,韩国庆看到韩小妹抓着铁条哭喊:“爷爷爷爷”就受不了啦。 回家后抹着眼泪哭道:“一岁的孩子,就被关铁笼子里,我好想死啊!” 他开始酗酒,一喝就是一天。 喝醉了就跑到老金哪里说儿子儿媳妇不孝,然后哭着说妹妹如果摔傻了可怎么办,妹妹现在好象犯人一样被关监狱,她在托儿所吃饭吗,她拉屎怎么办,被别的小朋友欺负了怎么办,咱们韩家怎么这么倒霉啊? 然后枪了老金的床,吐人家一地。 老金忍无可忍,找到韩路,提出辞职。 金大爷早就退休了,为了给家庭减轻负担,做了单位门卫。 他人实在不错,除了耳背一点,工作也是尽职尽责。韩路自然不肯放他走,不悦:“老金,我父亲是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咱们家的情况你也是知道,老人家心里难受,你多担待点。现在单位的停车场需要人管,见天那么多停车费要收,交给别人也不放心,你走了,这不乱套了吗?” 地下停车场天天爆满,大笔现金入帐,如今已经成为文化艺术中心现金流重要一环。大家都感叹说还是韩路目光长远,把停车场要了回来。不然,咱们现在要用点钱那可就抠脑壳了。 正因为钱多,又没办法监督,还是让老金这种老人发挥预热塌些。 老金:“我可管不了那么多。” 韩路:“要不这样,让你儿子也来上班,上阵父子兵嘛。” 金大爷的儿子小金今年也办了内退,一时间不适应,在家看电视很郁闷。这么发展下去,搞不好先老金一步老年痴呆。 老金顿时眼睛大亮:“好,那我就再干几年,韩主任,谢谢你,谢谢你,这下咱们家两个拿双工资的,可不就一下子富裕起来了吗?” 韩路没好气:“你们倒是富裕了,我还穷得要命,人生啊,真是不完美。” 这么穷下去确实有点不象话。 金钱虽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可以解决生活中的大多数问题。 某天韩路正在琢磨着怎么开辟第二职业,可想了想又丧气。老婆产后抑郁都抑郁一年多时间,父亲见天烂醉如泥,一醉就哭,就说自己和陶桃不孝,让天上的老娘降下一道雷霆把他两口子劈死,只剩韩晋小朋友与他相依为命。女儿还小,每天要接送。 他一天忙到晚,根本就没时间也没心情。 “韩路,订三张机票,你我还有宋副主任周末去一趟qd。”杨光走进办公室:“另外,你帮我把银行卡挂微信上,现在很多地方都可以用网络支付,我又不会。另外,从金大爷那里把停车费收了带身上,现金也要准备一些。” “去qd干什么,看大海还是疗养?”韩路接过杨光递过来的手机和银行卡,一边弄一边激动地问:“你是不是从什么单位蹭的福利,主任,你是我们心目中的活菩萨啊!” qd位于胶州湾,国内海水最好的地方之一。 西南省都是大山,本省人士最喜欢蓝天白云沙滩大海。 韩路在金沙市窝了几年,憋坏了,这公费旅游,得去啊! 杨光笑道:“单位都穷成这样咱们去公费旅游,还不被大伙儿骂成华子良,有正事,明天去,大后天回来,中间一天办正事不游览任何景点。” 韩路不解:“那我们……” 杨光:“接新员工,咱们单位有年轻演员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有人要打翻天印 听杨光这么说,韩路反笑起来。道,主任你是开玩笑的吧,咱们单位一个月也没几个钱的工资。你看看我吧,好歹是办公室主任,都穷都快揭不开锅,其他员工的日子可想而知。 大家之所以还留在单位,而没有飞鸟各投林,主要是因为有编制在身。 如今,上级定下的政策是只出不进。这进,指的是新来的人都没有编制。缺了编制这口金饭碗,文化艺术中心对人才可没有吸引力。 杨光却道,不然,这次来的青年演员可都是带编制的。 “带编制?”韩路吃了一惊,说:“不可能吧?” 杨光:“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说到这里,他拉开了话匣子,原来这次他要去接的新人是本世纪初在本地招收的学员。 文化艺术中心的前身是市话剧团、市京剧团和世交响乐团三个单位,各自为政,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三家都是事业单位,当初每年都有进人指标,人数还不少。后来成为市文化艺术中新后,指标才归拢到中心。 新人一般有两个来源:一,单位老职工的子女,因为是梨园世家,艺术素养和功底也不错。成年后,经过专业技能考核,再参加社会统招,合格后就能上班了;二,从社会上选拔优秀的苗子,小学毕业后就统一送去戏剧学校培养,十多年下来,就能培养出合格人才。 杨光所说的要去qd接的这批新人就是前市京剧院当年委托培养的学员,他们当年可是带着事业编的。如今学成归来,自然要分配回市文化艺术中心。 韩路忍不住道:“原来如此,我们中心现在就算进人也没有给编制一说,这些新员工可算是赶上最后一班车了。只不过,咱们单位什么时候撤消事业编也说不清楚。” 杨光:“你就别说丧气话了,该干的工作还得干。” 一听说不是去公费旅游,韩路就兴趣缺缺。而且路实在太远,来回三天实在太折腾人。就道,主任,我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陶桃身体不好,谁也说不准她给我整出惊喜。我娃娃还小,平时都让她爷爷带。可我爸爸天天喝酒,也不靠谱,这家里离了我还真不行。 杨光摇头道不行,这事还真得你去,至于原因,你是办公室主任,和人社那边熟,将来新员工的户口组织工资关系得你来办,入编也得劳烦你。第二,现在的年轻人可不比从前,都有自己的主见,非常难管。你人年轻,应该和他们谈得来,不像我和宋副主任两个老头,人家不服啊! 韩路:“其实我也挺少年老成的。” 杨光看了看韩路,笑笑,还少年呢,你都过三十岁了,再等两载就得步入中年。 他心中不禁感慨,人的光阴混得真快啊,小韩就快变成老韩了。 韩路抓了抓脑袋,杨光的话第二点就是硬凑,抓他的丁其实就是找个跑腿的。接新员工手续烦琐,老杨和老宋年纪大,都疲了。 看来,qd还真不能不去,那么,家里怎么办呢? 等杨光离开办公室,韩路也没辙。正烦恼中,李姐一脸神秘地走进来,随手把门关上,还反锁了:“韩主任,跟你汇报一个情况。” 韩路大惊:“李姐你关门做什么,还锁了,瓜田李下,男女有别,打开打开。” 李姐翻了个白眼:“韩主任,我就是个快五十的老太婆,你别当我女人。再说,你不是ed了吗,绯闻也闹不到你头上去。” “我这个ed是一辈子绕不过去了?”韩路气得笑起来:“你信不信我晚上就去夜总会?” “你去夜总会也不能说明问题。”李姐道:“法不传六耳,我真有重大情况向领导汇报。” 韩路见她一脸严肃,忙问:“什么事?” 李姐一脸愤慨:“黄头发要打陶老板翻天印。” “我不明白。” “就是要改庭易帜,陶桃老板不是身体出了问题,快两年没演出了吗?黄头发就在私下抱怨说老板这是好不了啦,大家快分行李,你回你的花果山,我去我的高老庄。” 李姐说,黄头发说他还年轻,还能在舞台上演十来年。按照中心的规矩,能扛戏的演员都有自己的团队,用的也是他自己的人。陶桃倒下,老刘、李姐、欧阳今、黄头发、杨槐还有几个乐师都无戏可演。 黄头发耐不住寂寞,就想另投名君,争取上台机会。 这几天更是串联了杨槐和几个乐师,想要搞小动作。 杨槐之所以被陶桃要进她的团队,还不是因为汽车的事情,算是对他的补偿。 当时杨槐也挺高兴,但接回汽车后就有点郁闷了。他的汽车被陶李当越野车折腾了一阵,浑身都是异响,折旧得厉害,损失巨大。 从此,他就记恨上了陶桃和韩路,此番听黄头发这么一说,立即举了反旗。 说到这里,李姐愤慨了:“大树倒,猢狲散,黄头发要走,可以。但是,陶老板现在不还好好儿的养身体吗,他就迫不及待了。是是是,陶老板平时对人是苛刻了些,可黄头发跟着她上台配戏,也学了不少真本事。按照老年间的规矩,已有半师之谊。他现在伙同别人闹拆伙,就是师门叛徒;其次,韩主任对大家可不错,他连你的情面都不给,我看人品绝对是有问题。” 看到一脸愤慨的李姐,韩路没好气:“什么乱七八糟的,单位的情况李姐你又不是不知道,陶桃身体出了状况好,就没有什么人能独立扛戏。大家出门演出,传统戏剧部也就是对付几出意思意思。一台节目多以民族歌舞和现代音乐为主,时长占比很大。你说黄头发要拆伙,他也没团队可去啊,你是不是对他误会了?” 李姐:“不,有地方去?” 韩路想了想,道:“没地方啊,中青年就没有能完成唱一出戏的人。至于老一辈艺术家,有这个能力的确实不少,可都是倒了嗓子,身体也不成的。” 李姐:“丁喃语可以。” 韩路顿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丁喃语是谁,我怎么没听说过?” 李姐:“韩主任你明天是不是要去qd招新人,丁喃语就是其中的一个刚毕业的学员,听说她的能力非常强。” 第一百六十章 背叛者 韩路问丁喃语是怎么回事,业务能力多强。 李姐说丁喃语是本市人,钢二代,东南人人氏。她童年过得并不好,小学的时候父母闹离婚,后来各自组建了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 有父母的孩子是个宝,没爹妈那就是根草。两边都嫌娃娃是个拖累,不想要。 可活生生一个小孩儿摆在那里不管,社会舆论的压力爹娘顶不住,再说国家法律也不允许呀? 那么,怎么办呢? 恰好市京剧团正在社招小学员,一旦选上,包吃包住包分配工作,还带编制。于是,这对狠心的离婚爹娘就把女儿送过去选拔。 丁喃语其实长得普通,五官七十分左右,身材比例也不是太好,另外,运动神经好象也不太发达。 选拔的老师一看就皱起了眉头,说上了舞台也就是个演宫女丫鬟的命,没有核心竞争力啊! 相比之下,当年十岁出头的陶桃在参加选拔的时候,往老师跟前一站,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你看这五官,大气啊,美丽啊,粉装玉砌啊,就好象是下凡的仙女儿;你看这头身比,千里挑一了都;你再看看她走起路来,轻盈得像一只猫,舒展得如同一朵彩云。 她往戏台上一站,就是世界的中心。 这就所所谓的天生戏坯子吧? 而丁喃语则实在太普通了。 不过,人既然来了,就试试吧。 老师就说:“丁喃语小朋友,老师唱一句你跟着唱一句。你别怕,听好了。” 因为是京剧团招生,唱的自然是京剧,老师就唱:“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丁喃语就唱:“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 几位老师眼睛同时亮了,同时喊:“行了,别唱了。” 一位老师笑着问旁边同伴:“如何?” “真不错啊,清脆,跟刚从树上摘下的梨一样,咬一口脆都心里去了。” “但这娃形象很一般呀!” “上了台,浓妆一画就是美人儿。” “但她身体比例不好,动作也不协调,很多戏没办法上。” “那就不练武戏,演不了花木兰,那就演崔莺莺。”一个老师说:“反正女子的打戏也不多。” “短板实在太明显了。”另外一个老师遗憾地说。 “不,什么是天才,天才就是一项非常突出,其他都不行。一个好的艺术家的理想是在舞台上留下独特的能够让人记住经得起时间考验的艺术形象,而不是门门懂但面目模糊的全能战士。” 众人考核老师纷纷点头,感慨道,是啊,如果能够选拔出一个大青衣,咱们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就这么,丁喃语小学一毕业就进了专业戏校,被送到qd读书学戏,一学多年,如今却到了毕业回家工作的时候。 在这六年中,丁喃语在大青衣上表现出过人的天赋,在同学中很快就脱颖而出,几乎每年都会拿奖。学校的,省一级的,甚至国家级的,当然都是少年组。 不得不说,她已经成为同龄人中耀眼的存在。 现在这么一个戏剧天才美少女归来,说不好就能扛起整个文化艺术中心,成为台柱子。黄头发顿时动心,欲要投奔新主,跟着吃香喝辣。 黄头发几人不知道怎么就弄到了丁喃语的电话和微信,加了她好友,说了许多好话,还发了红包,宣誓效忠。 李姐很鄙夷,过来告密:“韩主任,黄头发背叛陶桃就是背叛你,人品卑劣,不狠狠整治,你面子往哪儿搁?” 韩路笑笑:“尽说些没谱的话。” 李姐:“韩主任,你不能不管啊,我是真心为你为陶桃好。” 韩路心中一动:“李姐,你如果真心为我好,拜托你一件事。” 李姐:“韩主任你说。” 韩路:“我明天要出差,家里实在太乱,能不能帮我接一下孩子。这事我也想过请同事帮忙的,不过,娃娃就认识李姐你,帮帮忙,帮帮忙。” 李姐无奈::“行吧,我帮你接韩晋。不过,我说的那事你可得留心点,别被人给阴了。” “行行行,我晓得了。”就打开办公室门:“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韩路出门,正好看到黄头发和几个乐师从排练室出来。 见着他和李姐,黄头发等人心虚,都低下了脑袋。 韩路晚上接了女儿回到家中,韩国庆今天没有喝酒。 老爷子没喝酒得时候人还是挺有用的,他带着孙女看电视,教说话,玩游戏。 韩路则忙着做晚饭,自从陶桃产后抑郁,在家都坐沙发上一动不动之后,我们的小韩主任索性把父亲的那套灶具收起来,大家又一起开伙,还在父亲和妻子都没有在这事上纠结。 韩国庆教韩晋背诗:“钟山风雨起苍黄。” 韩小妹:“钟山风雨起黄黄。” 韩国庆:“百万雄师过大江。” 韩小妹:“百万雄师过江江。” ……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床前……光,光光,地上霜霜霜。” 韩路扑哧一声笑起来,多可爱的女儿啊,真是幸福得要命。 吃晚饭,等到父亲出门溜娃,韩路从瓶儿里倒出几片药递给陶桃:“姐,你必须承认自己的心理状态不对头,药不能停。” 陶桃摇头:“没意思。” “你对什么都觉得没意思,不吃药没意思,吃药也没意思,那就吃呗。” “反正就是不想。”陶桃:“吃了药会胖,我不要吃。” “瘦没意思,胖也没意思,既然如此,那就吃呗。” 陶桃还是摇头。 韩路很无奈,只得把药装回瓶里:“我明天飞qd,单位新分回来一批演员,要去接的。对了,其中有个叫丁喃语的,据说童子功不错。当然,这事是真是假还得眼见为实。” “来回三天,我不在的时候,孩子有李姐接送,你不用担心。至于家里的事了,我会和爸爸谈,让他这两天别喝酒。” 韩路说着,陶桃只是神色恬淡地听着,一脸麻木。 韩路:“对了,黄头发、杨槐和几个乐师听说了丁喃语之后,想加入她的团队。其实,他们本不该这样的,如果丁喃语真扛得起戏,中心肯定会把资源朝她身上倾斜。你身体不好,已经不能上舞台。黄头发他们毕竟跟了你这么多年,烟火情分在,只要提出去跟丁喃语我会不帮忙吗,我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没戏上吗?现在就急不可耐了,人心啊!” 说到这里,他不禁摇头。 “什么?”陶桃大叫:“这是背叛,这是耍阴谋!” 叫完,她忽然又颓丧下去,满面伤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 看她情绪不好,韩路说:“你也别生气,老刘、李姐他们都还等这你归来,你现在要调整好自己心态,要乐观,要吃药。” 陶桃:“花自飘零水自流,药,我是不会吃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让人失望的学员 市文化艺术中心经费有限,不可能坐头等舱。杨光、宋青山和韩路三人挤在飞机最后一排,背后就是厕所,倒也方便。 只是这飞机噪音实在太大,旁边又是乘客往来不息出恭,很烦。 韩路就开玩笑说老杨你好歹也是正处,跟你混待遇真差啊。同样是正处,你怎么不是个县长呀? 老杨说去去去,能一样吗? 飞行时间实在太长,那个时候乘机要关手机。韩路旅途无聊,也管不了那么多,就掏出笔记本打开了,看视频资料。 资料是这一批学员的毕业会演,前翻戏校那边把资料传给韩路。因为走得急,单位的领导们都还没来得及看。 韩路坐在杨光和宋青山中间,见他在看视频资料,两人同时把脑袋伸过来。 两人年纪都大,精神不好,有点懒政的意思,日常工作甚至业务上韩路都已经开始拿头。 韩路就掏出事先打印好的纸质名单,对照着学员的表演一一介绍,这是某某某,多少岁了,籍贯那里,是武生,曾经获得过什么荣誉,毕业考试专业和文化课成绩多少多少……云云。 这次要接的委培生有十三人,很不吉利的数字。 共十一女二男,阴阳比例失调。 韩路就笑道:“姑娘实在太多,我倒情愿都是男的。现在单位就没有什么节目可演,中心两百来号人,年纪都大,成不了什么事。毕业分配的男演员就算上不了舞台,好歹也能干些其他事情,哪怕去停车场收费也好呀。” 当然,这就是说个笑话。单位的正式工可都是带编制的,人家才不肯干这种看起来不体面的工作。而且,专业演员培养起来不容易,单位也舍不得他们在外面风吹日晒雨淋荒废了业务。 韩路:“现在男演员实在太稀缺,这批只有两个,老实说有点令人失望。” 这倒是实话,传统类戏剧其实很多高难度形体动作的。而女性先天在形体柔韧度核心力量上都强过男性,对于形体美的表现力和悟性也占强。所以,女演员的数量比男演员要多上一个级数。 不但传统戏剧,舞蹈类更是如此。 前一段时间,韩路去省城参加一个文艺工作者大会的时候,就听省里一个专业舞蹈团的人说,他们那边已经没有男舞蹈演员了,有的节目都没办法排。男舞蹈演员的演出费更是水涨船高,到如今已经是女舞蹈家的四到五倍。国内如此,国外更是这样,即便是百老汇也不例外。 听韩路这么说,宋青山道金沙就是一座移民城市,民间风俗在西南省就是特殊的存在。西南省重女轻男,而金沙则种男轻女。一家但凡生了个男孩,那可就是全家人的希望,从小就得狠狠读书,怎么可能送来学戏。学成也就罢了,学不成,那不就费了。因为,以前各大文艺团体招收委陪生的时候,大多是小姑娘,碰到一个小男孩来报名,考核老师眼睛都是绿的,标准也要松上许多。 讲到这里,宋青山叹息:“民风还是有点传统,觉得一大老爷们儿在舞台上演戏,那就是戏子,家里人面子上挂不住。但凡有点家底子的,都不会让娃走上这条路。” 韩路想起陶桃娘家人那重男轻女的恶劣行径,忍不住点了点头。 这批学员中有两个小伙儿,韩杨宋三人顿时来了兴趣,定睛看着视频。 一看,不竟大失所望。 这两小伙子业务能力也见一班,基本功还成,可舞台表现力实在不怎么样。一开腔唱戏,有点敷衍了事的味道,更别说感染观众。 看完两男演员的视频,宋青山问杨光:“老杨,如何?” 韩路忍不住插嘴:“不如何,也就在《长板坡》演演曹军将领,也不用唱,走上一圈,被赵云杀翻在地,然后下台领盒饭。” 杨光忍不住扑哧一声,宋青山却不满:“这不好笑。” 韩路:“本届青年男演员是废了,咱们看看女生。” 接着,三人一出戏一出戏地看,这一看更是失望。 女生也不成,姑娘们在这么多年的委培中估计是混日子混过来的,就算韩路这个半懂不懂的也看得出来她们基本功不是太好,亮相都亮不好,唱起戏来很多高难度的唱腔都整不了,直接含糊过去了事。 负责业务的宋青山不住摇头,对杨光说:“老杨,这批学员比当年火把剧团还有特殊年代速成的工农兵学员还差劲啊!当年的工农兵学员上不了戏,也就在台上当宫女丫鬟。这么多年过去,那些人大多退休了,现在你又给我整出这么一群龙套,实在是消化不掉啊!” 韩路撇撇嘴:“那老宋你的意思是不要他们,可能吗?人家可都是带编制的,当年也签了委培合同。我们中心不收,退去人社局,周局老秦要有地方安置才行。真那样,那两人还不得跟咱们翻脸。” 杨光:“确实是没办法,先收着吧,接着看接着看。” 这些姑娘的毕业会演实在不怎么样,韩路三人可都是看了几年陶桃这种已经半只脚跨入戏剧大师门槛的艺术家表演的,早就把胃口养刁了,顿时觉得浑身难受。 见两老头有点撑不住,韩路就说暂停一下,吃饭了吃饭了。 开始发飞机餐。 不得不赞一声西南航空,伙食真的不错。有回锅肉、麻婆豆腐,还有……冒菜,大师傅的手艺也好得出奇,不逊色于五星级酒店。 吃完,又有空中小姐拿来水煮芋头问要不要,还配上了香辣酱。 对了,点心也值得一提,竟然是蛋烘糕——西南航空真是不走寻常路啊! 吃完,三人迷瞪了一会儿,睡过午觉,韩路问:“二位领导,还看吗?” 杨光苦笑:“老宋你说呢?” “演得真烂啊!”宋青山气道:“真是有点杠不住,韩路你把丁喃语的视频调出来,其他人就不看了。” 丁喃语盛名之下不知道是否相符,也是单位重点关注对象。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丁喃语 丁喃语的毕业汇演的节目不长,也就一小段,《沙家浜》中的《智斗》,她演阿庆嫂。 这戏是京剧经典中的经典,知名度高,受众广,在京城长安大剧院的表演曲目中长期排在第一名。 至于民间艺术团体演出,几乎是场场必唱。 丁姑娘刚一出场,韩路禁不住一楞,道:“丁喃语怎么长这样?” 他以前听人说丁喃语五官清秀,是个长相婉约的小姑娘,实际上,那边传过来的资料上的证件照看起来五官也端正。 可一上舞台,整体个人形体看起来却不怎么协调。 怎么说呢,丁喃语的脑袋有点偏大。 脑袋大严格说起来在舞台上不但不是缺点,在某些时候来说反是个优势。因为不同于银幕和屏幕会给特写,脑袋大了看起来不美。你进戏院看戏,坐得靠后,演员的脑壳小了,看起来就是一个黑点,也谈不上好的体验。 如果演员脑袋大,很容易就被人看清模样。另外,舞台是即时表演艺术,对于演员的临场发挥要求很高。 演员需要以强烈的情绪表演和面部表情吸引观众进入故事氛围。 所以,别说戏剧演员,即便是演话剧的都是大脑袋。 丁喃语脑袋是大,可她的肩膀比较窄,人也瘦,看起来就有点大头娃娃的意思。 另外,小丫头片子最大的弱势是腿短。 《沙家浜》是现代京剧,不同于传统剧目的青衣都穿长裙,那腿儿就显出来不说,好象还没有脚脖子。 韩路默默摇头的时候不禁想起陶桃的大长腿。 宋青山一向对韩路不满,抬杠:“世界上不可能人人都是陶桃,形体、唱功、艺术表现力聚于一身……最后不也倒了嗓子。” 杨光叹息:“天妒英才。” 说到陶桃,三人都心情沉重,默默看戏。 视频中,丁喃语开腔念白,用的是标准的普通话。 因为飞机上是公共场合,电脑的声音看得小,但她的声音还是透过飞机引擎的轰鸣清晰地传进三人耳朵里。 韩路和老杨老宋同时眼睛一亮,这姑娘的嗓音底子很好,还做过长期的发音练习,很专业,倒不像其他同伴那样是混日子的。 还有,丁喃语举手投足都从容自在,表情生动,让人很容易地进入故事之中,也让人意识不到自己是在看戏。 她有这份功力,就算是去演话剧,也能做一个好演员。 杨光:“老宋,如何?” 宋青山:“童子功很好,天赋过人,念打做唱四门功法,念做都好,这不是打戏,就看看她唱得如何了。” 韩路:“人家可是拿过不少奖项的,唱工应该是极好的。” 正说着话,丁喃语开腔:“刁德一有什么鬼心肠……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声音铿锵有力,艺术特征明显:亮、高亢、厚实。 怎么说呢,两个字概括“洪亮。” 杨光面上露出喜色:“想不到丁喃语小小的身坯竟有这么大能量,真是个好孩子,就算是为她,专门跑一趟qd也值了。艺术成熟度高,有强烈个人风格,今后十年,咱们中心说不好得靠她杠戏了。” 宋青山却道;“戏路窄了。” 老杨:“怎么说?” 宋青山:“丁喃语的身体条件局限,只能唱大青衣。大青衣是什么,是要演风花雪月,演贤淑妇女的,首要是婉约。她一唱戏,就一味追求亮和声音厚,有点炫耀技巧的意思,固然可以搏得满堂彩,但艺术表现力,或者说打动人心的东西还是不多。不像陶桃,即便是最简单的一句唱词,她都能深入到人心尖尖里去。” 老杨:“人就一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你拿陶桃和她比,是不是过了。” 宋青山:“你不是要让丁喃语扛戏吗,做台柱子,做老板,就得按照陶桃的标准来,不然人心不服啊!” 杨光;“你啊你啊,对人就是太苛刻了。” 正说话中,三人感觉一阵耳鸣。 飞机开始下降。 又过得大约半小时,就看到碧蓝的大海,qd到了。 韩路不懂业务,但不得不说,丁喃语还是成功地引起了他的好奇心。这姑娘的优点和缺点都非常的突出,也不知道未来在事业上会走到哪一步。 他们三人住在学校旁边的一家酒店,戏校买单,一人一个单间。 酒店三颗星,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韩路不禁感慨,学校太热情了。宋青山哼道,学员的学费都是国家拨款,咱们以前可送了不少学生过来,他们没少赚钱。 当晚,学校那边来了一个副校长和几个中层干部,陪三人吃了一顿海鲜大餐。 西南是内陆地区,周围都是大山,三人可喜欢海鲜了,海鲜加生蚝、龙虾,一顿猛吃。 到晚上,竟出了状况。 先是老杨,他年纪大身体虚,竟跑起了肚,拉得七荤八素,四肢无力,精神萎靡。 然后是老宋也跟着倒下。 宋青山身体强壮不假,可啤酒加海鲜的痛风大餐一下去,痛得下楼梯都坐地上一步一步往下溜。 见两个酒精考验的干部倒在一线,韩路也是无奈,道:“领导们就别强撑了,我一个人去和学校半交接,反正事儿也不大,一天之内绝对搞定,出不了纰漏。” 老杨感慨:“还好带了小韩你,不然咱们这次笑话就闹大了。” 韩路:“以后可不能再抓我壮丁。” 杨光感慨:“以后,哪里还有以后,这是最后一届。还有,我年纪也大了,干不了几年就要退休。中心那个烂摊子不得交给你们年轻人,到时候就是你抓别人的壮丁。”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学校那边以后开好了学员的户口迁移,组织关系也要转到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一切按照流程来做就是。 办好手续,就是和学员们见面了。 却见,那十三个学员如同十三太保齐聚韩路身前,为首正是丁喃语,她手里还捧着一束洁白的康乃馨,朗朗念道:“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的尊敬的领导您好,值此金秋,沉甸甸的收获季节,xx届学员向您报到。我们将以饱满的热情投入到新的工作岗位,为文化艺术奉献终生。领导您顾不得山长水远,不辞辛老,不畏困苦,莅临我校,再此,我们想说一声——” 其他人跟着道:“领导,您辛苦了!” 然后,同时鞠躬,献花。 韩路没想到她们弄得这么正式,吃了一惊,接过花儿,道:“同志们别这样,我不是什么领导,我叫韩路。杨主任和宋副主任病了,我代表他们过来接各位同学。这花儿……不合适不合适。” 康乃馨话语是慈祥尊敬母爱和尊敬,用来送长辈的,韩路很尴尬。 丁喃语:“原来是韩叔叔,叔叔您好!” 众人有她领头,又同时鞠躬:“叔叔您好,叔叔辛苦了!” 韩路无语。 他今年才三十一,他觉得自己还是个青年,怎么就成了叔叔? 这丁喃语好气人! 接下来,韩路就和众人一一认识。 看得出来,这个丁喃语不但在业务是在众人的头儿,在平时的生活学习中大家也以她为首。 梨园行,能不能唱戏能不能登台扛戏决定一切,你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来不得半点虚的。 你是角,所有的资源都会朝你倾斜,你就是太阳,所有人都要围着你转。你就是老板,你决定着所有人的演出机会和收入状况依旧在团队中的地位。 这十三个人中,丁喃语就是文章的主题,其他人都是素材。 韩路不禁打量起丁喃语。 小丁很瘦,脑袋大,腿有点短。但很会打扮,今天穿了一条碎花裙子,高根鞋,很巧妙的掩饰住身材上短板。她五官看起来很柔和,属于传统的东方女子模样,就是一个邻家小妹。 说起话来,也是低眉顺眼,细声细气,很给人好感。 韩路就跟她说,明天大家一起坐飞机回金沙市,机票已经订好。大家不用担心,取票和安检都有我带队,你们跟着就是了。 丁喃语:“谢谢主任。”她已经觉察出先前喊叔叔时韩路的不快,立即改口。 韩路又问她们行李收拾好没有。 丁喃语说已经收拾好了,哥哥你去检查一下好不好? 韩路不放心,说去看看也好。 进了众人的宿舍,里面的行李都已经打包,房间有点乱,让韩路不禁回忆起自己的大学时光。 丁喃语的东西有点多,有几十本书。 韩路笑道:“这些玩意儿实在太重,行李超了。” 丁喃语有点担忧,喃喃道:“那可怎么好,这些都是我读书期间收集的资料还有书籍,平时天天都要读的,丢了也舍不得。” 韩路一看,都是文学类书籍。四大名著且不说了,还有〈桃花扇〉〈沈从文散文集〉,其中竟然还有海子诗选和挪威森林。 这姑娘有点意思,很文青嘛! 韩路笑问,你一学戏的看这么多课外书啊。丁喃语说,我们从事的是艺术工作,文学艺术也是艺术,多读才能提高自己的修养。 说到这里,她不禁害羞,脸微微涨红。 韩路对她好感更甚,说,不错,不错,行李超重的事情不用担心,明天办个托运,到我这里来报销。 丁喃语满面感激:“谢谢主任,谢谢单位领导。” …… 回到酒店后,韩路跟两位强撑着病体的领导说:“我今天看到丁喃语了,也交流过,很不错,值得培养。” 宋青山:“她形体还是差了点。” 韩路笑道,这姑娘的形态是欠缺点意思,但她最大的问题是上镜头不好看。不过,咱们是在剧场演出,上不上镜不重要,咳,我说再说二位领导也得眼见为实,明天你们见着人就清楚了。对了,你们身体如何? 两人身体倒是好转,杨光不拉肚子了,宋青山吃了一天秋水仙碱也可以走路。 第二人,两位主任见到丁喃语,都觉得韩路所言不虚。姑娘真的很不错,说起话来,欲语还羞,楚楚可怜,天生就是演家千金小姐,还是那种半夜翻过墙去和情郎私奔那种。 就是…… 就是嗓门太洪亮。 宋青山有点头疼,说:“丁喃语还是很让人满意的,不过她的角色定位不好弄。” 韩路:“不然呢,这批学员就她还行,夹到盘子里都是菜,你也没别的选择。” 宋青山:“我再琢磨琢磨,总归是能想出办法的……多温柔的一个小丫头啊,怎么一唱起戏来就铿锵有力像孙二娘那样豪爽……她功架子怎么样?” 韩路:“武生就别想了,她根本就不会,更别说跟陶桃那样唱〈挂画〉,丁喃语的戏路只限定在大青衣。” 杨光和宋青山同时摇头:“太偏科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特殊待遇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昏头转向的飞行,一行人终于平安降落到金沙机场。 这里距离市区还有四十来公里,颇远。金沙市位于峡谷之中,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是三线重镇,出于国防需要,机场、火车站都远,交通甚是不便。 十三个新员工都是本地人,不过,这些娃娃小学毕业就被父母送去万里之外独立生活独立学习,显然都是家庭情况不好的,也缺少基本的亲情。 在学校被关了十来年,一个个都不是太通世事,有的时候甚至显得天真和缺乏生活技能。不像韩路这种老油条,大学毕业就敢一个人在省城打工,考上文化艺术中心后,更是单独跑金沙市。 作为过来人,韩路自然知道新员工需要他的帮助。 下飞机后,他早联系上的大巴已经等在停车长,载了众人就往市区驶去。 路上,宋青山问韩路,这些新员工是住单位宿舍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韩路回答说,安排在单位宿舍吧,看他们的情形家里条件也够戗,估计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还有,既然单位有房,为什么不占了先,这是人性。 旁边杨光笑道,娃娃们都是二十出头年纪,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谁愿意回家听父母唠叨被他们管束? 那就先拉回单位去吧! 说起单位宿舍,如今大厦已经建成,很多户人家都已经搬进新居,宿舍也空出不少。韩路寻思着是不是在弄一套作为陶桃练功之用,后来陶老板倒了嗓子,这事也就罢了。 韩路就拿起新员工的名单,琢磨起当下这房子该怎么分配。 不少学员都是这些年第一次回家,显得异常兴奋,车行不了几公里,他们就唱起歌来,都是流行歌曲“你是我的小苹果,怎么爱你都不算多”“阳光下的泡沫”“爸爸呀爸爸呀你要去哪儿了。” 在宋青山的心目中,这些青年演员除了丁喃语,都是上不了舞台的次品。不过,人家好歹在学校十来年,天天做发音练习,嗓子那是真的好。听得大巴司机大呼过瘾,问他们是不是来金沙演出的明星,能不能帮签个名。 看得杨光和宋青山同时感慨说,当年他们十二三岁就被招进川剧团,后来又去火把剧团,第一次进单位的时候也是兴奋得不得了,一路也是这样唱歌。唱了两小时语录歌儿,把嗓子都吼哑了。团长生气了,说我们不懂得保护吃饭的家伙,在工作会议上提出严厉批评。 这是金沙市吃财政饭的专业艺术团体第一次进人,车一开进中心,立即引起轰动。 老员工们都过来围观,唧唧喳喳议论“真漂亮啊,嘿,看这些小姑娘,唇红齿白,跟天仙似的。”“你看这姑娘的胳膊,细得那个哟,就好象是一条黄瓜,爱了爱了。”一位阿姨看着自己的大膀子,好生羡慕。 “你看这腰,怕是比啤酒瓶粗不了多少。”“我说姑娘,你衣服缩水,肚脐都露出来了。” 新来的姑娘们咯咯笑着:“姐,那叫露脐装。你还没见过露半拉屁股的牛仔裤呢!” “阿姨好。”“叔叔好”“姐姐好,姐姐你好漂亮啊!”这群小丫头一个个显得落落大方,嘴巴也很甜。 只丁喃语一人害羞地立在那里不说话,显得楚楚可怜又温柔文静。 老杨老宋一个拉肚子一个痛风,车舟劳顿,身体扛不住。按照他们的话说“我一个南蛮,差点做了北地的伥鬼。” 韩路见他们实在太疲倦,就说,二位领导先回家歇着吧,这里都由我来安排,卑职做为办公室主任,本就是职责所在。再说了,你们在这里也排不上用场。 杨光:“韩路说的这叫什么话,倒显得你能似的。” 接下来就是分房子,韩路在去qd之前已经提前安排好了,钥匙上用胶布粘了房号,叫上一个人的名字就扔过去:“你先去找找,如果实在找不到地方问问人,反正地盘就这么大点,总能寻到地头。” “大家不要挤,一个个来。” “如果口渴了,饮水机里自己倒水。” “谢谢韩主任。”众人脆声声应着。天气热,气候干燥,大家就去饮水机那里接水吃。都是年轻人,不片刻竟把剩下的半桶水吃光。 韩路“丁喃语你的房子最后定,这里有杯菊花,润润嗓子。” 丁喃语谢了一声,接过杯子,漱了口,却不喝,吐到窗外的花坛里,动作显得幽雅娴静,仿佛中让韩路又看到当初的陶桃。不禁在心中点头:这人有角儿的意思了。 是角儿,自然有角儿的待遇。 等到众人领了钥匙喜滋滋地回自己宿舍,办公室只剩丁喃语一人,韩路才缓缓问:“小丁,对于住房你有什么特殊要求?可以和单位提。” 丁喃语一呆:“我不明白。” 韩路:“就是你喜欢住几楼,对于房子的朝向,是否当风口,喜欢有开阔视线还是喜欢窗外有大树遮阴,都可以提。” 丁喃语:“其他同学都没有提要求啊。” “其他人是其他人,你是你。”韩路想了想,抓起一把钥匙:“这样,我亲自带你一间一间去选。” “那怎么能麻烦领导。” “走吧,坐了这么长时间飞机,我没都累了,早点弄好早点休息。” 韩路领着丁喃语一套房子一套房子的选,解释说,单位都是老房子,当年大家建设三线的时候,对于物资条件也不在意,建宿舍也没有那么多讲究。所以,楼房的朝向也没有一定之规。有坐北朝南,也有坐东向西。有人喜欢南北通透,一整天都晒不着太阳;有人则不同,喜欢阳光,比如老刘,每天早上都会吞旭日,看不到阳光他还不乐意。 丁喃语掩嘴微笑。 韩路又说到风向,道,这风向也有将就,早晨的风硬,剌嗓子,却带着水气,润;晚上的风柔和,却带着火气,会让声带干燥,影响第二天演出状态……当然,这些都很唯心,不用讲究。 至于树阴,树阴固然凉快,但会有虫子,怕吓坏你们这些小姑娘。 丁喃语只是微笑,挑了半天,总算找了套二楼的两室,安顿下来。 韩路:“单位没食堂,看你架势也不会回自己家吃饭。缺点什么自己补充,暂时没有的,去办公室帮你买,你拟个清单过来我明天让人去办。另外,改天单位会给你装天然气和热水器,冰箱要不要,给你弄个小的。” 丁喃语吃惊:“主任,单位的待遇这么好啊?” 韩路:“别人没有,只针对你。” 丁喃语呆住了:“别人都没有,这不好吧?” 韩路:“文艺团队就是这样,你是角儿,天然与别人不同,梨园从来就不是一个人人平等的地方,他有着特殊的规律和特殊的工作方式,慢慢就习惯了。你还有什么要求,可以提,我能办就办,办不到的跟杨主任汇报。” 丁喃语有点不好意思,红了脸:“不不不,已经给领导添麻烦了,我没有别的要求。” 这姑娘,太害羞,和单位咋咋呼呼的老娘们儿完全不同。 离家三天,韩路还真有点担心家里出问题,安顿好丁喃语后就急冲冲回了家。 还好屋中河清海晏,太平无事。 父亲韩国庆正在教韩晋打扑克。 “一个六。” “小王。” “不要。” “大王。” “韩晋,你怎么能这么出牌,应该直接甩炸弹啊!” 韩路皱眉说,爸,妹妹才一岁半,你就教她打牌不合适吧? 陶桃悠悠道:“韩家门风还真是不错啊!” 韩国庆刚要发怒,韩晋小朋友就奶声奶气念道:“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五花肉,千斤球,呼呼呼……记不得了。” 韩路哈哈大笑:“我女儿是天才。” 陶桃不悦:“教的什么乱七八糟。” 晚间,陶桃问起新来的演员的事,特意问起了丁喃语。 韩路说丁喃语优点突出缺点也突出,她的艺术表现力非常强,天生就是个唱戏的坯子,但是身材比例不对,脑袋大,腿短,又不会武戏,很多戏都上不了。另外,她的嗓子实在太响中气太足,技巧是好,但却少打动人心的东西,也就是给人感觉这人唱功非常了不起,可下来一想,却记不住她唱的是什么,演的是什么角色。 陶桃哼了一声:“这世界上有两种演员,一种是演什么像什么,演什么都让人角色舞台上那个人物是真实存在的,让人随着角色的悲欢离合而感动高兴悲伤;另外一种就是演什么都像自己。前者是大师,后者则只是演员。” 韩路:“而你就是前者,不过,能在舞台上演什么都像自己也是一种本事,也很了不起了。” 次日,韩路忙得要命,先是要跑各大单位为新员工办户口迁移,办工资,办入编,这事没半月弄不好。他还得给丁喃语买电器买家具,还得找工人来安装。 十三个新入职的演员中只有丁喃语有这个待遇,其他人都是自己搞定自己的事,这让另外十二人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 这群人都是学京剧的,自然安排在京剧那边,具体业务由宋青山负责,韩路倒省了心。 宋青山对丁喃语也非常着紧,带着她到到处熟悉情况,交代了平时排练和外出演出时的注意事项。 最后,老宋感慨道,单位的演员们老的老残的残,现在可算是补充了新鲜血液,我这工作干得也得劲儿。 很快,周末有一场演出,老宋安排丁喃语演了一场。 因为不远,韩路也去观摩,还录了相。 丁喃语演的是现代京剧《六号门》中的一场,她的声线确实亮,耳把韩路耳朵给震痛了,自然引得满堂彩。 单位的领导很欣慰。 看了录象,陶桃却摇头说:“现代京剧,她身材的短板尽显无余,唱的戏还是缺少打动人新的东西。” 这场演出不过怎么说还是获得成功,算是首战告捷,丁喃语享受了角儿腕儿的待遇。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有点不好意思,后来又演一场后,就好多了。 这一日,丁喃语羞怯地站在韩路面前:“韩主任,我有个不情之请。” 韩路很干脆:“我是总务,天然就是为你们服务的,你作为主演,没有不情,只有理所当然,要习惯,有要求尽管提。” 丁喃语:“我想……我想……组建自己的团队……” 韩路有点为难,沉吟片刻,才缓缓道:“小丁,就我看来,你的艺术风格还没有成熟,尚需要磨练,现在组建团队,不是太合适……当然,我是外行人,或许说得不对。” 丁喃语头埋得更低:“主任,我觉得一个团队需要很多年磨合,早磨早成型。” 她实在太害羞了,这小姑娘真的给人好感啊。韩路说:“要不你问问宋副主任。” “他的意思是可以现在组。” “那就没问题了,我不管业务的,宋副主任和你自己就能定。” 丁喃语:“可我看上的团队成员以前是跟陶桃姐的,我我我……我觉得这样很不好,可是,他们真的很优秀啊,我觉得还是应该先来征求你的同意。” 韩路立即明白丁喃语是来要黄头发和杨槐他们,心中不觉有点微恼。 不过,小丁能提前打招呼,做得也算周全,这让韩路稍微好受些,点头:“各人都有各人的想法,我也尊重他们的意见,可以。” “不是不是,主任你别误会。”丁喃语点点鞠躬:“对不起,对不起,请主任你代表我向陶桃姐致歉。” 不得不说,这个丁喃语确实会做人,韩路倒安慰起手足无措的她半天。 最后,丁喃语道:“我的团队现在却乐师和配角,如果桃子姐同意,就把老刘、欧阳和李姐给我吧。” “啊,老刘、欧阳和李姐……不是……你不是要黄头发和杨槐他们吗?” “他们的业务能力还差了点。”丁喃语抬起头,刚才还不住躲闪的目光变得坚定:“我要就得要最好的。” 韩路无语,半天才道:“老刘的胡琴,无论是二胡、四胡、扳胡还是京胡,别说是在我们中心排在头名,在省里也是有名有号;欧阳也很成熟;至于李姐,最懂得和人配戏,你好眼光。这事我和桃子说说。” 好个丁喃语,竟然打主意打到陶桃头上。 “呵呵,这人还真是急不可耐了。”听到此事,陶桃气得眼睛都红了:“我还没有死,就来讨我的人。我不给,你不能争。”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两件事就是一件事 韩路见她如此激动,心中担心:“姐,你别生气,身体要紧身体要紧。老刘和李姐他们都说不尿丁喃语那壶的,你放心。” 陶桃忽然伤感:“这两年以来,老刘和李姐他们一直都在等着我,人品是真的没话说,不像有的人头生反骨。他们跟了我这么多年,也不能叫人家没个下场。特别是老刘,年纪大了,在舞台上的时间已经不多,我这嗓子是好不了啦,也不顾能拖累别个。小韩,你劝劝他们,还是进丁喃语团队吧,不要因为我搞得没戏唱。不然,我岂不是太自私太无情。” 韩路摸住她的手,只低声安慰。 陶桃:“没意思,真的没意思啊。” 韩路沉默。 陶桃忽然轻笑:“黄头发和杨槐还有几个乐师都是活魏延,人还在学校,他们就去投靠。现在好了,丁喃语不要他们。可见啊,这人得有真本事,没本事,你就算再巴结,别人也看不上,活该!” 经过韩路的劝说,老刘和李姐还是加入了丁喃语的团队和她搭戏,可以说,陶桃团队整个地平移过去,可见单位对小丁的重视,那是要重点培养。 接下来的日子波澜不惊,很快到了年底。 单位的各项演出任务圆满完成,丁喃语在舞台上的表演也不错,算是能扛戏了。 不过,宋青山的脸色还是一直不好,在党组会议上说小丁还是差了许多东西,如果不补课,迟早跟不上。 黄副主任却不以为然,道,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完成演出任务就是。现在的人都不懂戏,听听得了。 宋青山却翻脸骂娘,老黄,你马上就要退休,混一天算一天。你退休了,走人了,其他人还要继续工作,还得把这摊子维持下去。你也是学京剧的老演员出身,丁喃语在舞台上唱得如何你自己不清楚,她有什么短板你不晓得,你过得去自己那关,我过不去,内行过不去。 老黄哼道,内行,这年头就没几个人学戏,哪里有内行?老宋,你是负责业务的,小丁有短板,你想办法给她补齐了,培养好了,冲我吼个屁? 会议不欢而散。 老黄过完年就退休,无欲则刚,谁的面子都不给,谁都敢顶撞。 下来后,杨光忽然找韩路到他办公室聊天,说到丁喃语的事。韩路笑道,主任我不懂戏不管业务,你和我聊没意义。有命令尽管下,执行就是。 杨光说好那我就交代两件事,你给我办好了。 老杨说的两件事第一件是说,年底省文化系统要组织一次川剧原创作品巡展,除了省川剧学院、省川剧院和省里的几个国家单位文艺团体外,地方专业团体也要参加。 还有评奖,得奖的节目有很大机会上报国家,搞不好还要上央视戏剧频道。 韩路眼睛大亮,那得参加,还得拿奖啊!对了,你知道各兄弟单位出的什么节目吗,又有哪些节目可能拿奖? 老杨回答,省里的几个单位的原创作品他看过,差点火候,主要是不接地气,艺术性和思想性都不突出。我们中心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隔壁州的川剧团,他们这几年弄的《白牦牛山》一经演出,好评如潮。 韩路道:“白牦牛山不就是雅拉雪山吗?” 杨光点头说,这戏说的是当地牧民每天用牦牛驮着孩子去读书,用知识改变孩子们的命运,改变家乡面貌,戏是他们团里的老艺术家自己写的。因为一直保留着专业团队,传承有序,戏写得非常好,估计要拿特等奖。 韩路又问,除了这个戏剧,其他兄弟单位还有什么好作品。老杨道,你还别说,今年川剧原创作品还真有些好东西,再隔壁的另外一个州文化中心搞出一部《彝海兄弟情》说的是革命战争年代彝海会盟的那段可歌可哭泣的历史,艺术性和思想性都是一流。 最后,阿巴州的文艺单位弄了部《金银山》川剧,说的是当地发展特色产业,牦牛纺织艺术品出海销往国外,正好契合一带一路主题。 这三部戏,估计会包圆特等奖、一等奖和二等奖。 韩路哈哈笑道:“三洲兄弟单位和艺术家们这些年埋头创作,弄出好作品,扎根基层,从人民中来,到人民中去,反映人民的日常生活,拿奖不应该吗?倒是省里的两个专业团队,那么好的资源,那么多第一流的艺术家,那么多梅花奖得主,竟出了不戏。可见,老是躲在象牙塔里,不接地气,会把自己废掉的。这次巡展,他们被下面地市州的同行抢了光彩,有脸吗?” 杨光也笑:“你幸灾乐祸了。” 两人笑毕,韩路又好奇地问:“主任,我们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也没有原创作品,你说这个做啥?” 杨光反问:“没有吗?” 韩路一呆:“你不会是说《浩然成昆》吧?” 杨光微笑点头。 韩路:“大人,这事是不是太荒唐?浩然成昆连个框架都没搭好,这么多年了,也就是写了几场对付着。别看创作室婆婆妈妈一大票人,你白天去看看,就宋田一人老鸹守死狗,没事写上几笔。心情一不好了,喝上十天半月茶再说。打个比方,二万五千里长征才走了第一步,上得了舞台?” 杨光又问:“几场,进度如何?” 韩路伸出四根手指。 杨光:“才四场啊。” 韩路点头道,对,就四场,中间两场,结尾两场。杨光皱眉,说,连开头都没有。 我们的小韩主任解释道,主任这文艺作品其实最难的是起头。开头要给这部戏定基调,定风格,还得抓人。第一场如果写不好,吸引不了观众,别人也就不耐烦看下去,说不定当场就喝倒彩。最重要的是,开头写得如何,那是要担责任的,毕竟这几年单位一直在投入资源。说难听点,创作室的创作员要么是被淘汰下来的上不了舞台的演员,要么是等着退休的老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你指望他们铁肩担道义,可能吗?”最后韩路反问。 杨光沉吟片刻,忽然道:“韩路,老黄要退休了,这是第二件事。” 韩路:“我知道呀,怎么了?” 老杨道,老黄是文化艺术中心的副主任,负责的是人事、党建,排名第三。其实,人事这一块儿平时都是你在帮着办的,我的意思是,老黄退了之后,干脆你把这部分工作给挑起来。党建、人事、总务、工会、办公室都由你来负责。 韩路:“那我不成真正的大管家了。” 他的神色郑重起来,再不像刚才那样嬉皮笑脸。 老杨:“我会向组织上推荐你做副主任的候选人,但你小韩还是得做出点成绩吧!这次原创作品巡展我觉得对你来说是个机会。” 他说的两件事其实就是一件事。 韩路不是笨蛋,自然明白老杨在说什么:“杨主任,我谢谢你的培养,你也太高看我了。不过,就这四场《浩然成昆》别说半成品,毛坯都算不上,凭什么跟兄弟单位打擂台?老宋自从上次qd痛风后,现在时不时发作一次,不能出差。现在是年底,单位的其他领导年纪又大,不想离家。你要抓我壮丁明说就是,反正党组成员中也就我年轻,这种累活儿我逃得掉吗?” 老杨:“我是觉得你应该熟悉一下具体业务,这场巡展你来定剧目定演员。” 杨光说的这事韩路并没有放在心上,老黄退休后,副主任的位置自己坐不坐无所谓,反正也增加不了多少工资,活儿反多了许多。 至于演出的事,反正就是去走个过场,演完回家过年。 他就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塑料口袋,出门,去菜市场买菜。、 刚下楼梯都到大街上,就听到一声娇柔的叫声:“弟弟,留步。” 韩路一看,却是钟小琴,顿觉紧张。 和三年前的比起来,钟小琴老了些,不过,她底子好,皮肤越发地细腻白皙,人也越发地艳丽。 今天的钟姐身上穿着一件嫩黄色的打底底衫,外面则是一件鲜红披肩。大金耳环,猩红唇膏,宛若牡丹。 韩路:“钟姐,你是不是想问我你美不美?美美美,真的是太美了。哎哟,我刚才还真被你给吓住了,一时没认出人来,心头还嘀咕,这是天上的嫦娥下凡来了吗?大白天的,怎么不挑个月光光心慌慌的晚上?” 钟小琴眉开眼笑:“弟弟你就是会说话,这恭维我吃。” 韩路扬了扬手中的口袋:“买菜呢,去迟了叶子菜就蔫儿了,再见,嫦娥姐姐。” 钟小琴忽然挽住韩路的胳膊:“说会儿话嘛!” “多名女性你住手。”韩路挣扎:“我也是有家庭的人,我要叫了呀,我真的叫了呀!” 钟小琴笑道:“你叫也没用,咱们单位不管作风问题的。” 韩路:“可陶桃要管,我自己要管自己呀!” 钟小琴:“放过你可以,得答应我一件事。” 韩路:“你快说,给你三秒钟。” 钟小琴:“单位是不是要去省城参加原创川剧作品巡展,我想演女主角。” “不行不行,你不行。”韩路终于从她手中挣脱,很干脆地拒绝:“我就是一办公室主任,不负责业务,你找老宋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看得分明 钟小琴:“弟弟,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韩路:“你知道什么?” 钟小琴:“老黄一退休,你就要接替他的副主任,弟弟,你要升官了,也不枉我当年看中你。另外,这次去省城演出,演员和剧目都由你来定。咱们什么关系,你能不关照我?” 韩路大惊,老杨几分钟前才和自己说了这事,钟小琴就知道了,钟小琴一知道,全单位就知道了,这些八婆也太厉害了。 “反正你不行。” “为什么,弟弟,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了就别想走。” 韩路道:“钟姐,首先你在艺术上的造诣好象还没达成演女主角的程度。第二,这次就是去走个过场没有任何意义,大过年的,反把自己累着了。” “我不管,反正就是要演主角。不然,你就是渣男,大渣男。” 韩路:“我和你又没有什么,扯得上渣男吗?” 钟小琴:“你刚才还夸我长得美。” 说完就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她前脚走,后脚老刘就打电话过来:“韩主任,省里的演出带上我。” 韩路拒绝:“这是川剧演出,你现在已经在京剧那块儿了,没你份。” 老刘:“这音乐还分川剧京剧?” 韩路:“你现在是丁喃语的人,她春节期间要下乡演出,你必须跟着去。” 就挂了电话。 又过一会儿,等韩路买完菜,史红军的电话打过来了:“韩主任,我是川剧演员吧/” “对呀,怎么了?” “我不是丁喃语团队的吧,过年期间不用下乡吧?” “废话,丁喃语唱的是京剧。” “那我要演《浩然成昆》。” 韩路明白了,顿时大光其火:“你少废话,这次省城的演出让谁去,不让谁去我自有主张,你来指手画脚做什么,你想来安排我工作吗?老史,你太八卦了,少跟婆婆大娘们嚼舌根。” 从菜市场回家的路上,他的电话都没断过,都是来要求参演的。 买个菜都不得安宁,韩主任很生气。 说句实在话,现在的韩路有点怕回家。家中老婆抑郁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闹出花样;父亲成天数落自己不孝,还跟陶桃拌嘴/。如果不是有可爱的女儿,他也得跟着抑郁。 刚回家,正坐下择菜,陶桃就拿着一张纸过来:“你看看。” “什么?” “这次《浩然成昆》的演员和乐师我已经帮你定下了。” 韩路生气:“不看,姐,我觉得你不应该干涉我的工作。” 陶桃忽然发怒:“韩路,什么叫干涩,我这是关心你。怎么了,嫌我烦嫌我唠叨?” 韩路辩解:“我没有。” 陶桃冷笑:“刚才是谁对外人说我对指手画脚,安排你工作呢” 韩路气得眼睛都红了:“史红军,这糟老头实在可恶!” 陶桃:“反正人选我已经帮你订了,小韩,说起川剧你能比我懂?我听说了,你要做副主任,要升官,这次演出必须拿奖。我这是在帮你,也是在帮我们家。你想想,你升职,每个月工作怎么也得多几百,那可就派上大用场了。必须成功,不许失败。川剧,你不行,我行。就这么简单。” 韩路倒是成功被她说服了,接过名单:“我斟酌一下,如果可以就用。但是,我有个条件,这春节我会在省城,你在家要好好的。” 听说儿子要做副主任,旁边的韩国庆立即承诺春节期间他和陶桃冰释前嫌,和睦相处,绝不骂人,绝不在外面说家里事情。 韩路补充,还不能饮酒过量,还得把家务事包圆,还得做陶桃的饭。 韩国庆不屑:“陶桃做饭能吃吗,猪食。” 看陶桃要发作,韩路急忙道:“好了好了,这个名单我同意了。但求求你们,不要再闹了。” 很奇怪,名单中,女主角的人选竟然是钟小琴。 等韩路问起为什么选她的时候,陶桃反问:“钟小琴今年贵庚? 韩路回答三十六岁了,怎么了。陶桃又问,中心川剧女演员中有比她年轻的吗? 韩路说,好象还有五个。 “她们在艺术上的造诣比钟小琴如何,不成吧?钟小琴也算是矮子当中选人才。” 韩路一呆,也对啊,比钟小琴年轻的,唱戏比不上她。比她唱的好的,年纪都过了四十,也上不了舞台,钟大姐这是熬资历熬出来的。 中心的演员竟然老化到这等程度,真让人心惊。 说好这事,晚上的时候,陶桃说:“小韩,我今天的心情不好,精神状态不对,你把妹妹抱爸爸那边去睡,让他带一晚上,咱们单独相处,调整调整。” 韩路雀跃:“马上马上。” 很快乐而美好的夜晚。 韩路话多嘴瓢,禁不住笑道:“当初我刚进单位的时候,钟小琴可是追求过我的,你放心让她做主演?” “放心。”陶桃:“我了解你,钟小琴就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那我喜欢什么类型?”韩路好奇地问。 陶桃:“咱们演员因为要上舞台,要用面部表情带着观众进入剧情,所以,对五官轮廓有一定的要求。需要轮廓分明,眼睛大、鼻梁高,嘴唇线条明显。不过,你韩路是个非常大男子主义的人。” 韩路叫屈:“我什么时候大男子主义了,家的活都是我在做,我连你的内裤都喜。” “那也改不了你骨子中的大男人思想。”陶桃:“你天生就喜欢温柔的,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的,比如那谁,小关,好象是姓关吧!所以,你和钟小琴也就是乱开玩笑,不会有事,这点我看得分明。” 韩路感觉屋中空气有点冷,当天晚上也没睡塌实。 大年二十五,《浩然成昆》剧组乘火车出发。 搬弄是非,搞得韩路差点被桃爷修理的史红军自然在队伍之中。 韩路一见到他,气极了:“好好好,老史你好样的。” 史红军:“领导你放心,我一定努力表现,以优异的成绩回报主任的信重。” 韩路:“你从现在开始别跟我说话。” 第一百六十六章 意外获奖 韩路自带队在省城演出,他每天晚上就会和陶桃通个电话,说自己今天做了什么。 陶桃自生病后对什么事情都没兴趣,说不了几句就烦了,把电话递给韩国庆:“你儿子找你。” 后来甚至直接跟韩路发火:“小韩,以后直接打电话给爸爸,找我做什么,都不爱跟你说话,烦得很。” 韩路晓得妻子的身体状况,也不多心,就跟父亲聊上半天,又在电话你跟女儿说:“快叫爸爸,爸爸。” 韩小妹:“爷爷,爷爷。” 韩国庆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隙:“妹妹和爷爷亲。” 年三十,陶桃要去娘家吃团年饭,韩国庆也跟着去。 回家后就跟韩路抱怨说陶家实在可恶,陶桃每个人都发了红包,陶桃父母各一千二,陶李五百,陶李的女儿电点五百。你猜妹妹的外公外婆给了多少,就一百。还是贺喜喜人好,回了妹妹六百。当时,她家里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多么好的一个姑娘啊,怎么就落到那样的家庭里去了。 还有,陶李都多大了,快三十了,也好意思要压岁钱。 韩路道,家和万事兴,陶桃高兴就好,她高兴了,咱们一家人都高兴了。 韩国庆:“小xx的,你娶的什么婆娘。我如果不是看在妹妹的份儿上,才懒得理她。我这是想让妹妹过一个安定祥和的春节啊!” 韩路:“爸您受累,忍无可忍还须再忍。忍过这个春节吧,等我回来,大不了让你锤一顿消气。” “我锤你做什么,都快要做副主任的人了,面子不要吗?” 韩路哈哈笑:“我就算是市长不也是你的孩子,想打就打呗,只要你们开心。” “你就是想讨你家婆娘开心,我这个老人在你心目中就没地位。”、 …… 老实说,春节期间韩国庆还真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孙女没拿到什么压岁钱倒是其次,主要是日常生活中和陶桃相处得不够融洽。 陶桃就个什么都不做的人,加上精神状态不对,一天到晚要不就是在外面跑马拉松,要不就是躲屋里唱戏,唱着唱着就把自己唱哭了,说着奇怪的戏词儿。 老韩粗人一个,一辈子和扳手改锥机床打交道,可看不惯这种伤风悲秋的神经病。两人同处一座屋檐下,彼此都是越看越生气。 最令老头恼火的是,陶桃从来都不洗衣服,说是怕洗涤液伤手。但她每天都有很大的运动量,出门就是一身汗,回家练形体又是一身汗。脏衣服堆沙发上都成一座小山,她这是打算攒一起等韩路回来收拾。 韩国庆刚开始的时候也不理睬,直到孙女说:“爷爷,爷爷,咱们家好象垃圾堆啊,臭臭,臭臭。” 说着,就欢呼一声跳上面去:“玩垃圾了,玩垃圾了,太好玩了。” 老韩这才发现不对,忍住心头嫌恶,把衣服都洗了。 他心理不是滋味,又跑外面去和单位老头老太太编排起自家儿媳妇的不是:“丢老人了,丢老人了,哪里有公公给儿媳妇洗衣服的,还洗袜子,丢人呐!” 看众人满面精彩,老头怒了,骂娘:“你们什么表情,陶桃的贴身衣服她自己收起来等韩路回家再说,你们再满口胡柴,老子动手打人了。” 大家都笑着起哄:“韩主任宠妻狂魔,连老婆内裤都洗,夫纲不振。” 这个时候,陶桃出现在自家阳台,满面寒霜:“爸爸,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现在,请你回家。” 众人又起哄说老韩你可糟糕了,堂堂老人公,要被儿媳妇训。 韩国庆提高声气:“谁训谁啊,还反了她?各位街坊邻居做个见证,看我今天怎么收拾这个不孝的子孙,大家都听好了。” 他是个人越多越来劲的,当下就卷了袖子大步朝楼上奔去。 大家见有热闹可看,这可不能放过,也跟了上去。 但见陶桃一脸冷淡地站在大门口,准备接敌。而爬楼而上的韩国庆面红如火,直如愤怒的公牛,一场大战即将上演。 忽然,陶桃的手机丁冬一声响。她点开一看,面上忽然显住惊讶的表情:“还能这样,奇怪了!” 大家下意识问:“什么能够这样,出什么事了?” 陶桃:“获奖了?” “什么获奖了?”大家又问。 陶桃:“刚才韩路发微信给我,说咱们中心送选的《浩然成昆》得了优胜奖励。这就是一个半成品,都没什么内容,演员也不行,竟然能够获奖,真叫人意外。” “啊,得奖了,不可能吧?” 所有人都一声高呼,乱糟糟地议论。 “对啊,那剧就四场戏,根本就没有什么故事,就这样能入了评委的眼?” “是的,音乐也草率,就胡乱弄了点,也不太好。” “去巡展之前演员们都没排练过,就那么仓促上阵,想不到就成了。” …… 大家也不见外,直接跑进韩路家里,沙发上、凳子上坐满了人,唧唧喳喳地说着话。 家里顿时热闹,韩国庆也没有和陶桃争吵的念头,热情地招呼大家坐下,又是泡茶又是拿水果和点心。 韩小妹可高兴了,蹿上跳下,最后索性在地板上打滚,气得陶桃说“就不像个姑娘。” 韩国庆瞪眼:“谁说姑娘就应该温柔文静,我的孙女,她就应该风风火火,这样以后才不会被人欺负。” “这次得奖的意义可比三年前的青年川剧演员奖意义重大多了。” “怎么个重大法?”又有人好奇地问。 一个老太太说:“上次青年川剧演员大赛,陶桃唱得是传统剧目,你想啊,这样的比赛过得一两年就有一次,分量也没那么重。再说啊,桃子以前可是拿奖拿到手软的。但这回不同,这次是原创,那价值可就高了。” “对对对,这是著作,是可以传给后人的。” “还有啊,老黄要退休了,韩路这次带队可是立下大功了,这副主任应该轮着他了。” “韩主任人不错,这几年为单位做的贡献大家都看在眼,他不做副主任,别人也没有资格。” 众人对韩国庆和陶桃都是一通恭维,就连已经在地上滚得浑身肮脏,变成花脸王的韩晋小朋友在她们口中也变得分外的乖。 陶桃是个恬淡性子,和大伙儿说两句话,便道累了,自回屋去将门关上。 等到客人离开,她才出来:“爸,咱们暂时休战,等韩路回家再说。” 韩国庆:“那是,韩路马上就要做副主任了,后院不能起火,这事就算了。” 说着话,两人面上都露出笑容。 这个时候,楼下响起了鞭炮声。 二人走到阳台上朝下看去,却见宋青山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串鞭炮点着了。 硝烟中,他高声对来看热闹的人说:“特大喜讯,咱们中心的原创作品在省训展中获得优胜奖,这可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感谢创作室的老艺术家们,感谢主创宋田同志,感谢演职员工……” 反正就是不提韩路的名字。 创作室中,宋田手指夹着一支香烟,他面上却没有喜色,反一脸凝重:“意外,真是意外,想不到应景之作竟然拿了奖,可见这个作品还是有价值的。这回麻烦大了……” 是啊,这是《浩然成昆》第一次和观众见面,竟然就能拿奖。意义重大,必然会获得单位,甚至市里的资源倾斜。 但是,但是的但是,这玩意儿就是个草稿,也就四场,就连这四场戏都乱得很。 按照框架,《浩然成昆》有十二场,在新剧中也算是宏篇巨制了。 大家弄了这么多年,才弄了一鳞片爪,整部戏写完,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而且,创作室的其他人按宋田看来,都是没有创作能力混日子的。 最后,这创作的工作还不压到他自己肩上。 文艺创作,需要作者有高超的业务水平、灵感的激发、世事的锤打、人情的修炼……特别是灵感这玩意儿还真是可遇不可求。 好了,就算你有灵感,弄好了这剧,还得反复学打磨,反复修改。 宋田性格和人品有重大缺陷,但他却能认清自己,他认为自己没有这个能力。 现在好了,获奖了,麻烦也来了。 思索中,长长的烟灰落到地上。 宋田很后悔,喃喃道:“早知道我也跟别人一样得过且过,宋田啊宋田,你手痒乱写什么呀?” 又过得几日,韩路和团队载誉而归,一行人在外过的这个春节很有意义。 回家休整几天后,市文化艺术中心开年第一场党组会议正式召开。 大家都很高兴,都让韩路说说这戏是怎么莫名其妙就得奖的事? 宋青山板着脸喝道:“什么叫莫名其妙,咱们的演员演得不好吗,这戏不好吗?这里我要对创作室的创作人员宋田提出表扬,据我所知道,这戏中绝对大部分都是他独立创作,并费了许多心血润色。戏好,主创才华过人,能不得奖?” 这次韩路倒是认同他的意见,点头:“戏确实好,真没想到宋田同志有这个能力,人才难得啊!可见,人才这东西就在我们身边,关键是发现和挖掘。” 杨光:“韩路,你汇报一下这次参展的事。” “好的。”韩路喝了一口茶水,整理好思路,开始汇报工作。 第一百六十七章 尊重规律 这次原创川剧作品巡展中确实出了精品,正如韩路去省城之前所说,隔壁三州的兄弟单位送选的几个剧刚一展示就搏得了满堂彩。 巡展设有一个特等奖、一个一等奖、一个二等奖,和两个优胜奖。 不出大家的意料之外,《白牦牛山》因为反应的是儿童读书助学问题,拿到特等奖;《彝海兄弟情》反应民族团结,拿到一等奖;《金银山》一带一路主题,二等奖实至名归。另外两个优胜奖中的一个给了xx市的川剧团,至于《浩然成昆》拿到最后一个名额,这里还有一番故事。 所有的送展作品的本子和曲谱事先都会送去主办方进行审核,从艺术性和思想性上先过一道筛子,以防内容中有违反公序良俗的地方。 川剧在解放前说穿了就是俗文化,是跑江湖混饭吃的玩意儿,戏子在世人心目中挺下贱,就不是人。是新社会把给了艺术家尊严,给了他们地位。 但就这种地方剧来说,当年为了吸引观众,有许多搞笑的内容,比如《驼子回门》。 搞笑这种事情如果控制不住很容易弄得很三俗,拳头枕头,偷情私奔什么都给你整上舞台去,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 到时候出了演出事故,主办方也得吃挂落。 接到快递过去的《浩然成昆》的本子之后,那边就有点不高兴了,说,这就是个几个片段,你们也送展,是不是太不严肃了? 韩路那些天一直在电话和微信上和对方联络解释,说,你们要全本我可以理解,但所有的巡展节目上舞台表演的时候不都只演一场,不可能全本都演吧?咱们就事论事,就我们送来的这部份内容艺术性和思想性上没问题吧?如果没问题,那我们就能参加这是活动不是?再说了,你们当初也没要求一定要全本。 我们的韩主任人缘好,和主办方也熟,又笑道,一部作品规模宏大,通常要好多年打磨。如果不好,浪费资源不说,关键是浪费时间啊!我这次也是揣了点小心思,想让你们这些专家学者帮掌掌眼。如果戏真成,我们接着搞。不成,立即马上停下来,减少损失。这是我,也是我们单位对你们的信任和恳求。 对方被他一阵恭维,笑了,道,好好好,好一个能说会到的韩主任,把队伍带过来吧。 韩路等人到省城后,让演员们排练了两场,就上了阵去。 他们演的是最后一场,大高潮部分。 这一演不要紧,评委可是识货的,顿时被戏中大无畏的革命牺牲精神给震撼了,有老师甚至还感动得流下了热泪。 下来之后,一个老专家握住韩路的手说:“小韩,谢谢你,谢谢你。” 老专家动情地说成昆线建设的时候,他是铁路文工团的川剧演员,负责乌丝河一段铁路铺设,和建设者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那是他的青春,也是人生中最有价值的的部分。他一直想演一部成昆线建设的剧,可惜,等了几十年,现在终于等了,但自己也老了,上不了舞台了。 今天看到这部戏,算是了却一桩心愿,谢谢小韩,谢谢演员,谢谢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的同志们。 最后,老专家很惋惜,说,可惜这部戏完成度实在太低,不然,一等奖是稳拿的,说不定特等奖都能争上一争。放心,我会为你们争取一个奖项的。 就这样,《浩然成昆》得了优胜奖。 听韩路说完这段故事,众人忽然都是一脸的惋惜。 一个副主任道:“如果这戏写全了,那可就是另外一番光景。” “对啊。”扬光也是满面痛悔:“我听说特等奖作品《白牦牛山》已经送去京城开始录制影象,会选一出在央视戏剧频道播出。如果咱们这戏完成了,这荣誉应该是我们的。” 韩路道:“各位领导都是专家,这文艺创作不能制订计划,如果仓促完本,送一本垃圾上去,没准连优胜奖都没有。” 杨光点头:“对,要尊重创作规律。不过,浩然成昆这部戏拖了这么多年,也该加速。我提议,可以将这戏的创作提上我们的工作日程,资源朝那边倾斜。另外,戏可以试着在平时演上几场,上最好的演员,最好的乐师,给最好的待遇。” “我同意。” “我同意。” 杨光又问韩路去省城演出的那支团队如何,钟小琴如何? 韩路想了想,回答,钟小琴也算是成熟了,其他人还好。 “什么叫成熟,行不行?” 这事打不得马虎眼,韩路有略一思索:“钟小琴毕竟唱了那么多年的戏,演什么就有什么是必备的素质。上得舞台,绝对不会出状况,能圆满的完成演出任务。不过……” “不过……”扬光:“不过,她的状态不知道能够维持多久,毕竟是三十六岁的人了,嗓子说不行就不行。还有,她也仅仅处于能演不砸锅的程度,这么好的戏,得陶桃这样的艺术家领衔才算完美,可惜了!” 众人都是一阵唏嘘。 忽然,宋青山道:“鉴于创作室的宋田同志在浩然成昆创作中做出巨大贡献,我提议让宋田同志任创作室助理一职,负责总创。” “同意。”韩路倒是觉得宋田这人在这方面停有能力,率先举手。 “同意。” “同意。” “同意。” …… 下来之后,新任创作室助理,未来的创作室主任文化艺术中心的中层干部宋田遇到韩路,拦住他:“韩路,聊聊。” 韩路:“请讲。” “别以为你在党组会上率先举手表决我就会感谢你,咱们那个矛盾可是过不去的。” 韩路:“我能理解,还是那句话,创作室的工作适合你,那里才是你的能发挥的地方。” “但是面子呢,尊严呢?” “随你怎么想。” 宋田冷笑:“你以为创作一部大戏那么容易,说不定得三五年,甚至十年,你这是把我架火上烤。” “关我什么事,你要怪怪你叔叔宋副主任。”韩路心情很好,笑眯眯道:“那就是三五年甚至十年,我尊重艺术创作规律,你也不要有压力。” “我有个屁的压力,实话告诉你,我也要从现在开始混日子了。” “你不是混日子的人,因为……”韩路顿了顿:“因为你有表现的欲望,创作这种东西就是十月怀胎,你一旦有灵感了,憋得憋不住。老宋,从下个月开始,你每个月有三条烟的待遇,创作费脑子嘛?我会按时让人给你送过去,你想抽什么牌子的。” 宋田不跟韩路斗气了,想想:“软玉溪吧。” “成。”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丁喃语的要求 果然,下来之后《浩然成昆》在单位的演出中上了几场,效果也就那样,当是热身。 每次上这部戏剧的时候,宋田都会到场听听,要么在本子上写上几笔,要么拿起手机拍视频。回来就存在电脑中,时不时找出来看看。 他口头说不,身体却诚实。 可惜创作还是毫无进展,这事真的急不来。韩路又不可能拿一把刀架他脖子上,逼问:“你写不写,写不写?” 这一日,韩路被几个妇女架到财务室做帐,马上就要发工资了,工资表还没有人造。 又涨工资了,大伙儿都很开心。算起来,这两年,大家的工资都涨了五百多,真开心。金沙市的gdp不愧是在省内排名第四,地方财政还是有点钱的。 正忙着,王红英忽然发愁:“韩主任,这次你为单位挣了荣誉,当副主任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到时候就是真正的大领导了,也不好意思拉你过来帮着做帐。” 韩路:“你们不会可以学嘛,我来教。还有,常大姐不也能做帐,常姐,你就是偷懒。” 常月华笑道:“我做啥帐,过几年我也退休了,到时候还得请你帮我跑退休手续。” “啊,要退休了?”韩路一想,也对,常阿姨就快符合内退的年龄标准。人家的信息部生意好得很,自然看不上中心这点死工资。 王红英:“愁死了,我们都笨,太复杂的帐目正的学不会,要不调个年轻人来学吧?” “年轻人,哪里有年轻人?”韩路一摊手:“戏校回来的那群姐们儿我看都是晃的,不塌实。” 说到年轻人,常月华开始八卦:“对了,最近青年艺术家钟小琴挺红的,她可算是出头了,都是韩主任你的提携。” 韩路又犯了乱说话的毛病:“那是,老情人了,我不提携她提携谁呀?提携你们吗,你们得比钟小琴年轻漂亮才行。再说,春节期间去省城演出,钟小琴对我可好了。知冷知热的,每天我眼睛刚一睁开,人家就把早饭送我床头,热毛巾就盖我脸上,牙膏挤牙刷上。累了,人家就跑过来给我捏肩膀。温柔啊,体贴啊,女人,真正的女人!” 众人大笑:“拉倒吧你,再乱说话,别说钟小琴要收拾你,陶桃先用菜刀把你剁了冻冰箱里。” 韩路:“桃子可不管我,她对什么都没兴趣。估计我就算是死了,人家也是面无表情。” 财务室的几个八婆又问钟小琴演得怎么样,韩路回答说还成,技巧成熟,唱功比前两年涨了一大截,可就是让人觉得缺些什么。 常月华听到这里,插嘴:“缺气场。” “怎么说?” “一个优秀的演员,她必须有控制住场面的气势,一上舞台仿佛要吃人一样,这点陶桃身上有,钟小琴没有。” 不但其他人,韩路也深以为然。 这大概就是普通演员和优秀艺术家的区别吧。 正忙着,一个女子走了进来,怯生生喊:“韩主任。” 韩路回头一看,正是丁喃语:“啊,小丁,快进来,外面好大太阳,仔细晒黑了。” “好的,主任。”丁喃语进来:“常姐好,王姐好,高姐好,李姐好……”招呼了一大串人,她自己反红了脸。 常月华笑道:“这姑娘面儿真薄,可在舞台上却收放自如,那控场的手段可真了不起啊!这人在演出的时候和在生活中怎么就那么不一样呢?” 韩路顿时心中一动,刚才还说到气场这事,丁喃语控场的手段就是一流,她将来也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艺术家,可惜个人形象还是差了点。 丁喃语是个很安静的女孩子,进财务室后就坐在一旁听大家聊天,也不太说话。 韩路不疑有她,以为小丁就是来串门,就只顾着忙自己的事情。 他是个话多的人,为人其实挺八卦,一拉开话匣子,满屋都是大伙儿咯咯的笑声。 丁喃语坐得很难受的样子,好几次都欲言又止,但恪于礼貌,嘴唇动了动又闭上。 不觉半个多小时过去,看韩路一边做帐一边谈笑风,估计再来一个小时也结束不了。小丁才胆怯地喊了一声:“韩主任,我我我……” 韩路才感觉她的情形有点不对:“小丁怎么了,有事?” 丁喃语脸一红:“韩主任,我我我……能不能……” 韩路醒悟,站起身来:“那我们出去说。” 二人回到单位办公室,韩路给丁喃语倒了一杯水,关切地问:“小丁你是不是生活上有什么问题需要中心替你解决?” “谢谢单位,谢谢各位领导,我个人生活上没有任何问题。” “那是不是想请假了,对,前一段时间你的演出任务安排得有点紧,也该休息休息。对了,你自上班来还没有回过一次家,听说你父母都是本市的。” 丁喃语还是红脸摇头,半天不着声。 韩路:“你这个小丁,胆子就是那么小,有什么事直说。不要担心,我们办公室就是为各位演员艺术家服务的,是你们的大管家。” 说了半天,丁喃语才没有刚才那么局促,抬起头:“韩主任,这事……这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讲,挺不好意思的。” 韩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就是。能办我一顶办,如果不能办,咱们想办法。” 丁喃语一脸感激,说出一句让韩路大惊失色的话来:“主任,我想演《浩然成昆》。” “啊!”韩路张大嘴说不出话。 丁喃语有点慌,鼻翼沁出细汗,看起来挺可爱:“主任,我我我……” “等等,我们捋一捋。”韩路:“你想演浩然成昆,以你的情况,演配角不合适,必须做主演?” 丁喃语低下头,算是默认。 韩路:“你做浩然成昆的主演,那么,以后这部戏就专属你一个人,别人都不能演是不是,我的理解没问题吧?” 按照中心,按照梨园行的规矩,一部戏只能由一个演员领衔。打个比方,如果陶桃选了《挂画》,别人就不能再演。就算去演,也是陶桃遇到突发情况不能登台,你去救场。下来后,这戏你连碰都不能碰。 这事和面子无关,主要是主演在确定上某部戏后会进行很长时间排练,熟悉剧情,熟悉乐队,熟悉戏搭子。会在表演和唱腔上也会根据自身条件做出微调——这个地方的节奏要再快点,这个地方加进去一些花腔,此处降半个调——乐队和配角习惯和老板配合,换另外一个人来唱,那不是乱了吗? 第一百六十九章 钟小琴翻脸 再打个比方,前一段时间交响乐团那边的老吴,一个很厉害的钢琴家忽然对巴洛克音乐产生的兴趣,提出要在演出的时候上个独奏,弹《歌德堡变奏曲》,计划报到负责业务的宋青山那里,老宋直接说了一声:“混蛋,少来这一套。” 看宋副主任反应如此激烈,韩路很好奇,就问他是怎么回事。 老宋说这个歌德堡变奏曲是巴赫的代表作品之一,有几十个变奏,时长一个多小时。当然,就算要上也不可能让老吴从头到尾来一遍,谁耐烦听?最多演两个变奏得了。不过,就算上,估计也没观众买帐。这种巴洛克音乐很严谨,就好象是数学是物理,是教堂那高大宏伟的建筑,有的时候甚至显得枯燥,就两个声部互相追赶交流唠嗑。 现在的观众听音乐,要听流行歌曲,实在不行,民族音乐什么二泉印月什么十面埋伏也行,你弄个巴赫算怎么回事? 你老吴在舞台上弹得爽了,自嗨了,下面的观众非被你给整睡着不可。 “没那么严重,没那么严重。”韩路心中好奇,下来就在网上找了歌德堡,一看,顿时吓了一跳,果然一个多小时,实在太长了。 果然如老宋所说的那样,这曲实在没意思得紧。韩主任本就是个大俗人,听不了六个变奏就嘴流口水迷瞪过去,让身边的陶桃嫌弃得要命。 韩路又去找老吴。 老吴正在排练室弹歌德堡的第一变奏,韩路一听,不对啊,这怎么和自己在网上听得完全不同,简直就是两个音乐吗? 见韩路疑惑,老吴才解释说,歌德堡一开始是羽管风琴曲,后来被人改编成钢琴曲、弦乐。而且,这篇音乐作品巴赫当初在创作的时候也没写是几拍,应该用什么速度演奏,然后你根据自己的理解弄就是了。就拿钢琴曲来说,现在就有五六个版本。除了这些版本,每个音乐家在演奏的时候也都会加入自己的东西。 西洋古典音乐如此,中国传统戏剧也是如此。同样的一出戏,各人都有各人的唱法,这才有流派一说。 听到韩路问,丁喃语说:“是。” 韩路和气地说:“《浩然成昆》自从交给钟小琴之后,已经演了两月,其中的念唱做打都与她做了适配。现在丁喃语提出要演,那不是要全部推倒重新来过,这动静是不是大了些?” 丁喃语:“反正这部戏就些了几场,还是个毛坯,现在推倒也没什么影响,工作量也小。” 韩路:“这里有个问题,你是唱京剧的,还唱得不错,你是个有天赋的。磨练个十年八年,未必不能成为大家,怎么能换戏种?” 丁喃语:“我学过川剧,我本是西南省人,在家也是说方言的,语言上没问题。”这段话她用的是西南方言,倒也正宗:“艺多不压身,而且,我觉得现在改川剧挺有意义的。” 韩路皱眉:“有意义?” 丁喃语:“我是这么觉得的。” 韩路继续劝道:“还有,这部戏一直都是钟小琴在弄,你现在……人家的戏,是不是不太合适?” 一个“抢”字他自然是不方便说出口的:“小丁,我认为人是社会动物,不能生活在真空里,良好的人际关系是愉快工作和生活的前提。钟小琴不容易,你这样对她不公平。” 韩路的语气中有责怪的味道,丁喃语脸红得跟苹果一样,讷讷道:“我就是说说,就是说说。” 韩路哈哈笑道:“戏多的是,你是咱们中心未来的台柱子,将来会有很多友好本子等着你,不要急,慢慢来比较快。” 等丁喃语离开办公室,韩路心中忽然有点奇怪,这小丫头片子要上什么戏找宋青山说就是,他才是负责具体业务的,跟我讲犯得着吗?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丁喃语是韩路从戏剧学院接回金沙市的,又替她安排宿舍,布置家具电器,生活上都是他一手在负责。 丁喃语毕竟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为人有胆小面薄,难免对他有所依赖。遇到事情过来请教也可以理解。 能够被同事信任,韩主任还是比较得意的。 韩晋小朋友白天要上托儿所,因此韩家的午饭都比较简单,一碗面条或者一根蛋炒饭对付过去。但晚饭宝贝女儿要回家,这饭就不能马虎了。 下午四点,鼓捣完财务室的帐目,韩路拿了一个塑料袋急冲冲跑去菜市场抢购打折蔬菜和在案板上摆了一天,色泽黯淡价格便宜的肉类,满载而归。 刚进单位大门,就看到钟小琴坐在新大厦底楼的门卫室和老金父子唠嗑。 老金的耳朵越发不成,五十多岁的小金有钟小琴这个大美女陪着说话,显得很兴奋。 韩路促狭心起,喝道:“金大哥,不许勾搭我们单位的女艺术家,影响演出。” 钟小琴笑吟吟跑出来:“弟弟,买菜呢?” 韩路:“今天的菜又涨价了。” 钟小琴伸手进塑料袋翻:“我看看你家今天吃啥?” 韩路喜滋滋地说:“钟姐你看这块夹缝肉多好,虽然放了一天颜色有点不好看,但煮熟了用蒜苗一炒,可香呢!春节的时候咱们去省城演出的时候吃的那份回锅肉你还记得不,我打算照样做一份。” “记得记得,真好吃呀!”钟小琴抓起那块肉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忽然一杨手,直接扔垃圾筒里去。 她翻了脸,骂道:“吃吃吃,你吃个屁,你怎么不去吃耗子药?” 韩路愕然:“钟小琴你这是在做什么,神经病了吗?” “对对对,我神经病,我神经病,我虽然疯可我没有整人害人的心肠。”钟小琴:“韩路啊韩路,我还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韩路:“我什么时候惹到你了?” “你什么时候,装,接着装。” “有话明说,骂什么人?”韩路恼了。 钟小琴:“好好好,我问你,你是不是把《浩然成昆》这部戏给了丁喃语?” 第一百七十章 我给,她能要 韩路惊讶:“你是耳报神,连这事都知道?” “看吧,看吧,有吧?” 钟小琴一阵嚷嚷,立即引来同事围观。 新大厦已经建成有一段时间,已经有不少同时陆续装修好乔迁新居,此刻正是下班时间,不断有人下楼来买菜。顿时,传达室外就聚拢了好多人。 韩路:“是有这事,但首先需要说明的是,我不负责业务,这一块儿不归我管;其次,当时丁喃语是在我这里说过想上这部戏的话,但我的态度很明确,这事不太妥当,希望她再考虑考虑,不要伤了同事之间的和气。” 钟小琴哪里肯信,继续骂道:“你骗得了谁,宋青山刚才已经通知我了,从现在开始这戏交给丁喃语。” “啊,不可能吧?”韩路瞠目结舌。 “怎么不可能,宋青山说了,丁喃语是你韩路一手从学校接回来的,你跟人表态这戏可以给她。你不表态,老宋能答应吗?”钟小琴悲愤地叫道:“韩路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韩路火了:“什么人面兽心,你侮辱人。:” 钟小琴:“枉我当处初么的喜欢你,甚至还想过让你做小亮的爹,想过和你共结连理白头到老。这次去省城我是怎么照顾你的,你饿了,我帮你买点心,你身上的衣服脏了,我帮你洗,你心情不好,我陪你说话儿。我知道,我们这辈子注定有缘无份,那就让我们做个好朋友,像亲人一样的相处吧!韩路,我是拿你当亲弟弟看,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渣男,薄幸,醋森,流氓,陈世美,许仙,薛仁贵,你你你,你集上下五千年渣男之大成。” 骂着骂着,她竟流下眼泪来:“韩路啊韩路,我跑了一辈子龙套,做了一辈子配角,人到中年,总算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角色,我很开心,也很感激你。可是,你不该给我一个希望,然后又瞬间把它打碎,你太残忍了。” “我都三十六岁了,我还能演几年,三年四年?这是我最后的舞台时光了啊,韩路!” 众人都是老演员,感同身受,也没有起哄,只不住安慰钟小琴。 韩路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转身离开。 …… 韩国庆:“韩路,被同事骂了?” “恩。”韩路闷闷地点点头。 韩国庆:“要不要我帮你打回来?” 韩路大惊:“爸爸,你别添乱了。” 韩国庆:“跟你开玩笑的,钟小琴人不错。小路,咱们做人得讲良心,你这样对人很不好很搓。” 韩路:“关我什么事,我到现在都还是糊涂的。” 他抓了抓头,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奇怪,真奇怪。” 正在这个时候,大门开了,宋青山提着一块肉进来:“韩路,你的肉不要了吗?” 韩路:“刚才我是气糊涂了。” 宋青山又问陶桃现在身体如何。陶桃正在客厅练腿,当其他人不存在,回答说:“我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还是得积极配合医生治疗。” 陶桃:“宋青山,如果你不懂得怎么说话,请你出去。” 宋青山知道她是病人,也不生气,坐下同韩路寒暄了几句,道:“韩主任,你提议让丁喃语接手浩然成昆的思路很好,我同意了。对的,浩然成昆这戏意义重大,就那么个半成品,一经演出就能拿奖,试想,如果作品完成,那又什么样的光景?” 说到这里,宋副主任满眼都是精光:“创作上的事急不来也急不得,我们有耐心,能够等。但是,也不能干等,该做的准备得做。一部戏要成熟,演员和乐队都需要磨合很长时间,不如现在就开始。我们要把单位最好的资源都用在浩然成昆上,最好的演员,最好的乐师,最好的待遇。” “我们中心现在最好的演员是谁,丁喃语;最好的配角在哪里,丁喃语团队;最好的乐师在哪里,还是丁喃语团队。你提议让丁喃语领衔浩然成昆,很好,很不错。” 韩路:“等等,你的意思是我提议的?” 宋青山:“不是吗?” “不是,不是,真不是。”韩路:“上午的时候丁喃语是来找过我,说起这事。但我觉得这事对钟小琴她们不公平,我个人意见是不行。” 宋青山抓头:“不对啊,丁喃语跟我说这事是你先提起的,让她来征求我的意见。我当时是赞成的,杨主任也觉得可行,提议周一朝会的时候讨论一下,没问题就定下来。” 韩路顿时无语,道,这个丁喃语两头骗,性质是不是太恶劣了,混帐啊! 他已经有点怀疑小丁的人品了。 他很气愤。 宋青山也呆住,道,没想到小丁给咱们来这一出,这人……这人怎么能够这样? 韩路:“这事也不用讨论了。” 宋青山忽然道:“还是得让丁喃语演。” 韩路:“原则呢?” “让最好的演员上最好的最重要的戏,这不是原则?一切从工作出发,这不是原则?”宋青山严肃起来:“丁喃语是我们的台柱子,是角儿腕儿,是老板,让她先挑戏不是原则?所以的资源朝重点演员身上倾斜,那不是原则?” 韩路不服:“公平呢?” 宋青山:“艺术没有公平,行不行,舞台上一开腔一亮相就分高下,这是我们行业的规律,韩路,你要尊重规律。” 韩路:“我不同意,丁语喃就不会川剧。” 忽然,客厅中练腿的陶桃:“我教。” 韩路:“别添乱。” 陶桃正色:“我来教。” 宋青山面露惊喜:“好办法,中心还有比你更好的老师,还有比丁喃语更好的学生吗?” …… 等到宋青山满意地离开,韩路叹息着道:“姐,我真的觉得这个丁喃语人品见仁见智。” “舞台上不讲人品。” “你不是还气丁喃语抢了你的团队,说,你不给,别人不能要吗?” 陶桃:“我现在给,她能要。” “好吧,随便你。”韩路很无奈。 下来一想,陶桃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她每天不是挥汗如雨减肥就是坐家里发呆,也拒绝服药。这么下去可不行,还是得找点事做。 她愿意去教丁喃语,情绪一好,心理疾病没准就痊愈了呢? 第一百七十一章 师生 很快,中心领导在周一上午开了一场工作会议,定下今后几年单位将会把许多资源倾斜到《浩然成昆》这部大戏上面。 工作分成两块儿,一是创作,二是演出。 创作部分由也没什么好说的,让宋田他们十几个老艺术家鼓捣,不给任务不催进度,充分尊重创作规律。当然,物资条件上还是要给予一定的保障,比如宋田那里每个月就要报销些烟钱。另外,创作室那边的茶叶水果什么的,不时要买一些补上。 这些都是韩路的活儿,他负责。 演出那块,现在唯一能扛戏的丁喃语就不会川剧,现在要从头学起。不过,娃娃悟性好,功底好,很快就能上手。关键是她就是本地人,学川剧也没有方言障碍,很快的。 即将退休的黄副主任有点担心:“陶桃是我市三十年来最优秀的川剧演员不假,但她是好老师吗?” 韩路笑道:“我昨天和陶桃聊过,她对这事倒是有很大兴趣。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她应该能够做好的。” 杨光:“那就没问题了,事情就这么定下来。对了,周末有场演出,有点远,咱们定一下节目单。” 宋青山问是不是隔壁市江口县一所乡镇小学的演出,杨光点头说是,又道,那边几所小学都要走一遍,其他几个县在今年上半年都要去演,这还是韩路争取来的机会,大家不要马虎。 宋副主任笑道,给娃娃们演出那就得热闹好看,喷火、变脸得安排上,让孩子们高兴高兴。红色歌曲《闪闪的红星》、舞蹈《梨园梦》,音乐《大江东去》也安排上。 杨光又问川剧上什么节目,宋青山回答说,孩子们又不懂戏,我打算上《数鱼》好歹诙谐幽默。要不上丁喃语上,算是热热身。 众人吃惊,说,丁喃语这都还没有开始学就安排她上台,是不是急了些。 宋青山说边演边学嘛,再说这戏多是对白,只几句高腔,小朋友们又不挑剔,听个热闹就成。 大家又笑,说,老宋你是打算拿小学生练手啊! 宋青山:“我们要相信陶桃,相信丁喃语。” 大家:“也不知道陶桃教得怎么样,小丁学得怎么样。” 韩路点头:“那好,我跟陶桃说说,让她先从这出戏教起。” …… 按说,教戏先得从基本功开始,从最基本的动作和最基本的唱腔开始。不过,丁喃语在戏校十年,基本工夫都练得极好,她有是个天才型演员,自然可以跳过这一阶段,直接从一出出戏开始。 上午十点的时候。教授或者说排练正式开始。 说起来,这是陶桃自生完孩子后第一次正经上班,韩路有点担心,就接给创作室送茶叶的由头,坐到宋田办公室,定睛朝对面的小排练室看去。 时间已经到了四月,进入热季。演员们为了保护嗓子,不敢开空调和电扇,怕一冷一热感冒。所以,门窗都大开着,有江风吹来,凉爽惬意。 丁喃语团队的人已经到齐了,全是熟人,李姐、老刘、欧阳今和另外三个乐师,他们看到自己前老板陶桃,都很尴尬,皆低着头嗫嚅:“陶老板。” 陶桃知道这些人进丁喃语团队是单位的安排,也能理解,但心气依旧不顺,沉着脸不说话。 韩路见气氛有点不对劲,忍不住道:“陶桃已经不是演员,不能叫老板,你们喊老师吧!” 众人这才叫:“老师好。” 陶桃面上才露出一丝笑容:“我喜欢这个称呼。” 我们的桃爷自从生了孩子后胖了些,又因为坐月子,皮肤更是白得发亮。她今天一戏原谅色香云纱长裙,看起来如同一朵云彩在飘,真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相比之下,站她面前的丁喃语个子小小巧巧,瞬间就黯淡下去。 韩路心中暗想:小丁的长相单独看很文艺,很小清新,让人喜欢。可和陶桃一比,还是差了许多。我是怎么把这么个大美人娶到手的,当年还真是有点浑浑厄厄。 小丁有点畏惧陶桃的样子,低声喊:“老师。” 陶桃看了她几眼,忽然呵斥:“你脖子怎么回事?” 丁语喃摸了摸自己的颈项,不解:“我怎么了?” 陶桃指了指她,又指李姐:“找条纱巾给她戴上。别让风吹着声带。” “好的,陶老板。” 陶桃:“开始吧,咱们从《数鱼》这部戏开始,我先说说故事。这部戏说的是两个相依为命的母女平静而祥和的田园生活。数鱼是其中一段,有许多念白,是大段……” 她一边说,小丁一边看本子。 陶桃问她记住了吗,小丁说大概记得。陶桃又道,咱们从念白开始,你先熟悉一下川剧念白的发声方式,快板开始,老江。 打快板的老江忙道:“好的,陶老板。” 就把快板打得飞快。 一时间,满排练室都是清脆的快板声和二女的省府方言,倒也诙谐幽默。 陶桃的声音温婉而层次分明,有点自带混响的意思,不愧是大师级;丁喃语的声线很亮,亮得甚至带着金属音,但韩路还是觉得少了点韵味。 果然,对了一段台词后,陶桃就喊停,纠正了几个错误,训道:“小丁,我们唱戏的表现的是人物,人物高于一切。舞台上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人生,人生经历又影响性格,念白要带着感情。记住了,我们不能做没有人性的台词机器。” 丁喃语讷讷道:“老师,怎么扯上人性了。” “别多说,听着就是。”陶桃秀眉一杨,回头对李姐道:“去倒杯杯水来给小丁补水,她有点干巴巴。” “好的老板。” 陶桃:“老刘,你的琴松香抹太多。还有,那琴弦有点矮,你不怕打品吗? “我这就调整。” 陶桃不悦:“没看到我们在对戏吗,一边儿调去,弄好再回来。” 老刘额上都是汗水:“好的老板。”就夹了胡琴狼狈而出。 李姐在饮水机上接了一杯热水过来,小丁谢了一声,正要喝。 陶桃又骂:“不试试水温吗,李姐你是老演员了,懂不懂常识?” 李姐有点慌,忙倒了几滴热水在自己手臂上:“老板,水温合适。” 陶桃这才颔首示意丁语喃可以补水,道:“水温若高,仔细烫伤口腔黏膜。另外,咱们演员精神压力大,许多人肠胃都有问题,受不得刺激。水如果太热,刺激到肠胃要坏事的。” 丁喃语:“好的老师。” 陶桃鼓掌:“再对一段台词,咱们下午就开始练高腔。时间紧迫,中午就不午休也不回家吃饭了。小韩,小韩。” 韩路:“什么事?” 陶桃:“去买午饭,单位报销。” 韩路笑道:“好的,老板。”又对宋田道:“老宋,一起吃不?”宋田:“呵呵。”韩路:“你别阴阳怪气的,咱们一起去点菜,我一个人可提不了那么多盒饭。” 这是老婆第一天干正事,看得出来她心情也是相当地好,韩路特意点了陶桃最喜欢的牛肉烧豆腐,莴苣炒肉、糖醋莲花白。 老刘和李姐、欧阳他们看了,都一声欢呼,说跟着陶老板就是好,待遇杠杠的。 年轻小姑娘都爱吃,丁喃语父母离婚都有自己家庭和孩子,她回金沙市后也无家可归,就自己做饭,吃得很差,今天看着好菜,面上露出欢喜。 不料,陶桃却抢过她的盒饭,把里面的莴苣炒肉和烧豆腐都赶给了老刘:“老刘你用不着嗓子,肉都给你。李姐。” 李姐:“在呢!” 陶桃:“倒碗热水过来,把小丁的糖醋白菜涮,醋对嗓子不好。” “好的老板。” 看到自己碗里没滋没味的白菜,丁喃语:“老师。” 陶桃:“你住口,从现在开始,管理好自己的身体,让我看到你吃不该吃的东西,绝不姑息。” “我……”丁喃语低着头,很郁闷。 下午,终于可以唱戏了。 陶桃不停喊:“‘会打洞洞会钻泥’这句用上弹音,儿化音,这样才别致有趣。丁喃语,这是喜剧,不是吵架,不用发出那么大声音。这是高腔,要清亮。清亮不等于音量,要大声音还不简单,一个麦克风就成。老刘,你别配合她,降半个调,胡琴不能有尖声,还老队员呢,你的业务能力还给师父了?” “好的老板。” 陶桃:“锣,压上去。” “明白,老板。” 陶桃:“停!”继续训斥丁喃语:“你怎么回事,干什么吃的?要诙谐要幽默,那句唱到团鱼‘大肚皮,脑壳一伸又能缩’的时候你要用肢体语言来表达。头颈前后左右摆动。送胯,晃腰。” …… “动起来,动起来,停!” 丁喃语已经浑身大汗:“老师。” 陶桃终于骂起来:“干什么干什么,怕模拟团鱼破坏你美少女形象?上了舞台,你就是鳖。你以为你是谁,你是偶像吗,还有偶像包袱了?” 丁喃语委屈:“我没有。” 陶桃鼓掌:“大家继续,乐师配合好,欧阳,拧条毛巾,我热。” 欧阳今忙用毛巾替她擦去额上的汗水,小心地退到一边。 第一百七十二章 我陶老板又回来了 韩路因为不放心妻子,在下午上班时间里时不时溜到这边看上几眼。 只见陶桃的状态非常好,满面都是光彩,不住训人。一会儿骂李姐,一会儿说老刘老糊涂,一会儿又讽刺跟丁喃语搭戏的欧阳今,木头人废物一个。 说来也怪,被她责骂,大家不但不生气,反非常高兴的样子,都道,老板说得好,老板你都对。 韩路也很高兴,递了一支烟给宋田,两人关了门大抽特抽。 韩主任笑眯眯问宋田:“老宋,看架势,陶桃教得好丁喃语学得也不错,你这边的创作也要抓紧了。” 宋田:“创作不是生孩子,十月怀胎,倒时候不生不行,你懂个屁。” 韩路也不生气:“我是不懂,但你也不能骂人啊!陶桃现在可算是恢复了许多,值得庆贺,我请你一包好烟。” 就扔了一包过去。 看到烟宋田态度才好了些,口头却呵呵冷笑:“这事怕是要糟。” “怎么说?” 宋田道:“韩路,你要弄清楚,小丁才是主角是腕儿是台柱子,陶桃还有其他人都是给她服务的,丁喃语才是老板。” “是啊,没错啊。” “没错个鬼,你眼瞎啊?看看那边,所有的人都喊陶桃是老板,都围着她转,又置丁喃语于何地?三天五天还好,日子长了,小丁会有看法的。小丁现在是新人,以后在艺术上成熟了,又该如何跟她的老师陶桃相处?” 最后,宋田总结道:“咱们唱戏的都又一股老子天下第一的脾气,谁都别想压我头上。不然,也没资格成名成家。” 韩路又观察起排练室的相关人等。 那边的排练正好到了休息时间,陶桃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李姐忙叫:“快给老板上茶。” “毛巾毛巾。” “扇子,水果。” “老板,今天的梨不错,要不要含一片。” “老板,我切了两片黄瓜,要不要敷个面?” 陶桃只微微点头,安然享受大家的服务。 而丁喃语则被冷落到一边,有点手足无措。李姐低声道:“小丁,找个痰盂,老板要用。” 丁喃语无奈:“好的,我这就端给老师。” 韩路忽然感到一丝不安。 晚上回家后,韩路提醒陶桃说你这样做不好。 陶桃道,什么我这样做,关我什么事,李姐他们硬要尊重我,能有什么办法。 韩路:“可小丁才是老板。” 陶桃:“舞台上的角色,内行的认可需要自己去争,我可以给,但她要接得住。小韩,我心情好,不想跟你吵。去,去教妹妹识字。都快两岁的人了,字都认不得,丢人。” 韩小妹正在和爷爷玩,她把一卷卫生纸扯得满地都是,据说是为了锻炼气力和手脚协调能力。 川剧教学继续,陶桃教授学生非常严重,丁喃语天赋奇高,一星期下来,那部《数鱼》竟然学得有摸有样,就好象是从小就学川剧一样。 周五的时候,宋青山还是有点不放心,问陶桃:“明天就要出发演出,如何?” 陶桃斜视他一眼:“你是在怀疑我吗?没问题,出了演出事故我负责。孩子很优秀,舞台感很好,上戏的时候有颗大心脏,一个字,稳。” 宋青山面上露出笑容:“你陶老板说成,那就是肯定成的,这事就拜托你了。” 隔壁市的路有点远,这次演出活动是应那边的邀请宏扬本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走进小学,给孩子们送去丰富的精神食粮。 上午,四十多个演员就来到文旅局办公室楼大院,那边已经有一台中巴和两辆小车等在那里。 这次韩路没有跟着去,他要给新员工办入编的事,带队的是宋青山。 演员们自然坐中巴,天气热,开了空调。 陶桃和丁喃语坐一块儿,小丁人年轻,怕热,将空调出风口对着自己猛吹。陶桃伸手关掉:“不许吹,李姐,丝巾带行没有,把她脖子给我缠上。外套,外套拿过来。” 丁喃语:“老师,我实在太热了。” “忍着。” “这能忍?” “心静自然凉,路途遥远,你睡觉吧。”中心的演员常年下乡,他们早已练就了在颠簸中化妆补妆、睡觉补觉的“特殊技能”。 可实在太热,丁喃语如何睡得着,迷瞪中,浑身都被汗水泡透了。 好在车穿过大凉山地区,温度终于降下去,感到凉快了,但陶桃又把一件厚衣服盖过来。 六个小时后可算到了地头,地方同志办招待请吃饭。 小丁坐了一天汽车,又热又累,早饿得不行,就高兴起来。陶桃:“不许去,外面的东西是能乱吃的,等下点个外卖。” 丁喃语终于忍不住了:“老师,我饿,想吃肉。” “不,你不想。” “我就是一个普通演员,这次就是随便给娃娃们唱一场,搞那么严重做什么?” “你可是要演浩然成昆,将来要上央视,要拿梅花奖的,你管不住自己,我来管。” “我……” 看到同事们啃着东坡肘子,吃得满面油光,而自己只有一碟子水煮藤藤菜和一碟五香豆腐干,丁喃语有点崩溃。 收了这么个好徒弟,陶桃焕发出了全副精神,整个人就好象打了鸡血地忙起来。安排节目顺序,安排服化,指导大家注意事项,成天笑吟吟的。 宋青山笑道:“这次带陶老板来还真是带对了,有你在,我也省心。” 有他带头,大家也是一口一个陶老板地叫着,倒忘记丁老板的存在。 丁喃语终于恼火,这天演出的时候,按照规矩,配角都是自己化装,只台柱子才有专门的化装师。 小丁在位置上坐了半天,却么没人搭理,就叫道:“李姐,李姐。” 李姐才发现自己疏忽了,忙跑过来:“小丁,我就替你画。” 丁喃语沉着脸“叫老板。” 李姐转过头去喊陶桃:“老板,小丁请你呢,不知道什么事情。” 丁喃语气得浑身都在颤抖。 陶桃走过来,不快:“小丁,你状态不对,快酝酿情绪。” “我……” 演出很成功,“哇!哇!”“精彩!”伴随着一阵阵欢呼与掌声,川剧变脸和吐火绝活震撼了一群群小“戏迷”。惊呼声中,孩子们产生了一个又一个疑问:“花脸怎么变出来的?”“花脸又变哪儿去了?”艺术团精彩的表演,孩子们看得津津有味。 等到丁喃语上台,娃娃们更是笑成一团,喜得宋青山在演出后特意对她提出表扬:“了不起,天才,才一周就学成这样,气派,有货。” 丁喃语得到夸奖,心中得意,正要谦虚几句。宋青山又对陶桃道:“老板,想不到你不但是优秀艺术家也是一等一的好师父。小丁交给你,就好象郭靖遇到马钰,碰到洪七公。” 大家都恭维说,不愧是你陶老板。 这风采最后都被陶桃占了去,丁喃语气得紧咬牙关,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叫:不学了,这川剧不学了,我还是去唱京剧吧,至少不会受这样的气。 可是,浩然成昆这部大戏、上央视、得梅花奖的诱惑却是那么的巨大。 她舍不得。 忍无可忍,还须再忍。 …… 陶桃实在太强势,她是真的看重小丁,要掌握一切。 而丁喃语则比较柔弱,遇事都是忍让而不好意思和老师沟通。 就这样,她们师生关系产生了裂痕。 …… 陶老板又回来了,她这次是以单位最好演员的师父,总艺术指导的方式回归。 她又重新站在大家目光的中心,心情变好,病情似乎轻了许多。 时间一点点过去,桃爷教得好,丁语喃悟性高天赋强悍。 只几个月过去,小丁一登台就好象是学了多年川剧的老人,可以杠大戏了。 但浩然成昆的创作还是没有任何的进展,宋田他们只拿到以前写的几场反复修改,改累了,三五天不上班。气得好脾气的老杨开始骂娘,说,小宋是吃闷娘饮食的,好烟烧了不少,一个字没写,混蛋吗? 杨光最近心情不好,因为他的老搭档黄副主任要退休了。看看老黄,又想起自己的年龄也快到了,老杨不开心。 老黄退休,副主任就空出来。 本来,杨光向上级推荐了韩路。不料,上头却通知说要另外派过来一个副主任,弄得他很郁闷。 不禁骂:“弄个外行来做什么,光熟悉工作就得几个月,那不乱套了吗?再说,咱们单位随时都可能取消编制,新副主任过来,是不是傻?” 韩路对做不做副主任也没什么念想,也就是多领点工资罢了。 宋青山和韩路不和,本来,韩主任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应该幸灾乐祸才对。但老宋却恼了,说:“这人就是过来混资历的,根本就不会为咱们单位为演员们着想。他到时候级别一上去,排屁股走人,咱们怎么办?” 另外一个副主任奇道:“他要混由着他就是,反正我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影响。” “你知道个鬼。”宋青山呵呵冷笑。 他这话倒让人感到奇怪了。 下来之后,韩路次知道,新来的副主任人家根本就不是冲着这个缺来的,人家是想在未来顶替杨光做主任。 这里面又有个说道,涉及到编制问题。 原来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的所有员工都是事业编,将来还很有可能被取消编制。一旦被砍,所有人都会变成普通群众。 唯有一人例外,那就是主任杨光。 杨光是正处级,按照国家政策和管理办法,可以调去行政机关,转公务员,还是级别很高的公务员。 只不过老杨还有几年退休,如果调走,要降半级,退休金也会跟着下调一大截。所以,也懒得折腾了。 这新来的副主任明显就是等着接替杨光,然后曲线调走。 可想,人家对中心的前途和未来的死活根本就不放心上,在大家的心目中就不是自己人。 所以,老宋才会异常不满。 他管了一辈子业务,单位里有不少门生弟子,自然希望中心将来能有个有担待有能力的一把手。 第一百七十三章 搬新家了 韩路这人八卦,因为对新来的副主任心中好奇,特意跑去找更八卦的常月华打听消息。 常月华说新来的副主任姓汪名淼,今年三十四岁,不是金沙市人。 他老婆是我市一民营企业家的女儿,白富美。 两口子是大学时的同学,恋爱四年,一毕业就结婚了。 当初,汪淼的老丈人的厂子生意不是太好,常年资金链短裂,处于即将破产边沿。最困难的时候,老丈人甚至还问小两口要钱加油。 老婆家靠不住,汪淼和妻子就留在大城市打工。 都市居,大不易,每个月那点工资扣掉房租水电和孩子的开销就剩不了多少,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 于是,汪淼就发了狠参加公考,求个安稳。 无奈考了几次都没能上岸,就跟韩路一样退而求其此次考进某县的事业单位。 上了几年班,老丈人这边发达了。 原来,汪淼的岳父以前是开水泥厂的,这几年国家很抓环保,厂子也被关掉。老头一看自己干工业也是霉运高照,不妨换个思路——厂子干不好,咱就搞农业。 于是他就弄了一个水果种植基地,专种凯特芒。后来又成立一家果品公司,名曰《北纬三十度》,进入新兴的电商行业,干得风生水起。如今,《北纬三十度》已经是本市最响亮的水果品牌之一。 老头一下子就发达了,就把女儿女婿还是外孙叫回家乡发展。 如今,他女儿已经接班成为北纬三十度的总经理,只汪淼有点不好安置。 汪淼这人读书还成,个人能力可圈可点,但在经商上却没有天分,进果品公司显然是不合适的。再说他是带事业编的,丢了也可惜。 那么,只能调回来,金沙市的事业单位中也有不少好地方。可老头毕竟是商界名人,让女婿做个普通工作人员面子上挂不住,好歹也得有点职务不是? 所以,他就让汪淼来市文化艺术中心这个清水衙门做副主任,混上几年,等做出成绩了,再调去其他地方。 《北纬三十度》这家公司韩路是知道,明星企业,每年产值过亿。不禁感慨:“常姐,这人的命运可真说不清楚。当年汪淼在大都市住地下室,一家三口辛苦生活的时候也不会想到有今天。” 常月华笑道:“韩主任,以你的个人条件,当初也不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对象,哎,命啊!” 韩路有点虚:“常大姐,陶桃最近心情很好,我家庭幸福,你别害我。” 汪淼还没有来报到,韩路家出了大事,喜事,他要搬新家了。 新房其实在年前已经装修好,也晾了一段时间,早就可以搬过去了。无奈新房得买新家具和新电器,他手头实在有点紧张。 本来,韩路打算把家里的旧家什直接平移过去就行,日子嘛,怎么过不是过? 但这个时候父亲和妻子竟难得地统一了意见,说,房子装修得那么漂亮,里面的东西必须都换新的,不然就失去了买新房的意见。 韩路拗不过他们,只能再等几个月,攒点钱再说。 还好年底单位发了年终绩效,再加上一家人以往的积蓄,总算把东西置办完全。 陶爷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万事不管。可她这样的艺术家对于美好的事物很敏感,电器必须用最好的,家具地板得上实木,木门得三千一扇,厨房一体式橱柜灶具。 弄好,当真是富丽堂皇,让韩路有种自己也变成有钱人的错觉: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这样一来,家底子也彻底掏空了。 一家四口坐一起,对帐。韩路说:他浑身上下还有三千块;老韩说他还有三百,要等下个月发工资才能缓过气来;陶桃索性说她已经不名一文。 至于韩小妹,直接把一个空奶瓶递到韩国庆手里:“爷爷,奈奈,我要吃奈奈。” 韩路:“得,共克时坚,共度难关吧!实在杠不下去,我从办公室借点。不管怎么说,搬新家是件大喜事,鞭炮还是要买一串的,爸爸,晚上咱们喝点酒。” 两人喝了一瓶酒,韩路心头高兴,不觉醉了。第二天早上,却发现父亲不在。问正在早饭的韩晋小朋友:“妹妹,爷爷呢,是不是出去呼吸新鲜空气遛弯了?” 韩晋:“爷爷搬新房子里去了,我也要去。” 韩路一呆,忙打电话过去问他为什么提前一个人搬过去? 老韩回答说新房虽然说晾了几月,里面也放了不少竹碳,但还是有残留的甲醛,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散去。他决定先大家一步过去住几天,人肉吸甲醛:“我多吸一口,你们就少吸一口,谁都别跟我争。” 韩路哭笑不得:“爸,你这是做啥啊?” 韩国庆就骂起来:“你以为我是帮你吸,我这是帮我孙女。你这个不成器的就算马上被甲醛毒死,老子眉头也不皱一下。” 韩路:“可你年纪也大,如果真有甲醛,怕对身体不好。” 韩国庆又骂:“我都快七十岁了,早死早解脱,也免得你婆娘天天看我不顺眼。” 韩路:“爸,你又扯陶桃那边去,你们不是说好要和睦相处的吗?” 又过得几日,韩国庆得意洋洋通知韩路和陶桃:“你们可以搬过来了,我最近两天有点皮肤过敏,想来甲醛已经被老子彻底吸收。” 韩路汗水滚滚,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么,就搬呗。 还别说,住新房就是好。三室两厅,卧室大,客厅大,厨房大,饭厅大,卫生间大。最妙的是有两个卫生间,不用每天早上大抢厕所搞得很不愉快,也不用每次出恭限时五分钟。 韩路不禁感慨:“终于可以在厕所抽烟看书玩手机了,这才是生活嘛!” 家里的大电视让韩晋小朋友很开心,她把电视彻底霸占,成天看动画片,唱:“门前小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老韩很无奈,陪坐在孙女身边,不住打瞌睡。醒来就哀求:“妹妹,妹妹,你让爷爷看看《隋唐英雄传》吧,你让爷爷看看《天龙八部》吧,爷爷无聊死了。” 韩小妹在真皮沙发上蹦蹦跳跳:“不给,吉吉大王,你这个讨厌鬼!”得,她又看起《熊出没》了。 乔迁新居自然要请丈母娘和小舅子两家人过来聚聚。 同事就算了,当初韩路说过大家搬家都不举行议事,太折腾。 按照本省风俗,乔迁之喜客人是要随礼的,而现金红包则是最高礼节。 第一百七十四章 汪淼(一) 彭洁随了什么礼呢? 她送了韩路一块两尺长宽的十字绣,上面锈了棵松树和一只胖乎乎好象鸭子的仙鹤,俗气到爆炸。 还嚷嚷着要挂在客厅正中的墙上。 这可把韩国庆给气坏了,将韩路拉旁边说这亲母吝啬成这样,混蛋嘛!这玩意儿实在太难看,挂墙上还不把人给笑死? 韩路人缘好,朋友多,听说他搬新家,市书法家协会和美术协会的几个朋友画了几副画儿,装裱了送过来,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品,挂十字绣象话吗? 韩路低声道:“好歹是妹妹的外婆,面子还是要给的,挂几天再说。” 他从买房到装修丈母娘一家都没过问过,估计是气韩路把手头的钱都花了,让陶李装修的钱还得去贷款,到现在每个月的按揭款还得异常痛苦。 今天过来,老太太就在陶桃的带领下挨个房间看,还试了试厨房的燃气和水龙头,打开实木一体橱柜看里面搁着什么。 装修很不错,品味也好,价格自然不菲,彭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最后更是一句话也不说。 韩路可管不了这么多,和父亲一道把老丈人陶朱还有小舅子陶李灌得打起了猴拳。——这两爷子醉了就不会给大家找麻烦。 晚上,陶桃有点忧虑的样子:“小韩,妈妈看起来不高兴。” 韩路:“她是嫉妒,嫉妒咱们装修漂亮。你看哈,陶李的新房也装好了,他手头也是不存钱的。用的材料都差,厨卫用品都是没听过的牌子。你也别想着帮他们,装得装好了,不可能拆掉吧?再说,咱们也没钱,准备过苦日子了。” 陶桃本存了帮助娘家的心思,听韩路这么一说,也就罢了。 搬了新家之后,老房子也没有退。现在单位的宿舍也不紧张,空了不少。 住进豪华装修的房子里,虽然口袋里没什么钱,虽然伙食标准下降不少,但韩路觉得这日子过得挺带劲。 他每天早上开着破面包车,带上全家人,送女儿去托儿所,送父亲去公园打太极拳撩单身带退休金老太太,和妻子一起去上班,身上有使不完的精力。 陶李和贺喜喜也搬新家了,让韩路过陶桃过去帮忙。 韩路不买帐,直接回绝说,我工作忙脱不了身,陶桃是艺术家,她如果干活手会变粗,我都舍不得让她洗衣做饭,怎么可能帮你们搬家。她的手是单位的财产,如果弄伤了,岂不是国有资产的流失?不但她,就连我也要受处分。 气得彭老太太不住骂,别人说女婿半个儿,韩路就是个哈儿,早知道当年就不把桃子嫁给白眼狼了。 但陶桃还是感到不安,自掏腰包请了搬运。 韩路没办法,只得由她去,抱怨说:太太你只要不折腾我就好,怎么高兴怎么来,但有一点,咱们财务可是分开的,别到时候没钱问我要。 旁边,李姐和老刘插嘴说,陶老板平时也没花钱的地方,真有用钱的时候,从我们这里挪。 陶李开始搬家了,李姐和欧阳他们就去帮忙,老刘也要动手,韩路训斥道:“老刘,你是琴师,平时连重物都不能提,搬什么家具,想造成国有资产流失吗?” 老刘:“我还有几年退休,不怕流失。”但也停下手来。 旁边的彭洁满眼都是火。 正要发作,一辆宝马suv开进来,停到地楼门厅口。小金就跑过去喝道:“谁叫你乱停车的,到车位上去!” 老金:“喂,你要喂韩路什么呀,他都胖了,胖了不好看。多帅的一个小伙子啊,结了几年婚就被陶老板糟蹋成这样。” 众人大笑。 车里有一个男人探出脑袋,发起脾气:“这看门的怎么是个聋子,谁让他来这里的?把工资结算一下,让他回家。” 小金正要发怒,韩路忙拦住他,走上前去:“你好,请问你是谁?” 那人年纪打大约三十四五,一身名牌,长得也帅气,就是脸有点白,很瘦:“你又是谁?” 韩路:“我叫韩路,请问你……” “原来是韩主任。”那人也不下车,伸出手来:“我叫汪淼。” 韩路:“汪主任你好,办公室坐。” 汪淼点点头,这才下车,欲行。韩路提醒是不是把车停好,都挡住路了,汪副主任把钥匙递了过去。 韩路心中有点恼怒,还是沉着脸把车停好。 进办公室,韩主任给汪副主任泡了杯茶。 汪淼坦然受了,又道:“韩路,你是办公室主任,这停车场归你管吧?刚才那两人显然不适合门岗工作,让他们走人。” 韩路皱眉:“不合适吧?” 汪淼喝道怎么不合适,我负责人事,有这个权力。韩路忍住气说老金是单位老员工,也是做过贡献的,他家情况不是太好,在这里上班也算是中心对他的帮助。还有,毕竟是老人,熟悉单位的情况,责任心也强,还是留下吧。 汪副主任不依,只不住说得让他们滚蛋。 韩路心中更是不快,正要争辩,老黄过来办交接,汪淼才道,韩路,这事我要看到结果,你下来给我个回话。 看到他和老黄离却背影,韩路心中骂道:什么玩意儿? 旁边,一位阿姨跑过来小声说:“韩主任,这汪淼以前在外地单位上班的时候就是个普通工作人员,加上家庭条件差,很受排挤。现在调来金沙,做了领导,就稳不住了。看得出来,他对你没有好感。” 韩路呵呵一声,调侃道:“我又不和他耍朋友,要什么好感?” 不一会儿,汪淼办完移交,又跑到办公室,冷着脸问,韩主任,看门的聋子父子滚蛋没有? 韩路终于忍不住道:“要开他们,你先开掉我得了。” “你什么态度,那两个是你什么人?” “我就这态度,人必须留下。” “韩路,希望你摆正自己的位置。”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反正这事不行,随便你。如果你对我有意见,可以在会议上提,可以向杨主任申述。” “我会和杨主任谈你的问题,我会建议他免去你的办公室主任一职。” 韩路哈一声:“说句实在话,我还真不想干这个婆婆妈妈的工作,我谢谢你!” 办公室主任的工作实在太烦,如果能够被罢免,我当个游手好闲的工会主席他不爽吗? 就这样,汪淼来单位的第一天就和韩路闹得很不愉快。 眼见这二人吵起来,一个办公室妇女道:“韩主任,汪主任,开会了开会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汪淼(二) 因为今天是汪淼来报到,单位的党组成员要开个见面会。 两人这才罢了,走出办公室。 恰好,金大爷上来给大排练室打扫卫生,见到汪淼,忽然呸一声朝地上吐了一大口唾沫:“小人!” 汪淼气得脸都青了:“混帐,你明天别来了。” “蚊帐?你被蚊子叮了吗,要什么蚊帐,多土气啊,用蚊香吧!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蚊子专咬垃圾人。” “你!”汪淼暴跳如雷。 韩路哈哈大笑:“金大爷,你的贯口说得真好。” 金大爷:“什么,你想吃桃,陶老板非打死你不可。” 韩路:“大爷,你歇着去吧!”又对汪淼笑眯眯地说:“汪副主任,你跟他也说不清楚,别白费工夫了。” 汪淼:“好好好,好得很。” 正在这个时候,钟小琴从走廊那头过来,恶狠狠看了韩路一眼,然后对他“呸”一声:“渣男!” 报应来得真快,韩路愕然。 汪淼哈哈大笑:“有趣。” 这回轮到韩路一脸铁青。 金沙文化艺术中心党组是这么排名的,一把手是主任杨光,财务一杆笔,下来是负责业务的常务宋青山。排名第三的是负责人事党建宣传的汪淼,再下来是两个副主任,韩路这个工会主席和办公室最后则扫尾煞角。 老杨年纪大,干不了几年就要退休,老宋也快要到年龄了。 在汪淼看来,他是领导层中最年轻的一个,自然要把工作抓起来负责起来。他对韩路恶感极甚,就下了决心要免去韩同志办公室主任一职。 但等到党组见面会一开,他才愕然发现这个姓韩的免不了。 因为人家也是党组成员,领导层的一员。你是可以建议免去他办公室主任一职,但人家的工会主席任免权在市区总工会。他该有的权利和待遇一毫不少,反不用干繁杂的日常工作,这不好死他了吗? 至于老金父子在门卫室上班的问题,所有单位领导都异口同声地说老金不易,你让人家干又有什么打紧。大家做了一辈子同行同事,都是有感情的,人得留下。 大家对汪淼竟有点不满:这人怎么这样,第一天来上班就喊打喊杀的,要赶老金父子走不说,还想免韩路,这领导班子要不要团结了? 就连好脾气的杨光也大皱其眉。 这个党组会议主要议题有两件,一是大家认识一下,二是工作上做个分工。 各做了自我介绍,正要进入下一议题,汪淼却道:“杨主任,各位同仁,我再说两句。” 韩路:“现在欢迎汪副主任讲话。” 大家鼓掌。 汪淼干咳一声,喝了一口水:“感谢上级的信任把我派到市文化艺术中心,接手退休的黄副主任的工作。对于戏曲我是个外行,在今后的工作中,还要多多向各位同时学习。” 说了好长一段开场白后,他继续道:“在来之前我了解过我们中心的情况,发现了一些问题,今日竟然是党组会,我想在这里指出来。”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有点意外。 杨光:“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汪副主任你说。” 汪淼道:“据我了解,咱们中心组织纪律涣散,很多同志每天就是来点个卯时就走,一整天都看不到人。有的人甚至一个月就领工资那天出现一下,现在发工资都是直接打卡上,人家干脆就不来了。我个人认为,纪律是一个单位一个团队战斗力的保证。我建议,从现在开始,中心应该实行严格的考勤制度。” 大家面面相觑,打考勤,这事可不太好办。 没看到或者说故意装没看到,汪淼接着道:“下来之后,我们应该买一台考勤机,每个员工每天早上都必须到办公室打卡。下班,也是如此。如果有人无假不到,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这是我的一点看法,各位同志可有不同意见?” 他一副趾高气扬模样,韩路看他非常不顺眼,就反驳道:“汪淼同志,我有不同意见。咱们单位是文艺团体,有其特殊性,你这样搞好象不妥。” 汪淼不快:“文艺团体就不考勤了?” “还真不行。”韩路侃侃道:“首先,中心现在有两百多员工,按照工作性质分为四类。一,后勤办公室人员,这部份工做人员每天都会准点来坐办,考勤是应该打的;二,京剧演员,三,川剧演员;四,交响乐团成员。后面这三部分的员工平时要练功,要排练,一切以演出时的舞台效果为准,你把他们都弄一块儿呆着,按时上下班没有意义。不可能说,准点上下班,他们的艺术造诣就能提升一个层次?” 汪淼:“不管他是什么演员,只要在中心上班领工资,就得服从管理。一个团队的战斗力不应该从纪律严明开始的吗?集中管理,让他们带一块儿排练不好吗?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当场解决,当场协调。” 韩路:“汪主任,你今天是第一天来报道,我认为,你还是先做做调研。乱来,那是要出乱子的。” 汪淼冷冷地看他一眼,反问:“你是说我开黄腔?” 韩路:“汪主任,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提醒你,像我们这种文艺单位,有他自己的行业规律,不像商业性质的公司。就算是经营性质的单位,如销售人员,他也不用考勤吧?” 这普通一句话却让汪淼心中恼火,他大学毕业后,因为家境贫寒,两口子在大城市打工,住的是地下室,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也是他心中一辈子的阴影。韩路这句无心之言让汪淼误会是在讽刺自己早年混得差。 汪淼:“韩路,你什么意思,难道单位的员工一个月不上班就能一毛不少地拿工资,世界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此风不可长,此例不可开。” 韩路:“还真有这样的道理,你先做调研吧。” 眼见着两人吵得面红耳赤,老好人杨光道:“行了,你们也别争执。韩路的话有道理,汪淼主任的话也有道理。这样,就先依汪主任的,完善考勤制度。咱们中心说起来两百来号人,一天下来见不到几个人,是不太象话,你出个通知,让大家从今往后,按时上下班。今天就这样,韩路,安排一下,晚上党组成员和中层管理人员、业务骨干聚个餐,算是让大家和汪主任见个面。” 韩路无奈:“好吧。” 会吵成这样,各位主任的分工问题也没办法讨论,只能按下不表,等下周朝会再说。 散会之后,韩路自回办公室出通知,汪淼取打电话过来说,韩主任,两件事。一,你将全单位所有员工的名单和电话号码整理出来发我一下;二,严格考勤制度的通知写完没有,写完我看看。 他要审核。 一个办公室的妇女道:“韩主任,这姓汪的是在给你安排工作啊!大家都是党组成员,他凭什么?” 韩路心中虽然不快,还是喝道:“汪副主任是单位领导,你必须尊重。” 那妇女撇嘴:“什么领导,我管他姓蒋还是姓汪,惹了我一样x妈倒娘。” 严格考勤制度的通知一发下去,众皆哗然。 第一百七十六章 考勤考勤 汪淼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到大家不按时上班,或者索性不来上班这事上面。 次日,汪副主任就给韩路下令,让他去买考勤机。 韩路对这事本就保留看法,直接回一句:“没钱。”汪淼问怎么可能没钱,这么大单位连考勤机都买不起吗?韩路回答说还真拿不出来,刚发过工资,帐上早空了,下个月大伙儿的薪水我还在抠脑壳皮,要不,你汪主任帮想想办法。 这倒不是假话,按照汪淼的设计,一整套设备整下来要花不少钱,中心确是拿不出。 汪淼也发了狠,跑去找老丈人,从他公司弄来考勤机,弄来电脑,弄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高清摄象头装得到处都是,鼓捣了两天,总算把这事弄好。 他得意洋洋地想:“离开你韩屠户还吃带毛猪?” 又通知韩路,明天一大早,办公室抽两个人跟我到单位大门口值勤。 办公室的几个妇女很不开心,说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我们都要给一家老小做早饭,吃完还要送孙儿上幼儿园,谁有空陪姓汪的疯。 韩路劝道,大姐,姐姐们,你们平时不也九点过来上班。 众女就是不肯,说,反正不搭理他,爱谁谁,让姓汪的一个人孤零零在大门口出丑。 韩路:“你们如果被扣钱,别说我没有提醒啊!” “敢!” 办公室的人不买帐,汪淼也没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半路杀出个陈咬金,档案室的主任蒋家明带着两个手下主动帮忙值勤。 蒋家明今年四十出头,以前在市交响乐团工作,是老员工了。他一直想再进一步,无奈各方面条件不具备。 挡案室归人事管,而汪淼则是管人事的副主任。 老蒋知道杨光和宋青山过两年就到点退休,未来汪淼肯定要做中心主任,自然是积极配合。 于是,一大早他就和手下一道立在汪淼身边,监督每个来上班的员工打考勤。为了给新领导撑场面,蒋家明显得很兴奋,对着大伙儿大声训斥。 文化艺术中心的员工什么人,他们一个个走南闯北演出,都是自由散漫惯了的,不通人情事故,脾气也不好。 好好儿的被人从家里叫来打卡,都心情恶劣,纷纷骂娘:“打个屁卡,就算按时上班又能怎么样,难不成还安排我上舞台。大家坐办公室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意义吗?” “这么多年过来了,还让咱们坐班,我看就是折腾人,整人害人。” “领导领导,领个毛,领导谁?咱们这里得靠能力说话,你上得了台,扛得了戏就是老板;你能够服务好大家,解决得了问题,你就是主任。不然,谁搭理你啊?” 众人乱糟糟地聚在楼下,口诛笔伐,就是不去摁指纹,汪淼的脸色黑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只顾及身份,不好上阵去吵,再说也吵不过。 蒋家明看这样下去不行,就骂:“准时上班不应该吗,少废话,摁指纹,不然处分你?” 立即有个太婆指着他鼻子喝道:“姓蒋的,你跳出来做什么,关你什么事?哟,你可真积极啊,等着杨主任退休,汪淼当主任,你好升官啊!呵呵,看你这哈巴样儿。” “你,你说什么?”蒋家明脸都红了。 又有一个老演员悠悠道:“蒋汪合流了。” 众人顿时笑了场。 正热闹中,忽然,一叼着香烟的老头走过来,直接将一块臭豆腐抹在打卡机上。 这老头正是那年闹事时演关羽关二哥的,老头成天抽烟,抽得寂寞。 汪淼暴怒:“这人是谁,记下来,处分他!” 关二哥:“随便,我还有一星期退休,你的处分决定怕是赶不上。只要我退得快,你就追不上我。” 众人哄堂大笑:“对对对,反正咱们年纪大了,大不了内退。” “走了,走了,我还要去买菜呢!” “同去同去。” “我还得练功呢?” “我要回娘家照顾我岳母妈,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背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咿呀呀呀……” 顷刻,众人散得干净,只剩汪淼气得浑身颤抖。 正下不来台,一个声音怯生生道:“请问,再哪里打卡,这机器怎么用?” 汪淼来了精神,定睛看去,却见一个小姑娘站在那里,手中捏着纸巾正在擦着打卡机。 他忙介绍了机器的用法,帮她打了卡。 小姑娘温柔道了一声谢,红着脸跑了。 蒋家明忙介绍说这姑娘叫丁喃语,刚分配到单位没两月,是新生代演员中最好的一个。 “这个丁喃语很不错。”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汪淼若有所思。 今天的考勤是弄不成了,汪副主任并不颓丧,回到办公室后,调出丁喃语的资料一看,顿时吃了一惊。 丁喃语在学校期间成绩优秀,获奖无数,业务水平那是一等一的。现在又领衔《浩然成昆》,未来必定会得到单位甚至市文化战线的重点扶持。 她是中心未来十年的台柱子,大腕。 虽然个人形象比起其他演员来差那么点意思,不过,就身上的那股风韵,还是很打动人的。 不觉中,汪淼对丁喃语大生好感。 汪副主任抓劳动纪律的事情有点粘锅,杨光一看这样不成啊!毕竟严格考勤制度是集体决定,该执行还得执行,就出面让大家必须按规矩来。 老杨是个好人,他的面子是必须给的,该去录指纹还是得去。 只是,大家心中憋了一股火,自然不肯善罢甘休。 前头说过,像市文化艺术中心这样的单位有其特殊性。艺术家们平时要练功,要创作,需要清净,弄一块儿来太嘈杂。 另外,艺术家都有自己的乖僻。很多人都是昼夜颠倒的夜猫子,这么多年养成的生活习惯和生理规律一下子被打破,自然是难受得紧。 大家严格考勤的第一天,满单位都是人,挤得水泄不通,聊得昏天黑地,有人索性跑创作室宋田那里去补瞌睡。 去的人也不讲究,直接倒人家长沙发上,睡得酣声震天,然后被汪淼给逮了,还摄了像。 第一百七十七章 民愤极大 被逮的这人正是交响乐团的丘鼓手。 老丘人壮,能吃,业余爱好碳水化合物,每天早上必嗉一斤羊肉米线。碳水化合物吃多了,血糖一上去就嗜睡。 天气正热,演员们要保护嗓子都不开空调,丘鼓手穿得单薄,就一件两股筋跨栏背心和一条山东大裤衩。 他老人家也不注意,大裤衩里不着内裤,躺尸一样瘫在沙发上,难免春光外泻。、 看到老丘被汪淼的手机拍个不停尤自不知,旁边的宋田心生怜悯,踢了他两脚:“丘秋,醒醒,醒醒!” 丘鼓手迷糊地睁开眼:“怎么了?” 宋田:“你轮胎露出来了。” 汪淼板着脸:“你上班时间睡觉,严重违反劳动纪律,等着被罚款吧!” 罚款是不可能罚款的,大伙儿都是吃财政饭的,不管你是姓蒋还是姓汪,都不行。 那么,就扣福利。 汪副主任就下了个通知给办公室,让韩路停发丘鼓手的劳保,计有洗衣粉两袋、肥皂一条、洗面奶一瓶、线手套两双、防晒套状一件……至于水果,肯定也没有。 韩路只能执行。 丘鼓手怒了,别了菜刀冲进办公室:“韩路呢,他什么意思?” 韩路今天出门办事不在,就一个妇女留守。 那位阿姨指指桌上的处罚决定:“自己看,如果还不服气,我打电话请韩主任回来,你们去后山单练,韩主任好象会空手入白刃,丘秋你肯定打不过他。” 小韩主任战斗力在中心排名第一,以前到外地演出的时候,可是亲手打跑过流氓的,颇有袍哥人家风采。 丘鼓手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顿时怯了。 看了看桌上的通知,又说了几句,才道:“原来是一场误会,但这事办公室得给我个说法。” 那位阿姨:“出门左拐第二间就是汪副主任办公室,你可以向他提出自己的诉求。” “言之有理。” 很快,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丘鼓手愤怒的长啸:“有种别跑,站住,站住!” 然后是杨光的声音:“干什么,还反了你,真是乱七八糟的!” 是的,丘鼓手简直是胡来,还有那汪淼才来单位不几天,就弄出这么多事,杨光真的怒了。 有杨主任在,一场流血事件才得以避免。 丘鼓手一鼓做气再而竭三而衰,他也没有再让汪淼见血的想法。 但这事却不算完,当天下午,老丘就和他老婆一道,搬了全套的大鼓小鼓上得楼来,架在走廊里,敲得惊天动地,还扯着嗓子吼:“一人饮酒我独醉,错把佳人成双对……” 他婆娘也是妙人,做古代巾帼英雄打扮,又唱:“风满天,雪满天,金瓯缺不圆。英雄泪,岂等闲得见,今日洒向中原。三尺剑,锋芒敛,如今归去也,恨对谁言?” 得,她在演梁红玉,骂汪淼是奸邪。 市文化中心的演员都穷,每月每季度的劳保很能解决一些生活上的问题,现在被停发,那可是要老命了,丘鼓手两口子自然要火拼汪蒋匪帮。 有了老丘带头,众人一看,这热闹不错啊。也有样学样,都穿上戏装,带上乐器,来到办公区演起来唱起来。 生旦净未丑,从妲己纣王到三国英豪,再到薛仁贵,杨乃武和小白菜,上下五千年的舞台戏剧形象都齐活儿了。 前头“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刚落,接着就是“杜鹃啼血猿哀鸣。” 川剧京剧,二黄,西皮流水,两百多条嗓子唱得山为之摧,水为之涸。 交响乐团不甘人后,也演起来,专挑吵闹的曲目,比如维瓦尔弟的《四季》,贝多芬的《悲怆》。 负责业务的宋青山被吵得实在受不了,跑出来一看,好家伙,实在是太挤了。 你想啊,整个单位有两百多号人马,却只有一大一小两个排练室。这么多人挤不下怎么办,都跑走廊上来。 一时间,走漏水泄不通,全是身着七彩斑斓服装,背插靠旗的英雄好汉。 宋青山大怒:“你们在搞个屁啊?” 忽有演员做胡旋舞,头上的翎子就抽到他眼上。 宋青山:“你这个颤翎子,滚回家去!” 那演员:“我可不敢走,人汪主任说了,每个人都必须来单位坐班,不然扣的福利算谁的?” “滚!”宋青山一脚踢过去,将扮吕布那哥们儿踹了个驴打滚,自然是再战不成三英,更别说打败貂禅。 吕布:“这可是你让我回家去的。” “滚滚滚。”宋青山:“汪淼乱弹琴!” 老宋很生气,韩路的日子也不好过,他办公室被老婆陶桃和丁喃语占领了。 世界上最惨的事情是老婆和你在一个单位,还同处一间办公室。 陶桃在训斥丁喃语。 丁喃语正在做每日功课——发音练习。 这事韩路天天看陶桃做,早就审美疲劳,说声你们自便,就埋头在电脑前写材料。 发音练习和体育比赛一样实现要做适当的热身,也就是运动,好让身体充分得到血液支持,以免造成损害。 于是,二女就在办公室里做了一套体操。 丁喃语平板身材,实在没啥可看。倒是陶桃生孩子之后,长胖了些,更是美得不可方物。虽然韩路和她生活了这么多年,但每次都觉得看不够。 其实,小丁也是邻家小美女一个,但和陶桃站在一起,轻易就被她的光彩给压住。韩路不觉得暗子摇头:这师生二人,陶桃反到像是主角啊! 热身之后,就是练气,打嘟是其中一项,但更花时间的是呼吸。快呼慢吸,三秒吸气,十秒呼气;三秒吸气二十秒呼气;三秒吸气三十秒呼气三次;慢吸快呼:十秒吸气,三秒呼气;二十秒吸气,三秒呼气;三十秒吸气,三秒呼气三次……如此反复。 丁喃语是铁肺,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也日日这么练。但陶桃的呼吸法强度大,时间长,到最后她竟有点撑不住。 韩路本以为:呼吸嘛,反正就是那么回事,人活着就要呼吸,与生俱来的本能。以前看陶桃练习的时候也不觉得吃力,但此刻的丁喃语却一脸通红,额上全是汗水,节奏竟有些乱了。 陶桃却生气,呵斥:“你怎么搞的,这呼吸法都简单呀,就累成这样。” “不是……老师……我……” “先蓄气,蓄气懂不懂,你的肺你的丹田就是一个桶,空气就是水,要一点点朝里面装。先把废气排出去……对对对,就这样。使劲吸,要有饱涨的感觉。停!” 丁喃语愕然:“老师,我什么地方没做对?” “什么地方没做对,你都是独立扛戏的人了,这种事还有问我?”陶桃怒喝:“你小学毕业就开始学习,学了十多年,气息天天练,还问我,你这么多年干什么吃的?” 丁喃语有点害怕,一张脸涨得通红,竟有点口吃:“我我我。” 陶桃又反练骂韩路:“你是笨蛋吗,没看到喃语满头汗水,纸巾。” 韩路:“我不是在写材料吗?” “等下写。” “好吧……” 接过韩路递过去的纸巾,陶桃难得地一脸慈祥,温柔地帮小丁把汗水擦了,道:“你出气的时候不要急,想象一下你的身体就是一副充气的皮囊,全身上下要同时用力朝中心收缩。对对对,就是肋骨处收缩。慢,慢,慢,对对对对,要让气像细水长流般慢慢呼出,很好!” 丁喃语受到老师的鼓励,胆子大了点:“老师,你说我都懂,也做得了,每天都练的。我今天主要是紧张……还有,老师,这练习我自己回家做,不用你天天带着我……好不好。” 陶桃忽然生气,猛地把手中的纸巾扔地上,骂:“回家自己做?你们这些小姑娘最不自觉了,我能相信你吗?怎么,嫌这种基本练习枯燥,你想唱戏,唱大戏。是啊,这种练习哪有张口就唱来得过瘾。不过,只要我做你老师一天,这种基本功你就别想躲。最烦你们这种好高务远的,出去,你给我出去,今天不练了!” 说着,就粗暴地将脸色因为害怕而变得发白的丁喃语撵了出去。 韩路看不过去:“姐,不要这么苛刻。还有,丁喃语好歹现在已经是台柱子,角儿腕儿,是老板,你把小丁当孩子一样训,人不要面子吗?” “小韩你住口。”陶桃开始骂韩路:“什么老板,什么角儿腕儿,就她现在的水准,当得起吗?是是是,基础练习是烦,但万丈高楼从地起。别说她,任何一个功成名就的艺术家,这基本功不每天都得练。老刘的胡琴拉得好吧,人每天都得练一小时音阶,不枯燥吗?” “可你也得讲究方式方法,你看人小丁都委屈了。” “她委屈,她委屈什么?是,她今天可能会讨厌我,但以后肯定会感谢我的。”说着说着,陶桃情绪激动了,浑身都在发颤。 韩路:“姐,你精神状态不对,快坐下,我给你倒杯水。” 陶桃一呆,猛地醒悟,喃喃道:“我好象是有点不对劲。” 不过,只片刻,她又开始发作,骂韩路,说我刚才这么激动撵丁喃语走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拦着,今天的练习都还没有做完。 韩路也委屈了,嘀咕:“我敢劝吗?”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人人都烦汪主任 “你说什么?”陶桃斜视。 韩路噤若寒蝉。 又过了一会儿,小韩主任才道:“姐,我发现你对丁喃语比对妹妹还好,简直就是拿她当你亲女儿。你看啊,妹妹都两岁多了,平时就爸和我带,好象也不太合适。” 陶桃:“你是在谴责我没有负起一个做母亲的责任?” “不是不是,我是这么想的。妹妹是个女孩子,家里两个大老爷们儿带着,都带成野小子了。她每天除了看电视就是外外面操场上疯玩。别家的姑娘平时玩的是布娃娃毛绒玩具,她却好,让爷爷给买坦克买汽车买玩具枪,还是仿真那种,都把爷爷的额头打出包来。还有……” “还有,在托儿所的时候,天天打里面的小男孩。人家长不服,我都去道过好几次歉,弄得没脸。我觉得,女孩子还是得文静,学点女孩子应该学的东西。” 陶桃:“韩晋不是在跟爷爷学古诗吗?” “你可别提背诗了。”韩路很郁闷,道:“你看看爸都教她些什么‘可怜无定河边骨,尤是深闺梦里人。’‘红旗半卷出辕门’‘青海长云玉门关,孤城遥望玉门关。’这是小姑娘能背的?怎么也得背‘床前明月光’‘绿水人家绕’才幽雅。” 韩路不说还好,一说,陶桃就大光其火,提气喝骂,孩子变成现在这样还不是因为你,你总说自己工作忙,把娃交给爷爷。我今天在你办公室坐了一上午,你根本就没什么事,你就是混的,你就是偷懒给自己找借口。韩路,我不是生病了吗,我但凡身体好些,能不带妹妹? 你现在却在我这里说妹妹不象话,你是在谴责我吗,好你个韩路,狼心狗肺的东西。 韩路不服,道,咱们好好的说孩子教育问题,你怎么扯到我狼心狗肺,这罪名太大我承受不了。 陶桃忽然抹泪,说,你骗我跟你结婚,骗我生孩子,害我上不了舞台,你就是报复我拆散了你和关静的美满姻缘,你杀敌一千自损一万,你说你是不是狼心狗肺?你滚呀,你滚到关静那里去! 韩路面红耳赤辩解,我不是,我会是这种人吗? 安慰了半天,好不容易让陶桃平静下来。 等到下午,韩路和妻子回家,父亲韩国庆已经接了妹妹回家。 老韩今天领退休金,老头很高兴,带着孙女逛玩具店,买了一支玩具马克沁,带弹链的。 见父母双亲回家,妹妹可高兴了,扣动扳机扫射。 十几发塑料子弹打在陶桃肚子上。 陶爷大怒,爆发,提起妹妹,左右开弓,抽了两记耳光。 韩晋小朋友倒是坚强,没有哭,口中嚷嚷,继续射击:“打死你这个反动派!” 倒是老韩哭起来:“这么小的娃你下死手,经得住你打吗,你这个恶毒婆娘!”哭着就把一只塑料凳朝陶桃扔过去。 于是,两人就干起了仗。 韩路很崩溃,哀叫:“我们饶了我吧,我想跳楼。” 对他而言,这自然又是痛苦而艰难的一个夜晚。到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陶桃一看到丁喃语,满面都是笑容,还对她道歉,说自己昨天太操切,咱们慢慢来,这基础练习还是不能荒废。 “小韩,小韩,给喃语削个苹果。” “小韩,你马着个脸做什么,昨晚上是我不对。” “真是不正常。”韩路苦笑。 单位里继续热闹,两百多员工敲锣打鼓,今天他们好象通了气,开始排《小刀会》。 太吵了,《小刀会序曲》音乐一起,韩路仿佛看到周星驰踏着七彩祥云而来,解救紫霞仙子。 一天下来,他脑袋里全是钵儿罄儿在响,竟失眠了。 第三天,继续吵。 好脾气的杨光实在受不了,说自己有事,第一次溜了号。其他几个副主任每天都要坐班的,职责所在,却走不脱。他们年纪都大了,一个个都被闹得血压上升,药一把把吃。 宋青山心情郁闷,喝了点啤酒,痛风发作,躺在沙发上不停呻吟。 还好,周末到了,员工们散去,领导干部终于松了一口气。 休整两日,周一,到了例会时间,单位里依旧闹腾,再看各位党组成员,一个个都是面容憔悴,精神萎靡。 办公室主任韩路主持会议:“各位领导,今日例会主要有三部内容。第一,各部门汇报上周工作情况;二,预先安排本周工作;三,讨论决定单位主要领导分工。” 说到分工,汪淼精神一振,坐直的身体。 他来市文化艺术中心已经一周多时间,算是基本熟悉单位情况。 按照正常工作流程,也该安排他负责具体事务。虽然说他来中心做副主任,负责人事,但也的党组表决通过,这是必须的流程。 正想着,负责业务的宋青山率先开炮。老宋被通风折腾苦了,怨气很大,骂:“上周工作情况还用我多说吗,闹成这样,什么事都做不了,汪副主任,你不解释一下?” 汪淼摆了这么个摊子,有点心虚,口头却道:“宋主任,严格劳动纪律不对吗?一个队伍的战斗力从何而来,纪律,纪律,还是纪律。我觉得并没有影响工作,周末的演出就很顺利嘛!” “呵呵,顺利?”宋青山一拍桌子:“我记得周末那场演出你汪主任没去吧,你如果去了怕就不顺利了。” “怎么就不顺利了,我是丧门星?” “有一句话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已经有演员说了,只要有你汪主任在场,他们就罢演。” 汪淼大怒:“胆子大了,还罢演?离了王屠户还吃带毛猪,大不了换人。” 眼见两人就要吵起来,杨光咳嗽一声,道:“抓纪律没问题,大家也太涣散了些,这不好,不好。老宋,你要理解,不理解也得理解。汪主任,我说一句哈,咱们是文艺单位,有其特殊性。不用像其他窗口单位或生产服务型部门那样,每天都得坐班的。行了,继续做工作汇报吧!” 他是老好人,把这事敷衍过去。 汪淼狠狠咬牙:“劳动纪律必须狠抓,是,大家是在闹,可员工一闹我们就不工作了,干脆别管,看他们闹到几时。” 他这么说,大家面上都露出不满之色,这姓汪的还铆上了,有必要吗?你要疯,别扯上我们呀! 真是一个讨厌的家伙。 第一百七十九章 如此分工 各副主任分别汇报了的工作。 轮到韩路,他就说自己上周主要工作是继续给新员工办理入职,户口、组织关系、工资关系、还有事业编入编。涉及到派出所、人社、党团得好几个单位,还得花点时间。虽说新员工来了已经有两个月时间,但这些事一一办起来都慢,你懂的。 杨光点头道:“这周你继续弄,不能再拖。” 他接着道,这是韩路的本周的工作安排,我再说说其他人的吧。 本周有一场演出,倒是轻松,就在市里湖山剧场,有个活动,要上丁喃语的《浩然成昆》中的一场。据说上头对这戏有很大兴趣,让上台演给了看看。 交代完注意事项,朝会的重头戏到了——工作分工。 杨光:“老黄退休了,他手里那块工作也交出来了,需要人负责。所以,几个副主任的工作职责要重新划分。先从老宋开始,老宋是常务,我不在的时候他总负责,另外,业务上那一块儿……” 正在这个时候,汪淼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妻子的。 就站起身来:“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 别人开会的时候都是关手机的,他却不关。 老杨:“重要吗?” 汪淼:“很重要,请等等。”就不搭理大家,径直出了会议室。 老杨很无奈,其他几个副主任面上更是不满。 枉淼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接了电话,笑道:“老婆,我正在开会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周一有例会,究竟是什么要紧事必须现在打过来?” 那头枉淼的妻子说:“告诉你一件要紧事,我市要成立一个华城新区,搞大开发。据说,是个正处级单位,市里派了个常委任党工高官,另外,还抽调了一个得力干部做新区开发区主任,为大领导做副手,级别定为正县。” 汪淼有点迷糊:“这事你怎么知道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妻子:“华城新区就性质而言是个集旅游康养休闲为一体的大项目,加上各配套设施,投资上百个亿,建成以后,新区有上百万人口,爸爸的果品公司也要入驻其中。他听说大领导对你们单位的《浩然成昆》有点兴趣,说是文旅文旅,旅游硬件设施固然重要,但文化这一块儿也不能缺。淼淼,你应该把浩然成昆抓到手里,特别是这个周末演出的时候,你要总负责,在大领导那里好好表现。让大领导知道你是个有能力的人,你们单位的杨主任没两年就要退休了。这个机会,你要把握好了。” 汪淼一个激灵,立即意识到这事的要紧:“老婆,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接完电话,回到会议室:“好了,大家继续吧。” 杨光无奈:“刚说到周末老宋的工作分工,他是常务,平时也负责具体业务。” 汪淼打断他:“老杨,老宋以前负责具体业务,他年纪大了,我觉得,跑腿这活儿还是交给我们年轻人吧!我对业务那块有点兴趣,也想向前辈们学学。作为文化艺术中心的副主任,不懂戏实在有点不好开展工作,那不是外行领导内行吗?所以,老宋,我想向你拜师学习,不知道你肯不肯收我这个学生。” 宋青山性子直,不疑有他:“汪主任如果有兴趣,学习一下也无妨。” 汪淼:“周末听说要上浩然成昆,就让我带队吧,要不,咱们成立个浩然成昆项目组,我来总负责。” “你带浩然成昆,以后也想负责这戏?”老宋呆住了。 “对。” 宋青山不悦:“开什么玩笑,如此重要的一部戏,你来负责。” 汪淼志在必得:“这戏也就是四场草稿,都还没有成型,好象一张白纸,一张白纸好画图,我不觉得我来负责有什么不妥。我不懂戏,不是可以学吗。还有,我年轻,精力旺盛,带队伍正合适。如果组织上信任我,让我负责业务这一块儿,自然是义不容辞。” 这已经是在说大家年纪大,精力不济,没有资格带重大项目。 众人面上更是不满,宋青山意识到汪淼这是要抢班夺权,脸色变得铁青。 韩路看得暗暗摇头:这汪淼还真是急不可耐,情商堪忧啊! 宋青山腾一声站起来喝斥汪淼:“你负责业务,你负责得了吗?好好好,不懂戏你可以学,确实,作为领导者,只需要懂得唱戏是怎么回事就行,不用上舞台。但是,你才来中心一周多时间,看看你干的什么好事。抓劳动纪律,抓得大家都在这里挤成一团,跟菜市场一样,什么事都干不了。你不懂艺术规律胡来乱来,搞乱秩序搞乱人心,再让你负责业务,咱们中心还真就要散要完!” 汪淼却是不惧,道:“我觉得我适合,老宋你可以怀疑我的工作能力,但请不要对我进行指责,甚至拿考勤这事做为攻击我的借口。” 这已经是正面交锋了。 眼见着剑拔弩张的二人要干起来,杨光不快:“行了,都冷静一下,你们别说话,我继续说。” 两人这才做罢。 杨光:“刚说到宋青山同志的工作分工,他是老演员出身,学过京剧、川剧、会几门乐器,国家二级演员职称,熟悉中心情况。熟悉业务,负责具体业务那块。平日演员的管理,外出演出的安排都落实到宋青山同志身上。至于刚才汪淼同志所说的成里一个浩然成昆的项目组,颇有见地。这部戏是我中心未来几年的工作重点。” “看宋田他们成天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你埋头作曲作词,却毫无进展。可见,把自己关象牙塔里是不成的,还是得走进生活中去,该采风还得采风。另外,演员和乐队那边也要和创作组多交流,这样才能互相促进。成立个项目组,提议很好。” 听到杨光肯定这一点,汪淼面上露出喜色。 杨光接着道:“但不是现在,毕竟创作室那边就没什么进展,连个故事框架都没那出来,成立项目组为时过早。这就是我的意见,大家觉得呢!” 宋青当即附和道,主任说得对。 其他两个副主任和韩路也都说,现在八字都没有一撇,说这事早了,也浪费资源,等等再看。 汪淼目标落空,满心失望,但集体决议如此,只能服从。但怎么出席周末演出,把浩然成昆这部戏抓到手里呢,得再想想办法。 他开始琢磨起来。 杨光:“接下来咱们再说说汪淼同志的分工问题,黄副主任在的时候负责的是党团人事档案,这部分工作自然要交给汪副主任。” 汪淼顿时来了精神,立即表态自己要好好想各位领导学习,不辜负组织的期望,做好本职工作……云云。 刚说完话,宋青山忽然道:“新员工的入编工资组织关系户口到现在都没有弄好,以前一直是韩路在办。现在汪副主任上任,这一块儿都要交过去。交接什么的太麻烦,汪副主任又不了解情况,我觉得人事档案党团这块就让韩路干吧,免得又出纰漏。” 今天这事本来和韩路也没什么关系,他是办公室主任,工会主席,排名最末,扮演好大管家的角色就是了。 现在宋青山竟然要把这一块儿都交给自己……等等,这不合适吧? 汪淼也呆住了,须臾好象明白些什么,沉着脸:“宋副主任,你什么意思?合着我所有的工作都分给韩路,那我还干什么呀?” 干什么?你一边玩儿去吧! 宋青山恨他刚才想从把具体业务从自己手中夺去,便狠狠地报复:“那我可就管不住了。” 汪淼气极:“你让韩路干我的工作,据我所知,他虽然是党组成员,却不是副主任,他可没资格。” 事业单位,副主任是副处,韩路现在只是正科,干党团人事工作确实不合适。 宋青山道:“是,韩路只是办公室主任。但汪副主任你忘记了一点,小韩现在还兼着市艺术剧院有限公司总经理一职,也算是我们中心主要领导之一,他有资格。” “咦,对啊!”众人都点头。 说起市艺术剧院有限公司也就是个牌子,其实也甚用处。婆婆是国资委,董事长是杨光,总经理是定为韩路。 韩路做了工会主席后,进了党组,但大家觉得这个职务还不够硬,索性让他做总经理,也好拿得出手。反正这个职务也没什么用处,又不多领一毛钱工资。 汪淼:“你,你们!” 宋青山:“具体如何,还是杨主任来定吧。” 汪淼:“好,还是主任来定。” 杨光想了想,缓缓道:“党团人事那一块的工作,以往老黄在的时候,他身体不好,一直都是韩路在做。现在不是有特殊情况吗,我认为,这些工作可以暂时先交给韩路,以后再做安排。” “啊!”汪淼禁不住低呼出声,他一来中心,先是抓劳动纪律,然后有寻思着插手具体业务掌握浩然成昆。万万没想当,抓纪律弄得天怒人怨,现在两百多号人还在外面闹着。想插手业务吧,最后连人事权也被剥夺。 中心的副主任其实挺尴尬,比如他在单位排名第三。但副主任的工作职责得让一把手来定,说难听点,杨光让你管什么你才能管什么。 他不让你管,不分权,你就是个摆设。 汪淼悲愤:“杨主任,那我平时具体负责什么呀?” 杨光依旧一副和气的样子:“先熟悉熟悉情况,我认为这需要一个过程。/好了,咱们再说说其他人的工作分工。” 就不再理睬他。 韩路也呆住,他万万没想到事情最后变成这样。自己明明是中心党组派名做末的一人,平时就管管吃喝拉撒,组织大家搞搞团建。现在好了,党团、工会、人事、档案、办公室、甚至连财务的帐都帮着做。 我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那么宽吗? 后来他才知道,汪淼不尊重艺术的客观规律,一味拿其他单位那一套来搞劳动纪律已经引起了大家不满,副主任们被员工们折腾了一周,一个个都神经衰弱,心情极度不好,自然要给汪淼好看。 老杨也觉得这娃儿不靠谱,哪里还有胆子让他负责重要工作。 第一百八十章 见到活的 其实韩路倒不想负责这么多事儿。 他家里的事一团糟,精力有些不济。 不过,既然老杨这么安排,那就干呗。 散会后他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打卡机、摄象头什么的都拆了,又劝说天天跑办公区来排练的员工,道,单位充分尊重艺术家们的生活方式,尊重艺术规律。这事就这么着了,你们都给我散了,以前该干啥以后还干啥。给个面子,给个面子。 大家都仿佛获得一场巨大胜利,哈哈笑道,韩主任以后管人事就好,毕竟是咱们自己人,懂行。不像有的人,球筋不懂,一来就胡搞,真当自己是副主任当官的,在咱们面前耍威风。你一门外汉,想来指挥内行,也不看自己够不够格。 又有一个演员插嘴说韩主任不也是外行外人。 大家就骂,什么外人,韩主任的婆娘是陶桃,他就是咱们中心的女婿,上门入赘的,那就是自家人。 韩路苦笑,说,是是是,我是倒插门,这些年我可被桃子给欺负惨了。 朝会一开,汪淼在会议上受到所有人指责,现在是什么都不负责,准一个聋子的耳朵摆设。 至于周末带队演出,在大领导面前表现的事儿也自然而然黄了。 汪淼当年和妻子结婚的时候,岳父生意上很不顺利,处于破产边缘。他们两口子的日子过得困苦,因此,妻子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希望夫妻二人能够通过奋斗出人头地,改变生存状况。 后来,老岳父发了家,成为本市水果种植销售代表性人物,家中忽然富贵。 日子好过了,妻子对他的要求更高,说,汪淼,爸爸现在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你如果混得不好,他老人家面子朝哪里搁? 今天这事,汪淼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婆交代,顿时抑郁。 看到自己的狠抓劳动纪律的新政被韩路一句话就废掉,又见他和员工们有说有笑,心中的火再按捺不住,径直走过去,道:“韩路,抓劳动纪律这事我没错。” 韩路倒是很诚挚地说:“汪副主任,世界上的事情没有对错,只有合适和不合适。我认为杨主任那句话说得对,咱们是文艺单位,有其特殊性。” 汪淼呵呵:“我现在被投闲置散,你高兴了吧?” 韩路愕然:“我高兴什么,又不多拿工资,谁喜欢事多离家远,工资还不涨?” 汪淼喝道:“你倒是和群众打成一片,我看你就是这单位腐朽落后反动势力的代表。” 韩路不快:“汪副主任慎言,我对你有看法。” 汪淼:“走着瞧。” 韩路:“日久见人心。” 从那天开始,汪淼颓废了。他无事可做,也不和别人交往,每天来单位就把自己关办公室里练书法养气,到点,提着爱马士包开上宝马回家。 有办公室的八婆来跟韩路汇报:“主任,不好了,汪副主任在咒你呢,扎你小人呢!” 韩路吓了一跳,问怎么回事。 那位姐回答说汪淼天天在办公室练毛笔字,纸上全是“青山旧路在。”“万里边城远,千山行路难。”“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都带着路字,写完还跑垃圾堆那边一把火烧了,那不是在咒你吗? 韩路哈哈一声:“大姐好记性,记了这么多古诗。不是,人家那是在自勉,莫愁前路无知己,总有一天能遂心中之志。” 管档案室的蒋家明就尴尬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后被韩路领导。 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找韩路谈话。 我们的小韩主任倒没往心里去,和他聊得倒是愉快。 然后,蒋家明反手就把汪淼在杨光那里举报了,说汪副主任停车不给钱,损公肥私,是贪污。 原来,大厦建成,酒店开业后,地上地下停车场的产权属于文化中心。中心的员工停车也是要办卡交费的,当然,价格很优惠,每月就给三十块,一天一块。 汪淼忽略了这事,忘记办卡,结果被扣了这么一个子虚乌有罪名,气得要命。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墙倒众人推吗,蒋家明,小人也! 中心的员工都笑着说,蒋汪翻脸,蒋汪分流了。 话说到周末在湖山剧场的演出。 韩路并不知道这场演出对汪淼的重要性,他才懒得过去看。 当天晚上他加班写材料,上头急着要。 写完已经是晚上十点半,他就因为抽烟喝茶,有点兴奋,就跑后面去爬山,准备活动活动筋骨再回家。 刚走不了几步,忽有一女追上来:“韩主任,散步呢,一起。” 韩路回头看去,正是钟小琴,顿时大惊失色:“你别过来呀!” 韩主任倒不是怕和钟小琴闹出绯闻,单位人人都知道这个钟大姐当初追求过他。但两人之间没什么,也不可能有什么。这事,其实说到底有点起哄的味道。 只是,钟小琴的戏被丁喃语抢了之后,她就怪上了韩路,每次见面必骂“渣男。” 钟小琴可不会放过韩路,冲上来,笑吟吟:“渣男你怕啥,我又不吃人。” 韩路:“说过多少次了,浩然成昆的事与我无关,我冤枉。” 钟小琴:“我不信。” “爱信不信,我回家去了。”就要转身。 钟小琴一把拉住他,忽然问:“回家,你还有胆子回家吗?” 韩路:“我怎么就不能回家了?” 钟小琴悠悠道:“你回家后不怕被陶桃砍死?” 提到妻子,韩路心中莫名一颤:“我又没做对不起她的事情,还有,陶桃最近精神状态很好,她为什么要砍我?” 钟小琴:“今天湖山剧场的演出发生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咯咯,你娃儿惨了。” 韩路好奇,问,发生什么了。 钟小琴又道,今天演出去了好多领导,你猜猜看有那些人? 韩路道,听说了,有华城新区的党工高官和新区委员会主任。 钟小琴道,今天晚上的表演除了丁喃语的一出《浩然成昆》之外,她也有一场京剧,就十分钟。 她的戏本就是配菜,没什么好说的。倒是浩然成昆搏得了满堂彩,大领导们很激动,说这戏好啊,好就好在真实的反映了我们的先辈在三线建设时披荆斩棘,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这才建设出一座美丽的金沙市,这才有我们今天幸福的生活;我们后辈当以父辈为榜样,好好工作,不忘初心砥砺前行,建设好家乡,为人民服务。 表演结束,领导们还专门跑去后台和《浩然成昆》团队握手合影。 …… 听到这里,韩路道:“那不是好事吗,如今传统戏剧发展得不是太好,现在能够得到上级的认可,将来肯定会得到政策上的倾斜和扶持。” 钟小琴:“你猜在那几个领导中我看到了谁?” “谁呀?”韩路随口问。 钟小琴:“我看到你前女友关静了。” “啊!”韩路失惊,手中的保温杯掉地上。 钟小琴看他如此狼狈,憋着坏笑:“弟弟,知道关静现在是干什么的吗,人家是花城新区的主任,正处级,如今正在给市委常委华城新区党工高官当副手,可了不得呢!你想啊,人现在管着几十亿的项目,多厉害啊!” 韩路有点蒙,讷讷道:“这事业还真是成功,平地里建一座新城,很了不起。” 钟小琴:“弟弟,你当年如果和关静成了一家人,那家伙,还真是好家伙!” 韩路摇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 钟小琴低声唱:“过去的让她过去,来不及,从头喜欢你。” 韩路:“行了,行了。” 钟小琴:“忘记跟你说,今天陶桃也去了剧场,作为主演的老师,也受到领导的接见。关静和陶桃还握手了呢,她们彼此慕名已久,今天可算是见到活的了。弟弟,陶桃和关静的手握一起老长时间,都在用力,手掌都捏成了白色。咯咯,咯咯,女人之间的战争啊!” 她幸灾乐祸的笑起来:“弟弟,你日子要难过了!” 韩路感到不妙,背心阵阵发冷,气道:“钟小琴你你你,你过分了。” 钟小琴:“我是给你通风报信啊韩主任,你别好心当成驴肝肺。弟弟,你好自为之,走了走了!” 说完,她摇曳生姿离开,口头继续唱:“从头喜欢你,白云,围绕着蓝天,如果不能够永远走在一起,也至少给我们,怀念的勇气。” 想不到陶桃和关静打了照面,问题严重了。可以预料自己回家之后会迎接什么样的狂风暴雨和精神折磨,韩路瞬间不太想回家。 但等走进家门,却见到陶桃一个人坐在客厅中,正看电视。她刚洗完澡,穿着睡衣,身上带着香味,很好闻。 韩路战战兢兢:“姐,爸和妹妹呢?” “他们已经睡了。” 韩路又问韩晋小朋友喝牛奶没有,爸爸这几天不是吵着头有点晕,说是大约是贫血,他的铁剂吃没有。 说了些毫无营养的话之后,又小心道:“姐,做面膜不,我帮你切几片黄瓜。” 忙乎一气,等陶桃洗了脸,韩路有切了一片梨过来:“姐,含上。” 陶桃接过去却直接吃掉,悠悠道:“你这是想堵我嘴吗?” 韩路心中一凛:“我没有。” “呵呵。”陶桃转身回卧室,韩路急忙跟了上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华城新区 当天晚上,韩路睡得很不安稳,身边的陶桃只要动一下,他的心脏就会不争气的一阵猛跳,感觉自己就好象一个等待秋决的囚徒。 还好老天可怜,陶桃没有提她和关静见面的事情。 第二日,韩路顶着一个黑眼圈去上班。 中途,钟小琴又跑进韩路的办公室,坐在沙发上笑眯眯盯着他看。 韩路没好气:“没啥好看的。” 钟小琴:“没被你婆娘收拾吗?” 韩路:“平安无事,我现在都在怀疑你是在骗人。” “嘿,陶桃倒沉得住气。也对,她现在是受害者,是无过错方,一言不发,正好在道德上对你进行审判。现在,社会舆论可是占在她那一边的。” 韩路很恼火:“什么受害者,什么无过错方,说得我好象干了什么坏事,你给我出去。” “我就是不出去,就是要看你这气急败坏的样子。” “你!” 两人气呼呼对视。 须臾,钟小琴扑哧一声:“好了,咱们和好吧。” “和好?” “浩然成昆的事我打听清楚了,丁喃语当初找过你,不过被你坚决。最后,这事是宋青山定的,我是误会你了。弟弟,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咱钟小琴没看错人,小亮没有白叫你一声爸爸。” “你都晓得了。”韩路惊喜,又气道:“什么心里有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咱们只是同事关系。” 钟小琴:“丁喃语这人品行有问题,我倒不担心她把你怎么着。但是,陶桃太天真,说不定哪天就被人家给卖了,你要多替她注意些。” 韩路:“都是同事,别说这些有的没的。” 钟小琴:“丁喃语是台柱子,有自己的团队,按照梨园行的规矩,人家就是老板。现在忽然多了陶桃这么个老师,那味道就有点变了。陶桃动辄就对人家一通臭骂,搞得别人只知道她陶老板而不知道丁老板,这合适吗,换你是小丁,能忍?” 她说的这事韩路倒没有放在心上。 韩主任还在为昨天陶桃和关静见面的事情而后怕,自然对华城新区的事留了意。 恰好,又过了一周,他去参加市里的一个会议,议题是创卫。在会场,碰到老朋友,以前收他房子的那个房改办同志。 那位老哥官运亨通,已经是房改办副主任了,据说下一步会再被组织提拔。 两人有过那场过节,不打不相识,平时也有走动。 一定是有特别的缘分,两人负责的竟然是同一个片区的卫生和社会秩序。 于是,会议结束,韩路就带着单位一群老头老太太和房改办的同志汇合,检查卫生死角,抓车辆乱停乱放,通知交警同志过来贴条。 忙完,由房改办请客吃工作餐。 两日下来,韩路和那老哥可谓是无话不谈了。 韩路就问起华城新区和关静的事,对于几年前的那桩往事,他还是有点放不下。 房改办同志说华城新区是我市的重点工程,投资几十个亿,是集康养旅游地产新型生态农业和商业为一体。那里距离市中区大月十公里,以往那里就是片荒山,现在相当于平地起一座新城。以后大约有百万居民入住。 现在刚开始奠基,等到建成,大约要五六年,甚至更长时间。 华城新区是个县级区划,我们金沙市不是三区两县吗,以后说不定就是四区两县了。 如今,那边正在组建领导班子。 总负责是一个市委常委,任党工高官,副厅。他的副手则是新区主任,正处。 这新区主任就是关静,关静以前是下面区县的团高官,现在算是上了一个台阶。 不过,这女子的工作能力是强,别看平时温温柔柔的,话也少。可说出的话那就是一口唾沫一口钉,下面的人都服。 听到这里,韩路想起关静当初和自己相处时从容淡定的样子,忍不住点点头,道:“确实,关静这人怎么说呢,当得起一个静字,就算遇到天大的事也不急不躁,镇定处置,她天生就是干大事的人。” 房管办同志笑道:“说得你好象跟她很熟悉的样子。” 韩路喜欢吹牛的毛病有犯了:“熟,那是太熟了。当初她在街道的时候,我在工作中和她接触过不少次,关系好得很,经常一起吃麻辣烫喝酒聊天抬杠。不信是不是,不信我马上打电话和她聊几句。” 房管办同志忙按住他掏电话的手,笑道:“不用了,不用了,人家工作忙得很,说不定大领导现在就跟她在一起。大领导直接负责我们这一块儿,知道我在你旁边,还不对我有看法,可吃不起挂落。我信了,我信了,你韩路就是个自来熟,跟什么人都是好朋友。” 韩路得意洋洋:“那是必须的。” 又聊了几句,那个房管办副主任忽然道:“韩路,你是个有能力的人,你们单位那样子也不是办法,说不定哪天就砍编制了,有没有想过换个单位。” 韩路开玩笑说:“你要我不,我明天就可以过来上班。” 房管办同志哈哈笑:“你找我做什么,我们是行政单位,你又没有行政编,找关静吧。” 韩路好奇:“我找她做什么?” 那个房管办副主任脸色正经起来,道,如果真如你说以前和关静在工作上接触过,彼此有私交,你的能力肯定会给关主任留下深刻印象,此事倒是好办。华城新区将来不是个县级行政单位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机构必须有,特别是关系到民生的问题上,自然不能缺。 比如供水、供电、燃气、环卫、市政等单位都要组建。新单位一成立,必然缺人。除了组织上调得力干部充实之外,还实行自愿报名统一考核的方式。 “韩路,要不你去找关主任,打听一下以后有什么地方重要招人,你也去争取一下。”最后,房管办主任道:“那些都是事业单位,带编制的。虽然说你们文化艺术中心也是事业单位,可听你们唱歌跳舞又不是刚需,说砍就砍了。倒是环卫、市政什么的,在任何一个时期都是需要的,那才是真正的铁饭碗。而且,人家那边的收入也高。” 韩路哪里敢去见关静,太尴尬了,就小笑:“再说,再说。” 房管办副主任道:“也是,倒不急,新区现在刚开始筹建,你就算要调动也是一两年以后的事情。不过,关静那边你倒是可以多走动走动。对了,你属什么的?” 韩路不明白他怎么问起这个问题,有点迷惑:“你是在问我的生肖吗,我属吉娃娃的。” “去,少开玩笑,我问你五行属什么?” “属火。” “属火,那就遗憾了。”房管同志说:“关静在怀孕的时候得过一场病,孩子从小就体弱。她儿子属木,据说想找个属土的干爹。不然,以你和关主任的私交,可以当她孩子的干爹啊。” 韩路:“关静结婚了?” 那个房管副主任点头说,关静的先生是她大学时的同学,如今正在省城一中学当教师。 说完话,看看已经到了下班时间,那老兄就道要回家了,家里婆娘管得紧,如果不按时回家,电话就会催命一样打过来,受不了那个烦。韩路,这是个好机会,你自己留意了,把握好。 韩路原本以为自己听到关静的消息,听到她嫁做他人妇,心中会生起万丈波澜。 但很奇怪的时候,他却异常平静,甚至有点奇怪:“都三年多了,我怎么觉得当初和她分手就在昨天,时间过得真快!” 正在这个时候,韩路感到头上一痒,伸出手,竟抓了一把蓝花楹。 街边的那些蓝色的花儿都开了,正片片飘落。穿越时空,从三年前落到现今。 这大约就是人生吧? 华城新区那边要进人的事情韩路倒是留了意,不过,他并没有想过去找关静,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按照制度,逢入必考,想来到时候肯定会有招聘考试什么的。 进考场,韩路可就没怕过,到时候再战一场就是。 想到这里,他顿时来了精神,感觉看到人生的希望——最近实在太穷,急需高薪职位——混蛋水电气环卫市政兄弟单位,你们的收入实在太高了,羡慕嫉妒恨啊! 不过,那也是一两年以后的事,不急。 生活继续,一转眼,韩晋小朋友三岁了,需要上幼儿园了。 金沙市的小朋友读幼儿园都是按照片区划分的,韩小妹要去的是杂草岗幼儿园。 那地方离家也就几百米远,接送方便。 韩路决定去给女儿把名报上,他开玩笑地跟父亲说:“爸,妹妹这次去新学校,你别跟上次那样不放心抹眼泪,回家就冲我发火。放心吧,妹妹能照顾好自己,能和其他小朋友好好相处的。” 韩国庆却道:“我不担心啊,咱们妹妹什么人啊,整天舞刀弄枪,巾帼不让须眉,只有她欺负别人的,谁惹得起她呀?妹妹自然是能照顾好自己,至于和其他小朋友能否好好相处,我个人倒是有点担心,怕就怕她把人给打了,这妮子,看谁都想惹上一惹,跟孙猴子似的。” 韩路笑道:“妹妹一生下哭声就响亮,一看就不是个善茬,那你以前送她进托儿所怎么担心成那样?” 韩国庆不好意思:“第一次当爷爷,没经验,以后就好了。” 韩路看了看正在一边用化妆品护肤品把脸抹得像鬼王的陶桃,想起她的产后抑郁症,忙道:“可不敢再生了。” 陶桃还是拒绝吃药,脾气好一阵坏一阵,你就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突然发作,韩路的神经时刻都是绷紧的。 我们的陶老板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对于尘世的俗事丝毫不放在心上,但这次却怪,她竟提出要去韩小妹即将就读的幼儿园考察考察,看是否适合自己的女儿。 这让韩路觉得奇怪,问,姐,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升起了,你不对劲。 第一百八十二章 好贵学费 倒不是陶桃不对劲,而是韩小妹实在是太优秀了。当然,这个优秀是个同龄人相比。 咱们先说相貌。 韩晋小朋友刚生下来的时候,因为母亲常年吃素,难免营养不良,头发稀疏发黄,面上的皮皱成一团,跟个小老太太似的,陶桃嫌恶得多看一眼就怒气上冲。 所以,养育孩子的事情就交个家中的两个大老爷们儿。 但别忘记了,陶桃本身就是大美女,韩路没胖之前也是大帅哥一个,基因摆在那里的。韩小妹又能吃,在韩国庆的进口高价牛奶和大量牛羊肉的补养下,小丫头顿时长开了。个头高挑,五官秀气,粉妆玉砌得好象是个小童星。 她嗓子也好,一张口,唱的歌儿那叫一个好听,跟百灵鸟似的。不过,孩子一唱歌,陶桃就一巴掌抽过去,骂:“唱唱唱,唱得再好顶个屁用,最后不还跟你妈一样穷得要命,最后嫁个不中用的丈夫。送你一句话: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好好读书,读书才有出路。” 说起读书,三岁娃娃读什么书呀,健康成长就成。 但韩国庆从小就教她背唐诗宋词,到现在已经能背一百多首。 家里不是弄了台电脑吗,韩路就拷进去不少儿童英语,小丫头天天看,竟然能够半懂不懂地看美剧,吓得韩主任急忙把自己下栽了《冰与火之歌》的u盘格式化,这剧让丫头看到可不得了。 她已经开始学小学四则运算了,还帮侯世容家的丫头做过数学作业。 渣男兄女儿学习成绩一塌糊涂,见韩小妹这么优秀,嫉妒得眼珠子都红了:“韩主任,你女儿是天才,大天才,将来必进清北复交。” 韩路得意:“那是,我谁呀,生的孩子能差?基因,dna,懂不懂。” 渣男兄若有所思:“我以前挑老婆的思路好象有点问题,没有为下一代考虑,大意了。要不怎么说陶老板精明啊,人家就是冲着你的基因来的,基因窃贼啊!” 韩路:“你这话说得怎么那么难听。” 七一,工会活动,因为财政困难,也不能去太远,就到郊区的一什么自驾营地吃酸汤鸭,团建。 都是文艺工作者老艺术家,唱歌跳舞文娱联欢自然是少不了的,也让来自驾的游客大开眼界。 联欢会由老刘主持,正在上面说开场白,韩小妹跑上台去:“我要做主持人,我要话筒。” 小姑娘实在可爱,又看到韩主任的面子,老刘就笑道:“好啊,今天就让妹妹你当小主持人。” 小丫头奶声奶气地和老刘搭档,收获了无数掌声。 单位的人都恭维陶桃:“陶老板,妹妹不得了啊,天才儿童,超级宝宝。” 陶桃很得意,至此对女儿的教育上了心,开始过问韩晋小朋友的饮食起居和学习情况。气得老韩在韩路面前骂娘:“她见妹妹培养得好,要来摘果子。妹妹以后不跟我亲了,我受不了。” “哪里能呢,妹妹那么聪明,怎么不知道你的养育之恩。再说了,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做什么,你是妹妹的爷爷,但陶桃可是她的亲妈啊!” 韩国庆才高兴:“那是,妹妹是个小机灵鬼,她肯定晓得自己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我这个爷爷含辛茹苦披荆斩棘砥砺前行。” 陶桃对女儿的教育上了心,亲自去了一趟杂草岗幼儿园之后,就抑郁了,半天没有说话。 韩路心中忐忑:“姐,怎么了,谁惹你了。” 陶桃发作:“不许让妹妹去杂草岗幼儿园,什么破地方,韩晋去那里读书,不是违误了吗?” 韩路说,那幼儿园挺好的呀,地方宽敞,老师也负责任,小朋友们玩得很开心。 陶桃骂,什么呀,那地方就是一簸场合,孩子送进去,把门一关,只要不出安全事故就成,根本就不教读书写字。你再看看他们是怎么上课的,尽顾着唱歌跳舞做游戏。 国营单位,老师们都是混日子的,按时上下班,到点拿钱。孩子进那家幼儿园,混上几年,什么都学不到,那不是耽搁了吗? 韩路却不认同她的观点,道:“三岁的小孩子,不就是唱歌跳舞做游戏吗,难不成你还教她学e=mc的平方?” “那你怎么教妹妹唐诗宋词,四则运算?” “那是爸教的,我闲着无聊,随口说上几句,没想到娃就学会了,能有什么办法?” “你口不对心,如果学唱歌跳舞用得着让妹妹去幼儿园,老师的艺术水准还能比得上咱们中心,你直接带她去上班熏陶几年不好吗?”说到这里,陶桃胸膛不住起伏,竟然红了眼圈:“妹妹今年三岁了,距离高考还有四千三百多天,四千三百多天一转眼就过了。她混到那个时候,考不上好的大学就找不到好的工作,找不到好工作不就跟我这样一辈子受穷,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这才三岁的娃,你就扯到高考了?”韩路瞠目结舌,看妻子精神有点崩溃的样子,急忙用手拍着她的背:“姐,你深呼吸,冷静冷静。” “我冷静得下来吗,小韩,我难受啊,我痛不欲生了。” “必须欲生啊!” 陶桃:“那幼儿园咱不读了,换一家。” “不读了,换,必须换,换家老师有责任心,管理严格的。”韩路随口敷衍。 “那你说让妹妹读那家幼儿园?” “我怎么知道。” “一问三不知,要你什么用?”陶桃:“看来你是不靠谱的,我自己去寻。” “你行吗……”据韩路看来,这桃爷就是五谷不分不通人情事故的。不过,看到妻子红红的眼圈,他还是理智地闭上嘴巴。 接下来几日,陶桃整天在外跑给韩晋小朋友找幼儿园。 “找着了?”这一日,见她兴冲冲地跑回家,手里还拿着一叠宣传资料,韩路随口问。 “找着了。”陶桃点头。 “哪家?” “安吉尔幼儿园,我准备给妹妹把名报上,小韩明天去把学费交上吧。”安吉尔就是英语小天使的意思。 “好的,多少钱?” 陶桃:“一学年四万二,每学期伙食费二千四,服装还有其他开销另算。” “什么?”韩路正躺在床上完手机,吓得被对方一个连招给劈死:“这也太贵了吧?”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天才宝宝 “不贵,不贵,小韩,你真应该去学校看看,开眼界了。”陶桃一脸的兴奋。 韩路:“怎么了,那幼儿园又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陶桃说学校很新,很漂亮,里面什么设施都有,关键是人家师资力量强啊,全英语教学。 韩路抬杠,说,全英语教育也不说明什么问题啊。再说了,国内的老师都带着口音,这么小教孩子,口音一固定,以后就纠正不过来了。 陶桃却道,不,人家用的是外国老师,外国老师的口语总没问题吧?小韩,我今天一去学校,迎面就走过来一个金发碧眼的女老师,一口一个“好啊哟雷帝”“微欧卡姆”“奈斯米特哟。” 韩路哈哈大笑:“难得你把这几句短语都背下来,厉害了姐姐。” 陶桃道,但怪就怪在,那女老外个头不高,好象比我还矮一点点,不是说外国人都是高头大马吗? 韩路说那是因为你高,还有,金发碧眼也不能说明人家就是英语国家来的,说不定是南美州的呢,现在的老外混混可不少,仔细上了当。 陶桃摇头说,不会上当的,她打听过了,这个女老师是正经的新西兰人,那地方是英语国家没跑。除了全英语教学,学校的活动也很丰富,关键是人家也教文化课的。幼儿园请了几个退休老师来教语文数学,那数学老师自己也认识,确实是重点小学退休的,这总可以相信吧? “好,我相信这是一所好学校,但是。”韩路严肃起来:“但是,姐你想过没有,这可是一年四万多的学杂费啊,咱们家拿得出来吗?还是让妹妹上杂草岗幼儿园吧,几百块一学期,多省心啊!” “杂草岗幼儿园能读吗?” “怎么就不能读了,咱们这个片区那么多人,谁不是从公立幼儿园读出来,有的人索性就没进过托儿所,人家不也健康成长?就拿我来说吧,小时候上啥幼儿园,父母直接带我去上班,往车间一扔,我不也考上重点大学。还有,陶桃,我认为你花那么多钱送妹妹去私立幼儿园,不是想着要怎么怎么培养她,而是求个心安,甚至有攀比之心。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需要的是陪伴,而不是花钱,金钱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尤其不能代替父母的爱。” “我不想跟你多说。”陶桃脸色难看起来。 “你不跟我说也行,反正那学费我拿不出来。姐姐你如果变得出钱来,就算是把妹妹发射到月球上去读书,我也赞成。”韩路把手一摊。 说到钱,陶桃的神色瞬间抑郁,目光也呆滞了。 是啊,那可是四万多一学年。 现在家里的财务状况确实有点恼火,虽然说两口子的工资比起几年前都翻了一番,再加上爸爸韩国庆的退休金,已经一万多块,但家中的开销却不小。一家四口吃喝拉撒水电气宽带,怎么也得两千块。房贷、装修贷,七千出头,还得给父母一点生活费。对了,女儿每个月还要喝进口牛奶,这么算下来,根本就存不了钱。 看韩晋小朋友这架势,每月又要多四千多五千块学费,那可就要命了。 当天晚上,陶桃又犯病了,半夜里跑到客厅呆坐在沙发上,眼睛直楞楞地盯着窗外,然后拿起果盘里的水果刀在自己手腕上比划。 韩路吓得寒毛直竖,急忙把家中的尖锐物品都藏起来,坐陶桃身边拉她的手陪坐。 一夜未眠,当真是苦不堪言。 看来这一关是过不去了,那么,事情该怎么解决呢? 大救星是秦文学秦科长。 老头挺富裕,一直欠着韩路的情。 韩路厚着脸皮提出借钱的事,又打了一张借条递过去,说老秦,我婆娘为孩子上幼儿园的事弄得都神经病了,现实摆在这里,没办法只能让你看到党国的份儿上拉兄弟一把。 秦文学也不废话,掏出手机就开始转帐,然后将借条撕得粉碎:“钱嘛,纸嘛,咱们之间的情份能用金钱来衡量?你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没有就算了。” 秦科长的儿子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现在跟正常人似的。前年参加公考奇迹般地考上了,在乡镇呆了两年,正准备调回市里工作。 他能有今天,全靠韩路当年让省医院的同学关照精心治疗的结果。 韩路急忙连声道谢,又红着脸说:“老秦你可是救了陶桃的命了,这钱今年是还不了的。明年,我分期付款,一个月转一点给你。” 老秦挺富裕,叹息一声:“钱不钱另说,韩路,今年你家丫头的学费我是给你凑够了,但明年呢,后年呢,大后年呢!到读小学,就得投入小十万,至于吗你?你又从什么地方变出钱来?” 韩路:“老秦你别说了,再说下去,我也得患抑郁症。” “换个收入高一点的单位吧,找找关静。”老秦也说起华城新区的事,道:“另外找个事业单位,和水电气相关的,那些单位的高管的薪水都很了得。” “不敢找不敢找,陶桃非跟我同归于尽不可。”韩路:“再说了,等到新区的配套建设跟上要面向社会招聘,那也是一两年后的事情了。” 韩小妹的学费总算是借到了,韩路喜滋滋地告诉妻子这个好消息。本以为陶桃的病情会好转,不料她却更抑郁,说,那幼儿园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还得考试。妹妹如果考不上,人家不要她怎么办? “咳,考试啊,妹妹就不怕考试。” “那可说不准,别看妹妹平时机灵样儿,没准上考场就怂了?” 韩路感觉不可思议:“妹妹是怂的人吗?” 韩晋小朋友可不怂,去报名的时候,看到几个老师,嘴可甜了,一口一个“老师好。”“老师你好漂亮啊”“老师你是个仙女。” 几位女老师可开心了,看了看貌若天仙的陶桃,心想:其实我比韩晋妈妈也差不了多少,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然后是现场做拼图游戏、老师念一首诗让小朋友背、做两道小学加减法……韩晋小朋友都拿了满分,还是第一名。 老师很满意,叹道,真是个小天才。 陶桃着急,问,那么,可以报名了吗? 老师说,不忙,你们家长也需要测试,来来来,做两份卷子。 韩路两口子顿时汗水滚滚,这怎么还考上家长了。 还好是一张语文数学混合试卷,初一难度,对韩路来说实在太简单,满分。 但陶桃却有点惨……具体过程就不描述了,反正分数够戗,很丢人。 老师神色严厉起来,问孩子平时是谁在教育? 韩路忙道:“我我我。” 老师这才松了一口气:“以后也得你来教育,好好好,孩子我们收下了。韩晋爸爸,你别多心,父母是孩子第一任也是最好的老师。我校招收小朋友可不是谁都收的,都是小班,一个班级的学生不超过三十人。学生的家庭背景都要事先调查,进校还得考核,毕业读小学也得进行追踪调研,我们做的是口碑做的是品牌。” 韩路说,我们能够理解,谢谢老师。 接下韩小妹顺利地报上了名字,老师从头到尾都不理睬陶桃。在她看来,这女人就是个花瓶,跟她说孩子教育问题简直是浪费时间,倒是韩晋小朋友的爸爸看起来挺有水平。 陶桃在考试时出了丑,又被老师冷落,出来后大发脾气,把韩路痛骂了一顿,又揪了妹妹一把,气呼呼走了,说是心里难过要去喝咖啡。 韩路没有办法,只得让女儿骑到自己的脖子上,朝停车场走去。 韩小妹摸着韩路的头发,忽然叹了一口气:“小韩,你有一根白发了。” “去,小韩是你叫的吗,别跟你妈学。” 韩小妹:“陶桃欺负你,坏女人。爸,你好惨,爱你哟。” 就将脸挨在韩路的头顶不住摩挲。 韩路:“宝贝,爸爸也爱你。” 不管怎么说,韩小妹妹念上幼儿园了,韩路也背上巨大债务,家庭财政破产,压力不小。 幼儿园挺远,韩路每天一早就得起床,时候老的老小的小吃饭,然后开车送女儿读书,然后再去单位上班。 陶桃依旧不肯服药,病情时好时坏,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就犯病,然后和你闹不痛快。 比如有一天,陶桃回娘家去玩,回来的时候高兴地说邻居阿姨夸奖她了,说都这个年纪了,身材还保持得这么好,还这么漂亮。 韩路随口恭维,那是,你谁呀,你是大美女啊! 可晚上,她又不对劲了,两小时不说话。韩路问了她半天,陶桃才忧伤地说,我才三十多岁,邻居就说我保养得这么好,那是把我归类到中年妇女行列中,跟她们做比较,转弯抹角说我老了。 韩路劝慰:“她就那水平,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但陶桃就是不听,又在客厅呆坐了一夜。 韩路还能怎么着,只得在旁边用手机刷了一个通宵的论坛。 毕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就算连熬几个通宵,依旧是精神昂扬,现在不行了。别说熬通宵,就算没晚少睡两小时,白天人也是蒙的。 韩路感觉自己走路都在飘,面容发白。 办公室的大姐急忙给他泡了枸杞,劝道,韩主任注意身体,有的事情不能刻意追求。陶老板也是,这是牛不喝水强按头。女人啊,三十多岁的女人可真吓人! 韩路:“打住,越说越不象话了。” 大姐:“主任,中午吃啥,要不来份炒腰花?我帮你带盒饭。” 韩路欲发怒,想了想,点头:“可以,弄麻辣点。” 正说着话,李姐慌慌张张地跑进办公室:“韩主任,不好了,不好了,丁喃语声音沙了嘶了劈了哑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莎士比亚了?”韩路忽然惊醒,霍一声站起来:“你说什么,丁喃语嗓子倒了,搞什么名堂?” 重大“生产事故”啊! 第一百八十四章 多情反被无情恼 倒嗓子是戏剧演员谈之色变的不治之症,一旦得了那就是不可逆,就得告别舞台,多年的刻苦磨练也将付之东流。 李姐没想到韩路这么大动静,口吃:“我我我/。” 韩路:“陶桃呢,你通知她没有?快去告诉宋副主任,不不不,我直接去找他和杨主任。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就倒嗓子,天呐!咱们中心还靠丁喃语扛戏,她上不了台,中心怎么办,浩然成昆怎么办?哎,单位中现在只有钟小琴还能勉强抵挡一阵,可她都翻四十的人了,谁也不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不成了,也许是明天呢!这该死的传统戏剧,这特么的也成了吃青春饭的行当?” 李姐:“打过陶老板的电话,她关机。” 陶桃喜怒无常,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联系不上,也没有生活规律可言。 “不管他了。”韩路就要出办公室。 李姐一把拉住他:“韩主任,你听我把话说完,小丁不是倒了嗓子,她是感冒了,嗓子沙哑。” “你可吓死个人咧。”韩路长松了一口气,摸了摸额头,上面全是汗水:“感冒嗓子变沙也正常,休息一周,吃点药就好,关键是多喝热水。李姐,你不能再这么惊风霍闪的,口头批评一次。” 说完,他又问:“小丁不懂,陶桃懂啊,我看平时陶桃不是都教丁喃语怎么保养嗓子吗,怎么弄成这样?” 是啊,陶桃平时管束小丁很严格,空调风扇都不许吹,肉也不许多吃,烟酒麻辣那是想都别想,大热天的还穿着外套,有风吹来,还在脖子上缠一条丝巾,跟坐月子似的。 出门跑步,跟是长衣长袖,把丁喃语身上都捂出了痱子。 金沙市气候干燥,得痱子还真有点希奇。 李姐:“小丁失恋了,被人抛弃了,受不了,淋了雨,把自己弄感冒了。” 刚才说要给韩路带盒饭的那位大姐顿时来了精神:“李姐,小丁谈恋爱了吗,是不是已经被人那个了,你详细说说。” 韩路:“李姐,咱们去小丁宿舍,边走边聊。” 办公室大姐追了上来:“等等我,说说嘛。” 韩路大怒:“你很闲是不是,回去,把单位所有员工的档案都录入电脑,我扣你本月劳保。” 那位大姐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站住,口头嘀咕:“韩路你耍什么官威,讨厌。” 在去小丁宿舍的路上,韩路大概弄明白丁喃语这次感冒究竟是怎么回事。 丁喃语不是文艺青年吗,回金沙市之后,工作和生活都稳定了,一想,自己也二十多岁了,也是到了恋爱结婚的时候。不然,拖上几年,年龄一大,拖成陶桃老师那样,一过三十可就不好找了。 女人的黄金期也就那几年。 别人要谈恋爱,找人介绍就是了,单位里的常月华就不是个大媒婆吗? 可丁喃语却觉得相亲太俗,太封建,太土气,她要自己寻。 小丁采取的方式是微信摇一摇,还真给她摇着了。 男的是本市一个小伙子,家庭条件还成,人长得很好看,工作也不错。 小伙子也喜欢小丁的温柔可爱有情调,两人相处一月,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也确定了恋爱关系。 女子在确定关系前和确定关系后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丁喃语之前是依人小鸟,之后觉得小伙子是自己的人了,便化身空中猛禽,开始强力介入小伙子的生活。 早中晚各一通电话汇报自己在干什么,一聊一个小时不说,还随时让人接视频,说是要抽查他现在做啥,又没有和其他姑娘在一起。 刚开始,小伙子觉得这是女朋友对自己的关心,说明她心中有自己,还挺高兴的,渐渐地就觉得有点不对味了。 就小心地提出,喃语,你看哈,我平时也要上班,也需要和别的人接触,人分性别,我不能不和异性打交道是吧?你一看到我和别的女的在一起,无论多大年纪都大发脾气,你至于吗? 丁喃语冷笑,年纪大又怎么样,年纪大的妇女可坏呢,什么黄段子都敢说,你看我们单位的妇女和韩主任乱开玩笑的时候,那叫一个流氓。说不定你心里想什么的,没准你就跟韩主任一样是个大坏人。 …… 听到这里,韩路气道:“我怎么就成坏人了?” 李姐:“韩主任你平时就喜欢和单位的老阿姨大媳妇乱开玩笑,以后注意点。” 韩路:“李姐,你再这样我以后可不跟你说话了。” 李姐:“韩主任你不说话,这班上得也没滋味,总觉得少了什么。” 韩路:“你接着说小丁。” “好的。” …… 丁喃语的对象被她折磨了一段时间,愕然醒悟:这女子就是疯的。 所谓,台上演戏的是疯子,台下看戏的是傻子。 优秀的演员,骨子里就有那么一股子疯劲儿,这算是职业病吧? 想到要和这么一个疯姑娘双宿双栖,共度余生,小伙子畏惧了,提出分手。 这可把丁喃语气坏了,径直找到了小伙儿质问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是我长得难看? 小伙子说你美。 丁喃语问,是我工作差,家庭差,文化程度低? 小伙子说你都好。 丁喃语又问,那你为什么如此决情,你说话啊,你别不吭声啊。 小伙子被她逼问个不停,又被拉拽着甩了两圈,心中鬼火终于冒起来。 回答说,你有我们问题自己不清楚吗,每天电话打个不停,总怀疑我干了什么,我算过,最频繁那天一打了十六个电话,白天打,夜里的打,凌晨四点还打。我那天大清早被你吵醒,整个人都是蒙的,还一头撞在墙上。丁喃语,人生是多么漫长啊,我一想到在接下来漫长的人生中每天都要迎接你的电话轰炸,我就崩溃,我就生无可恋。 是是是,我是喜欢你,可我更向往自由啊!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糟不住了。 丁喃语很伤心,又和小伙子扯了半天,终归是无法挽回他的心。 于是,她抹着眼泪,步行十公里回宿舍。当时,天上下起了小雨,她淋雨一直走,回单位就感冒了。发烧,咳嗽,流鼻涕,嗓子也哑了。 刚才李姐去她那里配戏,见小妮子情况实在不好,顿时慌了,打陶桃的电话不通,就跑来找韩路。 韩路是陶桃的丈夫,当初也是他把丁喃语从戏校接回来的。作为总务主管,那群青年演员的工作学习和生活都由韩路负责,到现在,小丁的厨具碗筷还是他送过去的。 小丁对韩路两口子有一种强烈的依赖感。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本身 “小丁,怎么样了,张开嘴让我看看,啊!”韩路温和地说。 “啊!”丁喃语张开了嘴。 韩路看看,扁桃倒是没有发炎,就是喉咙处有点发红,看样子感冒不是很严重。如果扁桃体灌浓,那问题就严重了。 “怎么弄成这样?” “韩主任,我我我……”丁喃雨泣不成声,她小脸煞白,头发蓬乱,嘴唇都干得起了壳,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显然是刚哭过,声音也暗哑。 韩路是遭受过失恋痛苦的:“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个人觉得感情生活只能算是人生中的一小部份,占比其实不高。得到爱情或许是我们人生中的幸运,得不到也不打紧,难道就不活了。据我看来,世界上在一起的夫妻,一大半都是凑合。即便是凑合,随着时间的流逝和日常琐碎的消磨,也会漫漫消失,最后变成亲情。其实啊,人生中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做自己喜欢的事,这可比男女之情有意义有趣多了。小丁,你喜欢唱戏吗,喜欢上舞台吗?” 丁喃语哽咽点头:“喜欢。” 韩路:“那我打个比方,如果有一天让你在上舞台和你男朋友中做个选择,你选谁?” 丁喃语:“那自然是上舞台。” 韩路:“这不就结了,如此看来,爱情是不是不太重要。” “好象是,但我心里还是好痛。”丁喃语道:“落花流水春去也,多情却被无情恼。” “你就一孩子,哪来那么多伤风悲秋?”韩路问李姐:“测过体温没有,多少?” 李姐:“三十八度,药不敢乱吃,就喝了一包冲剂。” 韩路松了一口气:“体温不高,嗓子里也没有肿,就是声音有点沙哑,休息一周就好,小丁你这半个月就别演出了。事不大,好好休息。” 丁喃语又哭:“韩主任,我失恋了。你说得都对,但我这一关就是过不去,我没有爱,我活不下去。” 韩路正要再劝,忽然,门外冲进来一人,提起巴掌,左右开弓就给了丁喃语两耳光。 这人正是陶桃。 丁喃语捂着脸:“老师……” 所有人都呆住。 须臾,韩路才一把拉住她的手:“陶桃,你在干什么,疯了吗?” 陶桃正在家中练功,她做训练的时候很专注,为避免被人打搅,都是关了手机的。做完,打开电话一看,全是未接电话,这才知道丁喃语出事了,忙叫了辆的士赶到文化艺术中心。 陶桃已经出离的愤怒了:“不就是失恋吗,你就淋雨,你就要死要活,你爹妈生你养你这么大,你寻短见,你对得起他们吗?” 丁喃语:“我没有父母,他们都不要我。” 韩路:“什么寻短见,孩子就是感冒了,她可没想不开。” “你住口!”陶桃继续吗:“你看看她嗓子都成什么样了,能唱戏吗,没有了事业,那不就是死了,那不就是寻短见吗?” 韩路:“你这逻辑不对。” “怎么就逻辑不对了?” 眼见着两人杠起来,丁喃语抽噎:“老师,韩主任,你们别吵,现在是我失恋,我很难受啊。” 陶桃回头继续骂丁喃语:“不就是失恋,失恋后可以再恋。你现在走出门,站在大街上,有的是英俊小伙子。你长得又好看,性格也温柔,只要说一声想脱单,大把的人愿意坠入你的情网,至于吗你?” “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象话吗?”陶桃说得激愤,再次抬起手来。 丁喃语以为她又要打,吓得脖子一缩。 不料,陶桃却把手温柔地摸在她额头上:“温度不高,还好,还好,药吃没有。吃了呀,多吃点水果,对了,这几天可以吃肉,吃肉才有抵抗力。李姐,湿毛巾。” 接过李姐的湿毛巾,陶桃帮她擦脸,难得地用温柔的语气道:“感情的事情我能理解,人年轻的时候谁不爱过一个人,然后又受到伤害,那也是人生的一部。” 她就好象是丁喃语的母亲,在细声细气地安慰着受伤的孩子。 小丁哭得更厉害,最后更是把头都埋进陶桃的臂弯中。 韩路在旁边看得心中忽然不是滋味,这陶爷对小丁可真好,她就没这样抱过妹妹,也许在她心目中丁语喃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吧? 安抚了半天,小丁终于不哭了。陶桃:“喃语,初恋?” 丁喃语:“不是,以前耍过几个朋友。” “几个朋友,究竟几个?”韩路八卦心起,忍不住问。 丁喃语:“我想想。” 韩路:“这也用得着想想。” 丁喃语计算了半天:“这是我第六次失恋。” 韩路愕然,爱情常败将军,想不到啊想不到,丁喃语你这个欲语还羞的小姑娘感情生活挺丰富的嘛:“六六大顺。” 李姐也插嘴:“不就是被人甩了吗,重新耍个男朋友就是,让常月华介绍一个。” 丁喃语:“才不要,让婚介所介绍很丢人的。” 韩路笑道:“怎么就丢人了,我以前天天跑婚介所,我接触了好多女性……”忽然,他感觉屋中空气变脸,再不敢说话。 陶桃缓缓说:“喃语,让小韩给你介绍一个,说吧,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男朋友?一米八、大学生、行政事业编,五官英俊,家庭好,事业也好那种?” “我不要……”丁喃语害羞地把脸埋在陶桃的怀里:“我我我,我什么都不要……全凭老师和韩主任做主。” 韩路叫苦;“我哪里去给你变出这么个人来?” 陶桃横了他一眼:“你不是什么人都认识吗,你都成交际花了,怎么就找不到人?这事你必须给我办了。” 韩路:“真变不出来,这事得碰运气。” 丁喃语从陶桃怀里抬起头来,眼睛发亮:“韩主任能够娶老师这样的大美人儿,想来运气是极好的。” 她现在不萎靡不振了,嗓子好象也不那么沙哑了。 从她那里出来,韩路对陶桃说:“你那个高徒悲伤的并不是和男朋友分手,而是失去了爱情本身。她渴望杂着爱情,而不是渴望着和前男友的爱情。这场感情中,男主角可以是张三也可以是李四,无论她爱还是不爱,失去了就会大哭一场。失恋嘛,不哭总觉得不够浪漫。” 陶桃:“神经病。” 韩路:“还有,人小丁是个成年人,你不过是她师父,怎么动不动就抬手打人,还抽耳光,你让人面子朝什么地方搁?你这样是不对的。” 陶桃冷笑:“打她又怎么了,学艺哪里有不挨打的。我上艺校的时候,都是一路被老师打过来的。一个动作没做好,一句词没唱好,罚站罚跑步都是轻的。挨耳光算得了什么,换旧社会,棍子都上来了。我一个师妹压腿的时候下不去,老师直接用脚踩,疼得三天下不了床。” “时代变了啊,现在是法制社会。” “你废话真多,快回家做饭,到时候给小丁送一份过来。吃好点,炖只土鸡。” 韩路叫苦:“没钱。” 陶桃:“我给,这个月爸爸妈妈的生活费晚几天。” 第一百八十六章 小秦 还好丁喃语的感冒不严重,一星期就好。 只是嗓子还有点沙哑,吃药也无效。最后,陶桃教了她一个偏方,就是多喝热水,滚烫的那种。 喝了两天,可算是又恢复了响亮的嗓音可以上舞台了。 韩路腹诽:喝这么烫的水,口腔黏膜不得被烫伤了? 至于给丁喃语介绍对象的事,韩路可不给自己找麻烦。 首先,人家要找的是一米八、大学生、行政事业编,五官英俊,家庭好,事业也好那种。现在有这条件的男的,谁不是香饽饽,刚一参加工作,就被单位的领导和大妈们盯上,直接拉去和自己亲戚家的姑娘相亲,就如同当初的自己一样,不也被常阿姨骚扰过许多次。 更有甚者,读大学的时候就被同班女生给内定了,比如汪淼汪副主任。 虽然韩路对这厮很反感,两人平时也不说话,但内心中却不得不承认,这汪主任长得还行,各方面也优秀,是个适合结婚的对象。 正因为如此,优秀的男生早早就被人给抢了,能落到你丁喃语手里? 我韩路可是没有这个本事给你当介绍人的。 韩路装着忘记此事,丁喃语却不放过,没事常到他办公室坐上半天。她一来,陶桃也跟着过来,然后对着韩路莫名发一通脾气。 我们的小韩主任很郁闷,老婆精神状态不好,自己在家就跟坐牢一样。好不容易上班了,能透一口气,陶爷却跟着过来,那不是二十四小时在一起吗,还让不让人生活了? 常月华听到这事,严肃地提醒韩路:“韩主任,别看丁喃语平时温温柔柔模样,骨子里却是疯的,跟你婆娘一样。真给她介绍你的朋友家的孩子,出了事看你如何交代,这种倒霉事可干不得。” “我心中有数。”韩路骂:“你说什么,你说陶桃是疯子吗,你说她就是说我。” 常月华:“我说你怎么了?” 韩路:“我就跟钟小琴说你在背后骂她。” 常月华和钟小琴是死对头,两人不知道吵过多少次,闻言顿时色变:“韩主任,你可不能造谣。” 说起钟小琴,自从知道《浩然成昆》的事情是一场误会之后,与韩路和好,又“弟弟弟弟”地叫得亲热。韩路也不客气,看到郭小亮就喊“儿子。” 很快到了年底,这一天,韩路正在门岗检查花杆。昨天有一停车的不肯交费,悍然冲卡,把杆子都撞坏了,机器也有点失灵。 正鼓捣着,郭小亮玩着手机过来,韩路大叫:“儿子,过来陪爸爸说话。” 郭小亮已经是大孩子了,一米七十多的个头,看架势还在长。他嘴唇上已经生了一圈绒毛,听韩路开自己玩笑,很不开心:“韩叔叔,你让我叫你爸爸得发红包。” “这孩子还要起钱来,咱们的父子感情能用金钱来衡量吗?”韩路哈哈大笑,发了个红包过去:“快喊人。” 红包不小,十二块,正好可以买一件游戏装备,小亮可高兴了:“谢谢干爹。” “乖。”韩路摸了摸小亮的脑袋:“这孩子怎么这么可爱。” 他甚至起了生二胎的念头,但考虑到自己恶劣的个人财务状况,又丧气。 正郁闷中,忽然有人喊:“韩叔叔。” 韩路下意识应:“儿子,啥事?” 一回头,顿时尴尬:“啊,是克己啊,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来的这人正是秦文学的儿子小秦,秦克己。 小秦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已经两年,年龄二十四,比韩路可小不了多少。不过,韩路和秦文学是平辈,小秦自然矮一辈喊韩路叔叔。 小韩主任叫人家儿子,秦科长晓得了,不把他用烈酒灌死才怪。 小秦手中抱着一口纸箱,忙递过去:“韩叔叔,我单位今天发了福利,寻思着马上就要过年,就给你送过来。” 韩路一看纸箱里有一只活蹦乱跳的土鸡,一条中华香烟和一瓶五粮液,便笑道:“现在不是八项规定吗,你们单位发这么多好东西,也不怕犯纪律?” 小秦不好意思,道:“韩叔叔,实话跟你说吧,这些都是我自己买的,也是我们全家的一片心意,还请你收下。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今天,这礼我觉得还薄了。” 韩路也不客气:“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也谢谢你爸妈。对了,克己,你调回市里来了,抽烟不?” “不抽的。”小秦谢绝了韩路递过来的香烟,道:“已经调回来了。” 韩路忙问他在什么单位,小秦说在杂草岗街道。 韩路:“那离文化艺术中心不远啊,没事的时候过来玩儿啊,腿怎么样了?跳几下给我看看。” 小秦是个腼腆之人,如何好意思蹦蹦跳跳,只说,没事,能跑能跳和正常人一样,就是阴雨天的时候有点酸涨。 韩路道:“那没事了,咱们金沙市一年也下不了几天雨,不过,以你的身体,怕是一辈子都要呆在金沙。” 小秦:“父母在不远游,我肯定是不会离家的。” 韩路话多,抓住秦克己一通闲聊,小秦也不好走,就陪着韩叔叔扯闲篇。 不断有中心的演员进进出出,开玩笑问:“韩主任,你儿子吗,这么大了,好帅气!” 韩路:“别胡说,人社局秦科长家的公子,和我平辈论交,如今在市里上班,公务员,很了不起的。这孩子,大学的时候学习成绩好,人品好,关键是人身残志坚。” 秦克己有点郁闷:“韩叔叔,我不是残废。” “咯”有女子的轻笑声传来。 韩路转头一看,正是丁喃语。 丁喃语眼睛里闪闪发光。 韩路又看了一眼小秦,心中忽然觉得不安。 老秦黑黑瘦瘦,典型的西南人士,烟酒茶三开,个人形象实在不怎么样。可他老婆是北方人,高大,白胖,眉眼端庄,跟庙里的观音菩萨似的,生的娃自然差不了。 综合了父母身上的优点,秦克己一米八十,有种开朗的帅气。他断腿在病床上躺了一年多时间,不开朗早就垮了。 小秦大学文化,公务员,父母都是国家干部,家世好,家风正,要命的是这孩子还长得好看,这不正符合丁喃语对未来男朋友的想象吗? 看小丁欲言又止,欲语还羞,围着小秦转圈,风姿摇曳,韩路忙严肃地对他说:“好了,你还是回去上班吧,年轻人要遵守记录,给单位和领导留下好印象。” 第一百八十七章 你是在指桑骂槐 韩路是看明白了,丁喃语就是个感情丰富的女子,对于爱情有着这样那样的幻想,不然也不会因为失恋而淋雨一直走,把自己弄感冒。 这一点从她平时的工作和生活上就能看出来。 平时,丁喃语喜欢看言情小说,除了在网上看,还支持正版,家中书架上摆的全是自己喜欢的作家的作品。韩路上次去她宿舍探病的时候随手翻了几本,皆宫斗宅斗类型,故事也简单,总结下来就是“满朝文武爱上我”“普天之下皆是我的男朋友或者试图做我的男朋友。” 别看韩路平时喜欢口花花,其实为人正直正统,观念甚至因为落后于这个时代的年轻人而显得保守,尤其是在对待婚姻爱情方面。只看几页,就完全接受不了。 在演出的时候,丁喃语一上台和男主角演对手戏的时候甚至有点用力过猛。按照某人的说法,眼睛都是绿的,好象要吃人。 搞得男演员有点怕,特别是欧阳今,曾经还擦着冷汗道:“韩主任,小丁太投入了,简直就是小说书里的卡门,‘没有爱只有死’我有点怵。” 韩路不以为然:“能飞快进入角色也是一种能力,这是小丁的天赋。” 欧阳今:“主任,我在舞台上演小丁的相公和恋人,感觉就好象是真的一样,我有种背叛家中婆娘感觉,从个人道德上来说,我接受不了。” 韩路:“好好的唱戏,你还扯上道德观了?这么好的演员在戏中带着你走,那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幸运。” 欧阳今:“反正是邪性。” 好在欧阳一卸装后,他那张因为年纪大已经有点皱纹,和常年使用化妆品为变得粗糙的皮肤挺有安全感,韩路认为他对丁喃语的畏惧毫无由来。 今天看到小丁围着小秦转圈圈,韩路忽然感到不妙,急忙把他给赶走了——女人是老虎,小秦你还年轻,惹不起的。 得了老秦送来的年货,韩路喜滋滋地带回家,道:“爸,老秦送了我好东西,你快收起来。先把鸡给杀了,拔毛,我做盆棒棒鸡冻冰箱里过年的时候吃。烟给你,酒咱们三十晚上喝。” 韩国庆接过东西,看了看那只大红鸡公,高兴地说:“真大啊,都快十斤了。你看着冠子红得,你看这脚都得关节炎了,肯定是跑地土鸡。” 韩路好奇,问,这鸡得关节炎了吗,你怎么看出是土鸡?当然,老秦和我什么关系,他能送饲料鸡给人,也不怕我跟他翻脸? 老韩指着那纸鸡公已经有点变形膨胀的关节说,吃虫子太多的鸡因为蛋白质过量,都会得这毛病,所有,我肯定这是土鸡。做盆棒棒鸡也好,以往过年的时候,你妈都喜欢杀几只做上一盆。那年头家里穷没有冰箱,只能搁阳台上。咱们老家冬天冷得很,也不怕坏了,不像金沙市,都快三十了,还二十多度。 提起去世快四年的老妻,韩国庆声音忽然哽咽,他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 韩路一看不好,忙叫:“妹妹妹妹,快过来跟爷爷一起杀鸡。” 陶桃正在客厅练水袖,搞得空气中全是劈啪声,大家生怕被她抽到,寒毛都竖起来:“小韩,妹妹一小姑娘,你让她杀什么鸡,也不怕吓着了?” 韩小妹才不怕呢,不片刻,厨房就传来她咯咯的笑声和尖叫声。过得一会儿,她满脸血点子跑出来:“爸爸,妈妈,我杀鸡了。” “脏死了,走开,走开。”陶桃一脸嫌弃,又骂:“小韩,看你带的什么孩子,三岁的娃杀鸡,还像个女儿吗?” “谁说女子不如男,陶大哥讲的话理他太偏。”韩路唱了这么一句,向女儿挑起大拇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妹妹朴实刚健,了不起!” 韩主任小时候一星期吃一次肉,衣服拣父亲的工作服,屁股上的补丁打了又打,跟箭靶子一样。饭都吃不上,君子远庖厨就是句鬼话。他和父亲都是糙老爷们儿,把妹妹当男娃养。 韩小妹从小就皮,在班上更是打遍男生无敌手,自然没那么矫情。 想起先前在单位里的一幕,韩路心里还是不塌实,忙给秦文学打了个电话,首先对他的礼物表示感谢。说,老秦咱们什么关系,大过年的怎么还送我东西,这不是见外了吗?老秦道,正因为不见外才送你东西。 韩路又夸奖了几句小秦,说没想到孩子的恢复得这么好,走起路来虎虎风生,想起以前,他还是个躺在床上的病人。然后又不着痕迹地问,娃有女朋友没有。 秦文学答应说有了,是市中区委保密局雷局长家的闺女,明年国庆节结婚。 那女孩子韩路是认识的,长得很是不错,就松了一口气。又问两人感情怎么样,秦文学不高兴了,说两孩子是高中同学,我儿腿受伤的那段时间都是她陪着的,他们的感情那叫一个好。韩路你什么意思,咒他们分手吗,我好不容易选了这么个儿媳妇。韩路,你还钱。 韩路叫苦:“你还是饶了我吧,他们结婚的时候记得请我。” 秦文学哈哈笑道:“你来喝喜酒我就不催你款。” 说完电话,旁边的陶桃忍不住问是怎么回事。韩路把刚才在单位门口碰到丁喃语的事说了,道,看得出来,小丁对小秦挺有好感的。我是这么觉得的吧,人老秦对我们是真好,没有他妹妹读书的难关我家可就过不去了。文化艺术中心唱戏的女人就是不正常的,如果叫她缠上小秦,那不是祸害人孩子吗? “什么都是不正常的,小韩你指桑骂槐。”陶桃脸色难看起来:“和我结婚,你后悔了,影响你的大好前程和幸福生活了?” 韩路噤若寒蝉:“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咱们孩子都有有了,说这些有意思吗?” “有意思,很有意思。” 韩路知道说多错多,索性跑去厨房帮着给那只刚杀的大公鸡拔毛。 陶桃却不肯放过,追了过去,道:“小韩,小丁上次谈恋爱闹得大病一场,我个人意见是她最近几年都不能再谈感情问题。但是,你话有所指,我认为你是在抱怨自己的生活,抱怨我。” 韩路:“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 看陶桃的情绪很激动,韩路有点担心,晚上睡得很不塌实。 还好妻子并没有半夜跑起来坐客厅发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年货风波 鸡杀好,在阳台上晾了一夜,第二天是周末,韩路休息,他打算把这棒棒鸡给做出来,大年夜吃。不过,家里却缺一味调料,那就是木耳。 棒棒鸡其实就是白宰鸡,但吃的时候要和进去木耳、嫩春笋、青海椒。海椒和春笋吃的时候再买,木耳却要提前准备好发开煮熟。 另外,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就是把老秦送他的烟酒给卖了换成现金。 本来韩路的意思是大过年的,父亲也该享受些好烟好酒,这东西就留下来。但老秦说他人老了,不贪图这个。儿子和孙女日子过得好,他比喝五粮液还高兴。 韩路每个月光交按揭都有点喘不过气来,现在又背上老秦四万块债务,一毛钱扯成两片花,就拿了烟酒出门,走了好几家礼品店,找了一家价钱公道的出了手。 腰包里又装进去一千多块钱,心中顿时塌实。买了干木耳回家,一边走,心中一边琢磨春节期间应该给韩晋小朋友换条新裤子了。 丫头实在太皮,跟男孩子一样,衣服费得特别快。前天他就逮到妹妹和一群小男生在玩皮球的时候,直接在水泥地上滑铲,把裤子都磨破了。 你一个仙女似的小姑娘,才三岁半就跟人玩足球,像话吗? 韩主一想到女儿,气就不打一出来。 女孩儿就应该文静幽雅,跟她妈一样。无奈陶桃就是个不管事的,韩路决定在春节这段时间好好管管韩晋小朋友,唐诗宋词得背上几篇,咱们就从李清照开始。 回到家,韩路却发现屋里气氛不对。 却见陶桃抱着双臂坐沙发上,鼻子朝天,一副爱搭不理模样。韩国庆则捏着拳头站客厅中,浑身乱颤。 不等韩路问,韩晋就叫起来:“爸爸,爸爸,我要告状,我要举报。” 韩路:“韩晋你要举报谁呢?” 韩小妹指着陶桃:“我要举报妈妈,她把咱们的大红公鸡给了舅舅。爸爸,你说这算不算贪污?” 韩路:“啊!” 陶桃:“小丫头片子,你倒是说起我来了,从什么地方学到当叛徒这一招的?我看你的人品有很大问题。” 韩路皱起眉头:“一个三岁的孩子,还扯到人品,陶桃你胡说什么。” 韩国庆叫起来:“就是,不许你说我妹妹。韩路你回来得正好,你来评评理。你婆娘什么东西都朝娘家拿,咱们家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够这么搬的。” 陶桃:“你家得有金山银山,我嫁过来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韩国庆:“咱们家以前好歹也是拆迁户,如果我儿没和你结婚,一样大房子住着大汽车开着,还用像现在这样每个月还那么多钱,别说韩路,连我都觉得喘不过气来。陶桃,现在家里变成这副样子,你心里不清楚吗?” 这已经是埋怨和指责了,陶桃脸色一变,就要发作。 韩路急忙拦住二人,道:“消消气,消消气,刚才我卖了烟酒,得了点现金,再买一只公鸡就是了。” 韩小妹鼓掌:“太好了,又要杀鸡了,买买买。” 韩国庆说那能一样吗,那可是土鸡诶,你又钱也没地方买。韩路,看看你婆娘干的好事。她呀,自从和你结婚,就没把自己当成过韩家人。 陶桃终于爆发:“爸,你还没完没了了,要吵是不是?” 韩国庆:“我不跟你吵,我跟你吵,你就折磨小路。我看到韩路的份上,我忍气家不败。” 韩国头疼,正琢磨这怎么劝两人,忽然有电话过来。 他示意两人安静,听完电话,笑道:“爸,陶桃,李草长送了点牛肉给我们。你们暂时休战,跟我下去扛肉。” 韩国庆:“不就一点牛肉,还需要一家人都去扛?” “有点多,我一个人拿不了,还真得全家出动。”韩路拉了一把陶桃:“姐,你平时吃得清淡。猪肉嫌油腻、鱼肉嫌腥,羊肉嫌膻,惟独牛肉入得了你口。可惜咱们家平时不怎么做牛肉,委屈你了。给个面子,一起下去拿。” 陶桃:“你要买得起牛肉啊?” “是是是,我的错。”韩路使劲地拉着她朝外走:“姐,太太,领导,给个面子,给个面子。” “小韩,你少嬉皮笑脸。” 丈夫一通哄,陶桃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韩国庆在旁边忍不住骂:“韩路,看你那趴耳朵没用的样儿。” 韩路:“咱们西南人不都这样,我这叫顾家,顾全大局,你当年不也被妈骂得半天不哼声。” 韩国庆:“究竟有多少牛肉呢?” “下去就知道了。” 等到韩国庆和陶桃看到李草长送来的牛肉,两人同时吃了一惊:这李支书也太豪横了吧? 送牛肉过来的是李草长的大娃,今年十九岁,小名老虎。这娃读书不成,没考上高中,在技校混了两年,索性书也不念了,回家跟父母种水果。 这两年,李草长所在的平地村水果种植业发展得不错,他家光果园就弄了两百多亩。 李支书上次跟韩路喝酒的时候说他一年能赚一台x5的钱,韩路还笑他吹牛。 今天,老虎就把新x5给开过来了。 韩路:“新车啊,真漂亮。儿子,你拿到驾照了吗,无证驾驶可是要关班房的。” “刚拿。”老虎道:“韩叔叔,你乱占我便宜。你要当我爸爸,我爹怎么办?” 说罢,就打开汽车后背箱。 顿时就有一个巨大的牛头映入眼帘,长长的犄角不屈的眼神,把韩路吓了一跳:“你爸送我一个牛脑壳,这玩意儿可不好弄。” 老虎:“不是,不是,这牛脑壳是另外一家的。其他牛肉是给韩叔叔和陶阿姨的,是我们全家的一点心意。” 牛很多,满满地铺了一层,起码有两百斤。 老虎又道,马上过年了,爸爸说要给韩叔叔送点东西过来。本来想说水果的,但季节不对。正好村里杀了一头牛,爸就整个点买下来,各家送一点。 韩路笑道:“好大手笔,我正愁今年春节没什么年货,现在不就有了,老虎我儿,谢谢你爸,这兄弟情分我领了。” “我爸妈说了,这牛肉可不是给你的。” “他不给我给谁?” “我爸妈说了,这些牛肉是给韩晋的。”老虎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包递给韩晋:“快喊我。” 韩晋撇嘴:“我可不叫你爸爸,你是我哥。” 老虎:“对的,叫哥。我爸妈说了,要收你做干女儿。” 韩路哈哈笑:“妹妹有土豪做干爹干妈那可是好事,这亲戚咱们当定了。” 韩小妹就叫“哥。”喜得老虎连声说“妹妹好乖。” 陶桃却冷冷道:“我不同意,李草长太俗气,他两口子凭什么做妹妹的干爹干妈?” 韩路很尴尬。 老虎却不在意:“我还要走几家亲戚,爷爷叔叔阿姨妹妹再见。” 两百多斤牛肉好大分量,一家四口竟然没能一次拿完。 韩路又跑了一趟。 不管怎么说,今年过年的肉食算是得到保障了。 被老虎这一打岔,韩国庆忙着收拾牛肉,陶桃注意里得到转移,也不跟老韩置气。 她顾着生李草长气呢,说,李草长就是一个粗人,妹妹不能拜谢给他两口子做女儿。 这一气,就气了一个下午,直到韩路的炖牛肉做好。 吃人口短,她也不再说什么。 第一百八十九章 孩子教育问题 韩路做了这么多年饭,厨艺越发精湛。 这么多牛肉冰箱也冻不下,他就把里面筋头巴脑的部分切下来,用来炖萝卜。里脊部分冻冰箱中,其他的则切成小条,和上调料,烧了一锅热油。 他要做五香牛肉干。 这一忙乎,就熬到下半夜,终于弄出几十斤牛肉干来。 韩路端了一盘回卧室,叫醒陶桃:“姐,姐,你醒醒。” 陶桃迷迷糊糊问:“怎么了……哦……” 一条牛肉干已经塞进她嘴里。 韩路一脸期待:“怎么样,你男人的手艺如何?” “还行,明天给小丁送点过去。”陶桃咀嚼了半天,嚼着嚼着又睡着了。 她给小丁送了一盆牛肉干过去的事情引起了老韩的注意。 韩国庆说这肉不能再送,须防备着又被搬回娘家。 于是,老韩不出门,整天呆在屋里守着一屋子牛肉。 今年春节却怪,单位没有演出任务。八项规定出台后,所有的团拜会、茶话会、下乡演出还有什么庆典一类的活动统统取消。 好在文化艺术中心今年九十场的演出任务已经完成,韩路也难得地得了清闲。 韩家父子在金沙市也没有什么亲戚,就去陶李那里吃了顿团圆饭,平时就呆在家里教娃读书识字做算术,然后琢磨着怎么做牛肉吃。 水煮牛肉、夫妻肺片、炒牛肉丝、牛肉汤锅、炖牛肉、烤肉串换着花样来。 虽然一家人的食量都大,但两百多斤牛肉他们还是消化到三月中旬才消灭干净。 那段日子里,家里总是飘荡着一股牛肉味道。春节期间降温,气温低到十度,有一天,韩路在楼下遛弯减肥,和门岗大爷聊不了几句,就觉得口中腻得不行,用手指一抠,竟挖出一团凝固的牛油。 实在是吃腻了牛肉,在接下来两年中,韩家一看到牛肉就心慌反胃,再不肯吃。 到夏天的时候,李草长又送来五十多斤鱼,说是自家塘里打的,送给韩小妹补养身体。韩路很是无奈,李支书你这是做什么吗,得,韩家后来一看到鱼也反胃了。 李草长夫妻确实喜欢韩晋小朋友这个干女儿,原因很简单,他们缺女儿。 李草长的老婆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舅子家也是全是儿子。放眼望去,全是野小子。她带男孩子带得烦透了,看到韩晋这个小仙女,爱得跟宝贝似的。 大年初二,因为李草长夫妻说了收韩晋做干女儿,按照风俗,得回拜。 陶桃因为有抑郁症,韩路不放心她,走不开。就让父亲韩国庆带着女儿,提了一盒茶食去平地村。 这一去就糟糕了,韩路没来,韩国庆来也一样,李草长就摆了流水席,招集全村人,得意地宣布:“我李草长终于有女儿了,有贴心小棉袄了。今天大家不喝醉就别想走,韩叔叔,来来来,瞧得起我们山民的话,就把这碗酒喝了。” 老韩天天喝,在平地村度过了愉快的一周,这才带着韩晋小朋友回到家中。 一看到晒黑的女儿,韩路吓了一跳:“这……” 韩小妹一身民族服装,脑袋上扣着一个硕大的头饰,起码有三四斤白银。 李草长的老婆也大方,给妹妹买了苹果套装,手机、笔记本、ipad。 韩路急忙打电话给李草长:“老李,怎么个意思,跟我抢女儿了?这么小的娃,用得上数码产品吗?实在太贵重了,不合适。” 李草长的老婆抢过手机,就吼道:“我疼自己的丫头不可以吗,韩路,要你多事?再废话,以后不欢迎你来平地村。” “不是,姐,你这……” 李草长婆娘又骂:“你抢我的老虎,我抢你女儿又怎么了?” “我……” “挂了,懒得跟你多说。” 韩路有点不理解,韩小妹实在太皮,人见人憎,人见人怕,人见人厌,李草长的婆娘怎么那么喜欢,这没道理啊!这老李家太有钱了! 陶桃却发脾气,说,李草长夫妻太土,太俗气,妹妹去她那里三观要受到影响,以后不许去了。 说到孩子的教育问题,韩路是挺头疼的,回家不两天,韩小妹又闯祸。有一天,韩国庆带着孙女去街上买西瓜,老韩正跟人讲价,小韩姑娘就伸手把塞板车轮下的砖头给人抽了,西瓜滚了一地。 赔了钱,韩路暴怒,准备结实地揍丫头一顿。巴掌刚举起来,韩国庆就把脸凑到他跟前:“来,朝这儿来。要打妹妹,先打我。” 韩路:“爸,你这样我怎么教育孩子?” “老子先教育你这个忤逆子。”韩国庆一巴掌朝韩路抽去,直接把韩主任给打跑了。 韩小妹咯咯笑:“爷爷加油,爸爸加油!” 这孩子没办法教了。 韩路头疼孩子的教育问题,死活想不到辙。春节假期已过,一年初始,万象更新。 周末有一场演出。开门第一炮得打响。 韩路昨天晚上竟然失眠,半梦半醒就过了一夜。倒不是他和老婆起了纠纷,心理压力大。春节期间陶桃一切正常,一家人日子过得倒也欢乐祥和。 他又想了想,昨天晚上也没有喝酒没有抽烟没有喝茶,但就是失眠了。 想来是年纪又大了些,自己又胖了些,生理机能有点下降。哎,日子过得真快啊! “劈劈啪啪”一阵鞭炮声传来,打断了韩路的伤春悲秋。 他心中一个激灵,忙喝问门卫小金:“谁在放鞭炮,市里不是规定禁止烟火吗,出了事算谁的?” “我放的,怎么,韩主任要拿我是问?”不等小金回答,一个声音传来,正是一脸不快的宋田。 小金忙道:“韩主任,今天是宋田乔迁新居,看了日子,按照咱们的风俗,这搬家得放炮。” 韩路:“那就没什么了。” 又问宋田,老宋,新房交钥匙两年,你房屋装修好也放了一年,怎么才搬过来,你可是咱们单位购房户最后一名。 宋田道,你管得着吗,我是艺术家,我要保护自己的嗓子,可不想吸甲醛。 韩路抬杠,说,你算是什么艺术家,烟都抽上了,一口腔就是烟嗓子,保护啥? 宋田看韩路不顺眼,正要跟他刚正面,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默默地走过来。 小孩子长得婉约,眉毛鼻子眼睛嘴巴无一不秀气,看起来像个女孩子。韩路喜欢小孩子,忍不住道:“这是哪家的娃娃啊,长得很真漂亮,来,叫爸爸!” 话音刚落下,那孩子忽然拣起地上一块砖头就砸到韩路的背上,把韩主任打个心中一热,趔趄两步,差点倒在地上。 孩子骂:“我才是你爸爸。” 宋田大怒:“干什么,快走快走。”就拉住他朝楼上拖。 孩子不住挣扎:“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打死他,打死这个不要脸的,不要脸,不要脸……脸……” 第一百九十章 宋岫岩 这一砖可真够狠的,韩路有点接不上气来。 一人上来扶住他:“韩主任,你好些了吗?” 正是渣男兄侯世容,他上街买早饭回来,手里还提着一口塑料袋,里面装了小笼包子。 韩路:“我我我……这哪家倒霉孩子,岂有此理。” 侯世容:“快,去门岗歇歇,老金,小金,把你的药酒弄点给韩主任擦擦。” 老金父子泡了一缸白酒,刚开始的时候搁了韩路送给他们的鹿茸,后来有陆续添加了枸杞、海马、雪蛤、人参、当归、淫羊霍、肉苁蓉……反正能放的就放。 几年下来,其色如墨,气味刺鼻。 韩路每次喝的时候口中嘀咕:“这么多药搁进去,也不怕起了化学反应。” 好在味道还不错,喝了以后,韩路思绪稳定,守身如玉——自妻子得了抑郁,他们夫妻对那事不怎么不上心——韩主任也懂得如何调整好自己,心静自然凉嘛! 脱掉背心,借着老金的镜子看去,自己背上淤青一片,用药酒一擦,痛得要命。 韩路呲牙裂嘴,没好气:“刚才那混小子下手可真够狠,谁家的娃啊,我得批评他的爹妈?” 还能是谁的,不用问,肯定是宋田的儿子,这父子是我韩路的对红星吗? 渣男兄却道:“韩主任,我劝你别找宋田,娃娃是他的逆鳞,可碰不得。” 韩路:“这不对啊,孩子不听话得教育,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找宋田理论理论。” 渣男兄:“管不了,韩主任,宋田其实挺可怜的。” 韩路好象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那孩子得了病吗?” 渣男兄弟点头,说,是得了病,很严重,小儿抽动症。 事情得从宋田一家人说起。 他以前是剧团的演员,老婆却是圈外人士,钢铁联合企业的。 宋田的妻子以前在钢厂的化验室上班,大约是接触的化学药品过多,身体不是太好。 儿子宋岫岩生下来的时候一切都还正常,人长得乖巧,也很可爱,在幼儿园和小学的时候,老师都挺喜欢。毕竟,老宋长得本就英俊潇洒,基因摆在那里的。 刚开始的时候,孩子的成绩虽然不是优秀,但还跟得上。但到了初中,学习就不太理想了,飞快下滑,直接变成了班级最后一面。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孩子懂事开始成熟时候,但娃娃却还是保持着奇怪的幼稚,常说些傻里傻气的话。 被同学嘲笑后就开始发脾气,踢门,砸窗户,打人。 这个时候,宋田夫妻才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劲,带上儿子宋岫岩去省二院看医生。 医生检查得很详细,当宋岫岩填表做题,甚至还上了脑电图,最后告诉他们夫妻一个噩耗,娃娃得的是小儿抽动症。按说这病也简单,如果发现得早,吃两年药就能控制。不过,孩子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期,也就是说,他大约一辈子都会这样,简单说来就是有心理疾病,不用治了,回家去吧。 这对宋田两口子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宋田刚开始的时候还不服气,打算亲自教育儿子。两年以后,身心俱疲的他终于放弃了。 宋岫岩的成绩不好,高中自然是考不上的,就去了市里一技校。 不过,去不了几天就因为和同学发生纠纷,打架,被老师赶回家。 在家里呆上一段时间,恢复了些,再送去学校,又出事被赶回来。 孩子这是没办法读书了,只能在家呆着,准备养一辈子。 后来宋田想了想,宋岫岩之所以变成这样,估计是先天的原因——妻子在钢厂吸了太多毒气,以至娃娃发育不良。 听到这里,韩路道:“难怪宋田的房子装修好要放一年,他是怕孩子再吸进去甲醛啊。” 作为一个有孩子的父亲,韩主任深刻地体会到家中娃娃健康成长对于一个家庭究竟意味着什么,那是幸福的根基啊! 一直以来宋田和韩路都不对盘,那厮如果出什么事,韩主任都会幸灾乐祸,但今天却是分外的同情。 韩路想起自己老婆的病情,又叹息一声:“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渣男兄:“诶,韩主任,你说归说,不只顾着吃我的包子啊。你都吃光了,我父女二人不是要饿肚子?” 原来在刚才擦药和说话的过程中,韩路也没闲着,竟将人家一塑料袋小笼包子给吃光。 韩路有些尴尬,他这两年有点发胖。这人胖了有个特点,就是谗,但凡看到有东西可吃。也不管自己肚子饿不饿,到没到饭点,就想朝嘴巴里塞:“侯世容,听说你最近走穴赚不了不少钱,吃你点包子又怎么了,自己买去。” 说起走穴,单位是有规定不许走穴,一旦抓住,就会严厉处分,除非你停薪留职请长假。这事中心是很欢迎的,你一走,就腾出一份空饷来。 这两年,在上级有意无意的默许下,市文化艺术中心有几十个空饷可吃,再加上停车费现金流,财务状况总体趋向健康。 侯世容几年前在苏幕遮那里当吉祥物走穴,在韩路的劝导下,再加上他本人也知耻不肯接受别人施舍,回来上了一年多班。 他的业务能力不行,也没有戏可上,便在家中琢磨评书清口,又找人学艺。 市文化艺术中心别的没有,就是不缺优秀的老艺术家,传统戏曲艺术,只要你想学,不愁找不到老师。 侯哥记性好,悟性高,口齿也来得,只几年功夫,竟学成了。 于是,他老人家就蠢蠢欲动。也不去找苏幕遮,自己跑起了单帮,到各处茶馆酒楼给人说起书来。 渐渐地,他日子过得好起来,父女俩三天两头换新衣服下馆子。最近更是买了苹果三件套,还买了一辆二手车,一星期去一趟春城跑场子,日子过得不要太爽。 侯世容:“是是是,韩主任,我在最困难的时期是你帮助了我,请你吃包子那是应该的。我赚什么钱,不过是挣点嚼裹,虚度余生罢了。” 韩路:“你也别乱花钱,自己都没房子,还是存点弄个家,老住宿舍也不是办法。就算住一辈子宿舍吧,你女儿以后长大了不得读书成家不得给人置办嫁妆。另外,你也不谈恋爱了,没意义。” 侯世容:“房子要买的,我也存了点钱,再跑两年就凑够了。女儿还小,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至于你让我不谈莲爱,主任,我控制不住自己啊!但凡看到一个女子,无论长得怎么样,我都觉得是美好的。” “你可真是个渣男啊!”韩路知道这人狗改不了吃屎,也懒得多说。 今天会有不少演员过来排练,中心要上一个川剧,需要龙套,宋青山考虑到中心很多演员都无戏可上,决定实行轮岗制度,免得大家荒废了业务。 有不少演员已经一两个月没出现了,韩路觉得还是要跟他们碰个头,了解一下情况。 正在这个是,侯世容家的丫头跑过来,看到韩路,就亲热地叫了一声:“爸爸。” 韩路大惊,严肃地说:“你以后还是喊我韩叔叔吧,怕了。” 他喜欢痘娃,看到小孩子就叫人“儿子,叫爹”今天被宋岫岩拍了一板砖。 教训惨痛,触及灵魂。 第一百九十一章 要啥摩托车 包子吃撑了,背上擦了药酒后,也舒服了许多。 韩路就上楼回到自己办公室,陆续有今天来参加排练的演员过来,时不时有人跑他那里去聊上几句。 不觉到了九点,就见陶李穿着一件花哨的黑色短袖走进来,衣服的胸口还印着一头老虎以及巨大的logo,好象是个牌子,韩路不关注这个,自然识不得。 见他进办公室,韩路有点头疼,索性道:“陶李,烟在抽屉里,自己拿一条,我这个月的办公室用烟就只剩两条了,希望你别再打我主意,影响不好。” 陶李和贺喜喜搬来新居有一段时间了,自己家兄弟就住在单位里,陶桃固然欣喜,但韩路却很郁闷。 他和贺喜喜都给陶李找过工作,可这灾舅子要么是嫌路远钱少要么是嫌太辛苦,上不了几天班就跑了。如今贺喜喜拿他没办法,韩路也懒得管,小舅子就开始了放浪生涯。每天睡到中午十一点才起床,下楼去街上吃碗米线回家继续午觉。吃过晚饭,就出门胡闹,不到夜里三四点不回家,老婆孩子那是一概不管。 平时清醒的时候,陶李就跑韩路办公室里来玩,主要是蹭烟。遇到单位接待客人的时候,他还厚着脸皮跟着去喝酒吃饭冲壳子,倒显得他是单位领导一样。 冲壳子是西南省土话,意思是吹烂牛皮。 杨光是个好脾气的人,对韩路很欣赏很纵容,宋青山姿态高懒得管,其他两个副主任和韩路私交不错,对于陶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汪淼时刻想着抓韩主任小辫子,有这么机会如何肯错过,在组织生活会上直接对韩路发起批评,并让他做深刻的自我批评,搞得韩主任很没脸。 韩路回家和陶桃提到这事,说你管管自己兄弟。不料,陶桃就发作了,又哭又闹。 我们的小韩主任很崩溃,只得忍气吞声。 陶李听到韩路说,看了看抽屉里的二十五块一包的软云烟,忽然掏出一支中华点上。不屑地说:“姐夫,我可不想抽你的破烟,咱们是少了五十块一包的不抽,你来一根吗?” 说完,就潇洒地扔了一棵过去。 韩路笑笑点上:“贺喜喜的年终奖拿了不少吧,她工作怎么样,还习惯吗?看你这架势好象日子挺滋润。” 还别说,灾舅子虽然一无四处,却生得好命。他一生下来就是有名的帅哥,能说会道,不然也不会被贺喜喜这个优秀的女人看上,非卿不嫁。到要结婚的时候,婚房有自己这个倒霉的姐夫哥双手奉上。 原本以为他整日游手好闲,不事生产,日子会过得一团糟。不料,贺喜喜调动工作后,那边连续涨工资涨福利,加上金沙市地方财政有钱,人一年下来,工资绩效加一块儿十多万。 听说,贺喜喜光年终奖就拿了六万多块。 想起文化中心糟糕的状况,再看看躺赢的小舅子,韩路不禁感慨: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命生得好了,谁也挡不住。 “那是相当的不少,喜喜工作挺好好的,已经是副科了。”陶李得意地说:“路太远,每天开车上下班,光路上就得跑一个多小时。” 贺喜喜原先和关静在同一个街道上班,街道位河东区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生活工作都很方便,就是工资不高。 她考虑到陶李是个没指望的,女儿还小,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就申请调去某大项目那边工作,干了两年。 基层条件差,工作强度大,留不住人,尤其是留不住城市中娇滴滴的女孩子。 但凡有个女的,敢于任事,拳打脚踢拼命,很容易就走上重要岗位。 贺喜喜想到家里还有嗷嗷待哺的丈夫和女儿,浑身都是力气,不两年,级别上去了,收入也是节节向上。就是地方太偏,挺辛苦。 韩路心中又是感慨:女本柔弱,为母则刚,为妻则刚啊! 陶李又道:“姐夫,我想再买个车。你看啊,家里的polo喜喜每天开着上下班,我一个人在家,要接送孩子,很不方便的。” 韩路顿时喷了:“打住,你什么时候接过孩子。你女儿不都是妈在接吗,妈实在忙不过来,我也接送的,你要啥车啊,浪费钱。” “打算买什么车呀?” 陶李:“不买汽车,就买辆摩托。我看过了,宝马r 1200 gs adv就不错,我挺喜欢,准备下单。” “摩托车挺危险,你自己注意安全。”韩路又好奇问:“对了,今天你不在家里睡觉,这么早跑我们单位来做什么?” 陶李:“我来看看你们排练。” “你看得懂吗?” “我热爱艺术。” “你热爱艺术?”韩路忍不住笑起来:“你是那种人吗,别说你,就连我这个业内人氏对传统戏剧这玩意儿也爱不起来。” 本来,他本以为一辆摩托车,就算再贵也不过一万多块,几千块的大把。陶李要买,也影响不了生活。 但是,摩托前面加上宝马二字,好象就有点不对劲。 等陶李离开去排练室看热闹,韩路心中忽然有点不安,打开电脑去搜索陶李说的那啥v宝马摩托车,一看,顿时吓了一跳:“太贵了。” 这车已经快二十七万了,再加上各种税和保险,三十万落地。 都赶上汽车了,还是豪华汽车。 不过,喜喜收入高,灾舅子家里有钱。人家自己的钱爱怎么花,你也管不着。 正看着网页,那边有音乐声响起,演员们开始排练,为下一场演出做准备。 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单位第一次这么热闹,也不知道那些长期不上舞台的演员状态如何,韩路有点担心,就站起身来朝大排练室走去。 今天排的是川剧高腔《柳荫记》。 《柳荫记》是经典川剧剧目之一,因梁祝在柳荫结拜得名。上世纪五十年代,剧本曾被改编成京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并被越剧等多个戏种借鉴并发扬光大。 这出戏是川剧中的名篇,最近十来年,有好几个名家因为唱《柳荫记》拿到梅花奖。 大排室有三十多人,看到韩路进来,都喊:“韩主任,你来看我们了?”“韩主任,陶老板来了,就在隔壁小排练室,你走错地方了。” “韩主任,你领导就在隔壁,还不快去讨好。” 众人都知道韩路惧内,纷纷开起玩笑。 “陶桃和丁喃语来了,大上午的,她不都在自己家里练着吗?”韩路倒有点意外。 正在这个时候,陶桃一脸难看地走进来。 韩路:“你不不是隔壁吗?” 陶桃面如寒霜:“你管不着。” 一时间,整个大排练室万喙息声,大家都怕陶老板。 陶桃又扫视众人一眼:“看什么看,你们不排练吗,浪费什么时间?” 音乐声再起。 韩路看到气呼呼坐在椅子上的陶桃,小心问:“怎么了,是谁把你气成这样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太上皇 那么,陶桃为什么生气,而丁喃语为什么要用小排练室呢? 那是因为小丁要演一出现代川剧,其中要用到现代西洋乐器,其中就有钢琴。 没办法,丁喃语团队只得来了单位,还把单位的钢琴师老吴也叫了过来合练。 这戏也不知道是哪个混帐写的,音很高。现在是四月,一年中最热的时期即将到来,空气难得地潮湿闷热,唱了一段,小丁满头都是汗水,但感觉自己状态非常好。其中几个花腔,她毫不费力地就唱上去了。 陶桃老师教的换气技巧还是非常不错的。 忽然,旁边的陶桃喊了一声“停。” 丁喃语愕然:“老师,我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你怎么了,唱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丁喃语嘀咕:“我觉得挺不错的。” “挺不错,是不错是,高音高得上去,低音低得下来,其中的几个转折也圆熟润滑,你丁喃语出师了,了不起了?”陶桃冷笑,大声嘲讽:“唱得真好,唱得让人挑不出错来,就好象是唱片儿里的声音似的,对对对,就是那种用设备修过音的。” 丁喃语不服:“老师,唱片都是修音的,可见,唱成跟唱片一样是我们每一个戏曲演员的最终最追求,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 陶桃开始骂起来:“你能唱得跟唱片一样,别人修了音也一样。你丁喃语是唱得好,但换成李姐,唱完到录音棚找好的师傅修一下,和你又有什么区别,那么,要你又有何用?” “我……” 陶桃继续呵斥:“那么,你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丁喃语,你的天分是很好,学川剧不几个月就登堂入室,你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是老板了,腕儿了。你声音大,洪亮,再难的唱腔都拿得住,可哪又怎么样?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你就是一台机器,你仅仅满足于把词唱出来,唱的好听,唱得让所有人为你鼓掌?丁喃语,我跟你讲,咱们上舞台不是为了炫耀自己,不是为了得瑟。” 丁喃语:“我没有。” 陶桃:“你上舞台是表现角色,是演绎她们的人生,你要活成她们的样子。而你现在,你只知道唱,只知道唱,你就没有心,你跟蝈蝈儿又有什么区别?看看你脑袋那么大,方头方脑,对,你就是个蝈蝈。” 这已经有点人身侮辱的意思了,丁喃语最近心情正不好,顿时哭起来:“我没有方头方脑,我不是蝈蝈。” “懒得跟你说,自己想明白了再来找我,只知道哭,烦死了。”陶桃丢下一脸震恐的众人,拂袖而去。 …… “你对人孩子太苛刻了。”听陶桃气愤地说完刚才的事,韩路摇头,又问:“今天小丁排什么戏?” “《死水微澜》,小丁唱蔡幺妹。”陶桃气道:“丁语喃技巧是好,可她最大的毛病是不体会角色,只例行公事把词唱出来拉倒,匠气太重,我恰恰最忍不了的就是这一点。” 韩路笑道:“剧中蔡幺妹什么人,老油条,中年妇女,还搞婚外情。小丁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你让人怎么体会角色,这不是为难人吗?” “她都谈过六次恋爱,六次失恋,那还不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怎么就体会不了角色?纯粹是懒。” 韩路看妻子精神要失控,打岔:“中午咱们到街上馆子随便对付对付,晚上想吃啥?” 陶桃想了想::“粉蒸牛肉,记得要用牛颈肉蒸。” “讲究,懂吃,是个讲究人儿。”韩路掏出纸巾替她擦额上汗水。 陶老板自然闭目享受小韩主任的服务。 …… 陶桃刚才一通没由来发飙,丁喃语这些天压抑的恶劣心境终于遏制不住,禁不住低声抽噎。 欧阳今、老刘、李姐他们心中不忍,想要上前安慰,但考虑到陶桃的霸道,却不敢吱声。 心中不觉得怜悯:陶桃当年被单位扶正扛戏,做了老板,那叫一个众星捧月,何等威风。怎么换小丁做老板,却处处受到严厉管束,她这个老板当得可真是没滋味。哎,任谁头上压着一个太上皇,日子也不好过。 丁喃语哭着喊:“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不排了,出去,出去呀!” 众人默默退出。 这个时候,陶李走了过来,斜靠在钢琴上:“咋的了,被我姐欺负了,我帮你讨回公道。” 丁喃语用纸巾擤了一下鼻涕:“我没事,就是情绪有点不稳。陶李,你说的那事,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好。” 陶李:“你是不是怕我姐姐,没事的,我姐怕我,咱们一物降一物,你跟我跑,那是绝对没问题的。” 丁喃语缩了缩脖子:“还是……不要吧,这事,当你没提,我也没听过。” 陶李:“你再考虑考虑。” 小丁摇头:“还是不行。” 正在这个时候,她的电话响了,接通。 陶李侧耳透听。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喃姐,你要的黄玫瑰已经回来了,照样送到那个地址去吗?” 丁喃语:“还是送那地方。” 对面很为难:“人家都说了让我们别送花儿过去。” 丁喃语:“你送就是了,到地方把花儿放下就走,该给的钱我一毛也少不了你。” “好……好吧。” “别急着回绝嘛,我有时间。”陶李笑了笑离开。 他去了走廊尽,打了个电话:“苏姐,你说的那事再给我一点时间……别别别,别这样啊,说好一起合作的。放心,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把整个团队带出来……你这是不相信我吗,团队都是我姐使过的老人,丁喃语也是我姐的徒弟,你说我能搞不定吗……姐,姐,咳你挂什么电话啊,就不相信个人。” 拿着电话,陶李忍不住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低声咒骂:“苏婆娘牛气个屁,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我找你那是给你面子。混蛋吕朝阳,我找你合作,你特么一点面子不给,这不是瞧不起人吗?” “咦,刚才丁喃语电话里说要给什么人送花,还天天送,人家都不肯收……这事挺奇怪啊……” 陶李正琢磨着,隔壁传来悠悠歌声:“爹爹说话欠思量,重男轻女不应当。休说女儿读书无用场,也有女比男儿强。昔日有个缇萦女,上书救父美名扬。孩儿要学古人样,祝九娘要变成一个祝九郎。” 是个女孩儿,声音婉转悠扬,听起来年纪不大,估计十二三岁模样。 “大约是中心哪个演员的姑娘,我虽然识不得其中好处,却知道这小丫头片子唱得不错。”陶李心中想。 前头说过,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的演员一般有两个来路。一是社会招聘,然后送去戏剧学校委托培养,学成后回单位上班;二是演员自己家的孩子,从小教授,学成通过考核招进单位,这就是所谓的梨园世家。 这孩子声音好,唱得好听,家学渊源。 一句唱完,众人都是一通喝彩。 “真的好厉害,小小年纪能成这样,难得难得。” “最难得的是真把祝英台身上那股子味儿唱出来,这就是天赋。” “对啊,声音嗓门唱腔技巧什么的可以后天练,但角色感觉舞台感却是天生的。” “宋田家这个娃娃可了不得。” “宋田生得一个好儿子。” …… 陶李骇然:“原来是个男孩唱的,我竟听岔了。” 孩子这声音实在太干净,就好象幽谷里的清泉,从岩石缝里泻出,流过绿绿的草地,绕过缤纷花树。 但听声音,你还真以为就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子正在对着春日清涧诉说心事。 正在这个时候,排练室对面的创作室门开了,就见着宋田一脸愤怒地冲过去。 接着就是啪一记耳光:“混蛋,你好好的一个男人,唱什么祝英台,还翘兰花指,恶心,丢人!” 接着是宋田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拖进自己办公室。 再接着,那边传来他激烈的咒骂声和孩子的尖叫。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创作室传来摔东西的声音,然后“砰”一声巨响。 楼下传来小金的吼声:“谁乱扔玻璃,伤了人怎么办?” 第一百九十三章 易求千金宝,难得有情人 宋田这十年以来一直为孩子的病情而痛苦,今日见到宋岫岩在大排练室演祝英台,反串女角,终于忍不住上了手。 他这人虽然是戏曲演员出身,其实还是挺大男子主义的,这一点从他长出的满面虬髯就能看出。 好好的一个爷们儿去扮女子,象话吗? 不料,宋岫岩也是个非常轴的孩子,被父亲抽了耳光,如何肯服,便大闹起来。又是摔东西,又是砸窗户,最后更是一边哭一边站在单位大门尖叫:“宋田,不要脸,不要脸。” 韩路有点不明白,老宋抽小宋的耳光怎么扯上不要脸了,这大概是宋岫岩的口头禅吧? 娃娃很拧,在单位门口一骂就是两个小时。这事甚至还惊动了宋青山这个叔伯老爷,上去劝,直接被小宋一顿“不要脸”加上吐唾沫给气走了。 韩路一看,这不行啊,就买了一大杯冰淇淋塞孩子手里,道:“小宋同学,虽然我们刚才动了手,但梁山好汉不打不相识,瞧得起哥,就满饮此杯。” 他可是不敢再让人叫自己爸爸,再被砸一记砖头,今天非住进医院不可。 今天是宋田乔迁新居的第一天,不想儿子就闹成这样,宋田气得心脏病都快发作,坐在门岗不住抽烟,抽得一身全是烟灰。 本以为经过韩路的冰淇淋一哄,小宋会偃旗息鼓。不料,娃享受了美食之后,酝酿好情绪,张口又骂:“不要脸,宋田你不要脸。” 宋田手一哆嗦,刚点的烟掉地上。 韩路忙给他有点上一支,苦笑:“老宋,你家的娃娃精力和真旺盛啊,都骂了两小时,看架势接下来没一个小时完不了。” 宋田:“韩路,别人的家娃怎么那么乖,我怎么就碰到这么个丧门星?我宋田是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我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老天爷怎么这么对我?” 说着说着,他的眼圈就红了。 韩路心中不忍:“孩子这情况也没辙,你顺着他就是了。他爱唱什么扮什么,由着他去。” “你懂什么,少说风凉话。”宋田忽然恼了:“娃娃都不正常成这样,你还让他唱。正常人唱戏唱魔障的了人可不少,更别说我娃。你家是个女儿,就算一天到晚在外面野,跟个小子似的,别人见了,也会夸一声女中丈夫,英姿飒爽。我娃去扮女孩,那不成二尾子了吗,你走,你走!” 韩路闹了个没趣:“说着说着你怎么翻脸了呢?” 小宋同学又骂了父亲一个小时不要脸,终于饿了,回家等着吃饭。 据邻居说,当天晚上宋岫岩又在家里闹了到半夜,最后才被他母亲给哄好。 次日,韩路听办公室的人说起这事,不觉得唏嘘:宋岫岩同学的精力好旺盛,年轻真好。孩子听话人生才会幸福,感恩老天爷把韩晋小朋友赐给我。 …… 四月份到了,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期。、 天空隐约有电光闪烁,却密云不雨。 杂草岗街道位于一出山凹,周围都是这两年刚建的楼房,被围密不通风。 小秦今天刚一进办公室就被闷得出了一身臭汗:“热死了,热死了,怎么不开空调?” 一个同事道:“开了呀,秦克己,我提醒你,温度已经设定好了,不许再降。” 秦克己看了看空调,设定温度是二十七,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同事是个姑娘,这几天正好处于生理期,加上身体不好,受不得凉。 秦克己本就身体健壮,二十来岁声是风风火火年纪,最耐不得热,平时在家空调都调到十六度的。实在有点扛不住办公室的憋闷,道:“姐,今天如果有外出的活儿派给我好了。” 同事笑道:“出去不更热?” 秦克己道:“外面好歹能吹点江风。” 同事又笑:“你想躲我可没门,领导今天下去检查安全,让你留守。另外,xx工地高温天不停工,让几个民工中暑住院的事你也得写个情况汇报。今儿子一天,你就在家陪我挨热吧!” 这几日因为是高温酷暑天,街道的工作挺多。我们的小秦同志刚调过来没两月,在安全这一块儿。热天正是安全事故高发期,忙得要命。 秦克己没有办法:“行,我来弄。” 他坐电脑前处理手头工作,这个时候,一个外买小哥捧着一束黄色的玫瑰花过来:“秦克己老师,你女朋友又给你送花儿了。” 办公室那个女同事嘻嘻嘻笑起来:“小秦,你究竟有几个女朋友啊?那边有个雷晴,这里又有个丁喃语,你不成渣男了?当然,你现在没有结婚,要交往多少个女朋友,别人也不好说什么,那是你的自由。不过,这事我觉得不太合适。” “才没有呢,我和那丁喃语可没有任何关系,这事我光明磊落。”秦克己正色说。 “那人家怎么天天给你送花儿呢?” “我怎么知道,反正没那事。” 同事一脸鬼才相信你的表情。 秦克己很无奈,随手把花儿扔桌上,继续忙着手头的活儿。 没错,秦克己就是人社局秦文学秦科长的儿子小秦。 他也不知道自己遇到什么鬼,每天上午就会准时收到一个叫丁喃语的女人送过来的玫瑰花。还附带着一张卡片,上面写了许多热辣辣的话儿,写了电话号码、qq号、微信号,甚至还有一张艺术照。 添加好友是不可能的,小秦不是个随便的人。他抓了半天脑壳,死活也想不起什么时候认识过这么一个人,自然是置之不理。 可置之不理也不行啊,见天收到花儿,他已经成为办公室的一个笑话,大家都拿他这事来开玩笑。 秦克己实在是忍受不了,又好奇对方究竟是什么来头,便尝试着加了她的微信,开了视频。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看起来很弱质。 小秦很正经地跟她说了两句,又问我们认识吗,这才知道她叫丁喃语,是文化艺术中心韩路叔叔手下的女演员,自己那天给韩路送年货的时候恰好被她看到。 秦克己正色说,谢谢你高看我一眼,我很感动,但我有女朋友了。 丁喃语说,你有女朋友也不要紧啊,咱们可以做个好朋友。要不,下来约个饭,看个电影什么的? 小秦道,我认为,成年男女之间没有好朋友的说法,只有爱人和同事熟人之分。不好意思,我个人不能接受这样的关系,咱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丁喃语任何肯放弃,顿时在微信上说了许多热辣辣的话。 小秦苦笑:“对不起,我只能拉黑你了。” 秦克己还有点担心那小丁姑娘会来单位找自己,想躲一躲。可转念一想,不对啊,我跟她有没有什么事,为什么要害怕。 好在丁喃语也没出现,她换了一个方式,每天让跑腿小哥给他送一束鲜花过来,在卡片上诉说衷情, 秦克己心怀坦荡,花儿送来就收着,插在办公室的花瓶中,或者带回家去。 …… 一天时间很赶快过去,到下午五点,天上不扯霍闪了,但雨终于落下来,一片清凉。 女朋友雷晴打电话过来:“克己,这雨好大,我开车过来接你,咱们等下吃什么?” 杂草岗街道的办公室区是一片平房,秦克己朝窗户外看去,却见女朋友的汽车已经停在外面的操场上,正在朝他闪着大灯。 他刚要走,眼睛余光看着办公桌上那束花儿,就顺手带走。 “克己,那女孩子又给你送花儿了?”雷晴接过秦克己递过来的花,翻看着里面的卡片。 丁喃语给自己送花的事小秦也没有隐瞒雷晴,这事也没有好藏着掖着的:“对,借花献佛。” “佛,什么佛,弥勒佛还是如来佛?”雷晴有点苦恼:“我最近胖了,好烦。” “美丽佛,苗条佛,可爱佛。” 两人笑了一气,雷晴:“克己,最近工作怎么样?” 秦克己:“天气热,大暑天,安全那边抓得紧,估计接下来会忙上一阵。一忙起来,你我见面的次数就不是那么多了,对了,婚纱你自己选,选好,约个时间咱们去拍照。” “好的,理解。”雷晴看着卡片,突然扑哧一声,念道:“你知道你和星星有什么区别吗星星在天上,你在我心里。” “对了,昨天的卡片上是怎么写的,我想想。”雷晴:“记起来了,是‘我还是喜欢你,像小时候吃辣条,不看日期。’前天的是‘可以帮我洗个东西吗?洗什么?喜欢我。’” 秦克己:“你记性真好。” 雷晴摇头:“那姑娘可真执着啊,天天送,天天送,这得花多少钱啊?不过,她还真让我佩服,风风火火,敢爱敢恨。” 秦克己:“你就别开玩笑了,我有点尴尬。咱们还是早点结婚,不然影响不好。” 雷晴忽然感慨:“克己,你能够对我如此坦诚,我很感动。别的男的碰到这种事,生怕女朋友误会,而你却好象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这又有什么好担心的?”秦克己不解:“我又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 他在断腿的一年多时间里,雷晴对他不离不弃。回金沙市以后,他参加公考,也是雷晴天陪着他复习。他们是爱人,是相濡以沫的伴侣,甚至是骨肉兄弟,这感情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动摇的。 而且,他们家世相当,有共同的兴趣爱好理想,按照老祖宗的话就是门当户对,也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插足的。 最重要的一点是,秦克己为人真诚直接正直,在养病的那一段时间里尝尽人间冷暖,早已经把自己人生想明白:易求千金宝,难得有情人。 雷晴笑着摸了摸秦克己头上的雨水:“克己同学,想不到你招别的女孩子喜欢,说明你这人还是有魅力的。” 秦克己忽然皱眉:“我听韩路叔叔说,他们单位的待遇挺差,现在的玫瑰花也贵,那人天天送花,开销不小,有机会我得把钱补给人家。” 雷晴点头:“应该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机会要来了 家中的牛肉可算吃完了。 雨水也落下来,顺着街道流淌,白花花,一片汪洋不见。 金沙市四五月份是热季雨季,积攒了一年的雨水在这两个月毫不留情地落下来。 因为是山区,而又因为气候的关系,山上的植被覆盖很差,山洪泥石流灾害频繁,文化艺术中心也不怎么出门演出,正是每年最清闲的时候,但韩路却忙起来了,他要防洪值班。 韩路是事业编制,吃的是财政饭,地方有什么工作,他必须参加,比如上次创卫。 别的员工领导们指挥不动,只能亲自上阵。 中心的主任杨光心脏有问题,宋青山痛风,其他两个副主任年纪也大。就韩路和汪淼年轻,这个差事自然跑不脱。 二人关系很差,自然不能呆一块儿。 姓汪的实在太混帐,通过他老丈人的关系,跑去守金沙江边的水文站的那个是水位线,每天就去拍个照做个记录。韩路就惨了,被弄去河西区江边扛沙袋垒堤坝。 说来也巧,在大堤上韩路碰到了秦文学。 韩路笑道:“老秦你这么大年纪,跑这里来做什么,累出毛病来可就麻烦了。” 老秦回答说这是他特意争取的,此处社区的主任是他同学,正好一起耍耍。 社区正好位于江边,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时候,正是三线建设人取生活用水的地方,有六七棵高大的攀枝花,风景不错,正在打造一个红色教育基地。 老秦那个同学很好玩,大伙儿虽然干活累,但一天到晚都嘻嘻哈哈,挺开心。 一星期之后,汛期过去,社区主任做东,请大家吃火锅。 主任的儿子大学刚毕业,不知道怎么的大家就聊到子女教育和就业问题。 那主任以前在厂子里上了二十几年班,知道工厂的活儿辛苦,就说市里不是在建设华城新区吗,新成立的各大单位都在调人招人,准备让儿子去应聘。 说到这事,秦文学忽然一拍脑袋,道:“韩路,你不是一直想换个收入高有前途的工作吗,我倒是打听到一个好去处,你试试,实在不行,找找关静。” 韩路问:“什么单位?” 老秦:“金沙市华城新区环境集团有限公司。” 韩路笑道:“听起来像是个国企,带编制不?” 老秦:“确实是国企,不过中上层领导岗位都是行政编和事业编,你去自然是要考管理岗的。这事因为涉及到干部和事业编人员,在我们的工作范围内,我跟你详细说说。” 韩路:“老秦,我喝了不少酒,脑壳不够用,下来你发给资料给我。简单说吧,你让我考什么岗位,一个月能拿多少工资?” 秦文学:“谈钱俗了。” 韩路:“那我们整点不俗的,借你的钱就不还了,咱只谈感情,不伤身体。” 老秦:“不还也行,我又没提还钱的事。这么跟你说吧,我建议你去争取财务的职位,你学的是这个专业,又是拿了会计师和经济师证的,又是事业编,正好符合人家的要求。收入肯定是很高的,毕竟是企业,一年十七万,加上绩效果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二十几坨应该没问题。” “二十几万,不错呀,这在我们本地算是相当了不起了。”韩路心中一片火热,把筷子一扔:“不吃了,不吃了。” 社区主任拉住他:“韩主任,你回家做什么呀,酒都还没有喝高兴呢!” 韩路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复习功课,准备考试,迎接党和国家的考验!” 说罢,他乘着酒兴跑到外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就朝家里赶。 回到家,他的酒也醒了些,抓了抓头,心道:这资料都还没有拿到手,考什么都还不知道,我就跑回来看陶爷的白眼做什么,还不如跟老秦他们好好喝顿大酒。 他在江边堤坝忙了一星期,头发蓬乱胡子拉杂,身上全是泥点子和汗臭,脏得实在不象话。桃子姐姐也干脆,直接把他赶去睡沙发。 过不了几日,秦文学那边有确切消息过来,华城新区环境集团有限公司是一家新成立的大型国有企业,注册资金五十亿元整,承担生态立市的战略任务,投资环境治理、生态修复、生态基础建设、生态资源开发利用领域。 集团公司的高层都是行政编制,从其他单位调来的还有几年就要退休的老干部,让他们站最后一班岗。下面的各分公司、各部门的高管则是事业编。 这次公司招聘的都是中干管理人员,总数四十九,学历上是大本含大本以上,专科还不行。其中有的岗位还有专业、资格证和从业经验上的要求。比如水质量化验的岗位就要求化学、给排水或环境类专业;污水处理负责人还要求是机电类专业出身;管网测绘则要求是测绘专业。 韩路拿着表就琢磨起来,环境集团有限公司说穿了就是给华城新区做污水处理的,下面估计还有好就几个污水处理厂处理站什么的,就是以前市政那一块儿,只不过单独成立一家公司,实行市场化管理。 这新招聘人员中都是技术岗,自己学的不是这个专业,也没有相关从业资格证书和工作经验,都不合适。 唯一的一个适合自己的是全面预算和管理,要求会计中级及以上职称,这个自己有。但下面的条件就有点麻烦了,要求三年以上单位财务负责人工作经验,有担任大型国企财务负责人经历。自己就是一办公室主任,处理的都是爹爹妈妈的琐碎,条件显然是不符合的。 一看到这里,韩路失望透顶,有点想放弃的意思。 按说,有这么一个好岗位可以争取,他应该把好消息告诉陶桃的,但现在他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又过得几日,秦文学打电话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痛骂:“韩路,你怎么没去报名,你不知道现在环境集团公司的岗位有多抢手。招四十九个岗位,报名得都三百出头,看架势最后起码五六百人要竞争上岗,你究竟在等什么?” 原来,环境有限公司这次招聘实行网上报名的方式,由人社局负责,毕竟中干都是事业编,工资关系还有编制都是从他们那边走的。 老秦一直关心着韩路,这段时间天天盯着报名表,但左看又看都见着不这个小兄弟的名字,顿时着急了。 韩路解释说,自己没做过财务负责人,没有担任大型国企财务负责人的经理,资历不够,就算把报名表传上去,第一时间也要被人给刷下来,那是不是浪费时间吗? 秦文学听韩路说到这里,抽了一口冷气,道,那可怎么好,这工作多适合你啊,就此放弃实在可惜。 韩路也颓丧。 秦文学在电话里沉默半天,忽然道:“要不你找一下关静?” 韩路仿佛是被开水烫着,一下子叫起来:“找她,找她做什么?” 老秦说,华城新区的筹备和建设日常事务都是由关静负责的,将来新区建成,她说不好就会做一把手,这事找她好使。 韩路摇头:“老秦你是让我走后门啊,这事断断不可。关静这人我是非常了解的,别看她平时温温和和,但对工作非常认真原则性很强,此事她肯定不可能答应的。” 老秦:“不试试怎么知道,再说了,又不是走后门,你只需要找她要到一个公平考核的机会。” 这次招聘报名之后要进行专业知识考试,按优秀录取。笔试过关后还得面试,面试过了,还得体检。体检合格,招聘领导小组根据岗位要求对考察人选资格条件进行审核,审核过关在微信公众号上公布后才谈得上入职,挺复杂。 关静作为华城开发区主任,挂了个招聘领导小组组长的头衔,但不负责具体工作。 秦文学又道:“你的问题主要是没有在大型国企财务负责人的从业经验。” “对呀。”韩路说。 老秦:“我问你,市文化艺术中心算不算国企,你们单位快三百人了,算不算大型。据我所知,中心财务那一块儿都是你在负责,甚至,所有的帐都是你在做,你算不算是负责人?” 韩路:“算是,可这不说明问题啊!” 老秦:“能说明问题啊,老兄,干吧,干吧,难道你想就这么过下去。说不准那天你们单位的事业编就砍了,到时候你一无所有,不还得去社会上找工作。如今这么好一个机会摆你面前,得把握好啊!” 韩路苦笑:“老秦,首先谢谢你的关心,我很感动。但是,关静和我以前的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差点成为一家人的。现在我们和她各自都有自己的伴侣,有自己的孩子,有自己的家庭。江湖不见,各自安好才是道德的。现在去找人,合适吗?” 老秦忽然发火:“什么道德不道德的,你是去找她应聘,又不是搞婚外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外是自己混得不象话,怕见到初恋,丢了你大男子汉的脸面,你这人实在太虚荣。” 韩路:“老秦,你诛心了,我现在都这样了还要面子吗,真的不好,太尴尬。” 老秦继续骂娘:“尴尬个屁,你看看你现在潦倒成什么样子了,还怕旧情复燃?我如果是关静,先就看不起你。你去不去,不去就还钱,你好象还欠我三万多块,我可不客气了。” 韩路:“老秦你逼我还钱那不是要命吗?” 第一百九十五章 诗、远方和苟且 老秦不讲义气,明知道自己日子过得困苦,还逼债,黄世仁啊! 韩路家的财务状况确实糟糕,妻子的钱他是不管的。每个月十号,他和父亲把工资凑一块儿就开始各项支出:房屋贷款、装修贷款、韩晋的牛奶钱、水电气款宽带、汽车保养维修、停车费、老秦那边得还点…… 加一块儿,就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韩路的工资是年年在涨,好歹也是单位的领导,收入在普通人看起来也算可以,但这不够。 正如当初自己向秦文学借钱的时候老秦说过,妹妹今年的学费我可以借给你,但明年呢,后年呢? 另外,韩路父亲的年纪一年年大下去,将来的医疗保健这部分也不能不考虑。 韩国庆从事了一辈子体力劳动,身体相当的健康。但人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将来若有事,韩路如果拿不出钱来,就只能去跳金沙江了。 沉重的负担如山压来,韩路有点喘不过气,感觉睡不好,饭菜没滋味。 今天的晚饭确实很不香,感觉就像是吃药。韩路有事回来迟了,饭是韩国庆做的,就是一盆素炒豌豆尖和一盘蔬菜汤,汤里连油星儿都看不到。 韩路道:“吃这么差啊,妹妹正是在长身体的时候,肉蛋奶不能缺了。” 韩国庆:“没钱了,冰箱已空,先这么对付两天,等到领钱再改善。还好妹妹要在学校吃顿午饭,那边伙食很好,肉和牛奶都有。” 正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事故,韩小妹年纪小牙巴没力气,咬不烂蔬菜,豌豆尖卡在嗓子里,直接卡吐了,一张小脸涨的通红,眼睛里全是泪水。 韩路心疼得手都在哆嗦,好半天才用手将豌豆尖从女儿嗓子里扯出来。 陶桃却一脸嫌弃:“吃个饭都不乖,还吐了,恶心死人。小韩,快拖地。” 当晚,韩路几乎失眠。不住起起床跑女儿房间里去,摸摸额头,没有发烧,再摸摸小手,挺凉,就拉被子盖上。 如此反复,陶桃被他打搅,大怒,骂:“小韩你神经病,韩晋不就是吃东西卡了吗,多大点事。如果妹妹真有事,你自己先就活不成。穷人家的孩子哪有这么娇贵?要怪就怪她投错了胎,投到咱们这个穷家务里,你给我滚去睡沙发。” “是啊,妹妹真倒霉啊,碰到我这个没本事的父亲。”韩路喃喃道:“再不能这样下去,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能……” 韩路一家三口的工资加起来也就一万多点,如果能够进华城环境有限公司拿到那个职位,一年就有二十多万。 其实,普通人生活中所有的问题归根结底就是经济问题。 我们的小韩主任说到底也就一凡夫俗子,只要能年入二十来万,所有的烦恼都不成其为烦恼了。 为了这个职位,为了女儿,为了父亲,为了陶桃,为了家庭,脸算什么,男人可怜的自尊心又算得了什么? 此日早上,送女儿去幼儿园,又回中心处理完手头事务,韩路拿起手机,翻了半天,却没有找到关静的电话号码。想了想,才记得自己自从上次换手机后,直接把她给删掉。 关静代表着过去一段快乐时光,韩路一直竭力在回避与之相关的一切事物,今天却逃避不了。 韩路和办公室的人说了一声,便开着车去了华城新区。 他没来过花城新区,只记得以前这里就是一大片荒山。今日一到,顿时大吃一惊,那写小山丘都被推平,变成一个大平坝。 虽然这里就是个大工地,到处都是建筑机械,到处都是戴着黄色安全帽的民工,乱糟糟的。但城市的主体轮廓已经出来的,平坦的土地,宽阔的道路,林立的脚手脚,看规模,未来将入住一百万人的计划倒不是吹牛。 华城新区指挥部位于计划中的室中心,新起了一栋大楼,楼房正在装修,未来会成为新区区委的办公室地点。 最近一段时间,市各部委局办都在拆除单位的围墙,所以,指挥部对外开放,韩路开着破旧的面包车进去倒没有被人阻拦。 一切顺利,进得楼中,就有工作人员迎上来问:“同志,请问你找谁,有什么事,请过来登记一下。” 韩路登记下自己的姓名和单位,又道他找关主任。 工作人员打了个电话,恩恩半天,道:“请跟我来。” 又领他上了二楼,进了一间办公室。 韩路本以为这办公室是属于关静的,不料又有一个五十出头的老头过来,自我介绍是指挥部办公室主任,姓王。 如果没猜错,他应该是关静的秘书。 王主任客气地问韩路找关主任做什么,关主任现在正忙,有事可以跟他说,下来跟主任汇报。 市文化中心和指挥部在工作上也没有交集,再说了,韩路也就是个事业编副科,还见不着大领导。 看他架势是不打算让我们的小韩主任见关主任。 韩路如何不知道这一点,斟酌了一下语气,道:“我有点私事想找领导。” 王主任:“如果是私事,可以下来和联系关主任,我会跟主任提起这事的。” 韩路:“我今天就要见到关静。” “很重要吗?” 韩路有点恼火:“你跟关静说起我的名字她就晓得了,我就在办公室里等她,不见着人可就不走了。” 王主任沉吟片刻说声稍等,就又出了办公室。 这一走就是老半天,韩路好动,闲着无聊。他也不客气,在办公桌上找到茶叶盒给自己泡了一杯茶,走到大窗户前,一边品茗一边看着外面的风景。 窗户正对着一个刚打基础的巨型建筑,看样子好象是个体育馆,正好位于金沙江边,面对奔涌江水和对岸巍峨群山。最妙的是对面的山岳当夕晒,试想,到黄昏时分,火烧云把山岳燃红又是何等美景? “怎么样,不错吧?”关静从外面走了进来,站他背后笑吟吟地问。 韩路手一颤。 关静伸出手抓住杯子:“我帮你接点水。”手指还是如以前那样温暖柔和。 这是四年多来韩路第一次见到关静。 今天的关静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牛仔裤,运动鞋,和从前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只是一个普通工作人员,而不是新区主任。 只不过和以前比,她胖了些,成熟稳重了许多。 接了水,关静扑哧一笑:“看什么,是不是觉得我老了?” 韩路看了看她,道:“是有点,工作累的吧,你看我,不也有几根白发。” 关静指着外面那个体育馆一样的建筑说:“刚才我见你看了半天,那地方要建一座三线博馆、多媒体中心、会展中心,未来将成为新区的地标性建筑。这个项目我一直在跟,每天会去看看,爬爬脚手架,都被太阳晒黑了,这金沙的阳光太灿烂了。韩路,你是搞艺术的,有时间多过来看看。艺术源于生活。” 看到她洁白整齐的牙齿,以及满面的意气风发,韩路心中羡慕。阳光灿烂,你的笑容也灿烂。 关静:“韩路,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是按时上班,准时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不像你……” “像我什么?” “你的工作多带劲儿啊。”韩路指着外面的大工地道:“那是你的诗和远方,而我只有苟且。” 关静笑道:“老婆孩子热炕头也不错啊,我挺羡慕你的。” “羡慕我,关主任,别开玩笑了。” 关静:“真不开玩笑,能够有一个和睦温暖的家庭也是一种禀赋,能获取幸福也是一种让人羡慕的能力。对了,韩路,你不问我过得怎么样吗?” 韩路:“你一大干部,自然过得好。” “这跟干部不干部没关系,韩路我离婚了,上个月的事。” 韩路:“不好意思提到这事。” “没什么,主要是个我们夫妻两地分居,感情慢慢就淡了,我工作实在太忙,夫妻俩还没来得及把爱情转化成为亲情,很遗憾。” 韩路讷讷道:“确实遗憾。” “好了,咱们叙旧结束,等下还有个会议,就不留你吃午饭了。你有什么事情尽快说,我还有十分钟。”关静抬腕看了看手表,她确实胖了些,手腕胖嘟嘟的。 韩路:“那我长话短说,有一件事我吃不准,想请教请教你。” 于是,他就用尽可能简短的语句把自己想要去应聘华城新区环境有限公司财务岗的事情跟她说了。 关静点点头:“我确实挂了个招聘工作组组长的职,但具体的事也没管,就起到一个监督的作用。你这事我不会帮忙,得自己拿考试成绩说话。” “那是,我也不是想走后门,那没意思,也让你瞧不起。”韩路点头:“听你话中的意思是叫我去考了?” “尽管去考。”关静:“听你说市文化中心的财务都是你在负责,条件也符合。可以先报名,等到笔试和面试过了,再写个个人情况汇报。” “了解。”韩路心中欢喜:“只要给我进考场的机会,就肯定能成,韩路一生不弱于人。” 关静哈哈笑起来,向韩路伸出手去:“那么,韩路同志,再见吧,希望你能心想事成。” 对于考试,韩路有强烈的自信。至于面试,更不成问题。 和关静分别后,韩路并不急着离开,而是开着车在新区转了半天。 他要竞争的新工作岗位是城市雨污排放治理,按照区里的治理理念是要把新区打造成一座海绵城市。 这个工作很有意义,你想啊,服务于百万市民,职责何等重大。 韩路看着忙碌地工地,听到机械的轰鸣声,心中忽然升起万丈豪情:这里也是我韩路的诗和远方。 在此刻,年入二十来万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事业才是一个男人的精气神,才是他躯壳里的魂儿。 第一百九十六章 终于当成了韩会计 因为在园区乱逛,耽误了时间,到了饭点,韩路索性就在路边摊买了份盒饭,正吃着,电话响了,号码陌生。 韩路前一段时间本骚扰电话弄得很烦,但他是单位领导,手机必须二十四小时开机,所有的电话必须接,不然错过信息就误事了。 他没好气地接通电话,率先开腔:“我不买保险,不贷款,身体健康不买保健品。” 那边传来扑哧一声笑。 韩路:“啊,是关主任,你老人家有何吩咐?” 对,打电话的是关静。 关静说:“韩路,听说你最近个人财务状况很差?” 韩路:“好,非常好,我拆二代能缺钱?” 关静继续笑:“行了,行了,你什么人我能不知道,就爱吹牛,我都看得出来你过得不太好,咱们是好朋友吗/” “那是,相当的好,怎么,关静你要借钱给我?我也是要面子的,不食嗟来的饭。”韩路开着玩笑:“你打算借我多少。” 关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对了,我们办公室小李家是开厂的。你也知道这种小微企业没有专职会计的,你去帮他们做做帐,顺便改善一下个人状况。韩路,怎么样,我够意思吧,做不做?” 韩路忙不迭道:“做做,怎么不做,不干我不是傻吗?关静,我真傻,以前怎么没想到过做兼职这事?咳,不外是觉得自己怎么也算是个事业编好歹也是单位的小领导,落不下面儿,我真傻。” 关静又笑:“行了,行了,跟祥林嫂似的。” “关静,谢谢你,有时间请你吃饭。” 关静:“你没时间。” “我有。” “算了吧,我们毕竟交往过,单独相处不太好。” 通完电话,又是一个电话打过来,对方问“是韩会计吗,我是李骅,华城新区办公室小李是我娃娃,他让我联系你的。现在有空吗,咱们能不能见个面?” 韩路:“有空,你把地址发给我,马上过来。” 李骅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家里开了个机械加工厂,主要生产水轮机,规模不太,总共才二十来个工人,客户都是山区小水电站,业务量可圈可点,确实没有必要养一个会计。 让韩路过来帮忙,李老板也是看在关静的面子上,不过,一试才发现韩主任业务能力一流,有种拣到宝的感觉。 有这能力的会计都是大公司的财务总监一级。 韩路才要一个月八百快工资,血赚。 小韩主任到李总这里来兼职会计的主要工作是报税,一个月多少钱酬劳就看他的工作量。 按照机械长的业务,一周也就花几个小时报一下,很简单。 在老李这里把帐做完,韩路告辞的时候不着痕迹地说提到自己最近生活遇到点困难,李老板会意,说咱们加个微信吧,就把工资转了过来。 因为是第一次见面,韩路手头的活儿也没做完,两人约定次日下午再弄。 又过得一日,韩路就给父亲打电话,说自己有点工作脱不了身,晚上估计不会在家吃,让他做饭。平时都是韩路做饭的,老头儿有点不高兴,说他不想侍侯陶桃,世界上哪里有公公照顾儿媳妇的?韩路道,你这不是给陶桃做饭,你这是照顾自己的孙女。 下班后,韩路又跑了一趟机械厂,把本周的帐做完,答应明天抽个时间把厂子的税报了。 李总很开心,特意请他在外面吃了晚饭,又道,韩路,你的情况我听儿子说了,又经过这两日的观察,你是个人物。我这里的庙小,开不了太多工资,委屈你了。 韩路笑道,不错了,不错了,别看一个月只有八百块,但咱们是三线城市,就这行情,一切按人力市场规则来办。不怕李总你笑话,我最近确实遇到难处,这钱可救老命了。锦上添花算不得什么,李总雪中送炭的情分我却是记在心里的。 李骅更是高看韩路一眼,他听儿子说韩会计和关静关系密切,搞不好是人亲戚,还是很近的那种。既然有这个条件,人偏偏如此谦和,可见品行不错。 李总又道自己在机械行当干了几十年,别的不敢吹牛,认识的人不少。我的同行们谁不是在制造也摸爬滚打了一辈子,钱没赚到几个,倒把年纪熬大了,还落下一身病。他们也都在找兼职会计,要不帮你推荐几家?如果你相信我的话。 韩路大喜,端起一杯花生皇:“李总,我开车不能喝酒,就以奶代酒敬你,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骅在同行中还是有点威望的,又找了四家小微企业,让韩路去看看。如果满意,双方又合得来,不妨也兼职做帐目。 合得来,只要给钱那就是相当地合得来,韩路心中暗想。 四家小微企业分别是一家生产红磷的化工厂、一家模具厂、一家铅锌矿和一家做农用车配件的,各家老板对韩路都非常客气。 那么,就开始谈酬劳。 这四家企业都是一般纳税人,兼职会计的的价格比小规模纳税人高一些。就金沙市的同行业行情来说,小规模纳税人的兼职会计是二百到八百一个月,一般纳税人是五百到两千。 四家开的出薪水各不相同,红磷厂因为涉及到出口,还有退税什么的,开出两千的价格;农用车配件厂也大方,给一千六;铅锌厂因为环保再加上产量小,给一千整数。 模具厂在这些企业中混得最惨,老板做起生意来也随缘,有业务做做,没业务就关门打麻将,给韩路开六百。他有点不好意思:“韩会计,没办法呀,兄弟混不起走了,你做不做啊?” 韩路一想,苍蝇虽小也是肉,就点头。 老板很开心:“走,打麻将去。”韩路:“不了不了,真不会,老婆也不给零花钱。”“我开你工资不就有了。”“开了也是婆娘娃儿的生活费,用这钱赌博我自己心理那道坎先过不去。” 老板感慨:“爱老婆孩子的人值得信任,韩会计我没请错人。你知道的,这一个值得信任的财会人员是多么难找。我的上一个财会他马的就卷钱跑了,后来虽然抓回来判了刑,可钱却追不回来,害我差点破产。韩会计,打麻将吗,三缺一好烦的。” “我……得早点回来,不然会被婆娘打。” 从模具厂出来后,韩路在心里大概计算了一下,五家厂子的兼职收入加起来,总数刚好六千。陶桃的工资是没指望的,他和父亲的加一块儿一万出头,现在多了这六千,每个月所有的债务都可以抹平:学费、房屋按揭、装修贷款、老秦那边的借款、一家四口吃喝拉撒…… 所有支出扣除下来,还能存个几百。 不幸的家庭其实归根结底都是钱的问题,钱不是万能,但能解决生活中的绝大多数烦恼。 特别是解决了住房和子女教育问题,搬掉这两座大山之后,我们的韩会计此刻一身轻松。两面红光,三杨开泰,四季发财,五好家庭,六畜兴旺。 韩路自从上班以来,别人要么喊他小韩,要么直接喊名字,要么喊韩主任,今天被大家一口一个韩会计地叫着,暂时有点不习惯,却也很高兴。 做金融财务工作不就是他的人生理想吗?做个兼职,也算是实现了一半。 这五家企业都是不用坐班的,只每周去一趟,业务少的一两个小时就能搞定,就算是红磷厂也超不过四小时,事情不难/ 只是,以一家一天来算,一星期就排满了。韩路还得准备招聘考试的事儿,这时间上要做好规划。 好在招聘是考专业知识,自己一直都没有丢下学校里学的东西,现在兼职也算是一种加强,不耽误。 当天晚上回家,韩国庆正端着饭碗喂韩晋小朋友。 韩小妹调皮,吃饭不乖,不住跑。老韩就在后面追,追得不住喘息:“妹妹别跑,妹妹别跑,爷爷接不上气,爷爷老了。” 韩路:“这怎么还在吃,都吃多长时间了?” 韩国庆很无奈,说已经喂了一个小时,妹妹不爱吃,主要是菜太差,不合她口味。 “我会让你们吃香喝辣的。”韩路这话既说的是自己做兼职会计,也说自己要去应聘环境有限公司财务总监的事。 去应聘环境有限公司的事情他可不敢跟陶桃说,倒不是怕一旦考不上丢人,对这次考试他其实还是很有信心的。关键是自己资历上有点问题,需要过关静那关审核。 自己和关静以前毕竟有多那一段,虽然韩路光明磊落,可陶桃现在有那样的病,晓得了还不把房子都给掀了? 只能等考上,生米煮成熟饭才做计议。 夜里,韩路跟陶桃说自己要兼职会计,平时晚上都会在外面忙。 还没等他说要去哪几家工厂,一个月多少钱,陶桃就不耐烦了,“没兴趣,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就算是出轨,我也心如止水。” 得抑郁症的人最大特点就是对一切都提不起精神,都觉得无所谓。但等病情稍微稳定点,情绪就会相当不稳定,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发作。 此刻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显然是有发病了。 听陶桃说到“出轨”两字,韩路顿时心惊肉跳,一晚上没睡好,这更坚定了他不把华城新区的事情告诉她的决心。 第一百九十七章 值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韩路过得充实,早上起来给一大家人做饭,然后用车载着父亲和女儿出门。韩国庆自去公园遛弯跳舞,韩小妹则到幼儿园上课。 现在的幼儿园竞争也激烈,不是有一句口号叫“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吗? 所以,四五岁的娃就开始学语文数学英语,说是为未来的小学生涯做准备。 韩路曾经得到邀请旁听过幼儿园的几堂课,一听,顿时吃惊:这对小孩子来说也太难了吧? 语文是识字,背诵课文,一学年下来,甚至要求小孩们写一篇一百字的短文。另外,平时还有临贴写硬笔书法。 数学则开始四则运算,差一步就鸡兔同笼了,这已经是小学四五年纪的难度。 韩路觉得不对劲,和一起听课的家长讨论说,恕我直言,现在生活好了,孩子们都晚熟,有的娃娃甚至还在课堂上赖尿,这就上文化课,是不是不合理?还有,小小年纪就开始月考、期中考试、期末考试,还排上了名次,好象不太合适。娃娃嘛,就该唱歌跳舞画画做游戏,适当地进行体育锻炼,走到城外去,亲近大自然。 不料,家长们却对幼儿园的教育方式很满意。驳斥道,我们每年花那么多学费送孩子进学校,不就是让他们学知识吗,唱歌跳舞做游戏需要到这里来?至于考试,考就对了。如今的社会干什么都要考,咱们花了这么多学费,你幼儿园说自己教得好,总得要拿个标准出来吧?分数就是数据,你教得好不好,一看分数不就判断出来了。 韩路摇头,说,你们这是不懂得如何教育孩子,把责任推给幼儿园,觉得自己花了大价钱,就是爱孩子,就心安了,其实就是为自己偷懒找借口。 这话惹得那些孩子的母亲非常不高兴,于是,一群少妇将韩路团团围住进行批斗。 韩路很是无语,说,得,是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心中却是腹诽:读书这种事情除了从小养成学习的习惯外,天分真的很重要。想当年我天天被钳工父亲和农民工母亲扔车间自己玩儿,没读过贵族学校,没补过课,准一个自生自灭,最后还是顺利考上大学。至于韩小妹,现在在幼儿园,老师教什么只说一句就懂了,全是满分。可见,自己的天赋完美地遗传到她身上。说句实在话,读这个一年四万多学费的幼儿园,真的是浪费。 韩晋小朋友是完美的遗传了韩路的读书基因,但对于戏曲上却毫无天份。 首先,娃好动,喜欢打架,喜欢体育运动,一天下来身上的衣服就脏得不象话,你让她坐在那里做枯燥的发音练习根本就没有可能;其次,孩子先天五音不全,一张嘴就跑调,颇有绵羊音风采。 韩路以前经常带孩子去单位,想的是刚才让中心的同时教娃弹弹钢琴,吹吹长笛,在艺术上进行熏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市文化艺术中心的艺术家们对于音乐都非常敏感,韩小妹一唱歌,所有人同时捂住耳朵喊:“韩主任,求求你放过我们吧,耳朵受不了,影响工作。” 音乐工作者身上最值钱的器官就是耳朵,韩小妹的儿歌听得多了,音准都听出问题来了。 “韩主任,我能力不够,实在教不了这样的高徒啊!” “徒弟选师父,师父也要择徒,韩主任,你家千金不是这块料,放过我吧?” 韩路第一次暴跳如雷,说,你们这是不给我面子吗,我好歹也领导着你们,尔等连场面都不敷衍? 陶桃以前是单位的台柱子,天才戏剧家,又好为人师,但这次却难得地同意大家的话,说:“小韩,妹妹没天赋,学不成的,无论是曲艺还是音乐。小孩子还是得读书,就算她从小练戏曲,练成我这样,最后不也穷得连房都供不起?书中自有黄金屋,还是考一所名牌大学正经。” 韩路:“也对。” 陶桃:“不过有的人啊,就算是名牌大学毕业,现在不也混得连带着老婆孩子跟着吃苦。” 韩路头皮一紧:“你怎么又扯到钱上来,是是是,我们目前是比较困难,但前途还是光明的,你看我不每天兼职吗,日子会好起来的。” 陶桃:“我也没指望过你。” 韩路:“姐,我们能心平气和的交流吗,别一说话就对我进行指责。” 陶桃忽然一脸凄苦:“我倒了嗓子上不了舞台,我生孩子身材变形,我又得了抑郁症,丈夫又是个不成事的,我自怨自艾错了吗,难道你要让我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积压在心里,然后憋屈地死掉?” 韩路再不敢说话了,再聊下去,夫妻感情都要出问题。 实际上,他们两口子已经好久没有那事。 首先是心情不好,其次是工作实在太忙。 韩路自从接了兼职会计的活儿,一周七天有五天要替人做帐,只周末两天得点空闲。 通常是每天下午五点一下班,他就开上自己的破面包车匆匆出门赶去其中一家厂子,干上两三个小时,在人家那里吃顿饭,然后回家。 遇到白天需要替人办事的时候,还得请假,还几乎还耽误了单位的事,气得杨光苦笑:“小韩,你一天到晚究竟在做什么呀,跟没头苍蝇似的?” 这几家厂子有近有远,分属不同区县,尤其是那家铅锌矿,更是在十五公里的大山上。韩路夜里开山路,当真是胆战心惊,车技提高得很快,大有藤原拓海的风采。 回到家后,他还要打扫卫生,洗衣服,准备第二天的早餐。 父亲韩国庆是个糙老爷们儿,没有卫生意识;女儿皮得天花板上都是脚印,家里乱得不能再乱,而陶桃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怕妹妹在客厅里拉一泡屎,人家都能视而不见。 韩路有轻微洁癖,这些家务自然是包圆了。 忙碌到夜里十点半,还得看一小时书为招聘考试做准。等上床睡觉的时候,人直接就挺了过去,那事自然也没有心情没精力。 韩路认识的人多,为人热情,除了办税,有空的时候随带着还帮几位老板跑跑安监、工商、国土……帮他们办办手续,应酬什么的。 几家企业主很满意他的工作,都说,咱们请你还真是请对了。我们哪里请的是会计,我们请的是办公室主任请的是副总。 韩路笑着说,要不,你们涨点工资? 几人都笑道,咱们刚接触,先不提,以后会有表示的。 韩路工作起来更带劲了。 长期没有那啥生活,我们的小韩同志每天眼睛都是雪亮的,鼻子上长了个青春痘,用手一碰,疼得很。 这实在有损形象。 这天,他正在犹豫着是不是要挤挤,电话提示音响,一看是李骅李总转来的八百块钱工资,正要发消息过去表示感谢,红磷厂的工资也到了。 紧接着,其他几个厂家的工资也陆续到帐。 韩路心中一笑:这几位老总倒是信人,还真有点担心他们拖欠。前一段时间拖欠农民工工资的事情屡屡有发生,劳动部门那边就接到过投诉,抓了人。对于那不规范的小微企业主,他还真有点不信任。 今天晚上不用兼职,但单位却有事,韩路要去接待几个外地文艺单位的客人,陪到夜里十一点才结束。 因为喝了酒不能开车,他刚要叫的士回家,妻子的电话打过来,问,小韩你身上有现金吗?韩路回答,现在哪里还有人用现金,姐你要用钱吗,我给你取点,要多少?陶桃声音里全是烦恼,道,小韩你忘记了,弄弄平我妈那边隔壁邻居七嫂儿子结婚,请了我们喝喜酒的,得随分子,你不可能微信转帐吧?我手头也没钱,你取点回来。 韩路:“也对,喝喜酒用微信红包确实不象话,我这就去取。” 他就找了个atm机,把银行卡插进去,一看余额,顿时精神:6214。 六千是下午的时候转过来的兼职工资。 韩路喃喃道:“钱包可算是丰满了,取了,都取了。” 一叠不厚不薄的大红钞票放在口袋里,这是韩路最近一年第一次兜着这么多现金,心中有一种无比塌实的感觉。 这一耽搁,等回到家,已经是十二点,家里人都睡了。 韩路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喜悦,冲进韩小妹的房间,抱起熟睡的女儿对着她红红的脸蛋就哇呜一口。 韩小妹睁开惺忪的双眼:“爸爸您回来了,爸爸您工作辛苦了,感恩爸爸……呼呼……”就又睡着。 这话显然是幼儿园老师教的。 韩路眼眶有点湿润,为了这一句话,一年四万多的学费值,真他妈的值。 天气热,陶桃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月光从窗帘的镂花投射进来,落到她身上,曲线玲珑,幽雅而充满诱惑。 陶桃:“小韩你回来,钱取了吗?” “取了,这是我的兼职工资。”看着妻子,韩路心中突然颤动,一阳初始。 他把钞票朝床上一扔,就跳了上去。 陶桃:“干什么,小韩,要死了,走开走开!” 韩路:“我要行使法律赋予我的的权力和义务。” 陶桃扑哧一声笑起来,眼波流动:“流氓,讨厌!” 良久,陶桃问:“这是你兼职的钱?” 韩路:“对的,姐,有了这笔收入,咱们家里的开销总算是可以支应,不用再子吃卯粮。生活,到现在可算是正常了。我小韩,今天才算是享受到金钱美女的滋味。” 他又有些冲动。 事业是男人的魂儿,金钱则是男人的荷尔蒙。 这一月过得真辛苦。 韩路啊韩路,你不容易啊! 第一百九十八章 摩托车真漂亮(一) 早晨,韩路起床,感觉神清气爽,想了想,今天的工作还真不少,喜酒是没办法喝的,自己和办事那家人又不熟,让陶桃当个代表就好。 就问:“姐,要我送你去弄弄平吗?” 许是昨晚耽搁了瞌睡,陶桃迷糊地说:“太早了,等我再眯一会儿。等下你送我去单位,我搭陶李的摩托。” 韩路一楞:“他买摩托了,挺富裕的嘛,坐摩托是不是不太安全?” 陶桃又睡着了。 韩路无奈摇头,自去准备早饭。 此刻,在文化艺术中心,演员们都已经起来了,各自做发声练。考虑到屋中经过一夜,空气浑浊,都跑单位后山,一时间满坡都在高歌。 陶李用手揉着眼睛走到门岗。 小金:“陶少爷,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么早起床?你以前不都是睡到十一点,不等到太阳晒沟子不出门的吗?” 陶李打了个哈欠:“接到一个缴款通知书,今天要去吃喜酒。你说那人烦不烦,结婚还请客,这不就是要钱吗?” 说着话,他就拿起一张旧毛巾开始擦自己的摩托车。 车是昨天买的,三十万。陶李很得意,很激动,一晚上没睡好。时不时跑下楼看看车停好没有,有没有被人擦挂,有没有被人撞倒。 他难得大方一回,扔了一包烟给金家父子,叮嘱他们看好自己的车,很贵的。 老金父子平时也不怎么待见陶李,但看在韩路的面子上还是没口子地答应。 车真是漂亮啊,银灰色如同一道闪电,再配上宝马蓝天白云标,就是公路上独特的风景,而他陶李就是这条街最亮的仔。 正擦着,就看到丁喃语从山上跑步回来,一身都是汗水。 陶李:“小丁,练完了?” “练完了,陶哥你在擦车呢,好漂亮啊,这车挺贵的。” 说到车,陶李可就得意了:“小丁,走,哥带你在街上兜一圈过过瘾,让你见识下三十万的摩托是什么概念。” 小丁笑道:“不好吧,我出了一身汗,吹了风,如果感冒了,老师又要发火。” “感冒,感啥冒?你二十出头,一口气能跑三千米,健康得很,去嘛,哥请你吃羊肉米线,羊肉可劲儿的加。” “还是不要,老师说了肉可以吃,但必须少吃,麻辣那是绝对不能碰,让老师晓得,她说不定要打人。” 陶李:“你可真听我姐的话啊,怕什么怕?” “还真有点怕。”丁喃语摇头。 陶李:“不要怕,有我替你撑腰,咱们家,我怕我姐夫,我姐夫怕我姐,我姐怕我。” 丁喃语扑哧一声:“你们还真是生态平衡了。” “不废话了,上车。” 大约是经受不住羊肉米线的诱惑,又想坐车过过瘾,丁喃语忸怩了半天,还是坐上摩托车后座,引擎声把一条街都惊动了。 米线很不错,陶李下了血本,放了许多羊肉。 还别说,丁喃语也是个重口味的,放了许多辣子和花椒油,自吃得满头大汗不住擤鼻涕,大呼巴适。 她平时被陶桃管束得非常严格,穿什么衣服,吃什么饭菜,陶老板都要过问。 陶桃时不时突然跑进丁喃语宿舍,看到不合适的食物,直接带走扔垃圾堆里;时不时在晚上十点半的时候跑丁喃语楼下看上面灯关没关,良好的睡眠才能有一条好嗓子。 逮到丁喃语熬夜,陶桃就是一通大骂,骂起了火,还上手。 丁喃语很郁闷,自己在学校读书学艺的时候被人管,怎么现在参加工作了还给人管,我这工作不是白参加了吗? 见她吃米线吃得开心,陶李点了一支烟,笑道:“小丁,说起来这个月你已经吃了我几次早点了,哥拜托你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小丁吸着鼻子:“陶哥,这事真得不行,老师会打人的。中心的优秀演员不少,你找别人吧。” 陶李道:“找别人,找谁,人家要能看上才行?中心就算有优秀演员,可还能优秀过你。苏大姐说了,只要你。” “哥,我真不能去。” 没错,陶李正是给苏幕遮当说客,让丁喃语去走穴的。 丁喃语自回金沙市参加工作后,很快在戏剧界打响了名号,被人称之为未来二十年金沙市曲艺界的扛旗之人。 苏幕遮顿时就上了心,去看了丁喃语的演出,心中有了计较。 这小丁的演出有个毛病,对于人物的表现上还差点火候,不够抓人。但嗓子亮,演唱技巧圆熟,现在的听众懂行的少,大家都只听个热闹。而她这种唱发,恰恰最能镇半懂不懂的人,天生就是跑野厂子跑草台班子的,如果能够挖过去走穴,应该不错。 不过,苏幕遮和陶桃可是翻了脸的。 陶老板对小丁这个得意高徒盯得非常紧,跟亲妈一样时刻守着,苏幕遮还真有点犯怵。 那么怎么拉丁喃语呢? 正当苏幕遮头疼的时候,陶李找到她谈合作。 事情是这样,陶李准一个不安分的人,让他去上班吧,他嫌辛苦嫌路远,特别是嫌收入低。不屑地说,一个月两三千块钱抵什么用,吃两顿饭就没了。我陶李天生就是干大事业,赚大钱的,才不要上班呢! 韩路可没有跟这个小舅子客气,说,干大事业,那你告诉我你会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源,牛皮谁都会吹,我还说我想当银行行长呢,可能吗?人要现实点,脚踏实地点。 陶李气道,我怎么就没资源了,你不就是我的资源,你是当官的。不对,你就是个小小的办公室主任,韩路,你怎么不是中心主任。你如果是一把手,我不就沾光了吗?你也是说大话吹牛的。 韩路顿时被他顶得说不出话来。 陶李倒是心中一动,是啊,我姐以前是台柱子,我姐夫是单位领导,我正该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吃饭啊! 他就琢磨着跟吕朝阳那样弄家演艺公司把单位的演员拉出去走穴赚钱,为此,他特意去找吕老板请教。 吕朝阳一向瞧不起韩路这个小舅子,不客气地说,你开公司,开玩笑吧?你知道哪里要请班子唱戏吗,你知道怎么把钱从人口袋掏出来吗?你有人脉吗,你认识的人都是上不台面的。 陶李道,人脉业务什么的你吕朝阳不都有吗,对了,你还自己养演员的,我连挖人这活儿都省了。 吕朝阳气极了:“合着你连人都不挖,就要跟我分钱,想得可真美啊?干脆我整个公司都给你好了,再扶上马送一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的娃。” 两人翻脸了,陶李骂娘,吕朝阳别以为离了你我就没有办法,这金沙市的民间艺术团体多了,有的是人和我合作,你等着瞧吧。 他去找苏幕遮。 苏幕遮是吕朝阳的对头,和她合作,正好给姓吕的添堵。 苏大姐是个圆滑之人,心中虽然看不上陶李,但说话却客气,但话中的意思和吕朝阳一样,算是拒绝了。 陶李连续受到打击,很冒火,正要跟人发作。 苏幕遮忽然说:“陶李,要合作也可以。我要丁喃语团队,你把她给我拉过来走穴。生意我可以去找,一切都由我来安排,到时候咱们六四分帐,我六你四。另外,丁喃语那边我也不会小气。” 第一百九十九章 摩托车真漂亮(二) 陶李一听,这感情好呀,就拍着胸脯保证说这事包在自己身上,放心,定把丁喃语连带整个团队给你囫囵拉过来。苏姐,咱们一起奋斗吧!我姐什么人,陶老板;我姐夫什么人,中心的领导;我什么人,我陶李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苏幕遮心中腻味,暗道:谁跟你这个小痞子一起奋斗了,现在优秀的又正当年的戏曲演员就是稀确货。而且,我也想借此压吕朝阳一头。如今这演艺市场看似红火,但网络时代一来,其实已经已经蕴藏着巨大危机,得抓紧这几年好好赚上一笔。 双方就这么说定,陶李下来也找过丁喃语几次。 无奈丁喃语是新人,害怕单位的组织纪律,又被陶桃管束得严格,死活不答应。 看今天的情形大约也是无功而返了。 陶李心中失望,正要再劝,丁喃语的电话又响。他侧耳偷听,对面已经是外送小哥,问她花儿还送去杂草岗街道吗,小丁回答送继续送,记得把自己预先写好的卡片放花里,别拉下了。 陶李心中一动,这小丁每天给人送花儿,风雨无阻,此事怎么看都蹊跷,要不要去查查呢? 吃过早饭,陶李载着丁喃语回文化艺术中。 也是小丁运气不好,刚到地头,就看到陶桃站在大门口,顿时心虚:“老师。” 陶桃听她说和陶李去吃早饭,问吃了什么,丁喃语回答说馒头稀饭。 不料陶老板却冷笑一声,抽了抽鼻子:“馒头,稀饭,你身上一骨子羊膻味,吃了米线吧?” 丁喃语讷讷道:“我没有,我没有。” 陶桃忽然伸出手指在她的嘴角刮了一下,然后凑到自己眼前看。 指头上油光光的,还带着辣椒味,丁喃语脸红得如番茄一般。 陶李:“姐,走了,走了。小丁没有乱吃东西,至于她身上的味了,那条街全是买米线的,不小心沾到。” 陶桃还想说什么,陶李不耐烦了:“姐,你走不走,我急着回弄弄平。等下就是早高峰,堵死了,烦得很。” 陶桃这才上了摩托车后座,陶李朝丁喃语挤了挤眼睛,示意她欠自己一个人情,一拧油门走了。 等到陶桃老师离开,丁喃语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背心全是虚汗。 陶老师实在太吓人了,小丁这辈子从来就没有怕过一个人,她感觉自己如同被关进笼子里。 “这车真漂亮啊。”陶桃说。 陶李:“那是,三十万一辆可不是开玩笑的,姐,豪华吧?” 陶桃:“豪华,为什么不买汽车,汽车多好呀。你这摩托既不遮风又不档雨,还不安全。” “这你就不懂了,三十万的汽车现在满大街都是,也显不出我的独特。再说,人坐车里,别人又看不到我陶李。哪比得上摩托车一骑那么刁。” 陶桃一阵无语。 陶李:“姐,我骑上摩托车帅不帅,比姐夫怎么样?” 陶桃看着前面的弟弟,身材高大挺拔,侧颜轮廓分明,竟是百里挑一的美男子。心中高兴:“我家陶李自然是最帅的,你姐夫不行,肚子都大了。弟弟,你将来可别学他中年发福……你怎么停下来了。” 说话中,陶李已经到了杂草岗街道,把车停到操场中。 陶李:“找个人。” 此刻正是上班时间,就见一个年轻人提着包骑了单车进来。又有一个快递小哥追上来,手里捧着一大束红玫瑰,喊:“秦克己,又有人给你送花儿了,你签收一下。” 那年轻人很无奈的样子,摇摇头,收了货。 陶李嘿嘿地笑起来,原来小丁每天给这人送花呀! 陶桃:“咦,这不是老秦家的公子秦克己吗?”见陶李不解,她大约说了一下两家的关系,道,韩路和人社局秦科长是莫逆之交,两家人经常在一起吃饭。 “原来是姐夫朋友的孩子,这就有意思了。”陶李又一加油,骑车离开。 陶桃:“你不是要找人吗?” “不用了不用了。”陶李一边骑车一边跟姐姐打听秦克己的事,当他听说秦克己有女朋友,过几个月就要结婚时,心中大动。 这事或许可以弄弄,没准苏幕遮那边的事情就成了呢? 陶李和姐姐自去弄弄平吃喜酒,他那辆摩托收获了无数人羡慕的目光,不表。 且说韩路又开始了忙碌的一天,上午的时候他出门代表单位开了个会。然后去市场上买了劳保用品,下午,挨个地发福利。 等到一切弄好,已经是三点过。 立即上车,飞快出门,去替一家兼职单位跑个手续。 到五点,总算赶到办事单位下班之前弄妥当。 他又接着去找到兼职那家企业的老板,给了个回话,混了顿晚饭。吃完,把这周的帐做完,才回到家里,又拿起专业书籍开始复习功课。 他今天实在太忙碌,刚才做帐消耗了大量脑力,神思有点恍惚。 旁边,陶桃正在用黄瓜敷面,韩路就喊:“姐,我抽太多烟,嗓子有点疼,给我嘴里塞一片。” 咬了一口黄瓜,韩路忽然想起一事,道:“姐,我明天要带队下去演出,马上就是凉季,幼儿园要做新校服,你去把钱交上,六百块。” 说起韩晋小朋友就读的那所幼儿园,韩路很头疼。那地方就是个虎狼窝,动辄让你交钱,要么是什么课外兴趣爱好组活动,要么是野营,要么是换校服,几乎每个月都有节目。 陶桃点头说好,然后说:“那你把钱转给我吧。” 韩路:“我昨天不是给了你六千块吗,我的兼职工资。”他开玩笑地问:“你不会拿那笔钱随了份子吧,咱们和那家人又不是亲戚,随不了这么多吧?” 陶桃:“你说对了,都随了份子,我现在身上也没钱。” “你疯了?”韩路大惊,黄瓜片掉地上。 陶桃:“不是随了婚礼份子,那钱我给了陶李?” 韩路:“我不明白,姐,这可笔钱数目不小,我想你应当解释清楚?” “解释什么,又有什么好解释的?”陶桃哼了一声:“陶李不是买了新车吗,花了那么多钱,我这个做姐的不能不有所表示?” “不能不有所表示?”韩路气坏了:“他陶李乱整,花三十万买了辆摩托车,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你这个做姐的,要表示,可以。毕竟,他是咱们的直系亲戚。可是,你这是无原则的乱来。人家三十万的车都买得起,还少你这六千块。钱就被你这样给送了出去,妹妹怎么办?这才是女人当家,房倒屋塌。陶桃,我很生气,我觉得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你要拿话来说。” 陶桃腾一声站起来,面上的黄瓜片都掉下来。她要发怒,胸膛不住起伏,口中发出响亮的喘气声。 韩路忽然怕了,妻子着模样好象有点不正常。 急忙道:“好好好,这事算了,妹妹的校服我来想办法。” 他恨不得抽自己一记耳光:韩路啊韩路,你是不是傻?以前都是你在管钱的,昨晚为了炫耀,把那么多现金摔床上,现在好了,被陶李一网打尽了。得,眼见着经济难关就要度过去,又得多受一个月苦了。 既然木已成舟,在跟陶桃争吵也没有意义,反弄得全家人不开心。陶桃就是不正常的,如果因此病倒,更是划不来。 韩路还能怎么着呢,他得用手抹了抹心口,把这股气压下去。 第二百章 绿水青山 好在韩路是办公室主任,手头有经费,只能暂时挪用了六百快把妹妹的校服钱给交上。这已经违反纪律了,他告戒自己只此一次,以后再不能这么干。 华城新区环境有限公司招聘的事儿韩路早已经在网上报了名,经过资质审核,很快,那边就通知笔试。 这事韩路也没告诉任何人,考试那天跟办公室说有事外出一天,就进了考场。 考场设在新区公司办公室地点,那边已经起了一栋二十层的楼房,有巨大的玻璃幕墙,看起来很气派。 里面的装修也漂亮,可想以后如果能够在这里上班,多么地让人愉快。 环境有限公司给的待遇在金沙市算是不错的,因此来参加考试人颇多。其中,领导岗位都是带编制的,不少人还是市里其他事业单位的熟人。韩路和他们见面的时候,彼此都没打招呼,都会心一笑。毕竟是二十多万的年薪,很吸引人啊。而且,这个单位又是新成立的单位,机会多多,大家都年富力强,未来不可限量。也许过得十年二十年,奋斗个老总出来呢? 考场根本招聘的岗位不同分成几个考场,韩路应聘的财会岗位有一定专业性,但这个专业学的人多,竞争也激烈,坐满了人,其中还有一个某事业单位的出纳,韩路和她还一起开过几次会,聊得很开心。 这位大姐水平挺高,能力很强。但她们单位的待遇比起中心好不了多少,好象也有砍编制的架势,大姐感到了危急,要来搏一搏。 韩路不怕竞争,他知道自己在应付考试上有天分,说难听点就是一台考试机器。如果和上次公考时那样考《行测》和《申论》他可能还会头疼头疼。这次考的就是自己在大学学了四年的专业,而这些年他把单位的财会工作都包圆了,手艺一天都没有落下。 拿到考题,韩路看了看,都会。题量也小,一个多小时就能做完。 自上次公考到如今已经四年多快五年了,韩路又一次坐在考场中,别有一番滋味。 考场的所有人都在埋头做题,寂静无声,内心中却雷霆万钧。 韩路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失去了公考机会,今天大概是他找到一个满意工作实现自我价值的最后一次机会。 那么,开始吧! …… 题目很快做完,韩路走出考场,搓了搓手,心中暗想自己这回应该能拿满分。 满分自然是第一名了,并列第一也是第一,自然能顺利地进入面试环节。 面试韩路更是不怕,他是个人形象不错,又是单位领导,又见多识广,工作经验丰富,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相当的优秀。 那么,面试也没有问题。 最后就是审核环节了,唯一担心的就是没有国企财务主管的工作经验。 这事他已经和关静沟通过,作为招聘工作组的组长,关静的意思是让他写个材料递上去说明情况,算是给他吃颗定心丸。 笔试是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一关,这一关已经过去,后面就是个过场。 韩路这么一想,心情大爽,感觉今天的天是那么的蓝,云朵是那么的洁白。 过得一段时间,考试成绩在网上公布,韩路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自己的满分成绩后还是得意地点了一支烟,让办公室大姐给自己保温杯里多放点枸杞,当做庆贺。 和他所预想的不同,这次考试就他一个人拿了满分,第一名稳妥了。 距离面试还有些日子,生活继续。 知道这事的几个朋友却纷纷打电话过来恭喜。 先是老秦:“可以啊韩路,真没想到你拿了个满分。” 韩路:“我谁呀,能不拿满分?这些年我的专业知识都没丢下过。” “等的就是今天?”秦文学:“韩路,我知道你不甘心,你从来没有丢下过书本。有一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机会总是会留给有准备的人。别人如果跟你一样,两次公考失利,最后更是被终身禁考,早就沉沦了。抽烟、喝酒、打牌,混天度日,怎么快活怎么来。但你不,你心中一直有一团火,你想燃烧自己。” 韩路沉默片刻:“我确实是不甘心,我想燃烧,我要照亮我身边的人,我的妻子、我的父亲、我的女儿。” 老秦:“对咯,对咯,人就应该这样。韩路,你总算没有让人失望,我考虑暂时不催你还钱。” 韩路:“哈哈,老秦,你是我的义气大哥。” 正聊着,陶桃脸上抹着白花花的什么化妆品进屋,问:“什么燃了?” 韩路说老秦家的燃气灶点不了火,打电话问我该怎么弄,说我是理科生,动手能力强,科学素养高,问该怎么弄。估计就是喷气嘴堵了,用牙签捅捅就好。 “哦”陶桃冷淡地应了一声。 电话铃又响,韩路忙跑去客厅:“李总,你也晓得了,同喜同喜,这还刚过第一关呢,后面还有两关,现在说这事还早。” 李骅是关静手下小李的父亲,他老人家竟然也知道这事,可见小李也是个八卦门同道。 正说着,陶桃就走到客厅里来,韩路忙说了一声:“好了好了,见面再聊,反正我明天要到你厂子里把帐目整理出来。” 就挂了电话。 树欲静而风不止,又一个号码打进来。 这个号码没有录入通讯录,但韩路却背下来,正是关静的手机。 韩路眼皮子一跳,嘟囔:“屋里怎么这么闷。”就跑阳台上去。 关静:“听小李说你拿了第一,顺利进面了?” 韩路:“我是那种甘心拿第二名的人吗?我可是天才啊!主任,记得当年高考分数我可是大大超过你的。” 关静:“情况说明你写没有,弄一个吧,早点准备好。” 韩路:“都还没开始面试,现在写材料是不是早了点?” 关静:“还是早点做准备的好,我相信面试对你韩路并不是难事。” “倒是。” 关静:“绿水青山才是金山银山,国家的环保政策越来越严格,生态城、绿色城是未来的大趋势。你们环境有限公司在新区今后工作中责任重大,要一边建设一边治理,而不是先建设后治理,我想,今后肯定有施展你胸中抱负的一天。” 第二百零一章 卫星定位 听到这里,韩路忍不住调侃:“主任,你就别打官腔了。环境有限公司离你们指挥部没几步路,我能去蹭饭吗?别到时候又是秘书又是办公室主任把我给拦了,你关静我太了解了,很小气。当年出去吃饭说好的都是aa,结果最后还是我买单。” 关静扑哧一笑:“韩路你还是话多,你这人骨子里很大男子主任,让你买单那是照顾你的面子。” 正聊着,韩路眼角余光就看到陶桃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吓得手机差点丢下楼去。 陶桃正在收衣服,韩路心虚:“我来我来。” 其实,韩路再见关静的时候内心是非常平静的,没有一般人想象的那样什么激动啊、悔恨啊、痛苦啊什么。他们就好象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见面。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都有自己的家庭子女和自己的生活。 所谓旧情的悸动纯粹就是放屁,过去的已经过去,甚至连略微的遗憾之情都没有:森林中分出两条道路,都一样有美丽的风景。我选择了其中一条,一样有美好的事物。 情况汇报要写的,第二日,韩路在坐在办公室电脑前写了个标题就开始琢磨下面的内容。 无奈他今天脑子好象生了绣,死活也没有思路,抽了几支烟死活也动不了笔。 正在这个时候陶桃走进办公室,坐下。韩路不疑有他,问,今天丁喃语要排练吗?陶桃摇头说没有,就过来看看。 韩路道,对的,人是社会动物,还是得和人交往,老一个人呆家里也不行。姐你不是要练功吗,排练室什么器械都有,还有同行可以辅助,去换衣服吧。 陶桃摇头说,小韩,我今天心情不是太好,感觉调整不过来,就想看看你。 韩路有点担心,那你坐这里休息吧,我今天一天都会在单位陪着你。 “好的。”陶桃点头,拿眼睛盯着韩路。 到下班的时候,韩路因为要去兼职,接韩小妹的事情就交给父亲。正要走,陶桃却说想跟着去看看。韩路为难,道,姐,不太好吧,财务是人家的核心商业秘密,不方便让人看的。 陶桃说,我也看不懂。 韩路劝了妻子半天,好不容易才把她劝走。 晚上的活儿有点多,老板点了外卖,正吃着,陶桃的视频过来。韩路问她是不是家里有事,陶桃回答说没事就是想看看你今天晚上吃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陪韩路吃饭的是红磷厂的老板,很开朗的一个人,朝陶桃招了招手,说你好你好鄙人某某某,给韩会计添麻烦了。 通完电话,老板赞叹一声,说韩会计你娶了个天仙啊,等下干完这周的工作,咱们去洗浴中心放松一下。 韩路笑道,既然我娶了个天仙,可就不能跟你跑了。 老板:“不冲突,不冲突。” 韩路又道,我是党员,是单位党组成员,是妻子的丈夫,是女儿的父亲,是我爸的儿子。 红磷老板很佩服,说:“韩会计,你是个正直的人。” 正说着话,陶桃的视频又来了,问韩路在干什么呢,就是想看看你。 在小韩同志做帐的两个小时中,陶桃每半个小时就会视频一次,韩路也不生气一边工作,一边和她聊着。 陶桃自己反倒是烦了,不两句就说没意思挂了电话。 等到离开的时候,红磷厂老板以同情的目光看着韩路:“韩会计,夫人很关心你呀!”难怪他不去洗浴中心,半小时一次视频,你身边敢有雌性生物?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查岗,就这样,陶桃每天都随韩路去上班,然后坐在办公室里盯着韩路看。 我们的小韩同志刚开始的时候还觉得挺高兴的,老婆每天和自己定时上班下班,生活有规律了,或许对她病情有好处。但渐渐地,就发现事情不对。 自己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在单位呆着,还得跑外面,有的场合,她跟着去不合适,比如去相关单位开会。你跟着坐旁边算什么,人家也没安排你的座位不是?还有,会议伙食你也不可能跟着吃吧?别人问起,你韩路开会还带夫人,那不是笑话吗? 最麻烦的时候最近的会议忒多,一周要参加三次。 韩路有点恼火了,和妻子说了这事。陶桃说,理解,我不跟你去了。 韩路:“行行行,我开定位好了。” 这一日,韩路参加了一个文联地新时期文艺精神的座谈会,心中忽然不安,就不在那个单位的食堂吃饭,径直开车离开。刚出大门,就见到陶桃站在大门外正捧着盒饭对付午饭。 韩路有点崩溃,停车,大光其火喝道,你这是做什么呀,你是在跟踪我吗? 陶桃喃喃地说:“我就是想看看你,就是看看。” 韩路:“我能怎么样啊,姐,你还是吃药吧,求求你了。” 陶桃:“我真的想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啊,小韩,看不到你的人,我心里好慌。”说着话,她的眼睛直了,筷子落到地上:“小韩,你平时开微信上的卫星定位好不好?我难受得要命,我感觉自己很不对劲,我我我……我我我……你别骂我好不好……” 韩路哪里还敢发作,忙把她扶上车:“姐,我开,我开,我二十四小时开卫星定位就是。” 二十四小时倒不是说说,半夜,韩路上厕所,不片刻,陶桃就追了过来:“你的定位不见了。” 韩路:“我不就在家里吗?” 陶桃:“你电话没电了,我定位不到你。” 月光从外面投射进来,落到她脸上,一片惨白。 韩路心中大酸,抱住她:“充,我马上去充,姐,我会在你身边的,一直都在。” 为了防止手机没电,他甚至还买了个充电宝。 妻子的情形不是太好,韩路也劝她吃药,但没有任何用处。 这样下去不行,韩路决定等应聘的事情弄好,无论如何得再带陶桃去医院看看,就算灌也得把药罐进她嘴里。 但距离面试还有点时间,然后的审核、入职、调动、组织关系、编制问题什么的,逐一弄好,也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 韩路有点担忧。 陶桃这么每天用电话骚扰自己也不是办法。 “反诈骗中心提示你……陌生电话……或者让你……银行卡密码的……”韩路给岳母彭洁打电话,那边的电话铃声让他差一点笑出声来。 半天,彭洁才接:“乖幺儿,你找妈什么事啊?” 韩路:“外婆,陶桃的抑郁症这几天好象又发作了,让吃药又不肯,你不能不让她回家住几天。” 韩路对自己岳母意见很大,以前都是喊阿姨的,韩晋出生后就改口外婆,让喊妈他是绝对不肯的,感觉尴尬。 说来也怪,自己对丈母娘态度不好,岳母却一口一个“乖幺儿”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彭洁断然拒绝:“我一个老太太,年纪大,人胖,三高都高上天去了,还需要人照顾。你又塞一个病人过来,我可看不过来。幺儿,咱们当初可说好了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陶桃去了你们韩家,就是你们韩家的人。现在她身体不好,你们就不想要了,退回到我这里,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已经是在道德上审判韩路了,至于吗? 韩路抽了一口冷气:要不怎么说老太太精明呢! 他之所以想让陶桃回娘家住几天,并不是要推卸责任。陶桃这人吧,小时候缺爱,属于标准的讨好型人格,对娘家看得要紧,仿佛在那边才能找到亲情。如果让她过去住些时候,得到父母的爱,没准心情一好病情就缓和了呢? 正要想着怎么说服岳母,彭洁忽然道:“韩路,听说你最近在外面兼职,收入不错。我就说我没选错女婿,你是个有责任心的。你每天早出晚归的,注意身体啊!” 韩路感觉到强烈的不安:“有这事有这事,也没多少钱,当改善一下生活。你看,我们每个月要还那么多钱,爸爸身体又不好,得为他准备点将来看病的钱。妹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能吃,还得加强营养。” 彭洁咯咯地笑道:“我儿真乖,不错,不错,不枉妈疼你一场。是的,多赚点钱也是对的。对了,你兄弟最近遇到个难处,你这个做亲哥的得帮帮他。”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韩国立即打断岳母的话:“你跟陶桃说吧。” 岳母:“我跟她说什么,一个疯子,电话一接通,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都叫人听不懂。” 老婆被人说成疯子韩路有点生气:“陶桃不是疯子,她外婆你别乱讲话。” 岳母:“还有,你家是你在管钱,找她也没用,我就只能找你我的亲幺儿了。” 果然是问要钱,韩路心头火起,正要拒绝。但他是个八卦的人,忍不住问:“陶李要钱做什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彭洁就抢天呼地,说出了一件让韩路大惊失色的事来。 前头不是说过贺喜喜调去地方下面某个大项目,收入提高了一大截,年入已经达到十多万,陶李两口子的日子算是过得不错,女儿也养得健康漂亮。小姑娘很秀气很温柔,有点她姑妈陶桃的意思。不像韩路的女儿韩小妹,都胡闹到天上去了。 贺喜喜因为上班远,就开了家中的polo车,陶李是个喜欢到处玩的,没车感觉很难受,就买了那辆宝马摩托,成天在文化中心炫耀,吸引了无数羡慕的目光,也极大地满足了自尊心。 可是,岳母今天说,那车却是按揭的。是陶李死磨烂缠让贺喜喜掏出好不容易存下的十万块钱交的首付,如今每个月都要还五千多块钱贷款。 车是买了,但现实问题却摆在面前,每个月那笔按揭款以喜喜的收入倒能勉强对付,但其他开销呢,一家三口难道不吃饭了? 彭老太太听到此事,不但不怪儿子,反把贺喜喜骂了一顿,说谁叫你工资低养不了家。 贺喜喜道,养家是男人的事情啊! 老太太又骂,是是是,男人是该养家,我也说过让你给陶李找个好工作,你找不到,现在反怪起他来。你还是副科级干部呢,这点能力都没有,要你何用? 说到气愤处,她竟动起手来用拳头在贺喜喜背心擂了一记。 贺喜喜委屈,哭起来。 陶李今天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感到意外的举动,他直接对母亲开喷:“死老太太你动什么手,打我婆娘我就是不依。混蛋嘛你,我婆娘是你能打的?让你给钱你没有,你不能问我姐要去,烦死了!” 老太太见儿子发火,顿时不敢吱声。 这可是他第一次替贺喜喜撑腰,喜喜很感动,哭得更厉害。 老太太得了儿子的提醒,就给陶桃打电话说这事,不料陶爷这两天精神状态很糟糕,跟她也谈不了。 韩路听完这事,道:“一个月五千多块要还,陶李干的事还真叫人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外婆,你这是比着我的兼职收入来的呀?还好你没算计我的工资,好歹给我一家四口留了点饭钱,我谢谢您。” 彭洁听他口气不善,也恼了:“你给不给啊,吱一声啊!” 韩路这两天正郁闷,顿时爆发:“吱不了,我也有自己的家庭,我要为他们打算,希望你不要再提这事,看到韩晋和陶桃的面子上,你还是我妈。” 这下,他是和岳母彻底翻脸了。 晚上回家,韩路有点忐忑,怕妻子会有过激反应。 不料陶桃却道:“喜喜可怜,陶李能够维护自己妻子,不错。这婆媳关系还真是不好相处。” 韩路:“各家不都这样,婆婆和媳妇天生就是敌人。你想啊,你一个女人,忽然抢了人家的儿子,还抢了人家孙子,那不是仇人吗?姐,妈妈去世得早。妈虽然是个好脾气的人,但舌头和牙齿还打架呢,长期相处难免会产生矛盾。你没有婆婆,其实比别的女人少了许多烦恼。你一来咱们家,就是家里的女主人,没有烦人的融合过程。” 陶桃忽然高兴起来:“好象是这个道理,不过,妈如果在,我想我们能处好的。” 能处好?韩路并不相信,就陶爷这臭脾气,大约也只有自己能忍。 不管怎么说,陶桃显然是有点高兴,她一高兴,精神状态就好些,也让一直提心吊胆的韩路松口气。 第二百零二章 该扮演什么角色 陶桃只高兴了一晚上,第二天又旧病复发,依旧不时让韩路给她发定位进行监督,且频率越来越断,每隔半个小时跟韩路视频一次。 韩路受不了,这个下午,手头的工作都干完。他难得有半天假,偷得浮生半日闲,就回家准备晚饭,要让全家人美美吃吨饭。 他一边择菜一边说说,姐,你半小时视频一次,一次几分钟,我的时间都被你切割成零碎。你也知道我电话多,你老占着我的时间可就没办法工作。 陶桃冷冷地问,工作,你工作什么? 韩路道,我平时怎么工作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反正就是搞后勤呗。你不停骚扰我,别人看了象话吗? “骚扰,骚扰,你竟然用这个的词来形容你的妻子?我是不是让你很烦,你是不是讨厌我?”陶桃质问:“或者说你多看我一眼都觉得嫌弃。” “你扯远了吧,姐,我觉得你情绪不稳。” “我情绪不稳那是嫁给你以后。”陶桃咬牙切齿:“我现在病了,我知道我不正常。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心里不清楚?” 韩路看她很激动,适时闭嘴,再聊下去两口子无可避免地要吵架。他心胸开阔,觉得这样很没意义很划不来。 两个人吵架这种事情只要有一人退一步,获胜方发泄完心中的怨气,自然就偃旗息鼓了。夫妻算是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之一,也没有谁对谁错,决出胜负毫无意义。 陶桃怒吼了几句,把韩路当废纸篓子把自己的负面情绪装进去后,呼吸平稳了,神色如常了。韩路正要去切片菠萝,让她补充点维生素,陶爷忽然道:“小韩,跟你商量个事情,咱们心平气和地说说。” 韩路:“好,你说。” 陶桃道,陶李买车的事情确实弄得很不象话。 听到她提到陶李的名字,韩路头皮都紧了。道,打住,上次他说要买迈腾,结果弄出那么大事。这才安静了几年,现在又弄出个摩托车这个破玩意儿。姐,我已经回绝了外婆,这事已经过去,你再提,难道说打算替他把这个按揭款给付了? 陶桃说,小韩你别急,我是这么想的,你现在兼职能赚不少钱,日子算是好过了,正该扶持一下陶李。 韩路心头火起,说,你就是见不得家里有点钱,总琢磨着朝娘家搬。姐,我也不是吝啬的人。如果你爸妈那边真有事,我自然是义不容辞。可是,我没有义务帮助舅子,更何况替他买奢侈品,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陶桃眉毛一扬,说,小韩,咱们家以前过得是苦,不也过来了,就算再苦一段时间也没啥,世界上哪里还有比亲情更宝贵的东西,我就这么一个弟弟,我不帮就没人帮他了。 “没人帮帮陶李也轮不到咱们,喜喜收入也不低的。”韩路:“帮多久,大姐,人家的每个月要还五千多块,分成五年。五年啊我的姑奶奶。先不论我这个兼职将来能干多长时间,市场经济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就说妹妹吧,她现在四岁了,五年后就是九岁,正是小学三年纪,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长得快衣服换得勤,一年怎么也得准备四套衣服鞋子。还有,她的肉蛋奶什么的又是一大笔开销。我就这么个女儿,好好的金色童年就被陶李这三十万的摩托给毁了?” 想到女儿,韩路忍无可忍:“陶桃,是是是,你孝顺,你爱你的兄弟,表面上看起来你是个多好的人儿啊,你弄弄平的邻居提起你,都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声,这娃醒事了,父母没白养。你也陶醉在这样的夸奖中,可是,陶桃,你为了自己得到的这份虚无的认可,就把妹妹和我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你太自私了!” 陶桃:“住口!” “我就是要说。”韩路:“陶桃,我提醒你。首先你是韩晋的母亲,是我的妻子,是爸的儿媳妇。最后才是你爹妈的女儿,陶李的姐姐,贺喜喜的大姑子。你要分清主次,摆正自己的位置。你从来没管过家里的事,你在家里就是个摆设吗?你在家里又是个什么角色?” 他这是结婚后第一次说出自己的心理话。 说完,心中忽然有点后悔:这太伤人了。 尤其是妻子还有抑郁症,如果把她骂出问题来,后悔都来不及。 不料陶桃却没有如以前那样大发雷霆。她忽然咯咯地笑起来,眼神中全是轻蔑:“说起应该扮演的角色,韩路你呢,你和关静是怎么回事,别当我是聋子瞎子。” 如果一道西伯利亚的寒流从天而降,屋中空气仿佛降到零度。 韩路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明白过来,那天自己和关静通电话的时候被妻子听到,便起了疑心,这才不停打电话监督。 韩路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陶桃:“怎么了,被我说中了。” 韩路摇头:“陶桃,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我问心无愧。” 陶桃一脸鄙夷:“谈吧,我听着呢!” 正在这个时候,家中座机响了。 说起座机这种落后于时代的玩意儿还是韩路当初装款带的时候电信公司送的,现在这年头人人都有手机,座机就是个摆设,已经有几个月没响过。 此刻的铃声竟然有点惊心动魄。 韩路顺手按了免提,接听:“哪位?” 里面传来陶李的声音:“姐夫,姐在不在?” 韩路:“你姐很忙,大概不想听你说话。” 陶桃:“小弟,是我,姐在这里,什么事?” 陶李忽然哭起来:“姐,有钱没有,我出事了,出大事了。” 又是问要钱,韩路气往上冲:“又来骗人,与虎谋皮,痴心妄想。” 陶桃:“小弟,别哭,出什么事了,你冷静点。” 陶李:“我出车祸了,摩托翻车,现在医院里,急需钱救命。姐,我我我……”他继续哭。 陶桃啊一声跳起来:“你在哪家医院,伤着哪里了,要紧不,弟弟,你千万别出事?” 陶李哭道:“我在华平县人民医院,你和姐夫快来啊,再迟就见不着我了。” 第二百零三章 丁喃语也在这里 听说是华平县,韩路倒抽了一口冷气,这灾舅子跑得可够远的,那地方位于金沙市到丽江中间,已经属于滇省了。 对于陶李韩路是绝对的不信任,道:“陶桃,陶李说话中气十足,估计没事,别管。” 陶桃愤怒地看了他一眼:“放屁,你还有人性吗?” 陶李哭:“姐,姐夫不象话,你就不管管?我要死了,要死了,我浑身都是伤,衣服裤子都磨破了。” 陶桃:“小弟,你别哭,姐马上过来看你,不说了。” 就挂了电话,拉着韩路就喊:“走。” “去哪里?” “去华平。” “我……” 陶桃急道:“小韩,咱们刚才是正在吵架,说不好要打起来。但现在弟弟都这样了,我们再闹又有什么意思?你我之间的事情是次要矛盾。” “得,被你说服了,咱们走。”韩路还真不是没有人性的人,陶李这人就算再糟糕,但好歹是自己的亲人,出了车祸你不能不去。 虽然怀疑陶李是在骗人,但韩路还是跑得飞快,等到汽车上了高速,他才想起打电话跟韩国庆说了这事,让父亲照顾好韩小妹。又跟单位和兼职的几家厂子请了假。 破面包车没有蓝牙,韩路一边开车一边通话,估计会被罚款扣分,但也顾不了那么多。 他在打电话,陶桃也在打电话通知父母和贺喜喜。 恰好,贺喜喜正在弄弄平家里和公婆在一起,接到电话一家人在电话那头就哭起来。 贺喜喜在哭:“陶李,陶李,你可不能有事,你如果有个好歹,我和孩子可怎么办呀?” 彭洁也哭:“我的儿啊,你如果死了,妈也不活了,妈去投金沙江,妈去跳大峡谷摔得粉身碎骨。” 她们哭,陶桃也泣不成声。 韩路烦得要命,忍不住大声喊:“行了行了,听陶李的情形问题不大,喜喜,你还是快开车跟过来吧,哭半天不是耽误事吗?” 贺喜喜:“我要见陶李,我要照顾他。” 韩路没好气:“就是皮外伤,不至于全身不遂。” 陶桃愤怒地看着他:“你咒我弟弟,混蛋嘛你?” 韩路心中却是奇怪,陶李怎么跑华平县去了,那么远。陶李又不钓鱼,不像自己闲的时候满世界乱跑。 从金沙市到华平县有点距离,都是山路。山不大,路也不抖,就是弯道多,横风多。 韩路的破面包车跑在路上,遇到风就浑身颤抖,感觉就快散架,就快腾空而起了。 他和陶桃就好象坐在一叶扁舟里,航行在惊涛骇浪中。 噪音好大,轰隆隆把脑壳都震木,说话都要用吼。 汽车每颠簸一回,陶桃就在旁边骂一句,说小韩你开的什么车,我看你的车技很成问题。你还说你开车开得好,原来就是这个水平。 韩路说,姐,就说这车吧,总质量也就几百公斤,它想稳也稳不住。你当我不想买好车,底盘厚重的那种,可也得有钱啊! 陶桃讥讽,如果车技好,什么车都能开得稳妥。 韩路回嘴,你开得好,要不你来,你得有驾照。 陶桃说,关静会开车不了,我打听过,她开什么撒,吃喝拉撒? “是马莎拉蒂。”韩路忍不住笑出声来,接着,满头冷汗,这陶爷连这也打听到了,可怕! 陶桃冷笑:问,韩路,你后悔了,如果,我说如果,那车不就你在开了吗? 韩路沉默了半天,正色道:“姐,我说句实在话吧,我是爱你的,我有洁癖,道德洁癖。” “我不信。”陶桃又不停地骂。 韩路不说话,只闷头开车,车速更快,往日两个多小时的路程,他一个半小时就赶到。 很快到了华平县人民医院,在外科病房看到陶李。 一看到他的脑袋上裹着厚厚一圈纱布,跟南亚三哥似的,陶桃就哭起来:“小弟,弟弟,你怎么了,别吓姐姐,” 陶李不耐烦地推开姐姐:“没事,我就是皮外伤,擦了点药水,包扎一下就好,连液都不用输。” 陶桃:“你脑袋都这样了,是不是颅外损伤,要开颅吗,脑震荡没有?” 韩路哈一声笑起来:“姐,你先前还说我咒陶李,现在你自己倒咒他摔坏脑壳。” 陶桃:“你看他脑袋,都裹成棒槌,不,裹成篮球,还说不严重?” 陶李很郁闷:“就一道小伤口,缝了十来针了事。医院想赚钱,过度医疗,把纱布不要命地朝我头上缠,我现在感觉好象是顶了个大水缸。” 他说得好玩,韩路扑哧一声笑起来。 陶桃还是有点不放心,又检查陶李身上。陶李身上都是擦伤,也不要紧,这才放心。 陶李忽然:“姐夫,有个事问你一下。我说,如果你们单位的员工住院,怎么报销,需要自己掏多少?” 韩路:“中心员工都买了医疗保险的,每年三千多块,住院基本都是解决。如果是重大疾病,保险覆盖不了,就由单位负责,职工不用掏一分钱,这也算是事业单位的福利吧。” 陶李奇怪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原来可以全报啊,吓死我了,我快穷死了,真要自己掏腰包,不是要命吗?” 韩路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劲:“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又不是我们文化艺术中心的职工。” 陶李:“丁喃语就躺在隔壁的病房里,有点严重,我摔伤了她,如果人找我扯皮,可赔不成。姐夫,你是中心领导,她是你的员工,帮我搞定。” “什么?”韩路夫妻同时惊叫出声。 韩路:“你怎么和丁喃语在一起的?” 陶李:“我拉他到这里走穴啊,摩托车不能上高速公路,我就走国道,谁他们知道就出事了?” 话还没有说完,韩路和陶桃就朝病房外跑去。 那么,丁喃语怎么会答应陶李去走穴呢? 事情还得从昨天早上说起。 这天早上,陶李又来到杂草岗街道大门,就看到快递小哥给秦克己送花。 陶李拦住他:“哥,又送花儿过来?” 小哥:“恩呐,每天都会跑这里一趟,风雨无阻,都跟里面的人混得脸熟。” 陶李:“别来了。” 小哥惊讶:“怎么了?” “收货人明天要出差,这两天都没人,你也不用白跑,把定单退了吧。” 快递小哥见陶李大热天身着皮甲克,脸上戴着黑超,头发还烫过,认为他不是个正经人:“不会吧?” 陶李将烟头弹到街中心:“你爱信不信,跑冤枉路别怪我,走了!” 一拧油门,摩托车引擎声惊天动地,炸街乘风而去。 第二百零四章 车祸 离开杂草岗街道,陶李在街边超市买了一盒巧克力去宿舍拜访丁喃语。 丁喃语正在靠墙一字马拉韧带,她穿着紧身衣,曲线玲珑,看起来很惊人。 陶李将巧克力扔沙发上:“送你的。” 丁喃语:“你的作息真的变了,起这么早?” 陶李:“我谁呀,我出了名的勤劳善良勇敢,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小丁,你真美啊,大美女。” 丁喃语看了一眼那盒糖果,忽然问:“陶李,巧克力是送情人的,你是不是喜欢我?” 陶李:“慎言,我也是有家庭的人。” “那你天天缠着我做什么?” “我这不是想和你谈生意吗?” “我觉得这是借口,就好象小时候,你喜欢一个女生,故意找人借书借笔什么的,不外是有了下一次在和人说话的机会。”说到这里,丁喃语面带桃花:“陶李,我很感动,但我们是不可能的,我有喜欢的人了,就让我们把这份感情留在在心中,那也很美好不是?” 陶李哈一声笑起来:“你是看言情小说看魔障了,好好的一笔生意弄得像爱情就没意思了。小丁,哥今天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你先下来,看到你拉韧带我心慌。” 小丁下地,拿起一颗巧克力吃。 陶李道:“我知道我长得帅气,又能说会道,很讨姑娘喜欢。从小到大,我就没缺过女朋友。我以前的女朋友吧,都漂亮,见得多了,也不希奇。但我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就是tmd穷,我想发财。喜喜对我很好,她工作好,收入高,我跟她在一起过得很体面,我也爱她。出轨,出个屁的轨,老子早就对美女免疫了。我找你,确实是为了生意,咱们今天把话说开了也好。” 丁喃语点头:“对的,但我肯定不会跟你走穴,你也别多说。” 陶李:“对了,我今天去了杂草岗街道,看到那个送花的小哥了。” 丁喃语脸顿时红起来,鼻翼微微出汗:“你在调查我……这事你别让老师晓得。” 秦克己是韩路的好朋友秦文学的儿子,自己去纠缠,如果让陶桃知道,怕是免不了一顿责骂。 小丁对陶桃畏之如虎,顿觉惊慌,道:“陶李,你可不能拿这事胁迫我让我跟你走穴。” “我是那样的人妈,可做不出这种混帐事来。”陶李坐丁喃语身边,也拿起一颗糖果吃起来。他装出一副诚挚的模样:“秦克己马上就要结婚了,人家是什么家庭,女方又是什么家庭,相比之下,你的条件和小秦可不适配。你不了解我们男人,我和秦克己都是同类,很现实,男人一旦现实起来,你们女人可不够看。还有,秦克己的女朋友可是跟他共过患难的,你没机会的。” 本以为这话一挑明,丁喃语会满面伤感。 不料,她却忽然笑起来:“暗恋是多么美好啊,我只要每天送他一束花儿,让他知道世界上有我这么一个人就满足了。两情若得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陶李顿觉不可思议,心中暗道:拜托,你都二十出头了,又不是情窦初开的小丫头片子,还玩暗恋这一套?果然是中了书毒,现在的有些女作者尽乱写,教坏小孩子,还有社会责任感么? 这么下去不行,陶李抓了抓头:“小丁,暗恋固然美好,但如果能够更进一步岂不美哉。当然,我不是叫你破坏人家家庭,那哥们儿断过腿后现实得很,将来搞不好会当大官的,你破坏不了。不过,如果有机会你和他成为好朋友,默默地目送他在人生的道路上不断成长呢?” “和克己成为好朋友?”丁喃语眼睛亮了:“我不明白。” “走穴,华平县明天有个演出,杂草岗街道的一个主要领导和秦克己都要出席,你跟我跑一趟。到时候见了面,我帮你约小秦出来,大家在县城里逛逛玩玩,一来二去不就成好朋友了。” 丁喃语说,我有点不明白,华平不是滇省的,跟杂草岗街道又有什么关系? 陶李解释说,最近天气暴热,温度高的吓人,有的建筑工地农民工都热出安全事故,被停工整改了。华平那边有一处工地正在修高速公路,其中有个打隧道的工程是杂草岗下面一家路桥公司承建的,工地上的工人户籍所在地都是杂草岗的。 大暑天,街道打算去那边检查安全,并慰问民工。 路桥的人一听,领导来了,得热情接待呀!恰好工地最近活儿不多,又是雨季,都停了,就准备搞个文艺晚会,请了专业的演艺团队过来表演,大家热闹热闹。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苏暮遮了,苏大姐很会拉生意,竟活生生从吕朝阳手里抢了这个业务。 金涵洞、银桥梁、苦建筑,挖隧道是最赚钱的活路,路桥公司很有钱,出手大方。这笔生意如果做成,陶李收入不菲,丁喃语也有一千二出场费——谁让人家是专业演员,我市川剧的no:1呢? 最爽的是,这个活儿只耽搁一天时间。 走穴这种事只有第一次和无数次,只要丁喃语破了例,以后再有生意请她也不难。 就这样,丁喃语被陶李成功说服,答应明天跟他去华平县演出。按照陶李的想法,红花还得绿叶扶持,小丁是戏曲界大拿,但她有今天这个成就,团队中的其他人也功不可没,也该一起去,特别是老刘那一手胡琴,真是绝了,换其他人拉,总觉得少了点韵味。 但小丁却不干,说,她这次过去就演一场,以后绝对不会走穴,不能惊动其他人,要么她自己去,要么就不去。 陶李没有办法,只得联系苏暮遮。 苏大姐说,这事也容易,配角和乐师她自己就有,只不过时间太仓促,现在合练怕大家配合不好,算了,先试着吧,请小丁过来和大家见个面,排排戏,对了,《三堂会审》丁喃语想不想唱。 问是想不想唱,实际是问她会不会这出戏。 小丁说,会。 于是,她就跟陶李一起去见苏暮遮,开始彩排。 这一亮嗓,顿时把所有人震住,什么叫专业,这就是;什么叫国家级二级演员,眼前就有个活的;什么叫穿云裂石,这就是。 虽然丁喃语在戏剧人物的表现上,挖掘角色灵魂上差了些,但用来镇住草台班子的戏剧演员已然足够。 大家都是跑江湖的,自然懂得江湖规矩。 丁喃语就是他们的台柱子、腕儿、角儿和老板,自然是恭敬的侍侯着。无论什么事,她都不用开口,一个眼色递过去,就有人办得妥当。 可怜的小丁,在文化艺术中心做老板的时候动辄被陶桃骂得狗血淋头,此刻在外面倒是享受到了被人服侍的滋味了。 苏暮遮团队有四十来人,租了一辆巴士,第二天上午出发,陶李有心炫耀他的豪车,又图自己带车行动方便,就骑摩托车去,反正就是两小时的事儿。 丁喃语却不上车了,她每次演出都是乘巴士,还被陶桃关掉空调,披上长衣,说是不能受凉。 热得她叫那一个难受,都落下心理阴影了。 她叫着要坐摩托车,否则就不去演,给的定金也可以退。 唱戏的人演绎别人的人生,都有点分裂,怪癖不少,苏大姐也没有办法,只能叮嘱陶李路上跑慢点把细些,注意安全。 陶李一个年轻小伙子,从小就是荒唐惯了的,把车骑得飞快,在经过一处沙石路的时候,路边忽然有一头受惊的牛冲上来。 他下意识一踩刹车,轮胎打滑,两人扑通一声摔到地上,滑出去几米远。 第二百零五章 声带 陶李为人胡闹,喜欢玩,以前也搞过越野,把人杨槐的轿车弄车浑身异响。摩托车也经常玩,摔过。 对于翻车他也有经验,刚一倒下,就团起身体就势乱滚。 晕头转向也不知道滚了几圈,直到自己的双掌狠狠拍在地上,都拍麻木了,才停下来。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的头盔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脑袋上有热辣辣的液体流下来,糊得满脸都是。顿时心中发慌,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后,一脸汽车停在他身边,有一个男人从下来,问:“你怎么样,不要紧吧?” 陶李这才想起丁喃语,四下看了看,顿时亡魂大冒。 却见丁喃语躺在远处公路上一动不动。 他连声大叫:“快,快,救救她,救救她。” 说罢,顾不得浑身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跟着那人跑过去。 停车那人走到丁喃语身边喊:“醒醒,你不要紧吧?” 丁喃语呻吟一声,身体动了。 还好她脑袋上的头盔还在,头脸都没有受伤。可是脖子上却有血不住汩汩流出,胸口血淋淋红了一片。 陶李乱糟糟叫:“糟糕了,脖子断了,大动脉出血,要死了。” 好心大哥气道:“如果是颈动脉破裂,血标出去得两米远,还能活到现在?” 他也是有检验的人,飞快伸手抓住丁喃语四肢甩了甩,松了一口气:“没断。” 陶李:“你怎么知道没断?” 好心大哥:“如果断了她会叫的。” 说着话又从车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倒丁喃语脖子上冲了冲,眼前的情形让陶李一寒:“喉管都露出来了,妈呀,死定了。” 小丁的颈项不知道被什么锐器划了一条一公分长的伤口,不大,但血却不住沁出来。 好心大哥没好气:“既没伤到动脉,气管也没破,怎么就死了?来,搭把手,把人扶上我的汽车,咱们去医院。” 陶李讷讷道:“我车还在这里,还没报保险。” 好心大哥怒喝:“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车的事情,救人要紧,你先上车再打保险公司电话,走。” 丁喃语就脖子上有条伤口,血流得有点多。她就是个小姑娘,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事,小脸煞白,浑身颤个不停,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半个字。 好在出车祸的地方距离县城也就十几公里,汽车跑得飞快,不片刻就到。看到陶丁二人浑身是血,医院连手续都没有办,直接开始急救。 等到陶李脑袋被裹得像个南亚人躺病床上,好心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离开,连姓名都没有留下。 陶李心道:我和丁喃语都住进了医院,走穴那是走不成了,医疗费小丁可以报销,我的药费却要自掏腰包。还有,摩托车的维修费虽然又保险公司全包,可这一摔就摔成了二手,贬值得厉害,晦气! 他很郁闷,又狠狠地想:接下来得让小丁多接几场演出,把这笔损失给弥补回来。 且说韩路和陶桃冲进丁喃语的房间。 和陶李不同,小丁打着吊针,躺在床上,头发蓬乱,面容煞白。 陶桃也不废话,上前就捧着丁喃语的脸不住端详,还用手这里摸摸,那里捏捏。 在她手下,小丁就如同一只玩具布娃娃任由摆布。 韩路有点看不下去:“陶桃,你干什么,孩子都输液了,你还折腾人,这是脑壳不是西瓜,能不能尊重点人?” “尊重?我的尊重是给值得尊重的人。”陶桃生气道:“丁喃语,你长本事了,懂得走穴了。呵呵,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你爹妈都不要你了,你又不用供养他们,要那么多钱做什么?你是中心的台柱子,是单位,也是我的脸面,得把架子端着。跑草台班子,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陶桃不提父母还好,一提,丁喃语的眼泪就如溪水一样流下来。 韩路:“陶桃,行了,行了,你这是干什么呀,吓住孩子了。人没事就好,人年轻的时候哪里会不犯点错,改了就好。” “你住口!:”陶桃又骂了一句丈夫,拿起纸巾帮丁喃语擦眼泪:“哭什么哭,哭坏了嗓子你不唱戏了?就当我说错了话好不好,烦死了。是是是,钱谁都爱,可你不该走穴啊!你现在还年轻,艺术上还没有成型,正是琢磨技艺的时候。简单说来,正是涨手段的年纪。再过得几年,各方面定型,上限就限死了。老师不是责怪你,老师觉得你就算过不了穷日子,也得忍几年。” 丁喃语还是在哭。 陶桃出奇地温和,就好象是一个慈祥的母亲在安慰自己的女儿:“不就是没钱吗,咱们中心一个月几千块是少了些,尤其是你们这种小女孩子,正是讲吃讲穿的时候。衣服一天换一身,化妆品尽用好的贵的。老师也是从少女时代过来的,能够理解。年底国内有个戏剧类大奖,我和单位说一声,让你参加。以你的水准,怎么也能拿个奖项。什么这个大赛是企业行为,含金量不足。但举办方包所有费用,奖金也比较高,你们团队一人怎么也能拿个一万多块。如果拿到前三大奖,钱更多,其实可以争取一下。” 韩路有点惊讶:“陶桃你说的是不是《金河马》奖,小丁好象不符合条件吧?” 金河马奖是国内一家互联网大平台承办的,喊出的口号是复兴传统文化。it业都有钱,不但所有参赛人员的吃住机票全包,参赛人员人人有奖金可拿,一万起步。特等奖更是达惊人的十万。 赛会,优秀参赛作品还会截取精彩片段放平台上展示,并与听众互动。 只不过,参赛的条件也有限制,首先是体制内专业戏曲演员,要获得过一定分量国家级大奖,省级的都不行,比如钟小琴就不够资格。 陶桃:“符合。” 韩路顿时醒悟,丁喃语在戏校读书期间拿过学生类奖项,那也是国家级的。 如果小丁能够参赛,就算没有得奖,也算是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履历。而且,和国内最优秀的戏剧艺术家切磋交流,对她未来的成长很有好处。 最妙的是有钱可拿。 小丁不说话。 陶桃不快:“你怎么了,你说话呀?” 一个医生走进来:“病人伤了声带,不能说太多话,要好好休息。” “什么!” 韩路夫妻同时感觉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同时大叫。 陶桃趔趄地退了两步,软软地坐在木椅子上。 第二百零六章 癫狂 韩路一把抓住医生:“大夫,怎么回事?” 医生回答说,病人在出车祸的时候,脖子被锐器扎中,还好没有伤到神经血管,也没伤到骨骼,不然就麻烦了,就是声带受伤了,万幸万幸! 说到这里,他倒是很庆幸的样子。 韩路又问,医生,孩子还能说话吗? 医生解释说,声带又没断,怎么就不能说话了,就算断了,做个手术接上就是,也没有什么技术上难度。病人的声带就是伤了一丢丢,过得一阵子,伤口愈合跟正常人没有两样。还有,她脖子上伤口不长,缝了几针,将来也看不出来,不影响形象的。 韩路忽然感觉不安,问,“真的没事吗,真的和正常人没两样?” 不对,优秀的戏剧演员就不是普通人。 医生很耐心,继续说,真没事,打个比方,你手上被刀子扎了个伤口,过得十天半月就会收口,到最后最多留下一道疤痕。 “疤痕……那不就相当于声带上长了个结节?”韩路头皮都麻了。 医生:“可以这么比喻。” “啊!”韩路心中猛地一凉。 完蛋了,丁喃语完蛋了。 是,人体是脆弱的,尤其是声带,就是薄薄的一层膜,是柔软的窗户纸,是易碎的瓷器。 专业戏剧演员的声带更是上天赐予的精巧的艺术品,要求时刻保持有弹性,别说长一个伤疤,就算是增厚一丝,声色也会发生巨大的改变。为了保护嗓子,自律如当初的陶桃荤腥烟酒茶半点不沾,大热天的还穿着长衣长裤,生怕着凉。出门,脖子上还围着一条丝巾,怕就怕吹着冷风,凉气钻嗓子眼里去。 很多演员年纪大了,声带长了结节,只能遗憾的告别舞台——这就是倒嗓子,曲艺人谈之色变的不治之症。 “混蛋!”一直瘫坐在椅子上的陶桃忽然跳起来,一只手抓着丁喃语的头发,一只手就抽过去。 “啪!”耳光响亮,满屋皆惊。 陶桃大声咒骂:“让你走穴,让你爱钱,让你爱钱。” 韩路一把抱住妻子:“你疯了?” 这记耳光好重,肉眼可见丁喃语半边脸上出现淤青。她不哭了,头发披散下来:“韩主任,你婆娘是神经病。”声音沙哑得好象里面装了个磨盘。 陶桃每天坚持锻炼身体,力气却大,竟把韩路甩开,又是一记耳光抽出去。 丁喃语另外半边脸也青了。 陶桃:“丁喃语,你要做台柱子,要唱《浩然成昆》,你不会川剧,我手把手教你。你生病,我在床头照顾你。你饿了,我给你送饭。你熬夜不睡觉,我每天晚上在你窗户外守着,看你关灯没有?我没看到你的时候,心里就牵挂着你,想着小丁今天吃什么呢,吃肉没有,吃辣椒花椒没有,伤了嗓子怎么办?我心里无时无刻都想着你。我对自己的丈夫和女儿都没有这么好过。” “我为了你,连自己的家里的人都不管了。在我心目中,你才是我亲生的。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吃麻辣,你吃肉,你不顾惜自己身体,你走穴,你把自己的嗓子弄坏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说到这里,陶桃眼睛里有怒火燃烧。 丁喃语忽然咯咯地笑起来。 陶桃:“你笑什么?” 丁喃语厉声叫起来:“你打我做什么,你是我什么人,你凭什么对我好?陶桃,你别忘记了,我才是老板。可是,你却要做我老师,不就是不甘寂寞想压我一头吗?我只被人家叫了几天老板,就成了你的学生,你的徒弟。你说你拿到当女儿一样,放屁,我就是你的玩偶,你养的宠物。只要你在一天,我就永远翻不了身。你也别说什么对我好,你是怎么对我的,张口就骂,抬手就打,也不管旁边有多少人。我也是要面子的,我感到很丢人,我恨你!我日思夜想就是该怎么才能报复你。可是,我是那么的弱小,我怎么才能报复你呢,哈哈哈哈。今天车祸,很好,好得很,我声带受伤了,我唱不成戏了,我让你这几个月的心血付之东流,我好痛快!” “我唱不成戏了,无所谓。大不了不上舞台,我又不是老板,我演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最后别人说起,还不都说你陶桃了不起,教出个好徒弟。我不唱也能过得好,反正是事业编,抱铁饭碗,每个月工资福利又少不了一分。而你呢,你没有我这个好徒弟,你当不成老板了,你跟我一样就是个废物,废物,废物!陶桃,你是不是失落很绝望啊,绝望就对了!” “徒择师,师也择徒。好师父和好徒弟碰到一起,那是可遇而不可求。你没有了我,又从什么地方去找我这样的好学生呢?陶桃,你也完蛋了!”她沙哑的笑声在病房中回荡,一边笑,一边剧烈地晃动着脑袋,状若癫狂。 陶桃浑身颤抖,说:“想不到你那么恨我,可是,咱们老一辈人教徒弟,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但我是真的对你好啊!” “用不着。”丁喃语还在疯狂大笑:“滚吧,滚吧,滚!” 陶桃身体一软,就朝地上倒去。 一团大乱。 好半天,韩路才扶着恢复过来的妻子到了外科大楼楼下,坐在花坛边上。 陶桃低着头,眼神空洞,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就连嘴唇也是乌的, 韩路:“孩子伤了声带,事业毁了,精神有点崩溃,乱说话。你作为老师,大人有大量,不要放心上。小丁的嗓子,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再治好。” 这也就是一句安慰话,治肯定是治不好的。 韩路:“姐,你身体不好,一定要扛住。” 陶桃说话了,声音机械麻木:“喃语再跟我几年,就会是川剧界最优秀的青年演员,五年,三年,不不不,只要两年,以她的艺术造诣,就能拿梅花奖。现在只需要开拓眼界,需要和同行多交流,我让她去参加河马奖的……我就是要让的同行晓得有这么一个人物,为她的将来铺路……我是完了,全完了……我是废物,我是废物” 韩路心中害怕:“姐,你饿不饿,我去买点东西吃,你先呆这里哪儿都别去。” “不吃了,不吃了,饿死一了百了。” 韩路哪里还敢去买东西,忽然,他叫了一声:“你看,是喜喜的车,她和妈也来了。” 却见,前边的停车位上霍然是贺喜喜的那辆polo。 陶桃还是摇头不动弹。 韩路忙给贺喜喜打电话:“喜喜,你和妈来了,看到陶李了。陶李没什么大碍,明天就可以出院,恩恩,我和陶桃在楼下,她的情况不太好,你让妈下来劝劝她。” 贺喜喜听韩路说了陶李的情况,大惊:“韩路你别急,我现在要带陶李去做个体检,马上让妈过来看姐,你不要离开她。” 第二百零七章 决裂 彭洁最近又胖了一圈,从楼上来来这几步路就热浑身大汗,腋下明显两团汗迹。 不等韩路说话,老太太就气势汹汹喊:“韩路,陶李到这里来走穴是不是你指使的,现在出了这事你得负责。” 韩路没好气:“他走穴怎么扯我身上,得了演出费又不分一毛,我负什么责?” 彭洁:“怎么和你没关系,你是单位的领导,演员是陶桃的徒弟,你们不点头,丁喃语能跟陶李走?这医院一天就得那么多药费,这事你得处理了。” 韩路一听,心中顿时憋火。陶李也没什么大碍,明天就出院,相反陶桃的问题严重得多,她受到沉重打击,精神上已经崩溃。我叫你下来,是让你做母亲的好好安慰女儿。你却好,开口就说钱:“她外婆,这事你不用担心,陶李的车有保险,一应开销都由保险公司负责。陶李不要紧,至于丁喃语,中心有医保,钱那方面就不用担心了。” 解释了半天,老太太才道:“真的,真不用咱们掏一分钱?” 得到韩路肯定的答复后,她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家里穷得啊,那叫一个屎干尿尽,吃得补药吃不得下药。” 韩路担忧妻子,打断她:“妈,陶桃情绪不稳,你陪她说说话。” 老太太:“她情绪不稳,我还情绪不稳呢!好,今天既然你们两口子都在,就给我个实话。陶李那摩托车每个月要还那么多钱,我们可掏不出来,你们做为姐姐和姐夫,那钱得你们出。” 韩路:“她外婆,我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首先摩托车并不是刚需,就算是刚需,几千块一辆的就骑不得了吗,为什么非要买三十万的那种?咱们就是普通人家,有必要炫耀性消费?如果家里确实有急事,需要用钱,我们可以掏。但这钱如果叫咱两口子出,我想不通。” “这就是急事。”老太太说:“现在全世界都知道陶李买了一辆三十万的摩托,都以为陶李混得好,有钱。现在你不给钱,他还不起按揭款,银行不是要过来收车吗?叫人看到,我家不成别人笑话,你让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韩路:“陶李在买车的时候就应该考虑到这一点,她外婆,我想你应该弄清楚一点。我只是陶李的姐夫,作为亲戚互相关心是对的,却没有义务替他的错误买单,这是我做人的道理。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救急不救穷。” “这叫什么话,太气人了,我跟你说不着。”老太太知道韩路这人别看表面上笑嘻嘻的很随和,在涉及到原则性问题,那就是半点情面都不讲。 她就呵斥女儿:“陶桃,你拿话来说。” 彭洁和韩路说话的过程中陶桃一直都目光呆滞地坐在旁边,听到母亲问,她神色麻木地抬起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有事你问小韩。” 老太太顿时恼了:“什么话,你弟弟和我都水深火热了,你这是装傻。” 韩路大起声音:“她外婆,你说话注意点。”陶桃本就有抑郁症,他最忌讳被人在妻子面前提起这一点。 彭洁凶巴巴地说:“你们就是不肯出钱装傻,快给钱,少废话。” 陶桃喃喃道:“钱……钱是什么,喃语都不能唱了,她不能唱了,我没有当好她的老师,我是个废物,废物……” “还装?打不死你这个小娼妇!”彭洁再忍不住,一记耳光抽过去。 还没等韩路叫出来来,陶桃一伸手就抓住母亲的右手:“我是废物,我是废物。” “还敢还手。”彭洁另外一只手扇过去。 陶桃朝前一送,老太太趔趄着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花坛里,愕然看着陶桃:“你打我,你打我?” 然后抢天呼地大哭:“女儿打妈啊,忤逆啊,天打雷劈啊!” 韩路大惊,伸手去扶,彭洁拍开他的手:“女婿打丈母娘了啊,女儿女婿混合双打啊!” 医院本就人多,忽然发生的一幕引来不少人围观。 韩路感到不妙:“她外婆,你起来。” 老太太:“大家听听啊,他连妈都不愿意喊,枉我还把他当成亲儿子一样待,不孝啊!” 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见彭洁哭得实在是惨,皆是愤概,已经有冲动的捏着拳头要打抱不平,更有人打开手机摄象头录影,准备在网上曝光。 韩路很恼火很尴尬,额上全是黄豆大的汗珠。 眼见着局面不可收拾,陶桃忽然握住韩路的手:“小韩,你不要怕,这人不是我妈,她要死要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正在花坛里打滚撒泼的彭洁愕然,跳起来:“小娼妇,你说什么?” 陶桃淡淡道:“你走吧,你们一家人毁了我,毁了我的事业,从现在开始,请不要来骚扰我,我是韩家人,和陶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是的,这事如果不是因为陶李,丁喃语也不会伤了声带。 如果不是因为那辆摩托车,陶李也不会因为缺钱拉小丁去走穴。 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自己对娘家太顺从,最后毁灭了自己的事业,毁灭了自己。 在此刻,陶桃忽然大彻大悟了。 “好个小娼妇,你竟然要和我断绝母女关系,大家看看哟,大家看看哟!”老太太越说越愤怒,忽然抓起地上一块砖头就冲到韩路的面包车前狠狠砸到挡风玻璃上。 陶桃不紧不慢迈着优美的步伐,上前,亮相,又把一赶块砖头递过去:“你继续。” 老太太再砸,韩路大叫:“不要,换玻璃很贵的。” “让彭老太婆砸。”陶桃道:“最好一把火把车给点了,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砸了车咱们买新的,小韩,你不是想买辆越野车好去钓鱼吗?你每个月都有六千兼职,咱们存起来,我给你买一辆哈弗,不不不,我给你买奥迪。不用拿钱给陶家那群白眼狼,我们的钱不就攒出来了?小韩,我知道你喜欢车,你看到别人的越野眼睛都挪不开。你好可怜,我也好可怜。” 说着话,她的眼泪终于流下来。 能流泪就能把心中的负面情绪发泄出去,韩路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第二百零八章 原则 陶桃这次是彻底跟娘家翻脸了,当天她就叫了个车回家去。 韩路则一个人留下处理善后,岳母还在不住大骂,看到他就朝地上吐口水。 韩主任也懒得搭理,只打电话回家跟父亲说陶桃情绪有点不对,你看好她。韩国庆气道,我情绪也不好。 韩路把今天的事情说了,哀求道,爸,我真的有点害怕她出事,你看到我面子上照顾好她吧。 韩国庆忽然哈哈大笑,说,断绝关系,好好好,早就该这样了,那我勉强帮你盯好她。放心,家里保证出不了事。 姐姐和家里闹翻脸,陶李跑来找韩路,说,你们不给钱,我那车怎么办,你这是跟我过不去啊?你他妈混蛋! 韩路心中本就窝着火,昂头道,陶李你姐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对你对你们一家人我非常失望。从现在开始,你别叫我姐夫,今后各走各的阳关道。既然大家没有这层关系,如果再来骚扰,我可就不客气了。 陶李欲要发作,但想起韩路大侠的外号,以及以往带队演出和街上痞子约架的传说,心中惧了,骂骂咧咧地离开。 倒是贺喜喜偷偷打电话跟韩路说,姐夫,其实你们和爸妈不来往也是好事,我也能理解。姐的病已经有点重了,再不能受刺激,娘家对她是真的太差了。其实,以你的能力,本不该把日子过成这样的。说起来,我也对不起你们,很愧疚。希望你和姐以后好好儿的。 韩路问,摩托车的事怎么办,毕竟每个月要还那么多钱。喜喜,你是国家干部,前途看好,可不能犯错误。 “我知道的,车就让银行收走吧,陶李想要闹就闹吧,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贺喜喜声音中带着伤感。 最后,摩托车还是没有被银行收走,每个月的按揭款都是陶李父母还有贺喜喜父母拿出退休金凑在一块儿解决的。 他们家中的生活质量肉眼可见地下降,举家食粥谈不上,但喜喜女儿的进口奶粉换成了国产,课外兴趣班也不上了,馆子也不下了,衣服不买了。 韩路听到这事一阵无语,这不就是中学语文书里的《项链》吗? 一破摩托车闹得四家十口人鸡犬不宁,偏偏陶李还每天趾高气扬地骑着摩托在中心出入,全然不知耻。 这次车祸处理起来也简单,陶李的摩托买了全险,报警出现场,打电话给保险公司出险。人住院治疗,车送去维修,最后凭票报销,单位和个人都不用出一毛钱。 只是,丁喃语从此不能登台唱戏。好好一个天才戏曲少女,还没有在更大舞台上展示自己的风采就退到二线。 听到这个消息,杨光和宋青山闷闷地坐了一个小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现在好了,中心一个扛戏的人都没有。平时的演出还好,就演几个片段,但国内省内的重大活动演出巡展什么的都没办法参与。 住了十来天医院,丁喃语回到单位。接下来就到考虑该怎么安排她工作的事情,韩路琢磨了半天,说,小丁,出了这样的事谁都不想的,但人还得往前看,朝前走,你今后想干什么可以跟我提。毕竟是做过老板的人,待遇还是要给的。 小丁凄然:“老板,老板,我当过一天老板吗?韩主任,我到今天这步,都是因为陶桃,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的。我什么都不想干,只想休息。” 韩路有点抬不起头来:“要不你去交响乐那边管管乐器,有演出的时候做做准备工作,平时不用来的。” “好的,主任,谢谢你,我想过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对我最好,你是个好人。”小丁:“这个世界上,好人的命运都不太好,真不明白你当初爱上陶桃什么?” 韩路:“没理由的,也不需要。小丁,过去的事情不要多想。” “主任,我会的。” 丁喃语的工作安排好后,她又在网上订了一束花儿让人送去杂草岗街道。 晨雨淅沥,空气清新,秦克己一进办公室就嗅到花香,顿感不妙。 自己好不容易清静了二十来天,本以为那送花的姑娘偃旗息鼓再不滋扰,怎么今天又来? 花很美,君子兰,红色粉色的花簇拥在一起,花瓣上还带着水珠。 里面还插着一张手写的卡片。 上面只两个单词“the end。” 秦克己偷偷松口气,问女同事:“君子兰的花语是什么?” 女同事:“坚强。” 秦克己:“不是爱情就好。” …… 陶李家的日子过得艰难,但韩路一家人明显地滋润起来。 我们的韩主任刚一回家,陶桃就把一张银行卡扔过来。 韩路:“什么?” 陶桃:“我的工资卡,小韩,不用给陶家生活费,不用负担那些乱七八糟的开销,我拿钱来也没用。家里的钱都是你的管,我也懒得费精神,真要用钱的时候,跟你说就是。” 妻子精神状态不好,确实也不能管钱,韩路:“那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韩主任计算了一下,自己和父亲的工资,加上兼职收入,现在再加上陶桃的工资,一下子就宽松了,甚至还可以分期还老秦的钱了。 很快就到了发工资的时候,他感觉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这么富裕过。 他也不客气,立即上街给女儿买了四盒进口奶粉,又买了五斤排骨。正要回家,想起女儿一直谗松茸,得,给我来一斤。 提着菜喜滋滋回家,韩国庆皱眉:“不过日子了?” 韩路;“有钱,随便造。” 韩国庆:“放屁,你这辈子就没有钱过。” 韩路亲自下厨,把排骨通通搁锅里红烧,然后素炒松茸。 今天的韩家物质生活极大地丰富,尤其是那一洗脸盆佛手瓜烧大排,一泓红油,香得上头。 韩路一家人都是能吃的,父亲韩国庆是钳工出身,干了一辈子体力活,食量甚大;陶桃每天长跑,别看瘦瘦高高,敞开了吃也是巾帼不让须眉,一顿能吃半斤米饭,一只鸡;至于韩路那就别提了,毫不逊色。 这顿饭吃得高兴,四人面前都丢了一大堆骨头。 韩晋小朋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手就没停过,吃得满脸都是油。韩路忍不住抽了她一筷子:“什么吃相?” “你敢打老子的孙儿。”韩国庆怒了,给了韩路一巴掌:“她才多大点,又吃得了多少?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吝啬的儿子,畜生,畜生啊!” 韩路委屈:“爸,妹妹是姑娘,要文雅。如果吃胖了,不好看。还有,我教育孩子的时候你能不能别插手,这样怎么管娃?” 韩国庆:“我先教育教育你。” 吃过饭,韩路撑得厉害,就下楼散步消食。他心中感慨:倒不是自私,没有陶家讨债精,这日子总算是正常了。可见,原则性很重要,原则是幸福生活的保障。这顿伙食过瘾,好久没吃这样的家常菜了。 电话响了,是关静的。韩路喝了酒,声音大:“关主任,有何指示?” 关静道:“你递上来的说明文字我看了,要补充几份材料……” 就劈劈啪啪说了一通。 韩路连声说我明天就弄,不过,面试那关都还没过,说这些是不是早了点。 关静:“不早了,后天就是面试,你做好准备。” 韩路拍排自己脑袋:“后天啊……醉了,醉了……行,我晓得的。” 终于到面试这关了,韩路心静如水,志在必得。 第二百零九章 面试 关静电话中的意思是她已经看过韩路的情况说明了,但还不完善,需要补充一些内容。 此日,韩路就坐在电脑前重新弄。 自从出了丁喃语车祸之后,陶桃情绪不稳,韩主任还真有点担心妻子依旧和以往那样又是半小时一次视频,又是跟踪自己。环境有限公司招聘的事情他一直瞒着陶爷,她时刻盯着自己还真有点麻烦。 好在陶桃今天都呆在家里没有挪窝。 到第三天,终于到了面试的时候。 地点依旧是在环境有限公司的办公室楼,三楼人力资源部。来面试的人也不多,就四个,其中还有韩路认识的某事业单位的大姐,她笔试成绩也名列前茅,二人相视一笑,却不说话。 因为招聘的是高层管理者,且都是带编制的,涉及到方方面面,这次招聘的面试官不少。有环境公司的hr,有新区相关部门的干部。轮到韩路的时候,一进屋就看到里面坐了一排人,皆一脸的严肃。 接下来就是面试官门开始提问,韩路回答问题,跟他大学毕业后在省城应聘没有任何区别。内容也五花八门,有问他过往履历的,有问专业知识的。比如你对公司了解多少、你为什么要来应聘环境公司、你的缺点是什么。 也有很希奇古怪的问题,比如:用一两句话向你八岁大的孩子解释一个数据库;又比如如果让你去擦金沙市所有的窗户你要收多少钱? 其中有一个年轻人提问最多。 韩路很快就明白着些问题并不简单,其中还涉及到经济学和心理学的专业知识,他学的就是金融,答案自然要贴着专业来回答。 不过,年轻人有点故意刁难的意思,搞得他有点憋气。 等韩路小心地应付之后,几个面试官都互相交换着眼色,然后微微颔首,显然是对他的回答相当满意,对他也大生好感。 后来韩路才知道,其实其他人在面试的时候所遇到的提问都很普通,题目也没有这么刁钻。 题目简单,自然就显示不出应聘者的能力。不得不说,韩路的对答如流相当地出彩,很轻易地就将其他人压了一头。 这些古怪的题目都是那个年轻人出的,年轻人姓李,是招聘小组的组员,就职于华城新区,正是关静的秘书,也是李骅李老板的儿子。 “好,我的问题问完了。”小李点点头,又问另外一个中年人人:“xxx,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显然这次面试是以这个中年人为首的,他看向韩路:“韩路,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一般问到这个问题,整个面试就要结束了,但是不要掉以轻心,因为最后这个问题决定了面试官对你的最终印象。 所以这个问题背后的潜台词是什么呢?那就是:你还想了解一些什么,帮助你更好地留在这个公司?换言之,就是你有多想留在这个公司? 如果你说没有那可是要糟糕的。 韩路没事的时候常常在同学群里跟大家聊起招聘的事情,大伙儿学的是金融,这些年谁不是换过好几个公司,谁不是身经百战,对面试时的套路早已了然于胸。 这个问题的关键说穿了就是给面试着一个对未来工作单位表中心的机会。 韩路按照大学同学在职场上总结出的经验,不急不缓又满面诚挚地问:“我想请问面试官,如果我将来有幸入职环境有限公司,平时的工作内容大概是什么?” 中年人回答:“主要工作是成本核算,先熟悉工作流程……”云云,大概说了一分钟时间。 最后有转头问其他人:“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其他几人都说没有了。 小李甚至对韩路笑了笑。 至此,韩路的面试就算是结束了,很完美。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他应该能顺利入职。 我们的韩主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觉背心有点湿。他虽然心大,但还是出汗了。毕竟这事涉及到自己的前程,他已经三十二岁了,再过得几年就要步入中年。 人生说长很长,说短也短,很多单位,特别是管理岗位只要三十五岁以下的,他挣扎不了几年,这大约是最后一次机会。 正要起身,忽然,外面传来喧哗声,有人在喊:“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正在招聘,你不能进去的。” “蓬!”在大家愕然的目光中,房门被人狠狠地撞开。 韩路转头看去,却见陶桃冲了进来,把面试的官身前的桌子掀翻。 烟尘斗乱,一片混乱。 看到一脸疯狂的妻子,韩路彻底呆住,楞楞地站在那里宛如泥塑木雕。 …… 花城新区环境有限公司今天的面试出大新闻了,一位应聘者的家属怒闯面试现场见人就骂,逢人就打,还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话。 她扭着丈夫的衣领对面试官声泪俱下说她是应聘者韩路的妻子,叫陶桃,是市文化艺术中心员工,而丈夫韩路则是中心的办公室主任。这次招聘从头到尾都是关静安排好的,是走后门。 关静你们知道吧,就是华城新区建设指挥部的主任,将来还很有可能是区高官。 就是这个关静,以前和韩路有过恋爱关系,还是谈婚论嫁的那种。后来因为这样那样的现实原因,两人没能最后走在一起,又各成了家。 但就是这个关静,她最近离婚了,她又勾引我的丈夫,并一手安排他进你们环境公司当官拿高工资。 堂堂国家干部,还是有一定级别的大干部当第三者,拆散别人家庭,道德败坏,人神共愤,我气不过,我要你们拿个说法,我要告状,我要和他们拼命。 陶桃这一通闹,整个面试会都被她弄得一团大乱。为首那个面试官大叫:“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小李一看不好,满面都是冷汗,急忙叫道:“别报警,韩路,韩路,你妻子好象精神状况不对头,快把她领回家去。” 好不容易才让韩路夫妻离开后,小李立即找到公司的负责人,道:“今天面试会不留影象,都删了,这事必须严格保密,我马上向领导汇报。” 接着他又跑回单位找到关静,详细地汇报了此事,最后问:“主任,这事应该怎么处理?” 关静沉默了片刻,摇头苦笑:“我不否认和韩路从前有过恋爱关系,但那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我和他只是朋友,我们都问心无愧。哎,没想到韩路的爱人身体状况竟然糟糕到这等程度,可见,世界上任何一个家庭都有自己的问题,希望他能够处理好。” 小李:“主任,你是招聘组的组长,韩路应聘环境有限公司的事,你看……” “按规章制度办吧。”关静说。 第二百一十章 暴风雨中 “累了,累了,真希望明天就是世界末日。”韩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带着陶桃回的家。 他已经三十二岁,再过两月就是三十三,年轻时代已经到尾声。 两次公考失败,这次应聘又被妻子大闹会场造成恶劣影响,环境有限公司肯定是不会要他的。 多么好一个职位啊,带事业编,年收入二十多万,如果成功,可一举摘掉自己头上的穷帽。 韩路自参加工作以来,日子过得一直艰难。他要养活老婆孩子,要为老父亲存医疗基金,要为女儿的将来打算,要供房要养车。他在外面兼职,每天眼睛一睁开就上班,然后忙到夜里九十点钟才回家。 他浑身债务,他压力山大。 如果有这份工作,所有的烦恼都会浮云飘散。如果有这份工资,往日横亘在自己的面前的如同天堑般的财务压力顿变做三尺之水,可一跃而过。 最重要的是,他认为自己是个能做事的人,又年富力强,如果进了环境有限公司,未来未必不能干出个老总,成就自我。 男人,其实什么苦都能受,只要有目标,活着就有力气,天生我才必有用。 而此刻,梦想让陶桃打碎了,他觉得自己好象被人抽掉了筋骨,整个地瘫软在沙发上,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事都不想做。 五月底正是金沙市雨季的最后一个星期,外面乌云滚滚,漆黑一团,有电光在山那头闪烁,仿佛在对韩路说:“再见,理想!” 没有风,屋中门窗都关着,闷热让人汗水不住流。 家里开着灯,借着灯光,韩路看到客厅大落地窗上倒影着一张疲倦的中年人的脸,头上又多了几根白发,发际线似乎又后退一寸。 家中气氛如同凝固,听说了此事后,韩国庆没有说话,只坐在饭厅里默默地喝着烧刀子,他面上的皱纹很深,很愁苦。 韩路不想说话,陶桃却不放过他:“姓韩的,你别以为不吱声就能过关,你背叛了我,违背了夫妻之间应该信守的承诺和道德规范。” 韩路默默抽烟。 陶桃:“你别以为我是瞎子聋子,你跟关静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听到了。好好好,好得很啊,旧情复燃了,你要寻找第二春了。” 韩路:“随便你怎么说,都不重要了,我只想安静。陶桃,你放过我行不行?” “放过你,要我怎么放过你,离婚,然后让你和老情人双宿双栖?”陶桃冷笑:“对不起,我不是个大度的人,做不到被人打左脸还把右脸伸过去。” “不离婚,我没力气折腾,我答应过妈妈一辈子都不离婚的。”韩路麻木摇头。 陶桃挖苦:“韩路你这是家外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想得还真美啊!” “俗了,陶桃,你我都不应该是那种俗气的人。” “一个已婚有孩子的女人,被你戕害得身材变形,被柴米油烟折磨得精神失常,你现在跟我说不应该俗气,你现在跟我说要海阔天空,那么我是不是应该退一步,退两步,退三步,退无可退,直至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柴米油盐都是我,照顾老人孩子都是我,就连赚钱养家都是我。”韩路摇头:“都是命,命里带煞无奈何。” 陶桃:“你是在指责我吗?” 韩路:“我只是自怨自艾。” “自怨自艾?呵呵,你恨我,韩路,你恨我。”陶桃高声道:“是啊,当年我在陶家是那么的卑微,我想讨好爸爸妈妈讨好弟弟,我想讨好所有人。为了陶李,我嫁给你,为的就是你的房子。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不当年不是犯糊涂,要扶持娘家那群白眼狼,我大约是终身不婚的。我现在还会好好地在舞台上,演绎我喜欢的角色,演绎她们的喜怒哀乐,仿佛度过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又别样精彩的人生。” “我会好好培养丁喃语,只需要三年,她会成为一个全国知名的优秀演员。我在艺术上成就就会这么一代代除传承下去,直到永远。” “多么美好的事物啊,请你停一停吧,让我把那梦幻一样的人生看得清楚。” “那才是我应该有的人生,但所以一切都因为婚姻戛然而止了。” 她夸张地比划着。 韩路还是不说话,又点了支香烟。 烟雾缭绕,汗如浆出。 “爷爷,爷爷,爸爸妈妈在干什么呀?”激烈的争吵惊动了妹妹,韩晋小朋友有点害怕。 韩国庆已经喝了半瓶酒:“妹妹别怕,你爸爸妈妈在离婚。” “离婚是什么?”韩小妹好奇地问。 韩国庆红了眼睛:“没什么,就是不住在一起了。” “不住在一起了?妈是不是要去外婆家玩啊?” “对的,对的。” “爷爷,我饿了,要吃。” 韩国庆眼泪落下来:“爷爷没心思做饭,爷爷心里难受。” 韩小妹伸手摸着爷爷的脸帮他擦着眼泪:“爷爷你哭了,爷爷爷爷,你是不是被人欺负了,我帮你打坏人。” 韩国庆哽咽:“打架不好,你是个女孩儿,要文雅。” 他们正说着话,陶桃那边闹得更厉害:“你说话啊,韩路,你说话。你是不是要离婚和关静在一起,呵呵,她家很有钱,父母是大老板,开的是上百万的豪车,她又是大干部。韩路,你老实回答我是不是后悔当初没有把握好机会,恨我横刀夺爱。试想,如果你和关静在一起,那一切不都是你的。你这人我看得实在太清楚了,虽然平时嘻嘻哈哈,却是个有野心的,你想出人头地,你想人五人六。想想吧,你的老婆是正处级领导,你多体面啊!” 韩路摇头:“你看错我了,你应该吃药,姐,咱们别吵,我就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吧?是是是,我有野心,或者说是雄心,一个男人,谁不想干一番事业?我参加过两次公考,后来也因为失去考试资格而灰心丧气过。但我想,人这一辈子不能这么过,我需要振作啊!去环境有限公司,能拿很高的收入,那是为了你和孩子。” 陶桃:“我不需要。” 韩路:“收入是一方面,我也是为了自己。我现在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只能去新区,我年纪大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但是,这机会却被你断送。说没有怨言也是假话,但你是个病人,但你是妹妹的母亲,但我们是两口子,我能怎么样呢?姐,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些,我想我能挺过来的,给我几天时间。” 说到这里,他一滴眼泪落下,落到烟头上,“嗤!”有青烟冒起,烟灭了。 “说的比唱的好听,我只是神经病,但不是傻子。”陶桃大叫:“说什么是为了我,骗得了谁,你就是想呆在关静身边,你这个负心汉。” 说罢,再忍不住一巴掌甩出去,抽到韩路背上。 那边,韩晋:“爷爷,爷爷,妈妈打爸爸了,我要帮谁?” 韩国庆:“他们只能自己帮自己,妹妹别怕。” 韩小妹:“我要帮爸爸打架。”就冲到陶桃面前,伸出脚踹出去:“打死你这个恶婆娘,打死你!” 陶桃顺手给了韩晋一记耳光,力气好大,脸都抽肿了,鼻血也流了出来。 韩路心中一痛,愤怒地跳起来:“陶桃,你在干什么,她还是个孩子,四岁的孩子!” 韩晋也不哭,忽然,她一口唾沫吐出去,正中陶桃的鼻子:“你是个坏女人,你滚!我们不要你了,我们家不要你这个丧门星。” 众皆愕然。 却见那口唾沫顺着陶桃的鼻梁流下来,挂在鼻尖上。 陶桃一身都在颤:“韩路,是你教妹妹说的这话?” “不是我。”韩路叫道:“妹妹,你要尊重你母亲。” 如果没有猜错,这话应该是父亲韩国庆教的,他对陶桃的不满由来已久。 “我不信,就是你,就是你!”陶桃一把抓住韩晋,红着眼睛尖叫:“是你,因为生了你这个畜生,我身材变形,我倒了嗓子,你毁了我,你毁了我的人生。你不是我女儿,你是我的仇人,同归于尽吧!” 说完,就抱着女儿冲出家门。 “轰隆!”有闷雷响起,仿佛一口巨大的石碾在天空滚过。 半天,韩路才回过神来,骇得亡魂大冒,急忙追了出去。 “你要干什么,放下妹妹,放下妹妹!” “臭婆娘你给我站住,站住!”韩国庆也提着酒瓶子追了出去。 陶桃已经抢了电梯。 韩路和韩国庆没办法,只得跑楼梯。 等到韩路到了底楼,妻子和女儿已经不见踪影,他急忙问门岗:“看到我老婆和孩子了吗,看到了吗?” 门岗指着南面:“他们朝金沙江边去了,快追,快追!” “草他妈,还想跳水!”韩路忍不住大骂。 闪电划过头顶,把漆黑如墨的天空照亮。“轰隆”巨响中,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韩路发足狂奔。 “哗啦!”久违的雨水终于落下来,仿佛有人从天上倒下一簸箕石子,粗大的雨水打得面目生痛。 雨好大,这是今年金沙市雨季的最后一场暴雨。 很快地上的积水就漫到了小脚肚子。 金沙市是一座山城,所有的雨水都朝江那边奔泻,如同洪流。 韩路在雷声雨声中绝望大喊,不时被顺水而下的垃圾撞中,倒下,被水冲着在地上翻滚。 天色如墨,路灯都亮了,却照出去不过两米。 韩路遍体鳞伤,浑身冰凉。 他又顺水跑出去一段路,终于看到了陶桃和韩晋。 那边有快洼地,一辆轿车已经被淹过轮胎。母女二人没有去路,站在街边被饱雨淋得瑟瑟发抖。 韩路跑过去,一把卡住陶桃的脖子:“要死是吧,好好,咱俩今天就死在这里,一干二净,黄泉路上做个伴。” 陶桃没有反抗,就那么拿眼睛看着韩路,就那么看着。 “爸爸,爸爸。”韩晋哭着抱住韩路的腿:“爸爸,抱抱,抱抱妹妹。” 韩路已经彻底崩溃了,一抬脚,韩小妹倒在地上。 听到女儿的叫声,他终于恢复理智,正要去抱女儿。 忽然,后面传来一声怒吼:“小畜生,你打我孙儿,她才多大,就下死手。” 接着,韩路脑袋里当一声响,眼前金星闪烁。 回头一看,喝醉了父亲已经追上来了,一酒瓶砸在韩路脑袋上。 瓶子很结实,没有碎。 韩路:“打呀,你打呀!” “打的就是你!”韩国庆号啕大哭:“这过的什么日子,没意思,太他妈没意思了,老子先杀了你!” 又是一酒瓶子。 韩路的头破了,鲜血流下,瞬间被狂暴的雨水冲散。 他咯咯笑:“打得好,打得好,再来。今天你不打死我,你就是我儿子,来来来,别客气!” “打死你,打死你!”又是一酒瓶。 韩路:“痛快,太痛快了,我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他头晕得厉害,实在支撑不住,软软地坐到水里去,“哇”一声把还没有消化完的午饭都吐了出来。 “别打我男人!”忽然,陶桃扑到韩路身上,疯狂地看着韩国庆:“不许打我男人,是,是是是,我恨不得这个薄幸郎死了,但是,他死我也死,因为我们是一体的。你要打他,先把我锤死,杜十娘今日要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韩国庆手中的瓶子落地。 雨还在不住落下,落到他们身上。白茫茫,一片汪洋,仿佛整个世界都已经毁灭,人们所追求的向往的坚持的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 韩晋不哭了,一张脸白无人色,浑身颤个不停。只翻来覆去说:“爸爸妈妈,我乖,我乖了。” “爸爸妈妈,我不喊要吃饭了。” “爸爸妈妈,我不要你们抱了。” 韩路一把抱住女儿,用尽全身力气大哭,他把嗓子都哭哑了。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来。天空放晴,暮色中的天空显现出一丝天青。 天青色等烟雨,而烟雨已经过去。 陶桃背着女儿顺着坡而上,韩国庆也背着脑震荡的儿子默默地跟在后面,他们要去医院。 他们的心被这场雨淋得千创百孔。 第二百一十一章 入学问题 韩小妹妹七岁了,到了要读小学的年龄。 按照就近入学的原则,她要去杂草岗小学读书,也就是金沙市第五小学。 对于女儿读书问题韩路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首先,妹妹很聪明。按照韩国庆的说法,已经聪明到大大地狡猾的地步,小小年纪就敢伙同小区的几个丫头,把一个比她大三岁的男孩子捉弄得痛哭流涕。 人母亲不服,找上门来讨说法。韩路还能怎么着呢,只得赔礼道歉,然后掏出祖传的鸡毛掸子,准备给韩晋来一个武器的批判。 这了小鬼机灵一看父亲动真格,就搬救兵:“爷爷,爷爷,爸爸要打死我了,你快没乖孙女了。” 韩国庆可不会跟韩路客气,事情发展到最后,成了老韩对小韩主任的一场传统家风的再教育。 韩晋小朋友如此顽皮,无论去哪所学校都吃不了亏,这倒不让人操心。 至于学习,那更不用多说。小丫头片子在幼儿院读了三年,已经把小学中低年纪的课程学完,英语也学了一千多个单词和常用短语,原版《猫和老鼠》看得津津有味。 韩路读书本就厉害,女儿青出于蓝,去上学,自然是惟有分数高的老师的掌中宝。他一直以自己优良的基因而得意,但女儿的好象更强,有点dna变异的架势。韩主任心中莫名有点担忧——咱们家出妖怪了。 其次,杂草岗小学本就是市重点,正常情况下,百分之八十的学生都能考上旁边的市中点杂草岗中学。一个毕业班也就十个不到的落榜者,韩晋可是闭着眼睛都能考进前三的人。 再说说杂草岗中学,这所学校的中考升学率也达到八十分之八十。高考,几乎是人人都能过关,考个大专就算是失败者。 所以,本地人又有一种说法,上了杂草岗小学,一只脚就迈算进了重点大学的门槛——赢在起跑线上了。 暑假,这一日韩路正要出门,陶桃就叫住他,懒洋洋道:“小韩,妹妹读书的事情你管不管?” 自从两年前那个暴风雨之夜之后,陶桃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生病了,开始服药。 药物大多含有安定成分,她成天昏沉沉的提不起精神,但性情却是大变,变得心平气和了许多。 可见,治疗抑郁症还得靠服药,所谓的看心理医生、家庭的精神抚慰什么的都是个屁,现代医学必须尊重科学,唯心主义要不得。 陶桃每天睡眠的时间很长,人丰腴了些,却越发地风姿绰约,看得人心中喜欢。 只是这个睡美人儿成天躺床上,家里的事都压到韩路身上,让人很是无奈。 韩路道:“管啊,怎么不管了。咱们户口在杂草岗街道,读那所小学天经地义,难不成还不收妹妹。那我可不依,我直接冲区教育局去,揪住局长的领子让他给个解释。” 陶桃还是有气无力地说:“读是能读上,可分到哪个班,班主任是谁咱们也不知道。现在国家实行新的政策,不管是不是杂草岗户口的,只要你住在这里,拿着本地的营业执照、房屋租赁合同去教育局办个手续就能入学。听说杂草岗小学一年纪都十几个班了,每个班级都有八十来个学生。” 韩路吓了一跳:“我们当年读书的时候,一个年纪也就六个班,每个班级也就五十来个学生,现在的小学已经这么离谱了?” 陶桃点头说:“班级多,学生多,难免良莠不齐。妹妹如果遇到教学质量不好的老师,那不是耽误孩子了吗?我算是看明白了,韩晋是个读书的料子,不像她妈妈,就是个废人。将来的社会是知识经济的时代,孩子得多读书才有出息。你得给妹妹找最好的班,最好的老师。” 韩路:“一小学生需要什么好老师好班级,养成学习的习惯就好,不用那么费劲。” 陶桃:“你这人无论碰到什么事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最讨厌的就是这一点,这事无论如何得办了。” 她说起话来有气无力,这不过是刚服了药,正有点恍惚,如果清醒,早就朝韩路发作了。 我们的韩主任不敢顶嘴,道:“行,我想办法。姐,你说让妹妹读哪个班?” 陶桃:“我哪儿知道,我就一病人连家门都不出,你自己有腿,不知道打听吗?” “原来你自己都一无所知,得,我去打听打听,你就放心吧!”说罢就提着一口硕大的提包出门:“今天晚上我大概不回来了,爸会做饭的,你照顾好自己。” “你又去钓鱼?”陶桃皱起眉头:“小韩,不管你钓着什么都不许带回家来,我闻不了鱼味,一闻就恶心想吐。” “那是,那是,肯定不带回来,我放生还不好吗?”韩路:“姐,我这次钓鱼说是去玩,其实和妹妹择班也有关系,明天回来跟你汇报,等我好消息吧!” 下了楼,韩路掏出遥控钥匙一摁,旁边一辆哈弗的示宽灯闪了闪。 韩主任换车了,一辆二手越野。 车是中心一位老同志的,老头刚退休。他女儿读书很好,重点大学毕业,如今在南方沿海城市一互联网大厂上班,p7,收入不错,在当地买了房子。 女儿最近刚生孩子,没人照顾。老同志一想,看闺女的架势今后是要在南方扎根了,自己也没别的娃,不跟着女儿女婿还能跟着谁,就卖房卖车,准备过去团聚。 房子好卖,但车不好弄。 二手车,尤其是二手国产贬值得厉害。 他的哈弗才开了三万公里,二手车贩子只愿给三万,把老头气得。心想:与其便宜奸商,还不如低价卖给同事,好歹是个人情。 他就找到韩路问要不要。 韩路立即拒绝,他现在是在兼职,妻子不用负担娘家的养老后,日子是过得宽松些。眼见着刚把老秦的钱还了,女儿上公立学校,刚松一口气,正想享受生活,实在没必要再花这么大一笔钱。 就在这个时候,他出了一件事。 野钓要跑许多地方,尤其是那种人迹罕至的大山里面。一日,他的破面包在山里面抛锚,拉了缸。没有电话信号,他只能步行十几公里去找救援。路上饿得实在顶不住,还跑人农民家里去找了一碗冷饭。 这一耽搁就是两天,很狼狈,很误事。 车拉去修理厂,修起来倒是简单。 修理厂老板和韩路是朋友,说,面包车本就是便宜,弄个发动机也就几百块。但这车的车架都锈穿了,实在没有维修价值。勉强对付着用,说不定哪天跑着跑着,零件就散了一地。到时候,你死了,老婆被别人娶去,孩子被别人打。 韩路这才怕了,心道,反正女儿马上就读小学,也没有什么开销,我这兼职的收入也稳定,干脆换个车,安全才是第一位。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出了事情不得了。 那就买呗,家中还有些积蓄,问题不大。 对于韩路买车,陶桃表示支持,算是实现了当初说要给他换车的承诺。 上了车,韩路拨通一个电话:“冯君,今天周六,钓鲶鱼去不去?” “这个……我婆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最反感我这个爱好了。大周末的,丢下她一个人,等回家就不好交代了。”冯君有点害怕的样子。 第二百一十二章 快乐时光 冯君是韩路的同龄人,现供职于市中区教委教研室,人称冯老师。 韩路和他认识是通过老秦。 老秦不是给事业编制人员核工资的吗,老冯去年为新入编老师的工资待遇问题跑过许多趟人社局,恰好韩路在,两人聊了半天,得知彼此都喜欢钓鱼,大起知己之感。 天下钓友是一家嘛! 于是,二人约着开车到处找水库找野河,成了好朋友。 陶桃得了抑郁症,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尤其是服药之后,更是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韩路要去钓鱼,一两天不回家,她也无所谓:别在我面前烦人就行。 相比之下,冯老师的婆娘就有点恶劣了。 据冯君和韩路交心的时候说,他妻子有点虚荣,希望丈夫能在事业上追求进步,教委主任先不说,你好歹混个教研室主任啊,这样全家人面子上也有光彩。 可惜,冯老师却对这些东西不上心。他说,自己和妻子的家庭条件都好,吃穿不愁,正要好好享受生活,费那劲去拼搏做什么。 冯君的老婆就跟他闹,特别是对他钓鱼很反感。吵得最激烈的一回,还把冯老师六根炭素鱼杆给撅了,损失高达万元之巨。在钓鱼人眼中简直就是不可原谅,这婆娘不能要了。 冯老师的顾虑韩路能够理解,道:“我刚找到一个好地方,那地方是山里的一条小溪,水干净得可以直接喝。水温又低,长的鱼那叫一个好。还有啊,以我观察,那里没人钓过,应该是个新的钓点。你不去,我可就自己去了。” 在钓鱼人心目中,新的钓点就是美丽的少女,自然要第一时间抓在手里。再迟,被别人抢先一步,少女变成妇女,那就没意思了。 冯君一听,这还得了:“等等我,马上过来跟你汇合。” 韩路开玩笑地说:“你不怕回家后被老婆打?” “管不了那么多。” 韩路:“放心,我有办法让嫂子放过你。” 很快,二人集合。 冯君开这一辆吉姆尼,这车小而颠,可说是一无是处,就是能越野,就是钓鱼老心目中的神器。据说这车市价已经三十多万,可见冯老师家底的殷实。 钓鲶鱼的地方很远,已经在一百二十公里外的山区了。 路过一出芭蕉林,韩路停车跑林中去找了二十多条拇指粗的大青虫做鱼饵。鲶鱼是肉食性鱼类,喜欢活食,用普通钓饵不好使。 他忙碌了半天,见冯君在一旁喝茶抽烟不动弹,就笑道:“你别偷懒啊,虫子我是不会分给你的。” 冯君不屑,拉开包,露出里面全套装备:“谁要你的虫子,我们今天是要去钓大鱼的,得用威亚。” 他的威亚杆很贵不说,就连人造威亚饵也贵到离谱。韩路有点酸,这家伙是在炫富啊,我有求于人,只能忍气吞声。 折腾三小时,到了地头,打窝,下钩。冯君还是担心回家后被领导整,就问韩路你打算怎么帮兄弟度过这个难关。 韩路才说起女儿择班的事情,道,你就跟你老婆说我找你办这事,为了表示感谢,一定要请你吃饭。你喝醉了,没办法开车回家。 “办法是个好办法……等等,我还没答应过帮你办这事呢!” “咱们两家什么关系,你能不帮我?” “那是。”冯君道:“这事倒好弄,你找我婆娘就能办了。这么跟你说吧,今年杂草岗小学一年纪的班主任中最优秀的是霍老师,教数学的。这个霍老师说起来也不是外人,恰恰是我家领导的表姐,说一声就能把你女儿招进班里去。” 韩路惊喜,“那不是巧了吗?” 冯君也不耽搁,立即打通了妻子的电话,用温柔的语气把这事说了。 他妻子听完,笑道:“是韩路的女儿要读书啊,娃都到念小学的年纪,时间过得真快呀!行,我下来跟表姐说说。” 韩路当下就放了心,故意在旁边喊:“冯君,喝啊,来来来,你若有心,就干了这杯残酒。” “要死了冯君,你竟然喝酒?” 韩路:“嫂子,过来吃饭不,我们在沿边县吃鱼,也就是一小时的车程。” 一听到吃鱼,冯君的老婆有点恶心的感觉:“不吃不吃,天天吃鱼,我现在别说看到鱼,就算是听到一个鱼字就过敏。” 结束通话,冯君彻底放松,叫了一声巴适,感叹,偷得浮生半日闲,垂钓小溪,这才是向往的生活。韩路,我真羡慕你呀,想钓就钓,出门两天家中婆娘连个电话都不打过来,当真是自由自在。不像我,钓个鱼跟做贼似的。 韩路喃喃道:“我倒希望有人打电话问我去哪里了,吃饭了吗,冷不冷。” 天上忽然下起了朦胧细雨,水面上起了层层涟漪。 两人拿出雨衣穿好,他们不说话了,长久沉默。 钓鱼老的最终目的不是钓到鱼,而是享受在钓鱼过程中那种把自己彻底放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的状态。 仿佛这天地让人烦恼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只留得一人一钓,在这孤独的世界里斜风细雨不须归。 韩路很喜欢这样娱乐方式,在这两年多时间里,他一有空就开车满世界找钓点。 他公考参加不了,调动调动不了。 一个彻底失去理想的人,其实也挺快乐的。 钓了三个小时,无论是韩路的青虫饵还是冯君的威亚,都是一无所获。 这个时候,一个路过的农民告诉他们:“别折腾了,前天刚有人用电瓶打过,估计是赶尽杀绝了。” 韩冯二人都叫了一声晦气,道,电鱼?谁这么不讲武德,生孩子没xx啊! 韩路电话响了,是韩晋小朋友的:“爸爸,你在钓鱼吗,饿不饿,冷不冷,早点回家,我想你了,我要你给我讲美人鱼的故事。” 韩路:“在很深、很深的海底,有一座雄伟的城堡,里面住着六位人鱼公主,她们都十分美丽,尤其是最小的公主,她叫韩晋,留着黑色的长头发,比姐姐们都漂亮……” 虽然一无所获打了空军,但韩路和冯君还是很高兴,吃过自嗨锅,开车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韩路直接钻进被卧,接着被妻子一脚踢到腰上:“去洗脚,臭死了。” 韩路:“好的,好的。” “小韩,我渴,给我倒点水来。” “好的好的。” “小韩,妹妹读书的事怎么样了?” “还真办好了。”韩路:“睡吧,天亮我再跟你汇报。” 但陶桃却已经坐起来了,韩路没有办法,只得把这事详细地跟她说了一遍。 过得两日,陶桃清水脸难得露出一丝笑容:“那位霍老师我打听过了,很不错,小韩你这事做不错,到时候带妹妹去报名吧!” 说报名就报名啊,哪里有这么简单。 韩路下来后请冯君两口子出面,约了霍老师一家人吃饭,陶桃是个冷淡的性子,自然不去。 韩路还送了老师一条烟一瓶酒一盒茶叶,请她多多关照自己女儿。又道,老师,我女儿从小就当儿娃子养的,皮得很,如果不听话,你直接打就是,黄荆条子出好人,我就是被老师和家长打出来的。 霍老师是个很和气的中年妇女,叹道,现在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男孩像女孩像男孩,听说娃娃的母亲身体不好,韩路你带娃也挺辛苦的。我个人建议,做母亲的还是应该多分点精力教育孩子。姑娘嘛,还是得由妈妈来教,不然总是要缺点什么。 老师话中的意思韩路自然了解,母爱是一方面,关键是父亲带出的女儿,性格上总少了点女孩子的味道,对她将来的性格养成人格完善不太好。 但陶桃也指望不上,过不几日,韩路就带着女儿去报名。 然后每天接送。 事情果然如陶桃所说,杂草岗小学的一年纪学生实在太多了,总共有十二个班级,每班平均七十来个人,挤得那叫一个要命。中间的过道自然是没有了的,最后一排位置直接抵到墙壁。 从教室外面看进去,黑压压一窝蜂,都让人患密集恐惧症。 岁月波澜不惊,转眼一月过去,韩路要出差去学习,为期一周,加上路上来回,十天时间。 如果在往常,接送孩子的任务自然落到父亲头上。不过,想起霍老师所说的话,他心中一动,就道:“姐,这段时间你接送孩子。咱们有两年没回过老家,也不知道妈的坟现在怎么样,我想让爸回去看看,随便垒一下。” 陶桃答应了。 等到韩路学习成归来,陶桃却大发雷霆。 韩晋小朋友在学校捣蛋,受到霍老师严厉批评,陶桃心情很不好。 第二百一十三章 还是得让妹妹做班干部 看陶桃发火,韩路忍不住调侃说,姐,你一天到晚闲云游鹤,那是不沾染半点尘世的恩怨,这回怎么气得半死,不符合你的人设啊。 陶桃道,这事她不看到也就罢了,既然见着,就焦虑。 韩路说别焦虑别焦虑,说说具体情况,我来处理。 劝了半天,陶桃才说出事情的缘由。 这小学和幼儿园的教育方法是两回事,虽然韩晋以前所就读的幼儿园号称所谓的“贵族幼稚园”学校的老师也教文化知识,但多以培养孩子独立自主精神,以便为读小学做准备。比如自己吃饭,自己穿衣,如何与小朋友和睦相处,处理简单的人际关系……云云。 一般的幼儿园更是简单,按照俗话来说就是“哄得娃娃不哭。” 小学则不同,那是要学习知识的。生活技能、人际关系处理是家长的事。 还有,小学要选班长和班干部,协助老师管理班集体。 普通来说,小学生刚一入学,班主任就会随意指定几个看起来机灵有责任心,显得成熟的同学做班干部,先观察一段时间之后再做适当的调整。 霍老师却不同,她想搞个民主选举:让同学们自己报名要想参选的班干部职位,然后当着同学的面做自我介绍,有什么能力特长,请大家投他的票。 韩晋小朋友想当班长,就跳上台去说我叫韩晋,今年七岁,身高一米四,学过数学、音乐、画画、请大家选我,谢谢。 妹妹长得跟小仙女一样,粉雕玉彻,煞是可爱,霍老师看得心中喜欢,忍不住道:“韩晋,听说你妈是曲艺艺术家,刚才说特长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说唱歌呀,是不是唱得不好呀?” 韩晋是个服输的人:“老师们,同学们,我会唱歌,还唱得非常好。现在,我给大家表演一段,请大家鼓掌。” 得,她还没有开始唱,就让人鼓掌了。 “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 韩晋刚一张嘴开始唱,霍老师就抽了一口冷气,这孩子……好象对音乐没有什么概念,这音走得都从亚洲错到北冰洋去了。别人唱歌要钱,她唱歌要命。 “好了,欢迎韩晋同学。” 不料韩晋同学却不肯罢休,还在不停唱:“一个一个就够了,会结出许多许多的太阳。” 同学们经过短暂的惊愕后,发出哄堂大笑。 韩晋气得叫起来:“不许笑,不许要。”就要去打人。 课堂秩序一团大乱,她的班长自然是当不成了。 韩小妹受到沉重大击,有点灰心丧气,就跟陶桃闹,说她没兴趣读书,不想去学校。 陶桃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劝了两句,见女儿不听,直接就一巴掌抽屁股上。 然后母女俩就掐起来,韩晋成熟得早,心理年龄比普通孩子大一两岁,顿时不依,说妈妈你这是虐待儿童,我要报警,我要打110。陶桃说,小屁孩儿你还长本事了,你打呀,打呀,今天你不打我就喊你妈,我才是你女儿。 在韩路和韩国庆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母女两见天都在上演这幕好戏,气得陶桃在服药的时候加了药量才平息下心头的焦虑。 陶桃服药后正常了,韩晋心头不爽,在读书的时候和同学发生冲突,还把一个男同学给打了。 人家长不依,找到学校要说法,陶桃置之不理,霍老师没有办法,劝了半天才让对方父母平息心头怒火。 说到这里,陶桃气恼地对韩路吼道:“韩晋好歹是我身掉下来的肉,我什么人呀,国家二级演员,台柱子,上得舞台跟夜莺儿似的,我怎么就生下来这么个五音不全的忤逆东西。我看她是遗传你的基因,你的种子坏掉了。” “还夜莺儿,哪有这么夸自己的?”韩路扑哧一声:“姐,孩子聪明,是个读书的料,我有种预感,韩晋将来长大,清北复交当不在话下。娃娃性格开朗,智商高,唱歌不行也不算什么缺陷,老天爷不会将所有优点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样对其他孩子也不公平。还有啊,你一直不是说,妹妹唱歌不行其实也挺好,唱戏就算唱到你那种程度又能怎么样,生活依旧过得没意思。” “我过得没意思还不是因为遇到你这条中山狼,以至连事业都毁了。”陶桃有点抑郁。 韩路心中微惊,忙劝解:“姐,妹妹从小就由我带着到处跑,单位联欢会、团建甚至党建的时候我都带她一块儿,甚至鼓励她在众人面前表现自己。你看妹妹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怯场,落落大方,大家闺秀。她现在的问题是太自信,接受一点小挫折对她的成长也有好处。我想,以咱们女儿的能力,过得一学期,肯定会当上班干部的。” 陶桃还是不依,道:“你谁呀,中心党组成员,办公室主任,将来说不好还要当副主任,又高学历,年富力强,前途看好。你在单位,谁不是捧着你恭维你。你的女儿,大家还不讨好?每次活动,就有请韩晋上台主持什么的,都被大家给惯坏了,觉得老子天下第一。不就是没当成班干部吗,就闹着不去读书,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官儿迷这么虚荣?” 韩路:“不许你这么说妹妹,孩子这性格不好吗?” “你吼我做什么,我是给你吼的吗?”陶桃:“反正韩晋不去读书的事情我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 “好好好,我劝劝她。” 陶桃想了想:“不用,还是我去找找霍老师,还是得让妹妹做个班干部。” 韩路:“不好吧?很尴尬的。” “就算尴尬,尴尬的也是我,你少管。” 据韩路对霍老师的了解,她是个很和气很有水平的老师,上次吃饭的时候,也跟他深入交流过,知道陶桃有点抑郁症,也理解。 想来不会因为陶桃的胡言乱语而多心。 陶桃此刻情绪激动,韩路知道和她再说下去也没有意义,搞不好还会让她犯病。就道:“你去找老师沟通一下也好,孩子有志气要为班集体服务值得鼓励。” 不料陶桃和霍老师见面后回来,就到处找鸡毛掸子,说要教训韩晋。 第二百一十四章 寄宿 看到母亲要武力专政,韩晋同学尖叫一声:“爸爸,妈要打死我,你要主持公道啊,救命啊,救命啊!” 韩路:“打得好,你是大孩子了,要学会自己杠事儿。” 父亲回老家垒母亲的坟墓到现在还没有回家,老头这几年一直呆在金沙市,这次回乡,自然要找以前的老哥们儿好好耍耍,韩路也没有催促,只叮嘱他注意身体,少喝点酒,如果感觉到哪里不舒服就去看医生,不要不当回事。 女儿实在顽皮,连同学都打,也应该适当地给点教训。 但韩路下不了这个手,只能让妻子唱白脸:同性是天敌,母女是前世的冤家,陶桃可不会对韩晋客气。 韩小妹:“救命啊,救命啊!”逃回自己房间,反锁了。 陶桃大怒,伸脚踹门,韩路忙拉住她:“姐姐,实木门挺贵的,三思,三思。” 他家的房门都是实木,当年装修的时候韩路还是找熟人要了折扣的。当年三千多一扇,近年物价上涨得厉害,估计已经破万,踹坏了花钱换新,那不是在心窝子上插一刀吗? 说别的还好,一说到钱,陶桃顿时不狂躁了,坐在沙发上气得直咬牙。 韩路坐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怎么了,气成这样,说说,说了心理就好受了。” “霍老师实在太气人,还朋友的表姐呢,就不肯关照咱们妹妹。” 陶桃经过韩路的安慰,情绪平稳了,才说了今天的事。 她直接去了霍老师家,说了自己的女儿的情况。道,老师老师,韩晋从小心气就高,她是真的想当班干部,你就让她当班长吧,不然孩子现在连上学都没有心思。 霍老师很严肃地说,学生来读书是获取知识的,我知道你们是单位干部家庭,韩晋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必然会受到一些影响。我觉得,她的性子急了些,首先是要学会和人相处,改变以自我为中心的坏毛病。 这已经是婉言拒绝了,但陶桃情商有点差,听不出来,纠缠道,班长做不成你就让她当学习委员,我女儿读书很厉害的,会背几百首唐诗,记住了一千多个单词,以前在幼儿园每次考试都是满分。 霍老师摇头,道,班干部是协助老师管理班集体,服务所有同学的,需要有耐心。 陶桃道,体育委员怎么样,韩晋体育也很好的。 霍老师微笑不语。 陶桃:“要不劳动委员吧,让她组织的伙儿搞卫生?” 藿老师道,我们班的集体卫生都是阿姨在做的,主要是考虑到安全问题。 陶桃说,是班里卫生请了人搞,但中午吃饭的时候,不许要劳动委员帮忙排饭吗,让韩晋帮忙。 杂草岗小学的学生中午会在学校吃午饭,饭由伙食团的厨师直接送到班上去,吃完,又统一把碗筷收回食堂去清洁消毒——劳动委员就是协助厨师做这个的,免得小朋友们一涌而上乱成一团不说,还被滚热的菜汤烫伤,那可就是安全事故了。 陶桃纠缠不清楚,霍老师有点无奈,忍不住道:“韩晋同学不适合做劳动委员,她今天午饭的时候抢了同桌同学的菜。” 韩晋为人活泼,运动量大,食量惊人,无肉不欢,从生下来到现在,家中的肉蛋奶都是保证了的,让她敞开了吃。 也因为这样,小丫头的个子比同龄人要高上一丢丢,身体要壮实一丢丢。 韩路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点得意,俺闺女还真是茁壮啊!后来,他中年发福,腹肌消失,开始长小肚子,才感觉不好。女儿完美地继承了自己能读书的基因,但如果再继承自己长胖的dna那可就糟糕了。 于是,韩路制订了一个营养食谱,开始限制女儿的暴饮暴食。红肉的量必须控制,以水产和蔬菜水果为主。 韩晋同学在家里谗了肉,到学校就敞开了吃。她同桌是个孱弱的小男生,是适合欺负的对象。每到吃饭的时候,韩小妹直接伸筷子把人家的菜给抢光了。如敢反抗,直接一拳。 好男不和女斗,再说也斗不过。男同学连续吃了一周素,委屈得抹眼泪。 霍老师一看这不行啊,这不是欺负人吗,忙把一个女生调去和韩晋做同桌。 …… 听陶桃说完此事,韩路瞠目结舌“这这这……这劳动委员还真没脸当……气死我了!陶桃,我说这事算了,算了。” 陶桃气鼓鼓:“怎么能这么算了,不行。” 韩路:“姐,娃娃实在不象话,这么下去是要出问题的。我觉得咱们现在主要任务是教育好孩子,而不是跑官要官。等孩子行为规范了,以她的学习能力,学习成绩,做个学习委员甚至班长什么的,不顺理成章?” “道理是这个道理,我妹妹什么时候才能做班干部啊,下个月还是下学期,下学年?” “我怎么知道,你问我也没用,还是先教好娃吧。” “不行,我先就要你回答我。” “我又不是老师,你逼我回答问题有意义吗?” 陶桃皱了皱眉头:“我觉得我们应该跟霍老师表示表示。” 韩路吓了一跳:“表示啥,这才开学,不好不好。” 陶桃:“是啊……咦,有了,干脆咱们送妹妹去霍老师家寄宿吧?” 韩路一脸迷茫:“寄宿,我有点糊涂,霍老师家收寄宿学生吗?” “有的,有的,还不少。” 陶桃说,最近几年金沙市不是进行教育改革吗?以往只有本区本街道户口的学生能够就读于这所重点小学,但现在地方上出了新规定,家长如果在本街道租了房子或者就业,只要出具房屋租赁合同、营业执照,或者单位的就业证明,银行流水,就可以入读杂草岗小学。 于是,许多望子成龙的家长就通过这个办法把娃送进了杂草岗小学。 再加上这两年各乡镇都在撤村并镇,很多乡村小学都被裁撤。大量的农村学生进城读书,这才有一个年级十几个班,每个班八十多人的事情出现,挤得那叫一个让人心慌。 不但农村的孩子,就连外县甚至外省的,听说杂草岗小学的教学质量,把孩子送过来读书。韩晋的小学没有住校的说法,乡下和外地的家长只能陪读,那么,没办法的陪同读的怎么办呢? 霍老师在学校里有一套宿舍,房屋面积很大,一百三十多个平方,四室两厅,带厨房卫生间。她这人颇有经济头脑,就弄了弄,开始招收寄宿学生。 平时请了自己母亲给孩子们洗衣做饭,她则辅导娃娃们的学习。 如今,新生刚一入学,就一口气招了十一个学生。 陶桃今天去她家找霍老师,却见得老师家中三个房间都是上下铺的铁床,搞得跟集体宿舍一样。 就在刚才跟韩路说话的时候,陶桃忽然想起这事,就动了心,道:“现在的老师,不就是想赚钱吗,咱们把韩晋送过去寄宿,老师收了学费,自然会对孩子好,怎么也得给她当个班干部吧?” 韩路吃惊:“人老师之所以招寄宿学生,那是为孩子解决生活上的困难,也算是善举,你这么弄太庸俗。” 第二百一十五章 鸡娃 “我怎么就庸俗了,其实这事对妹妹的成长有好处的。” “什么好处,我没看到。学校离咱们家也就几里地,至于寄宿吗?”韩路不以为然。 陶桃道:“小韩,我身体不好,妹妹自生下来就没管过。教育孩子的事情都落到你和爸爸身上,男人带出的姑娘总觉得阳刚之气太盛,性格上未免有缺陷。还有,你毕竟是不是专业学教育的,教育的方法也不对头。至于爸爸,一味溺爱。韩晋犯错,我教育她的时候,爸爸就跟我闹;你去教育吧,爸爸直接就打人。长此以往,如何得了。还有,现在都是独生子女,都挺自私不懂得为他人着想。她去霍老师那里过集体生活,我看是一件的好事。” 韩路一想,对啊,是这个道理。他虽然爱韩小妹到骨子里,可女儿调皮的时候也烦得他要命。好几次他打算给女儿一个深刻的教训,可有父亲韩国庆在,许多教育手段都没办法上。这么下去是不太好,送去霍老师那里寄宿倒是个好办法。 “恩,可以考虑一下,对了,霍老师那里一个月收多少食宿费?” 陶桃:“我打听过了,一个孩子每月五千。” 韩路正在剥一颗香蕉,吓得都掉地上了:“这么贵,这不符合市场经济原则啊!” “怎么就不符合了,我觉得很值。”陶桃肯定地说。 首先,人霍老师要包两顿饭,还吃得很好。早上是面包、牛奶、鸡蛋;晚上实行分餐制,三菜一汤,有红肉有白肉,有素,食材新鲜卫生,营养均衡,光伙食一个月收你一千块不过分吧? 住宿倒简单,就集体宿舍那样,每个月算三百块钱。 贵就贵在教育上,孩子每天做完作业都要交给霍老师批改,碰到不懂的地方,还得开小灶。人霍老师可是特级教师,办个课外辅导班,一节课收你两百块不过分吧?一个月问你要两千,良心价了吧? 听到这里,韩路插嘴:“一小学生,刚开始识字,数学也就是学四则运算,需要辅导什么?” 陶桃:“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妹妹的学习能力你又不是不知道,不需要辅导的。” “那可难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搞不好什么时候就掉队了,真那样你哭都没地方哭。有老师二十四小时盯着,咱们也能放心。” 韩路:“好象也有点道理。” 陶桃接着说,霍老师的爱人是隔壁中学的体育老师,多才多艺。你猜我去老师家看到什么了吗,她爱人正在教孩子弹钢琴,现在钢琴多少钱一节课啊,两百不过分吧?另外,她爱人晚上还带着孩子们去操场打球跑步跳舞,这又得多少钱一节课啊? 孩子交给霍老师两口子,那就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这就是一贵族学校,私人教师,亲生爹妈,五千一个月我说还便宜了,再贵上一千也很合理。 “现在的家长啊,鸡娃都鸡成这样,不可思议。”韩路感叹:“还是贵了些,咱们家的经济跟不上啊!” 他刚把秦文学的借款还完,买了二手车,装修贷款也还掉,又不用负责陶桃爹妈的生活费,现在只一个月还两千多块房屋按揭,日子总算过得舒心。 好不容易解脱,又来这笔巨大开销,确实没必要。 “你说教孩子钢琴什么的,娃就没有这个天分。再说了,她就算想学乐器,中心的艺术家不强过霍老师的爱人,随便找个人就是专业的。” 陶桃却发作了:“我不管,我就是要让妹妹当班干部,我就是要送她去寄宿。你不肯是吧,你这个吝啬鬼,我自从嫁给你就没有开心过一天。” 说着,就拉开茶几抽屉开始乱翻。 韩路感觉到不妙:“你要做什么?” 陶桃:“我要吃药,我要加量,我要让你多出医药费。” 韩路顶不住了:“好好好,我送妹妹去寄宿,这又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是药三分毒,你至于服毒胁迫我吗……就不知道霍老师收不收妹妹。” 听丈夫答应这事,陶桃心情才好起来,她说:“五千块一个月是有点贵,小韩,要不你找冯君说说,看能不能把学费打个八折。” “刚才你还说不贵,现在又让打八折?”韩路很干脆地回答:“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霍老师还真愿意收韩晋同学,这娃学习能力实在太强,天生就是考名牌大学的料,有这样的学生,老师自然是视若珍宝。韩小妹最大的问题是性格上有点问题,老师也愿意好好教育。 韩晋小朋友天生就是喜欢热闹喜欢大场面的,一听说去老师家吃住,还有十一个小伙伴,立即背起书包高高兴兴搬了过去。 等到韩国庆回来,见不到孙女,大怒,就闹,说你们这是在偷懒把教育孩子的任务推给老师,你们这个家长当得不合格,你们剥夺了我的天伦之乐。 等到周末韩晋回家,老爷抱着孙女,叫一声,乖孙孙,你瘦了,吃苦了,爷爷再不让你去老师家住了,爷爷保证。你爸爸敢阻拦,我锤死他。 韩晋小朋友却道:“爷爷,爷爷,我就是要住老师家,那里好好玩。” 韩小妹一心想当班干部,以至无心上学。霍老师是个有教学经验的,就让她做了室长。 老师家有四个房间,两口子自住一间,其他三间则住学生。 韩晋住的那屋加她共有四个女生,虽然管着三个小伙伴,她还是觉得浑身都是力气。每天早上第一个爬起来把同学们叫起床,监督洗脸刷牙,带着她们出去跑步,然后监督她们吃饭。 有责任在肩,小丫头片子感觉浑身都是气力,还真不想回家了。 韩晋:“住一块儿的同学笨死了,作业都不会做。老师忙不过来的时候,我还帮他们讲题。老师说了,如果我表现好,期末考试成绩全班第一,下学期就让我当学习委员。爷爷,你不要耽误我的前途,什么话都别说,烦死了烦死了。” 连耽误前途这样的话都说出来,韩国庆还能怎么着呢,只叮嘱:“周末早点回家,爷爷想你。” 老头儿很失落,很郁闷。 他平时没事可做,就又恢复了去公园跳广场舞勾兑独身带低保老太太的生活方式。 第二百一十六章 民间演出市场不行了(一) 韩小妹自从住到霍老师家后,进步明显。学习成绩且不说,反正就那么回事。一年纪的知识对她来说实在太简单,以前在幼儿园就学过,这次就好象是把已经嚼过的口香糖放嘴里再嚼一遍,乏味得很。可见,国家不许幼儿园提前教授小学课程的政策是有道理的。 韩小妹每天放学只需要二十分钟就把当天的作业做完,还负担起来了帮老师检查其他寄宿同学的作业的任务。 这可就让她得瑟了。 除了检查和辅导同学,韩晋同学还组织大家晚饭后去操场打蓝球、锻炼身体什么的。过人的身体素质引起霍老师爱人的注意,说,干脆训练一下,说不定将来能进校队。就让她每天练练运球、投篮什么的。 一学期很快过去,到暑假,老韩一看孙女变得又黑又瘦,心疼得破口大骂,说,什么老师,把孩子都给整成建筑工人了。从现在开始,整个暑假不许出门晒太阳,给我白下去。韩路,你出去买十斤牛肉买两只鸡,给咱孙女好好补补。 不能出门,暑假生活一天就做完,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好混。 韩路还有点担心娃娃成天在家看电视玩电脑弄坏眼睛,不料韩小妹让爷爷买了一本《玄密塔》一本《庞中华》在家学习书法,软笔硬笔两手抓。 空的时候还帮着爷爷做家务,择择菜,淘淘米,洗衣服的时候把陶桃的换下的裙子一并扔进洗衣机,将好好儿的真丝连衣裙搅得稀烂。 韩路“哟”一声,说,咱闺女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会做家务了,我今天是不是起早了? 韩小妹不开心的回答说在霍老师家住的时候,老师可不帮洗衣服,得自己动手。不然,就是一通训斥,烦得很。还说,如果我不做,下学期不但不让当班干部,就连宿舍的室长也要撸掉。 韩晋小朋友:“我好好的室长当着,被免职,以后还有脸面对同学,还要不要面子了?” 韩路心中好笑,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要什么面子?不过,才一学期就让女儿发生这么大改变,这五千块一个月还真是值,让我这个家长省了多少心?要不说人家是特级教师呢,颇有手段啊! …… 八月底,蝉声如雨。 韩路正在办公室抽烟,门窗大开,空调也关了,办公室两位妇女受不了热,逃宋青山那边去唠嗑。 正在这个时候,他看到胡琴师老刘走过来。 韩路:“老刘,来办退休手续啊?咱俩什么关系。放心,所有的手续我都帮你跑,保证一周内弄妥,误不了事。” 老刘和韩路以前是邻居,韩主任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日常生活中人家也诸多照顾。 后来,老刘更是妻子陶桃团队中的得力干将。 他年龄终于到了,要退下去。 退休说起来简单,手续却挺复杂,需要跑几个单位,还得把老刘的档案提出来。老刘以前在川剧团上班,后来合并到市文化艺术中心后,档案不知道怎么的丢在区社保局职工挡案管理中心,得去查。 手续办完后还得等上半年才能领钱。 老刘道:“不急不急,早也早不了那几天。韩主任,有个事想问问你。是这样啊,我常用的那把胡琴能不能给带走?” 韩路有点惊讶,老刘家中有五六把胡琴,但常用的那把琴看起来颇旧,漆都掉了,还被手摩挲住包浆。他也不懂民乐,但听人说这琴音色很好。 “那琴不是你的吗?” 老刘回答说还真不是,这琴是他的师父传给他的,在那个年代,乐器都是属于单位的。因为自己使惯了,有感情了,再加上是师父的遗物,搁手上也是一个念想。这退休了,不能演出了,平时拉拉,也可以想起师父在世时的音容笑貌,想起一起共事过的同事,比如韩主任你,还有陶桃陶老板,欧阳金、李姐。 韩路道:“这琴也不值几个钱,当年的事挺乱的,你要带走就带走吧,事不大。” “谢谢韩主任。”老刘很高兴,笑道:“其他还好,关键是这琴的蒙皮是蟒蛇皮。现在蟒蛇是保护动物,甚是难得。” 韩路问,老刘,这退休了怎么打算?老刘回答说,还能怎么样,去弄弄平那边孩子家住。韩路道,也不远,有空常回来玩。 说到这里,韩主任有点伤感:“老刘,这几年退休和内退的老人还真不少。常月华退了、史红军退了、赵翼跑了、老金聋了守不了门换成小金,现在又是你。别人还好,你可是咱们金沙市最好的琴师,金沙第一弓啊!你老能不能退而不休,中心如果真有重大演出,过来支援一下,该给的演出费绝对少不了?” 是啊,这几年走的人还真不少,文化艺术中心从韩路刚参加工作时的三百多人已经锐减到如今的两百出头。 最要命的是没有新鲜血液补充,演员们老化严重,平均年龄已经达到四十二之巨大。一群阿姨大叔在舞台上唱梁山伯和祝英台,倾诉相思,演绎美好爱情。唱的人不得劲儿,观众也觉得怪怪的。 说到这里,韩路一顿,哎一声:“咱们单位演出费一场也才二十块,十年不变。你老有这手艺,如果去走穴,一场拿两百不在话下。” 老刘道:“走什么穴,现在的民间演出市场不行了,根本就没有什么活儿。” “没活儿?民间演出那块儿我这两年倒是没有关注,怎么了?” “反正就是不行了,我又不走穴,具体怎么回事也不清楚。”老刘笑道:“韩主任,我退休金不低,拉了一辈子琴,真的腻了。现在我一看到胡琴,就反胃,要老半天才能缓过来。不演了,不演了。” “那你缓缓,真手痒了再回来,我安排你演两场。”韩路心中好笑。 确实是这个道理,他们钓鱼协会有个退休的语文教师。有一次出去玩的时候,韩路见他无聊,就塞一本杂志过去,说老师你瞄两眼打发一下时间。那语文老师顿时色变,连声说不看不看,我读一辈子文章,现在退休多看一眼方块字都想吐。 老刘离开后,韩路想起他刚才所说的民间演出市场不行了的话,心中一动,就拨通了吕朝阳的电话:“朝阳,聚聚。” 吕朝阳:“钓鱼?可不敢,你简大姐要打人的。” “不钓鱼,是真有事找你聊。我定个茶座,喝完请你吃饭。” “不来,要聊你来我门市上,当着简捷的面。” “真是个趴耳朵。”韩路讽刺他。 “你不也怕陶桃?” “我那是关心,是呵护,是爱戴。” “我可去你的吧!” 韩路忽然一呆:“门市,什么门市?” 第二百一十七章 民间演出市场不行了(二) 韩路沉迷钓鱼难以自拔,他们自发地成立了一个钓鱼协会,还拉了群。 但凡找到新的钓点就约上同道,开上车奔赴战场,足迹最远都跑大横断山区的不毛之地了。 空军不空军,无所谓,哪怕一条鱼没钓着,他们都是快乐的。钓到鱼不是目的,关键是过程,关键是和朋友在一起玩。 但吕朝阳已经好几个月不参加协会的活动了,说是简捷不让。 事情是这样,四个月前,距离金沙市两百多公里的地方有一条溪流不知道怎么的生出了许多黑鱼,大得很。吕朝阳听到这事后也没告诉其他人,偷偷带着简捷开车跑过去。 钓这种掠食类大鱼要用飞蝇钓。 飞蝇钓很讲技术,能玩好的没几个,吕朝阳就是其中翘楚。这种钓鱼法不用鱼竿,人还得站在水里。 老吕下水后刚开始的时候水只到膝盖,后来渐渐地事情有点不妙,水开始浑浊,也涨起来。最后,山洪来了。 也是他老人家运气好跑得快,侥幸逃出生天。 简捷看到奔涌的山洪,脸都吓白了,抬手就给了丈夫一个耳光,命令他立即把这不良嗜好给我戒了。 吕老板畏妻如虎,已经一百多天没有出现。 吕朝阳门市位于市中临江的一条繁华街道,规模很大,占了一层楼,门口有几位姑娘拿着传单,见到中年富婆模样的就让人上楼去免费体验——没错,他和简捷开了一家美容院,看架势生意很好。 韩路接过老吕递过来的香烟,喝着茶笑道:“生意行啊哥们儿,简大姐呢?” 吕朝阳说,他在河东区又开了一家分店,简捷今儿个正好过去看看。你要过来玩的事她知道了,说马上赶回来请你吃饭。 韩路说,这美容院生意这么好,你的演艺公司可就抽不出空来。吕朝阳咳一声,笑道,我这两美容院一开,看情形一年能整个一百多,演艺公司又有什么意思,充其量三四十,不干了,不干了。 韩路又道,麻雀虽小也是肉,两手都得抓两手都要硬。再说了,朝阳你和简捷大姐是搞艺术的,现在换行当,舍得吗? “舍不得,我是真喜欢带着演员们出去唱戏,走南闯北的日子,过得真带劲啊,可我和简捷,还有一家老小要吃饭的。”吕朝阳叹息:“再说,现在演艺行当真的不行了,根本就没什么演出机会。” “怎么会?”韩路皱起了眉头:“前几年市场不是挺红火的吗,怎么说不成就不成了?” 韩主任是文艺单位的领导之一,虽然单位每年九十场的演出大多是上级安排的,追求的是社会效益,也不缺观众。但你演出的剧目观众不喜欢,纯粹是坐那里对付一个多小时,艺术家们的职业尊严受不了。 所以,韩路下来经常做调研,和观众聊天,和民间演艺公司的老板切磋,主要是想了解一下现在的观众喜欢听什么戏,是什么口味,也好和宋青山商量,在节目上做出调整。 最后的效果还是不错的,至少都是观众喜欢的节目,不至于在下面听得哈欠连天。 他这次来找吕朝阳也是基于这一目的。 吕朝阳:“大人,时代变了。” 现在是互联网时代。 准确说来是互联网移动终端时代。 手机已经成了人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手机可以当钱包足不出户买东西、订外卖、订机票酒店。甚至现在出门乘车都直接刷手机,不用在出示纸质票。 手机既是你的钱包,也是你的电子身份证。 4g时代的来临,不但让网络大提速,资费也下降到让所有人可以接受的程度。五十块钱包月,无限流量,你随时随地都可以刷剧,看上一整天都不用花钱。 无限流量使得手机看剧成为大伙的一种生活方式,现在的生活节奏又快,上网多了,人心难免浮躁。大家看剧的时候,已经开始使用二倍速,实在不耐烦八点档那种慢吞吞的爱恨情仇。 于是,短视频风行一时。 五六分钟,十来分钟一个视频,有剧情有包袱,精彩得很。至于演技,那不重要。 不少人已经很长时间不开电视,就连电视都被短视频杀死,更别说传统戏剧了。 吕朝阳说,他的演艺公司的业务主要是各地的大型活动和生日宴什么的。八项规定一出,大型活动不许搞了。这个政策是真的好,老百姓都很拥护。另外,老一辈听戏的人走得都差不多了,年轻一辈谁听这玩意儿? 他早就有想法解散自己的公司,这次不少找到门路了吗,开了美容院,索性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这一退出,还真是海阔天空,可算是找到了一个好项目。 老哥们儿生意火暴,韩路自然替他高兴,又问市里其他几家演艺公司的情况怎么样? 吕朝阳回答说,都很糟糕,苏幕遮你知道吧,她一直视我为竞争对手,抢演员抢市场,这两年还真是压我一头。不过,她的公司也倒闭了,知道她在干什么吗? “倒闭了,她现在做什么?”韩路一惊,忙问。 吕朝阳:“那位苏大姐现在养猪。” 韩路:“从传统戏曲艺术到养猪,这跨度好大。” 吕朝阳:“你还真别看不起苏大姐,人现在弄了个大型养殖场,喂了上千头猪。去年不是猪瘟,肉价暴涨吗?苏大姐的养猪场在山上,方圆几十里就看不到一个人,没有受到波及。就这样,她还不放心,养殖场严格消毒不说,还弄了台无人机在天上飞,看到有外来可疑人员经过,就把人拦了,不许踏入她承包的山地半步,怕的就是把病毒带过去。去年至今,人一头猪赚好几千块,几百万的利润看得我都想从事这一行当。” “家有万贯,带毛不算,我看你这美容院就不错嘛,别乱想。”韩路说。 听到演出市场不景气,韩路很无奈,有点郁闷。 吕朝阳道:“你是吃财政饭的,又不愁没地方演,反正每年的六十到九十场演完拉倒,国家又不少给你一毛钱工资奖金。” “话不能这么说,我一参加工作搞的就是这个,还是很有感情的。现在行业不景气,心里有点不好过。” “拉倒吧,你不是说自己已经失去理想,要好好享受生活吗?” 韩路不说话了,是啊,他已经失去理想,没有人生目标了。本以为自己大概就是这么混一辈子,但听了吕朝阳的话,他又心有不甘。 再说了,市场如此不景气,传统戏剧越来越不受人民群众欢迎,搞不好上头又要动心思砍编制,那可就大大糟糕了。 正抽烟喝茶,简捷一边捧着手机,一边看着视频进来。 视频的声音很大:“激动的心,颤抖的手,只想交个女朋友!” 简捷咯咯地笑着:“这视频app好有意思,我都刷一天了,根本停部下来。韩路来了,等下一起吃饭。陶桃呢,闺女呢,叫上她们。对了,让陶桃在我这里办个卡,姐给她打五折。” 韩路:“她不愿意出门的,再说也不用美容。” “也对,桃子快四十的人了,面上竟然看不到一点斑,最气人的是还有苹果肌,也不知道是怎么保养的,确实不需要养护皮肤。”简捷和韩路聊了两句,又低头看视频。 “我向你奔赴而来,你就像星辰大海……” “来的时候好好儿的,回,回不去了……” “咯咯,咯咯。”简捷继续大笑。 韩路感叹:时代真的变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不差钱 “爸爸,爸爸,明天要报名了。”韩晋小朋友拽了拽韩路的衣服。 韩路真在用耳机听从网上搜到的戏剧视频,他在听京剧《打鱼杀家》,不小心听得睡着。作为文化艺术中心的领导之一,业务还是需要熟悉的。 作为一个理工男,他对这些慢节奏的传统艺术实在是没兴趣。每次听戏,不半小时就会迷瞪过去,无论是川剧还是京剧,交响乐也不例外。 “怎么了闺女?”韩路睁开眼睛,拔掉耳机迷糊地问。 韩晋气鼓鼓:“我明天要报名了,你一点也不关心我。” 韩路:“哦,报名啊,要交学费,爸爸这就给你。”一摸钱包,钱不够。 韩小妹妹更生气:“现在谁还用现金啊,你还是不关心我,不跟你说了,气死人。” 韩路:“哟,怎么了,谁惹你?” 陶桃打着哈欠从卧室出来,她吃药后在里面睡了一小时,看起来有点起床气:“小韩,管管你女儿,我刚躺下就在闹。这家庭还有没有温暖,还能不能放下一张安静的双人床?韩晋说要开个暑假总结会,一小丫头片子,暑假就暑假呗,在家里玩就是了,开什么总结会?” 韩晋回嘴,就是要开,就是要开。 韩路看到一本正经的女儿子,扑哧一笑,说,那就开吧。 韩晋高兴了:“快叫爷爷。” 韩路:“韩国庆同志,要开韩晋同学的暑假生活总结会了,你把手头的工作放一下,不许缺席。” “啊,妹妹要总结暑假生活啊,来了来了。”韩国庆听到韩路喊,忙丢下手头的活儿从厨房喜滋滋地跑过来。 韩路拉着不耐烦的陶桃坐下,道,今天这个会议由我主持。首先,有请德高望重的韩国庆同志发言,大家鼓掌。 韩国庆摆手:“我当了一辈子钳工,别说车间主任,连组长都没干过,甚至没有带过徒弟。不过,大家既然让我发言,我就说两句:妹妹暑假能吃能睡,很乖,恩,很乖。我的话说完了,谢谢。” “鼓掌。”韩路拍着巴掌:“好了,韩国庆同志的话讲完了,现在有情韩晋小朋友对自己的两个月的暑假生活和学习进行总结,大家欢迎。” 韩晋小朋友:“谢谢,各位同志。” 陶桃插嘴:“谁跟你是同志,没礼貌。” 韩晋:“各位长辈,韩晋给你们汇报一下。在两个月的暑假生活当中,我圆满地做完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计寒假生活一本,作文四篇。我还每天各练一篇铅笔字和一篇毛笔字,总字数达六千。” 韩国庆插嘴:“啊,妹妹写了这么多字啊,了不起。” 韩晋不高兴了:“韩国庆同学,别人发言的时候请不要说话。韩路同学,请你维持一下会场纪律。” 韩路:“韩国庆同志,你不能因为辈分高资历深就看不起年轻同志,就倚老卖老,你要端正态度,摆正自己的位置,口头批评一次。” 韩国庆憋得脸红:“我没有,我没有。” 陶桃现在可就不困了,哈哈笑起来:“你们这是要疯?” 韩晋:“说完学习,再说说生活。我每天会出门跑步一千米,练习半小时投篮,皮肤晒黑了一些。。我每顿吃三两米饭,不挑食,体重又涨了三斤,身高长了一分米。” 韩国庆惊喜:“妹妹长高了,爷爷好高兴。” 韩晋生气:“你又打岔,出去!” “恩呐。”韩国庆郁闷地被孙女又赶进厨房,他却不甘心,身子在厨房里,脑袋却探出来。 韩晋无奈:“爷爷,你还是回来吧,人少了这会开得也没意思。”韩国庆大喜:“我就知道妹妹跟我亲。” 韩小妹:“说完生活,我再说说劳动。我每天会跟爷爷去菜市场买菜,菜也是我用塑料袋提回来的,我还跟爷爷去超市领免费鸡蛋。另外,我的衣服都是自己洗的,就连妈妈的也帮着洗过几次。陶桃同学,你的鞋子好臭,必须提出批评。你不能老说爸爸不洗脚就上床睡觉,要多做自我批评,不能老指责他人。” 陶桃面上又红又白,腾一声站起来:“不开了,不开了,什么破会。” 韩路急忙说了一声散会,跟着进了屋,安慰妻子说,童言无忌,你跟一孩子生什么气? 陶桃喝道,你看看她那副训斥人的样子,像是个孩子吗,真以为自己是班干部,小小年纪就官儿迷。还有,韩路你再看看你女儿,那眉眼,那指手画脚的样,跟你就是一个模子做出来的,你老韩家的家风可不怎么样? 陶爷是文艺工作者,自由散漫惯了,像她那样人天然就对单位的行政管理人员反感。 韩路嘟囔:“我在单位里可和气着呢。” 说妹妹是遗传了自己,就欺心了。 韩路琢磨了一下,韩小妹从小就由自己带,单位但凡有活动,他就会让孩子上台表演一下,估计是是受到其他人的影响。 那么,这个人是谁了? 杨光,也不对,老杨就是个和事老;汪淼,那哥们儿整天阴森森的,妹妹可开朗了;宋青山……咝,对,就是他。妹妹刚才那模样不就是老宋板着脸训人的架势吗?老宋为人急噪,眼睛里不揉沙子,是个不好亲近的人。偏偏每次看到妹妹的时候,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儿,对韩路有这么个女儿,羡慕嫉妒恨。 陶桃:“妹妹小学才读了一学期变化就这么大,你看她刚才说起话来一板一眼的,假正经,看来在霍老师那里寄宿很锻炼人。” “什么假正经,哪里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 “那是你女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好好好,我的我的。”韩路:“集体生活对孩子总是好的,还别说,妹妹还真成长了许多。刚才开会的时候,她条理分明,逻辑清晰,看来住霍老师家还正住对了。” 韩路深以为然:“对的,下学期咱们依旧让娃娃住老师家。” 陶桃:“明天妹妹报名,你去把住宿费生活费交上,有钱没有?” 韩路:“放心,不差钱儿。” 第二百一十九章 散伙饭吃得鬼火冒 韩路还真不差钱。 他刚还了老秦的钱,还完装修贷款,至于住房按揭,一个月两千多块对生活影响也不大。 手头有了余钱,他还换了车。 无债一身轻,感觉日子过得舒爽。 其实,妹妹在霍老师那里的每月五千块还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韩路见女儿现在成长得不错,觉得这笔钱花得真值。霍老师教孩子是真有一手,以她两口子的水平,如果放在一线大城,给个两万都合理,就算有钱你也未必找得到这样的明师呢! 上学期刚把妹妹送去霍老师那里吃住,给钱的时候韩路还有点不好意思。他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单位领导,霍老师为人师表,大家都是知识分子,君子不言利,谈到阿堵物有点俗气。 因为,每次他也没采取微信转帐的方式,而是郑重其事地找个信封把钱装好,双手奉上。 霍老师的爱人觉得韩路这人实在有意思,笑道,韩主任,不用这么讲究,直接转款就行,你给这么多现金,我还得跑银行去存,太麻烦。 韩路说:“师道尊严,必须正规。”依旧采取束侑的形式。 霍老师很无奈,对韩小妹说,韩晋同学你们家风不错啊。 第二日,韩路带着女儿去报名,韩国庆不放心,也跟着过去。 韩晋小朋友推着一口拉杆箱,蹦蹦跳跳去了霍老师家,甚至没有回头看韩家父子一眼。 韩国庆有郁闷:“妹妹长大了,都不跟爷爷说再见。” 韩路:“这才小学呢,等到读大学,那可就是一学期回家一次,大学毕业,也不知道去哪里工作。我总结了一下,孩子说穿了就是给国家给社会培养的,根本就不属于你。” 韩国庆:“别说了;一想到妹妹将来长大就要离开家,我心里就难过。不过,我怕是活不到妹妹读大学长大成人的时候。” 韩路:“爸你会长命百岁的。” 交了韩晋的学费后,韩路的腰包彻底空了。 在过去的暑假两个月中,韩路因为不用交这笔钱,个人财务挺健康。不过,最近单位困难,他这个办公室主任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遇到产生费用的时候自掏腰包垫资,要等以后财务有钱了才能报销。 还好,李骅和其他四家企业的兼职工资要到帐了,可解燃眉之急。 等李骅的钱转过来,韩路顿时精神,喜滋滋地开车去了他的厂子,准备把这周的帐给做了。 到了厂子,却发现里面好生安静,往日轰鸣的机器生也听不到了,堆在地上的铁屑也生了锈。 韩路:“李总,厂子里今天怎么没人,据我所知,你前一段生意不错呀。” 李骅:“韩会计,等下一起吃饭,吃完饭,你以后就不用来了。” 韩路笑道:“怎么,无良资本家压榨完剩余价值后就要把我一脚踢开?” 李骅:“不是不是,我这厂子已经卖了,退休了。” 韩路:“退休了?也对,李总你年纪也不小了,人总有要退下来享受生活的那天,人赚前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吗?厂卖给了谁,介绍认识一下呀,我应该算是个合格的会计吧?” “不是,我这厂子的地皮被征收了,以后这里会弄一个城市花园绿地。” 听到这里,韩路心里咯噔一声。 李骅:“吃饭,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吃饭的时候,韩路才知道,最后国家的环保政策越来越严格,像这种高能耗高污染的小微企业都要关掉,很不幸,李骅也没逃过去,要关张回家抱孙子。 老李劳碌了一辈子,钱没赚几个,反落下一身病。现在土地被征收,小发一笔,意外之喜,自然要急流勇退。 他的厂子不干了,韩路每个月少了八百收入,心中有点郁闷,但还是以茶代酒祝李总晚年生活幸福。 李总道:“韩会计,听人说你家里老的老小的小,妻子身体又有病需要长期服药,家务负担重,还得早做打算。” “什么打算?” “我听我儿说,为了把金沙市打造成绿色城市阳光城市,不但华城新区,就连市中区、河地河东区的高能耗高污染企业都要关掉。你兼职的其他几个厂子,这次怕也跑不脱。” “啊!”韩路低呼一声,心中大震,这可就糟糕了。 李骅:“韩路,要不再找找关静,让她帮你介绍个兼职的地方?” “找她?” 李骅点头:“花城新区已经正式成立了,你不知道吗?” 韩路道他这几天忙着办其他事,孩子还要报名入学,对新闻没怎么关注。 李骅道,花城新区已经正式成立,区级行政机构,关静做了新区书记。另外,华城新区建设指挥部也存在,依旧由一个市委大领导做党工高官,一套班子,两个牌子。不过,关静这次算是正式就职,事业上又上了一个台阶。你不是关书记的亲戚吗,找她帮忙解决一下生活上的困难。 “再说吧,再说吧。”韩路支吾了几句,不再讨论此事。 找关静,就为请她帮忙找个兼职,开玩笑嘛? 上次来老李这里兼职是关静主动提出的,从内心中来说,韩路是不想和她接触的。毕竟,他们以前有过那么一段,现在各有各的家庭和子女,再见面实在尴尬。 韩路内心中还是很大男子主义的,关静现在事业越发成功,而自己已经到了吃饭都困难地步,再去求人,尊严上受不了。 男人如果失去尊严,那就不成其为男人了。 果然如李骅说的那样,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第二日,红磷厂的老板请他吃饭,说,他的厂子也不干了。小化工厂的污染可比李骅的机械厂厉害多了,前几年整改过好几次,还上了新的环保设备,这次是彻底没有情面可讲。再不关张,环保部门要动手抓人了。 化工厂的散伙饭刚吃完,矿山老板又打电话过来,说:“韩会计,约个时间咱们喝台大酒。” 韩路脑壳都大了一圈:“放心,我会把以往积下的帐目都处理好,不留首尾。” 矿山老板:“韩会计你也知道这事了呀?” “关系到饭碗,能不留意?” 饭碗是没有了,这几天,韩路吃散伙饭吃得鬼火冒,心中郁闷了:“一下子少了六千块收入,问题严重啊!” 第二百二十章 渣男兄混得不错 韩路兼职的五家小微企业都关张,他那笔固定收入也泡了汤。 或许会有人说,大不了另外在找几家企业兼职,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真找不了,首先,金沙市是重工业基地,市里的小微企业都是和钢铁企业配套的,比如:机械加工、采矿、化工、水泥粉磨、小水电……此番都在环保整顿之列。 一时间,众制造业小业主纷纷转行,甚至直接退休。 小微企业去不了,那么中大企业呢? 还真兼不了职,中大型企业人家自己就有财务部门,需要你这样的雇佣军?开玩笑嘛! 人这种生物有个特点,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这两年,韩路在外兼职,手头一下子活泛,还了外债,日子过得也舒畅,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甚至还换了车。 他依旧按照以前的生活方式,随手花钱,直到钱包瘪下去才感觉大事不妙。 得了最后一笔兼职工资,他丧气起回到家中,拿了妻子内裤在盆里洗,一想到未来不太明朗的生活,不觉忧从中来,竟至走神。 陶桃:“小韩你要死了,搓半个小时,都块被你揉坏了,是不是单位里有什么事?” “没事,没事。” “没事你怎么一副孙猴子被压五行山下模样。” “没事没事。” 韩路食量大,晚饭又是他最喜欢的巴骨肉,就是把煮熟的大骨上的肉剔下来,和上蒜泥、酱油、辣椒油、花椒面儿、葱花,那味道可比普通蒜泥白肉香多了。 心事忡忡的他吃起来味同嚼蜡,只扒拉完一碗米饭就说饱了。 到晚上,他更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到夜里三点,。 陶桃被他烦得要命,一翻身坐起来:“小韩,你是不是出轨了?” 韩路下意识地冒出虚汗:“姐,我没有没,你听我解释……不对啊,我没出轨啊,我解释什么?” “还说没出轨,你都辗转反侧了,你一定是心中愧疚,感觉对不起我对不起韩晋,对不起爸爸,你受到了良心的熬煎。不然,你为什么失眠?” 韩路:“真没有,你睡吧。” “你不说我就不睡,咱们一起熬鹰。” “姐,我服你了……以后咱们家可要过苦日子了,你要坚强。”韩路把自己丢了那几家兼职工作的事情大概跟她说了一遍,又道在未来估计也找不到新的兼职,家里没钱了。一家人的生活还好,大不了压缩开支。房贷直接在工资卡上扣,但妹妹每月那五千块寄宿费可要命。但韩晋在霍老师那里的成长还真让人高兴,还得让她继续住下去。如果接回家,那不是误了娃娃的前程吗……咱们做大人的苦点累点没啥,再穷不能穷教育……我们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孩子还小,别说是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她就是五点的太阳,人生刚开始啊…… 韩路心中担忧,唠唠叨叨说了半天,不料身边的陶桃已经打起了鼾。在知道丈夫不是出轨以后,她再次睡着。 韩路摇头:这姐,也不知道是药发挥了作用还是心大,真令人羡慕。 次日,陶桃起床,韩路已经去上班了,韩国庆唠叨说哪里有做公公的服侍儿媳妇的道理,就端过来一碗煮好的面条。陶桃回忆起昨晚丈夫所说的话,难得地没有跟老韩甩脸子。 这事还真不小,直接关系到家中所有人的生活质量。 陶桃琢磨了半天,没琢磨出个章程,决定去单位看看。 本来她是每天早上饭后服药的,医生开的药中有一味阿普唑仑带安定成分,一般吃药后她会睡上两个小时,今天药也不吃了,就换上运动鞋,一路小跑出门,顺带锻炼身体。 刚进单位大门,就看到陶李和贺喜喜从楼上下来,要去吃早饭。 贺喜喜叫了一声“姐。”但陶李把脸转到了一边,装没看到。 自从两年前车祸事件后,陶桃彻底和娘家闹翻,彼此都不再来往。 陶桃见弟弟态度如何恶劣,也懒得理,哼了一声,转头问门卫小金:“小韩在办公室没有?” 说是小金,其实已经五十七岁了,他是老金的儿子,接替父亲守门。 小金:“韩主任在单位没出去呢,他和侯世容有事约了见面。” 见二人说话,贺喜喜有点尴尬:“姐,我去上班了。”陶桃还是不理。 正在这个时候,渣男兄从楼上下来,呀一声:“陶老板,是哪一阵风儿把你这个贵人吹过来的。我猜猜,我猜猜,你一定是晓得我要乔迁新居,过来让我请客。放心,我老侯可不是个不晓事的。先不说韩主任是我的大恩人,就拿你陶老板来说,咱们什么关系。午饭你说个地方,随便点菜,不用跟我客气。” “乔迁新居?”陶桃一楞:“你好好地住在单位宿舍,租金也就是个意思,没几个钱,为什么要搬出去重新找房?现在的房子租金挺贵的,没必要。” 小金笑道:“陶老板你大约是还不知道,侯实容买房了,他今天和韩主任约好就是把单位宿舍腾出来,把手续完善了。” 陶桃:“老侯,你可以啊,先是买车,现在更是买了房。请我吃饭就算了,没兴趣。” 说话中,小金已经泡好茶:“陶老板、老侯,这里风大,沙多,小心迷眼,进门岗室坐下喝汤。” 他知道陶桃讲究,泡茶的杯子刷了又刷,还搁了陶桃最喜欢的白茶。 “小房子,小房子,还是二手,七十平方,就够我和女儿住,另外两个娃娃过来玩也挤得下。还是按揭,怎么比得韩主任和陶老板你们的豪宅。”侯世容口头谦虚,但神色显得很是兴奋。 他颠沛流离多年,现在总算有个自己的窝了。 陶桃:“七十平方是小了些,你父女再加上你女朋友,怕是有点挤。” “什么女朋友,我老了,收心了。”渣男女兄感慨:“其实,前两年我也琢磨过,人总得要有爱情,没有爱的人生又有什么意义。但这房子一买,背上沉重债务,什么念头都被杀死了。我现在只想赚钱把贷款给还了,有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小天地,风花雪月还真当不了饭吃。” 债务啊债务,债务是男人荷尔蒙的天敌,是药性猛烈的避孕药。 旁边小金插嘴说侯世容你谦虚了,你那点按揭贷款算得了什么,你可是每月一万多走穴收入的人啊! 听到这话,陶桃心头一惊,问:“老侯,不是说现在演出市场不景气吗,你还走穴?” 第二百二十一章 什么都没意思什么都不怕 小金说自己月入一万,渣男兄立即叫起天屈,道,哪里有一万,乱讲嘛!是是是,我是经常拿一万多块,最多一个月快破两万了。但也有不开张在家呆着郁闷的时候,平扯下来一个月也就八千多块。 小金道,那也很了不起了,比呆在单位里拿三千多的死工资强。再说了,你就算在外面混不下去了,也可以回中心上班,有个退路,难道韩主任还能不收你? 侯世容道,那是,韩主任是个好人,我如果吃不上饭,肯定得找他。 他又对陶桃说,现在的民间演出市场不是不景气,是彻底没戏唱。吕朝阳都开美容院了,至于苏幕遮,干脆就去养猪。 陶桃道:“那你怎么能走穴还赚那么多?” 侯世容得意:“是,我从事的是传统戏曲艺术的行当,不过我既不唱川剧,也不唱京剧,我是说书的。川剧京剧现在的人也听不懂,可评书大家都喜欢呀!” 原来,几年前渣男兄误会韩路说他唱戏不行,在苏幕遮那里就是个吉祥物,吉娃娃,自尊心受到极大打击,知耻而后勇,改行说起了评书。 他口才了得,人情练达,诙谐幽默,天生就是说书的料。琢磨了几年,磨练了几年,竟登堂入室技艺大成。 这两年,他跑春城的各大茶馆书场,跑丽江、跑香格里拉,混得风生水起。二手车也换成新大众,现在更是买了房,可算是打开局面了。 听到说完这些,陶桃心动,就说声还有事,就上了楼。 她也没去韩路办公室坐,而是直接找到了负责业务的宋青山,道:“老宋,问你个事,如果我去走穴行不行?” 宋青山反问,你还能唱吗? 顿了顿,他又道,还是能唱的,高腔就算了,那些难度低的折子还是能够对付对付。民间演出,其实就是弄个气氛,唱什么曲目也不要紧。碰到过筋过脉的地方,让乐师处理一下,压过人声就能糊弄过去。陶桃,现在演出市场真的是不行了,你有必要走穴吗? “老宋我就问你我能不能出去演?”陶桃不耐烦:“对小韩有没有影响/” “影响肯定是有的,毕竟单位规定不许走穴。但是……”宋青山叹息一声:“以前中心的演员们还动心思出去演几场,挣点外快。财帛动人心,怎么都制止不了。现在演出市场都冷成这样,免费唱人家都不肯来听。这几年哪里还有人在走穴,单位制订的那些规章制度早过时了。你就算要出去演,也没人会说什么,就当没看到。” 说到这里,宋青山惊讶了:“你不会真的要去走穴吧,这事吧我觉得,制度毕竟是制度。不上秤,那就轻飘飘不值二两,一上秤,千斤都压不住。我认为,你还得三思。”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杨光马上就要退休了,中心未来的主任究竟让谁来干可不好说。 目前有三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让韩路接替老杨,小韩相当于中心的大管家,这些年单位的大事小情都是他在经手,熟悉情况,大家也拥护,唯一的缺点是不懂业务;第二种可能是是让汪淼上,汪淼也不懂业务,群众基础差,可他手头有资源;第三种可能是上头空降一个主任。 这三桩之中,空降可能性最小。毕竟,市文化艺术中心半死不活,经济效益社会效益皆无,上级早就有心思砍编制,谁都不是傻子,往这间即将倒塌的房子里钻,那不是自毁前程吗? 韩路和汪淼二选一,谁都有可能做一把手。 宋青山当年因为侄儿的事和韩路有矛盾,至于汪淼他却是大大地瞧不起。 他虽然讨厌韩路,但心里却不得不承认韩主任是个合格的领导,中心交小韩手里,至少人家还能想办法维持下去。交给汪淼,姓汪的就是来混级别的,信不不信他前脚做了主任,后脚就会调走。 两害相权取其次,还是让韩路做主任稳妥些。 这只是宋青山听来的小道消息,没有证据,他也不敢乱说。再者,还有组织原则嘛! 陶桃却冷笑一声:“我家的情况很不好,我又是抑郁症,我觉得什么都没意思,我也什么都不怕。你别管市场好不好,这穴走定了,反正我就是一废人,成天呆家里。我干了什么,不说别人也不知道。今天之所以来找你老宋,我是尊重你,你就当我没说,你也没听到。” 宋青山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苦笑。 陶桃不当老板多年,还是那么霸道,惹不起,惹不起。 …… “什么,陶老板你要跟我去说评书?”渣男兄吃惊地瞪大眼睛。 陶桃中午的时候给侯世容打了个电话:“老侯,我,陶桃,请我吃饭,一个人。” 两人找了家档次还算过得去的馆子,坐下边吃边聊。 陶桃不悦:“你什么态度,怕我抢你生意?不答应就明说,最烦那种耍小心眼的。” 侯世容:“陶老板,说句实在话吧,我最困难的日子是韩主任帮我度过的,爹亲娘亲,也没有韩主任亲,这分恩情我可是永远记在心里的。那次抢了你的宿舍,我其实没坏心,就是想让你们两口子住一起,夫妻没有隔夜仇,现在见你们感情好家庭幸福,我真的很高兴。” 陶桃:“我生活得痛苦。” “生活痛苦的根源大多是财务出现问题,这也是我这几年经历人情冷暖后才悟出的道理。”渣男真挚地说:“韩主任是我的恩人,你家有事找我,如果不帮,我还是个人吗?”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陶桃点头:“找个演出,我去,钱你给我。” 渣男兄:“不是,你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啊我的大姐。我是说评书的,你是唱川剧的,这就是两个范畴,你懂西南官话吗?你是北方人,从小普通话,说西南官话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我可以学。” “好好好,方言是一方面,就说评书吧,隔行如隔山啊,没几年工夫,拿不起活儿。” “我可以学。” 渣男:“还有,你外形条件不合适,太漂亮了。” “我可以扮丑。” 渣男兄:“我……” 陶桃眉毛一样:“你教不教,要不要我行拜师礼?” 侯世容大惊:“我受不起啊,真拜师,我还有脸面对韩主任吗?好吧,你如果真对评书有兴趣,我绝不藏私,咱们就当是同行切磋。” 陶桃:“我学一个月,一个月后你安排上台演出,我没时间等。” 渣男兄筷子掉桌上:“一个月就想出师……好吧,我尽力。” 第二百二十二章 茶馆说书文化 评书这种传统艺术在新中国建立之前可登不得大雅之堂。 旧社会识字率不高,一座县城十人中有一人读过书就算是文教昌明。没有文化生活的世界,大伙儿过得都懵懵懂懂,引车卖浆这流在外劳累一天,回到家中,多是喝上几杯曲酒,和老婆说上几句话,直到那脑壳喝昏了,这才醉熏熏上床,双脚一伸睡到天亮。 也因为这样,西南省出好酒,五粮液、卢州老窖、全兴大曲、郎酒、剑南春,被誉为白酒中的五朵金花。 老喝酒伤身体,天天跟老婆唠嗑,说多错多,难免挨打,每天眼睛一睁就忙到天黑,这样的人生未免乏味。西南省的川人生性乐观好耍喜欢热闹,没事就爱聚在一起找些事做,三四好友吼一声,纸牌玩起,麻将搓起。因此,本省的麻将文化也挺发达。有人开玩笑的说,坐飞机入川,听到下面有哗啦啦的麻将牌声音,你就知道锦官城到了。 麻将打多了也容易出问题,在旧社会,大伙儿都穷,在外挣扎一天,赚的仅够一家老小嚼裹,哪里还有余钱去耍?再说,赌博总是不好的,要被县知事剥了裤子打屁股的。 人生在世不能只为两饱一倒生孩子传宗接代,还是要有些精神生活的——这就是茶馆的作用。 说到这里,又不能不提到川人的茶馆文化。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时候,省内各县,县县都有五六家茶馆。老百姓没事都会在里面坐上一两小时,和街坊邻居说说家长里短、生意人会在这里吃吃毛峰磕磕瓜子,交流商业信息“最近的白蜡又涨价了”“听说了吗,美利坚又要收猪棕毛了,说是用来耍炮管子。”“嘉定府的半边街被东洋鬼子的灰机给炸成了白地,咱们是不是贩些材过去,那边好多人要修房子。”江湖人士则约好闹矛盾的两伙人在里面吃讲茶,调解关系,谈得好,找家买毛血旺饭馆吃酒交朋友。说不拢,各自散去,召集人家,提上毛瑟枪在城外河滩地干上一场。 茶馆是一座县城的娱乐中心社交中心和信息集散地,因此很多小本生意都会以茶馆为中心发展起来。 先是卖零食的,今天都有贩子提着竹篮在里面叫卖“麻糖麻糖”“核桃糕、丝丝糕、米花糖、油果子”“向光取耳”“修jio,修jio!”热闹得要命。 但这个时候,忽然,有一穿着打满补丁的长衫的人走到茶馆前面的台子上,将惊堂木一拍。 所有的喧嚣声都会瞬间停止,万籁俱静。 没错,那人就是说书先生。 先生清了清嗓子,用标准的西南官话唱道:“真三国,假封神,一部西游豁死人。在下不才,雁门街说书日白匠陈世忠,侍侯各位衣食父母一段四猛八大锤……” “豁”就是哄骗的意思,“日白”就是鬼扯让大家开心开心,也是说书先生的自谦。 每到这里,听众都会开心的笑起来。 大伙儿皆不识字,有了说书先生,这才晓得历史上有秦汉三国晋隋唐这些朝代,才知道有力大无穷到老天都看不过眼,降下雷霆劈死的李元霸;才知道有挑滑车的高宠和偷王母娘娘蟠桃的猴儿哥;才知道,古时候还有不要脸尽顾着勾引大户人家小姐的书生;才知道世界原来那么大,真想去看看。 茶馆消费低,泡杯老青茶,坐上一天也花不两个铜板。不喝茶茶也行,吼声“来杯玻璃茶”伙计就会用玻璃杯给你端过来一盏白开水,价格更便宜。 至于先生说完书,就会端着一个盘子过来讨赏,你给个一个铜板就行,实在不想给,说书人也不生气,有钱捧个钱场,没钱凑个人气也成。今天的收入能够买斤把白米,够一家老小吃饭就很满意。 逼人给书钱的事情先生是干不出来的,也不敢,没办法,旧社会民间艺人都是下九流,是被开除了人籍的。敢废话,那是要被大家收拾的。 新中国建立,下九流们从鬼变成了人,又变成人民艺术家。 广播这个新鲜事物出现之后,说书人就在无线电里说故事儿,也出了好多大家。比如袁阔成、单田芳的传统评书,再后来又有说《夜幕下的哈尔滨》的王刚。 这几位大师的节目每到播出的时候,可说是万人空巷,所有人都跑回家去,守在一米长收音机前,听得如痴如醉。 当年各省广播电台都在弄自己的方言类评书节目,西南省也不例外。 上世级五六十年代的时候,省城的几位老艺术家今天连载《三国》全本、《水浒》招安前部份、《西游记》被压五行山前部分、《红岩》《林海雪原》,一口朗朗西南官话,倒也有意思。 后来就说《万山红遍》《艳阳天》《龙须沟》什么的,大家却不爱听了。 总结了一下,群众就那觉悟,只喜欢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饮食男女打打杀杀,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至乘,评书渐渐没落。 但这几年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在移动终断时代来临戏曲类传统艺术彻底熄火的当下,评书却逐渐火暴。 尤其是在春城这样的大都市,和丽江、香格里拉这样的旅游城市,评书又走进了各大茶馆,受到听众欢迎,说书人的收入也相当不错。 西南地区的茶馆文化有复兴的架势。 渣男兄当年改唱戏为说书,也是误打乱撞,没想到还杀出一条生路来。他手机里放着十多个电话号码,还加了不少好友,都是各大茶馆老板的,一个电话过来,他就开上几百里路的车过去开个专场,说完,拿分成就走,日子过得舒心。 陶桃以往对于人命币这种阿堵物丝毫不放在心上,闲云游鹤云淡风轻快四十年,人到中年,才愕然发现钱不是万能,可没有钱却万万不能。一家老小要吃要喝,房车要供,女儿要养,腰无红色毛爷爷那可就大大地糟糕。 她是得了抑郁症,可并不是没有心肠的。虽然说看到丈夫她就莫名想发火,但理智还是告诉她,韩国这些年承受实在太多,自己还真有点对不起他。现在的家里情况麻烦,也到自己为他分忧的时候。 侯世容要报答韩路当年对自己的帮助,陶桃既然找上门来,就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我手机里的那些茶馆老板的联系方式够可以给你,也可以向他们推荐。 陶桃正色看着他:“教会徒弟打师父,就不怕我抢了你的生意?” 渣男兄回答:“站在台上,活儿得你自己扛,拿得住,吃香喝辣,拿不住,吃稀饭窝干屎。生意是自己丢的,真有本事,谁都抢不去。” 说到这里,他又笑道:“我一周最多说一家茶馆,也就两三天,这么多生意可忙不过来。陶老板放心吧,市场很大的,钱途光明的。” 那么,就开始学吧! 侯世容也不藏私,将这其中的门道阖盘托出。 第二百二十三章 小韩我养你 说书和唱戏一样,要字正腔圆,说的时候不能光靠嗓子发声,还要运用上丹田之气。不然,比如说《过五关斩六将》那场故事。你如果一味干说,只怕还没过上两关嗓子就沙了,关二爷就没气力再厮杀。 别说在几十年前,就算是现在,茶馆中也没有什么扩音设备。如今的茶馆装修都清雅豪华,弄一对大音响过去,再摆上麦克风,他也不好看呀! 茶馆人多,有时候未免乱糟糟的,得让所有人都听到你说的话儿,字正腔圆是首要。 其次,语速要控制好,该快则快,该慢则慢,高低音要适时切换,不能打结。 练音是戏曲演员的基本功,陶桃当年也算是口齿伶俐,却也下了些功夫。小时候练习发音,她还在口中含过石子,差点没吞下肚子里去。 再然后就是背故事,你上了台,可没有人会塞给你一本书让你在忘记的时候慢慢翻。 不过,这其中还是有方法的。 侯世容说,开场白还是要背的,那个不能马虎,但接下来可以自由发挥,比如人物对话,可以加进去现代人的语言。不然,比如三国演义,都是白话,你背一段诸葛亮骂死王司徒,估计没几人能听懂。这样一来就能讨个巧,你只要记大概的故事情节就行。打个比方,你说《战宛城》时仅仅需要理出一个故事的脉络,曹丞相征讨张绣,谁跟谁打了一场,胜负如何。曹孟德接受张绣投降,夜中烦闷,问手下“城中有……那个那个啥吗?”然后,张绣怒发冲冠夜袭曹营,典韦战死…… 说到这里,他咳一声:“陶老板这些故事你都唱过,这次只不过把唱改成说故事。” 陶桃面上露出微笑:“这么看来说书挺简单的。” 渣男兄摇头:“别觉得简单,故事就是那个故事,怎么在故事的框架内填进去细节,怎么抖包袱,怎么把人物事件说得有趣才是真本事。真正说得好的,甚至连故事都不用说完整,抓住一个点就能跟你扯一小时。又比如刚才说到的战宛城,曹孟德和问手下那句话,一个场景我能跟你唠一晚上信不信?” 陶桃色变:“你耍流氓。” 侯世容自知失言,擦着头上冷汗:“不好意思,对不住您,咱们继续练。” …… 自此,陶桃就开始练起了说评书。前头说过,西南省的评书分为雷棚和清棚两大类。 古代的茶馆是下里巴人的休闲场所,也没什么讲究,在河边搭个棚就行。说书先生去那里讲嘴讨生活,那就是进棚。比当街卖艺的撂地档次要高许多,至少不用风吹日晒雨淋。 清棚指的是文戏,专说才子佳人,世俗民情,陶桃以前唱的是大青衣,按道理应该说这个,上手也快,故事文字也不用专门去背。 不过,她唱了几十年青衣,有点审美疲劳,决定说雷棚。 雷棚就是打戏,帝王将相戏,《三国》《水浒》《小五义》《儿女英雄传》。 “混沌未分天地乱,茫茫渺渺无人见。自从盘古破鸿蒙,开辟从兹清浊辨。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欲知造化会元功,须看西游释厄传。“ 没错,这是《西游记》开场诗。 “那猴在山中,却会行走跳跃,食草木,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与狼虫为伴,虎豹为群,獐鹿为友,猕猿为亲;夜宿石崖之下,朝游峰洞之中。真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用的西南官话,这是陶桃在家中练习。 陶桃是北方人,普通话很标准。韩路和韩国庆是盆地土族,一口川普说得溜。 但奇怪的是,韩小妹虽然由两个大老爷们儿带大,普通话却说得好,还不带口音。 陶桃:“小韩,我这西南话说得还行吧?” 韩路:“不怎么样,很糟糕。”看妻子要发怒,他忙问:“你真打算靠说评书赚钱,你说的可不怎么好听啊,我看有点悬。” 陶桃:“你——放——屁。” “好好一个大青衣怎么暴粗口,不雅。” “那你说我讲的好听吗?” “好听好听,很好听,真的好好听。”韩路不想跟她纠缠,妻子有抑郁症,天天闲着也不是办法。跟渣男兄在外面跑跑,也能调剂一下心情,对她病情有好处。 钱不钱不重要,关键是她不在家烦人。 她离家演出,我韩路还有爸爸和妹妹的春天不就来了吗? 韩路有点纳闷,记得母亲去世以后,他和陶桃达成和解,两人好得和蜜里调油一样,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都闲不够。不知道怎么的,现在只要她在家,屋里的大气压至少有两个以上,全家人都不快乐。 真是奇怪了。 陶桃是个有毅力的人,从此开始和家里人说西南官话,说方言,还从单位借来资料。没事就背本子,整日整夜看方言评书的影象资料。 没事的时候,还逮着全家人听她说上两段。 说完,满怀期望问怎么样? 韩国庆是老一辈人,说,很好呀,不错。 韩路:“精彩,姐,你碉堡了,小阔成,赛田芳,气死王刚。” 陶桃将手中的本子一丢,意气风发:“那我就去走穴了,小韩,这些年辛苦你了。家里遇到困难,也是我站出来的时候了。” “姐,我觉得你还得慎重,苟塔下几年再说。”韩路善意提醒。 陶桃:“几年太久,只争朝夕。小韩,我养你。” 小韩感到无语:其实……桃子姐姐你说的书真的不好听啊! 自我感觉技艺大成的陶老板这日在和渣男兄练功的时候提出是时候出去演出,好歹能看到钱。 侯世容道:“要不再缓缓?” 陶桃眉毛一竖,不等她发作,渣男兄连声道:“明天出发,明天出发,咱们去春城,你回家收拾行李。” 他平生最怕的就是陶桃,当年抢了人家房子,在陶爷面前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听陶老板说要去春城演出,韩路只道一路小心,让侯世容开车稳当些,另外你得把药带上按时服用,吃药的时候咱们开视频,不许糊弄我。 我们的韩主任最近几天心中有事,杨光要退休了,上级排谁来做一把手,文化艺术中心的将来朝什么地方走都是未知数。 第二百二十四章 推荐 一天下午四点,老杨打电话过来:“韩路,下班捎我一程,的汽车在保养,懒得走回家去。” 韩路:“你一领导也好意思蹭下属的车,耍特权吗?老杨,是不是有事找我说?” 老杨:“你嫂子做了猪头肉,知道你喜欢,一起过去吃,要不要接上陶桃和孩子?” 杨光的新房就在办大厦楼上,装修好三年了,住不了几日,就搬去了儿子家,方便他爱人带孙子。 “猪头肉,那得喝酒,更不能开车,咱们打的过去吧。”韩路自然不好意思说陶桃去走穴赚钱,就道:“陶桃这两天情绪不稳,孩子晚上还要写作业,咱们一喝起酒来起码两个小时,就不带家属了。” 杨光:“陶桃情绪又出问题了,药不能停。行,咱们等下就坐出租车过去。” 老杨的夫人很喜欢韩路,见他来家里,很高兴,说,猪头已经整治了一天,放心好了,嫂子的手艺可是摆在哪里的。 猪头肉做法简单,直接卤。卤好和上葱蒜花椒海椒,又放了香菜和萝卜丝,红红亮亮一洗脸盆。脑花则复杂些,先要用牙签细心挑去上面那层膜,然后用豆腐烧。 再配上两份小菜,便成盛宴。 老杨还拿出两瓶商标都烂掉的塑料瓶盖茅台,说这是他八十年代在南方前线慰问演出。回家的时候,最可爱的人偷偷塞进他行李箱里的。韩路你难得来我家吃一次饭,今天咱们必须把酒给消灭了。 韩路就笑道,杨主任你是不是想让我跑腿帮你弄退休手续,就算你不请吃酒,难道我就敢推脱? 杨光:“我有腿不能自己去跑,要你多事,喝酒喝酒。” 果然是好酒,滋味醇厚,又不上头,浑身都暖洋洋的很放松。酒过三巡,二人聊了半天,渐渐就放开了。韩路开玩笑说,主任,你退休还有一个过程,都还没那到那天,现在就跟我吃散伙饭太早,你这是让我提前难过啊!要不,你现在就做个离休发言? 杨光忽然道,发言,发什么言,我能说什么呢?说自己工作干得好,把市文化艺术中心管理得井井有条,让大家收入逐年提高,让传统艺术焕发了第二春?现在都没什么人听戏,单位的艺术家们老的老病的病,都没人上得了台,说不定那天中心员工的编制都被人给砍了。 如今,普通员工时刻都处于未来没饭吃的的恐惧之中。 单位的员工你是知道的,一辈子都在唱戏,没有其他的生存技能,一旦市场化,如何得了? 我在中心干了这么多年,和大家都有很深的感情。现在我是要退休了,旱涝保收,其他人呢,他们怎么办?我工作没有干好,没有给大家谋个前程,你觉得我还有脸对着所有人退休致辞?不被他们扔臭鸡蛋才怪。 说到这里,杨光有点伤感。 韩路:“主任,在我心目中,你是我最尊敬的长者,你是个好人。” “但是,我们中心需要的不是好人,而是能人。” 韩路喜欢说风凉话的性子又犯了:“但凡是个能人,人家能进咱们中心?参加公考,或者考其他事业编不爽吗?就算无意进体制内工作,去大都市,进大公司,收入也是咱们的十倍。” 杨光说,韩路你就是个能人啊。 韩路喝了不少,茅台酒的后劲上来,脑袋有点晕。听到老杨夸奖,心中得意,说,我谁呀,我的能力可是经过这么多年工作的检验。我也是脑壳不够用,当年犯糊涂,怎么就想着考进文化艺术中心呢?我考其他地方,哪怕是去高原山区,早就上岸了。 就算不小心进了艺术中心,只要不结婚,也早就考到其他单位去。婚姻,真的是男人的大敌啊! 说到这里,韩路忽然回忆起自己刚到单位报道那天,陶桃轻盈地闯进办公室,说:“我给领导拿个大顶”时的情形。 真真是,一见陶桃误终身。 现在他快三十五岁了,年龄卡在那里,什么考试都跟他无缘无分。 老杨笑道:“陶桃虽然年纪比你大三岁,性格又差,家务事一概不做,还得了病。可她美啊,还有,她给你生了多么可爱的一个女儿啊!” 韩路伸出手看了看自己因为长年做家务而变得有点粗糙的手,道:“确实,有了妹妹,我这辈子就满足了。其实,和陶桃在一起,有的时候,我说有的时候还是挺幸福的。” 杨光:“你一学理工科的,怎么也跟单位的文艺工作者那样多愁善感了?儿女情长要不得,咱们还是谈工作吧?” “谈啥工作,你不会是想让我做中心主任吧?”韩路开玩笑地问。 “倒是有这个想法,小韩,你的工作能力大家都是服的。这些年,党组的成员中,要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要么是老宋那样的只懂业务,对其他事丝毫不放心上。单位的日常都是在负责,称得上是全才,如果中心交到你手里,我想应该比我干得更好。” 韩路:“老杨你高看我了,这就是艘破船,什么时候沉谁也不知道;这就是把达摩克力斯剑,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斩到自己头上。” 老杨:“局里征求过我未来中心主任的人选,我向上级推荐了你。” “扑哧!”韩路忍不住笑起来:“老杨你别推荐了,上次你推荐我做副主任,最后调来个汪淼。还有,这里面有个问题。” 杨光忍不住问什么问题。 韩路道,咱们单位资产归国资委,但管理机关则是市文广旅新局。文广旅局才是我们真正的婆婆,按说人事权在那边。可但中心主任的级别是正处,文旅局局长的行政级别也是正处,正处能够任命正处吗? 像这种正处级事业单位一把手的任务,按照组织程序,应该由市委常委会讨论通过,文广旅新局没有权限。 还真不行,杨光道,反正我向上级管理机关推荐了。 这个时候,杨光的爱人忽然道:“小韩,要不你找找关静?” 韩路一口酒差点噎着,咳嗽了半天,只道,杨主任,来来来,我再敬你一杯。 看他一副没有兴趣模样,杨光爱人却不放过。这大姐竟坐下喝酒了:“小韩,你可以让关静替你向上级推荐,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你的能力大姐是清楚的,整个中心还真没有人比得过你。” 这话换成杨光来说,韩路估计会插科打诨糊弄过去,但对大姐却不行。 韩路:“大姐,太尴尬了,我和关静以前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叫陶桃晓得,她要么是杀了我,要么是杀了自己。” “不是,我觉得陶桃应该能够理解。”大姐忽然叹息一声:“韩路,大姐知道你家庭经济困难,如果你能做单位一把手,工资待遇怎么也比你现在这个办公室主任高,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说到收入能够增加不少,韩路倒是心中一动。 吃完饭回家的路上,韩路几次想拨关静的电话,但想了想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人的尊严比什么都重要。 由他去吧! 第二百二十五章 汪淼的烦恼 同一时间,在华城新区汪淼家。 新区建设了几年,现在已经初具雏形,各项配套设施已经完备,街道宽敞,土地平整,到处都是优美的高层建筑。 虽然房屋的入住率不是太高,但站在大落地玻璃窗前看出去,星星点点的灯火别有一番韵味。尤其是正在做内部装修的三线建设博物馆,也就是新区的会展中心,高大庄严,宛若一只正在展翅的海鸥,欲要在天空翱翔。 汪淼正看得入神,妻子从楼上下来,站在他身边,道:“淼淼,现在咱们终于有了独立空间,你怎么还闷闷不乐的样子?” 她又开玩笑地说:“淼淼,新房子可是写了你名字的,将来就算咱们离婚,房子也有你份儿。再说了,你我结婚十年,所有一切都是我们夫妻共同财产,高兴点,来来来,咱们喝点酒,庆祝乔迁之喜。” 汪淼:“我有点舍不得孩子,爸爸实在是……这隔代教育我觉得怎么都有点问题。” 事情是这样,汪淼的岳父实在太霸道了,尤其是他的水果品牌成为金沙市一张名片,事业上获得巨大成功后,更是膨胀得厉害。在外面,在家里都颐指气使,看谁不顺眼,逮着就骂上半天。老婆,女儿,女婿,无一不被骂。尤其是汪淼,更是被他骂没出息,到现在才是个不管事的副主任,都拿不出手。 汪淼从外地调回来后,也没有买房,直接住进老丈人家里,想的是岳父岳母年纪大,需要子女照顾。而且,他确实也喜欢一家人热热闹闹的。 但最后却生活在岳父的阴影下,有点吃受气饭的架势。再加上在单位被投闲置散,工作不顺,汪淼有点抑郁了。 这抑郁到最近的改名风波达到高潮。 老丈人是东南人氏,很传统,讲究一个传宗接代。无奈当年事业不顺,也没有心思生个儿子,再说政策也不允许。现在他不是市里水果种植销售行业的大拿吗,就寻思着这香火不能断了,便让外孙改他的姓,将来好继承他的几十亿家产。 汪淼无力反抗,只得答应。但他父母却没办法接受,在电话里哭了几场。 汪副主任很难过,竟气病了。 看到丈夫情绪不对,汪淼的妻子明白他在家里活得憋屈,就买了新房子,准备一家三口搬出去住。两代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是有许多矛盾。 闹了几场,父亲总算是答应让她们两口子去住新房,却提出要把外孙留下,说是要从小培养。 汪淼到这个时候才是彻底后悔了,早知道今日,当年就不应该调到金沙市,一家三口过日子是多么幸福啊!钱就是个屁,够用就好。现在好了,儿子都被岳父给抢了去。 房子不错,两百平方的大平层。 但没有孩子,却显得空旷和无趣。 听到他说出这话,妻子拍了他肩膀一下:“淼淼,爸爸就那脾气,谁都惹不起。你实在想孩子,大不了隔一两天回去看一次。都是至亲骨肉,难道爸爸还能亏待娃娃?” 汪淼忽然激动:“那能一样吗,你看看爸爸,都把孩子宠成什么样了,这样是要毁了他的。还有,你爸爸真的太气人,让我们儿子喊他爷爷。现在孩子有两个爷爷,你让他怎么分得清,又怎么处理这么复杂的关系?” “好了,好了。”妻子依旧在温柔地安慰他。 汪淼声音更大:“你爸爸不就是嫌我没本事,还瞧不起人了。说什么孩子让我带,学我,将来会没出息,他着是指着和尚骂贼秃啊!” 看到丈夫已经有点后退的发迹线,汪淼妻子扑哧一笑:“行了,抱怨几句得了,你还来劲?暂时先这样,过一阵子,我在想想办法把你儿子接过来。” 汪淼忽然道:“单位老杨要退休了,我得做这个中心主任。我做了一把手,就能在爸爸证明自己也是有工作能力的,我不就能把孩子接回来了吗?” 汪淼妻子:“有道理,这倒是个好办法,你快说说这事。” 汪淼把老杨要退休的情形大概说了一遍,又苦恼地道,听人说扬主任已经向文旅局提名了韩路,让他抢了先。 妻子说,不用担心,咱们也可以争取。 “不好争取,不得不承认,韩路的工作能力比我强太多了,这一点是上级首先要考虑的因素,我怕是争不过。”汪淼沉吟片刻,心中忽然一动,喃喃道:“可以从其他地方想办法,韩路的妻子陶桃不上台演出后本是安排了后勤工作的,可她长期不假不到,违反劳动纪律,倒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想到这里,他立即拨通了档案室主任蒋家明的电话。 杨光退休后,未来主任人选待定。老蒋综合考虑一下,觉得韩路是个外地人,在市里没有任何背景,陶桃娘家也是普通人,而汪淼手中有资源,上位的可能性级大,就又来烧他的热灶。 汪淼虽然气他上次半路叛变,但还是和他达成谅解,蒋汪再次合流。 蒋家明听汪淼说到要从劳动纪律上着手,立即反对。说,汪主任,现在大家都不上班,你要处理陶桃,别人处理不处理?一处理,那可就是上百人,动静实在太大。你刚调来中心的是时候也强调过劳动纪律,最后弄出麻烦,再折腾不好吧? 汪淼一听,是这个道理,又郁闷了。 蒋家明忽然道:“汪主任,我听人说陶桃走穴了。” “真的吗?”汪淼瞬间精神。 蒋家明:“我是听丁喃语说的,韩路家的孩子现在不是每个月要五千块补习费吗,吃住在班主任老师家里。韩路刚还了外债,又买了车,手头紧。陶桃就找到侯世容,学了一个月的评书,跟老侯去春城的茶馆开书场了,现在大概已经到地头了。” “这事你能保证是真的吗,有证据吗?”汪淼再次确认。 “千真万确,证据我没有,但要想弄到也简单。”蒋家明道:“这事还得从我今天去丁喃语家的门市说起,她当年不是要被中心扶为台柱子吗。可一直被陶桃压着,两人是结了怨的。” 汪淼一楞:“丁喃语在做生意吗?” “对对对,在经商,生意还不错。” 第二百二十六章 弄材料 准确地说,不是丁喃语在做生意,而是她的丈夫在经商。 小丁的丈夫今年三十一岁,大学生,有过一段不成功的婚姻。他以前是大城市白领,能力和收入也不错。不过,却没办法在当地买房,就打算回老家发展。这个时候,他的前妻就不干了,死活要留下,为这事,两口子吵了无数次,最后感情破裂。 他回家后,刚开始也没想过要干什么,加上内心痛苦,就跑剧院看戏,看的正好是丁喃语唱的《思凡》,顿觉这传统戏剧挺好听的,便成了票友和丁喃语的迷弟。 是小丁的戏陪他度过了人生中最灰暗的一段时光。 在知道丁喃语毁了嗓子,事业挫折之后,他鼓足勇气联系丁喃语,约了几次可算把人约了出来。 一来二去,两人相爱了。 后来,他开了一家快递中心,生意挺好,就向小丁求婚,干柴烈火的他们做了一家人。 如今丁喃语已经怀孕,人也胖了一圈。 这女人结婚前结婚后,怀孕前怀孕后简直就是两种生物。 丁喃语当初是多么文青的一个人啊,如今却喜欢和人唠嗑,说些家长里短,因为实在八卦,还和单位的几位妇女大吵特吵过几次,最后还是办公室主任韩路出面调解。 常月华退休后,丁喃语顶上去,成为文化艺术中心八卦界四大天后之一,且有后来居上的架势。 今天蒋家明去丁喃语的快递公司给一个远方的朋友寄菌子,小丁一看到他就拉着唠家常,死活不放人走。 这八卦从天上到地下,扯了两个多小时,最后才依依不舍放人走。 丁喃语在和蒋家明聊天的时候说到了陶桃走穴的事,她倒不像老蒋所想的是恨自己以前的师父,欲要报复。纯粹就是话多,不吐不快。 说完,蒋家明道:“汪主任,这事我刚开始的时候还不确定,又找侯世容的女儿问过,孩子说她爸爸和陶阿姨出门演出了,要一星期才能回家。童言无忌,孩子是不会骗人的。” 汪淼大喜:“太好,老蒋,你留意一下,收集些证据,我负责弄材料。” “明白,明白,我办事你放心。”蒋家明不住保证完成任务。 如果单从陶桃长期脱岗不假不到这事上着手,并不能拿韩路怎么着。毕竟,单位就是这种情况,文化单位有其特殊性,并不要求每人每天必须到中心点卯。而且,单位两百来号人中,至少有一百五六十人只偶然来晃一下,法不治众。真拿劳动纪律说事,他汪副主任怕是要被愤怒的人民群众砸破狗头。 但走穴的性质却不同,很严重,那可是明文写进中心的管理制度和章程中的。 只要拿到证据,韩路就别想有什么前程。 汪淼越想越兴奋,立即跑进书房打开电脑,开始写材料。内容嘛,并不直接说陶桃走穴一事,而是举报韩路纵容和组织单位员工干私活儿,严重扰乱工作秩序,扰乱人心。希望组织上能够对中心工作进行整改,狠狠刹住这股不良歪风。 当然,材料的最后汪副主任对自己不能勇于与韩路做斗争做了深刻的自己批评。 写完,汪淼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面上露到出笑容。材料现在还不到递上去的时候,还得等蒋家明和自己收集到足够的证据,最好是影象资料,事实胜于雄辩。 有了主张,自己长期受到岳父欺压,儿子改姓,一家三口不得团圆的烦恼顿时消失到九霄云外。 他还开了一瓶红酒跟妻子喝起来,说了许多“天生我才必有用”“大丈夫当如是哉”“彼可取而代之”的话。 …… 此刻,陶桃正坐在渣男兄的车上,行驶在滇池边上的环湖公路上。 她心中有点焦急,不住催他开快点,天都快黑了。 侯世容道:“不能再快了,一点六的排量,还是自然吸气,踩油门都没反应。还有,韩主任交代过让我稳妥点。” “慢不等于稳妥,你龟速开车,容易被后车追尾的。”陶桃不住唠叨,她喜欢车,可惜不能开,心中发痒。 她数落了一路,渣男兄脑壳都被说得要爆炸,心中不禁同情起韩路:韩主任这些年的日子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反正换我侯世容,先得去跳水一了百了。 为了分散陶桃的注意力,渣男兄问:“陶老板,明天打算说那板书呀,准备得怎么样了/” 陶桃回答道她准备的是武松打虎。 侯世容又问,打算怎么说。 陶桃道,还能怎么说,按照书上写的说就是。 “这行吗?”渣男兄感觉到不妙,武松打虎的故事是个人都知道,你不玩出花样来,那可是要被喝倒彩喊退票的。 “怎么就不行了,老侯你是不是以为我要照着《水浒传》背。放心好了,有评书本子的。” 侯世容大惊:“那不也是照本宣科,姐,这样不行的。” “怎么就不行了,你停车,我要下去。” 侯世容:“这是高速公路,怎么停车?” “反正我要下去。”陶桃做势就要去拉门把手。 渣男兄冷汗如浆而出:“老板,姐,阿姨,姑奶奶,我的亲奶奶,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求求你,别下车,出了事我怎么给韩主任交代啊,你这是要我死吗?” 他都快哭出声来。 当晚,二人并没有进城,而是绕了半天绕去松明县找了家酒店住下。之所以跑这长的距离,主要是酒店在打折,力度很大,相当于白住。 到地头,陶桃却又发起脾气,一是嫌酒店房间小,又嫌晚上冷,这松明真是怪,白天二十多度,都穿短袖,晚上竟到零度,地球就不怕毁灭吗? 她一派班主派头,渣男兄被她骂得灰头土脸,请吃了一顿河豚才算让陶老板开心起来。 这次演出有两场,是市里一个古巷中的茶馆。 古巷是市里的旅游景点,历史可以追述到九十年前的龙云时代。 最近几年被开始出来,成为城市风景名片,又因为旁边就是省城核心区,游人如织。 茶馆以前估计是一大户人家的宅院,两进,大天井。茶客进来,就是走进古建筑走进历史里。 当然,茶水和门票也不便宜,最低消费两百。 评书书场的广告早两日就已经贴出去预告了,此刻已经坐满了茶客,总数大约有五十来人。天井挤不下了,茶座都排到屋檐下面去。 第二百二十七章 感觉良好陶老板 在来的路上陶桃听侯世容说过茶馆老板姓水,今年五十来岁,以前是做蔬菜批发的,生意做得很好,大批发商。 做蔬菜批发要起早,每天三点就得起床忙碌,风里雨里,实在太劳累。他的身体垮了,四年前从icu出来后,大彻大悟。觉得人生也就短短几十年,我整日操劳,就没为自己活过。别到时候人走了,钱没花光,那就太惨了。 他喜欢听评书,就来到古巷,盘下这两进院子,打造成一茶馆,日子过得悠闲。 老板是个大胖子,肚子膨起宛若临盆妇人。他大约是刚吃过面条,腹部衣服上还留着几滴红油痕迹,可见就不是个讲究人。 渣男兄这几年跑春城说书已经闯出名号,曾经还到本地交通电台说过几个故事。见他来,水老板笑得眯起眼睛:“侯先生,你好好的住松明干什么,进城花不少时间吧,客人们茶水都喝白了,再不到,人家可就要喊黄。” 他又看到陶桃:“这位是……” “陶老板,我们单位的老艺术家,国家二级演员,台柱子。怎么样,老水,我可给你请了一尊大神过来了。” 在传统戏曲界,老板和先生可是有说头的。一台戏能不能扛住,让观众心甘情愿买票,看的是主角,这才有腕儿角儿的说法。整个戏班子都要围绕着台柱子转,可说是一个角儿养活一大帮人。所以,人家是老板。 至于说书,就是一个单打独斗。说书人上得台去,三皇五帝,关羽张飞,都是历史故事,或许金戈铁马,或才子佳人,讲的是一个雅字,都是长袍马褂折扇醒木,风度翩翩,所以又被人称之为先生。 水老板是外行,不懂这个。侯世容书说得好,就连渣男兄也喊陶桃是老板,可见这女子水平更高。还有,人家是国家二级演员,那可是了不得了。 他高兴地搓着手,道,先演先演,陶老板到时候留给联系方式。下次演出的时候,我提前向客人宣传一下。就是,就是…… 渣男兄略微一惊,问就是什么。 水老板不好意思道,陶老板就是太漂亮了,一上台这喜剧效果难免不足。 侯世容不以为然,道,谁说美女就不能演喜剧了。你看电视上那个张晓斐,她的小品就很有意思嘛。 水老板成功地被侯兄说服,就催他们上台讲书。 按说,这是陶桃第一次跟着出来演出,应该由侯世容先开讲热热场子。但水老板显然对自己能请来一尊大神很兴奋,让陶老板先上。 渣男兄自己心中也是清楚,陶爷才学书一个月,口齿和临场上是没有任何毛病,但这么直接上场,是不是太合适? 但金主爸爸执意如此,他也没有奈何。他心中忐忑,端了一杯茶陪坐在水老板身边,提心吊胆地看着上面。 都是老演员了,陶桃也不怯场。上得台去,一拍惊堂木,念道:“且说,山东有一条好汉,姓武名松武二郎。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语话轩昂,吐千丈凌云之志气。心雄胆大,似撼天狮子下云端;骨健筋强,如摇地貔貅临座上。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 她用的西南方言,虽然不是很标准,却声音清亮,上口琅琅,这一串话流畅说出来,跟相声里的贯口一般。 西南地区的方言本多,一地一方的口音都有些微区别,她的西南方言倒不让听众觉得不妥。 这开场白一气念下来,众人都同时喝了一声彩:“好!” 水老板忍不住对他说:“侯先生,这陶老板有点水平啊。” “那是,国家二级演员,咱们单位的台柱子,还能差了?”侯世容随口应到,但心中还是不住打鼓。 那边,陶桃继续说道:“且说这武二郎在外漂泊多年,不觉思乡,要回清河县看望哥哥。来到阳谷县地面。此去离县治还远。当日晌午时分,走得肚中饥渴,望见前面有一个酒店,挑着一面招旗在门前,上头写着五个字道,三碗不过冈。” 武松打虎这个故事中的第一个高潮要到了,所有茶客都屏住呼吸仔细听过去。 实际上,今天的剧场氛围挺好的。在往常,客人过来喝茶听书都随意,磕瓜子的、和同伴小声聊天的、玩手机的都要,上面的板书也就是个背景音乐。今天陶桃一上台,艳光四射,无论男女,顷刻都被她吸引住了。 但是……但是,听不了一会儿,大家都觉得没劲,又开始低头干自己的事儿。 瓜子重新磕起来,话儿小声说起来,甚至还有人拿手机玩起来的游戏“干得漂亮”“打团了,别单带。”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其实陶桃的书说得没什么问题,也是按照本子来的,也是声情并茂,很有点电台播音的意思,但问题恰恰就出在她的播音腔上面。 故事就是那个故事,水浒武松打虎一节是个人都知道。你说到他进了路边酒馆,听众心中就会说“哦,要喝十八碗酒了。”你说到老虎忽然朝武松扑过来,听众心中便道“哦,武二郎要一棍子打下去,而且那哨棍还不小心打在树上给打折了。”“没有哨棍也不打紧,用拳头就是,反正今儿个那头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华南虎是死定了。” 熟悉的地方没有好风景,大家听得也没趣,权当上边那个美女说书先生是个摆设,是街边广告牌上的平面模特。 下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五十多个茶客将如同嗡嗡乱飞的蜜蜂。 “这……”水老板有点愕然,低声问:“侯先生,这就是你说的单位的老板,国家二级演员,混资历混的吧?我看,这国家认证的也不可靠。” 侯世容很尴尬:“我觉得说得不错。”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客人觉得。”水老板有点生气:“侯先生,你弄这么个玩意儿过来,砸场子的吧?” 渣男兄脸色也不好看:“水老板,你这话什么意思,客气点,那可是我姐。” 水老板:“现在这情况,你可要拿话来说。” 侯世容没办法:“大不了今天这场的演出费不要总可以了吧。” 水老板:“明天那场,你可别把你姐弄上台去。” 侯世容:“要得要得,明天我自己说。” 陶桃在上面足足说了一个多小时,侯哥上台唱了一段《莲花落》。 “一生好放官例债,不消半年连本三。巢窝里放债现过手,他管接客俺使钱。线上放 债没赊帐,他管杀人俺管担。积的黄金拄北斗,临了没个大黄边。莲花落,莲花落。” 引得一阵喝彩,算是成功挽尊,煞角。 今天这场书才讲完,便和侯世容开车回松明县酒店。 我们的滔老板自我感觉良好,容光焕发,白皙娇嫩的面容微微出汗:“老侯,今天这场说得过瘾,这么多年了,我总算是有回到舞台上,虽然观众不多,但有个开始总是好的。” 姐你倒是过瘾了,我却里外不是人,渣男兄腹诽。 陶桃:“明天我说一段《三侠五义》里的小侠艾虎。” 侯世容:“陶老板,松明县一个叫什么花乡的景点,来一趟不容易,要不你明天去那里玩玩,茶馆那边我自己去。” 陶桃脸色顿时变了:“侯世容你什么意思?” 第二百二十八章 这才是说书 “陶老板,我真的没别的意思。” “你是不是嫌我说得不好?怨我砸了你的招牌,要抛开我单干。侯世容,你如果不肯,当初就不该带我过来,你这不是捉弄人吗?” “好,那是非常的好。”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侯世容很尴尬:“陶老板,你刚才的书说得不是不好,跟播音员似的。不过,总觉得少了些味道。现在的人生活压力高,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闲来听故事儿,寻的就是个开心和放松。你找着本子说又有什么意思,没点花活儿,还不如在家里看视频来的有趣。” 陶桃冷笑:“那我明天还真的要去茶馆,看看你侯世容是怎么弄花活儿的。我拜你为师,我向你学习,侯老师你给我这个面子,收我做徒弟吧。” 侯世容吓得不敢说话。 当天晚上,渣男兄诚心诚意请陶桃吃了一顿春城气锅鸡、建水气锅臭豆腐、草芽炒肉片,这才让陶桃消了气。 第二日,水老板见侯世容依旧带了陶桃过来,就唠叨说不是不让来的吗? 陶桃径直呵斥:“你有礼貌吗?” 水老板气得脸都红了:“姑娘,我们是私人生意,不是衙门不是单位,不兴领导那套。” 陶桃继续道:“你好歹也是成功人士,从事的是文化产业,要有教养。” 水老板彻底被她弄得没脾气:“大姐,你说的书真的不行。要不,咱们坐下喝喝茶,看看侯先生是什么抓人,怎么说抖包袱的。侯先生,你今天还是说《武松打虎》让陶领导听听什么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不然,钱我可就不给了。” 这就是唱对台戏,渣男兄很尴尬,很窘迫,不住擦汗。 陶桃不屑:“他能说什么故事,他就是开黄腔,扯靶子,乱弹琴。” …… 侯世容说起书来还有点开黄腔的意思,他没有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站在桌后面,一拍醒木:“且说,山东有一条好汉,姓武名松,武二郎。早年犯了事,投奔到柴进柴大官人府上。柴大官人绰号小旋风,急公好义,专门收留江湖落难的好汉。收留过,宋江——啪!” 他敲了一下醒木:“武松——啪!”“林冲——啪!”“李逵——啪!” 每报一个人的名字,就狠狠地敲一下。 醒木这玩意儿是个道具,不能乱拍的。但西南评书却没有这么讲究,醒木使用的次数多,力气也大。 一通报人名,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场面也安静下来。 说了开场,就进入了景阳岗三碗不过岗的部分。 “且说店家去里面切出二斤熟牛肉,做一大盘子,将来放在武松面前,随即再筛一碗酒。”渣男兄道:“说到吃牛肉,就不得不提夫妻肺片。早年大伙儿生活困难,牛肉是吃不起的,就去杀牛的地方弄来边角余料,和上海椒面花椒面盐巴,对付着吃一顿。吃的是个味道,吃得就是个调料。” 他扯了一通夫妻肺片后,就说到自己在八十年代的时候去省城走亲戚。亲戚穷,吃不起饭,大热天的就熬了一锅稀饭,半夜里,他看到亲戚跑起来抱着剩下没吃饭的稀饭咕咚咕咚朝肚子里灌。心中好奇,就问他在做什么,是不是饿了。 “我那个亲戚说,饿什么饿,肚子都灌亮了。这天热,要馊了,不能浪费,再怎么我也得克服,要不你来点。” 说着,渣男兄运用肢体语言绘声绘色把那亲戚的模样描述了一般,茶客听得有趣,都小声笑起来。 “我那亲戚已经死了十多年,但他老娘儿还活着,今天已经八十多岁。我们省会统计了一下,就xx市一共有三百四十一位百岁老人,其中,三百二十六个都是女人。为什么呢,女人喜欢唠叨,喜欢抱怨,这一说话,就把心中的不愉快都发泄出来,人也舒服多了。” “所以说,你屋里头的婆娘跟你扯皮的时候,你就顺着她,婆娘身体好了才活得长。她活得长,将来你了老了才有人照顾。不然,你婆娘先走了,剩你一个糟老头子在世界上,谁给你洗衣做饭,谁带你去医院看病?” 众人又笑。 侯世容:“靠儿女吗,且不说现在娃娃们生活压力大,没时间照顾你。就说娃儿吧,可不太孝顺。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小时候黑乖,长大了黑歪,结了婆娘一脚把老汉儿蹬开。星期天回来吃你应该,累死你活该。吃了嘴巴一抹,拜拜!” 黑在西南方言里就是“很”“非常”的意思。 众人都哄堂大笑,有人笑得眼泪都下来了。 水老板也笑得不住用手拍着自己肚皮,喘气:“有意思,好听,好听。哈哈,侯先生真是个妙人儿。陶老板,这才是说书啊!” 侯世容说到这里,评书内容,一转:“父母对子女的爱那是巴心巴肝,说到爱,还有一种是男女之爱。凡事不必强求,还得爱自己。所谓爱自己,不是自恋狂……” 下面又是一阵快乐的笑声。 渣男兄又扯到自己不成功的几次恋爱婚姻生活,大家听得更是得趣。 一场书说了将近两小时,老侯连口水都没喝,可见起水平之高。到最后,他念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又道说得好,家中两尊神,不必进庙门。烧香拜佛,心即是佛,看你怎么想。有父母二老在高堂,就是一种幸福。愿天下人,家和万事兴,生活幸福。” 至此,书说完,众人都热烈鼓掌,高兴得要命,这两百块钱的茶水算是值回票价。 到这个时候,店小二都还没来得及给武松说三碗不过岗的,说山上有一条吊睛白额大虫。 陶桃瞠目结舌,这是评书吗,还能这么说? 忽然间,她悟了。 前番她跟侯世容学评书的时候,渣男兄说了,故事就是那个故事,就看你如何说得有趣。你说的时候,要加进去自己的东西,把故事框架填满。但……这加进去的东西也实在太多了点吧……问题是听众喜欢,你能有什么办法。 这确实是评书,是西南地区的散打评书。散打评书首重一个散字,优秀的评书演抓着一个点,哪怕是喝稀饭这件小事,人家就能跟你扯一晚上。 这就是水平。 那么,这水平从何而来——生活,还是生活。 侯世容离婚五次,生了三个孩子,混得最惨的时候都快睡大街,饿得两天没有吃饭。他走南闯北,到处演出,生活不可谓不跌宕起伏,生活经历不可谓不丰富。 这些积累一上台就发挥出威力,张口就来,抬手就是段子。 相比之下,陶桃从小就去戏校学戏。回单位后,又是台柱子,被所有人捧着哄着。后来虽然倒了嗓子,不能上台。但有韩路照顾,她就好象是温室里的花朵,一辈子都没碰到过风吹雨搭。 让她按着本子来没任何问题,但要加进去其他,她空白的人生却没有东西可掏。 道理她都悟到了,但知易行难,干不了就是干不了。 水老板听了侯先生的书,很开心,倒没有扣陶桃的钱,双方又约了下次演出的时间。 看到陶桃心情不好,渣男兄安慰道:“陶老板你不要放弃,我们在大里市还有一场演出,你再试试,没准就成了呢?” 当天他们就开车去了大里,在一个景点的小剧场演出。 陶桃说《草船借箭》,讲得干巴乏味,听众很是不满。还好这场演出是景区的配套,不用买票,不然听众就要喊退钱了。侯世容成功挽尊,他说的是《贾家楼》不知道怎么又扯到吃上面,说了许多关于请客吃饭的笑料,大伙儿的笑声都快把剧场的房顶给掀了。 陶桃彻底绝望:“不演了,侯世容,咱们回家。” 算来一周时间过去,渣男兄开车回家。 路上,陶桃一句话不说,面无表情,显然是被打击到麻木。 侯世容心惊肉跳,悄悄地锁了车门,生怕桃爷想不开跳下去。 真那样,她跳,我也得跳啊! …… 而在文化艺术中心,又有一事。 后来大概是觉得不妥,又删掉了。 蒋家明有心,第一时间就截了图,下载了录影。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四大要素俱全,铁证如山。 郭局长:“什么?” “这是我所写的关于单位的一些情况汇报,请你过目,如果能现在看最好不过。” 什么场合?汪淼一愣,正疑惑,一个中年人走过来喊:“老郭,这位是谁?” 第二百二十九章 冲我开炮 不但汪淼,市文化艺术中心的众人心都揪紧了。 本以为今天只是郭局过来走基层,没想到来的竟然还有黄部。中心这两年社会效益经济效益全无,就是个摆设,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时刻处于被砍编制的危机中。平时就没有什么领导过来调研。不来就不来,一来就是这么执掌文化机关的大领导。 中心里一团忙乱。 郭局二十年前在老文体委干过文化稽查,专门抓黑网吧,抓违规街机。大约是职业习惯,为人严厉。 在引着一行人检查工作的过程中,基本都是给大家挑错,提出整改意见。 什么“你们这卫生怎么搞的,道服化堆一起都长蜘蛛网了?” 韩路跟在他们后面,忙解释说现在也没有什么大戏上,这些服装道具都是用不上的。郭局道,用不上也不能这么乱堆,下来组织人手搞搞清洁,该洗洗,该归置归置。韩路回答说,是。 “你们这道安全门怎么回事,上了锁?” 韩路小心道:“郭局,这座大厦是中心和酒店共有,我们单位占了两层,彼此又是连通的,有安全隐患。以前还出现过有演员在彩排的时候,住客跑过来看热闹调戏妇女,甚至还出现过被人偷东西的事儿。所以……” “所以你们就把安全门锁了?”郭局呵斥:“咱们金沙市气候干燥,每年秋冬两季都是火灾高发期。去年,我市承包了本省火灾数量中的百分之八十。我看你们这里乱得很,只需要一个烟头,就会把房子给点了。今天还好是我们过来检查,换消防的人,你们已经被罚上十万八万了。韩路,我看你今天萎靡不振,是不是没睡好,糊涂成这个鬼样子,你太让人失望了。” 韩路还真没睡好,自陶桃出门走穴,他每天晚上都会跟她视频聊天。一是监督妻子吃药,二是看看她情形如何。 陶桃一直比较抗拒服用精神类药物,说是会长胖。据她所知,喜喜一个同事,也是因为产后抑郁,天天吃药。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现在都一百四十多斤。 韩路安慰她说,那姑娘之所以长胖是因为在激素治疗,你又没吃激素类药物,担心什么。 从此,他就留了意,每天必须亲眼看到老婆把药吞下肚子才放心。 另外,陶桃情绪不稳,性情一时一变。韩路会每天跟她聊上半天。如果发现问题,立即进行相关的心理干预。 陶桃大约是演出不太成功,在视频里显得很激动。韩路也不好问,就跟她拉起了家常,说说孩子这几天的学习情况,说说父亲又在干什么,说说单位里的八卦,直聊到十一点才把妻子哄去睡了。 桃子大爷心里舒服了去休息了,韩路却失眠。担心在外演出的她有个好歹,竟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夜里三点。今天起个大早,顿觉浑身不得劲儿,眼圈都黑了。 人没睡好脾气就有点狂躁,韩路被郭局劈头盖脸一通训,心中冒火,忍不住回嘴:“郭局你着话我不认同,什么只需要一个烟头就能酿成火灾,咱们这里的演员都是靠嗓子吃饭的,没人抽烟。” 话音刚落,就看到宋田叼着一个烟卷从众人面前扬长而过,口中还哼着:“千里刀光影,浩气满九城。月圆之夜人不归……” 这娃一定是故意的,郭局愤怒了:“你搞什么搞?” 宋田哼了一声:“抽烟犯法吗,我看你的话真多。”说罢就转身进屋,狠狠地把门摔上。 宋创作员和韩路一样是中心中生代中的高学历者,因为上次和韩路竞争办公室主任失败,加上家庭生活痛苦,他也彻底失去理想。 没有理想的人无欲则刚,谁都不怕,谁都不买帐。 他的无礼让郭局很生气,继续训斥韩路:“你不是说没有人抽烟吗?” 韩路回答,这人是我们中心的戏剧创作员,他平时创作的时候脑力消耗大,要抽烟的,职业需要。 “创作员,就是搞《浩然成昆》那部戏的?”郭局:“你们这部戏搞了五年了吧,现在还没弄出来。我看创作室人不少,都是摆设么?” 韩路回答,说,这文艺创作又不是工厂里的流水线,机器一开就成。文艺作品不是工业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且还需要灵感。有灵感,什么都好说,没灵感,你就算把创作室的人都关监狱里不写完戏不许回家也不成。 郭局今天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枪药,看什么都不顺眼。 一行人又去看了舞蹈学校,这边中心早已经提前安排了员在那里排练 把韩路说得灰头土脸。 众人看韩路都是一脸的同情,汪淼更是心中大爽。 自己的娃自己清楚,韩路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就跟亲儿子一样。 这娃别看平时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模样,其实性子很倔。你不惹他还好,若是惹动真怒,人可就管不了那么多,非跟你杠到底不可。 老杨:“黄部、郭局,我还有些工作情况要向各位领导汇报,要不,请你们去会议室?” 黄部点点头:“该看的都看过,去会议室吧。” 韩路这才按捺住要顶撞郭局的念头,引众人进来会议室,安排座位、开门窗通风、泡茶。黄部今天过来就没有说过几句话,脸上都带着笑容,和不近人情的郭局形成鲜明对比。 和他相处,大家感觉挺愉快,也很放松。 第二百三十章 可以办班嘛 这个就要命了。 老杨马上就要退休,单位的事情也不太爱管,只等着新任的中心主任来收拾烂摊子。再加上他年纪大了,很多东西都记不住。 今天的汇报材料中有很多数据,根本就记不住。 现在让他脱卷考试,那不是要出丑吗,尤其是还当着黄部的面。 顿时,杨光很尴尬。 韩路刚才被郭局挑了半天刺,看他甚不顺眼,心道:你为难一个老头做什么,人家马上就要退休,这最后一班岗还刁难,不厚道。 老杨尴尬,我们的韩主任义不容辞地站出来:“黄部,郭局,要不,我给各位领导反映一下咱们中心现在所面临的困难和问题。” 郭局:“又有你什么事?好,你说。” 韩路当下就喝了一口水,道:“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深化体制改革的情况汇报。第一,基本情况。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系2007年整合原市歌舞团、市交响乐团、市京剧团、市川剧团等市属文艺剧团组建而成,系文化旅新局下属差额拨款事业单位……我中心专业人员占百分之九十以上,具有艺术高级职称三十一人……” “……本单位深化改革所存在的问题。一,事业单位分类未明确,职工队伍不确定。自2007年实施市属专业艺术表演团体改革以来,我单位职工收入始终低于全市同级同类事业单位。从08年至今,单位职工八年来从未享有过全市事业单位的年终各项奖金,每名职工平均累计少收入十六万元……” “现有管理机制存在问题,需要尽快理顺。一,公司经营困难,中心职工收入低。由于我市极其有限的商业演出市场,根本无法支撑公司运行,市艺术剧院有限公司自12年成立以来,至今,帐目面累计亏损四百五十五万元,完全靠借债度日,难以为继……” “我中心事企不分,工作任务冲突。市文化艺术中心作为公益性事业单位,要完全成年六十到九十场公益性演出,艺术剧院有限公司作为企业要按照市场化经营,其服务对象和服务内容存在极大冲突,公司人员由中心委派,实际工作难以做到分工明确,有些协作……” “第三,管理不便,运行不畅……” 韩路没睡好,又被郭局骂了半天,心中本就郁闷。现在见老杨这么好一个人也吃憋,顿时压不住火,开炮了。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说单位存在的问题,说职工面临的困难,反正一个字,大伙儿穷得厉害,你们上头得想辙,得扶持,不然咱们可就玩不下去了。 郭局也不是不知道文化艺术中心的情况,但这事被韩路摆在台面上,还当着大领导的面讲,这不是混蛋吗? 他脸色一沉,喝道:“要钱,你就知道要钱,你韩路行啊,棺材里伸手呐!就这点财政预算,你们中心每年就两千万,怎么了,不够,不够我就没办法了。你韩路说这么多废话,想干什么?对了,我记得你们中心的职工以前闹过两次访,还想来一次,先处理你。” 这已经是大发雷霆了,中心众人都心中一凛。 “情况我都知道了。”黄部依旧是一脸和气,他在听韩路汇报情况的时候很专注,时不时在本子上写上一笔:“韩路,你口口声声说要改革,那么我问你,你觉得该如何改革?” 韩路被他问,心中忽然叫苦,暗想:我也就是替老杨出头,顺带发泄一下心中不满,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既然大领导问起,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道:“既然黄部和郭局今天都在,你们都是我中心的直接领导,我就说句实话。首先你们得给中心一个承诺,保证不砍编制。其次,我听说国家正在实行公益制度改革,市委领导能不能争取一下,把咱们文化艺术中心定为公益二类;第三,能不能增加点拨款,两千万一年实在不够,发完工资就剩不了多少了。” 郭局听得满面怒容:“韩路,你还说得头头是道了,你的要求还真不少啊?谁教你说的?” 韩路:“这仅仅是我的一点想法,我也愿意为今天的话负责。” 黄部示意二人不要争执,缓缓道:“小韩,砍不砍编制要由市里综合本地情况,集体决议,我不能给你们承诺。至于转公益二类的事,国家也没有定下政策。我个人认为,一味等靠要国家的政策,总归不是办法,传统文化需要复兴,需要为人民群众所接受,而不是指望着国家把你们养起来,那就失去了宏扬民族传统文化的初衷了。” 韩路所说的将文化艺术中心转公益二类中,公益二类指的是图书馆、博物馆等公益机构,如果转了,大家的铁饭碗还真是保住了。问题是,现在这个政策国家都还在研究,而各地文化机构哪些属于需要转公益的,哪些需要市场化,谁都不知道。 现在谈这个确实为时过早。 黄部说完这些,最后笑道:“至于增加财政拨款这事,估计不行,地方财政也挺紧张的,我可变不出钱来。要我说,你们完全可以自己想办法嘛!” 韩路双手一摊:“我可没办法。” 黄部:“韩路你刚才不是说,中心两百员工中专业人员占百分之九十以上,具有艺术高级职称三十一人,你们可都是人才啊!现在是知识经济时代,知识就是生产力,你们这是抱着金饭碗讨口。我说个事,就当是跟大家闲聊。小韩,你有结婚了吗,有孩子吗?” 韩路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回答说:“结了,有个正在上小学的女儿。” 黄部:“孩子成绩如何,平时有什么业余爱好?” 韩路道,成绩还行,业务爱好就是打篮球,已经进了校队。 黄部问,娃娃要多运动,身体好才是一切的基础。不过,其他爱好也要发展一下,你们中心这么多艺术家,没想过学点音乐、舞蹈什么的吗? 韩路苦笑,我女儿是孙猴子投胎,没一刻安静,学不了艺术。 黄部道,那就遗憾了,守着这么好的资源。我娃和他妈妈在省城市读书,孩子喜欢小提琴,找了个老师学,一节课三百块。如果找更好的老师,得五百一节课。还好我家夫人在上市公司做白领,收入还行。不然,以我这点工资,只能让孩子发展一下打篮球的课外兴趣了。 “现在的家长都注重孩子教育,你们中心这么多艺术家,完全可以自己搞搞兴趣班,收点学生嘛,这收入不就上去了。对了,你们中心有人在外面办班吗?” “没有。”韩路立即就喷了:“黄部,咱们金沙市才多少人,读书的娃娃才多少。你让咱们中心两百人多去办课外兴趣班,开玩笑嘛?两百多人都放出去,那可就要内卷了。别说两百块钱一节棵,就算二十一节课,你信不信中心的艺术家们先得为争夺生源打破头?还有,黄部,让咱们自己办班,好象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吧,也不负责任,我保留看法。” 他就差没说“荒唐”二字。 郭局大怒:“韩路你住口,有你这么汇报工作的吗,混蛋!” 黄部笑了笑,示意他不发火,又在本子上记了几个字。 黄部的秘书适时道:“好了,就到这里,领导还有个会议要参加。” 大家这才各自散去。 黄部下午的会议郭局也要一同参加的,两人坐到一辆车上。 郭局:“这个韩路,就是属牛的,一犯了脾气,什么话都敢说,混帐东西啊!” 黄部:“小韩挺不错,对单位的情况也熟悉,数据张口就来,还真有点像我。当年我没有参加公考之前,在一家企业做管理人员,天天跟手下吵架,吵得几乎打起来。做人,遇事不要慌,不要怕,要有担待。” …… “你啊,你啊,你这是做什么呀?”一众领导离开之后,老杨顿足埋怨韩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炮,还对着黄部?我都向郭局推荐了你,你看看把人气成什么样子?” 韩路有点丧气:“老杨,郭局可恶,一张口就骂娘,我实在是压不住火。他挑我刺我可以忍,但说你就不行。” 老杨叹息:“我年纪大了,马上要退休,都无所谓。但就是放心不想咱们文化艺术中心,你啊你啊,你尽顾着自己嘴巴痛快,怎么就不替单位想想?你都三十多岁,不年轻了啊!是不是陶桃的情况不好,看你今天情绪不对劲。” 韩路:“她是有点不好。” 老杨难过:“你和陶桃都是我最看重的人,你们成了一家人,我心中也是高兴的。可是,你们两口子,一个身体不好,一个有不顾全大局,你让我怎么安心退休啊?” 韩路一琢磨,老杨推荐自己做中心主任的事,今后怕是黄了。 他也不放在心上,只担忧妻子的情绪不对劲。 陶桃在这一星期的走穴中究竟遇到什么事? 韩路担忧,忙跑去菜市场买了牛颈肉回家,切了,和上调料码上,准备做妻子最喜欢的粉蒸牛肉。 何以解忧,惟有美食。 第二百三十一章 怎么不骂你 本以为陶桃回家后,会和自己大闹一场,然后互相折磨。 不料她却一脸的笑容,甚至还主动跑去厨房帮忙。 吃饭的时候,更是夸奖韩路说小韩厨艺越来越好了,以后咱家没饭吃了,你可以去外面当厨师打工赚钱。小韩,家里是不还有瓶红酒,开了开了。 晚饭一家人其乐融融,韩路悬着的一颗心才落地,忍不住问:“姐,你怎么了,怎么这么高兴,演出怎么样?” “失败,彻底的失败。”陶桃摇头:“我放弃了。” “那你还高兴?” 陶桃:“其实我回家路上很难受的,小韩,我知道我情绪不对,怕出事,就吃了两倍的药。我现在开心得要命,好奇怪。” “啊!”韩路大惊:“可不能乱吃啊。” “反正我高兴,想笑。” “姐,你还是多喝点,喝醉了快去睡觉。” “我听人说了,今天你被上级领导训了一顿,郭局更是连混蛋都骂出来了。” “有这事。”韩路郁闷,忍不住把今天的事跟妻子说了一遍。 陶桃:“小韩,你想当这个主任吗?” 韩路:“没兴趣,因为当不了。” 陶桃:“口不对心,你想。” “哎,还真有点想,主要是可以涨工资。”韩路沉默,心情烦闷起来。 陶桃抓住他的手:“小韩,别难过,不经历风雨哪里去见彩虹。” “我经历的风雨实在太多,估计还要继续下去,彩虹是不想了。” “可怜的小韩。”陶桃咯咯笑,满面桃花。 韩路心道,陶桃怎么跟吃了高兴药一样,我得问问医生,能不能加量?这才像温暖的家庭嘛! 又因为吃了双倍的药,韩路怕妻子有个好歹,晚上很留意,强忍着睡意刷着手机,偷看枕边人有什么不妥。如状态不对,也好马上送医院。 他想瞌睡得要命,陶桃却很兴奋,说:“小韩,你说我怎么就说不好说呢?我也知道,这散打评书内容并不重要,关键是要有趣。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琢磨此事,也总结了侯世容的套路。可是,真叫我上台去像他那样说,却开不了口。” “凡事都是要讲天赋的,你以前在舞台上唱得都是阳春白雪,现在改下里巴人,可能吗?你们的路子根本就不一样。打个比方,你一张口就是正宫范儿,而老侯则是外面的妖艳贱货。你学他学不像,他学你也不对劲。天生我才必有用,各人都有各人的风格嘛!睡吧,我撑不住了。” 韩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天亮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机都掉在地板上。 陶桃的药劲早已经过去,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呵斥:“小韩,你说谁是正宫谁是外面的妖艳贱货?电视连续剧里的正宫娘娘的命运都很凄惨,最后还要被打入冷宫,你这是咒我?” “莫须有,莫须有啊!”韩路跌足:“姐,可不兴这么给人安罪名的。爷,爷,你快起床吧,就让我侍侯你两颗药吧!” 吃过药吃过早饭,陶桃神色还是抑郁。韩路感到担心,就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上班,好歹人多热闹,一个人呆家里没意思。今天周末,下班咱们一起去接妹妹。 就拉着陶桃去了文化艺术中心。 …… 时间回溯到昨晚。 且说韩路被郭局当着黄部和众人的面从头训到尾后,汪淼感觉非常的痛快。 他在中心做副主任,听起来好听,还是副处级事业单位干部,但手头一点工作没有。原本属于的他职责范围都被杨光划到韩路手上。 韩路现在除了不管业务,单位其他事都是他在经受,弄得跟个常务似的。 汪淼这两年过得非常憋屈,他也不是不没有想过调走。以他岳父的能量,换个单位问题不大。但是,级别上的事情不好弄,市里其他单位都是科级,只文化艺术中心级别高,是很奇怪的存在。 他一副处,去其他单位,比一把手级别高,那不扯淡吗? 还有,如果调走,就相当于在战场上打了败仗的败军之将,岳父那脾气还不将他骂傻。 汪淼一直隐忍,这两年的日子也分外难熬。 开车回到家中,他路上点的外卖也到了,六十串各色烧烤。 汪副主任开了一瓶茅台,自斟自饮,口中还哼着音乐:“can you feel my love tonight,there''s a calm surrender to the rush of day……” 门响了,妻子回家:“淼淼,什么事这么开心,你还喝上唱上了。” “韩路完了。”汪淼得意地说。 “什么完了,没头没脑的。” 汪淼一边喝酒,一边详细地把今天的事情和妻子说了一遍,道:“郭局连混蛋两个字都骂出来了,还当着黄部的面,可见姓韩的在领导心目中是什么形象?老杨退休,韩路的主任怕是做不成的。咱们中心吧,其他几个副主任年纪都大,外单位也没人肯过来接这个烂摊子。中心主任的职位,算来算去,舍我其谁?” 妻子的神色却郑重起来:“不对。” “又有什么不对?” “反正不对。”妻子皱起了眉头:“淼淼,我来和你推敲一下,今天中心陪同黄部和郭局的有什么人?” “就我们党组的所有成员。” “你说郭局不停地挑刺发火,只对着韩路一个人?” “对啊,那不是好事吗,你不知道韩路都被骂成灰孙子了,真叫人痛快啊!”汪淼哈哈笑:“老杨是一把手,又是快退休的人了,怎么好骂人家。其他几个副主任年纪也大,郭局的怒火只能发泄到韩路头上,谁让他是个毛头小子呢?” 妻子:“除了韩路,你不也是年轻人,你还是副主任呢,怎么郭局不骂你,尽冲着一个办公室主任发火?淼淼,是不是在郭局心目中也许你就是个不干活的,跟你说那些话没用?” 汪淼呆了一下:“你这就是牵强附会了。” 妻子:“还有,汇报工作的时候先是老杨,老杨昏聩,最后是韩路跳出来?” “是啊,结果又是被郭局一通臭骂?” 妻子:“你那为什么不先站出来,要知道,这种在大领导面前汇报工作的机会可不好找。” “我……我……挨骂难道还成好事了?”汪淼有点口吃。其实,他鬼混两年后,对单位的事情根本就不了解,如何能做到如韩路那样,张口就是一连串数据?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开黄腔,那是要闹大笑话的。 第二百三十二章 毕竟是正宫 “怎么不是好事?”汪淼妻子生气了:“挨骂也是一种刷存在感的方式,人家现在露脸了,就连黄部也知道市文化艺术中心有韩路这么一号人物,哪怕他是一门大炮。况且,刚才听你说,人家在领导面前长篇大论,话讲得很有水平不说,还挺实在。你呢,谁知道你汪淼是谁,你啊,你什么都不懂。” 汪淼不服气,正要争辩,电话铃响了。 他一看,是郭局的,示意妻子不要说话,就接通:“郭局你好,我是汪淼。” 郭局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汪淼,你塞给我的究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材料?” 汪淼:“郭局,韩路组织员工走穴,身为党组成员,违反单位制度,我个人认为有义务向组织上反映。” 郭局又问了几句情况,最后道:“行,材料我看过了,留下了。” 结束通话,汪淼的妻子问了丈夫这是怎么回事之后,大惊:“糟糕。” “怎么就糟糕了,韩路之事性质严重,估计会被处理,你这么大反应?”汪淼不解地问。 妻子道:“你果然是糊涂了,开会的时候黄部不是说你们日子不好过,可以在业余办班赚钱改善生活嘛,为这事韩路还跟他争执了半天。” 汪淼:“对啊。” 他妻子叹息道,淼淼,你举报韩路的老婆陶桃走穴这事根本就不能拿人家怎么着?首先,不许员工走穴的规定是你们单位自己的规章制度,而且,规章制度这种事要与时俱进,时代变了,也要跟着改变。就拿走穴这种事情来说吧,现在谁还看戏,这个规定早就过时了。你这是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啊! 看丈夫不服,她接着说,更重要的一点是,今天黄部不是当着众人的面说,你们日子过不下去可以去办班嘛!那就是鼓励大家在不影响本职工作工作的前提下,可以从事第二职业。而且,国家的政策也允许事业编人员经商。黄部都点头了,你却向郭局举报陶桃走穴。你这是不是想把事情搞大,是不是挑战黄部会议讲话精神的味道? “你又让郭局怎么看你,他会不会对你有看法,觉得你是故意捣蛋?甚至……我就不往下发挥了,你应该能懂。” “啊!”听妻子说完这段话,汪淼呆住。 感觉咬在嘴里的串儿跟棉花似的寡淡无味。 良久他才骂了一句:“什么羊肉串,估计是鸭子肉和了羊尿,我要投诉黑心商家。”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陶桃对于自己的病情,从开始的不承认,觉得自己就是脾气坏,性格刚烈,到承认自己有病,但不想吃药,再到最后觉得还是得吃药,得自我调整好精神状态。 她今天一大早起床后就莫名其妙地想对所有人生气。 韩路建议她去单位走走后,她觉得去中心和同事说说话也好,就答应了。 陶桃唠叨了一路,韩路还是那副笑嘻嘻模样,也不跟她争辩,就扯些其他高兴的事情。 陶桃想找人说话,无奈单位来的人不对。就算坐班的,因为她当初的权威尚在,表面上都是客客气气的,说不了两句,就说自己有事,逃了。 我们的陶老板更郁闷,又想自己已经好多面没有唱过戏了,难免手痒,就想去看看从前穿的那副行头。 到地头,却看到丁喃语和钟小琴正手牵手,嘀嘀咕咕,咯咯咯咯笑个不停。 八卦界两大天后聚首,自然有理不完的小话子。 陶桃:“小丁你也在啊。” 丁喃语斜视她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走了。陶桃很生气,正要叫她站住,问她这是什么态度,还尊师重道吗? 钟小琴:“陶桃,你别发火,小丁怀孕了,真吵出个好歹,韩主任可收不了场。” 陶桃呵斥:“你们打得火热嘛!” 钟小琴笑道,都是一个单位的,彼此又没有仇怨,又聊得到一块儿,在一起说说话有什么打紧。小丁今天来单位有事,正好给你碰上。 陶桃冷笑,你和她聊得到一块儿,那么说来,就是与我无话可说了? 钟小琴是个不正经的,道:“我们自然有的聊,你是韩路的老婆,我也喜欢韩路。按照《围城》里的说法,咱们是同情兄,有同一个情人。你说,咱们关系能不好吗?” “无聊!”陶桃面上变色,正要拂袖而去。 钟小琴忙一把拉住她:“看你这牛脾气,都经不起开玩笑,跟你说个正事,韩路要糟。不但一把手当不成,怕是连办公室主任都保不住,咱们作为他身后的女人,得想辙得替他分忧啊!” “什么身后的女人,不要脸……小韩怎么了,我看他好好儿的。” “我的老板,我的妹妹,我的情敌啊,你过得可真是糊涂啊!”钟小琴连声道:“完蛋了,完蛋了,我弟弟这下要完。” 她就把昨天黄部郭局来中心调研所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来。 陶桃听完,不以为然,兴趣缺缺:“小韩做不做主任都没意思,反正人还是那个人,无所谓。” “你果然是病得不轻。”钟小琴:“今天吃药没有?” “出门的时候吃的。” “估计是药效还没有发挥出来。”钟小琴:“你觉得什么都没意思,那么,对钱敏感吧?韩路如果做了中心主任,工资奖金绩效什么的要涨好多的,毕竟是正处级。待遇摆在那里。一年多几万块也有可能,你家小晋的学费不就挤出来了?” 说到收入提升,陶桃总算是有了点精神:“不过,郭局都指着小韩鼻子骂混蛋,估计他是没戏,咱们不说这个。” “不,还是有戏的,现在得找外援。” “找什么外援?” “另外一个同情兄,关静。啧啧,韩路弟弟还真是,怎么这么多人喜欢他,还真是个混蛋啊!”说到这里,钟小琴对韩路的水性扬花感觉愤慨:“这事得你去找,毕竟是正宫,名正言顺。” “你也是混蛋!”陶桃终于发作:“你也是神经病。”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中心主任 “叮……”电话铃响了。 华城区委办公室的小李,接通电话:“你好,区委办,请问你找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好,你是小李吗?我是市文化艺术中心职工陶桃。” 没错,小李就是韩路曾经兼职的李骅李老板的儿子,如今正是关静的秘书。 “你好,你好。”小李:“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陶桃:“我能不能见见关静,一点私事。” 小李有点奇怪,问她怎么知道自己电话的。陶桃回答说,她是偷看了韩路的手机,本想找关静的号码,却找不着。你的倒有存,还有备注,只能联系你了。 小李看了看手表:“下午两点半,书记应该有时间,到时候约。” 关静和小李还有一行人正在区里一个村子调研,这里是区里有名的葡萄种植基地,集体经济搞得很好。 她正在和村委成员在大棚里聊着。 等调研完离开,小李对司机说:“回区里。” 关静有点惊讶:“怎么回区里?”小李:“韩路的爱人有事要见书记,我看了看日程,你下午两点半有空。。” 关静沉吟片刻,道:“好。” 双方见面的地点是小李家开的一家书店,二楼。 一人点了一杯咖啡,还放了提拉米苏等两碟点心。 看到陶桃,关静面带微笑:“我们见过一次面,这么多年过去,你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漂亮。你家的情况我听小李说过,韩路这人很善良,有担待,是个男子汉。” 两人就拉起了家常,说说父母的身体,说说孩子,说说金沙市的天气,说说这一季的水果。不觉一个小时过去,小李提醒:“书记,下午还要走一个地方。” 关静站起身来,和陶桃握了一下手:“你身体不好,韩路背负了许多,我想,生活总有好的一面。我感觉得出来,你很幸福,一切都会好的。” 等她离开,陶桃才想起自己今天来找关静的目的。 结果,大家说了半天话,这事却一句也没有提。 倒不是忘记了,实在是开不了口。 不知道怎么的,在关静面前,陶桃总觉得有点心虚。 “我为什么要心虚,我凭什么心虚?” 陶老板很生气,终于爆发,回家后和韩路大吵了一架。 韩路叹息,说,要去找关静的是你,结果你自己受不了发泄到我头上,我怎么就这么无辜?还有,我的事你别管。 陶桃:“反正你就是个混蛋。” …… 理智告诉陶桃自己是真的病得重了,要调整好心态。 也就是从那天起,她每日去单位转一圈,找人说话。可陶老板人缘不好,别人看在韩路的面子上,都是敷衍几句了事。最后,桃子姑娘只得忿忿而去,自回家生闷气。 这一天,她又去中心。 刚进门,一众女孩子从后面跟着进了单位,见到她同时亲热地喊:“陶老板好!” 这群姑娘就是韩路从qd戏剧学院接的最后一批学员,在单位混了几年,演出是没捞着,都混成老油条。 年轻人都狂,都藐视权威,对陶桃的坏脾气可不会容忍。遇事也敢和她争,说僵了,直呼其名,今天却这么亲热,倒叫陶桃很意外。虽然心中不情愿,还是勉强应了一声:“你们好。” 她们刚跑上楼,又有几个演员进来,同声喊:“陶老板好!” “你们好。” 陶桃纳闷了,她不当老板很多年,别人见着她,年纪大的就喊一声“桃子”,年轻的就喊“陶姐。” 这一口一个老板,还真是熟悉又陌生。 正奇怪间,老刘打电话过来了:“陶老板,什么时候有演出,吼一声,我来。” 陶桃:“你不是退休在家抱孙子了,演什么演,莫名其妙。” “是是是,我话太多。”老刘憋着笑:“反正老板你有需要,我随传随到,指哪打哪。这中心啊,还是有需要我老刘的地方。” “你还是歇着吧。” 陶桃一头雾水。 宋青山恰好路过,语气不善地喊了一声:“桃子,跟韩路说一声,周末去外地演出的费用快点批下来,别装怪。” 装怪是本地土话,意思是装糊涂故意不说正事。 陶桃:“你问他要什么钱,他又管不住。” 宋青山焦躁:“他财务一杆笔,不找他找谁?刚才问他,就给我装糊涂。再不给钱,我到你家吃饭去,不象话,不象话,一定是在报复我。” “什么财务一杆笔?”陶桃满面迷惘。 他们说话的时候,旁边已经聚了一圈人。 就有演员道:“对啊,韩主任得给钱,不给钱咱们就闹。” “对,把他办公室给掀了?” “哈哈!”众人都在笑。 陶桃病情发作,喝道:“你们找杨光去,跟一小小的办公室主任较什么劲?” 又有人问:“陶老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陶桃:“你们说什么糊涂话儿?” “果然是不知道。”众人面面相觑。 半天,钟小琴从楼上下来,骂道:“你们围攻陶桃做什么,就算要围攻也围韩主任去。散了,散了。” 说罢她牵着陶桃的手:“韩路是主任不假,不过却不是办公室主任,而是咱们的中心主任。演出费都拿不出来,不找他找谁呀?真是的,我钟小琴什么眼光,看上的男人能不……” 大约是觉察到自己失态,钟小琴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拉着陶桃就朝楼上跑。 进得一间空屋,她才哈哈大笑:“韩路升了,升了,是咱们单位的一把手了。陶桃,你不晓得吗?” 陶桃眼睛都直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钟小琴:“不对啊,这升一把手,组织要考察,要找韩路谈话,我们不晓得也正常,你作为他的老婆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陶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钟小琴:“就在刚才,上级领导直接来单位宣布的,说是经过组织考察,兹任命韩路同志为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党组书记兼主任,金沙市艺术剧院有限公司董事长。反正,咱们单位现在都是他说了算。这个任命一宣布,大伙儿都楞住了,事先怎么一点风声都没透,你们的保密工作做得可真好。陶桃,你和韩路要请客啊!” 陶桃:“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小气。”钟小琴继续大笑:“陶桃,天大喜讯,你要稳住。” 陶桃忽然发火:“我看稳不住的是你,我老公做中心主任,你开心什么,又关你什么事?” 钟小琴脸都气白了:“跟你就说不到一块儿去。” 二人翻脸。 第二百三十四章 船长 出任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主任一职这事,韩路既意外又不意外。 在之前,组织上已经考察过,谈过话。当时他也就是照本宣科说了说自己对工作的看法,表示如果组织信任自己,他要遵守相关章程和制度,干好本职工作,为单位两百两口子人找一口饭吃,云云。 没有空话套话,回答得也比较随意。 他是这么认为的,主任一职上级估计有好几个考察对象,自己只不过是很荣幸加入到陪太子读书的行列中。 韩路自结婚后,个人生活一塌糊涂,早就被磨得没有棱角,对于未来也没有什么期盼,想什么就说什么。组织上找他谈话这事权当生活中的一场花絮,事情过去就过去,也没有跟任何人讲。 万万没想到,上头还真定自己做中心主任,这就有点意外了。 杨光终于退休了,他在和韩路办完交接后,道,小韩,晚上有空没有,吃小龙虾不,就你我,不叫其他人。 韩路知道老杨有话跟自己讲,就道,天气热,大家都别开车,喝点啤酒。 老杨喝酒不行,只喝了一扎啤酒,脸就红得跟关公一般。看到一扎一扎到自己口中倒酒,面前的龙虾壳子堆积如山的韩路,不觉羡慕:“年轻真好,能吃能睡。小韩,当年我中专毕业进市川剧团拉大幕的时候,一顿能吃七两米饭,每次去食堂打饭,都带着一个小盆儿。现在,却只能吃二量,稍微多吃点,心口就顶得难受。回忆起来,就好象是昨天,怎么就退休了呢?” 韩路道,那是,我现在的思想还停留在刚考上事业编,独身一人来金沙市。可转眼,老婆孩子都有了,一大家子挤屋里,尤其是在周末,吵得那叫一个热闹。 他又开玩笑说:“老杨你这是光荣退休怎么只请我一个人吃小龙虾,未免小气。” 老杨:“上世级八十年代的时候,咱们市里的川剧团、京剧团那叫一个红火。演员们出去,粉丝就算再远的路也赶过来捧场,大伙儿就好象现在的电影明星似的。怎么才二十多年过去,就变了。一提起市文化艺术中心,所有人都说一声穷单位破地方。外面的人看不上咱,单位的人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这些年,中心退休的退休,走的走,跑了一百来人,这些你都是看到眼里的。中心弄成这样,我这个负责人有错,我不光荣啊!” 韩路:“主任,时代在发展,在变化,世界上没有恒定不变的事物,很多东西都会消失。责任不在你,也不在别人。” “不,虽然很多东西都会消失,但有的事物注定不会被时间所磨灭。传统文化传统戏剧中的轻生死重然诺、为了爱情和人性自由夜奔的红拂、《桃花扇》中为国家和民族奉献热血和生命的史可法、物不平则鸣,人间有正义的鲁达鲁智深,却不会消失,因为这是我们的传统文化,是我们民族的魂魄。传统戏剧那胡琴,那锣鼓,那牙板,无论是大江东去,还是杨柳岸,晓风残月,都是我们民族的意象,不能消失。消失了,我们的后人将无法找到自己的根。但是,现在戏剧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我们都是有责任的。我退休,我感觉自己的人生和事业都是一场遗憾。” 说到这里,杨光落下泪来:“韩路,我知道你被生活折磨得焦头烂额,你每天想的都是柴米油盐,想的就是如何把小日子过得好。这是对的,人不能生活在空气里。就算你可以,你的老婆孩子也是要吃饭的。但是我恳求你,在低头数自家缸中还有几颗余粮的时候抬起头,按照你们年轻人的说法,看看前面的星辰大海。干好你这个中心主任,为两百员工,为老祖宗留下的这些玩意儿找一条出路吧!” 韩路不说话了,郑重地点点头。 …… 其实,韩路究竟是怎么被上级任命为市文化艺术中心主任这事,他自己也是糊涂。 单位有小道消息说,他是被郭局提名的,而关静也去和黄部汇报过中心的工作,提到了韩路的名字,最后市委常委会讨论才定下了韩路。 听到这个谣言,韩路有点生气,其实这事说起来很简单。首先这破地方别的事业单位的的人根本就不愿意调动过来和大家一块儿同归于尽。那么,只能在内部选拔了。 按照年龄和学历还有级别来算,够格接老杨班的就是只有他和汪淼。 汪淼这两年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工作非常消极,几乎就是个摆设,上级又不是瞎子,能让他挑担子? 韩路做中心主任,一切都顺理成章。 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组建领导班子,给党组成员分工。 说到分工,说穿了就是怎么安排汪淼。宋青山是主管业务,还能干两年,其他几个副主任年纪大,也不愿意做事。汪淼年富力强,还真能帮上忙。 韩路就走进他的办公室:“汪副主任,聊会儿。” 汪淼正坐在电脑前面百无聊赖地玩空当接龙:“主任,有事吩咐就是,你觉得咱们聊得到一块儿去吗?” 韩路顿了顿,坐到沙发上,掏出一支烟:“可以吗?” 汪淼:“随意,我没那么多讲究。” 韩路:“明天会开一场党组会议。” 汪淼讽刺:“主任你要发表就职演说吗?” 韩路:“到时候你来主持会议吧,议题是各成员的工作分工。” “我主持?”汪淼意外:“我又不是你的办公室主任。” 韩路知道他对自己抵触情绪很大,摇摇头。说,汪副主任,咱们单位的管理层以前都是从一线演员中选拔的,一是年纪大了,二是能力和水平有限,真正干得了事的也没几个。要不,你分管人事办公室后勤那一块,如果对业务上有兴趣,也可以干。另外,金沙市艺术剧院有限公司的总经理你也得兼起来。 韩主任这是让他干自己以前的工作,汪淼神色一变,忽然问:“韩路,咱们不是仇人吗?你现在做主任了,不但不收拾我,还让我负责那么多工作,你心胸可真宽广啊?”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你们那些不愉快算得了什么?”韩路诚挚地说。 汪淼不打游戏了,歪着头看了韩路半天,忽然道:“我被投闲置散两年,都是老杨和那群老人看不惯我年少轻狂,要整治我。其实你我并没有多大恩怨,跟你置气其实没什么意义。不管你刚才这番话是真心还是高姿态,我都领你情。” 韩路:“那么你就同意这个分工了?” “不干。”汪淼摇头:“韩路,忘记跟你说了,我马上就会被借调走,是我妻子的意思。” “借调?”韩路愕然。 汪淼才道,妻子觉得他老呆在文化中心也没有什么意思,特别是现在又竞争主任失败,不走还留这里做什么。恰好,市中区宣传部融媒体中心那边缺人,就借调他过去,归期不定。他大概率是不会回来了,准备在那边干一段时间看看能不能调其他事业单位。 汪淼说他挺喜欢融媒体中心的工作的,在文化艺术中心天天看演员们咿咿呀呀不说人话就心慌。 韩路知道汪淼娘家有许多资源,这次离开换一个地方说不定会发展得很好。再说,上级机关的上级机关来调人,他也没权力拦着,就点头:“那就祝你成就理想。” “给我一支烟。”汪淼接过韩路递过去的香烟抽起来:“大学的时候我也抽的,后来有孩子才戒了,今天为韩主任你破例。韩路,人之将走,其言也善,我最后送你一句话,说错的地方不要见怪。” “你说。” “韩路你人品是真不错,我是很佩服的。不过,你就算再有能力,也不能在螺丝壳里做道场,还是要早为自己做打算,得尽快离开这里啊!现在你已经是正处,按照国家制度调动后就能转公务员,不如早早准备。我知道参加过两次公考,最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有走成,现在倒是可以动动脑筋。对了,你不是有关书记那层关系吗,倒是不难。我想,你换个地方,未必不能施展胸中抱负。人啊,得多为自己想想。” 韩路苦笑,心道:找关静,那是不可能的。自己刚做主任,就想着调动,别人怎么看他,老杨怎么看他,自己这一关就过不了啊! 汪淼大笑,说:“你可真是傻啊。不过,中心这条破船确实需要你这样的傻子船长,那就祝你一帆风顺吧!” 汪副主任动作也快,第二日就离开市文化艺术中心去了新单位上班,看他的神情好象是舒了一口气,很高兴的样子。 另外,听人说,他的岳父带了一段时间孩子之后,因为工作实在太忙,新鲜了一段时间后受不了外孙的吵闹,又把娃娃送回到父母身边,这让汪淼很开心。 汪淼大约是被老杨压制了两年,憋屈的厉害,到新地方后精神焕发,工作干得很不错。 第二百三十五章 菜园子 韩路承诺过老杨在主任的位置上,首先是带领大家吃口饱饭,然后把传统文化发扬广大。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他忽然有种责任感和使命感。 但现实就是那样,现实没有那么多星辰大海,现实就是由无数的琐碎组成,让人无聊无奈又烦躁。 干主任一个月,韩路觉得自己的生活和往常也没有什么多大变化。因为级别上去,重新定了工资和待遇,收入有增加,娃娃那边的学费可以略微松一口气,不会每天眼睛一睁就为当日所产生的开销而郁闷。 至于工作,他总管全局,有事就是最后做个决定签个字,倒不是怎么费神。 日子忽然过得清闲了,韩路的体重又冲上去五斤,小肚子再次出现。 如何宏扬传统文化,如何让听众再次回到剧院,韩主任还真没辙。就目前而言,他也只能按部就班安排演员们完成每年六十到九十场社会公益性演出,最后定剧目定演员。 这天,韩路又头疼,上头的拨款迟迟不到,又到了发工资和福利的日子。没钱,人心不稳。 财务那边也不怎么干活,他逼不得已又打开电脑看起帐,琢磨着这个月收的停车费开支在什么地方。忽然,一人冲进财务室就大声嚷嚷:“主任,主任,终于找到你了。欺压人不是这么欺压的,我冤枉啊,你要替我做主啊!” 声音宛若杜鹃祁血,闻者伤心。 声音洪亮,震得屋中回音袅袅,财务室的几个妇女皆是变色。 韩路转过头看去,就看到旁边站着一条铁塔也似的大汉。 此人姓卢名一丁,是中心的京剧演员,花脸,演李逵、张飞、牛皋的。他身高一米八十六,威风凛凛满面杀气。 卢一丁今年四十六岁,业务能力奇差,听说以前还演砸过,自韩路进单位后就没见他上过台。 他性格冲动,和同事屡生事端,长期违反劳动纪律,又不把领导放在眼里,偏偏单位拿到也没有办法,毕竟你不能把人给开除了吧? 所以,中心的主任和副主任见到这个鬼见愁都绕着走,惟恐人家来找你晦气。 听他这么说,韩路忍不住笑道:“卢一丁,我只听到你欺负人,什么时候还能被人欺压了。那人是谁,你给我叫过来,我倒想见识见识。” 财务室的几位妇女口中也是啧啧称奇,说你老卢竟然也有吃亏的时候,这不对啊! 卢一丁暴跳如雷:“笑笑笑,你们笑个锤子。” “卢一丁,不许你说脏话。冲我们发什么火,有本事找惹你那人去发。你多行市啊,这不还跑过来找主任主持公道。”几个妇女不服,纷纷骂。 卢一丁骂不过几个经久沙场的八婆,有点垂头丧气:“人家都七十岁的人了,打又打不得,骂上几句,狗东西往地方一躺喊心脏疼要赔医药费,你们也知道,我家情况不好,吃饭都够戗,可经不起讹诈。” 韩路:“行了,你说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卢一丁才道,他和邻居发生纠纷了,生活受到极大影响。 他因为年纪大,业务能力欠点火候,没有职称,再加上单位就是这破样,收入也低。当时,单位修新房的时候,他本打算买的。不料,父亲却得了癌。老爷子就是个农村户口,年纪又大,退休金医保什么的一概也无。考虑到要给他治病,就没有买新房,一家四口依旧住在老宿舍楼里。 听到这里,韩路点头,说,有点印象,当年大家买房这事也是我经手的,你家确实有困难。现在老人家走了有两年了吧,你家的日子应该好过起来,怎么没买新房子,最近房价倒也合理,正是下手的时候。 卢一丁摇头,好过什么呀,娃娃正在读大学,正是用钱的时候,将来大学毕业还要找工作,还有在工作的地方安家,这些都要钱,所以我到现在都没有买新房,准备到时候搬去跟孩子住一起。不然,我也不可能住老房子,看到隔壁老不死的,气就不顺。 一个财务室的妇女调侃:“隔壁不是你亲四叔吗,你骂他老不死?” “我就骂了,他如今现在死了我绝对买鞭炮庆贺,还朝他棺材板板吐口水你信不信?”卢一丁满脸的仇恨。 众人倒是吃惊:“这么大冤仇?” “就是这么大。”卢一丁接着说,他住一楼,四叔也住一楼,恰好是隔壁。 两家矛盾的由来是卢一丁的父亲卢国声在世的时候念着兄弟之情,每到做饭的时候就会喊弟弟,也就是卢一丁的四叔卢国明吃了没,没吃啊,一起过来吃呀!卢国明也是脸皮厚,两口子天天在人家里吃饭。 卢一丁有个重症病人,手头钱紧张得要命,你还今天过来打秋风,还是人吗? 两口子怄得要死。 等到卢一丁的父亲卢国声去世后,两家最近因为菜园子的事彻底撕破了脸。 事情是这样,老宿舍底楼住户都有在自家院子种菜的习惯。一来中国人天然就有种地基因,二来每个月都能节约几百块钱,三则自己家种的菜不用农药化肥,吃这也安全。 卢一丁和他四叔卢国明也不例外,都将后面的空地开出来,种上青菜、胡萝卜、莴苣什么的,绿油油煞是好看。 卢国明他嫌自己家院子小,就为了直接把蔬菜种侄儿卢一丁院子里去。 这就侵犯了卢一丁的利益,当初父亲在世的时候,看到老人家的面子上还能忍。现在父亲不是去世了吗,于是卢一丁的老婆就提着菜刀把四叔的菜都给砍了。 两家顿时发生激烈冲突,甚至还发生了肢体冲突。 四叔是快七十的人了,卢一丁也不敢下重手,没有办法,只得跑过来找韩路要说法。 韩路听完,道,“等等,卢一丁你住16栋102,103号好象是宋田的宿舍,怎么你四叔一家住进去了?” 卢一丁说对啊,那房是宋田的,后来宋田不是买了新房吗,就租给了四叔一家人,已经有几年了。 韩路不悦:“你四叔卢国明好象不是咱们单位的人吧,房屋产权属于单位,直接让他一家搬走就是。宋田也真是的,怎么把房出租谋利,这违反单位规章制度了吧?虽然钱不多,一年也就两千块,但性质挺恶劣。金沙市房价最近几年也稳住了,装修好的新房一年可租八千,这种单位宿舍,两千块倒也合理。” 卢一丁大喜:“对,就得让老xx的搬走,单位的房他一外人凭什么住?主任英明,青天,韩青天啊!” 他又恨恨道:“我就是要让卢国明一家露宿居无定所露宿街头喝西北风,最好成个路倒。” 韩路微微皱起眉头,心道:这卢一丁可不怎么善良啊! 第二百三十六章 祸水东引 在韩路看来,家务纠纷没有谁对谁错。卢一丁卢国明两叔侄比邻而居,可说是二十四小时同处一座屋檐下。又加上卢一丁父亲在世时两家也没有社交界限,必须产生矛盾。 多年的矛盾积累在一起,必须会来个总爆发。 卢国明抢占侄儿的院子种菜,卢一丁婆娘把人庄稼地给平了,两边都不是善良角色,韩主任也懒得去管谁对谁错,一切按照单位的规矩办。 他便叫来新任办公室主任蒋家明,说了这事。问,卢国明好象不是咱们单位的人吧,他凭什么住进中心的宿舍楼,你下去说一声,让他另外找地方。整天一家子外人进进出出的,像什么话? “这……”蒋家明有点犹豫:“韩主任,卢国明的事情我清楚,家里就老夫妻两口子。他身上有病,还有点重,一碰怕被他讹上?” 韩路问有什么病,蒋家明回答说老头是几十年的肺结核,据说x光片子上显示双肺都出现空洞,另外,还有一个肾萎缩了。他还有糖尿病,脚趾发黑。 我们的韩主任倒是抽了一口冷气:这老头身负诸病,真是浑身上下都是破绽,病入膏肓,活到现在还真是奇迹。 蒋家明说:“主任,咱们单位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上级拨下的款子根本就不够,员工的工资和福利全靠吃空饷和收的那点停车费。每个月也只能勉强维持过去,出不得一点意外。卢一丁的四叔身上到处都是病,且不说碰他一下,哪怕话说重一点,人家就敢喊自己受到刺激直接倒地上去,然后去医院躺上十天半月,我们可拿不出钱来。” 韩路不觉得烦恼,道:“说又说不得,碰又碰不得,难道就不管?老蒋,你别一副遇到事情就喊困难好不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蒋家明以为韩主任是在发怒,急忙做了深刻的批评和自我批评。 蒋主任以前是挡案室主任,手下两个妇女,平时屁事没有,就是个混日子的。汪淼调来单位的时候,他看到人家有背景,就过去投靠,被人挖苦为“蒋汪合流。” 后来党组成员分工的时候,汪淼被杨光直接放一边当摆设。蒋家明立即与他划清界限,还把人给举报了。 后来韩路和汪淼竞争中心主任,蒋家明觉得汪淼竞争力更大一些,又搜集了陶桃走穴的证据,跟汪副主任打得火热。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出人意料,最后上级竟然选中了韩路,而汪淼也借调走了。 蒋家明反复横跳,朝秦暮楚,最后得了这么个结果,心中很是忐忑。 谁料,韩路竟然让他做了办公室主任,这让他更是惴惴不安。 其实韩路并不知道蒋汪二次合流,、和老蒋收集自己妻子黑料的事情,之所以让蒋家明做办公室主任,主要是考虑到这人干了多年挡案,文笔来得,能写材料。另外,此人喝酒可以,口才也好,脑瓜子灵,上得了场合。 听他唠叨半天,不满地说:“你做自我批评又有什么用,要解决问题才行。我是没办法的,你出个章程。” 蒋家明眼珠子一转:“主任,我认为,这事的责任在宋田。16栋103号是宋田的宿舍,咱们找户主就是了。” 韩路:“对,老宋不是有房子吗,还占着宿舍做什么,让他退了。” “不能退,退了,就是咱们直接面对卢国明,出了事单位得兜着。要不,办公室出个通知,说单位的宿舍一律不许外租,已经出租的要限期清退,这事就让宋田去头疼吧。” 出了这个祸水东引的主意,蒋家明一脸得色。 不得不承认这蒋主任的脑子还真好使,韩路不表态,算是默许。 下来后,蒋家明自去出通知,不表。 本周五市里有个大型活动,作为气氛组的市文化艺术中心自然要出场。 这是韩路就任中心主任以来参加组织的第一场文艺表演,韩路心中有点不塌实,就开车去了那场活动的筹委会,找负责人接洽。 说来也巧,负责人和韩路认识。 那人姓陈,以前是区文化馆的干部。简捷简大姐不就是从文化馆退休的吧,因为有这层关系,韩路和他见过许多次面,关系还不错。 老陈一看韩路就喊:“你过来干什么,还开了车。”韩路:“怎么,不欢迎我。”“怎么不欢迎,你是个酒海,正要找你好好喝一台,开车过来怎么喝?你这是故意的吧。”韩路笑道:“老陈你要请客啊,等下喝完就我不可以叫代驾吗?”“咱们先说工作,等下班再说吃饭的事情。” 说到工作,老陈可就不客气了。 这次活动文化艺术中心上台表演虽然是搞气氛,可怎么搞还是有说道的。 老陈的意思说你们弄一群俊男美女上台唱歌跳舞就是了,戏剧别上,不好听,大家也听不懂。不是我故意跟你作对啊韩主任,每次你们唱戏,下面的观众都打瞌睡。周五什么场合,你这不是煞风景吗? 韩路反驳,唱歌跳舞可以,你要,我们上就是了。但是老陈,咱们中心的主要组成部分是前川剧团和京剧团,社会上一提我我们,都说是唱戏的,你不上传统戏剧,是不是不合适。 老陈不给面子,说,不行就是不行。韩主任,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行不行,不行我换人了。唱歌跳舞多简单啊,大不了我从市里各中学小学调音乐老师过来,人家上台一样演。 韩路骂,你这是不念旧情啊! 老陈:“我工作实在太忙,韩主任,没事就再见吧!” “想撵我走?可没那么容易。你还没请我喝酒呢!” 整整一个下午,韩路就呆在现场陪着老陈说话。 到晚上吃饭的时候,酒过三巡。韩路让饭馆老板又开了一瓶酒,道,老陈,你说究竟要让我喝多少才让中心上传统戏剧? 老陈嘿一声,道,你还跟我铆上了,二两酒一出戏,怎么样,喝不喝。 韩路:“那好,我要上三个川剧,两个京剧,一瓶酒正好。” 说着就要直接吹瓶子,老陈急忙抢了过去:“服你了,别喝了,上上上。不过,你也别弄太枯燥的那种大戏,喷火来一个、变脸来一个,打斗来一个,反正怎么热闹怎么来,就别唱了。” “我们不是玩杂耍和魔术的。”韩路又要去吹喇叭。 “行行行,上两个文戏,让你的人唱。”老陈无奈:“韩路,你这是做什么呀,不就是一场演出而已,至于跟我拼命吗?” 韩路叹息:“我知道现在的人都不爱看戏听戏,时代不同了。我现在是文化艺术中心主任,我有责任不让传统艺术在我手中沦落,只要有演出和展示机会,我都会争取。” 老陈不客气地说:“这些传统的玩意儿真不好听,就没存在的价值,韩路你图个啥?“ 韩路:“职责,还有理想,我国十四亿人,哪怕有千分之一的人喜欢传统戏剧,也是一个很大数字,我这个工作还是有价值的。” 老陈嗤之以鼻:“千分之一,怕是万分之一吧。”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一场演出 做通老陈的工作,韩路接下来就和宋青山他们定节目,那边还等着节目表好安排。 时间是固定的,其中有开幕,有领导讲话,每个节目的时间都要做到精确。 唱歌跳舞肯定是要的,韩路就先确定了一个民族舞。他和老杨老宋从qd戏校接回来那群人虽然唱不了戏,但好在人年轻漂亮,上台去蹦几下还是可以的,至少养眼。 川剧变脸和喷火什么的,老演员都是手到擒来,没任何问题。 然后就是定两个文戏,一个京剧一个川剧。 京剧韩路定的是《沙家浜——智斗》一段,但演员们不干了,说每次都演这个,比老三篇还老三篇,咱们都唱得要吐了。现在那音乐一响,都感觉身体不适,心情烦躁。主任,要不换个新的吧? 韩路问换什么,演员回答说,换《秦香莲》换《赵氏孤儿》换《哪吒令》。 我们的韩主任立即就恼了,说,你们唱这些自己倒是爽了,观众可不爱听。沙家浜只要上一点年纪的人都听过,也爱听,也不至于被人喝倒彩。 你们唱不唱,不唱我换人了。 京剧定下来后,就说川剧。韩路也没有依着演员们意见,直接定《三堂会审》。 三堂会审是玉堂春的一折。 苏三起解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你就算没有听过川剧,京剧总听过吧。 反正,现在中心外出演出,只演听众都熟悉的老段名段,不管怎么说,先把听众留下再说。 不然社会再这么发展下去,传统戏剧还真要变成小圈子的自娱自乐了。 韩路觉得自己的首要任务是推广。 不过,唱这几出戏,就好象是一颗已经咀嚼过很长时间的口香糖,再嚼下去就显得挂寡淡无味。 中心的演员们很不满,在下面议论说:老演这几场戏,咱们还用一辈子磨练技艺吗?换任何一个嗓子好的人,卡拉ok几天就能上台,我看这韩路就是乱来。 演出场地位于金沙江边,早早地搭了彩棚,布置了场地。 演出时间是下午两天,市区两级领导讲话后,节目开始。 先是中心的一个歌唱演员上去唱了一首歌儿“神鹰飞过高高山岗,晚风送来一阵阵清凉,树枝轻打芦笙响……金沙美丽的地方,咿呀咿呀咿呀……” 旁边一个副主任跟韩路说,歌是新歌,名曰《美丽的金沙市》是宋田谱曲填词的,还获得过去年金沙市十大原来创金曲奖,今天在这里唱倒是应景。因为这首歌,老宋加入了省音乐家协会,现在更是金沙江市音乐家协会的副会长,中年音乐家称号实至名归。 韩路有点意外,想不到宋田还真这方面的才华。不过,他每个月创作补贴拿着,三条公费香烟抽着,却鼓捣出这么个玩意儿,个人倒是成名成家,《浩然成昆》文化工程一点动静也无,也太不厚道了。 歌唱完,韩路以前接来的那群美少女穿着彩色的民族服装上台,一曲“盘上山顶的汽车哟,你停一停,开车的金珠码米哦,你等一等,请把这洁白的哈达……” 美女浓装严抹,身材窈窕,立即引得阵阵喝彩,将气氛推到最高潮。 韩路心中欢喜,又去后台看即将上演的京剧《沙家浜》,演刁德一的那个演员是个老头,已经五十六岁,面临退休。大约是早年在高原生活过二十来年,一张脸被那边的寒风吹得满是皱纹。 他正在自己给自己化妆,为了掩盖皱纹,打了很厚的粉,在强烈的灯光下显得梯田纵横老态龙钟。 韩路吃惊:“老张,你怎么老成这样。” 老张:“岁月不饶人,不信抬头看……韩主任,咱们单位还是得进点新人,不然……这老祖宗的玩意儿就后继无人了。” “进人……”韩路心中苦笑。 文化艺术中心以前之所以还有新鲜血液补充,那是因为单位带编制,可以委托培养。现在没有编制,谁肯来。每个月就那么点工资,人家就算进厂做流水线工人,也比上台唱戏日子过得滋润。 新人,那是不可能有的,至于以后还有没有,谁也不知道。 正有点郁闷,办公室主任蒋家明一脸焦急地过来,没等韩路问他你怎么来了,他便说韩主任请借一步说话。 出了后台,蒋家明才道,主任,我有个事要向你汇报,就是清退卢国明房子,结果出事了。 原来,就在今天下午,得到韩路的同意后,蒋家明就亲自带着清退房屋通知到宋田的办公室。 他心中有鬼,有心在韩路面前表现,态度显得很生硬,直接将通知书拍到人桌上。 宋田心高气傲,又是书生脾气,当场就把那张纸扯得粉碎,跟蒋家明大闹一场,骂得非常难听不说,还把烟灰缸朝蒋主任扔去,直接打中人的额头。 “韩主任,你看看我这里,都长了个包。这是故意伤害。主任,你要替我做主啊!”蒋家明一脸的悲愤。 “什么故意伤害,我看你就是软组织挫伤,没什么打紧。老宋脾气不好,大家都是同事,过几天等他消了气,我叫他给你赔个礼。” “不是,我倒是无所谓。但这个通知是办公室发的,又是你的指示。宋田打我,就是对抗办公室,对抗韩主任你的谈话精神,不重处,你的威信何在?” “处理肯定是要处理的,但也不用上纲上线。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清退他租给卢国明的房子,不然卢一丁闹起来问题就大了,你还是得想个办法。”韩路安慰了了蒋家明半天,京剧《沙家浜》开演。 他就没跟蒋家明多说。 京剧的表演乏善可陈,大家都没劲,都是没有表情的唱戏机器。 好在都是熟手,这个节目算是对付过去。 接来是的变脸引得观众阵真喝彩,好多人都拿着手机拍照。 韩路琢磨着,最后还有一个川剧《三堂会审》,今天的演出就算圆满了。 这戏的主角是钟小琴,她唱得一般,但现在能上台的人不多,矮子当中拔人才,十年媳妇熬成婆。 钟大姐有点发胖,但化妆出来却娇艳如花,连韩路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韩路做为中心主任,座位比较靠前,看得也清楚。 和先前京剧演员们的有气无力不同,台上的钟小琴见韩路在下面看着自己,顿时来了精神,唱得格外带劲儿,显示出良好的状态。 韩路不觉微微点头。 一段过去,他率先站起来鼓掌。 忽然有人一屁股坐他椅子上,抢了座位。 韩路回头看去:“咦,小宋,你怎么来了,你爸爸呢?” 来的正是宋田的儿子宋岫岩。 第二百三十八章 撕破脸 韩路喜欢小孩子,看到别家的娃都喜欢逗上一逗,让人叫自己“爸爸。”比如钟小琴的娃郭小亮,比如渣男兄的女儿。 碰到侯世容家丫头这种天然呆的孩子也就罢了,郭小亮从小吃他冰淇淋,吃人嘴短,自是敢怒而不敢言。 直到宋岫岩出现,这娃可不会跟韩路客气,直接一板砖拍过来,把他打得几乎背过气。 从此,我们的韩主任改掉这一恶习。 要说起市文化中心员工的孩子们,因为遗传基因摆在那里,一个个长得都好看。郭小亮充满男子气概,渣男兄弟的女儿文静娟秀,韩晋小朋友大家闺秀……惟独宋岫岩是特殊的存在。 怎么说呢,小宋同学眼睛大、鼻梁挺,嘴唇薄,皮肤白皙,面容轮廓柔和,典型的美男子,可看起来却显得阴柔,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韩路标准的大男子主义者,天生就不吃这种审美。 听到他问,小宋也不理睬。 钟小琴又出场,胡琴声再次响起。 宋岫岩目光直楞楞地看着舞台,全是迷醉。 但见他轻轻用手在自己腿上打着节拍,嘴唇微微抖动,正跟着钟小秦的唱词轻轻哼唱。 过不片刻,他甚至把眼睛闭上了,一对小耳朵竖起,时不时动一下。 韩路是真的怕了这娃,既然被人抢了座位那就抢呗。看今天钟小琴状态不错,应该不会有问题,今天的演出至此算是圆满。 他便从人群中出来,跑江边抽烟。 一支烟抽完,会场那边响起掌声,钟小琴的表演结束。接下来就是领导讲话,也不用去旁听。 就在这个时候,韩路看到宋岫岩一脸亢奋地从会场那边跑过来。 他跑步的姿势很奇特,弓着腰,头前探,双手并在身前不住颤着,状若疯狂。 韩路心中一笑,这孩子真是姿势优美动作难看,就忍不住喊:“小宋,你给我站住!” 宋岫岩停下来,嘴一张,忽然唱道:“那一日梳妆来照镜,院中来了沈延林,他于鸨儿巧计生,哄骗我苏三递假信。” 原来,刚才他听完钟小琴的一整出《三堂会审》,憋了半天,心痒难搔。到此地,见四下只韩路一人,就不管不顾唱出声来。 歌声一起,宋岫岩的先前还佝偻的身躯猛地直起来,迈步着轻盈的步伐在韩路身边盘旋,端庄贤淑,又幽怨悲愤。 恍惚中,韩路仿佛看到一陷入悲剧的妇人正在命运中苦苦挣扎,又不甘心就此沉沦,欲向世人诉说自己的清白。 韩路虽然不是科班出身,却也是识货的。虽然宋岫岩唱的这段或许还没有钟小琴成熟,但嗓子好亮,标准的女声。最要命的,他一举手一投足,宛若古典美人,对戏剧人物的表现和挖掘,却要大大地胜过钟大姐一筹。 这大概就是天赋吧? 不错,真的不错。 宋岫岩继续唱:“说道公子新得中,得中皇榜第一名——啪!” 突然,旁边的树后转过来一人,伸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也打断了这场表演的表演。 来的这人正是宋田。 宋田脸气得通红,张口就骂:“好好的男儿学女人,恶心,恶心死了!” 接着又是一记耳光,小宋的脸上立即浮现出一团淤青。 “啊!”宋岫岩大约是被父亲打出真怒,叫了一声,回手一拳打在宋田胳膊上。 “你还敢还手,混蛋!”宋田暴跳如雷,正要继续动手,却被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韩路一把抓住。 “老宋,你冷静点,别打孩子啊!” “放开我,放开我。” “才多大点娃,至于下这种死手吗?宋岫岩快走,你这娃怎么这么实诚,走呀!” 宋岫岩走了几步,却不肯离去,站在远处大吼大叫:“不要脸,宋田你不要脸,恩恩恩恩。” 他狂躁地叫着,用脚不停地踢着路边的花花草草。 宋田被韩路拉住,回头就骂:“姓韩的,我教育孩子关你屁事。” 韩路:“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吗,今天如果不是有我场,你还不把娃给打死了?你这是虐待儿童,是犯法的。” 我们的韩主任一路被父亲韩国庆棍棒教育长大,到现在,老头喝了一酒,一言不喝还朝他动手。此时见小宋被打,不禁感同身受。 “虐待儿童,呵呵呵呵,你看看他像儿童吗,怎么,还想报警抓我?”宋田指着儿子,质问韩路。 宋岫岩今年十八岁了,身高已经达到一米七十六,在西南省也算是大高个。现在的孩子营养好,他看起来和成年人已没有任何区别。 韩路也指着正在对着花花草草耍脾气的小宋:“你看看看他,不就是个小孩子吗?” 宋岫岩有小儿多动症,他性格偏激古怪,书是读不成了,生活自理上也有问题。前途自然谈不上,将来能够自己养活自己就算是成功。 这是宋田两口子心中永远的痛,听到韩路这句话,他的眼圈红了,再说不出话来。 韩路掏出香烟递过去:“老宋,既然娃已经找到,带着他回家去吧。” 宋田忽然冷笑:“你以为我是来找孩子的?” “不是吗?” “我是来找你的。” 韩路意外:“你找我做什么,还撵到这里来?” 宋田:“找你说房子的事情。” 韩路点点头:“办公室出的通知你也看到了,我听蒋家明说你态度很不好,还把他给打了,你觉得这样妥当吗?” “打了就打了,你想怎么样?” “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好好地去找你说事,他蒋家明和你宋田没有私人恩怨吧,你竟然动手?咱们也不谈什么故意伤害还有法律什么的,蒋家明也说了,大家同事一场他不想走法律途径。但是,因为是工作原因导致受到伤害,要求单位替他做主。”韩路的声音严肃起来:“首先,按照单位的规定,职工分得宿舍后,只要按时交纳房租,确实可以永远住下去,这也是应得的福利。但是,你不是有房子吗,还占公房,于情于理是不是应该退出来?” 宋田嚷嚷:“单位里有了新房还占着宿舍的人多了去,凭什么我退,要退大家一起退。” 韩路:“好,你不退也可以,但你不能把房子租给外单位甚至社会上的人谋利。你这算不算是占国家便宜,是不是国有资产流失?” “哈哈,哈哈,好大罪名,你叫人来把我抓了呀!”宋田大笑:“姓韩的,我家什么情况,我儿子什么情况你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我都四十多岁的人了,人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一晃眼,我和家里的婆娘就老了,总有一天会死。你看我的儿,他都那样了,不男不女的,看得我都想打死她。估计孩子以后也没办法结婚成家,他也没办法工作。我们两口子如果有一天死了,他怎么办,你管他吗?” “我两口子现在想的就是多存点钱给孩子留着,怎么也得让他以后有钱花有饭吃。可是,中心这个破单位,一年到头也拿不到三瓜两枣。不像你韩主任,正处级,工资高福利高待遇好。我也是没办法了,宿舍一年虽然只有两千,可十年就是两万,等我死了,好歹还能给孩子留一些。” 说到这里,宋田落泪,破口骂道:“韩路咱们是有过节不假,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想不到你这人记恨到现在,真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今天你要赶我的租客,明天是不是还要收我的房子?你好狠的心肠啊!” 韩路也火了:“你这是在道德绑架我,规矩就是规矩,没有人情可讲。” 两人撕破脸,在江边一通对骂。 第二百三十九章 有腔有韵 陶桃今天很烦躁,抑郁症又犯了。 从她个人而言是很抗拒吃药的,甚至有时候心里想:什么都没意思,死了算了。 不过,想到丈夫,想到可爱的女儿,她还是强提起精神去医院看医生。 现代人生活压力大,不少人精神健康上都出了状况,尤其是焦虑和失眠。因此,市人民医院的精神健康和睡眠科从以前的门可罗雀到现在已经是门庭若市。 她却得迟了,今天已经没号了,正要走,就遇到一个熟人,医院的财务小罗。 严格说起来小罗是韩路的熟人,她和现在丈夫也就是市中区刑大那个哥们儿结婚还是我们的韩主任介绍的。 不得不说,韩路还真是相识满天下。 小罗问清楚情况后,忙给陶桃加了个号,又说,精神科新来的大夫是从外省一家大医院调过来的,很有名的,你找她看看。 医生姓谭,听陶桃说了情况,看了病历。才道,以前你吃舍曲灵的时候从刚开始的一天一片到现在一天两片,吃的时间有点长,要换一种。抑郁症的药物有五种,称之为五朵金花,要轮换着吃。 说罢,就给她开了另外一种,叮嘱她先服用几月,到时候再根据情况更换。 谭医生安慰她说,你这种情况要终身服药,不必要担心,也不要怕麻烦,你身体好,家里人的生活才会过得好。另外,你要时刻提醒自己是个病人,脾气不好是因为生病,而不是性格。一想通,就调整过来了。 陶桃是多么桀骜不驯的一个人啊,但对谭医生是真服。她苦笑:“哪有那么好调整的,我尽量吧。” 出了医院,陶桃继续狂躁,甚至莫名其妙地有种万念俱灰之感:终身服药,我这病是好不了啦。我不但自己痛苦,也给家人带了无尽的麻烦。我事业毁了,心情时刻糟糕,真是生不如死。 她如同行尸走肉般在路上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进了小区。 里面乱糟糟一团,有物业叫喊着拿着防暴盾和叉儿在集合:“各单位注意了,暴徒手中有凶器,大家等会儿一起上,第一时间让他失去反抗能力。另外,注意不要伤了对方,物业财务状况困难,可赔不起医药费。” 除了,他们,大楼其他住户则聚在楼下乱糟糟议论着。 见到陶桃同时喊:“你怎么才回来,出事了,你们家出事了。” “陶桃,有人在砸你家门,说是要砍死你全家。” “砍死我全家,砍死我没关系……啊……爸爸,爸爸怎么样了?”陶桃失惊。、 一个邻居说:“老韩吃过午饭就出门去玩,到现在还没回来。” 听说韩国庆不在家,陶桃这才松了一口气。那边,物业已经集合好队伍进了电梯,陶桃也跟着进去。 一个物业道:“大嫂你别去,仔细伤了你。” “我连死都不怕还怕受伤,起开!” 陶桃脾气坏,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再说。 电梯到了楼上,门开了,就听到轰隆的砸门声,然后是一个男孩子悲愤的叫声:“韩路,你滚出来,不要脸,不要脸。” 定睛看去,那孩子陶桃却认识,正是宋田的儿子宋岫岩。 他手里正挥舞着灭火器,如癫如狂,娟秀而英俊的脸都扭曲了。 那么,小宋怎么跑韩路家门口来了呢? 原来,先前在江边他吃了宋田两记耳光,已经陷入狂躁。又看到父亲和韩路争执,说了许多伤心的话。 小宋虽然不懂事,但看到宋田流泪心中还是猛地一痛,如果被人扎了一刀。 他也分辨不出好歹,只知道父亲痛苦都是韩路的错。 在离开会场走了一段路后,他越想越气,终于崩溃,坐车赶到韩路家要说法。 屋里没人,小宋便操起灭火器把防盗门砸得满是坑凼。 “是认识的,你们走吧。”陶桃跟物业说了一声,然后走到宋岫岩身边,皱眉看着他。 物业如何敢走,就立在一边警戒。 看到陶桃,宋岫岩口中发出悠长的无意义的叫声,高高举起灭火器。 陶桃:“三堂会审,戏是川剧中的弹戏,高腔。” 没错,宋岫岩叫声中正带着刚才钟小琴唱的那出戏中的旋律。 宋岫岩呆着,手停在半空。 陶桃:“不过,没唱好。” 宋岫岩继续发呆。 陶桃嗓子一紧张,吐声,一段缠绵婉转的旋律。唱完,道:“把曲子唱出来,唱准,叫腔调。把曲子唱的好听,有花腔有上滑音下滑音有颤音,叫有韵。你再听我唱给你听……啊啊啊啊……” “这叫腔……啊啊啊……这叫韵。有腔有韵,才会有艺术的表现力,而不沾匠气。” 宋岫岩眼睛亮了。 陶桃:“想学吗?”便伸出手。 小宋下意识地把灭火器递到陶桃手里。 陶桃:“我教你。” 宋岫岩浑身都在颤抖,口中反复说:“有腔有韵,有腔有韵。有腔……” “对,有腔还得有韵。”陶桃点头:“腔调是根本,就是一个人的身体。而韵则是灵魂,是我们自己对于世上万物的体味。宋岫岩,我们都有一颗破碎的灵魂,我们的韵游丝不绝,徘徊于人间,拜师吧!” 宋岫岩扑通一声跪下去,不住磕头。 陶桃也不去扶,坦然受了他三拜九叩,又掏出电话。 “老刘,明天来找我。”陶桃给胡琴老刘打电话,语气生硬,不容反驳。 电话那头的老刘精神一振,兴奋了:“我就说单位不会不要我,陶老板,韩主任那边是不是有什么重要演出,我随传随到。我靠的是一双手,又不靠嗓子吃饭,中心还是需要我这样的老同志的。陶老板,要叫上欧阳今和李姐他们吗?” “可以,他们也是有经验的,专业上没问题,至少不会把人给教偏了。” “教偏了……我不明白。” 陶桃:“我收了个徒弟,关门弟子,需要乐师,需要有人跟他搭戏,你来不来。” “来来来,你喊一声我能不来?”老刘更兴奋:“关门弟子可不得了,那是要继承衣钵的,也不知道是何等的良才美质,比丁喃语如何?” 陶桃:“更佳。” 说来也怪,看着宋岫岩,陶桃心中一片平静,再没先前的狂躁。 …… 今天是周五,韩路和宋田吵了一气,几乎动手打架。 待到二人含愤分别,他才想起忘记去霍老师那里接女儿,急忙开车过去。 那边说妹妹已经自己坐公交车回家了,又打了电话过来说已经到了。 韩路松了一口气,这丫头生活自理能力还真强啊,就没让家长费过神。孩子早熟固然是好事,但将来长大估计也是个不服管的,反正为人父母,一辈子都要操心。 回到家里,一开门,就有钢琴声传来,就看到陶桃正在弹钢琴,而宋岫岩则立在旁边,随着琴声做发音练习,顺便教正音准。 韩路意外:“宋岫岩你怎么来了?” 韩小妹喜滋滋地跑过来:“爸爸爸爸,我妈收了宋岫岩做徒弟。入门分先后,他是不是应该喊我师姐。” 宋岫岩不满地哼了一声。 陶桃严厉地喝道:“好好练习,别走神。” 韩路好笑:“人小宋比你大六七岁,你应该叫人哥哥才对,当什么师姐?你又没学过戏……啊,你妈收小宋做徒弟?” 陶桃恼了:“小韩你别说话行不行,去厨房做饭。韩晋,滚回屋去做作业,没看到我们正忙吗?” 第二百四十章 童子功 韩路心想:陶桃怎么想着收宋岫岩做徒弟呢?小宋性格实在太暴躁,她以前教丁喃语的时候很严厉,别把人孩子教出个好歹来。 在做饭的过程中,我们的韩主任很担心,时不时跑过来看上一眼。 说来也怪,陶桃平时说话声音很大,对家人很严厉。但今天面对宋岫岩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容,那笑容竟有些……慈祥,说话也是细声细气。 练完声,她又教了小宋一个段子。遇到唱得不对的地方,就停下来反复讲解。 宋岫岩也一反常态的显得平静,学得认真。 很快,一桌饭菜做好,韩国庆也回家,韩路就招呼两人吃饭。 韩路知道陶桃对学生要求严格,荤腥不许碰,烟酒不许粘。但小宋才十九岁不到娃,不让吃肉可能吗? 不了,宋岫岩却对他做的那盆回锅肉碰也不碰,只就着番茄炒鸡蛋扒拉了三大碗米饭。 韩路不觉好奇,问,你信佛吗,一点肉都不碰? 宋岫岩回答说以前是吃的,不过方才听师父说要想有一条好嗓子,不能吃肉不能吃辣。师父的话,我要听。我想要好听的声音,我想唱戏。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目光还是死死地落到那份肉菜上,半天才恋恋不舍地挪开。 韩路心中赞了一声:这娃很有毅力嘛! 他爱小孩子,看到宋岫岩清秀的脸和圆滚滚的脑袋,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头顶。又记起当初这混蛋小子拍了自己背心一砖头,就故意道:“你看,陶桃现在是你师父,我是你师父的老公,我也是你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得叫我爸爸。” 宋岫岩鼻子里哼了一声,脸垮下去,却不好发作。 韩路报了一箭之仇,心中大快,笑道:“儿子,快叫爸爸,别磨蹭。” 宋岫岩:“师娘。” 众人都扑哧一声把口中的饭都喷出来了。 韩路愕然,须臾:“岂有此理?” 宋岫岩正色道:“你是我师父的配偶,那就是师娘,谁规定师娘一定得是女的?” “你这孩子脑子不同常人啊!”韩路气得哇哇叫。 陶桃笑得眼如弯月:“小韩,有你这么逗孩子的吗,最讨厌你这一点。” 她今天心情非常好,睡觉前美美地泡了个澡,还喷了上次韩路出差给她买的香水,提醒道今天是周末。 看她架势要欢度假期,要有仪式感。 韩路被震慑,此乃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啊! 夜已经很深了。 韩路:“你真打算收宋岫岩为徒?” 陶桃:“已经收了,我每天下午都会教他两三个小时。” 韩路苦笑:“卢一丁和他四叔卢国明因为菜地的事情起了纠纷,而卢国明租住的房子又是宋田的。我正打算清理居住在中心的外来人员,今天下午还因为这是跟宋田干了一架。据我所知,老宋很反感宋岫岩唱戏。” 陶桃:“唱戏又有什么不好,宋田不也是京剧演员出身?宋岫岩身体精神状况不佳,唱唱戏心情就好了,对他也有好处的。咱们也知道唱戏没有前程,可小宋现在都不读书了,谈得上前途?” “是是是,就是因为小宋这娃精神状况不好,宋田才极力反对儿子学戏的。” “为什么?” “你发现没有,宋岫岩的调高,最喜欢唱的是女角。你男子汉大丈夫却去饰演女角,那不把自己弄得更不正常?宋田的顾虑我能够理解。如果小宋学花脸,学小生,我想宋田的反应不会那么大。” “小韩啊小韩,枉你还是文化艺术中心的领导,想不到思想还这么封建。”陶桃冷笑:“男人演女性角色又怎么了?梅兰芳先生是不是男人,他演的贵妃醉酒是不是不朽的经典?他在舞台上演的女性角色是不是可以流传千古?他反串女角影响其伟大吗?” “还有,在几十年前,传统戏剧其实都是非常保守的,男女演员不能同在一个舞台上。男人演女性角色,女演员反串男性角色是很常见的事。” 韩路被她一通驳斥,苦笑:“是是是,你说得都对。可真落到宋田身上,人家接受不了呀,谁希望看到自己家儿子女装?” 陶桃脸色难看起来:“你还是封建了。” 韩路打了个哈欠:“小宋想学,你想教,那就教呗,反正就是个玩儿。我知道你好为人师,秉性改也改不了。不过,这事别让宋田知道,至少在他那套宿舍问题没有解决之前,不然就是激化矛盾。” 我们的韩主任还真怕陶桃,老婆的情绪不稳定,你不知道哪一句话就引得她勃然大怒,没办法,只能顺着,只求个家宅安宁——中年人的幸福就是这么简单。 陶桃:“什么反正就是个玩儿,小韩,我跟你说,宋岫岩是个天才,比丁喃语天赋还高。你看着吧,只需要一两年,我就能把他培养成全市全省甚至全国拔尖儿的川剧大腕。不不不,给我一年时间,也许他就能登台。小韩,到时候你把他招进中心,让他演。” 韩路吓了一跳,然后又不以为然:“陶桃同志你是在说胡话吗?传统戏剧你可比我内行多了,唱戏这事可不是学个一两年就行的。就算有名师指点,就算自己天赋再高,也不行。因为,唱戏需要基本功,需要从小练起。到十八十九岁的时候,就可以成名,到四十岁左右,生理机能退化,就得慢慢退居二线。” “所以,唱戏这事其实有点吃青春饭的意思,最重要的是童子功,有点围棋中‘十六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的味道。宋岫岩都快十九岁了,各方面已经定型,现在入门,来不及了。” 听他说了半天,陶桃忽然道:“宋岫岩有童子功。” “什么?” “他有童子功。”陶桃肯定地说。 韩路:“不可能吧,宋田不是一向反对孩子学戏的吗?抓住就骂,逮住就打,宋岫岩又是怎么学的?” 陶桃:“偷学。” 她说,刚才教宋岫岩学戏的时候就发现这孩子基本功扎实,不觉好奇,就问他是从什么地方学的。 宋岫岩回答说,小时候父亲宋田每天早上都会起来练功,他就在旁边看,看得久了,就有了兴趣,偷偷地学。 因为父亲很反对他学戏,遇到不明白的地方,就拿着家里收藏的录象带、vcd看,拿起父亲以前在戏校的教材读。有机会,他还跑去京剧团、文化艺术中心琢磨其他演员练习。 只要市区有演出,他都一场不落地去看。 十多年下来,倒把基础给夯实了。 但因为没有系统学习过,还有许多地方不尽如人意,需要弥补和加强。 听陶桃说完这事,韩路感到意外。他有点疲倦,就应付道:“到时候再说吧,如果小宋学成,宋田也不反对,要上台表演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我可不给编制的,连工资都不开,最多一场给个二十块钱演出费。” “好,就这么说定了,给我一年时间。”陶桃兴奋起来,忽然问:“小韩,你想抽烟吗?” 韩路:“我……”妻子一向反对自己抽烟,闻不得家里有半点烟味,他每次抽烟都只能跑阳台上去,被江风吹成风吹肉。 陶桃跳下地,寻来烟缸,又亲自给丈夫点上烟:“今天我高兴,为你破例。” 倒床烟就是惬意,韩路心中感慨:这才有点温暖家庭的味道,陶桃只要能心情变好,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我也不管。 第二百四十一章 练功日常 次日下午两点,陶桃睡完午觉起床,梳洗打扮好,前团队成员老刘、李姐、欧阳今三个退休人员都已经来了。 齐齐聚在她家客厅,定睛看着站在那里的宋岫岩。 他们已经来半天了,没有说话。 陶桃:“人都看到了,这就是我的徒弟,你们认识的。” 老刘:“宋田家的公子谁不认识啊,从小就在团里玩的。不过……” “我知道你的顾虑,昨天我考较过了,有童子功,不过还有需要加强的地方,我找你们来就是合计一下怎么把孩子练出来。”陶桃又看了看老刘:“你最近的脸黑了好多,是不是得了肝癌?” 陶老板说话就是难听,老刘被呛得差点说不出话来。良久才道自己身体没问题,天天吞旭日,晒黑了。 陶桃:“吞旭日这土办法就别教岫岩了,他将来是要当角当腕儿的,要演白素珍演秦香莲演杨贵妃,晒得漆黑只能唱昆仑奴唱黑熊精,那不是毁了吗?以后,每天下午两点到四点半,你们都到我这里来,好好教教我这个关门弟子。” 别人倒是没说什么,欧阳今有点为难:“老板,我还要带孙子给家里人买菜做饭,偶尔一两次无妨,天天这样会被婆娘骂。” “你什么意思,不愿意?”陶桃哼了一声。 “我不是这个意思。” “小韩答应我了,说是,一旦宋岫岩学成,就可以参加中心的演出。我看你们也闲得无聊,到时候作为团队一员,可以跟着登台。当然,暂时要对宋田保密。”说完,陶桃指着宋岫岩:“好好教,以后他就是你们的老板了。” 众人退休后很不适应,唱了一辈子戏,忽然不登台了,心里痒得难受。 听说有这么个机会,大家都高兴了,皆道,陶老板你放心,我们一定顷囊相授,把这娃雕琢出来。如果娃不听话,刁得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您就看好了吧! 下午两个小时的练习,就是一些基本功。先是做发声,然后是形体,身眼步都要到位。 然后就是从最基础的唱段开始,为了教授宋岫岩,陶桃今天上午还专门把戏剧学院的教材翻出来,制定了一年学习计划。 只需要按步就班地进行教学就是。 教完,陶桃问其他几人如何。欧阳今说孩子基础还成,关键是天赋好。往那里一站,那神态简直就是绝世美人,祸国殃民。其实,功底差也不要紧,长期练习就能练出来。但这种舞台感觉,这种对人物的表现力,却生出来的。陶老板你是明师不假,可没有好学生也是白搭。现在有这么个好苗子,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但是…… “但是什么?”陶桃问。 欧阳今:“他的形体还差了点,身形步伐都显得僵硬,得练。现在的孩子娇气,怕是吃不了那苦。而且……孩子性格上又有问题,我怕……” 一说起形体练,大家都是一脸的不堪回首。 陶桃:“那就练,每天抽出一个小时。如果宋岫岩吃不了苦,这个徒弟我不要也罢。” 欧阳今说宋岫岩身形僵其实说的就是他韧带还没有拉开,动作也不协调,这得下苦工夫练,也能练出来。 陶桃想了想,就决定让宋岫岩每天下午提前一个小时,在一点半的时候来自己家。为此,她还给了娃娃一把自己家的钥匙。 别看宋岫岩脾气古怪,这次过来学戏却显得很激动很乖。 他每天吃过午饭后就坐公交车赶来韩路家,踢腿、窝腰、练毯子功。一个钟头以后,陶师父午睡起来,小宋急忙将泡好的茶递过去让师父净口。 又拧上一条热毛巾让陶师父擦脸。 小宋生活自理能力差,泡茶的时候常常打翻茶叶罐儿,被饮水机烫着手。拧毛巾的时候,弄得卫生间和身上全是水。 韩国庆看不过去,说,别为难孩子。 陶桃:“让他做,手眼身步,肢体的协调性是演员基本功,家务事也是一种训练。家里弄脏了,我们打扫就是。” 老韩嘀咕:“我们打扫,你什么时候动过手,最后这家务事还不是落到我和我儿头上?” 陶桃快四十岁的人了,一双手白皙细嫩,如同少女。 相反,韩路的手却粗糙。因为内衣裤不能进洗衣机,他就用手洗,冬天的时候还裂了口子。 老韩心疼儿子,心道:家有丑妻才是福,这男人如果娶了美人,那得一辈子受苦。我死去的老太婆真是糊涂,就看上陶桃长得好看。好看当饭吃吗,我儿可怜啊! 宋岫岩干活,陶桃就在旁边看着,耐心地道:“岫岩,这泡茶的时候你先打开茶叶罐,用勺子舀一勺茶叶放进杯里。师父喝得淡,你放一钱茶叶就好。然后,右手端着茶杯,凑到饮水机水龙头下去再去按出水开关。而不是先去按开关,那可是要烫着手的。” “岫岩。你拧毛巾的时候先把毛巾对折成条状。左右手抓住毛巾条两端,反方向用力。不要捏成一团挤,那样水挤不干净的。不要急,慢一点也行。你可以在事先把各个步骤想清楚了再做,老师不急的。” 韩国庆在旁边看得不住摇头:这娃连毛巾都不会拧,是不是傻?不像妹妹,什么事情她看一眼就会,四岁的时候就能做饭洗衣服,就能跟父母爷爷耍心眼,粘上毛就是个猴儿……哎,陶桃这婆娘就没管过一天妹妹,对别人家的娃却这样上心,混蛋嘛! 等到宋岫岩侍侯完陶桃后,陶桃口述唱念,让他记住唱词。戏文这玩意儿没有捷径可走,全靠死记硬背。好在他虽然生活自理能力差,记性却好。 背完一段唱词,又得继续练习形体,拉韧带。陶桃将一只脚踩在板凳上,腿部弓曲,然后将宋岫岩的腰部放在腿上,一手按徒弟膝部,一手按胸部,用力使徒弟的头与脚相并拢,这叫杠腰。 宋岫岩岁数有点大,身体硬,被压得痛不可忍,冷汗一阵阵冒。 须臾,终于练完,他目中已经全是泪水。 陶桃扔过去一张纸巾,劝慰:“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所有人都是这么过来的。” “恩,我知道,我不怕痛。”话虽然这么说,宋岫岩的眼泪还是落下来。 除了杠腰,拉筋也挺可怕,练不了几天,宋岫岩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练完形体,老刘、李姐、欧阳他们也来了,继续和乐练声。 见宋岫岩喊浑身痛,众人苦笑着对陶桃说:“老板,本以为小宋好歹是同事的儿子,到你这里来学戏就是坐科,看你这架势是收手把徒弟啊!” 所谓坐科和手把,是早年间梨园老板收徒的两种说法。 简单说起来坐科就是大班,师兄弟们凑一快儿同时学习,都有自己的艺名,每天学完各自回家,师父也管不着他们。 手把就是一对一私教,指的是师父在家中收徒,进行个别传艺。拜师要立字据,签订为期七年的契约,与卖身契差不了多少。学艺期间,徒弟可任老师打骂,生老病死,老师概不负责。学生能登台了,七年内演出收入均归师父。学艺之余还要帮老师做家务。手把徒弟如果想另拜老师,得师父同意,否则一辈子被同行鄙视和排挤。 由于手把徒弟学艺期间吃穿住都要师父负担,而学成后演出的收入都归师父,对于手把徒弟,师父总是希望徒弟能早一日登台,早一日为他赚钱。因此,师父多对手把徒弟要求得十分严格,对徒弟练功也特别狠。 旧时代,手把徒弟被师父打死的事情都有发生。 但因为教学严厉,师父也不藏私,还真能学到真本事。 新社会不兴封建那一套,但传统文化讲究传承,还有有些东西留了下来。 陶桃当年在戏校学习的时候就被一个老师看中,平时严加管束不说,假期更是直接接到自己家住着。 她现在就将那一套都用到宋岫岩身上,当然打人是不行的。 还别说,经过一段时间的暴力教学之后,宋岫岩身上发生了巨大变化。 唱腔且不论,但就形体而言。他的筋被拉开,往日有点佝偻的背也伸展了,凭空高了一公分,整个人显得挺拔娉婷婀娜。 他以往走路的时候上身不动,只两腿不住朝前迈,现在整个动作都舒展自然。 但陶桃还是不满,道:“岫岩,你才唱戏和跟人说话的时候抬起头来,眼睛看着观众。你是演员,你要用神态用目光打动人心。一亮相一开腔,你就是戏里的人,你就不再是自己,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漂亮,对对对,就这样,你是美人儿,你貌若天仙,你聚天地灵气为一体,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你就是世界的中心,所有的目光都为你倾慕,为你颠倒。” 陶桃不住鼓掌,神色尽是鼓励和欣赏。 而宋岫岩的目光渐渐地亮了,波动了,漾开了,里面仿佛有五彩云霞。 欧阳今、老刘、李姐等人愕然:你拿人家孩子当美人儿,如果要宋田晓得,非把你家房子烧了不可。咱们……好象干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老刘悄悄跟陶桃说:“老板,我觉得还是教娃娃吞旭日吧,好歹沾点阳刚之气?” 陶桃:“不用,咱们要的就是疯魔。” 对了,每天早上六点,宋岫岩还得出门跑步。 演员唱戏,全凭一口中气,说穿了就是耐力。 陶桃跟着去陪跑去监督,两人约好在市中区公园集合,然后围着体育场开始跑圈。一圈,两圈,三圈,四圈…… 宋岫岩肢体协调性差,平时也没怎么锻炼,跑不两圈就累倒在地上。 陶桃也不生气,就站在他身边小声鼓励:“岫岩,师父知道你很难受,很累,但是,为了上台,为了理想,你得站起来。放心,死不了的,就算死我们也不怕。你行的,起来吧!你这样,师父真的很失望。” 宋岫岩站起来,摇晃着身体继续跑,一边跑一边哭。 渐渐地,他中气足起来,纤细的身子也有了轮廓线条,但脸依旧白皙,因为师父不让他晒太阳。 宋岫岩是要演杨贵妃的,演的是云想衣裳花想容的牡丹,一黑就变成东施了,还要不要艺术生命? 第二百四十二章 清退 “蒋主任,上班了?” 这一日,市文化艺术中心新任办公室主任蒋家明刚进办公室,舞蹈演员夏大姐就跑过来找他唠嗑。 四大天后之一的夏佳月最近不知道怎么的,没事总喜欢到蒋家明这里溜一圈。 蒋家明就纳闷了,你夏阿姨虽然是舞蹈演员,但中年发福之后根本就上不了台,单位又没有考勤制度。在家做做家务、买买菜、接送孩子上学放学不好吗,为什么成天贼我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夏佳月你怎么又来了?” 夏阿姨比较咋呼,叫道:“上班呀,蒋主任你这个问题问得好怪,我不上班难道还跑出去玩?你蒋主任当初和汪淼不是搞了个考勤制度吗,我担心你哪天心血来潮又提这茬,被你抓个典型。” 蒋家明尴尬:“考勤这事吧……我觉得韩主任有自己的思路。” 他不想理睬夏阿姨,便拿起韩路的保温杯,涮了,放上一撮枸杞,让办公室一位妇女送去主任办公室,又开始拿起抹布搞卫生。 夏佳月虽然话多,喜欢八卦,人却勤快,竟帮起忙来。一边干活,一边没话找话劈劈啪啪说半天, 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的就提道卢一丁和他四叔卢国明的菜园之争,一脸兴奋地问:“蒋主任,听人说韩主任勒令宋田把租出去的房子收回来,撵他四叔两口子滚蛋。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怎么还没动静?” 蒋家明没好气地说:“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你想啊,宋田把房子租给卢国明肯定是签了协议的,现在租期未满就赶人,道理上说不过去,人家肯吗?” 夏阿姨点头,说,是这个道理。还有,宋田和韩主任当年为了争办公室主任一职,翻了脸,两人平时都是顶的。这回宋田说不准会故意和韩路对着干,要的就是让韩主任不痛快。 蒋家明:“你可别乱说。” 正聊着,钟小琴经过办公室,就喊夏佳月一起去菜市场买菜,两个八婆就唧唧喳喳走了。 看着二女背影,蒋家明心中忽然一凛,坐在椅子上琢磨起来,特别是夏佳月那句“韩主任不痛快”更是让他警惕。 韩路做了一把手之事有点让人意外,更以外的是蒋家明做了单位办公室主任。 说句实在话,对于这个工作蒋家明是非常喜欢的。他生性好动不喜静,做了办公室工作后,成天在外面跑,接触新鲜人和新鲜事,待遇也比以前好,日子过得真带劲。只是,他弄过陶桃的黑材料这事始终是颗地雷,鬼知道哪一天会爆。 想到这事,蒋家明就心惊肉跳,平时在工作中那是坚决拥护韩主任,甚至过激。 今天听夏阿姨说起卢一丁和他四叔的事,又提到宋田,他忽然有个乱糟糟的想法:韩路这人心胸开阔,遇事也不多想,就是个没心的。可钟小琴是个人精,她和韩主任什么关系。刚才看她和夏佳月这么热络,会不会是她已经怀疑到我,才让夏阿姨天天到我这里来侦察? 这个可能性极大啊。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好好表现。 咦,刚才夏佳月说道房子的事情,搞不好韩主任表面上是冲卢国明去,实际上针对的是宋田,要报当年的一箭之仇? 这事我倒是可以插手,让领导开心开心。 蒋家明心中顿时有了主张,决定用强,把事情搞大。不管结果如何,只要能让宋田吃憋就成。 他顿时在办公室坐不住了,便下了楼。 刚出去,就看到丘鼓手和小金还有卢一丁正在门岗鼓捣防暴盾、防爆叉和橡皮棍。 昨天韩路去参加市里的扫黑除恶会议,就跟领导叫苦,说“冒号”同志啊,咱们单位都是一群只知道谈情说爱风花雪月的弱女子,你让她们赤手空拳去除恶务尽那是不为难人吗,怎么也得在物资上支持一下。 领导被他磨得实在受不了,就从一安保公司挪了几套装备,外带保安服叫他带回单位加强武备。 这丘、金、卢三人正在试装备,一人擎盾,一人拿着橡皮棍子打得那就一个雷翻震吼,吓得出入单位的妇女和姑娘们花容失色战战兢兢。 他们三人,丘鼓手天天甩鼓锤,膀大腰圆;小金退休前在钢厂上班,咱们工人有力量;卢一丁是武生,索性就是铁塔也似的汉子。 看到他们哥三,蒋家明眼睛一亮,上前道:“你们三个跟我走,出个任务。” 小金:“干啥,我还守门收停车费呢!是不是要去打黑除恶执勤,我就是个临时工,叫别人去。” 丘鼓手:“你发工钱吗?” 卢一丁:“单位这么多人,为什么选我,不去不去。” 蒋家明说,别罗嗦,不是让你们去执勤。这事跟你卢一丁有关,宋田不是非法把单位的房子租给你四叔卢国明吗,韩主任的意思是,此例不可开,此风不可长,限今天之内搬离。如若不然,单位将采取强制手段,而你们三个就是手段。 蒋主任:“韩主任亲自点了你们三人的将,敢不去?” 卢一丁大喜:“那我得去,必须得让那条老畜生滚蛋。” 小金:“既然是韩主任的命令,保证完成任务。” 丘鼓手可不买帐:“让韩主任换别人吧,我还得回家练鼓。” “练什么练,练了一辈子也就那样。”蒋家明道:“韩主任又说了,卢国明绝对不肯搬家,咱们几个就受累,把他屋里的东西都扔出去。谁把自己房子租他就去找谁,与咱们单位没有关系。” 丘鼓手一听,满面激动:“要去,要去,这搬家的活儿怎么少得了我?” 在n年前单位聚餐,丘鼓手死活要灌宋田的酒,两人说僵,还骂起了彼此的娘,从此结下仇怨,能够让宋田不开心的事情他都愿意去做。 于是,四人雄赳赳气昂昂直奔卢国明家。 卢国明是个浑身是病的小老头,见卢一丁带人闯进家门,便叫了一声:“畜生,你要干什么?” 蒋家明啪地将一张办公室出的通知书贴人门上,喝道:“市文化艺术中心韩主任决定,中心办公室通知你,必须于今日搬离16栋103室。” 卢国明大惊:“搬去哪里,我哪里也不去!” 卢一丁:“那我们可管不着。” 蒋家明:“单位规章制度必须执行,领导意志必须贯彻,动手!” 当下,三条大汉同时动手,将卢国明家的东西乱七八糟朝外面扔。 卢国明浑身是病,尤其是肺上问题很严重,走不了两步就喘得接不上气,无力阻止。只哆嗦地叫道:“土匪,强盗,畜生,小畜生。” 见四叔如此狼狈,卢国明心中大快,哈哈大笑:“老畜生你也有今天,韩主任英明啊,青天大老爷啊!” 一众人等动静实在太大,不片刻,就引来好多人围观。 正热闹中,忽有一老妇冲来,直接用头去撞卢一丁的胸口。 卢一丁身手矫健,猛地一闪,随手把蒋家明拉到自己跟前做了肉盾。 那老妇正是他的四婶,也就是卢国明的妻子,胖得厉害,宛若一座肉山。 身大力不亏,蒋家明顿时被撞得跌倒在地,在众人跟前丢了面子。 他又惊又怒:“小金,把这个泼妇给我逮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一个方案 单位里偌大动静,韩路却不在,他今天上午有点事在外面。 忽然接到一个副主任的电话,声音很着急,韩主任你在哪里,能不能马上回来,家里出大事了。 他又把蒋家明带人去把卢国明家把人东西乱七八糟扔出来,要强行清退。卢国明自然不依,和蒋家明等人纠缠在一起,还发生了肢体冲突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什么,肢体冲突?”韩路大惊:“卢一丁的四叔浑身都是基础性疾病,碰着就倒,擦着就伤,人家到时候往医院一住,咱们拿得出医药费吗?这蒋家明在干什么,谁让他自作主张的?你马上过去制止,让双方都冷静下来,不要报警。” “他们打架都来不及,哪里有工夫报警。主任,卢一丁四叔碰瓷要住院还是小事,现人家都喊非礼了。” 韩路:“非礼?开什么玩笑。” 副主任:“主任,你回来看看就知道了。” 韩路心中焦急,将车开得飞,等赶到卢一丁而后卢国明家,眼前的情形让他无语问苍天。 围观群众上百,人山人海,欢声笑语,沸反盈天就不说了。单就当事相关人等,却各有各的精彩。 卢国明躺在地上,不住呻吟,喊“我要死了,我喘不过气,老天爷啊,亲侄儿害亲叔啊,这人吃人的社会啊!” 卢一丁着在旁边骂:“装,你继续装。” 至于卢国明的妻子,好象姓云。 云大嫂可就厉害,直接脱得只剩一身内衣内裤,直接抱住蒋家明,喊:“流氓啊,非礼啊,蒋家明扒我的衣服了。我都六十岁岁了,还受到这样的侮辱,我不活了!” 蒋家明气得一脸苍白嘴唇哆嗦:“你自己扒自己衣服,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你你你……你诬陷人……你你你,世界上怎么有你这种不要脸的人?” 至于小金、丘鼓手他们,已经惊得呆住了。 看到韩路过来,蒋家明仿佛见到救星,尖叫:“主任来了,你去找他。” 云大嫂嗷一声朝韩路扑来:“韩路脱我衣服,救命啊!” 韩路被惊得呆住,眼见着就要束手就擒坐以待毙。 危急关头,忽有一女中途杀出,一把将她抱住:“韩路你快跑!” 这人正是钟小琴。 韩路这才回过神来,还没想到主张,卢国明和身一扑,就抱住他的腿:“主任,主任,你要为我做主啊,我活不下去了!” 韩路心中大苦,这老两口,一个说自己非礼,一个又让自己替他们做主,这不乱来吗? 他气愤地看了一眼狼狈的蒋家明,怒叱:“蒋主任,谁让你来清退房屋的?” 蒋家明:“我我我……” 我们的韩主任被人抱住腿,想走也走不脱,头大如斗,心中火冒。 忽然间,他生起一个念头,猛地一拍自己额头:“都安静,卢国明云大嫂,你们都别闹。放心,我不跑。今天既然所有当事人都在,还有当着这么多人,我来给你们调解。” 大家都不闹了。 韩路忙脱下自己身上的卡克扔给云大嫂,让她穿上。 又道:“卢一丁,卢国明,你们之所以产生矛盾,闹得不可开交,起因不就是卢一丁你砍了你四叔种的菜吗?你赔你叔叔菜钱就是,多大点事?” 是啊,不就是几棵菜的事情吗,我也是糊涂,把事搞这么大。主要矛盾不解决,尽抓次要矛盾了。 卢一丁不服:“我自己的地,他凭什么种菜。我还觉得你办公室环境不错呢,是不是我去你那里种几盆花,不经过我同意,任何人都不许动,动了就得赔钱?” 韩路恼了:“一楼后面的院子是单位的,包括你的房子也是,产权属于国资委,什么时候是你的?再罗嗦,我在那块地上修个化粪池。” “你敢!”卢一丁大怒,但他也知道韩路说一不二,从参加工作开始就敢和外面的流氓动拳头,是个惹不得的,只在口头发狠。 韩路不理他,又问卢国明:“你让你侄儿赔你多少菜钱?” “要赔一千。”云大嫂插嘴。 卢一丁暴跳如雷,正要发作。韩路:“住口,没你的事,一边呆着。”又对卢国明老婆云大嫂道:“赔你一百,你可以拒绝我这个调解方案。但是,我可就要上报房管办,让那边走法律途径,收你的房子了。如果同意,这事就这么了了,你们两家院子间砌个围墙,老死不相往来。材料和工时费,平摊。” 云大嫂畏惧韩路说到做到,弄到自己没房子住,点头,好,那就老死不相往来。 韩路:“还有,房子毕竟是单位宿舍,宋田私自出租,违反纪律。以后房租你们得交单位里来,由单位和你签房屋租赁合同,合同上注明一条:房租一年一交,如果有拖欠或者违反单位纪律,我中心将不续租。你们同意不同意,同意就找蒋家明签协议。” 卢国明老两口说愿意,卢一丁却不干,说那一百块钱还有修围墙的钱他不出。韩路道,你不干也得干,蒋家明你扣他的绩效,扣够数为止。 过得一天,卢国明果然弄来砖头,修的围墙高达三米,都砌人二楼去了。 工钱和材料也不贵,加一起不到八百。 卢国明很满意,卢一丁虽然骂骂咧咧,但损失不大,加上又畏惧韩路的权威,也就罢了。 事情总算得到解决。 但宋田却愤怒了。 事发当天他请了假和市音乐家协会的几个同道跑滇省轩威县采风,就是盛产火腿的那个地方。 回金沙市,听到这事,家也没回,直接提着火腿杀向韩路的办公室。砰一声将火腿扔桌上,把保温杯都打翻了,怒骂:“姓韩的,你这是跟我宋某人过不去啊!” 卢国明每年两千块租金直接交到中心办公室,这笔损失先不说。关键是,人家每年都会和单位签房屋租赁合同,这不变相把宿舍给收回去了吗? 两套房子变成一套,这就是冲着我宋某人而来,蓄谋已久了,韩路好阴险! 韩路正色说:“宋田,我不是要收你房子,你也别跟我闹。想要回宿舍,可以,让卢国明搬走就是。” 宋田气得指着韩路,半天才骂:“你拿卢国明没办法就把矛盾转嫁到我这里,你你你……你真行,咱们等着瞧。” 两人是彻底翻脸,但工作上还得接触,还得敷衍场面。 过得两月,宋青山退休,韩路自掏腰包叫上几个副主任为他送行。 韩路升主任后,工资待遇涨了,经济上松一口气,也有零花钱了。 和上次杨光退休时的伤感不同,宋青山可没有那么多儿女情长。老头最近迷上了自驾游,老两口一有空就开车出去玩,他甚至还花钱将皮卡改成房车,说是退休后就开车周游列国,等到跑不动了才回金沙。 韩路笑着问,老宋,你毕竟干了一辈子文艺工作,也舍得? 宋青山道自己十几岁就开始学戏唱戏,为就是求一口饭吃,本身并不爱好这个。唱不动了就搞管理工作,现在一听到戏剧就想吐,真的腻味了。 他倒是放得开,没有把这场大酒弄得凄苦,韩路挺为他高兴。 大家喝了两个多小时,各自都有些醉了,这才散去。 韩路自去等网约车,恰好是高峰期,排队排到五十多号,宋田也在旁边等车。 宋田是宋青山的侄子,这场酒他也必须参加的。 韩路倒没把上次的事情放心上,加上有点醉,话多,就跟宋田聊起来。 宋田心中记恨韩路,却一声不吭。 韩路自顾自说了半天,忽然道:“老宋,你孩子好象有点抑郁,是不是带去医院看看?” 宋田翻脸,骂:“你婆娘是抑郁,看什么人都是抑郁,我娃没病,病得是你,病的是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全是你这样的小人,能不病态吗?” 韩路:“你真是不可理喻。” 第二百四十四章 没有咱们 因为收了宋岫岩这个高徒,加上按时服药,陶桃最近一个多月精神状态非常好,红光满面神采熠熠面带慈祥。 所以,当韩路醉醺醺臭气冲天地回家,砰一声倒在床上的时候,她并没有如往常那样发怒,甚至直接把丈夫赶去睡沙发。 而是笑眯眯地念白:“相公回来了?” “回来了。” “相公你为这个家操碎了心熬白了头,相公辛苦,就让奴家了侍侯您吧!” 说罢,就要去卧室卫生间给韩路打洗脚水。 韩路一骨碌起身:“惹不起,我自己来。” 他一边泡脚,一边将今天欢送宋青山退休的事情跟妻子说了。 陶桃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老宋就退休了,我现在还记得你到单位报到时的情形。那时候我还不到三十,现在咱们都结婚十年,孩子都读小学二年级,我也老了。 韩路嗤之以鼻:“你老,你老啥呀?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还跟少女一样。你看看我的肚子,都被生活折磨得如同怀胎三月。” 陶桃:“你抱怨什么,跟怨妇似的,是不是要我补偿你?” 哼了一声,她就拿眼睛看着韩路,目光中有波光荡漾。韩路感觉到危险:“求放过……呵呵,别闹,跟你说个事。” “快说,明天还要起床带小宋跑步,别耽误瞌睡。” 韩路:“这事还真于宋岫岩有关,姐,你有没有觉得小宋好象有点抑郁。” 陶桃:“抑郁,我才抑郁,我跟你生活在一起很抑郁。” “不是不是,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们的韩主任想了想道:“姐,你身体出了问题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为我生了韩晋这个宝贝疙瘩,以至产后抑郁,我是非常非常感激,也心怀愧疚。正因为家里抑郁病人,我对这病格外敏感,而你只是当局者迷。” 他继续说道:“抑郁症患者最大的特别是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一犯病就会狂躁,摔东西,伤害自己,伤害家人。小宋天天来咱家练功,我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他有点不对劲。比如爱哭,一个唱段没唱好,被你训斥,就不停抹眼泪。” 陶桃不以为然:“搞艺术的脆弱敏感,对自己要求严格,越是天赋过人月是如此。再说了,他就是一个娃娃,被师父批评,委屈了,哭几声很正常。我当初练功的时候,不也常常哭。” 韩路:“你当初哭的时候几岁?” “十岁左右吧,十二岁后懂事了,就不哭了……这……”陶桃忽然感觉到不对,当年自己哭鼻子的时候只是个小孩子,而宋岫岩都快二十岁,都是个成年人了,还动不动流眼泪,这也太不成熟太不正常了。 韩路:“抑郁症患者最大的问题是分别能力差,分辩不出别人对他是善意还是恶意,反正遇到事就一味狂躁,想要破坏点什么发泄。但你是他的师父,他对你是百分之百的信任。当你批评他的时候,理智告诉他这是对他好,可内心却接受不了,只能哭。这不是抑郁症还是什么,我有点怕出事。陶桃,刚才我跟宋田说他儿子看起来不对劲,人家还骂了我娘。我是这么觉得的,孩子如果真有病,在你手中出事,怕不好跟人家长交代。那么……” “那么什么,你是不是让我别教宋岫岩?”陶桃声音大起来,质问。 “没有没有,我觉得事还是得慎重点。宋岫岩天赋过人,就是个大青衣坯子,但如果有病还是得治,他毕竟不是咱们的孩子。” 陶桃:“他就是我的孩子,亲生的。” 韩路酒喝得有点多,实在没有精神和妻子争辩:“好好好,亲生的,你自己再考虑考虑吧。” “没啥可以考虑的。” 陶桃和丈夫说了几句其他的话儿,心情又好起来:“小韩,歇了。” 韩路战栗。 过完年,到了二月份,天气开始热起来。阴影处还好,在太阳地里晒上片刻,保管你浑身大汗。 一连半个月艳阳天,到处都是明晃晃的阳光,空气仿佛在燃烧。 同时,文化艺术中心的员工们心理也憋了一团火。 事情是这样,每年过完年,市里就会开大会决定各单位今年的财政拨款。很不幸,文化艺术中新的拨款被砍了一大截,从两千万砍到一千八百万。 被砍掉的这两百万看似不对,却要命。因为以前那两千万仅够大伙儿发工资和日常各项开支,少了这笔钱,立即就捉襟见肘。 韩路很无奈,只得去借贷,中心的债务进一步增加。 你一个事业单位不但不能创造社会和经济价值,还摆了这么多烂债,必然引起上头不满。 后果出现。 这一日,创作室主任宋田去隔壁档案室找一个本子,他最近没事,天天在上班时间摸鱼。韩路很是不满,时不时不着痕迹地问他《浩然成昆》进度如何了,老宋你好歹写几笔。你这进度条一年都不带动的,是不是不合适? 宋田名义上有一套单位宿舍,结果现在租客的房租都交办公室去,这和只有一套没区别。他对韩路相当的不满,为这事还和韩路顶了半天牛。 吵架归吵架,但这几日他忽然有了点灵感,决定还是写几段唱词。不为他韩路,只为爷喜欢。 档案室管理得不错,所有的资料都分门别类装进上百口铁皮柜子中,里面也是一尘不染。 正翻看着,夏阿姨夏佳月就进来:“宋田你也在找资料啊。” 宋田有点奇怪:“你又不唱戏,又不上班,跑这里来做什么?” 夏阿姨:“老宋,有个事想问问你,关于单位编制的事。” 宋田:“你找我做什么,我又不是领导,就是个混日子的,问韩路去。” “问韩主任,我也得敢啊。”夏阿姨:“老宋你好歹也是创作室主任,也是中层干部,消息怎么也比我这个群众灵通些。你可不知道,最近一段时间,单位人心惶惶,再这么下去要出事。” 说到编制问题,那可是所有人都关心的,宋田也不例外。又听夏佳月说单位人心都乱了,顿时上心:“怎么了?” 夏佳月:“听说了吧,单位的财政拨款砍了。” “我知道啊,砍了又怎么样,咱们都是拿固定工资的,他韩路就算再穷也不敢少发大家一毛钱。” “不是,不是,上级好象要改革。” “改革?”这可不是个好消息,宋田心中一紧:“要砍编制,变事业为企业?” “倒没听说有这事。” “那你紧张什么?” “不是,我听到一个消息,咱们推敲一下。”夏阿姨说:“你晓得吗,最近国家政策下来了,市里好多事业单位转公益二类” 宋田:“没我们文化艺术中心?” 夏阿姨担忧地点点头:“没有咱们。” 第二百四十五章 失态的宋田 所谓公益二类,在国家政策上的定义指面的是向全社会提供涉及人民群众普遍需求和经济社会发展需要的公益服务。政府予以支持,可部分实现由市场配置资源的事业单位,以及主要为政府履行职能提供支持保障的事业单位。 这类公益二类的单位按照国家确定的公益目标和相关标准开展活动,在确保实现公益目标的前提下,可依法开展相关的经营活动,依法取得的经营性收入主要用于公益事业发展,即公益二类。 比如公立学校、公立医院、博物馆、图书馆……等等。 和公益一类事业单位的主要是收入上的区别。 公益一类拿的是死工资,全额财政拨款。 而公益二类。有差额由全额还有自收自支,看所处的行业还有未来走势,不稳定,有高有低。 长期来看,一类很稳定,旱涝保收,自是最佳。 但二类如果搞得好,收入却比一类大大高出一截。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气象局表面上看起来是穷单位吧,但一个地方的每栋大楼都要装避雷针,这个项目搞下来,员工的收入就高了。 是,如今也没有人看传统戏剧,把文化艺术中心转为公益二类,依法经营,估计票钱连剧场的电费都赚不回来,为大家增加收入的事儿也谈不上。但好歹享受的是财政差额拨款,每个月到点拿钱,至少饿不死人。 市里吼着要砍文化艺术中心编制的事情吼了快十年,单位两百来号人马时刻处于恐惧之中。本来,转公益二类是他们唯一的指望了。 现在夏阿姨却说这次竟然没有中心,宋田大惊:“不可能吧?” 夏阿姨一脸焦急:“我还能骗你,你怎么就不相信个人。宋田,你得想个辙啊!大伙儿都要吃饭,你看看我吧,按照政策还有八年才满五十五,如果以事业编退休,退休金也还好。如果砍掉编制,参加社会统筹,那不是倒血霉了吗?” “我就是一个小小的创作员,又不是单位领导,能想什么辙?”宋田:“单位两百多人,编制说砍就能看?就不怕造成社会动荡?我看你就是疑神疑鬼。” 话虽然这么说,宋田心中却好象有火在烧。 顿时就坐不住了,急冲冲跑去韩路办公室质问。 韩路夹着包正要走,见到他,就问:“老宋,看你一脸激动的,是不是来了灵感,《浩然成昆》有了新思路?” 宋田:“我能有什么新思路,每天都为吃饭发愁。倒是你们这些当官的思维活跃,尽琢磨整人害人。” 韩路:“我怎么了,老宋你把事情说清楚呀?” 宋田:“我问你,这次市里好多单位转公益二类是不是没有我们文化艺术中心。” 韩路点点头:“原来你都知道了,没我们中心。” 宋田:“没我们单位,那是不是说将来咱们的编制要被砍掉?” 韩路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笑呵呵的:“我怎么知道,市里也没有传达这个精神。老宋你别担心,万一,我说万一咱们中心的编制被砍。你可是省音乐家协会会员,市里有名的大音乐家,写几首歌儿那版权费多了去。老宋啊老宋,上次你拿了原创金曲大奖拿了多少奖金,要请客哟。对了,你把房子租给卢国明攫取租金,那两千块是不是该交到财务入帐,毕竟是国有资产。如果手头紧,缓缓也行。” 得,来韩路这里问编制的事情没问出个所以然,他反让自己把房租上缴。宋田顿时恼了:“韩路,你少扯我的事。今天我来这里代表的是广大员工,请你就编制问题给我们一个答复。” 韩路:“我真的不知道,我也在打听。老宋,我还有事真的要赶时间,下来再说,记得把钱交上来。” 宋田却不依,一把拉住他:“韩路,你别装,今天不把话说清楚别想走。” 他忽然如此激烈,韩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蒋家明一看不好,急忙上前抱住宋田:“老宋老宋,你冷静一下。” 清退房子的事情就是蒋家明带人干的,宋田和他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怒骂:“你个龟儿子就是韩路的哈巴狗,人家赏你一个办公室主任,你的尾巴就翘上天去了,要忠心耿耿了。如果有一天咱们单位编制砍了,你他妈跟我一样都要下岗去打烂零工。你讨好韩路,能有什么好下场,真是个蠢货。” 一通大闹,引来好多人围观。 韩路摇头:“老宋,你有点失态,这不好。” 宋田是真的失态了。 他老婆原来是钢铁企业的职工,最近几年钢铁产能过剩,加上环保。钢铁公司联合企业那边减产减员,提升产品竞争力,便和二十多万职工一道被分流到地方上。 现在已经内退,家里经济恼火,就去超市上班。 至于自己,反正每月就那三四千块死工资,饱不死也饿不死,反正就是两个字“混着。” 如果就这么平淡过下去,也不失为一平静而舒适的人生。关键是几年前他买了单位的房子。为了房子和装修,两口子将四位老人的毕生积蓄都掏空了。 未来四位老人的养老医疗都需要许多钱,自己的个人财务如果出一点问题,他只有去跳金沙江了。 最最要命的是,儿子又是个标准的废物,怕是要养他一辈子。 所以,宋田对钱看得极紧,想的就是为老人为孩子多攒下几分。这也是他大着胆子把单位宿舍租给卢国明的原因。 如果单位的编制砍了,失业了,自己一辈子唱戏搞音乐,没有核心竞争力,加上年纪也大,估计也没办法再就业。 没有了稳定的收入,还不了按揭,养活不了父母妻子儿子……后果不堪设想。 和韩路大闹了一场,宋田回到家,郁闷地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抽烟。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响了,是妻子周红梅下班回家。 周红梅:“老宋,可累死我了,一天到晚站着,脚都肿了。还是你们单位好,一杯茶一杆烟一部手机耍半天。咱们能够换换就好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妻子更年期后嘴变得碎起来,一唠叨就是一个小时,听得人脑壳都大了一圈。 往日,宋田知道妻子身体状况摆在哪里,也能感同身受,就当个听众。 但今天他心中焦躁,忍不住喝道:“说说说,你每天就知道说些有的没的。你当我天天坐在那里舒服,我难受得很。” “你难受什么,看你长得白白胖胖的。”周红梅脾气上来,准备和丈夫吵一架。 吵过了,更年期的不适就能得到舒缓。 宋田狠狠地把烟头扔地上,腾一声站起来,厉声道:“你还想跟我换了,你觉得我就是坐在那里当菩萨?我当年和单位一把手韩路争办公室主任可是结了仇的,人家现在整我,变相把我们的宿舍都给收走了,还逼我把去年收的租金交回去。还有,你说我天天坐着喝茶抽烟玩儿等着退休,我也要等的到那天。搞不好明天去上班,市里就出个规定,砍掉咱们的事业编制,转事业单位为企业。中心那鬼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转企业估计撑不了几年就得破产倒闭。到时候我就得下岗变成失业人员,要饿肚子了。吵吵吵,你就知道吵。我晓得,你更年期,你难受,你可以在我这里发泄。我呢,我也痛苦,我找谁发泄?” 看他如此激动,周红梅怕了:“老宋,我话多,有口无心,你怎么往心里去了。单位正要砍编制,不能吧?那么多人,都砍掉,那不是要出事吗,你们单位一把手也不去找市领导说说?” 宋田忿忿道:“他去说什么,他是正处,就算单位垮了,他也不愁地方去……咦……” 忽然间,他心中有了个念头,又坐下去:“红梅,刚才我态度不好,是我的不对。这事吧,我觉得咱们应该自救,我再寻思寻思。” 周红梅:“寻思什么,难道还找集合大部队找上级闹?” 宋田:“呵呵,我想想,让我想想。” 就点了支烟抽了半天,才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号码:“卢一丁,我是宋田啊,等下一起喝酒,我请。来吧,有事找你。” …… “夏佳月,有空没有,一起吃饭,对对对,我请客,有事跟你说。对对对,就是下午的时候你说的公益二类的事情。” …… “杨槐,有空没有,等下喝酒。什么,你有事?我的事就不是事了,快过来,有事找你,很重要。” …… “赵翼,有空没有,没空?什么,我请吃饭你就有空,那我就请,有事跟你说。什么,我就没什么事,废话,找你我能没事?这么跟你说吧,这事关系到咱们单位的编制问题,你不想要工作了。行,等下七点,咱们在江边夜市见。” …… 打完电话,宋田心中冷笑:韩路,我要你好看! 周红梅:“老宋你要出去吃饭啊,我刚淘了米。” “你和岫岩吃吧,岫岩呢?” “我刚回来,倒要问你儿子呢?” 说起儿子宋岫岩,宋田就鬼火一朵朵冒:“这混蛋废物东西,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一整天都看不到人,搞什么?” 周红梅担忧:“是啊,孩子天天在外面鬼混,这么下去能混一辈子吗?老宋,你得管管他。” “儿子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不管谁管,还推我身上来?你要我管也行,老子等下锤死他,吗拉隔壁的废物点心一个!”宋田骂了几声,就急冲冲出门。 第二百四十七章 去吧,我的美人儿! 宋岫岩的一天是这么度过的,早上六点起床,去市体育场和师父汇合,跑上两三千米。直跑得汗水将衣服泡透,这才回家洗澡换衣服吃早饭。 上午没事,他就在家里睡个回笼觉。 中午父母都要上班,在外面吃,他便自己将昨天晚上的剩饭在微波炉里打热。实在没有,就吃方便面,或者到街上吃二两水饺。 吃过饭,就去师父家练功,到四点半结束,到回家的时候也不过五点钟。 别的男孩子在这个年纪都是贪玩好耍的年纪,喜欢打游戏,喜欢影视明星,喜欢短视频,喜欢美食华服喜欢漂亮的姑娘。但他好象没有任何爱好,二十四小时都按照固定的程序去完成今天该完成的事,分毫不差。 如果有一天某个需要完成的环节上发生改变,他便会坐立不安,显得异常焦虑。 比如说周日这天,陶桃就发现他有点不正常。 一大早,两人在体育场跑步。 孩子最近天天锻炼身体,食量上去了,尖脸变圆,面庞饱满,越发帅气。陶桃看得心中欢喜,这娃的脸有点符合传统审美的意思了,画了妆戴上头面,那就是面如满月肤若凝脂,那种锥子网红脸可是上不得舞台的。即便上,也只能演配角甚至反角。 古典美归根结底就是四个字“相貌堂堂”无论男女都是一样。 围着体育场跑了一圈,陶桃忽然道:“岫岩,等下别回家,到师父家吃午饭,下午准备登台。” 宋岫岩猛地瞪大眼睛,停下来,双手颤个不停。 “你怎么了?”陶桃不悦地看着他:“别怕,今天也没几个观众,主要是同行切磋,唱得不好也不要紧。” 宋岫岩不说话,嘴唇还在不住地抖。 陶桃恼了:“怂了,连舞台都不敢上,我还要你做什么,你走你走。” 宋岫岩仿佛要哭:“师父,我我我,我上午要补觉,我下午还有练功。我要练功,怎么去演?师父,能不能等我练完功再说。不不不,练完功我又得回家了。” 陶桃:“咱们唱传统戏剧的,十年苦功,最后不都得在舞台上展现自己?还练什么呀,直接在舞台上表演比你自己在下面练十天效果都好,这事就这么定了。你站着做什么,跑起来,快点呀。” 吃过午饭,休息了一小时,陶桃就叫了一辆网约车,带着宋岫岩出发。今天是周日,韩晋回家了,小丫头是个活泼的人,闹着要跟着去,也上了车。 韩晋小姑娘很闹,她显然也喜欢和小宋哥哥一起玩,上车后就唧唧喳喳地逗着宋岫岩。一会儿没话找话,一会儿擂他一拳,一会儿又偷看他的手机。宋岫研今天却怪,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只将双手抱着头,任由韩小妹“欺凌。” 陶桃看不过去:“妹妹,岫岩哥哥心情不高,你别惹他。小丫头片子,你就不能安静片刻,是不是得了小儿多动症?” 韩晋撅着嘴:“谁多动了,小宋哥才多动症呢。” 陶桃听女儿说出这句话,心中忽然一凛,隐约感觉把握到什么,但凝神去想,却又抓不住头绪。 不禁对宋岫岩今天的异常有些在意。 下车后,她悄悄拉住韩晋:“妹妹,小宋哥哥今天看起来不对劲,你等下多跟他说话,看看是什么原因。” 韩晋刚才被母亲呵斥,心中不高兴:“哼,才不要,谁让你骂我呢。” 陶桃:“你这小丫头片子还跟我耍态度?这是很重要的任务,也是妈妈对你的信任,必须完成,晚上回家写一篇三百字的作文汇报情况。” 说是登台表演,其实就是个小剧场,位于城郊一个叫《荷风山庄》的地方。 或许会有人问,民间演出市场不是完蛋了吗,怎么还有个小剧场? 没错现在听戏的人是少了,但还是不乏有戏剧爱好者,以老年人为主。以往,他们都聚在市中区公园的一角,唱上几段自娱自乐。 但公园里有个问题,人太多太吵,又是广场舞又是抽陀螺又是跳国标的,上个月公园改造,生虫的老树都砍了,新的高大乔木还没有移来。 太阳太晒,又热,戏剧爱好者们都转移到了荷风山庄。 山庄占地千亩,是仿古园林建筑,里面有山有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一建成就成为市民休闲娱乐的好去处。 前番有个民间演艺的老板承包了山庄的一个大厅,弄了茶座,里面能容纳三五十人喝茶。 他毕竟是搞文艺出身的,就在里面放上琵琶胡琴,没事拉上两段,唱上两句。 渐渐地,这里便成了金沙市传统戏剧爱好者聚集地。每到周末,里面都坐满了人,又是川剧又是京剧,甚至还有河北梆子、苏州评弹……没办法,金沙市在几十年前就七户人家,准一座移民城市。 三人进得里面,却见里面黑压压头是人头。最前面的台上有几个老头老太太正在演川剧《凤仪亭》,唱貂禅那位阿姨长得像董卓,声音宛若杀鸡。 陶桃也不客气,上前就捏住乐师胡琴的弦儿:“别拉了,让他们都下去。” 貂禅大怒:“你谁呀,捣什么乱。还抢位置了,讲不讲先来后到?” 貂禅老太太本是个凶人,当初跳广场舞抢人篮球场的时候可是一人敢火拼十几条小伙子的狠角色,顿时就挽起袖子要跟陶桃理论。 眼见着就是激烈冲突,茶馆老板满头是汗跑进来:“哎哟,哎哟,我说是谁呢,原来是陶老板。各位叔叔阿姨,介绍一下,这位是市文化艺术中心的陶桃,川剧名角。今天是我特意请她过来表演的,大家有耳福了。” 听说是专业演员,台上几人这才罢了。只那个长得像董太师的貂禅撇嘴嘀咕:“专业演员还来茶馆?我看也不怎么样。” 茶馆老板姓易,招呼陶桃三人看茶,激动地说:“陶老板,当初你可是我请都请不到的神仙,今天怎么想着光临寒舍,又要唱哪一出?” 陶桃指着宋岫岩:“不是我唱,是我徒弟唱,我就唱演配角,跟他搭戏,就唱《凤仪亭》。”她还气刚才那貂禅对自己不敬,要唱对台戏。 老板看了宋岫岩一眼,笑道:“原来是陶老板高足,果然一表人才,想来在圈里也是大名鼎鼎的。你们师徒弟同登台,我能否讨个角色,也沾点光彩。” 陶桃点头:“可以。” 她可是自己的偶像,今天能够和偶像一起登台,易老板很激动,说,我这里服装道具都有,要不,咱们这就去换上,陶老板来一次不容易,怎么也得搞得正式。 陶桃有点头说可以。 三人的角色是这么安排的,貂禅自然由宋岫岩唱,易老板演董卓,陶桃则唱吕布。 至于乐师,则是从茶客中挑了几个。不得不说,这爱好者挺专业的,乐声一起,象模象样。 宋岫岩却一副忧心忡忡模样:“师父,我我我……”额上竟沁出一层细汗。 好在今天不是正式演出,没有画油彩,否则可就糟糕了。 陶桃拿起一张纸巾,温和地替他沾着额上的汗水:“岫岩,咱们终归是有登台亮相的那天。今天也不算是正式演出,观众也就是三五十个,你就怕了。试想,换成大剧场,下面黑压压几百上千,又是灯光,又是摄象,那还唱什么?咱们天生就是为大场面而生,如果你连今天都怕,以后也没资格再唱。” 宋岫岩喃喃自语:“可是今天下午应该掸筋扛腰,然后练一段《三祭江》怎么到这里来了,怎么到这里来了,怎么到这里来了……” 音乐声实在太吵,他的话陶桃自然听不到,就在背后推了一把:“去吧,我的美人儿!” 第二百四十八章 历史的天空 说来也怪,宋岫岩在后台的时候还一副魂不守舍神神叨叨模样,但在众人面前一亮相,猛一抬头,那眼珠子一转,竟是烟波流动,让所有人心尖尖俱是一颤。 他带着头面,穿着戏装,虽然没有画脸,在那里一站,却如同从画里走出来的神仙姐姐。 绣口一吐,甜润清亮。 “频频思来,我暗暗想啊!” 下面几十个听众是识货的,知道今天有耳福听到专业演员的表演,而这个演员还是最优秀的那种。都忍不住同时喊一声:“啊——” 这个“啊”字是川剧里的帮腔,用来烘托气氛。 宋岫岩继续唱:“未知何日解愁肠,因我用计嫁奸相,老狗贼素日未曾离歌房。他时常在我耳边讲,他为君一定封我为昭阳。父女们和睦共济除奸党,我岂肯贪恋荣华变心肠……” 这歌声一下子便拢住了大家的神,随着角色内心情感的发展变化,宋岫岩或擒或放,唱得起伏有致、刚柔相济 下面的人听得如痴如醉,易老板脸色变了,对陶桃说:“真了不起,这起码得十年功力,名师必出高徒啊!” “哪有十年,就六个月。”陶桃面上不觉得意,又很意外。 她今天带小宋过来,其实就是让娃娃热热身,顺便测试一下小宋的临场。 其实内心中并不抱什么期待,只要不演砸,能够完成这场演出,就算成功。 不料宋岫岩却给了她大大的惊喜。 这出《凤议亭》宋岫岩以前也唱过好几次,当时学唱的时候怎么说呢,只算是中规中矩。什么地方起,什么地方承,怎么地方转,该在什么地方换气,那个字该怎么吐,都已熟悉。 今天唱来,他用的也是自己当初教的法门。但是……但是,和学戏的时候按部就班完成作业不同,宋岫岩第一次面对观众,整个人都好象是疯魔了。 他似已经化身为貂禅,把内心郁积的激越忿懑的情怀,尽情倾吐出来:“我虽然不及飞燕样,堪效西子于王嫱没,巾帼多少英雄郎……” 这是高亢入云的行腔,他已彻底放开了:“我袖内暗藏一把屠龙剑!” …… 在那段已经远去的历史里,确实是刀光剑影,鼓角铮鸣却不暗淡。 眼前飞扬着都是豪情壮志。 这是历史的天空,是一个民族的魂灵的归宿。 …… 陶桃眼睛里沁着泪水,宋岫岩的表现好得出人意料。 他的舞台感觉,他的天赋甚至还强过丁喃语。 小丁上台只是在演,而他则是活在故事里,活成人物本来的面貌。 …… 易老板今天过足了戏瘾,高兴得要命,死活要留陶桃师徒吃饭,说是山庄餐厅的粤菜师傅很不错。 宋岫岩又显得不正常了,口中不住念叨:“我还要拉筋要扛腰要练《三祭江》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陶桃:“不了,我们不在外面吃饭的。” 在外面用餐的麻烦在于你不知道厨师搁进去什么调料,嗓子是戏曲演员的神灵,无关生命,高于生命。 陶桃嗓子倒了,丁喃语嗓音破了,自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在发生在宋岫岩身上。 …… “历史的天空闪烁几颗星,人间一股英雄气,在驰骋纵横!”回到家后,陶桃快活地哼着歌曲。 “姐,你是怎么了,这么兴奋?”韩路笑嘻嘻地问:“那易老板也不留吃饭,换我早气炸肺,还能唱得出来?”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自从做了主任,你看你肚子都变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得了腹水。” 她说话难听,韩路也不生气:“君子不重不威,单位两百来号人马,没点体重压不住堂子。怎么样,小宋唱得怎么样,玩得开心就好。” 宋岫岩岩跟陶桃学艺半年,韩路也不当回事,陶桃有个寄托精神状态也好,她不来烦自己就行。 陶桃:“很好。” “很好是多好。” 陶桃想了想,道:“就他在舞台上的表现来看吧,比中心所有演员都好。” “这评价有点高呀。” “不不不,即便是在咱们省的同年龄段,他也应该是头牌,所缺的只是舞台经验,多演就好,有生之年,拿文华奖梅花奖应该不难,但还需雕琢。” “咝——”韩路抽了一口气:“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陶桃:“我没有开玩笑,世界上有一种人叫天才,小宋就是。” 韩路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在这个时候,韩晋小朋友气呼呼冲过来,把作文本狠狠扔在父母面前的桌上,叫道:“好不容易出去玩一趟,好叫人家写作文,不开心,不开心,太不开心了。” 陶桃大怒:“你什么态度,还在我面前摔东西?你还不开心,你都带着宋岫岩把人家山庄里喂的孔雀羽毛给拔了。你惹了祸自己跑了,孔雀撵着小宋不住啄。你摔东西,你摔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小韩,拿鸡毛掸子来。” 韩小妹哇一声大叫:“爷爷,爷爷,韩路要打我,救命啊!” 韩国庆大怒:“为什么打我乖孙孙,她学习成绩不好吗?你们把妹妹送老师那里去住,周末才能回家,剥夺了我的天伦之乐,大大地不孝大大地忤逆。就连周末这两天,你们也闹得家里乌烟瘴气,混帐东西!来来来,先打我,冲我脑门来。” 老头气得浑身乱颤,又抹着眼泪:“你妈走得早,我一个糟老头也就跟妹妹能说几句话,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啊,你们还打她?” 有父亲护犊子,韩路对子女教育这事很绝望。只得无奈地拿起韩晋小朋友的作文看,只读不了几行字,就忍不住叫出声来:“姐,有个情况,你也来看看妹妹的作文。” 陶桃:“不看。” 韩路把作文塞她手里,苦笑:“你还真得要仔细阅读,这事关系到你的爱徒,我预感他有大问题。” “小宋,他怎么了?”陶桃接过作文。 须臾,她的一张脸变得煞白。 韩晋小朋友的作文有百来字,不长,信息量却大。 第二百四十九章 我的哥哥 韩小妹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哥哥》。 《我的哥哥》 我的哥哥叫宋岫岩,很难写的名字,我也是查了字典才认识那个岫字的。 他是个帅哥,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小小的嘴巴,皮肤白得像女生,唱起歌来跟公园里的画眉鸟一样好听。 星期天,我们一起去《荷风山庄》玩,哥哥去表演,他是个川剧演员,唱得可好听了。唱完,我们在里面乱逛,弄了一身泥。哥哥就去洗手。洗手的时候,他总喜欢舀点水抹自己的脸和头发,弄得衣服都湿了。 我就问:“哥哥哥哥,你干嘛要把脸和头发打湿呢?”哥哥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洗东西的时候都喜欢朝脸上和头发上抹一抹。上次洗碗的时候还弄得满头都是洗洁精和油。我晓得这样不好,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山庄厨房正在做饭,厨师正在杀鸡,杀得满地都是血,我们就去看。 哥哥看着那头被抹了脖子的公鸡,问:“妹妹,妹妹,你说这人死了是什么样儿。”我想了想,回答说:“大概和睡着了一样,然后永远就醒不过来吧?”哥哥说:“那也不错啊,少了好多烦心事。” 我说:“你烦什么呀,你又不上学,天天唱歌跳舞玩儿,不知道多开心。不像我,每天都要读书写作业,成绩如果不好,还当不成学习委员,很没面子的。” 哥哥说:“我可不开心,我每天一睁开眼睛,看什么都想发火。比如洗碗时候吧,我就想把碗都摔碎了。看到家里的家具,就想一把火烧成灰儿。我心里好难受,我整晚整晚睡不着,只每天上午补两三个小时瞌睡。有时我就想,如果一觉醒不来就好了。” 哥哥真是好笑,醒不来又有什么好,学校多好玩啊,读书多好玩啊,爷爷还答应过给我买玩具手铐呢!我要把同桌赵轩颐拷了,他好讨厌,老抠鼻屎。醒不来,可就玩不成了。 妈妈为什么就不同意买玩具手铐呢,妈妈真烦人。 我的哥哥宋岫岩真是一个怪人呀! …… 等到陶桃看完那篇作文,韩路感慨:“妹妹一个小学生能写六百来字的作文,很了不起。最了不起的是,她的文章把该说的意思都说到了,女儿真是遗传了我的所有优点啊!” 他的神色又变得严肃:“姐,你得了产后抑郁,一得就是这么多年。家里有了这么个病人,没有人比我更懂得抑郁症。你看着篇幅文章里的宋岫岩,首先洗手的时候喜欢把水抹在脸上和头发上,这是典型的强迫症,跟你一样。” 陶桃不说话,确实,她也有很严重的强迫症。最典型的行为是每天早晨六点必将家中所有窗户打开,无论是寒风呼啸的冬季,还是艳阳高照的盛夏,无论外面是晴天还是雨季。 很多次,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她依旧开窗,等到雨水飘进屋力来,桌子和地板积水了,她才如梦方醒。 如果有一天忘记开窗就出门,她会感觉浑身难受,必须回家把所有窗户打开通风半小时才能去干别的事。 韩路接着说:“宋岫岩看到东西就想想砸想破坏的冲动,这是典型的狂躁。还有,长期失眠。” 陶桃依旧不说话,她没服药的时候失眠得也很厉害,曾经有一段时间每天只睡两小时。好在有韩路的陪伴和药物治疗,这才恢复正常。 韩路:“最可怕的是,孩子已经和妹妹谈到死,有自毁倾向。陶桃,问题严重了。” 陶桃;“是的,很可怕。” 韩路:“姐,我个人认为,这事应该和宋田两口子好好谈谈。小宋就别学戏了,出了问题咱们负不起责任。” 其实,作为抑郁症患者的家属,韩路早就发现小宋的不对劲。老杨退休那天,他还提醒过宋田,不料宋田去勃然大怒,两人不欢而散。 陶桃:“不学了?” “对。”韩路点点头:“孩子都这样了,还教?你们戏曲界有种说法,不疯魔不成活儿。唱戏的时候,要体会角色,要让自己活成戏中人物的样子。恕我直言,一个优秀的艺术家都是神神叨叨的,不如此,他就成不了最好的。沉浸其中,今天杜十娘,明天张翼德,大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一个孩子。我觉得吧,唱戏固然重要,但孩子的健康成长更要紧。” 陶桃一脸悲伤:“可是,我好不容易收了这么个学生啊!” 韩路:“姐,我的意思是先把课程停一下,把病治了再说。也不是不教,我们是不是从教孩子生活自理能力着手,比如怎么买东西,怎么做饭,怎么洗衣,这一点你前一段时间有意无意也在做。等孩子好些了,咱们再说教戏的事。” “岫岩正在涨戏的时候,现在停下来……”陶桃有点无奈:“为了孩子,只能如此了。” 韩路:“我再跟宋田谈谈,让他带孩子去看病。不过,老宋最反感孩子唱戏,尤其是唱女角,还真开不了口。” 想了想,他一拍脑袋:“宋田和我是翻了脸的,要不,我去找他婆娘谈谈。” 不料,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电话打进来,让他明天上午去文旅局那边集合,要在外面耽搁几日,没办法,单位一把手的社会活动多,这事也只能放一放。 次日早晨,陶桃给宋岫岩留言说她有点不舒服,就不陪着跑步了。最近几天,你也别晨练,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她记得自己刚患抑郁症的时候,医生就叮嘱过暂时别运动,好象对病情不太好的样子。具体是什么原因,陶桃自然不知道,反正谨遵医嘱就对了。 等到下午宋岫岩过来的时候,陶桃道:“岫岩,走,出门。” 宋岫岩:“师父,出门干什么,演出吗?” 陶桃:“买菜,去自由市场。” “好。” 陶桃把一口塑料袋递给他:“等下你去跟人讲价。” “我……”宋岫岩面上露出畏惧之色。 陶桃:“就这样,今天你来买菜,你来做饭。” “我……” 没错,陶桃这是在锻炼宋岫岩的生活自理能力,顺便观察他究竟是不是真的抑郁,从内心来说,她还是不想承认这一点的,还抱有幻想。 第二百五十章 想想想想 在过去几个月里,每次宋岫岩来陶桃家学艺,陶老板也让他干活儿。那是基于传统——徒弟天生就该侍侯师父——而戏剧界又是最讲究传统的地方。 宋岫岩的活干得很糟糕,陶桃也不在意。反正这孩子小时候就是小儿多动症,大约是身体不好,父母多有溺爱,娇生惯养,干不了活儿也正常。 陶桃要的自己是徒弟的一个态度。 看了韩小妹的作文,她才有点紧张了。 去菜市场买菜,陶桃只说了今天家里要吃什么菜,预算多少,就让他自己去跟人砍价。 事实证明,宋岫岩买菜就是一场悲剧。 他什么时候经历过这些,走到小贩面前,只拿眼睛直楞楞看着摊上的菜。小贩问他话,他则回头用求助的目光看着陶桃。 陶老板不理,就那么等着。 宋岫岩更是局促,眼睛里的哀求之色更盛,看起来是那么的可怜。 半天,他忽然扔出一张十元钞票,抓了人家一把菜就走。 小贩惊住:“喂喂,我还没有称呢,你等等。” 宋岫岩竟仓皇地跑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哪个混帐东西忽然一声大吼:“抓小偷了,抓小偷了!” 于是,小宋被争议感爆棚的朝阳群众团团围住,差点挨了一顿打,委屈得不住抹眼泪。 陶桃也不管,就在旁边看着。 最后问:“岫岩,以前你是怎么买东西的,不可能一切都由父母包办吧?” 宋岫岩不说话,就到旁边一家便利店,递过去一张钞票,指了指可乐。 店主会意,补了七块钱,和着饮料递过去。从头到尾,二人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宋岫岩拧开饮料瓶盖子,把可乐都倒进水沟中,演员要管理身材,碳酸饮料是不能喝的。 陶桃缓缓开口:“我知道你怕和人接触怕和人说话,但人是社会动物,不能生活在真空里,你逃不掉的。” “但是……”宋岫岩这才说话了:“我觉得我生活的是另外一个世界,眼前的一切好象都是假的。” “包括我吗,还有你喜欢的川剧?” “我不知道。” “你果然是病了。”陶桃忽然有点伤心,她终于承认自己最心爱的徒弟抑郁了。 “我不知道。” “会有办法的,岫岩,其实这个世界是真的,你是真的,师父是真的,我们所为之付出和即将付出一生的川剧都是真的。打起精神来,一切有我。” 既然徒弟得了抑郁症,那就不不废话了。陶桃掏出手机,问了宋岫岩的身份证号码,挂谭医生的号。 谭医生的号很难挂,鼓捣了半天,才挂到周四上午。 陶桃带着宋岫岩回到家,拿出了自己的药,倒了几颗:“岫岩,你相信师父吗,如果相信,那就吃了。” 药有三种,分别是阿普唑伦、阿立哌唑和舍曲林,抑郁类药物五朵金花中的三朵。 最近陶桃的病情有点重,加重的药量,她懂得抑郁症的痛苦。对于病人来说,多活一天都是种难以忍受的熬煎,必须马上服药,不能等到周四。 宋岫岩点点头,接过药放进嘴里,和水服下。才道:“师父让我吃,我就吃。” “知道吃药就好。”陶桃面上露出笑容。 很多病人是非常抗拒吃药的,她以前决定使用药物治疗的时候也做过激烈的思想斗争,甚至还和韩路打过几场。韩路当然是不会还手的,只咬牙坚持,被她掐得浑身淤青。 宋岫岩之所以吃药,那是基于对师父的绝对信任和情感上的依赖。 这说明陶桃在他心目中有很重的分量。 陶桃温和地说:“这药吃起来也不麻烦,每天就吃一次。知道吗,这药又叫高兴药,你会很开心的。另外,刚开始吃的时候,会有点嗜睡,不用担心,多休息就好。现在,你去拖地吧,我的地板有点脏。不会做家务,师父教你。” 看到笨手苯脚拖地的的宋岫岩,老韩忍不住道:“陶桃你自己都不回做家务,还吹牛说要教孩子。” 陶桃:“你来教。” 韩国庆:“我凭什么教他,我又不是他爷爷,他又不信韩。” 宋岫岩:“爷爷。” 韩国庆一呆:“可怜的娃,我这个爷爷也不能白当。你要学做家务啊,爷爷教你。你这娃就是个怪人病人,估计以后也讨不到婆娘,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不然,等到几十年后,你父母去世,一个人怎么活。” 陶桃皱眉:“爸,别跟孩子说这些。” 韩国庆:“孩子,这无论干什么事只要肯动脑筋就会变得简单。比如这拖地吧,先干什么,再干什么,事先都想好了再按照想好的去做。慢慢来,比较快。” 宋岫岩:“师父以前也说过要遇事要先想好,可我到时候就忘记了。” “你那以后无论干什么,先跟自己说‘想想想想。’” “恩。” 陶桃的药比较猛,回到家吃过晚饭后,宋岫岩就感觉自己的睡意如山而来,澡堂也没洗就倒床上睡着。 第二日起床,感觉食欲全无,同时腹中一阵翻江倒海。急忙跑卫生间,哇一声就把晚饭吐到地上。 看到地上那一团呕吐物,宋岫岩楞住了,口中喃喃道:“想想,想想……对,应该打扫卫生了。先把脏东西铲进马桶,放水冲掉。然后用水清洗地面,用拖布拖干。然后,开浴霸换气开关,通风。最后,刷牙、洗脸。不要慌,慢慢来,比较快。” 他将这个程序在口中念叨了几遍,等到记住了,这才按部就班地干起来。 这一鼓捣就是半个多小时,卫生间外,宋田气得大叫:“一大早上就占了卫生间,你在干什么,滚出来。” 宋岫岩只是不理。 吃早饭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很快乐,窗外的天空似是比往常更明亮,空气也比以前更清新。 宋田最近看起来很烦躁的样子,忍不住骂:“你傻笑什么,吃错药了?” “我吃了快乐药。”宋岫岩说:“我有点高兴。” 吃过早饭,他竟然难得地把碗收进厨房,放水开始洗起来:“想想,想想。先把碗放锅里,挤点洗洁精,勾上水,搅拌出泡沫。用抹布把碗洗了,放水冲干净,放消毒柜里。涮锅,清洗抹布,把抹布挂水龙头上晾干。” 宋田:“嘀咕什么,神经病。” 周红梅吃了一惊,又欢喜地叫起来:“宋田,宋田,你看咱们儿子懂事了,知道做家务了。” 宋田:“都快二十岁,是个大人,做家务不应该吗,我上班去了。” 周红梅也要去上班,宋岫岩将她的包递过去。 她又伸出脚去穿鞋,因为手里拿着包没有空,老半天也没穿进去。宋岫岩就笨手笨脚地帮母亲穿鞋,又用手摸了一下她的小脚肚子。 周红梅吃不住痒,咯咯笑:“你这孩子毛手毛脚的。” “妈,你的脚肿了。” “废话,每天站八个小时,能不肿吗?” “妈,你辛苦了,我觉得我拖累了你,对不起你。如果我和别的孩子一样,你应该不会那么累。” 周红梅忽然抱住儿子,心中又是酸楚又是开心:“我不要你和别的孩子一样,别人是别人,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宝贝。” 宋岫岩被妈妈抱住,腼腆地笑着:“嘿嘿,嘿嘿。妈,我今天很高兴。” 周红梅:“高兴就好,妈要你每天都开心。” “我会的,我想想,想想。对的,我先让妈妈高兴,然后我就高兴。我高兴了,妈妈也高兴,妈妈高兴了,我也高兴。” 周红梅:“对啊,你高兴,妈妈也高兴。” 眼圈就红了,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所以,我应该开心呀!”宋岫岩唱:“为救李郎离家园,谁料皇榜中状元。中状元着红袍,帽上红花好呀,好新鲜……” 他感觉今天好新鲜,新的一天,新的生活,他想在旷野里迎着红火的木棉花奔跑,唱自着自己喜欢戏词。 但是,师父却说:“你今天的任务是自己做公共汽车去迷易县,然后自己坐回来。怎么,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坐?自己用地图导航,上面有公交线路,你想好该怎么做就出发。衣食住行,行也是生活技能中的一种。” 宋岫岩内心中无比抗拒,甚至有点畏惧。但还是拿出手机查了线路,在心中默默记忆着思索着。 陶桃:“吃了药就出发吧!如果害怕,你就唱戏,不要怕别人笑。你在别人眼中,实际上并不重要。” 看到战战兢兢出门的宋岫岩,韩国庆不满:“你这是干什么,娃本就是问题儿童,如果出了事如何得了?” “二十岁不是儿童了,难道一辈子不出门,一切总得有个开始吧?” “你的心肠真硬,对韩路这样,对妹妹是这样,现在对我孙儿岫岩也是这样。” “可他们都很优秀,不是吗?” 韩国庆语塞:“不行,我放心不下,得在后面跟着。” 陶桃:“你跟着可以,但是,遇到任何事都不许插手,让他自己处理。” “你管得着吗?” 第二百五十一章 花想容 周红梅发现儿子宋岫岩最近很不对劲。 这天晚上她忽然心有所动,拍了拍身边的丈夫:“宋田,你发现没有,岫岩这两天好象变了一个人。” 宋田正捧着手机和人聊微信,讨论明天去向上级单位讨要说法的事情。群里一百多人正闹得沸反盈天,一个个都遏制不住的兴奋,他甚至还大方地发了个红包。 说来也巧,韩路这几天正好出差,给了他从容布置的机会。 这事宋田一手策划,可说把所有的情况都考虑到了极至。比如明天上午十点在单位集合,然后步行朝目的地行去。大家的队伍该怎么走,走哪条线路,见到人该怎么说,该怎么喊什么口号。 对了,宋田还提前制作的横幅让卢一丁他们先收着,到时候就打出来。上书“我们要吃饭我们要工作。” 他和韩路矛盾已深,可以想象此事一出,姓韩的就算是在市里出大名了。另外,编制问题关系到单位每一个员工切身利益,也关系到他宋田,自然没有转圜余地,不要怂,就是干。 宋田感觉自己颇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味道,心中十分得意。被妻子打搅,有些不快,哼了一声:“他怎么了,混蛋东西又闯祸了,嘛德,看我不收拾他?” 周红梅面上全是笑意:“老宋你激动什么,岫岩多乖的一个娃,他能闯什么祸?” “多乖的一个娃娃,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没听错,岫岩最近真的好乖。” 周红梅欣喜地说,宋岫岩这两日不知道是吃了什么高兴药,每天看起来都很快活的样子。回到家后,竟破天荒地帮她做家务,洗衣服做饭拖地,一刻都没闲着。尤其是做饭。 她每天刚一回家,饭就熟了。还别说,娃娃蒸的米饭特别香甜,让她比往常都多吃了一晚。 宋田疑惑,说,饭是岫岩蒸的,我感觉怎么和以前差不多。再说了,他天天吃家里喝家里,对家庭的贡献约等于零,做家务不应该吗? 周红梅说,吃饭吃的就是心情,我看到他已经蒸好了饭,心中可高兴了,就说,岫岩你怎么想着做饭,以往你可是笤帚倒在地上都不扶一下的,太阳这是打西边出来了?你猜儿子是怎么说的。 宋田问,岫岩说什么了? 周红梅道,孩子说,妈妈工作好辛苦,在超市站了一天,回家后累得都不想动,我帮你做饭是应该的。一家人,就是应该互相帮忙,就是应该在一起吃饭。老宋,你听听孩子说的话,他是真的长大了……还有,我在择菜的时候,娃就帮我拔头上的白发。说,妈妈,你怎么就老了。我记得你从前是那么漂亮,我不要你累着,我要你永远年轻。 说到这里,周红梅的眼睛发红:“老宋,我工作一天回家后,真的好累,只想躺在沙发上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但看到孩子,我浑身都是力气。孩子,真的长大了,老宋我是真的欢喜。你说,岫岩怎么忽然间就变了,难道是老天爷真可怜咱们两口子日子过得苦,终于垂怜了。” “你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你一个钢铁工人比我干文艺的还多愁善感?”宋田听妻子说了这段话,心中既是酸楚又是惊喜:“儿子真的变了,他最近是不是碰到什么事了?” 周红梅:“一切都正常的,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每天一大早就出门,说是去跑步,然后浑身大汗回家,洗澡后就睡一个上午。中午自己随便吃点饭后就出门,不到天黑不回家。我们都要上班,也不知道他一整天究竟在干什么?” 宋田忽然皱起眉头,周红梅见丈夫神情严肃,有点不解,问怎么了。 宋田道,孩子变得懂事在你看来或许是好事,但我觉得好象不对劲。岫岩脾气坏,动辄就就跟咱们弄,现在忽然不闹了,你还没发现问题的严重性吗? 周红梅不服气,孩子长大了变乖了,那不是好事吗,你怎么盼着我儿出事,宋田你就是个混蛋。 宋田说,不是,你想啊,一个人忽然性情大变,张飞变成周瑜,李逵变成燕青,你就不担心。 “啊,你的意思是……”周红梅忽然面露恐惧之色:“夺舍,重生?” 宋田气道:“你看什么乱七八糟的网络小说,都看魔障了。我想……孩子是不是大脑里出了什么问题,得了什么病?” “你才脑壳里长了乒乓。” 夫妻俩讨论了半天,越说越害怕。 正在这个时候,隐约有歌声传来,是宋岫岩在唱戏词儿。 孩子从小就喜欢这玩意儿,听家里的唱片,去单位看排练,耳濡目染,竟学了好多段子,还唱得不错。不得不说,娃娃还是很有天赋的。 只是宋田很反对宋岫岩学戏,他就是小生,自然知道这行已经日落西山,干这个就等着一辈子受穷吧,还是读书要紧。 后来,宋岫岩得了小儿多动症,书是没办法读了,也谈不上什么前途,能健康生活就成。至于他爱唱什么,宋田本也觉得无所谓。但这个时候又有一个问题,宋岫岩好好的花脸小生老生不唱,只狂热地喜欢上了花旦和青衣。好好的一个男子汉,弄得自己不男不女,成何体统? 老宋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却没有什么效果。 听到孩子房间那边有歌声响起,唱的还是大青衣,宋田顿时恼了,腾一声跳下床,捏着拳头就冲出去。 周红梅大惊:“老宋,老宋,你别打孩子。” 出了卧室,歌声更清晰了些,但显得压抑,宋岫岩也知道父亲反感他唱青衣,压着嗓子。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浮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 歌声轻轻柔柔,如同一酒后微熏的女子,在花丛中翩翩起舞,长袖当风。 宋田狠狠地推开了儿子的房间,眼前的情形让他震惊,接着又勃然大怒。 却见宋岫言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上竟穿着一件长袖女式戏装,面上还画了很重的油彩飞霞妆却月眉,额头正中用朱砂点了梅花。 那就是一位娇艳的千金小姐。 不不不,那种美貌,却是国色天香的杨贵妃。 他飞快地旋转着,长长的水袖在空中抽出清脆的声响,投袖、拂袖、抖袖……穿花绕树,蝴蝶翩翩,神女飞天。“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池月下逢。”绣口一张,就是整个盛唐。 这是川剧名段《花想容》 花儿所思所想就是美丽,美给全世界看。 “不阴不阳的东西,丢我老宋家脸!”宋田一巴掌就抽儿子抽去,抽了一手油彩。 第二百五十二章 你才抑郁了 此时,在韩路家。 “陶桃你知道你究竟在干什么吗?”韩路脸色难看起来,第一次没有喊陶桃“姐”而是自呼大名。 他是傍晚才出差回家的,这几天虽然事不多,可陪同领导走了好几个地方,心却累。 刚洗了澡换衣服出来,陶桃已经把晚饭做好。 陶桃当然是不会做饭的,米饭是韩国庆蒸的,她难得大方去街上买了一大堆烧腊回来,还把小韩珍藏的一瓶青花郎给开了,娇滴滴道:“郎君,就让妾身侍侯你饮酒吧!有一句话说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 韩国庆一看情形不对,忙说他和外面的广场舞老太太约了要去公园抽陀螺,不吃了,就高高兴兴出门,让儿子和儿媳妇过二人世界。 国家政策允许生二胎,老韩还想抱一个孙儿。陶桃已经四十,再不生可就是高龄产妇了。虽然她现在有产后抑郁症,但再生一个所不定病就好了呢!月子病,还得在月子里治。 韩路看到酒菜,心中快活:“姐,吃这么好,不过日子了?” 陶桃:“小韩,咱们家现在过得不错,你辛苦了,吃好点喝好点,他不应该吗?所谓红份赠佳人,美酒送烈士。来,饮个交杯。” “我去,哈哈,哈哈。”韩路大笑:“姐你打鸡血了,这么高兴,是不是有什么好事?药不能停。” 陶桃:“小韩你说得对,岫岩果然是得了抑郁症。” “我说就是嘛,得病不要紧,治好就是了。” 陶桃点头:“确实是,他吃了我的药,这几天状态非常好。可想,药是对症的。” “吃了你的药……等等……你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陶桃就兴奋地把这几天宋岫岩定时服用自己的药后,整个地像是变了一个人,脑子变灵光,学戏比以往更快更好;生活自理能力也上去了,比如做个饭吧,以前怎么教都教不会,现在韩国庆只说一句,他就懂了。看来真的是抑郁症,我已经替他挂了明天上午的号,大约是九点过一点点,小韩你明天休息,不如咱们一起陪着孩子去医院。娃你也是知道的,性格文静胆小怕事。 听她说反,韩路就发作了。 陶桃:“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孩子生病,以至影响到他的人生甚至日常生活,带他去看医生不应该吗?” “荒唐!”韩路忿忿地把酒杯杵桌上,就埋怨:“你是宋岫岩什么人,乱拿药给人吃,吃出问题谁负得起责任?” “吃出什么问题,他吃了我的药很乖。” “乖,傻子安静的时候也乖。你那药直接作用于大脑神经系统,如果弄出问题,你毁人一辈子。” “岫岩就算不吃药,他有一辈子吗?我是他什么人,我是他师父。”陶桃本就是个性格不好的人,见丈夫发作,也怒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岫岩是我手把徒弟,在以前,别说让他吃药,不听话直接打死都成。我当年学艺的手,也经常挨老师的条子,这是传统。” 韩路:“什么传统,是封建糟粕。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还跟我说这些,混帐!” “你才混帐。” “我就算在混帐也没混帐到乱给人吃药,吃的还是精神类药物。你陶桃厉害啊,还带人孩子去看病,还挂精神科。现在可是讲法律的,人孩子的监护人是宋田和周红梅,你问过小宋父母的意见吗?” 陶桃:“小韩我问你,宋岫岩今年多大了?” 韩路:“快二十了。” “岫岩成年人,自己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不对,我觉得这里面有什么地方不对。” 陶桃火了:“你吃不吃,你不吃我把酒菜都收走了,韩路你是不想吵架,想吵就别喝酒,我跟个酒鬼说不清楚。”说罢,就提起酒瓶子,要把剩下的酒倒下水道里去。 韩路心疼:“姐,别倒,一千多块钱一瓶的酒,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又喝了一杯,我们的韩主任道,不行,这事得跟宋田说说,该道歉道歉,该赔礼赔礼。 就拿起电话,联系上宋田。 电话那头好吵,有人在哭,有人在尖叫。韩路一楞:“老宋你家怎么了,我好象听到宋岫岩。” 宋田不客气地骂:“关你屁事。”他很焦躁,既然明天就要和韩路彻底翻脸成为敌人,自然不会对韩主任客气。 “你怎么说话的,老宋,我真的有要紧事找你。”韩路皱眉:“你儿子抑郁了……” “你才抑郁了,拉黑你。” …… 韩路换妻子的手机:“老宋,你听我说,你儿子真的……” “你全家都抑郁了。” 陶桃的手机号码也被拉黑。 “混帐东西,我去借门岗的手机,我就不信他拉黑得了多少号码。”韩路酒意上头,要出门。 陶桃拉住他:“你出门干什么,别费劲了,现在的人不熟悉的号码都不接的。” 韩路:“也……对啊……” 陶桃的气已经过去了,她也觉得自己喂徒弟乱吃药不对,就道:“算了,小韩你再琢磨琢磨这事该怎么处理,明天我们就不带岫岩去医院。” “还是得去。”韩路想了想,道:“你都给人孩子吃了好几天药,而且都是精神类药物。这些药有没有副作用,对他的后续治疗是否产生影响你我都不知道,说不定小宋吃了你的药,以后抑郁症更严重了呢,这事还是得找到专业医生当面请教。” 陶桃这才怕了:“是是是,必须带岫岩看医生。小韩,我感觉自己好象做了件大错事,我就是后悔。” 韩路摇头:“你啊,就是个死不认错的。结婚这么多年,咱们吵过打过不知道多少次,最后都是我认输。这是第一次认错,我还真有点没想到。” 陶桃幽幽道:“以前我和你闹,其实心中也是知道是自己问题,可就是不想认错。” 韩路:“人都喜欢伤害自己最亲近的人,因为只有自己最亲的人才会选择原谅你,也不会有后果。但我不会,姐,我从来不会伤害自己最亲的人。因为,你们是我在这个世界最亲的,骨中之骨肉中之血。” ……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宋岫岩浑身都在颤抖,“哇”地吐了一地。 第二百五十三章 陶式唱腔 看到儿子反应这么大,宋田心中一痛,但口头却厉声喝斥:“你装什么怪,说你几句就不依不饶了?还吐,还吐,吓唬谁呢?” 说罢,就抬起手要打。 周红梅“啊”一声,急忙住住丈夫的手:“老宋,你这是做什么呀?”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这小子的德行,就是故意的,他这是报复我们呢!” 宋田当年得了宋岫岩这个宝贝疙瘩的时候也就二十来岁,父母跟着姐姐,也不管他和周红梅组建的小家庭。夫妻俩在产房看到手头那小东西,顿时傻了眼。 没办法,只能学着如何为人父母。 然而,他们也不过是大孩子啊! 宋岫岩但凡有一丝不好,宋田和周红梅就紧张得不得了。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宁可自己受苦,也要先紧着娃娃。 大约是没有经验,又实在太溺爱儿子,小时候的宋岫岩是个很机灵的孩子,一旦有需求,就会闹得天翻地覆。发展到最后,更是直接将小手伸进嗓子眼里抠。看到娃娃吐了一地食物,宋田两口子只能投降。 昨天晚上宋田逮到宋岫岩唱杨贵妃,含愤出手给了儿子一巴掌,骂他不男不女,不像个东西。 宋岫岩顿时发作,变得狂躁,大声哭喊:“不要脸,不要脸。”然后提着凳子把家里的衣柜砸得稀烂。 宋田最近两年经济情况本就不好,见他造成巨大损失,更怒,下手更狠。 他越打,宋岫岩越是不依,又去摔碗。 周红梅见势不妙,急忙上前抱住丈夫,说:“老宋,娃娃的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从来就不肯认输的。再打,你要把他打死了。老宋,岫岩,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家里见天这么闹,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看妻子如此悲伤,宋田这才罢手,骂骂咧咧地回屋睡觉。 不料宋岫岩还是不肯罢休,在他们房门坐到夜里三点,时不时哭上几声,然后骂上几句“不要脸。” 今天早上,更是吐了一地。 宋田没睡好,本就满心戾气,被妻子抓住手后,怒喝:“放开我,这样的娃又有什么用,让我打死他,打死了再生一个就是,当谁稀罕似的?” 周红梅:“老宋,你先打死我好了,啊……岫岩,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别吓妈妈!老宋,老宋,孩子是不是真的病了。” 听到她的惊呼,宋田定睛看去,却见刚呕吐后的儿子面容惨白,身体如筛糠一样颤抖。 宋岫岩:“不要脸,你们不要脸。” 宋田又是一股邪火冒起来:“装,继续装,。滚滚滚,要死死外面去!” 说罢,就粗暴地把孩子朝外推去,然后蓬一声摔上大门。 周红梅急忙拿起手机,点进宋岫岩微信,发了个红包:“岫岩,爸爸态度不好,你别生气,妈妈给你发了五十块钱,你自己在外面吃点东西。岫岩,你再发脾气也不能不吃东西啊!” 宋田暴跳如雷:“你一个天才几个钱工资,就给了五十?慈母多败儿,你就娇惯他吧。看看你,把孩子都教育成什么样,穿女人的戏服,唱女角,丢人。” 周红梅:“老宋,孩子从小就是问题儿童,别的娃在他这个年纪要么在读书要么在工作,就他一个人呆家里,没有同学也没有朋友,孤零零一个人。娃心理里也难受,唱唱戏也好啊,至少痛快了,你管他唱什么?” 宋田:“你放屁,男人就该干男人该干的事。唱戏,唱戏,唱得再好又能怎么样,我就是唱了一辈子,结果混成这样。你说他难受,我还难受呢!唱女人戏,变得不男不女,老子看到就恶心,听他唱一次就打一次。呵呵,还唱歌杨玉环,脏唐臭汉,学些乱七八糟的。” 孩子闹成这样,他的情绪也不稳定了。 周红梅是个传统妇女,不敢说话了,一脸忧伤:“但他是我儿子,他高兴我就高兴,岫岩昨天晚上唱得真好听啊。” “好听个屁,乱唱的……咝……不对。”宋田脸色忽然大变,他本就是个专业人士,那了职称的,更是省音乐家协会会员和市音协理事。虽然唱不成戏了,但艺术鉴赏力却是一流。昨天晚上儿子的那几句唱腔,功力深厚,一听就是科班出身,而不是票友玩票。那水袖功夫,不经过长时间苦练,出不了活儿。 是的,宋岫岩从小被他带去上班,在这上面也有天赋。在旁边看别人排练,自己看资料看录象,确实学了些东西,底子也不错,但离专业级还差得远。 但就昨天晚上他的表演看来,显然是经过系统学习的,还花了很长时间。 那么,究竟是谁教他的呢? 宋田又回忆了一想,霍一声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韩路,害我儿子,混蛋东西!” 就冲出家门。 “老宋,你要干什么!”周红梅大惊。 宋田铁青着脸:“我想打人,知道你那宝贝儿子的戏是跟谁学的吗,陶桃,就是我们单位一把手的婆娘。好好好,好得很!” 陶桃在没有倒嗓子之前艺术上已然成熟,可说是只差一步就跨入开宗立派的境界。 宋岫岩昨晚上唱的《花想容》是典型的陶桃的陶式唱腔,有鲜明的个人风格。 宋田是专业人氏,如何不知道这些腔和韵不是专业人士手把手传授,靠偷听靠模仿是根本学不会的,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唤气,什么时候该用什么地方发音,是胸腔是丹田还是天庭。 那么,真相就只有一个,是陶桃在亲自传授。 宋田昨天晚上就没睡几个小时,头晕忽忽的,心中却是邪火:韩路故意让陶桃教宋岫岩演女角,这是要把他变得不男不女,好阴险,这事没完,必须找他要个说法。 宋田致意要找韩路理论,周红梅苦劝无果,又怕冲动中的丈夫惹出事来,班也不去上了,急忙跟上去。 两口子到了韩路家,却没人,问物业。 门岗和韩主任关系应该不错,对他家的情形也熟,笑道:“你说韩哥啊,他和陶姐领着徒弟去了医院。” “徒弟,哪个徒弟,去什么医院?”宋田问。 门岗:“还能是哪个,就是小宋啊!他每天下午都会来这里学戏,快大半年了。小宋今天看起来好象是生病的样子,韩哥两口子带他去市医院,刚才开车的时候我还问他来着。” “好象生病的样子,究竟是什么样子?”周红梅大惊,急问。 门岗:“小宋一身都在抖,话都说不囫囵,跟打摆子似的。” 周红梅忍不住抽泣:“老宋,岫岩本就是个敏感的孩子,一定是昨天被你打出病来。外人都知道带娃去医院,你却置之不理,你你你,你好狠的心肠。” 第二百五十四章 精神和睡眠专科门诊 其实宋岫岩浑身乱颤并不是因为和父母置气,或者生病,而是害怕。 没错,他是个敏感而胆小的孩子,害怕打针害怕看医生。而且,因为有抑郁症的缘故,他日常焦虑。 一旦有事,心中总是莫名其妙奇妙地担心。比如,后天要出门去某个地方,他今天就开始担忧。担忧到时候起晚了,担心找不到地方,担心自己办不好事。忧虑之后,就是愤怒,就是反胃难受。 再加上昨天和父母闹了一晚上,等他敲开韩路家门的时候,一张小脸已经失去了血色。 知徒莫若师,陶桃看了他一眼,问:“吃了没。”又道:“不用担心,我全程都会跟你在一起。” 宋岫岩:“等会儿看到医生……” 陶桃打断他:“我也会在你旁边,怎么样,不害怕了吧?” “我我我……”他身体还是在颤。 等到了医院,精神和睡眠专科那里好多人。 现代人生活压力和工作压力都大,996、907。这种压力刚开始仅限于北上广深,后来逐渐下沉到省会,最后连金沙市这种三线城市也没能逃脱。 大家都在吼奋斗,奋斗到最后把自己送进医院来。 这两年,金沙市人民医院的精神睡眠专科生意好得出奇,主治医生见天要看五十多个号,以每人说上五分钟话来算,一整天下来,医生累得都觉得自己也需要药物治疗和心理辅导。 科室的医生工作强度大,加上技术力量不足,急需引进人才。于是,谭医生来了。 谭医生本是省城名医,退休后闲着无聊,又喜欢金沙市冬天的暖和,就跑这里来上班,顺便度假。 她可是业内大拿,一进市医院,不但本市,外市州的病人也跟过来看病。 陶桃在网上替宋岫岩挂的是六号,就在走廊长椅上等。 宋岫岩还是很紧张,不住打抖,微微张嘴大口吭气。陶桃担忧,只轻轻拍着徒弟肩膀安慰。 她不是个温和的人,让小宋同志的情绪更不稳定。 今天上午好多病人,许多人也没公德,在走廊里乱糟糟地说着话,还时不时推开诊室的门跑进去看热闹,站在旁边偷听病人的隐私。谭医生的助手很无奈,不停把人往外撵,秩序有点乱。 这不,有个黑衣女子就被围观群众弄得很尴尬。 女子长得颇为漂亮,她穿着一件黑色长裙,开叉很高,露出惊人的大长腿。 韩路三人正好坐在诊室门,她和医生的对话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女孩子从事的是人力资源工作,好象在一个私营公司,还是个部长。日常工作就是给项目配备人力和辞退不合格的员工。 姑娘很善良,感觉开人就是砸人饭碗,未免内疚,加上她有点内向,成天和人打交道,压力很大,整夜整夜失眠。实在扛不住,就过来看医生。 谭医生也不知道祖籍何方,普通话带着很浓的口音,和女子说了半天话,突然问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你有没有理由死?” 黑衣姑娘骇然:“我只是失眠,还不至于走到轻生那一步。” 谭医生:“我问你有没有旅游史,你的压力太大了,有时间多出去旅游,呼吸新鲜空气,多运动,就不会失眠。我帮你开点药,先吃一段时间。” “原来是旅游史,而不是理由死,倒把我给吓了一跳。”韩路扑哧一声笑起来,继续偷看那条大白长腿。 陶桃忽然问:“她美吗?” 韩路感觉到危机:“还是比不上你。” 陶桃哼了一声,有点恼怒,不理睬丈夫,拿起手机刷娱乐新闻,恰好刷到刘天仙,电影《花木兰》快要上映了。 韩路心中有鬼,探过头去:“她比你还是差一点,除了年轻一些,皮肤白一些,个子高一些,腿长一些,没什么比得上你。” “你这不是废话吗,除了年纪个子皮肤和腿,还剩什么?”陶桃大怒,发作。 “嘿嘿,嘿嘿。”旁边的宋岫岩看“师娘”韩路吃憋,笑起来。 他笑的时候咬着牙,很费劲。 韩路:“娃,想笑就大声点,放开些,没什么了不起的,加油!” “哈哈,哈哈。”小宋同学欢喜地跳起来,佝偻着背,双手不住前抓,肢势确实古怪,但可以看出他心情忽然变得非常好。 韩路:“对咯,年轻人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不要掩饰自己的情绪。这样,你就会感到非常地舒服。陶桃,你看,岫岩不怕了。” 陶桃这才微微一笑:“小韩你还真是古灵精怪,讨厌,我不生你气了。” 很快就轮到宋岫岩了,他前面五个病人都是失眠,最惨的那个哥们儿本周每夜平均睡眠时间两小时。 可见在当今这压力山大的社会,能够让自己大脑关机沉睡上几小时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谭医生是个很温和的老太太,看到宋岫言眼睛就是一亮,说,好秀气的孩子,这是怎么了,就进医院里来了? 韩路忙说孩子小时候得过小儿多动症。 谭医生又问,是小儿多动症还是小儿抽动症,这里面的区别大了。另外,又是在什么地方诊断的? 韩路道是多动症,先是在本医院确诊的,不放心不相信不接受,又去了省医院。当时医生给孩子做了脑电图,又做了题,就是几张纸,上面有许多选择题那种,符合表述的就打个勾。然后,主治医生又和孩子聊了几句,开了药。 我们的韩主任说到这里,陶桃吃惊地看着他。这事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个小韩连这都从岫岩口中问出来,真细心。 谭医生医生继续问,药吃了多长时间。 韩路说,从小学三年纪吃到六年纪,服药的效果很好,孩子情绪也稳定,学习成绩也行。但上初中后,医生说娃正处于发育期,而那些药物又有抑制发育的作用,就停了。这一停,就不好了。但是…… 他苦笑道:“但是,谁敢再给他吃药啊?医生,孩子是不是得了抑郁症?” 谭医生摇头道,该吃药还是得吃药,至于是不是抑郁症,还是先做个检查,就是智力测试。 一听说要检查,宋岫岩又开始害怕。韩路抓住他的手:“岫岩你不要担心,我们会跟你在一起的。” 宋岫岩点头:“好。” 智力测试其实也是做题,但题目却复杂。 先是笔试,让小宋勾选。接着,就是让他用手机扫描一个app,继续在上面做题。最后,又把他带到里面一间屋子里,由谭医生的助手问问题,让他口头回答。题目也怪,都让韩路两口子听不懂,但看到医生们严肃的表情,他们就紧张了。 韩路握住陶桃的手,感觉妻子手心全是冷汗。 一通检查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好,三人又坐到谭医生跟前,韩路急问:“医生,怎么样?” 谭医生:“智力测验出来了,70分。” 韩路:“那么,意味着什么?” 谭医生:“正常的成年人智力在90-120分之间,你家孩子这情况,属于轻度智力障碍。” 陶桃叫起来:“不可能,岫岩很聪明的,他学戏学得很快,谭医生,你是知道我的,我是唱川剧的,我们是梨园世家。孩子天赋过人,只需几年他就能够成为业界最优秀的演员,成为大神,他是个天才。” 第二百五十五章 你会有正常生活 谭医生:“人是一种很神奇的生物,有一个短板,就会有特长。比如瞎子阿丙,他虽然看不见,却是伟大的音乐家。尤其是你们这种从事文艺工作的,敏感脆弱,越是不同常人,越能触摸到艺术的真谛,比如梵高,比如川端康成,又比如海子,他们是正常人吗,如果是正常人也不可能有那么高的成就。” 谭医生:“所谓艺术,就是扒开的内心,和血淋淋的自己对话,很多人都承受不了的。” 陶桃嘴唇颤抖了:“不疯魔,不成活。不疯魔,不成活。” 潭医生:“这么说吧,按照检查评测的结果来看,你的孩子和你一样,都是抑郁。” 韩路问:“多严重。” 谭医生:“中度。” 陶桃忽然舒了一口气:“和我一样是中度,吃药就好。” 谭医生:“不过,这只是初步判断。” “什么?”陶桃又叫出声来。 谭医生:“这样,我跟孩子谈谈。” 她便温柔地问:“宋岫岩,你不要害怕也不要忧虑,你只是生了病,是个病人。你是妈妈带来看病的吧,医生也是妈妈替你选的吧?” 宋岫岩:“是妈妈带我来找你的。” 谭医生:“你在和人相处的时候,是不是分别不出别人是对你报有恶意还是善意的玩笑,只要遇到事情就变得很烦躁。你相信你妈妈吗,你如果相信她就应该相信医生。” 宋岫岩:“我相信妈妈,也相信医生。” 谭医生微笑道:“那我们就聊聊天,你想什么就说什么,不要对我隐瞒哟。” 宋岫岩:“好。” 谭医生:“你是不是有时间觉得心里很难受,觉得对什么都没有兴趣,甚至非常嫌弃自己,感觉生活很没有意义。” 韩路大惊:“岫岩,快告诉医生你没有旅游史。” 宋岫岩:“我试过。” 韩路:“你说什么?” 宋岫岩重复:“我试过。” 韩路呆住。 宋岫岩神色呆滞地说出一段话:“从小我就是一个爱发火的孩子,在别人看来很普通的一句话,听到我耳朵里,不知道怎么的,会忽然很生气。我一发起火来,心中反反复复琢磨着那句话,可以琢磨一整天。我也知道或许是误会了,但就是生气,非常的生气。我也试图去想其他事情,把自己调整过来。但是……但是,怎么也转不过那个弯。” “我一发起怒来就想打破什么砸烂什么,我甚至连自己都厌恶到极点。心里不停说,宋岫岩啊宋岫岩,你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你对于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我有点怕去高处,因为……站在高处,我就有一跃而下的冲动。”宋岫岩的嘴唇抖瑟着。 “啊!”听到这里,陶桃忍不住低声惊呼,一张脸变得煞白。韩路急忙抓住她的手,另外一只手又握住宋岫岩。 感觉到韩路手中的力量,宋岫岩平静了一些,接着说道:“很奇怪,一站在高处,我就头昏眼花,手心出汗。底下仿佛有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在吸引我朝前跨去,那种诱惑是那么的难以抵挡。好几次,我都跨出去一只脚。但是……” “但是你没有?”谭医生:“那么,孩子,告诉我你没有这么做的原因。” “因为没意思。” “什么没意思。” “不跳下去没意思,跳下去也没意思。”宋岫岩:“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包括结束一切。我常常在楼顶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谭医生:“但你生活中还喜欢的东西不是,说说你喜欢什么,有什么目标?” “我想唱戏,想变得更好,师父说了,我会成为全过最优秀的川剧演员。”宋岫岩的眼睛突然一亮,但很快有黯淡下去:“就算做到最优秀,又有什么意思,活得一样痛苦。” 谭医生:“所以,你需要吃药,吃了药后心情会好的。放心,你会有正常的人生,一切都会变得美好。” 就埋头要开药。 “岫岩妈妈的宝贝啊!”忽然,在围观人群中冲出两人,抱住宋岫岩就放声大哭。 那两人霍然正是宋田和周红梅夫妇。 他们赶到医院后,也是找了半天才找到这里,从头到尾听全了儿子和谭医生的对话。 他们感觉自己的心正在流血,他们感觉整个世界都塌了。 *********************************************** “老宋,要再抽一支吗?” 医院外面的停车场中,韩路和宋田坐旁边的花坛上,脚下落了一地烟头。 陶桃和周红梅则带着孩子拿了药后去外面吃饭,宋岫岩还没有吃早饭,喊饿,要吃牛肉米线,要小米辣,陶桃破例同意了。 “啪”忽然,宋田抬起手就不停抽起自己耳光:“我是个畜生,畜生,畜生。” “老宋你这是干什么,冷静点,冷静点。” “我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孩子都这样了,我竟然糊涂得以为他只是调皮,只是叛逆期,只是故意让我不痛快。”宋田号啕大哭:“谁知道岫岩竟然是抑郁症,他竟然还想过轻生,如果他没了,我怎么活下去,周红梅怎么活下去?宋田啊宋田,孩子都快要死了,你竟然还打他,你还有心吗?” 韩路紧紧地拉着他的手,生怕这个崩溃的父亲做出过激举动:“老宋,没事的没事的。” 宋田:“韩路,我原本以为孩子只是小儿多动症,既然是名字中带着小儿两个字,长大了自然就好了。可谁能想到,他竟然抑郁了,还是个傻子。我老了,反正也就这样了,他的人生才开始啊!” “什么傻子,瞎说什么,岫岩会有正常的人生,一切都会变得美好,你要相信医生的话。”韩路:“老宋,你是内行,孩子唱戏怎么样比我更清楚,他非常优秀,将来会更优秀。陶桃瞒着你们夫妻收他做徒弟是她不对,但孩子只要高兴唱就让他唱。” “恩。”宋田点头:“还能说什么呢,娃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要天上的月亮,我也帮他摘。“ 韩路:“刚才医生说了,岫岩的智商只有70,将来只能从事简单重复劳动,能够混一口饭吃就成。可是我不甘心,是的,他就是个天才,他将来可是成为川剧的领军人物啊!他应该在这行继续干下去。是的,现在演出市场不行动,传统戏曲是不行了,单位也不招人。但我是这么想的,无论是川剧还是京剧,总有他存在的价值,只不过我们没有想到使其发扬光大的道路。关键的关键是……” 韩路点了一支烟:“老宋,我是中心主任,陶桃是孩子的师父,你也是单位的员工。孩子将来在文化艺术中心唱,成天呆在大伙儿眼皮子底下,也放心。医生不是说他只能从事简单劳动吗?在中心,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培训演出都有咱们一手一脚负责到底,也出不了纰漏。有你我还有陶桃在,就算是让岫岩一辈子生活在象牙塔里也不打紧。至于以后……” “至于以后我们老了死了,也管不着了。”宋田补充。 韩路微笑点头:“对的,至于几十年后,儿孙自有儿孙福。” 宋田站起来,恭敬地给韩路鞠躬。 韩路:“老宋,你这是做什么?” 宋田眼泪又落下来:“韩主任,如果不是你们夫妻教岫岩唱戏,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带他来医院看病,说不定那天我就失去这个儿子了。岫岩都喊陶桃妈妈了。你们是他的再生父母,是亲爹妈,我和周红梅一辈子都记得你和陶桃的恩情。” “不至于,不至于。”大约是感觉到气氛有点凝重,韩路开玩笑地说:“以后我喊岫岩儿子你不许发火。” 宋田:“相比起你和陶桃,我和周红梅都不是合格的父母。” 正在这个时候,陶桃周红梅和宋岫岩说说笑笑过来。 陶桃皱眉:“小韩,怎么抽这么多烟,还丢了一地烟头,还有公德心吗,收拾了。” “诶。”韩路里连忙答应,又指着宋田对宋岫岩说:“岫岩,刚才我和你爹达成共识,他答应让我喊你儿子,父母之命你不能违逆哟。” 宋岫岩正色看着韩路:“爸爸。” “乖儿子。”韩路报了当初一砖之仇,心中大快。 宋田看着英俊挺拔的儿子,又看到他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伸出手去。 宋岫岩以前被父亲打惯了,条件反射地偏了偏脑袋。 宋田摸了摸孩子的头发,正色:“岫岩,爸爸今天当着你妈妈,当着你韩爸爸和陶妈妈的面承诺,以后再不打你。” “恩。”宋岫岩应了一声,将头靠到爸爸的肩膀上。 周红梅忍不住又哭出声来,这是高兴的眼泪。 “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韩路的电话响了,很古老的歌曲,在这片温馨中显得突兀。 韩路:“蒋家明,什么事?” “主任,出事了,出大事了。”蒋家明在电话那头哀号:“好多人,拦都拦不住。” 第二百五十六章 被锤的牛 韩路:“什么事,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我我我……”蒋家明显然是怕得不厉害,话都说不囫囵了:“其他几位领导都都都,都来了……我我我……” 宋田忽然醒悟,今天是大伙儿集合闹事的日子,而自己就是始作俑者。 他急忙道:“韩主任,这事我知道,咱们还是快回单位,边走边说。晚了就来不及了。红梅你和陶桃还有孩子自己去公园玩玩,我们有要紧事去办。主任,快走,快走。” 汽车飞快朝市文化艺术中心驶去。 宋田把这事从头到尾跟韩路说得清楚,最后满面羞愧道:“主任,先前因为孩子的事,我六神无主,倒把这事给忘记了,以至弄成现在这样。主任你对我是没话说,我我我,我就不是个人。” 韩路:“老宋,编制的事情关系到大家吃饭问题,你和员工们有情绪我能理解,也不怪你。” 宋田“我心里难过啊!” 韩路:“还是先去把事情处理好,真闹出大动静就麻烦了。” 宋田:“主任,这事是我惹起的,我就算拼着这条命不要,也得把事态平息下去,放心。” 很快他们就到了市文化艺术中心大门口,这里还真的好热闹啊! 说起聚众闹事,韩路刚进单位参加工作时就经历过一次,那次规模不小,几乎全员出动,许多老艺术家还直接穿上戏服,提着刀枪斧钺十八般武器,形同武装大游戏行,直接把老杨气得住进医院。 后来几年,陆续又发生过两起找上级讨要说法的事儿。不过,都是几个员工的私人行为,影响不大,也得到妥善处置。 这次却不同,大门竟然有一百来号人,超过一半员工参加。 和第一次闹事时穿了戏服不同,今天大家的服装倒也正常,主要是天气热,厚实盔甲朝身上一罩没人扛得住,走上一段路不中暑晕厥才怪。 正因为热,为首的卢一丁赤膊,露出巨大的肚腩和一身白肉 他头上竟然还缠着白布,上书“要吃饭”三个大字。 上百人打了横幅,都乱糟糟地朝外涌。几个副主任急的满头大汗,忙让小金把自动伸缩门给关了,皆张开双臂大喊:“回去,回去!”“大家冷静点,事情总能得到解决。”“你们要相信国家,相信韩主任。” 众人则齐声吼:“我相信你们个鬼!”“让开。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你拦什么,关你屁事。编制砍了,你们副主任和老子一样下岗。”“x主任、x主任、x主任,咱们都是一路的,你们要搞清处自己的身份。” 大伙儿情绪激动,韩路很无奈,下车,走上前去:“都给我站住,干什么?” 韩路人品好,威信高,众人见着他,一窒,安静下来。 我们的韩主任看了看前方,为首的正是卢一丁、夏佳月、赵翼和杨槐。 在来的路上,他也从宋田那里知道这几人就是这次闹事的领头人物,只要说服他们,就能控制事态。 特别是卢一丁,这人性格莽撞,行动力惊人,是个刺头。 韩路上下打量着他,一笑:“卢一丁,行啊,还光膀子冲锋在前了。你现在这模样,好眼熟。让我想想,像什么呢?水浒传里的牛二,还是镇关西,还是蒋门神?” 他说得有趣,众人都是扑哧一声。 卢一丁:“你管我是谁,今天谁敢拦住我,天王老子照打不误。” “你要打我吗?”韩路知道他性格卤莽,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却看着扬槐。 扬槐生性懦弱,目光顿时闪烁,讷讷道:“我哪敢。” 韩路又看想赵翼,赵翼不说话,却把脸转一边。 至于夏阿姨,则道:“男女有别,不雅。” 韩路这才把目光转向向卢一丁,再次问:“你要和我打架?” 卢一丁没想到韩路竟然轻易地震慑住同伴,大怒,骂道:“姓韩的,在这院子里你是主任不假,可出去了谁认识你?你这头笑面虎,单位解体了你可以换个地方升官发财,我们呢,我们呢,今天你不拿个说法出来,咱们没完。” 韩路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看了看众人,缓缓道:“既然卢一丁要我拿个说法,好,咱们去大排练室谈,蒋家明,安排一下。” 大家都犹豫了,已经有人准备朝办公室楼上走去。 卢一丁一看,心道:“不好,这姓韩的果然厉害,只一句话就把大家说散了。韩路又能说,等下上楼开两小时大会,这事只怕就要黄了。” 他立即大吼一声,捏着拳头朝韩路冲去:“韩路,谁耐烦跟你一起说废话,这事你解决不了,起开!”就准备把形势闹大,只有闹大了,才能引起上级的重视。 见卢一丁来势汹汹,宋田急忙跑过去拦住他,又对大家喊:“各位各位,问上级要说法的事是我首倡。我刚才已经和韩主任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现在都上楼开会吧,走了,走了。” 他是大家的主心骨,既然出面,众人都没有了心气,散去的人更多。 卢一丁一呆,接着气愤地大叫:“宋田,想不到你当了叛徒?这事是你弄出来的不假,但什么时候结束却由不得你。” 妈德,你宋田要学三国演义里的大将军何进引西凉铁骑进京清君侧,用完就想把董卓一脚踢开,哪有那么容易。 宋田自昨天晚上儿子哭闹开始,到今天发现孩子得了中度抑郁,心情大起大落,气愤、悲伤、自怨自艾,对误解了韩路感到非常的羞愧。特别是昨天一晚上没睡好,心里的邪火本盛。 当下就失去了理智,一把抓住卢一丁的领口就骂:“你给老子滚回去!” 卢一丁牛眼一瞪,暴喝:“我可去你的吧!” 一用力。 宋田本就是个文弱书生,如何抵挡得住,只感觉天地转腾云驾雾。等他清醒过来,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进门卫室里,身下是“哎哟”痛叫的小金。 看宋田吃亏,韩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干什……” “么”字还没说出口,卢一丁就顺手抓过放在门口的铁簸箕,敲到韩路头上。 “当!”韩路身体一软,坐下去,血糊了一脸。 “啊!”卢一丁呆了呆,大叫:“我没想过打人,我我我……我条件反射……” “杀人了,杀人了!”夏阿姨尖锐地叫起来:“快抓住凶手!” 她倒叫人抓捕卢一丁,却忘记自己和他本是一伙儿的。 卢一丁悔恨的同时又气得吐血:“夏佳月,你究竟是站哪一边的,你也是反骨。” “抓住他!”钟小琴带着十个正义的群众蜂拥而上,把卢一丁摁在地上,指甲抓得他浑身都是伤痕。 卢一丁大声辩解:“我没有想过打韩路,误会,误会啊!哎哟,钟小琴你挠什么人……谁揪我耳朵……哎哟,我的头发,我的头发……” 他感觉自己是一头被锤的牛,被社会的铁拳锤得没有脾气。 不知道那个促狭鬼把卢一丁头上的白布扯下来给韩路裹伤口。 韩路苦笑地坐在地上,头上“要吃饭”三字异常醒目。 110来了,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第二百五十七章 樱桃就酒 最后,卢一丁还是韩路从派出所保出来的。 蒋家明忿忿不平:“主任,卢一丁这是对你的人身伤害,应该提起刑事诉讼。” 韩路看了他半天:“你说什么屁话,卢一丁就算再混蛋,可他也是咱们单位的同事,是同志。问是不是要打架的是我,这只能算是我和他之间的互殴。你就要送人进法庭,至于吗,还讲不讲武德?” “人家卢一丁也有一家老小,也要吃饭。一但背上刑事案子,工作能否保住不说,关键是以后人几代人的前途都会受到影响,我韩路就算再讨厌卢一丁也做不出这种事,这不是做人的道理。” “蒋家明,你以后少跟我说这种有的没的的话。” 看韩路发作,蒋家明战战兢兢:“是是是。” “混蛋卢一丁。”韩路又骂:“不行,我这口气咽不下去,得打回来。” …… 韩路脑袋上破了一条口子,遇到钟小琴好心人,送去医院缝五针,顶心处剃成地中海,实在有碍观瞻,他便弄了一顶帽子戴上。 帽子是父亲去跳广场舞的时候一位老太太送的,血红,上面印着“老体协骑游队”估计是阿姨老伴的。 韩路本就老相,头戴小红帽,手捧保温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位退休干部。 “小韩,你还真要找卢一丁约架?”陶桃用热毛巾给他擦头皮。 韩路:“我念头不通达。” 陶桃:“幼稚不幼稚啊,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是单位一把手,跟痞子一样,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韩路:“你们这些艺术工作者就是胆小懦弱。” 陶桃:“人家卢一丁的老婆又来给我赔礼道歉了,这已经是第四回了,哭得我都没办法给宋岫岩说戏,好烦。我看,你就跟人回一声,说已经原谅她爱人不就得了。” “如果我不呢?” “你敢。” 看到柳眉倒竖情绪不稳的妻子,韩路道:“好好好,我给卢一丁老婆打个电话说这事就这么了啦。姐,要不你以后和小宋去单位排练室练功好了,那边老师多,资料也多,设备齐全。” 陶桃想了想,说:“去单位倒是可以,问题是岫岩不是单位的人,占用中心的资源不好。” 韩路:“那就让小宋在单位挂个号做零时工好了,未来他可是要做台柱子的,也是到了进市文化艺术中心的时候了。另外,也可以有一份收入,虽然不多,好歹也能自食其力,还能把社保和医保给解决了。等下如果没问题,就让宋田领着孩子去单位签个劳动合同。” 陶桃惊喜:“太好了,太好了。” 接着,她神色忽然抑郁:“小韩,我忽然有点不舒服,我心情好难过,需要调节,咱们早点休息。” 韩路如遭重锤,闷闷地喝了一大口泡枸杞:后悔,就是后悔。 次日,宋田夫妻领着孩子来单位找韩路签了用工合同,郑重地说:“韩主任,娃娃就交给你和陶老板,不听话就给我整。我承诺过以后不打孩子,但你们可以打,打死我不要你赔。” 宋田又对宋岫岩道:“娃儿,爸爸以前反对你唱戏,尤其是反对你唱女角。现在想通了,你爱唱什么就唱什么,就算变得不男不女也无所谓,大不了以后不结婚,只要你好好生活就好。” 韩路:“你说啥呢,孩子喜欢唱青衣又不是要变成女人,在我心目中他就是个条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还是是戏曲演员呢,圈内反串角色的多了,怎么就那么封建?” 按照单位财务制度,新员工入职可以预支半个月工资做安家费。 看孩子平生第一次领到劳动报酬,宋田两口子忍不住哭起来:儿子长大了。 韩路摸了摸宋岫岩的脑壳:“第一次领工资,你得给你爹妈买点礼物,这是做人的规矩。” “恩。”宋岫岩点头。 小宋给宋田买了一条烟,给周红梅买了一盒口红。 就连韩路和陶桃也有。 他给陶桃买了十斤车李子,给韩路买了五十斤散装白酒,用一口巨大的塑料油桶装了,说,你们也是我的亲爹妈。 韩路呆住:“这么多酒,得喝到猴年马月,小宋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宋岫岩不善言辞,只讷讷道:“大家都说韩爸爸喜欢喝酒,送酒自然是好的,你喝。” 韩路:“咳,这孩子……送礼怎么这么简单粗暴,太不文艺了,喝,这酒必须喝,樱桃就酒,越喝越有!” 酒很好,我们的韩主任醉了。 宋田、卢一丁等人闹事的事情算解决也算没有解决。 后来单位员工又找过韩路两次,在韩主任苦口婆心的劝慰下,总算没有酿成后果。 韩路下来也跟几位副主任合计过,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要想员工们不闹,还是得在编制上给大家吃颗定心丸,这颗定心丸就是将市文化艺术中心转为公益二类。问题是,看市里的架势,好象也没有个态度。 估计这条路也走不通。 还是一个副主任说得好,转公益二类的单位都是人民群众精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项目。比如图书馆,无论在什么时代总有人看书吧;在比如学校和医院,在任何一个年代,孩子总要读书,病人总要看病吧?可咱们的传统戏剧呢,传统传统,代表的是过去,至于有没有未来,那可不好说。现在看戏的人越来越少,我等要想活下去还是得把观众请进戏院。 韩路感慨,是啊,必须做好传统戏剧的推广,让观众自觉自愿掏钱看戏。 但这事该怎么做呢,他心中也没有底。 这一日,正当他在办公室是愁眉不展的时候,一个令他意外的人走进来。 来的正是贺喜喜:“韩主任,姐夫,忙着呢,有打搅到你吗?” 韩路忙站起来:“喜喜,你可从来不来我单位,今天是哪阵风把你吹来的?坐坐坐。” 贺喜喜:“问你一件事。” 韩路:“你说。” 贺喜喜:“姐夫,你们单位有非物质文化传承人吗?” 韩路:“太有了,咱们单位两百来号人马,除了整交响乐的那几十位爷,其他都是非遗传人。” 贺喜喜:“借几个人使使。” 第二百五十八章 越土越好 说起贺喜喜,这算是韩路对陶桃娘家人中唯一有好感的。 因为几年前车祸的事情,陶桃痛失爱徒的艺术生命,彻底爆发,跟父母断绝关系。她这人别的地方稀里糊涂,惟独在艺术上非常较真,且偏激。 没有陶家人的滋扰,韩路后来又做了中心主任,日子过得越发爽利。 陶李自从搬来市文化艺术中心的新房住后,平时就不跟韩路来往,见了面就是一声冷哼,把头转到一边。韩主任心胸开阔,也不管这灾舅子对自己什么态度,依旧喊一声“陶李,吃了没?” 陶家和韩家互不往来,但毕竟是自己父母,家里真有事,比如两老住院需要分摊医药费什么的,韩路和陶桃还是毫不犹豫尽到自己的本分,这是做人的道理。 这个时候,贺喜喜就承担起居中联络的角色。 贺喜喜是个善良的人,韩路夫妻很买她的帐。 说她这个自己的舅子媳妇儿,按照西南人的喊发就是舅母子,这几年却发生了一些故事。 贺喜喜因为生的是女儿,在家中地位也低。生孩子的时候,彭洁还闹了半天,终于,贺喜喜答应生二胎才让彭老太高兴起来,时不时念叨着什么时候给她添一个大胖孙子/ 不过,现在情况摆在那里,生二胎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主要是没钱。 先说新房的事情,房子是韩路出的,但装修却靠的贷款。另外,陶李还偷偷的买了摩托车,欠下巨额债务。 为了还这两笔贷款,为了增加收入,贺喜喜主动下基层,又经手了一个项目。辛苦那是非常辛苦,但收入也上去了。 后来总算把外债还完,让全家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期间,韩路丈母娘也提出生育的事情,无奈贺喜喜工作实在太忙,如果休产假哺乳假,两年内只拿基本工资,一家老小还不得饿死。 眼见这债务还清,老太太想抱孙子的心思再次活泛,开始做妖。 但这个时候,陶李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忽然跟母亲发作,说,生生生,生个屁。不生了,再废话,以后我和喜喜不回家吃饭了,咱们断绝母子关系。 他之所以发生如此大的改变,是因为贺喜喜当时马上要升职。如果怀孕,错过这个机会,也不知道还得等多少年。 陶李虽然胡闹、自私,可有的时候却精明,在大事上也看得清。 就这样,贺喜喜终于逃脱了生二胎这件事。就在去年年底,她升任所供职的乡镇的副书记,听说工作干得出色。 儿媳妇做了干部,彭老太太心虚,再不敢在贺喜喜面前颐指气使。 贺书记这是十年的媳妇熬成婆,家庭生活总算正常。 韩路虽然不跟陶家来往,但内心还是替她高兴。 此刻听她说要借人,韩路笑道:“贺书记用得着我这里的人,尽管去挑,看上哪个直接领走。陶桃行不行,你大姑子是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川剧名角,老非遗传承人了。而且,她最近也闲着没事,听说你那边环境不错,带她去玩玩。” 贺喜喜笑道:“姐夫和姐过去玩玩不错,我肯定尽到地主之谊。不过,让姐去表演却不合适。” 韩路大奇:“川剧他难道不是非物质文化遗产?” 贺喜喜道:“是,肯定是,但还不够独特。这么跟你说吧,我这次接待的是省城来的客人,人家如果想看川剧,在那边看不到?也就是一张门票的事情,要找就得找别得地方没有的。” 韩路:“原来是要看地方特色啊,咱们这里的非遗有少数民族的蜡染,有古法造纸,却不方便现场表演。” 贺喜喜道,谁说不是呢,跟客人展示的必须是文艺节目,姐夫,你在帮我琢磨琢磨,这事真的很要紧。 韩路想了想,说,我明白你的需求了。你们要请的这位艺术家首先得老,最好是七老八十,满面皱纹的那种。其次,要有地方特色,唱的跳得东西要别人看不懂才好。说到这,我倒是想起一人,不过,她却不是咱们单位的,得亲自去请。不知道你的客人什么时候到,我好安排时间跟人说说。 贺喜喜道,明天是上午十一点钟的样子,你和姐有空没有,不如你帮我去接人,一起过来玩,到时候我请你吃簸箕宴。 韩路道:“明天周六,肯定有空,不但你姐,我把韩晋也带过去。贺副书记您还有什么交代的吗,请吩咐。” “姐夫,你这人呀,就是喜欢乱调侃人。”贺喜喜笑笑,道:“还有一点很要紧,你请的这个非遗传承人得长得丑打扮得土,越土越好,土出历史感。如果跟姐一样国色天香摩登洋气,那可就太不严肃了。” “放心好了,我请的这人虽然谈不上丑,却很有特色,太特色了。” 韩路要找的人个非遗传承人来自平地村。 平地村距离贺喜喜上班的乡镇有三十公里,顺路。 次日,韩路一家三口开车去了平地村,找到村支书兼村民主任李草长,说了请人的事,道:“老李,把你村的的阿嘎阿姨借我参加一天的演出,没有演出费。” 李草长夫妻看到韩晋,眼睛都笑眯缝了,道,不借,得拿韩晋来换。 说罢,李草长的婆娘就搂着韩小妹“心肝”“宝贝”地疼得不行,然后开上她新换的陆地巡洋舰带干女儿上山巡视去了。 李草长两口子这些年种水果发大财,真让人羡慕。 得,韩路只能把女儿丢在平地村,载上阿嘎老太太出发。 老太太为人和气,上车就牵着陶桃的手说,哪里来的仙女啊,真漂亮啊,你这皮肤真细嫩,是真的吗? 陶桃笑道,我是仙女的妈妈。 阿嘎老太太确实很有特色,她今年八十岁了,大约是常年在地里劳作,身体硬朗,健步如飞,声音洪亮,皮肤黝黑。 她是少数民族同胞,今天听说要去给客人表演,特意穿了民族服装,头上带着一顶亮闪闪的冠儿,估计是白银做的,看架势有十几斤的样子。 老太太家境很不错,果园每年都能赚不少钱,就是闲不住,喜欢到处玩,听说要去表演,又是韩路亲自来请,心中自然高兴。 第二百五十九章 新农村 贺喜喜供职的镇叫马头镇,因所在地有一座大山形似马脑壳而得名。 从平地村到马头镇只有三十公里,说起来不远,可都是在大山里钻,全上坡,汽车爬得痛苦。 然而沿途风景却好,满眼巍峨山岳,蓝天白云,让人恍惚置身于阿尔贝斯。又因为海拔高,凉风吹来甚是舒爽,只紫外线强烈,在太阳下晒得久了,皮肤微微刺痛。 贺喜喜和客人却不在镇上,而是旁边的一座村子里。 村子位于山腰平坝,站在那里,极目望去,视野开阔,竟然能望到河东区的市区高楼。 村里搞得很好,有十几座大得出奇的风力发电的柱子,村舍都是新建的少数民族风格的楼房,道路经过硬化,一切显得干净整洁又富有特色。 村两委还弄了个小型博物馆,里面放了许多先辈使用过的农具、衣服、锅碗瓢盆…… 到了地头,找到贺喜喜,韩路才吃了一惊:这么多人啊! 客人有两位,一老一小,都带着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举手投足也显得有气度。 地方上陪客人的同志很多,不但马头镇的书记镇长就连河东区的一位副书记和国土资源的局长也来了。 韩路本以为这不错是贺喜喜的一次普通接待任务,不料有如此大的阵仗。 经过攀谈,他才知道这两人是省xx集团董事会成员,在集团公司担任要职。 xx集团是省文旅的no:1,资产过百亿,在全省各地的旅游景点都有项目/ 盆地冬天多阴雨,湿冷魔法攻击可不是开玩笑的,别说外地人,就算是本省人氏,也感觉很是痛苦。惟独金沙市是个例外,冬季平均气温二十五度,天天艳阳高照。之所以气侯如此独特,那是因为这里处于横断山脉的深处,是典型的干热河谷地带。 发现了这一方风水败地后,全省老人每年都会跑这里来越冬,一呆就是四个月。 最火暴的时候,金沙市的流动人口达二十万之巨,到街上一看,滚滚银色浪潮。 流动人口多,老年人消费力强,这几年金沙市的康养产业发展迅速,遍地温泉酒店、度假村、农家乐、老年公寓…… 也因为看到这一发展前景,金沙市便出台了一系列优惠政策招商引资,xx集团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调动公司的大量资源过来开发。 这两年,他们在市里搞了许多开发,投资的重点在华城新区。 华城新区引来这么一只能够下金蛋的凤凰,开发得很好,别的地方都眼红了:关静关书记吃肉,好歹也该拉一拉兄弟区县吧?你却好,肉要吃汤也喝,一点渣渣都不留给同志们,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于是,河东区做了许多工作,总算把xx集团负责金沙市项目的两位爷给请到本区最具开发价值的马头镇,请他们实地考察。 两位高管都有点文青气质,喜欢读海子的诗,喜欢扎西达娃的小说,喜欢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文学,贺喜喜为投其所好,干脆让韩路把非遗传承人给请过来助兴。 二位爷工作倒是认真,一到地头,见着这里的风景,顿时眼睛大亮,说真是好地方啊!就在地方领导的带领下满山遍野逛,还说,这里这里可以搞一个酒店,那边修个住宅区,都七层的小洋房,对了,别墅也可以弄一些。对了,你们这里的公共交通系统完善不? 贺喜喜忙道,只有乡村小巴,每天就三趟。 河东区的副书记立即拍板,别乡村小巴了,弄条公交车专线,通大巴。 两人又道,这里这里可以弄个农贸市场,开个超市,这里这里弄个小吃一条街,这里这里再弄个影院。 他们越说越兴奋,看情形是要把这里打造成旅游小镇。 地方同志激动坏了,马头镇的书记甚至跟区委副书记提议,要不以后咱们把镇委镇政府搬这里来得了。 区委副书记哈哈大笑,说,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么大项目如果真的落地,关静怕是要骂我们的娘。 那两位高管说,不碍事,我们的投资不可能紧着华城新区,其他区县也得投。不然,别的竞业同行就要去了。我们来得早,自然要先占住生态位。 大家体力都好,竟爬了一上午山。 该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河东区副书记还有马头镇的领导们都开车离去,只叮嘱村支书和驻村干部接待好客人们,就连贺喜喜也走了。 领导一走,村支书顿时放松,对两位高管和韩路两口子道:“吃饭,吃饭,饿坏我了。” 他们去的是村了一个农家乐,吃簸箕宴。 所谓簸箕宴乃是本地的特色,就是将一口养蚕的大竹篇放桌上,里面铺一层芭蕉叶,然后把糯米饭、烤鱼、烧鸡腿、蜂蛹、煮芋头、凉拌猪头肉、麻辣牛肉干不要钱似地朝里面倒,就着苞谷酒喝个痛快。 韩路开车,没办法喝酒,谗得不行。 酒过三巡,见气氛逐渐热烈,韩路就笑着对啊嘎老太太道:“阿姨,唱两段,给客人展示一下咱们的地域风情。” 阿嘎老太太喝了不少苞谷酒,兴头也上来了,先吹了一曲口弦,然后张嘴就唱起来:“五彩云霞,迎风飘,天上飞来金丝鸟啊……” 一曲终了,众人鼓掌。韩路喊道:“唱得不错,阿姨,再来个,用你们民族语言。” 阿姨当仁不让,又张开嘴“啊呀呀”一声吼,当真是振聋发聩。 歌曲用的是民族语言,客人也听不懂。韩路就在旁边翻译,说,这是当地人的山歌,意思是正在两个山头劳作的一对青年男女互相倾慕,无奈交通不便,从这山到那山光走路就得一天。看到着爱人,听得到爱人的声音,却牵不到心上人的手,相思的熬煎使人痛苦。男青年说,干脆在火把节那天,我去把你抢回家,我要抢回我的幸福。 两位高管听得入神,特别是年纪大的那位,好象被歌声触动了自己年轻时代的苦情,眼圈红了,说:“我当年就应该直接把我对象抢回家的,顾虑太多顾虑太多啊!敢爱敢恨,才能把握自己的幸福。” 阿姨的表演获得满堂彩,唱完,两位客人悄悄拉住韩路,有点尴尬地问:“韩主任,人家也不能白唱歌给我们听。咱俩打算给老人家一点钱,但这事有点尴尬,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失礼,失礼。” 韩路正色道:“你们这不是给钱,是资助,资助文化产业,资助非物资文化遗产,我代表阿姨接受,也对你们表示感谢。” 韩路不能喝酒,但陶桃可以,她面庞微红,在回去的路上还和阿嘎阿姨一道合唱了好几首民歌。 回到家后,她却有点郁闷了。说自己看到阿姨的表演,嗓子也痒,可惜没有表演机会。 韩路安慰了妻子半天,才让她平静下来。 又过得两天,韩路让阿嘎阿姨去跟客人表演的事有了后话。 一个电话打到韩路哪里,电话是汪淼的:“韩路,你们文化中心是不是给xx集团的人表演过一个文艺节目?” 韩路:“有这事,怎么了?” 汪淼不客气,冷冷道:“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市文化艺术中心得拿话来说。” 第二百六十章 另一个中心主任 韩路:“我拿什么话来说,难道唱歌跳舞还有罪?” 汪淼呵呵几声:“韩路啊韩路,xx集团就是一只能下金蛋的凤凰,各区县的人都盯着呢!人家明明在华城新区投资得好好儿的,你怎么把人弄河东去了?” 韩路和汪淼可是有过节的,对他也没有好感:“我只是恰逢其会,你管得着吗?” 汪淼被他顶得说不出话来。 韩路:“我说还真是奇了怪了,你不是在融媒体中心上班吗,好象不负责招商,这又是替谁助拳呀?” 汪淼沉默片刻:“韩主任,我有事找你,等下一起喝茶聊聊。” “你请吃饭我就来,还得吃好。”韩路:“听说荷风山庄的粤菜师傅不错,我下班就过去,不开车了,喝几杯,记得开瓶好酒。” “你……”汪淼被韩路随时随地准备蹭饭的厚脸皮惊呆了,无奈地说:“行吧。” 晚饭菜不多,很精致,关键是酒好,汪淼带来一瓶茅台。两人以往有过节,他感觉这酒喝得没滋没味有点尴尬。 见韩路埋头苦干不说话,汪淼忍不住道:“韩主任你好歹是国家干部,这么赤膊上阵抢投资合适吗,对得起关静吗?看得出来,关书记对这事很不高兴。” 韩路:“是是是,xx集团投了花城新区的几个项目。不过,他们实力雄厚,光华城的那个盘子未必能够满足。人家那天也说了,‘其他区县也得投。不然,竞业同行就要去了。我们来得早,自然要先占住生态位。’人家着是在圈地盘,别人也不好说什么。再则,xx集团的投资动辄几个亿,几十亿,xx集团也经过充分的考虑和调查才做的决策,不是我小小一个韩路所能影响到的……不对,等等……这事跟关静又有什么关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汪淼:“忘记跟你说了,我要去三线博物馆,也就是会展中心,正式调动。我现在的工作关系和组织关系都在市文化中心,需要在你那里走程序。如今,我已经在那边正式上岗了。昨天布置一个展厅,主题是我市民间艺术。恰好关书记过来视察,我负责讲解。期间,关静提到你带的那个民间非遗传承人跟xx集团客人表演的事,指示说,怎么不让那位阿嘎老人的照片和资料上墙?韩主任,你和咱们华城新区可是有渊源的,投资方去河东考察,你配合得很好啊,这么做可就有点不讲道义了。” 韩路一呆:“你调去三线博物馆,做什么,难不成是当主任?” 汪淼端起酒杯,身体朝后一仰,含笑不语,志得意满。 三线博物馆还没有正式开馆,却被归入公益二类,算是正经的事业单位。 汪淼在融媒体中心干了一段时间后,因为工作出色,要调任博物馆兼会展中心主任,归关静领导。 市会展中心的主任也是中心主任,汪主任算是遂了心愿。 韩路虽然和他在工作上不合拍,性格上不投缘,但还是为他高兴:“可以啊老汪,调动手续的事我下来就让蒋家明和你联络,很快的。不行,我得加个菜。” 说罢就招手让服务生过来,让他再上一条老虎斑,又道:“再拿两包中华烟。” 汪淼对韩路的骗吃骗喝很无奈,这厮都正处级干部了,还如此不体面。也对,文化艺术中心是有名的穷单位,他这日子过得呀,实在不怎么样,我当初也是吃糊涂油蒙了心跟他争。 “韩主任,话说回到让那位老艺术家阿嘎的上墙展示的事上。既然领导指示了,我只得来找你。” 韩路吃人口短:“行行行,我配合你就是了,反正最近事少。不过,让我帮忙也成,你也得把咱们中心的艺术家们弄你那里去展示一下。” 汪淼却不干了,说,他们会展中心这次展示的主题是金沙市几个区县的新时期社会主义建设成就,核心内容主要集中在生态农业和生态旅游,你弄川剧京剧甚至交响乐过去做什么? 韩路反驳,传统戏曲能够得到蓬勃发展,能够为劳动人民所喜闻乐见,他不也是新时期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成就之一? 他日思夜想的就是如何推广戏曲,演员能够在会展中心得到展示的机会可不能放过。 汪淼讽刺道,得了吧,现在都没人看戏听戏,还喜闻乐见? 韩路有点气急败坏,道,你不给我展示咱们中心的戏曲成就,阿嘎老人的事我就不跟你配合。还有,你调动的事我不答应,不放人。因为你是我们文化艺术中心不可或缺的人才,我市的文艺工作离不开你,哈哈哈哈。 “你敢!”汪淼脸都青了。 “我就这样干了。” 两人不欢而散。 又过得两天,汪淼垂头丧气地联络韩路,说他请示了领导,答应弄一面墙给韩路贴演员们的演出照片。这个时候韩路又做妖,道,除了照片上墙,你还得录影象资料在多媒体大屏上播放。 “韩路,你……不要过分……”汪淼气得要命:“好吧,先录着,到时候再说,你什么时候领演员过来,咱们拍几个。” “马上就行。” 韩路琢磨一下,这次带演员去金沙市三线博物馆金沙市会展中心展示,因为主题是是新时期发展成就,又要宏扬本地传统特色文化,交响乐和歌舞是去不了的,京剧也不行,只能把几个川剧演员带过去。 川剧这边人才凋零,老一辈就把老刘喊回来,毕竟他是中心曾经的最好的胡琴师傅,金沙第一弓。中生代演员中,陶桃当仁不让,关键是她美,上镜。年轻一代没人什么,只能让宋岫岩上。 服化道也要跟上,不能马虎了。 和汪淼约好时间,一众人声势浩大,满满装了一辆大巴,。 临行的时候,宋田也挤上车去,蒋家明喊:“老宋,你去干什么?” 韩路:“让老宋也一起过去看看,他放心不下小宋,儿行千里爹担忧。” “从这里到华城新区不到十公里路,至于吗?”蒋家明小声嘀咕。 第二百六十一章 我要大大地出轨 刚过去这两日,阿嘎老人的照片已经拍好,贴到墙上,还有说明文字,老太太头上的银饰很醒目,笑得很开心。 汪淼被韩路敲诈勒索了一整面墙和多媒体大屏,用了不少会展中心的资源,心中不乐意,避而不见,只让手下一位工作人员负责接待。 韩路也不乐意,这姓汪的分明是不想请大家吃饭,越是有钱越是不肯放松。 工作人员先是带着大家四处参观。 会展中心是一个巨蛋,规模宏大。总得来说分为两个部分,一是三线历史介绍,另外一部就是新时期建设成就展示。 三线展示那边内容丰富,从铁矿石到以前的老照片再到复原的工棚都有,最有趣的是还放在一间大厅里的航空母舰模型,说是航母上就用了本市所产的特种钢材。 大家都看得津津有味。 新时期建设成就那边更有趣,展厅按照各区县分别展示,三区两县。不,现成已经是四区两县了,都有自己独立的展示位。 内容从生态旅游生态种植到民间艺术都有。 最有意思的是,这边还专门开辟出一个电商区域。现在已经有一家电商平台入住,准备打造几个网红,用来推广本地水果,据说效果还不错。 韩路他们就看到一个网红正在搞直播带货。 据说这个点子是汪淼想到的,人也是他拉过来的。我们的韩主任不觉感慨,汪淼这人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是,但思想挺超前,看样子他到会展主心来做主任干得挺愉快。从这点来说,我的却是有点落后僵化了。 参观完,演员和乐师就开始化妆,准备拍照录象。 拉胡琴的老刘今天的扮相不错,对襟长衫,元宝布鞋,梳了个大背头,风度翩翩。 陶桃因为嗓子倒了,不能唱,就做武生打扮,手提红缨枪,头戴战盔,长长的雉鸡尾羽英姿勃发,没错,她扮的是代父从军的花木兰。 没错,今天要唱《花木兰》。只不过,陶桃唱的是将军百战死的战场花木兰,而宋岫岩唱的是壮士十年归的话木兰,师徒二人同饰一角,甚是有趣。 看大家化好了妆,会展中心的摄象师道:“各位老师,到中心后面的空地上去拍,请跟我来。” 三线博物馆位于华城新区最繁华的地段,作为外景拍进去确实不合适,太现代,也太让人出戏。 好在这里是座山城,很立体。巨蛋后面的空地位于江边崖上,让金沙江对岸的大山做背景倒符合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的意境。 博物馆虽然还没有正式开馆,但已经试运营了。因为是地标性建筑,此处已经成为金沙市旅游的打卡景点。据工作人员介绍,刚过去的国庆节,博物馆日均接待游客上万,很红火。 韩路他们在这边摆开阵势,立即就有不少游客围拢过来。急得摄象师连忙维持秩序,说各位各位,别挡住镜头啊! 出人意料,摄象老师第一个拍摄的竟然是老刘。 那是因为老刘今天的扮相实在不错。 此刻日上中天,阳光猛烈,但苍穹上却有片片白云飘过,在大地上投射下斑斓阴影。 大家都安静下来,只风声咆哮。 老刘手中拿着弓弦,低着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须臾,他抬起头来,手猛地一拉,就有悠悠的琴声袅袅而拉,荒凉、古朴、苍劲,音乐声长长不绝,长得仿佛让人接不上气。 老半天,各色的乐器这才响起,该陶桃亮相了。 她虽然不能唱,但一亮相就引起游客的阵阵喝彩。接着几个高难度动作更是让大家拍红了手掌心——真不愧巾帼女英雄啊! …… “好!”拍了大约五分钟,摄象师高兴地叫停,说:“可以了,素材不错,剪个几秒的镜头没问题。” 韩路有点不悦:“才剪几?怎么也得两分钟。” 摄象师苦笑:“韩主任,这个视频总共也就十来秒,你这不是为难人吗?” 太阳太大,陶桃额上微微出汗,连声说演得过瘾,又笑着对韩路道:“小韩,今天的主角是岫岩,他才是红花,我们都是绿叶,不能抢镜头的。” 她一口一个“小韩”叫得亲热,摄象师心中疑惑:这韩主任看起来老相,跟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没什么区别。相比之下,陶老师还真是又美有年轻,宛若二十六七的女子,她才应该是小陶啊! 正想着,宋岫岩上场。一看到他,摄象师心脏不争气的蓬蓬乱跳:“太美了!” 没错,小宋演的是对镜帖花黄的回家的小姑娘木兰。 他身高臂长,亭亭玉立,在那里一站,艳光逼人而来。 这个时候,旁边已经聚了上百个游客。 刚才陶桃拍摄的时候,他们不住叫好,拿着手机拍个不停。 此刻,竟然都停下喧哗,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北国有佳人,遗世独立。 音乐声轻轻柔柔,老刘的胡琴声也一改先前的悲怆奋勇慷慨激扬,转而温馨暖和。 江风吹来,小宋一旋身,大袖飞舞,宛若飞天仙子。 一张口,便是金声玉质:“……爹问问女,女问问娘,举家人欢欢乐乐会草堂。开我的东阁门,坐我的西阁床。脱我战时袍,着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勤纺勤织我孝敬二爹娘。花将军又变成了花家的女郎……” …… “真美啊,这戏唱得,许多年没有听人这么唱了。”陶桃在韩路身边小声说,目光中全是神采。 韩路:“小宋唱得好还不因为你这个师父教得好。” 他又扭头问旁边的宋田:“老宋,这是第一次听儿子完整唱完一段,还配乐,感觉怎么样?” 宋田有点激动:“我知道娃在这上面有天赋,却不想天赋如此之高。” 韩路:“废话,陶老板的手把徒弟,那可是要传承衣钵的,天赋自然是第一流。” 宋田只高兴了片刻,脸色忽变,把拳头捏得咯吱响。 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 “好!”戏唱完,众游客一涌而上,团团围住宋岫岩合影留念,尤其是几个小姑娘,皆星星眼:“姐姐姐姐,你好美!”“姐姐,咱们合影吧!”“仙子姐姐,我能摸摸你头上的羽毛吗?” 堂堂男儿,被人一口一个姐姐喊着,该死的小畜生好象还很高兴的样子,不可原谅,宋田本就有络腮胡,剃得趣青,此刻更是怒火攻心变成乌云色。 他恨不得上前抽宋岫岩两记耳光。 韩路忙拉住他:“老宋,冷静,冷静。孩子看起来好高兴,这不挺好的吗?” 宋田丧气:“算了,算了,他开心就好。” 拍摄很成功,下来后,摄象师剪辑了一个十二秒的短视频发给韩路,问韩主任还满意否,如果有不到的地方您说,我再修改。 韩路看完,说:“不用了,很不错,谢谢摄象老师,有时间叫上你们汪主任一起吃饭。” 看到自己徒弟的表演,陶桃很欢喜,说:“岫岩唱得真好,尤其是扮相非常好。他唱木兰从军的时候我教过,战场上英姿飒爽。不想唱闺中少女也是浪漫宛约,能放能收,确实可以。而且,在会展中心演出的时候,看得出来观众是真的喜欢他。” 韩路:“废话,就小宋那相貌,能不叫人喜欢吗?” 陶桃:“不是,以前小宋随团演出的时候,其实就是完成一个任务,观众被单位领导叫来,坐在椅子上,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舞台上唱什么演什么他们也不在意,到点走人就是。那天我是注意观察了,游客们都在认真听宋岫岩在唱,认真看他在演,沉浸在戏剧的氛围当中,有这样的观众,演员们唱起戏来也过瘾,这样的情形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了。韩路,你说,如果让那些观众买票进戏院听戏,估计他们也不肯。观众还是那些观众,怎么换个演出场所就变了呢?我想不通,想不通。” 韩路呆住了,同时心中忽然有个念头,却隐隐约约,无从把握。 他忙点了一支烟:“姐,你让我想想,请暂时别打搅我。” 陶桃:“要抽你到阳台抽去。” 抽了五六支烟,韩路一脸沉重地走进卧室:“姐,我有罪,我打算对不起你一回。” 陶桃斜视韩路:“小韩,你想干什么?” “我要去找关静谈谈,精神上出轨一次。” 陶桃脸色难看:“精神上出轨更恶劣。” 韩路:“我为咱们中心的戏剧找到出路了,我是个天才。” 他兴奋地叫起来:“姐,刚才我在阳台上坐了半天,忽然想明白岫岩的演出为什么那么成功。那是因为场合,还有观众的心境,” 陶桃:“小韩,你快说。” 韩路搓着手,笑道,传统戏剧好不好,好,那是真的好。传统戏剧有没有吸引人的地方,有,很多剧的故事都非常有趣非常感人;传统戏剧美不美,艺术性高不高,高,那是非常的高。其中的经典唱腔可是经过时间检验的,非常的打动人心。可川剧和京剧为什么没落了呢,那是因为节奏太慢,现代人生活压力大,都浮躁,根本就没有心绪坐下来慢慢把一出戏看完听完。 我们要做的的就是让观众的心静下来,再静下来,体会和享受戏剧之美。 买票进戏院和去旅游景点看戏剧演员演出可不一样。 那天你和岫岩在三线博物馆的演出,很多游客都以为是馆方的一个旅游项目,就好象《漓江印象》《刘三姐印象》那样的大型外景节目。这是一次旅行的体验,是必须要打卡的。于是,他们的心自然就静下心来,参与其中,自然就感受到戏曲音乐服装之美。 “我要去找关静,要和她一起合作在会展中心搞个旅游项目,我要出轨,大大地出轨!”韩路说到这里,近乎呐喊了。 陶桃从一开始的愤怒到惊讶,到最后的狂喜:“小韩,你果然是个天才。我情绪很不对,我有点抑郁,我难受。” 韩路哈哈大笑:“姐,我也抑郁了,我需要调节,娘子,时辰已经不早了。” 陶桃面如桃花,唾道:“小韩。你是个流氓,臭流氓。” 第二百六十二章 格局 有了思路,接下来就是在中心内部统一思想。 次日,韩路和单位的几位主要领导开会,抛出了自己的看法。 “……综上所述,如果我们可以和华城新区、市会展中心达成战略合作,作为他们的旅游配套项目,我想能够解决员工们的吃饭问题。各位如果有反对意见,可畅所欲言。” 会场上静了片刻,立即沸腾。 一位副主任道:“是个好办法,我们这里实际上是一个单位两块牌子,除了是市文化艺术中心这个事业单位,成立了一个艺术剧院有限公司,可以承担商业演出任务。如果这个项目落地,可机大改善单位和员工的窘迫现状。” “这……能成吗?”另外一个年纪最大的副主任还有顾虑。 “怎么就不行了,刚才韩主任不是说了,现在旅游业非常火暴,如果在三线博物馆演出,也不愁没有观众。” “对对对,作为金沙市的旅游配套,我看这事能成。反正现在单位半死不活的,但凡有一条路,就得去试试,哪怕试错了,也比原地等死的好。” “是啊,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强。” “对的,我们还真是穷疯了。” 大家是真的没辙,也急于改变现状,很快达成共识。 说干就干,当下在众人花了两天弄了个策划书出来。 现在,最总要的任务交到韩路手中,那就是如何让这个项目落地,让中心的艺术家们登上三线博物馆、市会展中心的舞台。 这事牵涉的部门很广,设计的方方面面也对,宣传、文广旅、市里、区里、安全、旅游综合执法,会展中心,甚至旅行社那边都要谈妥,一家一家去办,一家一家去谈实在太费工夫,你也不知道什么地方会出波折。 正如会议上一位副主任所说“我们还真是穷疯了”时不我待,不能在流程上白耗精力,韩路只能去找关静,只要和她谈好,一切都不成问题。 这次韩路没有找关静的秘书,而是直接拨通她的电话。 电话号码韩路并没有存在手机中,实际上,重要的电话他都是记在心里的。比如陶桃的、父亲的,还有韩晋小朋友的。电信诈骗实在太凶,这也是对家人的一种保护。 关静的电话号码记住之后,已经有几年没有打过,现在从记忆深处翻出来,他心中还是忍不住一颤,等到关静的声音传来:“韩路,你有什么事吗?”的时候,才深吸了一口气:“关静,能够不能抽个时间见一次面。越早越好,最好是今天。” 关静:“私事还是公事?” “见面再说,我知道你的时间很宝贵,但请你务必抽两个小时,谢谢。” 关静想了想:“今天下午正好有时间,你来办公室吧。” 她的确很忙,在没有外出的日子里,办公室里来来去去都是人。 韩路等了半天,总算是见到人。依旧是那间办公室,明亮的落地窗正对着三线博物馆高大建筑和宽阔的广场,还有蓝天白云。 关静接过韩路递过去的材料,看得很仔细,半天才惊讶地看着韩路:“我有点意外。” 韩路:“意外?” 关静:“我以为你是为自己的私事。” 韩路苦笑:“私事,我又有什么私事?请你帮忙解决工作问题,调个好单位?那你就太小看我了。关静,这是我第一次求到你这里,请你看到往日的交情上,务必答应我,答应我们文化艺术中心的请求。” 关静仔细看着他,就好象相亲那天那样,又好象是第一次把眼前这个男子看得清楚。 是的,这事韩路第一次有事求到她这里。 不得不承认,当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非常美好,但最后却没能走到一起。一是因为当年大家都年轻不成熟,二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现实原因。 遗憾吗,有点,但没必要想太多。 若换成别人是韩路,肯定会通过这层关系调个好单位,甚至要求更多。可韩路来,却只为公事,甚至还提到了看到往日交情的份儿上。 这是个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我关静没看错人。 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行。” “那就是答应了?”韩路有点惊喜。 关静:“原则上没有问题,但还得和相关单位和相关人员沟通,等下我请你吃食堂。” 秘书小李很快就打电话把几个相关单位的一把手叫过来,坐了一办公室。 几人轮流看了韩路的计划书,都点头说这事可以弄,作为旅游配套来做。三线博物馆现在是金沙市旅游的打卡景点,现在游客是多,但还不够。博物馆毕竟是公益性质的展馆,没有门票,如果通过文艺演出能够获得一些收入也是好的。 有华城新区一把手牵头,这事应该是弄成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华城景区管理委员会的孟主任却有不同意见,他问:“韩路韩主任,你们文化艺术中心的艺术家们打算在会展中心表演什么节目啊?” 前头说过,华城新区是平地上建成的一座新城,主打旅游康养。市里除了商业区和基本的市政配套工程外,还打造了许多度假村、仿古一条街、公园、博物馆什么的。 为管理相关旅游景区,区里专门成立了一个景区管理委员会,由副处级干部孟主任兼任。 他才是三线博物馆和市会展中心的婆婆,他的意见至关重要。 好在韩路有备而来,听到询问,急忙点开自己带来的平板电脑,递过去:“孟主任,这是前一段时间我们市文化艺术中心在完成市委交代的演出任务时的节目单,你过目。” 前头说过,韩路他们市文化艺术中心每年要完成六十到九十场公益性质的文艺演出。 考虑到中心前身由三个单位合并而成,又考虑到观众的口味,韩路在安排节目的时候做了平衡和相应调整,各方面都要照顾到。 一场演出以两小时左右来算,大约有六到八个表演项目。首先,现代或者民族舞蹈上要;交响乐就算了,但现代音乐演奏可以。京剧得来两个,川剧是表演的重点,变脸喷火或者谐剧来一个、正剧来一个,最后再以一场舞蹈表演煞角。 如此,一台表演才能做到热闹火红,让观众不觉得乏味。 孟主任:“你这就是一场普通的文艺表演,只不过侧重于传统戏剧。” 韩路:“一提到文化艺术中心,本地人都说是唱戏的,唱戏是咱们的老本行,也是根本。” 孟主任:“这些戏都别上了。” 韩路心中咯噔一声:“还请教孟主任。” “小气了!” 韩路惊讶:“我不明白。” “韩主任,你这人太小气了。”孟主任:“看你的意思只不过是想借用会展中心的演出场所,每周搞一到两场演出,收点门票改善一下演员们的生活?你的目光还是短浅了些,格局!” 这已经是很不客气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浩然成昆》再上议题 见大家不解,孟主任道:“韩主任你的计划书里提到了《印象漓江》和《印象刘三姐》,我很受启发。但是,你为什么不在这上面多下些工夫,而是仅仅满足于把演员弄进会展中心演完戏拿钱走人。所以,我说你格局不够。” 他站起身来,侃侃言道,关书记,各位领导,刚过去的国庆假期,三线博物馆日均接待游客破万,确实令人可惜。但是,游客们仅仅把这里当成一处打卡景点,上车睡觉,下车拍照,逛完就走,其实并没有把人留下,产生消费。 博物馆是公益性质的单位不假,可市里区里花了那么多钱建了这么个地标性建筑,除了社会价值之外,如果能够产生经济效益,岂不更好? 如果能用三线博物馆这个景点带动相关旅游产业发展,岂不更好? 咱们先说韩主任要带市文化艺术中心的艺术家们进驻会展中心这事,他在计划书里提到了《印象刘三姐》,据我前番去那边考察得知,印象刘三姐的单人票价在一百一十八到二百八十八之间。你们也别嫌贵,人家那里场场爆满,每年观众逾千万,大家可以算帐,光门票这一项收入又是多少? 还有,这个项目有六百多个演员,市文化艺术中心有多少员工,两百出头吧,能上台的也就百余人,有的是演出机会。 “所以,韩路这事看起来不大,但咱们为什么不朝大的地方整,也弄一个山水实景演出。” 听他说完,另外一个部门的领导有顾虑:“老孟,如果这么搞,投资可就大了。人家桂林山水是什么地方,我们金沙是什么地方,比得了吗?” “怎么比不了?”老孟指着外面的风景道:“这山不巍峨吗,这金沙江不浩荡吗,这样的山水,大江大河,除了咱们这里,还有什么地儿能看到?还有,放眼全国,除了海南岛,还有什么地方跟咱们这里的冬天一样,平均气温二十来度,天天艳阳高照耀。我们金沙不但是本省的阳光洲,也是全国的阳光洲,具有不可替代的核心竞争力。除了气候和风景,咱们还有人文。成昆线,三线大建设,亚洲最大的铁矿,先辈的牺牲和奉献精神,历史沉淀下的精神粮食何等的丰厚?这两年我市的旅游市场的火暴你们又不是没看到,因为旅游康养,咱们平地上起了一座新城,此事大有可为。” “嗡”众人没想到老孟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顿时激动。 “可以做。”关静道:“可以把山水实景项目做成咱们城市的一张名片。” 孟主任最后道:“所以,我觉得既然要打造山水实景项目,就得定一个主题,而市文化艺术中心的艺术家门的表演得围绕这个主题来。最好是单一节目,时长一小时那种。如果仅仅局限于唱几首歌,跳几场舞,哪又有什么意义?” 几人点头:“对对对,老孟说得对,我们先要确定主题。” 接下来,众人为这个主题议论开了。有说弄个金沙江主题,又有说弄蜀山主题的,更搞笑的是还有一人说金沙市的水果种植业算是闯出一条路子,弄个花果山主题…… 最后,关静笑道,你们都跑题了。这个山水实景项目位于三线博物馆,自然要契合三线主题。宏扬先辈奋斗牺牲精神,宏扬三线建设精神,宏扬红色文化,把这里打造成红色教育基地。 至于上什么节目,也简单,我以前听韩路说过市文化艺术中心在创作一部《浩然成昆》的现代川剧,表现的是成昆铁路建设过程中的父辈的伟大事迹。文化艺术中心的创作员们,十年磨一剑,现在也应该出成功果了。 韩路刚才也说得好,咱们金沙市的老百姓一提到文化中心,首先想到的就是“唱戏的。”就上一部现代川剧,复兴民族文化。 “好!”老孟激动了:“想到不文化中心还创作了这么一部戏,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就上它了。” 既然华城新区一把手定了基调,管委会主任也赞同,相关单位自然要尽力配合。 接下来就是商量如何调动各方资源的问题,说不定还得开个会。 筹建会议韩路也不能参加,就起身告辞,区委的食堂自然是吃不成了。 出了区委的大门,开了半天成,韩路的兴奋劲儿过去,才叫了一声糟糕。 关静之所以提到《浩然成昆》其实得说到多年前自己跟她交往的时候,那时候的自己和现在一样爱吹牛,又有心在意中人面前表现,就吹嘘说《浩然成昆》这部戏非常好,不是小好,而是大好。一旦创作完成,演出,演员能拿梅花奖,剧目能拿五个一工程奖的。 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关静觉得也到了出成果的时候,直接拿出来就能用。 可是,她认为的“十年磨一剑”其实都是在“磨洋工。” 到如今,这部戏也就薄薄的几页纸,别说唱词和曲子,就连故事的框架都没有搭成。 韩路知道华城新区的行动力惊人,不然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平地起一座新城。这个《浩然成昆》的山水实景项目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能落地,就能建成。到时候人家让中心的演员去表演,他韩路把手一摊“没有”那就尴尬了。 这个项目调动的资源也多,如果因为韩路这边卡了壳,造成的损失没人负责得起。 想到这里,韩路的心中好象有活在烧。急忙把车停到路边,拨通宋田的电话:“老宋,问你一件事。” 宋田:“韩主任你说。” 韩路:“《浩然成昆》这部戏剧从开始到现在已经快十年了,你接手也有五六年,是不是该给我个回信,是不是应该跟我汇报一下你的进度?” “什么进度,根本就没进度。” “没进度是什么意思?” “没进度就是根本没弄。” “你为什么不弄,每个月工资领着,总该干点活吧?”韩路有点急眼。 “我为什么要干活,我干活或者不干活领的工资和补助都一样,那么,我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韩路,我跟你说句实话吧,我写《浩然成昆》那是兴趣,兴趣来了就写几笔,兴趣不到,就扔一边。我又不是老母鸡,必须每天下一个蛋吗?” 韩路恼了:“我每个月还给你解决三条烟,茶叶、水果、劳保用品也没短你,这都是单独支出的,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从下个月开始,这些都没有了,你自己买烟抽。” “自己买就自己买,当谁稀罕你那三条烟。”宋田也不客气:“不就是三百来块钱吗,我掏不出来吗?现在谁还抽十块钱一包的烟?单位发的烟,我都不好意思揣出去。实话跟你说,这戏我暂时没兴趣弄,等想写的时候再写,爱谁谁。” 韩路:“你写不出来我就换能写的,我把免了你的创作室主任,调你去拉大幕。” “现在大幕都是电动,需要人拉吗?” “那我调你去舞蹈学校。” “天天看美女跳舞也不错,虽然美女的年纪都有点大了。” 韩路语塞:“你还是呆创作室吧,不弄是吧,我找人弄,离了你宋屠户还吃带毛猪?” “那我等着看好戏。” 次日,韩路召开文化艺术中心党组会议,传达了华城市新区相关单位领导会议精神。 大家很激动,皆道,这会咱们单位是活过来了,咱们看到希望了,要不说韩路你是领导呢,这办法就是多,水平也比咱们高。 韩路苦笑着说,你们也别恭维我,现在是必须马上把《浩然成昆》拿出来,我是没辙,大家集思广益想个办法。 大家都很为难,说,没辙。这艺术创作的事可不好讲,你没办法给创作室限定截稿日期啊,只能等。 “等什么等,创作室的几位爷实在不靠谱,要不请外援吧?”韩路想了想:“还是跟省剧院那边联络一下,请他们那边的大师帮着写本子。” 立即就有一个副主任反对:“主任,咱们没钱。早几年人家就开出几十万的稿酬,现在物价都不知道翻了多少,怕是更贵。” 韩路顿时郁闷,是啊,没钱说什么都不好使,现在的知识产权可贵了。再说了,你就算钱给够,人家那边也未必能按时弄出成果来,艺术创作这事有的时候其实挺玄的,不能制定日间表。 很快,华城新区那边就成立了一个《浩然成昆》大型山水实景演出项目部,还拨了款项,老孟是项目主任,就连韩路也挂了个副主任的头衔,每个月领补贴。 钱谁都爱,但这笔补贴韩路拿着却分外烫手。 看架势《浩然成昆》短期内是弄不出来的,韩路本还存了个和关静沟通一下利用中心现有的资源搞别的节目,现在人家直接挂了个《浩然成昆》项目组的牌子,生米煮成熟饭,还沟通得了吗? 真那样,大家多年的交情怕是要走到尽头。 韩路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架在火上烤,五内俱焚,头发又白了几根。 这一日,一个叫蔡泽的人走进韩路的办公室,亮出身份,他是本地人,省作家协会的会员,笔名桑子,有重要业务想跟韩主任商谈。 韩路问什么业务。 蔡泽问:“韩主任你需要写回忆录吗,我可以代笔,二十万字,一个月写完。稿费好商量,你给六万块就成。” 韩路眼珠子都要丢到地上,这厮是不是傻的,我韩主任不到四十,风华正茂,年富力强,人生刚过一半,还有美好的未来,就要盖棺定论? 第二百六十四章 我不尴尬 蔡泽这人符合韩路对于作家这一特殊群体的想象。 此人大约三十来岁,皮肤有点黑,薄嘴唇,戴着一副小眼镜。 他的头发很有特色,黄,软、稀薄,梳成三七开,每说一句话,都在轻轻飘拂。 蔡作家个子不高,只一米六十二三,瘦瘦小小,在尽是外省高大移民的金沙市很少见。 说起外省移民和移民后代,因为大伙儿的父辈都来自五湖四海,口音也是各不相同。有大碴子味的东北话,有吴俣软语,有岭南的粤语,比如上次去医院看病,谭大夫的“你有理由死”吗,就把大家给吓住了。 本来,语言不通,大家应该说普通话才对。但奇怪的是,很多人竟学起了说西南方言,这大约是在西南省住了一辈子,被蜀地人民死活要用方言跟你交流的秉性给传染了。 渐渐地,就有点沟通不畅。 去年韩路去沿边县开会,当地负责文教卫的领导是河北人,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大家心想,说西南方言人家怕是听不懂。于是,一行人都捏着嗓子说普通话,因为沾染了浓重的方言口音,说得那叫一个荒腔走板。 最后,领导忍无可忍,道,你们还是说西南方言吧,我能听懂。我也是钢二代,金沙市土著。 这里就是扯个闲篇。 韩路听到蔡泽说要给自己写回忆录,顿时哭笑不得。 他干了多年文艺工作,知道文人得罪不起。这蔡泽的模样看起来甚是潦倒,然而你不知道他在文坛上有多少同学朋友同道,惹恼了给你乱写一通,在网络上无中生有地给你来个负面消息大曝光,换谁都杠不住。 韩路斟酌着语气:“蔡作家,你看……” 蔡泽打断他:“韩主任,请叫我桑子。作为你的代笔,咱们应该能够成为好朋友,叫我的笔名显得亲热。实际上,我和朋友之间都是叫笔名的。” 他这个笔名用的是词牌《菜桑子》的寓意。 “桑子……”韩路觉得这么喊有点别扭:“你看,我现在都还没有退休,身体也好,似乎还没有到对自己的人生做出总结的时候。况且,我也没有在岗位上做出什么成绩,惭愧,惭愧。” “不然。”蔡泽再次打断他:“韩主任,我打听过,你还有两年就满四十岁。古话说,人生七十古来稀,你的人生已经过一半。而且,人精力最旺盛最能做事的也就是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出成果也在那个年龄阶段。所以,人在任何一个公司、部门和单位,只要一过三十五岁,就没有进步的空间。还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五十而知天命,你也马上就要奔五了。知天命,知众生,知自己,该为自己做总结了。” 他说起话来,摇头晃脑,三七开的头发不住飘动。 这话扎心,韩路心中气愤,差点就回道:“不会说话能不能少说两句。” 蔡泽说发了性,就从包里掏出薄薄的小书,用双手呈上,道:“这是我跟本市著名企业家代笔的自传,这是样书,请你过目。看了如果觉得好,我也照样弄一套。” 书的装帧很糟糕,有点非法出版物的味道,韩路也懒得看,随手塞包里,道:“桑……蔡作家,你看哈,我一个月也就几千块钱工资,还得养活一大家人,花大几万让你出本自传,就为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要出传记了,是不是不太合适?” 给桑子的稿费是一方面,稿子交到印刷厂,校对、排版、印刷,又是一大笔钱。如果他韩路吃糊涂油蒙了心,真这么干,陶桃……恩,陶桃就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说不定还觉得这事有点意思,挺风雅,但父亲韩国庆非把他按地上打一顿不可。 蔡泽:“不然,韩主任,我打听过了,你一年下来,工资、绩效和各类补贴十多万,毕竟是正处级干部嘛,六万的润笔还是可以承受的。” 韩路有点生气了,沉下脸:“蔡作家,你不觉得这样很尴尬吗?” “哈哈,不尴尬,不尴尬,要不我跟你打个八折。” “我……”果然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韩路正琢磨着如何把这位爷给请出办公室,忽然,有两人哭天喊地就冲进进来,顿时把主任办公室变成菜市场。 来的这两人正是夏阿姨和她儿媳妇,两人起了家务纠纷,要找单位一把手韩路调解。 她们也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恨,已经扭成一团,头发蓬乱,衣服的领口都扯到锁骨处,简直就是惊心动魄。 非礼勿视,韩路大惊,喊:“干什么,干什么,都松手,把衣服穿好……咳,有话好好说。” 夏阿姨和儿媳妇的矛盾说起来还是一个钱字。 夏佳月还有个女儿,最近要买房是,手上没钱,向娘家借,说是两年后还。 夏阿姨随口说了一句“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就不亲热了,等有钱再说。” 这不过是一句场面话,不料她儿媳妇就当真了。婆婆和媳妇本是天地,儿媳妇下来越想越气,就发作了。对夏阿姨说,妈,,这么一大笔钱你说答应就答应了,是不是该和我们商量一下。夏阿姨却怒了,说,我自己存的养老金,爱借给谁就借给谁,没人管得着。 儿媳妇火了,道,要知道你可是跟我们一起生活的,是我们在给你养老。对,你的养老金是有权自己处置,那么,你以后有病有痛我们可就不管了。 夏阿姨发作,大喊,你这是忤逆,是不孝,天上要降下雷来劈死你。 于是,两人就掐起来了,闹得跟仇人一样,最后跑来找韩路评理。 韩路很头疼,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也不能说谁对谁错。再者,你们家务纠纷找街道找社区啊,跑我办公室来做什么? 没办法,他只能两头劝,整整一个上午什么事都做不成,就顾着跟她们调解了。 韩路在这边忙着,蔡泽也没闲着。这厮好奇地在旁边聆听,还拿出手机录象,拿出笔记本做记录,时不时问上两句。 等韩路好不容易把夏阿姨和她儿媳妇劝走,没好气地问蔡泽:“蔡作家就这是在做什么,就普通家务纠纷,你不会写个八卦新闻发网上去吧?我提醒你,没经过当事人同意就乱写乱发,那是违法的。” “不会,这个故事没有什么爆点,也触及不到时下人们生活中的通点,发出去也没人看。”蔡泽:“我就是在收集素材,在体验生活。” 韩路:“你好好体验吧,回忆录的事情我真没需求,我有事先走。” 蔡泽却一把拉住他:“韩主任,你看现在十一点四十了,我还没吃早饭呢!” 这是想蹭饭啊! 韩路也不是小气的人,正好这几天老爹韩国庆突然迷上了养生,不知道受到谁的影响,要控糖控盐,家里已经吃了一星期水煮白菜,他的口中早已经淡出鸟了。便道:“走,咱们吃大铜锅去,就在街对面。” 说罢就掏出电话摇了两位副主任和蒋家明。 大铜锅吃得真过瘾,可惜上班时间不能喝酒。 吃完让老板打发票。 蔡泽问是不是要报销,韩主任公款吃喝啊,要不你公款给自己出自传好了。 韩路:“报什么报,都是自掏腰包的。” 蔡泽质问:“那你为什么开发票?” “我通过开发票的方式让老板依法纳税,这也是对他的关爱。”韩路觉得这个叫桑子的作家脑子有点问题,就顺手把发票给扯了。 “一顿饭吃四百多块,韩主任有钱人,要不,你还是出一本书吧?” 韩路有点烦了:“蒋家明,下午你接待一下蔡作家,我要去区里开个会。” 等到晚上回家,陶桃一见他就咯咯笑。 韩路:“姐,遇到啥好事了,笑成这样?” 陶桃:“韩路,你说李草长一个农民,文化程度也就是初中,怎么就学着别人出回忆录,真当自己是杰出人士?现在好了,印了出没地方消化,见人就送。下午的时候,就让他家老虎开车给你运来二百多本,让你给单位员工一人发一本,让他们好好学习自己的优秀事迹。” 说着,她就指了指墙角。 墙角出的书籍堆成一座小山,韩路看那书眼熟,忙从包里掏出蔡泽给的样书,果然是同一本。 书名《路》破折号《李草长回忆录》 不用问,代笔者自然就是作家桑子,本名蔡泽。 今天的晚饭依旧是清水煮白菜,韩路也没有胃口。当下顾不吃饭,就拿起李草长回忆录读起来。 书的字数不多,也就十来万字,薄薄一本册子。 韩路看书本快,不一个小时就读完,对父亲说:“爸,明天你找个收废品,把这些书都卖了吧,好歹能给家里添给菜。写的啥呀,破烂玩意儿!” 说是破烂玩意儿,并不是指蔡泽写得不好,实际上,作家桑子的文笔挺不错。就是……李草长的回忆录根本就没什么亮点,全是鸡毛蒜皮的日常琐碎。 第二百六十五章 鸟翼和黄金 李草长这回忆录的故事情节......就没有情节。 书一开始写他爷爷叫什么名字,奶奶叫什么名字,是哪一年去世的。父亲叫什么名字,母亲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下了他,又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然后他小时候如何如何穷,穷得都穿草鞋了,然后上山种包谷,为了迎娶自己妻子,跑老婆家去赖着,见活就干,累一天下来,肩膀都本挑担子磨破了皮,结果还老丈人和老丈母嫌他家穷,还不给饭吃,大半夜把他赶出家门。 接着又写自己怎么种水果,怎么卖水果,然后写三个儿子哪一年出生的,又分别上了什么学校,现在干什么。 准一个家务事流水帐,毫无戏剧冲突。 这玩意儿自己留着自嗨还行,送人,别个可没耐心关注你的家务事儿。 刚读完,李草长的电话就打进来了,质问韩路回忆录读完了,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是不是触及灵魂。 韩路随口恭维说,很受启发,你这人生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农民的缩影,就是《大江大河》啊! 李草长很得意:“韩路兄弟,把书发给员工们组织学习一下,人人都得写一篇心得体会。” 这个要求真是过分,韩路:“李支书,你不觉得很唐突吗,我可没有这个权力。” 真这么干,韩路怕是要被大伙儿骂成傻瓜,那才是在整个金沙市出大名了。 “怎么就没有这个权力了,我已经组织村民开始学习了。不过,咱们村的人文化浅,让他们写读后感怕是要憋死。你们单位不同,都是文化人儿。等读后感写完,我再弄本书儿出来。”李草长得意地大笑。 “再出本书儿,还到处送人?”韩路讽刺道。 李草长:“我知道这事有点为难,这样,只要能被收录进书的人,我给稿费,每篇文章给五百。” 韩路无语,半天才道:“你是有名的土豪,一篇文章才给五百,那不是有辱斯文?给两千。” 李草长当真了:“两千是不是太贵,你看哈,如果要出一本书,怎么也得收录十几篇读后感,那就是两三万块。”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韩路挖苦道:“你是缺两三万块钱的人吗,这书是蔡泽替你写的吧,六万块的稿费都肯出,两三万也心疼?” “什么六万?”电话那头李草长明显地一楞。 韩路说,你不是给了蔡泽六万块稿费吗? 李草长就叫起来,道,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写本破书就给六万,我是沙比么?姓蔡的也不知道是从什么鬼地方钻出来的,说要给我写一本书,让给钱。我寻思自己就是个农民,写啥书呀,就回绝了。不想,这丫隔三茬五就跑我们平地村,足足缠了我一个月。我婆娘实在受不了烦,答应了,要不怎么说妇女会头发长见识短呢! 得,现在书印出来了,一印就是三千本,卖又卖不脱,只能到处送人。 印刷倒不贵,两万块钱。至于六万稿费,那不是开玩笑吗?得砍下去。 “最后砍成多少?”韩路忍不住问。 李草长回答说:“砍成六千。” “我去!”六千和六万差距不是一般地大,韩路心想,六千也不错了,当得上普通人两月工资,蔡作家缠了李草长一个月倒颇有斩获。 这人既然这么难缠,韩路忽然有点担心:“老李,你知不知道蔡泽现在缠上我了,要给我写回忆录。” 李草长吃了一惊:“他怎么找到你的,这人真是的。确实,你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写的地方。” “谁说我就不值得写了?”韩路不服:“我的人生怎么也比你跌宕起伏吧?” 李草长的声音忽然变得忧虑:“也不是,你的爱情和婚姻就挺复杂的,到时候他一通乱写,把你写成渣男,以后还怎么见人?” 韩路顿时被他的话吓住。 他刚才还在腹诽李支书的回忆录中没有戏剧冲突,自己和陶桃的冲突可有够激烈的,真写出来,立即就会社会性死亡。 李草长的那两百本回忆录我们的韩主任疯了才带回单位发给员工,老韩就叫了个收废品的来家里,十块钱处理掉,割了一斤肉,美滋滋。 第二日上班,果然如李草长所说,蔡作家还真是个难缠的,人家又来了,微笑地坐在办公室里。 韩路:“来了。” 蔡泽:“韩主任,我草拟了一个框架,您过目。”说着,就递过来一张印满字的a4纸。 韩路看了一眼,果然是自己回忆录的粗劣简纲。写他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出生,童年少年青年在什么地方读书,又是在哪一年来金沙市上班,又什么时候和陶桃结婚。 有备而来啊! 看到陶桃的名字,韩主任眼皮子直跳,还好里面没有关静,不然他搞不好会按捺不住动手暴打桑子同志一顿。 这人却不好得罪,韩路把简纲丢进抽屉:“蔡作家,既然来了就当自己家,随意些,喝茶,喝茶。”又扔过去一包烟,也不提回忆录的事。 蔡泽点头:“也对,在写稿之前,我需要在你这里体验生活,近距离地观察你。阅人破万,才能下笔有神。” 韩路直翻白眼,再不理睬。 很快,市文化艺术中心就有谣言甚嚣尘上。 “糟糕了,咱们单位要垮,要解体了。” “啊,要被砍编制了,这如何得了?” “什么要砍编制,没那么严重。你看到韩主任办公室里的那人吗,那小眼镜儿是债主。咱们艺术剧院公司那边不是欠了两百多万外债吗,债主上门了,不给钱就不走。现在韩主任去哪里,人家就跟到哪里,连去厕所都不放过。” “欠那么多钱还不了,我看这么单位迟早要倒闭。” ...... “嘿,你们晓得不,韩主任闯祸了?” “怎么了?” “韩主任跟人打架了,人家不服,现在坐办公室里讨说法。” “不会吧?” “怎么不会,你看那眼镜儿,都被韩主任打成熊猫眼了。” “咳,你说韩主任都快四十岁的人了,又是单位一把手,怎么还那么大火气。” ...... 听到这些谣言,韩路一楞,蔡泽被人当成单位的债主可以理解。说自己打了他没道理啊! 他定睛看去,果然,蔡泽的眼圈都是乌的,显然是被人揍得极惨。 韩路八卦心起,忍不住又请桑子作家吃了顿豆花饭,喝了几瓶啤酒,小心打听。 蔡泽酒入愁肠,抹起眼泪,说他的眼睛是家中老妻打的,那瓜婆娘埋怨他赚不来钱,怒火攻心,竟至动起手来。 “韩主任,你说,咱们干艺术的能不贫困吗,文章憎命达,曹雪芹如果不是因为被抄家,也写不出红楼梦,鸟翼系上黄金,他就不能飞翔。我不上班,那是想体会人情的冷暖,领悟到贫困所带来的痛彻心扉的生命体验......韩主任,你回忆录的事儿......” 韩路:“我觉得你还得继续体验人生,今天的困难必将成为将来宝贵的的财富。蔡作家,咱们走一杯,敬艺术。” 蔡泽:“来来划两拳,舅子怕喝高。” 两人“五魁首啊”“哥两好啊”划起拳来,这蔡泽倒是个不错的酒友。 第二百六十六章 组建班子(一) 为金沙市旅游配套的大型实景川剧《浩然成昆》项目筹建组的成立,对于华城新区甚至对于金沙市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关静就此事向上级领导进行了汇报,市委领导高度赞扬,说这个思路很好,要当成工作重点来抓。 为此,不但华城新区电视台,就连金沙市电视台、晚报还进行了大篇幅的新闻报道。 关静和孟主任他们询问韩路的进度,韩主任如何敢说这剧只写了四个场景,二万五千里路才迈出第一步,要想完工,鬼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感觉自己好象是被人丢进汤锅里等死,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浩然成昆》弄了快十年,但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一直没有杀青,现在只是个毛坯,还需要打磨。请领导给我一点时间,如此才能做到尽善尽美。 关静道,毛坯也算是出了作品,良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你先送视频资料过来,我们找专家组审核判断。也不用太多,选择剧中最重要的几个片段过来就好。 听说不是要完整的影象,韩路偷偷地松了一口气。这剧在创作过程中也录过视频,演员都换过两三轮,直接从档案室里找出来传过去就是。 不料,东西送过去后,孟主任就对韩路说:“要不得,得推倒了重新弄。” 韩路好奇地问:“什么地方不对了?” 孟主任回答道,专家组的意见是你这仅仅是一部川剧,就其中的片段而言,堪称优秀。但只能在剧场里演,用做户外实景还差点意思。尤其是配乐,川剧的乐器主要是板胡、堂鼓、大锣、小锣、小鼓、大钹、唢呐,一是太吵,二是不够优美。我们这个项目是为旅游配套的文化工程,要将剧情融于山水之间,要有饱满的艺术感染力。所以,专家的意见是唱腔用川剧,但在传统乐器的基础上,最好加入管弦乐的配器。 “这好弄,反正我们文化艺术中心本来就有交响乐团,拿来就能用。”韩路心中一动,装出很为难的样子:“孟主任,这相当于要重新配乐有的地方甚至还得重新谱曲,艺术创作这种事情讲究的是灵感,灵感来了提笔就有,灵感不到,怎么也做不出来。因此,你得给我点时间。” “多久?”孟主任问。 韩路:“怎么也得三五个月吧,要不留点余量,给我半年时间。” 孟主任为人霸道,不容反驳地说:“两月,你只有两月时间,行不行?” 韩路:“好吧。” 两个月时间那不是要命吗,回到单位后,我们的韩主任急得上了火,泡枸杞也不敢再喝,立即就召集几个副主任,还有创作室的一干人等,把事儿大概说了一遍。最后问宋田:“老宋,重新编曲的事好不好搞?” 宋田回答说创作室二十多个创作员,都精通乐理,把川剧的曲牌改现代交响乐也就是几天的事情。艺术创作,改编是最容易的。毕竟故事唱词乐曲都是现成的。最难的是使用了西洋乐曲后,唱腔也得跟着做一些调整。 他道,西南省人常说“看川剧”“听京剧”两者之间是有差别的,“看川剧”看的是表演,看的是情节,“听京剧”强调的是用耳朵去感受,是对京剧唱腔艺术的反复享受。但弄成大型实景演出后,首重的功能就要转到抒情上面,利用大段唱腔来淋漓尽致宣泄情感。所以,剧中核心唱段必须做出调整,要做创新,这才能和管弦乐适配。 众人都点头说言之有理,但一个副主任却首先朝他开炮:“老宋,你是创作室主任,这剧中心弄了快十年,现在才出了四场戏,现在上头催得紧,你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对啊,这可是咱们中心千载难逢的机会,要靠这出戏打翻身仗,老宋你要给个准信啊!” “宋主任,华城新区项目筹建组成立有些日子,大伙儿都上火,可你老先生呢,成天在办公室喝茶打游戏,下午三点就看不到人。” “是啊是啊,急死我们了。” 宋田恼了:“怎么,还怪上我了,笑话!当年说是要弄《浩然成昆》的可不是我,那四场戏也不是我写的,要找你找原作者去。” 一个副主任不服:“原来的创作员已经退休了,找个鬼啊!” “你也知道原来那批人退休了,退休了也可以返聘嘛!也对,以前写这剧的几位老人有好几个已经不在了,还活着的也老了,没有那个精力弄。”宋田:“我什么时候进创作室,又是什么原因被打发去那座冷宫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去那边后,我也就是挂个名,当创作室主任也没两年,你们要追究责任也追究不到咱的头上来。实话告诉你们,我之所以搞创作,完全是因为兴趣,兴趣来了就写几笔,兴趣不来,回家抱孩子玩。我宋田是真没这个本事,要不你们另请高明。” 他被众人围攻,急火攻心,甚至还提到了当年和韩路的矛盾。 韩路尴尬,咳嗽一声:“行了,行了,老宋你也别生气。创作上的事我尊重艺术规律,你也抓紧一些,我给你两个月时间。这事今天就不讨论了,咱们还是先把演员班子和乐队搭起来,确定一下相关人等。” 是的,创作这事没宋田还真不行。 《浩然成昆》在金沙市也算是一个大型文化工程,为此文化艺术中心调动了许多资源。市里、省里很多从事相关行业的艺术工作者有意介入。无奈要么是要价太高,中心无法承受,要么是水平不足。像宋田这样有水平,而且不用花钱的艺术家还真不好找。 先说乐队的事情,因为是混合乐队,还加入管弦乐的配器,所以,除了老刘等几个民乐乐师外,交响乐那边的人也要加入。最后,乐队的名单定下来,一共三十二人,规模庞大,试想,在舞台上一站,又是何等声势。 接下来就是定主演和配角。 女主角就不废话了,宋岫岩是中心未来二十年的台柱子,现在也该扶正做老板。 第二百六十七章 组建班子(二) 宋岫岩所扮的角色名字叫李琴,既是这出戏的女主角也是主角,因为这个故事就是以她的为主视角而展开的,占七成的戏份。 男主角叫孙大民,李琴在建设铁路的过程中与他相识相爱并成了一家人。 除了这两人,还有一男一女两个配角,分别是小山东和王曼,是一对恋人。 女主角定下是宋岫岩后,接下来就该讨论谁来演男主角了。 负责业务的副主任提了两个人的名字,一个姓张,另外一个姓李。 先说张姓演员,此人年纪五十出头,也算是川剧那块的一把好手,技艺也纯熟,无论什么品类的戏都扛得起来,只差一步就能成为台柱子。所差的这一步就是——年龄。 老张对自己的身体管理严格,为了保护嗓子,跟陶桃一样常年吃素。因为身体缺乏蛋白质,显得瘦小,满面都是皱纹。上得台去,颤颤危危,让人担心他随时都能倒下去。 他在舞台上也多演老生,比如曹孟德、刘皇叔,最擅长演的是赵高、魏忠贤。如果在《浩然成昆》演男主,和女主角谈情说爱,实在有点出戏。 再说李姓演员,此人四十来岁,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倒是个合适的人选。但他有个问题,精力实在太差,不经累。平时敲敲边鼓还好,真去扛戏,一场戏下来就喊“遭不住”坐在一边直打瞌睡。上个月到外地演出几天,老李累得都吐了。 大型实景表演比起在戏院里唱消耗的精力要大上几倍,让他上,估计两场下来就得躺进医院。 “所以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啊同志们。咱们这戏主题是热血青春和大无畏的奉献精神,还是要以年轻演员为主。”这两个人选都被韩路最终否决了,让大家重新提名。 几个副主任一琢磨,忽然发现文化艺术中心的人才断挡的厉害,四十岁以上的演员基本功都不错,但老的老残的残,艺术生命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四十以下的比起老人们,能力上差得实在太多。尤其是青年男演员,说难听点大多都是混日子的。 男人要养家糊口,如今国家经济繁荣,出路也多,一个小伙子只要人不笨蛋,又勤快,哪怕进厂打工,一个月也能赚个五六千块钱工资。传统戏剧需要从小练起,必然荒废学业。就算学成登台,收入低不说,也看不到任何前途。以往文化中心带编制的时候还能招来学员,取消委培后,更是多年没进人了。 “韩主任,我们中心是阴盛阳衰。要不,让女演员反串。”一个副主任提议:“你以前从qd接回来的学员中,丁喃语就不说了,其他几位姑娘勉强可以唱上几段,从里面挑一个就是。关键是,人年轻,个人形象好。” 众人同时点头,说这个提议好。 男女主角的事情说好后,男女配角好弄,反正戏份少,唱好唱歹都不要紧,关键是形象得要拿得出手。大家就从老人里挑了一个老帅哥和一个美阿姨,勉强对付着用。 前头说过,韩路当年和老杨还有宋青山从qd戏校接回来十三个委培生,号称十三太保。 经过这么些年后,首先是丁喃语声带受伤退出演员行列,接着两个男生挂了个名,就离开单位自主创业。没办法,他们要结婚成家,要买车买房,呆中心拿三瓜两枣死工资,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据传说,这两小子混得不错。一个在春城做鲜花批发生意,房子车子票子都有了,却没有老婆。他在中心这种盛产帅哥美女的地方呆得久了,眼界高了,寻常女子也看不上,就一直单着。 另外一个男生的职业让众人大跌眼镜,离开中心后买了辆双桥大重卡,跑起了货运。钱没赚到几个,却顺利结婚成家。他刚开始经营货车的时候很困难,常常是连油钱都讨不出来。一个私人加油站的女老板喜欢他的英俊帅气,答应赊欠。 一来二去,小伙子发现欠下一笔天文数字无法偿还,只得一咬牙,用自己的人生抵债。这下他不但不用开货车,连奋斗都不需要了。 至于其他女生,因为长得漂亮,这几年也纷纷成家,嫁得都好。她们要么调动,要么回家当家庭主妇。现在只剩四人还呆在单位里按时上班,到点拿钱。 韩路最后道:“好,就从这四人中选一个做男主角。大型实景剧《浩然成昆》一旦弄成,可以解决两百人的演出问题,也就是说咱们中心人人都有戏唱,也是我们未来两月工作的重点,必须成功不能失败。” 会议结束,负责业务的副主任就打电话分别通知那四个青年女演员和宋岫岩过来试戏,陶桃做为宋岫岩的师父也跟着过来。 一众人聚于大排练室,让四个女子换上男装,挨个和小宋搭戏。 韩路叮嘱蒋家明让他搞好后勤,等下送点水果和防暑降温的汤药过去,然后就埋头写材料。题目是《中心深化改革汇报》,一是对今年的工作做个总结,二是跟上级诉苦,看能不能把砍掉的两百万拨款给补上。 听说正在遴选男主角,很多员工都过来围观,老刘的胡琴也悠悠行起,接着是锣儿鼓儿敲得山响,宋岫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过几层墙壁传来:“山河不改旧模样,但有故人寄心上……” 标准的陶式唱腔。 韩路欣喜:这小子厉害呀,陶桃可算是找到衣钵传人了。 过得片刻,忽然间,办公室的门开了,就看到宋岫岩哭着冲进来:“不要脸,不要脸!” 显然正处于极度的狂躁之中。 陶桃跟在后面,一脸焦急:“岫岩别哭,她们是跟你开玩笑的,真没什么大不的。” 韩路愕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小宋,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忘记吃药了,快回家补上。” 陶桃忽然一脸的愤怒:“小韩,都怪你。” 韩路:“我好好地在办公室写材,怎么就怪到我头上来了?” 陶桃气势汹汹:“那四个男主角候选人是你当年从qd接回来的吧?什么玩意儿,神经病,疯子!小韩,你要负责。” 第二百六十八章 姐姐是带事业编的 韩路忙站起来把门关上,宋田的办公室就在走廊那头,如果让他听到孩子的哭声,不定闹出什么事来。 老宋自从听说儿子得了抑郁症之后,一改以往对娃的严厉,化身护雏老母鸡。 “那四个丫头又怎么小宋了?” 陶桃:“四个疯子就好象没见过男人……调戏岫岩。” “咝——”韩路抽了一口冷气,感觉到不妙:“不能吧,小宋……怎么说呢,其实就是个孩子,没啥男人的魅力啊……” “怎么就魅力了,我家岫岩就是个男子汉。” 陶桃气鼓鼓地说,宋岫岩主攻唱花旦不假,但以前唱的都是传统剧目,现代川剧却不碰。倒不是不能唱,主要是她这个师父觉得孩子的基本功还得再夯实些,先得把几十个经典的折子唱得滚瓜烂熟再说创新的事情。 以往孩子穿着褙子,满头珠翠,面带桃花,别人见了也只是赞一声“国色天香”,说过也就罢了。再说了,古装仕女都花了很浓的妆,也看不出本来面目。 但这次唱的是现代剧,小伙子做上世纪七十年代女学生打扮。身着碎花女式衬衫,脚上穿着女式小皮靴,一出场,当真是娉娉婷婷摇曳生姿。最要命的是,他没化妆,往那里一站,樱桃小嘴,柳叶眉,目光中春水荡漾,宛若二八少女,充满了对无限未来的向往和好奇。 这样的女子怎么不叫人心生怜爱? 第一个上去试戏的女演员目光就变了,等到故事里女主角对她叫了一声:“大哥,请问第十五工程段怎么走?”的时候,她就有点结巴了:“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接着女演员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这位女同志,你的皮肤怎么那么好?” 陶桃大怒:“搞什么鬼,下去,换人。” 换第二个女演员试戏,其中有一段故事是男女主角默默对视。 那女演员却慌乱了,眼神躲闪,一张脸红得像是苹果,牙齿轻轻咬着下嘴唇,老半天,忽然掏出一张纸巾替小宋擦汗:“岫岩,你出了好多汗,要不歇歇气。” 陶桃当机立断:“换人!” 第三个女演员上去试戏倒是正常,但试完后却问小宋多大年纪了,有女朋友没有,对于爱情有什么看法。你看哈,在这部戏中男女主角夫妻关系。咱们演员要揣摩角色,要体验生活。干脆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处一下,你如果要当真,姐姐也不介意。姐姐是带事业编的,不嫌弃你。 其他三个女演员不服,说,我们也是编制的,再说了,陶老板都还没有定男主角是谁,你凭什么要跟小宋体验生活,还想假戏真做,不要脸! 四人顿时闹起来,咯咯笑成一团,更有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伸手去揪小宋脸蛋。 宋岫岩是个单纯的孩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灵魂受到极大冲击,终至崩溃,大哭出声。 …… 听陶桃说完刚才事,韩路瞠目结舌:“带编制……这有编制还得瑟上了?刚才说要和小宋深入体验生活的是谁?” 宋岫岩:“不要脸,不要脸。” 陶桃:“是宁清那狐媚子。” 韩路更惊:“宁清都二十五岁了吧,大小宋五岁,还想和人搞对象?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其实就是屁话,女大三,上梁山,肯定不会幸福的。女大五,那就是抱老母,混蛋嘛!” 他正骂着,陶桃忽然腾一声站起来,厉声呵斥:“我年纪比你,你就要上梁山了,你后悔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走啊,去找你的初恋啊!” 韩路背心顿时出了一层冷汗,他知道如果任由妻子发挥下去,搞不好要扯到关静头上去。 女人都是情绪化的动物,陶桃的情绪更是不稳。如果你板着脸跟她讲道理,结果只能越描越黑。这个时候,你只能插科打诨,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韩路立即就有主意,拨通一个电话号码,笑着对陶桃说:“那我就去找初恋了,你等着瞧好了……喂喂,小琴,你在单位没有。在啊,三分钟内到我办公室一趟,有要紧事找。” 电话刚打完不片刻,钟小琴就喜滋滋地进了办公室:“我亲爱的弟弟,你找姐做什么……哟,陶桃也在,我和主任有贴心话儿要说,你能不能回避一下?” 二女以前可是翻了脸的,彼此用充满敌意的目光对视,空气中仿佛闪烁着电光。 韩路笑道:“行了,你们用眼睛又杀不死对方,折腾什么劲儿。钟小琴,想不想演《浩然成昆》男主角,我可以答应你。。” 钟小琴大大地惊喜:“演,演,演,韩路你果然是个有情有意的男子汉。” 韩路:“那就不废话了,陶桃,小宋,你们和钟小琴去试戏。” 这次,陶桃出人意料地没有反对。 晚上回家,韩路心中略微不安,问陶桃:“钟小琴演得怎么样?小宋是台柱子,我充尊重他的意见,也尊重你这个师父的意见。” 陶桃说,小宋还真有点害怕那四个老少女,毕竟,大家年龄差距小,在戏里以夫妻相称,精神压力挺大。相比之下,钟阿姨挺慈祥。他既然一心要和钟阿姨搭戏,我这个做师父的还能说什么呢! “慈祥……”韩路无语。 “还有,钟小琴中年发福,虎背熊腰,挺符合男主角的戏剧形象。”陶桃看着厨房落地玻璃上自己的影子,窈窕如少女,瞬间开心。又对钟小琴不能管理好自己身材而感到幸灾乐祸。 她开心,韩路就逃过一劫。 次日,单位的几个领导一合计,觉得钟小琴确实是合适的人选。她川剧京剧都能唱,戏路广,精力旺盛,最近几年也历练出来了。最重要的是,人身上没有中心演员们的敏感和小心眼,性格豁达开朗,上了台就是一个字“稳。” 就这样,演员和乐队的人选算是定下来了,但戏本子却还停留在概念上,鬼知道宋田什么时候能够鼓捣出来。 这哥们儿好象也不急,每天上班,先是满吞吞地掏出茶具泡起工夫茶。喝美了,就坐钢琴前丁丁冬冬弹。等弹得差不多了,就到了吃午饭时间。回家,弄饭,下午到办公室睡一觉,等醒来,又到了下班时间。 他不急,韩主任急啊,忍不住问:“老宋,你弹的是啥子?” “肖斯塔科维奇,二号圆舞曲。” “哦……” “老宋,你又在弹啥?” “德彪西《黄头发少女》。” “老宋,这维奇还有那什么彪子好象是外国人,跟成昆铁路也不搭啊!你老人家能不能把精力放在创作上?” 第二百六十九章 逆境才能出成果 “不能。宋田很干脆地回答。 韩路一句“这么无情”差点脱口而出。 宋田又道:“韩主任,你两口子对岫岩那是比亲儿子还亲。如果没有你,娃娃说不定那天就不在了。是你们发现他的不对劲,带去看医生,现在还帮忙解决了吃饭问题。孩子一天比一天乖,我两口子感觉这辈子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幸福过。我又不是没心没肝的人,怎么看不出你为《浩然成昆》这部戏愁得白了头,我也替你着急。” 韩路:“你替我着急就写啊!” 宋田:“韩主任,你听我把话说完。正因为我感觉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幸福过,他就写不出来了。我现在前所未有的放松,根本就提不起精神做事。没有压力,就出不了作品。我翻看以前的得奖的原创歌曲的时候,心里还奇怪——怎么就写得这么样好啊,怎么就能那么地打动人心直击灵魂——后来一琢磨,就明白了,那个时候的我被你投闲置散,事业不顺;孩子无所是事,看不到前途不说,还成天在家里闹,闹得我都想死去算球了,死了就解脱了。我内心充斥着愤怒、疯狂的情绪。这情绪就是一种力量,迫使我要发泄出来,要倾吐出来。但是现在……” “但是现在,那种力量已经冲破了堤坝的束缚,一奔千里,我变得平和了,我已经写不出东西了,至少……至少现在如此。” 韩路默然无语,好个宋田,你还“愤怒出诗人”“逆境出人才”了,要不要我免了你的创作室主任,然后暴打你一顿? 宋田看他着实郁闷,说:“韩主任,不是我不配合你,那我还是个人吗?今天就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写曲子,我行,但你得告诉我故事是什么,这部戏的整体框架是什么,最好细份到每一折,每一个场景。就好象是创作影视剧本,最好每一个分镜头连带台词都给我弄好,这样我才能替你写。技术上我没问题,但无中生有的原创,日子过得好了以后,已经丧失了这部份能力。” 韩路:“你找人把所有的东西弄好,你就按照词儿谱个曲,这不是只想当一个工具人吗,那我还要你做什么?” 宋田已经把话说得明白,我们的韩主任也没有奈何,你总不能逼着牯牛下儿,它也得有牛欢喜才行。 眼看着时间已经过去一周,半点成功也无,韩路内心不觉有点恐慌。 就在这个时候他受到了沉重打击。 事情是这样,某天下午韩路正要开车回家,就听到旁边一声喇叭,抬头看去,正是贺喜喜的polo。 韩路探出头去:“喜喜回家了,今天怎么下班得这么早,你可是领导干部,带头溜号是不对的。” 贺喜喜:“姐夫你总是那么爱开玩笑,姐还好吧,韩晋好还吧?” 韩路说都好,都能吃能睡,有时间带上孩子来家玩。 贺喜喜说要来的,对了,姐夫,市里是不是在搞一个大型实景项目,由你们文化中心负责。韩路道,你是不是耳报神,连这都知道。 贺喜喜忽然严肃起来:“姐夫你把车停好,这事好象有点问题。” “怎么了?”韩路熄火后问。 贺喜喜道,听说这个项目投资不小,要搭建很多实景,是我市文旅工作的重点,你就不怕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截胡了? 韩路回答说,我们负责的是创作那一块儿,基建那边谁爱干谁干,关中心什么事? 贺喜喜皱起眉头道,ip这块更值钱,听人说,省里的国家级专业川剧团已经盯上了《浩然成昆》,已经开始和市里接触,你多留意些。 “真的?”韩路骇然失色,这问题就严重了。 当下他也顾不得回家,立即去找孟主任。 老孟点头说有这事,省里说了,他们可以负责创作《浩然成昆》,两个月就能拿出来。但是,知识产权得归他们。另外,这个项目的演员也得用他们的人。 韩路一听,顿时恶向胆边生:“他们这是要把这个项目从头吃到尾,一点汤汤水水都不留给我们中心?老孟,你这可就不够意思了,怎么胳膊肘朝外拐?” 老孟不客气了,回骂:“不是我胳膊肘往外拐,这么大件事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吗?是是是,就个人而言,搞这个项目是我首先提议的,我也承受了不小压力。如果我真做得了主,倒要问一句,你行不行,不行就说一声,也好换人。离了你韩主任,地球还不转了?” 韩路也是爆脾气,两人大吵一通。 我们的韩主任余怒未消,又去找到关静,喝道,关书记,我们中心和筹建组是有合作协议的,你不能单方面撕毁。市文化艺术中心两百多号员工都指望这个项目吃饭,你们食言而肥得拿话来说。马上就到发工资的日子,要不你关书记把我们都给养起来得了。 关静平静地看着韩路,最后道,这事我觉得,你们还是得尽快拿出作品来,只要作品才能说明问题。 “是啊,没有作品,说什么都没用。”韩路有点泄气。 宋田说逆境才能出成果,韩主任现在是大大的逆景,可就是想不出辙。 当夜,韩路竟失眠了。好在陶桃吃了药睡得很沉,不然一通拷问,小韩也不敢不招。 陶老板心里是不能有事的人儿,如果知道这事,怕是又要犯病。 第二日,韩路昏头转向地去上班,刚进办公室,就看到老朋友蔡泽满面微笑地等在那里。 韩路没睡好,心中气恼,再不客气:“都说了,我就普通人,写什么回忆录,丢不起那人,出去!” 这厮三天两头来缠,佛爷也有火。 说着话,他就拿起电话通知门岗:“小金,以后蔡泽再来不许放他进单位。” 小金:“哪个蔡泽。” “你是那写狗屁文章的作家。” 小金:“哦,主任你说的就是蔡桑啊,晓得了。他是不是得罪主任你了,好办,我见他一次打一次。” “别打人的……蔡桑……怎么给人取了这么个外号?” “他姓蔡,笔名桑子,不就是蔡桑吗?你再看他瘦瘦小小,中分头发,跟抗日电视里的翻译官没两样。” “哈哈哈哈。”韩路大笑。 蔡泽反驳:“我发型是三七开,不是中分,侮辱人嘛,过分! 第二百七十章 蔡桑你是天才 韩路:“蔡桑,回忆录我是真不能写,一是实在没那笔钱,二是影响太坏,只能对不住了。要喝茶自己泡,抽烟抽烟。” 蔡泽却道:“今天倒不是说回忆录的事情。” “那是为什么?” 蔡泽从包里掏出两本杂志放他办公室上:“你过目。” 韩路那里有工夫看,抓起来,再次扔进抽屉里,口头敷衍:“好的,好的,我有时间看看。” 蔡泽:“韩主任,你还真得看看,这是我替你们中心写的稿子,发表在两本杂志上。这样,你们单位可就出名了,这宣传费是不是给一点?” 说罢,他目光中全是渴望。 韩路:“要钱,要多少?” 蔡泽搓着手:“一个组诗,一篇散文,我个人还是很满意的,你给我三千块钱就行。” “三千?你还真是敢开口,咱们单位的普通员工一个月的工资福利加起来也就这个数。蔡泽,你乱写东西经过我们单位同意了吗,出了偏差可是要负责任的。再说了,杂志社没有给你稿费吗,还问我要钱?” “给了啊,组诗给了八十,散文给了两百,连这个月的水电费都不够。” “人心不足蛇吞象。”韩路恼了:“我请过你帮我们宣传了吗,我需要你来给我宣传吗?自做多情!现在,请不要打搅我工作,出去,出去!” 蒋家明正好进办公室了,见领导大发雷霆,忙连拽带劝把蔡作家给劝了出去。 蔡泽口中嘀咕:“什么呀,你们韩主任都不听我把话说完,好歹把文章看完啊,刚愎自用。” 蒋家明对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也很无奈,苦笑:“韩主任这两天心情不好,就别惹他了。蔡作家你自己逛逛,我就不陪你了。” 韩路不搭理蔡桑,我们的蔡桑就跑去大排练室看钟小琴和宋岫岩排练。看了半天,也看不懂。今天来这里估计又是空手而回,他心中郁闷,烟瘾上来,四处打量,发现整个文化中心也只有韩路办公室和创作室是吸烟区。韩路的办公室不方便去,那么只能跑去找宋田蹭烟。 宋田正坐在电脑前,对着屏幕上的空白五线谱抓脑壳。电脑中装了个谱曲软件,他在上面打下几个小蝌蚪,想了想,又郁闷地删除。 蔡泽也不见外,拿起桌上的烟盒,敲出一棵,点上了:“宋主任,忙着呢?你这工作很有艺术气息嘛!” 宋田虽然跟韩路说自己丧失了创作能力,但韩主任对自己恩深义重,他还是决定在试试。可惜在电脑前坐了一个小时,感觉脑袋里全是糨糊:“我的人生就是一场遗憾,不写回忆录。” 蔡泽:“遗憾才是人生的常态,更要落成问题,立功立德立言。” 宋田:“去去去,我就算想写回忆录,却没钱给你。自己在旁边喝茶,我努力一把,看能不能弄点东西出来。” 说罢,就再次苦着脸盯着屏幕。 蔡桑这人别看瘦瘦小小,可精力却异常旺盛,时刻都保持着乐观和积极的精神状态。来老宋办公室后就没安静的时候,他一边抽烟喝茶一边和宋田聊天,又顺手拿起创作室打印出来的谱子看希奇:“老宋,咱们搞创作的要时刻保持对新鲜事物的好奇,这就是所谓的赤子之心。要观察生活,体验生活。你也是文艺工作者,看宋兄一脸苦相,那还成的了什么事?得快乐起来,快乐是创作的燃料。” 宋田被他唠叨得头晕:“把你手上的稿子放下,那是《浩然成昆》的谱子,看得懂吗?” 蔡泽:“五线谱我不懂,但下面的唱词都是汉字。对了,老宋,你写曲子单位给你多少钱呀?” “给什么钱,就是一点创作补助。” “没钱写啥,浪费时间。” 正如蔡桑所说,他对所有新鲜事物都保持着强烈的好奇心,这一看就看入了巷,不片刻将《浩然成昆》已经完成的四幕戏给读完。问,这戏总共多少幕。 宋田回答说一共十二幕,寓意十二个月份,岁月轮回,岁月无悔。 蔡泽道,这玩意儿挺有意思的,跟话剧一样,以前我帮人写剧本的时候跟过组,也晓得这其中的手法。不过,词儿却怪,歌词不像歌词,古诗不像古诗……怎么没写全? 宋田道:“这部戏前后经过十年,换了好多创作员,大家都是有兴趣就些几笔,没兴趣就扔旁边,反正不急。现在韩主任逼我接着写,说是要当成一个重要任务来完成,那可要老命了。” 蔡泽:“你这是在写第二幕呀,下面的故事什么?” 宋田:“我也不知道,第一幕说的是女主角李琴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到成昆铁路建设工地,也见到主角孙大民。下面……下面就没有了。这故事还真不好编啊,我是音乐家不假,主要工作是给歌词谱曲,可没有词,你让我怎么办?” “要故事要词还不简单,我不就是干这个的吗?”蔡泽:“其实,无论是小说、电影、电视,还是你们传统戏剧中的故事都是有套路的,你按照套路编故事就是了。” 宋田:“什么套路?” 蔡泽扬了扬手中的稿子道:“就你们弄出的这四幕剧来看,女主李琴最后是爱上了孙大民,然后了结婚成一家人,最后孙大民壮烈牺牲。这其中,她是如何爱上自己未来丈夫这一点就可以作作文章。文如看山不喜平,你先让他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先发生误会,产生矛盾,变成敌人一般。然后,通过一件事,两人解除矛盾,女主发现自己好象误会了男主角,对他略生好感。但在这个时候,一个更大的矛盾出现,两人解决矛盾,好感度进一步增加。如此,同类型的几个故事下来,两人终于彻底敞开心扉,接受彼此,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但就在这个时候,男主角壮烈牺牲,升华主题,这戏,不就成了吗?” 宋田转过头来,郑重地看着他:“那你说男女主角的第一个矛盾该如何设置?” 蔡泽:“整个故事的几个矛盾点几个冲突点的设置要从小到大,一点点激化,到最后爆发。所以,第一个矛盾点最好来自日常生活。我想想……” 他摸了摸脑袋,只沉吟几秒,就道:“从用水开始吧,据我所知道,咱们金沙市第一代移民生活条件艰苦,住的是窝棚,吃的是米线,最痛苦的是没有水用。因为建设工地通常在半山腰,要想用水,必须靠人力从山脚的江里一桶一桶挑上山,走一趟通常要用半小时甚至更多。你这出剧的男主角的人设是农民出身的革命干部,艰苦朴素,勤劳勇敢;而女主则是高级知识分子,大都市娇小姐。两人在一起工作,首先就会因为生活方式的不同而在观念上发生激烈碰撞。先从用水这个故事说起……” “工地上用水每人每天都有额度,女主角李琴参加工作的头一天就把单位十几个同事一天的量给用光了。怎么用的呢,洗澡,大小姐讲究,爱干净,直接上淋浴。然后,男主大怒,严厉批评女主。女主不服,和男主角发生争吵。男主角老虎连连长孙大民大怒,逼李琴马上去山下挑水,这就是第一个冲突点……” 听他这么说,宋田抽了一口冷气:“蔡作家可以啊!” “我就是干这个的,编故事我比你们专业。”蔡桑意气风发,指着电脑上的空白处道:“我来帮你填词,看我的。” 他吟道:“一线江水东流去,千山万壑恨难平。他说久旱无雨烈日炎炎,人畜心中同似火烧,要我下山,担水回还,假公济私报仇泄愤,欺我柔弱,百无一用,手无缚鸡,要把令来行。” 这是传统戏剧剧本构架中的《催拍》。 一刹间,宋田的脸色变了:“蔡作家,你是个天才。” 蔡泽:“给钱。” 宋田:“钱没有,烟随便拿。反正每个月韩路要给我报销三条烟,都给你也行,但你得替我把这个部戏写完,至少也要拉出故事构架。” 蔡泽冷笑:“三条烟就想让我替你写这么大一部作品,好算计,再见,后会无期!” 说罢,背手就走。 宋田:“蔡桑……不不不,蔡作家,请留步,留步啊,咱们再合计合计。” 蔡泽只道:“让韩路来跟我谈,你咖位不够。” “你……”宋田气得几乎吐血,老半天才道:“蔡作家,蔡哥,我马上去找韩主任,替你争取一点资源。” “不是一点,是很多。”蔡泽:“我的字很值钱的。” 宋田:“我知道,我能感觉出来,你等好消息吧!” 韩路却不在,他出门开会去了,好象是个重要会议,还关了手机。 等到老宋联系上他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 我们的韩主任正在给家人做晚饭,开了免提。听宋田说了这个情况,有点意外:“蔡翻译官说他能写剧本,不会是吹牛的吧?” 宋田说:“不是吹牛,是真的,我跟他谈过,很有见地。但他说要给钱。” 韩路:“给钱,给多少?我说如果他能写的话。” 宋田回答:“蔡作家说了,让咱们给他千字五百。” 韩路:“这人就是钻钱眼子里的,庸俗得很,他的话不可相信。” 第二百七十一章 咱们是朋友啊,得加钱 我们的韩主任又道:“姓蔡的骗人很有一手的,你信不信,我如果答应他千字五百,人就敢写他一百万字废话,那我找谁说理去?” 宋田:“韩主任你听我说,这人真的很厉害的,他就在我那里坐了一屁股,就把这出戏的故事脉络给理清了,给了我很大启发。你听我把这个故事说完……” 他便把先前蔡泽说的故事简纲复述了一遍。 韩路却不以为然,道,故事就是那故事,都是有套路的,就算你明白这个道理,能不能写好又是另外一回事。同一个故事,换不同的人来写,也许就是两回事,你也别听他吹牛。 “不是。”宋田急眼了:“韩主任,人家上午的时候帮我填了一段词,写的真是不错,我念给你听。‘一线江水东流去,千山万壑恨难平。他说久旱无雨烈日炎炎,人畜心中同似火烧,要我下山,担水回还,假公济私报仇泄愤,欺我柔弱,百无一用,手无缚鸡,要把令来行。’写得真好啊!” 韩路:“刚这段文字也不能说明问题啊!” 宋田愤怒了:“果然,果然,呵呵。” “你呵呵什么果然什么?” “果然跟蔡泽说的那样,你韩主任刚愎自用。” 两人在电话里说得很不愉快,自然也谈不下去了。 吃饭的时候,陶桃道:“小韩,你和老宋的电话我听到了,其实,蔡泽词作得真不错,要不让他试试。” 韩路:“真不错吗?” 陶桃正色点了点头:“真不错,就那段词来看,已经不逊色于传统剧本中经过几十上百年时间检验的作品了。” 韩路心中一动,自己是理工男,天生对文艺作品没有鉴赏能力。无论唐诗宋词还是元曲,他都读不出好来。但陶桃是个大家,她说好,那必定是好的。 正在这个时候,电话“叮”,提示音,是微信公众号弹出的消息。 公众号名曰《金沙江文学》是市文联主办的刊物,大家都是文艺单位,韩路和那边也熟。 这一期的主要内容是蔡泽的一首组诗和一篇散文。 韩路本不当回事,但一看这两篇作品发表的刊物,顿时留了意。 组诗写的时候文化艺术中心的传统戏剧演出场景,发表在《新星》,这可是现代诗的最高殿堂,诗人们也以上这个刊物为荣,蔡泽主动给韩路他们做了一次宣传;散文则发表在《大家》杂志上,这也一本很有分量的纯文学刊物。 原来蔡泽今天早上给自己的杂志就是这两本书啊! 韩主任顿时去了对蔡翻译官的小觑之心,认真阅读起来。 诗没看懂,里面每个字他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什么**玩意儿,也太朦胧了吧?就算是替文化艺术中心做了一次宣传,估计造成的也是坏影响。 韩路甚至怀疑这首组诗是蔡桑让一只猴子坐在电脑前一通乱敲,最后分段了事。 又去看散文,“还好,看懂了。” 这让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蔡泽这篇散文不长,也就两三千字模样,题目叫《虱子》写的是他小时侯,因为常年和父母生活在三线建设工地上,用水困难,没办法搞个人卫生,身上竟长了虱子。 为了对付这些恼人的小畜生,他父母想尽了办法。用开水烫,用冰冻,用药。 其中有一段说,蔡泽小时候因为将敌敌畏洒在衣服上,结果把屁股都烧伤了,没办法,只得穿上开裆裤。结果,工地上的车一见着他就以为碰上红灯,都会下意识踩一脚刹车。 读到这里,韩路忍不住扑哧一笑,这蔡翻译官的文字诙谐幽默,写得真不错啊! 又有一段说的是,蔡泽小时候头上长满了虱蛋,他母亲就用篦子帮他梳,然后用指甲把虱子蛋掐破,“噼啪噼啪”很清脆,很减压。 现在那只篦子还搁在家中抽屉里,但母亲已经不在了。 每次看到,眼前仿佛又出现老娘的模样,感觉到她温暖的双手。 可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 读到这里,韩路也想起去世多年的妈妈,眼睛里全是泪水。 这蔡泽的文字,有一种打动人心的魔力啊! 韩路心道:也许……让蔡泽写剧本能成。不然,还能这么着,我不是没招吗,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他立即拿起电话联系上蔡泽:“蔡作家,你的大作我已拜读。明天上午九点有空没有,咱们聊聊文学。” 蔡泽:“我看看行程安排。” 韩路心中鄙夷,你都潦倒到来我这里蹭烟蹭饭,能有什么行程? “如果没空就算了。” “有空,有空,韩主任有请我能不来,咱们是朋友啊!” …… “咱们是朋友啊,得加钱,千字五百五。”次日,蔡泽如约和韩路见面,当韩主任说可以让他试试弄个《浩然成昆》的本子之后,蔡翻译官开始说钱了。 韩路笑道:“钱的事情先不说,如果以字数来算稿酬,你蔡桑写发了性,整他个几百万字,还不把我给写穷了?再说了,你一提笔就想着水字数,质量怕是不成。” 蔡泽点头:“其实这事我昨天晚上想了一整夜,传统戏剧的故事节奏都慢,一句台词要唱老半天,所以,字不能太多。、这样,我就说个整数,二十五万。” 韩路:“二十五万?” 蔡泽:“我打听过,多年前你们打算请省里的老艺术家创作,人家开口就是五十万。我问你要一半,很良心了。放心,等本子写完,你们觉得满意再付。” 韩路为难:“价钱是公道,不过,单位穷,挤不出这笔开销,再说也不符合财务制度。” 蔡泽冷笑:“说一千道一万,你还是想让我白干,再见,后会无期。” 韩路叫住他:“你听我把话说完再走好不好,直接给你钱真的不符合财务制度,要犯错误的。要不这样,咱们签个劳动合同,中心聘请你做零时工,开你工资。正好我这里还有个岗位。” 蔡泽意动:“什么岗位,是不是创作员,那也行。说好了,宋田的享受的待遇我都得享受,水果、香烟、茶叶、劳保一样都不能少。” 韩路:“不是创作员,是保安,” 蔡泽气得脸都青了:“韩路,你看我这小身板,他是个当保安的样子吗?我是作家,我不能这样被你侮辱。” 韩路:“我真不是侮辱你啊。” 蔡泽继续大骂:“混帐,混蛋,无情,无理……中心帮买社保医保吗?” 韩路点头。 蔡泽:“有住房公积金吗?” 韩路再次点头:“我们是正经单位。” 蔡泽面露笑容:“那我就干,好歹有口饭吃。但我不会和小金一起看大门、收停车费、拗花杆,丢不起那人。” 韩路:“不用,你在创作室值勤就是了。试用期一个月,一个月内不写出《浩然成昆》的本子,立马走人。” 蔡泽睥睨而视:“要什么一个月,灵感来了,我一星期写完。如果钱给够,只需三天。” “少吹牛,钱没有。” 蔡泽最后恨恨道:“韩主任,我现在生活困难,人穷志短,只能先安顿下来再说。但有一条,这个部戏我要署名权,ip版权中该我的部分得给我,咱们得写个协议,还得公证。” 知识产权才是值钱的东西,蔡作家已经预感到这部戏如果弄成将来有很大的经济价值,这笔直接给二十五万买断好想更划算。 自然不能放过。 韩路:“好,版权的事情咱们商量一下,看怎么分。放心,不会侵害你应有的权益的。” 就这样,蔡桑穿上保安服跑去创作室上班。 他长得瘦小,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看起来更加委琐也更像翻译官。 第二百七十二章 故事 八月是金沙市雨季的尾声,和其他地区的炎热不同,这里凉爽得让人仿佛到了秋天。 雨水不停落下,冲刷着街道和路边的火凤凰树。 有积水顺着带坡度的公路朝远处大江汇流。 蔡泽穿着短袖黑色保安服,湿淋淋地走进创作室就嚷嚷:“老宋给我一个办公位,烟扔一包过来,茶。” 宋田半生气半开玩笑地说:“你一个保安请站稳自己的位置,别弄得跟领导似的。” 但还是把一支烟递过去,帮他点了火。 蔡泽将笔记本电脑放桌上,通电开机。双手撑在桌上,对办公室几个创作员朗声道:“一部戏的上游是故事,故事成了,戏就成了,否则也谈不上以后。上游是原材料,是一切的前提,从现在开始,创作室工作的重点是我,请大家围绕着我,配合着我。请把我比做燧石,越是敲打越是迸发出耀眼的火花。” 说罢,他便坐下去劈劈啪啪地打起字来。 蔡泽码字不习惯笔记本自带的键盘,而是外接了一个机械的。 他打字打得飞快,一时间,整个房间里都是清脆的声音,宛若机关枪,连绵不绝。 宋田问:“我可以看你写什么吗?” 蔡泽没有说话,显然已经进入物我两忘的状态。 老宋就站在他身后端详着电脑屏幕。 这是一部小说。 宋田只看了片刻,再无法挪动自己的目光。 *********** 《浩然成昆》 李琴从小就知道自己很美,她有着挺拔窈窕的身姿,就如柳阴街府河边的柳树,婀娜娉婷,而那柳叶就是她的眉毛。 她的父母是高级工程师,抗日战争时期还主持修建过省城的机场。b52轰炸机就是从这座机场起飞,轰炸侵略者。 李琴出生在这么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生活优渥,从小就在家人的细心呵护和男同学倾慕的目光中长大,加上成绩优秀,可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人生对她来说就好象是蜀地冬日温暖的阳光,一切都是那么令人赏心悦目。至于风刀霜剑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 一刹间,整个世界都变了。 等到李琴回到家中,父母已经不在,家中仿佛被大水冲过,两一张床都没有留下。 一般的孩子遇到这种情况,早已慌成一团哭成一团,但李琴却很生气。 因为家被抄了,她的雪花膏也被人给卷走了。这么冷的天,没有雪花膏,没有百雀泥,皮肤变粗糙了怎么办,手龟裂了怎么办? 不能美,莫若死。 李琴就去找居委会干部闹,说“你们得把香香还给我呀!妈妈说过,我们做姑娘的,就该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落,要得体,要自尊自爱。化妆不是追求不健康的腐朽没落的生活方式,而是对别人的尊重。” 香香就是西南省在那个年代对化妆品的称呼。 居委会的一个干部是李琴母亲的熟人,见她来闹。大惊,现在都什么年头了,别人遇到这种事情躲都来不及,你还找上门来,真被人打死也是打死了。 就拉着她的手一阵跑,道,孩子,别来了,你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谁也不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口饭吃,活下去才是正经。 李琴气鼓鼓:“他们凭什么偷走香香,得还给我……阿姨,我饿。” 说着话,眼泪就流下来。 肚子饿了怎么办呢?学校是回不去了,只得去高中同学家蹭饭。 那年头大家生活都困难,一切都凭票供应。别的孩子蹭饭的时候口都甜“叔叔阿姨”“爷爷奶奶”喊得亲热。李琴一副大小姐脾气哪里懂得什么人情事故,跑人家里就跟人背起了词儿“你知道我靠什么吃饭吗?我是靠总结经验吃饭的……总来一次总结经验,发扬优点,克服缺点,然后轻装上阵,乘胜前进,从胜利走向胜利……”“我们的同志应当注意,不要靠官,不要靠职位高,不要靠老资格吃饭。”“国家积累不可太多,要为一部分人至今口粮还不够吃、衣被甚少着想;再则要为全体人民分散储备以为备战备荒之用着想。” 同学的母亲笑得眼睛都眯缝了:“姑娘,还没有吃饭吧,今天咱家吃肉,一起一起。这丫头,怎么长这么好看。” **************************** 看到这里,宋田“嘿”一声笑起来:“蔡桑,你这主角有点二啊!” 蔡泽:“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昨天还是被父母怀里的心肝宝贝,为世人所羡慕的天之骄子,今天就遭遇人世大变。如果不二,怕是撑不了几天。人嘛,就要过得快活。金庸小说《笑傲江湖》宝文堂出的那一版,扉页就有一个印章,上面刻着‘檗下琴’三个字。檗是一种树木,味奇苦。书下弹琴,寓意苦中做乐。笑傲江湖的主角苦吧,苦啊,没有那千般苦楚,如何体会到生命中那短暂的优游于江湖的自在潇洒?” “你说得有点道理,这个女主角的形象算是立起来了。”宋田:“让你写川剧本子,你弄篇小说出来做什么?” 蔡泽:“算是拉个细纲吧,单拟大纲没什么意思,我这人是三分钟热度,容易丧失热情,还不如直接写个故事出来。只有在创作的时候,我才能保持高度的热情。文以气为先,只有在创作的时候,我才能将这股气从头到尾一以贯之。” 宋田点头:“说得好。” 蔡泽:“再说了,如果《浩然成昆》这部戏将来成了,名气起来,我还可以出本小说,算是给这个大型实景项目的配套。到时候,有整个金沙市替我宣传,还愁销量?大概还是能够赚一点点钱的。” 宋田无语,这人好歹也是作协会员,口口声声都是钱,太俗:“蔡桑大大地狡猾,小说还能看,你接着写。” 故事继续。 ************************************ 人是铁,饭吃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那年头,城市居民一个月才二十五斤主粮,肉半斤,油也就二两。肚子里缺少油水,食量就大。 别人还可以勒紧裤腰带,心静自然凉,忍忍就不饿了,但李琴不行。因为她的腰很细,再勒,也没有余量。 李大小姐从小娇生惯养,营养均衡,生得水灵,饭量大,一顿能干半斤米饭。任何一个同学的家里都养活不了这尊菩萨,吃一顿两顿得了,长期吃下去,谁承受得了? 那么,只能吃转转儿糊了。 李琴就拟了个高中闺蜜的名单,挨个吃下去,直到吃无可吃,就把主意打到父母的同学朋友同事那里去。 她跑人家里去,依旧是背上一通文件,给人搞zz学习。 长辈们喜欢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也不反感。 就这样混了半年,在举目都是面带菜色的世界里,李琴个头又蹿了一公分,一副大小姐的风采,洋气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居委会的那位熟人阿姨一看,娃娃这么下去不行啊,还是得给她找个事做,好歹也能混点嚼裹。 其实,她们那边的活儿还是很多。比如去拉板车,到蜂窝煤厂和泥巴,到砖厂卸砖。可一看李琴的细胳膊细腿,嫩得和豆腐一样的皮肤, “娴静好比花照水,行动仿佛风拂柳”实在太反动。 恰好,成昆铁路开建,那边正在招人。 阿姨就动心了,跑去找李琴,问:琴子,你不是大学生吗,学的又是土木,要不去铁路上干,那边待遇很不错的。 李琴说,我是肄业,没文凭的,在大学也就学了一学期,专业的门都没入。再说了,去那边又要办迁移,我省城的户口怎么办? 阿姨跌足叫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户口问题,你爹妈是省城户口吧,现在不也迁去大西北挖沙子,还来了个非转农。去吧,去吧,听说铁路上每个月三十来块钱工资,饭可以敞开吃,每周有一次肉。 工资倒无所谓,这时代你钱再多没有票据也买不来东西,但饭可以敞开吃还有肉这句话却触动了李大小姐的灵魂。 原本,她还担心自己没有大学文凭人家不收。 到招工的地方一看,愕然发现,人家只要是人都要,一个初中生就算是个知识分子。没办法,建设上实在太缺人了。 听李琴说是大学肄业,还学的是土木工程,负责招工的大姐就好象是拣到了宝贝,一把抓住她,喝道:“就你了,现在给我上车,马上拉走。” 李琴挣扎:“我还没有准备行装。” 大姐:“发,到地头发给你。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李琴:“我是大学肄业,没学到什么专业知识。” 大姐:“学,工程段有的是科学家,比你大学的教授还专业,而且你可以理论联系实际。” 李大小姐:“到地头发雪花膏发百雀泥发花露水吗?” 大姐:“发。” 李大小姐:“那我能能穿连衣裙吗,荷叶边那种?我能穿高跟鞋,能涂口红,能留长指甲,能画眉毛吗?” 大姐有点崩溃,这姑娘还真是好逸恶劳思想落后:“劳动改变世界改变人本身,投入到火热的劳动中去,我想你能改变自己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 “我饿了。”蔡桑停下打字的手。 宋田:“写得不错。” 蔡泽:“我状态很好,吃过饭先睡一觉,下午继续弄,老宋,走,吃饭去,吃好点。韩主任那边的经费要下来没有。” 宋田:“给了两千块。” “今天中午按五百块的餐标整,再买条中华。”保安蔡泽搓着手:“好久没有吃过五百块的饭了。” 宋田:“只要故事好,你合理的要求都能满足,我负责帮你从韩路那里要资源。” “那再买一箱酒回来,我边写稿边喝。” “你要什么牌子的酒,雪花还是青岛纯生?” “白酒,五十二度那种。” 第二百七十三章 那是上天的垂怜 两人淋着雨出门吃午饭。 五百的午饭是不可能的,一人一碗米线,大不了多搁点羊肉。 中华香烟超标了,换成二十一包的,买两条。 白酒却管够,弄了一箱,还买了几十包辣条,精神粮食和物质粮食备齐。 因为喝了酒,蔡桑直接躺创作室长沙发睡觉,在入睡前很严肃地对宋田道:“宋主任,我这人有个习惯,睡觉必须睡到自然醒悟。请你千万别中途叫醒我,也别发出任何声音。不睡好,我没有状态,今天也什么都干不了。” 宋田也是搞创作的,自然知道一个作者在进入状态后有许多怪癖。比如市音乐家协会就有个同行,在谱曲的时候就喜欢蹲在椅子上,一蹲就是半天,还时不时嗅嗅脚臭,跟坐山雕似的。 他也在椅子上迷瞪了一个多小时,醒来,蔡泽还在睡,并发出响亮的酣声。 没办法,老宋就出门锻炼身体,折腾到三点回办公室,蔡桑还在睡,脸上全是口水。 到五点的时候,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叫醒蔡泽:“桑子兄,下班,回家吃饭吧!” 蔡泽一骨碌爬起来,拿起一瓶白酒,猛喝一口,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扑到电脑前,开始噼劈啪啪地打字。 宋田:“该吃饭了。” 蔡泽忽然转过头,用恶狠狠地目光看着他,牙缝里吐出一个字:“滚!” 灵感来了,状态来了,被人打搅,不可原谅。 阴雨天,屋里没有开灯,光线暗,蔡泽的目光绿油油如同一头饿狼。 宋田顿时吓了一跳,根本想不起发火。 他默默地站在蔡桑身后,定睛看着屏幕。 其实,蔡泽上午写的小说的开头只是交代了人物和故事的肇始,并不能改进川剧里去,现在故事已经写到女主角李琴到了金沙市到了建设工地,和男主角老虎连连长工程师孙大民见面。 正戏开场。 李琴到工地的第一天就把同事的生活用水全部用来洗澡。 孙大民咆哮了,将两只桶扔到她身前,用命令的口气让她去把水从江里挑回来补上。 故事的第一个高潮到了。 ********************************************* 山高月小,江水在脚下哗哗流淌。 李琴跌跌撞撞地挑着两桶水在山路上吃力爬着,她什么时候干过这样的重活,只感觉扁担压在肩膀上就好象是烧红的烙铁,每走一步都疼得背心直冒虚汗。 水已经簸得只剩下半桶,但分量却越发沉重。仿佛左边是泰山,右边是华山,中间是脆弱的喘不过气的命运。 她想哭,但眼泪却被愤怒压回腔子里。 从金沙江取水点到山腰的工地只有一公里路,今日看起来却是那么漫长,每走一步,李琴都觉得自己坚持不到下一秒,会重重地摔到在地。 …… 灯光,是工棚温暖的灯光。 终于到了。 孙大民就站在门口,冷冷地说:“水不够,继续。” 李琴心中的悲愤终于爆发,一桶水泼过去:“是的,永远都不够,你会让我就这么不停挑下去。我不干了,我不干了,随便你。” 说罢,就钻进自己的窝棚,大声地哭起来。 浑身是水的孙大民默默挑起担子:“小李,你是第一天到我们建设处,不了解情况,我对你简单粗暴,就这么罚你确实不对。我们是一个集体,一人犯错,全体受罚。我是连长,从我开始。这水,我可以帮你挑。” …… 和李琴的跌跌撞撞步履蹒跚不同,身强力壮的孙大民挑着水健步入飞,只十来分钟就能打个来回。 李琴的大小姐脾气犯了,她竟用孙大民辛苦挑回来的水洗脸,洗衣服,拖地,泡茶,还故意唱着歌儿:“清凉山上月影融,煮鹤烧琴宴孙工。恼煞长江歌舞伴,不同人生一梦中。” 孙大民也不说话,默默挑着桶子下山打水。 月影凌乱,脚步声响了一夜。 …… ********************************* “蔡桑,酒给我啄一口。”看到这里,宋田忽然有了创作的冲动。 “自己开一瓶,当谁想喝你口水?” 宋田不管,提起酒瓶子咕咚咕咚饮了一气。顿时觉得有一股热辣辣的东西顺着喉咙而下,沉如丹田,又猛冲天灵。 他扑到钢琴前,丁丁冬冬弹了一气,然后停下来,用颤抖的手在谱纸上画了个符号,“c”大调。壮阔山水,儿女情长也显得粗犷飒爽,必须用c大调,四二拍。 “终于开始了,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 蔡泽:“好听。” 宋田:“悦耳就好。” 蔡泽:“我这本小说才开始写,写好后,还得改成本子。现在连词都没有,你折腾什么,那不是做无用功吗?” 宋田:“不然,到时候你可以根据我的曲子把故事内容添进去,这叫填词,对你来说不难吧?” 蔡泽:“也就是技术上的问题,不难,写作只要理出思路,其实就是一门手艺。” 宋田:“还有,你也是干艺术的,也知道灵感这种东西无从琢磨也无迹可寻,强求不了。你只能等待,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灵感啊,它就是藏在抽屉里的宝贝,被牢牢锁紧。你不停拉,怎么也拉不开。可有一天,你听到哗啦一声,抽屉打开了。那声音是何等的美妙,那是上天对我们的垂怜啊!今天,那抽屉被我抽开了。” 老宋有点醉,满面通红,眼睛里有泪光:“蔡泽,谢谢你。” “了解。”蔡泽:“我估计会熬个通宵,老宋你回家去吧。” 宋田:“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瓜熟蒂落,挡也挡不住,我也会通宵。” …… 韩路感觉自己好象有点不对劲,每天晚上十点半就困得不行,但早上四五点钟就会醒来,死活也睡不着。 没有瞌睡的人是痛苦的,他只得起床给家里人准备早饭做家务。 家务事就那么点,一会儿就做完,只能一个人坐在客厅呆看电视。 陶桃嘲笑道,小韩,你这是老了,人老了的特征就是瞌睡少。 韩路:“姐,我永远你你的小韩。” 起得早,无所是事,那就去上班呗。 早上七点,韩路到了单位,刚上楼,就听到创作室那边传来说话声。 是宋田:“蔡桑,这戏弄完咱们得好好休息休息,去看玉龙雪山吗?” 蔡泽的声音传来:“没钱,要不你请客。” 宋田:“你这人就是不大气,真把戏写完,让韩主任出钱他能不干?” 韩路心中奇怪:“二人怎么来得这么早?” 第二百七十四章 故事二 韩路走进创作室,里面的味道可真冲。 却见满地都是烟头和食品塑料包装袋,烟味、酒精味、辣条味混合在一起,都辣眼睛了。 宋田正抱着一碗方便面吃得满头是汗。 而蔡泽则斜躺于沙发,脚趾从黑袜子中探出。 他的头发依旧油光锃亮,三七开丝毫不乱。 韩路:“怎么着,你们没回家,别告诉我是熬了个通宵创作。” “如果我说是,你会相信吗?”宋田放下面碗,坐到钢琴前就弹出一段欢快的旋律:“憋了那么多年,快憋出来了,有种拉肚子的人找到马桶的感觉,畅快,畅快啊!” 桌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亮着,里面上一份文稿。韩路神色凝重了,也不废话,一屁股坐下去,仔细地读起来。 蔡泽:“浩然成昆的小说,我感觉自己正在写人生最重要的一部作品。” 整整一个上午,韩路哪里里都没有去,就坐在电脑前阅读,他读得很慢,很慢。 不得不说蔡泽的速度真快,一日一夜晚,竟写了两万多字。 …… 《浩然成昆》之二。 工程段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有连营团师等编制。 实际上,很多工人都是转业军人。 李琴来金沙上班已经有些日子,她已经逐渐熟悉了情况,也熟悉了同事们。就知道,连长孙大民以前是全国最大城市的大学生,因为学的是土木,毕业后就参军去了鸭绿江,作为工程师负责维修被敌人炸断的桥梁和道路,保证后勤畅通,后来还参加过很多次战斗,是位国家英雄。 战争结束,他本可以留在大城参加工作的。但听说国家正在建设成昆线,需要人才,便毅然背上背包来到大山里。 听到孙大民的故事后,李琴很惊讶。大城市多好啊,十里洋场、霓虹灯、大光明电影院、冰淇淋、西装旗袍、咖啡蛋糕……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试想如果自己是他,估计不会去到白山黑水鸭绿江畔那么危险的地方,就算去了,退伍后也不会来这穷乡僻壤。 她说穿了就是个小姑娘,喜欢美,死都不怕就怕不安逸,骨子里是个精致利己主义者,按照当时人们的说法就是思想觉悟低。 李琴内心中觉得这孙大民就是傻的。 而最让她不理解的是,孙大民明明应该是个白衣翩翩的江南佳公子,为什么又长得这般粗犷,这也太不美了吧? 那年头修桥铺路缺少机械,大多是用肩挑背扛,一干起活来,满山都是人,凿子榔头的叮当声在峡谷中回荡。 李琴是技术员,自然不用干重活。她的工作是测绘,整天带着仪器在山上跑。 虽然大学只念了一学期,在实际工作中,一切都要从头学起。然而她的学习能力实在太强了,资料看一遍就会,还能举一反三。 渐渐地,我们的李琴同志成了工程处技术骨干。 正如招工是那位大姐所说的,进了工程处,国家包伙食,粮食随便造。李琴本来就能吃,仿佛老鼠掉进米缸。她每天早上起来就梳了头,抹了雪花膏,欢快地哼着《夜上海》,一蹦三跳跑起食堂:“师傅,请给我六个馒头。” 工地上干的是体力活儿,馒头都实在,二两一个,大如婴儿脑袋。六个馒头一个饭盒可装不下。怎么办呢?李琴就用一支筷子把馒头串了,张开小嘴,如土拨鼠啃玉米一样啃过去,不片刻就吃得干净。 就这样还不解恨,还得整一小盆稀饭。 到中午收工,李琴同志虽然在山上跑得满头是汗,依旧认真擦了脸,画了眉毛,哼着《四季歌》《渔光曲》再次一蹦一跳去食堂:“师傅,半斤米饭,菜一样来一点。” 米饭还是很实在,紧实,坚硬,撮散了装进火药枪可以打野鸭子,但她觉得这饭真香啊!吃饭其实吃的就是心情,有工作,有工资,能自食其力,不用厚着脸皮去别人家蹭饭,这样的日子给个皇帝也不换。 招工的大姐当初说工程处一周吃一回肉不假,但那肉的价格比外面便宜许多,以李琴的收入可以敞开了整。小姑娘一看价格,五分钱一份,那还说什么呢,自然是放下包袱开动机器:“师傅,回锅肉一份、木须肉一份、炖蹄膀来一个,要后腿那种。师傅你别笑,我正在长身体。” 大师傅实在喜欢这活泼的小姑娘,虽然她的生活方式好像有点反动:“李工,你悠着点,别吃倒了胃口,到时候吃什么都不香。” “我会吃倒胃口吗,咯咯,我不会。”李琴不以为然,肉多香啊,天天吃顿顿吃都不够。 还真吃伤了。 虽然工程处每周一次肉,但平时的菜里油水却多,譬如那份清炒豌豆尖,菜没几株,却亮汪汪一盘菜子油。对技术人员,工程处可是舍得下本的。 李琴成天大吃猛干,营养充足,更是彻底长开,出落得亭亭玉立,油光水滑,反动学术权威实至名归。 她身体能量储备到一定程度后就做出调整,渐渐地觉得吃什么都没意思,饭量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米饭从半斤降到二两,馒头只吃一个就饱了。 这一天早上,因为昨天晚上吃得素,有点饿,打了个馒头,只啃了一口,就觉得寡淡无味,径直丢在泔水桶里,回到自己窝棚看资料。 大约是因为基因使然,李琴天生就喜欢土木,正看得入迷,忽然外面传来一正急促的号声。 她心中正在奇怪:“这的上午的,天清气朗,谁闲得没事吹小喇叭?” 响起了轰隆的脚步声,然后是孙大民的吼声:“紧急集合,紧急集合!” “又有什么好紧急的?”李琴心中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穿上小皮鞋,还用刷子刷了半天,刚走出门,想了想,又转身拿起一件刺绣披肩围在肩上。 连队一百多人都站在食堂前,孙大民愤怒地指着泔水桶中李琴丢的那半个馒头咆哮:“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犯罪,谁丢的,站出来!不站出来是吧,敢做不敢当是吧?你们摸摸自己的裤裆,还是个爷们儿?” 李琴迟到了,她无所谓地跑第一排队尾去。 孙大民:“要喊报告。” 李琴:“你在说我吗?” “是,李琴同志,喊报告,出列。” 李琴走出队伍,撇撇嘴:“报告。” “你就站那里。” “无聊。” 孙大民的脸变成了青色:“立正!” “我站着呢!” 孙大民:“……” 他顿了顿,又继续吼:“馒头是谁扔的,不承认是吧,别让我查到,否则那我可就要对你不客气了,我要处分你。现在,我最后问一句,谁干的?” “馒头啊,我扔的,怎么了?”李琴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好,你承认就好。”孙大民凛然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吗?” 李琴疑惑:“吃不下,只能扔掉呀!我用自己的饭票,打回的饭愿意吃就吃,愿意扔就扔,关别人什么事?孙连长,你这是小题大做。” 孙大民:“怎么不关别人的事,李琴,我问你,咱们食堂的馒头多少钱一个?” 李琴:“一分钱一个,怎么了?” “那我再问你,外面饭馆的馒头多少钱一个。不知道吧,我来告诉你,两分钱一个。那么,这便宜的一分钱是从哪里来的,是人民,人民给你的。”孙大民:“现在国家困难,很多地方还有人吃不起饭。但是,为了支援三线建设,为了成昆铁路早日建成通车,为了早日让天堑变通途,全国人民都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把粮食一点一点抠出来,送到前线来。对,咱们这里就是前线。李琴,同志,你丢掉的不是半个馒头,丢的是良心。” 孙大民眼睛里流出泪水:“半块馒头是不要紧,但在有的时候是人命啊!当年我在长津湖的时候,吃的是炒面,喝的是雪水,多少战友,多少同志因为冻饿长眠在那块土地上。我的好友,我的连长,我的指导员,他们趴在雪地上埋伏了一夜,天亮冲锋的时候都没能站起来。那时候,如果有这么半块热腾腾的馒头,他们就不用牺牲。李琴同志,你扔了这半个馒头,我真的很难过,很伤心。” 在场的很多人都是经历过艰苦卓绝的战争年代的,想起牺牲的战友,一个个都红了眼圈。 但咱们的李琴是谁,她是李大小姐啊。 李琴忽然瞪大圆溜溜的眼睛:“炒面,好吃吗?” 没有人说话,风呼呼地吹过山冈。 李琴忽然有点害怕,讷讷道:“扔了就扔了呗,要不我把浪费的那一分钱赔给你?” 孙大民伤感地摇头:“这就不是一分钱的事儿,这是伤害了我们的感情。” 他慢慢地俯下身去,抓起泔水桶里的半块馒头,放进自己嘴里大口嚼着。 泔水桶本是用来喂猪的,但工程处的人都艰苦朴素惯了,从来不会剩饭剩菜,里面很干净。 可李大小姐却感觉嗓子里毛哈哈的仿佛有一把刷子在刷,哇一声就把早饭吐了出来:“不讲卫生,太恶心了!” 有人高喊:“打倒浪费粮食大坏蛋李琴。” 眼见着她就要被愤怒的群众殴打,孙大民:“食物中毒,快,带李琴去医务室。” 第二百七十五章 空虚比狼更可怕 李大小姐哭了,倒不是因为怕,而是被针扎的。 医生也气她做事过分,直接上大针头。 小李工眼睛里包着泪花:“大夫,你推药的时候能不能慢点,能不能干点其他事分散我的注意力?真的好疼。” 大夫没好气:“要不要我给你讲个童话故事?” “大夫会说故事啊,童话就算了,幼稚,你给我说说《魂断蓝桥》吧。” …… 李琴的工作干得越发出色,来工程处工作一年,竟硬生生把大学四年的课程囫囵地啃完。为了攻克一个连孙大民也解决不了的技术难题,她更是把自己关资料室不眠不休半个月。 工程技术首重计算,六十年代的时候可没有计算机,全靠算盘和稿子。 李大小姐的算盘珠子从早到晚清脆的响着,计算用的草稿丢了一地,实在不够用了,就拿报过期报纸对付着。 最后,技术难点攻克那一瞬,她身体朝后一仰,竟扑通地摔在地上,人事不醒。 众人大惊,急忙把她扶起来,用筷子撬开牙关,把红塘水灌进去。 李琴才叫了一声:“妈妈!”醒过来,眼睛里全是泪水。 孙大民很感动,心道:“劳动改变世界,更是改变人本身,李琴同志算是彻底地融进集体,融进了人民群众之中。 他甚至考虑过因为李工攻克了工程上的技术难题,做出重大贡献,准备发展她进组织,选她为本年度的先进工作者。 不料李琴的大小姐脾气又犯了,撇嘴,不屑:“先进工作者,就发个搪瓷缸,没意思。要想让我领奖,得发炼乳。” 她还讨价还价了。 孙大民想了想,回答说,你好好工作,再创佳绩,炼乳不成问题,我帮你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呢,那玩意儿可是稀罕物。 孙大民不是全国最大城市的人吗,他就写信给以前的同学朋友想办法。还别说,人家真给他把东西寄过来了。 孙连长喜滋滋地把炼乳交到李琴手头,叮嘱:“写份入党申请书吧,我当你的介绍人。” 不料,拿到炼乳后,李琴没有吃,竟用来敷面,用来洗澡,搞得自己浑身上下香喷喷白嫩嫩,民愤极大。 孙大民彻底愤怒了:“什么玩意儿,混蛋东西!” 李琴回嘴:“你送我的东西,处置权在我,管得着吗?” “你辜负了我,辜负了组织,辜负了同志们。是是是,你的技术是很强,你业务能力出众,很多工作没你还真不成。但是,比起技术,我觉得做人,更重要的是品质品行品德,你真的很让我失望。” 李琴:“怎么,你还想在道德上审判我,你还骂我是混蛋,对着一个姑娘一个纯洁的少女大爆粗口,你的品质也有问题。别以为我前一阵子没日没夜地干活,就觉得我和你一样工作起来不要命,要奉献些什么的。我没你那么傻。实话告诉你,我是喜欢干这个活儿,看着图纸上的桥梁和道路出现在现实中,我开心,哪怕累得晕倒过去,我也愿意干。但不开心的事,谁说都没门儿。别以为我和你一路人,我们不是。” “什么少女什么姑娘,在我们工程处,有的只是革命同志,妇女同志。”孙大民:“你不是我的同志。” 两人大吵,彻底翻脸。 孙大民实在太激动,竟气得咳嗽了一星期,吃了好多药。 而我们的李琴李大小姐吵过了却没事,又开始快快活活地过起日子。的确良衣服得做,卡其布裤子整起来,羊毛绒大衣买买买。 头发用红色纱巾扎了蝴蝶结,她就是峡谷中最美的木棉花。 工程师李琴在学术获得成功,她的一篇论文发表在国家级科学刊物上,师宣传处决定写一篇稿子在广播上对其进行表彰。 记者来工程处和李琴接触了几次,就撂挑子不干了。 领导很奇怪,问怎么回事。记者说,这个李琴太过分太落后,如果换纪律单位,不知道都被关多少次禁闭。她她她……她竟然让我走后门帮买收音机,还说,如果帮这个忙,可以给我十斤全国粮票当做感谢…… 领导一听,大抽冷气,这女娃娃就是个反动学术权威啊,确实不宜表彰,孙大民的连长是怎么当的,怎么就改造不好手下的人呢?工程上正是用人之际,进度压倒一切,睁一眼闭一眼吧! 想了想,又指示:“高级技术人员那边,必要的物质条件还是应该满足的。至于收音机那种奢侈品就算了,影响实在太坏。” 李琴太渴望有一台红光收音机了,就是那种半人高的半木盒子,一拧旋扭,通体都是半导体灯闪烁的那种子,那光才是现代化,才能将她从这个荒凉的峡谷中拉进里面那个摩登的世界。 在收音机里,有斯特劳斯的《春之声》,有小说《巴黎的秘密》有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有侯宝林的相声,有《三笑姻缘》,还有世界上正在发生的新鲜的事儿。 工程处的物质条件虽好,但精神生活却是那么的贫乏。大家每天下班,除了聚在一起抽烟喝茶聊天,就没有别的娱乐。 话说多错过,因为聊天闹红了脸的事情经常发生。 师里一看这样下去不行,得给大家送点精神粮食过来。于是,图书室建起来了,报纸送过来了,邮递员的鞋磨破了。 有书报可以看,那是好事。然而,图书室建立了不两月,上头就来了一次大检查,说是许多书籍思想有问题,要带走销毁。 首先完蛋的是传统演义小说,接着是欧洲十九世纪的古典小说,雨果、契可夫、玛雅科夫司基、托尔斯泰。至于海明威、《白鲸记》、《热爱生命》的杰克伦敦,那是万万不能看的。 图书室只剩区区几本幸免于难的小说,诸如《迎春花》《虾俅传》《水浒传》等等,更是被大家翻得卷了边,磨出包浆。 我们的李大小姐自重身份,自然不会凑到臭男人堆里去聊天唠嗑,至于那几本小说,看一遍就能背下来,再读实在没有趣味。 她很空虚,很烦。 正在这个时候,师部要放露天电影,《柳堡的故事》。 大家因为工作实在太忙,实在抽不出时间。但李琴却激动了,忙找到好朋友王曼,说咱们晚上一起去看吧? 王曼是材料管理员,一个很乖巧的女孩子,说。这里去师部有十公里路,都是翻山,路上还有狼,好可怕的。还是等大家都不忙了,凑上十来人一起去。 李琴不乐意,道,你看这山光秃秃的连草都不长一根,除了石头还是石头。没有草,就养活不了草食动物,没有草食动物狼吃什么,就算以前也都都饿死了,生态平衡懂不懂。 王曼说,李工,李姐,你说的啥平衡俺也不懂,反正不想去。你迟两天去看电影也不打紧,慌也不慌一时。 李琴道,王曼,我实在是太空虚太寂寞了,空虚是什么,那是一条蛇在是撕咬你的心灵,比狼更可怕。去吧,九九那个艳阳天,十八岁的哥哥呀细听我小英莲,爱情是多么美好,青春是多么美好。 王曼:“俺不去。” “你不向往爱情吗?” “俺不向往,姐,我今天晚上真有事,俺要跟俺老乡小山东搞对象,是指导员介绍的。俺心里慌,啥东西都不向往。” 第二百七十六章 年龄 “小山东?”李琴标志性地撇嘴。 “怎么了怎么了,他……不好吗?”王曼有点慌:“是不是姐你不同意,可是……指导员那边……” 实际上小山东人挺不错的,人长得倒也仪表堂堂,又活泼开朗。 李琴:“别的啊还好吧,就是年纪太小了啊。” 王曼:“不小了,他都二十岁了。” 上世纪六十年代,男人二十女人十八就可以结婚,到后来才改为男二十二女二十。 李琴哼一声:“二十岁的人应该在学校念书,还是个孩子,去结婚,那不是荒唐吗?咱们做姑娘的跟人结婚,应该找那种成熟稳重的男人。两个二十出头的人凑一块生活,谁照顾谁呀?” 王曼:“现在有几个人在读大学,像姐这样的知识分子毕竟是稀罕物。二十岁又怎么样,我平时也都自己管自己的。姐,这事都说好了呀,失约不好吧?” 看到她一脸羞红,李琴知道小妮子是对小山东动了心:“算了,你是指望不上了,我自己去。” 王曼吃惊:“姐,你一个人走山路?” 话音还没落下,李琴已经一个人出发了。看到她的背影,王曼感觉不安。 电影很好看,虽然以前已经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但看看那大平原的稻田、水车、小船、流水,也是好的,让人感觉到生活还是有希望的。 特别是电影里的演员,男的英俊,女的美丽,对眼睛来说也是一种享受。惟独…… 惟独旁边的那老头实在讨厌,竟然提醒李琴:“公共场合能不能肃静点,你嘀嘀咕咕个没完,别人还怎么看电影?” 那么,李琴在嘀咕什么? 她在背台词呢! “同志。” “你是谁?是我认识的人吗?” “怎么会认不出你呢!你是——副班长!我要叫出声了。” “真的是你!副班长!” 这部电影的台词其实不多,正因为以前已经看过无数次,李琴早已经把里面的人物对话都背下来了。因此,银幕上的人说一句,她在下面接一句,玩得不亦乐乎。 这引起了旁边老头的不满,忍不住开口批评这个瘦高个的小同志。 被人打搅兴头,不可原谅,李琴转头看了他一眼:“你在说我吗?” “怎么,说不得?”说是老头,那人其实也就四十来岁。只不过大约是以前生活条件艰苦,面上都是皱纹。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兜里插着四支钢笔,也不知道是不是修文具的师傅,一发起怒来,额上白发醒目。 李琴:“就是说不得,你一老头,我还是个孩子,你欺负一个小女子,为老不尊,象话吗?” 老头显然平日里被人尊敬惯了,被小丫头片子一通喷,暴跳如雷:“你哪个单位的,敢不敢报上名字?老子处分你!” 李琴大小姐脾气上来:“我不告诉你,跟你说话就是浪费时间。” “不告诉我你今天就别想走。”老头伸出手抓住李琴,手指很粗糙,全是老茧。 李琴忽然尖锐地叫了:“臭流氓,打流氓了!” 什么,有流氓调戏妇女,正义的人民群众义愤填膺,同时站出来,捉住老头,拳头不住砸下去。 老头被人将双手扭到背后,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被吓着了,满脑袋都是大汗,不住叫:“我不是流氓,我不是……我是装备处于处长,地师级干部。哎哟,痛,痛!” “什么处长,处长就能强抢民女?打!” “快,捆起来,送保卫科。” 李琴听到那人报上名号,吓了一跳,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也不废话,径直朝旁边的树林里一扎,逃了。 从工程处到了师部有十公里路,要翻过一座大山。 来的时候天还亮着,那年头的人体力都好,李大小姐心情美丽,一路莺歌燕舞,加上又是下坡,倒不觉得什么,回去可就惨了。 天黑下来,脚下的路也模糊不清,一不小心就会踩空。下面就是滚滚长江东逝水,真掉下去,别人给你开追悼会都找不到尸体。 同时,风大起来。 峡谷里的风如同一列刚进站的火车,呼啸着,挟泰山以超北海,吹得人站立不稳。沙子打在脸上,隐隐生痛,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每走一步,都要使出吃奶的劲儿。 这里的天气暖和,李琴穿得单薄,很快身体被风吹透,冷得要命。 最要命的是,山上竟传来声声狼嚎。那叫声一声高一声低,让人的寒毛瞬间都竖起来。 李琴出发先还跟王曼大谈了一生态平衡的道理,说山上草都没有一根,也养活不了草食动物。没有了草食动物,狼失去了食物来源,也活不了。所以,山上没狼。 此刻,她忽然醒悟:工程处一周才吃一会肉,平日里不是豆腐白菜就是豆芽洋芋,我不就是草食动物吗? 路上那么远,蹒跚行得两个小时,回头看去,不过才走了三四公里,真让人绝望。 李大小姐害怕,用唱歌为自己壮胆:“最勇敢最善良的,到底是哪一个,哦,我亲爱的山揸树……” 声音中带着哭腔。 忽然,旁边有一道电筒光射到她脸上。 夜路遇到陌生人,李琴还是下意识地尖叫一声:“流氓!” 然后她出人意料地一把抱住那人,继续叫:“流氓我也不怕,总好过喂狼!” 电筒掉在地上,借着微弱的夜光,李大小姐发现自己抱住的是连长孙大民。 孙大民整个人已经僵了,呆了。 山风很大很冷,他高大的身材却仿佛把世上所有的风刀霜剑都档在外面,给李大小姐留下身前小小的一片温暖的避风港。 须臾,李琴才回过神来,忙跳到一边,好奇地问:“孙大民,你怎么来了?” 孙大民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醒过来:“我我我……” “你口吃什么。” “我我我……” “好了,好了,我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什么?”李琴:“我不当你是流氓那不就得了。” 孙大民才道:“我听王曼说你一个人去师部看电影,不放心,就过来接,走,回去吧!” “你来接我回工程处,太好了。”李琴很开心,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孙大民显得心事重重,好几次还踩虚了脚,差点摔倒在地。 李琴不乐意了,道:“孙大民,你是来接我回去的,是来保护我不受野兽伤害的,看你这架势,比我还孱弱,靠不住啊!你是不是怕,怕就学我刚才唱歌啊。” 孙大民:“不会。” “怎么可能不会,你是革命军人诶,军歌总会唱吧,来一个,来一个嘛!” 孙大民被她纠缠半天,实在受不了,张口:“向前向前向前,我的队伍向……” “打住,打住!”李大小姐一脸不人猝睹的表情:“五音不全,还真要命啊!” “我说不会你还让我唱?” “要不,你说点什么吧,念几句诗什么的也好。” 一阵风吹来,吹得两人身上的衣袂猎猎做响。 孙大民:“那我就念一篇最喜欢的文章吧,当初读书的时候,我最喜欢篇文章了,我天天读天天读,幻想着有一天向文章的海燕那样在天际翱翔。” 说到这里,他忽然加快了脚步,高声朗诵:“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等等我,别跑那么快,我是个女子啊!”李琴追了上去。 孙大民的声音更响亮,仿佛雷霆,仿佛咆哮的江水:“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它叫喊着,──就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欢乐。” 李琴也跟着念道:“在这叫喊声里──充满着对暴风雨的渴望!在这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胜利的信心。” 他们奔跑着,叫喊着,“喝呼呼!” 强壮其体魄,野蛮其精神。 他们跑不动了,同时倒在草地上,大口喘息。 这个时候,风停下来,天上的乌云散开。 有密密麻麻的的星斗在夜空闪烁,数也数不清。 良久,孙大民哈哈地笑起来。 李琴也在笑:“孙大民,想不到你平时那么严肃一个人,也有如此浪漫的一面。也对,你也是个大学生嘛!” 好亮的夜空好亮的繁星,回到窝棚里,不用开灯,里面也是一片通亮。 同寝室的王曼很生气,一直撅着嘴,显然今天搞对象搞得很不愉快。 李大小姐逗了她半天,又用勺子舀了一坨炼乳塞她嘴里,小丫头心里才好受了些,抱怨道:“小山东大傻瓜,大倭瓜,大地瓜。姐,他太不懂得怎么让人高兴了。” “小山东怎么让你不高兴的?” “他呀,和我单独出去爬山说话。别人搞对象,怎么也得送点礼物,带点零食,那怕瓜子也装几颗吧。该死的小山东什么都没带,气得我呀!他还问我家里还有什么人啊,哦,还有爸爸妈妈,你是独女啊!放心,将来你爸爸妈妈老了病了,躺床上动不了,我侍侯他们吃喝拉撒。你说,这人怎么这么恶劣,咒我爹娘呢?” 李琴:“……” 王曼:“他还说,你是独女,没有兄弟姐妹,将来如果在婆家被欺负了,娘家也帮不上忙。放心好了,我会待你好的。等你有了孩子,就是我们的家的女主人,你来管家,我不让我娘管家里的事……我才答应跟他出去散步,他就说要生孩子,这不是耍流氓吗?” 李琴:“……” 王曼感觉很屈辱,眼泪都落下来了,哽咽:“电影里的男男女女谈恋爱谈得多好啊,我怎么就这样?” 李琴也感慨,说:“这小山东还真不是浪漫,要不你回了人家,说这事就算了。” 也是啊,爱情是多么美好,如果不浪漫,那还有必要谈吗? 不美好的罗曼蒂克,勿宁死! 说到浪漫,李琴忽然想起刚才她和孙大民在狂风中奔跑,长啸,像黑色的闪电,箭一般地穿过乌云,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 又想起他温暖宽阔的胸膛。 不觉痴了。 美好吗,还真有点。 李大小姐忽然失眠,她走出窝棚,又抬头看着漫天繁星,白亮亮如磷磷波光。 混蛋王曼,不知廉耻。第二天一大早,小山东竟跑来窝棚,提着笤帚就开始扫地。 小伙子还真精神,不但把屋里的卫生都打扫干净,还把王曼的衣服被子都洗了一遍。洗到最后洗无可洗,又把主意打到李琴头上:“李工,你的袜子要洗吗,搁我盆里。” 袜子可是很隐私的物品,这小山东还真是傻,李琴没好气:“墙角有一堆煤炭,你如果实在没事做,不妨洗白白。” 他表现实在太好,一个上午下来,王曼绷不住,中午的时候,两人就欢天喜地地跑去食堂吃饭了。 王曼还不住给小山东夹菜。 李琴气得差点把筷子给撅了,她昨天晚上还建议王曼和小山东分手,今天人家就和好了,这不是枉做恶人吗? 正在这个时候,指导员喊:“李琴同志跟我去一下办公室,有工作找你谈。” 指导员是个和气的人,请李琴坐下后,就笑眯眯问:“李工你认识装备处的于处长?” 李琴眼皮子一跳,心中大觉不妙:“不认识。” “怎么可能不认识呢?于光荣于处长啊!”指导员道:“于处长是大别山人,当年咱们的部队千里跃进大别山的时候,他参加了革命。后来参加过淮海等一系列战役,立下赫赫战功,到现在,脑壳里还留着敌人的弹片,用手指一摁,咯吱做响。他做战勇猛,为人正直、成分好,对待同志象春天般的温暖,对待工作认真负责。地师级,每月工资一百一十二块五毛,还有各项津贴。” “一百一十二块五!”李琴吓了一跳,她才拿三十块一个月工资,这于光荣太有钱了。 看样子,于处长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这老头想干啥? 李大小姐疑惑地问:“指导员,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指导员面容沉重地说:“老于为革命历尽千难万苦,又因为要建设国家,个人问题就这么耽搁了,一耽搁就耽搁到现在。他向组织打了报告,申请和你结婚。今天一大早,人家就把电话打到工程处,问了你的情况。小李,老于不容易,这事就这么定了。” “啊!”李琴眼珠子就要掉地上:“那老头想娶我,开玩笑吧?他都快五十岁了吧,我才二十出头。再者,我跟他又不熟,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林妹妹能嫁给焦大?” 指导员还想劝,孙大民走进来:“你们这些知识分子,毛病真多。” 李琴火了:“什么我们这些知识分子,你不也是大学生,不也是工程师,说谁呢?” 第二百七十七章 可我是赌气的啊 孙大民:“我是革命干部。” 李琴:“你还瞧不起知识了,知识是什么,知识是推动社会发展和进步的力量。没有知识,人类现在还茹毛饮血住山洞呢!咱们现在用的电灯、电话、汽车、轮船,没有知识造得出来吗?还有,这工程上用的所有的机械,没有知识,生产得出来吗?全靠人力用锄头钢钎凿子,一点一点凿山,成昆线一百年都修不好。没有知识,你就不知道这山该在什么地方开,铁路该铺在什么位置,一场山洪,一个塌方就把工人整死光了。你说,知识分子重要不重要?” 孙大民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火气很大:“你胡说什么,你的思想有问题,你需要改造世界观,人生观。老于人品好,思想正,你嫁给他对你也好。” 李琴:“呵呵,我没看到有什么好处。我思想又有什么问题,哈哈,没问题。” “你讲吃讲穿,不艰苦朴素,你就是旧社会大小姐。” “放屁,我讲吃讲穿又没花你的钱。是是是,我是在个人生活上是讲究了些,但工作上可没有拖任何人后腿。我该爬的山都爬了,别人累一身汗,我也汗流浃背。别人熬夜加班,我也熬夜绘图,又怎么落后了?” “你爸爸妈妈被抓了,你的思想就是有问题。”孙大民气急败坏。 指导员:“大民,你乱说什么,这事谁也不许提。” 说起父母的事,李琴被破了防,眼泪顿时落下来:“混蛋孙大民,你这是要跟我上升到敌我矛盾了,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怒火中烧,立即大声叫道:“指导员,我要检举孙大民。” 孙大民:“我问心无愧,不怕批评和自我批评。” “你问心无愧,你问心无愧?你昨天晚上知道我一个人去看电影,起了歹心,半路截我,耍流氓。” 指导员吓了一大跳:“有这事?” 李琴指着孙大民:“他抱了我。” 孙大民额上瞬间渗出黄豆大的汗水。 指导员也在流汗,须臾,他一拍桌子:“来人,把孙大民给我抓起来!岂有此理,革命干部侮辱妇女,老子毙了你!” 他本是个好脾气的人,但并不代表没有火气。 指导员也是身经百战的战斗英雄,嫉恶如仇,看孙大民的模样简直就是狠不得一口把他给咬死。 李工虽然毛病多,觉悟低,成分不好,可人家是为这个国家工程做出过重大贡献的,人家清清白白一个好姑娘,就这么被你给侮辱了? 孙大民,畜生,你这个畜生! 后果是很严重的,纪律单位可不是开玩笑的。 很快,情况一汇报到师里,立即就有两个背着步枪的民兵来到工程处,把关在禁闭室里的孙大民五花大绑的押解回师部。 看到被捆成粽子满面屈辱的孙大民,看到民兵手中钢枪上闪亮的刺刀,李琴才有点怕了,跑去问指导员:“孙大民会背什么处分?” 指导员沉重地说:“李琴同志,等下你需要去师部写材料。放心好了,咱们革命队伍绝不允许这种人侮辱妇女。于处长说了,让你不要有顾虑也不要背思想包袱。对这种坏人必须从重从快,审完就拉出去明正典刑,还你一个公道。” 李琴脑子里顿时“嗡”一声:“要枪毙吗?多大点事,就要……要要要……不至于吧?” 指导员:“这还不严重,都侮辱妇女了,死有余辜。” 李琴喃喃自语:“可我是赌气的啊,事情怎么变成这样?” 她感觉自己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可惜这话指导员没有听到。 ***************** 金沙市文化中心创作室内。 韩路看到这里,鼠标往下拉,却是一片空白。 蔡泽熬了一天一夜,写到这里再支持不住,躺沙发上睡觉了。 韩路沉默了片刻,禁不住道:“真是一个不错的故事。” 旁边,宋田显得很亢奋,手指在琴键上不停跳跃,抬出欢快的乐曲:“咱们还是真小看蔡桑了,天才。” 韩路:“这就谱曲了,小说还没有写完,也没有改成本子。你也是知道的,这戏本和小说是两回事,词儿都不一样。” 宋田:“我憋不住,想要弄些什么。” 韩路:“老宋,你停一下,我觉得……咱们能不能让蔡作家一边写他的小说,一边改本子。”时间实在太紧迫了,不能再等。 宋田停下来,满面顾虑:“主任,别看蔡泽一天一夜就弄出两万多字的文稿。但艺术创作这玩意儿实在太玄,说不定蔡桑睡一觉醒来后就喊没灵感,然后休息个十天半月。到时候,不是做无用功吗?” 忽然,躺在沙发上的蔡泽坐起来:“可以。” 韩路:“什么?” 蔡泽:“我说可以,我可以白天写小说,晚上改本子。我的状态已经起来了,最多还有三天这部小说就能写完,绝对出不了纰漏,你们放心。不过……” 韩路心中欢喜:“不过什么?” 蔡泽:“不过,改小说为戏本子比较专业,我不懂,你得把人员给我配备好了。光老宋一人不行,他手下几个创作员好象已经昏聩,都不靠谱。还有,在改本子的时候,还得有演员试唱,看看什么地方不妥,马上修改。毕竟,本子弄出来,还得靠演员去唱,她们的意见才有参考价值,把你们单位最好的演员给我,让她们也参与改编。” 韩路:“没问题,我们中心最好的演员是宋岫岩……不好,你们抽烟喝酒,别伤了人的嗓子。再说了,老宋脾气不好,孩子见你就好象老鼠看到猫,吓得厉害,还怎么唱。” 宋田:“我不否认娃娃有天赋,但仅限于表演,他的基本功还是不足,也提供不了有用的意见,让陶桃来吧。” 韩路有点迟疑,陶桃的身体状况不好,喜怒无常,她参与其中,合适吗? 只得说,我考虑考虑。 “陶桃,是不是那个大美人,就她了。”蔡泽:“和美女共事是多么让人愉快的一件事啊,换其他人我可就撂挑子了。” 韩路:“我先问问我家领导,看她有没有兴趣。” 第二百七十八章 看来能解决很多人的工作问题 陶老板的性格就没有个稳定的时候,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莫名其妙发火。特别是她这人实在太强势,不善于和人相处。这宋田还好,蔡泽就是个怪人,两人共事,还不掐成一团? 现在的陶桃每天都会来中心训练徒弟,当她听韩路说起此事,果然果断拒绝。说创作室实在脏,遍地烟头,垃圾筒都堆得冒尖也不没人去倒。还有,那个蔡泽简直就是个叫花子,多少天没洗澡了,你看衣服上都起了黑点,头发都黏成一块儿,看到就恶心。 蔡泽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他呆在创作室,饿了就吃外卖,渴了就喝自来水。此刻正是金沙市的雨季尾声,屋中又闷又潮,两人要抽烟不开空调,热得跟蒸笼一样,不片刻就浑身大汗。 汗水干后在蔡作家的衣服上凝成白色的盐花,他的头发已经彻底腻成一片,却还是用梳子梳成三七分,只不过油光光的如同抹了菜子油。 韩路心中好笑,暗道:姐你当年单身的时候,袜子满地扔,家里弄得跟狗窝一样,这不是五十步笑一百步吗? 她不去,我们的韩主任也不强求。 工作继续,事实证明宋田的顾虑是对的,艺术创作这玩意儿实在太玄,说不定睡一觉醒来后就没灵感。果然,蔡泽的写作好象出了问题。 整整一天,韩路倒是看到他在电脑前手指飞舞,键盘劈啪响个不停,看起来好象很忙碌的样子。 到晚上,韩主任迫不及待地找到蔡泽,问他今天写了多少字。 蔡泽回答:“写了一万。”韩路:“可以啊,蔡作家,你真是一部没有感情的打字机器啊,快给我看看。” “没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 “没有就是全部删掉了。” 韩路:“全部删除,一万字?多可惜啊,真叫人心痛。” 蔡泽苦恼:“我好象犯了一个错误。” 韩路:“怎么说?” 蔡泽道:“我在些这个故事的时候,一味追求戏剧冲突,把男主人公孙大民置于最危险的境地。现在他都快被枪毙了,死是肯定不能死的。但怎么把故事圆回来,我却没有想好。韩主任,你说我下面该怎么写?” 韩路:“是不能死啊,就算要死,也得在大结局大高潮的时候牺牲。我又不是作家,你问我不是问道于盲吗?” 蔡泽在电脑钱又冥思苦想了一日,还是动不了笔,表情痛苦得如同便秘。韩路一看这么下去不行,道,蔡作家你要扎劲啊,要写啊,我帮你报销一条中华。蔡泽气道,去去去,这些稿子是待遇给够就能弄出来的?你就算帮我报销一条小黄鱼,我也没辙。 他将笔记本一合:“算了,暂时先这样,这么苦等也不是办法。咱们先把戏本子搞出来。”说罢,就高声喊:“老宋,老宋,技术支持,开始了。” 老宋那边在技术上没有任何问题,人家毕竟是干了一辈子传统戏剧的,又是省音乐家协会的会员。 宋田和蔡泽又凑到电脑前,开始把已写好的小说内容分场景,写念白,写戏词,配乐。 韩路心中虽然着急,但原创这玩意儿确实没办法催,他就是个外行,就插不了手,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老天垂怜,希望这蔡桑那天早上一起床,忽然梦笔生花。 传统戏剧的本子由对话、独白、旁白和舞台指示组成。 蔡泽以前在外面混生活的时候,帮人写过影视剧本,还跟过组。剧本写作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难度。不外是分场景,用人物对话来推进故事。 对话不用特意处理,反正小说里人物怎么说话,本子里就怎么写,也不费劲。 但是,但唱戏唱戏,传统戏剧除了念白、对话,可是要唱的。 唱的部分主要用来表现人心,必要的时候还要交代剧情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等相关内容,这就是所谓的舞台指示。 歌词不是对话,要合辙合韵,要雅,要有文学性。 这部分的写作挺专业,蔡泽也不懂,老宋就谱了曲子,手把手地教他,说,这一句需要八个字,这一句需要四个字,接着,又是八个字。两句八个字要压韵。再下面是两个字,用来承上启下,把这首曲分为上下两片…… 蔡泽瞪大了眼睛:“这不就跟写宋词一样吗?” 宋田:“对啊,就是填词,咱们传统戏剧中的唱段不少都是曲牌。比如《恋芳春》《解三醒》《梧桐树》还有《八声甘州》什么的,另外,一场戏有《前腔》和《后腔》。” 蔡泽兴奋了,不住搓手:“如同戴着镣铐跳舞吗,有意思,有意思,我喜欢。” 宋田:“蔡桑,你行不行。” 蔡泽:“知道我这个人有什么特点吗,喜欢新鲜,喜欢刺激,就是个玩儿。小说写不下去,咱们就弄本子,老宋,干起来!” 很快,他们就把《浩然成昆》的第二场改了出来,总字数也才一千字,很凝练。 宋田给其中一个唱段谱上曲子,唱道:“细雨,江水东流,满山都是语笑阳晖。昼长夜短,铁牛汽车齐轰鸣……咳咳……” 他的嗓子已经被烟酒火锅给毁了,一段尚未唱完,就咳得接不上气。 创作室的大门被人撞开,陶桃铁青着脸进来,喝道:“臭死了,把窗推开,老宋,你弹琴,我来唱。” 宋田:“怎么着,陶老板技痒,想要试试?” 陶桃:“唱的什么玩意儿?”接着就抢了蔡泽手中的烟头,直接扔茶杯里,呵斥:“去洗脸,把牙刷了,这里是猪圈吗?” 钢琴声响起来了,陶桃开腔,唱道:“炉火照路似火喷,挥汗如雨铁路人。纷纭,快马加鞭越大山……” 蔡泽嘀咕:“这个人啊,粗暴无理无情,还不许我抽烟……你唱得再好又能怎么样,人不是美丽而可爱,应该因为可爱而美丽。陶老板,还真美啊!” 三人组总算凑在一块儿了。 这两人陶桃忙得实在厉害,白天要和宋岫岩排戏,晚上还得熬夜跟老宋和蔡泽一起磨本子,试唱。 不两日,他们就弄了几幕还算过得去的本子。 韩路见有工作有成效,心中欢喜,就印了几份带去项目筹建处,请各位领导过目。并汇报说,咱们这的本子正在紧锣密鼓地弄,演员也在排练,两个月后绝对能上台演出,误不了事儿,你们要相信我们文化艺术中心,别再和省剧院的人鬼说了,怎么也得照顾本地单位啊! 几位领导看了本子,都说不错,故事好,立意正,主题鲜明。 但孟主任却不客气地喝道:“弄的什么东西,不行!” 韩路恼了:“老孟,我知道你对我对中心一直有成见,你如果有意见就提,说话这么难听,那是对我单位员工这些天的辛劳的抹杀。” 老孟哼道:“我问你,你们单位有多少员工。” 韩路不解:“两百一十三人,怎么了?” 老孟拍了拍了本子:“你这个玩意儿就几个演员在演在唱,其他人怎么办?提醒你一句,咱们弄的是大型实景戏剧表演,怎么也得把你单位的能上台的演员都弄上去,这样才显得热烈热闹。不能几个主演出名了,拿到演出费了,就不管其他人死活吧?我们这部戏除了是我市文旅项目外,还为了救活你们中心,解决你们那两百来口子的工作问题,你怎么就领会不了?” “可以改,可以加戏,绝对弄得热热闹闹。”韩路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老孟,你是个好人,我为刚才的态度向你道歉。” 回家后,他跟宋田一合计。 老宋说这事容易啊,多上群演就是。故事中间穿插着大型歌舞表演,再把乐队搬上台去,给观众整《黄河颂》《梁祝》什么的,就是了。 蔡泽也点头,说,好搞。 宋田:“弄吧!” …… 听说《浩然成昆》弄好后,几乎所有人都有演出机会,中心的演员们都激动了。 这几天下面更是议论纷纷。 有人就拉住陶桃小心问:“陶老板,听说这《浩然成昆》演出后,补贴很高的,像我们这样的普通演员一场能拿多少钱?” 陶桃:“其实钱有什么用,财富有什么用?我对钱没兴趣,你们还真是庸俗!” 问的人碰了一鼻子灰,腹诽:你陶桃是主任夫人,韩路拿高工资,你衣食无忧,说这种风凉话做什么,真可恶! 他们又去问宋田。 老宋这几日为了改本子,为了谱曲,脑力透支,头发一把一把掉,累得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话都不想说一句:“不知道,反正我又不登台。” 大家心中七上八下,就推举钟小琴去找韩路。 钟小琴作为男主角孙大民的扮演者,这几天也在开始熟悉剧本琢磨人物,她也挺关心此事。就跑韩路办公室去,给我们的韩主任泡枸杞,给他打扫卫生,又道:“弟弟,这里没有其他人,你工作辛苦,肩膀酸不酸,我帮你揉揉。” 韩路大惊:“你出去,再不出去我可要叫人了,陶桃,姐,快过来!” 钟小琴哼了一声:“不跟你开玩笑了,我今天来的目的你大概也晓得。给句实话吧,不然我就给你揉肩膀。” 韩路抵挡不住,只得苦笑道:“就演出费的问题,我是这么想的。咱们以前是每人二十块一场,这点钱还不够大伙儿买护肤品的,得涨上去。不过,我们和华城新区管委会那边签的合作协议是分成。也就是说,每场演出后卖出的门票扣除各项开支之后再五五分帐。至于我们那部分到手后,还得扣除各项开销。具体怎么给大家发演出费,还得开会讨论表决通过。” “弟弟你的废话太多了。”钟小琴挽起了袖子:“人到中年不得以,一定要保重身体。” 韩路哀求:“放过我吧,我招,我招。这么跟你说吧,主演一场能分两百块左右,配角一百八,其他人大概一百,一周五场,每场七十分钟。当然,如果演出效果好,卖出去的票多,还可以向上浮动。” “这么多?”钟小琴激动得抽起冷气:“那不是要发财了吗?” 她现在每月工资补助加一块儿也就四千左右,按照韩路的说法,《浩然成昆》一场演出费给一百八,一周五场就是九百,每月可多拿三千六百块,一年就是四万多,日子顿时好过。 演出费标准一出来,群情激奋,总算是看到盼头了,高工资高收入谁都喜欢啊! 老刘打电话找韩路:“主任,记得你刚参加工作的是时候咱们是邻居吧?后来,陶老板杠戏,我为她流过汗流过血吧?” 韩路:“你究竟想说什么?” 老刘:“这次上《浩然成昆》,咱们退休人员是不是也有戏唱,不可能为单位奋斗了一辈子,现在总算是找到出路了,却将咱们一脚踢开,那不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吗?” 韩路:“你是陶桃团队的,找她呀!” 老刘:“我问过陶老板,她却发脾气,说我烦得很,还把我骂了一顿。我这么大年纪了,她还骂我的娘,太让人伤心了。” 说着话,老刘在电话里竟哭出声来。 韩路忙安慰说,老刘你别气,陶桃就是那狗脾气,这样,我下来跟她说一声。你的胡琴技术可是我市第一弓,自然是要参与进去的,这戏离了你还真不行,我做主你,你可以加入。 老刘自然是感谢,又道,我不是为了一个月那两千块演出费,我是舍不得陶老板,舍不得舞台。 韩路腹诽:你就是舍不得钱,老年人退休金低,两千块能派上大用场。 他心中奇怪,老刘和陶桃共事多年,可是结下深厚友谊的,让他进团队也不算是个事儿。这位姐怎么忽然不近人情? 我们的韩主任回家一问,不但老刘,还有其他退休老人找到陶桃,也想发挥余热。 这些老演员退休多年,和韩路也不熟,怕被拒绝,就找到陶老板,打起了感情牌“桃子,当年你进单位还是我接的,这次演出算我一个。”“小陶,你出道的时候是我带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拉我一把。”“陶桃,招生那年你十一岁吧,恩,是老师招的你。老师今年虽然才八十岁,但身体骨却硬朗得很,演出的事情你看着办。” 陶桃被他们烦得要命,脾气一上来,可就不给面子了,直接在电话一通大骂,就连老刘也被她喷得抹起了眼泪。 韩路骇然:“八十岁也想登台表演,开玩笑吧?” 这些爷爷奶奶真上台去,每周无场高强度演出,病了摔了,单位非被赔到破产不可。 韩路立即对陶桃提出表扬:“姐你做得对,原则问题没有什么好商量的,该拒绝就得拒绝,不留情面。” 陶桃忽然不高兴了,怒气冲冲:“你这是要让我唱白脸,把矛盾朝我这里推?小韩你好阴险。以后我让他们去找你得了。” 陶爷还真是说到做到,这一天下午五点,韩路刚下楼准备开车回家,就被一个坐轮椅的老头拉住:“请问你是韩主任吗,我是陶桃的刚参加工作时的师父。听说团里要上一个大型节目需要人手,这事我当仁不让。你就说吧,需要我做些什么。” 韩路:“师父,你……还是保重身体吧……” 老头大怒:“是不是嫌我腿脚不方便,扶我起来,走两步给你看看。” “扑通!” “哎哟!” 老头倒在地上,都摔出鼻血。 韩路吓得寒毛都竖起来,大叫:“小金,小金,快来,叫救护车。” 救护车来了,老头也送进医院去,医药费、营养费,精神损失费,误工费,林林总总加一块儿,市文化艺术中心付出了三万多块钱的代价,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韩路很郁闷:误工费,你一腿脚不便,八十高龄的老头存在误工费的说法吗? 下来后,陆续又有好多退休老员工找上门来,拉住韩主任,要现场给他表演,表示自己一甲子的功力怎么也比小年轻来得深厚。 韩路实在顶不住,就和单位的几个副主任开了个会,宣布,《浩然成昆》的演员只能在在职员工中选拔。如果实在需要返聘退休人员,原则上只聘用六十五岁以下的,还得由党组成员全票通过。 如此,才绝了老头老太太发挥余热的心思。 可韩路安静没两天,麻烦又找到他头上来。一个被他拒绝的老人写检举信把韩路给告了,说他和中心女员工也就是浩然成昆的男主角钟小琴长期保持不正当关系。 上头的人接到举报信,嗤之以鼻,说,举报韩路乱搞男女关系?这不是诬蔑吗,人老韩虽然觉悟低爱开黄腔,经常犯错,但说到男女关系,人家绝对清白,人家都ed许多年了,他既没有贼心也没有贼胆,甚至连贼都没有了,搞什么搞? 不过,他们还是走了程序,下来做调查。 钟小琴很爽快承认:“有这事,我和韩路关系特殊,我可以证明他不是ed,我们干柴烈火,快乐得很!” 韩路吓得虚汗都出来了:“钟小琴,再乱讲话我锤你。” 陶桃却很郑重地说:“生活就是一个受锤的过程,小韩已经被锤得失去男性特征。那么,什么才是男人?一个人要走过多少路,才能成其为男人?” 调查人员很生气:“严肃点,你们这些搞文艺的,都是神经病。” 第二百七十九章 什么样的心路历程 我们的韩主任如果说在其他方面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在男女问题上却是绝对的清白,自然无惧调查。 上级对韩路是绝对信任的,再加上举报人纯粹就是无理取闹,这个调查不过几天就无疾而终。 本来,和韩路关系不错的人还担心有人会乘机说老韩坏话,在背后下眼药。毕竟,他做主任和还是得罪过几个人的。比如夏佳月,比如卢一丁。但这次却怪,他们竟都说起主任的好话。 惟独有一人比较奇怪,上蹿下跳很激动。 他就是蔡泽。 蔡桑一听说韩路私生活不检点,疑似与钟小琴保持不正当关系,立即跑去缠住她,问东问西。 “钟姐,你觉得韩路这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恩,或许是我的问题太笼统,这样,我问,你答。” “你问。” 蔡作家:“钟姐,韩路帅吗?” 钟小琴抿嘴想了想:“韩路啊,长得老气,四十不到的人,看模样快四十五六。不过,当领导的面相太嫩也镇不住堂子。至于五官嘛,还算仪表堂堂,关键是人高啊,一米八了。从背后看去,好好看。但正面就不成了,肚子鼓得老高,青蛙似的。” 说到这里,钟小琴叹息:“当年,他刚进单位,老韩还是小韩的时候,那腰啊,跟黄蜂儿似的,那小腹啊,跟巧克力一样全是是肌肉。” 钟大姐似乎想起了美好的过去,脸竟微发红。 蔡泽又问:“钟姐,韩主任虽然喜欢乱说话乱开玩笑,但人品没问题。你怎么说自己跟他有特殊关系,这不是害人吗?” “害不了,我和韩路本就没有关系,不怕人查。可我气不过,我就是要说。当年韩路参加工作的时候,他和陶桃彼此都看不上眼,天天掐,跟仇人似的,他们根本就不应该成一家人。”钟小琴恨恨道:“是我先追求韩路的,其实小韩对我也是有好感的。是陶桃,陶桃为了他家的拆迁款,横刀夺爱。我气不过,我就是要当着她的面说和韩路有私情,我就是要气她,气死她。” 钟大姐一拉开话匣子就止不住,蔡作家听得眉飞色舞,不住地诱导她吐露自己的心路历程,还拿出手机点开wps飞快记录。 钟小琴顿觉什么地方不对,问:“蔡泽你什么意思?” 蔡泽道:“钟姐,我没有恶意,你也知道我们搞写作的,要体验生活,要收集素材。” 钟小琴心慌:“蔡老师,你不会把我和韩路的事情写进你的小说里吧?” 蔡泽:“不一定,收集的素材不一定能用,就算用也不一定拿你和韩路做主角。” “你还是想害我。”钟小琴吃惊,破口大骂。她也就是那觉悟和水平,说到激奋处还动手把蔡泽给揍了,就连蔡桑的保安帽子也被她抢去扔泔水桶里。 钟大姐很愤怒,把蔡泽告到韩路那里,说,韩主任,这就是个坏蛋,收集了你我好多黑材料,说不定哪天要对你不利,得开除了。 同时,单位又有人把蔡泽给告了,说这厮跟贼娃子一样,韩主任你得让他给我一个交代。 前来控告蔡泽的是一个叫林永成的京剧演员,四十出头,感情生活很具传奇性。他二十多岁的时候也算是个帅小伙,不知道怎么的在网上和网友搞起了网恋。奔现的时候,被那女子骗去了传销窝。 据说,老林被关进传销售窝的时候,同屋六个女人对他进行二十四小时贴身盯防,其中就有他的网恋对象。 林永成在里面受尽折磨蹂躏,人生观崩塌。过得半年,等他被家人带着警察同志从虎狼窝中解救出来时,已瘦成一根藤。 老林从此不再相信爱情,甚至不相信女人,就这么一直单到现在。 蔡泽也是可恶,听到事后天天跑过去采访,还让人说细节。 那可是老林生命中最不堪也最痛苦的记忆,忍无可忍,只得跑去找韩路,说从现在开始,单位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说着说着,老林还哭起来:“肮脏,邋遢,畜生啊!她怎么能够那样对我,人和人之间还有信任吗,世界上还有纯洁真挚的情感吗?” 蔡老师闹得实在不象话,韩路大光其火,对蔡泽直接开骂:“蔡泽,你搞什么搞?让你写稿子,你一个字写不出来,尽磨皮擦痒。是是是,你遇到瓶颈,我理解。你要体验生活,我也能理解,但你要体验去其他地方体验,跑中心来乱看乱问,这不是影响团结吗?” 蔡泽好几天没洗澡刷牙了,浑身都是臭气,他不以为然:“韩主任,据我观察,你们单位的人精神都或多或少都有点问题。一个个人生精彩得很,你觉得我在正常世界能挖掘出那么有意思的题材吗?” “你……我要开除你。”韩路恨恨说:“林永成的事也就罢了,你找钟小琴什么意思,你给我个解释。” 蔡泽忽然道:“韩主任,上面来调查你和钟姐是否有特殊关系的时候,她一口承认,说气不过你和陶桃最后在一起,破坏了她美满的姻缘。这钟大姐,倒是敢爱敢恨。” 韩路:“你住口!” 蔡泽忽然不说话了,整个人像是魔怔,僵在那里。 韩路:“你怎么了?” “别说话。”蔡泽伸出右手食指,半天:“我有点思路了,我……我……我想写东西……” 说罢,他猛地抢过韩路办公桌上的一包烟,转身就朝创作室冲。一边跑,一边喊:“韩主任,宋田那边的茶叶喝完了,补一点,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你不会要写我吧?”韩路惊得张大嘴巴。 看架势蔡桑来了灵感,停了几日的《浩然成昆》的故事又可以朝前推进。 韩路心中高兴,也顾不得再跟蔡作家扯其他问题,拿了一包茶叶去了创作事。 却见,蔡泽已经坐在笔记本前劈劈啪啪打起字来。 韩路把头伸过去。 “滚!”蔡泽恶狠狠地转过头来,见是韩路,有点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宋田,韩主任,不好意思,我这人写稿子的时候最讨厌被人在旁边看。一看,就什么也写不出来。” 韩路:“好好好,我不看。” 他给蔡泽泡了一杯浓茶,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出去。 整整一天,蔡泽都在打字,听机械键盘的声音就没有停过。 陶桃听韩路说了这事,也很高兴,但她还是有点担心。道,别弄得跟上次那样,写了一万多字,最后全部删掉。 韩路:“不会了,我有预感,蔡泽这次的状态很好,他一开始码字就停不下来,会直接全本。” 第二百八十章 可我不觉得被侮辱了呀 陶桃也不废话,就披上外套要出门。 韩路:“你这是要做什么呀?” 陶桃:“我找宋田一起去创作室,将就蔡泽写的稿子开始改。” 韩路大惊:“这都晚上了,你还跑过去,再说,蔡桑这才刚开始写,估计也没有写什么东西,明天去不行吗?” 陶桃不耐烦:“你起开!” 韩路心中着急,妻子得了抑郁症,必须保证严格的作息,一熬夜,内分泌失调,那是要出大问题的。可看这架势,又如何拦得住。 “好吧,我陪你。姐,你等等,我收拾点东西。” “也对,等下熬夜会饿,你带点吃的。” 等到韩路收拾好东西,陶桃一看,不悦:“你搞什么搞,出门旅行吗,也不嫌麻烦?” 韩路带了水果,咖啡、泡面、火腿肠、瓜子儿、一条烟,一床被子,两件长衣服,还有四双拖鞋。 为什么是四双呢? 韩路说,久坐腿会肿,得换上棉拖。不过,如果要上卫生间什么的,还需要凉拖。多准备些东西总是好的。还有,如果累了,还可以在长沙发上躺一下,盖上被子也不怕着凉。 陶桃:“你这人真是烦死了。” 等两口子到了单位,宋田已经来了,创作室里酒气冲天烟雾缭绕。 却见,蔡泽还在打字,他每打上一气,就喝一口白酒,然后吼上一声:“你把我灌醉,你让我流泪。扛下了所有罪。我拼命挽回。你把我灌醉,你让我心碎,爱得收不回……” 宋田也坐在电脑前,看着一篇文字。 韩路蹑手蹑脚走过去:“这是蔡老师今天写的稿子,多少字了?” 宋田:“一万多字的,写得不错,我把文挡发你手机上。陶桃,你过来咱们合计一下这本子该怎么改。” 说着话,他站起身来,坐钢琴前敲了一段旋律。又摇头,再敲,还是不满意。最后忍无可忍对蔡泽吼:“蔡泽,你他玛给我住口,影响到我了,创作呢!” 蔡泽嘿嘿笑着,又喝了一口酒,点起烟。 烟柱凝结在空中,笔直向上。 韩路:“蔡泽,什么时候能写完?” “马上。” “马上是什么意思?” “马上就是一口气写完,直到最后一个字。” “那你还剩多少篇幅?” “大约还有两三万字吧。” “你已经写了一天了……” “我不吃不喝也得一口气写完,不然……”蔡泽说:“不然,灵感一消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动笔。什么是灵感,那是上天的垂怜,那是上天的馈赠。天予不取,必受其咎。” 韩路抽了一口冷气,虽然他预感到蔡泽会一直写到完本。却没想到人家是准备不面不休地弄。蔡泽的写作速度他是知道的,三万字,如果不停打字,估计得两天。 宋田在谱曲,每谱上一段,填了词,就让陶桃试唱。当然,这词肯定是不行的,最后还得让蔡作家修改润色,现在先对付着吧! 韩路就坐在沙发上,掏出手机看蔡泽刚写好的内容。 《浩然成昆》的世界又在他眼前展开。 *************** 《浩然成昆》之三 李琴麻木地走在去师部的山路上。 她是去写材料的,材料弄好,等待孙大民的就是一声清脆的枪声。 可说,孙大民的生死都掌握在她手上。 李琴到现在还记得孙大民被捆走时的情形,他没有挣扎,没有辩解,眼神里甚至没有屈辱,只有疑惑。 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苦笑。 在看到李琴的时候,孙大民还摇了摇头,表示痛心。 痛心,他痛心什么?李琴心中不觉得冒火,你这是在鄙夷我,试图在道德上谴责我吗,我凭什么被你谴责? 那目光刺得李琴耿耿难眠。 熬了一夜,李琴一想到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因为自己就要死去,顿时心惊肉跳,早饭也不吃,急冲冲去了师部。 她想还孙大民的清白。 不料,负责这个案件的领导却语重心长地说,小李,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有顾虑,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蛋。孙大民,侮辱妇女,罪大恶极,我们是不会放过他的。 李琴不解,说,这事我就是赌气乱说话,我也愿意承担相应的责任,请组织上处理我。但是,怎么就扯到顾虑上呢?我没有顾虑啊! 领导沉痛地说,小李,你毕竟是个黄花闺女,名誉受到损害,将来的恋爱和婚姻都要受到影响,说不定人生都要改变了。毕竟,这事关系到你的清白,清白比生命更重要。你害怕了,你想推翻对孙大民的指控,这我能够理解。可是,李琴同志,比起你个人的命运,我们队伍的纯洁性更重要,法律的尊严更重要。这已经不是你和孙大民的事,这涉及到我们的信念,我们的事业,我们所追求的理想。必须要讨回公道。 李琴说,首长,孙大民真没侮辱我呀! 领导问,那他抱过你没有。 李琴回答,抱过。 领导愤怒,拍案而起:“是可忍,孰不可忍,孙大民这个畜生必须死!” 李琴很郁闷,嘀咕,抱是抱过,可我不觉得被侮辱了呀! 领导喝道,李琴同志,你的觉悟有问题。 专案组的人就有点不讲道理了,李琴和他们扯了一上午,不但没有任何效果,到最后,她反成了大家教育的对象,弄了一肚子气。 在那个特殊年代,一切都从重从快,案子审得迅速。像这种在当时的人眼中非常恶性的案件,一经审核,几乎没有耽搁就会把犯人押赴刑场就地正法,对于革命干部尤其严厉。 李琴是被彻底地吓住了。 李大小姐虽然父母现在不知道关在什么地方,生死未知,她也吃过不少苦头,但内心还是挺单纯幼稚的。 想到活生生的孙大民就要死在自己眼前,竟急得出了一头汗,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他,我要救他!” 怎么救? 正六神无主的时候,一辆老解放卡车拉着货物过来,停在操场上。司机探出头来问路人:“同志,请问设备处怎么走?” “设备处……”李琴心中一动:“要不我去找找老于头,他是一百二十快五毛钱工资的大干部,或许有办法。” 第二百八十一章 于光荣 师部设备处处长于光荣今天没有去单位上班,病了,脑壳痛。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英雄,别看老于才四十来岁,身上却已经留下了累累伤痕,有十几个弹片嵌身上取不出来。 他曾经开玩笑说将来死了,估计骨灰也比别人重二两,也算是个有分量的人,这可比其他战友牛气。 话虽如此,但身上的弹片一遇到天气变化,就如同一颗颗定时炸弹爆发,让他酸、麻、痛、痒,受尽折磨。尤其是留在天灵盖那块,用手一按,咯吱响动,似乎还能轻微移动。 这玩意儿可就厉害了,一发作,感觉一张脸都麻了,从后脑到肩一抽一抽地痛。 他今天一大早起来就痛得不住冒虚汗,忙吃了一大把止痛片,斜躺床上低声呻吟:“我这脑袋一比吊糟,折磨死人了。如果不是有纪律,老子真想对着自己脑袋来一枪,痛,痛!” 正叫着,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警卫员小杨急冲冲跑过来。 老于是个爱面子的人,叫人看到自己受罪的样子,心中恼火,喝道:“去去去,跟你说了没事别来烦我。” 小杨:“首长,有个女滴找你,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儿,处长你见不见?” 老于:“那不是废话吗,都十万火急了还耽搁什么,去把人叫来。等等,你先扶我起来,让同志们看我躺着像什么话。” 小杨却不动。 老于心中疑惑:“你怎么了,动弹啊。” 小杨:“首长,我觉得这人不见的好。” 老于:“你这娃娃真是奇怪,我见什么人不见什么人你又有什么资格过问,那人怎么了?” 小杨憋了半天,才红着脸:“首长,那女的叫李琴,就是处长你打报告要跟人结婚的那个。” “啊,是她,人找上门来,竟然被你他妈给拦住了,好大胆子!”老于听说是李琴到了,一个激灵,顿时,头也不痛了,脸也不麻了。他腾一声跳下床,气急败坏地给了他一脚。。 小杨委屈得哭起来,嚷嚷:“不能见,就是不能见。首长,你如果见他,我我我……我就不当你的警卫员了。” 警卫员小杨几年前入的武,是于光荣的兵,两人一起参加了雪域高原对某南亚侵略者的自卫反击战。当时,如果不是小杨一把将首长扑倒在地,说不定于团长就被敌人的步兵炮给干掉了。 老革命被战斗力孱弱的敌人打死,阴沟里翻船那才是真正的不光荣了。 战争结束,老于转业,小杨也跟他一起来修成昆铁路。 两人的关系虽说是上下级,却情同父子。 于光荣见他哭,倒是笑了,道:“你这小子,一遇到事就只知道哭,我要讨谁当婆娘,轮得到你管?” 小杨:“就要管,就要管,李琴像什么话,她就不象话。” 于光荣好奇地问:“怎么就不象话?” 小杨胸中的怨气爆发:“那女滴,头发好黑,梳得苍蝇站上去都要闪了腿。脸好白,跟抹了石灰的墙壁一样。她还穿了长裙子,还是粉红色的,高跟鞋的鞋根都戳进土里去,能走路吗?还有,她她她,竟然擦了香香,在那里一站,迎风熏十里。那不是电影里的女特务吗,首长,多丢人啊,我不许你讨她做婆娘。” “打扮得那么漂亮,就为了来见我?”老于狂喜:“小杨,你少来安排老子的生活,革命好不容易成功,老子娶的就是女特务!我这就去接她过来……不不不,我还没有打扮,你去接人。少废话,不然整死你。” 说着又是一脚踹过去。 小杨哇哇大哭地出去了。 老于手脚麻利地梳头擦脸,口中哼道:“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女子俺喜欢……咳,我这觉悟有问题。如果让邓政委和刘司令听到,非被他们训成灰孙子。” 邓政委和刘司令是于光荣在大别山参加革命时的老首长,当时,老于就是个营长。因为思想境界不高,经常犯错误,到现在才勉强干到了正师级,可惜已经转到地方工作了。 等到李琴进得于光荣的家里,老于顿时被她的美丽耀得睁不开眼睛。 那天看电影的时候,他被李琴诬陷成耍流氓,挨了正义的劳动人民一顿铁拳,押去保卫科,解释了老半天才得以澄清,真真是被气得半死。 以老于以牙还牙的个性,这事儿就没完,得把场子找回来。 可回到家后,不知道怎么的,他眼前全是那明媚女子的模样晃来晃去。一想到那白嫩嫩的脸,反动到极至的杨柳腰,心脏就一扯一扯地疼。瞌睡也睡不着,吃饭也不香了。 于光荣琢磨了半天,这才一拍脑袋:“老子是看上那姑娘了,这就是那啥爱啥情,真他妈一比吊糟,太折腾人了。” 为了不受感情的折磨,老于说干就干,立即打报告给组织,要求和李琴结婚。 这不,新娘子就找上门了,太好了,不是小好,是大好! 他性格豪爽,原本以为见到李琴后会有很多话要说。但真看到这个如同从电影里走出来的女特务,却辞穷。 结结巴巴:“李琴同志你要喝水吗,水里要搁白糖吗……咳,你直接吃白糖就好了……” “哪里有直接叫人吃白糖的。”小杨委委屈屈地找出出盒奶糖。 老于抓了一把就朝李琴手里塞:“对对对,奶糖。” 李琴却推后一步,让开了:“于光荣,我不能和你结婚。” “凭什么呀?”不等于光荣说话,小杨却先愤怒地叫起来:“首长为革命出身入死,立下赫赫功劳,是位英雄,你嫁给英雄难道还丢脸了。” 李琴:“不是这个原因。” 小杨又吼:“你是不是嫌首长年纪大,他如果不是因为参加革命,要解放全国,如果留在老家,说不定孙子都有了。” 李琴还是摇头。 小杨:“你是不是嫌首长生得不好看,脸黑,五官不端正,不洗脚就上床睡觉,睡觉的时候呼噜声可以传出去一百米,早上不洗脸不刷牙就去上班,吃饭的时候吧唧嘴,吃饱了就打嗝,对人又不好,经常骂娘打人。每个月领了工资,一大半就寄给家里的老娘,自己也不留几个,养活不了你?” 老于抽了一口冷气,这小杨先是死活不同意自己跟李琴结婚。现在人李琴说不干,他倒不服气了。还有,你这个混帐东西,怎么尽说我的毛病。 这么多缺点,别说李琴这样的天仙,就算是普通妇女会她也看不上我老于头啊! 你是故意的吧小杨? 李琴先是愕然,良久,“噗嗤”一声,就咯咯地笑起来。 这笑声,如同一串银铃儿在响。 老于仿佛看到有五彩云霞在眼前飘来飘去,而她就是飞在云霞中的金丝鸟。 这种美到极至的事物真的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啊! 于光荣忽然红了脸,捏着沙锅大的拳头叫道:“果然是个女特务,俺要改造你,俺要和你结婚,一辈子缠你。” 第二百八十二章 保卫胜利成果 李琴显然被于光荣激动的情绪吓住了,颞颥:“老于,我我我,我们的事情另外找时间说,今天……今天,我想请你……” 于光荣:“你找我有事吗?说,如果不违反原则,都替你办了。” 他用手使劲拍着胸膛。 李琴:“我想请你帮我救一个人,他是被冤枉的。” 老于:“你坐下慢慢说。” 李琴点点头,坐下去,将孙大民被押解到师部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只隐去了自己抱孙大民一节,说:“这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冤枉孙大民,我要澄清真相,还孙大民一个清白。可是,办案人员却不听我解释,说是要枪毙了他。老于,人命关天,开不得玩笑。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来找你。” 于光荣见李琴是为此而来,很失望:“组织上会给孙大民一个结论,这事我也不方便插手。小李,咱们还是谈谈结婚的事情吧!” 李琴说了半天,见老于就是不去救人,大小姐脾气上来,喝道:“老于头,你的意思是我不跟你结婚,你就不救人?你这是胁迫,岂有此理。” 老于:“我说了,组织会给结论,这事我管不了,我劝你也管。” “告辞!”于琴猛地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老于急忙拦住她。 “你管我去哪里,孙大民就要死了,难道我眼睁睁看着,那我这辈子都会有负罪感的。”李琴一急,眼圈红了:“算我没说,就当我没认识过你这个人。老于头,我原本以为你虽然粗俗,却也是个正直的人,你太让人失望了。” 老于怒了,口不择言:“你少侮辱我,俺老于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是我不管,实在是……你都说人孙大民抱过你,那就是抱过。我去让放人,还有面子吗,那不是一辈子头上绿油油的?俺受不了!一切让组织来定,服从组织裁决。” “还扯到头上绿油油的了?”李琴冷笑,嘲讽道:“自做多情。”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嫁给你,你就不会戴绿帽子咯。”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又怎么样,我就是不嫁,一辈子不嫁给你。” 老于大怒:“你不嫁我能嫁给谁?你现在都被流氓孙大民抱过,只我肯娶,别人丢不起这个人。李琴,我不嫌弃,老子就看上你了,宁可被人嘲笑一辈子。” “我呸!”李琴虽然在父母失踪后吃过不少苦,受过不少白眼,可怎么时候被人这么羞辱过,顿时大发雷霆,端起老于的搪瓷缸子就摔地上,又把人桌上的文件和书籍甩得满天都是,尖叫:“我怎么就没人娶了,我虽然成分不好,思想落后,可我跟天仙一样,有的是人爱。孙大民就可以娶我呀!” “啊,孙大民……那个流氓?”老于眼珠子瞪得要落出来,接着又愤慨道:“流氓毁了你的清白,你却要嫁他,这是什么道理。小李,现在是新社会了。” 李琴:“不是孙大民抱我,是我抱他。我喜欢他,这才抱他的。本来,我们可以相爱的。可你却偏偏打报告申请和我结婚。该死的孙大民,却反来劝我让我和你在一起,这不是气人吗?我要报复他,我才说他侮辱我……可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弄成现在这样。” 她又气又急,眼泪落下来:“我对不起孙大民,我要救他。老于头,我就不跟你废话了。” 老于一听,猛地打开抽屉,从里面掏出一把手枪,上膛:“老子要杀了孙大民,老子要保卫胜利果实!” 小杨一看,不好,忙抱住他:“首长,不能,不能啊!” 李琴:“要杀孙大民,你先杀了我,我爱他,没有他我活不下去。” 老于的手枪落在地上,忽然用手捂脸号啕大哭:“我怎么喜欢上你这个妖精,我上辈子是欠你的十万雪花银还是十万袁大头?老子这辈子还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他妈的,爱情原来是这样,太反动了,太腐朽了!” 李琴没想到这么个铁塔的汉子竟然哭得像个泪人,呆了。 半天,她才掏出手绢递过去,温柔地说:“别哭了,你都是个老头了,老小孩儿吗?老于,你喜欢我,我真的很感激。是我对不起你,这感情的事情真的没道理可讲。《双城记》那书你读过没有……哎,肯定没读过,算了。” 老于接过手绢擦了半天,然后偷偷收进自己兜里,李琴装没看到。 …… 最后,在老于的帮助下,李琴跟办案组说清楚情况,忙了一整天,孙大民总算清清白白地走出禁闭室,重获自由。 两人闷头朝山上爬,准备回工程处。 看着他们的背影,老于对警卫员喊:“小杨,给我撮一根土烟,老子心里跟刀搅似的痛。” 小杨:“我很生气,不侍侯你。” “为啥生气?” “你的老婆都被人抢了,被人笑话也就算了,我也跟着抬不起头来。” “抢了就抢了呗,强扭的瓜不甜。小李说得对,感情的事真没道理可讲的。先前我哭的时候,小李还递手绢给我,安慰我来着,这说明她心里已经有我了,我好高兴。” 小杨:“高兴个屁,人家回去后说不定要结婚。” “这不重要,书上说,两个人那啥子,又岂在朝朝暮暮。内部电影里不是说了吗,爱一个人又不一定要得到。” “首长,你这好象被反动落后思想腐化了,我有点害怕。” “腐化个屁,我一不贪污二不浪费,就在心里喜欢一个人有错吗?”老于警惕地看着小杨:“我在人小李面前哭的事情不许告诉别个,不然,老子枪毙你。” 小杨:“我好意思跟别个说吗,丢不起那人。” 老于还是没有抽成土烟,最后道:“我的觉悟还是低了点,小杨,跟你说句实在话,看着那两人,我……也好生气!” 小杨:“首长别气了,世界上好姑娘多的是。这工程里上万人,姑娘起码两三千,你是英雄,什么样的人挑不到。” 老于:“不是这个道理,我心里只有小李,老子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再不结婚了。” 小杨:“不行啊,这样就没有革命接班人了……哎哟,你又打我,你军阀作风,我要批评你。” 于光荣又是一脚,小杨机敏地跳到一边。 第二百八十三章 一起飞 “喂喂,你跑什么跑,我可是个姑娘,你不应该等我吗?” 山路上,李琴在后面追赶着孙大民,不住喊。 孙大民咬牙一声不吭,面上露出刚毅的线条。他受了一场惊吓,险死还生,关键是还平白受到屈辱,若说没有脾气也是假话。 李琴:“我真的追不上了,等下如果被狼叼了去,你罪责难逃,组织上会枪毙你的。” 孙大民悲愤:“大白天哪里有狼?好好好,就算被狼叼了,责任也落实不到我不到我头上。还有,你觉得我们还有话可说吗?” 李琴:“怎么就落实不到你头上?你是连长,我是工程处的工程师,工程上的技术难点是不是我攻克的。如果我死了,因此影响到工作进度,你就是人民的罪人。” 这已经是上纲上线了,偏偏孙大民就吃这一套。只得负气道:“行,我等你。好好儿的,你穿高根鞋,走得动路吗?” 李琴:“你当我愿意穿高跟鞋,我这不是要来救你吗,不穿得漂漂亮亮,人家也不肯搭理一个邋邋遢遢的乞丐婆。” 孙大民喝道:“你当领导是什么觉悟,看你漂亮就心算,看到长得不好看的,穿得破烂的就不理睬,还有立场吗?” 这混蛋李琴,高根鞋不说还穿了长裙,擦了香香,打扮得像个女特务,去求情,那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呀! “领导也是肉体凡胎,也喜欢美好的事物。”看孙大民终于肯和自己说这么多话,李琴快活起来:“我这算是什么高跟鞋,这跟儿也就两公分高,和平底没什么区别。当年我妈妈穿的鞋,根那才叫高呢!” 她夸张次伸出手指比划:“四指长,有一天啊,我妈在她们大学读书的时候,一脚踩虚,鞋根卡在下水道井盖的眼儿里去。用力一拔,脚是出来了,鞋子却坏了。她老人家赤着一只脚,好丢人。恰好,我爸经过,忙扶住她,念道‘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就这样,他们认识了,多浪漫啊!” 孙大民扑哧一声笑起来,又摇头,心道:浪漫是浪漫,但李琴的爸爸好象有点流氓。 李琴:“你笑了,你笑了,那就代表已经原谅我了。” 这小李,也亏得在成昆铁路建设处这种相对封闭的单位工作,换社会上其他单位,就她这单纯幼稚的心理,好吃懒做的性子,早被愤怒的群众揪斗。 工程处讲究的是科学,铁路建设关系重大,你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容不得半点虚假。至于你的面貌、性格和世界观人生观什么的,都不重要,这叫尊重科学。 说到自己受的无妄之灾,李琴不提还好,一提,孙大民就恼了:“你觉得这事是能够轻易原谅的吗?我清清白白一个人,竟然被人诬陷,你觉得这是什么性质的问题?李琴同志,做为你的连长,你的同志,以后在工作中我们可以互相配合,但是,你已经失去了我的友谊。” “你这是绝交吗?”李琴大怒:“是是是,我那天是一时冲动,说你抱了我,可我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谁知道单位对调戏和侮辱妇女管得这么严,动辄就要枪毙人呢?” 孙大民:“谁调戏侮辱妇女了?” 李琴:“你抱了我这事不假吧?” 孙大民:“是你害怕……求助。” “但你也没有拒绝啊,那说明你喜欢我。”李琴忽然脸红了,又张开双臂做旋转的姿势:“谁叫我长得这么好看,青春真是烦恼啊!孙大民,你不是喜欢《海燕》吗,一起飞!” 长裙撒开,宛若盛开的花朵。 孙大民痴了。 …… 他们是在十天后结婚的。 按照当时人们的道德观念,一男一女确定关系的标志是手牵手。 比如小山东就一直想牵王曼的手,但小王却嫌他太俗。每当小山东蠢蠢欲动,她就严肃地说:“我要在指导员那里告你。” 牵手已经如此严重,更别说你还抱了人家。如果不结婚,不仅仅是渣男,他简直就是畜生了。 一切都水到渠成。 工程处拨出一个窝棚做了两人的新房,窗户上贴了大红喜字。 李琴的父母到现在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孙大民的父母早就去世,亲戚都在两千多里,条件有些,婚礼一切从简。 一对新人站在工程处会议室的伟人像前三鞠躬,然后夫妻对拜。 对于这桩婚事,孙大民自然是千肯万肯,铁路建设线上本就男多女少,像李琴这种长得好看的更是凤毛麟角,重要的是,他是真的喜欢这女子。只不过,小李同志的资产阶级大小姐作风实在令人心惊肉跳。 至于李琴,也是喜欢孙大民的。毕竟,二人学历相当,有共同语言。况且,孙大民高大英俊,和他在一起,我们的小李的心就蓬蓬跳个不停。 这是铁路开建以来第一对组建家庭的青年男女,指导员很开心,做了他们的证婚人,道:“我们都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今天,孙大民和李琴同志更是成为一家人,为共同的利益为奋斗。俗话说得好,男人是山,女人是依靠和围绕着大山的水。但是,新时代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孙大民同志固然要做擎天大山,李琴同志也要像山下的的金沙江那样勇敢无畏的前进。你们都有着共同的事业,共同的理想,那就是建设我们的国家,强大我们的国家,让中华民族屹立在世界民族之林。” 大家喝了很多酒,心里又高兴,同时喊:“为建设我们的国家,奋斗终身!” 指导员又道:“c54a段马上就要开工,是我们这个工程段的关键,李琴同志,你是总工程师,这个任务的成败关键在你。” 李琴笑嘻嘻说:“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工期紧,任务重,也没有婚假的说法,第二天,李琴和孙大民按时去上班。 c54a段很重要,这里要打一个隧道。这个隧道难度不大,但问题是,沿线不良地质现象不仅种类繁多,滑坡、危岩落石、崩塌、岩堆、泥石流、山体错落、岩溶、岩爆、有害气体、软土、粉砂等等,而且数量很大。 特别是隧道前两百米的地方,有个大滑坡很危险,正好卡在工作面上。 前番就有人在被滑落的石头打破头。 李琴建议,要不先修复加固一下沿线的山坡再说开掘隧道的事儿。 孙大民问,怎么加固,修保坎吗?好象用处不是太大,保坎也不是没有修过,但雨季一来,很快就被冲垮。 第二百八十四章 C54A 破晓。 金沙市文化艺术中心创作室。 已经过了一夜,大家都累了。韩路准备的被子衣服什么还是没有用上,陶桃洗脸刷牙早餐后,到山上跑步去了。她没有吃药,昨天晚上只迷瞪了一个多小时,依旧神采熠熠,特殊时期,韩路也懒得管。 宋田抢了沙发,睡得鼾声如雷。 蔡泽的手指停下来,整个人梦魇般地盯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嘴角还拖着一丝口水。 韩路轻手轻脚地将自己的衣服盖他膝盖上。 蔡泽这才缓缓转过头来,用呆滞的目光看着韩路,好半天才认出他是谁的样子:“韩主任……” 韩路小声说:“如果累了就找地方休息一下。” 蔡泽:“主任,我手疼,我腱鞘炎。” “睡吧,睡吧。” “不,我不能睡,说不定睡醒就不想写了,必须一鼓做气。” “可是,你这状态怕是扛不住。” 蔡泽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还有一万字,还有一万字,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等到的灵感,我等了快四十年了,才等到这么个机会啊!” 他伸直已经痉挛的手指,因为大量抽烟,右手中指和食指已经熏成黄色:“韩主任,我老婆说我没用,说我天天让人写回忆录,就是个骗子。她说,咱们有手有脚,干什么不能吃饭,又为什么要一心扑在这文学上呢?可是,我这身体,他妈的就是手无缚鸡之力,我除了写字,别的什么也干不了。我穷,我累,我活得没尊严……” “为什么要一心扑在文学上呢?这狗日的文学啊!” “可是,我不甘心,我还想试试。韩主任,我想最后试试,如果再成不了,就做个正常人。” 韩路:“你就是正常人呀!” 蔡泽:“如果成不了,我就好好上班,我给你当保安。韩主任,你不会不要我吧?” 韩路看到他油光光的脏头发,破烂的敞开的衬衣里面根根肋条,忽然有点心酸:“为理想而努力的人都值得尊敬。蔡泽,如果想在我们这里做保安,放心,只要我在一天,都没有人能赶你走。” 蔡泽又喝了一口烈酒,大约是被辣住了,长长“哈”一声:“韩主任的知遇之恩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就最后再努力一回。开始吧,谬斯女神保佑我,在天上的李白杜甫王维曹雪芹,请接纳我谦恭的灵魂吧!” 故事继续。 ******************************** 《浩然成昆》故事之四。 说到那处滑坡的事情,听到丈夫问,李琴摇头回答,不,光保坎没用。要想一劳永逸解决问题,我倒有个思路。 李琴的思路是在边坡上每隔一段距离,打一个洞,然后把水泥浆灌进去,凝结成一根根柱子。水泥柱在岩石中形成网格,就好象树木的根系,牢牢抓住泥土和石头。 孙大民却摇头,说,不可行。国家正是困难时期,你这个办法好是好,却需要消耗大量的水泥和钢材。有这些物资,用在关键的地方不好吗,就为了固坡? 再说,工程上的材料自有定额,这个地方用了,那个地方就没得用。 李琴反驳,难道固坡不重要。 孙大民道,那我问你,就算滑坡塌方,能对铁路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害吗? 李琴说,不能。 孙大民道,那不就结了,就算每年塌一次方,大不了用人工清理干净就是,也就耽搁一两天,火车照样跑,此举是没必要的浪费。 李琴:“可是,你们在那个作业面工作,很危险的。一不小心就有生命危险……最近,雨季已经到了,我观察到那地方的地质已经有些不稳定了,我担心你。” 孙大民凛然道:“危险是存在的,但因为害怕就不工作了?这两年,修建铁路牺牲的同志多了,一公里就是一条人命。我们都是从战争年代过来的,早已有了牺牲的觉悟,一切为了国家,为了民族,你不要多说。” 工期实在太紧,孙大民在工地上誓师,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说,同志们,c54a段隧道是我们工程的重点,必须在一个月能挖通。前面有个大滑坡,雨季到了,很危险。但我不怕,个人的安危对于咱们成昆线来说又算得了什么。为有牺牲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我们需要钢铁,需要把这里的的铁矿石挖出来,锻炼成钢,运出去。我们需要铁路,铁路,还是铁路!要发扬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精神,打赢这场战争。” “必胜,必胜,杀!”工作人员大多是专业军人,顿时同声大吼,且纷纷上血书请战。 别人写的是请战书,小山东却用自己的血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交到孙大民和指导员手里。 李琴看到申请书,却道:“小山东没文化,好多错别字,要不我帮他改改,重新写一份。” 指导员愕然。 孙大民恼了,骂:“李琴你什么立场,你就是个落后分子。” 李琴不服:“是是是,我落后,但是,挖隧道的时候我也跟大家一起进洞去,站在齐膝深的泥水里,我没比人少干活。是是是,我没觉悟,我只想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工作,我怕你被落下的石头砸死,有我在,好歹为你挡一下。” 孙大民:“我怎么就娶你,我糊涂!” 李琴:“你抱了我就得认帐,不然,领导枪毙你。” 指导员见他们吵起来,打圆场:“李琴是个好同志,工作上从来没怂过。看一个人不要看她说什么,而是做什么。李琴同志的表现就是个合格的战士,合格的建设者。合格的党员……不对,你还不是党员。这次c54a工程危险重重,你肯定是不会后退,肯定是会冲在第一线的。说不定有牺牲,写份申请书吧,我做你介绍人。” 李琴撇嘴:“我没那个觉悟,再说了,写血书是不是要划破手指,我害怕呀!” 孙大民:“你,混蛋!” “你才混蛋!” “你落后。” “你是落后分子家属,改造不好我,你比我更落后。” “你你你……” 一向温文尔雅的孙大民暴怒,和李琴大吵。在他看来,李琴别的错他都能原谅,惟独不肯入党这事不行,这是原则问题。 李琴脾气一上来,本大小姐就是落后,你又怎么了? 铁路必须通,再危险也要上,因为这里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大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开工第五天就出事,就是在那个大滑坡,小山东被滚落的石头打中大腿,被尖锐的棱角削去了一片肉,疼得小伙子躺在床上哭爹喊娘。 王曼不乐意了,骂,哭哭哭,你一大小伙子哭个什么劲,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小山东,你都没答应过和我处,我痛得哭关你什么事。 王曼一把拉住他的手,道,现在我跟你处了。 幸福来得太快,小山东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骨碌爬起来。王曼大惊,问,你要去哪里? 小山东:“你不是答应我了吗,,咱们家里条件不好,两家合做一家,有好几个老人要供养,将来还得生一大堆孩子,个个张口要吃,还不愁死人。我不能躺着,得上班呀!多出一天工,就多拿一天奖金,钱多一点日子才过得美。” 王曼气得:“谁说过要生孩子了?早知道我就不牵你的手了,小山东,我跟你吹了,吹了……你的腿,等等,我不放心,跟你一起上工。” 李琴一边忙着工程上的事,一边仔细勘察那片大滑坡,那地方的地质确实疏松。她每天晚上一闭上眼睛,就梦见土方垮塌,把同志们埋在里面,包括她的爱人。 常常是浑身冷汗惊醒。 她实在是有点害怕,决定不能不管。孙大民不说是没有材料吗,那我就去要。 抽了个时间,李琴又跑去找于光荣,老于是管设备的,有权限。 见了面,她就将一张清单扔人面前,道:“老于头,给点水泥、罗纹钢和盘圆,马上就要。” 于光荣被人一口一个老于头的叫,气得脸都青了:“不给,那处滑坡我看过,不影响工程进度,你这就是不必要的浪费。再说了,各工程处都想方设法从我这里搞东西,我又不是运输大队长,凭什么要被你们拣洋落,你谁呀,我就是不给你。” 听到李琴和孙大民结婚,老于气得一口气喝了两瓶茅台,都胃出血了,到现在还余恨未消失。 “你不给是吗,你还问我要到说法了。”李琴大怒:“我要举报你,我要向组织反应情况。” 老于:“我人正不怕影子斜,组织上是相信我的。” 李琴:“我举报你喜欢我,喜欢我这个有夫之妇,你这品德大大地有问题。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给你介绍对象,你甚至都不肯去见上一面,你还在打我主意。” 老于张大嘴,脸红成苹果。 李琴冷笑:“你的鬼心思被我说中了吧?” 老于羞愧无地,忽然掏出手枪,对准了自己太阳穴。 李大小姐吓坏了:“老于你别想不开啊,你自杀了,我可脱不了关系,你这不是害人吗?你还说爱我呢,有这么爱的的吗?” 老于彻底崩溃了:“我前世一定是大奸大恶之人,我对不起党,对不起组织……你要的材料我都给,都给,求求你,放过我吧,真的要死人的!”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轰隆一声响,很沉闷。 窗户玻璃哗啦乱响。 老于清醒过来,冲出办公室,吼:“哪里在放炮,谁在放炮?” 却见,金沙江对面的半山腰上升起了一朵小小的烟雾。 其他跟着跑出来的人都在惊呼:“瓦斯爆炸,瓦斯爆炸,糟糕了!” 李琴一看,那地方不正是c54a的隧道吗?就在她来师部之前,孙大民,指导员、小山东、王曼他们就进了隧道。 瓦斯爆炸是工程上最可怕的安全事故,九死一生。 李琴一直担心那边的大滑坡,为此还跑过来和老于吵。却不料,大滑坡没有塌方,隧道中却瓦斯爆炸了。 她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第二百八十五章 你骄傲地飞过 正如孙大民在誓师那天所说:“铁路,铁路,还是铁路。” 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来不及悲伤,一天后,李琴做为工程师,就戴着藤编安全帽,和同事一道挖掘那跨塌的隧道。在那巨量的土石方里面,有她的同志指导员、小山东,有她最好的朋友王曼,有她的爱人未来孩子的父亲孙大民。 在鲜红的旗帜下,李琴举起了右手拳头:“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成昆铁路于一九七零年七月一日全线通车。 同年,在孙大民长眠的地方,巨大的钢城金沙建成,第一炉铁出炉。次年,第一炉钢出炉。 铁路将海量的国家稀缺的钢材源源不断地从这大山里运出去。 成昆线全长一千零九十六米,共设大小车站一百二十四座,建设周期先后十年。在建设这条西南大动脉的过程中,约有牺牲三千左右铁道兵、工程师、铁路工人和民兵,一公里两条人民。 但是,他们的牺牲是值得的,也是光荣的。 他们的就是燧石,用生命敲击中点点星火,照亮一个新的时代。 完成了任务的工程处也解散了,李琴随丈夫老于调去东南某大城市工作。 于光荣在武装部做了多年部长,幸运地躲过特殊年代的冲击,而李琴则又重新回大学进修,后来进当地设计院工作。 每过得两年,她就会带着孙大民和老于的孩子来一趟金沙,看看烈士陵园里的朋友们,看看自己的爱人,回忆人生中最快乐也最有意义的那段日子。 孩子们看惯了观前街的熙来攘往和石路的小桥流水烟雨江南,这里猛烈如虎的阳光,这里的雄浑的大江大河是那么的新奇。 他们在山坡上奔跑、唱歌、嬉戏。 他们好像是燕子,在春光里,在暖阳中,轻盈掠过,一切都是那么自在随意。 因为,前人已经骄傲地飞越过那片狂风卷集着乌云的危险的大海。 …… 江水奔流。 逝者如斯。 不舍昼夜。 而《浩然成昆》的故事就是从这里,从老年李琴的回忆中展开的。 ************************************ 敲完最后一个字,存了几个备份,蔡泽站起来,叼着烟卷就朝屋外走去。 “蔡桑,你要去哪里?”韩路急忙追了过去。 蔡泽一句话也不说,二人默默乘电梯下了大厦。 外面的天空还黑,雨季已经到了尾声,这大概是今年最后一场雨。 蔡泽:“写完了。” 韩路啊一声:“写完了,怎么样?” “很好,非常好。”蔡泽扬了扬下巴。 他的衬衣已经脏得不象话,三七分的发型终于乱成一堆谷草,透过眼镜看进去,眼睛里全是血丝。 大风吹过来,吹开他敞开的衣襟,里面根根肋条触目惊心。 韩路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烟,但一滴粗大的雨水落下来,落到烟头上。 雨下来,好猛,就好象韩路上次应聘华城新区环保集团公司失败后晚上那样大。 “爸爸妈妈,我要乖了。” “爸爸妈妈,我不喊吃饭了。” “爸爸妈妈,我不要你们抱了。” 多么痛苦的往事。 …… 雨轰隆而下,冲刷着街道和路灯。 韩路和蔡泽站在屋檐下抽烟。 韩路回想着过去,泪流满面。。 蔡泽也在哭:“好穷,韩路,我好穷,真的好穷。活得没尊严,可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啊!” 韩路擦了一把脸:“会好的,会好的,咱们完成了一件很有意义的工作。我想,老天爷也不会再折腾咱们。” 第二百八十六章 我不同意 蔡泽的小说终于写完。 接下来,创作小组和创作室所有老艺术家们又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把小说改成本子,反复打磨。 期间,众人无数次争吵,怄气,甚至还有人负气地撂挑子不干。 但终归是舍不得这一出大戏,还是乖乖地坐到一起切磋协商交流合作。 两个月时间到,韩路终于将本子交到华城新区的手里。专家组审核后,都非常满意。 我们的韩主任在最后陈述时候,难得地放肆了一回,当着所有人的面道:“不谦虚地说,这剧已经达到了百分之百的完成度,无需任何修改,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则太瘦。传统戏剧我们是专业的,请相信我们的专业素养。” 评审组专家同时点头:“很完美。” 市区两级主要领导也都满意地笑起来,实际上,他们还真有点担心文化中心没有能力搞好这出大戏。毕竟是本地单位,毕竟有两百多人要吃饭,如果这么大一个项目因为力所不能及落到外人手里,谁都不愿意看到。 接下来,就是排练。 这个节目不同于传统的在戏院里演出的剧目,因为是大型实景,必然要加入很多新元素。比如交响乐、舞蹈,动用的演员也多,单位里人人都要参演。 懒散了十多年的大伙儿都很累,但充满了干劲。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在其过程中,简化版的《浩然成昆》赴省城参加第二届艺术展演,获省文华奖剧目奖。次月,又获省文化类最高奖项。又过得一个月,此剧获得首届省艺术基金大型舞台艺术创作资助项目八十万万资金支持。 《浩然成昆》的几个片段还上tv戏剧频道。 宋岫岩在业界已经有一定名气,新星冉冉升起,将来获梅花奖当不在话下,他所需要的只是时间,成熟是一个过程。 隆冬时节,春节临近,正是金沙市旅游业最红火的日子。 二十六度的气温,温暖的阳光吸引了大量的候鸟老人和各地游客。 超过三十万流动人口涌来,街道涌堵不堪,各大饭馆夜宵人满为患。 大型实景项目《浩然成昆》的硬件设施已经建设完成。 在会展中心和三线博物馆外,竟建成了一个公园,修了好多设施,区里甚至弄过来一个老式蒸火车头放在广场上,成为网红景点。 这次市里动用了许多新科技,比如全息投影什么的。 演出前几天,韩路还专门跑过去看了看,让演员们彩排,熟悉“赛场。” 对,这就是一次大考,只能赢不能输的大考。 看到韩路,关静苦笑:“韩主任,区里动用了很多资源,投资这么多个亿,如果演砸了,我只有去跳金沙江。” 老韩:“你跳我也跳。” 是啊,失败了,大伙儿都活不成。此情无关风月,事业就是他们的生命。 为了《浩然成昆》关静的付出并不比韩路少,她前一段时间和孟主任韩主任一道到处推送这个山水实景节目,开了一场又一场产品推荐会,出席了一场又一场旅游博览会,忙成空中飞人。 节目门票不便宜,分成三挡,四百一十八、二百六十六,一百八十八,分为网上和线下两种形式销售。 刚开始的时候,韩路还有点担心是不是太贵了,就他个人而言倒是希望薄利多销,给个几十块得了。 不料,销售情况却异常火暴,光网上就就卖出去一万两千多张,可观众席才两千两百个呀! 文化艺术中心的演员都非常振奋,说好多年没见到过这么多观众了,关键是有高工资拿呀! 韩路却笑道,观众我和各级领导给你们拉来了,能不能把他们留住还得看你们的本事。 众人都笑着说,肯定留住,关键是戏好,还有这戏热闹,大家来旅游,不就是求个热闹喜庆吗! 但我们的韩主任还是有点不塌实,演出前一晚上竟失眠了。 第二天更是脑壳昏身子软没有食欲,整个人看起来恹恹无力。忍不住对妻子道:“姐,我难受啊,我要崩溃了,把你的药给我吃两颗。” 节目的总艺术指导陶桃骂:“小韩,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你心大,你没心没肺,和你在一起,天就塌不下来。你这样算什么,吃药,吃药,家里有一个人吃药就够了,你还来,你这不是见人拉屎屁股痒?不吃就算了,快去洗碗。” 下午,几辆大巴在单位外面一字排开,他们是来接演员的。 演员们看起来老气,但精神面貌却很亢奋,显得年轻。 韩路拱手:“拉观众我行,你们不行;唱戏你们行,我不行。拜托了!” 宋岫岩现在也算是老演员了,但今天显得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不住弓着背,双手前探剧烈颤动。 韩路擂了他一拳:“儿子,怎么了,怂了?” “我我我……” “爸爸永远在背后默默支持你,叫爹。” 宋岫岩看了看韩路和陶桃:“韩爸爸,陶妈妈。” 韩路一把抱住他,使劲揉着头发:“乖,别怕,老队员了,翻不了船。你是老板了,大伙儿还都指望着你吃饭呢!来来来,跟爸爸喊两句口号,喊了你就不怕了。” 宋岫岩:“喊什么?” 韩路捏着拳头:“老子天下第一。” 宋岫岩:“……” 陶桃愤怒地吼:“小韩你教孩子说什么粗口?” 韩路委屈:“姐,你不是说一个优秀演员上了舞台,就得狂到没边,就得有老子天下第一的骄傲,畏萎缩缩什么事都搞不成吗?” 陶桃:“你住口,去吃药!” 韩路身体还是很难受,到了三线博物馆,还有点时间,陶桃就带他去吃豆腐脑。 《浩然成昆》实景演出场地外面已经形成了一个夜市,人多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烤鱿鱼、烤羊肉、油炸臭豆腐。 韩路吃了一碗豆腐脑,里面搁了好多粉蒸牛肉和辣椒,出了一身汗,整个人的精神也好起来。 两口子在里面慢慢地逛着,忽然,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还带着哭腔:“我我我……你别逼我呀!” 正是宋岫岩。 韩路和陶桃寻觅着声音转头看去,却见在那边的阴影中,宋岫岩站在一颗鸡蛋花树下,捏着拳头,激动地叫着。而在他身前的花坛上则坐着女演员宁清。 二人好奇,就躲在一边偷听。 宁清冷笑:“宋岫岩你这个渣男,明明跟我好了,为什么不带我回家去见父母。” 宋岫岩:“我我我,你你你……你不是每天都在单位看到他们吗……我我我……” 宁清:“你老实回答我,是不是嫌弃我年纪比你大,都大五岁了,怕他们不同意。你当我什么人,就这么平白被人伤害。宋岫岩,你昨天晚上说浩然成昆太重要了,关系到韩主任和你师父,必须成功。你紧张,你打电话给我哭,你抱了我。你是看到的,我的第一次都给你了,让你给父母说又怎么了,难道你想的只是玩弄我?” 宋岫岩哭道:“我没有,我没有,明明是你主动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姐,我害怕,我怕我爸爸打我。” 宁清腾一声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又骂:“你多大了,还怕爹妈,自己的事情不能自己做主吗?我宁清多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怎么就遇到你这个不中用的男人?我苦,苦透了。” 宋岫岩还在抹眼泪。 宁清忽然心软,一把抱住他,安慰:“好了好了,我真见不得你这哭哭啼啼的样儿,真可爱啊!你爸妈那里,我可以去说。但是,你也得有自己的主张。好歹是老板了,大伙儿都跟着你混,这样软弱,成得了什么事。学学你师父,多牛气多霸道的一个人啊,韩主任就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她怎么就看中了你这么个瓜怂徒弟,瞎了眼吗?” 陶桃什么人,如何听得别人在背后说自己坏话。眉毛一竖,就要冲过去理论。 韩路忙拉住她,摇头低声道:“姐,你冷静,今天什么日子,你上去闹,影响小宋的状态,一切都完了。” 陶桃:“他现在这模样,有状态吗?” 韩路:“宁清是个知道轻重的人,她能处理好。” “她能处理个屁。” “等等,再等等。” 宋岫岩还在哭,宁清继续抱着他安慰,说,你也是个成年人了,不可能一辈子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下,总是要自己生活的,很多事情其实不用问别人,觉得对,做就是。哎,你别哭啊,我都被你哭得心疼了。 “别哭,我生气了啊!再哭,我亲你了哈。” “好的,我不哭。”宋岫岩哽咽点头:“我不要自己生活,姐,我跟你在一起。” 宁清眼睛笑成月牙:“宝宝,要吃臭豆腐吗,姐请你。” “不要,师父说不能吃辣。” “宝宝,那咱们就去喝奶茶,蜜雪冰城。” “师父说不能吃冷的。” “那我们就不吃了,宝宝,我们去逛街。” “好。” 两个年轻人说说笑笑,手牵手走远。 “青春真好。”韩路感叹。 “青春?宁清都快比岫岩大五岁了,可恶,可恶!”陶桃牙齿都快咬碎:“这事我不同意,这桩婚姻肯定不会幸福。” 第二百八十七章 拿个大顶 韩路:“你不也比我年纪大?” 陶桃:“小韩,是你毁了我,你有脸吗?” 韩路心中一寒:“是是是,是我不好,我毁了你,咱们不提这个好不好。再过会儿节目就要开始,先进去。对了,今天的演出很重要,等下见了岫岩,刚才的事情一个字不许提,免得影响他的状态。孩子你是知道的,很敏感,很情绪化。” 陶桃:“我晓得的。” 灯光亮起来了,音乐声响起来了。全息投影在天空和山岩上变化,将历史的画卷一幕幕展开,仿佛将人们带回那个火热的年代。 父辈的故事、成昆铁路、高炉里的铁水,把夜空照亮。 韩路在背后拍了宋岫岩一记:“好好演,记住爸爸的话,老子天下第一。” 陶桃:“去吧,我的美人儿!” …… 《浩然成昆》故事开始。 市、区两级领导和专家们几乎都来了,看得不住点头,市一把手还笑着问陪坐在旁边的韩路:“韩主任你这个节目还加入了大量的歌舞、音乐,很有点百老汇歌舞剧的意思,比起《猫》和《歌剧院魅影》如何?” 韩路:“那哪能比。” 一把手道:“什么比不了,我看就能比。国外的歌舞剧,说穿了就是外国人的传统文化,是他们的民族中与生俱来的共同审美品味和思维方式。川剧是不是我们的传统文化,演员们唱得多好了,就艺术性上并不比人差,和外国艺术比起来,我们更具思想性。说起传统戏剧,一般人都觉得陈旧老套落后土气,毕竟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可是,《大河之舞》是不是古代的东西,《波尔卡》是不是欧洲古代的东西,交响乐是不是古代的东西,为什么就有觉得洋气呢?不是这个道理,关键是戏要好,又要懂得宣传包装和推广。今天你们的戏搞得很不错,我觉得就很高级嘛!” 《浩然成昆》是川剧,又不太像川剧。因为要解决所有人上台演出,又要和山水实景项目配合,宋田、陶桃他们做了大量创新,加入了交响乐、现代歌舞。蔡泽还借鉴了话剧中的很多要素,弄成现在这样,算是川剧,又不像是川剧。 但演出的效果却非常好。 盛装、盛世、火树银花,与漫天的星斗交融在一起,父辈和我们、过去现在和未来再分不出彼此。 故事进行到孙大民、指导员、小山东、王曼牺牲那场,很多观众都流泪了。 却见,坐在最前面的几个老人猛地站起来,对着舞台齐刷刷地敬了个军礼。 他们是铁道兵,在五十多年前,把自己的青春和热血挥洒在这一方热土。 当这场大戏落幕,全息投影中,钢水奔流,一列火车呼啸而来的时候,全场都沸腾了。 所有人都在鼓掌。 忽然,有人高喊:“祖国万岁!” “祖国万岁!” “祖国万岁!” …… 演出结束,韩路和陶桃并没有随车离开,两人步行回家。 韩主任低着头琢磨,良久不说话。 陶桃:“怎么了,你打什么坏主意?” “什么坏主意,在你心目中我是个坏人吗?”韩路:“今天的演出共售出两千二百张门票,总收入三十来万。本月怎么也得演个二十场,那就是六百多万。现在是春节旺季,暑假、国庆、也是旺季,扣除几个小长假,每年的淡季时间占一半。间高扯矮,年收入可达五千万。咱们中心和华城新区采取的是分帐制度。这么一算,每年能够能分到两千万,就算没有市里的拨款,日子大可过得下去。” 他越说越激动:“姐,这才是开始。现在的国内旅游市场越来越好,以后这个节目还可以扩容,两千二百个座位显然是不够的,弄成三千或者四千,总销售过亿没问题。” 陶桃没好气:“咱们是文化艺术单位,你见天谈钱,好俗气,中心怎么就出了你这个大俗人。” 韩路:“理想也需要现实的土壤,就让我做那地上的黑泥,你们尽力向上生长,开出鲜艳的花儿吧!” 他今天的话很多,一张嘴就停不住:“艺术,无论是何种形式,总有这其打动人心的魅力。只不过现在是快消娱乐时代,信息碎片化时代,大家的心都浮躁了。你需要提供一个契机,让观众坐下来,心静下来,慢慢欣赏。没有一种艺术是过时的,就看你是不是找到了推广的方式。今天也只能算是开始,情况非常好,未来还会更好。在这个舞台上,传统艺术终于找到了一条生存和发扬光大之道,这或许就是我这个文化艺术中心主任应为之事。” 相反,陶桃却没有说话,只轻轻地挽着丈夫的手。 韩路又说:“对了,组织上找我谈话了。” 陶桃转头看着他。 韩路:“我可能会离开文化艺术中心。” 陶桃:“去哪里?” 韩路:“这不是背叛,实际上,我和大家还是在一起的,我要去文广旅新局,郭局年龄到了。” 陶桃:“你一直想参加公考,现在总算实现了人生理想。” 韩路:“不,你说错了,公考不是我的理想,我的理想是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人生其实很短的,我还记得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天,我背着背包激动地跨进单位的大门。一转眼,就四十多岁,孩子也长大了。但那日见到你的情形,仿佛还在昨天。我得干点什么证明我来过这个世界。” “我也记得你刚来的那天。”陶桃说:“做梦也没想到我会跟你结婚,真是没道理的。其实我这个人脾气坏,心理身理上都有问题,就不适合结婚。” “可我爱你啊!” “我年纪比你大好多,我老了,你依旧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可我爱你啊!” “我有病,我有神经病,我伤害过很多人,尤其是你。换别的男人,早就忍无可忍。但你还是照顾着我,安慰着我,没有你,我活不到现在。” “可我爱你啊!” 陶桃忽然哭起来:“你赚钱养家,你照顾我照顾孩子照顾老人,你做扫地做饭洗衣服,大冷天的你的手上全是龟裂,而我,却只对你发脾气。我犯病的的时候,掐你打你咬你。韩路,我知道你承受了好多好多,我不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小韩,我的小韩,我向你道歉,我对不起你。” “可我爱你啊!” 陶桃忽然抹了抹脸,笑起来:“领导,韩局晚福金安,奴家跟你见礼了。罢了,罢了,既然如此,我就给领导拿个大顶吧!” 说罢,她翻身来了个倒立,将双腿倚在旁边的树干上。 她两腿绷直,严丝合缝,惊人的美丽,和十多年前一样。 头上是灿烂的银河,夜空静谧,岁月无声。 在今晚,韩路和陶桃彻底的和解了。 (本书终) 《后记》 书写到这里,写完了,加上前期准备工作,先后半年,算是有始有终,我个人还是很满意的。 在写作之前,我还特意跑了一趟小说中的金沙市,到当地市文化艺术中心体验了一段时间生活。因为时间仓促,也只能跑马观花看看。专业上的东西作者是外行,难免有错漏,还请读者君多多担待。 另外,感谢当地文化艺术中心的主任,一个开朗豪爽的巴山汉子,感谢几位当地的朋友,羊肉米线很好吃,大铜锅很好吃,芒果樱桃琵琶很甜。 书中的几个角色都不是正常人,艺术工作,确实是对人身心的一种摧残,不疯魔不成活。但是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问题,多或多或少地伤害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因为你除了伤害他们还能伤害谁呢?——在这里,向被我伤害过的亲人说一声“对不起,我错了。” 书不长,七十万字出头,现实主义题材篇幅都短,讲究的是凝练,就这样,我还嫌水了点,先这样吧! 说句实在在话,这玩意儿在网上是换不来钱的,纯粹就是用爱发电。 但是,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也无所谓了。 感谢所有的读者,你们的支持是我的进步的动力。 鞠躬! 第二百八十七章 拿个大顶 韩路:“你不也比我年纪大?” 陶桃:“小韩,是你毁了我,你有脸吗?” 韩路心中一寒:“是是是,是我不好,我毁了你,咱们不提这个好不好。再过会儿节目就要开始,先进去。对了,今天的演出很重要,等下见了岫岩,刚才的事情一个字不许提,免得影响他的状态。孩子你是知道的,很敏感,很情绪化。” 陶桃:“我晓得的。” 灯光亮起来了,音乐声响起来了。全息投影在天空和山岩上变化,将历史的画卷一幕幕展开,仿佛将人们带回那个火热的年代。 父辈的故事、成昆铁路、高炉里的铁水,把夜空照亮。 韩路在背后拍了宋岫岩一记:“好好演,记住爸爸的话,老子天下第一。” 陶桃:“去吧,我的美人儿!” …… 《浩然成昆》故事开始。 市、区两级领导和专家们几乎都来了,看得不住点头,市一把手还笑着问陪坐在旁边的韩路:“韩主任你这个节目还加入了大量的歌舞、音乐,很有点百老汇歌舞剧的意思,比起《猫》和《歌剧院魅影》如何?” 韩路:“那哪能比。” 一把手道:“什么比不了,我看就能比。国外的歌舞剧,说穿了就是外国人的传统文化,是他们的民族中与生俱来的共同审美品味和思维方式。川剧是不是我们的传统文化,演员们唱得多好了,就艺术性上并不比人差,和外国艺术比起来,我们更具思想性。说起传统戏剧,一般人都觉得陈旧老套落后土气,毕竟是几百年前的东西了。可是,《大河之舞》是不是古代的东西,《波尔卡》是不是欧洲古代的东西,交响乐是不是古代的东西,为什么就有觉得洋气呢?不是这个道理,关键是戏要好,又要懂得宣传包装和推广。今天你们的戏搞得很不错,我觉得就很高级嘛!” 《浩然成昆》是川剧,又不太像川剧。因为要解决所有人上台演出,又要和山水实景项目配合,宋田、陶桃他们做了大量创新,加入了交响乐、现代歌舞。蔡泽还借鉴了话剧中的很多要素,弄成现在这样,算是川剧,又不像是川剧。 但演出的效果却非常好。 盛装、盛世、火树银花,与漫天的星斗交融在一起,父辈和我们、过去现在和未来再分不出彼此。 故事进行到孙大民、指导员、小山东、王曼牺牲那场,很多观众都流泪了。 却见,坐在最前面的几个老人猛地站起来,对着舞台齐刷刷地敬了个军礼。 他们是铁道兵,在五十多年前,把自己的青春和热血挥洒在这一方热土。 当这场大戏落幕,全息投影中,钢水奔流,一列火车呼啸而来的时候,全场都沸腾了。 所有人都在鼓掌。 忽然,有人高喊:“祖国万岁!” “祖国万岁!” “祖国万岁!” …… 演出结束,韩路和陶桃并没有随车离开,两人步行回家。 韩主任低着头琢磨,良久不说话。 陶桃:“怎么了,你打什么坏主意?” “什么坏主意,在你心目中我是个坏人吗?”韩路:“今天的演出共售出两千二百张门票,总收入三十来万。本月怎么也得演个二十场,那就是六百多万。现在是春节旺季,暑假、国庆、也是旺季,扣除几个小长假,每年的淡季时间占一半。间高扯矮,年收入可达五千万。咱们中心和华城新区采取的是分帐制度。这么一算,每年能够能分到两千万,就算没有市里的拨款,日子大可过得下去。” 他越说越激动:“姐,这才是开始。现在的国内旅游市场越来越好,以后这个节目还可以扩容,两千二百个座位显然是不够的,弄成三千或者四千,总销售过亿没问题。” 陶桃没好气:“咱们是文化艺术单位,你见天谈钱,好俗气,中心怎么就出了你这个大俗人。” 韩路:“理想也需要现实的土壤,就让我做那地上的黑泥,你们尽力向上生长,开出鲜艳的花儿吧!” 他今天的话很多,一张嘴就停不住:“艺术,无论是何种形式,总有这其打动人心的魅力。只不过现在是快消娱乐时代,信息碎片化时代,大家的心都浮躁了。你需要提供一个契机,让观众坐下来,心静下来,慢慢欣赏。没有一种艺术是过时的,就看你是不是找到了推广的方式。今天也只能算是开始,情况非常好,未来还会更好。在这个舞台上,传统艺术终于找到了一条生存和发扬光大之道,这或许就是我这个文化艺术中心主任应为之事。” 相反,陶桃却没有说话,只轻轻地挽着丈夫的手。 韩路又说:“对了,组织上找我谈话了。” 陶桃转头看着他。 韩路:“我可能会离开文化艺术中心。” 陶桃:“去哪里?” 韩路:“这不是背叛,实际上,我和大家还是在一起的,我要去文广旅新局,郭局年龄到了。” 陶桃:“你一直想参加公考,现在总算实现了人生理想。” 韩路:“不,你说错了,公考不是我的理想,我的理想是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人生其实很短的,我还记得刚参加工作的那一天,我背着背包激动地跨进单位的大门。一转眼,就四十多岁,孩子也长大了。但那日见到你的情形,仿佛还在昨天。我得干点什么证明我来过这个世界。” “我也记得你刚来的那天。”陶桃说:“做梦也没想到我会跟你结婚,真是没道理的。其实我这个人脾气坏,心理身理上都有问题,就不适合结婚。” “可我爱你啊!” “我年纪比你大好多,我老了,你依旧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可我爱你啊!” “我有病,我有神经病,我伤害过很多人,尤其是你。换别的男人,早就忍无可忍。但你还是照顾着我,安慰着我,没有你,我活不到现在。” “可我爱你啊!” 陶桃忽然哭起来:“你赚钱养家,你照顾我照顾孩子照顾老人,你做扫地做饭洗衣服,大冷天的你的手上全是龟裂,而我,却只对你发脾气。我犯病的的时候,掐你打你咬你。韩路,我知道你承受了好多好多,我不知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小韩,我的小韩,我向你道歉,我对不起你。” “可我爱你啊!” 陶桃忽然抹了抹脸,笑起来:“领导,韩局晚福金安,奴家跟你见礼了。罢了,罢了,既然如此,我就给领导拿个大顶吧!” 说罢,她翻身来了个倒立,将双腿倚在旁边的树干上。 她两腿绷直,严丝合缝,惊人的美丽,和十多年前一样。 头上是灿烂的银河,夜空静谧,岁月无声。 在今晚,韩路和陶桃彻底的和解了。 (本书终) 《后记》 书写到这里,写完了,加上前期准备工作,先后半年,算是有始有终,我个人还是很满意的。 在写作之前,我还特意跑了一趟中的金沙市,到当地市文化艺术中心体验了一段时间生活。因为时间仓促,也只能跑马观花看看。专业上的东西作者是外行,难免有错漏,还请读者君多多担待。 另外,感谢当地文化艺术中心的主任,一个开朗豪爽的巴山汉子,感谢几位当地的朋友,羊肉米线很好吃,大铜锅很好吃,芒果樱桃琵琶很甜。 书中的几个角色都不是正常人,艺术工作,确实是对人身心的一种摧残,不疯魔不成活。但是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问题,多或多或少地伤害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因为你除了伤害他们还能伤害谁呢?——在这里,向被我伤害过的亲人说一声“对不起,我错了。” 书不长,七十万字出头,现实主义题材篇幅都短,讲究的是凝练,就这样,我还嫌水了点,先这样吧! 说句实在在话,这玩意儿在网上是换不来钱的,纯粹就是用爱发电。 但是,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也无所谓了。 感谢所有的读者,你们的支持是我的进步的动力。 鞠躬!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