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督请留步》 第1章 一个个凶神恶煞又蛮好相处的 破庙,年久失修。 破门,摇摇欲坠。 破败的荷花池里,没有一朵荷花,只在中央有一座假山,假山的平坦处,摆着一个佛龛,显得古里怪气的。三更半夜,初秋的野风一吹,佛龛里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声。 四处散发着金钱的味道。 这番萧索破败的景致,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诡异,甚至连妖魔鬼怪都懒得搭理,只愿让这衰败的寺庙早些完蛋。 哗啦! 浅浅的池塘里,泛起阵阵涟漪。借着月光,一个黑影下了水,似乎是在池塘里摸索着什么。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脏兮兮的一枚永平五铢钱!上面满是青苔和淤泥,仅仅能从尺寸,去判断它是永平五铢,而且还不是官府版本,而是民间私铸的! 因为只有民间私铸的永平五铢,才会那么小!官方版本比这玩意大一圈! 宣武帝永平三年(公元510年),北魏宣武帝为了改变之前孝文帝时发行的“太和五铢”流通混乱的局面,特意改制新铸的。可惜,北魏皇族元氏一族无人通晓货币理论,这次改制,不但没有改变北魏货币混乱,物价波动剧烈的臭毛病,反而引发了更多更大的问题。 比如说这种民间私铸的“小钱”,就真的只是小钱,小到根本用不出去! “捞了半天,就这一个小钱(民间私铸),破庙也是要揭不开锅啊。切,还皇家寺庙呢!” 池塘里的黑影喃喃自语的嘲讽了几句,将这枚小钱随手丢到池塘里,顺便看向月光下稍显突兀,那个假山上的佛龛。 风一吹,铜板撞击木板的声音,令人无比愉悦。 黑影似乎犹豫了那么一两秒,继续自言自语说道:“佛渡有缘人,你我有缘,在此地相会,乃是千年修来的缘分。所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不对不对,佛祖你要这么多钱干嘛,铜臭只会让你黯淡无光。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让施主我,来替你解脱吧。” 黑影慢慢的靠近假山上的佛龛,他在心中默念着:我就拿一点点,我绝不多拿,就拿亿点点。 假山附近的淤泥颇多,黑影艰难的迈步,好不容易攀上假山,结果却被这里到处都是的铜钱,弄得险些滑倒! “我勒个去,太凶险了!” 黑影在即将滑倒的关键时刻,用手抓住佛龛,堪堪稳住身形。 “谢了佛爷。今日找你借点钱救命,救人一命胜造七七四十九级浮屠不是?” 他一松开手,就看到这年久失修,又被金钱压得不堪重负的佛龛,猝然解体! “哐当!” “哗啦!” 木板落地如暮鼓晨钟。 铜钱散落如水银泻地。 黑影呆若木鸡,彻底傻掉了。 以他今日的所做所为,这个破庙只要还有和尚,一定会把他吊起来打,打累了以后再火烤,送去西方极乐。 不,是下阿鼻地狱!要多惨有多惨那种! “什么人!” “有人动了圣物!” “逮住他,快去禀告住持!” 惊吓三连,黑影看到十多个点着火把,影影绰绰拿着长棍的武僧,急急忙忙的朝着他而来。貌似不太客气的样子。 一个破庙养这么多武僧,这么有钱你倒是提前说啊!你说啊!不能偷我可以骗啊! 早知道你们这么厉害,我还踹什么寡妇门,挖什么绝户坟啊! 黑影心中暗骂这破庙喜欢装逼,身体却是不慢,拔腿就跑想要风驰电掣,可惜在荷花池里,哪里跑得快,一走三滑时不时踉跄一下。 等他蹚出池子的时候,正好被一群面相森然的武僧团团围住,这下插翅也难飞了! 武僧的擒拿功夫相当了得,三下两下,就将黑影的双臂架住,只有脑袋能够勉强活动了。某个穿着常服(僧服的一种,皂色,日常穿),面相本应该很憨厚的和尚,此时正对着他怒目而视! “贫僧道静,是不是永宁寺派你来捣乱的?” 和尚开口就问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几乎是咬牙切齿。 他一把扯下满身淤泥倒霉蛋脸上的遮布,顿时被对方俊朗的容貌弄得晃神片刻。 好一个偏偏少年郎,剑眉朗目,面有正气,多一分刚硬则粗鲁,多一分俊秀则娘炮,可谓是长得“恰到好处”。 只是这厮不干人事!白白糟蹋了爹娘的恩赐! 道静一想到自己未出家前,就因为容貌丑陋而被人嘲笑,顿时心中就涌起三分火气。 “不说是吧,贫僧今日就要让你知道,亵渎佛祖是什么后果。来人,直接送他下阿鼻地狱!官府那边,贫僧会去知会一声的。” 自鲜卑北魏孝文帝入洛阳以来,惠及民生的大事没怎么干,佛寺倒是修了不少。发展到今日,整个洛阳已然是寺庙林立。 官府在册的寺庙就有1367座!号称“佛国”! 和尚,尤其是官府册封,尤其是负责管理寺庙的和尚,话语权不是一般的大,官府也要礼让三分。 “鄙人姓刘名帅哥,我要见住持,你根本不是住持,你无权处置我。” 姓刘可能是真的,但帅哥乃是红果果的嘲讽,道静和尚眉毛一挑,恨不得给他一拳。 “唉,想不到洛阳的佛寺也内卷得这么厉害,你们圣明寺,是很怕永宁寺对吧?”刘帅哥继续啧啧感慨道,毫无阶下之囚的自觉。 如果你不丑,又怎么会介意别人说你丑呢? 刘帅哥一句话说得道静和尚要暴走了……偏偏这家伙说的是人人皆知的大实话。本以为自己佛学颇有造诣的道静和尚,此刻才深深认识到自己的涵养还不太够。 而且这世间需要被佛祖“拯救”的人实在太多了,就像眼前这位一样。修行是一辈子的事,任重而道远。 “将他放了吧。”道静深吸一口气,无力的摆了摆手。戒嗔乃修行的本分,无须动怒。 有些人油盐不进,你能把他怎么样呢?狗咬人一口,人就直接咬回去么? 武僧们松开刘姓帅哥,那位爷揉了揉自己酸胀的肩膀,用探究的目光看着道静。 “走?不不不,我要见住持,不让我见住持,可是你们的损失哦。” 某帅哥似乎并不想走。 离开这里有什么意思,外面不过是个更大的监狱罢了。 这年代无权无势的人,哪一天不是水深火热?你是选水深还是火热。亦或者来个套餐? “道静师弟,让贫僧来跟这位施主说吧。” 围成圈的武僧分开一条道,走出来一位胡须浓密,头发茂盛,穿着常服的……和尚。 这年头不是所有的和尚都剃度,也不是所有的和尚都吃素。当然,剃度跟吃素,是一种不可逆的趋势。 这位和尚看着虽然不高大,但是身上带着一股令人宁静的气息,周围武僧似乎都颇为信服的样子。 更关键的是,他的面容,完全不像中原人,只是汉话说得毫无违和罢了。 “贫僧道希,施主可否解释下,为何深夜来圣明寺。” 道希和尚面容平静指了指一片狼藉的“荷花池”,给人的压迫感,却远胜道静。 “大师,法不传六耳,还请借一步说话。”刘帅哥略带些许神秘,拉了拉道希和尚的袖口。 “施主,请禅房一叙。” 道希指了指寺庙内院的门说道。 “师兄……” 道静还要说什么,却见道希摇了摇头道:“生老病死,自有定数。那佛龛是怎么回事,你我都心知肚明,随它去吧。” 道静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最后只能微微点头,轻叹一声。他招呼了一声,带着一群武僧先入了内院。 “大师,我要不……先换一身衣服?” 刘帅哥指着自己身上湿漉漉脏兮兮的衣服问道。 “肉身乃皮囊而已。施主自称帅哥,贫僧也略懂是何含义,帅哥岂惧身上淤泥?” 道希大师“邪魅”一笑,看得刘姓帅哥心惊肉跳。 前面那位道静和尚虽然凶,不过看得出来,是一位老实人。而眼前这位道希大师慈眉善目,貌似不太好忽悠。 “罪过罪过,鄙人刘益守,彭城人士,家乡洪水无以为继,只得到洛阳乞食,还请大师不要见怪。 这身上湿乎乎的,寒风一吹,明日在下就会伤寒高烧,三日内挨不过去就要一命呜呼。大师岂不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刘益守拉着道希大师的袖子不撒手。不是他太苟,而是这年头因为小病被拖成大病,最后悲惨死去的人不要太多。 “施主过虑了,禅房内可换常服,里面请吧。” 道希大师是想敲打刘益守,可不是把他给打死。带他去换了一身干净僧人常服后,还给了些许稀粥吃,算是仁至义尽了。 等两人在禅房对坐的时候,刘益守已经眼皮打架,想早点找个地方睡觉。 “施主今日去荷花池里摸钱,大概也是存了见贫僧的心思。有什么话,此地但讲无妨了。” 道希大师笑着说道。 这话让刘益守微微有些吃惊。 原以为自己有着超越千年的见识,没想到这年代也不缺聪明人啊,眼前这位道希大师不就是咯。 “荷花池里的佛龛,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铜钱。佛门清净之地,居然铜臭熏人,大师可以解释一下么?” 刘益守反客为主问道。 道希不答。 刘益守接着问道:“贵寺从前应该香火颇为兴盛,设立那个佛龛,应该是用来许愿的。对香客言明,只要能将铜钱投到佛龛中,许愿就能中,对么?” 道希还是不答,这毕竟是寺庙之耻。但看向刘益守的眼光已经有所不同。 之前在道希眼中,刘益守是一个好看的皮囊。 现在在道希眼中,刘益守是个有智慧又好看的皮囊。 这就有点意思了! “可是,贵寺因为某些原因,被永宁寺抢了生意……我是说抢了香火?” 刘益守继续进攻。 老头,地铁,看手机。 道希大师的表情,有几分茫然困惑,也有几分释然苦闷。 “当年宣武帝建了3座寺院,即瑶光尼寺、景明寺、圣明寺,本寺就是其中之一。而现在胡太后当政,建永宁寺。施主既然已经来到洛阳,应该不会不知道永宁寺吧?” 永宁寺有一座高塔,据后世推算,高度竟然达到136.71米!仿佛通天塔入云端!北魏皇室开始大力扶持永宁寺,不惜工本的修建扩建。 而一朝天子一朝臣,嗯,一朝寺。宣武帝的3座寺庙,自然就断了皇家的供奉。胡太后为了宣扬自己的权威,不仅不给这三座寺庙贴钱,反而时不时的打压一下。 所以到了几年后的今日,圣明寺就变成了这种鬼样子。 听到道希大师介绍,刘益守才发现洛阳佛家的水也是深不见底!想想也是,一座城市再怎么大,有一千三百多寺庙,也太多了点。 就好比一座城市有一千三百多旅游景点,那么这些景点要内卷成什么样? 今日特色旅游,明日暗黑旅游,什么清纯女导游一对一陪玩……想想都很刺激! 很可惜,圣明寺就是被内卷得要卷铺盖关门的那种。 “我来找佛祖拿……借一点钱去救人。” 刘益守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 “些许铜板,又救得了几人。佛龛里的铜板,你拿去便是了。不管是救你口中的人,还是救你心中的人,都由得你去。”道希大师哀叹一声说道。 看得出来,不管是道静也好,道希也好,都有些躺平的心态。如果刘益守去永宁寺“摸鱼”,此刻只怕已经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大师,佛祖虽然是天上的,和尚却是人间世俗的。哪怕是修好佛龛,清理好池塘,也未必能兴盛香火。如今肯将铜板丢进佛龛里玩的人,都不会来圣明寺。” 刘益守都懒得喷,这寺庙的经营手段实在太过陈旧,还处于“饵咸钩直,愿者上钩”的阶段。 “所以,你有办法让圣明寺的香火旺盛起来?” 道希大师眯着眼睛问道,身子微微前倾,一副颇有兴趣的样子。 你这么说,我可就不困了!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不就是等这句话么! 刘益守顿时来了精神,本来耷拉着的眼皮,好像充了电一样抖擞起来。 他一把拉起道希大师的手道:“我有一点点不成熟的想法,或许可以救圣明寺于水火……” 看到道希大师微微皱眉,他又改口道:“我是说可以弄到些钱修缮一下圣明寺的前院,大门……什么的。 寺庙乃是佛祖的脸面,大师也不想佛祖天天都……不洗脸吧?” 道希大师有点明白道静刚才那么不淡定了。 “施主请讲。” “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刘益守不好意思的搓搓手道。 第2章 漫漫长夜我来也 禅房里,一个中原人,一个“异邦人”,气氛略微有些尴尬。 “施主请讲吧,刚刚你说的条件,虽然有些于理不合,但并不是什么大事。” 道希大师显然不想跟刘益守在要不要吃宵夜,要不要喝下午茶,明天早上换什么衣服。这样莫名其妙的事情上面兜圈子。 “呃,大师,在下还有一事不明。贵寺已经如此破……朴素,何以能养十多个武僧呢?” 不要以为看过《少林寺》就觉得武僧很厉害,实际上,在这个年代,看佛寺的好坏,跟武僧的厉害与否没有直接联系。寺庙的高贵在于传承和经文。 会写书,会念经,会翻译的和尚才是厉害和尚。耍弄拳脚的,是底层的存在。 道希顿时感觉一阵牙疼。 “这些人,都是退役的禁军,不过是无处可去,在庙里混饭而已。他们自有朝廷每月发放俸禄,与贫僧无关。这里怎么说都是皇家寺庙。” 道希颇为无奈的说道。 这圣明寺看似威严,真正的和尚,也就他跟道静二人!剩下的也就是做饭扫地的两个“师傅”。难怪永宁寺现在都不怎么对付圣明寺了。 这破庙已经混到此等地步,离关门大吉,也就一步之遥。 “大师,圣明寺也是庄严佛寺,按道理说,香火不该如此没落,就说这佛龛。” 刘益守指着被武僧们搬进禅房的佛龛“遗体”和遍布铜绣的满地铜钱道:“这些钱只怕是好多年前投的吧?” 道希大师老脸一红。他的“专业”,是翻译佛经,而不是经营寺庙。以前有元氏一族每月提供香火钱,自然是吃穿不愁,他干自己的专业翻译就行了。 然而,现在元氏不供奉他们了,这些人又没有谋生的手段,名为皇家寺庙,又不能像其他寺庙一样放高利贷什么的……怎么可能不没落。 “大师,恕我直言,就算皇家拨钱修缮寺庙,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因为这世道变了呀。” 刘益守那俊朗的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嘲讽圣明寺,还是在嘲讽这个世道。 道希大师不置可否,微微点头。 “如果我有一枚铜板。” 刘益守拿起地上的一枚铜钱,绿色的铜绣看着像古董一样。 他将钱摆在道希大师面前说道:“我若是穷人,一枚铜板,够我吃一个饼。省点用,一天都能混过去。” 道希大师继续点头。 他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小娘子,这点破事还是知道的。 “如果把它奉献给佛祖,那我肯定要饿死,至少要饿一天。起码得等我发达了,才能侍奉佛祖吧?” 刘益守指着成堆的铜钱道:“这几十年来,均田不断被世家贵胄们侵占,落到普通人家的钱,也越来越少。 有多少人能把钱丢佛龛里祈福呢?饿都饿死好些了吧?” 其实一文钱在孝文帝入主洛阳的时候还可以买个鸡仔,但是现在就只够买个饼了,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反正刘益守是想不出来的。 不等道希大师回答,他就继续嘲讽道:“而那些世家贵胄,虽然有大把大把的铜钱可以耍,但他们肯定是去永宁寺耍啊!去了说不定还能讨好胡太后,来这里能捞着什么? 宣武帝已经不在了啊!” 刘益守的话让道希大师如梦方醒,好像从前从未仔细思虑,只是隐隐感觉不对的事情,如今就像是不穿衣服的壮硕莽汉,赤条条在自己面前跳舞一般。 恶心又令人无奈!恶心是因为丑,无奈是因为打不过! “阿弥陀佛!” 道希大师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拜了一拜,似乎是在说:请开始你的表演! “大师,圣明寺已经是一条咸鱼……我是说比较落魄了,走上层路线虽然短平快,但是容易招人恨,比如说永宁寺。 倒不如,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积小钱为大钱……大师以为如何?” 每一个字都明白,但组合起来,就有些不明所以了。道希大师面有难色道:“所以,贫僧要如何做呢?” “这些钱作为启动资金……我是说正好可以用来办事。” “不过,我先拿一百文当药钱,救人。明日……今日午时以后,再来跟大师说说具体怎么弄。” 刘益守对着道希大师深深一拜,捡了一百个铜钱装入布袋,随即拜谢而去。 刘益守走之后,道希将道静找来,让他安排人去荷花池里捡钱。武僧肯定不愿意干这活,可怜的道静只好一个人在荷花池里捞了一天的铜板。 …… 洛阳城郊外某个破败小农庄里,刘益守眼巴巴看着自己请来的医官,给恩人扎完针灸,稍稍松了口气。 “兄弟,别怪我收你钱,家中的规矩。这世道如此,我若是不收诊金药钱,不说别处,就说这洛阳城内外,乞儿遍地。 你能救活几人?记得了,你还欠我一千九百文。亲兄弟明算账。” 医官将药箱收好,整理了一下杂乱的头发。 此人名叫崔冏,这脸真跟冏字差不多,四方形的,年纪轻轻看着就一副大叔像。不过此人针灸确实了得,据说是家学渊源,祖传技艺。 魏国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他曾祖父崔逞,曾经是魏国重臣,先祖是曹魏重臣崔琰。地道的世家子弟,在洛阳开医馆纯属历练,万一干不下去了就到宫里当太医,或者去哪个州郡当一地之长什么的。 典型的创业失败就回家当市/高官! 而床上躺着的这位壮汉,就是当初救刘益守的恩人。嗯,他因为长得太帅,要被某些个元氏的家奴抓回去当“书童”。 是这位老哥挺身而出才没有让那些人得逞。不过他也被人打了个半死,最后还是崔冏看到了,从中说情,此事才得以了结。 要知道,这年头,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出门也很危险的,甚至危险系数一点都不比妙龄少女要小。 “益守老弟,我看你也不是寒门出身,哪怕家道中落,也得奋起才是。要不我给家里说说,给你介绍一官半职如何?” 崔冏好心问道。 这个叫“刘益守”的俊美青年,可不止是留了一手啊!当初这厮就用半阙五言律诗将自己镇住了。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啧啧,想想都让人心痒啊。 此等文采,混个打酱油的小官一点毛病没有。当然,前提是他只有这点文采。 “谢了,洛阳并非久留之地,我干完这一票,就会离开洛阳的。”刘益守摆摆手,拒绝了崔冏的好意。 崔冏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最后带着怜悯看着躺在床上的壮汉一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世家子弟,并非全无头脑,崔冏这是在投资人脉呢。有利用价值并不应该感觉悲哀,你连利用价值都没有,那才真的是令人悲哀的一件事。 刘益守并不觉得崔冏是假仁假义。 “刘叔叔,请喝水,小叶子请你喝水。” 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端着破碗,烧过的水,递到刘益守面前。这孩子七八岁的样子,身子骨瘦小得很,只有眼睛大大的,像是会说话一样。 刘益守两世为人,从未见过这么纯净的眼睛。他将碗接过来,放到老旧的桌案上,摸了摸小叶子的头说道:“你看,这世道充满了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对吧。” “先治好你爹的病,然后渡过今年的年关,明年希望就来了,不是么?” 小叶子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行了,从明天开始,跟着我一起干活吧,自己养活自己,自己养活你爹,不害臊。对了,以后不要叫叔叔,要叫哥,知道么!”刘益守总是充满了乐观的情绪。 “知道了,哥。” 小叶子乖巧的说道。 刘益守打开布袋,拿出一袋面粉道:“去和面吧,今天做饼吃。现在灾民越来越多了,把院子里的门锁好。” 小叶子继续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哥,那我去和面了。” “嗯,去吧。我去一下圣明寺,晚点回来。” …… 午时以后来到圣明寺,道希大师果然已经等待许久了。 甚至有点急不可耐! 两人禅房相见,道希大师关切问道:“人救回来了么?” “应该还行吧。” 刘益守离开的小农庄的时候,觉得那位恩人大哥面色还算不错,呼吸也平稳,大概是没事了吧。不得不说,崔冏这家伙,医术确实了得。 道希大师微微点头,然后就这样平静的看着刘益守。 “大师,如今民生艰难,指望施舍来的香火,已经很难了。” 刘益守实话实说道。 “那施主有何良策?” “我们卖斋菜!”刘益守兴奋的说道。 呵呵! 道希大师撇撇嘴,本来想讥讽刘益守几句,后来还是因为佛法精深,忍住了骂娘的冲动。 如今的洛阳,衣食住行,处处都有佛家的影子。别说是斋菜了,每年宫里都会进行斋菜大比。你跟贫僧说卖斋菜,我丢你老母! “施主这想法,有点儿戏了。” 道希大师淡然道。 “大师,是这样的。当年宣武皇帝还未登基时,某日梦醒,发现洛阳城内佛光大盛,刺目宛若天上烈日。问其左右,又不能见。 于是宣武皇帝独自微服出巡,来到此处,看到有一老僧搭着个炉子卖斋饭,香飘四溢。” “只是奇怪的是,饭菜虽然很香,但却无人购买,哪怕有人路过,都视若不见。宣武皇帝上前问老僧曰:斋饭是否可尝,为价几何?” “老僧曰:斋饭中若吃到铜钱,则无需给钱,铜钱亦可带走。若是没吃到,那就得要一千文。” “区区简陋斋饭就要一千文,不亚于抢劫。但宣武皇帝贵为王爷,自然是不缺这点钱。他要了一碗斋饭,才吃了一口,就咬得牙疼,拿起来一看,正是一枚澄黄的铜钱!” “他顿时觉得斋饭香甜无比,也顾不得铜钱,一个劲的吃,吃到肚皮滚圆才停下来。等他晃过神来,自己正坐在一个池塘边。没有斋饭,没有老僧,没有摊子,什么其他的东西也没有。 但吃到的那枚铜钱,却依旧在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那顿斋饭的缘故,宣武帝感觉神清气爽,并且好运连连,不久之后,就登基为帝。” 刘益守也不管嘴巴张成大无法闭合的道希大师,指着窗外那个破败的荷花池道:“当年宣武帝吃到斋饭的池塘,就是这里了。所以……” 所以是贫僧的无耻程度不够,才让圣明寺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的么? 道希大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最后只好来了一句:“施主真是慧根独具!” “大师,这洛阳城里的富贵人,都是人傻钱多……我是说不在乎钱的。愿意花一千文吃一顿饭的,就不在乎再多花一千文。他们吃的不是饭,而是逼格……就是在别人面前很威风。 咱们在斋饭里……” “可以了,你全权安排下去吧。那些武僧,如果你能分点钱给他们,他们应该很愿意为你出力的。” 道希大师懒得再听刘益守聒噪,反正这事情听起来好像很靠谱就是了。 “那个……大师。度牒的事情?” 刘益守眼巴巴的看着道希大师,他们之间约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解决刘益守的“度牒”,也就是国家承认的和尚(而非野和尚)。 这年头,你说你是和尚,并不是看你吃不吃肉,留不留发,留不留胡子。而是看你有没有魏国官府发的度牒。 有度牒的和尚,在某个寺院里出家,叫“挂单”,刘益守现在就想在圣明寺“挂单”。只要有度牒,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去,甚至连南梁都能去! 不会有人盘问你,要什么路引,度牒就是最大的路引!刘益守反复横跳绕圈子,不就是为了这个度牒么?要是想搞钱给人治病,对他来说,简直不要太简单了! “已经交给官府申请了,至于什么时候申请下来,贫僧说了也不算。” 道希大师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好好卖斋饭,那就很快能下来。 你天天划水摸鱼,那就可能永远处于“在办”状态。 刘益守忍了,挤出一丝笑容,在心中问候了道希大师一番,悻悻的出了寺庙。 他用身上仅有的钱,在洛阳城里买了点蜜饯果子,等回到农庄的时候,却听到小叶子压抑的呜咽声。 “怎么了?” 叫开门以后,刘益守就发现小叶子目光呆滞,好像有事情。 “爹……爹没了……我爹没了!” 小叶子昏死过去,不过刘益守感觉她应该只是饿晕了。 天空淅淅沥沥开始下起小雨来。 对于小叶子来说,这世道或许还有点点余光,但很快就会黯淡消逝,剩下的只有漫漫长夜。 刘益守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冷。 第3章 这操作让人直呼内行 “轰隆!” 秋日里不常打雷,但今日的雷声交加,闪电密布,却并未下起瓢泼大雨。 刘益守抱着轻若无骨的小叶子,放到木板床上。他看到有个人影走进院子里,打着伞,提着药箱,正是崔冏无疑。 “庸医,你还敢来!” 刘益守走上前去,一把揪住崔冏的衣领吼道:“你不是号称洛阳最年轻的神医吗?说什么活死人肉白骨,人怎么给你治没了?” 崔冏面色冷峻,对于愤怒的刘益守视若罔闻。 他拍了拍对方揪住衣领的手道:“放开手,他还能有一炷香时间可以活。不放手,那就死透了!” 刘益守连忙松开手。 崔冏将“恩公”扶起来,扎了几针后,对方吐出一口血块,睁开眼睛,似乎又活过来了。 当然,这只是典型的回光返照。 “有话快说,一炷香时间。”崔冏连忙催促道。 刘益守拉着小叶子来到“恩公”身边。 “益守兄弟……小叶就拜托你了。将来做妾还是为奴,都随你。” 恩公气若游丝的说道,脸上带着笑。像刘益守这等俊朗又热心肠的男子,小叶子在他身边做妾也血赚。 她,应该会满意,的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这个时候,你没有办法拒绝对方的要求。 “谢谢……” 恩公断气了。他似乎是一直憋着这句话没说,说完心愿了却,灵魂也随风而去。 小叶子还在呆滞当中,刘益守拉着崔冏出门,才到门口,他再次揪住对方的衣领质问道:“人为什么死了啊,你为什么没救活?你不是医术很厉害么?” “拜托,我学的是医术,不是神仙术!一个人五脏六腑都碎裂了,能撑这么久已经是前所未见了,你还想我怎么样? 你被那群人毒打一天试试?那一百文诊金么,你拿去你拿去我不要了!” 崔冏扯开刘益守揪住他衣领的手,回屋抓起药箱就走,临走的时候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袋子丢到刘益守怀里。 沉甸甸的,估计不止一百文。 “那位是为了救你而受伤的,无药可救,关我什么事?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能救活他,我只能让他死前不那么疼罢了!你以为我是谁?要是我能呼风唤雨,还至于在洛阳开医馆么?为了这点破事,我被我爹骂得狗血喷头。你特么好心当驴肝肺! 兄弟,你醒醒吧!你就是个比常人长得好看的人罢了,最多有点才华,你以为你是谁!要是不去贵妇家里做面首,你啥都不是!帅能当饭吃? 这年头能保全自己的人就很厉害了,你还想救人?你以为你能救谁!你在洛阳不知道外面乱吧,六镇动乱,多少人死于非命,你往北走,往幽州,往晋阳走。到处饿殍遍野,时刻都有杀人吃人! 这世道已经没救了,谁来也不好使!碰见你我倒了八辈子霉!我滚好吧,以后再来找你我是畜生!” 越说越恨,崔冏气急败坏的脱下自己的一只鞋子,朝着刘益守脸上砸去。刘大帅哥不偏不躲,那鞋子在他脸上留下一个黑印。 脏在脸上,疼在心里。 “哥……崔叔叔是个好人。” 小叶子拉着刘益守的衣服说道。 特么的,凭空矮了一截。刘益守知道,感觉无力的何止是自己呢,崔冏是真的生自己气么? 不过是一个有理想的青年,被现实毒打罢了。崔冏依然什么也做不了。 既惩治不了杀人的恶奴,也救不活垂死的倒霉蛋。 “以后咱们各论各的。”刘益守擦了擦脸上的鞋印,他当然没有怨恨崔冏见死不救,他只是很恨自己无能为力罢了。 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你不是救世主,这个世道,自有规律运转,也无须你去拯救。 “干!有本事你劈我啊!” 刘益守对着天竖起中指,无能狂怒。一道闪电,劈在不远处田里的枯树上,他连忙缩了缩脖子。 ……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关门的圣明寺,貌似有一点……王八翻身的趋势。 圣明寺沦落到今天,跟魏国的政局,大有关系。当初宣武帝新建这三座(含圣明寺)的目的,就是为了召集西域来的高僧,在此地翻译经文,可以看做是“公用”。 而永宁寺则是胡太后一手建立的,地址,就在她寝宫的正对面!可以说永宁寺,就是胡太后的“私人寺庙”。 很难说她有没有在那里做过什么很x很暴力的事情,因为胡太后淫乱宫廷,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而是快到路人皆知的地步。 所以宣武帝兴建的三座寺庙,就显得很碍眼了。因为在某些人眼中,皇家寺庙,只能有一座,而且应该是洛阳城中最大的一座。 寺庙的野蛮生长,已经到了一个极限,为了生存下去,他们无所不用其极。但除了比较有实力的寺庙外,其余的,要么消失不见,要么就是往下三流走。 放高利贷甚至把佛寺开成“会所”,都变成了常规操作。 而落魄的圣明寺,变成了其中一个异类。 …… “咦,这里为什么这么多人排队?” 一位穿着华丽锦袍,却又不修边幅,双手拢袖一副懒洋洋模样的青年,看到圣明寺附近的巷子里,已经排满了人。 这位青年像是没睡醒一样,脚步也有些虚浮。很显然,这不是什么正经人,昨晚很可能是在女人肚皮上渡过的。 “听说,是宣武帝曾经到过的地方。” 在前面排队的汉子穿着粗布麻衣,身上还散发着一阵阵馊味,这位慵懒青年忍不住掩住口鼻。 “圣明寺是宣武帝兴建的,他当然到过。” 慵懒青年不满说道。这群人到底带脑子没有啊,人云亦云简直是。 “不对不对,是宣武帝在这里遇到神仙显圣了,然后吃了一顿斋饭,吃出一个铜钱,最后就当了皇帝。” 站在慵懒青年后面的汉子一脸神秘说道。 “这你们也信?类似的事情,显然是编出来的……”他看到周围的人都用不善的眼神看着自己,顿时不说话了。 罢了,去看一看究竟在玩什么花样吧。 远远的,慵懒青年看到一个汉子将大概十个铜板,丢到做斋饭的桌子上,抱着一个碗就走了。这人神神秘秘的,像是有人要抢他们的东西一样。 “我中了!我真的中了,我吃到铜钱了!我也要走运了!” 刚才急匆匆离开的汉子,抱着麦饼做的碗又折返回来,手里拿着半枚金灿灿的铜钱! “啊,没想到是你呀。住持说佛祖托梦给他,会有人从碗里吃到铜钱,我之前还不信,原来真有此事!” 远处传来一个略带磁性的声音。 “你的斋饭不收钱,免单。这枚幸运铜钱,你也保存好,会给你带来好运的!” 那个声音充满了蛊惑,让慵懒青年很是无语。 套路是很俗的套路,人也是很蠢的人。俗的套路遇到蠢的人,那就像是饥渴的怨妇遇到色狼,一言难尽。 洛阳卖东西很多都是收绢或者布,但是更方便的还是铜钱,特别是佛寺这种地方,更喜欢铜钱。 “唉!” 他长叹一声,随即又对这位装模作样说话的神秘人有了点兴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中了,我中了,我要飞黄腾达了!” 吃到铜钱的那人,像是发了疯一样,离开人群。排队吃斋饭的队伍里,投过来无数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整个巷子里,弥漫了荒诞和兴奋的气息。 只有那位慵懒青年,失笑着的摇头叹息,看此人的目光带着怜悯。 好不容易轮到自己,慵懒青年看向桌上做好的斋饭。 面皮烤硬以后,做成一个碗的形状,里面糙米和神秘块状物混合的斋饭,再加上细碎的菜丁,光这看相,就值五文钱而已。 然而卖却要卖五十文,这简直是在侮辱智商! 看着眼前的斋饭,慵懒青年若有所思。 “挑一个吧。” 听到声音,慵懒青年抬头看到一个帅得让他惭愧的年轻人,系着围裙,大大方方的指着面前三碗斋饭说道:“随便挑一个吧,这可是佛祖的旨意。” 神特么的佛祖!我又不是那些蠢货! 慵懒青年将五十文钱放到桌上,随手拿了一盒就走了,面前这个大帅比,让自己十分不舒服。特别是他看自己的眼神,非常眼熟。 嗯,就是自己照镜子的时候,经常出现的那种“我明明耍了你,可惜你拿我没什么办法”的自傲。 作为“碗”的面饼,烤的焦脆,配合柔软香糯的米饭,还有咸中带酸的菜丁。 真是美味!东西少,质量倒还凑活。 魏国不禁盐,这大概是北魏王朝比以往中原王朝强得不多的地方……之一。 可惜的是,并没有吃到铜钱。 慵懒青年吃完这一盒分量并不大的斋饭,在心里算了个账,发现这一盒斋饭的成本,似乎就是在十文上下徘徊。 这不是在吃饭,而是在抽奖!吃的不是饭,而是吃的感觉! “有点意思啊。” 他躲在一旁静静的观察排队的人群,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些令人疑惑的地方。 “中奖者”,总是那么几个人,每到差不多一个时辰,就会换一个人出来,说自己吃出铜钱了。 排队的人里面,也很有那么几个熟面孔。 其中就包括刚才那个身上满是馊味的家伙。 “刚刚吃完的时候,心里确实是会带着一种期盼。没有中的话,就会感觉很可惜。果然,是上当了么?” 慵懒青年自嘲一笑,摸了摸肚皮道:“不过斋饭做得相当不错,而且不用在那里吃,拿了就可以走。很有想法的一个人啊。欲要取之,必先予之,不能示之以能,善之善也。” 他看了一眼那个长得很帅,在圣明寺前忙得不可开交的年轻人,散漫的目光渐渐变得深邃。 …… 一天的忙碌,终于完结了。刘益守顾不得去看收钱箱里到底有多少铜板,他若无其事走到一个漆黑的巷子口,顺手将一个钱袋扔到里面,像是自言自语说道:“做得好,明天,后天还有两天。” 巷子里传来一个声音道:“大师舍得给钱,这买卖以后可做得么?” 对方貌似尝到了甜头,还有点舍不得了。 刘益守摇头道:“兄弟,要是这活能长久做下去,我都想亲自上阵了,还能轮到你么? 拿到好处就收手吧兄弟。” 巷子里安静下来,似乎并不想回答刘益守的问题。 “再会。” 刘益守迈着轻松的步伐离开了巷口。 这世道,终究还是有希望的。至少,他可以救活圣明寺,用斋饭打开局面,说白了就是炒热度,让圣明寺再次出现在人们视野里。 接下来他还有很多办法,搞活寺庙。 道希大师有多少胆略,他就有多少谋略! 以后可以将小叶子安置在一个完全安全的地方,也可以拿到度牒,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无论前路多么艰难,至少不应该放弃希望。 如果世上真有那种东西的话。 “这位兄台,你今日演了那么精彩的一出戏,难道就这么想走么?好歹,也把我五十文钱的饭钱,还回来吧?给四十文也行啊。” 身后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仿佛蟒蛇缠绕脖子,让刘益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放心,你转过头来,我手里没有刀。不如我们找个酒肆,喝一杯如何?前面就有一家不错的,我请客。” 声音虽然慵懒,却没什么恶意。刘益守转过头来,看到眼前这位青年,顿时愣住了。 白天的时候,此人给他很深的印象。 衣着华丽,但是不修边幅! 黑眼圈浓厚,但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探究和审视,给人一种无处遁形的错觉。 “兄台可是元氏出身?” 刘益守警惕问道。 这慵懒青年一愣,随即失笑摇头问道:“你猜?” “看来不是。那没事了,你带路便是。” 元氏强抢帅哥,给刘益守留下了浓厚的心理阴影。那几位伤人的家奴,还没有被惩治,他甚至连幕后是哪一个元氏族人都不知道。 崔冏显然是知道却不想告诉自己,以免自己将来去报仇,自投罗网。 两人来到一处名叫“明月楼”的酒楼,格调颇为高雅,奢华而不显粗犷,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 “兄台,这里恐怕……” 慵懒青年拿出一个木盒子,在刘益守面前晃了晃说道:“我来这里,从来都是不给钱的。有时候,他们还要给我钱。” 听这语气平平无奇,实则装逼到了极点。 一时间刘益守也有点好奇,身边这位到底怎么“免单”。 可别是吃霸王餐,最后把鸭脖子都打出来了啊。 两人在二楼一个临街的位置坐下,这里可以俯瞰大街,景致极好。四周都坐满了人,唯独这个空着,显然定下这个位置,也是要钱的,说不定比酒席还贵。 “兄台,你今日弄的这些,在下十分熟悉,所以跟兄台是一见如故啊。” 那慵懒青年略带得色的说道。 难道你是骗子出身? 刘益守疑惑问道:“那兄台是做什么的呢,莫非也是经营餐饮业?” “不不不,你要说跟餐饮有关吧,那就很令人不适了。勉强可用算是屠宰这一行吧。” 屠宰?我可去你老母了! 刘益守指着慵懒青年身上的华丽锦袍问道:“现在杀猪宰羊,都穿这么好么?” “不不不,不是杀猪宰羊,只是杀人而已。再说也不是我动手,我只是一言而决,指挥千军万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认识一下,我是叫陈元康,临清县男,几年前间接杀过许多人。” 慵懒青年伸出双手,在刘益守面前晃了晃说道。 “店家,好酒好菜全上,不用担心吃不完,把桌子摆满。” 陈元康豪爽说道。 第4章 你说你装什么X呢 “哦,原来你就是为人不识陈元康,就称英雄也枉然的陈元康啊,失敬失敬。” 刘益守漫不经心的对着陈元康行了一礼,非常敷衍,明摆着就是客套一句。满桌子菜都没有人动一筷子。 刘益守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让平日里有几分自傲,总认为自己同辈人都是辣鸡的陈元康有些迷惑不解。 我现在已经这么名声不显了吗?我也很厉害的好吧,二十岁以前靠军功封爵,魏国也就我这一号人物了好吧? 陈元康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兄台,你可知李崇先生,是在下什么人么?” 为了试探刘益守是不是二货,陈元康连恩师都搬出来了。 “李崇……没听说过,是你舅舅么?在洛阳做官?”刘益守困惑的摇了摇头。 李崇文韬武略,惊才绝艳,只要是对朝政稍有了解的普通人,都不会没听过李崇的名字。 此人历经孝文帝,宣武帝和当今皇帝三朝,倍受恩宠,朝廷有什么事情就会第一时间想起李崇,此人堪称是北魏政界军界的定海神针,乃是最听话又最能打的。 李崇南征北战,从两淮打到漠北,吊打过梁武帝,痛殴过柔然人。只要是北魏跟人打仗,必有李崇一席之地,而且他几乎没有败过。 梁武帝萧衍曾称李崇为“卧虎”,对方几千精兵撂在淮南,就压得南梁不敢北上。 要是李崇不死,可以说后面就根本没尔朱荣什么事。 只是他两年前去世了,陈元康失去恩师加靠山,于是在洛阳尚书府里当个书办,整日咸鱼打酱油。因为那些杂务对他而言实在是不要太轻松了。 陈元康作为李崇的关门大弟子,从小悉心调教,几年前就已经大放异彩,随李崇出征,出谋划策,并因战功被封临清县男爵。 当年他连二十岁都不到,成名比诸葛卧龙还早。 陈元康有心气是正常的,毕竟现在正是他抑郁不得志气的时候。 只可惜他遇到了刘益守这个木鱼。 “唉,原来兄台只是个俗人啊。” 陈元康失望的叹了口气道:“那是在下想多了,告辞。” 他刚要起身,就发现自己的衣服被人拉住了。 看着一桌子美味佳肴,刘益守恨不得号啕大哭。 “兄弟,你把我丢在消费档次这么高的酒楼,点了一桌子菜,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这有点不厚道了吧?我这张帅脸也不能当卡刷啊。” 听不懂某些词,不过不妨碍大概意思的理解。 陈元康微微点头,对着楼道里伺候的店伙计叫道:“店家,结账。” “盛惠,绢一百匹。”(那时候一匹绢大概值200文铜板) 一个店里伙计堆着笑说道,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些不怀好意。 其实这里吃饭的人都非富即贵,从来都是“记账”,不会给现钱。 这一桌子菜,顶天就十匹布,伙计明显是翻了十倍,这是典型的狗眼看人低了? 这位伙计是有意为难刘益守他们,有可能是因为刘益守这厮长得帅,看上去又不像是有钱人的样子吧。 当然,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那就不得而知了。 “这点东西就要一百匹绢,你们这里的饭菜,是金子做的么?你看着面生得很,新来的?” 陈元康很想问一下伙计,他到底知不知道一百匹绢在这个时代究竟能买多少东西。 他不缺钱,却不代表有人能把他当傻子耍。 “酒菜不过十匹,但座位就要九十匹,合计一百匹。” 伙计得意洋洋说道。 “伙计伙计,坐下说坐下说,不要动怒嘛,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刘益守笑呵呵的将店小二按在空出来的那张椅子上,看起来比陈元康好说话许多。 “现在你能说说,为什么座位要收九十匹么?” 刘益守的笑容很亲切,让店小二卸下了防备。 嘿,看你等会还笑得出来。当然,如果帅能当饭吃,就当我没说过。 “第一个,我们明月楼背后,你知道是谁么?皇族!元氏!就不怕人吃白食的!不给钱,你们看自己能不能完好无缺的走出这明月楼。” 店小二拍拍胸口,自豪的说道,搞得好像他就是元氏出身一样,言语中满是威胁。 “所以呢,还有么?元氏就能乱收钱?” 刘益守继续笑呵呵的问道,脸上的笑容很亲切。 “那当然……不会啦。”伙计差点说漏嘴,继续说道:“这个位置,是孝文皇帝(元宏)坐过的,他还在我们酒楼里吃过斋饭。要额外多收钱。 皇帝坐过的位置你坐,不觉得自己也体验了一把……那啥么?” 伙计继续得意洋洋的说道。 飞龙骑脸,我看你怎么办! 刘益守和陈元康二人面面相觑,都被伙计的无耻下限给震惊了。 “所以呢,店里只有三种人可以坐这里不额外出钱,但其中肯定不包括你们。” 大概是感觉刚才那番话实在是有些难以自圆其说,伙计往回圆了几分。 元宏并不会在自己坐过的椅子上写“到此一游”,所以他们把一头猪坐过的椅子拿来,也同样可以收钱。 这种情况,换个刘益守听得懂的说法,叫“智商税”。 “那么是哪三种呢?说来听听,搞不好我们恰好就是呢。” 刘益守“不耻下问”道,丝毫看不出动怒的迹象。 就你?一块钱三把的钥匙,您配么? “第一个嘛,自然是元氏的皇族,而且必须是嫡系一脉的,你们肯定不是了,他们在店里都记账的。 第二个嘛,必须是战功卓著的将军,看你们这模样,肯定也不是啦。 至于第三个嘛,皇家寺庙的住持,可以来店里免单,自然也可以在这里坐一坐,请问你们是其中哪一种么?” 店小二轻蔑的看着刘益守说道,至于不修边幅的陈元康,被他自动忽略了。 “诶?我好像就是圣明寺住持啊(临时),圣明寺乃皇家寺庙。所以,大概我应该是有资格的吧?还是说,最终解释权在你们手中?” 刘益守微笑着将象征住持身份木牌放在桌上,推到这位伙计面前,完全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粗鄙,反而显得十分文雅。 这是他找“老好人”道静那弄的。因为寺庙正式和尚实在是太少了,所以也管不到什么人,道静索性就将自己的住持牌子给了刘益守。 道静自己还乐得清闲,毕竟刘益守要赚钱,嗯,这叫兴旺香火。至于真假,圣明寺这种咸鱼寺庙,谁特么会关注啊。 伙计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圣明寺现在跟咸鱼差不了多少,但确确实实是登记在册的皇家寺庙。 他刚才的话,无异于自打耳光,这下丢人丢大了。 “在下临清县男,因军功而封。你自己算算要封这个爵位,得立多少军功。” 陈元康将手里的木盒子拍在桌上,挑衅一般蛊惑道:“你可以自己打开查验,这件东西,可以让我一文钱都不给,敞开在这里吃,甚至找你们掌柜要钱,他都会双手奉上。 但是查验后有什么后果,你确认自己负担得起么?要不把掌柜叫来问问?” 陈元康皮笑肉不笑说道。刘益守脾气好不动手,他陈某人要的只有狠狠打脸! 两块铁板,而且还是烧得滚烫的铁板,这位伙计踢了一脚,只觉得好疼! 你说你们没事装什么x呢! 伙计感觉好像有亿点点不妙。 “伙计,你看,你刚才说,这座位,是非富即贵才能免费坐,我这么理解没错吧?” 刘益守亲切问道。 店伙计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不知道对方想玩什么游戏。 “所以说,如果不是你说的那三类人,就必须要给钱,否则的话,就是对孝文皇帝不敬,我可以这么理解吧?” 刘益守继续亲切问道。 店伙计木然点头,他刚才想玩的套路,确实是这个逻辑。 “所以,你现在也坐在这个位置上,那么,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掌柜钱呢?” 刘益守满含深意的对着店伙计咧嘴一笑道:“是这个道理吧?或者你有办法速成,让人送来寺庙住持的信物,还是能认一个元氏皇族当爹? 我觉得多半不太可能,对吧? 那么,要么,你是承认对孝文皇帝不敬咯?还是你自己乖乖的去找掌柜,当着我们的面,给他九十匹绢?或者从工钱里扣?” 陈元康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不怀好意盯着眼前这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店伙计。 “唉,越是底层的人啊,越是喜欢内卷。明明你手里只有一块饼,你不去努力的挣钱填饱肚子,不去劫富济贫,打大户人家的主意,反而盯着身子弱,手里只有半块饼的人。 就算抢到了那半块饼,要不了多久,你还是会饿的,然后你再去抢下一个? 伙计,你这么做事,迟早会被人拆了骨头的。” 刘益守重重的拍了拍店伙计的肩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那我们就走了啊,你就在这里慢慢思考孝文帝当年是看到了怎样的风景吧。 这一桌子菜,反正我们也没动过,就留给你慢慢品味吧。” 他对着陈元康使了个眼色,后者哈哈大笑,仿佛把胸中不得志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两人勾肩搭背的出了明月楼。 只是他们走了一炷香时间都不到,就有一位丰神俊逸的中年人,慢慢的迈步上了明月楼二楼,走到了刚才刁难刘益守他们的那位店伙计身边。 “怎么样?” “李崇的离世,对陈元康打击相当大。不仅断了他的仕途,而且也让他消沉了。” 这位“伙计”站直了身子,刚才的市侩完全消失不见,目光深邃的看着刘益守二人离开的方向。 中年帅哥微微点头,不置可否。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能看出,这位帅哥身上的气质,其实跟刘益守有一些神似。 虽然他们的外貌不同,身高不同,年龄更是差了一轮多。 真要说的话,这位穿着锦袍的中年帅哥,可能会是刘益守将来混得好的样子。而刘益守呢,也有可能是这位中年帅哥年轻时不得志的模样。 刘益守是青春版的中年帅哥,中年帅哥是升级后plus版的刘益守。 “那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中年帅哥好奇问道。 “很有些出乎意料,我觉得不错,很有气度,嗯,应该叫气量。你看他刚才完全没有动怒,也没有刁难我,只是无形中化解了麻烦。” 看到自己的副手如此褒奖刘益守,中年帅哥长叹一声道:“事情是办不了了。今日我们就要离开洛阳回邺城,就这样吧。” “不劝老爷一起走么?” “伙计”有些错愣的问道。 “老爷子脾气倔,我劝不动,随他去吧。” 中年帅哥再次长叹一声,失望的摇了摇头。 两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明月楼,就像是从未来过一样。 …… “刚才你为什么不发怒呢?” 两人走在洛阳的主干道“朱雀大街”上,陈元康疑惑问道。他有很多话想问,不过不太方便说出口,只好一直憋着到现在。 刘益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街边坊间玩耍打闹的狸花猫说道:“如果我说这只猫要过来吃人,非得咬掉你一条腿,它才肯罢休,你信不信?” 陈元康像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大的笑话一样,他无聊的过去想踢那只猫一脚,结果狸花猫敏捷的逃掉了。 “你看,我想踢它,它没有任何办法应对。” 陈元康带着孩童一般的爽朗笑容说道,心情十分的好。 “所以你看到了,对于酒楼的伙计来说,察言观色乃是基本功。有句话叫:莫欺少年穷。今日是乞儿的少年,你焉知以后不能做将军?他一个酒楼伙计,也就狸花猫那点能耐,怎么会一上来就找我们的麻烦? 而他在我们面前,却如此放肆,根本不给自己留后路,很明显,这是非常刻意的试探。至于试探我们的人是谁,又为什么要试探我们。到底是你惹来的人,还是要迫害我的人,这些问题,我都来不及去想。 仅此而已。” 陈元康本来还有几分雀跃的心情,瞬间冷了下来。 “走,去圣明寺吃点斋饭吧,唉,放心放心,我给钱的。” 他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 “现在要一百文一碗了。” “诶?你这坐地起价啊。” “真的,童叟无欺。” …… 洛阳郊外,某个早已被废弃的小庙里,三个腰跨环首刀,挂着统一样式的腰牌,穿着粗布麻衣,看着却异常精悍的汉子,正端着圣明寺卖的那种斋饭在吃。 “阿岳,我没有吃出铜钱呢,真他娘的晦气。” “阿胜,别总是惦记着吃,这一趟,我们是来办大事的。” 那位叫“阿胜”的汉子,跟说话的这位,样貌非常相似,应该是亲兄弟。 “尔朱都督,一直对洛阳的情况不甚了解。他虽有入主洛阳之心,不过却是对洛阳城里各方势力,有所忌惮。 我们这次来,就是探听洛阳这边的虚实,回去禀告尔朱都督。你们两个,不要惹事,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他说完话,吃了一口斋饭,感觉被一个什么东西嗝了一下。 将嘴里的米饭吐到地上,满地血水,里面还有金灿灿的半枚铜钱。 “你看,这好运不就来了么?” 他捡起铜钱,用袖口擦拭干净,对面前二人说道:“军中俱是粗鄙武夫,难成大事。此番去洛阳,我已经想好了,要找一位军师入伙。要不然,大家迟早要死无葬身之地。” 说话的这位,他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选,还有个不成熟的想法,一切要等完成任务以后再说。 第5章 地震前的蛇虫鼠蚁们 洛阳城修文坊一处朴素的别院内,崔冏正端坐于石桌旁,手里拿着本《易经》,津津有味的看着。 不一会,他将书本放下,长出了一口气。 “真是两难呐。” 崔冏啧啧感慨道。 他本来想去找刘益守,结果又想起那天说的气话,难道自己真要当一回畜牲? “整日游手好闲,不出仕也不在医馆好好待着。在家连医书都不看了,整日研究什么阴阳数术,我看你是想家法伺候!” 背后传来一个熟悉而威严的声音,正是自己老爹崔景哲。 “爹,我又怎么会没事呢。” 崔冏嬉皮笑脸的让崔景哲坐下,然后给对方揉捏肩膀。 崔景哲僵硬的脸庞缓和下来,虽然时常有将崔冏吊起来打死的冲动,但谁让这一代就他一个儿子呢? 把这混球打死了,谁来传宗接代?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啊。男人好色子嗣多了要分家,不好色呢,搞不好又是独苗,男人太难了。 “你整日到处乱跑,到底是想做什么,啊?再这么胡闹,我让你回清河县老宅!” 崔景哲没好气的说道。 “爹,乱世医术救不了几个人,大乱将至,孩儿我也是准备回一趟老宅,闭门读几年书。” 诶? 崔景哲一愣,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的长胡须,说话的语气不由得软了几分:“嗯,那倒也不能这么说。你虽然喜欢胡闹,平日里倒也没惹出什么乱子。 不想行医的话,出仕也是可以的,大丈夫不可因为一点事而消沉惰怠。等哪天你闯了大祸,再回祖宅面壁思过也不迟。” 崔景哲又要长篇大论的讲述医治国家与医治病人的区别,崔冏连忙打断道:“爹,你相不相信,有死人复生这一说啊?” 崔冏略显神秘的说道:“我最近看到一个人的面相,明明此人应该是命里早夭,而他现在却活蹦乱跳的。您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崔景哲显然没料到儿子会这么说。他沉思片刻,指了指石桌对面的石凳说道:“坐下说。” “此人名叫刘益守,面如冠玉,眼若星辰,剑眉朗目,身长八尺……” 我看你不对劲! 察觉到崔冏似乎有某种不好的倾向,崔景哲不耐烦的拍了拍石桌,打断崔冏道:“别废话,说重点。” “没了啊,就是这么一个长得比我好看一点点的人,第一次见面时,我发觉此人面相显示他应该早夭。不过这家伙现在活得好好的,而我再看他面相,已经看不出别的什么来了。” 崔冏有些气馁道。 如果只是长得比你好看一点,那又岂能入你“法眼”。崔景哲对自己这个儿子的审美异常自信。 有些人明明自己长得不怎样,欣赏水平却还奇高无比,比如崔冏这样的。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崔景哲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今日朝会,天子与太后居然吵了起来,矛盾已经公开化。只怕这魏国……恐有不测风云。” 皇帝元诩今年十七岁,正是血气方刚,想要学孝文帝元宏,一展宏图的时候。 然而胡太后不仅私生活不检点,淫乱宫廷,而且还喜欢干涉朝政,时不时就干扰朝廷运转,大肆提拔亲信。很多朝臣都对胡太后意见极大。 北魏立国,为防外戚专权,有“母贵即死”的传统。也就是说,当皇子被立为太子后,他的生母就会立刻被处死,以防外戚坐大。 当然,这个规矩后来破了,但“余威”仍在。 某种程度上说,胡太后没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情,毕竟法理上说,她现在应该是一个死人。 “朝政现在都被太后的人把持着,天子也就几个亲近的心腹可以用。 我要是天子,必定私下派心腹去边镇要地,引边军入洛阳勤王。” 崔冏沉声说道,不见平日里的嘻嘻哈哈。 崔景哲大吃一惊,没想到自己想说不敢说的话,居然被独子一语道破。 “看来,是为父小瞧你了。” “我昨日算了一卦,卦象上说,我现在所在之地乃是危墙。 我琢磨着吧,除了边军入洛胡作非为以外,实在是不出已然掌控洛阳全局的胡太后,有什么理由要大开杀戒。 这洛阳并非久留之地,不如爹今日就和孩儿一起回祖宅避祸吧。” 崔冏苦劝老爹崔景哲。 “我乃朝臣,不可轻离,你且自去吧。” “爹!” “闭嘴。要是爹有不测,偌大崔氏,不缺爹一人,繁衍无碍。为父对你很放心。若是觉得回祖宅丢人,去邺城叔伯家避祸也不成问题。” 回清河县老家,还是去叔父崔休家?这似乎并不是什么难以抉择的问题。 崔冏想了想,点点头道:“我去跟朋友道个别,今日就启程去邺城吧。”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既然情况不妙,跑路为上,没啥丢人的。 …… 很多天过去了,寺庙的斋饭也越卖越好了,站稳脚跟后,刘益守也打算把小叶子接到庙里住,然后把洛阳的田卖掉,准备跑路。 这天,卖完斋饭的刘益守往郊外田庄走去,打算回“家”,心里想着的却是之前自己忽略的问题。 那位恩公,看上去挺窘迫,然而,能在洛阳郊外有土地,还未被人兼并的家伙,再窘迫又能窘迫到哪里去? 这其中只怕有些私密。 快到农庄的时候,他看到院子外面,围了一群孩子,正隔着篱笆朝里面扔泥土。 “小叶子,你就是个野种!” 为首的孩子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咒骂道。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冷眼旁观,想看看这群孩子到底想干嘛。 “你们全家都是野种。” 院子里的小叶子犀利回骂。 “你娘来你家的时候,就是挺着大肚子的。生了你就跑啦!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你们全家都是野种。” 院子里的小叶子再次犀利回骂。 在一旁躲着看热闹的刘益守,差点没笑出声。 “小叶子,你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童言无忌,小孩子的言语,往往伤人更甚,谁说人性本善来着,欺软怕硬,从孩童时代就开始了。 “你们全家都是野种。” 院子里再次传来倔强的声音。 此女真是深得兵法要意,管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小叶子死咬着“你们全家都是野种”这一句,愣是让那群对骂的孩子无可奈何。 “谁家的孩子这么无礼,去,把你们家父母叫来。” 刘益守走了过去,面对一大帮穿着粗布麻衣,上面还有很多补丁的穷孩子,丝毫不怯场。 腰间挂了把陈元康之前送他的横刀,刘益守觉得面对这群熊孩子跟他们的父母,自己的胆量应该比赵子龙还大。 佩刀本身就象征着身份,哪怕你手无缚鸡之力,在秩序尚未崩坏的情况下,社会底层的农夫,也不敢动你分毫。 “你们等着,我回去叫我爹来收拾你们!” 为首的那孩子撂下狠话就跑,其他的跟班做鸟兽散。 落魄的人不一定会同情跟他境遇差不多的倒霉蛋,有时候反而会在对方身上找优越感。 我有亲爹亲妈,你是野种,这就是优越感。有优越感就会产生愉悦,古今无二。 “哥!他们欺负我,还说要抓我回去当童养媳!” 小叶子一看刘益守来了,直接开门扑到他怀里泪奔。 小孩的世界,也很复杂啊。 刘益守心中感慨,他看了看小叶子泪眼婆娑的小脸,越来越觉得奇怪。 刚才那个叫骂的男孩,说的话极有可能是真的! 想那位恩公虎背熊腰,四肢壮硕,皮肤粗犷,面部五官……相当豪放。 他应该生不出小叶子这样大眼睛,小嘴唇,只是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干瘪的小女孩吧。 两世为人,刘益守觉得,小叶子好好调理的话,将来应该是“弱骨丰肌”这种类型的婉约美人。 这里头大概很有些故事! 一时间,刘益守脑子里出现了恩公当年的舔狗模样。 “他的孩子我来养。” “滚,你不配养他的孩子。” “那…我跟他姓,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 撇开脑子里的杂念,刘益守看了看这一片狼藉的院落,还有长得很像牛粪的东西四处散落,弥漫着天然的味道。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恩公已经埋在院子里,刘益守早已不想住在这里,现在,也是时候离开了,永久的。 “屋子里的东西,能不带走就不带走,以后不要回来了。反正,你父亲也埋在院子里,就当是他一个人还住在这里吧。 以后我们暂时去圣明寺里住。” 此处治安不好,邻居也不太友善,还是回寺庙里避一避比较好。等拿到度牒,赶紧的离开洛阳,这是非之地,可不是闹着玩的。 刘益守当然知道李崇是谁,陈元康更是如雷贯耳,只可惜,他并不想在这个时代搅动风云。离陈元康这样的人越近,到时候死得越快。 李崇号称是北魏最后一根真正的顶梁柱,而不是尔朱荣这样“貌似忠良”的野心家。 两年前这根柱子倒了,定都洛阳的北魏政权已经药石无医,还是早走早好为妙。 迫在眉睫的河阴之乱,虽然史书上说只是杀了两千多朝臣。可它的余波,却是遍及洛阳每一个阶层,史书当中的惊鸿一瞥,偶露峥嵘。 不要以为你不当官就会没事。那时候秩序崩坏,管你是世家贵女还是王孙公子,被暴徒逮到那就是死路一条。 所谓“暴徒”,可以是任何人,只要他们打的过你。 “对了,小叶子,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叶子就叫小叶子啊。” 面前的可怜小女孩如是说。 看来是被收养的孤儿没跑了。 “以后别人问起你,你就说自己叫刘小叶,我是你亲哥,知道吗?” “小叶子知道了。” “以后我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知道么?” “小叶子只听大哥的。” 刘益守总觉得这孩子怪怪的,好像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成熟感,虽然她说话很幼稚。去屋里把所有的铜钱都带在身上,拿了几件小叶子的旧衣服,刘益守带着小叶子悄然离开了。 …… “小兄弟细皮嫩肉啊。” 洛阳东门前,一个从未见过的校尉,穿着红色的禁军胯裆铠,装束迥异于城门官,将准备入城的刘益守拦住。 虽然圣明寺离城门很近,但却依然是城里的寺庙,而不像是白马寺一样,坐落于城外。 “这位将军有什么讲究?” 刘益守脸上堆满了笑容问道。 “嗯,现在有一桩好事,兄弟看上去条件不错,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天赋异禀,跟我们走一趟吧。 事成之后,说不定你还要感谢我呢。” 这位红铠甲校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刘益守,眼中满含深意,以及不易察觉的鄙夷。 他的话让刘益守想起了“xx快乐球”,“xx快乐火”之类的江湖传说。 果然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呀,长的太帅也有很多苦恼。 “你们要做什么?你们抓我哥哥,就是坏人。 我哥哥说过,大丈夫立于天地,一定是锄强扶弱,绝对没有欺压弱小的道理。” 小叶子拦在红铠甲校尉面前,振振有词的说道,口齿伶俐,不见往日“复读机”模式。 她的表情神态,无疑让这位公干的禁军军官想起了家中不成器的子女。 要是把刘益守抓了,这瘦弱的小女孩必死无疑。 人都有爱屋及乌之心,找刘益守的麻烦,只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或许太后会很喜欢。 当然,他们今日在此戒严,并非是为了给太后找面首,而是为了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和更重要的人。 没必要节外生枝。 “搜搜身,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血衣。” 红铠甲校尉意兴阑珊的说道,完全是例行公事。毕竟,要抓的那个人,只可能是往城外走,而不会往城里走。 不出意外,刘益守身上身无长物,连铜板都没几个,唯一值钱的就是陈元康送的那把横刀,但也只是普通货色,并不是什么神兵利器。 如狼似虎的禁军士卒还要搜小叶子的身,哪知道红铠甲校尉一脚将准备动手的禁军踢开。 “长脑子没有啊,血衣会在一个小女孩身上?你们是不是早上吃多了?” 话音刚落,刘益守走到小叶子身边,在她身上摸索了一阵,然后对红铠甲校尉说道:“你看,确实没有。” 被踢倒在地的禁军,对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可以的,这位兄弟做事很讲究啊。直接过去吧,以后你们两个出城,可以不用查验。我姓于,你叫我于校尉就行了。” 于校尉摆摆手,示意刘益守和小叶子快走。 进城之后,刘益守的心沉到谷底。很显然,就在自己出城的这么一小会,洛阳城出了大事,还有什么“血衣”,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当他来到圣明寺的时候,却见两个武僧持棍棒守在门前,气氛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懒散。 第6章 拯救世界和平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圣明寺和洛阳一般的寺庙都不太一样,或者说宣武帝建立的这三所寺庙,都是洛阳寺庙中的异类。 比起它们的名气,这三座寺庙的规模都不大,一般也不作为“旅游景点”接待香客。 至于放高利贷,贩卖高价值经济作物(俗称寺庙土特产),开嫩尼会所这样的事情,也做不了,没有硬件条件。 毕竟,这三座寺庙里的和尚都堪称是“佛界精英”,还拉不下身段去做这些事。这就好比没人会随便用泥坑里的脏水洗脸一样。 这三所寺庙,表面上看是佛寺,实际上则是北魏官方的佛经翻译机构,比较学术化那种。 论佛法修行,它们是很厉害的,但谈起捞钱的本事,拍马也比不上白马寺,永宁寺这种大寺庙。 像这种“清水衙门”,平日里是没什么人来的,特别是在它们被北魏朝廷断了香火后,大量西域高僧去别的寺庙挂单,例如近在咫尺,传承颇有来历的洛阳白马寺。 于是这三所寺庙就越发的门可罗雀了。 所以当看到圣明寺门前站了两个手持棍棒的武僧时,刘益守内心升起一股好奇之感。 莫非,皇帝到圣明寺微服私访来了?要不然还有哪个小贼会来这里,还需要大白天都要武僧去守着? 当然,皇帝来不来,跟他这个莫得感情的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砰!” 刘益守带着小叶子刚刚进入圣明寺,背后那扇前两天才修缮过的寺庙门猛地合上,犹如巨兽合上嘴巴一样,让他心中感觉无比别扭。 莫名的冷颤+1 让小叶子去院子里等着,刘益守独自进入圣明寺佛堂,就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躺在盘坐于地,闭目不言的道希大师身边。 那姿势像极了……恰好路经此地晕了过去。 “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刘益守脚跟钉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迈出一步。 其实他很想跑的,不过一想到小叶子还在寺庙里,就彻底熄灭了逃跑的念头。 不是说男人就是要犯贱对自己狠一点,只是跑路了也无处容身罢了。 “不,刘施主来得正是时候。” 道希大师抬起头,睁开眼睛看着刘益守,眼中有一道幽光闪过。 莫名的冷颤再+1,刘益守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 “施主难道不想知道,这位受伤的人是谁么?”道希大师慢悠悠问道。 “嘛,闲着不也闲着嘛。那您说说看,反正不管听到什么,我都当没听过。” 刘益守后腿了一步,不料双肩顶到两个武僧的肩膀。不知何时开始,他身后已经站了两名魁梧的武僧,堵住了退出佛堂的路。 莫名的冷颤+10,刘益守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在今日,天子派人出宫,打算送出血书,去并州找契胡部的首领寻求帮助,想要软禁胡太后及其党羽。可惜,事有不密,被人发现,使者出宫后被追杀。” 道希颇有遗憾的说道,眼睛看着地上那个昏迷了的年轻人。 然后又满怀期待的看着刘益守。 从一个昏迷的人身上您就能看出这么多信息来? 一时间,刘益守有点怀疑道希大师是佛祖转世,很有些道行。 “哦哦,朝廷的事情还蛮乱的嘛,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益守摸了摸脑袋,尴尬的干笑了一阵,却发现佛堂里的人,都用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套路哥”道希大师显然稳得一比,倒是“老实人”道静急得火烧眉毛。他拉着刘益守到佛堂的角落里,贴耳低声道: “天子忍太后已然许久,此次派人出宫求援,就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 如今信使中箭昏迷,事不宜迟,得有人替他去一趟并州才行。我师兄是想让你去一趟,只是路途凶险,你又无武艺傍身,去了也是凶多吉少。 不如就此别过,你快离开寺庙吧。” 道静明显是个软心肠的,可惜刘益守却是知道,此刻自己只要有出寺庙的心思,就会在第一时间被那些名为武僧,实则退役禁军的家伙撕成碎片! 这座寺庙宣武帝所建,它的作用,只怕也不仅仅只是为了佛经。 “唉,老静啊,来都来了,哪里还能走啊。对了,寺庙外站着的两个武僧,都是万人敌么?” 刘益守意有所指问道。 道静压下想暴揍他一顿的冲动道:“万人敌会在这庙里当毫无油水的武僧?” “那可特么的差劲了啊。” 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拍拍道静的肩膀,走到道希大师面前,盘坐在他对面说道:“大师怎么说?” “我们出洛阳太扎眼,只能施主……” 还不等道希说完,刘益守就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大师,不是我说,您看我这模样,出门安全么?觊觎在下美色的,那可不是一个两个啊!” 刘益守无奈的摊了摊手,一副任人宰割的咸鱼姿态。 男人用美色这种词来形容十分不妥,但看了看刘益守俊朗非凡的模样,道希又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眉毛一挑,倒也没有否认刘益守的话。毕竟,之前洛阳某元氏权贵家奴想抢夺刘益守的事情,他也是有所耳闻。 既然有前例,那么出了洛阳城,岂不是更不保险? “而且啊,大师,现在,您和贵寺……不,应该说我们,可能会有点麻烦了。” 刘益守面无表情的指了指大门方向,继续说道:“平日里这破寺…我是说圣明寺连个鸟都不来,大门开着都没人进来。 如今却大门紧闭,而且还有两个武僧值守,就差没在门上写着:这里躲着信使!如果在下没猜错,搜捕的人,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纳尼! 佛堂内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在下……重担在身,绝不能……” 昏迷的倒霉蛋醒了,似乎听到刘益守最后一句话,挣扎着说了半句话,又晕了过去。 “洗洗睡吧您,身体真是好,流这么多血还能说话。” 刘益守对着地上躺着的年轻信使翻了个白眼,无力吐槽。 “大师,现在就把信使藏在佛堂大佛像后面佛龛下,那个地方只要不凑近了蹲下低着头去看,一般看不到的。而且那里不透光,还要点着火把去看。除非翻脸,否则一定不会仔细搜!” “把寺庙门打开,佛堂门打开,所有武僧离开前堂!” “佛堂里多烧点香,把作法式的东西都搬出来!” 刘益守有条不紊的下令,从内到外,倒是一条都没漏下。这时候,小叶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站在他身边。 “按刘施主的安排去做!” 道希大师沉声说道,随着他一声令下,佛堂里诸多武僧忙碌起来,唯独刘益守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小叶子轻轻的拉了一下刘益守的衣服问道:“哥,这是怎么了呀?” “没事,出了亿点点麻烦。” 刘益守伸出小拇指,对着小叶子做了一个手势。 话音刚落,入寺的山道台阶上,就出现了一个人影。远远看去,四方脑袋,背着个大箱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 刘益守一眼就看出此人正是崔冏无疑。 崔冏走进佛堂,就发现这里忙乱成一团,他看了看站在旁边不说话,“高冷”姿态的刘益守,想开口又有点拉不下面子。 毕竟,某个人说再来找另一个某人,那某人就是畜生,这话似乎说了还不到十天。 “崔叔叔,你来啦!” 小叶子自来熟一样的走过去,拉着崔冏的衣服问长问短的,似乎一点都不为对方“治死”自己老爹而感觉伤心。 刘益守摸着下巴上的短胡须,看着眼前的一幕,若有所思。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崔冏轻咳一声,温言对小叶子说道:“我找你益守哥有点事情。” 话音刚落,崔冏就发现小叶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 “崔叔叔,您是个好人,千万不要当畜生啊。大哥说人要有气节,不能当畜生的。”小叶子很认真的看着崔冏说道。 似乎有无声的箭射中崔冏后背,他带着微笑的脸有点抽搐和僵硬,言不由衷道:“那只是戏言,戏言,我跟你益守哥开玩笑呢。我跟他是朋友嘛。” “行了行了,小叶子,去外面玩一会,别走远了啊。” 刘益守打发走小叶子,从腰间抽出小刀,麻利的在掌心划开了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崔冏吓得连忙打开药箱,用煮过的布条给他包扎(东晋葛洪的《抱朴子》里有煮布条的相关记载,这个时代外科包扎已经比较专业,专业医官绝不会用脏布去包裹伤口)。 趁着崔冏在给自己包手,刘益守压低声音,不动声色道:“你今天不该来,快点走吧。” 你这是见客的态度?人家七岁女孩的玩笑话你当真?我还给你包扎手,我真特么是犯贱! 崔冏差点被刘益守的话点炸了,他冷哼一声道:“我马上要回老家读几年书,先去邺城看看,今天是来跟你辞行的,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小气啊。” 崔冏没好气的说道。 那天他收了刘益守一百文,最后还回去好几百,倒贴了一堆呢!没想到这厮真他喵的记仇! 刘益守正要开口解释,远处就传来了黑压压的脚步声! 整齐,密集,带着盔甲摩擦的声音。 为首的一抹鲜红,手握佩剑,威风凛凛!此人身后是数百禁卫,将圣明寺外围困得水泄不通。拿弓箭的,拿弩机的,拿刀盾的,一层又一层,搞得跟要灭门一样。 嗯,其实也差不太多,如果那个昏迷的信使被搜出来了的话。 崔冏回过头,看到这一幕,嘴巴张成“o”型。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如潮水一般涌来的禁军,又看了看刘益守,心中有橘麻麦皮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只是来跟你道个别……然后就?” 崔冏看看了门外林立的兵戈还有凶悍的禁军虎贲,又看了看丰神俊逸,老神在在的刘益守,一时间脑子有点乱。 善于看相算卦的自己,居然没算到今天大难临头,果然是医者不自医么?崔冏感觉今日他,嗯,应该说这座庙的所有人,大概都难逃一死了。 果然是善水者溺于水! “都说了让你快走,你非要跟我拧着来,所以怪我咯?” “渣男”刘益守轻叹一声,不想继续再解释下去。崔冏的心情正如那句“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要不是门外凶悍的禁军在,他真想拿鞋垫抽刘益守的脸。 用十年都没换过,臭气熏天的那种鞋垫抽。 “等会有人问你,无论问什么,你就说:巧合,我也是刚来,什么也不知道,这三句,知道么?” 刘益守教崔冏否定三连,他已经看到那位穿着红色盔甲的于姓校尉,手按佩剑剑柄,带着四个亲卫走到了佛堂门前。 “诶?崔郎中也在啊,真是巧了,你不在医馆行医,到这破庙做什么呢?” 于校尉一见崔冏,就皮笑肉不笑问道。 “巧合,我也是刚来,什么也不知道。” 崔冏脱口而出道。 于校尉微微一愣,轻轻摆手道:“来人,带下去看好了。找不到人的话,就拿崔郎中顶罪。” 刘益守耳边似乎响起那句熟悉的“你勾结江洋大盗,图谋造反”。 这年头,有权有势的人,办你似乎并不需要理由,他们只要随便编一个理由就行了。 一把刀架在崔冏脖子上,这位“洛阳神医”吓得魂不附体,关键时刻,居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叮!” 一把剔骨用的小刀,突兀的掉到了地上,正是从刘益守宽大的袖口里面。 于校尉和几个禁军宫卫都瞪圆了眼睛,如果说崔冏是因为出身世家,被他们盯上准备栽赃,是明显无辜者的话。 那么从袖口里掉小刀的刘益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可疑之人了。 锵! 长刀出鞘! 几把刀都几乎在同一时间架在刘益守脖子上! 至于崔冏,已经暂时没有人管他了。 “看着眉清目秀的,倒是身怀利刃啊。” 一身红色胯裆铠的于校尉,蹲下身(这种盔甲便于骑马,下半身甲裙可以两边分开,蹲下毫无压力),拾起那把上面还有丝丝血迹的短刀。 “在下是一个厨子,所以我身上掉下来一把刀,这是很合理的事情吧?” 刘益守讪笑辩解道。 “厨子么?要不给我露两手?” 于校尉盯着刘益守的眼睛说道,看到他的手上包着白麻布,还染红了一大片。再联系起佛堂里的丝丝血腥气,倒是信了几分。 “只是在下这手……” “我给你帮厨就是了。” 于校尉笑眯眯的说道,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后背发凉。 第7章 达则功高震主,穷则行为艺术 圣明寺的厨房里,于校尉脱下了盔甲,拿着菜刀在切菜,而刘益守则是单手揉面,两人手法看起来都非常娴熟。 刘益守感觉这位于校尉是个有故事的人,不过究竟是“励志故事”还是“恐怖故事”,那就不太好说了。 “老实跟你说吧,其实我知道,这次的事情,与你无关,跟崔冏那个倒霉蛋也无关。” 于校尉停下切菜的手,和刘益守对视,继续说道:“太后只是需要一个答案,她也很想知道,消息究竟传递出去了没有。这件事,不是你这一条命就能填满的坑。 今天你那把刀,掉得很巧。呵呵,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明天的圣明寺,就会因为谋反罪被除名。至于这里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你应该能猜到。” 于校尉放下刀,面带微笑继续说道:“你让我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所以你不应该死得这么窝囊,尤其不应该死在我手里。”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怀旧”? 人们怀念过去,不是因为喜欢旧日时光,他们只是感慨自己无奈的老去罢了。 这番话让刘益守汗毛倒竖!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跟圣明寺一帮咸鱼,居然就这么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于将军,杀了我们,其实对您来说也于事无补,不是么?于将军做这些意义何在呢?” 刘益守感觉这位看似精明的于校尉,实际上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那便是事实的真相是什么样的。 “没错,可是太后需要的只是一个交代而已,她又没要求一定要找到真相? 而我的使命,也就是交差,杀一个人或者一伙人,破获一个案子,仅此而已。至于是不是杀错人,真正要找的有没有被找到,事情有没有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都不是我需要关心的事情。 不然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于校尉似笑非笑的看着刘益守说道,言语满含深意。 警察抓“坏人”天经地义,至于“坏人”是不是真的坏人,要坐多少年牢,是不是被冤枉的,那不是他们说了算的,需要法官和检察官出马。 于校尉抓“信使”,无论是抓对了,还是抓错了,只要胡太后认为行了,那就可以了。如果不满意,那就继续“加码”,直到对方满意为止。好还是不好的标准,只在一念之间。 至于事实的真相如何,并不重要,至于无辜的冤死鬼,死了也就死了,无人在意。关键在于胡太后怎么想。 所以精明干练的于校尉表面上忠于胡太后,可实际上,他的立场非常可疑。 你可以说他是胡太后的亲信在搜捕叛党。 亦或者只是忠于国家,例行公事。 甚至还可能是天子的暗中支持者,搜查只是走走过场,甚至是在无形中阻止其他人搜查。 任何说法似乎都能自圆其说,这也更是说明,于校尉绝非依靠裙带关系爬上去的无能之辈。 这件事仿佛深不见底的一个巨大泥坑。正如于校尉说的:你这条命填进去,也就飘一个浪花,连深浅都试探不到。 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刘益守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揉面的手都停滞了下来。 “行了,我现在相信你是个厨子,相信你跟血书的事情无关了。” 于校尉用衣服擦了擦手,看着只是做了一点点的菜肴说道:“剩下的你自己搞定,等会我和我的人就会在寺庙里搜查,然后就来吃你们弄的那个什么斋菜。 我也很想知道,能不能吃到半截的铜板呢。” 于校尉意味深长的一笑,转身便走,留下了刘益守独自一人在厨房。 某个人毫无疑问是在“磨洋工”,刘益守似乎有点明白于校尉到底想做什么了。 …… 洛阳青阳门位于城北,附近权贵聚集。 因封建时代的风水有“坐北朝南”一说,所以洛阳城素有“北贵南贱”的说法。 在某个极具规模,堪比王宫,又奢华得如同天上仙宫一般的府邸内,正举行着一场别开生面的“食神大赛”。 “快点吃!前十个吃完的,每个赏绢十匹!” “谁吃到半截铜钱的,赏王爷贴身侍女一人!” “最后十个吃完的,砍断双腿,逐出王府!” “每多吃完一盒,就赏赐一匹绢。” 刘益守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他今天拿来卖的那个什么斋饭,已经被洛阳城的某个大人物“包场”,现在堆积如山的“盒饭”,正在被府邸里的下人们分食。 并且正在举行一场残忍又令人瞠目结舌的比赛。 宽敞的院落里,下人们红着眼睛,狼吞虎咽。 堂屋内的上座,有个微胖的中年人,穿金黄与鲜红混织而成的华贵丝绸,正眯着眼睛看着院子里吃相狼狈的下人,嘴角露出微笑,看上去慈悲而富态。 “王爷……圣明寺今日的佛餐,都在这里了。” 狗腿模样的内侍,谄媚说道。如果刘益守在这里,就能一眼看出,此人就是当初要将他掳走的那一位权贵家奴。 “吃出半枚铜钱来,就能登基当天子么?” 中年富态男疑惑问道。 这一位平日里说话做事都极为不着调,可这次问的问题实在是太刁钻了,饶是狗腿总是“智计百出”,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种问题。 显然,这位王爷的关注点有点跟常人迥异。 那个什么宣武帝吃出铜钱以后就顺利登基的佛语故事,这不明显是扯淡的么!可问题是,有的人明明长着一副猪脑子,偏偏手里的权势又大得惊人。 他随便翻个身,就能把你压成肉饼!不赔笑,你还能怎样呢? 做人难,做狗亦难,做权贵家的狗,难上加难。 狗腿子讪笑一声,没有搭腔。 “笑什么,问你话呢。是不是吃出铜钱来就能登基为天子?” 富态男一副很认真的样子。 狗腿子无言以对,如果吃出半枚铜钱就能登基做天子,还轮得到眼前这位爷么?他自己去试试难道不香? “王爷,还记得上次奴给您说的那位美男子么?” 狗腿子压低声音说道。 “记得,不过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吃出铜钱是不是就能登基做天子。” 富态中年男依旧不依不饶。 “王爷,那个人,正好跟这件事有点关系。” 狗腿子三角眼眯起来,看上去似乎有了主意。 果然,富态中年男一听这话,立马就来了精神。 “说说看,说细一点。” “喏。是这样的,此人上次被崔冏劝说后,就到了圣明寺里,然后圣明寺就推出了这个佛餐。那么……这岂不正好说明了,他跟佛餐密切相关么? 只要把他找来,佛餐的事情可以解决,王爷的心头之患,也可以解决啊。” 看到富态中年男逐渐舒展开的眉头,狗腿子悄悄的松了口气,总算是把这位爷给唬住了。要不然以这一位喜怒无常的性格,打断自己双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嗯,你总算是做了件好事。这样,你去圣明寺请他过来,客气一点,别像上次那样绑一个粗鲁汉子回来打了。” 富态男漫不经心的说道。 “喏,在下这便去。” 狗腿子眯着三角眼转身便走,心中把自家王爷狠狠骂了一顿。 蠢笨如猪,胡作非为,见识短浅,偏偏,就是身份高贵得吓人,手里掌控的财富更是吓人。 “崔显,回来!” 富态男又叫住这位名叫崔显的狗腿子。 其实吧,崔显的妹妹,还是这位富态男的小妾,他应该也算是对方的便宜“小舅子”。 不过很显然,这位王爷根本没把他当人看,哪怕他出自博陵崔氏旁支。 “王爷有何吩咐?” “这样,你引路,本王亲自去一趟。” 富态男面色诡谲的说道,似乎在想着什么骚操作。 “王爷,您每次出行,都非常……热闹。如今洛阳城内正在四处搜捕入宫行刺天子的刺客,现在出行,似乎……有些高调了啊。” 崔显为难的说道。 他身边这位爷,每次出门的动静,恨不得让整个洛阳城都知道。如今局势如此紧张,他这么跋扈,在城里这么横着走真的好么? “崔显,你记不记得当初你送你妹妹来王府的时候,本王是怎么说的?” 富态男略有得色的说道。 “呃,时间太久,不太记得了。” 崔显言不由衷的说道,眼中凶光一闪而过,又很快隐没不见。 “本王说过,洛阳城里,本王虽然不是天子,但本王的气派,要是最足的那个。吃饭,本王要吃得最好,府里的奴婢妾室,要比皇宫里更多,更美。 出门,本王就是调门最大的那一个,谁也不能比本王调门更大!你懂么!下去准备吧,准备好了通知本王一声。” 富态男嚣张的说道。 当然,他也有嚣张的资本。 …… 圣明寺的佛堂里,于校尉冷着脸,站在大佛前面,宛若保护大佛的金刚。一位亲兵匆匆忙忙的进来,在耳边低声道:“于校尉,没有发任何现。” 又是一个“没有发现”,算上这个,所有小队在寺庙里都是一无所获,什么也没找到。 正在这时,刘益守从后堂走了出来,用裹着麻布的手跟于校尉打了个招呼说道:“东西已经做好了,还请于将军移驾后院,因陋就简的吃一顿便饭吧。” 于校尉看了看刘益守左手上带血的麻布,若有所思,并不搭腔。 他像是悟出什么一样,绕到大佛后面,随意看了看,又绕到大佛面前,最后嗤笑一声,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行了,那就这样吧。各位还是把寺门守好,万一进来什么歹人,你们被殃及池鱼那就不好了。 那位,可是入宫行刺天子的刺客,各位若是知道什么线索,务必立刻前来跟我说,可不要自误才是。” 在场几乎每个人的脸都是绷着的,唯独刘益守像是没发现会有什么大事一样,整个人都有点懵,或者叫另类的淡定。 于校尉有些欣赏的看了刘益守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要不一起吃?” “好啊,那就一起。” 后院吃饭的宫廷禁卫,自然是没什么吃相。这些人粗看凶神恶煞的,可你若是跟他们近距离接触,其实也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平凡甚至平庸,当然,于校尉显然不是一般人。 刘益守发现他吃得很快,而且虎口上全是老茧,似乎武艺不俗的样子。 “于将军来自边地?” 刘益守轻声问道。 “那是自然。” 于校尉明显是在想问题,随口应付了一句,说出口才大感不妥。 “对于胡太后来说,或许边地将领作为宫卫首领,比洛阳本地人更可靠。起码,边地将领想把太后卖给洛阳权贵,洛阳权贵也不敢伸手去接。” 刘益守压低声音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 于校尉有些意外的看了刘益守一眼,完全没料到他居然能有如此见识。 自己麾下的这些亲卫,其实多半都是洛阳的勋贵子弟。可是胡太后却坚持让自己这个边地将领当统领,或许理由正是刘益守说的那样。 胡太后没了,他这个边地将领出身的统领,也就没了前途。当然,这是在一般情况下。 “你很不错,有没有兴趣在我身边当个亲卫。” 于校尉殷切的看着刘益守问道。 “在下,连拿刀都很吃力。” 刘益守不好意思的伸出那只裹着麻布,还带着血腥气的手说道。 “无妨,人各有志。” 于校尉微微点头,没有继续劝说。他吃完饭,在刘益守肩膀上擦了擦手上沾着的油,意味深长的说道:“洛阳乃是是非之地,如果你能走的话,尽早的离开洛阳吧。或者早点去城门那找我,在我身边当个亲兵也行。 别说我没提醒你啊,灾难来临的时候,细胳膊细腿的,抵挡不了大势。 对了,胡太后好男色,我不抓你,不代表别人不抓你,出门记得伪装一下。” 于校尉重重的拍了拍刘益守微微有些单薄的肩膀,对着后院里蹲着吃饭的宫卫吼道:“都吃饱了吧,吃饱了,就去别的地方搜,就是掘地三尺,今日也要把人给找到!” 随着他一声令下,有些懒散的宫卫们抓起丢在地上的兵器,鱼贯而出的离开了圣明寺,自始至终,都没有跟寺庙住持道希大师打招呼,显得极为无礼。 于校尉一行人离开之后,危机解除,刘益守来到佛堂,看到崔冏正凝神看着自己,他一屁股坐到打坐的草垫上,双腿都在发抖。 “我还以为你不怕呢,跟那位于校尉谈笑风生,你都不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啧啧。” 崔冏对洛阳的“行情”似乎相当熟悉。 “他是怎样一个人?” 刘益守好奇问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 崔冏长叹一声。 第8章 做人不能有傲气,但岂能无傲骨 “说起于校尉,还真是个……传奇人物,他好像很欣赏你一样。” 崔冏有些感慨的说道。 道希大师等人也围过来,听崔冏“讲故事”。 “于校尉啊,早年跟我一样,明明可以出仕了,他偏不,他偏要在家读书。 当然了,这种人嘛,跟我一样,心中都是有几分傲气的嘛。 但是呢,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州郡级别的官员,完全不入他法眼,但是三公九卿之流,那必须等待时机。 所以就一句话,官太小了,我不去,你说厉害不?这话我都不敢说啊。” 崔冏说得唾沫飞溅,刘益守听了直摇头。要是能在崔冏嘴巴上面安装个过滤器就好了,这碧莲老是拿别人跟他比,何必自己找不痛快呢? 只不过,于校尉怎么入了宫,当了卫队首领呢? 虽然说这家伙没有转移到“太监路线”上,却也算是脱离了原本轨道啊。 陈元康这种,才是人才应该走的捷径。 “后来呢,后来如何?” 开口询问的是老实人道静。 崔冏顿了一下道:“后来,我也不知道,听说他在边境屡立战功混出名堂,又被人诬告通缉了。不过最后怎么到皇宫来的,倒是值得大说特说。” 崔冏说话罗里吧嗦的,要不是看到众人面色不对,他可以东扯西拉一个时辰。 “我听别人说,于校尉拿着通缉令,来到官府门口,然后对官府的人说道,我来领赏,抓到通缉犯。 小吏便问他:通缉犯在哪里。 于校尉便说:我就是通缉犯,在这里,请把我押解去洛阳见太后。 后来他见到太后,痛陈利害,至于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后来太后就赦免了他,还任命他为宫卫首领,一直到今天。” 原来还有这么传奇的故事,刘益守亦是没料到于校尉有如此胆色,或者叫有勇有谋,运筹帷幄。这年头逃避通缉的办法有很多,藏在边境隐姓埋名未必不是条容易走的路。 可是于校尉却选择了一条相对难走,收获却极大的路,至于是福是祸,人生那么长,你怎么知道现在走的好路,不会成为未来的绝路呢。 “对了,那个倒霉蛋呢?” 刘益守这才想起来,佛龛下面还藏着个人呐。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那位受伤的信使拉出来,这家伙居然睡着了,呼吸平稳,身上虽然有血迹,但已经干涸,没有再失血了。 这是怎样怪兽一般的身体啊! 刘益守啧啧称奇。 “对了,这信使叫什么名字?” 对于有着怪兽般恢复力的人,刘益守总会有点关注,当然,通常他的关注点跟常人都会相当不同。 道希大师和崔冏等人面面相觑,谁特么的会关注送信的人叫什么啊,他身上的东西比较重要吧! “他叫源士康。” 老好人道静面无表情说道。他果然是个老好人,如果不是心肠慈悲得要烂掉了,谁会关注一个送信的信使叫什么呢。 “源士康和袁世凯一字之差,这名字不吉利啊,难怪会中箭。” 刘益守喃喃自语的说着别人都听不懂的话。 “刘施主,天子的处境,事关天下苍生。这块度牒,提前给你了,请你务必去一趟并州。” 道希大师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呵呵,不可能,再见。” 刘益守站起身就想走。 拜托啊,虽然没有去过洛阳城外,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但是看于校尉做事的风格就知道,这年头真是人命如草芥啊!出门送信,那只有这位生命力堪比怪兽的信使大哥出马才行! 刘益守暗自揣摩,若是自己受了这样的伤,只怕早就死了! “施主……” 道希还想开口,刘益守立刻加快语速道:“大师,我死了是小,耽误天子的事情是大。这位源壮士身体如此强壮,相信没几天就能恢复的,到时候他再出城送信,岂不两全其美?” 两全其美可还行? 道希大师恨不得那木鱼砸刘益守的脑袋。 “大师……在下可以的,只要休息几天……血书,不能交给其他人……” 躺在地上的源士康,醒了几秒钟,说了断断续续几句话,一口气没上来,又晕了过去。 不是吧? 道希大师用哀怨的眼神看着刘益守,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源士康,那似乎是在说:你看,我说这厮不顶用吧。 他伸手在源士康身上摸索,果然,在腰带的内侧,摸出来一个缝好的布条。上面透着红色的血迹。 “看来,这就是血书了。” 道希大师轻叹一声道。 不,这不是血书,这是催命符。 道希大师伸出手,将血书递给刘益守,但某人的手就像是跟裤子缝在一起似的,完全抬不起来。 画面就这样定格住了。 道希大师尴尬的不愿意收回手,刘益守打定主意就是不去接那个血书,嗯,催命符。 正当局面僵持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锣鼓的声音! 咚咚咚!锵锵锵! 叮叮叮!铮铮铮! 叮咚叮咚!铃铃嗡嗡! 嘤嘤嘤嘤!噔噔噔噔! 各种乐器,听起来不下十种。不仅有喧嚣的锣鼓,也有温和的丝竹。所有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却又不显杂乱。 佛堂内众人彼此张望对视,都被寺庙外面的乐器声给惊呆了。 这特么的是请了个乐队过来吧? “贫僧在洛阳不过数年时间,这等场面,也是头一次见,不过听说倒是听说过几回。” 道希大师淡然的对刘益守说道。 可恶,被他装到了。 “然后呢?”刘益守本来想怼道希大师几句,又担心对方将血书强塞给自己,内心十分纠结。 “然后?没有然后吧,赶紧把人藏在佛龛下面,将寺门打开吧。” 道希大师长叹一声,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 洛阳城北某处大宅门前,挂着“陈府”两个大字。此刻门口站着三个壮汉,一看就是边地打扮,穿得很粗鄙随意。 “在下贺拔岳,这是拜帖,我们想见见陈县男(陈元康)。” 为首的粗犷汉子,将手里的拜帖递给开门的书童。 拜帖上写着“太学生贺拔岳敬上”,非常简单的一行字。 书童收好拜帖,想起近日陈元康对自己交代的,如果有陌生人来找自己,语气甚为恭敬客气,那么就直接通传,不在家的话,那就告诉别人自己去了哪里。 于是这位年轻的书童点点头道:“我家先生不在,他说今天会去圣明寺,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谢谢,那我们晚点再来拜访。” 贺拔岳对着书童恭敬一拜,书童也还礼,随后“啪”的一声关上府邸大门。 “一个文士,整日不读书,却四处乱跑,我看这个人,很不着调!” 跟在贺拔岳身后,跟他长得很像的一个汉子不屑说道。 “阿胜,闭嘴!如果你再这样,就不要认我这个兄弟!” 贺拔岳似乎生气了,那位叫阿胜的,名字是贺拔胜,是贺拔岳的哥哥。但贺拔岳明显有勇有谋,见识过人。贺拔家三兄弟,很多事情都是以贺拔岳拿主意。 “乱世将至,我们贺拔家的人,骑马射箭可以,带兵打仗也行,唯独很多事情不能考虑周全。若是有一个军师在身边,那是如虎添翼的事情。 陈元康是我们唯一能请得动的人了。” 这年头有没有智计过人,运筹帷幄的家伙呢? 实际上是有的,而且并不是天下无双之类的稀罕货色。 只不过,自己可以驾驭,自己同时又看得上的,也就陈元康这样的“少壮派”了。如果这个人没请到,那么接下来自己在尔朱荣麾下打拼,无异于“裸奔”。 这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贺拔胜点点头,自己老弟贺拔岳说得非常有道理,不愧是贺拔家脑子最好的那位。 “阿武,你怎么看?” 贺拔岳问身边那个明显要年轻一大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汉子。 “听大哥的,大哥要怎么弄,那就怎么弄!” 阿武洒脱的说道,一点都不在乎。 “阿岳,现在怎么办?” 贺拔胜低声问道。此处人多眼杂,并非久留之地,他们在这里等陈元康回来,非常不妥。 “请人要有诚意,我们现在,就去圣明寺!去会一会那个陈元康。” 贺拔岳拿出腰间的半枚铜钱,似乎这半枚铜钱就带着自己的气运一样。 …… 圣明寺的佛堂内,已经热闹得如同炸锅! 数十个奴仆,从寺庙门开始,就在地上铺羊绒做的毛毯,寺庙里的武僧本来想驱赶这些奴仆,可是当某个趾高气昂的下人将一根又粗又重的金条递给道静的时候,那些武僧们就缩回来了。 没法子,这些人虽然不礼貌,但是……他们给得太多了。 “这庙太脏了,要是不铺毛毯,怎么能让我们王爷高贵的脚去沾染那些俗气呢!” 某个铺地毯的仆人,这么对刘益守说道。 果然,这个时代的有钱人,脑回路你是无法理解的。晋惠帝的“何不食肉糜”跟这比起来,也就小巫见大巫罢了。 很快,锣鼓停了下来,丝竹之音,却更加的张扬了。 十个穿着红裙的美人,一边转着圈,一边来回跳舞,交错前进开道,看得刘益守一愣一愣的。 脸魅,腰细,腿长,一个个都是十足的妖精,让男人在床上死翘翘那种。 恶奴开道,那都是俗人的做法了,你看看人家,舞女开道,边跳舞边奏乐,啧啧,这逼格简直……让人无法描述。 刘益守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那些跳舞跳得起劲的美人,那些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有个英俊得超凡脱俗的年轻男子盯着自己,一个个更加卖力的跳,还有人对着刘益守抛媚眼。 刘益守偏过头,被那些火辣的目光所击败。 果然,只要别人不尴尬,那么尴尬的就会是自己。 很快,他便看到了这一行人中的“正主”。 一个身材微胖,除了衣服和装饰外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 这人身边站着的,正是当初指挥家奴,想把自己“抢走”的那一位!不过此刻那人收敛了嚣张的目光,低眉顺眼的在“正主”面前低语着什么。 “高阳王,您几年都没来贵寺了,这次是为什么事情而来的呢?” 道希大师不卑不亢问道,并不高大的身形,稳如山岳。那些丝竹之音也停了下来,跳舞的貌美舞女们,也停止了动作,退出了佛堂。 “一边去,我就是为他而来的。” 高阳王指了指正在发呆的刘益守说道。 他拍了拍手,几个健仆将道希大师从脚底开始抬起来,让道希大师坐在他们肩膀上,这种搞法,看得刘益守瞠目结舌。 寺庙里的武僧,想动手又不敢动手。毕竟眼前这位王爷,只要他不是要把寺庙拆了,那就不算自己“违反约定”。 就算是杀了道希大师,在这些武僧眼里,也是可以容忍的。他们的使命是守护寺庙,当有不可抗力的时候,优先执行这一条。 更何况高阳王还没对道希大师怎么样呢,嗯,目前还没有。 “啧啧啧啧啧,果然,崔显说得不错,真是人间美色啊。” 高阳王搓搓手,看着刘益守,有些兴奋的说道:“不是本王没见识,而是本王真没见过比你长得更好看的男人了,怎么样,今日跟我回一趟高阳王府?” 这样也行? 一时间,刘益守感觉眼前似乎有一盆绿头苍蝇在晃悠,让人恶心得不行。 伺候富婆已经让人很难堪,但是更难堪的,是让你去伺候“富爹”! 你说这年代的人,怎么破事就那么多呢?这一路开道的也有十多个貌美舞女了,还不够你玩么? 那些腿都够我玩十年啊! 刘益守在心中疯狂吐槽,脸上却是如同瘫掉一样,那是种什么表情也没有的冷漠。 “好,我就喜欢你这种冷冷的,对我不假辞色的类型,这样才有感觉!” 高阳王兴奋的搓搓手,围着刘益守转圈,但是并没有像某些油腻男一般动手动脚的。这让刘益守心中涌起一股好奇来。 不过这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因为可以预料的东西,哪怕再凶恶,总有应对的办法。真正可怕的,仅仅只是未知而已。 崔显看着刘益守的眼神很冰冷,因为这个人,让自己丢了一次大脸。 然而刘益守却惊讶的发现,崔显看高阳王的眼神,似乎也藏着杀机,这就令人有些好奇了啊。 “也好,那就去一下。” 刘益守洒脱说道,对着道希大师,双手合十,躬身一拜。 “这就对了嘛,我那里很好玩的。” 高阳王目的达到,叉着腰哈哈哈哈的开怀大笑,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离开了圣明寺。 第9章 但是我很欣赏他 不得不说,圣明寺的位置还是挺偏的。 陈元康走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微微有点喘。当然,这跟他经常在女人肚皮上打转转有关。毕竟沉溺于女色的人,身体就定然不会特别壮。在这一点上,他被处男刘益守完爆! 他今日来,是请刘益守当自己小弟的……呃,叫书办也行。总之就是帮小刘同学混一份职业,然后每天在尚书府里打酱油,工作一个时辰以后就回家,随便去哪里浪都好。 尚书府里都是些老学究,或者是无能之辈靠着裙带关系上去的(陈元康其实也是),陈元康跟他们没什么话好说的。 进入圣明寺,进入佛堂,没看到刘益守的人,却发现这里的气氛异常凝重。 “呃,大师,这里是出了什么事么?” 陈元康看到道静在唉声叹气,于是不理会老神在在打坐的道希大师,直接跑来问这里的“二把手”。 “这里是不是有个叫刘益守的人,长得很俊朗那个。” 他看到道静不说话,又补了一刀。 “被高阳王的人抓走了。” 道静摇头叹息道,一副颇为惋惜的样子。 听到这话,陈元康大吃一惊! 高阳王是什么人?这个人呢,其实一言难尽,不过有一件事,就可以知道这厮是什么人物了。 陈元康的恩师李崇有一天到高阳王家里吃饭,看到高阳王的饭桌没吭声。回来就对随从说:高阳王的一顿饭,顶的上自己的一千顿饭。 一桌子菜能让李崇这样的大人物吃一年,那换成普通人家,要吃多少年?李崇乃是孝文帝元宏表弟,平日里生活可不节俭,也是很奢侈的。 只是跟高阳王比起来,彻底沦为了弟弟。 这种人,把刘益守掳走,能有好事么? 可惜陈元康恩师李崇已经死了两年,人走茶凉,他的面子已经不顶用了。 “唉!” “唉!” 同时两声叹息,陈元康诧异的看着离自己不远,身边有个药箱,正在叹气的年轻男子。 “还没请教……” “陈元康。” “崔冏。” “幸会幸会。” “有兄台陪在下,在下也不会寂寞了。” 崔冏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陈元康说道。 “啥?” 陈元康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见崔冏指了指远处的寺庙大门,似乎正在缓缓合上。 诶? “发生了什么事?” 陈元康觉得事情好像有亿点点不妙,他有些迷惑的看着崔冏。 “这位施主,请随贫僧禅房一叙。” 道希大师走到陈元康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身后还跟着两个魁梧的武僧。 …… 府邸里有山,山里面有泉水,有凉亭,还有河流环绕,有花园,占地极大。刘益守觉得,只怕北魏的皇宫,都没有这座府邸气派,天知道有多大啊,只知道在城北。 一行人来到一座宽敞的堂屋里,支撑起屋子的,都是两人环抱才能抱住的粗大柱子,这玩意,似乎在建皇宫的时候才用得上。 高阳王府居然也有! 这可不是土豪能有的待遇啊! 刘益守猜得不错,这座府邸,正是宣武帝当年赏给自己的叔叔高阳王的。一般来说,皇族之间的关系不应该很好才是。 但是宣武帝跟高阳王之间的关系,就非常要好。当然,这也是因为高阳王在公开场合表示,自己就是“穷则行为艺术”的代言人,要将一切不合理的行为艺术进行到底! 衣食住行,鲜衣怒马!皇帝有的他要有,皇帝没有的他更要有!皇帝宣武帝来当,享福他这个叔叔来享,岂不美哉! 在这样一种大环境下,高阳王就在洛阳皇宫不远的地方,过起了自己平平无奇的小日子。 “除了崔显,所有男人都出去。” 高阳王坐在大厅主座,满是威严说道。话音刚落,众多男仆鱼贯而出,非常自觉。 刘益守亦是转身便走,高阳王说所有男人嘛,那他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诶?你去哪里啊?来人啊,拦住他拦住他,今天他走了,那游戏还怎么玩啊!” 高阳王一看刘益守也往外走,彻底急了。 几个漂亮女人拦住刘益守,见他帅得惊人,这些女人竟然一时间有些羞赧。其中一个雍容大气的红衣美人对刘益守点点头,低声道:“王爷未必是要杀你,但你今日若是走了,定然活不过今夜,莫要自误。” 得了,那位爷看来不是个好相处的。一看这些女人的脸色,刘益守就知道她们肯定见过府里不少人殒命。 “王爷,请问,叫在下来这里,您还有什么吩咐呢?” 刘益守微微有些不耐问道。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谁能忍受被权贵随意摆弄! “呃,事情嘛,到还真的有点事情。” 高阳王若有所思的说道,他指了指刚才跟刘益守说话的那位红衣美人,对刘益守问道:“你觉得她如何?” “明眸皓齿、冰肌玉骨、秀而不媚,仿若扶风杨柳,美不可言。” 刘益守“面无表情”冷淡说道。 听到这话,红衣美人羞红了脸,而其他美女,都满是期盼的看着刘益守。 毕竟这里站了足足一百多个美女! 那些火辣辣的目光,让刘益守浑身都不自在。 “本王记得你是叫徐月华,你唱歌很好听,各种乐器都用得出神入化,对吧?” 高阳王满是探究的问道,看不出喜怒来。 徐月华挺起饱满的胸膛,微微有些自傲道:“王爷所言不虚,而且奴婢对舞蹈也有些研究。” 嗯,看出来了,毕竟你腰那么细,腿那么长,不跳舞的话,不可能保持这种身材。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吐槽道,他发现崔显用贪婪的目光盯着徐月华,眼睛里恨不得喷火。 一时间,他似乎有所感悟为什么崔显看高阳王会有那么的仇恨了。 当你天天幻想的女人,被某个权贵王爷玩腻了,玩到不想玩的时候,你也会恨那个权贵的。 舔狗真是可悲啊! 刘益守看向崔显的目光有一些同情,但是跟他这条从后世来的咸鱼有什么关系呢,想当舔狗那就继续舔吧。 “嗯,本王记得,你还是处子之身,对吧。毕竟本王的女人那么多,还轮不到你,当然,也可能是本王记错了。” 高阳王回忆了一下,他睡过的女人太多了,都是美女,所以反而记不清楚有没有上过徐月华了,有极大可能是没碰过。 “奴婢……还是处子之身。” 徐月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当着一百多个“姐妹”的面说这样的隐私,简直让人想死。 崔显一脸错愣,就是刘益守,此刻也是难以置信。他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是不敢问,更不敢去试探。 “嗯,那就好。如果你不是处子之身,我会要你的脑袋哦。” 高阳王出言威胁道。 徐月华看着柔媚,但内心似乎非常刚强。她对着高阳王行了一礼道:“王爷可以找婆婆来,任何时候都行,给奴婢查验,眼见为实。” 她也是豁出去了! 听到这话,高阳王微微点头,喃喃自语道:“那还不错,没有便宜我那几个儿子。” 刘益守和徐月华,甚至包括崔显在内,都明显松了口气。事实上,崔显也不知道高阳王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觊觎徐月华已经很久了,本来打算最近提出来,让高阳王将其赏赐给自己。上次抓刘益守,就是为了这事。 毕竟,高阳王是个很现实的人。你找他要东西,必须要同等的来换才行。 “嗯,不错。那你呢,年轻人。你有过女人没有?” 高阳王一脸戏谑的看着刘益守问道。 老子处男的事情,难道你要拿出去到处宣扬? 刘益守恨不得给高阳王几耳光,他继续冷着脸说道:“没错,在下就是从来没有碰过女人!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嗯,我相信你是。” 高阳王说出了这句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的话。 “那么,你们可以开始了。” 高阳王有些兴奋的说道。 “开始什么?” 刘益守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徐月华却已经吓得俏脸煞白。 “男人跟女人在一起能做什么?还用我教你么?哦,对了,毕竟你没碰过女人嘛,可以理解。 来人啊,在地上铺个毛毯。好了,你们可以开始了。” 啥? 刘益守以为自己听错了。 “王爷,你是说,让我跟她,在这里,来一发?” 高阳王的话,让刘益守三观崩坏。 “来一发?这个说法有趣,就是这个意思吧。怎么样,美若天仙,处子之身,没有埋汰你吧?我对你好不好?没有让你做奇怪的事情吧。” 高阳王的笑容,朴实得像田间老农。 你以为有权有势的人过得不快乐么?不,人家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 鲜卑权贵受到拜火教的影响,很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行人伦之事,并将自己的妾室赐给身边的近臣和侍卫玩耍。 史书中多有记载。 不过刘益守显然是对这种事情很是不能接受。 要知道,现在跟徐月华当众来一发,只是高阳王的“赏赐”,他认为这样是看得起你。至于对方要做的事情,还没摊派到你头上呢。 所以这就是个连环套,高阳王可能将徐月华赏赐给刘益守,不过相对的,刘益守也要为高阳王做事,做那些常人做不到,只有他这种帅哥能做的事情。 想想就不会是什么好事。 “抱歉,我拒绝。” 刘益守冷冷的说道,大厅内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 虽然徐月华没有当众跟男人做过那种事,但不代表在场一百多美女中没有人经历过! 她们更是知道,很多男人看着衣冠楚楚的,当众做那事的时候,比谁都要狂野! 像刘益守这种,一边是绝色美人诱惑,一边是生死考验威压,还能严词拒绝的,当真是一个都没有。 “如果拒绝我,你会死哦,死得很惨那种。” 高阳王明显有些不高兴了,确切的说,他是觉得刘益守不识抬举! 老子准备了一个还未被人碰过的雏给你,你居然不给面子! “说说看,如果说得好听,我可以饶你一命。” 一时间,高阳王也想听一听,为什么有人敢违抗自己的命令。他对刘益守这个人,有点兴趣了。 “很多事情就像是泥潭,你一旦做了,就陷进去了,再也出不来。” “今天我当众做了那种事情,就沦为了禽兽。下一步,王爷会不会想让我挑战一下耐力,看跟这位美女妹妹多少次,才会体力不支呢? 再后面,会不会很多男人一起,或者很多女人一起呢? 王爷的兴趣是没有止境的,而我的能力和羞耻,是很有限的。” 话说出来,大厅里一百多位形形色色的美人,都对刘益守肃然起敬。有佩服,有遗憾,有惋惜,更是有人被刘益守那俊朗的外表和坚贞不屈的精神所折服。 高阳王坐直了身体,微微点了点头道:“有点意思,继续说下去。” “看上去我是有路可以走,其实我根本没有路走。无论是按照王爷安排的路,一步步走到深渊里面,还是被王爷直接剁了,最终的结局,并没有什么不同。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坚决点呢?人可以没有傲气,但是不能没有傲骨,我现在就是穷得只剩下这一身傲骨而已,你要的话,就送给你熬汤了!” 刘益守可不想成为将来史书上的注脚:“高阳王招某俊男,与其奴婢当众媾和,甚乐。”之类的。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啊!” 高阳王笑了,一边拍巴掌一边笑,只是这笑容有点冷。 “王爷,此人桀骜不驯,只怕是……不如杀之,以绝后患。” 崔显在高阳王耳边压低声音说道,虽然声音很小,但由于大厅的传音效果很好,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 众多美女都是用鄙夷的眼光看着崔显。 不得不说,刘益守这卖相和精神气,真是太招女人喜欢了。他若是今夜留宿高阳王府,指不定真有美女自愿去“侍寝”。 “你真这样觉得?” 高阳王有些疑惑问崔显。 “对,在下怕他将来对王爷不利。杀了是为了王爷好。” 崔显三角眼中凶光毕露。 “但是我很欣赏他。” 高阳王摇了摇头,对崔显说道:“你,还有其他人,一起出去,徐月华留下,你陪这位小兄弟,跟我一起去卧房吧。” 他看到崔显愣着不动,有些不满道:“滚啊,要我叫人赶你走?” 第10章 逆转裁判 刘益守好奇的打量着高阳王的卧房,虽然富丽堂皇,但也就床大点,软点,装饰华丽点罢了。 甚至房间的规模,比寻常的卧房还要小一点点。 据说人身上都有“气”,住太大的房子,“气”容易散掉,人也就活不长了。估计高阳王对于这些也略有所得,所以卧房特别小。 值得一提的是,此地并未出现任何“助兴”的下流玩意,连张xx图都没有,似乎有些不符合高阳王渣男的人设。 太普通了,简直是掉big。 “别看了,本王已经有半年没有房事了,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这里,具体的,不便多说。” 高阳王淡然道,说出这等秘辛,竟然丝毫也不觉得羞愧。只能说他在某种意义上,已经修炼到家了。 怪不得,如果不能人道,卧房里又有无数x暗示的东西,那不是纯粹给自己添堵么?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喜欢她么?” 高阳王指着徐月华,然后笑眯眯的问刘益守。 “美人如玉,自然是喜欢的。” “那么,这个女人,本王送给你了。” 高阳王豪爽说道。某人面无表情的等着下文,脸上看不到一丝兴奋。 “不过呢,你要替本王去做一件事。” “要是给胡太后当面首这样的事情,那王爷就不必开口了,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刘益守选择直接硬顶! 徐月华暗暗为身边这位帅得不像话的年轻人担忧。 高阳王平日里不是经常发怒,但这不代表他不经常杀人。更何况,徐月华觉得刘益守似乎要激怒高阳王了。 果然,高阳王想说的话被刘益守直接堵在喉咙,面色迅速的晴转阴了。 “这也不要,那也不行,本王已经忍你很多了,莫非你想白白从我这里把美人弄走?你何德何能?” “我没有要弄走美人啊,我只是想独自离开而已。” 刘益守满脸无辜,他觉得这高阳王太特么喜欢给自己加戏了。 “那你还说美人如玉非常喜欢?” 高阳王是真的生气了。 “喜欢而已啊,这又不是什么错,但喜欢不代表要占有啊,哪里不对劲了?” 刘益守理直气壮说道。这下高阳王也没了脾气。 他心中的喜欢,就是抓过来直接丢床上,然后就是占有。 在高阳王心目中,喜欢和占有是等同的概念,并且整个魏国,除了皇位以外,就没有他弄不来的东西! 然而刘益守的喜欢,只是看着顺眼而已。 两个人的思维不在一个纬度。 他们根本无法正常交流,跟对方聊天完全是鸡同鸭讲。 高阳王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羞怒,看着刘益守问道:“你觉得本王如何?” 某人想了想,继续若有所思道:“不恨生不见石崇,只恨石崇不见我。” 听到这话,高阳王猛的一拍大腿,走过来紧紧握着刘益守的双手,激动的说道:“知己啊!本王这么多年了,没有听过如此顺耳的话。 那行,就凭这句话,徐月华送你了,你们可以走了。” 诶? 刘益守呆住了,徐月华小嘴微张,接着又用白皙的手捂着嘴,她害怕自己会高兴得哭出来。 “呃,好像这样也不太好。” 高阳王的“激动”,貌似只维持了几秒钟。 以至于刘益守他们连步子都来不及迈出,王爷就要反悔了。 “你们先在这里坐会,我去想想再来。” 高阳王慢悠悠的出了卧房,只剩下刘益守跟徐妹子二人面面相觑。 “崔显对你有觊觎之心,你知道么?” 刘益守冷不丁问道,吓了徐月华一跳。 她原以为这位大帅哥冷酷不可接近,没想到对方居然主动询问起来。 “奴知道,他骚扰过奴几回,不过没有得逞,毕竟奴是处子还是王爷的人。” “崔显为什么在高阳王府里权力很大?” 刘益守接着问道。这一点很重要,他刚刚想出来一个疯狂的计划。 只要几个关键点合乎推测,那么就可以干他一票! “崔显妹妹,是被高阳王看中宠爱的,虽然不是正妻,但正妻卢氏已经去世多年。 不过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崔氏被高阳王幽禁了,崔家兄妹的处境不是很好。” 徐月华有些迷惑不解的说道。 “崔显或者崔娘子,高阳王必杀其二人,或许就在近期。” 刘益守沉声道,此刻他看起来沉稳老道,一点也不似刚才的尖锐如刀。 “王爷怎么会杀崔显?”徐月华不敢相信道,几乎是喊了出来,因为她知道一些刘益守不知道的事情。 “崔氏一定有子嗣,而且是嫡子,我说得可对?” 刘益守的样子看起来很自信。 “正是如此,崔氏生嫡子元泰,正因为这样,王爷才不会杀崔娘子和崔显啊。” 徐月华正是因为这个,才觉得崔显在王府里的地位稳如泰山。 “不,正因为崔显知道王爷太多秘密,将来祸起萧墙之时,他必定杀死王爷所有庶出子嗣,以保元泰。 毕竟元泰娘家人没什么权势,崔显什么人你也看到了,世家出身却甘愿入王府当管家一类的家奴,难道只是因为王爷对他好么? 高阳王难道对他完全信任?” 刘益守知道,自私自利的渣男,对任何人都绝不会毫无保留。崔显怎样,高阳王再蠢也该有所警觉,从幽禁崔娘子的事情看,崔显的地位也是岌岌可危。 刘益守一番话,令徐月华茅塞顿开,这王府就是缩小版本的北魏皇室。 而北魏素来有立嫡子后就杀其老母的习惯。刘益守的话不像是信口开河,倒很像是对未来的预演和解说。 “那我们该怎么办?” 徐月华现在明显把刘益守当成了“自己人”。 “你不要说话,我已经有了全盘计划。” 刘益守眼中寒芒闪过,老虎不发威,把他当病猫呢! 当日崔显笑得有多嚣张,今日他就让这碧莲哭得有多凄惨。 “我这个人,平日里虽然与人为善,但报仇起来,那可是从早到晚的。” 刘益守露齿一笑,竟然让徐月华有一丝害怕。她潜意识里就觉得对方能够做到这一点。 不一会,高阳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 哪怕刘益守在高阳王府里见惯了美人,徐月华更是姿色顶尖,也被高阳王身后两个美女给镇住了。 他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高阳王这个大色狼,不打徐月华的主意了。因为徐月华在府中的定位,是“歌星”+“演奏家”,她有艺术专长,如果高阳王选择特别多,肯定轮不到她陪睡。 而身后两个美人,明显就是“以色事人”的。 真别说,高阳王这厮,还挺会搭配资源的。 有艺那就卖艺,有色那就卖身,资源优化配置。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点评了一番,这位王爷在朝政上毫无建树,倒是管理府邸管理得像模像样的。 “自从本王不能人道后,都是这二位美人,为本王保守秘密,掩人耳目。 别人都以为她们受宠,实际上她们都是在守活寡,本王心有不安啊。” 高阳王叹息着说道。 刘益守心中大为警惕,眼前这位权势滔天的王爷,太喜欢搞事情了。现在都不能玩了,还盯着下三路,有意思么? “所以?” “今晚留下来,陪陪本王的这两位爱妾,让她们舒舒服服的,明天一早你就可以带着徐月华走了。放心,本王会赶走院子里所有下人,保证无人偷看你们。” 呃,这种要求,听起来很像是前世已经绝迹的“富婆借种”诈骗案。 刘益守只觉得这个世界太荒诞了,你不想睡妹子,结果有人千方百计求你睡,睡的还是这样千娇百媚,美艳不可方物的年轻妹子。 一时间,他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人生观价值观受到极大冲击。 免费让你吃一顿,明天早上还能打包带走一个。如果不答应,极有可能小命不保。 不得不说,高阳王的举动,大大出乎了刘益守的意料。 徐月华在一旁暗暗着急,几乎是想替刘益守答应下来。她看得出来,高阳王这是难得的发了善心。 这两位绝色美女,一个叫脩容,另一个叫艳姿,都是高阳王起的绰号,足以见得喜爱。 要知道,徐月华这种美人,都没有资格起名,都是直呼其名而已。 “王爷厚爱,不过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刘益守居然拒绝了!他面色肃然,不像是在开玩笑。 不只是徐月华,就是高阳王和那两位美人,都莫名惊诧的看着刘益守。 “不识抬举!你这是不识抬举!本王何曾这样大方过,你这是存心让本王难堪!” 高阳王直接就怒了!完全在徐月华的意料之中。 “王爷,请屏退其他人,在下有些要紧事跟王爷说。等把事情说完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王爷那两位爱妾,在下是不会碰的,嗯,徐月华也不会。” 刘益守拱手行礼道。 高阳王的怒火瞬间熄灭,看了刘益守两眼,摆摆手,三位大美人顺从的退到屋外。 “王爷,太后的事情,不必担忧。色衰而爱驰,太后腻烦了面首,那么面首自然就会失去影响力。 而若是有人杀王爷,那么洛阳城内自然是人人自危,所以王爷不会有事。如果王爷有事,到时候您派个人取在下人头,亦是不碍事。” 没想到刘益守一语道破自己内心深处最为惶恐的事情,高阳王脸上顿时表情不自然起来。 “胡太后宠信郑俨等人,并淫乱宫廷,路人皆知。但他们尚且还不敢对付王爷您。您也不必想着拿在下作为对付郑俨的武器。 以静制动,取胜之道,王爷以不变应万变,魏国的皇位,胡太后无论如何也没法自己去坐,只要还是元氏的人当皇帝,您的地位就稳如泰山。 多做多错,不做就不错,只看他们做错事就行了。” 说完,刘益守对着高阳王深深一拜。 “嗯,你说得也未尝没有道理。” 高阳王心中已然被刘益守说服,只是还有些嘴硬罢了。 拿一个新面首去对付一个老面首,看上去是骚操作,实际上则是蠢到家的行为。由此可见,无论是胡太后一帮人,还是高阳王,政治智商,全都是负数,唯独有点点小聪明罢了。 刘益守心中暗暗叹息,这个国家果然如崔冏所说,神仙难救。 “所以,你就给我出了这个主意,然后就让我把徐月华给你,对吧?” 高阳王眯着眼睛问道。 “不是,其实在下只是想离开而已,对于徐月华,并无兴趣。” 刘益守摇摇头说道。 你以为跟歌星影星什么的混一起就好了?前世山西有个煤老板儿子娶了明星,没几年就破产入狱了。这种只会唱歌跳舞的妹子,带回家有什么用? 刘益守一点都不稀罕,他是发现徐月华很想离开高阳王府,才没有当着对方的面拒绝。 “你是说,我把你送给胡太后,也没什么用,说不定你会成为下一个郑俨,因为我感觉你比他聪明多了。” 高阳王自言自语说道。 似乎挣扎了许久,他终于说服自己,刘益守的政治智商,确实是碾压了他,这才不甘心的长叹一声。 “王爷要相信,如果胡太后没有您的支持,那么无论她有多少面首,无论面首都是些什么人,都缺乏来自皇族的支持。 所以王爷什么都不需要做,不做,即保持了威慑。真要使出手段,反而落了下乘,被胡太后等人看轻。” 刘益守对着高阳王又是深深一拜。 这话算是说到对方心坎上了。也让这位北魏皇室重臣满心愉悦。无论刘益守说的是不是真的,起码这马屁非常奈斯。 “行吧,你走吧,其他的事情,不用操心了。” 高阳王不耐烦的摆摆手说道,算是把从前的事情翻篇了。 “对了,王爷放过在下,那么作为谢礼,在下也有件事想提醒一下王爷。” 刘益守郑重说道。 高阳王不由得也严肃起来,他沉声问道:“是什么事情?” “对于世家来说,给权贵跑腿打杂,乃是奇耻大辱。可是崔显居然对此毫无怨言,连王爷将他妹妹关起来,他都没什么表示,只怕他要么就不行动,一旦有所动作,必定能够重创高阳王府。 还请王爷对他稍稍留意一下。” 临走的时候,刘益守给崔显上了一道眼药,在心中期待他有福消受。 高阳王面色阴晴不定,居然没有询问刘益守是如何知道这些王府中人才会知道的“秘密”。他心中的某个疑问开始不停的放大,以至于根本就没注意到刘益守离开。 第11章 君子报仇也要从早到晚 高阳王府占地面积真的不小,刘益守在无人带领的情况下,左边转圈右边转圈,几乎把王府全都逛了一遍,才算是走出大门。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今天这一关,过得真是相当不容易。幸亏这段时间对北魏的朝局多了些了解(主要是找陈元康打听的),要不然,还真是唬不住高阳王元雍。 怎么说呢,刘益守完全没有说谎,只不过,他隐瞒了自己所说的这些,最重要的,也是最关键的一个前提条件。 朝局的平衡,不会被外力所打破! 一旦有一支外面来的强大力量打破平衡,那么,元雍就会成为最先死的那一批人!还好,这位王爷的政治智商很感人,大概这些年都把精力花在行为艺术上了,要不然,今日刘益守定然会被剁成肉酱喂狗。 但话说回来,如果真是个政治智商足够的政客,又怎么会想用面首去对付胡太后和她的面首亲信团这种馊主意呢? “哼哼,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啊,崔显,希望你一路走好。” 刘益守忍不住得意的哼哼了两声。 高阳王不是没意识到崔显这个人有什么不妥,要不然,就不会把他妹妹崔娘子关起来了,这摆明了是不让崔显借力! 但是至于是哪里不妥,这位政治智商欠缺的王爷,其实也没有很明白。 所以刘益守就给他陈明了利害。 一个男人忍辱负重给你做牛做马,妹妹给你做妾,现在她还被你囚禁,结果到最后都毫无怨言,人家图什么? 高阳王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刘益守就告诉他,人家图的是你的身后事!图的是高阳王府数之不尽的财富和偌大的权力! 于是高阳王就明白过来了,至少是部分明白过来。 无论如何,这都够崔显喝一壶,不让他有精力来找自己麻烦了。等崔显回过神的时候,刘益守这条咸鱼,已经游走了,天知道会在哪里,反正不在洛阳就是了。 想到这里,刘益守忍不住大笑起来。 直到他看到一身红裙,宛若妖精的徐月华,站在街角,满脸幽怨的看着自己为止。 刘益守的笑声就像是被人勒住脖子的公鸡一样,突然停住。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徐月华,疑惑问道:“元雍让你给我送东西?” “是啊,他让我把自己送给你,带我走吧。” 徐月华微笑道,这一刻仿佛百花盛开。她确信,在两人第一次对视的时候,这个帅气又正气凌然的年轻男人,读懂了自己的眼神。 带我走! “你养我啊?” 刘益守一句话让徐月华飘到天上的心自由落体到地上,以为自己听错了。 “说说看,你会做什么?” 刘益守平静问道。 “唱歌跳舞,各种乐器妾身都会。” “然后呢?” “啊?” 徐月华风中凌乱,她会的这么多,难道还不够? “你会做饭么?” “不会。” “做家务呢?” “没做过。” “养鸡养鸭,耕田织布,缝缝补补,你会不会?” “呃……不会。”徐月华的自信被击的粉碎。她自幼就被当做乐师来培养,后来学习舞蹈,无论要不要侍奉男人,她所经历的,都跟刘益守口中那些“粗糙”的生活毫无瓜葛。 “这不就得了么。” 刘益守长叹一声,继续说道:“你看你这双手,这么白,这么修长,做家务,会变黄,会磨损。 你看你的腰身这么细,你的腿这么笔挺,这么长这么美,生了孩子以后,腰要变粗,腿要变粗,变得你自己不敢照镜子。 田里劳作,风吹日晒,你白皙细嫩的皮肤要干枯,变得又红又黑,最后丑得自己都认不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道:“你,只属于天宫里住着的那样人,只有高阳王府这种地方,才养得起你这样的仙女。我只是个凡人,可养不起你,也不想因为生活的琐碎毁了你。 喜欢只是一时冲动,只是见色起意,当这种感觉消退,你会后悔今天的决定,毕竟,我也是会变老变丑的。” “懂么?” “不懂,我只知道,我不想回到那个锦衣玉食的地狱了。至于你说的,都是我要付出的代价。卖笑就要被人摆弄,要踏踏实实活着,就要接受你说的那些。 我可以去外面抛头露面养你啊,乐师还是可以混口饭吃的,我可以养活自己啊,甚至养你也可以试试,你为什么不让我试试呢?” 听到这番话,刘益守原本的心思有了些许动摇。一个女人能说出这番话,很难得了。一颗柔软的心,是不应该被伤害的,刘益守一直都是这么认为。 “行吧,那你跟着我吧,只当是我养只猫好了。”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说道。 “以后我可以弹琴给你听啊,可以跳舞给你看啊。你想听羌笛我就吹羌笛,你想听琵琶我就弹琵琶。” 徐月华听到刘益守允许她跟着以后,兴奋得像是个四处叽叽喳喳的麻雀一般,大概是王府压抑了她的天性,一旦解放,她便暴露出自己外向而热情的性格来。 “可以的,我期待你以后跳钢管舞给我看。” 刘益守给她开了个莫名其妙的玩笑。 “钢管舞?那是什么舞?” “忘掉吧,我随口说说而已。” 刘益守的脸,又变成了平静而深邃。徐月华有些痴迷的侧过头看着这张脸,越是看越是觉得喜欢。 有的时候,人的三观会跟着五官走。假如刘益守是个丑八怪,徐月华还会像现在这样跟着么?或许会,但很有可能则是不会。 看到漂亮的人,就会下意识的觉得这个人是好人,这是所有人的通病。 “对了,你怎么会出府呢?” 刘益守一边往圣明寺的方向走,一边好奇问道。他脱身是靠的口才与判断,徐月华要脱身,那真只能看高阳王元雍的施舍了。 “王爷说你赢了赌局,所以把赌注,也就是我,送给你了。就这么简单。” 徐月华说得轻松,只怕这里头有不少惊涛骇浪。 刘益守想了想,长叹一声道:“今日脱险真是不易,崔显送了你我一段缘分。” “嗯?” “越是想要的越是得不到,越是不想看到的事情越是会发生,人生常常就是这样,至少对崔显来说。” 刘益守对徐月华意味深长的说道,并未解释其中的关巧。 …… 高阳王府的某个卧房里,脩容和艳姿两位姿色还在徐月华之上的美人,殷勤的给元雍揉捏肩膀。这位权势熏天的高阳王,则是眯着眼睛,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王爷,如果,妾身是说如果那个叫刘益守的,要跟我们姐妹风流一夕,王爷会不会很心疼呢。” 脩容嗲着声音撒娇问道。这话可有些犯忌讳,不过平日里元雍很宠爱她们,更过分的话,她们都说过。 “没事,等你们三个爽完了,天亮我就会把你们三个一起活埋了,在地下亲热个够,哈哈哈哈哈。” 高阳王很是随意的说道。 脩容和艳姿的手臂瞬间就僵硬了,脸上的笑容像是固定住一样,根本没法变出其他的表情。 “哈哈,吓你们的了,最多把那小子活埋了,要埋你们,我哪里舍得啊。” 高阳王拍拍二女的手,哈哈大笑道。 正在这时,崔显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一进来,他就按奈不住来到元雍跟前,喘着气道:“王爷,您怎么就把刘益守放跑了呀,还把徐月华交给他了,他何德何能啊!” 崔显要气炸了,徐月华是他看上的女人,惊喜发现还是处子,怎么可以被刘益守这个混蛋夺走!这个女人就是死了也比落到刘益守那里要好啊! “不是跟你说了嘛,本王很欣赏他,所以就把徐月华赏给他了嘛。还是说,本王做什么事,都要给你通传一声?” 高阳王语气似乎极为不悦。 “不敢不敢。” “来人啊,崔显对本王不敬,把他关在柴房里,等候我发落!” 有权有势的人,常常就是这样任性,前一面还当你是狗腿子,下一秒就能杀狗做火锅。崔显难以置信的看着高阳王元雍,他激动道:“王爷,这些年,我帮你弄了不少女人,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您说翻脸就翻脸啊?” “对啊,我就是看你不爽了,所以想把你关起来,眼不见为净,怎么了?” 高阳王理直气壮的反驳道。 崔显还真是没法子跟这样的人讲道理。 “我把徐月华送给刘益守,就是故意要气气你,怎么啦?我不可以么?” 此刻的高阳王,话语中满是威严和不可置疑。崔显低下头,眼中寒芒疯狂闪动,他在心中发下毒誓,若是将来可以脱困,今日高阳王给他的耻辱,他必定百倍奉还! 嗯,刘益守跑不掉! 还有那个徐月华,也跑不掉! 崔显被下人拖走了,看起来一顿毒打是免不了的。毕竟,他从前相当跋扈,得罪了府里不少人,现在很多人都巴不得他早点死。 …… “如果高阳王把你送出府,那么则是说明,他打算跟崔显摊牌。不说必死无疑吧,起码这家伙要九死一生了。 如果你没有出府的话,那说明元雍还念着旧情,他会把你赐给崔显,安抚一下对方。不过很显然,元雍这个渣男,对崔娘子的情义,早就消失殆尽了。所以崔显的结局已经注定,至少,在短时间内,他是没办法来找我们的麻烦了。” 回去的路上,刘益守耐心的跟徐月华解释自己是怎么跟高阳王解释,怎么策动对方进入他的“逻辑圈套”,怎么给崔显下眼药,怎么不动声色的借刀杀人。 这些东西说起来很简单,但是真正运用起来,是一环扣一环,稍微有点点失误,现在在身边的,就是刘死人,而不是刘大帅哥了。 “脱困的办法,不是跟元雍硬顶,强调自己不去,而是告诉他,我去亦是无用,反而会坏事。 这样,元雍也不会去做多余的事情,所以我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剩下的收尾,只是多余的利息而已。” 刘益守侃侃而谈,那样子在夕阳的照耀下,有些别样的魅力。徐月华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狂跳,身子都有点软,只想对方揽着自己的香肩,在自己耳边说说情话……什么的。 比如说他在高阳王和一百多美人面前形容自己的那些,就很不错,她还想多听几遍,嗯,几百遍。 “我说……你都挤得我没有路走了,要不你挂我身上得了。” 刘益守无奈的白了徐月华一眼,这妹子一路上就是不动声色的靠自己手臂上,然后自己往右边挪动一点,她就变本加厉的靠过来一点。 都这么大人了,腿这么长不知道自己走路,长得又不胖,走点路能花费多少能量? 难道还想他刘大帅哥背着? 呵呵,想多了!女人就是不能惯着! “我的脚磨出水泡了,能不能背着我走?” 徐月华搓着手,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刘益守想开口拒绝,看到她软绵绵的眼神,又说不出口,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就这一回啊,我养你是当猫养的,你见过人背着猫的么?过分!下不为例!” 刘益守一边愤愤不平的碎碎念,一边将徐月华背起。 迎着夕阳,趴在刘益守背上,嘴角挂着傻傻的笑容,徐月华第一次感觉生活是那样温暖。对于她来说,爱情是来得那么凶猛,那么突然,那么令人猝不及防。 只要在一起,那就可以什么都不管。 …… 圣明寺的后院中,贺拔岳、贺拔胜、达奚武三人,背靠背的围成一圈,拿着横刀,满眼警惕的看着将他们团团围困的十多个武僧。 对方手里都是长棍,跟步槊一个规格,这显然就是禁军退役后,直接将步槊的矛头取了,拿来当长棍用。 贺拔岳感觉这地方,就是佛寺里的黑店,他们三人一进来,对方就将寺门关闭,然后出动武僧,极为可恶可憎! “贫僧是想跟三位施主好好说话,为何三位都不相信呢。” 武僧的圈子外面,道希大师摇头叹气道。这三人说是来找陈元康的,结果陈元康偷偷看了这三人一眼,说完全没见过,只怕是不怀好意! 所以才将他们围困起来,想两边都来指认一下,有可能这是个误会。 结果这三人瞬间就炸毛了,完全一副“刁民害朕”的防御姿态。道希觉得,不给这些人点滴教训,只怕对方真的会胡来。 “诶?这里还挺热闹的啊。” 道希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激动的转过头一看,只见刘益守衣衫完整,神气活现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背上还背着个穿鲜红衣裙的妙龄美女。 这……被高阳王掳走,回来还能带个妹子回来? 一时间,道希也感慨刘益守那张帅脸真是可以为所欲为,从前只听说妙龄美女进了高阳王府后没出来的,能从里面捞个美女出来,不说绝后吧,起码是空前了。 “他们在干嘛?” “切磋武艺而已。”道希淡然道。 “不是吧,切磋武艺直接拿刀捅啊?都流血了。” 刘益守指着有个武僧的胳膊被贺拔岳的刀捅伤,血流如注,一点也不相信这是在“切磋武艺”。 第12章 一个经典的傻子 “诶?放下刀嘛,嗯,也放下棍棒,有话好好说嘛。怎么能在佛祖面前亮兵器呢。武僧们退后,收起棍棒,佛祖可不是教你们如此待客的。” 刘益守来到人群中间,先是让武僧们放下棍棒,安排两个人送受伤的倒霉蛋去包扎,又好言相劝,总算是让那些武僧们离开了。 武僧们都走了,贺拔岳等三人,再拿着刀作出防御姿态,就有点像是个笑话了。 徐月华站在一旁,眯着眼睛感受到刘益守身上无形的力量,心弦被轻轻的拨弄着。她有点理解为什么刘益守可以把她从高阳王府带出来了。 这个年轻的男人,长着一张令人无法拒绝的脸,却又远远不止是这一张脸。 四周紧张的气氛很快就平缓下来。 贺拔岳悄悄的舒了口气,将手里的刀递给达奚武,对刘益守抱拳行礼道:“兄台怎么称呼?这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们一来,就要将我等软禁?” 这还不是因为怕你们去给胡太后通风报信嘛!弄得道希大师都想开黑店了。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吐槽了一番,脸上却带着微笑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禅房一叙。” “如此甚好,请带路吧。” 相由心生,刘益守那俊朗的面容跟亲和的感染力,都很难让普通人拒绝,当然,妒忌他容貌的男人除外。 站在一旁的道希大师简直怀疑人生,为什么同样的话,刘益守来说,就能令人放下防备,而他来说,对方却拔出了刀剑呢? 自己才是地道的西域高僧啊!刘益守那是个西贝货,顶着和尚头衔的无赖啊! 难道长得帅就能为所欲为? 如果刘益守能听到道希大师这番心声,一定会拍拍他的肩膀,很负责任的告诉他。 在千年后的现代,长得帅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 禅房内,六个草垫,一边是刘益守,道静和道希大师,另一边则是贺拔岳贺拔胜兄弟,还有年轻一大截的达溪武。 气氛略有一点尴尬,毕竟,刚才贺拔岳三人跟寺庙的武僧动手了,还伤了其中一人。 “贺拔岳!”“贺拔胜!”“达奚武!” 三人简洁的自报家门,差点让刘益守眼珠子瞪出来。 他记得很清楚,历史上贺拔岳作为尔朱荣先锋军的领军,一举击溃洛阳守军,并率先入城! 可以说震铄古今的河阴之变,这位起码有一半的功劳。 或者说有一半的罪孽要算在他头上。 既然按照历史轨迹,贺拔岳会作为先锋首先到洛阳,那么现在这三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洛阳,也就不难理解了。 说白了,这些人无非是前出侦查,试探洛阳守军的虚实呗。 贺拔胜和达奚武也是贺拔岳麾下大将,都不是无名之辈。这三人一同来洛阳,贺拔岳显然是野心极大,而且这次是豁出去了。要不然,他完全可以带几个亲兵过来。 想明白这些关节,刘益守不由得感觉手脚冰凉。 很多时候,就是你越怕什么,就越是会来什么!他发现自己再次卷入历史的大势里面,动弹不得。 明帝元诩向尔朱荣求援的血书出现了,贺拔岳等人也已经出现了,那么从某个角度看,尔朱荣想入主洛阳,操纵朝政,似乎是预谋已久,只是等待契机而已。 “在下听闻并州契胡部有一猛将,名叫贺拔岳,他还有两位兄长,一个叫贺拔胜,一个叫贺拔允,不知…是否就是二位呢?还是恰好名字一样?” 这次刘益守没有选择藏拙,而是直接揭破了对方的身份。 嗯? 贺拔岳三人面面相觑,这古代可没有电视没有网络,要打听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除非是“专业人士”。 试想,在精力和时间都有限的情况下,如果你终其一生也不可能遇到龙,那么修炼屠龙技有什么意义呢?修炼屠龙技的人,定然是有机会屠龙的人啊! 贺拔岳看刘益守的眼神,不由得慎重起来。 之前此人分分钟就化解了一场危机,如今又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足以见得不是泛泛之辈。 “敢问先生是……” “刘益守,彭城人士,避洪灾而来洛阳。” 洪灾? 贺拔岳隐约感觉有点不对劲,因为他似乎没听说彭城发什么水灾,当然,也许是消息太闭塞了。 其实刘益守不知道的是,彭城建都悠久,选址亦是异常巧妙,项羽当年选中彭城作为都城,亦不只是想衣锦还乡。 别说是今年了,就是今后一千多年,也并未发生过需要人口迁徙的大洪灾。是中国历史上唯一一个城池变更极小,几乎可以作为古代地图坐标的城池。 说彭城洪灾,这都是欺负那些不懂水经地理的人。 贺拔岳对此没什么表示,只有道希大师面带神秘微笑,却又不说破。 “先生可否解释下,为何你们会软禁我们呢?” 贺拔岳疑惑不解的问道。看刘益守他们的态度,貌似并无恶意。 “其实,都是因为这个。既然将军也在尔朱都督麾下,给将军看看也好。” 刘益守对道希大师使了个眼色,后者从黑色常服中套出一张染红了的帛布,将其递给贺拔岳。 “这是……”贺拔岳心中一沉,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这是天子派人送出的血书,使者中了箭伤,在寺里修养。这封血书正好是给尔朱都督的。将军且过目。” 贺拔岳略有些颤抖的接过血书,看完之后,直接怒发冲冠! “这帮乱臣贼子,将朝廷当做私产,就没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此等贼寇,人人得而诛之!” 贺拔岳猛的站起身,就要去拿房间角落里放着的横刀。 “贺拔将军,如果有力气的话,不如想想,要怎么出洛阳城,然后将这封血书交给尔朱大都督。” 刘益守淡然说道,低垂着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句话如同盛夏里落下一盆冰水,贺拔岳整个人都冷静清醒了过来。 再生气又有什么用,难道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冲进皇宫? “有贺拔将军出马,只要出了洛阳城,此事已定。益守啊,你也不必去并州凑热闹了。” 老好人道静难得的露出微笑,虽然那样子看上去有点凶恶,并不显得和善,不过刘益守知道,这间屋子里面心肠最软的人,非道静莫属了。 只可惜,老好人心肠是好了,脑子却有点不太灵光。 刘益守暗自叹了口气,他见贺拔岳竟然也没有反驳,不由得对此人看低了几分。如此明显的破绽都没看出来,此人在大略上是没问题的,前出侦查也算得上是有勇有谋,独辟蹊径。 唯独在某些细节上不太注意。 “贺拔都督,如果我有办法让你们混出洛阳城,那么,你们是不是就打算带着血书,直接回并州?”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贺拔岳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确实如此,事态已经如此紧急,早一天回并州,就能早一天将血书交给尔朱大都督。” 刘益守不由得又看低了此人几分。 “贺拔将军,这封血书,其实不是天子写的,是我用鸡血写的。里面的内容,也是我胡乱编的。” 刘益守抱起双臂,就这么和贺拔岳对视。 “寺庙里也养鸡么?” 一旁的达奚武好奇问道,很明显,圣明寺是吃素的,养鸡何用。 贺拔岳也是回过神来,疑惑问道:“兄台何意?” “没什么意思,我就说这血书是我弄出来的,你们信么?” “不信,上面还有天子的印信呢。” 贺拔岳理所当然的说道。 “我找了块石头刻的。” “这……谁信啊。” 达奚武对此嗤之以鼻道,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刘益守。 “对啊,你们都不信,空口无凭的,拿一份不知来历的血书回去,尔朱都督也不信啊。” 刘益守摊开双手继续说道:“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贺拔岳三人面面相觑,确实如刘益守所说,只带一封血书,而没有证明人,很难取信尔朱荣。 “那兄台觉得要怎么办?” 贺拔岳就是这样,自己不知道的,他就非常虚心求教,不耻下问。所以身边的弟兄对他都很服气。 “你们有两个选择,第一个,有个正牌信使,叫源士康。不过他现在已经因为流血太多,经常昏厥,大概是不能跟你们一起上路。 所以你们可以等他恢复再走,说不定一个月吧。” 刘益守给了一条死路,毕竟,一个月以后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还有个选择呢?” 贺拔岳直接把刚刚那个建议枪毙了。 “还有个选择,就是我,这个冒充的信使,跟你们一起上路,然后我把血书交给尔朱大都督,你们也别说破我的身份,就这样。” 好像也说得过去,但总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妥的。如此重大且正义的一件事,居然要弄虚作假,这令人心中有些不舒服,就好比饭碗的白米当中掉进去一个蟑螂。 “天色不早了,各位先去歇息,明天再答复也不迟。只要你们想好了,决定了,那我就想办法带你们出城。” 刘益守自信的说道。 达奚武本来想来句“就你也配?”,结果被贺拔岳的眼神制止了。 “那些麻烦兄台了,容我们思索一夜,明天一早,就给你答复。” 贺拔岳站起身,双手抱拳,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他都拜了,贺拔胜跟达奚武二人,也跟着对他深深一拜,三个的动作,像是编过程的机器人一样,几乎是一模一样。 等他们三个离开后,道静这才皱着眉头问刘益守:“洛阳城外就不怎么安全了,六镇动乱以后,这天下越来越乱,你到处乱跑做什么?” 道静一直认为刘益守有“作死”的倾向,屡劝不改。 “本来我是不想去的,不过这次去高阳王府以后,我改变了主意。” 刘益守站起身,郑重的对道静说道:“现在这个朝廷,已经没有救了。所以我想它能有一点点改变,就让我去推动它的改变吧。” 这个年轻人身上带着一股傻气,道静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要如何规劝,最后只能化为一声长叹。 随他去吧! “师弟,凡尘诸事,皆为历练。刘施主想要历练,乃是心有所属,路只能他自己去走。” 道希笑呵呵的站起身,拍了拍刘益守身上不存在的尘土,双手合十一拜,脸上的笑容有点随意,甚至是戏谑。 “拯救苍生,就拜托你啦。” 道希难得跟刘益守开了个玩笑,洒脱的走出禅房,一点也不像道静,一走三回头的看某人,似有不舍。 等禅房里只有刘益守一人的时候,这位年轻帅哥无声的叹了口气。 “河阴之变的时候要是我插一脚,应该能少死点无辜者吧,起码洛阳乱起来,会少死点人。” 他紧紧的握住拳头,暗暗的做了一个决定。 …… 高阳王府的某个不起眼的墙角,是用来排污的。不过许久不用,污水都干涸了,平日里也无人靠近。 月光下,一个黑影从排污的“狗洞”里面钻出,狼狈的站起身,被身上的恶臭熏得要昏倒。他强忍着恶臭,从油纸包裹里面拿出干净的衣服换上,然后用恶狠狠的眼神看着王府大门的方向。 “元雍,今日之耻,他日我崔显一定会百倍奉还,我要让你王府消失在洛阳,让你家绝后,全家死光! 至于那个刘益守,还有那个贱女人徐月华,等跟你算完账,我再去找他们算账,一个都跑不掉。给我等着,我崔显迟早要做人上人!” 他随意将衣服丢在无水的阴沟里,然后只身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 高阳王府里,高阳王元雍听说崔显在“熟人”的帮助下,从柴房逃走后,并不怎么在意,因为崔显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他在王府太久,早已忘了作为一个需要为衣食住行操劳的普通人,应该过怎样的生活。 不过他还是下了一道很残酷的命令。 “来个人,去把崔娘子勒死吧,勒死她以后,我就会立元泰为世子。” “喏!” 高阳王元雍的决断,竟然跟刘益守告诉徐月华的分毫不差。 第13章 碧螺春和小罐茶 夜已深,圣明寺中的某个卧房外,两个黑影鬼鬼祟祟的,一个从东头而来,一个从西头而来,然后在卧房门口意外的碰面了。 “你……也来了啊。” “嗯,我……来看看。” “我也是。” 陈元康和崔冏二人,心照不宣的蹲在卧房门口听动静,原因无他,乃是那个红衣大美人徐月华太迷人了,那脸蛋,那腰身,简直是勾引人犯罪。 他们都恨不得取代刘益守,跟这个美娇娘春宵一夜。 不过他们虽然好色,却不是夺人所好的那种卑劣之人,还能怎么办呢,只能祝福刘益守这个混蛋呗,顺便今夜听听动静。 “不是说只是说说话么,你为什么要抱着我的胳膊?” 房间里传来刘益守疑惑的声音。 “我冷了。” “那我再去找道静要床被子。”刘益守似乎要出门。 “我又不冷了,只是胳膊麻了动不了。” “哦,那算了,你就抱着吧。” 刘益守似乎认命了。 “对了阿郎,今天高阳王说……让你跟我那两位姐妹春宵一夜,其实我那时候也做好准备了,我觉得你应该会很高兴的答应,只是,你最后还是拒绝了。” “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我看你似乎没有一点挣扎和纠结啊。” 徐月华觉得如果自己现在是已经被这个男人所征服的话,那么那个时候,就是自己举手投降的时刻。 “世道变坏了,到处都是坏人,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以淫乱放荡为荣,以循规蹈矩为耻。” 刘益守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那你是不是就觉得,反正世道也是这样,那么我也要当坏人,我也要是非不分黑白颠倒。别人放荡,我要更放荡,反正没有人会笑我,对么?” 这话徐月华无法回答,太过于沉重了。 现在魏国到处都是这样的人。 “世道坏了,我们就能心安理得的做坏人么?”刘益守看着徐月华的眼睛问道。 月光下,徐月华看到刘益守眼睛里散发出来的,是一种叫“坚守”的光芒。 “三个不认识的年轻貌美女子,我跟她们没有任何感情基础,谨守最根本的男女之防,这不是每个人都应该做到的事情么? 为什么不做四人大被同眠的事情,反而会被认为是不正常呢?” 刘益守犀利的反问道。 徐月华忽然明白,其实刘益守并不是不喜欢女人,他只是把事情看得很明白罢了。 一个最基本的道德,遵守的人,竟然会被称颂,甚至被人认为“不合时宜”,有问题的不是刘益守,而是这个时代,而是整个魏国,都出了大问题。 很多尼姑庵成了“会所”,年轻貌美的尼姑,成为了权贵们的玩物。 寺庙也一样,很多权贵家的已婚妇人进入寺庙,为了不让丈夫找来,直接把寺门锁上,玩够了再出来。 人们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打不过就加入,为虎作伥者不少,更多的则是和光同尘。 唯有刘益守站在那里问一句:究竟是我病了,还是这个世道病了。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却感觉自己脸上湿湿的。美人的红唇吻在他脸上,带着真挚与发自心底的爱慕。 “都说了带你回来只当是养猫了,结果你还馋我身子。本公子是你们这些妖精一辈子都得不到的男人!” 刘益守轻轻的拍了一下徐月华的头,后者缩了一下脖子,笑呵呵的把他胳膊抱得更紧了。 “当时要是我露出一点觊觎美色的心思,恐怕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你知道高阳王为什么会选中你么?” 刘益守平静问道。 “为什么呀?” “高阳王希望激怒崔显,虽然我觉得他很蠢,但是在元氏这个大染缸里,多少也会有些警觉。 崔显的心思,是在知道高阳王不能人道以后才显现出的,因为这个原因,高阳王就必须要立世子,考虑身后事了。这正是崔显的机会。 高阳王担忧崔显,又投鼠忌器,所以拿你做试探,因为崔显曾经找高阳王讨要过你,结果被拒绝了。” 听到刘益守剥茧抽丝的分析,徐月华心中相当信服。自家男人太厉害了,就凭着一点点信息,居然可以推测出很多自己都想不到的东西来。 “而那两位美人,高阳王早就起了杀心,但多少有些不舍。如果两位美人拒绝我,那么说明对王爷一条心,高阳王也能说服自己放过二人。 但如果她们顺从了高阳王的意思,跟我睡一觉,那么,等待她们的命运,一定会很悲惨。 至于你,要么送给崔显,要么被当做知情人灭口,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刘益守的话,让徐月华浑身冰凉!一个人毫无知觉的在鬼门关外徘徊,直到脱险后,才后知后觉,这如何能让人不怕? “但是高阳王可以选择将我们都杀死啊?” “不会的,因为我说出了很多宫里的事情,他投鼠忌器,不知道我的深浅。起码,暂时我们是安全的。” 那就是说,其实以后也不见得安全。徐月华吞了口唾沫,想建议要不今晚他们来一发算了,反正都……这样了,何必留遗憾呢。只是这话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你肯定是在想,要不今晚我们就做夫妻该做的那些事情吧,以后都不留遗憾,对吧。” 刘益守像是猜透了徐月华怎么想一样,让这位性格十分开朗大方的妹子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不必担心,明日我便送你和小叶子去道希大师相熟的尼姑庵,暂时避一下风头。高阳王的好日子,也不会很久了。” 刘益守抬起头,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眼神有些深邃。 “你要离开洛阳么?去哪里,还回来么?” 这一刻,徐月华有点慌了。 “当然会回来,回洛阳来。人命,终究不是草芥,如果我可以做什么的话,那么一定不能袖手旁观。” 不知为何,徐月华觉得刘益守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丝无奈和疲惫。 “那,要不妾身给你按个摩?” 是正经的那种么? 刘益守还未说这话,就感觉有一双纤细修长的小手,轻轻的揉捏着自己的肩膀。很快,他就仰着脑袋,呼吸逐渐悠长。 他睡着了。 “阿郎,你真是算无遗策,只是,你还是低估了人心险恶,其实我也是王爷派来的人。 留我的处子之身不是因为他不想占有我,而是他想用我拉拢人才。” “王爷,我彻底爱上他了,我真的疯了! 你要我做的事情,我不想做了。他给我的东西,你给不了。既然他说你快死了,那你就快点去死吧,你死了我就真正自由了。” 徐月华自言自语的说道,轻轻抚摸着刘益守的脸,那眼神都热切得要把人融化了。 卧房外,一直偷听的陈元康和崔冏二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口。 “有张帅脸真是无敌了啊,这都行。” 崔冏小声感慨道,他看了看同样表情复杂的陈元康,无奈苦笑。 …… 第二天一大早,贺拔岳就拜访了陈元康,嗯,在他心目中,刘益守虽然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不过毕竟没有被证明过本事。而陈元康,则是跟着李崇打过仗并封了爵位的。 他已经证明过自己了。 “你找我何事?” 陈元康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问道。 感受到对方不动声色的鄙夷,贺拔岳拱手道:“洛阳城危如累卵,倾覆之下,先生恐有一劫,不如跟随在下回并州,为尔朱都督出谋划策。” 贺拔岳感觉自己似乎不太请的动这尊大神,只好想把他诓骗到尔朱荣那边再说。到了那边,他人生地不熟,除了依赖于自己以外,还能怎么办呢? 话音刚落,贺拔岳就发现陈元康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我恩师之子李神轨,乃是洛阳禁军之首。我若是要从军,跟着李神轨不好么?” 陈元康抛出的问题,打得贺拔岳的脸啪啪响。 老子有师父的儿子不去投靠,跟着你们去边地厮混,岂不是见鬼! 陈元康现在不从军的原因,自然不必跟贺拔岳这个人说,所谓交浅言深乃是大忌,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给贺拔岳好脸色看。 毕竟,现在尔朱荣才算是一号人物,他贺拔岳不过尔朱荣帐下先锋官。要知道,先锋官阵亡率很高的,这厮活不活得到天下再次太平,都要打个问号。 “如此,唐突先生了,告辞。” 贺拔岳拱手行了一礼,压着内心的怒气,不让其显露在脸上。 “如果你是想找个军师呢,刘益守就很好了,现成的一个你不找。 你心里骂我狗眼看人低,其实你自己何尝不是狗眼看人低呢?” 贺拔岳转过身的时候,就听到陈元康在他身后慢悠悠的说道。 “如果只是尔朱荣帐下先锋,你大可以对他言听计从就行了,如果不是有别的野心,还需要找什么军师? 别自欺欺人了,大乱将至,想自保想有所改变,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只不过,别把那些事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好吧。我又不是傻子,凭你一番话就去并州,那样我才是真犯贱。” 说完,陈元康转身便进了厢房,啪的一声关上房门,都懒得再跟贺拔岳多说话。 贺拔岳又羞愧又是后怕,自己道行太浅,在聪明人眼里,真就跟裸奔一样。看来,陈元康那个不是建议的建议,可以考虑一下。 …… 徐月华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身上衣衫整齐,露出些许无奈。 从前在王府,很多男人整天想着的就是把她弄到手里把玩,她时刻都要防备着。 结果现在,变成了她千方百计要把某个男人弄到手,结果那个不开窍的就是不上套! 越是想要的就越是得不到,刘益守说得还真是不错! 正在这时,她发现床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那正是刘益守收的义妹,叫小叶子。 这小孩昨晚睡得死沉死沉的,自己偷亲睡着了的刘益守时,她都一动不动。 “姐姐,我现在应该叫你嫂嫂,还是叫你阿月姐姐呢?” 小叶子疑惑道:“爹以前说男人女人睡一起了就是阿郎跟娘子,所以我应该叫你嫂嫂吗?” 当然是叫嫂嫂!快叫啊! 徐月华心花怒放,这个叫小叶子的小女孩,看着呆萌呆萌的,没想到如此上道。 “以后你哥不在的时候,你就叫我嫂嫂,在的时候,你就叫我阿月姐姐,知道么?” 徐月华教了小叶子一个乖。 “好的,嫂嫂。可是,如果哥哥以后还有更多的,像阿月姐姐这么美的朋友怎么办呢?小叶子叫你嫂嫂,又叫别人嫂嫂,这样会很奇怪呀。” 小叶子用幼稚的语气疑惑问道。 “那你就叫我大嫂,以后来的,就叫她们二嫂三嫂四嫂什么的知道吗?只有大嫂是最疼你的。” 徐月华露出甜美的笑容,拍拍小叶子的头说道。 “好的大嫂。” 小叶子脆生生的喊了一声。 哥,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小叶子在心中默默想道,毕竟,哥哥是世上最好看的男人,对自己也是最好的。 …… 圣明寺某间禅房里,刘益守将陈元康送他的那把刀递给对方说道:“这把刀你留着防身,洛阳已经不是久留之地,你就同我们一起出洛阳吧。 出了洛阳以后,直接去邺城,我把事情办完了,就会来邺城跟你们汇合的。” 陈元康没有矫情,他接过送对方的那把刀说道:“只能这样了,血书的秘密瞒不了多久,事情败露后,我们都会被通缉,离开洛阳实乃上策。 契胡部作风野蛮,与塞外胡人并无差别,你也一路保重。” “什么时候走?” 一旁说不上话的崔冏插嘴道。 “准备一下,我把徐月华和小叶子安顿好了以后,还要借用你们二人才能出去呢。” 借用? 陈元康和崔冏有种不好的预感。别说高阳王很能折腾,眼前这位刘帅哥,也是很能作死的。 “对了……徐月华这个女人,可能不那么单纯,高阳王不会那么大方的。” 陈元康想了想,还是提醒了刘益守一句。 “看出来了,不过有句话说得好,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好人。 我就不相信,你们昨晚没有想过跟她做点什么奇怪的事。 所以只要她没有害我,那我就会一直相信她。” 刘益守毫不在意的说道。 陈元康和崔冏对视了一眼,都是彻底的服气了。可能这就叫做人格魅力吧,硬是能把高阳王派来的,居心不良的女人给掰到自己这边来。 “可是我们要怎么出城?” “出城的工具就在这里。” 刘益守指了指自己说道。 新书已经签约,请放心食用 rt,现在机器人都开始写书了,我们人类怎么能不努力呢,对吧 《都督请留步》新书已经签约,请放心食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章 洛阳版“隆中对” 贺拔岳这个人,身上有很多缺点,比如说太容易相信人,比如说大略精通细节不足,比如说常常会感觉自己很牛逼,做一些蠢事。 但他身上也有个很多人都没有的优点,那便是拉得下面子又不耻下问,而且还富有冒险开拓精神。 当初刘益守摆在圣明寺门口卖的那些“诈骗盒饭”,贺拔岳就忍痛花了一百五十文钱买了三盒。原因无他,因为他没有玩过这种智商税游戏。 被骗了钱,体验了被骗的感觉,贺拔岳并不觉得后悔,这反倒是难得的人生经历。 所以当陈元康明确拒绝他之后,贺拔岳根本没考虑其他的,就直接到禅房里找刘益守,询问进取之道。 也可以看做是“面试”吧。 圣明寺的某间禅房里,贺拔岳盘坐于地,有些殷切的看着刘益守,等待对方回答自己刚才问的那个问题。 如今魏国的局面已经在崩坏边缘,怎样才能在激流中自保甚至是更进一步。 这也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贺拔将军,是站在尔朱荣都督麾下前锋将领的角度问这个问题,还是站在自己的角度问这个问题?” 刘益守沉吟片刻问道。 “这两者有区别么?” “区别很大。这将会决定我是对你说客套话还是说实话。” “既然先生这么说,那么在下肯定是站在自身的立场去问这个问题。” 贺拔岳沉声说道。 刘益守的话虽然很隐晦,但他还是听懂了。 站在尔朱荣麾下将领的角度,逃走乃至背叛,不会是其中选项之一。而站在自身角度,只要是有利的,出卖尔朱荣也没什么不可以。 “那这些话,你就在这里听听,出了这个门,我就不认账了,可以么?” 刘益守脸上不见平日里的嘻嘻哈哈,显得异常严肃。 “请。” “尔朱都督,出身北秀容(今山西省朔州市)契胡部,尔朱氏世代为契胡部统帅。我这么说,你不会否认吧?” 听到这话,贺拔岳微微点头。 这些信息,可以很轻松的打听出来。 “这个点,在草原前往中原的必经之路上,历来都是门户所在。周边胡人部落不少,生存与交流的方式,就是用手中的刀来决定。 谁的拳头硬,谁的刀犀利,谁的人多,谁更能打,那么谁就能说得上话。” 刘益守简单而精确的概括了尔朱荣,还有他所处环境的处世哲学,说白了,就是原始的丛林法则,并且是最接近野兽的那一种。 想了想平日里尔朱荣的作风,贺拔岳继续点头,不由得对刘益守高看了几分。在没有见过尔朱荣的情况下,却能将其三言两语描述得精髓尽显,也确实是有点道行。 “契胡部尔朱氏,虽然自魏国(北魏)开国以来,都跟元氏联系紧密,可是,他们的根基还是太浅薄了,就算拿下洛阳,也无法控制洛阳的局面,如果你是尔朱都督,你会怎么做?” 刘益守幽幽问道。 还不等贺拔岳回答,刘益守就用手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两人眼神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么我再接下来推测,洛阳树大根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他们的分支,都在洛阳以外。尔朱都督用契胡那边解决问题的方式,去处理洛阳的事情,只会造成一种结果。” “什么结果?” “尔朱都督越是在战场上取胜,越是能打,手里的武力越是强盛,那么希望他死,想在暗地里给他一箭的人,就会越多。 哪怕中立的人和势力,也不想他活着。因为只有他死了,那么庞大的势力才会解散,像将军你这样的人,才有机会脱颖而出,不是么? 所以,只要尔朱都督南下洛阳,那么他,还有尔朱契胡部的结局,就已然注定了。 只要他还习惯于像从前那样处理问题,这就是最终的结局。” 话说完,房间里就剩下两人呼吸的声音。贺拔岳只觉得嗓子发干,想要出言反驳刘益守,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贺拔将军如果真的对尔朱都督有着绝对信心,那么你何以出现在这里?你又何必问我一些看上去很无聊的问题呢?” 这个人确实不一般。 贺拔岳这次总算相信了陈元康所说的,也知道了陈元康为什么看不起自己,甚至连尔朱荣也没有放在眼里了。 一个注定要败亡的人,陈元康这种惊才绝艳之人,绝不会将鸡蛋丢这种篮子里面,正如他连恩师李崇的儿子也不鸟一样。 因为李崇的儿子李神轨,虽然是禁军统领,但是却是听命于胡太后。很显然,陈元康同样不看好胡太后的结局。 听了刘益守这番话,贺拔岳脑袋像是开了光一样,瞬间开朗起来了。 “尔朱都督败亡之日,就是将军雄起之时。在此以前,广交豪杰,肃正军纪,训练精兵,低调发展。在关键时刻,寻求外放,才是将军比较容易走的路。” “还请先生以后能时刻指点在下。” 贺拔岳站起身,然后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好说好说,互相关照了,互相关照。” 刘益守客气的将贺拔岳扶起来说道。 “敢问先生,我们这次应该怎么办呢?” 贺拔岳此时对刘益守的态度,已然完全不同。此刻他言语甚为恭敬。 “这次我虽然不知道尔朱都督是怎么计划的,但是,肯定是跟血书无关。血书是一个意外事件。你能来这里,说明即使没有血书,尔朱都督也已经下决心拿下洛阳了,就看是怎么动手而已。” “半年前,天子给尔朱都督写了一封信,让他带兵屯扎河东孟津,隔水相望洛阳,以为奥援。” 贺拔岳这才吞吞吐吐的将这个几乎被忽略过去的决定性情报告诉刘益守。 “这就难怪了。天子(元诩)很害怕岳父尔朱都督篡位,或者当曹操。但是呢,他更怕被胡太后废了!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就直接给尔朱都督写信,但半路又后悔了,在后悔之余却又害怕尔朱都督回去以后,他失去手里的筹码。 所以就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在这样两边观望下,才下达那样的命令。于是尔朱都督现在应该已经屯兵河东,而不是在晋阳,对么?” 刘益守剥茧抽丝的推理,让贺拔岳叹为观止,这真是神奇得如同亲眼见过一样,令人不得不信服! “确实如此!大军如今屯扎河东,随意可以顺着黄河而下,在孟津渡河。”贺拔岳有些激动的说道。 “如果依靠尔朱都督手里那点人马,要拿下李神轨麾下的洛阳禁军,难如登天。” 刘益守直接给贺拔岳泼了冷水。 如果是之前,贺拔岳一定会硬怼刘益守,但是经过刚才那番话,他已经对这个人心悦诚服了。如果刘益守说尔朱荣无法撼动洛阳,那么他就一定做不到。 “没错,洛阳的禁军,确实不经打。但是,他们守住洛阳还是没问题的,而且这些人的数量,也不是尔朱都督麾下两三万精锐能搞定的。” “所以?” “天子,应该还有一个后手,可以配合尔朱都督,将洛阳的防御弄瘫痪。但这不是将军应该考虑的。” “血书在手,尔朱都督就可以用清君侧,诛奸邪的理由,团结各地郡守,以及在洛阳以外的元氏之人。 将军将血书送去,亦是大功一件。” 虽然刘益守这么说,贺拔岳还是感觉有点失望。因为这意味着,他这个先锋军领军,可能到时候并不会出现在第一线。 而是尔朱荣亲自操刀!博取政治资本! 不过好处就是自己的嫡系部队,不用打仗,也不会死人。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不过这次能找到先生,也是不虚此行。以后还请先生多多指点迷津了!” 贺拔岳热情的握着刘益守的手,脸上洋溢着笑容。 …… 洛阳城东青阳门附近,有一座看上去很是不起眼的尼姑庵,名叫宁静庵。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它的地位,却比圣明寺还要显赫! 这是皇族的妃嫔出家的尼姑庵!当然,皇族的妃嫔出家在这里,不代表这里只有她们。只要元氏不倒,洛阳城佛寺里面经常出的那些破烂事,都不会出现在这里。平日里也不会有人去骚扰这里的尼姑。 当道希大师带着刘益守和徐月华等人来到这里的时候,恰好遇上有几个妃嫔前来宁静庵出家! 刘益守远远看去,这些人当中,除了一个颇有姿色外,其余的人都是相貌平平。难怪高阳王元雍对自家的“侍女天团”如此自傲了,从某个角度上说,他确实比皇帝还风光。 “你们是贫僧推荐的人,在这里不会受苦,但那些妃嫔,却不一定了。” 道希大师感慨的说道,引得刘益守跟准备在这里避祸的徐月华都异常好奇。 “大师是在这里认识什么人么?您面子真是够大的。”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却见一个穿着黑色常服的尼中年姑,轻巧的走过来,略有些轻蔑的看了道希大师一眼,然后伸出了瘦小却不干枯的手掌。 道希大师对着刘益守呵呵一笑,从袖口拿出几颗金豆豆,然后放到这位尼姑手里。对方轻轻掂量了一下,紧绷着的脸舒展开来,朝着道希大师展颜一笑道:“大师最近出手倒是阔绰了不少呢。” 言语暗讽从前道希大师出手一定是异常小气。 “这位娘子,还有这位小妹,拜托您照料了。” 尼姑看了看道希大师,忽然察觉到刘益守那伟岸俊俏的身姿容貌,顿时喜笑颜开,冷不丁抓起他的手热情问道:“敢问这位娘子是您什么人呢?” “是在下妾室,那一位是在下妹妹。” 刘益守言不由衷的说道,妾室是假妾室,妹妹更是假妹妹,可现在不这么说,那要怎么说才好呢?做人真难。 这位尼姑不动声色的在刘益守掌心挠了一下,给他抛了个媚眼道:“放心,包在贫尼身上了。等你来接的时候,她们一定都是白白胖胖的。” 画风好像有什么不对,刘益守疑惑的看了道希大师一眼,这位圣明寺的高僧轻咳一声,又从袖口拿了一颗金豆子出来,对面的尼姑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徐月华忍不住问道:“大师说的关系甚好,莫非就是这铜臭一般的关系?” 道希大师讪笑道:“不给钱的都归佛祖管,指不定哪天就被佛祖接走了。给钱归寺庙管,只要加钱,要什么都可以。” 看来大师念头通达,甚是了解给钱办事,多给多办的门道。 “行吧,我就不送你们进去了。小月你好好照顾小叶子,我很快就会回洛阳的。” 正在说话,刘益守就看到那个姿色颇为不赖的妃嫔,被几个尼姑一把拉扯头发,连拉带拽的拖到地上,一阵拳打脚踢。 刘益守有些哀怨的看着道希大师,那眼神像是在说:你介绍的这地方到底靠不靠谱啊,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劳改犯待的地方啊。 “打吧,打吧,我迟早要杀了你们!等我父亲带着兵马来洛阳,你们一个个都要死,哎哟。” “你们一个个都要死,我要杀你们全家,全都杀光!” 那个挨打的妃嫔,虽然被打,嘴里却还谈吐不清的碎碎念。然后她就迎来了更凶狠的拳打脚踢! “你们不要再打啦,再打就打死人啦!” 小叶子冲过去将打人的几个尼姑推开,然后对着刘益守大叫道:“哥,快过来看看。” 你特么的真是喜欢多管闲事啊! 刘益守挺直了腰,慢慢走过去,他的样子英俊中带着些许正气,那些爱美的尼姑,看到自己打人的丑态被这样一个大帅哥看在眼里,眼神都不由得有些躲闪。 “自己出来捞的时候,也要给别人一点台阶下。这里的妃嫔,虽然大多数,都是咸鱼一样不会翻身了,可万一有个人真的翻过来了,找你们算账怎么办? 你们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意思一下就可以了,何必把事情做绝呢。” 他给这三个尼姑一人一颗金豆子(都是从崔冏那里要来的),对方果然羞愧的拿着钱离开了,片刻都不愿意停留。 刘益守低下头看着那位被殴打的妃嫔,只觉得她皮肤异常白皙,鼻梁高耸,眼眶深陷,带着异域风情,不像是中原人士。 “这位姐姐,我大哥是世上最好的人,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跟他说,他都会帮你的。” 刘益守刚刚准备走人,就被小叶子在身后补了一刀。 第15章 优秀的模仿者 “这位郎君,有些人,你是不能碰的,甚至问也不能问。” 刚才那位收钱收得爽快的中年尼姑,板着脸来到刘益守面前,面色略有不善。如果不是因为刘益守太帅了,让这些常年守寡的尼姑心中骚动,她只怕要拿起棍子将对方赶走! “这位……嗯,师太。我就多说几句话,不会做多余的事情。不过话说回来,过去没有妃嫔翻身的情况,并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这座尼姑庵里有一个算一个,只怕都会受到灭顶之灾,师太你更是难逃一劫。 我知道,是太后吩咐了,所以要去做。但具体怎么做,师太应该心中有数,不要把事情做绝,话说,莫欺少年穷啊,这位妃嫔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焉知她将来不会发达?” 刘益守好生劝说道。 这位中年尼姑略一沉思,就明白了对方到底想说什么。 你哪怕把眼前这位妃嫔打死了,也不过是胡太后记都记不住的一件小事,收益非常低。 但是你如果把眼前这位得罪死了,而对方将来有天翻身了,你将会等来对方最疯狂的报复。这个可能性无论多么小,都不能当做不存在。 因为一旦发生,那就是山崩地裂,把自己逼上绝路。 毫无收益的顺从和某种可能性极小,危险性极大的概率,你究竟愿意去赌哪一个呢? “郎君请便,一炷香的时间。” 尼姑看在刘益守长得顺眼,说话顺耳的份上,给了一炷香的时间。 等尼姑庵里的人都回避离开以后,刘益守看着低头不语的某位妃嫔,又看了看无辜盯着自己的小叶子,轻轻叹了口气。 教育小孩,还真是挺麻烦的一件事! “你爹或许权势熏天,或许麾下千军万马,但他现在暂时还没办法拿胡太后怎么样。然而,胡太后弄死你,却只是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就够了,或许还不需要这么久。 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刚才你那番话,就足以让尼姑庵里的人将你杀死,然后死无对证。” “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管我?” 那位长相异域风情的妃嫔,用沙哑的声音质问道,完全是一副狗咬吕洞宾的姿态,根本不领情。 “头发挺不错的,进去了以后可别剃光头了。” 刘益守微微一笑,从袖口里拿出一把牛角梳,放在眼前这位被打伤的妃嫔手里。 “有什么困难,就找小月和小叶子,呐,就是这两位。人要活着才能谈将来,而不是把脾气撒在没用的地方。用一句话来说,那就叫亲者痛,仇者快。 对了。” 刘益守从包袱里拿出前一天做的多余“盒饭”,递给那位受伤的妃嫔道:“你估计饿的厉害,冷饭将就一下吧。希望下次来这里,不会听到你的死讯,那是挺让人糟心的一件事。” 还是没有回应,只是对方抄起斋饭就开始猛吃,像是被关了三天没吃饭一样。 遇到这样没礼貌的,刘益守不以为意,他站起身,瞪了小叶子一眼道:“在外面就别乱跑,遇到坏人怎么办,让你小月姐带着你进尼姑庵吧。” 他又安慰了徐月华和小叶子几句,就跟着道希大师一起离开了。在刘益守视野看不到的地方,刚才他“施舍”的那位年轻妃嫔,正拿着隔了一晚上的冷斋饭狼吞虎咽,吃相极为狼狈。 大颗的眼泪顺着流到饭菜中,她都浑然不觉。 …… 圣明寺的佛堂里,包括刘益守在内,不属于这座寺庙的几个人都聚集到一起,商议出城的事宜。 陈元康和崔冏看起来相当随意,而贺拔岳三人明显的紧张得绷直了身体。 “现在洛阳已经戒严了,所有可疑的物品,都会被搜走。所以可疑人物,都会被先关押,再核实。” 刘益守说完,将血书放到众人面前。而贺拔岳等人,则是将契胡部边军的特制腰牌放到了一起。 这玩意被搜出来,也是很麻烦的,但这种象征身份的东西又不能不带。更别提血书了。 “这些东西一旦被搜到,后果会非常严重。” “除此以外,我们还缺四份路引,如果我用度牒出城,那么也还缺三份。所以,唯一出城的办法,就是避过搜查。” “废话这么多,到底要如何出去嘛?” 达奚武忍不住怼了刘益守一句。看到贺拔岳眼神不对,又把想说的话憋回去了。 “出去有两种办法,第一个是让城门官查不到,第二个嘛,就是让城门官都不敢查。你们觉得,哪一个更好?” 刘益守环顾了一周问道。 “当然是不敢查最好。只是,现在这道戒严令,城门官不敢查的人极少,除非是…胡太后的亲信,而且是不敢得罪的亲信。” 陈元康若有所思的说道,大神就是大神,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 “所以,你们看,我这个胡太后的面首,合格不合格?” 刘益守微笑着说道。 诶?这样也行么? “做面首?亏你想的出来,那你怎么从胡太后那里脱身?还不是会牵连我们。” 达溪武又说了一句,不过这次,所有人都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于是这位出自六镇,弓马娴熟的棒小伙,瞬间就不说话了。 “我们一行人,假扮是胡太后的面首,然后从离白马寺最近的一个门出城。” 连元雍都很满意刘益守的相貌和气质,那说明这一位要忽悠并不能算是很聪明的城门官,其实问题是不大的。 只是,胡太后为什么不在宫里玩,要去寺庙耍乐子,这里头可得想好说辞。 众人都看向陈元康,毕竟,刘益守虽然帅得一塌糊涂,可跟女人亲热的次数是零,他偷女人心不是问题,偷女人身,可从未有过经历。 而老陈同志,那可真算得上“身经百战”了。 “都看着我做什么?” 发现不对劲,陈元康摆摆手解释道:“你们这都是庶民思维,完全跟不上权贵的节奏。 洛阳的贵妇,而且是最贵的那个,她要去哪里玩,需要跟一个守门的城门官解释么? 如果有人盘问,直接一巴掌招呼过去,然后接着拳打脚踢。等他们的上级来劝架的时候,再不阴不阳的威胁一番,最好是说要保密,不然杀你全家之类的。 那样我们就能稳稳当当的出城了。只不过有个问题……” 陈元康看着刘益守,继续说道:“益守身上的衣服,太土气了,而且没有装扮。这样子怎么能去见太后呢。起码也得打扮一下。 而且出城的话,马车也是个问题。” “不,我们不用马车,我们抬轿子。” 刘益守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 “轿子是何物?” “稍等,我拿根树枝来给你们解释一下。” 刘益守在地上画了个轿子的图,谁知道陈元康恍然大悟道:“《尚书·益稷》说‘予乘四载,随山刊木。’大禹自述其治水经过时讲的。四载便是:‘水行乘舟,陆行乘车,泥行乘橇,山行乘欙’。这个欙(通雷),不就是你说的轿子嘛。” 北魏起于草原,建国初期,牲畜极多(甚至比唐初那时候还要多不少)。所以人们出行普遍都用上了牲畜,比如牛马等。 而所谓轿子,在这个年代,就是人抬着的车。虽然洛阳城内很少见,却也不是没有过。 “轿子这种东西,只要普通的木匠都会,做一个毫无问题。抬轿子,需要四个轿夫,贺拔将军他们三人,外加崔冏一人,你们四个负责抬轿。而在下就是坐轿子的人,长猷(陈元康表字)兄负责引路。如此一来,我们这一行人,也算是特立独行了。” 刘益守的话,贺拔岳等人似乎没听懂,为什么不要人家检查,反而要弄得全城人都知道一样。他们原来待的地方,都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 “兵法有云,能示之以不能,不能示之以能。明明我们就是有问题的,偏偏就要摆出一副不怕别人查的架势。然后等真正有人想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展示不给他们查的理由。” 陈元康帮刘益守解释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贺拔岳缓缓点头。 出城这件大事,慢慢的分解,将分解后的小事一件件的解决,最后就只剩下几个最重要最核心的问题。 所谓军师,办的也是这样事情,没有办法的时候,能够硬生生的想出办法来。 那么现在就剩下给刘益守换一件“称头”的帅衣服,以及做一顶华丽的轿子。貌似,都不是遥不可及的样子。 “所谓轿子,我府里有一个类似的,凑活下可以用,不过要把上面的轮子拆掉。” 陈元康淡定的说道,怎么说他也是个封了爵的,平日里又贪财,家里怎么会没钱呢,一顶轿子还不是小场面! “现在就剩下衣服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 陈元康的政治地位,比在场的这些人高不少,勉强可以算是将来要被河阴之变解决掉的那一类人了。所以这位天然的对契胡部反感,其实也是所谓的“阶级立场”在作怪,还不是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一事不烦二主,我看我的身形也就比益守兄弟胖一点,穿得宽大些,貌似问题不大。就把我受封爵位时穿的那件礼服拿出来吧。” “不行,你那是朝服,穿出去太引人注目,而且,没有哪个面首跟太后私会,要穿着朝服的。” 刘益守摇摇头,陈元康这明显是矫枉过正了。除非看门的将领都是傻子,要不一眼就能察觉到猫腻。 如今已然晚春,根据他前世偶然看到的史书,河阴之变应该已经发生,却不知为何的推迟了。 此刻刘益守身上穿着平民常见的麻布袍子,内衬丝絮的夹层。不能说是最底层的泥腿子,却也绝不算是非富即贵。这种行头,只怕胡太后一看就会“倒胃口”。 万一城门官稍微有点见识,就很难唬住人。 “把陈元康现在穿的衣服给你穿,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们还想得如此持久?” 一旁听得都要睡着了的达奚武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 在场几个“聪明人”听得恍然大悟,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这就是了。 “让道静走一趟吧,去一趟陈府。事关重大,现在寺庙里的武僧,都不能完全相信。” 几人又商议好了相关细节,这才散去,各自准备去了。 …… 洛阳城的正西面是西阳门,这里是城内最宽的主干道,而西面更靠南边的门,挨着永宁寺。虽然这里离城外的白马寺更近,刘益守他们却是不敢走的!因为一不小心,就真有可能遇到“正主”胡太后! 这位不务正业的太后,经常呆在永宁寺胡混,而不是皇宫里办正事。 这天天色渐暗,快要到宵禁的时间了。西阳门所属的青龙大道上,三个壮汉一个小胖,抬着一顶轿子,缓缓而来。 城门官见多识广,自然是不会没见过所谓的“轿子”,只是这轿子似乎拆掉了车轮,需要完全靠人抬着走,这在洛阳倒是第一次见。 领头的那一位,城门官恰好认识,他便是几年前随着李崇禁军一同出征,担任行军长史的陈元康! 这位陈大人心黑手黑,行军途中,因为军法的事情,斩杀了好些不听话的。其人并不像他平日里看起来那样嘻嘻哈哈满不在乎。 而此刻他在前面引路,后面的轿子里面,会坐着什么人? 这位同样是姓陈的城门官,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他拦住一个想上前盘查的士兵,对他使了下眼色。 要知道,洛阳城内番号庞杂。外城守门的军士,地位相当之低,而且经常被按在这个位置不得升迁,只靠平日里给不该开门的人开门,混点小钱过日子。 这位陈姓城门官深知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他又不是于校尉!于校尉是胡太后宫里的亲卫长,官位跟他们只高一级,但实际地位,那就是第一层跟大气层的区别。 陈姓城门官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对着陈元康拱了拱手,示意对方快走。这一波人查验完了,就到宵禁时间了,他也乐得清闲。 正在这时,远方来了黑压压的一群人,为首的,正是穿着特制红色胯裆铠的于校尉! “禀太后懿旨,现在进行换防,洛阳外城由宫卫接管,你们可以走了。” 于校尉指着陈姓城门官,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不要蹚浑水! 扎眼的功夫,刚才还站得好好的城门兵丁,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跑得比兔子还快! “你们几个站住,还没有查验呢,跑什么!那些人不查,不代表本校尉不查!” 于校尉指着陈元康身后的轿子说道,而此时,他们已经出了洛阳西阳门。 第16章 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刘益守他们准备找的理由,是送“面首”,也就是他本人,去白马寺跟胡太后相会。 可是,于校尉就是胡太后的亲卫长,自然不会不知道胡太后在哪里。更何况,他见过崔冏! 他们一行人这套“装备”,可以说元氏皇族来了都是不虚的!但唯独怕一个人,那就是跟胡太后关系密切的于校尉! 根据墨菲定律,常常都是怕什么来什么。于校尉出来得不早不晚,正好把刘益守一行人逮了个正着! “停下,将轿子放下,不要反抗,任凭他们搜身,所有东西都在我这里,不怕。” 坐在轿子里的刘益守压低声音说道,他真是害怕达奚武这种愣头青,要跟于校尉比拼刀法!那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其实刘益守完全想多了,因为从未见过如此世面的达奚武,已经吓得面如土色,整个身体都僵直了,还怎么跟人比拼刀法啊。 “将他们五个带到一边,好好的搜身。” 于校尉懒洋洋的摆了摆手,几个禁军宫卫如狼似虎的将贺拔岳等人拉到一边搜身,就连陈元康,他们都没放过。 掀开轿子的幕帘,于校尉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出现“果然如此”的戏谑笑容。 “当初我记得跟你说过,你出城,我不搜你身。” 于校尉似笑非笑道:“那我现在是搜呢,还是不搜呢?” 他的目光,像是看向猎物的猎人。刘益守沉思片刻道:“于校尉觉得,如今的天下,如何?” “糟透了。” 刘益守拍了拍胸口道:“我这里有个东西,可以改变糟透了的世道,于校尉愿不愿意相信我一次。” 沉默了很久,贺拔岳他们似乎都被搜完身了,于校尉才微微点头,大声说道:“太后现在在白马寺,已经等急了,你们快点去吧。” 听到这话,所有的宫卫都退到一边,眼睁睁的看着四人抬起轿子,在陈元康的带领下,慢慢远离洛阳城,朝着西北方向的河中城渡口走去。 魏国在那块的黄河中心河滩上,建了一座城关,而南面则是渡河的渡口。河对岸,就可以看做是河东的最外围了。 这些人要做什么,要去哪里,于校尉心中跟明镜一般,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等刘益守他们走远了,于校尉这才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后会有期,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 离开了洛阳城,告别了陈元康等人,和贺拔岳他们一同北上前往孟津港,刘益守这才知道,原来崔冏说的都是真的。 洛阳北郊,几乎十室九空,至于人去了哪里,不知道,或许很多都成为和尚,躲在洛阳城内和郊外的庙宇里了。 国家衰败的痕迹,只要眼睛不瞎的人,都能很明显的察觉到。 前面不远有一座几乎要破到倒塌的小庙,天色已然从明转暗,今夜只怕要在这里过夜里了。前面的路程,大概还需要半天,才能到黄河渡口。 “前面将就一夜吧。” 刘益守询问贺拔岳说道。 “如此也好。阿武,阿胜,刀准备好,搞不好这里住着什么野兽。” 听到贺拔岳的吩咐,达奚武和贺拔胜都拔出横刀,警惕的交替前进,显示出了良好的战术素养,嗯,只是进山捕杀野兽的战术。 正在这时,破庙门前传来了年轻女人呼救的声音。 “不要这样……” “你们停下来……” “不要……” 贺拔岳四人缓缓靠近,这才看到令人傻眼的一幕。 两个壮汉,一人按着妙龄少女的一只胳膊,第三人则是在脱对方裙摆里面的裤子。北魏胡汉文化碰撞从曹魏时期就开始了,裙子+打底裤,现在已经成为女性出门标配。 至于在家里,想怎么穿就怎么穿,穿得再另类的都有,没有参考价值。 少女的脸看不清,但身材无疑是极好的。 脱裤子的壮汉显然是老江湖,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少女的裤子就被褪下,白皙的长腿在空中扑腾着,但那位壮汉却只用一只手就按压住了。 “这是我们的人。” 达奚武压低声音说道。 他本来就指挥先锋军中的斥候,眼睛最好,一眼就看到那三人腰间,挂着跟他们一模一样的腰牌!这种腰牌,只在契胡部大军中有,形状和款式都非常特别,用于敌我识别。 贺拔岳等人面面相觑,此情此景,他们是上去制止呢,还是不理他们,等那三人完事后自行离去,还是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自己悄悄离开呢? 刘益守微微皱眉,他发觉贺拔岳等人对如此恶劣的事情都像是司空见惯一般,心中不由得对尔朱荣麾下大军,评价又低了几分。 “此事,实在是不好干涉。” 贺拔岳低声对刘益守说道。 “虽然我们不会做这样的事,但是搅合了别人的好事,很遭人记恨的。打仗的时候,指不定就有人从你背后,悄悄给你一刀。” 贺拔岳担心刘益守有想法,又补充了一句。 那妹子像是认命一样,已经不怎么挣扎了。 贺拔胜和达奚武二人眼中似有不忍,但却无一人提出异议。很显然,这种事情很多,多到没有人能管得过来,自己不去做,就已经是对得起天地良心。 “腿挺白的。” 刘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的态度,让贺拔岳等人大吃一惊。 如果说提出异议,甚至提出加入到那些人里面,贺拔岳都不会感觉奇怪,因为契胡部里面,也有人反对过这样的事情。 各种破事亦是不少。 无论刘益守怎么看待这种事,都不算稀奇。 只是,“腿很白”算什么回答? 你的关注点应该在这上面么? “腿确实挺白的。” 达奚武轻轻的抹去流出来的鼻血,喃喃自语说道。 贺拔岳自动忽略了他的想法。 “兄弟,你刚才那句话是何意啊?” 刘益守一把拉开贺拔岳的袖口,露出长满浓密黑毛的胳膊,皮肤粗糙,黑黄,还散发着某种异味。 “你看,将军的胳膊,风吹日晒的,都像现在这样了。田里的农妇,从小就要给家里帮忙,再好的皮肤,也要变黄变干。吃得不好,又辛苦劳作,腿脚定然不好看。 结果你看那娘子,腿又白又直,还软绵绵的连男人的一只手都踢不开。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平日里娇生惯养,根本不干活,也不怎么劳作。 所以我判断此女非富即贵。只要是将其救下来,再将其送回去,她的家人在感激之下,定然会给我们提供帮助,无论是什么,总比两手空空要好。 而且拿到那三人的腰牌,作为物证,正好可以用来对付他们所属部曲的领军。所以上去收拾这三人,有百利而无一害。” 刘益守说了这么多,想表达的无非是一个意思:上去把那三个人做了,其他的,随便怎么处理,都是立于不败之地。 “大哥,军师说得对,这娘子好看,就算什么都捞不到,我们顶替他们三个也不亏啊。” 达奚武嘿嘿傻笑,说了一句让贺拔岳下定决心的话。 “这事情果然做得么?” 贺拔岳看向贺拔胜问道。 “奸银妇女者斩,军法写得清清楚楚。我们杀他们,他们死了也白死了。” 平日里一直都不怎么说话的贺拔胜说道。 刘益守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难得这位还记得尔朱荣大军里有“军法”这种东西存在啊。 “上!” 达奚武冲在最前面,一刀,又一刀,对面两个人报销了,效率极高。 刘益守也是第一次看到军中悍将杀人,果然是犀利,出招朴实无华,也没有那些所谓的虚招,更没什么大战三百回合。 只一个照面功夫,对方三人就被杀,几乎连杀他们的是谁,都没有看清。 果然,军队在不同的状态下,战斗力的差别,那是指数倍的。这三人能前出侦查,相信武艺应该也是不错的,只是此刻满脑子都是小娘子的妙曼身姿,被贺拔岳他们三个直接捡了便宜。 刘益守慢慢走过去,只见这妹子头发遮住了脸,已经吓得晕了过去。至于那双腿……是他可以玩十年的那种。 也难怪达奚武会流鼻血了。 “阿胜,阿武,去庙里面点火把。军师,你抱着她进来,我来收拾场面。” 贺拔岳面无表情的说道。 进入破庙,这里就真的是破庙,一个佛堂,一个厢房,啥也不剩下了。不过厢房里床铺都还完好,似乎昨日还有人住一样。 刘益守心中涌起一个古怪的念头,莫非今日死的那三个倒霉蛋,其实就是在这里住着,并且伺机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吧? 他心中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毕竟,这里是河东到洛阳的必经之路,真就没有第二条路到洛阳了,难道,这三人其实是在堵贺拔岳他们吗? 火把点上了,妹子也放床铺上了,刘益守这才仔细观察起对方的小脸来。 很清纯的模样,若是单凭长相,肯定是比不过女歌星徐月华的,但是这就好比是前世大学校花跟成名的女网红比美一样,只能说各有所爱吧。 他沉思着,却没有注意到,厢房的门被反锁了! 等他发现的时候,拉了拉门,却发现门栓的木条,在外面。 “军师,择日不如撞日。这娘子就算清白没被毁,说出去也没人信了,其实已经是被毁了。军师到我大哥这里,我们还没有送你见面礼。这小娘子长得不错,不会辱没了军师,不如今日就把事情办了吧。 大家一番好意,你可别拒绝哦。” 门外传来达奚武的声音,带着戏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妒忌。 刘益守看了看床上昏迷的妹子,又看了看被反锁的破门。其实他想出去还是有办法的,只不过,事情可能不止是能不能出去那么简单。 …… 破庙门口,贺拔岳将三个腰牌递给贺拔胜道:“贺六浑(高欢)的人,只怕是来堵我们的,这小娘子估计是他们见色起意。” 贺拔岳稍稍松了口气,猎物变猎人,他们还要感谢刘益守。 他将腰牌收好,对达奚武说道:“等会军师出来,你就把自己的刀递给他,让他一刀将那小娘子给宰了。” 贺拔岳说得平静,就好像是不是在杀人,而是杀一只鸡一样。 达奚武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何要杀?” “一来,带着碍事,尔朱大都督的事情,不能有任何风险。二来嘛,军师是我们的军师不假,但,能为我们考虑的人,那才是自己人。 我们让他杀,他不杀,那就是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这样的人,不要也罢,甚至他越聪明,对我们的威胁,也就越大,这个道理你明白么? 军师把那个小娘子杀了,就是我们自己人了。要是他选择不杀的话,那么……” 贺拔岳眼中凶光一闪道:“早点把他宰了,比晚点好!趁他还没见到尔朱都督,杀了正好!” “如果他没有睡那小娘子呢?” 达奚武还盼着刘益守不要,送给自己玩呢。 “那他就更该死了!我们好心送给他玩,他不领情,这种人能留着么?” 贺拔胜插了一句嘴说道。 三人陷入沉默。 其实他们对刘益守的印象都很好,只不过,打仗的时候,背后站着的只有兄弟,才能完全放心。而真兄弟,心要在一起,想法要往一处想。 如果他们想冲锋,而刘益守作为军师角色的人物,却拼命让他们后退,这能配合得好么?那样会把所有人都害死的! 与其到那一天大家一起完蛋,还不如现在就把问题扼杀在萌芽状态。 …… “我这是在哪里呀?” 床上的妹子终于醒了,发现被人脱掉的裤子已经穿好,身边又有个帅得惊天动地的年轻男子温和的看着自己,她倒是不太慌。 “听好了,我只说一遍。” 刘益守沉声道,吓了妹子一大跳。 “现在我们的情况很危险,你有几条路可以走。” “呃,郎君,有什么路可以走呢?” 妹子看到刘益守的样貌,就彻底安定下来了。其实她还挺高兴的。 “第一条路,就是我们在这里行周公之礼,然后出去,那三个人会递给我一把刀,让我将你宰了。” 哈? 妹子简直怀疑人生,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你为什么可以这样平平无奇的说出来。 “那第二条路呢?” “你将我杀死,然后出去后,那三人会轮流跟你那啥,最后将你杀死。” 刘益守有些无奈的说道。 妹子呆萌的脸瞬间就垮下来了,感觉还不如第一条路呢,毕竟眼前的刘益守是那么的俊朗,这样貌简直是前所未见! 老实说,还不算太亏。 “还有第三条路么?” “我们双双自杀,等着他们来找。不过这个没什么意思。” 妹子听来听去,发现似乎所有的路,她都必死无疑,只看死前能不能快活一回。 她想了想,伸手拉开了自己的腰带,又扯下衣服的一边,露出半截香肩。正当她要褪去衣服的时候,刘益守将她露在外面的白皙肩膀,扯回了衣服里面。 “我说你是不是傻?” 刘益守满脸无奈的问道。 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这本书,起码酝酿了一年是有的。 我也一直在思考,北魏末年丧乱,到北齐北周争霸这几十年间,最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前一本的高都督,是黎明前摘桃子的人,他需要的,是各种不择手段。 而这本书的刘都督,等待他的是漫漫长夜。如何坚守本心不被这乱世所侵蚀,才是他最需要面对的最严苛考验。 这不仅考验心智,还考验人性。 由于本书的历史年代太过于暗黑,几乎等同于是非不分,黑白颠倒,道德沦丧,因此,本书的行文选择了轻松直白的方式,并且尽量的避开了背景介绍。 面对困难,主角会尽量选择优雅而不失体面的解决。 但是。 如果他遇到自己完全没法回避,普通手段完全无法解决的困难,那么: 天道不仁,为害苍生,拔剑起跃,怒而弑神。 则是他唯一的解决方式。 期待刘都督华丽的表演吧,毕竟这位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爷们。 《都督请留步》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章 跑车和三轮的区别 眼前这位清纯妹子,简直傻得刘益守都有点无语了。 人家说啥就是啥,长这么大真是不容易啊。一定是被家里人保护得很好的,没有遭遇过社会的毒打。 刘益守暗自感慨,幸亏自己不是坏人,要不然稍微耍点手腕,就能轻松让这个傻妞献出贞操,甚至是以鱼水之欢的姿态彻底享用这具年轻美妙的身体。 不过这妞智商不咋地,运气倒是好得惊人。 刘益守在心里暗自点评了一番。今日这情况也就他这位坚持原则又富有智慧的帅哥能解套了,换其他人来都要坏菜。 “你不是说就这几条路走么?我这么年轻,都还没有试过,总不想留遗憾。 其实,倒也没那么严重了。” 萌妹子有些娇羞的看了刘益守一眼,垂下头不说话了。看这样子,貌似等会已经不打算反抗。 这傻妞想法虎得很,刘益守轻抚额头,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血压一个劲往上。 想给这傻妞一耳光劝她自爱,又感觉对方似乎根本就是由心而发的朴素想法。 或者只是一种危难下的自暴自弃。 罢了,随她去吧。 “遇到麻烦,我们要想办法去克服,而不是自暴自弃。女孩子,怎么可以随意抛弃自己的贞洁呢?” 刘益守先是斥责了一番,又安慰她道:“放心便是,有我在,应该能保你无事。” “可是…如果我们那个过了,你不是立于不败之地了么?你要救我,总不能让你陷入险地。” 小娘子又去摸自己的腰带了。 不败之地可还行? 刘益守板着脸道:“还轮不到你来为我遮风挡雨。说说看吧,你姓谁名谁,家住那里,还有什么亲人在。” 现在解套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这女孩身上还有更大的利用价值,大到可以让贺拔岳等人饶过她的性命。要不然,所谓的“投名状”,应该就是这女孩的项上人头了。 贺拔岳他们玩的戏码再熟悉不过,自己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要加入六镇这个团体,试问你以为你是谁? 不留下“把柄”,不毁掉你的“人设”,那些人可能接纳你么?不存在的。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是说的这个。 “我叫冯淑鸢,乃是长乐冯氏出身,来洛阳就是为了投靠表哥元彝的。” 冯淑鸢眼神闪躲了一下,隐瞒了一个重要信息没说。 毕竟,她来洛阳是为了避祸,顺便要嫁给表哥元彝为王妃。结果在此地被人劫杀,护卫都死掉了。如果不是遇到刘益守到等人,只怕会被人玩腻了以后杀掉。 当然,现在这一行人,似乎除了刘益守外,其他几个也不像好人。 “元彝是不是在天子身边当侍书(负责起草圣旨)的那个?” 刘益守敏锐注意到一个从陈元康那里听过的人物。 任城王元彝! 这是天子身边的近臣,不过很显然,他此刻肯定已经不在皇宫担任要职,不过社会关系肯定还在。 这就是让眼前这个呆萌妹子活下来的一道护身符。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说服贺拔岳等人改变计划。 至于长乐冯氏是什么地位,直说北魏那个冯太后就知道了。 “你准备好了么?准备好了,我就去叫他们开门,你不要说话,我来跟他们谈。会有一点点风险,不过值得冒险。” 刘益守看着冯淑鸢,眼神很真诚。 还是会有一点点风险啊。 冯淑鸢看了看刘益守俊朗的脸,低着头,怯生生问道:“那你…能不能抱下我,我有点怕。” 嗯? 那只是谦虚的说法好吧,实际上几乎是百分百成功,只是说话不能说满而已。 你怕个锤子啊! 刘益守真是有点不懂对方的脑回路。 “好了好了,不怕了。” 刘益守坐在床边,将冯淑鸢搂在怀里说道:“放心,等下就送你回去。把你交给你表哥,完好无损的。” “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跟表哥一起。” 冯淑鸢小声嘀咕道,不过刘益守没听到。 自己的裤子都是眼前这位帅哥给穿上的,这就是缘分呐!下半身都被看光了(脑补的),不嫁给他怎么能行呢? 而且像这么有风度,正义感又谦和的年轻男人,现在已经不多了。 更何况他还那么帅!帅得人骨头都软啊!一个人怎么能长得那么帅呢?他是吃什么长成这样的? 刚才没说服他一起共赴巫山,可惜了。 冯淑鸢竟然还觉得有点可惜。 此时此刻,她的心理活动异常丰富。俗称:加戏。 等刘益守松开她的时候,这妹子已经把他们的第十个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我还是有点怕,要不你再抱我一下?” 冯妹妹似乎觉得刚才那滋味有点囫囵吞枣,没试出什么味道来,想重新体验一下。 “可以了,怕的话在这里待着吧,我出去跟他们说。” 刘益守的想法就是,对女人绝对不能惯着!她们会蹬鼻子上脸的。 “呃,我还是跟在你身后吧。” 冯淑鸢言不由衷道。 刘益守走到破门边上,对着外头大喊道:“开下门,已经完事了。” …… 破庙的佛堂内,贺拔岳、贺拔胜、达奚武三人,听到被锁住的房间内传来的声音,都是微微有些吃惊,随后面色便古怪起来。 “这就是样子货么?” 达奚武有些疑惑问道。 从进去,到现在,大概也就一炷香的时间。未免太快了点吧? 他们三人都注意到陈元康脚步虚浮,眼圈发黑,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这种人是“快男”,确实不算稀奇。 可是刘益守平时一副精气神十足的模样,又是十八九岁的“虎狼之躯”,连个小妹妹都搞不定? “大概,是生下来就有些不利索吧,有的人是这样的。” 贺拔胜讪讪道,为刘益守打了一句圆场。 这种男人太可怜了,自己这帮人要是还嘲笑他,那还是人么? “阿武,开门,看看情况。” 贺拔岳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之前房间里太过于安静了。怎么说也得叫唤两声吧? 房门打开,刘益守领着萌妹子出来了。 三人便看到妹子紧紧的跟在刘益守后面,并且有意躲闪着自己这边。偶尔看到对方的眼睛,那也是一脸警惕的模样。 两人都是衣衫整齐,特别是妹子身上的衣服,别说是散乱了,甚至比之前进房的时候,穿得还规整些。 贺拔岳三人交换了一下眼色,达奚武将手按在佩刀上,他们的表情都是紧绷着的。 “大哥,这一位是长乐冯氏出身的娘子,到洛阳来找她表哥元彝的。元彝是天子身边的近臣,我们如果跟元彝能联系上,对尔朱都督的事情,大有裨益,对大哥的军功,也是很有帮助的。 我跟这位娘子谈得投缘,她愿意带我们去见他表哥,至于后面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达奚武按着佩刀的手,瞬间就松了下来。 哪怕他这样的,也知道事关重大,不能随意瞎搞,就更别提三人中说了算的贺拔岳了。 “益守,你是说……对尔朱都督的事情,很有帮助,对么?” 贺拔岳将“尔朱”二字咬的很重。 刘益守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策略奏效了,看他们三人的肢体动作,大致上也能猜到自己没有睡冯淑鸢,这些人打算对自己做什么。 果然,人在任何时候,都不可以失去警惕之心! “确实如此。”刘益守镇定的点头说道,看起来就像是没有发现贺拔岳等人的“阴谋”一样。 “你随我来。” 贺拔岳指了指刚才冯淑鸢和刘益守待过的禅房说道。 “你就在此地等候不要走动,我去去就来。” 刘益守温言对着冯淑鸢一笑,跟着贺拔岳进了禅房,并关上了房门。 冯淑鸢警惕的抱起双臂,看着达奚武跟贺拔胜,这两人脸上瞬间就不自然起来。 …… “大哥此番回去,功勋还不是太够,而且很容易被别人摘桃子。” 一进屋,刘益守就沉声对贺拔岳说道。后者面沉如水,只是微微点头不说话。 “大哥想要作为先锋立功。这个先锋,可以分为文斗,和武斗。武斗就不说了,大哥到时候还会不会担任前锋都难说得很,倒是这个文斗值得说道说道。” 听到这话,贺拔岳有些沮丧的摆了摆手道:“你以为我没有考虑过么,其实我早就想过,只是插不进手而已。天子与尔朱都督,都是通过信使联系,并没有中间人。 而且这种大事,岂是我可以插一手的。” 贺拔岳轻叹一声,对刘益守推心置腹,似乎忘记了之前他还想着一有不对劲就将对方斩杀。 人之常情而已,因为人的天性,就是喜欢忽略对自己不利的因素,而看重对自己有利的因素,俗称:报喜不报忧。 “但是,如果天子驾崩了的话,恐怕,大哥的作为,就很重要了。” 刘益守抛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益守,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贺拔岳瞬间就急了,由不得他不急。天子还活着,跟天子已经驾崩,尔朱荣要采取的策略,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太后不杀天子,留着过年么?等着天子招尔朱都督带兵攻洛阳,清君侧?” 刘益守反问道。 贺拔岳无言以对,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虎毒不食子,再说什么时候死,也是很令人怀疑的一件事。 胡太后还没杀死天子,而尔朱荣却打着为天子复仇的旗号……这种事情会让人笑掉大牙的。 “我在洛阳的某个尼姑庵门前,遇到了天子的妃嫔,其中一个,就是尔朱都督的女儿,尔朱英娥!” 刘益守再次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你说什么!” 贺拔岳激动的拉着刘益守的袖口。 既然知道尔朱英娥被迫出家了,你为何不救?这是多大一件功劳啊。 “天子的妃嫔都被迫出家,这就说明什么?说明天子应该已经遇害,只看有没有宣布而已。胡太后等人,应该是布置完了后手以后,然后再宣布天子的死讯。” 刘益守就通过这一点点的细节,剥茧抽丝般的得到了天子已然驾崩的惊天消息。 “如果那样的话,我们现在就要过黄河,到北岸去见尔朱……” 发现刘益守脸上的表情似乎很轻蔑,贺拔岳瞬间就闭口不言了。 “是啊,我们是可以回去。然后尔朱大都督连洛阳城谁当家都不知道。没有内应,如何破开河阳关? 如何进入洛阳城?如何对付被逼入绝境的洛阳禁军?以乱臣贼子的身份,被定性为谋反吗?” 刘益守冷冷的说道。 这一刻,贺拔岳才醒悟过来,眼前这个人,虽然来历不明,但是……那是真的厉害!很多人都被他俊朗得不像话的容姿所迷惑,而忽略了他的脑子! “所以,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呢?” 贺拔岳有些沮丧的问道。 刘益守的脑子是一辆风驰电掣的跑车,他的脑子是一辆破三轮,连对方的背影都看不到。与其说是嫉妒,倒不如说是要无能狂怒。 “兵分两路。你拿着血书,跟达奚武二人,一同前往军营,见尔朱大都督,将血书交给他。 信使不在?没关系,只要尔朱都督知道,并且相信天子很危险就行了。这份血书,足以让大军兵不血刃的占领位于黄河北岸的河阳关! 让尔朱都督兵锋直指洛阳,但切忌不要渡河!只要不渡河,洛阳的人,就会认为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屯扎河阳关的时候,你就可以主动请缨,去洛阳周边要害,说服那里的守将,暂时听命于尔朱都督,清君侧!这样,洛阳城就成了聋子和瞎子! 接着就看我的表现了,等我办完了事情,自然会带着书信和名单,去河阳关来找你。当然,一人为私,二人为公。让贺拔胜跟着我一路就行了。” 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刘益守居然能够说出可行性极高的策略,而且听起来还很像那么一回事。贺拔岳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确实是小看了此人。 陈元康那句“狗眼看人低”,倒是真没有骂错。 风高浪急,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贺拔岳点了点头道:“我们这就分开行动吧,你那边有几分把握?” “把握的话,一分也没有。但做事不就是这样么,有一分的可行,就要去追求九分的结果,不然的话,主公要尔等何用?” 刘益守说这话的时候,贺拔岳忽然感觉对方身上有种看不见的光芒,让自己不敢直视。 第18章 还真对得起咱这张脸 贺拔岳带着达奚武心急火燎的走了,刘益守和贺拔胜,还有萌妹冯淑鸢留了下来。其实并不是他们不想赶路,而是花一两个时辰走到洛阳,天估计还未亮,城门还没开,闲杂人等在城门处等候,实在是太过扎眼了。 无名破庙的佛堂里点着篝火,闷葫芦贺拔胜坐在刘益守对面,脸色看上去颇为纠结。 “我们之前在商量,如果你不给这娘子一刀,我们就把你解决了,以免后患。” 贺拔胜沉声说道。 虽然刘益守知道他们在打什么算盘,但贺拔胜能把话挑明,他还是相当意外。 其实贺拔岳他们不知道刘益守的为人,刘益守亦是不知道六镇那边的习惯。这些人保守,刚健,残暴;又讲义气和袍泽之情。 一起轮x少女的时候,同时化身为恶魔,谁也不会出来劝说阻止,但提起裤子面对敌人的时候,他们又是彼此间最靠得住的伙伴,人性的复杂就在于此。 “我们只是想你也跟我们一样,这样大家就都是好兄弟,可以彼此照应。” 贺拔胜并没有感觉不好意思,他继续说道:“但是我们都小看你了,无论是从哪个方面说,都小看了。这件事你的处理方式比我们好得多,我贺拔胜不会虚伪的说客套话,今天你做的这事,我很服气!” 贺拔胜对着刘益守伸出大拇指说道,那眼神不像是在讨好,反而有些认同。 无论什么时候,事实胜于雄辩,人们都会认同强者,不同的只是对“强者”是如何定义。 事实上,他们这些从底层爬上去的人,一直都在反思和改进行为方式。就好比历史上高欢从前在尔朱荣麾下的时候,也是言语粗鄙,凡事都奔着下三路而去。 但当他当了一军之首后,就开始肃正军纪,培养纪律性了。 原因无他,屁股决定脑袋而已。 现在贺拔胜就觉得,刘益守虽然是底层的屁股,却长着一军之首的高层脑袋,这种人,用一句话概括,那就叫:前途不可限量。 “我还是那句,论迹不论心。达奚武那小子,心里只怕已经把冯娘子睡了几十遍了,可是他只要没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那就随他怎么去想。 同僚国色天香的夫人,上级千娇百媚的小妾,大家或许都有过觊觎之心。但只要是没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凡事一笑而过即可。无论你们之前想做什么,只要最后没有做,那就无妨。 若是有些念头那就要置人于死地,只怕现在世上已经没有活人了。” 刘益守感慨的说道。 “是啊,贺六浑的夫人,确实人人都想上,那真是国色天香。” 贺拔胜的思维居然飘到很远的地方。 “贺六浑?” “哦,就是高欢,不知道你听过他没有。他夫人娄昭君,乃是六镇公认的第一美人!” 高欢!娄昭君! 这两个名字刘益守怎么可能没听过!今后几十年,中国北方,就是这两人的舞台啊。 不过这跟自己这条没什么追求的咸鱼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益守摇了摇头道:“没听说过。” “高欢屡次与我们为难,乃是我们在尔朱都督麾下最大的对手。” 贺拔胜皱着眉头说道,心中对高欢的为人嗤之以鼻。 六镇里面,贺拔岳他们是武川镇的,高欢一帮人是怀朔镇的,这里头的互相排斥,大概可以类比于两个不同的草原部落。 他们天然就是敌人,从一生下来,就已经决定了彼此的立场。哪怕同在尔朱荣麾下也是一样。 相应的,尔朱荣也没有能力去弥合这两个团体的矛盾,甚至是在有意纵容他们互斗。 当然,这两个团体,对于像是刘益守这种没有特定立场的人,只要不是带着自己班底加入,那都是极为欢迎的。 贺拔胜今天的一番话,大概也是很担心高欢把刘益守拉拢过去了。 “今夜我守夜,你去禅房里陪陪那位小娘子吧。” 贺拔胜指了指身后的禅房说道。 冯小娘看刘益守的那种眼神,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既然要利用她敲开元氏一族的大门,那么哄哄对方并无不可。 “也罢,我也有些事情要问她。” 刘益守点点头道,并没有矫情。 …… 黑暗的房间里并不是伸手不见五指,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床板上,一具妙曼的身影正侧着身子背对着刘益守,温柔的曲线带着无尽的诱惑。 某人心中暗自感慨,也难怪达溪武会流鼻血,冯娘子青春少女,正是女人一生中最美的时候。正如那酸甜的青梅一样,谁都想咬一口。 “睡着了的人,呼吸的声音,不是像你这样的,别装睡了。” 刘益守淡然说道,躺到了对方身边,仰面看天上的一轮明月。 “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好可怕。” 冯娘子似乎咬着衣服在说话。 “是啊,人心不古,现在世道就是这样的,你才见识到多少?” 来这里并不久的“菜鸡”刘益守教训第一次出门远行的冯萌妹道。他也没见过很多险恶,但好在人够机敏。 “洛阳,真的会出大事么?” 冯娘子小声问道。 “确实如此。” “会不会跟我家乡那边一样,死很多人?葛荣大军四处流窜,我们那边好多人都死了。” 冯娘子一边说一边有些发抖,大概是吓的。 “很快,洛阳也会变成这样……” 刘益守喃喃自语的说道。 冯娘子忽然转过身来,黑暗中,那双清纯的眼睛带着无助与困惑。 “怎么了?” “我是在想,你说洛阳很快也会变得危险,那你为什么还要送我回去呢?带我一起走,远离这里,不是更好么? 其实我也不是一定要嫁给表哥的。” 冯妹子有点不懂刘益守到底是抽了什么风,她一不小心就把藏在心里的所谓“秘密”全说出来了。 不过刘益守只当是没听见的。 “因为世上总有一些傻子,他们对有些事情看不下去,总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做点什么,比如像我这样的傻子。” 刘益守长叹一声道。很多事情,都像是精密啮合的齿轮一般,一环一环,所有的最终结论,都指向河阴之变与北魏政权的崩溃。 元彝为什么早不娶冯娘子,晚不娶冯娘子,非得这个节骨眼成亲呢?难道他看不出洛阳的局面不对劲么? 刘益守推己及人,感觉事情并不简单,因为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在局势紧张的时候办婚礼,显然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聪明人不会做这样的事。 但,既然是“表哥表妹”,那么自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任城王元彝,亦是希望加强他们这一脉跟长乐冯氏的关系! 退可自保,进则可以谋一谋皇位。 灾祸将至,或许普通人察觉不出什么,但权贵的警觉性显然高一些。哪怕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类型的坏事,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自保,这是一个非常正常的思维。 所以这门亲事表面上看有些不合时宜,实则是必然的选择。 “是不是我把你引荐给表哥,就可以帮你达成心愿呢?” 冯妹子不动声色的抱起刘益守的胳膊问道。 “那倒不是,这只能代表,你能帮我到这里,后面的路,得我自己独自走完。” 刘益守忽然明悟,或许冯娘子的表哥,对自己也许并不怎么待见。 换位思考,如果自己的未婚妻,等同于老婆的人,主动抱着某个帅哥的胳膊,还总是含情脉脉的看着那位帅哥……他也会很不待见那位帅哥的。 类比于新娘新婚前夜私会健身教练,锻炼身材之类的。 刘益守小心翼翼的把胳膊从对方怀里抽出来,结果一根筋的冯娘子往自己这边拱了一点点,顺势又把胳膊抱住了。 刘益守放弃治疗,懒得跟她在这种事情上拧着。抱个胳膊而已,难道你还能抱出个儿子来? “你还认识别的元氏的什么人么?” 刘益守忽然感觉跟冯娘子表哥见面,搞不好有杀身之祸。 “男的么?那不可能认识啊,我这个字待闺中的小娘子,哪里会认识不三不四的男人嘛。人家平日里都见不到男人。” 冯娘子牵强的辩解道,一点都没在意她抱着“不三不四”的男人胳膊,是多么不妥。 “行吧,女的呢,有没有认识的。” 冯娘子脸上闪过一丝纠结,最后还是无奈说道:“彭城王家的元季瑶元姐姐,还有几个姐妹我都认识。但是,我就是不认识她们家的元莒犁,一点都不熟,完全没说过话,听说这个人特别不好相处。反正你别找她就行了。” 冯娘子脸上有些发烫,毕竟她还不是很习惯说谎。 刘益守没有点破冯娘子那点小心思,却是暗暗记住了元莒犁这个名字。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被你表哥乱棍打出的话,你记得快点去洛阳的圣明寺来找我,然后带我去见你认识的随便哪个元氏娘子。 这件事非常重要,关乎洛阳城的安危。” 总感觉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冯妹子微微点头,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把刘益守的胳膊拽得紧紧的。 房间陷入静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暧昧。孤男寡女,男未娶,女未嫁,抱在一起(萌妹子脑补),难道不该发生点什么吗? 冯淑鸢慢慢将自己的红唇靠近刘益守的脸,越凑越近。只要亲上去,然后就,再就,最后就……把事情办成了! 她坚信自己可以,萌妹子已经决定豁出去了。 “呃,那个……” “怎么了?” 企图“偷袭”的冯淑鸢以为自己的企图被发现了,心脏不争气的狂跳,手都有点抖。 “我的胳膊,被你压麻了……” 刘益守微微皱眉道。 “哦。”冯淑鸢依依不舍的松开手。 …… 有的时候,哪怕时间过去十年,一个人的生活也不会发生改变。 但更多的时候,往往就是过了一夜,生活就会完全不一样。 对洛阳来说,对冯淑鸢来说,都是。 当刘益守他们出现在洛阳城外的时候,彻底傻眼了。 城头挂起了白布,城门卫兵头上绑着白布,所有进城的人,都要在胳膊上绑一条白布,全城缟素! 这是皇帝驾崩才有的待遇,连重量级王爷死了都不可能洛阳全城缟素。 贺拔胜一脸惊骇的看着刘益守,某人昨晚上跟贺拔岳他们说天子元诩会被胡太后弄死,今天居然洛阳就发丧了! 这到底是料事如神,还是乌鸦显灵,真是一言难尽。 洛阳各大城门都已经完全戒严,任何人都不得外出。但是,却可以不经过检查,直接进城!也就是说,对进城的人,不加查验,只是严格控制出去的人。 毕竟,洛阳也需要各种物资,如果连人都不能进来,这么大一座城池,或许三天都维持不下去! 刘益守暗中揣摩,朝廷,或者干脆说是胡太后及其党羽,应该是在试探各方反应,绝不会长期封锁城门。 他忽然想起于校尉来。于校尉是在搜查“血书”和“信使”,估计是没有搜到(无论是不是主动不搜寻)。 所以,胡太后为了以防不测,所以干脆就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 “一同进城吧。胡太后大概是防着有人出城通风报信,倒是不介意外面的探子进来,反正都是出不去的。” 混在人群中,堂而皇之的入洛阳,并未遭受任何盘问。 刘益守暗暗松了口气。不得不说,胡太后真不是做大事的人,别人家一般都是外松内紧,结果这洛阳城反而成了外紧内松。 街上连个巡逻的队伍都没有。 刘益守觉得,胡太后大概是以为天子元诩被自己弄掉,尔朱荣就再也不是“岳父”的身份,缺少了带兵入洛的借口,在战略上,已经全盘输掉了。 当然,她这么想,一般情况下是没错的,比如说尔朱荣只是个手里没有兵马的权臣,现在基本上就是待宰羔羊了。 …… 任城王府外,冯淑鸢去叫门,门房去开门。然而正当刘益守和贺拔胜二人准备跟着萌妹子一起入府的时候,从府里出来了一位面色阴沉的年轻人。 穿着华丽,相貌尚算是英俊,当然,完全没法跟刘益守比。 他身后跟着十多个拿着棍棒的家奴。 “我表妹的护卫,就是你们杀的么?” 刘益守愣了一秒,随即醒悟过来,对着眼前这位年轻人拱手道:“我们在路上遇到你表妹,看她一个人比较危险,所以送她入城。我们这就离开。” “哼!” 那位年轻人面色缓和了几分,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这些人都进入府邸后,刘益守才嗤笑着对贺拔胜说道:“防着我跟防贼一样,还真对得起咱这张脸。” 贺拔胜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刘益守就继续说道:“先回圣明寺休息一下吧,任城王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因为你长得帅,所以人家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你,刘益守这回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成也萧何败萧何”。 第19章 天地男儿 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当刘益守出现在圣明寺的时候,这座寺庙就像是失去了魂魄的病人一样,跟自己第一次来“踩点”的时候差不多。 也就门好点,锁新一点罢了。 而正在门口扫树叶的道静看到刘益守的时候,那表情可以用后世的一句英语来概括: how(怎么)old(老)are(是)you(你)? “佛祖啊,贫僧杂念太多,居然出现了幻觉,罪过罪过。”道静一个人转过身,喃喃自语,就像是没见到刘益守他们一样。 “好了,不用念了老静。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进去了啊。” 刘益守拍了拍道静的肩膀,大步朝着佛堂走去。 “许久”不见,道希大师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如老狗,看到刘益守等人,也只是微微点头,指了指禅房的方向。 莫非是这老和尚不知道天子驾崩了? 如果说道静不知道,刘益守是相信的,但道行颇深的道希大师不知道,那可就呵呵了呢。 这年头洛阳的寺庙,尤其是皇家寺庙,没有一个简单货色。两人来到厢房,贺拔胜就开始焦躁起来了。 “军师,我们现在已经失去了冯小娘子,失去了跟元氏联系的线,接下来要怎么办?” 贺拔胜这话说得刘益守眼皮直跳的,他真的很想问眼前武艺不俗,身材健壮的汉子:我们拥有过冯小萌妹吗?我们明明只是顺便送人家回来的好吧! “没事,等今晚再说。” 刘益守沉声说道。看得出来,冯淑鸢似乎还是有些地位的,并非是完全被元彝支配,毕竟,长乐冯氏的来头亦是不小,这桩婚事,属于任城王一脉巩固自己“自留地”的政治婚姻。 既然是政治婚姻,你又怎么能逼迫自己的结婚对象呢?双方的地位只取决于身后的力量对比呀! 当然,这些跟贺拔胜说,无异于对牛弹琴。 正当刘益守在禅房里跟贺拔胜大眼瞪小眼的时候,道希大师走了进来,坐到了两人侧面。道希大师开门见山的说道:“天子的信使源士康已经醒了。” 所以呢,带他来见见啊。 刘益守跟贺拔胜两人面面相觑,不知道道希大师想干嘛。 “不过他听闻天子驾崩,就气得晕过去了,现在还躺着呢。” 道希大师的语气里透着些许无奈。 唉,就知道这厮挺不靠谱的。你看元诩的人吧,有能力的,比如尔朱荣,野心大的要吞掉国家,没能力的吧,像是源士康这种,忠心是忠心了,结果动不动就晕过去了。 一点卵用没有! 刘益守抓了下后脑勺问道:“那他说了什么没呢?” 道希大师从袖口里拿出一块质地温良的羊脂玉说道:“天子的私人信物,源士康在昏迷之前,交给我的。” 刘益守稍稍松了口气,这厮总算还做了点人事,要不然真就是一路躺平了。 “你们尽快出洛阳城,胡太后,或许会另立新君。然后大肆搜捕反对她的朝臣,这洛阳你们就出不去了。” 道希大师好言相劝道。 刘益守跟贺拔胜对视了一眼,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毕竟,尔朱荣麾下大军,并不能无故长期停留在洛阳周边! 你以为尔朱荣大军退却后,危机就解除了么? 恰恰相反,随着天子的驾崩,胡太后又无法补充直属的力量,完全没办法控制场面,那么河北那边的“义军”,就会长驱直入洛阳。 尔朱荣有恃无恐,胡太后投鼠忌器,不是没有原因的。现在的北魏,可不是太平盛世,各地的起义暴动,都是此起彼伏,甚至可以称为风起云涌。 “你们好自为之,待离开洛阳的时候,源士康会跟你们一起离开。天子已经驾崩,他也没了效忠的人,还不如跟着你们一起,这也是他的意思。” 像源士康这种人物,天子元诩如果还活着,如果还能真正掌权,那么他的前途将不可限量。但是,一旦元诩死去,这种人就失去了最根本的靠山。无论谁当新皇帝,都有自己的班底,绝不会把源士康当做自己人。 现在的世道,就是这么残酷。有时候你拼尽了全力去搏一个未来,而未来却并不由你完全掌控。不仅源士康这个例子,就是刘益守现在左右横跳,挪腾躲闪,也不过是在跟命运赛跑罢了。 道希大师走了,让人送来斋饭,几乎就当刘益守他们不在这庙里一样,并且禁止任何人(主要是道静)跟刘益守他们说话。这也是为了圣明寺不参与到政局中来。 毕竟,天子已经驾崩了,圣明寺的使命,也结束了。 “我总觉得,情况好像有点不妙。” 看到刘益守闭目养神,贺拔胜小声说道,颇有些不自信。他脑子不怎么好用,面对刘益守这种“跑车”级别的人,又怎么可能自信得起来。 此时春日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刘益守身上披着一层金色,颇有些神秘的气息。当然,这也是贺拔胜自己脑补的。 “等吧,如果实在不行,咱们强闯彭城王府。” 刘益守睁开眼睛说道。 强闯王府可还行?王府入口有箭楼,你还没砸门,就被人射成刺猬了,没事装什么x呢! 贺拔胜有心想怼刘益守几句,后来还是忍住了,说不定对方只是在说气话呢。 洛阳元氏几个最显赫的王爷,高阳王元雍不说了,刘益守自然了解这碧莲什么货色。吃喝玩乐他可能在行,其他的,也就呵呵。 任城王一脉,现在元彝的前任元澄,乃是孝文帝元宏时期的改革功臣,虽然血脉隔得比较远,但是在朝堂里的分量和人脉却很重。 而长乐冯氏一族,从孝文帝之前的冯太后开始,就是汉化力量的推动者之一。 所以现在的任城王与其说是宗室,倒不如说是汉人世家集团里面的代表。这一脉不可能成为皇帝,却很有可能走宰辅路线。 当然,前提是北魏这个政治格局还能存在。 最后,刘益守把目光聚集在彭城王这一脉。 老的彭城王是元勰,元宏的异母弟,不过已经在二十年前被处死了(政治斗争)。新的彭城王,是元劭,历史上孝庄帝元子攸的同母哥哥。 从血脉上看,这一脉离孝文帝元宏最近。 血脉上说,元雍跟元勰一脉,基本上是同一起跑线。但是比起威望来,彭城王一脉可比高阳王一脉强了太多! 于情于理,刘益守都应该跟彭城王府的人联系。就算他今日跟那位“表哥”相谈甚欢,最后估计还是会走到彭城王府里。 可以说这个任务,终点其实是一定的,就是彭城王府。缺的就是如何进入对方视线,并且与之接上头。 果然,还是冯萌妹的关系靠谱一些啊,直接就跟彭城王府的贵妇联系上了,省了许多事情。 一个人如果太弱,就不得不借助各种关系来补强自己的弱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想到这里,刘益守念头通达起来。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虽然现在洛阳城内是全城缟素,但来往的行人只是稍有减少,并非是一座死城。 一个黑影鬼鬼祟祟的靠近圣明寺开着的寺门,才一进去,就被横眉冷对的道静拦住了。 “天色已晚,拜佛明日再来。” 道静虎着脸说道。 洛阳城内,很多寺庙是到了晚上才热闹,毕竟,有些事情白天来做还是有些不习惯。但是圣明寺很显然不是那种类型的寺庙。 借着灯笼的暗光,道静这才注意到穿着黑色袍子的人,居然是个年轻女人。 “进去吧,人在穿过佛堂后的第二间禅房里。” 道静颇有些无语的说道。 只要是年轻漂亮妹,那么绝对是来找刘益守的无疑了。 “谢谢大师。” 某萌妹子高兴的点点头说道。 一个是想太多,一个是想得太少,两人居然可以接上头,也堪称是个不大不小的奇迹了。 看到又一个妹子被刘益守无情的“祸害”,道静暗暗的叹了口气。 “皮囊皆是色相,为何她们都那么执着呢?” …… 圣明寺的某间禅房内,贺拔胜呆若木鸡看着冯淑鸢脱下外面的黑袍子,又看了看一脸淡定的刘益守,有点点怀疑人生。 萌妹子的表哥什么德行他也见了,这一位要出来,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结果这位明显是智商不太够的妹子,居然就这么一个人来了!是该说任城王府的人心大呢,还是长乐冯氏面子大呢? “我说今晚在彭城王府过夜,不回去了。毕竟以前也有过,所以他们也没怀疑。” 怀疑未必是没怀疑,可能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刘益守微微点头笑道:“我相信你一定会来的。毕竟你是在危难的时候也能考虑到别人,我从未怀疑你会不会来,只是担忧有人不让你来。” 刘益守给冯淑鸢戴了一顶大大的高帽子。从女孩笑得弯弯月牙一样的眼睛看,她对刘益守的吹捧应该是非常受用的。 贺拔胜好像从刚才那一幕里面领悟了一点点撩妹的技能,能够体会到实实在在的提高,却又无法说出来。 “唉,姑姑把我骂了一顿。我说这次路上遇到截杀,非常不吉利,成亲可能并非吉时。好说歹说,姑姑总算是答应今年过年之前不再提这事,明年选个黄道吉日再说。” 冯淑鸢略有些得意的说道,眼睛盯着刘益守,脸上似乎写着“快来夸我”,看得某人莫名其妙。 这妹子在自己面前好像蠢得可以,对付她姑姑倒是一套一套的啊。 “我带你去见元家姐姐,你怎么感谢我呢?”萌妹子眯着眼睛问道。 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呃,你想要什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 他还想救洛阳人于水火呢,他找全洛阳的人要感谢了么? 挟恩图报,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过这话以他的情商显然不会说出来,要说只会说:我替天下人感谢你! “我想……” 冯淑鸢本来想说我想跟你亲个嘴,不过一想到对方应该会很快就会被自己“攻略”,这么重要的愿望,可不能许在亲嘴这样的小事情上面。 她沉思片刻说道:“那就我想好了告诉你,我现在还没想好。” “嗯,那你想好了告诉我,赴汤蹈火都替你走一趟。只要不违背我的原则。” 刘益守怕她提出“现在我们就来一发”啊,“趁热赶紧结婚”啊,“入赘我家很好很强大”啊之类的愿望,特意在后面加了一句。 “那行,说好了啊,我们这就出发吧。彭城王府离这里不远的。到时候你跟元季瑶姐姐谈,我就在王府里转几圈。” 冯淑鸢把刘益守的行程安排得死死的,其实是因为她很忌惮一个人。 “那就出发吧。对了,贺拔兄弟,你就在寺庙里等着,拿着这块玉佩。如果我今夜没有回来,那么你拿了这块羊脂玉,立刻就离开洛阳回尔朱都督大营,不用得我了。” 刘益守将那块天子……嗯,前任天子的信物,交给了贺拔胜。 “你是说……” 贺拔胜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我没回来,那就是彭城王将我交给了胡太后,你还是祈祷下我能适应面首的角色吧。” 刘益守无奈苦笑道。 没想到此行是如此危险,贺拔胜跟冯淑鸢都有些面色纠结,想劝刘益守不要去,这话又说不出口。 如果可以不去,那他们千方百计的进洛阳来,难道就是为了看风景么? 什么叫男儿?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会顶着困难上,不会退缩,这才是男儿所为。 贺拔胜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冯淑鸢这个出身好,长得漂亮的萌妹子那么迷恋刘益守了。其实有时候女人的直觉比男人的判断要准。 “呃,那你还有什么话要带么?” 比如说尼姑庵里面的那个妖娆美女徐月华和小叶子? “没什么话要带的,如果我就这样没了,那就没了吧。我做事自然是遵循我的原则,既然是认定了,那就一定要去做,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郎君,放心,有什么事情,我会跟元家的人求情的。” 冯淑鸢自信满满的说道。 刘益守忽然有种被立了旗子的感觉。 “罢了,带路吧,成败在此一举了。” 第20章 一群自以为是的人 比起占地庞大,陈设奢华的高阳王府,彭城王府的规模要小得多,也朴素得多。可能是某些人的想法不太一样吧。 比如说高阳王元雍,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能当皇帝,也根本不往那方面去想。所以,名望这种东西,对他来说是累赘。 美食,美色,奢华,这才是他追求的。不求帝王般的权力,但求帝王般的享受。 而彭城王一脉,明显心思比较多,比起高阳王与天子一脉的人亲密无间,毫无防范,彭城王一脉甚至可以说跟天子一脉有着血海深仇。 老一代的彭城王元勰,就是宣武帝亲手送上断头台的!至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不外乎权力倾轧。 想到这里,刘益守似乎对高阳王元雍这个人的印象有所改观。毕竟,能跟宣武帝谈笑风生,关系好到如同一家人毫无防范。 这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啊! “跟我一起进去啊,你在想什么呢?放心,我已经跟元姐姐说好了,还说你也会来,她也同意了。” 萌妹子冯淑鸢显然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 刘益守微微点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不安,大概,是事情太过于顺利了吧。 自己何德何能?说难听点,就是个出身来历都是谜团的“泥腿子”。而世家,特别是如彭城王一脉这种顶级勋贵,一向都是眼高于顶的。 哪怕他们“好男色”,起码也得见过自己以后,才会让自己进去吧?哪里有冯娘子招呼一声,就带个男人进府的? 不过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来都来了,不跟彭城王见上一面,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打道回府的。 “嗯,也是该进去了。” …… 黄河北岸,孟津渡口。这里屯扎着北魏帝国最精锐的一支武装力量,人数虽然仅仅万人,却足以逆转乾坤,乃是各方都要拉拢的力量。 帅帐内,皮肤异常白皙,容貌俊美的中年主帅,正一脸深思的看着手中的血书。贺拔岳垂手站立,低头看地一言不发。 “此人名叫刘益守?” 说话的这位主帅正是尔朱荣,北秀容契胡部首领!近两年来声名鹊起的那一位! 由于“名声在外”,刘益守印象里,尔朱荣应该是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胡须浓密到可以当刷子,徒手撕裂虎豹那种。 但实际上,尔朱荣的卖相非常儒雅。呃,儒可能抬举他了,但是“雅”这一点完全没问题。 平日里,尔朱荣的言行也是非常文雅的,几乎不会去亲手杀人。当然,都是手下代劳。比起粗鄙的六镇部曲,尔朱荣看起来更像是个“文明人”。 天子的血书,在尔朱荣看来全是废话,没有一点实际意义,忽悠那些关隘守将而已。 倒是刘益守这个人有点意思,思路清奇,甚至可以说是给自己指了条明路。 “回禀都督,确实如此。此人才智卓绝,不可小觑。” 毕竟没有实际战绩,贺拔岳也不好帮刘益守吹嘘,只好说了些套话。 尔朱荣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主要是贺拔岳那句“太后必杀天子”,打动了他。天子是活人,还是已经死了,这对他来说,有着云泥之别。 如果活着,那就要小心翼翼的,绝不能轻举妄动。但是如果天子已经驾崩,只需要一句“调查天子死因”,就能号召起一大批人,最后兵临洛阳。 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进来,看到贺拔岳在,用眼神请示尔朱荣。 “说吧,但讲无妨。” “回禀都督,斥候回报,洛阳全城缟素,应该是天子驾崩了!” 哈? 石破天惊! 尔朱荣和贺拔岳一同呆住了,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刘益守那个乌鸦嘴,一天前说的事情,一天后就应验了。尔朱荣摆摆手,传令兵跟亲兵一同退出了帅帐。 “他还说了什么没?” 尔朱荣现在对刘益守产生了极大兴趣,这一人的智谋,不亚于千军万马! “回都督,他说在洛阳办一点事情,等事情办完,大都督就可以带着大军入主洛阳了!” 贺拔岳把刘益守说过的话,稍微往前走了一两步。刘益守只是说他们可以入主河阳,可不是说入主洛阳! 可能贺拔岳觉得以刘益守的本事,再加上尔朱荣麾下精锐大军的威力,入主洛阳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如此甚好,真是瞌睡的时候来了枕头。行了,你下去吧,刘益守如果到了大营,你就让他直接来找我。这个人以后就跟着我了。” 尔朱荣一句话,就将刘益守本来的序列,调动到了自己身边! 贺拔岳傻眼了,他好不容易找了个人才,尔朱荣就这么招呼都不打,直接抢了?你特么做事也讲点先来后到啊! “喏,卑职告退。” 贺拔岳拱手而退,心中充满了愤恨。 尔朱荣大军的核心是契胡部,在战斗过程中,陆续收编了不少六镇力量。但是,契胡部就是契胡部,他们跟六镇的人马,是没什么历史渊源的。 相反,契胡部跟元氏的关系,反而比跟六镇关系更近些。这也是为什么尔朱荣可以当元诩的岳父,为什么历史上高欢可以那么容易就捏合六镇的力量来跟尔朱部对抗。 因为他们从来就不是一伙人! 现在尔朱荣要把刘益守调到自己身边,相当于是把某个人才从六镇的武川镇抢夺到契胡部来,虽然他们的军营是在一起的,但这绝对是两个不同的团体。 为了人才,尔朱荣居然都不顾自己吃相难看,贺拔岳也是感慨刘益守魅力强大。跑车一般的头脑,确实是可以对只懂得带兵打仗的尔朱荣,予以极大支持! 果然,世道虽然乱,但对于真正的人才,大家都是识货的。 贺拔岳有点后悔当初没有下大力气拉拢刘益守了,只是,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吃。 …… 某个会客的偏厅内,一位年轻的少妇,发髻高高盘起,坐在刘益守对面。 此女名叫元季瑶,彭城王府家中排行老二,已经嫁人。夫君是陇西李氏出身的李彧,可以说是强强联合。 冯娘子的小心思,几乎是一览无余。因为刘益守面前这位少妇,很显然是他的个人魅力无论如何也“拉不动”的。 从此女眉眼中不露声色的春意看,夫妻生活应该挺不错的,毕竟李彧是出了名的壮士,颇有武艺。她实在是犯不着为了一个帅哥,就暗送秋波。 “小郎君真是俊俏呢,不知道找我弟,有什么事情要谈呢。” 元季瑶抿了一口酒,慢悠悠的问道。 “一件很紧急的事情,还请务必让在下见到能主事的人!” 刘益守沉声说道,他已经察觉到对方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只是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做什么。桌上的小菜和酒水,他动都没动过。 “哎呀,真是不巧了呢,我家王爷,哦,就是我兄长元劭,他不在府里呢。” 元季瑶说话的语速很慢,很是漫不经心,总让人心里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一会说弟弟,一会说兄长……刘益守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没有说话。 “小郎君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没有的话,那我就让家奴送你出府了。冯家小妹今夜就在王府过夜,不需要小郎君操心了。” 元季瑶笑着说道,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有点假。 “可以啊,那我先去跟冯娘子告个别。” 刘益守也笑着说道,这笑容已经不是假了,而是活生生的皮笑肉不笑! “呃,这有点不妥当吧,毕竟你也不是冯娘子什么人,我们没有必要听你的。” 元季瑶的脸迅速就冷了下来,翻脸比翻书还快,眼神闪过一丝惊慌。 刘益守抓起手边的酒壶,朝着桌上一砸,几乎是一瞬间,屋子里都弥漫着令人沉醉的酒香。 “你!” 刘益守将边缘锐利的酒壶陶片抵在元季瑶的脖子上,冷冷说道:“带路!我现在就要带冯娘子走!” “这件事与你无关,今夜之后,冯娘子就是我们彭城王府的人,这对她来说没有损失。但是你挟持我,小命就会不保,而且对事情没有任何影响,请你不要自误!” 元季瑶的态度依旧是非常强硬。 而且她并没有说错什么。 “我不想重复说过的话,带路!” 陶片划开了元季瑶脖子上白皙的肌肤,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听我说,我们王府不是没有美人,甚至是还未被男人碰过的美人,每一个都比冯娘子好看。我可以送两个给你! 我们王府不缺钱,你要多少都可以给你,这件事与你无关,亦是不会要冯娘子的命,说不定她以后还会感谢我们。” “话说三遍淡如水!带路!” 刘益守抄起桌上另外一块碎陶片,直接扎入元季瑶的胳膊,顿时血流如注! 这下元季瑶终于相信,世界上真的有人油盐不进了。她硬是咬紧牙关没有叫嚷,只要弟弟把“事情”办了,自己受点罪算什么呢。 正在这时,偏厅大门“啪”的一声被推开,一个气喘吁吁的少女,扶着门,胸膛剧烈起伏,有些惊讶的看着被刘益守挟持的元季瑶。 “放开二姐,我来替她。她流血了,要治伤。” 这位少女指着刘益守,义正言辞的说道。 此女眼若晨星,玲珑腻鼻,肤若白雪,朱唇一点更似雪中一点红梅孤傲妖冶,简直活脱脱一个从锦画中走出的人间仙子。 只是她的气质有点冷傲,看上去不太容易接近。 除了那双能玩十年的腿,冯萌妹的容姿,在各方面被此女完爆。 这大概就是对方口中那个“很不好相处”的元莒犁了。 “你是元莒犁?” 刘益守好奇问道。 “诶?你知道我?” 那位仙子一般的美人一脸错愣道。 看到你的模样,就知道为什么冯小娘防你如同防贼了。刘益守心中暗暗吐槽,这一位肯定是家中最美宠妾生的庶女。 因为元季瑶是嫡女,从相貌看,差了元莒犁一大截,肯定是母亲都完败,才会遗传到下一代。 “你是家中庶女?” “这你都知道?” 元莒犁心中暗暗不爽,冯淑鸢这个大嘴巴,到底说了多少她的事情啊! 她乖乖的替换了受伤的元季瑶,后者迅速的跑路,大概是去叫人了。 “带路吧,晚了你那位好姐妹要失身于你弟弟了。这事说平常也平常,但你们会惹怒一个不该惹怒的人。” 刘益守搂着元莒犁的腰,将锋利的陶片抵在对方脖子上。 “惹怒谁?” “惹怒我。” “如果惹怒你会怎样?”元莒犁感觉此人说话有些好笑。 “如果有人惹怒我,那么他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在去死的路上。”刘益守毫不客气的威(吹)胁(牛)道。 女孩身上传来诱人的香气,别误会,不是女人的味道,而是不知名的浓郁花香。有可能是来自于西域的香料,看她头发还没干,之前应该是正在沐浴。 “我说,你不用这么一本正经吧,你看不出来我是站谁这边的么?” 元莒犁气得直发抖。 她在心中祈祷,刘益守的爪子,千万别碰自己肚子前面的那根腰带,千万别出什么乱子,千万别拉开。 这是出浴的袍子,腰带一拉,整个都会滑落,她就一丝不挂的暴露在别人面前了。 “带路吧。” 刘益守催促道,只见元莒犁递给他一把金色刀鞘的匕首。都做戏做全套了,那么把陶片换成匕首,也是很正常的吧? “拿把刀抵着,像一点。” 元莒犁也是被气到了。 自己正在沐浴,听人说冯娘子来看自己了,她开开心心的跑过来,结果就看到有人挟持二姐……更那啥的是,自己的某个弟弟,似乎对冯娘子起了不轨之心。 两人略有些狼狈的来到一间厢房跟前,门都没关严实。他们凑到门缝里,就看到有个年轻男子看着床上陷入昏迷的冯萌妹,抱起双臂在说话。 “冯娘子呢,来找我姐姐元莒犁,可是没找到,于是呢,她就随便找了个房间休息。 可谁知道呢,她找到的房间,是我的妾室的房间。 然后今天我喝了很多酒,天旋地转的,不知道在哪里,就直接躺床上了。 后来我想起是妾室的房间,床上又有个女人,我就脱光了她的衣服直接睡了她。 虽然那时候我发现睡错了人,因为我的妾室早已不是处子,但这个女人是。然而她紧紧的抱着我,我挣脱不开,所以将错就错,我们一夜鱼水之欢。 第二天早上,我才发现这个女人是冯娘子。 不过我是正人君子,那肯定不能睡过了就不管不顾,我要对她负责,所以她就会成为我的夫人。嗯,事情就是这样子。 可以开始办事了。” 那个年轻人自言自语了一番,把整件事都“补圆了”。门外的刘益守跟元莒犁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此人才好。 “他无耻的样子,很有我年轻时的风范。” 刘益守摇头叹息道。 “贼人在此,给我拿下!” 正当二人偷窥得起劲的时候,元季瑶捂着受伤的胳膊,带着一队手持弓箭的家奴,将刘益守和他挟持的元莒犁团团围住。 第21章 反派死于话多 被一群手持弓箭的家奴(家将)包围,其实刘益守一点都不慌,因为他有两个人质。 顺势退入冯小娘躺着的那间厢房,刘益守回头对刚才一直喋喋不休的年轻人说道:“兄弟,反派死于话多,你要是刚才没那么多废话,这冯娘子不早就到手了么? 现在你的表演时间结束,轮到我了。” 他退到那位年轻人身边,对着那人的后背就狠狠的一脚踢过去! 对方本来就是有些酒色过度,这一下竟然在地上滚了几圈,才被惊慌失措的家奴扶起来。 “刚才那一脚,是替冯娘子踢的,我替她问候问候你。”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按住了元莒犁的小肚子,在对方耳边轻声说道:“不想春光乍泄的话,叫他们都退出屋子!” 诶? 这话瞬间就让元莒犁后背发凉,就像是一条毒蛇盘踞在自己肚皮上一样。 “都退后啊,你们是不是想让我死?” 元莒犁俏脸含煞,怒视那群家奴说道。 “三娘子,在下箭术百步穿杨,绝对可以一箭射死这贼子,而不伤娘子分毫。” 家奴中一人走出来,搭弓射箭,擦着刘益守头发而过,弓箭“咚”的一声射入身后房间的支撑柱上。 这下轮到刘益守后背发凉了。 你妹啊,有狙击手不早说! 忽然想起怀里又香又软的妹子,刘益守将手里的匕首放了下来,但揽着元莒犁细腰的手,却开始拉动那根“死亡之带”。 “我怀里的这位,是彭城王府的第一美人,你们不否认吧?” 刘益守笑着说道,有人想上前,元莒犁焦急的暗示对方后退,不要上前。 “哼,是又怎么样,快放开我三姐!” 刚才那位年轻人黑着脸上前说道。 “人都有爱美之心,我就不信,你们没想过这位娇俏的元家三娘子不穿衣服是什么样的。要是偷窥洗澡不会被抓的话,只怕她每次洗澡,你们都会去吧?” 刘益守的话,让元莒犁肺都要气炸了。但是她还是个拎得清的女人,为了救自己的朋友冯淑鸢,现在就必须要配合刘益守。 “只要我一拉这根腰带,你们深藏心中的愿望,就可以实现啦!到时候我会顺便将她的袍子抓手里,敞开了让你们看,爱看多久看多久! 啧啧,三娘子云英未嫁,她的未来夫君都没看,你们反而先看了,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呢?让你们体验到了一把洛阳权贵才能享受的待遇? 那么打个商量,你们要看,还是不要看呢?” 刘益守轻轻抚摸着那根腰带,很多家奴的手都开始抖了。 他们不是兴奋,而是快要吓破胆! 抓住贼人是小,自家小姐春光乍泄问题就大了。 为了元氏彭城王一脉的名声,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会被处死!最少也会被挖出双眼来! 要不然,某人在街上跟其他人吹牛说:我家三娘子可白咯,她身上每一寸我都看过,实在是要人老命啊。 试问元氏彭城王一脉如何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在场的所有家奴,都不自觉的放下了弓弩。只要刘益守拉下腰带,那就等同于他们同归于尽!这真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在下元子攸,你到底想怎么样?” 元子攸自然知道刘益守是跟冯娘子一起来的,起先没注意这个人,现在看来,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叫两个女仆,把冯娘子弄醒,我们要离开彭城王府。” 只是这个小要求? 元子攸微微点头,今日只能算是临时起意的偷鸡,鸡没偷到,下次再说,总有机会的。至于这个刘益守,活不过明天,他有的是办法要此人的小命。 “你肯定是在想,明天天亮以后,就找人把我做了对吧?” 刘益守像是元子攸肚子里的蛔虫一样,连对方想什么都一清二楚。 “哼!” 元子攸冷哼一声没说话。要挟他三姐,弄伤他二姐,破坏他今夜的计划,此人还想活命?真要让这厮活着,彭城王府的面子往哪里放? “在下对你的三姐,也就是我怀里的这位元莒犁,那真是一见倾心啊。她不在我跟前,我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都会朝思暮想的不想活下去。 所以呢,我这只手,就跟她粘住了,松不开了。没办法,我只好带着她一起走咯。” 刘益守又不是傻子,只要没了人质,他连能不能走出彭城王府都难说。元氏皇族是没有下限的! 元子攸气得咬牙,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刘益守怀里的元莒犁面无表情,面对如此“社死”的局面,她觉得暂时离开王府几天避避风头也好,要不然,自己在王府里随时都会有下人背后嚼舌根。 比如说“三娘子被一个很帅的歹徒劫持,她却在别人怀里娇喘,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之类的。 “照这位壮士说的做。” 元子攸无奈下令道。 刘益守满意的点点头道:“这就对了嘛,大家都是好朋友,何必动刀动枪呢?” “那你什么时候放我三姐走?” 元子攸沉声问道。 目前这个局面,现在还没有解。兄长元劭又不在,真是有点棘手。 “记住了,明日午时,来圣明寺。你一个人来,不要带家奴,什么人都不要跟着。也不要派人监视我们。 我第一次发现有人监视,就夺你三姐的贞操,我第二次发现有人监视,那就别怪我跟你三姐夜夜笙歌了,毕竟你姐姐这么美,我又是个男人,忍不住的,对吧? 到最后你虽然可以杀我,但你也不想十个月后有个野外甥吧?” 十个月后有个野外甥可还行?元子攸真是被刘益守的无耻给惊呆了。不过他本就是个腹黑虚伪的小人,难道只许自己做初一,不许他人做十五? 世间走到哪里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刘益守担心元子攸不信,特意在元莒犁光滑洁白的脸上亲了一下。 元莒犁像个木偶一样,已经放弃治疗,随意让刘益守摆弄,只要他不拉腰带,做什么都行! 这是个狠人! 元子攸都有些怕了,他对着身边的下人吩咐了几句,两个女仆架起迷迷糊糊的冯娘子,一行人朝着王府大门走去。 …… “唉,说真的,我从未见过有人对这傻娘子如此好,你是第一个。” 黑灯瞎火,走在回圣明寺的路上,元莒犁都有点妒忌冯萌妹了,语气里带着些许酸意。刘益守背着的冯娘子软绵绵答道:“是呀,郎君是最好的。” 她喝了一点点有迷药的水,不过不多。身子是软的,意识倒是有点清醒。 对于之前的无礼,刘益守没提,元莒犁自然也不会去提,事急从权,又不是故意要这样。如果不是刘益守有勇有谋,今日想从彭城王府脱身,难于登天。 大义与小节,元莒犁分得很清楚。 “对了,如果我弟弟真的派人监视你,那你就会夺我贞洁?” 元莒犁那精致的俏脸上出现一丝凝重。她很清楚,元子攸是做得出这种事情的,想让他“原谅”刘益守,难如登天。 “不,我会劝说你,赶紧的跟我一起私奔了。真的,起码我对愿意跟我一起私奔的女人,绝对会真心相待。哪怕不跟你做夫妻,也不会亏待你。 而你弟弟为了保全王府的名节,顺手将我俩一起杀死,都是有可能的。” 刘益守严肃的说道,脸上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 他都说得那么明白,你只要敢监视我,我就玩你姐姐,各种花式的玩,把她肚子搞大,结果你还派人来监视我。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你根本就没把自己的姐姐当回事嘛! 在这样的家庭里,元莒犁最终绝对会迎来毁灭!与其这样,还不如一路浪迹天涯呢。 刘益守把话说完,元莒犁却是沉默了,因为对方说的是真的,家中庶女,不说受到欺压吧,那待遇肯定是有些不一样的。 关键时刻被放弃也是必然。 “其实呢,事情还没有到那一步。当然,我们会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了。” 刘益守对着元莒犁笑着说道:“认识一下,我叫刘益守。通常留的不止一手。” 元莒犁略一揣摩,就明白了对方想说的是什么意思。 在没有确认彭城王府不会对他造成威胁前,元莒犁都无法离开刘益守身边。甚至晚上睡觉都要躺一起! “我代表尔朱荣都督而来,为的就是扶持你们家的某个人,当新的天子。” 刘益守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因为他要让元莒犁的心向着自己,在冯娘子离开后。 别看元莒犁现在很好说话,那是因为她的好友冯娘子还在这呢。等冯娘子回了任城王府,这一位应该就会翻脸了。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老虎都还有打盹的时候呢。 刘益守必须要让元莒犁知道,我很重要,保护好我,就是保护好你们家的前途! “这种事情也能开玩笑?” 元莒犁感觉刘益守真是牛皮吹破天了!之前说什么夺取贞操啊,搞大肚子啊之类的浑话,那毕竟在极端情况下也能实现。 结果你现在就吹牛能让彭城王府出一个天子? “是真的,我们来就是为了这事。” 冯萌妹软绵绵的补了一刀。 其实她早就可以活动了,力气也差不多恢复了,只不过,脑子就是命令自己不要动,不能动,不准动!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事情?” 元莒犁无奈的捂住额头,她感觉自己的弟弟元子攸,可能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有时候,人生的关键几步,你连一步都不能走错。 “太后乱权,如今还毒死了天子。对于彭城王府来说,恐怕会有灭顶之灾,因为皇室一脉,几乎已经断绝了,新的天子,必定要从亲近支脉里选一支,而彭城王府,是最近,最有威望的那一支!” 刘益守说出了自己的分析。 当然,这也是顺着胡太后的思路,至于胡太后会不会做,那就很难说了。毕竟这一位太后,政治素养颇为可疑。 低得令刘益守怀疑人生。 “唉,是啊,事情不好办了。” 元莒犁哀叹了一声,原以为只是当个人质,但现在仔细想想,她有个可怕的预感,都不敢跟别人说。 “我们确实要在一起很长时间了。” 在除掉胡太后,尔朱荣入主洛阳以前。 元莒犁顺着整个事情的思路往下想,越是想越是感觉害怕,那深不见底的可怕深渊,恐怕要无数人命填进去,才能转动政局的齿轮缓缓朝着彭城王一脉而来。 彭城王府上位,必然有很多利益受害者,这些人,也是一股强大的力量。 尔朱荣野心勃勃,彭城王府上位后,他难道会乖乖的俯首听命? 元莒犁突然感觉,貌似跟着刘益守私奔也不是什么坏事,这洛阳的事情太特么的糟心了! 她还在愣神的时候,刘益守背后的冯娘子,悄悄伸出了罪恶的手,在元莒犁肚子前面那根早已松动的腰带处轻轻一拉。 丝绸的睡袍如水银般落地,刚好看向元莒犁的刘益守瞬间愣住了。 …… 半夜有人叫门,道静打开大门,发现是一个如仙子般精致美丽的年轻女人。他下意识的说道:“刘益守不在,请回吧。” “呃,大师,我是在的。” 刘益守从那美丽女子背后走出来讪笑道:“麻烦让我们进去好吧。” 只是你脸上为什么会有个巴掌印呢? 道静看了看面色冰冷的仙女,又看了看在刘益守背上装睡的冯娘子,再看了看刘益守满脸疲惫的可怜模样。 他很想问对方一句:为什么你总可以把新的美女带到寺里面来呢? “进来吧。” 道静让三人进了圣明寺。 禅房里,冯萌妹低着头,有些不敢看元莒犁。以前她们都是这样开玩笑的啊,互相拉扯对方的衣服,也不见一拉腰带,整个袍子就掉了啊! 她还不是看元莒犁跟刘益守相谈甚欢的模样,心里不舒服,所以才跟对方开个玩笑,哪里知道如此严重呢。 正在这时,一直不说话的贺拔胜,有些为难的对刘益守说道:“军师……你这魅力很大在下很清楚,可是一个又一个美人,你身体真的吃得消么?” 刘益守摆摆手道,指着元莒犁说道:“你看好她,如果她想跑,直接痛下杀手即可,不要讲客气。我有点事要出去。” 嗯?这么晚出去? “那,我跟你一起吧。” 元莒犁实在是有点害怕跟贺拔胜这种身形的人在一起,毕竟刘益守很帅不是么。 “随你,出事了可别怪我。” 刘益守微微点头,对贺拔胜说道:“那你送冯娘子回任城王府,记得,一定要送进门里面去。” 第22章 唯有套路得人心 离永宁寺不远的一座小庙门前,刘益守和元莒犁坐在寺庙对面的一块大石头上。元莒犁换上了一套宽松的黑色僧侣常服,掩盖了傲人的身材。 月光下,刘益守低头沉思着什么,看起来非常专注,而坐在他身边的元莒犁就比较无聊了,毕竟,这大半夜的到个寺庙门口干坐着,实在是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你觉不觉得,我们两个坐这里……” 元莒犁还没说完,刘益守就接着话道:“很像傻子对么?” 你也不用把话说这么直接吧? 元莒犁微微点头,她确实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就像傻子一样。 “我只是在赌,胡太后的策略,是不是会跟我想的一样。” “胡太后能有什么策略?” 元莒犁好奇问道。 “胡太后怎么可能没有策略呢?国不可一日无君,天子无后,那么胡太后会怎么办?当然是找一个替代的。” 刘益守幽幽说道,元莒犁感觉这话听着挺熟悉,仔细一想,不就是之前对方给自己灌输的观点么! 天子无后不假,但后继之人,属于哪一脉,则是大有讲究! 对于胡太后和权臣们来说,继任的皇帝,必须要年幼,还要老实听话,并且家族势力不能太强!对于胡太后来说,彭城王一脉虽然不是最差的选择(最差的是高阳王元雍)。 但也是相当差劲的选择了。毕竟,胡太后和当年老彭城王之死,也有点关系。 设身处地的想,胡太后会任由着天子的位置空着么?不存在的,她必然会找一个容易控制的人上位。一两岁的孩子,似乎是一个最好的过渡。 “这附近,是不是住着什么人?” 元莒犁总算是回过神来了,她不笨,只是缺少阅历。 正在这时,有一队宫卫走来,看到刘益守他们坐在大石头上,立刻就带着兵刃围了过来!所以元莒犁并未得到刘益守的回答。 “你们两个,深夜在此地作甚?” 领头的宫卫沉声问道,他们身上的盔甲,跟于校尉的很像,只是颜色偏黑,在月光下看不太清楚。 “我们在做什么,你们看不出来么?” 刘益守忽然搂着元莒犁的腰,亲密的咬着她的耳朵低声道:“配合一下。” 元莒犁听了,连忙抱住刘益守的胳膊,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围着他们的宫卫,那眼神似乎在说:我们就是喜欢在这里调情,碍着你们的事了么? 卧了个槽,俊男美女大半夜的撒狗粮,几个宫卫面面相觑,想起某些鬼故事中的狐妖,又担心这两人是狐妖假扮的,要不怎么男的帅女的靓呢? 一时间场面居然有些凝固。 这都能把人吓住? 刘益守轻叹一声道:“我们就是找茬的,你们带我们去找于校尉吧。” 于校尉! 几个宫卫都是瞬间夸张变脸,有人悄悄的后退,想要溜走。 “喂,违反宵禁的人在这里,还不来抓?你们是怎么巡夜的?” 刘益守感觉很奇怪,似乎眼前这些人听到于校尉的名字,就跟看到老虎在身边转悠一样。 “那个,兄弟啊。宵禁什么的,都是抓可疑的人,你们喜欢晚上谈情,也由得你。但见于校尉,实在是不太方便,你们这就离去吧。只要不在周围转悠,一切都由得你们。” 领头的宫卫有些为难的说道。 刘益守瞬间领悟,于校尉治军严苛,让这些兵油子都怕了。这些宫卫都是洛阳的勋贵子弟,人家全都是整日打酱油混饭吃的。 如果抓两个月下谈情说爱的人回去,肯定会被于校尉骂。要知道,洛阳城内常规巡夜的工作,并不是由宫卫执行的,宫卫巡夜的场所是皇宫啊,出宫巡夜,那是特别任务! 很明显,他们在此地宵禁,并不是针对刘益守这样的人,而是针对某些特定人群。 但这个秘密,领头的宫卫不能告诉刘益守。 “你们派一个人,领着我们去见于校尉吧。” 刘益守平静说道,带着不可置疑的威势,让这些宫卫微微有些一愣,感觉事情可能并不简单,因为对方实在是太过于有恃无恐了。 领头的宫卫有些不情愿的指派了一个人带路,然后带着其他人离开了。经过此番试探,刘益守已经基本确定了一些事情。 大胆推论,小心求证,推论过程已经结束,现在是时候去于校尉那里求证了。 …… 于校尉的办公地点,不在皇宫内,而是在洛阳城西北角,靠近金墉城的百尺楼! 来到这里,哪怕是元莒犁这样缺少阅历的郡主,也察觉到些许不对劲了。直属于胡太后的禁军宫卫,为什么不在皇宫里呆着,却跑到洛阳西北角的金墉城附近呢? 刘益守暗暗思索,这可能是胡太后对时局的一种“应激反应”,简单的说,就是用自己人和亲信,控制洛阳城防核心(不可能控制住所有的城门,毕竟洛阳太大了)。 她未必察觉到什么,很可能只是隐约感觉事情不对劲罢了。 “不想今晚冯娘子那种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就不要跟我分开。在彭城王府,我尚且能带着冯娘子全身而退,到这里,再来一百个刘益守都不够看的。” 元莒犁连忙跟上刘益守的脚步,不敢东张西望。 两人来到签押房,那个带路的宫卫,跑得比兔子还快,关上门转眼就跑没影了。刘益守原以为于校尉的办公地点应该案牍很多,没想到居然连一张纸都没有,甚至连笔墨都没有! 他不会只是在这里混时间吧? 刘益守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你上次说你要做大事……” 于校尉看了看刘益守身边花容月貌的元莒犁,想了想,最后居然什么也没说,千言万语都在一声叹息里了。 人家为了下半生的“性福”,撩个漂亮妹怎么了?这只是人之常情而已!怎么就不算大事了? 于校尉有些好奇的问道:“那你这么高调的找到我,是为了什么呢?” “知道这一位是谁么?” 刘益守指了指元莒犁反问道。 “知道,彭城王家的三女,容貌非常出众,应该说是他们家最漂亮的一个女儿吧。” 于校尉漫不经心的说道,好像这些事情他都了若指掌一样。 刘益守和元莒犁二人对视了一眼,后者有点理解为什么刘益守这么晚来找于校尉了。 “禁军宫卫,在永宁寺附近布防,哪怕走近,都会被盘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益守沉声问道。 于校尉翻了个白眼,毫无回答的兴趣。 “那么我换个说法吧。胡太后已经选定了一个新天子的人选,他就住在永宁寺附近。你们在那里布防,不过是想看看谁会在那附近晃悠,谁会钻进笼子里,对么?” 于校尉将腿放到办公的桌案上,那姿势似乎是在说:你继续编,我听着呢。 “那么我用排除法啊,你不用回答。” 刘益守来回踱步,指着元莒犁道:“彭城王府家的几个女儿,嫁的都是强力家族,其中就有陇西李氏。至于身边这位,早已名声在外,根本不愁找不到好人家。 元子攸等人,也都成年,嫡子就有三个。这股力量,已经自成体系,胡太后难以插足,所以,彭城王一脉被排除。” “高阳王子嗣虽多,但他一向都是无心政务,子女的子女也特别多。胡太后若是将天子的位置给高阳王一脉,她自己就混不下去了。主要是高阳王名声太差。” “天子无后,自然是不需要多说。但是有一家人,似乎很符合胡太后的要求,那就是宣武帝之弟元愉家的后人。 我记得,现在好像还有元宝炬在。当然,元宝炬也成年了,胡太后对他肯定忌惮,不可能立他为天子。 只是,他有没有儿子呢?他的几个兄弟,哪怕是已故的,有没有儿子呢?所以我就非常好奇了。 于校尉,你能给我一个答案么?虽然我会很容易查到,但是,你告诉我,还是会快一些。” 刘益守非常确定,于校尉能一眼认出元莒犁,除了这位是大美女外,也说明于校尉是个“有心人”。而以他的身份,听从胡太后的命令就行了,要“心”做什么。 他有的,只能是不臣之心! “你这个脑袋,还真是……有点厉害了。” 于校尉长叹一声,对刘益守二人招呼了一下,三人凑近以后,他才略带些许无奈的说道:“天子与潘充华有一女,尚未起名,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明日,胡太后就会昭告天下,诈称此女为男,登基为帝。但,这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所以,胡太后看上了元宝炬已故兄长元宝晖的儿子元钊,正如你所说,年纪很小,才两岁。 元宝炬一家人都是住在永宁寺附近,你的猜测完全正确。” 元莒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没想到一个不小心,她就听到了要人头落地的消息。只是,于校尉跟刘益守说也就罢了,为什么要跟她说呢? “于校尉,我跟她什么关系,你应该也看到了。尔朱都督的计划,就是扶持彭城王一脉,从三个嫡子中选一个出来做天子。 胡太后这条船,要沉了。彭城王府有尔朱都督这个强力外援,获胜只是迟早的事情。如果到那时候再投诚,恐怕……这魏国将会没有将军的立锥之地。 不如在关键的时候,于校尉弃暗投明。有在下在尔朱都督面前建言,有这位三娘子在新君面前说好话,于校尉两边都能吃,两边都买你的账。 这样两手抓,两手都硬,双倍的快乐,何乐不为呢?” 啧啧啧,死人可以说活,也莫过于此了。 元莒犁在心中暗暗感慨,刘益守此人真是口若悬河,关键是在情在理。别说是于校尉了,就是自己,也感觉好像真的就跟刘益守是情人关系! “你有何凭证?” 于校尉沉声问道。 嫌货才是买货人!刘益守暗叫一声“稳了”! “如果真有那东西,还能安全的进出城门么?被人抓到怎么办? 于校尉可以按兵不动,但是以你的本事,一定可以知道尔朱都督的大军,什么时候占据黄河对岸的河阳重镇! 河阳丢失,洛阳等于无险可守,这个你比我更清楚。如果有那一天,你应该就能相信我说的话,如果没有那一天,我在圣明寺又不能跑,你再去一趟将我逮住,亦是易如反掌。” 说得好! 元莒犁在心中大叫,给刘益守喝彩!这番话真是说得鞭辟入里,于校尉现在已经到了命运的最后抉择时刻,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这个时候,只能听刘益守的。毕竟,胡太后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去劝服于校尉跟着自己一条路走到黑。如果她有那种本事,她就是北魏的第二个冯太后了,何以能落到今日之下场? “你这些话,我都听进去了。所以,我要做什么事情,取信于你呢?” 于校尉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关键时刻约定不可信。 “彭城王府的人,会在某天出洛阳。于校尉当夜,要打开所在城门,放他们离去。取信于人,总不能空口白牙,必须要拿出真金白银来,对吧?” 听完这话,于校尉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红色的甲片,正是他那套胯裆铠上多余的。 “这个甲片形状特殊,有阴阳(凹凸)两片,正好刊合。需要开城门的时候,以此为信物,用过之后,我就要将甲片收回。” 刘益守拿到甲片,将其递给元莒犁道:“收好了,你们家保命的护身符,关键时刻再用。” 元莒犁不知道刘益守为什么要当着于校尉的面说,不过还是小鸡啄米一样点了点头。 “于校尉公务繁忙,那我们这就告辞了。” 刘益守拱手告辞,于校尉将其送出百尺楼,这才一屁股坐到签押房胡凳上,感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后生可畏啊,居然可以跑这么远了。” 于校尉喃喃自语道。 …… 这个季节,天亮已然很早,迎着霞光,元莒犁那双美目一直盯着刘益守的脸,越看越是觉得帅到了无以复加。 她原本以为冯娘子很肤浅,居然会因为男人帅就“沦陷”了,没想到这一夜过后,她才发现小丑原来是自己。 “你怎么知道皇家这么多事情?” 元莒犁好奇问道。 “如果我说都是诈唬的,你信么?” “我信你个鬼!” 那个于校尉一看就不是简单角色,元莒犁才不相信刘益守什么都不知道呢。 “对了,其实昨夜,冯娘子就算失身,后果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她嫁给我弟,跟嫁给她表哥,差别并不大。 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好多时候游戏规则就是这样的。而你会搭上一条命,很不值得。” 元莒犁原地站立,对着刘益守的背影说道。 “就算你把那事说得再美好,你也没法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那些事,你问过她了么?那些你们觉得很好的事情,觉得没关系的事情,你们问过冯娘子了么?” 元莒犁无言以对。 “所以我讨厌你们这种人。” 刘益守头也不回的走了。元莒犁看了看手中的红色甲片,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快步跟上对方,生怕他跑远了。 第23章 天空飘来五个大字 圣明寺作为北魏的专业佛经翻译机构,或许有天会穷得揭不开锅,但有几样东西那是绝对不会少的。 笔墨纸砚,以及用于印刻佛经的雕版。而此时此刻,元莒犁看着刘益守搬来一张桌案在禅房里奋笔疾书,一时间很有些不解。 “你一夜没睡,真就不累?”元莒犁有些担心对方扛不住。 刘益守或许被老天开了魅力加成buff,但是绝对没有开不眠不休的特技。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刘益守头也不抬的说道。 元莒犁听了这话,在心中默默说道:不睡的话,你等会就会长眠的! 她凑过去看刘益守在写什么,只见偌大的泛黄白纸上写着“乱国妖后,人人得而诛之”,摆明了就是说胡太后的。 “你写这个做什么?” “如果你那个心黑又冲动愚蠢的弟弟还没蠢到家,拿到这篇檄文,他自然知道要怎么做。” 刚好写完,刘益守放下毛笔,满意的看了看上面鸡抓一样的简体字,然后扭过头对元莒犁说道:“誊写一遍,我去睡会,你弟弟来了叫我。” 这……元莒犁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难道你不怕我跑路么? 似乎猜透了她想什么,刘益守淡然一笑道:“你跑路的话,记得带上这篇檄文,相信你弟弟还会让你回来的。说不定他还会让你对我用一下美人计。” 美人计可还行? 听到这话,元莒犁突然有所明悟,而刘益守却早已躺在草垫上背对着她闭目养神了。 “昨天我要跟你一起出去…你早有预料对吧?” 元莒犁一边看那篇字迹糟糕的檄文,一边不动声色的问道。 “显然啊,你到这里来谁都不认识,我一走,你就要独自面对贺拔胜。你只要不傻,肯定会跟着我啊。” 刘益守懒洋洋的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不主动叫上我?” “主动叫你,我让你配合我的时候,你就不会那么心甘情愿了。” 好吧,你真是个小机灵鬼。 元莒犁算是服气了,被刘益守耍得没脾气。 “带我去见于校尉,也是因为你没有把握,想借彭城王府的势力?毕竟于校尉看到我,就会以为彭城王府也参与进来了,对吗?” 元莒犁感觉自己在慢慢的解开疑团。 “对啊,你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早就回过神来了呢!” 元莒犁被暴击一万点! 刘益守继续漫不经心说道,他已经很困了,眼皮直打架,他希望这个废话多的女人问完问题以后快点闭嘴。 “而你带冯娘子去彭城王府,只是希望让别人觉得,你和任城王一脉的人有交情,这件事背后水很深,对吗?” “差不多吧,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是基本上一切都还在我掌控之中。” “那你说的得罪你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在去死的路上……”元莒犁发现自己被这个男人骗得好惨,除了自己的身体他不骗以外,其他的这一位什么都是连哄带骗。 你说他是渣男吧,他又不打你身体的主意,既不骗财,又不骗色。 你说他是好人吧,可是这家伙明显的心怀鬼胎,做任何事情都带着明显或不明显目的。 “人总是要死的啊,我们都是在去病死,去老死的路上啊,又不是千年王八。我这么说有什么问题么? 打不过你们,还不许我嘴硬装个哔?” 刘益守理所当然的答道,声音已经有点飘忽。 好吧,是我太年轻了。 元莒犁终于意识到,和某些老鸟比起来,她确实是嫩嫩的小鸡。 这令她非常颓丧。 元莒犁常以为自己聪慧过人,没想到一切都是幻觉。不是因为她太聪明,不过是身边的人太蠢了而已。 “喂,是不是,其实你跟尔朱荣也没什么关系,一切都是你扯虎皮做大旗啊?把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 元莒犁想到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可能性。 刘益守不答,他已经呼呼呼的睡着了。 “喂,问你话呢?” 元莒犁坐到草垫上,揪着刘益守的耳朵说道。 “唉呀,我睡个觉,你就是像个喜鹊一样叽叽喳喳的,烦死了!” 刘益守爬起来,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子,将铜钱倒出来,放在地板上。 “天子驾崩,把魏国分为十七块,就好比这十七文钱。” 刘益守在地上摆好十七文钱。 “天子说太后乃生母,所以应得一半。彭城王府乃宗室,应得其三分之一,尔朱都督乃是岳父,应得九分之一。 现在交给一个叫刘益守的年轻人来分,请问怎么分呢?” 刘益守打着哈欠问元莒犁。 “十七文怎么分一半?又怎么会让你来分?” 元莒犁感觉这件事莫名其妙,难道把一文钱掰开成两半? “刘益守这个年轻人呢,拿了一文钱出来,正好凑足十八文。 那么太后分九文,正好一半,彭城王府分六文,正好三分之一,尔朱都督分两文,正好九分之一。” 将铜钱划分到三堆里面,还剩下一枚。刘益守拿起这枚铜钱道:“这个年轻人,拿走了属于自己的一文钱,把天子的遗产分掉了。 好了,故事讲完,不要再打搅我睡觉。 我又不是在睡你,拜托你不要这样胡乱折腾我好吧?” 他假模假样的在屁股下面的草垫上用手指划了一条线道:“过线者,禽兽也。” 说完倒下去转身就睡,很快就睡得实沉。只是元莒犁看着地上那三堆铜钱,还有孤零零的那枚很突兀又很碍眼的铜钱,似乎相当明白了刘益守到底想说什么。 又好像完全没明白这个傻子+骗子到底想干嘛。 “唉!” 元莒犁长叹一声,没有忘记刘益守的交待,她一边誊抄那份“檄文”,一边想着事情,还未抄到一半,心就乱得如同打结的毛线一样,胡乱拉扯着。 “没有盯着那一堆钱,所以你永远都不会被任何人收买,不会为任何人放弃原则,对么?” 元莒犁猛然间觉得自己的弟弟元子攸很可笑。 在自己身后睡大觉的男人,是来给他们彭城王府送“大礼”的,结果却被元子攸给赶了出来。 原因就是为了要上冯娘子的床。 但元子攸一来不是因为好色才做这事,二来不是为了要真心得到冯娘子,宠爱一生。他只是为了跟长乐冯氏搭上线,获得冯太后当年留下的政治人脉。 可是这点人脉(且不论能不能得到),跟房间里睡觉的这个男人比起来,完全就是微不足道了。 所以元莒犁扪心自问,元子攸这么折腾,到底是为了个什么? 转了一圈,芝麻没捡到,却把西瓜给丢了。 放下笔,元莒犁转过身看着刘益守熟睡的背影,心中有个恶魔般的声音在呐喊。 “占有他!吃掉他! 让他拜倒在你石榴裙下,让他迷恋你的身体,然后用你们的孩子捆住他! 让他成为彭城王一脉的领航者!家族有了此人相助,还能再兴盛五十年! 快下手!快下手!迟了的话,会有无数妖艳贱货跟你竞争!” 元莒犁的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两颊通红,脑子里出现她和刘益守拜堂成亲的画面。 她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跟元子攸并无本质区别,两人的思路都是一样的,为了家族可以牺牲个人利益,而且都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小人。 只不过元子攸鼠目寸光,而元莒犁觉得自己慧眼如炬。 “我讨厌你们这种人!” “总以为自己好的东西,就强加到别人头上,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令人作呕。” “你问过她了么?做这些就是为她好?” 刘益守昨夜说的那些话,不断在元莒犁脑子里盘旋。 站起来的她,又一屁股坐到桌案前,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 “被嫌弃了呢,唉!” 元莒犁长叹一声,喃喃自语道:“我们这群人,确实很下贱啊。”她看向刘益守熟睡的背影,眼神慢慢变得温柔起来。 “但你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或许,正因为你就是那单独的一文钱,不需要再去从别人那里抢钱吧。” 元莒犁没有料到,她不知不觉当中,对刘益守有了许多认同,也有点理解为什么他要大闹彭城王府了。 这世间并非所有人都是蝇营狗苟的活着,就像是刘益守,始终都坚持自己心中的底线。这才是真正的男人! 自己认识的那些权贵子弟,那都是些什么玩意? 元莒犁感觉自己这十几年似乎都白活了,直到此刻才算是清醒,而过去的日子,只能算是“醒着”。 …… 元子攸非常守时,正午时,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圣明寺,去“救”他姐姐。 当被道静引到禅房的时候,刘益守和他姐姐元莒犁,已经端坐在草垫上,等着他来了。元子攸开始观察起换了一身黑色常服的元莒犁。 眉心未散,并没有像自家小妾房事过后的那种慵懒妩媚,看样子,刘益守还算够意思,没有对自己姐姐做什么。 元子攸稍稍松了口气,不过他又很快觉得不对劲。因为元莒犁是自己姐姐啊,按道理,她应该坐在自己这边,岂有坐到“仇人”身边的道理? 再看元莒犁看向刘益守的眼神,元子攸心中暗叫不好! 刘益守或许不好女色,但这不代表他那张帅脸对女人没有杀伤力啊!男人可以好女色,女人同样也可以好男色的! 元子攸就觉得元莒犁看向刘益守的目光,有那么一丝丝的欣赏爱慕,肢体动作,也完全不像是被挟持的样子,颇有点郎情妾意的感觉。 虽然没失身,但好像被攻略了。 元子攸看着刘益守沉声问道:“该放我姐姐回去了吧,我们彭城王府可以用信誉保证,绝对不会追究昨晚的事情。” 元莒犁在心中祈祷,嘴巴锋利无比的刘益守,不要说出“你们王府也讲信誉?”这样的话,要不然她的立场会很尴尬。 刘益守没有回答元子攸的问题,而是转过头对元莒犁说道:“东西誊抄完了么?” “嗯,都完成了。” “行了,你带着那篇檄文,跟你弟弟一起回去吧。” 刘益守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下元子攸不淡定了。以昨天的应对看,刘益守此人很难对付,乃是心思缜密,有勇有谋的狠角色。今天就这么认怂了? 如果说夺了他姐姐的贞操,现在心软放人,倒也说得过去。可是元子攸却觉得完全不是这样。 “你这是为何?” 元子攸好奇问道,一时间忘了装哔。 “檄文先看看再说啊。” 刘益守闭目养神说道,他瞌睡还没补够呢。 元子攸将信将疑的打开那篇檄文,才看了几列(书信檄文都是竖着写的),就面色大变,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滴下来,打湿了写着檄文的纸。 “这是……这是……” 元子攸吓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嗯,让你这位聪慧且善解人意的姐姐来跟你解释吧。” 刘益守继续闭目养神说道。 元莒犁知道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连忙将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说了一遍,不过将她跟刘益守之间搂搂抱抱故意调情的故事略过了。 “尔朱都督真有此意?” 天上掉下来一个大馅饼,差点把元子攸砸晕了过去。此刻他看刘益守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财神! 真是的,为什么刘益守这么客气呢,要是昨晚跟姐姐睡过就好了! 元子攸此时的心情非常真实,那就是抱怨元莒犁为什么没有趁着昨天的机会把刘益守拖上床成就好事。 只要他们二人做过了,那就是一家人了啊!有刘益守在尔朱荣和彭城王府之间穿针引线,还会担心当不成天子么? “误会误会,昨夜那都是误会,应该说不打不相识啊,哈哈哈哈哈哈。”元子攸爽朗的笑着,浑然忘记了昨夜在刘益守他们走后,发毒誓要将此人挫骨扬灰。 忽然,他又想到一件要紧的事,于是压低声音问道:“胡太后既然要对付我们彭城王府,她要是封锁洛阳城,猝然发难怎么办?尔朱都督虽有大军,但是远水不解近火啊。” “你看窗外,天上有什么?” 刘益守指着外面万里无云的蓝天说道。 元子攸一脸错愣,完全不知道对方到底想说什么,面色颇为尴尬。 “天……很蓝?” “不,你看到没,天空飘着五个大字:那都不是事!你们脱困的办法,就在你姐姐手里。不过人多嘴杂,暂时就不告诉你了。 现在误会解除,你带着你姐姐回王府吧。” 刘益守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这个长得漂亮问题又多得出奇的喜鹊走了正好,自己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刘益守在心中盼着元莒犁快滚。 第24章 一人抵一军 “还请先生教在下应对之策!” 元子攸态度极为谦卑的对刘益守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然后将那份檄文递给了他。 你妹的,抄作业都不会抄,还要老师讲解!不知道是因为太苟了呢,还是心思太多! 刘益守心中暗自叹息,元子攸这碧莲,还真算得上一个奇葩。 “这份檄文,回府以后,找信得过的文士,或者干脆就你们自家兄弟,誊抄个几十份。明天早上天还未亮,就贴在洛阳城内显眼的地方还有专门贴告示的地方。 朝廷将会在明天下旨,立那个女孩为天子,所以我们就要在旨意下达之前,将这件事捅出来!明白了么,抢的就是时间!但也不能太早贴出来,太早了太后有所准备,她会干脆不下旨了!” 看到刘益守侃侃而谈,元莒犁心中感慨。别看这人平时挺好说话的,作风也很正派,这阴招损招使出来真是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别人哪个地方弱,他就往哪里捅! 听完刘益守的解释,元子攸双眼放光,如小鸡啄米一样点头道:“放心放心,先生交代的事情,在下一定会办好的!” 很多人在危急时刻抓瞎,不是因为他们蠢,而是因为根本看不清方向,一旦可以看清方向,那么就能迅速走出危机,甚至反杀。 “行了,带着你三姐走吧,我要睡觉了。” 刘益守摆摆手,示意元子攸姐弟快滚。 两人悻悻离开,走到圣明寺的前院时,元子攸拉着元莒犁的手,一脸认真。 “三姐,要不……你就在圣明寺呆着吧。刘益守身边没有我们信得过的人,始终都是个隐患。洛阳元氏的人如此多,万一尔朱荣不支持我们彭城王府,而支持其他人怎么办?这件事瞬息万变的,非得有智慧的可靠之人才能担任。” 元子攸总算是说了句靠谱的话,只可惜这个决定刘益守早就猜到,并且告诉元莒犁了。所以这位容颜如仙子一般的元氏娘子,只是轻声叹息,微微点头。 她觉得元子攸的道行,真的是差太远了。他所有的举动,都在刘益守的预测之中,这种事情,真是细思极恐。 “我知道了。” 元莒犁微微点头道,其实她也不想走。 “三姐……刘益守乃是难得的人才,如果能抓手里,对我们会是一个极大的助力。三姐不妨牺牲一下,他也长得不赖,一表人才的,也不算丢我们王府的脸,对吧。” 元子攸带着神秘笑容,将一个黄色纸包放到元莒犁手中。 “三姐见机行事吧。” 说完就迈着轻松的步伐离开了,却没有看到元莒犁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很是复杂。 “唉,元子攸也算是花了血本了,连异母姐姐也肯卖啊。” 刘益守悄无声息的从元莒犁身后走出来,轻轻一抓,便将手中那个黄色纸包拿到了手中。 “啧啧,这是行走江湖的利器,采花贼的福音啊。” 他将纸包在元莒犁面前晃了晃说道:“没收了啊,别整天想着这些歪门邪道的。” 两人回到禅房,刚一坐下,元莒犁就长叹道:“元子攸完全变了,或许是我真的不了解他,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人,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美眸盯着刘益守,似乎想从对方身上看出什么来。 “你这样看着我,会让我感觉很奇怪,就像是被一头母狼盯着。” “好吧,我是在想,为什么元子攸会被权势迷惑,而你不会呢?” 因为我知道他迟早要凉啊。 刘益守在心中默默说道。 “我们接下来就是等着胡太后出招么?”元莒犁好奇问道,作为洛阳的主人,胡太后没理由遇到这种事情不反击。 刘益守摇摇头道:“也许她会无能狂怒,但是毫无办法,这是阳谋,她会提前掏出自己的底牌,打乱原先的节奏。” “所以呢?” “等会会有个人来,你最好回避一下。” 刘益守指了指禅房的门说道。 “还有谁会来?我也不见你去通知谁啊。”元莒犁感觉很奇怪,因为她一直是跟刘益守在一起的,难道于校尉会到这里来? 想想也不可能。 胡太后立女皇帝的事情被泄露出来,于校尉肯定会被人怀疑。这个时候来圣明寺,岂不是不打自招? “今日会来这里的人,叫冯令华。” 冯令华! 此人乃是冯小娘的姑姑,冯熙的女儿。而冯熙则是孝文帝元宏的岳父!任城王元彝,就是冯令华的亲生儿子。 也就是说,元彝只能代表任城王一系,而冯令华,除了可以代表任城王一系,还可以为长乐冯氏牵线拉桥! 至于为什么冯令华会来,原因很简单,因为元子攸想上冯小娘,而冯小娘是内定给元彝的。如果冯小娘自己要闹情绪不嫁,倒是可以理解,但元子攸想强上,那就不是下半身的破事了! 这关系到派系站队的问题,于公于私,冯令华都要去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而直接上门彭城王府,找元子攸兴师问罪,得到的结果,就会是元子攸那夜自言自语的一番话,冯令华可不是想听这个。 冯令华历经孝文帝,宣武帝,还有刚刚死去的明帝(尚未加谥号)三朝,吃过的盐比元子攸吃过的米都多,又怎么会被这厮轻易忽悠。 所以很自然的,冯令华就一定会来圣明寺一趟,找“当事人”刘益守了解下情况。 元莒犁倒吸一口凉气,冯令华居然会来兴师问罪,元子攸这一关不太好过。哪怕人家嘴上不提,以后也有办法给你小鞋穿。 当然,元子攸当了皇帝以后,另说。 “然后呢,你打算跟她谈什么?” “冯氏在朝中势力极大,我会让她联络朝中可靠的朝臣,联署一份反对胡太后立两岁孩童为天子的信。然后,将这封信,交给尔朱都督。” 刘益守伸了个懒腰说道。 “就这?” 元莒犁总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味。 “如果让他们签署支持元子攸继位的信,那就是明目张胆的造反了!这些人,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你怎么可以让他们这些没什么武艺的人拿着刀去死呢,太苛刻了。” 刘益守明白,通常情况下,要说“是”,那是很难的,但是说“不”,却是很容易。 比如说让一个人说自己“是好人”,这就很难为情,但说“不是坏人”,那就顺口多了。反对胡太后立两岁天子,是“铁骨铮铮”,而赞成元子攸继位,迎接尔朱荣入洛阳,则是乱臣贼子所为。 至少现在这种情况下是如此。 所以让他们去反对胡太后,难度比投靠尔朱荣要低多了!毕竟胡太后也不是什么好鸟! “那做这些有什么用呢?”元莒犁还是有些不明白。 刘益守摆摆手道:“没什么用,就是想让尔朱荣看看,朝臣们还是支持他的,所以他就能比较坚定的入洛阳,并且采用比较温和的手段去处理善后的事情。” 其实这些也是刘益守推测的,因为从历史上看,尔朱荣有时候并不是一个很理性的人。刘益守只是说尽最大的努力,去争取一个比较好的结果罢了。 一家哭总好过一路哭。 至于他现在为什么这么热心的帮尔朱荣,不需要跟元莒犁这样的妇道人家说什么。 …… “喂,帮我揉揉肩膀。” 写了一天文书的元莒犁趴在草垫上,整个胳膊都麻痹了。 刘益守猜错了,冯令华并没有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但是贺拔胜去洛阳城内转了一圈,却感觉到大事不妙。 四处都是穿着胯裆铠的宫卫,在搜捕“可疑人员”,说白了就是洛阳的流动人口。不知道多少人被抓,还有元氏各个府邸外,都有宫卫在盯梢。 不过据贺拔胜描述的,此举貌似只是胡太后在无能狂怒,并没有对时局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因为被抓的明显都是些来往商旅。 反而是将胡太后他们要立出生不久的女婴为天子的事情,彻底在洛阳城传开了!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事,几乎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 “对不起,在下有三不做。” 刘益守看着趴在草垫上“撒娇”的元莒犁,表示自己对蹬鼻子上脸的妹子绝不惯着。 “哪三不做?” 元莒犁一时间也忘了胳膊酸痛。 “一不盏茶递水,二不洗衣扫地,三不铺床叠被。” 刘益守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元莒犁趴着懒得翻身,只是带着揶揄说道:“之前我睡觉的被子都是你叠的,居然还能叠得四四方方,你也真是厉害。” 元莒犁让刘益守想起了前世某人说美人拉便便都是粉红色的笑话。这妹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要是没有家奴伺候,就是个废物。在圣明寺呆了一天,身上的气质狂掉,宛若仙子落凡尘。 还不如冯小娘呢! “刚才只是开个玩笑,其实我是想说,我一不做牛做马,二不为奴为婢,三不作威作福。我找根棍子你,酸痛的话你自己敲吧。” 自己敲可还行? 正当刘益守准备去找棍子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传来道静的声音。 “于校尉来了,穿着僧侣的常服,有急事!” 刘益守连忙吹灭了油灯,用被子将趴在草垫上的元莒犁盖住,然后拉开厢房门,让于校尉进入这个黑灯瞎火的房间。 “这个时候你还睡得着?” 于校尉的声音颇有些急切。 “为什么睡不着?” “胡太后暴怒了,今天杀了十多个宫卫,因为我在百尺楼办公,所以逃过一劫。那天在永宁寺附近巡夜的宫卫全都被杀。 元宝炬他们一家人,现在都被抓了,关在永宁寺。胡太后一直对要不要立两岁的元钊(元宝炬侄子)很是犹豫。” 于校尉的语气很是急促。 胡太后想立女婴当天子,这件事的暴露对于她的权威,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多亏了刘益守那个“战斗檄文”,让群臣们看到了胡太后的权威看似如日中天,实则摇摇欲坠! 现在已经有人建言,让北海王元颢回洛阳来主持大局!而现在这位王爷,正带着一支主力,前往邺城镇压葛荣的叛乱! 这也是尔朱荣很心急的原因之一。 但是胡太后现在暂时还不敢走这一步“狠棋”,因为尔朱荣不过是边地一契胡酋长,政治地位很低。而北海王则不同,他的政治地位很高,随时都可以“登基”。 胡太后被北海王和尔朱荣夹在中间,实际上处境相当危险。而洛阳城内,支持北海王的大有人在! “于将军不要轻举妄动,只等着胡太后立元钊为天子即可。” 刘益守沉声说道,月光下,两人的影子如同鬼魅一般。 “你怎么知道胡太后会立元钊为天子?如果她写一封诏书,招北海王回洛阳呢?”于校尉今日来,不就是为了这事么? 如果北海王回了洛阳,那真就没尔朱荣什么事了!虽然北海王回洛阳,会对河北战局产生灾难性的严重后果,可谁知道北海王会不会因为想当天子想疯了,而孤注一掷呢? “确实有这个可能,但是我相信,胡太后是一个做贼心虚的人。她做过什么事情,心里定然清楚得很,也相信自己一定会被北海王清算。 所以说立元钊为天子,不过是洛阳的政局更乱一些。但北海王入洛阳,她必死无疑。一个人趋利避害是本能,又怎么会自己杀死自己,而便宜别人呢?” 此刻的刘益守,宛若洞察人心的神明,让于校尉不得不佩服。 “明白了,那我走了,一切照旧。” “嗯,你也多小心,记得什么都不要做,只需要违规开一次城门,就一次。”刘益守特意强调道。 于校尉退出了房间,消失在了黑暗中,刘益守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刚才他可以隐约感觉到,对方对他起了杀心! 如果这个问题没解释好,说不定对方会很从容的跳到北海王那条船上!先拿自己的人头,去解除太后的疑虑,再徐徐图之。 诶?怎么没声音了? 刘益守掀开被子,发现元莒犁缩成一团,吓得直发抖。 “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刘益守,你这个大骗子!” 元莒犁像是一头雌豹,扑过来掐住他的脖子,满脸都是泪水。 “北海王的事情,为什么你不跟我们说!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如果说了的话,我们……” 她全身都失去力气,捂着脸痛哭。 “如果先跟你说了,你们就不会入局了啊,这不是明摆着么。” 刘益守长叹一声道,满脸无奈。 他一个手无寸铁,毫无社会关系的年轻人入洛阳,现在一人抵得上一支大军,还想要他怎么样?他只是一枚“铜钱”,到处借力,可不是一锭金子,能把人砸死啊。 革命可不是请客吃饭!又要有所成就,又要照顾好所有人,这怎么可能呢! 第25章 愿得一人心 “对,用力一点,嗯,嗯,就是这样,再用力。” 黑暗中,元莒犁的声音带着快乐与慵懒,好似房事时的呻吟。 “我说,就是给你揉个肩膀,不需要喊得这么妩媚吧?” 刘益守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当好人真特么的难。 “行了行了,我气消了,可以了。” 元莒犁也不想弄得太过分。她只是想让这位算无遗策的帅哥吃瘪。 “尔朱荣入洛阳,我弟弟登基以后,你会得到很多好处,对吧?类似于从龙之功。 金银绢帛,豪宅土地,高官厚禄,应该都不会少吧。” 元莒犁有些吃味的说道。 “美娇娘也不会少,估计得有个十个八个吧,但是我不会要。” 听到这话,元莒犁心中暗喜,声音有些不自然道:“也是,那些财帛什么的,可以作为聘礼,跟洛阳某家权贵结合,那么你就有了助力。将来的路会好走很多。 到下一代,开枝散叶,光耀门楣,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女人么,只是点缀而已。” 世家们通过联姻的方式,吸收青年才俊,壮大自身,这是常规操作。 不过元莒犁显然对这个世道已经乱成什么样,缺乏直观的概念。 “我是说,金银财帛那些,我也不会要。我的目的,只是救人而已,尔朱荣想让我甘为马前卒效力,他还不配。” 刘益守的话语里满是坚定与自傲! “救人?救什么人?你不会说是救我吧?” 元莒犁简直要怀疑人生,没有哪个傻子说要救人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扪心自问,大家这么折腾,谁不是为了能更进一步啊。 就是她自己,也是为了彭城王府一脉而奔走。把郡主的头衔变成公主。 刘益守的话,听起来才像是疯言妄语。 “救谁?当然是此次天子权力交替过程中不应该死的那些无辜者。如果混乱的政局可以平息,河北那边的叛乱,也就能被快速扑灭,如此一来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有谁会死?” 元莒犁感觉莫名其妙,听不懂刘益守在说什么。 两人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 刘益守无法跟元莒犁解释这一波会死多少人,史书上说洛阳变成了阴森鬼城,河阴之变当时死的人并不多(也就两千多朝臣),但事后洛阳的余波和大清洗,却是让这座城变得家家有人死,户户有人亡的绝地。 大量民众四散奔逃,在路上又是成千上万的死。 这些刘益守要如何跟元莒犁说?难道说他能预测未来? 可能是察觉到说错了话,元莒犁有些无奈的问道:“就算如此,就算你救下很多人,那些人也不会认为是你救了他们,而是认为命该如此。 你这么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人终究是趋利避害的。 哪怕你不贪财好色,哪怕你不夺人妻女,哪怕你不助纣为虐,乱世的时候苟一下,人之常情吧? “当葛荣在河北滥杀无辜的时候,你当做没看见,胡太后祸乱朝政的时候你当做没看见,尔朱荣草菅人命的时候你当没看见。 那么假如有一天,他们将屠刀放在你脖子上的时候,所有人也会学你之前那也,当做没看见,因为已经无人替你出头了。世道的坏,就是从人心崩坏开始的。别人怎么样我不管,但是我既然看到了,就不会当做没看见。 你愿意过那样的日子么?” 刘益守沉声问道,语气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 “如果世间只有你一人如此,即使你做得再多,又有什么意义呢?” 元莒犁忽然有些为刘益守感觉心疼。 他明明那么才华横溢,机敏睿智,有勇有谋。 无论是投奔尔朱荣,还是跟着哪位权贵,都可以混得很好。财富,权力,美人,唾手可得。 但他却选择了一条几乎不可能走到最后的路。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世道虽坏,但我一定不会去跟着做坏人。我坚信这世道终究会好起来。” 刘益守抬头看天上一轮明月,目光坚定。 元莒犁想起冯娘子对刘益守那种完全不讲道理的迷恋,飞蛾扑火一般的痴狂,若有所思。 某些人明明很蠢,直觉却出奇的准,运气却离谱的好,可以用错误的论据和扭曲的判断方法,推理出正确的结论。 冯娘子的推理模式就是:长得帅所以就是好人,救了我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所以结论是我已经是非他不嫁啦。 明明是九成九都会被渣男骗财骗色的结局,竟然真能让她遇到个好的。 正如“好姐妹”冯娘子妒忌元莒犁美艳绝伦一样,此刻元莒犁也很羡慕冯娘子的运道和直觉。 “你看世情看得如此透彻,那你认为我以后会怎样呢?” 元莒犁把刘益守的肚子当靠枕,眯着眼睛问道。 “尔朱荣就是你的归宿,没有什么好说的。” 刘益守趁机将对方扶正,防止这妹子借机揩油。他对女人就是这样,你要好好谈恋爱,那就来,别搞什么暧昧勾搭之类的东西。 “尔朱荣?” 元莒犁像是弹簧一样站起身,脑袋直接撞到了刘益守的鼻子。 “我去,你这是要杀人啊。” 刘帅哥疼得欲仙欲死,几乎要昏厥过去。可是元莒犁被吓得惊魂未定,等他恢复过来以后,这才拉着衣服问东问西。 “我会嫁给尔朱荣?为什么?凭什么?” 也不怪元莒犁吓傻,而是刘益守这个答案太可怕了。 “尔朱荣容貌白皙俊美,精通兵法,老实说,除了老一点,配你绰绰有余。他可不是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那种莽汉。” 刘益守无情的暴击了元莒犁。 “呃,那倒不是,只不过……”元莒犁脑袋懵懵的。 “元子攸说…会撮合你我在一起,他怎么会又选中尔朱荣?” 不能说有多爱,但是刘益守作为结婚对象来说那是极好的。人年轻又帅,还有才华,心肠也好,古道热肠。跟这种人成亲,元莒犁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但是尔朱荣那就…不说也罢。 “你弟弟要当天子,跟尔朱荣之间必须要一个扭带。 你是庶女,又是家里最美的,你不出马,谁出马? 至于我,我是什么德行你也看出来了,你弟弟将来不踩死我就算他开恩了,你不会以为他真想我做姐夫吧? 岂不闻此一时彼一时这句话?新人入洞房,媒人踢过墙,他跟尔朱荣接上头后,不捶我就谢天谢地了。” 刘益守对元子攸是什么性格洞若观火,从来都不留一丝侥幸。 元莒犁无语了。 虽然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但是,元子攸也可以娶尔朱荣的女儿啊。 这岳父变姐夫,尔朱荣不是吃亏了么? 元莒犁也不傻,发觉了刘益守话语里最大的漏洞。 “看上去尔朱荣是吃亏了,但是床上多一个美娇娘,生的孩子还有元氏血统,可以更好的控制朝政,而且女儿还能留着再去联姻,怎么看都是血赚好吧。 有时候男人是下半身的动物,看到你美若天仙,而你弟弟也希望你去做尔朱荣夫人,会千方百计制造机会,尔朱荣只要脑子还正常就知道要怎么选。 有这么多人推动,你一条细胳膊拧的过大腿么?” 刘益守就是这样,有时候说话不打一点折扣。黑暗中元莒犁看不清表情,只是用无奈的语气问道:“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个人的嘴很欠揍?” “有。” “是谁?” “就是你。” 好吧,跟这个人吵架,那确实是吵不过的。 “我想喝酒,陪我喝!” 元莒犁的脾气上来了。 不过刘益守却是摇摇头道:“寺庙里戒酒戒色,你哪里去弄酒呢?” “厨房灶台旁边有一坛,做菜用的。” 元莒犁不动声色说道。 好吧,这都被你发现了。刘益守叹了口气道:“去拿吧,少喝点啊。毕竟我可是圣明寺的和尚呢,你总不能说让我帮你去拿酒吧。” 看得出来,元莒犁已经是放弃治疗了。 妹子出了禅房,并未发生任何意外,很快就回来了。 “来,喝吧,你一口我一口。” 元莒犁拿起坛子就想对着嘴喝,却是被刘益守抓住了手腕。 “喝完这顿酒,我们就会在这里,如同两只失去理智的野兽一样放纵,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你觉得这样好么?” 刘益守轻声问道。 元莒犁的手慢慢垂了下来,将酒坛放在地上。 “既然你知道,为何刚才不阻止我?” 元莒犁很怀疑自己下药的事情是如何被刘益守知道的。 “放纵可能会带来一时的快活,但那不是真正的快乐。不过你难得鼓起勇气去做一件事,如果我拦着不让你去,那也太不近人情了。” 刘益守转过身看着窗外说道:“真正的快乐,是经得起时间拷问的。哪怕你多年后回忆起来,也会感觉到这段记忆甘甜无比。那才是真正的快乐。你现在这样,不过是在自暴自弃而已。” “你说得对,无所不能刘哥哥,魅力四射,无人能挡的大善人。” 元莒犁哀叹一声,像条咸鱼一样趴在草垫上,双目无神的看着窗外的明月。 人生中悲哀的一件事是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但更悲哀的是,连放纵都有人拦着你。 “其实呢,如果你是冯小娘呢,说不定我就咬咬牙,闭闭眼,将这酒喝了。第二天醒来,冯小娘才不会去想以后要不要嫁尔朱荣,她只求现在开心就行了。 我并不是食古不化的卫道士,如果那也真能给她快乐,我也不介意来一发。可是你不一样。” 元莒犁看不清黑暗中刘益守的脸色已经严肃了起来。 “你是个后知后觉的人,又喜欢多想,还常常会后悔。 尔朱荣当然不介意你不是处子之身,但他也是男人,恐怕会在意第一次睡你的那个人是谁,死了还是活着,对你还有没企图。他到时候肯定会弄死我。” “那么再假设尔朱荣求才若渴,不想把气撒我头上,那么这股脾气要发出来,必定是选择那种无法抵抗他屠刀的人。 到最后,因为你今夜的放纵搞不好要死好些人,甚至你们家的人也会受牵连。那时候你回想今夜,会不会心痛?会不会后悔?请问这是真正的快乐么?” 元莒犁不说话了。 “联姻,都是牺牲个人利益,去成就家族利益啊。不过换个角度看,尔朱荣要乱杀人的时候,你出来劝一劝,就能救活不少人,这样想,心里是不是平衡了呢?” 刘益守劝说的角度相当刁钻。 “确实…如你所说。” 元莒犁完全没法否认对方的话,哪怕这真的很残忍。 “所以说,你毫无报酬的劳碌,我牺牲自己成就家族还能拯救部分人命,我们都挺伟大的对吧?” 元莒犁的俏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可惜黑暗中刘益守完全看不见。 “虽然我以前没这么想过,但是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你弄得我现在都有点飘飘然了。” 刘益守躺到了元莒犁身边,他连放纵都拒绝了,自然不在乎睡觉睡一起。 有没有那种心思,别人不清楚,自己还不清楚么,他问心无愧。 元莒犁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这是什么意思?” 刘益守有点无奈,他又不是工具人。 “我只是想感觉感觉下,对你有没有动心。” 元莒犁的声音有点抖,可能她自己都没察觉。 “那么你感觉出来什么没?” “完全没有,果然是完全没有。” 元莒犁口是心非道。她按着心脏,怀疑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那种强烈的紧张感,是她从来都没有过的。 “这就对了。别玩了啊,睡吧,公主就应该跟恶龙在一起的,就像是尔朱荣那种。我这种咸鱼,不该出现在你的视野里。” 刘益守翻个身背对着她,这几天他用脑过度,明天估计冯令华一定会上门来,计划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这洛阳越来越危险,还是早走早好。 草垫的另一半,元莒犁好久才平复下紧张的心情,她在刚才那一瞬间明白了一件事。 她爱上了一个伟岸的男人,但自己却要嫁给另一个杀人如麻的恶魔。此等命运,现在看来无解。 “如果我不姓元就好了。” 元莒犁喃喃自语的说道。 北魏末年的一些碎碎念 历史书上写得很多,我就大概讲一下书上写得很少的。 一、皇族元氏内部的分裂 河阴之变时发生了什么,具体过程如何,网上很多资料,不在这里细说。不过有个很显眼的现象,那就是参与屠戮洛阳百官的人群里(死的大部分是元氏族人跟与其结亲的汉人门阀大族),居然也有很多元氏族人! 具体是谁就不说了,一大箩筐,甚至还有元天穆这种把尔朱荣当亲兄弟,把元氏一族当仇人的元氏族人。 那么问题来了,这种现象,在中国历史上,是非常少见的。比如说明清两朝,比如说唐宋两朝,几乎没有各类皇族互相组队屠杀的案例存在(玄武门不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为什么会出现这一幕呢? 根子出在孝文帝元宏这里。 在元宏以前,由于北魏帝国有着半游牧的性质,各大宗室子弟,贤者上位的模式大为盛行,主宗和小宗区别不像是后面那么明显。 所以纵观北魏前期历史,在创业过程中,元氏一族各宗异常团结,这在中国各朝代中也是很不多见的。无论是多远的宗室,都有朝廷得到供养,虽然极大增加了财政负担,却也让元氏族人比较齐心。 孝文帝汉化时,出了一条新规矩,“五服”以外,那就是外人了,虽然你姓“元”,但我娶你家女儿,可不算乱伦(北齐的史书可以翻到很多夫妻都是元氏出身的人)。既然是外人,那么,自然也无法得到朝廷的供养。 久而久之,远宗就对皇室嫡系一脉(也就是元宏老爹这一脉)产生了极大仇恨,还是那句,不患寡而患不均。这种仇恨,一直贯穿到北齐北周! 河阴之变,有远宗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成分在里头,所以可以看到元氏一族杀元氏一族,还杀得很起劲(甚至在箭楼上观摩指挥)。 二、社会风气 鲜卑一族入主中原后,一直被两个问题所困扰,第一个就是游牧化,怎么转变为农耕化,以前是抢了就跑,现在地都是自己的,还能去抢谁呢? 面对一年五百多次的农民起义,冯太后和孝文帝元宏开始改革,哪怕从结局看,这次改革为北魏几十年后的灭亡埋下了祸根,但是……如果当时不改革,几年后可能北魏就没了! 我们不能对那一年五百多次的农民起义当做不存在。当时有的北魏中央军刚刚扑灭一处,新的命令到了,就跑去扑灭临近的地方,此起彼伏,全年无休。 比996还狠! 均田制,俸禄制,汉化,这就是元宏开出来的药方。只是有一个问题被忽略了,不是六镇,而是均田制,从来都是开国良方。 而那时候北魏已经立国百余年了!已经进入帝国中期甚至是晚期了。这个时候再开出均田制的良方,其实已然有些迟了。 因为世家大族,包括鲜卑贵族转变后的鲜卑世家大族,已经把田地占得差不多,元宏可以操作的空间其实非常小,经济基础这块的改革,实际上很浅。 远不足以给北魏续命百年! 同时,北魏的鲜卑贵族,也犯了后来辽国,金国的错误。 汉人的优点,一个没学到。汉文化里的糟粕,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为了对抗汉文化,又不得不引入佛教文化来对抗文化渗透。 最后的落脚点,就是洛阳。 鲜卑大族的堕落奢侈,淫乱放荡,黑白颠倒,那是前朝都没有的。当然,在这个时期,人们的思想很自由,所以北魏中后期,文化呈现爆炸性的增长,已经跟南梁不相上下。这在南梁使者访问北魏后,回来描述的片段里面可以窥见一斑。 简单的说,就是社会风气很不好,但却并不是出门就会被人打劫。用比较好理解的词句来说,就是黑白颠倒,是非不分,以奢为荣,笑贫不笑娼。《洛阳伽蓝记》里有详细记载。 三、契胡尔朱部,不是所谓的草原蛮族。尔朱氏亦不是六镇的“自己人”。 如果硬是要分个谁最野蛮,后赵石虎大概可以上榜。尔朱部虽然民族成分上跟石虎有点关系,但是他们在抱大腿方面,显然是远远胜过石虎。 尔朱部在北魏可以说是深耕经营,从开国皇帝那时候起,就是拓跋氏的追随者。而到尔朱荣的时候,尔朱家跟很多朝廷重臣都有联姻,可以说是树大根深,远远不是那些连一件干净衣服都没有草原游牧。 试想一下,那时候北魏边疆内附的胡人部落何其多,为什么尔朱氏会得到信任,甚至跟皇族联姻呢?因为在元氏眼里,尔朱氏可以算得上是“自己人”。 这是尔朱荣能崛起的重要原因!至于尔朱荣长什么样,这本书里也写了,可以说比洛阳绝大多数禁军将校都更帅!他本人亦不是茹毛饮血之辈,至于吃人肉之类的,那真是江湖传说,至少轮不到尔朱荣干这事。 还有一点,需要特别强调的是:贺拔岳跟高欢,乃至后面的宇文泰,他们的社会关系,是在北魏的下层,具体说就是六镇。 贺拔岳带着武川镇,高欢带着怀朔镇,彼此有各自的兄弟。 而尔朱荣乃至尔朱氏一族的关系,则在北魏的中上层!这一点非常重要! 尔朱荣死后,高欢迅速上位,尔朱氏残余迅速败落,说白了,人要明白自己屁股坐哪里。尔朱荣就是个不明白自己屁股坐哪边的人,更别说他死后尔朱家那几个。 高欢跟贺拔岳的社会关系,层次虽然很低,但胜在扎实可靠,有群众基础!一旦那些社会关系成长起来,他们也就发达了。 四、孝庄帝元子攸,不是悲情英雄,而是个阴谋家跟刽子手。 具体的,请看本书描述即可。 第26章 好言难劝作死的鬼 上天没有给元莒犁“攻略”刘益守的时间。因为她还来不及在下个晚上耍点什么套路的时候,冯令华就带着冯小娘来圣明寺“拜佛”了。 这位作风颇为迅捷果敢的女强人,没有在冯小娘为什么会被元子攸套路这种废话上绕圈子,而是直接给了刘益守一份名单。 除此以外,作为“见面礼”,冯令华还开门见山的告诉刘益守,根据她们的消息渠道,胡太后正在跟亲信商议,近期就立两岁大的元钊为天子,将其过继到已故天子名下。 很显然,“女婴天子”刚刚出炉就被打脸,让所有的世家大族都抛弃了胡太后,并且让使出这一番“小操作”的刘益守和元子攸,进入到相关人等的视线当中。 本来昨天冯令华就想来的,结果某些人就是惊疑不定,不知道以怎样的态度跟刘益守以及刘益守背后的尔朱荣(他们自己脑补的)交涉,最后,还是让冯令华来试探一下。 “尔朱都督入城后,只要按照这份名单,去处理胡太后的党羽,我们就支持元子攸登基。并且,承认他此举的合法性与正当性。” 冯令华长得跟冯小娘有几分相似,不过气质上更威严一些。今日她出马,而不是冯家的官僚出马,也是为了双方都保留退路,不会撕破脸。 当然,也不排除是洛阳世家大户并不怎么看得上尔朱荣等人。 关于这点,刘益守秒懂。 谁都知道胡太后要完蛋,特别是“女天子”事件后,大家都知道这位除了祸乱宫廷是一把好手外,其他的都不太行。 而胡太后的所谓“党羽”,自然也要被清算,但这里有个问题。 谁才是胡太后的“党羽”呢?谁又来定义?谁又有权定义? 这个问题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是核心中的核心! 比如于校尉这种,你说他是胡太后的党羽吧,似乎有些牵强,你要说不是吧,他是胡太后禁宫宫卫领军,妥妥的党羽了好吧。 如果能赦免于校尉,那么这位妥妥就能去禁宫捉拿胡太后。可如果有心人硬是要把于校尉这样的人加到胡太后的党羽名单里面。 那就别怪人家狗急跳墙的哗变了! 所以说冯令华的说法,非常有弹性和迷惑性,也就是说,名单上的人,都是他们认为的“党羽”,实际上是不是呢? 不知道,不好说。 这里头有着难以描述的巨大风险。这也是洛阳世家中人在政治斗争中的所谓“智慧”。 新天子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野心家们的狂欢。尔朱荣是一把快刀,谁都想用这把刀做点事情,谁都没想过,也许这把刀有天会要了自己的命。 虽然很同情冯小娘,但刘益守却觉得,冯令华和背后的世家大族,其实都有点“飘了”。 这是好言难劝作死的鬼。都现在这个时候了还耍套路,真是嫌命长么? “冯娘子(那时候女子都可以用姓+娘子来代称,未婚的称为小娘),在下觉得,你们如果真心想合作的话,起码,要展现一点点诚意。 胡太后立元钊这事,不算是什么诚意,毕竟我之前就已经推测出来了,有没有你们的确认,并不重要。” 在商言商,刘益守没什么好客气的,哪怕对方是冯小娘的姑姑。 “那么,你希望我们展现什么诚意呢?” 冯令华微笑着说道,并不盛气凌人。 “今天,我有个手下要出洛阳城送信,你们有没有办法能让他出去?动静小一点,必须要万无一失。” 刘益守沉声说道。 “这个好办,我跟南门守将说一声便是。” 刘益守觉得很难解决的问题,在冯令华看来,就跟吃饭喝水一般简单。这就是世家的体系力量,对抗个人实力的降维打击! “那行,你们写一份反对胡太后立元钊的公开信,然后能署名的,都在上面署名!我派人送去给尔朱大都督,至于后面的,等这次合作顺利,以后再说。” 刘益守认为,人与人之间联合办事的时候,要寻求“最大公约数”。 尔朱荣反对胡太后,认为是“妖后乱国”。 而现在世家勋贵们,能联合起来发表声明,反对胡太后立元钊为天子,一方面,是向尔朱荣示好,暗示尔朱荣带着大军逼近洛***有相当的“合法性”。 另一方面,他们又没有失去自己的立场。 他们只是反对胡太后,却并没有明火执仗的支持元子攸啊! 所以这份声明,或者是“公开信”,是目前为止双方都能接受的最大“共同语言”。也有助于缓解目前洛阳紧张的气氛。 “这个,我需要……” 冯令华还没说完,刘益守就打断道:“事不宜迟,今日天黑之前,我就要知道答案,成与不成,给个话。今夜子时以前,我的信使就要出城,明日入夜以前,尔朱大都督就要看到。” 刘益守步步紧逼道:“现在的洛阳,局势非常敏感诡谲,动作迟缓一分,就多一分危险。我出事不要紧,反正烂命一条。 可是洛阳的文官勋贵们,命可是很值钱的,若是因为动作迟缓而导致有不好的事情发生,那岂不是很可惜?” “迟一点会发生什么事?” 冯令华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但却又说不出来。 “这洛阳城里,并非只有我一个人在跟尔朱大都督联络。你们不能看到我现在好说话,就认为他们那些人也很好说话。 如果尔朱大都督听信了某些人的话,把你们一同定为胡太后的同党,那就……会很可惜了。” 刘益守半真半假的说道。 冯令华那张额头上有点点鱼尾纹的脸变得不自然紧绷,很明显不如刚才从容了。 “此话怎讲?” “尔朱大都督呢,是个忧国忧民的人,嗯,你就姑且这么认为吧。他来到洛阳,看到胡太后乱国,河北匪盗成群,他会不会觉得,这些都是洛阳中枢朝臣的错呢? 我不知道,或许他会这么以为吧。 那么,他会不会在大怒之下,把你们也归为胡太后那一类祸国殃民的人呢?哈哈,我同样也不知道,毕竟我不是尔朱大都督,对吧? 我就言尽于此了,你们回去慢慢斟酌吧。” 刘益守站起身,对着呆若木鸡的冯令华拱了拱手,起身离开了佛堂。 …… 圣明寺另一边的某个厢房内,冯小娘用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元莒犁,看得某人都不好意思了。 “你不对劲!你真的很不对劲!你在心虚啊!如果是以前,你早就骂我了,结果你什么都不说,你肯定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 冯小娘觉得,元莒犁肯定把“事情”办了。 “唉,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好了。” 元莒犁长叹一声。 “诶?我没说什么呀,难道你真的?” 冯小娘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好。 “唉!我真是引狼入室啊!引狼入室! 当时我都跟他说了,说我完全不认识你,跟你没说过话,你这个人最不好相处了!结果你们还是搞一起去了!我当时就不该带他去彭城王府啊!” 冯小娘一阵捶足顿胸,搞得好像刘益守明天就要跟元莒犁成亲一样。事实上,就算这两人成亲,又关她什么事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我的想法,他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而且以后我会嫁尔朱荣了。” 元莒犁情绪低落的说道。 其实连她自己都没发现,说她会嫁尔朱荣的人是刘益守,除此以外,没有人任何人断言过(甚至包括尔朱荣本人),但元莒犁就是对此深信不疑。 “尔朱荣的话,确实……” 冯小娘想起贺拔岳等人的模样,心有余悸。她以为尔朱荣的相貌跟六镇那边的人差不多。 元莒犁见惯了刘益守这等“人间绝色”,再去跟贺拔岳那样的人过一辈子,这岂是凡人能忍受的。 你要说没见过好的,那捏着鼻子认了也就罢了,可是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啊!这差不多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意思。 “那你就真的嫁啊?” 冯小娘颇为元莒犁不值。这种花容月貌,只有嫁给像刘益守这种颜值级别的人,才不算是“明珠暗投”。如果是她,估计要直接逃婚。 当然,以尔朱荣的权势和他手里的刀,逃婚等于是害死自己全家人。让元莒犁来选,还真是很难抉择。 “怎么能不嫁呢,这种事情,是我说了算的么?” 元莒犁生气的说道,翘起的嘴巴都快要挂油壶了。 “说得也是,唉。” 冯小娘还不算是塑料姐妹,少了一个劲敌,没有笑出声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冯淑鸢,走了。” 门外传来姑姑冯令华的声音,听语气相当不悦! “来了来了来了。” 冯小娘深深看了元莒犁一眼,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兔死狐悲的心情,让她也感觉到压抑。最后只能拍了拍元莒犁的肩膀,一句话都没说就走了。 她走了以后,很快刘益守就来了,并在桌案上铺开纸,让元莒犁负责代笔,他来口述。 “尔朱大都督敬上,鄙人刘益守,彭城人士,对都督异常仰慕……” 刘益守非常流畅自然的自述,几个呼吸时间,他就看到坐在身边的元莒犁,脸上微笑的表情凝固住了。 “你……不是尔朱荣派来的?” 元莒犁本来就很白的脸,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刚刚造出来的纸一样。 苍白中透着面无人色。 “对,我自称是尔朱荣派来的,跟我是尔朱荣派来的,还是有一点点小差距。” 刘益守掐着小拇指做了个手势。 元莒犁现在只想掐断他的脖子! “贺拔岳,是尔朱荣派来洛阳侦查的,或者,也可以说是他主动请缨吧。” “而他到了洛阳以后,请我做他的军师,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我也是尔朱荣的麾下。” “所以也可以说我是尔朱荣派来洛阳的,嗯,这种说法没问题。” 刘益守糊弄了几句,元莒犁觉得自己都要绕晕了。 “也就是说,你跟尔朱荣,其实是不认识的,对么?” 元莒犁感觉到一阵阵的眩晕,她在认真的考虑,要不真就跟眼前这人私奔算了,以后就当自己是个傻子,被骗色得了。 反正被刘益守这种帅哥睡了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谁说女人就不能好色呢? 真特么的不想掺和刘益守弄的这些鬼事情了! “也不能这么说。首先,贺拔岳肯定跟尔朱荣说过我了,应该对我挺欣赏的吧。 其次,这封信送出去,他不就认识我了么,可能这就叫神交吧!不要在意那些细节了,快写信,今夜之前要送出去呢。 啧啧。” 刘益守啧啧两声,脸上毫无愧疚之意。 “你让我缓缓。” 元莒犁连扑过去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自己眼冒金星,浑身冷汗。她们家这下子,算是掉到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里面了。 偏偏元子攸的欲望已经被挑动起来了,不当天子,那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在的情况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哪怕刘益守是假的,元莒犁也要千方百计的帮他遮掩,把戏一直唱下去! “放心,我心里有数的。你直接按照我说的写,就行了。” 刘益守摆摆手说道。 元莒犁猛然间醒悟,她似乎找到了一种在洛阳皇族当中骗色的新办法了,假如昨夜刘益守没有阻止自己的话,那么她元莒犁就是皇族中第一个被骗色的蠢货。 “放下笔,放下笔,我跟你说个故事。” 刘益守长叹一声道:“洛阳有个汉子,在街上卖马。有天一个外地人模样的穿着锦袍而来,找他买马。 马贩子说了个价以后,这锦袍人说他的钱是金子,需要去布匹店里找钱。两人同去后,锦袍汉子对店里的布匹挑三拣四,与伙计争执起来。并对伙计说:我去找人鉴定一下这布匹,就在那边不远。我的马让人看管着在,你不用担心。说完拿着布就急匆匆的走了。 马贩子以为他是回家拿钱,想做这生意。反正自己的马也还在没什么损失,所以也不在乎对方耍什么阴招,最差也就不赚不亏。 而伙计一看马贩子还在,那马的价钱,也远远大于布匹,于是就同意了。哪知道等了很久,也不见这锦袍汉子回来。布店伙计便对马贩子说:你把布的钱结一下。 而马贩子跟伙计又不认识,两人便争吵了起来,最后见官。” “然后呢?” 元莒犁听入了迷,下意识的问道。 “没有然后了,县令查到真相,抓到了那个锦袍汉子,将布还给了伙计,然后将锦袍汉子送进大牢。” 刘益守懒洋洋的说道,顺势就躺在了地板上。 “如果总是能有这么英明的县令,那就好了。” 他喃喃自语的说道。 第27章 叶问带枪上拳台 刘益守闭着眼睛躺在地板上,嘴里嚼着一根草茎,一边用懒散的语气讲述给尔朱荣写的信,让代笔的元莒犁一阵阵的心脏狂跳。 刘益守是个色狼,喜欢骗财骗色x 刘益守喜欢把人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 此时此刻,元莒犁情愿自己被刘益守骗色,而不要去接触她写的这些东西,每一条拿出来,都能让人眼皮狂跳! 终于,折磨人的“行刑”完结,元莒犁浑身瘫软的倒在地上,头枕着刘益守的肚皮,那样子真不比进行了几个小时的“床上运动”要轻松。 “大概尔朱荣的胆子都不会比你还大了,诶。” 元莒犁表情麻木的说道,被惊吓的次数多了,也就被“锻炼”出来了,她觉得现在彭城王府就是被灭门,估计也就眨眨眼睛罢了。 “你弟弟在洛阳还是有些根基,但终究是根基浅薄,所以,他要做的事情,有两件。” “第一件就是借着尔朱荣的手,把政敌全都杀掉。” “第二件也与第一件有关,那就是尔朱荣造成了洛阳的恐怖氛围,一来他的名声将会臭不可闻,二来幸免于难的人,会紧密的团结在你弟弟身边,三来嘛……” 刘益守发现自己说漏嘴,没有继续说第三条。 “所以你说的洛阳会死很多人,就是我弟弟跟尔朱荣之间的尔虞我诈么?” 元莒犁有气无力的问道。 “不单单是这样,主要是杀戮一开,就很难收住手。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刘益守让元莒犁枕着自己的腿,一边按摩对方的太阳穴,一边说起了“小故事”。 “有一个贼,到一个独门独户的人家家中盗窃,本来家里没人,结果他家的孩子回来了。 孩子嘛,见到陌生人就会大叫,一叫唤就会引来村里的人。那个贼就顺手把孩子掐死了。” 掐死了? 元莒犁感觉一阵冰冷,不过并未说什么,而是继续听刘益守讲故事。 “那个贼想着吧,反正孩子也杀了,这户人家要是发现孩子死了,肯定得报仇,我就不好过了。反正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群也是杀,索性把这家人都杀了吧。 这个贼也会点武艺,这家人又不是一起回来的,于是陆陆续续,全家人都死于贼手。 此贼又想,一次性死了这么多人,官府肯定会查,搞不好会查到我,要不就一把火将房子烧了吧。于是他一把火将房子烧毁,却引来了村里的人救火。 逃出村外的贼有些后怕,觉得村里的人搞不好会发现一点什么,毕竟自己进村的时候也被人见过。既然如此,那就要做得更大了,于是他勾结了山贼,将这村落给屠了。” 刘益守的声音仿佛来自幽冥地府一般,元莒犁的纤纤玉手,像是铁钳一样紧紧的抓着他的手,一刻都不敢放开。这个故事说完以后,她还深陷恐惧之中。 “你是说……” “后知后觉的某人,就不要再说说说了,老老实实的睡吧。” 刘益守用手掌盖住元莒犁的眼睛。 有句话叫“疏不间亲”,而刘益守在说元子攸坏话的时候,元莒犁居然都能表现出认同来,这说明他们之间的共同点,比元莒犁姐弟之间的共同点要多得多,以至于连亲情都拉不动元子攸。 这也是刘益守喜欢跟元莒犁说废话的原因之一。因为自己说的话,对方会深信不疑。 “你要做的事情,就是让洛阳不要失去秩序,对么?” 元莒犁拉开刘益守的大手,和他双目对视着说道。 “有点内味了。大概差不多的意思吧,只要大家别杀红眼,偷了东西就赔钱嘛,何必把整个村的人都屠了呢?” 刘益守感慨的说道。 为什么法律要强调不能花钱顶罪? 因为一旦花钱可以顶罪,那么有钱人必定是铆足了劲的犯罪!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法律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洛阳失去秩序也是一样的,会有无数人暴起杀人,去取悦尔朱荣,或者元子攸,甚至是洛阳的世家勋贵们。 暴起杀人的刽子手们,又有自己的恩怨和判断,于是杀人的范围,又会进一步扩大,甚至产生“杀一个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这种危险思想。 还会号召没有动手的人,一起加入,这就叫做“法不责众”。 如果元莒犁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政治智慧,就能很容易理解这里头的逻辑关系,以及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 毕竟,在这场游戏里,尔朱荣等同于带枪上拳台的叶问,他想遵守规则那就跟你打拳,不想遵守规则,就直接给你一枪! “稍微,有点点明白了那天你在彭城王府里,豁出性命也要带冯淑鸢走了。以前我以为是你看上了她的美色,现在看来,跟你要拯救洛阳的理由是一样的。” 说完,元莒犁又补充了一句:“虽然洛阳并不需要你去拯救。” 对于这番话,刘益守无言以对。 …… 在回任城王府的路上,冯小娘看到街上乱糟糟的,似乎到处都有禁军士卒在抓人,气氛逐渐紧张,心中非常不安。 “你不是很关心我对刘益守怎么看么?为何不问?” 犊车里,冯令华笑着问道。 “那姑姑觉得他怎么样?” 冯小娘有些紧张的问道。 “如果说家世的话,他给你提鞋我都嫌多了。” 冯令华毫不留情的打击了冯小娘。 萌妹子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下来了。 “但是抛开家世来说的话。” “他还挺不错的,对吧?” 冯小娘开心的问道,她对刘益守可是很有信心的,毕竟辣么帅! “配不上。” 冯令华冷冷的吐出三个字。 “配不上?我觉得不会啊,抛开家世说的话……” 冯小娘还想为刘益守说两句好话。 “我是说他太优秀,你远远配不上!” 冯令华颇有些无奈的说道:“此子看上去大气又睿智,实际上心中甚有沟壑。这种人,不是你可以驾驭的。嫁给他,你或许可以快活一两年,但将来,唉……” 冯令华摇了摇头,冯小娘这次的眼光,不是很不靠谱,而是太靠谱了,靠谱到让人惊艳和害怕! 冯令华都感觉,若是此人跟长乐冯氏结合,搞不好家族会成为对方的附庸!这是典型的过犹不及! 这真不是冯令华肥水不流外人田,想让冯淑鸢嫁给儿子,而是刘益守这个年轻人,她看不透,而且隐约感觉,对方反而是看不起她和长乐冯氏。 甚至包括其他世家! “洛阳确实是要进入多事之秋了,你也少闹腾点,还有,以后不许来圣明寺,更不许见刘益守。无论是他来找你,还是你去找他,都一样!” 冯令华直接将冯萌妹禁足了。而一旦这位家族中说话分量颇重的人开口,冯萌妹恐怕就真的很难出任城王府了。 …… “恩公!” 面前的年轻人,跪下对着刘益守一拜。他转过头看了看巧笑嫣然的元莒犁,想了想,拱手道:“夫人好。” 神特么的夫人! 刘益守轻抚额头道:“你也睡了好久了,如今伤也差不多好了(怪兽般的恢复力),也是时候离开圣明寺了。天子已经驾崩,估计也没人去抓你这条小虾米。” 面前的男人,就是几次醒来又晕过去,曾经为已故明帝送信的“信使”源士康,被刘益守笑称为“洗睡达人”,因为动不动就洗洗睡了。 不过看此人忠厚的模样,元诩倒也没托付错人。 “你说话还蛮好听的,益守啊,你就听听他说什么嘛。” 很显然,源士康的那句“夫人”,元莒犁很是受用。 “好吧好吧,那么这位源大人,您是想做什么呢?” 刘益守有气无力的问道。 “在下,想死。” 源士康抬起头看着刘益守和元莒犁,面色肃然道。 哈? 两人面面相觑,实在是没料到源士康会说出这几个字来。 “呃,既然想死,那……” 那怎么不去死呢,跑我这表白? 刘益守都有些困惑了。 “哦,是在下没有说清楚。主辱臣死,天子驾崩,本来在下也要跟着一起去。但是妖后还没有伏诛,天子的后人也未掌权,乱臣贼子还在群魔乱舞。 在下是想死,但也要等那些人都得到应有惩罚以后再死!一旦那些人都伏法,在下绝不多活一日!” 源士康斩钉截铁的说道。 你特么真是个小机灵鬼,刘益守在心中暗暗吐槽道。 不说别人,就说贺六浑(高欢),从现在起,又多活了二十年,你这发誓果然是发得很有水平啊。 “那么,你是想跟着我么?为什么呢?” “因为恩公给尔朱荣送了血书!”源士康的表情相当坚毅。 但是刘益守继续在心中吐槽道:送血书的人,是贺拔岳! “在下武艺尚可,随时可以替恩公挡刀!” 源士康继续推销自己说道。 刘益守看了看他胸前箭伤留下的破洞补丁,确认了一件事。 这一位打别人能不能打,不好说。 但是说道挨打,他大概是很有实力的,血非常厚!一想到尔朱荣大营里面那些凶神恶煞又蛮好相处的“同僚”们。 刘益守觉得身边有个护卫,嗯,能挨打的护卫,其实也挺不错的。起码能派出去求救! “那行吧,以后你跟着我好了,不过没有工钱哦。” 刘益守开启了“黑心老板”模式,给你九九六都是福报,黑心老板要的是七二四! 七天,二十四小时,全年无假期,没有工资,非常奈斯! “在下将死之人,要钱又何用?主公赏一口饭吃就行了。” 源士康感激的说道,让刘益守有种错觉,是不是自己才是七二四的那个? “好了,你去做饭吧。” 刘益守挥挥手将源-怪兽体力-士-大难不死-康打发走以后,贺拔胜就回来了,跟刘益守讲了下今日洛阳的情况。 用一句话来形容,那就是胡太后等人,已经陷入了最后的疯狂! 他们已经察觉到了四面楚歌,已经察觉到了大事不妙。但是,就是有力气也没有地方使用! 你总不能让禁军,在洛阳大开杀戒吧? 就算要杀人,他们也不知道谁该杀,谁不该杀,一旦杀错了,或者激起反抗,等待的将是各种不可靠,甚至是禁军哗变! 无能狂怒之下,洛阳禁军只好抓捕路上的行人来凑数,洛阳几个比较大的监牢,现在都是人满为患! “算算时间,差不多到火候了。今夜,应该会有人引着你去南门,出洛阳城。出城后,直接去河阳关!我估计,尔朱都督应该已经占据了河阳关,并且周边所有关隘,应该都在大军控制之下,所以整个洛阳才没有一点消息传来! 因为消息被封锁了。” 刘益守的猜测很简单。 比如说一个经常用的玻璃杯,怎么说在上面都会有指纹,甚至是几十个人的指纹。 但如果有一天在检测的时候,发现上面居然连一个指纹都没有,那只能说明一点,即:有人刻意去擦过了。 现在的洛阳,面对的也是这样的情况,毕竟,自己当初跟贺拔岳交代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估计被尔朱荣采纳了。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思索,到目前为止,尔朱荣的一切应对,其实都是模仿着曹操在进行,跟所谓的“董卓”,那真是差了太远! 是什么让尔朱荣改变主意,在洛阳大开杀戒呢? 刘益守没有任何想法,他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贺拔胜看了看刘益守,又看了看双目含情的元莒犁,心中暗叹一声,总算是明白那天为什么刘益守不趁机上了冯小娘子了。 因为人家根本不需要玩那么卑鄙,他只要站在这里,就自然有漂亮妹子自己贴上来,换做是你,你还会像个几百年没见过女人一般的货色么? “军师有什么交代没?军师要怎么离开洛阳呢?” 贺拔胜关切问道。 “没那么难,你就跟尔朱都督说,我们会在河阳关北岸的北中城见面的。那一天,也是元子攸登基为帝的日子。他会立刻册封尔朱都督,掌管京畿兵马,可以任意调动。 到时候,我再跑一趟洛阳,让王师可以兵不血刃的入城。你只这么说就行了,其他的细节,我会当面跟尔朱都督禀告的。” 刘益守郑重的将元莒犁誊写的那封信交给贺拔胜贴身放好。 第28章 这就非常真实了 河阳三镇,乃是洛阳西北重镇,连接河东。不过此时尚未完全铺设到位,北魏目前只是以黄河北岸的“北中城”为基础,又在黄河中央沙洲重新修建了早已废弃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河阳关(原关隘是东汉灵帝时修建的)。 而后来的黄河南岸的“南城”,现在还只是个渡口而已。 此时此刻,在北中城的县衙大厅,尔朱荣麾下大将都聚集一堂,商讨对策。 其实在几天前,他们就利用贺拔岳送来的“天子血书”,轻而易举的撬开了北中城的大门。城中守将郑季明并未抵抗,而是直接下令士兵放下武器。 这等于是否认了胡太后的统治权威! 要知道郑季明可是胡太后宠臣郑俨(同时也是面首)的族人,他的背叛,很能说明此时的人心向背! 尔朱荣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如此顺利,心中不由得对那个叫刘益守的年轻人,更加感兴趣了。在占领了北中城这个要害之地后,他下令全军修整,并未派人攻取河阳关! 毕竟,刘益守有言在先,而现在事情又跟对方预言得一模一样,尔朱荣很期待,对方能继续给自己惊喜。 不过他虽然还沉得住气,可他手下那帮人就未必了。 别的不说,尔朱荣平日里最为倚重和信任的高欢,现在就非常不满,并且经常在部下面前说“取死之道”之类的丧气话。 有了一个人开这个头,大军又停滞不前,那么自然会暗地里闹腾。 不过还好贺拔岳是站在尔朱荣这边的。 只要六镇的人马没有联合起来闹事,那么尔朱荣就不害怕他们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为什么尔朱荣不攻打河阳关,不进军洛阳,甚至攻破洛阳呢? 不全是因为他相信刘益守会给他一个漂亮的答案,而是他在等一件神器! 一件可以兵不血刃洛阳,毫不费力就能击破各路人马的神器! 那便是一个有分量的元氏宗室! 如果两手空空进军洛阳,这就是叛逆谋反。 但如果你提前立了一个“天子”!而胡太后又根本拿不出有分量的元氏族人与这个“天子”对抗,那么,进军洛阳就不再是谋逆,而是“勤王”! 这两者之间,有着本质区别。 那平日里脑袋非常清醒,时常有“奇谋”的高欢,此时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是不是因为他是傻哔呢? 并不是,因为高欢的行为逻辑,跟尔朱荣以及贺拔岳,那是完全不同的。 贺拔岳不闹,是因为尔朱荣听从了刘益守的建议,采用“文斗”的方式,谋取洛阳。刘益守是贺拔岳找来的,所以这也等同于尔朱荣采纳了贺拔岳的建议。 事情了结之后,论功行赏,贺拔岳肯定是第一位。尔朱荣不说了,好的坏的,他都是拿大头。 那么高欢有什么呢? 打仗的话,根本不必要出手,总不能说人家守城的开城投降,你还要故意拒绝,然后强行攻打城池吧? 尔朱荣对这支军队还是有些控制力的,虽然高欢能够制约他的本部人马。 如果要“文斗”的话,贺拔岳已经走前面了,高欢无论做什么,都是“鹦鹉学舌”,“照猫画虎”。 做得好,那是拾人牙慧,做不好,呵呵,那就叫东施效颦了。这叫高欢如何能忍?他手下也有一帮兄弟的。 不能带兄弟吃肉,这队伍就要散了。 所以高欢的策略,就是无理取闹。只有闹下去,才能让贺拔岳露出“破绽”,才会出现改变现状的机会。 那如果闹腾坏了怎么办? 高欢觉得,尔朱荣要是没有失去理智的话,那么绝不会拿自己怎么样。解决了他高欢,贺拔岳那帮人,就要一家独大了。 哪个当老大的会干这种蠢事? 所以他闹腾所需要付出的成本极低,成功的几率却比成本大上许多,完全值得玩一玩。 就算没玩好,也可以给手下交代:你看,我不是没努力过,你们把仇恨都算在尔朱荣身上吧,我还是你们大哥。 果然,高欢的闹腾是有效果的,尔朱荣受不了属下的聒噪,在北中城的县衙大堂“开会”,商议对策。 “都督,在下派人去洛阳周边侦查了,守备极为空虚。只要我们趁着夜色进攻,绝对可以出其不意的拿下洛阳!错过这个机会,等北海王元颢回过神来,从背后捅我们一刀就糟了。” 一个身长八尺,相貌堂堂,身穿皮甲的将领对堂上的尔朱荣拱手说道,此人就是高欢,被贺拔岳他们称为“贺六浑”。 此人平日里能说会道,跟谁都称兄道弟的,在大营里人缘非常好。 他把话说完,大堂内许多将领都不自觉的点头,认为他说得非常对。这些人为什么会如此认为呢? 因为他们需要战功啊! 尔朱荣确实可以发达,但是那跟他们这帮人有什么关系呢?你现在是个过河卒,将来还是个过河卒!并不会因为尔朱荣飞黄腾达了,你也能一起跟着发达。 这就非常真实了。 其实这个年代,做统帅,而且是做有野心的统帅,非常难。 因为封建制度堆集成的上层建筑,唯一管用的,就是“天子受命于天,守牧天下”。如果统帅的军队,后台老板是天子,那么尚且可以利用这一点来凝聚人心(有多少效果存疑)。 而对于曹操那样的野心家来说,这一套就不怎么管用了。历史上无数次的惨败教训告诉他们,如果没有天子的号召力,再强的军阀,也可以在一次失败之后,就永远的一蹶不振。 他们这些人,只能笼络住手下的将领,利用这些将领之间的矛盾与不对付,互相平衡,维持住局面。 那些将领的手下又有自己的兄弟,各自有各自的利益,以此传递下去。 “贺拔岳,你说说看。” 大营中,贺拔岳是唯一一个坚持在此地等待,“以拖待变”的主将(独领一军),可以说等到今天,所有的压力都到了他身上。 “有个得力的人,在洛阳城内办事,等事情办好了,我们就可以兵不血刃的入洛阳,各位请稍安勿躁。” 贺拔岳的语气明显比较软。 其实他在劝别人稍安勿躁,他自己就是那个最“躁动”的! “狗x的贺拔岳!什么鸟人在洛阳,你搞了什么破事!耽误大军行程砍了你脑袋都担待不起,还不滚一边去!” 有个矮个子的跛脚将军指着贺拔岳破口大骂,言语极为粗鄙。 此人叫侯景,跟高欢关系很密切,但……他们并不是在同一军里面,也可以看做二人平起平坐,谁也不隶属于谁。 尔朱荣环顾一周,心里也有点着急。 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冲进来,对着尔朱荣弯腰行礼道:“大都督,贺拔胜回来了,说有重要军情!” 贺拔胜! 尔朱荣心中大定! 他自然知道贺拔胜是去干啥了。 虽然洛阳城内,也陆陆续续投靠了一些曾经的旧友,亲信之类的人物。但是这些人,带来的消息,都是零散的,片面的,无序的。 只有刘益守给尔朱荣的消息,是完整的,有序的,可推进的,有路线图的。所以要怎么取舍,结果就很明显了。 很快,贺拔胜进了县衙大堂,直接从胸口掏出一封信,恭敬的递给尔朱荣道:“大都督,这是益守兄弟的信。他说很快就会带着元子攸,以及彭城王府的人,前往北中城与都督碰面。 此外,他还建议都督在北中城做好准备,扶持元子攸登基为帝。有此人在军中,纵然洛阳城内有百万之众,也不过土鸡瓦犬一样。” 贺拔胜跟了刘益守几天,也稍微学了点劝(忽)说(悠)的技能,一番话说得在场众将目瞪口呆,只有贺拔岳不动声色的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好!”“好!”“好!” 尔朱荣连说了三个好字,直接从贺拔胜手里抢过了刘益守让元莒犁代笔的信。他还算是能稳住情绪,等坐到了位子上,才细细查看这封信。 好奇,震惊,佩服,庆幸,后怕,各种表情在尔朱荣脸上轮番上阵,等他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这才长叹一声。 “得此人相助,真是不亚于在洛阳安置十万大军。” 尔朱荣感慨道,将信收好,并未给在场众将传阅,亦是没有说什么。 “高欢听令!” “末将在!” 尔朱荣突然的下令,让正在沉思的高欢一阵错愣。 “你点齐本部人马,埋伏在前往河桥(即北中城通向河阳关的浮桥)附近,一旦河阳关内传来喊杀声,立即强攻过去! 切记,不得破坏浮桥,若河桥不在,你也不用回来了,让你部下替你收尸!” 尔朱荣的面色异常严肃。 高欢微微点头,明白了尔朱荣到底想做什么。 如果浮桥被破坏,那么再想过河,就会非常周折。这种行为,等同于背叛!所以尔朱荣下了死命令,哪怕你们的部队打光了,浮桥都必须要保住。 “好了,都散了吧。贺拔岳,贺拔胜,慕容绍宗留一下!” 尔朱荣一声令下,还没怎么开的作战会议,居然就这么结束了! 看得高欢、侯景等人一阵阵的错愣。 不过既然尔朱荣说要走,那他们就不得留在此地,那他们也不能不走。等其他闲杂人等全部离开后,尔朱荣才将手里的信件,交给贺拔岳和慕容绍宗二人观摩。 慕容绍宗出身名门,乃是前燕太原王兼名将慕容恪之后。慕容恪当年号称是鲜卑慕容大将中唯一一个德才兼备之人,可惜死得早,要不真没有苻坚什么事。 而慕容绍宗也不差,他身材魁伟,虽然沉默寡言,但却胆略过人,很得尔朱荣赏识。尔朱荣很多大事都与之商议。 刘益守的这封信,贺拔岳自然是不会说什么,而慕容绍宗居然也微微点头对尔朱荣道:“此人见识深远,颇为不凡。如果他不是胡太后派来的内应,那么此事可为。 甚至可以说非常轻松。” 慕容绍宗谨慎乐观,因为万一刘益守是跟胡太后唱双簧的,那就很不妙了。 “绍宗多虑了,若是胡太后能招募到此等大才,还会沦落到今日之境地么?” 尔朱荣不屑说道。 他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哪怕慕容绍宗对刘益守这个人感觉到怀疑,也很相信,胡太后实在是驾驭不了此等人物。 这位北魏太后,就是典型的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典型。王炸都要拆单张打的那种! 但凡她有那么一点点才能,也不会给尔朱荣任何翻身的机会。 “此人说,他会想办法说服河阳关的守将投诚,大都督无须行动……这倒是让我有点好奇。” 慕容绍宗若有所思的说道。 从北中城攻打河阳关,其实有点別手。等于是双手捆着跟对手打架,有力气也使不出来。洛阳朝廷所依仗的“地利”,不就是河阳关么? 刘益守劝阻尔朱荣千万不要攻打河阳关,只要站住北中城就行,不就是因为一旦攻下河阳关,洛阳城内所有权贵都会被震慑。 到时候他们反而会站在胡太后这边! 这里头有着非常微妙的进退关系,那不是一般人可以把握好尺度的。 尔朱荣之所以现在还在北中城,就是指望着刘益守呢,这不,惊喜就来了。 “所以你看他说,如果拿不下河阳关,说明元子攸毫无威信,不足以为天子人选,请大都督强攻河阳关,之后的事情,怎么快怎么来即可。” 贺拔岳帮刘益守说了一句话,当然,这也是信里面写的。 如果元子攸不能“通关”,那么他,和跟他在一起同来的刘益守,都是废柴!这年头,废柴是不足以被拯救的,请大都督“另选贤能”。 如果元子攸可以“通关”,无论采用什么方式,都算是证明了自己。那么,他就有资格在北中城“登基称帝”,然后带着所谓“大军”,去洛阳拿到属于自己的一切。 当然,这也是刘益守在证明自己,证明给尔朱荣看:我并不是一个狐假虎威的骗子,接下来怎么办,你自己看好了。 这就是属于顶尖人才的风骨与傲气。在场三人,包括尔朱荣在内,都读懂了。 “可是大都督为什么要派贺六浑去接应呢?” 贺拔岳有些不解的问道。 “你呀,把肉吃了,也得留点汤给别人,对吧?” 尔朱荣拍了拍贺拔岳的肩膀,笑着说道。 第29章 加油吧少年 天色渐晚,圣明寺的某间禅房里,刘益守将元莒犁那件很是奇葩的睡袍叠好,装进一个布包袱里,递给原主。 “不用了,送给你做纪念吧。” 元莒犁俏脸微红道,想起了某个“乌龙事件”。 当时发生意外之后,她给了刘益守一耳光,不过对方却并未道歉。不道歉也行,起码身材好不好,你也拐弯抹角的夸两句嘛,多说句人话会死么? 这件事一直让元莒犁耿耿于怀,又难以启齿。 “你觉得我留着你的睡袍有什么用,每天闻一闻神清气爽么?” 刘益守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元莒犁说道。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元莒犁羞怒的抢过包袱,转过身不跟刘益守说话了。 “我现在出去一下,等会元子攸来了,你就跟他一起回彭城王府吧。” 刘益守淡然说道,他将一张又一张废纸,放到油灯下点燃烧掉,似乎有离开这里的打算。 “又出去?那我跟你一起吧。元子攸怎么会晚上来?” 元莒犁一脸错愣道。 “大概,是不想你我太亲密吧。毕竟将来尔朱荣若是发现你生的孩子太像我,也是个挺麻烦的事情不是么。” 这特么能是一回事? 元莒犁暗怒,她确实是想做点什么,可对方一点机会也不给。总不能说自己直接脱得光溜溜的往人家怀里钻吧?她也是要脸的。 “要是元子攸没来呢?这些天他都没来,应该是很希望我们在一起吧?” 元莒犁完全没有想回彭城王府的意思,如果可以,她情愿这种生活持续一辈子。 “有句话叫时移世易。以前他这么想,现在却不会这么想了。此刻他巴不得我碰都没碰你手指一下。不过我还算对得起他,起码你还是你,没有成为刘夫人。” 瞧这话说的,还刘夫人呢。元莒犁翻了翻白眼,在油灯的照耀下,那张平日里颇有些冰冷的俏脸,居然看起来还有些热络可爱。 “行,知道你是好人,我替元子攸谢谢你啊。临别前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这小女子说呢?” “没,我办完了事情,你要是离开了的话,我就去彭城王府里找你。” 这还像句人话!元莒犁面色有阴转晴道:“那你小心些,你要是出事了,这洛阳城里的人可就没救了呢。” 她难得的揶揄了刘益守一句。 “行了,装什么大尾巴狼呢,我走了啊。” 刘益守背对着元莒犁甩甩手,大摇大摆的出了禅房,扬长而去。等他走后,元莒犁感觉心空了一大截,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异常的憋闷不舒服。 她无聊的坐到桌案前,看到油灯下面压了一张小纸条,似乎写着字。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反复咀嚼着这两句话,元莒犁那洁白如玉的双手无力的垂下,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 元莒犁能看懂自己留的那两句诗么?她是看不懂的。真正的答案在这两句诗以外,可惜,生不逢时。 一如这首诗,一如他跟元莒犁二人。 刘益守满怀心事,来到洛阳城西北金墉城附近的百尺楼,在向值班的宫卫说自己有重要军情禀告之后,对方就将他带到了签押房。 当初看到于校尉,就感觉他非常的悠闲。如今看到于校尉,发现他更悠闲了。不仅桌案上一片案牍都没有,现在甚至还摆了个棋盘,上面放着好多黑棋白子。 刘益守认为这是于校尉无聊得自己跟自己下棋。 屏退左右之后,于校尉打了个哈欠问道:“你今夜来做什么,你的姘头呢?” 姘头? 拜托,那是尔朱荣预定的老婆好不好,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刘益守摇摇头道:“于校尉说笑了。倒是最近洛阳城颇为不太平,你却在这签押房里摸鱼不干活,莫非太后不管么?” “摸鱼?这个词有点意思,可不就是在摸鱼么。” 于校尉哈哈大笑,指了指对面的石凳道:“坐,有什么事情,都坐下再说。”他的态度,比当初随意了许多。 “于校尉想不想立个功呢?” 刘益守沉声问道。 话音刚落,只见于校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似乎在等待下文。 “好吧,其实我不太喜欢你这种表情,有话你可以直接说。” 因为元莒犁的事情,刘益守现在心情非常差。 “我们呢,都是聪明人,或者说,我觉得我们都是同一类人,只是处世的方法不太一样。 现在洪水来了,大家都想上岸,其实对于我来说,上岸的方法有很多,那些都无伤大雅,我随便选条路都能自保。 只不过呢,我看到有个傻子跑洪水里去救人,他原本是可以轻松上岸的,所以我就很好奇,那个傻子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刘益守,不得不说,你能走到今天,已经相当出乎我意料。不过,这也应该是你的极限了。 如果我这次不在背后推你一把,那么,你应该就到此为止了,对么?” 聪明人可以很容易看到聪明人的底牌,相反,有时候蠢人的底牌,反而常常在聪明人的意料之中。 “于校尉,尔朱大都督入洛阳的最后一关,就是河阳关。当然,他可以自己攻下河阳关,但如果于校尉能想办法拿下此地,并带着元子攸和彭城王府一干人等,在那迎接尔朱大都督。 那么,无论洛阳城内会怎么清算,都不会清算到你头上。甚至在新君那里,也有你的一席之地。” 这些道理都是明摆着的,刘益守就不信以于校尉这等人杰,会看不到如此明显的阳关道。 “这些我都明白,只是有一点我搞不懂。” 于校尉双手撑着下巴,依靠在桌案上,目光炯炯的看着刘益守问道:“如果这么玩,我自己去联系元子攸就好了啊,中间何必要隔着一个人呢?” 这是一个最核心,也是最让刘益守难堪的问题。 你看上去智计百出,实际上,你只是一个人而已。如果你要谋划的那些人,都选择绕开你,单独联系,那么你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看得出来,如果这个问题刘益守不能解释得让于校尉满意,对方应该不会答应想办法占据河阳关。毕竟,在元子攸登基之前,干这种事情,绝对是跟脖子上的脑袋过不去! 形同谋逆! “如果于校尉主动跟元子攸联系,那么你就很容易被打上元子攸的烙印。无论你是不是他的人,尔朱荣都会将你看做是元子攸的亲信。 这样一来,一旦元子攸跟尔朱荣发生矛盾,那么,你就会首先承担来自尔朱荣的强大压力!甚至,连能不能继续存活下去,都要打一个问号。 如果于校尉不是想明白了这一点,只怕你早就去找元子攸了,又何必在此地等我来呢?” 刘益守自信的说道。 这一刻,于校尉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在家乡跟友人口若悬河描述志向的模样。他心中感慨,当年的自己,也是个追风少年,可惜,岁月不饶人。 坎坷的现实,很容易就能将你的棱角磨平。如果忍无可忍又不得不忍,那么只能从头再忍,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刘益守说得很对,于校尉就是看透了胡太后倒台后的政治格局,才会选择与元子攸保持距离。他只需要让自己成为一个“看不惯胡太后作为”的宫卫首领就行了,无须得到元子攸的赏识。 所以说刘益守的切入点非常精准,都是在自己不想做又不得不做的事情上起手。 不得不说,这个年轻人,不逊当年的自己,一旦有所历练,必定能一飞冲天! “可以是可以,只是我还有难处。宫卫中有不少太后的亲信,我要如何说服他们,如何能指挥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的离开洛阳,在毫无后勤保障的情况下,一鼓作气攻下河阳关呢?” 这个问题更加实际,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如果没有具体的,可行的,缜密的计划,元子攸入河阳关的可能性是无。 完全没有可能! 甚至连出城都要看运气。 人少了,出去没用,毕竟,不能逃到南梁避难。 人多了,真以为胡太后的爪牙都是瞎子么?于校尉不管,并不代表胡太后的其他亲信也不管。 虽然于校尉也有自己的办法,不过还是想听听刘益守怎么想的。 “于校尉想必也是有亲信的,你只要将自己的亲信找来,说胡太后打算杀掉他们中的一些,至于是哪一些,随意。 反正胡太后最近已经杀了很多宫卫,都是以办事不利的借口杀的。你这样说,绝对无人怀疑。 然后,将不是你亲信的宫卫,一批一批的召集起来,让已经相信你话的人,跟那些人描述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为了给自己的叛逆找借口,那些人绝对会把胡太后的所谓命令说得恶劣一千倍。而胡太后的真正亲信,亦是不敢跑到太后寝宫里去核实真假。 如果为假,一大堆人造谣法不责众,他们落不到好。如果为真,他们则会被胡太后砍头。所以只要是脑袋没坏掉的人,都会听你指挥。 接下来,你再说河阳关守将才是真正的叛逆,是他造谣蛊惑太后,所以太后才会杀你们。 现在要做的,就是一鼓作气打下河阳关,拿着守将的人头,去宫里找胡太后理论(逼宫,这种事情宫卫以前经常做)。所以,后面要如何说,不需要我教了吧?” 刘益守一口气说完,直接让于校尉倒吸一口凉气。 他原本是想借机先杀掉太后的亲信,然后再办事,那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刘益守的办法似乎更好。 最重要的是,没有暴露他跟元子攸的关系。 “我有点对你刮目相看了。” 于校尉微微点头,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他将挂在墙上的佩刀拿了下来,这并非是制式横刀,倒是很像私人定制款的,看起来很是轻便。 “当年我在广阳王元深帐下,这把刀,就是他赠我的。我看你似乎有些孱弱,用制式横刀恐怕力有不逮。送把轻便的刀给你防身吧,短是稍微短了点,聊胜于无吧。” 于校尉将刀递给刘益守,后者用双手接住,感觉果然是比陈元康送的街边货要轻便不少。 “过刚则易折,用刀如做人,你好生思量吧。” 于校尉吐了一口浊气,他也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全盘接受了刘益守的计划,并未提出任何异议。 “什么时候动手?” “明夜,子时出城。然后天未亮前,正好可以到河阳关。那个时候,是人精神最差,也是最没防备的时候。 于校尉可以试试骗开城门,或者直接亮出元子攸,让守将开城门。” “到时候让元子攸出马吧,不行再让我麾下弟兄去试试。” 两人相视一笑,搞定了一件大事,彼此间都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很希望能看到我不敢做的事情,有人能把它做成,不过,我还是要多说两句废话,你姑且听一听吧。” 于校尉站起身,在签押房的一边踱步一边说道:“魏国自入主洛阳以来,其实矛盾就在一直积累,事到如今,已经可以用势成水火来形容。 胡太后和她亲信面首跟朝臣们的矛盾,朝廷中枢的内部矛盾,元氏内部的矛盾,南下的勋贵,跟六镇子弟之间的矛盾。 这些,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亦不是你请客吃饭,就能粉饰太平的。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我只想提醒你,你看到的只是表象,而不是深层次的实质。” 于校尉转过身,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所以我就要像你一样,什么都不做,对么?” 刘益守看着对方的眼睛问道。 “那倒不是。这世道聪明人太多,争权夺利,心怀鬼胎的人也太多。无论怎样,也总要有几个傻子吧! 如果没有这样的傻子,那么像尔朱荣那样,像元子攸那样的聪明人,就会总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世道也就越来越坏了,不是么?” “这世间很多人未必能觉得你可以做成什么事,但是,他们也在期待你能把那些事情做成。毕竟,那些事情,是他们连想都不敢想的。” 于校尉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满是鼓励道:“加油吧,洛阳是国家的心脏,有济世之心的人,不应该被嘲讽。” 第30章 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那位娘子,离开的时候很是不舍啊。” 刘益守跟于校尉谈完事情,回到圣明寺的时候,开门的道静一见面就开口说道。 “大师,你可是佛门中人,说这话不合适吧?” 刘益守无奈说道。 特么的你是和尚啊,又不是情感问题专家? “随你便,到时候你别后悔就是。” 老好人道静冷哼一声,打开门让刘益守进来。 “对了,佛堂的佛龛下面有一封信。如果我明天晚上之前都没有回来,你就让源士康把信送到黄河对岸的北中城给尔朱荣吧。 反正他的使命原本就是送信不是么?” 刘益守似乎并不打算再进佛寺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想去抢人? 我只是说那小娘子被家人接走很不甘心,又没说她被人劫走。 你可不要做什么冲动的事情,彭城王府不好惹的。” 道静的脑洞,不是太保守就是太激进了,让刘益守阵阵无语。 “师弟,让他进来,我有事要跟他说。” 道静身后传来道希大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稳如老狗。 两人来到佛堂,就看到大半夜的道希跟夜猫子一样的不睡觉,盘坐在草垫上,闭着眼睛数佛珠。 “刘施主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道希睁开眼睛,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刘益守。 找到组织了! 刘益守刚要激动的过去握住道希大师的手,却见大师摇了摇头道:“这话是你那天午睡的时候说梦话说的。我偶然听到,感觉颇有禅机,想和刘施主你好好探讨一下。 不过那时候我看你搂着元氏的小娘子睡得挺开心的,就没有打扰你们。” 哦,原来是这样啊。再说了,你这话说得很有歧义啊,明明是睡着了把手搭人家身上了,怎么叫搂着睡呢? 刘益守一时气结。 他还以为道希大师也是跟自己一样,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呢。 “那大师有什么指教呢?在下要去彭城王府办事了。” 刘益守已经不打算再回这里了,再回来,只会给道希大师一行人招来祸端。 “贫僧和道静,我们打算离开洛阳,云游四海,行万里路钻研佛法。 只是寺庙里数十武僧还没有归处。所以贫僧询问了他们的意见,他们一致决定以后都跟着你。” 诶? 刘益守大惊。 这些武僧都是脑子有毛病吧?难道跟着我吃土? “大师…这有些不合适吧?” 魏国官府都不管你们这些到处跑的和尚么?圣明寺还没有被除名呢! 刘益守很快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天子驾崩,胡太后倒行逆施,尔朱荣边军入洛逼宫,葛荣大军肆虐河北,号称百万之众。 这天下大乱,已经迫在眉睫了,谁还有心思去管破庙的事情啊! “这件事已经定了。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跟着你,现在时间紧,让源士康以后跟你说吧。 上次那个尼姑庵你还知道不?他们在那里等你。” 诶? 道希大师像是看穿了刘益守打算做什么事情一样,他笑呵呵的说道:“贫僧虽然老了,不能跟你去做想做的事,但总要给你把退路想好是不是? 这些天你做的事情,大家都看在眼里。什么都不要多说,你只管去便是。 那位徐娘子和小叶子,还有某位你很关注的妃嫔,这些武僧和源士康,会将她们保护得好好的,你就放心好了。 那今日一别,以后有缘再见吧。” 道希大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静亦是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刘益守想起前世的老师跟自己说过。人是社会的动物,无论你在哪里,你身边的人都会不动声色的观察你,审视你。你的所有行为,都会成为他们做判断的依据。 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此刻刘益守深以为然。 那些武僧们或许很难知道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但是他们一定能感觉得出来,这一位是个有情有义又有能力的好人。所以在关键时刻,这些人就愿意站出来,给刘益守帮个小忙。 顺便,为自己搏一个前程,可不要小看底层人民的政治智慧啊。 正如于校尉愿意给刘益守提供方便一样,这年头元氏内讧,层出不穷的阴谋诡计,一次又一次的反攻倒算,已经让很多人都厌恶了。 他们不愿意再相信阴谋家的任何许诺和谎言,以及一次又一次的被利用。从刘益守愿意甘冒奇险替源士康送信以后,圣明寺里从道希大师到武僧,都对他高看一眼甚至是推崇备至。 胡太后倒行逆施,几乎站在了所有人对面,就连宣武帝所建的圣明寺中的僧侣,都看不惯她的所作所为了。 这些人情愿跟着一个不顾自身安危的“傻子”,去闯荡一下。在哪里死不是死呢? “与虎谋皮,极为危险。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贫僧以为吧,做完那些事,你就往南面走,去梁国吧。洛阳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道希大师苦劝道,刘益守只是微微点头,并无言语。 要逃避很简单,一死了之也是一种逃避。 难的是直面残酷的现实。 …… 作为“传说中”尔朱荣的亲信刘益守,当第二次来到彭城王府的时候,迎接他的,没有满地鲜花,没有娇俏的暖床侍女,甚至连一口夜宵都没有。 只有关押家奴,处置家奴的柴房,以及捆住双手的绳索。在得知刘益守“去而复返”甚至是“自投罗网”以后,元子攸笑得脸孔都有些扭曲了。 果然,再聪明的男人,为了喜欢的女人,就是会“浪一把”。元子攸心中暗暗得意,刘益守哪怕再聪明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落到自己手里了? 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家伙,不过是借着尔朱荣的虎皮罢了。等自己登基以后,谁会记得这瘪三是谁? 看着面前被捆住双手的刘益守,看起来如同拔了牙的老虎一般,元子攸很有一种在对方那张俊朗得让人心醉的脸上踹一脚的冲动! 特么的小白脸,居然把自己姐姐的魂都勾走了,他是何德何能! 在杀掉此人以前,一定要先把他脸给划上几百刀,哼! 元子攸就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的刘益守,一言不发。 “你怎么会回来呢?啧啧,我忽然想起来,我自己就能跟尔朱荣联络上,我还能得到洛阳城内一部分世家的支持,你算老几?等我杀了你,然后我跟尔朱荣说你被胡太后杀了,难道他还会替你报仇?” 看到元子攸这么得意,刘益守有心开口说两句,结果元子攸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你这次死定了!我要出城乃是很容易的,冯氏的人,在南门有内应,我想出去,易如反掌。只要见到了尔朱荣,就根本没你什么事了。他见到我姐姐,就会神魂颠倒,到时候顺势就跟我们彭城王府结亲,然后他就是我姐夫。 至于河北那些草寇,还有北海王这个废物,尔朱荣会帮我搞定的,哈哈哈哈,不对,我现在不应该自称我了,应该自称朕! 还不给朕磕头?” 元子攸冷冷的看着刘益守的眼睛,杀意迸发。 “那个……” 刘益守刚刚说了两个字,元子攸猛的一挥手道:“朕不想听你说什么!朕一看到你,就很生气!你算老几?为什么你总是敢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朕?朕总觉得你是看不起朕! 杀你之前,朕要先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呃,你听我……” “朕不想听你求饶,自从上次你来王府,破坏了朕的好事,朕就对天发誓,一定要杀你而后快!你现在想求饶,晚了!” 元子攸其实平日里也不是这样的人,但他心中有一股戾气,不知道要往哪里发泄。比如说元莒犁明摆着喜欢刘益守,他虽然很生气,却不能对着自己的姐姐发怒。 因为元莒犁还要当尔朱荣枕边人的!这枕头风的威力极大,实在是得罪不起。 可是刘益守却不一样了,无论什么脾气,朝着他发那就对了,哪怕很多事情并不是由他引起了,谁让他弱呢?谁让他没有后台呢? 没后台还长这么帅,你说他该死不该死! “朕不接受你的效忠,也不接受你的求饶,无论你是跪着还是舔朕的鞋子,都是一个结局,朕甚至都不会让你好死!” “可是我却能让你当不成天子啊。” 刘益守满怀委屈的说了一句,顿时让元子攸愣在当场。 “你刚刚说什么?” 元子攸揪住刘益守的衣领问道,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 “我刚才说,我可以让你当不成天子,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啊?” 刘益守“一脸委屈”的说道,那“无辜”的样子,恨不得让人给他几拳。 虽然很想将那张脸给撕碎,但不知为何,元子攸下意识的觉得,刘益守应该不是在开玩笑。 “你想说什么?” 元子攸绷着脸问道,有些紧张的看着刘益守。 “其实呢,我给我的随从写了封信,如果明天天黑前,我还没有回去,那么,他会将我留的那封信送回去。你猜猜看,那封信写了什么?” 刘益守抬起手,用嘴巴努努胳膊上的绳索。 元子攸深吸了一口气,用袖子里藏着的小刀割断了绳索。刘益守一边揉着被勒得通红的手腕,一边漫不经心说道:“我在信中说,元子攸心怀异志,若是大都督见到此信,那么相信本人已经遇害,死于元子攸之手。请大都督强攻洛阳,总览大局,切莫被元子攸派来的说客所迷惑。 入城后,千万不要对此人客气。” 刘益守站起身,在元子攸面前晃了晃手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说尔朱大都督是相信我这个死人的呢,还是相信你这个元氏王爷呢?” 元子攸紧紧的握住拳头,他猜测,刘益守所说的信,十有八九是假的。 可问题是,光脚不怕穿鞋,他不敢赌啊! “而且啊,我还有几个小小的问题,如果你可以回答我呢,那么不需要你来杀,等会我就会用你割断的这根绳子挂房梁上自尽,你要不要听我说说看?我这个人脾气很好的,不会因为你骂了我就骗你的。” 刘益守像是个苍蝇一样在元子攸面前晃来晃去的,惹人心烦。元子攸很想不去听对方说什么,但就是管不住自己的耳朵。 没等他回答,刘益守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你想出洛阳,是一个人走,还是一群人走?王府已经被人监视,走一两个人,或许还可能,若是府里的人都想走。起码十多个人吧,你真是当那些宫卫是瞎子啊。” 面对刘益守的嘲讽,元子攸无言以对,他的脸青一阵红一阵,不过在火把的照耀下看不出来。本来,他就把所有希望放在冯氏他们那些人身上,至于其间的风险,他没有仔细考虑。 “好吧,我就算你们可以很从容的出府,那么怎么到达南城门呢?那边离彭城王府可不算近啊。还有,就算你们出了城,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万一胡太后派军队出来追击,你们能抵御么?” 刘益守也不顾元子攸越来越差的脸色,他继续说道:“就算太后真的傻了,让你们几十个人出了洛阳城,来到河阳关。 那么,你怎么让河阳关的守将打开城门?” 诶? 元子攸愣住了。 “尔朱荣没有占据河阳关么?他不是已经占住北中城了么?拿下关隘不是时间问题吗?” 元子攸十分诧异的说道,他是真的以为,尔朱荣已经打下河阳关了,只不过洛阳消息闭塞,还不知道而已。 “因为我给尔朱大都督写了一封信,说你会凭借自己的力量,拿下河阳关。如果拿不下来,那则说明你元子攸力有不逮,不是当天子的料,请尔朱大都督另选贤能。反正洛阳城里姓元的宗室,没有一万,起码有一千吧。 选出一个拿得出手的傀儡,貌似也不是难事,并非只有你元子攸不可,不是么?” 你特么敢阴我! 元子攸大怒,伸手就想拔出佩剑! “大家都是好朋友,何必动刀动枪的呢?冷静,冷静嘛。” 刘益守讪笑着退后,一边退一边劝解道:“我死不足惜,但你坐不上天子的位置,问题可就大了啊。 尔朱大都督选出另外一个人来,那个人登基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先杀你元子攸,以绝后患。毕竟,你现在心里也在想着类似的事情,总不能说只许你想,不许别人想吧。” 刘益守用最温和的语调,说着最柔软的话,做的却是对元子攸来说最缺德,最阴险,最无耻的事情。 此刻这位元氏王爷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心有猛虎! 第31章 跳起来打不到膝盖 心中有个声音对自己说,刘益守此人,只不过吹牛吹上天,瞎**胡扯的。 可心中还有另外一个声音说,哪怕刘益守刚才说的事情,有一条是真的,恐怕都会有不小的麻烦。 一时间,元子攸陷入两难之中。而对方那张俊脸,那漫不经心的表情,又是十分的欠揍,想让人直接给他一拳! 小不忍,则乱大谋! 元子攸压下内心的冲动,感觉隐约上了一个大当!他之所以敢这么对刘益守,就是听了某些世家之人的教唆。 那些人跟自己讲,完全可以抛开刘益守这个“中间人”,直接跟尔朱荣接上头谈条件。何必让眼前这个大尾巴狼给自己不痛快呢? “反正,夜还很长。王爷可以……哦,我记得你好像还不是王爷呢,不好意思啊,记错了。” 刘益守连忙给元子攸道歉,只是那语气更像是在嘲讽,没有丝毫的愧疚。 “刘益守,你赢了,我这就放你出去,为你准备上好的厢房,热水,美食。连暖床的侍女都给你准备好。 刚才那些,不过是我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想考验一下,你对尔朱大都督是不是够忠心。” 元子攸毫无逻辑的拼命把话往回圆,看得刘益守一愣一愣的。 真是,得罪成这样,都能往回圆回来,这元子攸简直就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代名词。 刘益守笑着微微点头,既没有接受对方那番话,亦是没有反驳。他直接往身后的草垛上一躺,仰面看着元子攸说道:“不啊,这里挺好的。你这人一天三变的,说不定明天早上又要拿我脑袋送胡太后那边,谁知道呢? 不如让弩箭飞一会吧,落地再说。” 刘益守根本就不吃元子攸那一套,或者说,他就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你到底想我怎么样?我已经服软了啊,那我现在发毒誓,如果以后我再对付你的话,就让我死在尔朱家的人剑下,这样你满意了么?” 元子攸气急败坏的说道。 他真怕刘益守搞什么幺蛾子。对方固然是会完蛋,但自己这边也没法好过!这世间真有那种为了一口气,也要拖你下水淹死你的混蛋。 “诶?别那么见外嘛。” 刘益守舒服的在草垛上伸了个懒腰道:“你元子攸是什么人,我心里可是明白着呢。不过也没事,我这个人挺大度的,不会轻易跟人为难,包括你。 而且我也相信,在你想杀的人名单中,我刘益守啊,应该是排到很后面很后面的。你相信我,无论你多么恨我,实际上我对你的威胁,比某些人要小多了。 真犯不着你费那么多功夫去惦记我。” 听到刘益守说的话里有话,元子攸的脸沉得如阴沟里的水一样。 也不顾他难看的脸色,刘益守继续说道:“比如说,你现在最想杀的,不是我这个外人,也不是胡太后这个注定要死的倒霉蛋。 反而是跟你相亲相爱的两个兄弟,你大哥元劭,跟你弟弟元子正。” 不可思议! 内心最深处的阴暗,居然被人一语道破! 元子攸的手不自觉按在剑柄上,恨不得此刻就拔剑杀人。 “我又不是禽兽,岂会做下这等禽兽不如之事?再说我兄长和我弟都已经让我当天子了,我又何必去杀他们!” 元子攸梗着脖子强辩道,只是这样子怎么看怎么心虚,更像是在狡辩。 “你当然不用亲自动手,你要是亲自动手的话,天下人会怎么看你呢?” 刘益守呵呵一笑,继续说道:“如果我是尔朱荣,那么则会扶持你上位,但是为了控制你,钳制你,我会将你兄长和你弟弟带在身边,就当是随从吧。 以后你听话,那就好好当这个傀儡。如果你不听话,那么尔朱大都督也能将你兄长跟你弟弟直接扶上去。 就像是现在将你扶上去一样。” “为了自己的权势,你又怎么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我可是很佩服你的,从未小瞧过你的智慧啊。” “一派胡言!” 元子攸心虚的猛一挥衣袖,转身便走!他实在是不敢在刘益守面前呆着了,对方就像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样,无论埋藏多深的想法,刘益守这碧莲都是洞若观火一样。 等元子攸走后,刘益守长长的出了口气。 江湖险恶,多准备点后手,果然没错。 …… 元子攸走了有一会之后,柴房门被推开,一个窈窕的身影慢慢靠近刘益守躺着的草堆。 “刚才那些话,都听到咯?” 刘益守睁开眼睛,看着满脸泪痕的元莒犁,对方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令人心疼。 “所以说了,像冯小娘那样的,才是活着幸福。人清醒的时候,才能了解到自己的不幸与苦难,为什么你总是喜欢问那么多问题呢?岂不闻知道得越多越苦恼么?” 刘益守叹了口气,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不知道要怎么说出来。 “我在禅房里留了一张字条,要你不要来,你为什么还要来?” 元莒犁也不怕稻草将自己身上白色丝绸的衣裙弄脏,直接躺在了刘益守身边的茅草上。 “其实我……” 刘益守刚想说话,元莒犁将手指放在他的嘴唇上。 “你之前说元子攸这个人……嗯,我也不多说了。其实我还是有些不信的。” 她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你这个人最讨厌的地方是什么吗?” 元莒犁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刘益守的眼睛问道。 “不知道。” “你这个人最讨厌的地方,就是你说的总xx的是对的。” 元莒犁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你对我说那么绝情的话,我很生气……但是你今天能来这里,我很高兴。 现在我就放你走吧,别回来了。不管是回尔朱荣那边还是随便去什么地方,随便你吧,走吧。” 元莒犁从草堆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对着刘益守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我拉你起来吧,现在就走,走得越远越好。彭城王府里发生了什么事,都与你无关,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她眼中含着泪,几乎是要哭出来。 “你们姐弟啊……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呢?” 刘益守将元莒犁拉到草堆上,两人的样子看起来都有些滑稽。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这两句诗前面,还有两句。” 刘益守认真的拉起元莒犁的小手,然后在对方手上用很慢的速度写下了另外两句。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元莒犁先是惊愕,随即变得狂喜,她舌头都在打结,有些紧张的问道:“是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吗?” 刘益守轻轻点头道:“话不能说太明白,你知道就行了。也许我无法改变残酷的现实,但是把心意说出来,并没有什么可耻的。 而且,我不想伤害你。” “我也不想你受伤,所以你还是走吧。” 元莒犁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情意绵绵的说道。 她不是冯小娘子,她身后还有彭城王府,无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如果是冯小娘子,那绝对是果断私奔,我管尔朱荣要怎么无能狂怒!就是到时候被抓住,起码现在爽过了。 “如果能走,我当然想走。但问题是,我走了,以如今城内外的态势,你们恐怕很难活到见尔朱荣的那一天。元子攸死了我不在乎,你死了我会心疼死,所以还是需要将你们带出城,送到尔朱荣面前。” 刘益守说得很平静,元莒犁脸上却已然露出惊喜的表情,随后又变得黯然。对于元子攸来说,见到尔朱荣当然好,可是对她来说,不亚于羊入虎口。 要是以前,陪尔朱荣睡觉那就罢了,可是现在她心里已经装不下第二个人了,以后的痛苦日子,要怎么过下去? 大概是都想到了这一茬,刚才误会解除的喜悦,又被冲淡,谁也无法回避元子攸的“计划”。 “呃,郎君,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元莒犁目光灼灼的看着刘益守问道。 “要是问我以前有没有跟别的女人睡过觉,那定然是没有的,你不必怀疑。” 刘益守坦然说道。 没想到元莒犁大怒道:“生在帝王家,我在乎的是这个么?大丈夫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我元莒犁能看上的男人,要是就我一个女人,说出去难道不丢人?” 这叫什么脑回路? 刘益守轻叹一声道:“那你问吧。” “以前你问我,如果有一天佛祖对你说,只要你自尽,这世间就再也没有灾难,没有战争,没有饥荒,没有尔虞我诈,只有人间极乐净土,那么,你会自尽么? 当时我没有回答,我现在想问问你,你会么?” 看到元莒犁的表情如此认真,刘益守略一思考,也很认真的答道:“不会。” 元莒犁心中暗喜,追问道:“为何?” “如果真有那样的世界,佛祖自己就去了,让它自尽它都愿意,如何能轮到你?如果真有这样的神,那么我也会拔刀而起,逆天屠神,管他个娘的。” 听到这话,元莒犁笑了,这一刻如同百花齐放,艳丽不可方物。 她朱唇轻启道:“我也不会。” 说完,她双手搂住刘益守的脖子,朝着对方的嘴唇,狠狠的亲了上去。 …… 谁也不能!哪怕尔朱荣进城后会宰了她元莒犁,今晚她也要豁出去一回。 正在这时,柴房的门被人敲了三声,外面传来一个带着揶揄的女声。 “虽然打扰你们比较抱歉,但是,今晚到此为止了。” 一听就是元莒犁姐姐元季瑶的声音。 “不要停下来。” 更加急促的敲了三声,外面的声音已经是很不耐烦。 “元莒犁,不想你在仆人面前春光乍泄的话,那就继续,不然给我滚出来!” 话都说这个份上,两人狼狈的穿上衣服,等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元莒犁发现元季瑶身边还站着个魁梧的男子。 陇西李氏出身的李彧,她的姐夫! “刚才我们没有偷看,稍微听到一些声音罢了。” 李彧尽量保持着面色严肃,不过还是有点绷不住。倒是刘益守十分热情的上前握住李彧的手说道:“抱歉抱歉,上次在下粗鲁,弄上尊夫人的手,实在是抱歉得很。” 他的热情,让李彧一时间有些不适合。后者看了元季瑶一眼,只见元季瑶轻轻的摇了摇头,李彧这才松开刘益守的手说道:“进去聊会吧,就我们两个。” 刘益守明白,很可能是元季瑶有话要跟元莒犁说话。刚才差点把事情办了,如今被人家听墙角,也是有点心虚和无话可说。 他微微点了点头,跟着李彧进了柴房。 …… “我特意从城外赶来的,还好没有来晚。我夫人跟我说了那天的事情,还说你有情有义有担当,是个能扛得住的好男儿,今晚你能来,已经证明了这点,你不必紧张,我没有恶意。” 刘益守听到对方这么说,他稍稍松了口气。 元子攸是个跳起来都打不到他膝盖的蠢货,可李彧跟他背后的世家,却不是这么庸俗无奈的虫子。 “所以?” “我想听听你的计划,如果出洛阳,如何拿下河阳关。” 李彧沉声问道。 “在洛阳,我有得力的人,可以出城。至于河阳关,其实有两个办法,你想听哪个?” “简单的那个。” “元子攸拿着诏书,在河阳关下大声念出来,城关的门就会自己打开。”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什么诏书,哪来的诏书?” 李彧听得一头雾水。 “诏书,我来写。前任天子的信物,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明天晚上,我带你们去。元子攸拿着信物跟诏书入城关,此事就能定下来。” 李彧没有问刘益守万一门没开怎么办,亦是没有问那个“比较难”的办法。当然,刘益守也没说。 第32章 都是有故事的人 对于元季瑶来说,她让自己的异母妹元莒犁稍微放纵下,跟刘益守玩玩,那是可以默许的。毕竟,又要马儿跑得好,又像元子攸那样,不给马儿吃草是不行的。 当然,亲个嘴什么的可以,但绝不能越过最后一步。如果产生了“质变”,这事情确实不好收尾,毕竟尔朱荣不是傻子。 所以最后刘益守被安置在一间最好的“贵客房”,被许多下人在外面守着,天亮以前任何人都不得进入,包括元子攸。 而元莒犁则是住在元季瑶的卧房,独自休息。并由元季瑶夫妇在院子里“亲自看管”! 可以说不给两人任何钻空子的机会。 元季瑶所属的院子里,这位彭城王府的嫡出二姐,正在跟她夫君李彧二人“赏月”。哪怕已经过了子时,二人也是毫无睡意。 毕竟,刘益守说明天就要奔逃出洛阳,得知此消息,得心多大才能睡得着啊!目前府里顶了彭城王爵位的元劭,以及元子攸的弟弟元子正都不在洛阳。元季瑶觉得,尔朱荣选中元子攸,大概也是时运所致。 “你这妹妹国色天香,说真的,也就只有刘益守那样的人,才配得上其容貌,换其他人,真是委屈了。 可惜,不管是他们也好,还是你我,其实都没有选择的权力。” 若是有得选,李彧也想选元莒犁啊!这种绝色佳人,房事的时候多带劲啊!可是豪门之间的婚姻本就是政治婚姻,美色,只占了很小很小一部分。 “夫君有点偏心呢。” 元季瑶白了李彧一眼,有些幽怨的说道:“元莒犁的愿望你就让她实现了,我的胳膊被刘益守扎了一下,你怎么就不给他点颜色看呢?” 对于那天的事情,元季瑶耿耿于怀。 当然,伤不是什么大伤,当天就止血包扎好了。只是,治身上伤易,治心中伤难。她元季瑶什么身份?那可比元莒犁高了一大截。 元莒犁还可以说为了笼络寒门英才下嫁,但元季瑶那是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的!所以这两个女人对婚姻的认知也不一样。 “我已经惩罚他了,你难道没看出来?” 李彧疑惑的问道,心中暗骂元季瑶头发长见识短。跟刘益守这种聪明人说话,那才叫舒服,换了自家夫人,就好像以前开跑车,现在开一辆电动三轮一样。 那种差距是实实在在的。 “怎么个惩罚了?你又在打马虎眼了。”元季瑶嗔怒道。 “你不懂男人啊。” 李彧嘿嘿一笑说道:“那刘益守虽然年轻,却是自制力极强的人物,假以时日,绝非池中之物。若我是他,你妹妹现在还能完好无损的回来么?有些事情如果我做不到,那我就会特别佩服能够做到的人。” 李彧不动声色的将刘益守夸赞了一番,让元季瑶一阵阵的不爽。这就感觉老公站在外人那边指责自己一样。 “然后呢?” “你想啊,如果没有今夜我们开这个口子,刘益守一定能忍得住。到时候,元莒犁嫁给尔朱荣,他也不过是稍有遗憾罢了,将来,他也会娶妻生子,甚至妻妾成群,哪里还会记得元莒犁是谁? 他那时候说不定都已经是尔朱荣麾下的大红人,要什么没有?到时候我们说不定还会看他的脸色。” 李彧说得元季瑶一阵哆嗦。 刘益守现在看起来很大方不记仇的一个人,但谁知道他以后发达了,会不会记得窘迫的时候,有人故意给他为难呢? 那个时候,他反手就能不动声色的报复一下,他会不下手么? 李彧说得一点都不错。 “但是呢,今夜他已经尝到甜头了。这个,你明白的。虽然还没到最后一步,但刘益守肯定将元莒犁当做是自己的禁脔,不允许其他人染指,这个道理,你懂的吧。 他们刚才在柴房,那可不是简单的抱一抱亲一亲,你是过来人,会不明白那种感觉么?” 李彧脸上的笑容很盛。 新婚燕尔两个人,哪怕只是抱一下,都会想着去床上耍耍。这种事情自然而然的,谁也无法反抗自然规律。 “所以他就一定会跟尔朱荣翻脸?” “那倒不一定,说不定他会找尔朱荣讨要你妹妹也不一定,但两人肯定没法像以前一样了。当然,如果刘益守捏着鼻子认了,那他也真是一号人物,我只能说自愧不如。” 李彧的话说得很明白了,以后刘益守跟尔朱荣之间只有三条路可以走。 第一条直接讨要元莒犁,并说明原委。尔朱荣捏着鼻子把人给了,但是心中一定异常不爽!这事撂谁身上都会不爽的。 所以他以后肯定会给刘益守穿小鞋。元季瑶的仇,自然是尔朱荣给她报了。 第二条路,就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但是刘益守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想起所爱的女人在上司床上婉转承欢,当然,那还算好点,刘益守高尚点的话,祝福元莒犁幸福,好歹可以压下一点内疚跟羞愧。 但元莒犁明显不是省油的灯,她婚后必定会疯狂出轨,百般撩拨刘益守,再续前缘。 就看这二人作死作到什么地步吧。 在李彧的设想中,刘益守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 其实还有第三条路,那就是刘益守抛弃所有的一切,带着元莒犁私奔,跑得远远的。美人当然到手了,但前途也毁了。 不过李彧觉得对方应该不会走这条路,傻子也知道应该怎么选啊。虽然第二条路难走了点,但尔朱荣知道这件事以后,一定会想办法补偿刘益守的,说不定还赚了。 听到李彧的解释后,元季瑶心中的不平,也彻底平了。没想到她夫君这招“阳谋”,真是打得刘益守毫无脾气。 美人投怀送抱,你要不要? 要! 你想不想一直要? 想! 你是不是见不得她被别的男人抢走? 是! 那好,你就入套了,迟早跟尔朱荣直接面对面,根本没法回避。 “希望元莒犁不要太任性了。” 元季瑶喃喃自语的说道,天上的一朵红云遮住了皎洁的明月,看上去,月亮都是血红血红的。 第二天一大早,刘益守就离开了彭城王府,并跟李彧约定好,王府的人,今夜子时,所有人从靠近永宁寺的西直门离开,会有人在那边接应。无论是谁,过时不候。 而他要做的,就是确认一下,于校尉是不是真的换防成功,将自己的部曲替换掉了原本值守西直门的宫卫! 不过在此之前,刘益守还必须要去一趟东阳门附近的宁静庵。 …… “姐姐,我跟你说,我大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今天一定会来接我们的。” 小叶子叉着腰,自信满满的对当初那个被尼姑们捶打的前任妃嫔说道。这位相貌异域风情,皮肤白皙如雪的美人,有些无奈的听着小叶子吹牛,想说话却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无论多好的许诺,如果你每天都听到,也会厌烦的。 “这位妹妹,我家主人,会像小叶子说的那样,来接我们走的,到时候也把你带上好么?” 徐月华温和的说道。她眼睛多尖啊,当初就发现刘益守对这位脾气看起来不太好的先帝妃嫔异常上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徐月华还是多了几个心眼。 “叫我尔朱英娥吧,我们出不去的。” 尔朱英娥似乎情绪非常低落,甚至可以叫生无可恋。她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就像是快枯萎的鲜花一样。 这间尼姑庵的某个厢房里,道希大师正笑眯眯的看着当初那位收钱的中年女尼姑,对方脸上满是挣扎的神色。 “你让我收容那几十个武僧,这种掉脑袋的事情,我都帮你做了。你现在又要我放了这些尼姑还俗,我说道希啊,你真是把自己当皇帝了啊!” 中年尼姑不满的说道。 “我佛慈悲。” 道希大师递给中年尼姑一根金条! 对方立马眼睛都瞪圆了。 “可是,这些都是皇帝的妃嫔……” 中年尼姑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一根金条很贵重了,可那些妃嫔都是“摇钱树”啊。 这就跟球员转会一样,转会费虽然一大笔,可是以后的相关收入就拿不到了。很难说是赚还是亏。 主要还是给得不够多。 “我佛真的很慈悲。” 道希又从袖口里拿出一根金条! 这中年尼姑本来都想答应了,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个老秃驴很不对劲! 打个比方,假如说道希大师算是“票客”的话,那就是典型的“欢场土拨鼠”,狗x的没钱事还多!以前找这位中年尼姑办事,拿个铜板都抠抠搜搜。 如今一出手就一根金条啊!这岂不是说,将尼姑全部还俗这事情,对他来说很重要?平日里也没见圣明寺家底有多厚啊? 中年尼姑热络的脸庞冷淡下来,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佛祖慈悲也没用啊,我只是个办事的,关键还是看宫里的意思,这……不太好办。” “佛祖真是很有心的,就这一次。” 道希大师像是变戏法一样,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根一模一样的金条,递给这位中年尼姑! 卧了个槽,这家伙如此有钱?看来这次是志在必得啊! 中年尼姑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不行不行,这事没商量……” 中年尼姑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胸前出现一个刀尖,自己背后心脏的位置被人插了一把尖刀! “佛祖慈悲,救苦救难。” 道希大师垂下眼睑,仿佛老僧入定。道静将尖刀从那中年尼姑的身上拔出来,将那三根金条揣袖口里,冷哼一声道:“贪得无厌,手里不知道多少无辜人命。今日佛祖派贫僧来收你入阿鼻地狱!” 老好人不假,但老好人发飙的时候,连大佬都要退避三舍。因为轻易不发飙的人,一旦发狠,才是尤为可怕。 道静忍这尼姑多年,今日是新仇旧恨一起算。 “师弟,让武僧们,将她的尸首埋了吧。咱们事情办完,该上路了。” “师兄,不等刘益守来,吩咐几句么……” “洛阳这场浩劫,已经无可避免,所有杂事,随他去吧。”道希大师轻叹一声,走出了禅房。很快,这两人就消失在尼姑庵,不知所踪。 …… 当刘益守来到宁静庵的时候,还以为走错了地方,在门前值守的人,居然是源士康! 现在尼姑庵都变寺庙了么? 他轻叹一声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好像没看到尼姑啊?” 源士康答道:“道静一刀将那贪婪的中年尼姑给宰了,然后让这里所有的尼姑都还俗,所以现在这里就只剩下武僧还有徐娘子和小叶子,哦,还有那位叫尔朱英娥的妃嫔,她是尔朱荣的女儿,说要跟我们一起走。 哦,对了,两位大师已经走了。” 信息量实在太大,刘益守一时间有些懵逼。 才一天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么? 道静一刀宰了尼姑。 尼姑庵里的那些妃嫔全都还俗跑路。 这里只剩下武僧和相关人等。 “对了,道静是什么人啊,还能杀人?” 不是说和尚不能杀人,而是道静明摆着就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心肠软的,他会杀人? 刘益守感觉这个世界有点复杂。 “主公你不知道么?道静大师以前是宣武帝的贴身护卫,后来因为杀了不能杀的人被治罪,最后不得不出家,连家产也都被抄没了。我还以为他跟你说了呢。” 源士康啧啧感慨道。 刘益守顿时感觉此人废话极多,之前那种“沉默寡言”的印象,完全是因为这厮一直陷入昏迷。 人都昏了还能说话么?自然是“沉默寡言”了。 “带我去见尔朱英娥吧,我有些话想跟她说。” 源士康点点头,带着刘益守来到徐月华跟尔朱英娥她们待的禅房,还不等徐月华开口说话,小叶子就拉着眼中放光的徐歌星往外走,气力之大,徐月华都要招架不住。 等其他人离开后,尔朱英娥看到俊朗如天神下凡一般的刘益守,不自觉的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呃,你父亲现在在北中城,离洛阳只隔着一个河阳关。今夜我就会带着你们出洛阳,不久后,你就可以见到你父亲了。” 刘益守柔声说道,语气里并无一丝居功的意思。 尔朱英娥还是背对着他,低着头,那模样有些奇怪。 “大哥,你那么俊朗,尔朱姐姐见了你都觉得不好意思。她本来很美的,只是现在自己的样子太丑了,怕你笑话她。” 刘益守身后传来小叶子的声音。 这特么的童言无忌,好伤人啊。 一时间,刘益守都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尔朱英娥了。 第33章 面如冠玉,心似修罗(上) 小叶子来了! 小叶子替刘益守打出gg! 小叶子超神了!尔朱英娥下线! 禅房里,刘益守一脸无语的看着几乎要将头埋到地下的尔朱英娥,又看了看睁大圆溜溜眼睛,看着非常无辜的小叶子,无声叹了口气。 小孩子的言语,往往更伤人,尤其是他们说得特别在理的时候。现在大概是尔朱英娥长这么大,状态最差,看起来最丑的时候。 “小叶子,你去找月华姐玩一下,我跟这位姐姐有话要说。” 刘益守拍了拍小叶子的头说道。 后者很快就匿了,小叶子早熟得很,如果你以为她是小孩子,那就太天真了。刘益守上次就看出小叶子不简单。 嗯,姑且可以算是小绿茶吧。 …… “天子的死,是胡太后倒行逆施的结果,与你无关,你亦不是灾星。” 尔朱英娥背对着他,刘益守也是感觉异常尴尬。 “我们,真的可以逃出洛阳么?” 尔朱英娥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大概是哭得太多,伤了嗓子。 “不是,我们不是逃出洛阳,而是跟尔朱大都督,也就是你父亲见面。你也不必担忧出什么问题,很简单一件事,不要想得太复杂了。”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我没事。” 妹子直接赶人了。 刘益守拱手告辞,多的一句话都没有。等他走后,尔朱英娥这才松了口气,脸已经红到了耳根。 正如后世很多宅男根本不愿意打扮自己一样,不打扮是因为根本就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 当你很在意某个人对你的看法以后,你就会很在意你在他心中的形象。也就是传说中的“女为悦己者容”。 尔朱英娥就很不想刘益守看到自己难看又糟心的一面,比如今天。 “糟透了。” 某个陷入自卑的年轻女人捂着脸自言自语道。 …… “主公,有什么吩咐?” 厨房里,源士康正在指挥两个武僧做饭。这有可能是他们在洛阳城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吃完这一顿饭,就要上路,去夺取河阳关。 夺取如此雄关,光靠几十个武僧,无异于痴人说梦。就算加上于校尉手下的宫卫亲信,兵力也是捉襟见肘的。 所以无论如何,都只能智取。 “做饭这种事情,你告诉他们就行了,现在还有件要紧事,帮我弄一个东西。” 刘益守在源士康耳边嘀嘀咕咕半天,然后跟他描述了一下要做的东西是什么样子的,这位元诩身边的亲信才微微点头。 “主公如果找别人的话,这事情一定会办砸了。可是这事情交到我源士康手里,那简直比吃饭还要容易。 两个时辰以后,主公来看便是。” 妥了!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握紧拳头。说真的,源士康刚刚那番话确实不是吹牛,在自己认识的人里面,也确实只有此人才能办这事。 这段时间,刘益守经历了不少事情,他得到了一个最为宝贵的经验教训,那便是:永远都不要将获胜的胜负手,交托在别人手里,哪怕那个人是你最信任的人! 于校尉未必没有办法破开河阳关,但是刘益守不会完全相信他,更不会毫无保留的告诉他自己所有的底牌。 更别说那个相当不靠谱的元子攸了。怎样破开河阳关,怎样让尔朱荣对自己“刮目相看”,这是个很让人头大的事情。 时间很快就到了入夜,刘益守让源士康准备的东西,也准备好了。下午的时候他看了一下,做得惟妙惟肖,非常不错。 嗯,源士康除了废话比较多以外,还算是个很靠谱的随从,不仅会做饭,而且处理杂事很到位。 此刻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于校尉那边,会不会没准备好? 刘益守发现,无论你事前怎么计划,在没有手机,没有网络的时代,就必须要做好各种出状况的准备。 “长棍上槊头,准备前往西直门,让小叶子她们在队伍中间,我走最前面。如果遇到巡夜的禁军,我来交涉。” 刘益守镇定的下令道。 此行有没有风险? 肯定是风险很大的。 因为从东华门穿越到西直门,需要贯穿洛阳中心城区的一条大街!这么长一条街,不遇到个巡夜的禁军,正常么? 当然不正常。 但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时间给你去犹豫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刘益守已经决定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玩命,就顾不上这些。 “东西你拿着。” 刘益守将手里用黑布包着的沉重器物交给源士康,自己则是将于校尉送给他的那把短款横刀挂腰间。 “所有人,去西直门途中,不许脱离队伍,不许说话,不许打乱序列。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现在就出发!” 刘益守冷着脸对着尼姑庵内的众多武僧说道,当然,也包括那几个妹子。 “喏!” 众多武僧整齐划一的吼道。刘益守非常确认,这些人极有可能从前在禁军的时候,就是一个序列的!北魏的宫卫序列,是以“队”为单位,编制与普通军队不同,特别小。一队就有一个头目,管理的人不多,官还不小。 当然,于校尉的官职大得多,管理的人也多得多。 刘益守和源士康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源士康好像见过许多大世面,脸上一副淡然模样,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 看到他临危不惧,刘益守也冷静下来,不急不缓的朝着西直门方向而去。不知道是因为运气太好,还是如有神助,居然这一路,都没有碰到任何巡夜的禁军! 这不禁让他感觉大为惊奇。按道理说,概率为零的事情,居然就发生了,那么只能说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操纵着一切! 一路无惊也无险的来到宽敞的西直门,刘益守远远就看到于校尉那一身与众不同的胯裆铠,甚至在火把下反射着亮光。 “我原以为你是一个人来,没想到还带了这么多武僧。” 一见到刘益守,于校尉就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热情的模样。趁人不注意,于校尉在刘益守耳边低声说道:“我跟附近巡街的校尉说了,今夜子时,高阳王府可能有异动,让他们去监视高阳王府。 还说此事今夜不可张扬,一切等明日面见太后再说。所以你们刚才过来的时候,这条街都没有巡夜的人。” 于校尉带着些许得意说道。 你特么真是个小机灵鬼啊! 刘益守在心中大赞于校尉人才了得,这种人平日里老老实实的,一到关键时刻,鬼点子比谁都多。 他有点相信当年于校尉是因为“太聪明”而被通缉了。崔冏说得没错,眼前这位看门的校尉,实际上根本没把胡太后放在眼里。 跟一块钱三把的钥匙一个道理。 “彭城王府的人呢?” 于校尉沉声问道,他刚刚才发现,这些人里面除了两个妹子跟一个小女孩以外,就全是武僧。源士康是谁,于校尉长期在禁宫厮混,自然不会不知道。 “他们子时到这里,过时不候。我队伍里有一人是尔朱大都督的女儿,彭城王府的人就算不来,带着她一路去河阳关,亦是大功一件。” 这基本上算是保底吧。当爹的知道你救了他女儿,就算不褒奖你,难道还会拿刀斩你狗头么?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 “还有半个时辰!” 于校尉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最怕出意外,刘益守是个很靠得住的年轻人,但彭城王府的人,就未必会这样了! 这半个时辰,稍微出点意外,就前功尽弃了。 要知道,宫卫里面,并非于校尉的一言堂,也就是说,官位和职责,是交叉重叠的,避免拥兵自重! 宫卫里面有几个等同于校尉职责的官职,但官职是一回事,实际上能指挥得动多少人,又是另外一回事。 于校尉现在能控制的宫卫,不过两百人而已,毕竟这些机密的事情,搞不好就掉脑袋,只有最信得过的兄弟才能参与。 如果有太后的旨意,于校尉就可以组织起千人的队伍,毕竟有“虎皮”可以拉扯。但在关键时刻,胡太后能有多少号召力,就难说了。 城门处有专门计时的水漏,也就是靠水位来看时间,不受日光影响。这半个时辰等得相当难熬,无论是刘益守,还是于校尉,都没有说话。 更不要说城门处的那些宫卫,还有刘益守带来的那些武僧,都安静得如同泥人一般。 早熟的小叶子,见识过不少难堪的徐月华,还有此番经历了相当磨难的尔朱英娥,都是沉默不语。城门处的气氛都要凝固了! 终于,水漏走到了子时,到了约定的时刻,然而彭城王府的人还没来。于校尉的面色已经相当难看了,握着腰间佩剑剑柄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兄弟,咱们干的这事,不止是掉脑袋,那是诛九族的。咱们是现在走,还是……再等等?” 于校尉的面色,在火光的照耀下阴晴变幻。 “于校尉,现在我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总不能以后都叫你于校尉于将军的,这样很见外啊。” 刘益守拍了拍对方的胳膊,示意于校尉稍安勿躁。 “我叫于谨,字思敬。你以后叫我一声大哥也行,叫我思敬也行。” 这年代直呼其名,那都是上级对下级,皇帝对臣子。普通人也能称呼对方为“兄台”,就算是刘益守经常说的“老哥”,也是无伤大雅。 但唯独不能直接叫名字,当然,刘益守也不会蠢成那样。 如果说之前那半个时辰,是一分钟一分钟的过,那现在等待的时间,则是按秒来算。每一秒都锤在刘益守和这里等候的人心头。 那些武僧还好说,可是于谨麾下的宫卫,已经有点躁动了。毕竟,人家愿意参与,本身就是于谨连哄带骗的,现在就是傻子也察觉出不对劲了! 正当于谨要跟刘益守摊牌,带着所有人前出洛阳去河阳关的时候,从城南方向走过来一群人,远远看去,正是元子攸家的一行人! 数了数去,只有两男两女四个人而已! 于谨颇有些意外的看了刘益守一眼,他也是没想到,彭城王府参与的人如此之少! “我们之前去了南门,想从南门出城。后来才发现那边戒备森严,可能是消息走漏了。” 元莒犁喘着气对刘益守说道,剩下的话,其实不说大家也明白了。 彭城王府始终都是更加相信某些世家提供的出城渠道,就正如元子攸在刘益守面前炫耀的那样。元莒犁无论怎么劝都劝不住。 不过她的话好歹有点作用,让这群人没有像昆虫一样撞到蜘蛛编制的网里。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彭城王府的人会迟到了。 其实如果他们直接从西直门来,恐怕还会比刘益守他们更早到这里。 于谨的面色已经极为难看,几乎在爆发的边缘了。 “老哥,小不忍则乱大谋。” 刘益守压着怒气说道。 愤怒在现实面前是没有作用的,与其发怒,不如好好想想对策。 “你说得对,不过要走快点了,不然天亮前到不了河阳关。” 刘益守瞥了元莒犁一眼,发现她一直痴痴的看着自己,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就算不为元子攸这个混球,也得为元莒犁考虑一下。 谁让自己是男人呢? “你们就跟在武僧队伍里,不要走散了。” 来的四个人里面,除了元莒犁外,还有元季瑶和她夫君李彧,再就是元子攸。此时元子攸看众人的面色相当躲闪,恐怕就是他不想来西直门,而一意孤行要求去南面城门的。 毕竟,他在刘益守面前,丢了不知道多大的面子。此番要是靠刘益守的力量出城,只怕这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 刘益守觉得元子攸一定是认为只要大家在河阳关前汇合就好了,因为洛阳到河阳关只有孤零零的一条路。 李彧有些歉意的对着刘益守拱了拱手,走到武僧队伍里去了。元季瑶紧紧跟在他身后,不敢看刘益守的眼睛。 元季瑶用迷恋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情人,那眼光都要把人融化了。她张嘴说着唇语,似乎是在说“我一定要得到你”,不过刘益守不太确定。 妹子依依不舍的跟着李彧走了。 只有元子攸硬气的来到刘益守身边,似乎想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殿下,这一路或许会有什么风险,如果出了事就不太好了,还请到武僧的队伍里吧,这样更安全。” 于谨面带微笑的对着元子攸拱手行了一礼,射出去一根软钉子。 元子攸气哼哼的走了以后,于谨这才轻蔑一笑,对刘益守使了个眼色说道:“走吧,咱们开路。” 本书有些地方会细思极恐 圣明寺失去了皇家的供奉,也就是失去了经济来源。书中暗示,几年前,曾经开放“旅游业”转型,但是不成功,连游客的铜板都是生锈了的。 翻译佛经显然不是个轻松活计,是纯粹脱产的,那么这两年圣明寺没有倒闭,他们的经济来源是什么呢? 主角到来后,道希大师似乎依旧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所依仗的是什么? 皇家寺庙的住持,居然跟尼姑庵非常熟悉,还有“生意往来”,但很明显圣明寺不是开会所的,那么到底是什么生意往来呢? 于校尉第一次见主角就想送去胡太后那里,完全是一种下意识行为,这说明了什么呢? 冯令华和主角没谈妥,书中暗示她反手就去找了元子攸,这背后又有怎样的阴谋? 陈元康和崔冏,根本不知道尔朱荣要做什么,为什么他们跑得比兔子还快,而且还拒绝了贺拔岳的招揽? 第一卷这十几万字看起来很轻松,只是腐朽的洛阳背后,所隐藏的肮脏,需要细细品味。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都督请留步》本书有些地方会细思极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章 面如冠玉,心似修罗(下) 人生的路很长,看上去仿佛无尽走不到头。 可人生的关键步伐,又往往只有那么几步,一旦走错,没有机会再重来。 当年于瑾就是在被通缉关键时刻,选择自首,并对太后进行了一番“深明大义”的劝说,最后被授予官职,平步青云。 听起来似乎是时来运转。 然而,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童话故事?胡太后如果能听得进劝,何以会如今日一样,陷入众叛亲离的下场? 当年于瑾可不是在对太后劝说,恰恰相反,是太后在劝说于瑾投效! 为了理想抱负,还有生存,于谨妥协了。当然,他的妥协也是有原则的,只当鹰犬,不做面首。 如今,要亲手将胡太后拉下马,甚至送上断头台,于瑾心中的感受还是颇有些微妙的。 点着火把的队伍,如同长龙一样,朝着河阳关扑去,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刘益守跟于谨,面对的全是前路的黑暗与夜空中的星星点点。 两边的树林与荆棘,看起来狰狞可怖,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毒蛇猛兽。 一如此刻两人的心情。 “将来你有何打算?我看你似乎并不愿意在尔朱荣麾下效力。” 于谨小声问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观六镇做派,与我不像是一路人。强行捏合,大家都难受还要彼此迁就,不如好聚好散。”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 这一波大概能很轻松的在尔朱荣麾下混个高位。但是他没有根基,亦不是六镇出身。 进不能融入北魏官场,退也无法跟六镇基层打成一片。 这不上不下的,根本没有前途可言。当然,也可以捏着鼻子去抱元子攸的大腿,说不定元子攸脑子一热,或许会扔几根骨头。 只是这条路也不好走,甚至不能走。看看元子攸的为人啊,那真是相当差劲。或者说过于不接地气。 只要是非世家出身的人,在他眼里都一文不值,这种人和平年代或许还能“何不食肉糜”的混下去。 一旦天下局势风起云涌,元子攸身居高位,反而是最容易死的。 想想还真有些前途晦暗呢。 “你再惨,肯定惨不过我当初被胡太后通缉。”于谨苦笑道,那真是他人生当中的最大一次危机了。 这件事饱含着当初的屈辱,一想起来,于谨都有些心塞,于是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两人间气氛有些沉默。 远处邙山的影子,看起来层层叠叠的,有种说不出的神秘感与威严。 “那边不知道埋了多少帝王将相。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唉。” 刘益守长叹了一声,顺便借用了唐伯虎的一句诗。 于谨心中暗笑,自己身边这位帅哥,才华是有的,心性和能力亦是没的说,只是有些消极避世。 或者叫看破红尘也行。 当然,这种思想,此时不但不特别,反而异常流行。很多官宦子弟,像刘益守这么大的时候,居然都出家当和尚了,换种说法叫“顿悟佛法”。 其中居然还有人最后成了得道高僧。这找谁说理去? 不过看刘益守对妙龄女子的那种不讲道理的杀伤力,此人桃花运旺盛得吓人,大概是很难跟尘缘了断的。 心中转过一些复杂的念头,于谨沉声问道:“益守兄弟,你想好怎么破关了么?” “想好了,我一人足矣。” 刘益守淡然道。 卧了个槽! 于谨吓得腰间的佩刀要都掉了。不是他不相信刘益守的能力,而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要一人破关,除非河阳关守将是刘益守他爹那还差不多。 “兄弟,咱们虽然不讲军法无情,可你要怎么破关呢?就一人……那要怎么做?” 于谨简直是怀疑人生,以他的聪明脑袋,也无法做到一人破关,刘益守何德何能? “我先上,如果失败了,想必已经殒命当场。到时候呢,你再用你的办法就行了。”刘益守大包大揽道,那样子十分豪迈。 看来只能这样了。 于谨微微点头,不置可否。其实他是想让元子攸上的,可是在今日见到元子攸,以及见识到此人的做派与言行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此人当个吉祥物是没问题的,毕竟元子攸长相真不差。可是……有橘麻麦皮于谨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这厮绝对是烂泥扶不上墙的。 把事情搞成,他或许很难办到。但是把事情办砸,那说不定是一等一的厉害。于谨可以把自己的命交给刘益守这样的赌一赌,可是他绝不敢指望元子攸这种人,在关键时刻有正常发挥。 超常发挥就别想了,现在元氏整体堕落,除了元氏出来的妹子因为母亲一系的美女层出不穷而越来越水灵外,其他的简直一代不如一代。 “那等会就看你的咯?” 于谨忽然觉得伙伴太有担当了有时候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followme!” 刘益守飙了一句鸟语。 “哈?” “我是说,等会看我的就好了。要搏命,也是我刘某人第一个上,既然这次是我建议你护送元子攸去河阳关,那我肯定罩着你,不会拉你垫背的,放心啦。” 刘益守拍了拍于谨厚实的肩膀说道。 “嘿嘿,你这真是……” 于谨忍不住露出微笑来,心头一松,刚才阴霾的气氛似乎一扫而空。 他在边军中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危险,第一次听说有人要“罩着”他的。 他还需要人罩着? 刘益守未免也太看不起他了。 …… 天色已经微微有些亮光,很像是刘益守前世老电影里面鬼片那种天色,天阴沉的,看得见轮廓,又看不太清细节那种。 众人面前就是一座十分结实,名为浮桥,实则永久性桥梁的一座十分宽敞的浮桥,两边都是用铁锁连接,看起来非常坚固。 这座桥什么时候垮塌的不知道,但是在宇文泰跟高欢于洛阳大战的时候,它依然挺立如初。 浮桥的对面有一座沙洲上垒起来的关隘,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河阳关。洛阳本地将浮桥与河阳关统一称为“河桥”。 于谨面色凝重的看了刘益守一眼道:“兄弟,这次就看你的了。” 此时元子攸和李彧等人也围了上来,更别提那几个妹子了,元莒犁差点哭成泪人。 “放心,一切都好说,对了,源士康呢?” 刘益守叫唤了一声。很快,源士康提着那个黑色包袱过来了,将它小心翼翼的递到刘益守手中。 “老哥,刀你帮我保管着。” 刘益守将刀递给于谨,吓得众人都呆住了。 单刀赴会,人家还带把刀呢!你这是空着手去闯关啊,又不是打街霸! 似乎察觉出了众人的疑虑,刘益守轻叹道:“有刀就有威胁,说不定城头的弓箭乱射就射死我了。手里没刀,人家弓箭都不会举起来,我真是比泰山还稳。 我一个不会用刀的人,拿把刀干啥?” 众人忽然想起刘益守的某只手还有点小伤,说真的,拿把刀也确实没用。元子攸面色复杂的看着刘益守,这一次本来应该是他出马的,谁让他是天子呢。 嗯,做完任务以后才是天子。 此番单枪匹马的闯关,正是树立威信的大好时机。 可是元子攸不敢赌,也不想赌。他什么身份,有着大好前程,一不小心就会成为魏国下一任天子!如果死在这种地方,死于城关守军一不小心手滑的弓箭,那找谁哭去? 于谨有心想说什么,看到刘益守态度甚为坚决,最后也是一声叹息,啥也没说。 试试看吧,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这里也就两百多号人,别说闯关了,就是能摸到城门,那都是对方在放水。 “干大事惜身,见小利忘命,取死之道。大丈夫生不能纵横捭阖,中流击楫,死也要轰轰烈烈、人死留名、豹死留皮。” 刘益守慷慨激昂的说道,对着于谨等人拱手告辞,提着那个黑色包袱就朝着浮桥而去。 看着刘益守远去的背影,元子攸忽然觉得,好像对方才应该去当皇帝,而自己,只是个可笑的小丑。 …… 河阳关城头,一个留着美须而面色憔悴,披着皮甲的中年男人,有些疑惑的看着刘益守独自一人穿过浮桥,来到河阳关城下。 守城的士卒之所以没有放箭,甚至连弓箭都没举起来,正是刘益守说的那个原因:因为他手无寸铁,孤身一人。 城下的来人有没有威胁,那些兵油子一眼就能看出来。假如手滑了弓箭射出去了,又恰好射中了,而被射中的那个人,又恰好是自己不能得罪的。 这不是平白无故的作死么? 所以城头的那些士卒有些都在打哈欠,看都懒得看刘益守一眼。 “城下之人,河阳关乃洛阳之要害,无事速速退去!” 城头上有个士卒对着刘益守喊话道。如果是平时,他们断然不会对刘益守这么客气,但现在是非常时期,黄河北岸的北中城,都在尔朱荣手里了。 只要眼睛不瞎的人就能看到,河阳关乃是洛阳最后一道屏障。失去了河阳关,洛阳就等于是个没穿衣服的贵妇,在香闺里“迎接”破门而入的盗匪了。 正在城头端详刘益守的这位中年将领不是别人,正是李崇的嫡子,胡太后的姘头相好,洛阳禁军统领李神轨! 也是拉拢了陈元康无数次,而对方都当他不存在的那位“大佬”。 想想也是,胡太后为了自身安危,关键时刻,怎么会把生死攸关的要害之地交给于谨这种人呢?女人,特别是享受过鱼水之欢的女人,只会相信跟她有过房事的男人! “我乃天子的信使,特意来送信的!” 刘益守对着城头大喊道。 李神轨沉思片刻,对亲兵说道:“拉他上来,看看他想说什么。” 很快,亲兵放下吊篮,将刘益守拉了上来。 李神轨端详着此人,只觉得对方丰神俊朗,气质优雅又不失硬朗,乃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这等“盛世美颜”,去给胡太后当面首绰绰有余了。 作为胡太后的面首,看到一个帅得惊天动地的年轻人,心中不免有些吃味和担忧。 “天子被刺身亡,他还能派你送信?来人了,将此人抛入黄河,就看他水性怎么样了。” 李神轨淡然说道。 虽说是考验水性,但黄河水流湍急,穿着衣服掉下去,多半十死无生。 刘益守心中暗骂对方变态,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在下手里有一件宝物,李将军不看看么?”他早就知道镇守河阳关的就是李神轨,不仅于谨跟他说过,在于谨说之前,他就已经猜到了。 刘益守举起手里的那个黑色包袱,面带微笑说道。 “宝物?” 李神轨面露古怪之色,面前这位俊朗的年轻人,似乎有些喜欢玩花样。不过怎么玩都无所谓,他是不会上套的。 刘益守打开包袱,里面赫然装着一个女人的人头! “这……” 李神轨和身边的亲兵都吓了一跳,不过等他平静下来,仔细端详这个人头,隐约发现好像看着有些眼熟。 “不用看了,胡太后的首级在此,现在洛阳已经在新天子的控制之下了!” 刘益守顺手将人头抛入黄河,扑通一声沉入河水之中,看得李神轨都傻掉了。 “不相信是吧?可以啊,你现在就派个人去洛阳问一问,胡太后是不是伏诛了。不过我来这里,是来救你一命的。尔朱荣等会就会攻城,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看看,他们的人是不是在浮桥那头埋伏着。” 刘益守指着李神轨声色俱厉的说道! “主公……” 亲兵在李神轨耳边低语了几句,这位河阳关守将,洛阳禁军统领面色变得青一阵白一阵的,可惜现在蒙蒙亮的天色,不太看得出来。 亲兵刚才说,他们昨晚就发现尔朱荣的人在河桥那头埋伏着,似乎准备伺机夺关! 刚才又看到胡太后的首级,当然,面前这位使者可能是诈唬他的,所以做贼心虚的将人头抛入黄河之中。 但刚才自己看着的……确实很像是胡太后的容貌。面前这位年轻人不可能见过胡太后,要是想弄个替代品,得找个跟胡太后面容很有些相似的人。 特么的现在时间紧迫,这些人能从哪里找? 李神轨心中转过很多念头,派出的人,很有可能在回洛阳途中,被截杀。然后这就从侧面佐证了,对方说的是真的。 “前任天子,知道太后要对他不利,特意留下了一封信,还有他的贴身信物,相信李将军一定认识。 当然,这封信是别人代写的,相信原因你也很能理解。他知道自己无后,于是选择过继彭城王一脉元子攸为子嗣。 尔朱荣乃是边军,新天子不知道他的底细,所以还需要一些人鼎力支持。李将军进一步是从龙之功,退一步则跟胡太后陪葬,何去何从,李将军要好生思量才是。” 刘益守将怀里的信,还有那个平平无奇的羊脂玉扳指递给李神轨。 所有的牌都打完了,如果李神轨还不相信,一定要跟胡太后做同命鸳鸯,那刘益守也没有办法。这个世上最难对付的,往往就是痴情的傻子。 李神轨是这种人么? 第35章 渣男守则 渣男守则第一条,所有的女人都是物件,上床你是贝贝,下床你是那谁。 渣男守则第二条,天大地大自己最大,准岳父给你一百万要离开他女儿一定要说yes,但若是结婚后能得到一千万,那一定要说no。 渣男守则第三条,当断则断,没有什么舍不得,最好的妹子永远都是下一个。 …… 刘益守脑子里蹦出前世看到的某些奇怪玩意,眯着眼睛,带着微笑看着眼前脸色很差的李神轨。 在河阳关的签押房里,所有的外人都不在,就他们两人一对一的“谈条件”。 “胡太后那个人头是假的吧?” 李神轨沉声问道。 “对,面揉的,粘上头发还挺像的不是么?反正也不是给你看的,只要你麾下士卒相信就好了。” 刘益守无所谓的说道。 能进到签押房,这一局他就已经赢了。李神轨什么人,他早就知道底细,此人并没有什么出色的才能。 更何况,刚才那么多士卒看到了那个“人头”,李神轨越是解释,谣言就会传播得越快越离谱,最后这支军队就没法控制了。 刘益守之前就在揣摩李神轨这个人,并得出了非常有趣的结论。 对于陈元康来说,作为恩师和事业引路人的李崇,这个人在心中的地位定然是很高的,也是很有些情分在里头的。 爱屋及乌之下,只要李崇的儿子李神轨不是太差,作为洛阳禁军(不是宫卫)之首的他,招揽陈元康简直易如反掌。 那么陈元康是不是一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不好相处的人呢? 根据刘益守的感受和判断,陈元康这个人不仅不差,反而做人非常够意思。而且喜欢结交有识之士,只要对他胃口的人,他也可以折节下交。 所以足以见得,问题是出在李神轨身上。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陈元康宁可在尚书府里打杂也不去找李神轨谋个更“对口”的一官半职,并一再拒绝对方的招揽呢?刘益守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在他得知河阳关守将确实如预料一般是李神轨的时候,就知道这局绝对可以躺赢了。 “你胆子倒是挺大的啊。” 李神轨呵呵冷笑了一声,眼中一丝羞恼闪过,因为他发现自己被人耍了。 “如果李将军没兴趣跟我谈,刚才就已经把我丢下黄河了不是么?” 刘益守笑眯眯的说道。李神轨的底牌,他早就看穿了,无论对方怎么装,都是在虚张声势而已。而从目前的情况看,李神轨比想象的还要不堪,甚至连虚张声势的勇气都欠缺。 胡太后手下,也真是没有人才。本来就坏,这帮人还够蠢,难怪会被各方势力所抛弃。 果然,李神轨没吭声,显然是已经默认了刘益守的说法。 “尔朱大都督,是前任天子的岳父,却不是现任天子的岳父。 所以现任天子元子攸,嗯,现在还不是,不过很快就是了。他对尔朱大都督,终究是有些不放心的,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人之常情。 所以我觉得,只要李将军愿意投效,有天子作保,李将军能保全家小,甚至保住官位(不是官职),不是什么大问题啊。” 刘益守把话说完,就静静的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真不能保全禁军统领这个职务么?”李神轨有些不自信的问道。 听到这话,刘益守差点没笑出声来! 眼前这位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他要是还能担任禁军统领,那叫尔朱荣如何自处? 难道人家一路从晋阳奔袭而来,就是到洛阳来看风景的?看完风景再回去? “李将军,你现在面临什么局面,相信自己心里应该有数。我这么谦和的跟你说话,并不代表我身后之人,没有办法拿下河阳关,更不代表他们没办法收拾你跟胡太后那帮人。 所以你不要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啊。将来如何我不好说,但现在,你刚才的愿望很难实现,多少还是好好看看现在的情形再说吧。 当然,如果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的话,大可以推我入黄河,然后跟尔朱大都督决一死战。 赢了固然好说,可万一输了,在下不过是比李将军早走一步罢了,你和你全家老小,也会不久之后来陪我。 这又是何苦呢?无论你对我如何,哀求也好,羞辱也好,都不会造成任何后果,问题的核心,还是在尔朱大都督和新天子这里。” 刘益守平静的劝说道。 这个道理,李神轨无法否认。其实他之前就想过打开河阳关城门,让尔朱荣的人马进来。但是又害怕对方直接拿他人头祭旗。 刘益守来了,李神轨反而松了口气。靴子落地了以后,才算是尘埃落定,不落下来,谁知道会不会砸穿地板呢? “呃,那在下,应该怎么做呢?” 李神轨的语气,不由得软了下来。 刘益守心中暗暗叫道:终于妥了! “我这里有一篇檄文,交给你收好。你等会将所有将佐都招来你的住处,摆上酒宴,让信得过的亲兵埋伏后堂。 然后将这篇檄文大声念出,并公开号召,拥立彭城王府世子元子攸为新天子。若是有人公开反对,则摔杯为号,让亲兵入堂,将其收而杀之。人头传阅酒席,所有人依次在檄文上按手印,以示支持。 如此人心可定。 所有这些都做完了,李将军就能打开河阳关大门。到时候我自会出去,引天子入关,李将军就大功一件了。” 一番话杀气腾腾的,什么“摔杯为号”,什么“收而杀之”,一环套一环的,说得居然如此轻巧。眼前这位究竟是谁,做事竟然滴水不漏? 虽然身上手无寸铁,李神轨却感觉,对方全身都是刀! 他倒吸一口凉气,原本以为,自己让手下开河阳关城门就行了,没想到这位“信使”,那是要把所有危险都扼杀在萌芽状态! 活了一大把年纪,做事竟然还不如一个十多岁的少年靠谱?现在的年轻辈,都这么猛了吗? 我这是活在一个怎样压力巨大的世道啊! 前有陈元康,后有眼前这位,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一刻,李神轨有种前浪死沙滩的无力感。 “李将军意下如何?” 刘益守笑着问道。 李神轨不答,显然,此事颇有风险。 “李将军可以考虑,在下耐心很好,天子也很有耐心,但唯独尔朱大都督是个急性子。他早已急不可耐的想将洛阳城内的各种乱臣贼子吊死在城门口。 万一尔朱大都督急了,一个不小心那就……呵呵,在下只是随便说说,李将军要是不爱听,那在下就说点别的。” 刘益守满口打哈哈,言语中却是充满了威胁! 李神轨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时间有些犹疑不定。如果只是开城门,他早就搞了,多简单一件事啊。可是像刘益守说的那些摆酒宴啊,按手印啊,摔杯为号之类的骚操作,风险真是不一样的。 “听说,洛阳禁军的另一位统领费穆,现在在虎牢关,尚未回来。我还听说他跟尔朱大都督相交莫逆,很熟的样子……要不,等费穆回来再说?” 刘益守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李神轨瞬间面色大变! 费穆之所以不在洛阳,就是胡太后知道这碧莲喜欢搞事情,将天子毒死以后,他可能会政变。于是提前将其调走! 如果尔朱荣跟费穆勾结上,那真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李神轨咬了咬牙道:“那行,这事我去办,天使(天子的使者)您跟我一起?” “不不不,这点小事,李将军自己就可以搞定了。在下就在签押房里慢慢等着好了。” 刘益守淡然的摆了摆手。 开玩笑,摔杯为号这种行动,很容易误伤的!那种用于狭窄地段的短弩连弩,刷刷刷的十支弩箭就出去了,前面站在的人估计没谁扛得住。 弩箭才不管你是不是胡太后的亲信!杀红了眼的情况下,谁知道李神轨会不会脑子抽风,一声令下把手下将校都砍了啊! 刘益守向来不介意用最丑恶的人心去揣度那些满是污秽的人。 “如此也好吧。” 李神轨脸上的狰狞一闪而过,将那篇檄文揣怀里,就迈着大步出了签押房,并让两个亲兵好好“照顾”刘益守。 对方要什么给什么,唯独不能出这个房间。 …… 刘益守天还没完全亮就进了河阳关,太阳升起以后,没有出来,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依旧没有出来! 别说六神无主的那两个妹子跟一个小女孩,就是于谨,此刻也有点不淡定了。 河阳关那边,就算真的不投降,一般也不会将使者杀掉,因为现在的情况很明白,胡太后四面楚歌,而尔朱荣的大军,离洛阳近在咫尺。 名义上,尔朱荣是入京“调查”天子元诩死因的,当然这只是一种说法罢了。实际上,这一位边军大员,入洛,完全是来“秋后算账”的。 河阳关守将能不慌么?他装一回好汉,杀掉使者刘益守,能起什么作用呢?尔朱荣该砍他脑袋,依旧会砍,这种杀使者的报复行为,吓不到尔朱荣的。 于谨眯着眼睛看着浮桥那头平静的河阳关,心中暗自揣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于将军,要不要再派个人进城看看?” 在元莒犁的撺掇下,元子攸有些不情不愿的上前问于谨道:“咱们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太后派兵马出洛阳围杀我们,大事休矣!” 别说是元莒犁苦苦哀求了,就是元子攸,此时也是有点慌。当然,他并不担心刘益守如何,而是害怕河阳关一直不破,那么他就一直没办法跟尔朱荣接头。 到时候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那就难说了。 “等到晚上,如果人还没有出来,那么……我们就强攻河阳关。” 于谨握着拳头说道。 为什么他要强攻河阳关呢?因为尔朱荣的兵马,实际上也对这里虎视眈眈的。等他们闹出动静来了,只要尔朱荣还没蠢到家,那么一定会从另外一面派兵攻城。 当然,事情到了这一步,那就真的是“不成功便成仁”了。他之前确实是有些主意,可是那些办法,其实跟刘益守入城劝降,大同小异。如果刘益守入城都没解决这事,那么于谨的那些办法,只会让对方发笑。 到最后,依然是只有强攻,或者逃亡别处两条路可以选。 于谨下令全军(也没几个人)原地休息,吃点干粮,做好战斗准备。他看得出来,刘益守带着的那些武僧,一个个都还斗志昂扬的样子,可是跟着自己来的宫卫,好多都有些开小差了。 于谨心中暗暗着急,祈祷刘益守千万不要在这个关键时刻掉链子。如果这次失败了,想从泥坑里爬出来,难度就真的很大很大。 能逃过一劫,就是祖坟冒青烟! 又过了一个时辰,已经过了下午,到了夕阳西下之前的那段时间,眼看着天色一点点的变得彤红。 忽然,河阳关大门发出一阵阵牙酸的朽木摩擦声,包铜皮的大门,缓缓开启,宛若不知名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 刘益守领头,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走在浮桥上。 他身后,跟着李神轨与其麾下的亲信将佐,这些人身上都带着血迹,似乎是经历了一番厮杀! 元子攸激动的越过于谨的身位,来到浮桥的端头,看着刘益守一步步走来。 这一刻,对方那张曾经看着恨不得撕烂的帅脸,看起来是如此的可爱迷人!如果刘益守是女人,元子攸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抱着他一顿猛亲! “王爷,在下幸不辱命,说服李神轨都督弃暗投明。现在请王爷与诸位一同,随在下入河阳关! 并准备明日在此地登基为天子!”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元子攸深深一拜。 他身后的李神轨等人,也同样的双手拢袖,弯腰深深一拜。 元子攸的虚荣心,此刻得到了极大满足!他甚至起了将元莒犁下嫁给刘益守的念头。当然,也就这么一瞬间而已。 一想到刘益守手里没有一兵一卒,哪怕他智谋比诸葛亮还厉害,心思比司马懿还诡谲,那也比不上手握重兵的尔朱荣! 乱世,有兵马,你才是天子。没有兵马,那你就是顶着天子名头的肥羊,任人宰割。 元子攸觉得自己离真正的天子,又近了一步。 而在元子攸身后,于谨伸手对着刘益守竖起大拇指,两人相视一笑。至于隔在两人之间得意洋洋的元子攸,他们都没当回事。 第36章 小孩耍大刀 “你怎么说服李神轨的?” 趁着没人注意,于谨小声在刘益守耳边问道。 此时此刻,元子攸忙着跟李神轨套近乎,好像他得了河阳关内这支两千人的禁军兵马就无敌了一样。那满足的神情,带着意气风发,似乎与当年孝文帝元宏南迁洛阳得偿所愿时的颇为神似。 于谨心中暗暗叹息了一声。 元子攸这个人,总是搞不清状况,过河拆桥这种事情,做得也太明显了,你让跟在你身边的人怎么看? “说起来还真是有点小凶险,不过总算是搞定。” 刘益守也是瞥了元子攸一眼,这一位还未登基的准天子,还真是标准的翻脸比翻书还快,典型拔x无情的渣男。 “我让源士康用面团捏了个人头,他在宫里见过胡太后无数次,捏的还像那么回事。然后尼姑庵里不少女人留下来的头发,粘上一些,将白色的面弄上点灰。就那个意思了,反正只是用来哄那些士卒的。” 刘益守将自己的套路告诉于谨,后面这位长期边疆厮混,颇有建树的老兵油子,也不禁佩服刘益守的心思缜密。 逃出洛阳的事情繁杂多变,在关键时刻还能留个杀手锏,这活真不是一般人能搞定的。好比说打仗,很多将领兵书能够倒背如流,然而临阵接敌的时候,却变得呆板不知变通。 而某些人虽然并未学过兵法,却能在战争中学以致用,不断积累水平。这种人,往往可以在战争最关键的时候灵光乍现,一击必杀! 很显然,刘益守虽然没学过兵法,却是个很有“灵性”的人。 一时间,于谨对刘益守也是刮目相看。他跟元子攸二人,可以说是两个不同的极端。 “大哥等会随我一同出关,去尔朱荣大营。哦,对了,要带着尔朱英娥一起。到时候我就说出城的相关事务都是大哥安排的。”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将一件大功送给于谨。 “兄弟,这可如何使得?” 于谨可不是完全不通人情的元子攸,瞬间就明白了刘益守的打算,也是微微有些吃惊。 其实,某人通过叩开河阳关的功劳,就足以刷满尔朱荣的好感度,多刷一个带元子攸出洛阳的功劳,锦上添花而已。 可于谨就不同了。 他本身算是胡太后的“亲信”,要是投靠过来仅仅是因为“胡太后众叛亲离”,那不仅不能算是功劳,反而是一个洗刷不掉的污点。 背主求荣,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不被社会主流道德所提倡的。 刘益守将带众人出城的功劳完全让给于谨,实际上则是帮对方“洗白”,意义非常重大。其实,能察觉到这些就已经不简单,更难得是肯把功劳让出来。 于谨心中明镜一般,此子不过弱冠之年,又有如此心性与手腕,只要不遭遇意外,未来成就不可限量。他将这些事情做得不动声色,不正是说明很会笼络人心么? 二十来岁,正在身体和能力巅峰期的于谨,忽然有种自己快老了的感觉。 嗯? 于谨眼角余光看到尔朱荣的女儿,那个叫尔朱英娥的,此刻将发髻上的金钗拔下来,递给刘益守认的义妹刘小叶手里。 然后蹲下身,在她耳边嘀嘀咕咕了半天,鬼鬼祟祟的样子,眼神片刻都没有离开过刘益守。那样子,很像是草原上的母狼在观察猎物。 而刘小叶将金钗收好,笑眯眯的跟对方说话,交头接耳的,似乎是在谋划什么。 “呃,益守兄弟,我看尔朱都督之女,看你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啊。” 于谨忍不住拉了拉刘益守的袖口。 “哈?” 刘益守转过头,朝于谨指着的方向看去,尔朱英娥很自然的将头偏回来跟小叶子说话,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老哥昨晚太操劳,眼睛花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说道。 神特么的太操劳了!老子今天打盹打了一天好吧! 于谨十分无语,预料身边这位大概很有可能被尔朱荣招为乘龙快婿。边镇的习俗跟中原大不一样,女子豪放得很。比如说六镇第一美女娄昭君吧。 看上了高欢,直接出钱倒贴!这位高大官人软饭硬吃可还行? 在别处是天方夜谭,可在六镇那边,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于谨觉得,凭刘益守的才华和卖相,别说软饭硬吃了,就是软饭海吃,也没什么不可能啊。 安顿好众人后,已经入夜。虽说晚上沟通交流可能会出些岔子,但刘益守更害怕的是,尔朱荣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以为还是李神轨控制着河阳关。 要是对方傻里傻气的派兵攻城,那可特么的乐子大了啊。 河阳关城头的签押房内,元子攸、李神轨两人坐在一边,刘益守和于谨坐在另外一边,双方的意见正好相反。 元子攸认为,作为“准天子”,绝对不能出河阳关去见尔朱荣,一定要尔朱荣前来“觐见”自己才行!而李神轨则是希望元子攸气势足一些,这样,他就能靠着这条大腿,抵抗尔朱荣的“问罪”。 要知道,胡太后毒死前任天子元诩的时候,虽然没跟李神轨商议,但这厮却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人!你能说他没罪责? 元子攸不追究李神轨的原因很好理解,因为如果没有胡太后毒死元诩,哪里能轮到他上位呢?在元子攸眼中,李神轨不但没有罪责,甚至还有“从龙之功”。 可尔朱荣会这么想么? 这位边军大员,契胡尔朱部的首领,未必跟元诩有什么感情。但是!名义上,尔朱荣来洛阳,可是为了元诩“讨回公道”的! 你说他会轻轻的放过李神轨? 反正刘益守是不信的。以己度人,如果尔朱荣入了洛阳,有一个算一个,谋害元诩的凶手,无论是知情不报的,还是同流合污的,他全都会一个不漏的干掉! 这是明面上做给天下人看的!连女婿的仇都报不了,以后谁还会卖他面子? 私底下,尔朱荣的野心可就是欲壑难填了,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就是刘益守也不知道。但是历史上那件惨案在那里摆着。尔朱荣想干嘛未必有人知道,但是他干了啥,史书上可是白纸黑字的写着呐。 刘益守觉得元子攸和李神轨两个傻蛋,自己想死了不说,还要拖着一大堆无辜的人一起死。 “这样吧,天子应该有天子的威严。虽然还不是天子,对吧?” 刘益守绵里藏针的顶了元子攸一句,后者无言以对。元子攸似乎才想起来,尔朱荣鼎力支持他登基,他才是天子,尔朱荣不想理他,那么他连个王爷都不是! 这一代的彭城王可是元劭,不是他元子攸呢!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呢?”李神轨语气不悦的问道,早已没了当初的惶恐不安。 “今夜,我跟于将军,带着尔朱大都督的女儿尔朱英娥,去北中城大营,跟尔朱大都督见上一面,以免造成误会。 至于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你们觉得如何?” 刘益守沉声问道。 对他来说,李神轨是个废物,元子攸是个自大又无能,还看不清状况的小屁孩。这两人啥事也做不了。 至于元子攸的姐夫李彧,那是来代表洛阳的世家,跟尔朱荣谈“入洛方案”的。如果没有他们的支持,尔朱荣是无法和平进入洛阳的,非得动刀兵不可。 元莒犁不说了,至于元季瑶为什么也要跟着李彧一起来,刘益守暗自揣测,这很可能是洛阳世家担心元莒犁的“庶女”身份,尔朱荣不见得看得上。 所以才留元季瑶这个“保险”。 至于元季瑶已经许配给李彧了,这在世家看来,算是大事么? 他们的每一步,都算计得很精确,似乎没有犯一点点错误。如果说真有什么地方做错的话,那可能就是低估了尔朱荣的能力与野心吧。 签押房内的气氛有些凝重与尴尬,元子攸其实是不希望刘益守去的,因为他也有点信不过李神轨。刘益守和于谨一走,他等于是手无寸铁要去面对李神轨这个之前还是“绝对敌人”的家伙。 感觉颇有些不妙。 “如果今夜不去,已经在北中城盘踞多日的契胡大军,会不会按奈不住,攻打河阳关呢?” 刘益守看着元子攸问道。 “如果他们攻打河阳关,事后要怎么收尾?这个问题,王爷想过么?” 刘益守继续追问道。 “罢了。” 元子攸轻叹一声,起身就往外走,结果被刘益守拉住了衣袖。 “王爷,请在此地亲自写一封信,然后给在下贴身信物以为凭证。要不然,在下入北中城大营,如何取信尔朱荣?” 刘益守有些不客气的问道。 元子攸这个碧莲,什么事情都不想做,只想着尔朱荣过来纳头就拜。想得也太美了!如果不是需要这家伙稳定洛阳的局面,乃至稳定整个北魏的局面,刘益守早就给他几耳光了。 “朕写信,岂不是向尔朱荣低头?现在应该是他给朕写信吧?” 元子攸有些不服气的说道。 “王爷,你现在还不能称朕,起码,等尔朱大都督点过头之后,这个称谓才算合适。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出去也这么说,要闹笑话的。” 刘益守“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 夜已经深了,元子攸磨磨蹭蹭的,一直到子夜才写完信交给刘益守。带着这厮的亲笔信,某帅哥带着于谨和颇有些“近乡情怯”的尔朱英娥,出了河阳关朝北的城门。 此处一出去就是浮桥,走到北岸,就能看见近在咫尺的北中城了。 “天子如此天真幼稚,绝非国家之福啊。” 刘益守身边举着火把的于谨长叹了一声说道。之前他把自己当个工具人,在旁边听着,目睹了刘益守跟元子攸交涉的全过程。 怎么说呢,于谨觉得,元子攸太习惯于洛阳这边的“游戏规则”,而忽视了一个最大的致命弱点。 于谨生于边疆长于边疆,不仅多年在家潜心读书,更是有边镇的赫赫战绩,又在洛阳厮混了两年,可以说对北魏这个国家,都有着极深的理解。 洛阳这边的公卿权贵,喜欢用阴谋诡计来处理问题。而边镇那边的人,则很习惯用刀子说话,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 其实无论哪一种方法,都不能说绝对的好或者绝对的不好。 但是,尔朱荣来了,如果他用洛阳这边的“脑子”,去指挥边镇锋利的“快刀”,会有什么效果? 元子攸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然而刘益守对此却很有预见性,所做的事情,不仅比元子攸稳妥许多,而且还留有后手。 “陈元康曾经送我一把横刀,我这人气力不大,用着始终不顺手。元子攸现在面临的局面,其实也是小孩耍大刀。 他完全没有能力去掌控局面,却偏偏想要做这件事,唉。” 尔朱英娥还在身后,刘益守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快走到浮桥北头时,岸边忽然亮起无数火把! 一个矮个子,长相尖嘴猴腮的将领,抬起了手。他身后有数百人规模的弓手,已经将弓拉满,只要对方的手一放下去,这些人就会不停的朝浮桥那边射箭! 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我乃尔朱都督帐下军师将军刘益守,你乃何人!” 刘益守拿着于谨的火把走到前列,拔出横刀指着对方大声喝道。 “军师将军?” 矮个子将军小声问身边的副将道:“我们这有这个名号么?” 副将也是一脸懵逼,虽然没听过,但听起来似乎很威风很厉害的样子。 “对了,侯将军,他是刘益守啊,大都督念叨了好多次的那个。” 副将似乎想起来什么,在对方耳边小声提醒道。 “我不认识你是什么人,这么晚从河阳关出来,定然不是什么好人。来人啊,射死他们,不留活口!” 那矮个子又跛脚的将军朝下挥了一下手! 刘益守瞳孔骤然收缩,他也是没料到,对方完全不讲道理,说翻脸就翻脸! “放肆!在下身后乃是尔朱大都督千金尔朱英娥!你们是想动手? 来人啊,将那个矮个子跛脚的给我拿下!随我一起将他送到尔朱大都督面前对质,在下保证你们有功无过!若是有过,先砍我脑袋再来清算你们的过错。” 刘益守拿刀指着刚才嚣张说话下令射死他的那个矮个子说道。 之前还用弓弩指着刘益守等人的弓手,瞬间将弓箭对准了刚才下令的那位将军,并将他们缴械。 刘益守松了口气,这一波太危险,总算是赌对了。 很明显的,这两边并非直属关系。刘益守刚才就判断,如果尔朱荣犯了傻,让麾下独立的人马去守桥。假如这队人马被人收买,则有可能会造成极为严重的政治后果。 比如说私下里射死某些来投诚的重要人物,然后将尸体抛入黄河,并隐瞒不报。 为了遏制麾下军头们私下行动,他定然是将两个不同的部署混编,互相监视。 第37章 江湖上有我的传说 “刘军师,这家伙叫侯景,平日里最爱惹是生非。由于他跟贺六浑(高欢)都是怀朔出来的,所以尔朱都督每次都让贺六浑来处置这些事情。” 一个看着有些书生气的偏将,对刘益守拱手说道,指着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侯景似乎一点都不给对方面子。 “呃,敢问阁下是……” 刘益守稍稍有些疑惑,此人好像对自己有些客气的过分了。 “在下李虎,在贺拔岳都督麾下做事。贺拔都督经常跟我们说,您是自己人。这次我跟侯景的队伍混编,就是贺拔都督担心贺六浑那帮人要对刘军师不利,所以才引而不发。” 李虎客气的说道,语气颇为热络。 果不其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历史上高欢劝说尔朱荣自立为天子,而贺拔岳驳斥之后,立马请斩高欢! 说明怀朔和武川这两帮人几乎都是要贴着脸打架了!彼此的矛盾完全没有弥合的可能性,果然尔朱荣一死,两边立马分道扬镳。 这个李虎……好像以后混得不错啊。 刘益守不动声色握住对方的手拍了拍,友善的对李虎点了点头。他走到侯景面前,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位历史上将江南弄得乱七八糟,并将梁武帝拉下马的“奇人”。 人如其名,就是个“猴精”! 不仅尖嘴猴腮,而且身材矮小。不过此时正在用讨好的目光看着自己,完全没有那种“视死如归”的气概。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你可以猜猜,我等会跟尔朱大都督说什么,让他斩你狗头。 今天要是拿不下你,以后我见你就绕着走,把刘字倒着写,还要倒立走路说文言文。”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对侯景轻声说道,那声音小到只有他们自己听得见,然后拍了拍对方有些惶恐的脸。 “你敢!” 察觉到对方不是开玩笑,一向对生存很有敏锐直觉的侯景,忽然感觉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住了一样!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六镇外出草原的时候,被狼群盯上! 看到刘益守神色不对,李虎将他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此人向来诡计多端不好惹,刘军师是打算待会怎么跟大都督说? 若是没有把握,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得了。” 李虎小心翼翼的劝说道。贺拔岳跟他们私下里说,这位叫刘益守的年轻人,万万不能因为他年轻,而轻视他。 所以李虎这才在关键时刻出手,冒着大军哗变内讧的危险,将侯景等人控制起来。如果是其他人过浮桥,哪怕他阻止了侯景,下令大军按兵不动不要射箭,又何苦翻脸将侯景拿下呢? 因为贺拔岳的态度,让李虎觉得卖刘益守这个面子,能得到的东西,比得罪侯景而失去的东西要多得多。 一行人入北中城后,大军各自回营,李虎带着侯景跟他副将二人,引着刘益守等人来到府衙大堂。此时尔朱荣还没睡,依旧在查看地图。 不过看得出来,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是在想事情。 “咦?李虎,你为什么绑着侯景?” 尔朱荣一看走在最前面的李虎押着侯景,有些不悦的问道。 李虎是贺拔岳的重要手下,而侯景虽然独领一军,但很多事情上都是跟高欢一个鼻孔出气。看得出来,这两边又是闹起来了。 “大都督,刘益守刘先生,已经将河阳关的事情办完了,现在元子攸就在城关中!” 李虎激动的说道! 尔朱荣一听,瞬间就站起身,完全顾不得侯景为什么被捆住跪地上了! 有元子攸来,大事可定,侯景算个屁! “只是,刘先生过浮桥的时候,差点被侯景下令射杀……” 李虎绘声绘色的将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尔朱荣。 “将刘益守带进来吧。” 尔朱荣坐了下来,面色平静不知喜怒,却也看都不看跪在地上面如土色的侯景。 …… 进入县衙大堂,刘益守就看到坐在主位的中年将领,大概十成十就是尔朱荣了。 “果然不是身高八尺,腰围也有八尺啊。” 他小声感慨了一句。 尔朱荣容貌确实俊美,而且眼窝深陷,不似中原人士。 刘益守还来不及说话,他身后的尔朱英娥就扑了过去,趴在尔朱荣怀里嚎啕大哭。那声音真是杜鹃啼血,令人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但是刘益守根本哭不出来,也一点都不敢动,他只是在心里大骂尔朱英娥将自己推火坑! 你妹啊!一见面就嚎啕大哭,尔朱荣看女儿哭成这样,还不以为他刘益守是渣男,把自己女儿这样那样了再抛弃呢! 很是哭了一阵,刘益守和于谨二人相视苦笑,如同工具人一样在原地杵着。尔朱英娥哭够了,才在尔朱荣耳边说鲜卑语,一边说一边看刘益守,那样子竟然还有几分娇羞。 “她是在说,她非这个人不嫁。” 于谨精通多族语言,长期在边镇为将,耳力也好,自然是听清楚了尔朱英娥说了什么,带着揶揄小声对刘益守嘀咕了一句。 我特么,你也不用这么幸灾乐祸吧? 刘益守保持着面色不崩,心中满是苦水。草原的儿女就是奔放,人家要什么直接跟老爹说,完全不跟你玩什么郎情妾意的恋爱游戏。 听完了尔朱英娥的抱怨与诉求,尔朱荣笑呵呵的站起身,走到刘益守身边,不断打量着他。 “你是刘益守么?” “正是在下。” “本帅明天就能入河阳关了对吧?” 尔朱荣不动声色问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拱手行礼道:“属下已经打点好一切,大帅入河阳关,扶持元子攸登基,神剑在手,号令天下,无有不从!” 这话说得尔朱荣心潮澎湃,他用力的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一脸说了三个“好”字,似乎除了这个字以外,再也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了。 “刘益守,你很好。你不是说你是本帅帐下军师将军么?本来没有这个封号,那本帅就创一个! 这位是于校尉吧,你也是鼎鼎大名了。你就跟在军师将军麾下,独领一军吧!” 尔朱荣大手一挥,给了刘益守一个对他没什么鸟用,但贺拔岳和高欢等人都眼馋到要哭的东西:部队番号! 部队番号是什么意思呢?比如说高欢有号召力,他能在怀朔招呼来一万人。可是,尔朱荣只给他五千人的编制。 那么这就意味着,剩下的五千人,粮饷,盔甲,武器,全都要高欢一人搞定! 这谁特么受得了?高欢这样的人,又没有权力插手部队的钱粮! 而尔朱荣直接给了刘益守一个番号,那么只要在编制数量内的人员,尔朱荣就会保障其粮饷,当然,这年头,装备还是需要自己去弄的,对方只会给你些步槊啊,刀盾啊这些容易弄的。 当然,你有马才有马队的番号,只有步兵的话,就只有步队番号。 但这也很了不得了。 别说是刘益守了,就连于谨,甚至李虎都没料到,尔朱荣有这么大的手笔! 你看看,这就是长得帅的好处,这就是当人家女婿的好处!真是学也学不来的。刘益守与贺拔岳相善,李虎也是乐见其成。 唯独跪在地上的侯景,感觉大事不妙,山崩地裂。 他的预感没错,此时尔朱荣已经注意到他,并用阴冷的目光盯着侯景,杀意涌现。 但很快尔朱荣就压下的杀意,毕竟,女儿没有死,刘益守也完好无损,甚至这次都没死人。既然没损失,何必没事找事呢? 当然,如果尔朱英娥死亡甚至受伤,那侯景就必死无疑了。 “益守啊,这次的事情呢……” 尔朱荣在踌躇,到底应该怎么开这个口。 “大都督,听说侯景一向与高欢相善,而这次又是贺拔岳所部阻止了侯景,索性将他们二人都找来,人越多越公正嘛。” 刘益守拱手说道,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尔朱荣点点头,他只是想要个台阶下,刘益守的话,正合他意。 哪知道刘益守又说道:“大都督麾下,亦是有亲族和本部人马,他们都是您最坚实的依靠。无论如何,也要听听尔朱家的人怎么说,毕竟,这次尔朱英娥险些命丧侯景箭下,于公于私,都应该让他们来听一听,对吧?” 光把贺拔岳和高欢叫来还不够,刘益守居然还提议把尔朱荣的族人也叫来。 尔朱荣微微点头,不得不说,把人都叫到了,这件事的公正性就更没的说了。 “也好,李虎,你辛苦一下跑一趟,将尔朱世隆,尔朱兆等人都叫来。对了,把高欢贺拔岳也叫来。” 李虎拱手转身便走。 他还没走出大堂,就听到刘益守继续说道:“叫了这么多人,也不在乎再多叫几个,干脆把军中重要将领都叫来。 是非曲直,道理必须是越说越明白,可不能越说越糊涂,对吧?”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尔朱荣深深一拜道。 这下,等同于摊牌了。 军中所有重要人物到场,那么尔朱荣就必须要公正的处理侯景。不能偏袒“准女婿”(他自认为的)刘益守,亦是不能偏袒侯景和稀泥。 不过这样有个好处就是一旦事情处理完了,那么大家都没话说,毕竟,这事大伙都在场,有话当面说,不要背后嚼舌根! “那行!李虎,都听到了吧,把平日点将时能进帅帐的,一个不漏,给我找过来!” 尔朱荣一拍桌案,吓得李虎哆嗦差点摔倒。 这特么可真是玩大了啊! “刘益守,本帅可是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了,满意了么?” 尔朱荣笑着问道。 其实刘益守感觉这人还挺温和的,不像是那种穷凶极恶之人,至于茹毛饮血,那就更谈不上了。其实尔朱荣的卖相比贺拔岳好多了,更像是个“文化人”。 不一会,李虎带着大队人马来了县衙大堂,咋一看不下十数人! 这些人也很有意思,几个跟尔朱荣长得很像的,不动声色的站在了尔朱荣背后。而贺拔岳,贺拔胜等人,站到了刘益守身边,而某个长得很英武不凡的将领,则站在了跪在地上的侯景那边,隔着一点点距离,却又不太远。 三拨人,三个站位,果然是泾渭分明。 “人都到齐了吧?侯景违抗军法,企图滥杀从浮桥那边过来的人,被抓现行。你们说说看,此事应该如何处理吧?” 尔朱荣不以为意的问道,看向身边一个年轻人。此人跟尔朱荣长得有点像,不过更文弱一些,眼睛贼溜溜的转悠,一副很精明的模样。 “尔朱世隆,你怎么看?” “侯景粗鄙,此事不止一次了。不如打三十军棍以儆效尤。” 尔朱世隆也是不以为意,跟尔朱荣态度如出一辙。他是尔朱荣族弟,平日里很受信重。 果然,尔朱荣听到后微微点头,似乎很是赞同。 “族兄,打没问题,有问题的是,谁来打!若是贺拔岳的人来打,要把侯景打死。若是贺六浑(高欢)的人来打,又是玩玩而已,族兄以为如何?” 说话的这位叫尔朱兆,尔朱荣堂侄。长得孔武有力,五大三粗的。刘益守觉得,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用他身上还稍微有点那个意思。 “贺拔岳,高欢,你们怎么说?” 尔朱荣把目光投向两边,沉声问道。 “大都督,侯景做事一向没分寸,不如将这次的过错记下,戴罪立功。下次若是再犯,数罪并罚,够他喝一壶的。大都督以为意下如何?” 侯景身边那个身材修长,容貌俊美英挺的中年将领不紧不慢的说道。此人立场看似公正,实则是把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到下次,谁特么下次还得这事啊!这等于是公开放侯景的水了。 “大都督,侯景违反军纪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如果不能肃正军纪,只怕他还有下次,不如就从这次开始。下次复下次,下次何其多。” 贺拔岳站出来,套用了当初刘益守说的那句“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看到这些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尔朱荣只觉得心烦意乱。他看了看刘益守说道:“益守,你这次是苦主。受罚还是放过,你都最有权说话了,你来说,要如何处理?” 第38章 出道即巅峰 怎么处置候景? 杀还是不杀? 这个问题,很严肃,容不得大意。更何况,很多话,尔朱荣能说,甚至高欢跟贺拔岳等人也能说,唯独刘益守这个“外人”不能说。 “大都督,在下有些事情没搞明白,所以呢,如何处置候景是次要,重要的是把事情弄清楚。堂堂正正的摆在大家面前来评判。” 刘益守拱手对尔朱荣行了一礼继续说道:“难道我们不应该弄明白,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么?当事人又都还在,先把事情弄明白,对大家都好,不是么?” 这话说得在场所有人一愣,尔朱荣微微点头道:“你继续。” “在下不过第一次入大营,跟候景又是第一次见面。那么奇怪的问题来了,候景为什么要针对在下呢?我又没有惹到他?”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高欢。 那意思好像在说:你贺六浑不出来解释一下? 高欢双目朝天,看着房梁,假装什么也没察觉到。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越描越黑,可问题是,高欢确实没交待候景要射杀刘益守。虽然他私下里抱怨刘益守让他们都没汤喝不是好东西就是了。 “此事确有可疑。” 尔朱荣点点头,没有否认刘益守的说法。当然,也无人关心候景会怎么说,狡辩的词句千篇一律,那些都是哄小孩的。 “既然没人说,那我接着往下说了。要是说的不对,你们也别不吭气啊,我是对事不对人。” 一般说对事不对人的时候,那就是典型的“对人不对事”。刘益守看着高欢,笑眯眯的说道:“候景在那里等着,其实呢,想做的事情,不过是看人下菜罢了。” “如果来的人对自己有利,那就放他过去,没有利的话,那就当场射杀。 事后报一个奸细啊,逃兵啊之类的,没人会去查这种小事,不是么?” 这事基本上是潜规则了,如今被人说破,众将脸上都有些不好看。谁敢说自己没做过这种事啊。 就拿这次来说,如果尔朱荣不是担心候景坏大事,何必在候景人马中安插贺拔岳麾下的两百精锐弓手? 不过有一点刘益守没说对(也可能是故意不说),候景他们这些人趁着独领一军机会办事,多半都是为了钱财或者女人。 至于争权什么的,那太高看现在的他们了。 “那么我有个问题,候景这么做,他知不知道,有可能会坏了大都督的好事呢? 比如说这次元子攸要是也在我身后,比如说这次大都督的千金被无辜射杀。局面会不会无法收拾? 我想他肯定是考虑过的。只是,杀了我更重要,甚至比大都督入主洛阳还要重要。所以我就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候景这么死心塌地呢?” 刘益守绕着候景转圈,忽然“恍然大悟”,对身边两个卫士说道:“糟了,你们赶紧卸了候景的下巴,把他嘴堵住,以免他咬舌自尽!” 你特么真阴险! 刚刚准备辩解的候景双目都要喷火,却见那两个将他带上来的卫士,直接将他下巴卸下,顺便撕掉他军服的一角,塞进候景嘴里。整个过程,没有一人站出来阻止。 刘益守甚至还看到高欢微微松了口气。 “候景心中有个主公,这个人呢,可能是他自己,也可能是在场的某一位,在下跟候景不熟,今天第一次见面,也不知道他心中那位主公是他自己还是那个谁。 所以接下来的都是推测啊,如果不对你们说出来别闷着。 对于候景来说,天大地大,此人最大,尔朱大都督能不能入洛阳,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那位主公,能不能得到好处。 在下是贺拔将军发掘于洛阳的,因此被候景认为是碍了他那位主公的事。 所以将在下射杀,虽然对尔朱大都督没有一点好处,可是对他那位主公,却不亚于除掉了一个大隐患。 因为他那位主公,将来也未必不会跟尔朱大都督翻脸。除掉在下,无论如何,对他那位主公,绝对是有莫大好处的。尔朱大都督以为,这个说法,能不能自圆其说? 或许根本没这个人,只是候景脑后有反骨。 或者是在下想多了?大营之中,所有人都团结一心? 那在下可就有点害怕了。 今日候景能违抗军令,差点射杀在下与尔朱大都督的千金。他日有机会,会不会在关键时刻背后给大都督一刀呢?这军纪啊,真到了不整顿不行的地步了呀。”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 你特么还真是敢说啊! 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刘益守话说完,就感觉大堂内阴风阵阵,这里无论是谁,都像是嘴巴被缝起来一样,谁也不敢贸然开口说话。 更别提给候景求情了。 “尔朱兆?” 很久之后,尔朱荣才轻轻叫唤了一声。 “末将在。” 尔朱荣身后的尔朱兆小心翼翼的答道。 “将候景拖出去枭首,人头传阅三军,以正军纪。” 尔朱荣沉声说道。 “呜呜呜呜…” 跪在地上的候景疯狂挣扎,却是被那两个卫士拖着走,跟随着尔朱兆一起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都散了,刘益守留下,高欢跟贺拔岳留下。” 尔朱荣有些疲惫的摆摆手说道。 “喏!” 众将士如蒙大赦,瞬间做鸟兽散。 闲杂人等都离开后,尔朱荣这才正色对刘益守道:“刚才你还有些话没说吧,现在可以说了。” “喏!” 刘益守点点头道:“大都督,从前,大家都是边军出身,都是苦习惯了的,很多事情也不在乎。 可是现在不同了。洛阳禁军已经废驰,大都督手下这支军队,就是新的魏国禁军。岂可再用从前的眼光来审视自己? 从前在泥巴地里光着屁股,现在登堂入室了,难道也在地上撒欢? 洛阳的花花世界在眼前,洛阳公卿权贵们,他们出的起价,高官厚禄,财宝美人,要什么没有? 今天候景能私自行动,焉知他日不会收了别人的好处违抗军令哗变?甚至成为洛阳某个人的私军。 有候景如此,他人会不会有样学样?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大都督须防微杜渐,矫枉必须过正! 所以今日卑职请斩候景,并非是为了我刘某,而是为了大都督。还请大都督海涵。” 刘益守顺势就要跪下表忠心,却是被尔朱荣扶住了。 “此番大军能入洛阳,你出力最大!你我虽然第一次见面,我却从未怀疑过你的忠心。 你说的那些,我也想过,只是边军积弊甚多,一时间我亦是无可奈何啊。” 刘益守今日说了很多,尔朱荣未必每一句都认同,可对方有句话说得很好,这个大营,只能有一位“主公”,那就是他尔朱荣。 绝不能有人打着他的旗号,为自己或者其他的什么人谋私利。所以哪怕候景有些冤枉,死了也白死了。刘益守说得很对,万一进了洛阳,候景这样的人被洛阳某个权贵收买,反手给他尔朱荣来一刀怎么办? 现在自己都还掌控局面,候景都敢这么玩,进了洛阳,在某些人的厚重许诺,外加绝色美人的腐蚀拉拢下,能保证大营内所有人都能把持得住? 刘益守的话绝非危言耸听,因为他不过是把历史上尔朱荣死后高欢做的那些事概括了一下罢了。如此“真实”,尔朱荣能不信么? “那你觉得,本都督要怎么应对才好呢?” 尔朱荣从容的坐回正位,目光炯炯的看着刘益守问道。高欢跟贺拔岳二人,心怀惴惴,不敢言语。天知道尔朱荣为什么要将他们留下来,说不定是为了敲打呢! “回大都督,卑职认为,在军中专设一队,名为勤务纠察队。在大军内,监督各部执法,只在暗中记录,不做处罚,将记录结果交与都督即可,一切由都督定夺。 对外,专门负责与洛阳本地势力接洽谈判,负责分配在洛阳地区获得的战利品,负责记录军中有与洛阳本地权贵勾结的不法行为。同样不做处罚,只将记录结果交于大都督。 鄙人不才,愿意毛遂自荐,担任队长。” 刘益守拱手对尔朱荣行礼道。 这队人马貌似有点意思啊。 高欢和贺拔岳二人互相对视了一下,有很多问题想弄明白,却有无人能回答他们。刘益守提的建议,归结起来就一点,在军中专门弄个记录违反军纪的队伍,阴搓搓的打小报告。 时间一长,这些人就像是不存在一样,直到你因为违反军法被拿下! 而与洛阳权贵接洽这样的事情,是跟严禁大军各级将领勾结本地势力相关的,相信这道军令在刘益守说了以后,尔朱荣很快就会颁布。 从某个角度说,以后军中任何人,都没办法亲自到洛阳城内去抢劫了,除非尔朱荣下令,否则,要抢,也只能是刘益守带着人去抢,抢完回来以后,再来分配! 踏马的连环套真是厉害啊! 高欢在心中暗暗叹息,这次贺拔岳在洛阳发掘的人才,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怪物啊!才一个照面,就“斩”都督侯景! 现在又是一条又一条的毒计冒出来,都是打在自己的软肋上。 负责记录不法,你不敢动他。 负责在洛阳抄家,为了得到更多战利品,你还得巴结他。 高欢心中暗暗盘算,刘益守此人虽然还不知道有多少斤两,但从今夜的表现看,这家伙厉害着呢!打仗未必很猛,然而在“内斗”方面,这手腕真是一等一的厉害。 “呃,刘都督自荐当然是好。可是,刘都督太年轻了,洛阳公卿又是一个个的老奸巨猾。你跟他们沟通的话,只怕会被他们玩得团团转啊。” 高欢不动声色的“好心”提醒道。表面上看是在为刘益守担心,实际上则是暗指他根本无法胜任在洛阳城搞事的职责。 “披坚执锐,高都督在行,以德服人,在下比较在行。相信洛阳的那些权贵公卿,都会很好说话的。 当然,口说无凭,在下从洛阳来,反正一事不烦二主,过两日元子攸登基后,在瞎再跑一趟洛阳,让大都督可以领着大军毫无阻碍的入洛阳,那应该就能证明在下可以胜任了吧。” 刘益守满不在乎的说道。 嗯? 高欢跟贺拔岳都瞪直了眼睛。现在都来北中城了,还单枪匹马的回洛阳干嘛,这不是找抽么?万一被人抓起来砍了泄愤,到时候看你怎么哭! 高欢在心中冷笑,脸上却是一副担忧的样子,叹气摇头。 “呃,其实你大可不必再去洛阳的。至于你说的那个什么勤务纠察队,我觉得甚好,人手你可以自行招募或者在军中挑选,你任队长,编制千人,武备按禁卫的刀盾配置。在给你两百匹马,你觉得如何? 洛阳就不必再去了吧。” 尔朱荣一时间也是起了爱才之心,主要是刘益守太会来事了,又是个没有背景后台的人,这种人不拉拢,难道放任贺拔岳去拉拢? 元子攸掌控在手里,尔朱荣就不担心洛阳的事情了,他已经可以躺赢! “大都督厚爱,无以为报。无功不受禄,待我叩开洛阳城门,庆功宴上大都督再行封赏,亦是不迟。” 面对尔朱荣的招揽,刘益守表示,自己的原则就是:先办事,后收钱。 高欢看着跟尔朱荣信誓旦旦表忠心的刘益守,心中暗叹,这碧莲真是把尔朱荣的脾气吃透了,要是自己手下有这种会来事的谋士,何愁大事不成啊,贺拔岳算毛球! 高欢暗叹自己来迟一步,没有把人才抓手里。 很多人以为战场上厉害就行了,什么以一当十,万人中取上将首级之类的。但是高欢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要问为什么,很简单,等会送进来的侯景人头,就会告诉你答案。侯景打仗也是一把好手,可他是怎么死的?他还是这么简简单单就死了。 被刘益守一句话给杀了。 虽然是借刀杀人,但你不能否认对方手腕的厉害,有效果的招数就是好招,无所谓是不是下三滥,更何况刘益守用的阳谋,还不算是下三滥! 高欢从今夜来大堂到现在,才回过神来,搞明白侯景到底是怎么死的。侯景是死于尔朱荣对于洛阳的巨大恐惧,还有不能对人说的自卑!以及对于尔朱家根基浅薄的担忧! 是大势,是大环境,刘益守就是借着大势,几句话就送踩到红线的侯景归西了。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在尔朱荣面前毕恭毕敬的刘益守,如果自己刚刚想的这些,眼前这位年轻人早就想明白,并且用它除掉了侯景的话,那只能说,这一位实在是太可怕了。 第39章 我有个绰号叫螃蟹你知道么? 回到自己的住处,高欢就看到年近五十的连襟段荣,正等着自己回来。他一个人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观察星象,时不时的微微点头。 段荣跟高欢是老相识了,他娶了娄昭君的亲姐姐娄信相,跟高欢是几乎一个鼻孔出气的亲信。 说起此人恐怕很多人不熟,不过他有个很牛逼的儿子叫段韶,历史上一直从高欢跟到高玮,地道的n朝元老,擎天之柱。 “新来的那个叫刘益守的,我观他面相,不似甘居人下之辈。 听他杀侯景之言,机巧颇多,可谓是步步连环,此人着实了得。”刚才尔朱荣召集众将,段荣亦是在场,亲眼看到刘益守轻飘飘的玩死侯景。 段荣长叹一声,他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看到刘益守这样风华正茂的人才,感受自然是那句“时不我与的哀愁”,心还有余,力气却不足了。 “刚才刘益守话语中不少陷阱,多亏你没有贸然替侯景求情,要不然人救不下来,自己还得搭进去。”段荣有些后怕的说道。 刘益守话语中里里外外的暗示,侯景心中的那个“主公”,就是他高欢!如果这时候高欢跑去救侯景,替他求情,那正好坐实了刘益守话语中的陷阱。 尔朱荣以后一定会让他高欢好看! “这次不少怀朔的兄弟都会怨我见死不救,只是……真救不得。侯景之死,亦非我所愿。” 高欢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凝神看着段荣问道:“侯景也是一军之主,尔朱大都督岂会听一个外人的话,就将他拿下?这里头有什么关节么?” 其实高欢心里已经有了判断,但是他更想听听段荣的想法。 “侯景想杀人,其实,是兵行险着。你忘了,那两百弓手不是他的,而是贺拔岳的。就算射死了人,也是贺拔岳的人射死的。” 还能这么玩? 高欢一时间有点不明白侯景的脑回路。 “侯景这个人,就是有小聪明而没有大智慧。他就是想把水搅浑,把你跟贺拔岳都拖下水。到时候刘益守死了也就死了,死人还能碍着活人的事情么? 他最多被打板子。但是他知道,你一定不会让他死。” 段荣的说法其实很明白,侯景被自己的小聪明给玩死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侯景让贺拔岳的人把刘益守射死,然后事后肯定是隐瞒不报,而不是像今晚这样炸裂。一直拖时间,等实在是瞒不住的时候,再把李虎拉出来扯皮打官司。 这年头又没有录音机,双方众口一词,再加上刘益守被射死,谁知道是李虎搞鬼,还是侯景使坏,李虎麾下那两百弓手又没看到怎么回事。 反正人已经死了,到时候尔朱荣只能和稀泥,毕竟,他也不希望贺拔岳坐大,也不会给一个从未谋面的死人报仇。 至于尔朱英娥,那只能算是个意外,侯景也没想过有这一茬,谁能保证自己每次都运气好呢? 说完以后,段荣感慨道:“善水者溺于水,古人诚不我欺啊,平日里侯景就没一句实诚话,如今却死在小聪明上,令人扼腕。” 高欢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唉,你们走了之后,他还向尔朱大都督献策,十分刁钻歹毒,真叫个一言难尽呐。” “怎么说?”段荣好奇问道。 高欢颇有些失落的摇了摇头,然后将众将走后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跟段荣说了。沉吟片刻,段荣这才说道:“此人颇有以退为进之心,我不怀疑他的才能,不过暂时不足为虑。他似乎另有打算。” 段荣这话,让高欢大感惊奇。这个说法,他倒是头一次听说。 “此话怎讲?” “六镇皆为虎狼之辈,他初入大营,不想受人摆布,必定要立威。侯景只是不巧撞上去罢了,就算没有侯景,他也会想别的办法立威。 刘益守将怀朔镇出来的人,往死里得罪,其实也就是取悦了武川那帮人。而实际上,他也没打算跟贺拔岳深交。要深交的话,他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不过我觉得好奇的是,此人似乎……也没打算在尔朱大都督麾下长待。毕竟稽查这种事情容易得罪人,绝非长久之道。 至于分战利品这活,其实最不好下手私藏,很多人都盯着呢。他拿了一匹布,都会被其他人看在眼里。 这么说来,此人也似乎也没想从中捞一笔。 不求跟我们这些人的交情,不求财,那你说他求什么?难道给大都督当一辈子鹰犬?似乎也不像,有些琢磨不透。” 段荣若有所思道。 六镇粗鄙之辈甚多,但也不可否认,里面是有一些真正人才,并且是学识修养皆有的厉害人物!他们委身于尔朱荣,却未必看得起尔朱荣。 当然,尔朱荣平时也只是调动他们,而无法将他们打散后重新整编。到底还是尔朱家契胡部起家,根基浅了,不入某些人法眼,有时候反倒不如刘益守这种毫无背景的人。 因为毫无背景的人才,就是极好的女婿人选。但尔朱荣这样的人,谁敢招他做女婿? “刘益守这个人,好像猜到了我们马上要做什么。” 高欢有些懊恼的摸摸头继续说道:“我原本打算跟大都督说,纵兵劫掠洛阳,大家手里都拿满了,自然就军心整齐,可以如臂指使了。 只是刘益守现在已经把路子堵死,此事颇不好办。” “起码,比贺拔岳插手这事要强,不是么?” 段荣笑着说道,高欢露出苦笑,也只能默默点头。 唉,他还想这次在洛阳好好搜罗下各大世家的美女呢,都快淡出鸟来了!刘益守这么横插一杠子,高欢的某些不可告人小心思,也很难如愿了。 …… 尔朱荣给刘益守和于谨二人安排了一间独立的院落,至于尔朱英娥,自然是跟着她爹回去叙旧了。 被人引到院落后,一直有话要问的于谨,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目光灼灼的看着刘益守。 “于大哥,在下不好男风的。” 刘益守无奈的对着于谨摊了摊手。 “去你的,我才不好男风!” 于谨朝着刘益守肩膀轻轻打了一拳,大笑道:“真有你的,这一路我的心就一直提着,又不好表露出来,你可真够猛的,才入尔朱荣大营,就斩他们一都督,连万军中去上将首级的万人敌都不如你!” 由不得于谨不兴奋,有了刘益守今日这么一番折腾,谁来打他们的主意,那都要掂量下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疯狂的报复。 侯景的例子在面前摆着呢,有种你们来啊! “六镇皆为虎狼之辈,你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就要给你颜色。你看在下这容貌,万一军中有人好男色,那在下岂不是要噩梦般的过活? 男儿顶天立地无愧于心,岂可做那些肮脏之事!” 刘益守气哼哼的说道。 他这一路憋了一肚子火。 麻痹的侯景,一见面就搞事情。斩尔狗头,也让高欢跟贺拔岳看看,他刘益守不是好惹的! “对了,这次要是不能做掉侯景,咱们的处境可是相当凶险,你如何可以肯定尔朱荣一定会斩侯景呢?” 于谨好奇的问道。 事后看出来不算稀奇,但是一直坚信这点,并最终做局,那就很不简单了。这就好比很多人解说足球的时候一套一套的,恨不得上去就能进一百个球。 但真让他上,估计能摸到球就很了不得了。 “贺拔岳和侯景的人马,各自为阵,并混编。但是李虎发难的时候,侯景手下居然没有反抗,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刘益守笑着说道。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只是当时没有注意到。 “侯景这是在碰瓷呢,给李忠下套。我当时也是不明所以,李忠跟我说了情况后,我就立刻反应过来,今日只怕是无法善了。” “你是说,侯景故意装怂,博取同情。等对质的时候,他和他手下副将会众口一词的说李忠听错命令。或者看错手势。” 于谨轻轻点头,作为长期带兵的将领,他当然知道,麾下的军头,其实各自有各自的兄弟。单独执勤的路上,碰到个富商,顺手就宰了,尸体一埋,财宝各自分了。 然后把口供咬死,是路上捡到的。 这种事情多得不要命。 “至于他为什么这么做,动机可多了,不过我认为,他应该是泄私愤。” “泄私愤?你不是第一次见他么?” 于谨完全不明白侯景对刘益守哪里有怨恨。 “你有没注意到,大厅内,哪怕是贺拔岳麾下,也有很多人用不善的眼神看着我?” 刘益守的话并未让于谨吃惊,因为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因为我给尔朱大都督提了建议,不要破河阳关,至于后面的洛阳城,那就更没他们什么事了。 所以这一路,他们的战功很少,这还是其次。因为我的缘故,不能冲进洛阳城内抢劫,才是让他们怨恨的最重要原因。 尔朱荣可以因为某些怀柔政策而获得登堂入室的资本,可底层的士兵,还是金银布帛来得实在。就是冲进权贵家里看到美娇娘带不走,当场爽爽也是好的,不是么?” 刘益守的话实在是说得太有道理了,让于谨无言以对。 “我时常听闻尔朱大都督麾下都督侯景,畏威而不怀德,喜欢欺凌弱小。他以为我是弱鸡,身边没有一兵一卒,可以随便怎么折腾我都行。呵呵!” 刘益守冷笑两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于大哥,接下来看你的了,招募禁军里信得过的老兄弟,咱们哥俩,马上要在洛阳横着走!” 刘益守嘿嘿笑道。 横着走? 于谨一愣,不知道刘益守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我有个绰号叫蟹先生。” 刘益守拍了拍于谨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于谨虽然不知道“蟹先生”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很清楚,螃蟹是横着走的。而横着走路的,不会是什么正经人! “那个……” “来来来,进屋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走进厢房里,刘益守将桌上的酒倒在杯子里,递给于谨,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跑到门口四处张望,最后关上房门。 “是这样的。” 刘益守将刚才跟尔朱荣说的事情,又跟于谨说了一遍。于谨何许人也,那是当年因为智力太高被全国通缉的牛逼人物,根本不需要刘益守多解释什么,立马就明白了他们二人到底要干嘛。 “只是,这样下去并非长久之计。” 于谨很快就察觉到刘益守的计划,有一个最可怕的漏洞。那便是不考虑长远的将来。 “六镇自成体系,其中人才不计其数。而且最可怕的是,很多六镇的人马,根本不在这里,而是在河边葛荣那边! 假如尔朱荣灭掉了葛荣那所谓的百万雄师。你说谁会是最大受益人?尔朱荣难道把葛荣的俘虏全都杀了?那可是几十万人!” 很多棘手的问题,核心并非是在问题本身,而是往往在问题之外。 所以说一个人眼界很气量,非常重要。有眼界,不会碌碌无为,有气量,不会错过机会。有的人有能力有气量,却没有眼界,所以到死都是在十里坡当剑圣! “你是说,高欢和贺拔岳,他们才是最大受益者?” 于谨沉声问道。 “没错,继续打下去,尔朱荣的核心势力,只会越来越相对弱小,而六镇的人马,则会越来越壮大。更关键的是,他们看不上尔朱荣,不会真心投靠尔朱荣,而是会在尔朱荣大军之中,找个所谓的大哥。” 所以怀朔的高欢,跟武川的贺拔岳,就是两个大山头!这两个山头,只会越来越壮大!最后到尔朱荣都压不住的地步。 这是由北魏自孝文帝南迁洛阳以来的政治格局决定的,跟尔朱荣本身的能力无关。 原来尔朱荣这条船,也不行啊! 于谨在心中暗暗感慨。 很多年轻人得到大领导的重用,常常就会飘飘然起来。而刘益守却能认真分析利弊,预测今后的发展趋势,以此来制定自身的发展策略,这就很难得了。 “如果你没打算在这里常待,那就好办了。” 于谨将杯中浊酒一饮而尽道:“我这几十年,多数时候都是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甚至陪着笑卖着好。 这回,就跟你一起风风光光的……嗝!” 于谨打了个酒嗝,脸上闪过一丝疯狂道:“跟你一起在洛阳横着走!” 第40章 听话听一半 “爹!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好极了?英雄无匹,面对侯景临危不惧,是不是男子气概?” 尔朱英娥像只猫一样围着尔朱荣转,兴奋得活蹦乱跳,弄得这位手握雄兵的大帅不胜其扰。 “是是是,你眼光一向不怎么样,不过这次倒是看准了一回。” 尔朱荣眯着眼睛,似乎是在盯着油灯,实际上思绪飘到了很远。 这一次,他感受到了来自六镇那帮家伙的强大压力!杀侯景,一半是因为刘益守的话有些道理,还有一半,是因为他怕了,却不能表露出来。 只能以杀人的方式立威!如果不杀,说明自己怕了六镇这些人,这样造成的政治后果会是灾难性的。 高欢、贺拔岳三兄弟、侯景、段荣、彭乐、司马子如……这些人要么是六镇出来的,要么人脉是六镇那边,可以视为他们外围的! 今天是侯景搞事情,那明天呢,后天呢?杀掉一个侯景,总会让高欢等人安分几天吧! 刘益守没想到的是,尔朱荣杀侯景的理由,其实比他说的那些要简单太多了!尔朱荣麾下就慕容绍宗和可朱浑元等少数有能力的大将,是自成体系不跟他们玩的。(也未必是对尔朱荣死心塌地) 其他的,除了尔朱氏本部人马外,其他几乎都是六镇或者跟六镇有关系的人! 遇到这种情况的主帅,谁特么不慌啊! 现在有机会杀侯景,警告高欢跟贺拔岳,干嘛不搞? 政治是没有任何人情可以讲的,更何况刘益守说的那些,非常合理,而且他尔朱荣跟侯景也没什么交情。 “唉,只是我本想将你嫁给元子攸为皇后,一女岂能二嫁?” 尔朱荣有些苦恼的说道。 “父亲,刘益守是什么样的人你也见了。这等英雄人物不嫁,要去嫁给那个软脚傀儡,亏得父亲能想得出来。他除了元氏的出身外,哪点比得上刘益守?” 尔朱英娥对尔朱荣横眉冷对,表达的意思很明白:老娘都见识到这种极品了,你还让我去捡垃圾吃,凭什么啊。 人就是这样,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当你见识到远远超过另一个比较对象的顶尖人物时,剩下那个,就会变成一坨翔。 连看一眼都觉得是对自身的侮辱。 “你说的这些,我也承认,可是……”一时间,尔朱荣也是有些动摇。 他真的很需要一个像刘益守这样的,没什么大来头,但是很会来事,而且很年轻可以成长的智囊! 真的,不需要太能打,尔朱家披坚执锐有的是人,缺的不是快刀,而是脑子。 “你容我好好思量一下。”尔朱荣颇有些无奈的敷衍道。 尔朱英娥瞬间就不说话了。 如果尔朱荣是发脾气了,那往往是说明心虚,这个时候,就要据理力争。而每当尔朱荣很冷静,表示自己在思索的时候,那就是他真的在认真考虑。 这个时候撒泼是没有用的。 尔朱英娥用鲜卑语骂了一句,转身出了书房。 …… 第二天,尔朱荣将众将叫到县衙大厅议事,并让刘益守阐述昨晚的想法,要怎么去组织这支“勤务纠察队”。 “大都督,对内纠察这块,我建议由于将军负责,他跟大都督麾下人马都不认识,也没什么交情好讲,做这事比较合适。” 刘益守急忙将于谨推出来当挡箭牌。 于谨虽然现在跟刘益守在一起,但他的名声却是很响亮的,当年在边镇跟随元深的时候,可以说屡立战功,把通缉令交给官府,去洛阳“请罪”也算是不多见的骚操作,所以他的名声实际上比刘益守大多了。 现在尔朱荣麾下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刘益守是干嘛的,知道于谨事迹的人却是不少。 “至于入洛阳的差事,卑职觉得在下虽然可以胜任,但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人为私,二人为公。尔朱大都督可以派三人辅助在下,做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说道。 果不其然,大堂内的高欢跟贺拔岳都有些意动。 说是三个人,摆明了就是怀朔一人,武川一人,尔朱荣本家一人。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有人来给各自的山头汇报刘益守的动向。 尔朱荣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个刘益守,就是会来事,不给自己添麻烦。 “尔朱兆,你就跟在刘军师身边吧。有些世家之人不开眼,你帮着刘军师教训教训他们。” 尔朱荣回过头对自己的堂侄,那位长得人高马大的武将说道。这一位稍微看看就知道,肯定是把技能点全都点在肌肉和武艺上的。 这一位跟在刘益守,是使不出什么绊子的,与其说是监视刘某人,倒不如说是让刘益守“带带他”,让尔朱兆能跟着学点东西。 “喏,大都督请放心。” 尔朱兆对着刘益守咧嘴一笑,看起来有些怪异。 这是个不会笑的,跟其他人关系肯定不好。 刘益守在心中默默说道。笑容都看着可怕的人,如何能亲近他人呢?你看他刘都督的笑容,是多么亲和,女人一看都腿软,心都酥了。 “高欢,这事你怎么说?” 尔朱荣不经意问道。 “大都督,我帐下司马段荣,精通算学,可以给刘都督打打下手。” 高欢软饭硬吃,靠着娄昭君倒贴起家,所有他最相信的,只有所谓的“自家人”。这其中就以连襟段荣他们家为最,当然,这也是因为段荣为人靠谱忠厚。 如果段荣是侯景那种性格,高欢那是万万不会将机密的事情跟他分享的。 原来是段荣么? 尔朱荣默默点头,高欢还是相当重视这件事啊,他在心中感慨。果然,大多数人最“爱”的,其实不是自己的亲人,也不是自己的情人,而是自己的“敌人”。 大家对于敌人的研究,比自己父母兄弟跟老婆小妾要多多了! “贺拔岳,你呢?” “李虎做事还蛮勤快的,让他给刘军师跑跑腿吧。” 一个是打打下手,一个是跑跑腿,别看说着似乎微不足道,但这两人的作用,绝对是不可小觑的。 尔朱荣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问站在大堂靠门位置的慕容绍宗道:“你呢,绍宗?你觉得怎样?还有可朱浑元呢?你们两个也说说看。” “大都督定夺此事就好,末将也没什么要关注洛阳的。” 慕容绍宗谨慎的拱手说道。 而站在他不远处,皮肤异常白皙的可朱浑元只是简单的说了句:“末将也是一样。” 简单明了。 可朱浑元是出生在怀朔镇,表面上看,他应该是高欢的亲信,但实际上里头大有文章! 在这个年代,每个人一出生,基本上你是谁的朋友,你是谁的敌人,就已经确定下来了。可朱浑乃是辽东的一条河名,住在附近的人,便有了可朱浑这个名字。 可朱浑一族,是从辽东迁徙到怀朔镇的。 往上追溯,可朱浑一族跟尔朱氏完全没关系,跟怀朔的那些人,亦是没有渊源。 但是!他们却是鲜卑慕容氏的铁杆盟友! 世代联姻那种。 五胡十六国时期,鲜卑前燕慕容俊的夫人,就是可朱浑氏(亦叫可足浑氏),而慕容绍宗则是出自慕容恪一脉。 两者的关系,比其他人要接近太多了。所以在大营里,反而是可朱浑元跟慕容绍宗比较亲近。 这两人都不想蹚浑水。傻子也能看出来,大营内纠察这种事情,没人关注,大家也不介意多一双眼睛。但是入洛阳跟世家接触,这里头的利益太大了。 大到尔朱荣都不能单独去决定,而是要询问各大“山头”的意见。 “如此也好,那就这么决定了。尔朱兆负责护卫,段荣负责账目,李虎负责沟通跑腿,诸事不决,由刘益守一言而定,大家没意见吧?” 尔朱荣环顾四周问道。 这时候,他的能力就显现出来了,不愧是当老大的,利益分配非常均衡,又不会因为利益分配而耽误大事。 果然,大堂内所有人都拱手道:“喏!” “对了,还有件大事。入河阳关的事情。” 尔朱荣“恍然大悟”说道。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鄙视对方虚伪,却是不动声色站在原地,不说话,脸上也看不到任何表情。 “按规矩,应该是我单独入河阳关,向元子攸请求,求他登基。然后元子攸大怒,将我赶出关。 我再次扣关劝说,他再将我赶出,最后一次,勉为其难的答应当天子。 只是……” 尔朱荣有些为难的停住,然后看着刘益守,希望对方接着他的话头说。 他是手握雄兵的边军大将,可以随意决定洛阳任何人的生死! 现在让尔朱荣像一条哈巴狗,去河阳关“跪舔”元子攸,“劝说”他当天子,这看着难道不可笑么? 踏马的元子攸不想当天子,直接换老子来不就得了? 还得捏鼻子演戏,元子攸也配这待遇么? 尔朱荣感觉很恶心人,但是又不知道应该具体怎么操作比较好。 “大都督,人们常说,此一时彼一时,说得更简单点,叫做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刘益守上前一步,拱手行了一礼。 尔朱荣大喜,他现在就是缺个“捧哏”,刘益守站出来的时候正是刚刚好。 “所以呢?” “尔朱大都督带着雄兵前来洛阳勤王,难道元子攸见了,不应该感激涕零?难道他不应该激动得不能自己?难道他不应该连鞋子都忘记穿,直接跑过浮桥来迎接大都督? 有大都督,洛阳城内的妖邪才能被除掉啊! 至于劝诫登基什么的,有句话叫当仁不让!现在正是国家危难之际,要是还惦记着那些虚礼,那就是个废物! 如果他元子攸若是废物,那么洛阳里的元氏宗亲多的是,我就不信选不出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他要是敢推辞,那就直接让他滚回洛阳的彭城王府,咱们再挑个合适的。” 刘益守慷慨激昂的说道。 “好!说得好!” 尔朱荣拍案而起,激动得发抖,那感觉比刚刚睡了个绝色美人还过瘾! 这番话太踏马的舒服了,简直是瘙痒瘙到心里头,全身都毛孔都是畅快的。 “刘军师说得好,你们觉得如何,本帅带着兵马到河阳关北岸,让元子攸出来就行了。你们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尔朱荣看着大堂里的众将,环视一圈,无人敢跟他对视。 高欢跟段荣等人面面相觑,那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 说你妹啊!能说的这碧莲都说完了,你让我们说什么? 高欢在心中大倒苦水,长这么大,愣是没见过拍马屁拍得如此不动声色的,搞得他都想让刘益守来拍拍自己的马屁。 那番话说得真是舒服啊,他完全不觉得尔朱荣有抵抗的力量。 果然,尔朱荣完全飘了。他走过来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说道:“刘军师,劳烦你再去一趟河阳关,本帅就在浮桥北岸等着元子攸出来。” 还是……完全不出意料。 大堂内众人都是心中苦涩。这刘益守来得最晚,现在却最受信任。所有人看着年轻俊朗的刘益守,都感觉自己的岁月都是活狗身上了。 一个人长得帅就罢了,偏偏还那么会来事,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小事一桩,那我就再跑一趟河阳关。” 心情大好的尔朱荣,带着一队兵马千余人,在河阳关北岸浮桥出列阵展开。刘益守孤身入城关,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他就引着元子攸出来了。 元子攸身边只跟了一个人,那便是前任洛阳禁军首领李神轨。 其实李神轨也不想来,但他不能不来,因为他要弄清楚,到底尔朱荣要怎么处置他。 “刘军师,这位是谁?” 尔朱荣忽视了如丧考妣的元子攸,指着李神轨问道。 “此人乃是洛阳禁军之首的李神轨,之前镇守河阳关,我劝说他开城投降。” 刘益守淡然道,并没有出言替李神轨求情。 得知来人是谁后,尔朱荣大怒道:“这个乱臣贼子,就是毒杀前任天子的凶手!亦是杀我女婿,乃是我的仇人! 来人啊,将李神轨乱刀砍死,抛入黄河!” 听到这话,李神轨一脸错愣的看着刘益守,你踏马那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啊! “大都督,现在洛阳人心未附,杀了李神轨不要紧,却是让我们入洛阳的难度增加了。望大都督三思。” 刘益守在尔朱荣耳边低声说道。 貌似有那么一点点道理,毕竟尔朱荣又不是真的给元诩报仇,他只是说说而已罢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来人啊,将李神轨全身用绳索捆住,抛入黄河再拉起来,以此往复三次!若是他还没死,那我便不再杀他。” 尔朱荣转过身一挥衣袖,气哼哼的走了。 看着被人押走的李神轨,刘益守无奈自言自语道:“我当初说天子会饶你,又没说尔朱大都督会饶你。关键是,天子说的不算,尔朱大都督说的才算啊,你怎么就听话听一半呢。” 第41章 我常因为不够XX而与你们格格不入 在刘益守前世那个时代,在腿上绑个弹簧绳,玩高空蹦极,是一件有趣而刺激的事情(并不能完全排除危险)。 而这个时代,则是纯粹羞辱人的刑罚。 被五花大绑的李神轨,由几个健硕士卒抬着,随后便从河阳关上丢到黄河里。 片刻之后,他被人拉上城墙,身上都是布满泥沙的黄浆,居然还没有窒息! 尔朱荣大怒,踏马的这小强的命真硬,要好好的教训教训! “都没吃饭么?用力,抛远一点!” 尔朱荣阴沉着脸,对着负责“丢人”入河的那几个士卒说道。 站在一旁的刘益守,神飞天外,想着前世蹦极时的那种心脏跳出来的崩溃感,在心中默默为李神轨点了一炷香。 尔朱荣是个很小气,很不讲道理,很野蛮下作的家伙么? 以刘益守的感知,似乎对方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他这么折腾李神轨,很难说是因为对元诩有什么惋惜之情。 说不定在心中引吭高歌也未必,毕竟如果元诩不被胡太后毒死的话,他今日能进河阳关那才是见鬼! 刘益守觉得,尔朱荣如此高调的在城墙上丢人入黄河,实际上则是杀鸡给猴看。因为如果不做到这点的话,那么等入洛阳的时候,他自己就会被洛阳的公卿当猴看了。 尔朱荣从晋阳杀到洛阳,显然不是为了扶持元子攸上位以后,再两手空空的回去。 更别说入洛阳以后被人嘲讽了! 不会么?才怪! 刘益守觉得,以他上次和冯令华的交涉看,那帮沉浸在阴谋诡计中不可自拔的洛阳公卿们,绝对有可能搞不清现在的状况! 抛下去,拉上来,再抛下去,再拉上来。等搞完尔朱荣口中的“小惩大诫”,躺在地上吐水,浑身黄泥的李神轨,已经不成人样了。 人是还有一口气,不过等他醒来以后,回想起今日的遭遇,还能不能保持精神正常,那就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刘益守在心中默默的给这位前任洛阳禁军都督上了一炷香。 在这个过程中,面色苍白的元子攸,始终都是一言不发。哪怕昨天晚上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喝多了的元子攸向李神轨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对方跟了自己,一定可以保住禁军都督的职务。 没想到今天就被尔朱荣疯狂打脸,而且是一点缓冲的余地都没给他。 “刘军师啊。” 尔朱荣站在河阳关的城墙上看着关外滚滚而过的黄河水,面色有些不好看。 “卑职在。” “你说,这洛阳城里的酒囊饭袋,是不是多了点呢?” 尔朱荣语气不善的问道。 这问题可不好回答。 酒囊饭袋,很显然不是说的那些流民青皮,而是指的洛阳公卿勋贵们。 “大都督是说……” 刘益守佯作不知问道。 “你也是够滑头的。” 尔朱荣嗤笑了一声,他才不相信刘益守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呢。但怎么说呢,不进谗言的家伙,有时候的确不那么讨喜,可也不会沦为自己需要提防的那一类人。 以刘益守的立场来说,此时确实是不好接话。 难道让他说“洛阳公卿皆可杀”? “大都督,本王已经备下薄酒,还请赏光,请!” 元子攸谦卑的说道。 尔朱荣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元子攸,并未说什么,而是将头转过去对身旁的刘益守问道:“这不会是什么鸿门宴吧?刘军师,你说本帅是去呢,还是不去呢?” “回大都督,您可以在城墙上先看看风景,我去叫尔朱兆来将河阳关的城防控制起来。然后大都督再下令让贺拔岳守北中城,命高欢带本部人马在黄河南岸扎营,与城关互为犄角。 这样就不必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了。” 刘益守如同千年乌龟一般,回答得四平八稳。 没想到尔朱荣脸上居然露出好奇的神色,有些探究的问道:“此番布置深得我意,莫非你学过兵法?” 派人守住北中城,是为了防止后路被断,前出河桥扎营,是为了与河阳关互为犄角。那么尔朱荣今天就可以在城关内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呃,都是卑职琢磨出来的,以前没看过什么兵法。”刘益守“如实”回答道。 踏马的,《三国演义》看一遍也知道是啥套路了啊,这有什么难的! 尔朱荣满意的点点头道:“事情要做,不过你现在好歹也是军师将军,凡事都不用自己跑腿。你不是组建了那个什么勤务纠察队么,让李虎带着我的信物去大营下令吧。 你去河桥那边跟尔朱兆说一声,大军入关!所有闲杂人等,全部缴械!” 尔朱荣森然下令道! “呃,大都督,里面有些兄弟,是于将军的亲信,还有些武僧是在下的亲信,那……” “那就不是闲杂人等了嘛,谁是闲杂人等,还不是你说了算?不是要建班底嘛,你现在就可以挑人了呀。” 尔朱荣哈哈大笑,用力的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十分亲热的样子,颇为出乎某人意料。 刘益守心中涌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来。 这尔朱荣,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客气呢?没理由啊。 他看不到的是,元子攸那张俊朗的脸,几乎要扭曲了,强压着内心的冲动,时不时就用愤恨的眼神盯着刘益守。 尔朱荣不讲道理,可以理解,谁让这厮手里有一支雄兵呢? 可是刘益守这个家伙,一点背景都没有,为什么好像很得尔朱荣看重一样? 他凭什么? 嫉妒和怨恨,还有难以启齿的恐惧,像毒蛇一样在撕咬着元子攸的内心。 …… 河阳关的都督府大堂里,已经摆满了各色酒菜。 新鲜的河鲤,当季的瓜果,草原而来的乳酪,各式各样的果脯,肉脯,鱼鲊。每样都是一小碟,由貌美的侍女小心翼翼端上来放到各个宾客的桌案上。 而先送上来的碟子,无论里面的菜肴有没有动过,都会被撤掉,换上新的。当然,从入席到现在,根本无人动筷子,因为尔朱荣没动,其他人就不敢动! 此时尔朱荣端坐于正位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幕,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告罪告罪,在下姗姗来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刘益守急匆匆的来到都督府大堂内,不好意思环顾四周。 坐在左边的,是元子攸,他姐夫李彧还有已婚的嫡亲二姐元季瑶,以及刘益守的“姘头”元莒犁。 坐在右边的,是尔朱兆,高欢,贺拔岳以及一个空座位。 想来那个座位就是留给自己的。 高欢跟贺拔岳只是孤身到此,吃完酒,还要继续去驻地执行军务。今天这顿酒,与其说是吃饭,倒不如说是尔朱荣把麾下几个山头介绍给元子攸。 而此时尔朱荣居然坐在主座上,而不是在两边列席!这就颇有些意味深长了。 看来,刚才李神轨被丢到黄河里“蹦极”的事情,给了元子攸极大刺激。 刘益守之前见到他的时候,这厮还一个劲的强调君威不可亵渎云云,等会一定要让尔朱荣俯首称臣。结果一个照面就彻底怂了,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 某人在心中暗暗鄙视。 “好了,人都到齐了,可以开席了。” 尔朱荣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 中国人就是这样,一般在饭桌上谈事情,就很容易把事情谈成。而在谈判桌上谈事情,那只能是公事公办,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近年来妖后作乱,国势倾颓,河北一地烽烟四起,生灵涂炭。多亏有尔朱大都督挺身而出,这才能控制住事态。 如今尔朱大都督雄兵在手,入洛阳清君侧,扫除污秽,真是令人钦佩啊。来,在下敬大都督一杯。” 李彧举起酒杯,倒满之后,一饮而尽。 “好说好说,大家都是为天子做事嘛。对了,你是哪位?” 尔朱荣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好像很好说话了,丝毫不见在城外的跋扈嚣张。 “在下李彧,王爷的姐夫,东平郡公李彧。” 李彧有些谦卑的说道。 尔朱荣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似乎心情不错。 很快,元子攸拼命的给坐在他身边的元莒犁使眼色,被逼没法子的元莒犁,只好倒了一杯酒,站起身款款而行,来到尔朱荣身边说道:“小女子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尔朱大都督是大英雄,我敬您一杯。” 元莒犁说话的样子软绵绵的,一点也不像是跟刘益守说话时那种刨根究底的强势。 “她是谁?” 尔朱荣似乎并未被美色所迷惑,有些不悦的问元子攸道。 “这位是在下异母姐,字待闺中。” 元子攸不动声色的说道,那意思就是:此女还是黄花大闺女,你要是喜欢就上吧,我完全不介意! 酒为色之媒,今天只要尔朱荣被元莒犁的美色所迷惑,他就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 元子攸眼中露出得意的神色,看着眼前的好戏。 最好是尔朱荣急不可耐的将元莒犁扛起,然后到后院的卧房里面办“好事”办了,那就成了! “你算是什么东西,也配给我敬酒?” 尔朱荣直接将酒杯中的酒泼到元莒犁脸上,包括刘益守在内,所有人都愣在当场。 刘益守不是没考虑过尔朱荣色令智昏,拉着元莒犁就去后面的房间里面“办事”,他已经想好说辞,去劝说尔朱荣不要这么着急的就那啥。 可不要小看彭城王府第一美人的名头。 结果居然是……尔朱荣大怒! 这踏马的也太难伺候了吧。 回想了下,元莒犁的表演虽然比较僵硬,可也没有硬伤啊,更没有出言嘲讽尔朱荣。这位大都督是为何发怒? “大都督息怒,大都督息怒啊。小妹不懂事,妾身敬大都督一杯,千万别为了这点事伤身。” 看到情况不对,元子攸又被吓傻了,元季瑶只好站出来,走到尔朱荣面前敬酒打圆场。此时元莒犁也愣住了。连脸上的酒水都顾不得擦,退后躲到一边,那模样相当狼狈。 “你又是何人?” 尔朱荣质问道。 “妾身元季瑶,王爷亲姐,李彧之妻。” 元季瑶小心翼翼的说道。 尔朱荣板着的脸化开了,一把抓起元季瑶的手腕,就往后堂里走! 这一幕再度刷新众人认识,李彧眼中都要急出火来,却不敢贸然上去阻拦尔朱荣。 “刘军师,你还愣着干什么,带着那个娘们一起来,快点!” 已经要走出大堂的尔朱荣不耐烦的催促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刘益守身上,带着难以尽述的复杂意味。 这关我啥事?我都没说话啊! 嘴里已经被鲤鱼肉塞满了刘益守,有些懵逼的看着四周。只见自己这边,贺拔岳脸上带着坏笑,尔朱兆似乎想表达自己的善意,但那笑容看着又有些狰狞。只有唇红齿白的高欢,脸上的笑容僵硬,带着嫉妒跟羡慕。 “大都督好意,军师不可拒绝哦。” 贺拔岳给刘益守使了个眼色。 “呃,那我去了啊,马上回马上回。” 刘益守讪笑了一下,拉着元莒犁的手就离开了大堂,跟着尔朱荣的脚步去了。 李彧着急的想起身,尔朱兆却拔出放在身边的佩刀喝道:“大都督说让你们动了么!” 他声如雷吼,吓得已经起身的李彧又缩回去了。 “尔朱兆啊,有理不在声高,有话好说啊。” 远处传来刘益守的叫喊声。 贺拔岳差点没憋住笑,被一口酒呛得直咳嗽。 “啊,咱们吃菜,吃菜啊。” 缓过来以后,他指着还基本上没动过的菜肴对面黑如锅底的李彧和元子攸说道。 …… 被尔朱荣带到都督府的卧房里,刘益守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这个地方名为“都督府”,然而因为河阳关的规模很小,这里就是守将住的地方,所以它真就是“都督府”而非“大都督府”。 卧房内间大概是守将居住的,而外间较小,只有一张床,估计是贴身的亲兵睡觉的地方。外人要进来,会先跟亲兵碰面,无论亲兵是不是睡着了。 “呃,益守啊,你这次功劳甚大,我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赏赐你。 你看这元氏姐妹,颇有姿色。元子攸的庶姐应该还是处子,对吧,所以等会你在外面跟她好好玩,我在里面跟元季瑶好好玩。等玩完了一轮以后呢,咱们换着来。 反正这元子攸的庶姐以后要给我当妾的,今天就当我请你玩了,怎么样?” 尔朱荣脸上露出男人都懂的那种好色之相,轻轻的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 万般感受在心头,槽点太多不知道应该先说哪一个,这一刹那,刘益守竟然发现自己语言很贫乏。 难道真是因为我不够变态,所以常常与你们格格不入么? 第42章 叫你小子不戴帽子 每个人,在漫长的人生当中,都会遇到难以抉择的问题。 比如说今天早上的早饭是吃粥还是吃面。 比如说今天是上班摸鱼,还是直接请假在家炸鱼。 比如说游戏账号被封,是用老爹的身份证再办一个,还是用老妈的身份证再办一个。 虽然难以抉择,却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只是刘益守遇到的情况,明显不同。 领导出钱,邀请你玩你的女…性朋友,要怎么接这一茬,还真是个令人头皮发麻的选择,尤其是在你领导还拎着刀的情况下。 “大都督,有些话属下说了可能您会大怒,甚至属下还会有性命之忧,可我还是不得不说。” 卧房里,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尔朱荣深深一拜。 这位手握雄兵,手下山头都是一方人杰的边地主帅,有些玩味的看着刘益守,似乎并不感觉吃惊,反而像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其实想想也是,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都会拒绝的。 当然,这种拒绝,未必是不想上去试试,而是因为害怕!尔朱荣对此也是心知肚明。 “你放心。” 尔朱荣欣慰的点了点头,拍拍刘益守的肩膀说道:“我绝不是试探你,今天这事吧,其实也是人多热闹点,一个人快活没什么意思啊。 你放心,此事我绝对不会介意。这元季瑶我虽然会弄回去当正室,但她也跟一般的奴婢没什么区别,不过是个形式而已。至于那个添头就更不用说了,元子攸当我没见过女人呢。” “可是元季瑶,已经嫁给李彧了啊,这会不会……” 刘益守小声问道。 “这样玩起来才有意思啊!” 尔朱荣哈哈大笑道,那眼神似乎是在说“小子,你还太年轻”。 元莒犁沉鱼落雁之姿,在尔朱荣眼中,也不过是个“添头”而已。 可能在某些人眼里,这种美丽的皮囊就算再厉害,也不过是权力的附庸而已。等获得了权力,等成为魏国的主人以后,要什么没有? 刘益守心中了然,元子攸实在是太过于小瞧尔朱荣了! 元子攸是年轻人,激素分泌旺盛,可能有用不完的精力,是个女人就想玩!他以为他自己是这样,天下所有的男人都是这样,以为只要是美色出马,尔朱荣就一定会入套! 他觉得一定会是这样。 然而,尔朱荣出自边镇不假,可边镇出来的,也不是人人都是色魔啊! 戎马半生,有蛰伏,有嚣张,有一飞冲天。说真的,尔朱荣什么场面没见过?他会缺美女么?就说现在,他要是执着于这一口,有无数美女给他玩,玩到肾衰竭!想要就能有! 刘益守终于弄明白尔朱荣现在到底想做什么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明明知道元季瑶是李彧之妻,还偏偏要对她下手了。 因为在尔朱荣心中,元莒犁除了那点美色还能提一提外,其他的,根本就“不值得”他去动手! 至少是不值得单独拎出来玩这一出。 “那你说说吧,看得出来你是挺有想法一个人。” 尔朱荣把哭哭啼啼的元季瑶丢床上以后,就再也懒得理她。 刘益守也看出来了,比起自己这样的“人才”,尔朱荣根本没把洛阳城内的元氏之人当人看。两相对比非常明显。 也许在尔朱荣眼里,阳城里的那些洛家伙,无论男女老幼,没有一个是不该死的,远远比不上他自己的下属重要。 “大都督的意思是,很多禁忌的东西,我可以给,但你不能伸手要。 然而人的贪欲都是无穷无尽的,尝到了甜头,将来会不会出现大都督不想给,但下属也想要呢? 大都督的妻妾,若是在下染指了,将来欲壑难填之下,难免会产生怨恨之心。到时候大都督会如何看待在下,在下又如何跟大都督相处? 难道将来属下每一次办事,都要让大都督的妾室伺候才肯行动?现在要了女人,以后会不会要权势?谁能说得准呢,在下也只是个普通人啊。” 刘益守满脸认真的说道。 听到这话尔朱荣大怒,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刘益守,你放肆!我让你玩是看得起你,你岂敢生出不臣之心?” “大都督,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还不够。再忠心的属下,若是有偌大的权力在召唤,而付出的代价又可以承受,那么相信任何人都会铤而走险的。 大都督想听实话,这就是实话。”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尔朱荣深深一拜! “你知不知道,贺六浑(高欢)也好,贺拔岳也好,他们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 尔朱荣冷着脸问道。 “大都督,您不妨找他们来问问,是不是这么想的,有没有说谎,一问便知。” 刘益守低着头,保持着双手拢袖的姿势答道。 如果尔朱荣真有那么天真,相信属下会无条件对自己一辈子忠诚,那他也真是活到头了。不,应该说他之前在边地的那些战绩,都是浪水打来的。 “带着那个女人,滚出去!” 尔朱荣花了几秒钟冷静了一下,深吸一口之后,指着房门的方向说道。 刘益守如蒙大赦,拱手道:“喏。” 他拉着元莒犁的手就往外走。 “对了,去门口守着,有人硬闯的话,杀无赦。哪怕那个人是元子攸。” 刘益守背后传来尔朱荣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来。 “喏!” 两人出了门,尔朱荣看着床上的“猎物”元季瑶,心情有些焦躁不爽的问道:“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 “啊!” 身后的卧房内传来元季瑶销魂蚀骨的呻吟声,但门口的两人,都无暇去脑补那些画面。 元莒犁眼神复杂的看着刘益守,满肚子的话,不知道应该如何说。 “其实刚才……如果你同意,起码了却了我一桩心事。” 元莒犁带着些许无奈说道,她们在尔朱荣心中的地位居然如此之低,也是很有些出乎事先的预料。 “不不不,那种事情我完全接受不了。” 刘益守摇摇头说道,他发现这个年代的人阈值还挺低的,好像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都认为是寻常而已。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元莒犁的眼中带着幽怨,现在这么把人吊着,还真不如像尔朱荣说的那样,放开了玩呢。 起码和喜欢的人一起爽过了! “只有想自我毁灭的人才自暴自弃,我有办法,只是现在还不能跟你说。” 刘益守沉声说道,语速很快。 还不等元莒犁接话,元子攸就带着李彧急急忙忙的找了过来。他们身后,要紧不慢的跟着尔朱兆、贺拔岳、高欢三人,都有些看好戏的意思,神情姿态非常轻松,也不拦着元子攸等人。 哦豁,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刘益守恍然大悟,奇怪的知识增加了。 “接着!” 尔朱兆将刘益守的佩刀丢了过来,后者接住以后,伸出拿着佩刀的手,拦住了还要继续往前走的元子攸跟李彧。 “闲人止步。再往里走的话,人头落地哦。”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你!” 李彧走到最前面,来到刘益守跟前,脸都涨红了。 他身材高大,身高虽然只比刘益守高一点点,但体格却宽了不少,给人一种很压迫的感觉。 老婆被尔朱荣带到房间里面玩,如此奇耻大辱,只要是个男人就没办法忍! “啊!”“啊!”“啊!” 那扇门之后,元季瑶的呻吟声更急切了些,带着无限的快乐,感觉不太像是被强迫的了。 高欢等人脸上都有些绷不住,饶有趣味的看着李彧,眼中带着戏谑。 估计他们很想说:你老婆挺不错的。 元子攸愤恨的瞪了元莒犁一眼,那意思似乎是在说:现在被尔朱荣压在身下的为什么不是你呢? “李……兄台,你夫人正在跟大都督聊天,有些要紧事,不方便被人打扰。这里站好多人,也有点拥挤了,没什么好凑热闹的,都散去好么? 等会大都督事情谈完了,在下会去告知你们的。” 刘益守无奈的说道。 他还能怎么样,不加入就很好了,你还指望能阻止尔朱荣?你以为人家玩女人就只是为了玩女人? 这是政治! 尔朱荣这么嚣张,就是做给洛阳世家看的,做给元子攸看的! 这不是刘益守这个“无足轻重”之人,可以干涉的事情。 “如果不让开的话,人头落地的人,是你!” 李彧也抽出了半截佩刀。 他练过武艺的,真要干起来,能打两三个刘益守。 可惜,现在刘益守背后,站着的是数万边军虎狼,是六镇势力暂时依附的尔朱氏! 就算再来一万个李彧,刘益守也完全不虚。 “退后,要不然,我不保证你不会成为第二个李神轨!退后!” 刘益守低声喝道,身后的靡靡之音,更“豪放”了。已经不是简单的呼喊,而是夹杂着一些床笫间的乱语。李彧对那些话,甚至都还很熟悉! 李彧忽然感觉,自己夫人说不定现在……挺享受?对哦,她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今日之后,应该会和离,然后被尔朱荣迎娶,接着元子攸登基,名义上掌控权力。“剧本”就这样走下去了。 没想到小丑竟是自己! 李彧拿着佩刀刀柄的手,无力垂下,佩刀滑入刀鞘。刚才充盈全身的无穷力量,复仇的火焰,冲冠一怒的爆发,都在此刻化为无形。 “告罪。” 他低声对刘益守说了一句,转身便走,不知道要去哪里舔伤口了。 众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情也有些转变,看戏的心思没了,多了点心有戚戚。人群很快散去,就只剩下刘益守跟元莒犁二人。 “李彧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他和二姐的感情还挺好的。” 元莒犁叹息了一声。 “就跟戴帽子的小白兔一样,戴着戴着,就习惯了。” 刘益守无所谓的说道。 “小白兔戴帽子?是怎么回事?”元莒犁想起当初刘益守一个劲的给自己讲各种故事,少女心性起来了,也是忘了场合。 “从前有个小白兔,他戴帽子。” “然后呢?” “没有然后,他被大灰狼打死了。” 刘益守懒得跟元莒犁哔哔哔的说一大堆废话,这妹子看着高冷,实际上是个话痨,总是喜欢穷根究底的。 “哼,你有了尔朱氏的千金,要当尔朱荣的乘龙快婿(典故出自王羲之)就忘了……”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啊!” 刘益守吓得魂飞天外,此情此景,是说这样事情的地方么?他连尔朱英娥的手都没摸过,怎么就要当乘龙快婿了啊。 好歹咱们也“坦诚相见”了,除了那活,其他该做的啥没做?你这么说良心不痛么? “唉,你这是越说越过分了。” 刘益守长叹一声,继续说道: “从前,有只小白兔在森林里散步,遇到大灰狼迎面走过来,上来就给了小白兔两耳光,说道:叫你小子不戴帽子,小白兔委屈的跑了。 第二天,小白兔戴着帽子走出家门,又遇到大灰狼。结果大灰狼又给了小白兔两个大嘴巴,说:叫你小子戴帽子。 戴帽子不行,不戴帽子也不行,思量了许久,小白兔最终决定去找森林之王老虎投诉。 说明了情况后,老虎说:好了,寡人知道了,这件事寡人会处理的,要相信朝廷嘛。 当天,老虎就找来自己的下属大灰狼,教育他说道:兄弟,你这样做事不地道,让老子很难办嘛。 说完老虎继续道: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教你一招,下次遇到兔子,你可以说:兔子,给我买块儿肉去! 他找来肥的,你说你要瘦的。他找来瘦的,你说你要肥的。这样不就可以揍他了嘛。 当然,你也可以这样说:兔子,给我找个女人。他找来丰满的,你说你喜欢瘦的。他找来瘦的,你说你喜欢丰满的。一样可以揍他嘛。” “狼也要睡女人么?”元莒犁疑惑问道。 刘益守无语凝噎,踏马的,你的关注点应该是在这里么? “那不重要。 听了这番话,大灰狼对老虎崇拜的五体投地,不料正在窗外给老虎家除草的小白兔听到了。 第二天,小白兔出门,又遇到大灰狼。 大灰狼说:死兔子,给我买块肉回来。 小白兔问:那你是要肥的还是要瘦的呢? 大灰狼听罢暗叫不好,话锋一转说道:那兔子,给我找个女人来。 小白兔问:那你是喜欢丰满的,还是喜欢瘦的呢? 大灰狼沉默片刻,抬手给了兔子两耳光叫嚣道:叫你小子不戴帽子!” 故事讲完,元莒犁看着刘益守的面孔,由面带微笑变成无限惊恐。 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开,尔朱荣正站在刘益守背后,饶有兴致的听他讲故事。 “叫你小子不戴帽子!” 尔朱荣猛拍了下刘益守的头,直接朝外面走去。 “还不跟过来?你是没见过女人身子还是怎么的?” 发现刘益守朝着卧房内张望,已经走远的尔朱荣淡然的来了一句。 第43章 渣男诞生记 刘益守有种预感,似乎尔朱荣根本就不会入皇宫,甚至,他连洛阳都不会去! 入河阳关后,尔朱兆就带着尔朱家的契胡部嫡系,进到了河阳关内。 而跟着于谨和刘益守出洛阳的那些人,都被安排到了位于黄河北岸的北中城,准备进行整编,单独成军。 刘益守任主将,于谨为副将。那些武僧并无异议,倒是跟着于谨出洛阳的禁军宫卫,产生了内讧。 一下子又走掉了百人还多,现在这支所谓的军队加起来还不到两百。 要知道,尔朱荣可以给了一千的编制!补给给你拉满! 结果现在却缺人,真是令人唏嘘感慨,这年头没有根基背景的人,想做点事情太难了。 河阳关内的一间小石屋里,刘益守点着油灯唉声叹气。虽然受到了尔朱荣的看重,但是要做点自己希望的事情,还是有相当难得,更何况,怎么脱身也是个问题。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元子攸明天就会举行“登基大典”,新一轮的博弈要开始了。 他用清水在桌上写了“拯救”二字,凝视半天,又用手擦去,换来一声长叹。 “这满城的洛阳公卿,庸碌无为者甚众,但,他们和他们的家眷,全都该死么?连带着受难的那十万计以上的无辜者,也都该死么? 这次内乱间接造成的死难,不下百万之众,真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一步步走近么?” 刘益守想起那句歌词“我是不是该安静的走开,还是该勇敢留下来”。 今日发生的事情,改变了刘益守的某些看法。尔朱荣心中藏着对洛阳公卿的极大不满,这不单单是权势操作,更有着长期以来的积怨情绪。 有句话叫“不吃他人苦,莫劝人大度”,六镇与洛阳的积怨,不是一日之寒,双方都没有化解的心思。刘益守没有立场去劝说准备拿起屠刀的人去放下屠刀。 一个想着用脑子继续愚弄对方卖命,而另一个则想着用刀将对方干掉,一了百了。 此外,在河北平叛的北海王元颢,现在带兵屯扎虎牢关的洛阳禁军首领费穆,洛阳城内尚且不肯就范的公卿勋贵,一步步磨刀霍霍的尔朱荣,这一个个的,没有好说话的人。 偏偏还都是脑子不太灵光那种。 至于尔朱荣下面的那些人,就更别提了,全都不是省油的灯。今后十年,北方大地会是他们的舞台和主场。 “阿郎叹什么气呢?你现在不是挺威风的嘛,今天的事情妾身可是听说了呢。”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女歌星”徐月华款款走来,那张妖精脸上带着微笑,有些勾魂夺魄。 徐月华左顾右盼,悄咪咪的关上门,然后凑过来在刘益守耳边说道:“阿郎,你猜妾身刚才看到什么了?” 她的样子就是来说八卦的,刘益守略一沉思,恍然大悟道:“难道你看到元季瑶进了尔朱荣的卧房?” 徐月华脸上露出见了鬼一样的表情,感慨道:“阿郎这脑子就是转得快。我看到元季瑶鬼鬼祟祟的,担心她对你不利,于是跟着她一路。 没想到她钻进尔朱荣的卧房,后来尔朱荣让亲卫离开了,我就悄悄的摸进去,结果就……” 徐月华将自己看到的跟刘益守说了一遍,左右不过是元季瑶主动献身,百般勾引,让尔朱荣很爽很快活满足之类的。 如果是元莒犁看到那香艳一幕,估计现在身子会软得走不动路,但徐月华在高阳王府里见惯了各种不堪入目的人和事,现在这点,不过是小场面而已。 她绘声绘色的描述,说得刘益守一愣一愣的。 真不愧是世家出来的女人,真踏马的会玩啊,比起来,尔朱荣反而成土鳖了。李彧也真是够惨的,早上的时候还是老婆被尔朱荣强上,结果到了晚上,变成了尔朱荣被他老婆强上了。 这世家的肮脏,各种套路,简直是一言难尽。 “我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道。元莒犁放得开,看来也是有传承的。 说起那种事情,元莒犁甚至比歌女出身的徐月华还要放得开,徐月华还是很注重情感交流的,毕竟,她在高阳王府里面已经见过了各种“酒池肉林”。 刘益守帅是够帅了,吸引她的却不是外貌,而是担当。 “你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刘益守有些怀疑人生,要说徐月华学某个女人一样来“献身”,他倒是可以理解。只可惜对方的样子,看着最多就是想跟他好好聊聊天。 “那当然不是,唉。” 徐月华叹了口气,一点都不客套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用的刘益守的杯子),一饮而尽说道:“新皇帝登基,说真的,我很不喜欢他们一家人。我觉得他们甚至还不如高阳王元雍坦荡。 元雍吧,他从来没说自己是好人,渣也渣得明明白白。而彭城王家的人,手段诡谲阴森,我不喜欢。我是来提醒下阿郎,一定要关注他们。 连亲姐姐都能送给外人侮辱的家伙,绝对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刘益守或许很聪明,多谋善断。但说到人心险恶,他的认识,绝不会比徐月华更深刻。 “哦,对了阿郎,今天有个年轻女孩,在向我打听你的事情。” 徐月华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年轻女孩?” 刘益守想了想问道:“腿很长那个么?冯小娘子?” “不可能,我见过冯家小娘啊,不是她。是个胡风女子,穿的衣服是我们常穿的青色圆领袍,但其他打扮很像是北地的风格。 而且她好像对你不怀好意。” 徐月华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容。 “不怀好意?我特么惹谁了?” 刘益守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一口一个我爹如何如何,看来家中势力很大啊。” 徐月华喃喃自语道。 难道是尔朱英娥?徐月华也认识她啊,不是她会是谁? “罢了,左右不过一个小娘子而已,不必当真的。” 刘益守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徐月华看了看刘益守那张又帅又满是正气凌然的脸,感觉那个女孩找刘益守是为了什么,只怕傻子都能看出来,只有某个人才浑然不觉。 或者叫干脆装傻。 “阿郎,你要小心些,边地女子,做事情很直接的。” 徐月华有些不放心,苦心劝诫道。 “区区一娘们而已,我背后有尔朱荣撑腰,我还怕她?她又不是尔朱荣女儿,你只管放心便是,哪怕她爹来了,我也完全不虚。” 刘益守把胸脯拍得啪啪响,表示完全不必担心那些有的没的破事。 “好吧,你是不知道,元莒犁在你不在的时候,一直跟我讨论谁做大谁做小。我当时就很想说,我怎么样不好说,反正她是绝对不可能做正室的,不过太伤人了,就没说出口。” 你们平时都说这个? 刘益守简直是怀疑人生。 不过徐月华能说出这番话,证明她能在高阳王府的这些年,有此等姿色还能保住贞操,靠的不止是躲躲藏藏。 “何以见得?” “元莒犁乃是元子攸之姐。元子攸是什么人,阿郎应该比妾身更清楚,他跟尔朱荣,以后一定是势成水火。甚至可以这样说,现在谁当皇帝,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阿郎要是明媒正娶元莒犁,那岂不是说明阿郎是元子攸的人?这跟自掘坟墓有什么区别。以阿郎的智慧,断然不会做这样愚蠢的事情。” 奈斯,徐月华这人脑子很清楚,以后可以托付她做一些事情了。 至少她比后知后觉的元莒犁,比完全搞不清状况的冯淑鸢要有脑子多了。 刘益守在心中给徐月华点了个赞。 “最近你大概会很有时间,把源士康叫上,然后把尔朱荣赏赐给我的东西,全都兑现成黄金,包括赏赐的布匹。当然,宝石也行,什么轻便值钱,就兑换什么。” 这……是准备跑路么? 徐月华曾经也做过逃出高阳王府的梦,对刘益守这个说法很熟悉,简单点说就是“收拾细软跑路”。 “阿郎,你现在平步青云……然后就想着跑?” 这次刘益守来河阳关,徐月华就察觉到平日里那些偷偷觊觎自己背影的目光,消失了。具体是因为什么,不言自明。 “有备无患吧,我这个人,不喜欢把命运交给他人,交给世道。我的命,我要自己做主!” 在这个时代,什么人能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呢? 徐月华脑子里蹦出一个奇怪的问题,她看了看刘益守,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今日妾身说起做妾的事情……你好像没像上次那样反对,为何?” “有些事,我想通了。” 刘益守平静的看着徐月华,诚恳说道:“以前我认为,一定要我爱你,我才会跟你在一起。但是今日看到李彧竟然没有能力去保护所爱的妻子,我这才意识到,这世道,并不是每个男人,都能保护自己女人的。 假如你以后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哪怕他肯为了你付出很多,最后也一定只能是悲剧。那样,还不如一开始就跟了我。 哪怕我不能给你全部的爱,但至少我能给你安定和自在。 所以既然说到了这个问题,我只能告诉你,余生,我们互相照顾了。” 刘益守握住徐月华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诚恳说道。 “明明之前像个傻子一样,现在就这么会说了……” 徐月华有些羞赧的侧过头,完全不敢跟刘益守的眼睛对视,她怕自己会马上融化成一滩水。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她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正在徐月华考虑要不要过去紧紧抱着刘益守,然后两人做一点什么事情的时候,门被人敲响了。 “阿郎,我能不能进来呢,有点事情。” 徐月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麻利的钻到了床底下,床单正好将身子遮住。房间里很暗,如果不蹲下来看,很难发现人藏在那里。 某女的八卦之心,真是强到没边了! 刘益守长叹一声,走过去将门打开。果然是元莒犁,喝得醉醺醺的,不过衣衫倒是完整的,不像是被人侮辱过的样子。 “怎么喝成这样?” “今晚我要跟你睡,元子攸要我明日去陪尔朱荣睡,我不管了,你想办法!” 元莒犁一进来就抱着刘益守一顿猛亲,某人气得将她拦腰抱起,直接丢到床上。 “我说,你让我想办法,也让我说个话吧,你一直亲我还让我怎么开口?” 刘益守擦了擦脸上的口水说道。 “过来嘛,离那么远做什么?” 元莒犁媚眼如丝,斜躺着床头,十足x妇之姿。她今晚大概也没想着完好无损的出这个门了。 “蠢得要死,这点简单的事情都不会做。” 刘益守不耐烦坐在桌边,喝了一口水,似乎想起徐月华刚刚喝过,这算是间接接吻了吧?这些女人啊,一个个的闹心。 “带把刀在袖子里,去侍寝的时候,跟尔朱荣说,等你姐姐成婚的时候,你作为陪嫁,自然会进洞房伺候着。 如若不然,那就自尽,香消玉殒,谁也不便宜。 尔朱荣本来就不是急色之人,他只想要最后的结果。你能拖到那天,剩下的我想办法就是了。” “当真?” 元莒犁的酒瞬间就“醒了”,鲤鱼打挺般的从床上坐起来,毫无醉意。 你踏马的演技真是好! 刘益守轻抚额头道:“好了,回去睡。你不是我的妾室,被人看到了影响太坏。破坏了大事,最后没法捞你出来,你自己负责啊。” 刘益守有气无力的说道。 “好的好的,我这就走。” 元莒犁兴奋的在刘益守唇上深深一吻,刚想走,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声音。 “请问,是刘益守刘都督吗,我替我父亲来送东西的。” 哈?这么蹩脚的理由?有老爹让自己年轻女儿,深夜去给陌生的年轻男人送东西?这肯定不是亲爹啊! 你绝对是充话费送的! “呃,已经睡了呢,要不明日吧。” 刘益守随口敷衍道。 “刘都督,莫要让小女子为难啊。” 那声音似乎有些不依不饶的。 看了看这间小屋子唯一能藏人的地方,刘益守陷入了挣扎。 “呃,你先在床底下躲一躲吧。” 刘益守指着刚才徐月华躲着的地方说道。 元莒犁不疑有他,连忙钻进床底,却并未发生刘益守担心的事情,起码没有打起来。 某刘姓渣男打开房门,就看到一个满是青春活力的异族女子,俏生生的站在门口,看向自己的目光,满是审视和打量。 颇有些奇怪。 “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爹让我把这把金刀送给你。” 女孩取下腰间那把黄金刀鞘的金刀,递给刘益守。 “你父亲是……” 刘益守被此女搞得一脸懵逼,天黑衣服又宽大,不太看得清身材,但脸蛋满是异域风情,很有一种野性美。 “他到时候会跟你说的,再会。” 那女孩露齿一笑,转身便走,一点都不含糊。 第44章 城里套路深 一张桌案,两个漂亮女人,大眼瞪小眼,颇似柴刀现场。 “其实这把金刀吧……” 刘益守想开口,就被两双充满杀气的眼睛瞪回去了。 “今天比一场,输了的,以后见面绕着走。” 元莒犁猛的一拍桌案说道。 你踏马在尔朱荣面前屁都不敢放,在老娘面前倒是强硬得一套一套的! 徐月华冷笑道:“好啊,唱歌跳舞,十八般乐器随便你挑,输了我跟你姓元!” “我们又不是卖唱的!” 元莒犁今天喝了点酒,也是豁出去了。 她凑过来在徐月华耳边嘀嘀咕咕半天,说得这位“女歌星”俏脸血红。 “你们元氏的人,怎么这样没脸没皮啊。” 徐月华啧啧感慨,元莒犁不以为意道:“你就说比不比吧。反正,我们以后不就是要干那事的,对吧?宠妾你说还能干啥?莫非你以为我还能成正室?你在把我当傻子吧!” 元莒犁毫不示弱的反问道,这倒是有些出乎徐月华预料。她原以为元莒犁会端着架子,没想到经历了某些事以后,元莒犁已经发现她这个元氏庶出的身份完全没鸟用。 甚至还很碍事。 “好啊,比就比!” 徐月华不由分说的开始解开腰带,二女像是比赛一样的脱衣服! “我说,再闹我走了啊,我把源士康叫进来看你们比。你们才是在把我当傻子。” 刘益守无奈的说道。 这两个女人明明是馋自己身子,找个借口就想推倒自己,表面上看是竞争者,实际上是一伙的。 诡计被识破,元莒犁和徐月华都露出尴尬的笑容,二人刚才在床底下商量的事情被揭破,现在衣服只脱了一半,简直无能狂怒。 “穿好衣服,说正事。” 刘益守虎着脸,将手里的金刀推到二女面前说道:“这玩意看似不像凡品,你说一个边地女孩莫名其妙送我一把金刀,是什么意思? 这刀只怕很贵重。” 这年头尚且没有“金刀驸马”一说,倒是有另一层意思。后来的“金刀驸马”,也是从那个意思引申而来的。 “这把刀,我好像见过,在皇宫里。” 元莒犁拿起那把金刀,若有所思说道。女人们变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媚眼如丝”,现在就一本正经了。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似乎是挂在御书房里的,不过……” 元莒犁欲言又止。 “这,是不是先帝拓跋珪灭燕时,从慕容家缴获的?” 刘益守好奇问道。 元莒犁微微点头道:“极有可能,要不然不会出现在天子的书房里。 只是为何会出现在你手里,还让人想不明白。 元氏一族的人,绝对没有刚才那位小娘子那种打扮的,她肯定不是元氏中人。” 刘益守默默点头,看了看这把刀,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这把刀,可是象征着“城里套路深”的最高境界啊! 当年前燕宗室大将慕容垂,投降到苻坚这边后,后来就是被王猛用这把金刀套路了,留下了赫赫有名的“金刀计”。没想到这把刀还一直留着,辗转到了拓跋家的人手里。 不过很明显,拓跋家应该不是此刀的最后一站,后面肯定是被元诩交给了某个人。 “这把刀的主人,应该是并无恶意。” 刘益守若有所思道。 金刀,王猛,智计无双,王佐之才……刘益守似乎明白,背后之人想表达什么意思了。 只怕这事还得严格保密,不能外传。 “今天那位小娘子来的事情,你们说漏嘴没关系,但是她送我金刀的事情,谁也不能说出去,知道吗?一不小心会死人的。” 看刘益守面色森然,二女都是心有戚戚的点头。 “好了,都回去睡。”刘益守大手一挥道。 这就走? 二女对视一眼,都有些不甘心。俗话说来都来了,就这么走么…… “回去睡吧,明日元子攸登基,你们也不想我当软脚虾参加吧?我都不急,你们急什么” “可是……” 我们怕你身边的妹子越来越多罩不住啊! 元莒犁和徐月华满心纠结,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 “没有可是,都回去睡,再闹以后不带你们玩了。” 刘益守下了最后通牒。 二女不甘心的走了,那眼神叫一个幽怨。 等她们走了以后,刘益守盯着手里的金刀,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 这把刀,似乎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刘益守身边有人,而且肯定是认识的人,想拉拢他。 问题是,这个人到底是谁?尔朱荣首先就可以排除。 刘益守心中暗自揣摩,如果自己是合格的政治动物,看到尚未露出倾向的“猛兽”,会怎么选择? 急急忙忙的与之为敌?想都不想,上去就一棒子? 恐怕投石问路才是上策。 这把金刀就是投出去的石头。刘益守已经隐约猜到金刀的主人是谁了。这里头,似乎有一层不起眼却很重要的关系。他需要时间和机会去确认猜测。 当然,对方这一轮试探,只是个开始,而远远不是结束。送刀的妹子,只是推到前面的人,她背后站着的大佬,也未必是她的父亲。 果然,只要是个人,就会有他的立场啊。刘益守一阵阵的唏嘘感慨。 尔朱荣麾下的隐藏山头,似乎不少。如果按照历史记忆去“按图索骥”,到时候死都不知道会怎么死。 刘益守有点明白为什么历史上尔朱荣死后,尔朱家没办法掌控大局了。 …… 这一夜,刘益守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元莒犁和徐月华这个两个勾人的大美女,并未出现梦中。 他在梦里,倒是看到了燃烧的洛阳城,遍地的尸骸,正在疯狂屠戮陌生人群的“鬼兵”,还有墙上“贴着”的一张张惊恐面容。 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低沉的呜咽,声嘶力竭的呐喊,咆哮,就像是跟在身后一般,如影随形。 从噩梦中惊坐起,刘益守才发现全身都被冷汗打湿了。 “感谢社会主义祖国母亲给我的疫苗守护,让肝炎,破伤风,天花远离了我。” 刘益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此刻天已经亮了,不远处黄河水的涛涛声如魔音灌耳,让你想不注意都不行。 出了门,上了城墙,就感觉背后一阵冷风。 “见到朕,为何还不行礼?” 元子攸的声音冷不丁的出现在身后,吓了刘益守一大跳。 他转过身,就见到对方穿着一身黑色带亮的丝绸袍子,上面镶嵌着金线,组成了极为复杂的美丽花纹,看上去绝非一日一夜可以赶制而成。 头戴白色纱帽,腰间黄色腰带,虽然并无装饰物,但看起来端正大气。不得不说,人靠衣装,元子攸打扮一下,倒是掩盖了身上的幼稚形象。 “王爷……现在,起码现在,我还不能称你为陛下,你也不能自称为:朕。这是很严肃的事情,切莫玩笑。” 刘益守不卑不亢的正色道。 难道是因为“扶弟魔”元季瑶昨晚去“做鸡”,把尔朱荣伺候爽了,所以元子攸现在抖起来了? 刘益守百思不得其解,这家伙的自信到底来源于何处。无论怎么受打击,最后元子攸都能“迷之自信”,好似一切尽在掌握。 以己度人,刘益守觉得如果自己是元子攸的话,现在估计都要给尔朱荣舔鞋子了,哪里像这家伙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难道人与人的差别,真有这么大吗? 刘益守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从心”了。 “今日是朕……是本王登基,会有很多朝臣来参加本王的登基大典。到时候,朕就是名副其实的天子!而你,什么都不是!” 元子攸又开始跟刘益守较劲起来。 “其实……罢了,你开心就好。” 刘益守无聊的摆摆手,转身便走。 他本来想说,如果元子攸说的那些真的会实现,那么,他姐姐元季瑶就是给尔朱荣当rbq,也无法消除对方的怒火。 但转念一想,很多人就是这样,自己傻还不自知,你越是说他,他反而越起劲。这就是传说中的“永远不要跟xx争论,他们会将你拉到跟他们一个层次,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刘益守深以为然。 “你看你看,朝臣们来了!来了!” 元子攸激动的拉着刘益守的袖子,往女墙的缝隙里张望。 只见一辆又一辆华丽的马车,像是列队军演一般,前赴后继的朝着河阳关的方向而来。元子攸激动的说道:“前几天,胡太后就放弃了抵抗,躲到永宁寺里出家。她那几个面首,带着洛阳仅有的禁军,到弘农避难去了。 现在的洛阳城,根本没有大军驻守,唾手可得!本王只要去了,就是新一任天子!天予不取,必遭其咎!” 元子攸激动的挥舞着拳头,小有俊朗的面孔,都兴奋得扭曲起来,看得刘益守都想打哈欠。 元季瑶算是让狗白x了一夜,没起到一点作用,扶弟魔真是做不得啊。 刘益守在心中感慨道,脸上却是不动声色,连一句“哦呼”都没说。 “你不相信本王说的?等会人来了,你就信了,都是中枢重臣!全都是手握实权的重臣,你懂个屁!” 看到刘益守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元子攸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挫伤,恨不得狠狠的扇对方几个耳光。 “其实吧,我是觉得……” “你闭嘴!本王不想听你说话,只想等会让各位大人来好好打你的脸!” 元子攸一甩袖子,转身便走。装x失败,让他本来很爽的心情,变得很不爽! 如果不是因为刘益守很受尔朱荣看重,他现在就想让人把这个长得过于英俊,把自己风头全抢了的家伙给宰了。 “是你让我说的,我要开口说,你又不想听我说,你到底想宝宝怎么样嘛。” 刘益守看着元子攸的背影,无语叹息道。 …… “尔朱都督,本王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司徒左长史王遵业,这位是中书郎王延业,他们都是朝中重臣,清流名望。” 元子攸兴奋的将他的亲信,太原王氏兄弟,介绍给尔朱荣。 不过这位手握雄兵的大都督,似乎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只是看在元子攸的面子上(或许也有他姐姐元季瑶殷勤伺候的份上),微微点头没有发作。 人到中年,气质高雅的王遵业、王延业兄弟,看到尔朱荣如此傲慢,脸上的笑容也消失,礼貌性的拱手行了一礼,似乎也不太瞧得起尔朱荣。 刘益守面色平静的看着这一幕,微微点头。 之前就没看到元子攸的兄弟几个,很有可能,他们是分头行动,去联络朝中亲信去了。不然就很难解释,为什么元子攸还需要靠着自己的关系才能出洛阳城。 “大都督,这位是驸马都尉冯穆,他掌管了洛阳禁军一部。” 元子攸将自己的底牌介绍给尔朱荣听。 冯穆笑眯眯的给尔朱荣拱手行礼,看上去比王氏兄弟尊敬许多,但也带着淡淡的疏离。 尔朱荣依然是波澜不惊的微微点头,一句话也没说。 “人都到齐了么?到齐了就开始吧。” 尔朱荣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现在朝臣们都不在,就小猫三两只,你搞个仪式给谁看?还整这么多花活! 尔朱荣不动声色的盯着围在元子攸身边的那些或叫得出名字,或根本就完全不知道是谁的世家清流文士们,眼中杀意疯狂涌动。 只可惜元子攸兴奋极了,跟那些人热络的客套,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 刘益守看了看官道上扬起的烟尘,又有朝臣们陆续而来。 似乎元子攸的“表演”还未结束,也不知道他那几个兄弟到底是怎么在操作的,今日居然来了不少人。 河桥南岸的空地上,都停满了各式各样的马车,简直可以去开古代的“车展”。 这些世家勋贵们,似乎准备在元子攸登基完之后,就跟着他一起返回洛阳。 然后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后面该干嘛干嘛。 喜欢美食的就好好吃,喜欢小妞的那就好好搂,完全没有考虑过黄河以北已经是烽烟四起,葛荣继承了六镇风波的余波,然后玩得越来越大。 实打实的军队,都有几十万,号称百万! 这些人怎么还能安然若此? “哥,这些人好无聊啊,我们去黄河边钓鲤鱼吧。” 小叶子拉着刘益守的袖子说道。 “也是,我操这心干嘛。” 刘益守嗤笑一声,拉着小叶子就走,身后传来了元子攸和他亲信们的爽朗笑声。 金刀的含义 古代游牧民族有 “赠金刀,招女婿”的传统。但在此以前,金刀的含义,代表着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最高认可。 “睹物思人”这个成语,就是出自于此。所以后面也就引申到女人赠男人金刀。 所以别瞎猜了。 《都督请留步》金刀的含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5章 言出随法刘都督 当部分朝臣们来跟元子攸道喜的时候。 刘益守带着小叶子在黄河岸边钓鱼。 当这些朝臣拥立元子攸为新天子,开始举行“登基大典”的时候。刘益守身边的人已经多了贺拔岳跟尔朱兆等人,还有他们的相关下属。 当登基大典结束时,刘益守在黄河岸边组织的钓鱼大赛也差不多结束,几乎尔朱荣麾下所有排得上号的武将都参与了,一个没落下。包括高欢和他麾下那些左膀右臂们! 哪怕高欢很不喜欢刘益守,也不敢缺席这样的“政治活动”,要不然,他和他的亲信,会被尔朱荣麾下其他武将所孤立和排斥。 这些人不约而同的集体抵制元子攸登基,随便找了个借口开小差,听说刘益守带着人在黄河岸边钓鱼,就跑来凑热闹。 钓鱼是闹着玩的,打脸元子攸,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这些人内部虽然也有矛盾,甚至到了势成水火的地步,但在某些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是处于同一战线的。 结果到最后,给元子攸“捧场”的,除了必须在那里的尔朱荣外,其他人,都是元子攸找来的洛阳世家清流和勋贵。 而尔朱荣的手下集体缺席! 当然,这也是尔朱荣暗自默许的,就是要给元子攸一点颜色看看。从“登基大典”结束后元子攸那黑得发亮,如同锅底的脸看,尔朱荣的目的达到了,今日扳回一城。 …… “哥,鱼来了鱼来了!拉啊,拉啊!” 小叶子手舞足蹈的在刘益守身边大呼小叫的,引来一阵阵的低声嘲笑。果然,刘益守拉杆起来,鱼又跑掉了。 别说刘某人钓鱼的技术本来就不行,前世的时候,也只能在一池塘水,大半池塘鱼,伸个手就能摸到鱼的池子里钓鱼,还很勉强。就算他是个垂钓高手,被小叶子这么叫嚷一番,鱼儿早跑了。 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说的就是刘益守这种情况,到现在为止,他的鱼篓里,半条鱼也没有。而来得最晚的高欢,他手下的段荣很会钓鱼,几乎是一下子一条,杆杆都不落空。 “我的耳朵都要被你震聋了。”刘益守叹了口气道:“你去找你小月姐玩吧,让我清静一下下。” 刘益守将听话的小叶子打发走了,顺便让她关注一下,有没有陌生女子来找徐月华,比如,那个送金刀的神秘少女。 等小叶子走后,贺拔岳不动声色坐到刘益守身边的石头上,低声问道:“元子攸今日来这么一出,完全是不给尔朱都督面子,兄弟你认为今日之事如何?” 贺拔岳问的事情,虽然没有说那么直白,但暗示已经相当明显了。元子攸之前都不吭声,现在却来了这么个“大戏”,尔朱荣见了,会怎么想? 这是元子攸在向尔朱荣展示自己的实力,也是在向尔朱荣表示:洛阳城外,你的力量确实无可匹敌。然而进了洛阳城以后,你那些力量,就用不上了! 毕竟,尔朱荣麾下大军,也就一万多精锐在这里。其他大军还在晋阳镇守,他总不能不管老巢!那么这一万多人,进了洛阳城,分散开来,连个影子都找不到! 这个年代虽然没有占地面积的精确测量单位,但后世在考古北魏洛阳城遗址的时候发现,这座古城,把外城郭,内城郭,金墉城和百尺楼,皇宫等地全算上,面积足足80平方公里! 一万多人撒到80平方公里的面积里,那才多少人? 在洛阳这个小笼子里,尔朱荣就像是被困住的猛兽一样,根本发挥不出自己的实力!元子攸今日,就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尔朱荣:你是臣,我是君。 臣,必定要在君之下,而不能反过来! 这个道理,确实是不错的,可也得分情况,分时间,分场合! 贺拔岳、高欢、尔朱兆等尔朱荣麾下重要人物,他们聚集在这里,难道真是陪刘益守钓鱼?这鱼有什么好钓的,想吃能吃到肚皮撑爆! 贺拔岳问的问题,就是这些人久久不愿离去的原因。 “元子攸大肆张罗登基大典,这种事情,就是小孩耍大刀,小马拉大车,小个举大鼎,小斧砍大树!” 刘益守用了一个“大”“小”关联的排比句,说得贺拔岳一愣一愣的。 “然后呢?” “如此不智,尔朱大都督必定强势反击,甚至是……” 刘益守眯着眼睛,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贺拔岳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刘某人,还真是敢说啊。对了,貌似这厮一直挺敢说的,还把侯景三两句话就给做掉了。 “那……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呢?” 尔朱荣怎么想,贺拔岳是管不到的。他在乎的是,元子攸现在狠狠得罪了尔朱荣,对他们这些将领有什么影响没有。 “如果尔朱都督问能否称帝,切不可鼓励,一定要坚决反对。如果尔朱都督问要不要杀元子攸,你就说都督一言而决,若真是犹疑不定,问刘益守即可。 你把球踢到我这里,等尔朱都督来问我的时候,我自会应对,无须你忧心。” 刘益守脸上的表情十分淡然,似乎根本没把这种山崩地裂的大事当成一回事。 贺拔岳松了口气,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感激道:“我就知道兄弟你有办法,那我就听你的吧。” “好说好说,有什么事情推我身上就好,没有那么难的。” 刘益守大包大揽说道。 他这个人就是这点好,从来不把最麻烦的事情推给别人,所以无论是在圣明寺里,还是到尔朱荣军营里,肯定有人嫉妒他长得太帅,看不惯他太英俊太招女人喜欢。 但绝对没有人说刘益守做事情不地道。哪怕是高欢,也要承认,刘都督很会搞事情,而且只要他不想与你为敌,那么就一定不会把坑爹的事情扯到你身上。 至于他想搞死你的话,那么……侯景的例子已经摆在眼前了,那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贺拔岳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又回到他所在的那一堆人群里,跟贺拔胜、达奚武等人商量着什么,声音很小,刘益守也无暇关注。 很快,一个穿着朴素,只是最常见的青色布袍,但看起来面容很和善的中年人,走到刘益守身边,对他拱手行礼道:“在下段荣,见过刘都督。” 原来是段韶老爹啊! 刘益守指了指身边的石头道:“请坐请坐,久仰大名。” 段荣坐下来,用打量的眼神盯着刘益守的脸,很久以后,才面露微笑,却笑而不语。 “段参军(段荣此时的官职的法曹参军,主管军法)看着在下许久,莫非是想招婿?” 刘益守笑着问道,那笑容很是诚恳,没有一丝矫揉造作。 “岂敢啊,在下家中女儿都是不孝女,没有能配得上刘都督这种俊才的。” 段荣摆摆手,他倒是很想招刘益守这种女婿,或者换句话说,刘益守这种女婿,只要是眼睛没瞎的,谁不想要啊。 问题是自己配么? 德不配位,必有灾祸,这是很浅显的道理。段荣是个心性很开阔的智者,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 “刘都督今日在这里钓的不是鱼啊,你看,你鱼篓都是空的。” 段荣指了指刘益守身边空空如也的鱼篓说道。 “那倒不是,只不过饵咸钩直,哪里会有鱼肯上钩呢。” 刘益守话里有话,却又不肯说得太明白。 他放下鱼竿,看着段荣问道:“段参军肯定是想知道,如果在下入了洛阳城,应该如何行动,对吧? 毕竟,那时候你也要暂时作为我的下属,一起进城,对么?” “然也。” 段荣并不否认,虽然他那句话还有别的意思,既然刘益守不提,那他也就不多说了。毕竟,大家还不是很熟。 “入洛阳,虽然是在下的身体,但心思却是尔朱大都督的。在下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尔朱大都督的意志,如此而已。 到时候,段参军跟着在下就好。在下说往哪里走,段参军就往哪里走。 洛阳有歹人要袭击我们,也是先杀我刘某人。尔朱都督对我们不满了,要杀人,同样也是先杀我刘某人。 所以段参军完全不需要担心,只要你按在下的吩咐行事,那么功劳有你的份,麻烦没你的份,我这么说,应该是非常清楚了吧?” “段某受教了。” 段荣恭敬的给刘益守行了一礼,对方那番话,可谓是绵里藏针,暗暗警告段荣不要将一行人的作为泄露出去。 至于泄露给谁,除了跟段荣是连襟的高欢外,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对了,与洛阳世家交涉的内容,属于军机大事,若是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段参军与高都督交好,而高都督交游广阔,人多眼杂。 万一段参军晚上睡着了多说了些不该说的,被不该听的人听到了,我刘某脖子上这脑袋,有些危险啊。” 刘益守啧啧感慨了一番。 段荣乃是人精,岂会不知刘益守想说什么。他拱手道:“刘都督放心,去洛阳之后,在下会片刻不离都督身边,住也会住在同一间院子,并且闭门谢客,这些请都督放心,段某自有分寸,不会因公废私。” “那我就放心了,有段参军这样老成持重的可靠之人在,相信刘某这差事会办得很顺利的,那就有劳了。” “都督客气了,客气了。那在下告辞,都督请继续垂钓。” 段荣拱手告辞,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所有事情。 他又不是傻子,这差事明显是尔朱荣点过头的,万一不小心,那不是高欢兜得住的。段荣又怎么会在这种事情上犯浑呢。 好处几乎没有,风险却大到没边了。高欢跟他毕竟只是连襟啊,又不是他儿子! “好了,垂钓结束了,清点一下鱼有多少。等会在下跟尔朱都督说一声,看能不能把今日垂钓也当成军务,谁钓得多,谁的军功就多。成了的话,你们不必感谢我,当然,若是没成,大家也有鱼吃,不是两手空空,对吧。” 刘益守举起一只手慷慨激昂的说道。 四周提着鱼篓的众将都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欢呼,不少人都大吼大叫,给刘益守喝彩。 他们并不在乎这点小恩小惠。 但刘益守这个人做事情很地道,大家今日被元子攸摆了一道心里都很不爽,钓鱼本身就是在偷懒。要是能赚点军功,那真是再好不过。 就算不成,也没什么,他们心里又不是没有b数! 万一成了,岂不血赚? 这刘益守虽然年轻,做事很老道啊。 很多人都在心里高看了刘益守几分。 “大哥,我看那小子鱼篓里是空的,他不是白来了?” 身材高大的彭乐小声在高欢耳边嘀咕道。 你们这些人就摸了条鱼,可你知道刘益守得到什么了么,还两手空空? 蠢货! “你懂个屁。”高欢长叹一声,满嘴苦涩。 …… 元子攸惹出来的巨大动静,暂时消停了。他那些从洛阳而来的世家大族和显赫勋贵们,似乎信不过尔朱荣。他们在河阳关外独自扎营,坚持不肯入关。 而尔朱荣也眼不见心不烦,干脆把河阳关城关大门关死,两边可谓是泾渭分明。 刚刚入夜,贺拔岳正打算动身返回驻地北中城,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漫不经心的走进石屋里。 “大都督!” 见是尔朱荣来了,贺拔岳连忙行礼。 “元子攸今日让我难堪,实在是睡不着觉啊。” 尔朱荣感慨了一句。 贺拔岳连忙把门去关好。 “这洛阳世家中人,目中无人,庸碌无为。国家变成这样,他们难辞其咎。 你说,如今洛阳已经无险可守,我若是带兵入城,杀元子攸,自立为帝,如何?” 尔朱荣用低沉的语气问道,眼中有寒芒闪过! “大都督,万万不可啊!” 贺拔岳吓得差点给尔朱荣跪了。 不,他也是对言出随法的刘益守佩服得要跪了! “起来再说。” 尔朱荣将贺拔岳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说道:“此事我亦是犹豫不决,所以才来问你们的意见。 刚才我去问高欢,高欢说元氏不杀不足以显示我军之威严,劝我杀光洛阳城内元氏,并登基称帝。我倒是觉得他说得言过其实,所以想听听你到底怎么想的。” 贺拔岳想起刘益守交代的话,连忙说道:“若是说起我军之中谁最是目光深远,足智多谋,那非刘益守莫属。 况且他毫无背景,身后亦是无人,别人不敢说的话,他定然是敢说的,绝不会私藏。大都督何不找刘益守询问一二?” 这倒是提醒尔朱荣了。反正他也听出来贺拔岳不想自己称帝,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于是尔朱荣点点头道:“言之有理,那我先去找他问问再说。” 说完,尔朱荣也不客套,直接开门离去,他走后,贺拔岳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特么的,风暴将起啊!贺拔岳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46章 画风诡异的一柄神剑出鞘了 “十年磨一剑。”刘益守平静的说道,他在石屋里指导小叶子认字。 “十年磨一剑。”小叶子乖巧的念道,熟练的用毛笔在纸上写了五个字。看得出来,她应该是很小就接受教育,基本的常用字都会写。 这孩子的家教一定不简单,肯定不是那位“恩公”可以搞定的。她更像是出自家学渊源的世家女。 “霜刃未曾试。” “大哥,霜字怎么写?” “你先记下来,让小月姐教你写。” “哦,好吧,霜刃未曾试。” “今日把示君。” “今日把示君。” “谁有不平事。” “谁有不平事。” 小叶子跟着刘益守念,很是聪慧,这首五言绝句,念过一次她就会背了,看得刘益守啧啧称奇。 “好!诗好,写这首诗的人更好!” 虚掩的房门被人推开,刘益守身后响起了尔朱荣的声音。 “小叶子,把这首诗拿去背,明天我考考你。” “好的大哥,我去找小月姐玩了。” 她乖乖的拿着那张写有诗句的纸走了,顺手就把门关上。 “托物言志啊,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尔朱荣欣慰的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说道,像是故意没话找话。 “大都督谬赞了,深夜来访,可是为了今日元子攸之事?” 刘益守疑惑问道。 尔朱荣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刘益守连忙引尔朱荣坐下,又关好房门。 “如今洛阳局面,十分繁杂,你如何看?” 尔朱荣不动声色问道。 刘益守虽然聪明,但很显然跟尔朱荣没有贺拔岳跟尔朱荣熟悉。 所以后者问话,很有保留。 “洛阳乃囚笼,大都督不可入洛阳。入则如猛虎进囚笼,一身力气都使唤不出来。” 刘益守正色道。 尔朱荣微微点头,很认可刘益守的说法,因为他也是这么觉得的。 “那你认为应该如何处置比较好?” 能提出问题的,只能算水准以上,但尔朱荣需要的,是能解决问题的人。 “俗语有云,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箭射出去,哪怕势大力沉,也会失去威慑力。只有没射出的箭,才是威力最大的。 所以大都督不能不管洛阳,又不能直接进洛阳。” “你是说……” “在下替大都督走一趟洛阳,大都督只需要屯兵洛阳城外,引而不发。其他的交给属下处理便是。不过应该如何布置,一切得听在下安排。” 听起来很靠谱,但…万一洛阳世家狗急跳墙,把刘益守这一行人都剁了怎么办? 这些人都是自己的重要属下,折损在了此地,那岂不是太冤枉了? 一时间尔朱荣起了爱才之心。 “也不是不行,只是,我还有一件事,颇有些……嗯,忧心。” 尔朱荣有点犹疑忸怩的说道,像是大姑娘要出嫁一般。 “大都督有事但讲无妨,卑职肯定为大都督分忧的。” 刘益守拱手说道。 “洛阳这些世家勋贵,如同蛆虫一般,令人作呕。魏国危在旦夕间,他们竟然还蝇营狗苟。你说,这些人该不该杀?” 尔朱荣沉声问道。 “大都督请继续,卑职自有应对之法。” 刘益守不卑不亢道。 他这话让尔朱荣略有些尴尬。 这种话术,就好比渣男攻略妹子那样,先从握手开始,到“负距离交流”结束。其间过程弹性掌握,能攻略到哪一步就算哪一步。 而刘益守则是直接让尔朱荣说明白到底想干嘛,可这话,不太好直接说啊! 难道直接说自己想当皇帝么? “唉,高欢等人都在劝我自立为帝,杀元子攸和洛阳元氏一族,以及他们的亲信朝臣。 我尚且在考虑之中。” 尔朱荣有些心虚的把高欢搬出来了。 “大都督,卑职有些心里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刘益守正色道。 一般说这种话的,听的人肯定是要说“但讲无妨”,要不对话还怎么进行下去呢?你把我的脸都打肿了,我还跪着去舔你的鞋子? 就好比企鹅绕了地球半圈,去找北极熊玩,北极熊说:我不想跟你玩。然后企鹅又绕半圈地球,回南极了。 这不可笑么? “你乃是我心腹,有话直说便是,保管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尔朱荣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刘益守突然想起对方刚刚就把高欢劝说他自立为帝的事情告诉自己了,感觉尔朱荣这个人绝对是大嘴巴靠不住的! 对方这话也就听听而已。 他轻叹一声道:“大都督兵马不过万余,按多了说,两万人顶天。从晋阳到洛阳,其间经过河东要害,又有河桥重镇。 以如此兵力,大都督何以能披荆斩棘,有今日入洛阳之姿呢?” 刘益守反问了尔朱荣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 你不过是边镇的一个大员,有什么资格问鼎洛阳,你是凭借的什么?要说兵马强度,你可是远远不如当年董卓! 尔朱荣一时间也有些语塞。 “所以呢?” 他有些不自信的问道。 “大都督是已故天子的岳父,为女婿报仇,查清天子年纪轻轻却殒命的真相,惩罚谋害天子的真凶,这是大道,这是人心所向,这更是做臣子的本分! 所以哪怕胡太后有百万兵马,那些人,私底下也是暗中向着您的。与其说大都督是带兵一路打过来的,倒不如说是各地势力担心胡太后倒行逆施,故意给大都督放开一条路。 大都督能走到洛阳城下,可不是靠着刀兵,而是靠人心向背。” 这话说得真好,尔朱荣亦是无法反驳。 尔朱荣带兵过境,几乎秋毫无犯。当然,这并不是说他们就是什么仁义之师威武之师。而是因为……北魏的大部分财富都在洛阳,他们在沿路上的那些乡下地方,又能抢到些什么? 不仅败坏名声,而且还捞不到什么好处。 刘益守隐隐指出尔朱荣现在所面临的最大问题:众怒难犯! “大都督,现在首先要做的事情,其实是清算胡太后的她的党羽们。 用搜刮的财富,空缺的官位,抄没的田宅,去奖赏麾下将士们,扩军备战。 待秋收之后,粮草齐备,则大军挥师北上,击败葛荣这个心腹大患,收复河北之地。这样的话,大都督就能彻底控制魏国的军政大权。 到时候有没有元子攸,这个重要么?” 好像有点点道理。 尔朱荣默默点头,虽然他心中还是有其他想法,但不可否认的是,高欢建议的那些,太过于激进了。刘益守说的,则是摆在眼前的现实,无论想怎么样,起码要先处理好洛阳内部的事情,树立起威信后,才好办事。 “依你之见,接下来我要如何应对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尔朱荣可不是想听那些夸夸其谈的,他是要知道具体的策略如何。 “在下领我新组建的本部人马,护送元子攸去洛阳。当然啦,如果他出事,那再好不过,大都督就能以为元子攸报仇的名义,带兵血洗洛阳,谁也说不出什么来。但这种可能性,几乎不会有。 元子攸定然会组建卫队,不必搭理他。洛阳的军械库在城西北角的百尺楼和金墉城,命贺拔岳领兵两千,占领此地,保护军械库不被有心人利用。 并且这股兵马,在城内随时策应在下行事。 同时颁布戒严令,各坊内,自行组织人员负责治安,但不可出坊!城内若有人聚众闹事,按胡太后同党处理,天子亦不可出宫。若发现天子出宫,则处死皇宫内所有人。” 卧了个槽的,刘益守一番话说得尔朱荣目瞪口呆。要真搞成这样,洛阳不就像是休克了一样么? “刘军师啊……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 “在下还没说完呢。” “到了这一步,在下就会跟洛阳的那些世家勋贵们好好谈谈,让他们拿出一份名单来。” 刘益守呵呵笑着说道。 “名单么?” 尔朱荣心领神会。 “就是胡太后党羽的名单啊。我们还没弄明白天子是怎么死的呢,胡太后一人办不成这样的事情,她应该有党羽,甚至是有很多党羽才对吧? 我们是不是应该让这些洛阳勋贵们自己先查一查呢?等他们查清楚了,就可以让元子攸召开朝会,处置这些人,对吧?” 很多话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尔朱荣瞬间明白刘益守打算做什么。 大家都在洛阳,你怎么知道谁是胡太后的党羽,谁又不是胡太后的党羽呢? 我那天还看到你在皇宫里跟胡太后密谈呢,凭什么你不是? 所以说这种事情,并没有硬性标准,那是相当的主观。 是与不是,全在一念之间,关键在于是谁的一念之间,是元子攸的,还是尔朱荣的。 像于谨这样的宫卫首领,你也可以说他就是胡太后的亲信,应该推出去砍了,对吧?可他现在为什么活得好好的? “妙啊!” 尔朱荣啧啧感慨了一番。 高欢这厮,就像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那些人一样。 好比有人想跳楼,他们还在背后叫嚣:你跳啊,你怎么不跳,下面是沙地,跳下去不会摔死的,还会上新闻,跳了你就出名了,何乐不为,快跳啊,我们都拿出手机准备给你拍视频了。 此时此刻,尔朱荣想起高欢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又揣摩了一下刘益守说的这些具体步骤,谁能干,谁喜欢玩花样,简直一目了然。 如果不是忌惮六镇势力庞大,不可轻动,尔朱荣现在就想回去直接砍了高欢! “大都督,军心士气,粮饷功勋,在下都可以入洛阳以后帮大都督解决这些。唯有一点,不可大开杀戒!在下斗胆说一句,只要让在下掌控生死大权,保管让大都督满意而归。 到时候若是大都督不满意,大可以砍了在下,然后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样么? 想了想,尔朱荣微微点头道:“你随我来。” 刘益守跟着尔朱荣来到对方的卧房。 “这把剑,借给你用,用完以后还给我。” 尔朱荣将一把剑鞘上还镶嵌了宝石的华丽佩剑,递给刘益守。 “这把剑,是当初先帝(元诩)的聘礼之一,现在借给你,以为信物,可以号令三军。” 尔朱荣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殷切说道:“莫要让我失望。事情办成了以后,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绝不会亏待于你。”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尚方宝剑?” 刘益守喃喃自语道。 “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名字起得好,那以后就叫尚方宝剑吧。 我一直觉得此剑颇为矫情,艳俗有余,刚勇不足。叫尚方宝剑,希望可以让它物尽其用。” 尔朱荣意味深长的说道。 乖乖啊,老子要在洛阳横着走了,刘益守心中暗道。 “大都督,还请手书一份军令,配合此剑,卑职才放心。” 刘益守言外之意,就是高欢他们那帮人,可不会买自己的账,如果没有尔朱荣亲自下的军令的话。 “也对,那你稍等。” 尔朱荣卧房里就有文墨,他飞快手书了一份军令交给刘益守,上面说得也很简单,就是大军入洛阳后一切事务交由刘益守统筹安排,没有特殊情况,依照对方的命令行事就可以了。 “请大都督放心,靠抢劫杀人能弄来的东西,卑职可以用手段帮您弄来。靠抢劫杀人都弄不来的东西,卑职也能帮您弄来。” “去吧,不必多说,我相信你!” 尔朱荣大手一挥,豪迈说道。 等刘益守走后,他的面色才变得阴沉下来。 “贺六浑(高欢)果然是狼子野心。众将皆说不可称帝,唯独他力主我称帝。 究竟是因为我称帝后他能得到更多好处……还是想取而代之?” 高欢野心勃勃这是没跑了,但问题是,高欢是因为想出人头地而说那样的话,还是想坑死他尔朱荣说那样的话呢? 属下劝诫自己登基,其实作为主公,是不方便“秋后算账”的,因为会有非常坏的示范效应。如此积极推动你称帝的人都被你杀了,那么有一天你真的想称帝时,谁会来帮你呢? 发现高欢不太对劲,尔朱荣一时间也有些犹疑不定,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个人。 但刘益守有没有私心呢?这可不好说,因为他明显就跟贺拔岳比较亲善,而贺拔岳跟高欢是死对头。 他未必是对自己有异心,可这并不是说他不想给高欢上上眼药。 “唉,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啊。” 尔朱荣长叹了一声,他的能力,只在战场上。一旦脱离了战场,进入没有硝烟的政治斗争,需要玩弄权术的时候。 就有些力有不逮了。 “尔朱家,确实是缺了个聪明脑袋。” 尔朱荣喃喃自语的说道。 第47章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夜深了,徐月华抱着小叶子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有种难以言喻的心烦意乱,就像是暴雨前的闷热一般。 “哥,我不想学写字了……” 小叶子翻了个身,嘴里嘟哝了一句。 徐月华险些没笑出声来。 这孩子生存危机感特别强烈,很是害怕刘益守将来不要她了,所以对于学习这种事情,哪怕她很不喜欢,也在大人们面前表现得很好学的样子。 这孩子总是在自己面前说高欢的坏话,徐月华知道,其实小叶子很能分得清谁对刘益守是有敌意的,她精明着呢。 咚咚咚! 木门被敲响三下,徐月华警觉的起身,将一把自制的小刀藏在袖口里。这把刀就是个很小的细长铁片,开了刃,用麻布裹住一边成了刀柄,比寻常的利刃小不少。 “谁呀?” 徐月华躲在门后面低声问道,右手紧紧拽着刀柄。 “是我,小猫开门。” 徐月华松了口气。 只有刘益守平时没事的时候叫自己猫啊猫的,别人都不知道这个叫法。 她急忙开门,让对方进来,屋子里有点黑,两人差点撞头。 刘益守轻轻的关上门反锁,黑暗中,徐月华的脸已经红到脖子根,呼吸的频率都加快了。 有时候,当你的眼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一点点小动作,都带着无以伦比的暗示。 “怎么这么着急呀,小叶子还在睡呢。” 徐月华嗔怪了一句,嘴上说怪罪,身体却已经倒在刘益守怀里。 “也是,那一起到我屋里说吧。” 刘益守拉着徐月华的手,两人出了房间,来到刘益守的卧房。只见油灯还点着,桌案上摆着一个精美的青色玉壶,还散发着阵阵酒香。 “坐吧,要不今晚陪你喝一杯?” 刘益守很明显是有心事,徐月华将门关好后,给两人的杯中都倒满了酒,端正的坐到他对面。 “这些日子,你照顾小叶子也辛苦了,我敬你一杯。” 刘益守没说这酒是哪里来的,但徐月华却是很容易猜到,因为这种档次的酒只有洛阳的世家勋贵们才喝得到,比如说高阳王元雍家就很多。 “阿郎客气了,应该的。” 两人碰了一下杯。 刘益守将酒一饮而尽,看徐月华也喝完了,他将酒杯放在桌案上,双眼凝视着眼前的美丽女子。 其实徐月华对自己什么意思,傻子也能看出来了,平日里刘益守只是故意不去想而已。 “你是元雍的密谍对吧?其实也不能这样说,应该说元雍培养你,就是为了将你送人,然后在关键时刻给他传递重要消息。 很快我就要入洛阳,你知道么,你现在很危险,假如你像我知道的那样,没有为元雍传递过任何消息的话,只要我出现在洛阳城,他必杀你。” 听了这话,徐月华俏脸煞白! 她还以为刘益守什么都不知道,原来真正的小丑,居然是自己! “所有的事情,阿郎都知道了么?” “不,仅仅只是猜测罢了。好多事,就是那么俗气,缺乏想象和惊喜。世间的美好,都有其背后的残酷和理所当然。” 刘益守叹了口气,又给徐月华倒了一杯酒说道:“你虽然明白事理,但离那种心机深沉的女人,还差了一大截。 如果不是有人刻意的栽培你,保护你,你以为就凭着那点机敏,就能够逃过崔显的魔爪么? 我估计高阳王府里,对你有威胁的,恐怕还远不止一个崔显。” 听到刘益守这么说,徐月华苦笑点头道:“阿郎慧眼如炬,确实是高阳王在培养我的才艺,不让其他人碰我。” “那当然,如果没有处子之身,岂能打动你要侍奉的人?既然是有用的货物,元雍自然不许其他人偷吃。 所以当他问你是不是处子的时候,我感觉他动了杀意,而他本身却不是个在乎女人贞洁的人,所以我很早就开始怀疑你了。” 刘益守的语气很温和,却是让徐月华一阵阵的背脊发凉。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 看刘益守在尔朱荣军中简直如鱼得水,就知道此人脑瓜非比寻常。 那不是高阳王这点道行可以比拟的。 “所以阿郎是要处置妾身,还是要送妾身走?” 徐月华满嘴苦涩的问道。 她一直是鸵鸟心态,认为只要高阳王不找她办事,她就可以一直躲着,最后谁也不知道她是高阳王特意放出来的。 只要我闭上眼睛,那天就一直是黑的。徐月华很多时候都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为什么高阳王要放她在刘益守身边,其实不是为了刘益守,而是为了小叶子身后的那个人。 也就是小叶子的父亲。 “唉!” 长叹一声,刘益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将挂在墙上的那柄“尚方宝剑”递给了徐月华看。 “尔朱荣给的,我拿着它去洛阳,上斩昏君,下斩谗臣。你想我用它斩了元雍的狗头么?如果他以前欺负过你,我就用这把剑斩了他。” 刘益守漫不经心的问道,那语气像是要杀一条狗。 嗯? 这情节好像有点不对路啊。 徐月华先是一愣,随即狂喜! 很快,她又想起高阳王元雍其实对自己还不错,虽然这个人并不是什么好人。 “阿郎只管去做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妾身对高阳王…没什么仇恨,当然,也不会为他说情。 他毕竟还是有恩于我,我不能恩将仇报。” 她始终都没法昧着良心要元雍去死。哪怕对方一死,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份和所谓任务了,除了刘益守外。 “嗯,我知道了。” 刘益守淡然点头,将那把佩剑重新挂在墙上。他从刚才开始到现在,行为举止十分怪异,跟以往大不相同。 “闲话说完,下面可以来谈谈正事了。” 刘益守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徐月华瞬间坐直,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刘益守却冷不丁将桌案上的油灯吹灭,坐到床边,对徐月华道:“过来帮我捏下肩膀吧,那里有点僵硬。” 很多时候,男女之间有趣的事,彼此间有默契。即使不说也明白是什么意思。 徐月华心脏狂跳,小心翼翼走了过去,手脚都是发抖的,身子更是软得像面条一样。 “不是要我揉肩膀么…嗯,干嘛对我动手动脚的呀。” 徐月华欲拒还迎的说了最后一句话,大脑就已经宕机,之后说什么做什么都由不得脑子,完全是身体的下意识反应了。 一切都很突然,但那种感觉美妙极了! 狭小的石屋内奏响起欢乐的乐曲,此起彼伏,如痴如醉。 …… 宽阔的官道上,元子攸坐在特制的犊车内,摇摇晃晃的朝着洛阳方向而去。他脑子晕晕乎乎的,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成为天子,又有些担忧,感觉似乎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这犊车共有十六头牛来拉,远远看去,颇为壮观。 队伍的最前面,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还有点犯困。 昨晚跟徐月华玩得太嗨了,根本没节制。一直到玩得不能动了,两人才抱在一起沉沉睡去,以至于刘益守今日出发,险些迟到。 徐月华现在都还在床上躺着呢。 特么的,跳舞出身的人,那腰真是软得跟水蛇一样,可以扭转成不可思议的角度。更别提徐月华在高阳王府里见识过不少“绝技”,两人玩心肝宝贝游戏玩得忘了时间。 要不是今天必须出发送元子攸等人入洛阳,刘都督都不想下床,要玩一整天。 论床上伺候男人,高阳王府里走出来的徐月华是相当专业的。 刘益守非常确定,那些权贵们好色是有道理的,因为被美色伺候着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难怪大家都喜欢把美女抢回家,不真正吃下肚子里,你就不理解那种美妙的滋味。 这就是所谓的“越堕落,越快乐”。 “贤弟今日面色可不太好啊,这脚步都虚浮着。” 身边的于谨揶揄了刘益守一句。 大家都是过来人,于谨自然知道昨夜是怎么回事。 再说石屋隔音效果并不好,徐月华又是歌姬出身,办事的时候那声音简直甜腻得让人骨头发软,又带着穿透力。 “别提了,一言难尽。” 刘益守有些不自在的说道。 谁能想到一个处子都这么有经验呢,真是小看古人了。 刘益守感觉自己要加强身体锻炼。 “对了兄弟,这次咱们入洛阳,要……如何?” 此处人多眼杂,于谨也不好问得太明白。 “一句话: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 刘益守对于谨使了个眼色,后者也是聪明绝顶的人物,瞬间秒懂。 “小人物也能干一番大事啊。”于谨忍不住感慨道。前些日子还只手遮天的胡太后,现在已经在永宁寺内出家,掩耳盗铃,全当外面的一切与自己无关。 她的姘头郑俨,已经带着部分洛阳禁军,偷偷逃回老家荥阳,准备起兵“勤王”。 胡太后的另外一位姘头,中书舍人徐纥,据说孤身一人,往南面逃走了,不消说,这厮绝对是去投靠此时如日中天的梁武帝萧衍了。 说起萧衍这位“佛家皇帝”,对北归之人,都是异常大方,面子功夫绝对要做足的。所以说徐纥看上去比郑俨要稍微聪明那么一点点。至于结局如何,还不太好说。 现在洛阳城内的禁军,早就不复存在,没跟郑俨一起跑路的,都把军服脱下,各自回家,或者逃出洛阳了。 不过因为洛阳的归属还未定,城外又有尔朱荣大军虎视眈眈,所以那里倒是形成了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诡异局面。 没有治安力量,治安却好得不能再好!因为任何想搞事的人,都担心被冲进城的尔朱荣当做反面典型第一时间杀掉。 这就是刘益守当初对尔朱荣所说的:君子引而不发! 只要你没进城,那么城内的人,就会对你忌惮三分,不知道你会率先搞掉谁,所以他们反而是投鼠忌器,连逃跑都不敢! 这也是为什么洛阳城里的某些世家清流和勋贵,迫不及待的想迎接元子攸入城一样。他们已经快要过不下去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这次入洛阳,我看你可以捞不少好处呢。”于谨轻笑道。按刘益守的手段来说,此番去洛阳折腾,实在是不要太轻松。难的只是以后怎么吧。 没有自己的势力,在尔朱荣麾下混日子,始终是比较难的。因为尔朱家,是靠着不断与其他家族联姻,来巩固自身势力的。 但根基浅薄的尔朱部,本身并无统帅群雄的势力,现在尔朱荣能维持的局面,已经是极限了,这种极限,是不可能长久维持的。 这取决于尔朱荣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当然,这些话,于谨不可能跟刘益守说。现在二人算是合作关系,并非是上下级关系,于谨必须要有所保留,这是乱世的生存之道。 “现在这世道,一个大哥手下有很多小弟,而小弟的下面,有更多的小弟。并非所有人都把大哥当大哥看待。 每个人都要先照顾自己的兄弟,所以每次起冲突的时候,背叛,投靠到另外一边的人,因为失去了麾下兄弟的支持,所以日子会过得很艰难。 这就好比说六镇,武川是一伙人,怀朔是一伙人,其他四镇不提也罢。他们现在在同一支军队里,却并未融合,各自有各自的圈子。 将来势成水火,都是必然。很多话,我不说,于大哥应该是懂的。” 听到刘益守这么说,于谨默默点头。他看着身后一辆又一辆洛阳权贵们所属的马车,又看了看坐在十六头牛拉的犊车里,威风八面的元子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风起之时,真正的英雄,往往都还在草莽之中。而那些高高在上,又尸位素餐的无能之辈们,等待他们的,不会是什么好果子。 无论是元子攸也好,马车里的洛阳世家勋贵们也好,都是如此。 果然啊,这些事情,已经被自己身边那个年轻人完全看透了。 “兄弟,这次进洛阳,有什么吩咐,无论是不是尔朱都督亲自交代的,你都可以跟我说,我保证风里雨里在所不辞。” 于谨抓住刘益守的肩膀,激动的说道。 你特么别抓了,昨天晚徐月华咬了一口的! 刘益守暗暗叫疼,面不改色道:“大哥放心,其实都是些小场面。等到了百尺楼,我再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第48章 朕,朕,狗脚朕 雕栏玉彻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来到洛阳内城的皇宫,刘益守不由得有些唏嘘感慨。洛阳有没有春水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洛阳的皇宫变成了一个大狗窝。 宫里的侍卫,宫女,太监,很多都已经逃散,不知所踪。剩下的,有些占据了小偏殿,在那里苟延残喘。因为尔朱荣大军就在城外,所以他们尚且不敢胡作非为。 还有很多,不知为何,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淋过雨水后,已经开始发臭发烂。空气中散发这令人作呕的味道。 人命贱如狗,果真是诚不我欺。 “于大哥,这边你熟悉,去宫外请些民夫来,将这里好好收拾一下。万一元子攸因为感染瘟疫死在皇宫里,尔朱大都督脸上也不好看。” 刘益守忍住呕吐的冲动,装作很淡定的对于谨说道。 于谨领命而去,他巴不得早点走,至于为什么,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从洛阳禁宫里出来的人,可不是尔朱荣麾下嫡系。 “对了,元子攸呢?” 自从刚才一进洛阳皇宫,就不见元子攸了。 刘益守好奇的问身后的段荣道。 “回都督,天子在皇宫正殿,与群臣们商议善后事宜呢。” 饶是段荣性格温和,也是对元子攸极为不满。特么的一进皇宫就把自己当根葱呢,就凭他也配么? “他倒是心大啊。” 刘益守呵呵冷笑,他看到跟在自己身后,一直憋着气的尔朱兆已经在爆发边缘了。 想想也是,本来跟着刘益守办事,就已经是“屈尊”,现在元子攸又各种作死搞事情,他心情能好那才是真见鬼。 “尔朱将军,你带着亲卫去正殿,将那些臣子们全部轰走。 今后,没有尔朱大都督首肯,任何人不得进入洛阳皇宫,也不得出宫。 所需采办,由宫内申请,段法曹(段荣)来审批,贺拔岳的人负责送货。 元子攸要是不同意,就断洛阳皇宫的粮,先饿他几天再说。 当然,尔朱大都督不愿意进城,全权委托在下负责洛阳内所有相关事宜,也就是说,只要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洛阳宫禁。 违令者,按胡太后同党处理,无论他是谁,包括某位天子在内。” 这话真是痛快,尔朱兆原本担心刘益守会同情元子攸,听到这话,彻底把心放肚子里了。 “喏!在下这就去办!” 尔朱兆雄赳赳的带着亲卫走了。本来他以为这趟差事会很不爽,没想到刘益守一到洛阳皇宫就发大招。 真是猛! “人啊,就是不能不明白,自己屁股是坐在哪边的,是谁给了你位子坐。段法曹,你说是不是呢?” 刘益守转过身头,对面带微笑的段荣说道。 “然也,刘都督所言极是。” 段荣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心悦诚服道:“有什么事情,都督尽管吩咐在下便是了。” 很好,看来段荣不会帮高欢给自己下眼药埋雷了。 见对方如此识趣,刘益守稍稍松了口气。他其实还有些手段,只是会闹得脸上不好看,段荣现在这么配合正好。 为了办好洛阳的差事,刘益守做了很多准备。包括昨夜那场轰轰烈烈的房事。 男欢女爱虽然销魂蚀骨,却也没有那么的纯粹。刘益守可以说服别人,却无法欺骗自己。 他昨夜下决心收徐月华入房,就是担心对方被元雍要挟,而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比如说带小叶子去高阳王府这种。 所以才会当机立断,成就与这位妖娆“女歌星”之间的好事。 把身子交出去了,徐月华也就不做他想,一心一意跟着刘益守了。如若不然,这位名动高阳王府的女歌星估计还得苦等,哪里能像昨夜那样在床上唱了一晚上征服。 …… 元子攸是个不肯吃亏的,尤其是不肯在刘益守面前吃亏。很快,面色苍白中带着不正常嫣红,走路如风,气势汹汹的元子攸,就在两个随从的跟同下,来到刘益守面前。 其来势之凶猛,就连附近躺在地上的尸体都未多看一眼。 而尔朱兆则是好整以暇的带着亲卫在旁边看笑话,既没有阻拦对方,又是隔得远远的,看样子似乎是等着元子攸出丑。 或者是看刘益守道行够不够,能不能降伏得了这位傀儡皇帝。 再怎么是工具人,是吉祥物,可那也是皇帝啊,名义上的天子!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摆弄的对象。 “陛下好像很闲的样子啊。” 刘益守对着元子攸拱手说道,脸上毫无尊敬之意,甚至语气比他平日里说话还嚣张不少。 这倒不是刘益守看不起元子攸才故意这么做(虽然也是真看不起),而是如他刚才对段荣说的那样,做人心里要有逼数,不能境遇稍有改善,就忘乎所以的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你不能吃着尔朱荣的饭,然后对元子攸勾勾搭搭的,砸尔朱荣的锅。 在关键立场上,必须要站的住,这才叫生存之道,要站,就站住,站稳。 假如说刘益守成为了尔朱荣的心腹,又长袖善舞的成为了元子攸的心腹,最终结局,绝不是左右逢源,到处吃得开。 而是被尔朱荣吊死在洛阳城门口! 这也是他为什么现在选择跟元莒犁保持相当距离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刘益守害怕尔朱荣知道他和这个绝色佳人曾经差点就真刀真枪的来了一发! 而是担心尔朱荣以为他刘某人是坚决站在元子攸这边的。 其实如果刘益守想下手,元子攸那位对他芳心暗许的异母姐,早就被拿下,会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下。 “这偌大皇宫,就是朕的地方,朕想怎么样就能怎样,你怎敢对朕不敬? 你居然还敢派人驱赶朝臣,你知道这样是形同谋反,你到底心里有没有数? 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你现在就是一个苍蝇般大小的都督而已!” 元子攸气鼓鼓的说道,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其实他说得也没错,都督前面不带“大”字,就跟参谋后面不加“长”字一样。 都督是一个动宾短语的缩写,全称是“都督x军事”,后面就变成了称谓。只不过,所都督的军队,可以是数十万人,气吞万里如虎。也可以是不到百人,上朝都见不到你人影那种。 所以为了区别喽啰和大佬,所以要在位高权重的那一种“都督”面前加个“大”字,以示区别。加了大字,可就真的大起来了。 而刘益守现在,确实是个小都督。 听到这话,刘益守不以为然道: “我高兴呢,就叫你一声陛下。若是不高兴了,叫你元子攸,也是无妨的。别老是一口一个朕的,当别人不知道你是天子一样。 朕,朕,狗脚朕,你真是说谎说得连自己都骗了。难道忘记了你这皇位是怎么来的么?忘了你姐姐元季瑶怎么在尔朱大都督床上摇尾乞怜么? 我要是你,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刘益守带着冷笑,用尔朱荣给的那柄“尚方宝剑”剑鞘,敲了敲元子攸的肩膀说道:“现在洛阳城很危险,老老实实在皇宫呆着,出了宫,我不保证你的安全。 要知道,现任天子参与谋害前任天子,这种说法很多人都信,道理上一样说的通。 尔朱大都督能扶着你上去,他自然能把你拽下来。” 这话说完,元子攸身边的两个近侍(出自彭城王府),都拔出佩剑,指着刘益守,对着他瞠目欲裂。 主辱臣死,这是非常正常的应激反应。他们要砍下刘益守的脑袋,来洗刷刚刚天子所受的屈辱。 “尔朱将军,我现在怀疑这两个近侍参与了谋害先帝的行动,还混到了现任天子身边。在下真是好生为难啊。” 刘益守装模作样的轻叹了一声。当年赵高指鹿为马,也不过如此了。平日里他都是与人为善的,现在“作恶”起来,让周围的人觉得他很有当坏人的天赋。 没错,当坏人也是要有天赋的,要不然,就当不了坏人,而是想坏却没法坏的蠢人,愚人。 “嘿,刘都督真是对这狗皇帝太客气了。” 尔朱兆咧嘴一笑,伸手揪住其中一人的脖子,咔吧一声就将其喉骨捏断,随手甩到一边。他力大无穷,让人感觉生撕虎豹也不是什么问题。 元子攸的另外一位近侍,被尔朱兆麾下一人当场斩杀。电光火石之后,元子攸又变成了孤家寡人,吓得跌坐到地上。 “来人啊,这两人是胡太后的党羽,企图袭击天子,被尔朱将军杀死。回头在下会在大都督面前给诸位请功的,把尸体收拾一下吧,说不定能发现先帝被杀的线索。” 栽赃嫁祸随口就是,毫无违和。刘益守给这里所有人展露了一点点“小技巧”,直教人瞠目结舌。 原来,杀个人居然可以这么容易就糊弄过去。 连跌坐在地上的元子攸,都用畏惧加憎恨的目光看着刘益守,说真的,也就是这位身份低了点,出生晚了点。 要是早二十年,在洛阳当个贤臣或许看不出,但当个佞臣绰绰有余。 “陛下,这宫里死人挺多的。万一你得了瘟疫驾崩,也无人来验尸的。谁知道你是被刀捅了以后病死,还是感染瘟疫病死呢? 做人啊,还是有一点自知之明比较好。” 刘益守看着元子攸那张因为惊怒交加而变得扭曲的脸,无所谓的轻笑了下。 这句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贼子尔敢!” 元子攸站起身拔出佩剑想去劈砍刘益守,却被尔朱兆死死的将握住剑鞘的手按在剑鞘里。 “陛下,你醉了,要回去休息了。来人,将陛下扶进去休息。对了,你们以后就当陛下的贴身亲卫好了。” 尔朱兆大手一挥,手下两个猛汉直接架着元子攸走了,这位有名无实的天子,连“再见”都来不及说。 比起刘益守的冷嘲热讽,尔朱兆更喜欢“降维打击”。 “洛阳皇宫实在是不像样子,不如尔朱将军随在下一同前往金墉城,咱们就以金墉城为驻地,掌控洛阳局面。今夜,尔朱将军将麾下队长都叫上,我有事情要交代。” 尔朱荣一时间有些迟疑。他很不明白,万一元子攸今夜耍什么花样,那要如何。洛阳城,真的太大了。别说入城的只有两千人,就是把大军全部派进来,也没办法掌控这座城池的所有地方。 甚至你连守门的人都凑不齐! “尔朱将军,洛阳城大,势力复杂,各家也豢养了不少私军。虽然他们因为各种原因,并未大批量装备盔甲兵戈,但真要将军队分散驻守,也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 我军优势在于游击野战,不在于守城。无论城内有多少图谋不轨的势力,他们哪怕联合起来,也不是尔朱都督的对手,这就是我们的底气所在。 金墉城乃是洛阳城内要塞,又挨着城防中枢百尺楼,还掌管着兵器库,乃是城内唯一值得驻守的地方。只要金墉城在我们手中,那么洛阳城内的势力,武备只会越来越少。 到时候,光有人没武器没盔甲有什么用?” 尔朱兆乃是一线大将,听几句就知道刘益守说得异常精准,甚至可以说是三言两语就找到了洛阳城的命脉所在。 “那行,今天就在金墉城内部署。” 正在这时,李虎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见到刘益守,就拱手行礼道:“都督,贺拔都督已经占据金墉城,等候下一步指令!” 尔朱兆一愣,原来刘益守早有准备,他还在担心金墉城有守军,到时候可能会起冲突,没想到刘益守早就安排好了。 “尔朱将军,贺拔岳他们的任务,跟我们不一样。他们是维护洛阳日常治安的,而我们,是做大买卖的。”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对着尔朱兆眨了眨眼。 不愧是被叔父看重的人啊。 尔朱兆在心中感慨道。刘益守这个人,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武力,甚至还有点俊美,给人一种飘逸感,似乎连个兔子都杀不死。 但此人做事却非常爽利,果断,先手一大堆!等你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方已经把事情做完了。这个人,有点不简单啊! 尔朱荣有点期待这次在洛阳会闹出什么风浪来了。 第49章 严肃点,是去抄家呢 百尺楼作为洛阳的军事指挥中枢,虽然坚固程度远不如初始设置为关押犯人的金墉城,但重要性,却一点也不小。 两者不仅互相依靠为犄角,而且有高层的回廊可以互通,设计异常巧妙。 对于刘益守的本事,包括尔朱兆在内众将,都非常信服。然而,内心最震惊的,却是于谨! 只有于谨知道,刘益守才到过百尺楼两次,而且都是夜晚!占领金墉城和百尺楼作为依托的主意,是刘益守独自想出来的,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此人对于地形的记忆力和判断力非比寻常!哪怕作为地头蛇的于谨,在没有其他决定性情报支援的状况下,也无法比刘益守做得更好了。 当然,很多人都是死于多嘴。于谨跟尔朱兆等人并无交情,自然也不会将这些“闲话”告诉对方。 此时刚刚入夜,在百尺楼内的用于点兵的大厅内,刘益守站在一张桌案上,显得比其他人高了不少。而大厅内人头攒动,大部分是尔朱兆麾下队正,还有些是于谨带来的禁军兄弟。 至于跟着刘益守的那些武僧,此刻正守在门外,防止有人溜走,或者闲杂人等靠近。这些人军事素养高得出奇,起码纪律性非常棒,几乎是工具人一样的存在。 刘益守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不打折扣,也不做多余的事情。 “诸位,明日清晨开始,我们将会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刘益守举起手喊道:“高阳王元雍,乃是先帝惨死的最大嫌疑人,所以,我们要去元雍府上,寻找证据!” 他慷慨激昂的说完,发现下面应者寥寥,众人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听说,元雍家里,豢养了五百位绝色佳人,每一位都是沉鱼落雁!” 刘益守轻咳一声说道:“那真的是人间美色啊。” 嗯? 他猛然发现大厅内所有人都抬起头看过来,刚才的昏昏欲睡不见了,剩下的只有精神抖擞。 “不过,这些美人,咳咳,都是尔朱大都督的私人财产……大概,没你们的份。” “唉!” 一大堆长叹,士气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了。 “但是!” “只要各位功劳足够,然后在本人的操作下,带一个美人回家暖被窝,应该还是有希望的!” 刘益守抬起头看着房梁,一副神游天外的姿态。 “诶?” 大厅内昏昏欲睡的众人又不困了,颇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前提是,你们要听我号令行事,懂么?” 刘益守从桌案上跳下来,拿着那把“尚方宝剑”……的剑鞘,到处指指点点的。 “明日,我们去高阳王府抄家……不,找东西,有几个地方,要好好注意的,我先告诉你们。” 刘益守转身背对着众人,高声问道:“你们听不听我号令呢?” “谨遵都督号令!” 众人异口同声说道。 “好!我就是要这句话。” 刘益守转过身来,兴奋的说道:“第一个,把步槊的枪头取下来,放金墉城里。当然,佩刀还是要带着。 我的第一个要点,就是不许你们杀人,懂么?可以打伤,可以抓走,但是不能杀人! 要知道,高阳王府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钱,知道吗?可以换东西的,都是大军的共有财产,还有尔朱大都督的私人财产。 你们万一杀了人,那些损失,就会从你们的功勋里面扣,懂么?” 这番话说得莫名其妙,要是不去杀人,那还叫抄家么? “咳咳,刘都督,他们都是粗人,你得说清楚点。” 尔朱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因为他也没听懂。 “假如你们,对,只有你们。一个人,给你们分一千亩,一万亩地,你们能养活自己么?肯定能!但是你们能活得很好么?那不可能! 哪怕树上长着美味的果子,也得人去摘,哪怕地里长好的庄稼,也要人去收割,哪怕是金山银山,也要人去开采! 所以,财富不是土地,不是金银财宝,而是人,懂么?不同的人,能够做不同的事情。 美女服侍你们上床休息,壮汉在地里劳作,为你们提供吃的,读书人给你们的孩子教习,让他们长大后不至于大字都不认识,这些都是人创造的,明白么? 你们明天要是不注意,一刀下去,把人杀了,那就什么都没了,懂么?美人没有了,钱没有了,地里的收成也没有了!你们就两手空空的回去,就算抱着金山,没有人给你们提供粮食布匹货物,你们靠什么生活?” 这番话发人深省,明明不是很深刻的东西,听起来却能感受到一些和从前不一样的东西。 “刘都督说得对,如果明日没有成建制的家奴袭击我们,那么我们就不能杀人!都听到了没有。” 尔朱兆虎着脸对麾下的那些队正说道。 刘益守满意的点点头,虎豹不堪骑,要让这些如狼似虎的边镇丘八听话,控制他们的行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二件事,不许奸银女人!那些都是大军的共有财产,尤其是美人,那都是属于尔朱大都督的!大都督说赏赐给你们,你们才能带回去自行处理。现在尔朱大都督还没下令,你们就不许做那些事情。 我不想听任何理由,抓到一起,处理一起,不管你是谁麾下的人。” 刘益守的话很好理解,如果说美女都是货物的话,你们就只是搬运货物的!想要啊,拿军功去换!谁也不能在货物运输过程中私自享用! 这一条,比不杀人的规矩好理解。毕竟,那些美色,都是上层人物享用的,平日里还真轮不到他们。其实,他们也习惯了,只是别人没有刘益守解释得这么清楚。 “第三点,也是最容易犯错的一点。凡是在高阳王府里找到的东西,哪怕是一针一线,也要全部上缴!哪怕是再小的东西,也不能私藏! 第一次抓到,砍双手,第二次……没有第二次了,砍了双手,你们就是废物了,哪里都容不下因为违反军法而被砍双手的人,我劝你还是那时候自尽比较好。 所有的东西,都由段法曹(段荣)记录归档!抄没到什么,与你们的工作有关。抄没到越贵重的东西,你们的军功也就越大。 比如说比床还大的陨铁,几丈高的红珊瑚这样的东西被找到,那你们就发达了,知道么?谁抄没到什么东西,段法曹会记录并折算!” 这话说完,下面已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了。抄没越多,奖励越多,难道是按比例分成?这买卖可真是做得啊! 就连尔朱兆也有些意动,他平日里虽然权势很大,但又拿不到什么钱,现在还是穷逼一个。 “好了,说最后一点。最后一点就是,高阳王府的东西,非常非常贵重。哪怕一个装明珠的木盒子,都有可能是檀木做的高级货。 所以啊,你们都把脾气收敛点,不要打砸抢,知道么?说不定人家家里随便拆个门下来卖掉,就抵得上你们家人在家里种地种十年的。 听我一句,轻柔点,小心点,知道么,那些都是钱,别跟钱过不去,在我手下,那是要绩效考核的!” 这踏马的是钻钱眼里去了! 众多队正一阵阵的无语,却又完全没办法否认刘益守说的话。随意的打砸抢,发泄自己的怒气,爽是爽了,然后呢? 你知道你打碎的花瓶,价值多少匹布么?你知道你拆掉的一扇窗,能够换好几匹马么? 在钱面前,你们都是弟弟,都要一个个的跪下唱征服! 被刘益守一顿大忽悠,众人迷迷糊糊的离开,最后只剩下几个主将,就连贺拔岳都不去巡夜,跑这里来“旁听”。 尔朱兆有些迷惑的问刘益守道:“高阳王元雍真有这么富?好几丈高的红珊瑚?床那么大的陨铁?” 他很难想象世间居然会有如此奇物。 “你说的那些,我太确定有没有。但是,有一点我很肯定,这个人,绝对是洛阳城里最富有人。就连洛阳皇宫都没有他府邸豪华,你只要闭着眼睛想一想就知道了。” 虽然刘益守也只去过一次高阳王府,但听徐月华说过很多次,高阳王的老巢,只能用“非常牛逼”四个字来形容。 听起来似乎很不错,不过尔朱兆有个最大的疑问没弄明白,为什么是元雍! 要知道,前任天子元诩能上位,最大的推手就是元雍!而且元雍跟宣武帝一脉的关系,是非常好的,远远比彭城王府要亲近。 老实说,把元子攸干掉,都比把元雍干掉可能性大,对于尔朱荣来说。 当然,这些只是私人感情而已,世间运作的规律,又不是这些毫无意义,毫无营养的私人感情! “我军入洛,各大世家,一定非常不爽,而且会暗中观察我们的行为。 如果我们肆意乱杀,那么他们则是会抱团来对付我们。洛阳是他们的主场,一旦闹起来,还真有些不太好控制。” 刘益守正色道:“但对付元雍那就不一样了。第一个,元雍的名声非常差,脑满肠肥,自私自利,庸碌无为。 几乎所有的元氏族人,还有那些世家子弟,都认为自己跟元雍是不一样的,他们不是一类人。元雍被处置,说不定他们还会拍手叫好。 因为处置了元雍,那就意味着尔朱大都督要处置的人,又少了一人。所以我们在办这件事的时候,压力会小很多!”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尔朱兆对刘益守心悦诚服!很多办法事后看起来平淡无奇,但在事前,也只有非常厉害的人,才能策划并成功实施。 “还有,大都督麾下大军,到了洛阳以后,都满怀期待,希望在这里撒开腿的抢劫,能捞多少捞多少。 这样下去,大军就没有战斗力了。 抄没元雍的家产,可以为大军提供足够的奖赏,让他们安心在洛阳办事。这样无论打不打仗,大都督都会安心些。 财富回晋阳再分,也可以让大军保持斗志高昂。” 因为斗志不高昂的大军,又劳师远征,很容易栽跟头。这一点尔朱兆也是明白的。 “最最重要的是,我们展示了自己的实力。我们能对付元雍,就能对付洛阳城内任何一个世家!那些人,大概就不会当我们是猴子了吧。尔朱将军以为如何?” 不如何,只觉得你牛逼到爆! 这么大一个洛阳,势力极多!就元氏来说,有孝文帝一脉的,有疏宗的,他们的政治立场不仅是不一样,有的甚至完全相反! 再说城内的各大世家,有鲜卑改汉姓的鲜卑世家大族,也有老牌汉人世家,像什么清河崔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等等等等。 这些人之间的关系盘根错节,有时候个人是朋友关系,家族立场却是互相排斥,搞得跟无间道一样。这些人对于尔朱荣的态度,对于元子攸的态度,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并不能简单的用好坏,是非,对错这样的逻辑模式去判断各自的立场。比如说汉人清流里,居然也有人是鼎力支持尔朱荣的! 这一点尔朱兆没有告诉刘益守,但很显然,后者比他想象得要厉害很多。 从如此多的杂乱关系里面,选出元雍作为突破口,刘益守想必已经准备了后续策略。对此,尔朱兆非常确定。 “此番入洛阳本来我还特别担心,但有你一路带队,感觉应该不会出什么乱子。” 尔朱兆感慨的说道。 他并不能算是很有心计的聪明人,然而他并不是瞎子,刘益守的各种本事,那几乎都要到瞎子也能看出来的地步。 这个人实在是太猛了点。 “尔朱将军明日切记,不要开杀戒。我们要降低世家之人的警惕心,但又要让他们感受到我们的分量。要树立典型,但不要把我们自己树立成杀人狂魔的典型了。” 刘益守好心提醒道。 尔朱兆微微点头道:“临行前,叔父一直强调,入洛阳后所有事情,都以刘都督为主。明日,我就当自己是个木偶人,刘都督说怎么动,那就怎么动好了。” “好说好说,明天只是个小菜,我不会让尔朱将军失望的,也不会让洛阳那些世家失望。” 第50章 那些都是证物,统统带走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识相互琢磨。 人潮人海中,是你是我,装作正派面带笑容。 你不必过分多说,你自己清楚,你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也不必在乎许多,更不必难过,终究有一天你会离开我。 ……” 刘益守哼唱着前世的调子,领着整装列队的精兵,雄赳赳走在洛阳的朱雀大街上。 这一刻,他心中涌起一股豪迈之情,感觉自己成功的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大流氓,嗯,明火执仗,打家劫舍那种。 叫洛阳扛把子?还是叫玉面小飞龙? 刘益守神游天外,想着等会见面跟元雍说什么,比如说“你送的那个女歌星真是够劲道”之类的?却总感觉气氛好像不太像抄家呢? “都督,你刚才唱的那歌真是带劲,要不教兄弟们都唱唱?” 身边引路的李虎殷勤说道。 他们身后五百虎贲,都是不穿盔甲,手持长棍的简约装扮。毕竟,如果武装到牙齿,去抄家一个位高权重的王爷,给人的感观不太好。 就像是要杀光洛阳的权贵一样。做事嘛,该高调的时候就高调,该低调的地方就要收敛。 对于细节,刘益守是很注重的。 “其实,你们都挺紧张的吧。你从百尺楼出发,就说了一路的话,平日里李将军也是这么健谈吗?” 刘益守笑着问道。 李虎瞬间不说话了。这就好比去妓院的时候,被老鸨嘲笑为处男一样,哪怕是的,也不能承认啊。 “呃,其实尔朱兆将军也很紧张,大家都很紧张,唯独刘都督不紧张。” 李虎小声说道。 刘益守瞬间秒懂。 或许十年后,这些人都会叱咤风云,雄霸一方,手下的兵丁少说也是以“万”为单位的。 但现在,他们只不过是边镇的一帮子土鳖罢了。尔朱荣好歹早年还在洛阳做过禁军的官,知道这里的深浅。 而六镇那帮人,比如李虎,一直都在边镇厮混。 现在去抄家,对方豢养的仆从都有三千,比他们这些人还多,谁会不慌啊! “放心,我们都是讲道理的人。相信高阳王也会跟我们讲道理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我们不是那些抢劫的盗匪。” 但我们就是去抄家啊,这跟盗匪有什么区别? 听到刘益守的话,李虎的价值观受到了极大冲击。 他猛然间意识到,盗匪打家劫舍,也不过是能拿多少拿多少,拿完就走。而他们去抄家,那是一片瓦都不会给别人留下。 要说不同,估计就这点不同了。 李虎想起昨天在洛阳皇宫里发生的事情,虽然并未亲眼见到,但事后大家都在议论,或者叫津津乐道。 眼前这位刘都督,不仅胆大包天,手段犀利,而且指鹿为马的水平一流,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他不由得对“讲道理”这个词有了些新的感悟。拿着刀跟别人讲道理,感觉真不赖。 高阳王元雍的府邸非常好找,因为足足占据了洛阳四个坊,这规模比皇宫也是没小多少,就在洛阳城东北角,一眼就能看到。 “就是这里么?” 李虎抬头看着高大的门楣,上门挂着鎏金的牌匾:“高阳王府”。 连大门都是木包铜的,跟洛阳城城门同款。 刘益守身边的尔朱兆,李虎,段荣等人都面面相觑,有点佩服起刘都督的手腕了。 这特么的一看就是肥羊中的领头羊啊,油水都要冒到外面来了! “那就…叫门?” 李虎不确定问道。 “圣旨到!高阳王接旨!” 刘益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这踏马的也太直接了! 尔朱兆抬起手,麾下亲信都是紧紧握住步槊的木杆(已经去枪头),随时准备战斗。 大门被打开,一个面带卑微笑容的老人走出来,对着刘益守拱手行礼道:“恭迎天使,里面请。” 说完他才注意到刘益守等人身后一众望不到头的持棍武士。虽然棍上都没有枪头,也没有穿盔甲,但身上的那股彪悍之气,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在的。 “高阳王元雍,涉嫌参与谋刺先帝。现在要带他去接受调查。 当然了,府邸我们也要好好搜查。” 刘益守将一块黄色的帛书递给这位老人,帛书上面鸡爪一样的字,然后有一个红色的印章。 这……一看就是假传圣旨吧? 老人心中冒出个奇怪的念头,可惜他不敢说。 人家有刀,哪怕是假的,那也是真的,君不见皇帝都不出来放个屁么? 你手里没刀,有道理也是没道理,你说的话没有人听,哪怕他们说不过你,也能用刀让你闭嘴。 “所有人听命!随我入府! 听好了,按我昨天说好的,别一个个的手脚不干净啊!谁要多事,休怪我翻脸无情!” 刘益守拔出“尚方宝剑”,将其按在那位老人肩膀上说道:“请带路!” …… 高阳王府某个华丽的偏厅内,两个容貌不显,但手法一流的女奴,在给中年富态男,高阳王元雍捶肩揉腿。 有时候美貌与按摩手法,很难集中在同一个人手里。比如说徐月华按摩的手法就不咋地,但架不住人家能歌善舞啊,那小腰扭起来能把你扭晕乎。 不过对于高阳王来说,并不存在这个问题,因为只有小孩子才做选择,而大人则是:我全都要。 有貌美的妾室陪聊,亦是有手法娴熟的“技师”按摩。反正对于高阳王来说,钱连数字都不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 就像是rpg游戏中,用游戏作弊码,锁定了金钱选项一样。 “最近洛阳有些不太平啊,这尔朱荣是进城了?还是没进?” 眯着眼睛的元雍忽然睁开眼睛问身边的管事。崔显被“开除”后,又换了另外一个管事,当然,也是他某个妾室的父亲之类的。女人太多,实在是记不过来。 “王爷,尔朱荣大军确实没有入城。不过倒也不能这么说,他派了一支规模不大的军队,护送元子攸进了洛阳皇宫。” 这位年长的管事说了一句以后,就闭口不言,因为他已经看到刘益守远远的带着一大帮人冲着此地杀来! “王爷……情况好像有点不妙。” 其实不需要他来说,元雍眼睛并不瞎,他也看到刘益守朝着这里而来,身后还有数不清的人,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很多距离看着很远,然而走近也不过片刻功夫罢了。 穿过雕栏玉彻的小桥,进入富丽堂皇的偏厅,刘益守和元雍对视,眼神漠然,那样子,有点像是在看死人。 虽然还不至于,但实际上也差不多了。 “李虎,带着两百兄弟,分十队,去各处搜捕,将所有的人,都集中在王府大厅前的空地,记住,是每一个人。 如果有拿不定主意的,就来问我。” 刘益守从容的下达第一道命令。 李虎领命而去。 刘益守接着对身侧的尔朱兆说道:“尔朱将军,剩余的人,在府邸外布防,以免闲杂人等混入王府,也防止府里的人逃脱。留十个人给我打下手就行了。” “可是,王府这么多东西……” 尔朱兆有点为难的问道。 自己麾下部众都去抓捕高阳王府里的人去了,谁来抄家啊! “抄家,李虎带着的人马足够了。至于搬东西,府里的仆从这么多,尔朱将军还怕没人当搬运?” 刘益守反问道。 尔朱兆默然无语。 果然,仆从对于高阳王这样的主人,是没什么感情可言的,他们都是莫得感情的工具人而已。抄家嘛,自己在边上指挥一下,让那些仆从来搬运,那就很好了。 一时间,尔朱兆感觉刘益守干这活还挺熟练的。 “你们在那里分赃,是不是当本王不存在啊!” 高阳王元雍,气得要爆炸,但是他被尔朱兆麾下的两个武士按住了肩膀,就是想装逼也没是完全没办法。 “松开松开,我们不是劫匪,要讲道理。” 刘益守对着那两人摆摆手,他们立刻就退到了一边。 尔朱兆也不想参与跟高阳王元雍之间的对话,他对着刘益守拱手道:“那我在门外等着,你办完事情就派人跟我说一声。” 其实,这次应该是完全没可能有人能伏击他们一行人的。只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刘益守不仅让尔朱兆守在外面,朱雀大街的各处,都有贺拔岳的兵马在埋伏着! 事实证明,这是刘都督典型的“刁民害朕”理论。那些庸碌无为的世家勋贵们,此时正在等尔朱荣派人收拾元雍呢! 这个游戏,就好比两个人在森林里遇到熊,要怎么解套呢,爬树还是装死?其实都不是,而是拼命朝前跑就行了! 这样虽然摆脱不掉熊,但是只要比同伴跑得快,那么熊追上同伴,吃掉同伴之后,就会饱饱的不想再吃,那样自然就解套了。 洛阳城内的世家们认为,尔朱荣把元雍做掉,应该就能满足他们的胃口,毕竟,元雍实在是太有钱了!他们巴不得元雍等人快点死。 “王爷乃是千金之躯,气坏了可就不好了。” 刘益守上前拍了拍对方身上的尘土说道:“在下是代表尔朱大都督前来问话的。尔朱大都督听说高阳王毒杀了先帝,也就是他的亲女婿,不知道有没有这件事呢?”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这样也可以么? 在场的人,包括段荣在内,都被刘益守的无耻给震惊了。这厮颠倒黑白,真是一套一套的。 果然,元雍摇了摇头道:“本王跟先帝一脉关系甚好,为什么要毒杀先帝呢?” “对啊,我也不相信,可是,尔朱大都督觉得,你大概是感觉先帝不如你吧,所以你就下毒手了。或者你不知为何,一时冲动就动了手。谁知道呢?” 刘益守无奈摊开手,继续说道:“虽然王爷对在下有恩,还送了个漂亮歌姬给在下暖床。可是,公事就是公事,私事就是私事,二者不可混为一谈,对吧?” 这话乍一听似乎在说自己“公私分明”,实则暗暗撇清关系,表示出一种“你我之间的关系,不过是送奴婢的普通朋友而已”。 “要去则去,可是你为何要派人来抄家?” 元雍觉得刘益守在侮辱他的智商! “在下没有说要抄家啊,那些都是证物啊,当然要弄到尔朱大都督那里,好好的调查了。要不然,我们一走,有人毁坏证物怎么办?”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但听起来总觉得好像是在下游撒尿,便污染了上游的河水一样。段荣等人都羞愧的低下头,很害怕刘益守回过头来一句:你们也这样认为,对吧? “那我府里的人,你为什么都要抓走?” “因为他们可能是对先帝直接下手的嫌疑犯啊,这还用说?难道是王爷您亲自动手的?” 刘益守问了一个元雍无法回答的问题。 “那我府上那么多侍女呢?难道她们也是?” “对啊,女人下毒不是更方便么?你自己都说了,还用问我么?” 刘益守那关爱智障的眼神,令元雍气得发抖,恨不得扑上去将这个人撕碎!当初自己怎么就心软了呢?要是把他给杀了,现在不就啥事都没了么? “来人啊,把王爷带回去,送到尔朱大都督那里。是非曲直,尔朱大都督会给王爷一个交代的,在下只是个粗人,说不出那么多大道理来。” 刘益守使了个眼色,刚才那两个武士直接像是抓小鸡一样,架起元雍的胳膊,将其往府外的方向拖走。 “人生寂寞如雪啊。” 刘益守长叹了一声,他看到段荣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探究,便对这位高欢的亲信说道: “段法曹就在此地办公,今日之内,务必要统计完王府里的东西。 来人啊,将高阳王府的所有账房先生都找来,记得,带着他们的账册,一切交给段法曹处置。” 说完,他便走出偏厅,只觉得这里气闷得不行。他站在小桥上,看着溪水里的鱼儿在游动,不由得有些唏嘘感慨。 洛阳城内,无数像元雍这样的肥羊,真是杀也杀不完。所有历史上尔朱荣干脆就一次性将他们全部解决了。人为什么要死到临头,才发现所谓的权势,金钱,有时候不是保障,而是催命符呢? 刘益守不由得想起了很多事情。 许久之后,李虎一个人鬼鬼祟祟的来到刘益守身边,戳了戳他的胳膊道:“刘军师,你随我来,有件要紧事。” 嗯? 刘益守有些错愣的看着李虎,今日之事异常顺利,怎么可能还有要紧事呢? “军师,跟我来没错的,相信我。”李虎压低声音说道。 第51章 元雍有难,八方点赞 床上躺着个十分年轻的美人,她睫若羽翼、眉似新月,唇比蔻丹,整张脸庞完美得不禁让人啧啧称奇。更出奇的是,那白皙的肌肤仿佛白玉一般光滑,有种难以形容的妩媚。 “这……是美得有点过分了啊,元雍最宠爱的妾室?小了点吧,元雍这个禽兽。” 刘益守问身边看直了眼睛的李虎道。 对方说是有好东西,带他来这里以后,就看到床上躺着的年轻美人。 “不不不,她叫元玉仪,元雍的庶女,不是妾室。” 李虎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很多东西,能者居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德不配位的话,哪怕得到了,也会招来灾祸。 床上的美人,不是他可以染指的。 “这你都知道?” 刘益守莫名惊骇。 “她跟我说的啊。”李虎不以为意是说道。 “可是她现在昏迷了啊?”刘益守不解的问。 李虎讪讪道:“她想大喊大叫,我就把她打晕了。” 这都行? 刘益守长叹一声道:“这等美人,你带我来看做什么,这很明显是尔朱大都督的禁脔啊。” 这等美人,如果可以白给,刘都督肯定想要啊。但问题是,美人不仅是男人欲望的终点,还伴随着灾祸。 刘益守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 “都督,李某有一句肺腑之言,听完后,您再做决定也不迟。” 李虎抱拳对刘益守行礼道。 “你说吧,你我并非上下级,只是差事分配而已。”刘益守无奈说道。 “此番抄没高阳王府,在场诸人,应该是见者有份,都督一级的人物,哪怕领到一位元雍的侍女,也未可知,是否如此?” 李虎沉声问道。 刘益守点点头道:“元雍是第一个被抄家的,后面还有很多人要被收拾。无论如何,你们都会享受到很大甜头。确实如你所说,我已经给尔朱大都督去信,包括你在内,你们都能领到一位美人回去自行处置,另有财帛奴仆无算。” “这不就结了么!刘都督如此慷慨,有做事公道,大伙都是心悦诚服。只是李某有点疑惑,刘都督自己打算从这些抄没的东西里面拿多少?” 李虎十分认真的问道。 “我要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我又不是元子攸。” 刘益守平静说道:“就算分给我,我也拿不走,这些东西没意思。” “是啊,这些是没意思,但是都督这么认为,大伙可不会这么认为。大伙只会认为都督所图甚大,大到高阳王府里的这些俗物,都无法满足都督的胃口。” 李虎壮着胆子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刘益守秒懂。 李虎又继续趁热打铁道:“此番入洛阳,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刘都督先是内应,后又是叩开河阳关,可谓居功至伟。带领大家抄家,也是全盘布局,井然有序。 可以说都督的功劳,已经比其他人加起来的还要多,结果您居然什么都不想要。李某清楚都督的为人,自然知道都督是一心为尔朱大都督着想。可是其他人,也会这么想么? 他们会不会认为,都督你野心甚大,是瞄着人主而去,而不是甘当人臣呢?” 李虎问了一个刘益守无法回答的问题。 人人都有私心,你带着大家抄家高阳王府,元雍还送过你暖床的侍女,那么,你究竟图个什么呢?就算是逼不得已要来,你没必要这么积极吧? 你这个动机就说不清楚了,不是么? “所以?” “所以只要把床上这位带回去,收到房中。刘都督少年热血,喜好花季美人,无可厚非,大家都理解,不是么?谁没年轻过呢?谁不是十多岁的时候,见到美人就蠢蠢欲动呢?只看有没有机会而已。” 李虎又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 不得不说,他的话让刘益守没办法反驳。 “贺拔岳吩咐你的?” “贺拔都督有过交代,不过这些话是我自己的肺腑之言。刘都督仗义之人,在下这番话,也就今天在这里还认账,出了门,在下就不记得说过什么了。” 李虎诚恳说道。 “李将军有心了。找个大的木箱子,将美人装里面,记得给箱子开洞,别把她憋死了。然后将她送到百尺楼旁边禁卫所属的院落里。 记得要做得鬼祟点,但也要让一些人知道,这个度,你要把握好。” 刘益守拍了拍李虎的肩膀说道。 李虎大喜,猛的点头道:“十分要得,给元雍留一条血脉,也显得咱们办事不那么绝情绝义,在下这就去办,都督等在下好消息便是。” “你忙吧,我去府外跟尔朱兆将军说一下这件事。”刘益守的语气带着些许无奈,并无一丝得到美人的惊喜。 尔朱兆是尔朱荣的眼线,这点事情虽然是小事不足挂齿,但不让对方知道,那肯定是不行的。 刘益守独自走出房间,暗暗叹了口气。在你势单力孤的时候,在你无力改变大环境的时候,那就不得不按“规矩”办事,哪怕这规矩看起来很不合理。 这年头,好人真是做不得,你做好人的时候,身边人不一定认为你是谦谦君子,而是会用“大奸似忠”来看待你,说不定防备你比防备那些最坏的人还要厉害。 而且,李虎这么做,虽然是出自“好意”(也不排除是贺拔岳的关照),但亦是有自己的私心。 抄家元雍这件事,现在看,好像是皆大欢喜,没人说什么。但在政治上,一直都有“清算”这种说法。今日的猎人,指不定将来哪一天就会变成猎物。 今日的元雍是过街老鼠,但也可能过个十年,他就被“平反”了! 到时候,现在这些抄家的人,比如李虎之流,反而会变成过街老鼠!而刘益守在这里,一文钱都不拿,到时候他就可以从容上岸。毕竟,尔朱荣让他抄家,他不能不去! 无论死多少人,账也不能算他头上。 不过若是把元玉仪收入房,成为自己的小妾之流,那整件事的性质就变了。变成了刘益守见色起意,贪慕元玉仪美色,将其灭门后收入房,以行苟且之事。 所以刘益守将来就跟李虎等人,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势必不会让元雍翻案。而以刘益守颠倒黑白的本事来看,李虎等人无疑是上了个“双保险”。 难理解么? 换个简单点的说法,一群匪徒打劫,抢到的钱和东西,肯定是人人有份。哪怕是放风的,踩点的,提供内幕消息的,这些没有直接参与的人,也会得到一份赃款。 拿了钱,那大家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要死大家一起死。不拿钱,这不是你做人好,而是你心怀鬼胎,准备到警察那边反手捅兄弟一刀! 原本刘益守是打算在这件事上糊弄过去,单独跟尔朱荣陈明利害,没想到,尔朱荣还没说话,身边的人就已经受不了了。 刘益守走到高阳王府门口,就看到之前还板着脸的尔朱兆,现在已经笑得如同脸上长菊花,都是那种掩盖不住的盛开。 他本来咧嘴笑就难看,凶神恶煞的,现在看起来更像是大反派把主角的妹子ooxx得手了一般,那笑容让人后背发凉。 “刘都督好样的!” 尔朱兆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大声说道。他身后那些亲兵,也一个个都是笑得要抽搐。一车又一车的绸缎,装着宝石的箱子,大小各异的金佛,各种奇珍,都被高阳王的仆从搬运出来。 就连贺拔岳的人马,现在也被尔朱兆叫来搬东西了。整个高阳王府,都快要成为一个蚂蚁窝。 “是这样的,尔朱将军。” 刘益守将尔朱兆拉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嘀嘀咕咕在他耳边说在府里看到一位年轻的美女,惊为天人,喜欢得不得了。所以能不能私下里收入房,不要跟尔朱荣说云云。 等他把所有的话讲完,尔朱兆这才嘿嘿一笑道:“无妨的无妨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不过就是元雍的庶女而已嘛。对了,他的嫡女你见过了么?要不要留一两个?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跟尔朱大都督说,包在我身上就行了。” “呃,元雍有五百多侍女,各个貌美。我琢磨着吧,截留下一二十个,点一下数量,应该还是五百多个。把那些最漂亮的几十个留下来,其他的,以后慢慢的想办法让弟兄们都谋点福利。 至于元雍的其他家眷,我们没办法做决定,交给大都督正好。尔朱将军以为如何?” 自己截留了元玉仪,怎么能不给其他人喝点汤呢? 刘益守这招正合尔朱兆心意,他本来就打算提出来的,没想到被刘益守先说了。 “好说好说,这事刘都督自己决定就好了。以后抄家这种事情,你自己看着办,我只负责守住街区,防备有人偷袭图谋不轨就行了。” 尔朱兆哈哈大笑道,对刘益守的“上道”,十分满意。 “那我去看看段荣整理账册整理得怎么样了。” …… 其实岂止是尔朱兆满意,今日参与抄家的人,就没有一个不满的。哪怕是平日里和善又好说话的段荣,此时也是堆满了笑容,在偏殿内不断整理账册。 “段法曹辛苦了啊。” 刘益守看到几个账房先生如同鹌鹑一样乖乖的站在段荣身边,段荣一旦有疑问,这些人都是有问必答,十分殷勤。 “你们先退到殿外候着。” 段荣挥了挥手,那几个账房先生鱼贯而出,值守的侍卫也走到门外,就剩下刘益守跟段荣二人。 “段法曹,元雍的财产,很大一部分,都是洛阳郊外的田庄。这些东西,我们拿不走,所以呢,我打算将其卖给洛阳的其他世家勋贵,你以为如何?” 好是很好的,只是……现在兵荒马乱,很多田庄都荒芜了。 段荣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有些疑惑的问道:“洛阳的那些世家勋贵也不是傻子,难道他们不知道,元雍被收拾了,下一个就是他们?现在买元雍的田庄又有什么用呢?” 这是他最不能理解的地方,或者说,是刘益守想太多。元雍手里的不动产,全都砸了,没办法脱手,更没办法使用。 毕竟,尔朱荣的根基在晋阳。 别说现在,就是历史上的几十年后,洛阳的房地产也一点作用都没有,到最后杨广一来,将这座城池铲平,重新建新城了! “人最怕的不是傻,而是贪。如果洛阳的世家勋贵们不是太贪心的话,何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刘益守本来想说“与虎谋皮”这个词,但想想自己现在在尔朱荣麾下,貌似就是所谓的“虎”,这种话还是不要说比较好,说出来大家都尴尬。 “元雍真是富可敌国啊。” 段荣感慨说道。 要是尔朱荣有这些钱,特么的,洛阳以北,都会是他的地盘!而洛阳城里的这些人明明有如此多的财富,哪怕拿一点出来,也足够组建兵马,改善民生,镇压河北的民乱。 “对了,刘都督,你认为,我们处理了元雍,其他人会不会抱团起来,对抗大都督呢?” 段荣问了一个很核心的问题。 有个词叫“物伤其类”,还有个词叫“兔死狐悲”。洛阳城内的其他世家看到元雍被抄家了,他们会不会拧成一股绳呢? 毕竟,他们可是都在尔朱荣的刀锋威胁之下! “段法曹想多,元雍有难,八方点赞。现在洛阳城内不但没人觉得我们是威胁,只怕很多人都会暗地里感谢我们替他们做掉了元雍!至于元子攸那边,就更别提了。” 刘益守不屑一顾说道。 “点赞?” “就是这个。” 刘益守对着段荣竖起大拇指。 “哈哈哈哈哈哈,确实,应该很多人觉得我们在为民除害吧。毕竟元雍这些年,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没少做。府里的侍女,好多都是抢来的,有些成婚了的,直接就把人家丈夫杀了。” “所以说了,首先选择元雍作为突破口,这一点绝不会有错。因为他不但名声够差,而且还是洛阳城里财富最多的人,不搞他搞谁?” 段荣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伸了个懒腰,笑着说道:“一把老骨头了,庸庸碌碌过来几十年,没想到知天命的年纪,还能见到元雍家的金山银海,这辈子倒是没白活。” 他又看了看刘益守,将其与自己的连襟高欢比较了一下,然后得到了一个令人很尴尬的结论。 眼前这个人,似乎比高欢的潜力更大些。 把洛阳的事情弄完,搞不好他就是尔朱荣麾下第一人了,嗯,背后出谋划策那种。 开个单章冒个泡 这本书怎么说呢,舍弃了很多不必要的剧情关系。尽量是在把文字写得浅,把剧情写得深,很多简单的行为背后都有潜藏的东西。 如果理解不了的话,那就当小白文看也无妨的。如果想理解我表达的那种深层次时代感,可能还得二刷。 有些烂俗剧情线故意没写。 比如说跟高欢抢抢女人啊,争一争妹子啊,或者搞些装x打脸一类的,这样可以加剧矛盾冲突,但是,格局低了,路走窄了。 在写书的时候,很多东西是要放弃的,因为我是想写一本不走寻常路的书,包括上本书用过的套路,我都在有意识的回避。 不能没有危机感啊,ai写书已经出笼了,不出五年最多十年,随着算法的更新,套路的收集,还有不断试错,很多作家会沦落到连ai都写不赢的地步。前十年的那些老路,说真的,没啥意思了,再写的话,说不定你连人家ai都不如,只有创新才有活路,而创新是伴随风险的。 有大获成功的,也有突然暴死的。这本书嘛,历史时代感很沉重,所以我故意往轻松了写。 不要用曾经看过的那些套路去套这本书应该如何如何,什么打地盘,招武将,收人才,做皇帝之类的,我不说现在十本里面有八本吧,起码十本里面有五六本是这种套路。 创新要么是系统流,时空穿梭流那种离谱的,要么就是老一套的,切入一个绝无可能翻盘的人物(比如汉献帝)开始刷。 有点像,怎么说呢,很像是读一个badend的死档,然后把人物属性调到极高,去玩翻盘流,也有点没意思。觉得爽的人会很爽,觉得假的人也会感觉很假。 历史文相对于其他类型的文慢热(很多书我一直追),开局要爆很难,很多都是中期发力。总体趋势看,其实是在慢慢式微。具体不多说,一句话“时势造英雄”,随着时代发展,文字在式微,音频视频在崛起,这是时代的趋势。 这本书,说走寻常路,也是在走,没系统,没有老爷爷,没有时空穿梭机,没有无限仓库,也不是穿越到某个牛逼历史人物身上。 说不寻常,你们就慢慢品味吧,反正我不会模仿那些套路,写一些无聊的文字每天去凑更新。 最后说下更新。 最近比较忙一点,单位经常加班,所以一天一大章节。闲下来就是一天两大章8000字,忙就4000字一大章。 讨论剧情在qq群852402944里面,喜欢就进。 第52章 成长就是转过身再掉泪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是没有看到那个红珊瑚有多大!一丈高还不止!普通的房子都装不下!当时我都看呆了。元雍真踏马的有钱啊!” 洛阳百尺楼的签押房里,李虎拍着桌子,跟贺拔岳和他麾下的弟兄们吹嘘高阳王府里的见闻。 贺拔胜,达奚武等人都在场,听李虎说得兴奋,一个个都啧啧称奇。 什么比床还大的陨铁,什么比普通房子还高的红珊瑚,什么五颜六色的夜明珠,还有些奇珍异宝,别说见了,就是听也未曾听过。 “元雍家里有美人吗?多不多?这次抓到几个?” 人群后面响起一个十分突兀的声音。 李虎顺着声音望去,是一个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粗犷汉子,身材虽然魁梧,却是他们当中年纪最小的。 “侯莫陈崇,你在后面叫什么叫?” 李虎不悦的喊了一句。 侯莫陈崇是跟着他哥哥侯莫陈顺的,而侯莫陈顺是领军,李虎也是领军,在官职上跟李虎等人平级。所以侯莫陈崇平白就比他们矮了一头。 如果说贺拔岳麾下的武川人马也要分山头的话,李虎和侯莫陈顺,就是明显不同的山头,他们麾下更是各有一帮兄弟。 “你踏马的是没见过女人还是怎么的?” 侯莫陈顺打了一下侯莫陈崇的头,气得不行。他这个弟弟作战极为勇猛,可惜脑子不怎么好用,平日里又喜欢瞎说话,实在是个很令人头疼的人物。 “我不过是问问嘛,大家从晋阳到洛阳,都淡出鸟来了,谁不想美人啊。” 侯莫陈崇顶嘴道。 “可是那些美人,都是要用军功去争取的!” 签押房门口,刘益守背着手,不动声色的来了一句。 “刘都督!” “刘都督!” 签押房的众人都自觉让开一条路,神态甚为谦恭。 其实不是因为刘益守太会打仗,也不是因为这位跟他们一起在武川镇长大,而是这位做事情太特么的地道了。如果没有深仇大恨,那么眼前这个人,还是尽量尊敬些比较好。 因为他可以给你带来的好处,要远远多于他对你的威胁。 “今日参与抄家的,领军一级的人,都可以从元雍的侍女中,挑选一个作为侍妾,不可送人,选中后不可交换。此事,我已经写信给尔朱大都督,相信应该无碍。 相关命令很快就会下来。 当然了,这些侍女当中有那么几十人,是名满洛阳,姿色绝顶的。这些人尔朱大都督要亲自看看,所以你们不能在里面选。剩下的可以随意。” 卧了个槽的,这么爽! 签押房里诸多领军一级的人物都在交头接耳的,显然是已经兴奋得不行。唯独侯莫陈崇一脸灰败,他大概是这里最想玩漂亮女人的,十四五岁的青春期,那真是跟禽兽一样,只要是见了漂亮女人就忍不住! 常言道少年须戒色,到了十多岁这个年龄,由于激素分泌旺盛,其实他们对于漂亮女人的诱人身体,抵抗力几乎于没有。 “你今日是怎么回事?” 侯莫陈顺不悦问道:“今天就是去抄家,你又没进去,就是在朱雀大街上盯梢,你到底激动个什么劲?” “可是你都有侍女,我没有啊!” 侯莫陈崇委屈说道。 “那就忍着!” 侯莫陈顺狠心说道。 其实一个貌美侍女而已,送给弟弟玩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高阳王府出来的侍女,那一个个都是“腰中仗剑斩愚夫”的女妖精,连侯莫陈顺自己都要小心应对。 侯莫陈崇这种十四五岁不知节制的少年,怎么能被这种女妖精祸害呢? 做大哥的,就是心里不能没逼数,害了弟弟,那是将来做什么都没法弥补的。 “大丈夫何患无妻?等咱们这一趟回去,就去晋阳给你说一门亲事,你着急个什么?” 侯莫陈顺简直对自己的弟弟无语了。这时候,贺拔岳也注意到这边,发现侯莫陈崇似乎有什么不满,再想想对方的年龄和军中官职,瞬间就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就是挑不到女人嘛,这点小事,那还不好解决么。” 贺拔岳在侯莫陈顺耳边嘀嘀咕咕半天,最后两人都用戏谑的眼光看着侯莫陈崇。 “这样的,我要这侍女也没啥用,让你挑好了。不过呢,军法上说,不可送人对吧?所以只是借给你的,到时候要还的。 你明白这个意思吧。” 侯莫陈顺差点没笑出声来,贺拔岳的意思就是:你只能看,最多亲亲嘴什么的,但绝对不能上床! 如果上了,那就是违反了军法! “呃,还是算了,谢都督好意。” 侯莫陈崇讪讪说道。 能看不能吃,呵呵,那还不如不看呢!如果真来个绝色美人,他到底是吃呢,还是不吃呢?这特么不是折磨人嘛。 咚咚咚! 刘益守拍了几下桌案,签押房里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李虎负责将高阳王府抄家的事情办完。如果下次还有抄家的事情,那李虎就不用亲自带队了,只需要留下来清点抄没的货物就行,换个人,带着他本部人马,跟着我一起去抄家。” 原来抄家也可以轮流坐庄啊! 签押房中各大“山头”都是心中窃喜。 “好了,留下值守的人,其他人都散了吧,在金墉城驻扎。今后一段时间,我们都会很忙的。” 刘益守从容下令完,等所有人都走了,李虎才小声在他耳边说道:“美人我已经安置在金墉城内一处禁地,也是作为刘都督休息的小院,闲杂人等没办法进入的。” 李虎办事还是很靠谱的,刘益守微微点头道:“有劳李将军了,不过现在还顾不上什么元玉仪。你将军带几个人,跟我出去一趟,今夜我要去见一个人。” 都这么晚了,还要忙?你现在难道不应该在卧房的床上忙碌么?那么个娇滴滴的美人你就情愿扔一边? 李虎有些迷惑问道:“是很重要的事情么?” 他也在元雍的侍女里面挑了一个姿色上乘的,不得不说,元雍就是审美水平高,这洛阳的妹子都能掐出水来。 刘益守晚上不忙,可是他李虎很忙啊! “确实是很重要的,放心,不会很久。毕竟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刘益守这个人还是很好说话,不会故意给人难堪。人家赶着回去“洞房”,你把人扣着不让走,这可比上学时老师下课拖堂要严重多了。 “好,都督稍后,我去准备一下。” 李虎也不是矫情的人,很快,便带着几个亲卫,全副武装的出现在刘益守面前。 现在是晚上,不比白天。要是身上不带刀,不披甲,不拿盾,走路步子都虚,生怕会被冲出来的某些乱民给屠了。 “这就出发,快去快回。”刘益守将尔朱荣给的那把“尚方宝剑”拿了就走,至于小美人元玉仪,他都顾不上去看一眼。 ……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高阳王元雍被尔朱荣麾下的兵丁带走,并抄家的事情,一天之内传遍洛阳城内大大小小的各种世家勋贵。 心有戚戚者少,弹冠相庆者众!除了早就是惊弓之鸟的胡太后一党外,其他人基本上都没有担心尔朱荣会搞什么状况出来。 因为一来元子攸已经入皇宫,二来尔朱荣现在打着的旗号,也是为“女婿”元诩报仇。元雍作为朝堂上的重量级人物,被尔朱荣带走很正常。 况且也只有他被带走! 在一些世家勋贵们眼中,这场政治危机,已经随着元子攸的“归位”,而终结。剩下的,就是尔朱荣带着大军快滚到河北去跟葛荣的所谓“百万叛军”厮杀个你死我活就行了。 任城王府里,天色虽然已经很晚,但冯令华依旧没有睡,而是在某个厢房里点着火把打坐,数着佛珠。 “夫人,外面有个叫刘益守人求见。” 忽然,冯令华听到管事在房门外说道。 “带他进来吧,对了,不要惊动冯小娘。”冯令华平静的说道。她忘了自己数到多少个佛珠了,手不自觉的一掐,穿佛珠的线断掉,圆润光滑的佛珠散落一地! 冯令华的面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佛珠断掉的时间,实在是太过于巧合了。 很快,刘益守就被下人引到房间里,任城王府的管事很会来事,一路都低调行事。无论是任城王元彝,还是冯家小娘冯淑鸢,都没有被惊动。 “刘将军今日可是威风八面了呢,偌大的高阳王府,你来去自如。高高在上的元雍,还有一众元氏子弟,都成为了阶下囚,连在你面前摇尾乞怜的资格都没有呢。” 冯令华面色平静,不过嘴上的话不怎么好听,关于这些,刘益守其实也可以理解。 “如果夫人想说的就只有这些,那么在下现在就可以离开了。” 刘益守不卑不亢道。 所谓的不卑不亢,其实就是“亢”,因为在某些人眼里,此刻你就应该低头求人,结果你没有求,他们当然会觉得你有着与身份不匹配的傲慢。 “好吧,我因为一点小事,心情不太好。你可以说说,是为什么而来了。不过如果要接冯小娘离开任城王府,那恐怕不能答应你。” “夫人不妨先看看这个。” 刘益守将手里厚厚一叠纸递给冯令华,借着火把的亮光,冯令华看了半天,终于面色微变。 “这是高阳王府所有的田庄位置,数量,规模。还有城内的店铺,宅院,郊外的工坊等等。这些东西,肯定是被抄没了。但尔朱大都督要这些东西没有用,所以我来问一句,夫人背后那些人,对这些东西有没有兴趣。” 冯令华紧紧将这张纸拽在手里,呼吸都变得急促了几分。 土地扩张,人口占有,这是世家的天然冲动,如同吸血鬼要吸血,银行要放贷一样。如今有这么大一块肥肉摆在面前,谁会不动心呢? 虽然这些东西,按道理说应该是会“收归国有”,但尔朱荣拿出一部分,用来从世家手里换一些东西,这是很容易理解的逻辑。 “看来夫人对这些很有兴趣,不如跟那些人商量一下,如何?在下明天晚上这个时候再来,到时候夫人给在下一个答案就行。” 刘益守完全没提冯淑鸢的事情,这让冯令华很是意外,随即也释然。刘益守当初还是什么都没有的“素人”,而现在,很显然是在尔朱荣麾下如鱼得水。 他现在要什么女人没有? 不追求身份,各种美色,他都玩不过来,只要想玩的话。 “可以,明日这个时候,我会给你答复。” 刘益守微微点头,站起身的时候,忽然感觉脚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他蹲下身将其拿出,居然是一枚光洁的佛珠,一看就不是凡品。 “夫人,您看这枚佛珠也是与我有缘,不如送我如何?佛家不是最讲究一个因果么?” 刘益守拿起佛珠,在冯令华面前晃了晃。 “罢了,你拿去便是。” 佛珠这种东西,如果一串一串的,那是很私密的信物。哪怕是亲儿子,冯令华也未必会给。但这串佛珠已经散了啊! 佛珠散了,因果也就了断了。哪怕再将珠子都找到,然后再串起来,也不是从前那一串了。所以一切还是随它去吧。 “夜已经深了,刘将军还是一路小心。” 冯令华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有宝剑护身,宵小不得近身。” 刘益守拍了拍剑鞘,对冯令华拱手道:“告辞,明日这个时候,我一定准时到。” 走出任城王府,刘益守并未去找冯淑鸢,也没有搞什么幺蛾子。从入府到出府,前前后后,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刘都督,这就好了么?” 李虎好奇问道。听说刘益守跟府里的冯家小娘颇有渊源,贺拔岳等人都知之甚详。李虎还以为今日刘益守是去府里要人的。 凭借今日他们一举端掉高阳王府的气概,冯令华这个妇道人家,敢不放人?冯淑鸢又不是他们任城王府的人,不过是侄女而已! “对,这就好了。明日我还会来一趟,到时候你们就不必跟来了。” 刘益守有些感慨的说道,听起来语气颇为消沉,不太像是今日抄家归来的心情。 “李虎,我以朋友的身份,问你个问题啊。当然,你们都是,今日这里没有将佐亲兵之分。” “兄弟请说!”李虎年轻的时候颇为风流倜傥,交游广阔,自然是很健谈的。 “你说一个人到什么程度,算是成长了呢?” 刘益守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成长的话题,写一百本书也很难尽述,更别提他们这些丘八了。一时间李虎跟麾下众亲卫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益守兄弟以为如何呢?” “我觉得吧,成长可能就是伤心欲绝的时候,要转过身才掉泪,不能在别人面前哭吧。” 刘益守回望了一眼夜色朦胧中的任城王府,吐出一口浊气说道。 第53章 蝇营狗苟 “人呢?” 刘益守被李虎领到金墉城内的一处独立院子里之后,走进这里唯一的一间卧房,就没看到一个人影。 火把照耀下,这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李虎来得匆忙,也就让人把床铺准备好了,又摆了一张桌案,仅此而已。 刘益守注意到墙角的那个大木箱子。不会妹子现在还被关在木箱子里吧? 这乐子可就大了! 他赶忙过去开箱子,外面有个铜制的插槽,将上面的铜条抽掉后,就看到元玉仪平躺在里面,似乎因为光线的照耀,而眼睛不适,用手遮住双眼。 这帮丘八做事太糙了,怎么能把十多岁的软妹子锁木箱里呢,到了就应该把人弄出来啊。 “手脚麻了对吧,我抱你起来,给你弄点吃的喝的。” 刘益守柔声说道,躺在木箱里的元玉仪还有点弄不明白状况,整个人都呆呆傻傻的。 …… “你……你们太欺负人了!” 元玉仪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粥,一边吐词不清的抱怨,眼泪掉到碗里,又被她吃到肚子里。现在她大概还不知道,她将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刘益守就这样平静的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大概吃了两碗粥,元玉仪终于缓过来了,有些疑惑的看着周围的景致,貌似与家中的陈设差别极大! 哪怕再傻的妹子,也能察觉到事情不对劲了。 “我这是在哪,我爹呢?” 元玉仪小声问道,她觉得面前的这位长得很好看的年轻男人,大概还算好说话。至少比打晕她的那个好多了。 “这里是金墉城,洛阳西北角。你爹已经被尔朱大都督抓了,我们带人去抓的,还包括你的……所有亲人,还有你爹的侍妾,仆从等等。 反正现在的情况就是,你家要被搬空了,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了。现在没有,将来大概也不会有,高阳王府不存在了,没了。所有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元玉仪瞪大了双眼,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喊出来。 “你现在想怎么样,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会根据实际情况答应你,或者告诉你为什么不能答应你。” 听刘益守这么说,元玉仪暂时放下心来,起码眼前这个男人,没有见到自己就扑上来。她可是亲眼见到高阳王府里,自己老爹是怎么骑在侍妾身上的,那种饥渴狂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呃,那你能不能送我回去?” 元玉仪小声问道。 “回去做什么?高阳王府里已经一个人都没了,就算有,也只有想进去浑水摸鱼的盗匪。” “真的?” “你现在有什么值得我去骗的?难道我做什么还需要征求你意见么?” 刘益守反问道。 元玉仪瞬间没话说了。 她的直觉告诉自己,刘益守没必要撒谎。 “那……你能不能把我爹找回来?让他带我走?” 刘益守就这样看着有点羞怯的元玉仪,很久之后,这才轻叹一声道:“你随我来吧,光靠说是说不明白的。” 很多人,你不把血淋淋的事实给他们看,他们就总是会心存幻想。 刘益守走到院子外面,正好遇到了李虎留下的亲兵,源士康去河阳关送信还没回来。 “你们两个,带我去关押元雍的地方吧,我知道,他明天早上才会被送走的。” 看到两人没动,刘益守有些不悦道:“就算我放跑元雍,天下之大,他又能去哪里?” 这话似乎有点道理,两个亲兵对视一眼,拱手答道:“喏!刘都督,我们这就带您去地牢。” 金墉城本来就是为了关押犯人而建的,这里不仅有地牢,而且地牢面积还相当大,不过现在已经关了许多人,绝大多数都是高阳王府的人。 他们曾经高高在上,如今就像是快下被人下锅的死狗一样,麻木的坐在监牢的墙角,一言不发,如同行尸走肉。 元玉仪看着曾经熟悉的亲人变得如此陌生而可怖,她忍不住紧紧拽着刘益守的大手,生怕对方走快了将她丢在这里一样。 来到最里面一间牢房,刘益守看到元雍似乎正面对着墙壁低语着什么。两个亲兵打开门后,站在监牢外,并不离去,似乎想听听刘益守想说什么。 “爹!你怎么了呀!” 元玉仪看到元雍蓬头垢面的,激动的跑过去,抱着元雍痛哭! “人家叙旧,我们就不必在这里看着了吧,来来来,我随你们一同出去。” 刘益守对两位似乎不怎么信任他的亲兵说道。 “刘都督,之前得罪了,贺拔都督是怕您心软……” “我知道了,走吧走吧,一炷香时间以后再来。” 刘益守拍拍两位亲兵的肩膀说道,三人一同走了一段距离,才停下来观望。 “都督,您可真是好心呢,让他们父女见最后一面。” 一位亲兵忍不住对刘益守竖起大拇指道。 “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 刘益守摆了摆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是他提出,要最先抄元雍的家,也是他亲自带人来抄家,还是他提出将元雍送给尔朱荣去处置。如果这都能算好心的话,那这世间的好心,未免也太廉价了。 这就好比说我带人杀你全家,再给你们修个坟? 在这样的状况下,任何的小恩小惠,都是很虚伪的。 时间就这样一秒一秒的过去,然而,几乎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眼睛红肿的元玉仪,就走到刘益守面前,用沙哑的声音道:“我父亲不想跟我说话了,你们去把监牢门关起来吧。” 不知道元雍跟元玉仪说过什么,但现在看起来,这一位养尊处优十多年的美少女,很明显看起来跟刚才的懵懂模样不太相同了。 “嗯,你们去关门,我带着她去休息,今日打扰你们了。”刘益守客气说道,牵起元玉仪的手就走,而这位美貌非同凡响的少女,也没反抗,任由着刘益守牵着她。 两人回到卧房里,关上了门。元玉仪没有再哭了,不过状态似乎也是很差,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还是接着刚才的来,你可以提出要求,如果我可以满足,那就满足你,如果无法满足,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 “你能放我走么?” 元玉仪平静的说道,跟之前的怯弱完全不同。 “可以。但……你走出这个院子,被其他士兵看到了,他们会把你抢回去,要做什么,相信你父亲对侍妾做过很多次,你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刘益守从徐月华人生头一次房事时就展现出的那高超得令人发指的床上技巧,就能推测出高阳王府绝不可能有什么单纯的人! 只分为思想被污染,和身体与思想一齐被污染两种人! 要说元玉仪不知道男女间那点破事,谁信啊! 果然,元玉仪有些羞怯的避开刘益守的目光,没有执着刚才那个话题。 “那你能不能饶我父亲一命?” “不可能,这事不是我能说了算的,甚至我都不能去插手这件事!” 刘益守斩钉截铁道。 元玉仪眼中那一点点期翼的光芒黯淡下来,变得沉寂。 “我……不知道了。” 家庭剧变,元玉仪一时间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了。 刘益守轻轻将她抱在怀里,拍打着她的背说道:“你父亲,你母亲,你们高阳王府的所有人,都会陪着你父一起陨落,就只剩下你一个人。 这一点,我也没办法改变。 你能改变的,就只有好好活着而已,仅此而已。”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元玉仪疯狂的大叫着,拍打着刘益守的后背,放声痛哭。 她捶打的气力虽然不大,却是使出了全身的劲。刘益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拍打她的背。 很久之后,元玉仪终于平静下来。她挣脱了刘益守的怀抱,认真的看着面前的男子,小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个好人吗?” “我叫刘益守,在洛阳城的坏人里面,算是个好人。” 这叫什么话? 元玉仪被这话说得一愣,暂时忘记了悲伤。 “那在洛阳城的好人里面,你也是好人么?” 元玉仪好奇问道。 “洛阳城里没有好人,只有坏人和笨人。你父和我都是坏人,你是笨人。” “你真的不能救我父亲吗?只要你愿意救他,我什么事情都愿意为你做。” 元玉仪认真的说道。 刘益守轻叹一声,从袖口翻出一枚铜钱,放在右手手心。 “猜猜哪个手有铜钱,猜中的话,你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包括救你父亲。” 这也可以么? 元玉仪瞬间来了精神,她想了片刻,指着刘益守的右手说道:“这只手有铜钱。” 刘益守摊开右手,掌心空空如也。 “那,就是左手吧。” 刘益守摊开左手,掌心同样是空空如也。 “你这难道不是耍诈?” 元玉仪嘟起樱桃小嘴,有些不满的哼哼道。 “可是,我刚才也没有说有啊,要不你来试试?” 元玉仪不服气的握紧两个拳头,伸到刘益守面前道:“那你猜吧!” “这个手没有!” 刘益守掰开元玉仪的右拳,然后指着她的左拳说道:“所有就只能是在左手了,不是么?” 原来这样也可以? 元玉仪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但刘益守说得好像也没错。 “我是想告诉你,我答应你的事情,可以用话术,去改变游戏规则。比如说放你走,让你走一炷香时间,再派人把你抓回来。因为我只是说放你走,没说不能把你抓回来,对吧? 无论你怎么想办法,我都可以通过改变游戏规则,来实现自己的目的。所以我是洛阳城的坏人,而你只是笨人而已,连好坏都不值得去评价,明白了么? 你父亲输了,所以家破人亡,就是他要付出的代价,他变成了弱者。 而我现在是强者,我拥有了处置你的权力,我可以怜悯的对待你,也可以粗暴对待你,这一切,全在我一念之间。” 元玉仪似乎有点明白自己是什么处境了。 她的眼中满是忧虑,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过了今夜,你我就是一体了,忘掉过去吧,我会照顾你的。” 刘益守在元玉仪耳边低声呢喃道。 他轻轻吹灭了油灯。 “别这样,咱们好好说话。” 元玉仪无力的抗拒着,但当听到刘益守在她耳边说自己有多么美的时候,她却不动声色的自己解开了衣衫的搭扣。 嗯,这件白纱襦裙很难解开的,如果不了解搭扣位置的话。 …… 刘益守懊恼的侧着身,却被元玉仪从背后抱住了,这软妹子不仅抱着他,还一阵阵的娇笑,似乎看穿了他刘都督“外强中干”的真实面目。 一炷香时间以前,就在元玉仪几乎要失去思考能力,准备告别自己处子时代的时候,她又嗲又软的说了一句话,让今夜的风流变成了尴尬。 “阿郎,妾身还未及笄,你轻点。” 然后刘益守就不动了。 及笄,十五岁成人礼,前世就是xxx少女。 在牢房的时候,元雍只跟元玉仪说了一件事:今晚跟刘益守把事情办了,就是他和妾室们办的那种事,千万不要犹豫,这是保命的唯一办法! 元玉仪记住了这句话,她也自然是知道男女间的那种事情,是什么事。 结果遇到了这一茬。 元玉仪有点相信,其实刘益守是个好人了。虽然他总是装出一副很冷血的样子。 “阿郎,其实父亲让我今夜服侍你。我真的可以的。” 元玉仪小声说道。 刚才的感觉确实不错,她不讨厌这个人,身体的反应骗不了别人。 “我知道,但是三年起步,十年以下啊,玩不起。” 刘益守抚摸着元玉仪满是汗水的头发,长叹了一声。 “你在说什么?” 元玉仪不解问道。 “没事,我是说,我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我能骗别人,包括你,但是骗不了自己。 你以后就跟着我吧。总体说来,还是我欠你爹多些,算是为他留一点香火吧。” “阿郎,其实我爹挺相信你的吧?” 连一个少女都明白的道理,刘益守自然是明白的,他只是没有办法去改变某些现实而已。 “人生总是看起来有很多选择,但当你去选的时候,其实是没得选。大家都是蝇营狗苟那样活着。就好比说你今夜,看起来是有机会不侍寝的,而实际上,你没得选,没有我也有其他人。 但我似乎也没得选,因为我不和你做那种事,明日金墉城里的人就会质疑我把你扣留下来的动机,到时候我就很难跟尔朱荣解释,我为什么要为元雍,也就是你父,留下一条血脉。 其实我也想,咱们好好培养感情,等你接受我了,我们再做这种事,你也很容易接受这个,可现实不允许,你明白么?好多人都盯着我呢。” “亲亲嘴总没事吧?” 光溜溜的元玉仪像条蛇一样钻到刘益守怀里,搂着他的脖子就亲。 刘益守猛然感觉,或许怀里的女孩并不单纯,他是被套路了。 第54章 人人都爱刘益守 “阿郎…” 清晨,元玉仪拖着长长的音,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那声音软软糯糯的。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刘益守无奈的坐起身,慢慢的穿衣服。 天知道他昨夜经历了什么!这妹子的软萌都是装出来的,在见过元雍之后,就彻底原形毕露了。 因为忌惮年纪太小,不能跟她那啥。结果这小妖精又喜欢撩,百般勾引,弄得血气翻腾的刘益守一晚上没睡。 “昨晚,阿郎可是很冲动呢。” 元玉仪从背后抱着刘益守,嗯,身上一件衣服也没有。 经历过徐月华的侍奉,刘益守就知道,这年代的女人,你可千万别小看,人家可主动了。 元玉仪再次强化了这种印象。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元雍“言传身教”吧。 “你爹就没有教你点好的么?我要是冲动,你今天就下不了床了。” 刘益守没好气说道。 “教了啊,他说你是唯一可信之人。既然如此,我心甘情愿与你为妾,这有什么不对? 在阿郎面前,我就是再放纵,也是放纵给你一个看的,这是我爹教我的。 不要做一个没有用的人,妾室不就是为了哄主人开心的?” 好吧,你看这家教杠杠的,感情昨天傻乎乎的软萌都是在演呢。 “穿衣服吧,谁说你是妾室了,你只是个侍女而已。” 说了半天,元玉仪没动,刘益守转过身,看到她毫无羞怯的光着身子与自己对视。 刘益守在惊叹这身子满是青春诱惑的同时,也是对此女的脸皮之厚暗暗称奇。 其实出自那样的环境,缺少羞耻心也不怎么奇怪,毕竟元雍怎么说呢,酒池肉林习惯了吧。 刘益守稍微也有些理解。 “阿郎,妾身从前在家,都是别人给我穿衣服的,我自己不会穿……” 元玉仪理所当然说道。 元雍这一家人可真是…死的不冤。刘益守在心中暗暗感慨。 “就这一次了,以后别当虫子啊,要堂堂正正做人,先从料理好自己开始。” 刘益守小心翼翼给她穿好衣服。不得不说,人靠衣装,穿上那件白色轻纱以后,此女看起来又有点“仙气”了。 “阿郎,妾有话要跟你说。” 元玉仪收起脸上的媚笑,看起来颇为严肃。 “说吧,我听着呢。” 元玉仪搂着刘益守脖子,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然后一脸殷切期盼的看着他。 “我的天,你这些想法是怎么来的?” 刘益守轻抚额头,对元玉仪的三观崩坏程度大为震惊。 “我爹说……” “可闭嘴吧你,当我不知道你爹什么德行啊。他要是有这种心机,能沦落到被人抄家的地步?” 刘益守按着她的头,虎着脸问道:“那些想法是谁教你的?” “好了好了,我说我说,是我娘教我的。她是我爹的宠妾。” 这才像话。 “以后你跟在我身边,好好学一下做人的道理,明白么?歪门邪道走不远的。” 刘益守训斥了元玉仪一句。 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元玉仪直接顶嘴道:“我跟阿郎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阿郎发达了,妾身也就过得好了。 阿郎倒霉了,妾身也会跟着倒霉。好多事情阿郎不做,还不许妾身做么?从今以后咱们是一伙人。” 刘益守仿佛听到那句熟悉的话:队长,你自己不想捞,别挡了兄弟们的财路啊! 场景虽然不同,道理却是一样的道理。 “阿郎,人人都会防备男人,但是不会防备我这样娇滴滴的小女人,对不对?有什么阿郎不方便做的事情,妾身就很方便做啊。” 好吧,其实刘益守也承认,一般男人对于元玉仪这种样貌的女人没什么抵抗力。 比如在酒中下毒,元玉仪去敬酒,那就很有可能会成功。 看来这个女人已经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自己会拿出什么。或许被关进箱子里的时候,她就已经觉悟了。 元玉仪知道自己未及笄前的地位其实很微妙,被刘益守拿去送人拉关系的可能性不小,所以就必须要拼命显示自己的价值才行。 “好吧,我给你去换件朴素点的衣服,这一件有点招摇了。” 刘益守摇了摇头。 真不能怪世道不好。元玉仪穿着漂亮的白色纱裙,又娇艳,又妩媚,身子骨又没有完全长开,总能激起男人内心隐藏的野**望。 还是得好好“打扮”一下才行,刘益守可不希望以后随便走到哪,都发生那种别人找他讨要侍妾的庸俗桥段。 “今晚我要去一个地方,嗯,干脆说了吧,是去任城王府。你晚上再把漂亮衣服穿上,帮我撑一下场面。” 换了一身奴婢青色布袍的元玉仪,身上的光华收敛不少,刘益守觉得美是美了,逼格稍微有点不够,晚上去跟冯令华谈,断然不能矮人一头啊。 “好的,阿郎。” 元玉仪对着刘益守盈盈一拜,动作十分优雅。 虽然不会自己穿衣服,可是那些繁杂的礼仪,她可是学了不少呢。 “嗯,不错,有点内味了。” 不知道以后穿黑丝白丝,穿女仆装,穿ol装怎么样。 徐月华换身衣服给人感觉差别不大,可元玉仪换身衣服,看起来就很不一样了。 以后家里除了歌星以外,似乎演员也齐了呀。 刘益守看着气质和在床上时截然不同,带着贵气而显得略有些傲然冷漠的元玉仪,若有所思。 这女孩可塑性很强,就是性格有点乖张不像小叶子那么听话。 …… 元子攸入宫了! 元子攸被软禁了! 洛阳要害金墉城与防御中枢百尺楼被刘益守派人占领了! 高阳王元雍被抄家了! 无数奇珍异宝,美人奴仆,被押送到河阳关了! 这一桩一桩,一件一件的大事,延绵不断的传到尔朱荣这里,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事情会如此顺利。 军中自上而下充满着一股自信与欢乐的气息,光宗耀祖只在这回,扬眉吐气就在今日! 当然,由于是贺拔岳和尔朱兆的部曲干的这些事,所以功劳也是他们的。 而高欢帐下也就段荣一人参与了,其他的人看着眼红,几乎是天天在高欢那里打小报告,要求入洛阳城! 这让本来就已经很不爽的高欢,内心憋闷到了极点。他不得不主动出面,向尔朱荣提出率军入城的建议。 但由于尔朱荣现在因为抄家元雍而赚得盆满钵满,对刘益守的表现异常满意,不希望节外生枝,所以断然否决了高欢的提议。 而且还严厉警告高欢,要约束部下不得入城,不要破坏了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 北中城的县衙后院里,卧房门被推开,尔朱荣迈步而出,在院子里踱步,思考某些要紧的问题。 虽然这些天元季瑶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床上卖力的伺候着,但尔朱荣的脑子是清醒的。 刘益守在洛阳城里做得很好,所以不能听元季瑶的枕头风,将他换掉,由元子攸的兄长元邵接替。刘益守这个人在洛阳,把元子攸克制得死死的,元季瑶十分不满,这一点尔朱荣也是洞若观火。 但他为什么还要故意“宠幸”元季瑶呢?那是因为这些都是做给元子攸看的。 男人嘛,什么时候要逢场作戏,尔朱荣心里很明白。 “大都督!尔朱兆将军回来了,还带来了很多元雍的家眷,包括元雍本人,都在里面。” 忽然,亲兵在院门口大声禀告道,语气中的轻松快意傻子也能听出来。 尔朱荣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走出后院来到前厅,就看到风尘仆仆的尔朱兆,带着一群五花大绑的男人,在县衙门前垂首而立。 “国家沦落至此,都是这些人的过错。来人啊,将他们抛入黄河祭天!” 尔朱荣大吼一声说道。 卧了割草的,这么直接啊! 一时间尔朱兆也有点傻眼。习惯了刘益守每次做事都冠冕堂皇,理由充足,循序渐进。现在又被尔朱荣拉回了原点。 原来他们这帮人,做事一直都是这么糙的,刘益守只不过是他们之中的异类罢了。 元雍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被人用破布堵住自己的嘴,然后架起肩膀,直接往河阳关城头走去。尔朱荣的命令,干脆而直接。 等他们这一行人都被带下去,尔朱荣这才看着尔朱兆问道:“此行洛阳如何?之前刘益守给我写了信,不过信中语焉不详。” 听他这么说,尔朱兆才回过神来。他从袖口摸出一封厚厚的信递给尔朱荣说道:“洛阳的情况很顺利,刘都督已经将元雍的家抄没完了,能拿的东西,我们全都带到这里来了。 我临行前,他说要去找洛阳的世家和勋贵们,将元雍手里的田宅都卖掉,换做军资,毕竟,那些土地我们是带不走的。” 尔朱荣微微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 “刘益守深得我心,知道我们要去河北与葛荣决战,再过几个月入冬,各种军资那是不可少的。对了,这次行动他居功至伟,有没有跟你说,他到底想要什么?” 尔朱荣眯着眼睛问道。 一时间,尔朱兆面色尴尬道:“他就挑中了元雍的一个庶女,叫元玉仪的,那相貌确实是非同凡响,侄儿以为……” “行了,不必说了,都是小事。” 尔朱荣摆摆手道,完全没兴趣听他说下去。 区区元雍庶女,又能如何,别说庶女,就是嫡女,又能如何?没看到元雍等人刚刚已经被丢到黄河里了么。 “这样,你再辛苦跑一趟,负责洛阳城的安全。刘益守无论怎么折腾,都不必去阻止他,随他去闹腾就行了。 你跟他说,等把洛阳的事情办好,我会送他一件大礼。对了,看看这次搜刮的财物中有没有软甲一类的宝物,送他一件防身,也是个意思嘛。” 看得出来,尔朱荣心情很好,不过他依然坚持不入洛阳! “叔父……侄儿并不担心洛阳的情况,侄儿是担心北方的邺城,有可能陷落。” 尔朱兆沉声说道。 洛阳只要有刘益守主持大局,元子攸翻不出什么浪来,可北方还有葛荣号称百万的乱军,你可不能当做那些人都不存在啊! “元颢等人,正在河北与葛荣鏖战。先让他们互相消耗一下,等我们在洛阳补充好军资,调整到最好状态,然后再一击而下!” 尔朱荣眯着眼睛说道。 他原本还要分心洛阳的事情,现在刘益守把那些他不擅长的糟心事办妥帖了,他已经可以静下来去思索怎么应对河北的战局。 现在河北有好几路人马。 其中最大的一路乃是葛荣,实际兵马几十万,有不少六镇子弟都在其军中,威胁极大! 还有朝廷派去平乱的禁军,以北海王元颢挂帅。 以及河北本地世家组成的郡兵,主要集中在邺城,以封隆之等人为首。 葛荣在不断蚕食地盘,封隆之等人屯兵邺城,固守待援。而元颢则是屯兵跟邺城近在咫尺的黎阳,按兵不动。 黎阳位于白河水利枢纽,连接邺城的漳河与黄河,地位非常重要,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不过总体而言,抗击葛荣的人马,都是心怀鬼胎,局势非常不乐观。 “对了,元季瑶想让元莒犁这个贱货对刘益守用美人计,索性这次你也把元莒犁带去洛阳,看看刘益守会怎么做,只当是个考验了。” 尔朱荣若有所思道。 尔朱兆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感觉尔朱荣似乎已经打定主意,也不想再说什么了。毕竟,刘益守跟尔朱荣是“单线联系”的,除了明面上让自己和李虎等人送信外,他自己也有亲信给尔朱荣送信。 这里头定然是有些重要消息,是他尔朱兆不知道的。所以还是不要自作聪明的插嘴比较好了。不过有件事还是得先提出来。 “叔父,我家那个疯女儿,也长大了,我早就想为她寻一门亲事。叔父觉得刘益守此人怎么样呢?侄儿觉得他脑子相当活络,是个可用之才。” 尔朱兆不动声色问道,言外之意便是:老子想招他做女婿。 尔朱荣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洒然一笑道:“这种事情,岂是我们能说了算的。人好不好,你回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么?是她们成亲,不是你成亲啊!” 尔朱荣的意思很开明,尔朱兆却是在心中大骂他无耻! 当初将还未及笄的尔朱英娥嫁给元诩,他尔朱荣一句话可都没问过尔朱英娥!现在倒好,装起大尾巴狼来了啊! “侄儿觉得,按中原的规矩,父母之命就好了。娄昭君那一套,实在是学不得。” 尔朱兆难得倔强了一回。 尔朱荣面色一僵,打哈哈道:“可以的可以的,等他把洛阳的事情办完再说吧,现在正是紧要关头,不能分心。” 第55章 时代变了啊大人 元玉仪迈着优雅的小步伐,走得极慢。她旁边的刘益守感觉自己在跟一只乌龟比赛。而现在已经天黑,这厮走路是给谁看呢?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作?你的优雅步,等进了任城王府再做可以么?” 刘益守不满的说道。 元玉仪尴尬一笑道:“我只是找找感觉,其实还是有些紧张的。” 再怎么受宠,她也不过是个庶出啊,看元莒犁什么境遇就知道了,大家族中,嫡出庶出,完全是两个待遇。 很多人把大家族中的第一房,第二房,或者东房西房这种搞成了嫡出庶出之分。一个家族总要传承分家,假如妻子生了四个男孩,那么依次就是一房(大房)二房等等。 而小妾生的庶子,那就是“无房”,或者将自己的孩子过继给嫡出,但血脉比较单薄的人那里。法理上,这个孩子就不能把生母叫“母亲”,而要叫过继那一房的女主人为母亲,这是非常慎重的伦理要求。 可以想象,元玉仪在家受宠是没问题的,但要说多有地位,抛头露面什么的,完全不可能。这就像元季瑶可以跟尔朱荣谈条件,而元莒犁则完全没有说话资格一样。 今日元玉仪要跟刘益守一起去见任城王府的实际主人,说真的,还真是挺让她惶恐的。 “无妨,你等会越高傲越好,但不要说话。我说什么,你应着便是,明白么?” 刘益守教元玉仪一个乖。 今日为什么要带她去见冯令华? 刘益守只想告诉冯令华,不要狗眼看人低。元雍的女儿,现在也不过是我摆弄的一个玩偶罢了。只要冯令华还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智商能够冷静下来揣摩下,就能体会到其中深意。 “阿郎……你说我父亲他们,现在会怎么样呢?” 元玉仪有些低沉的问道,黑暗中看不清那张精致又未完全长开的俏脸是怎样的表情。 “大概,会被丢到黄河里喂鱼吧。” 刘益守感慨道,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狼吃羊,羊吃草。 老虎吃狼,狼吃不到羊,然后饿死了。 这里面谁对谁错,谁能说个明白? “为什么,不是被直接杀死呢?” 元玉仪喃喃自语问道。刘益守很好奇她为什么对家族的悲剧并不那样伤感,至少跟昨天判若两人。 “大概,是因为,尔朱荣认为,洛阳没有一个好人,所以将尸体喂鱼。以后洛阳这里的人吃到的鱼,就是吃你父尸体长大的,满足了他们内心的一种趣味吧。” 刘益守随便编了个理由。 其实草原民族自古以来都有往河中抛尸祭天的传统,想来元雍等人的下场,就是被“祭天”了。 这么残忍的结局,还是不要直接讲给元玉仪听比较好。 “你没想过为你父他们报仇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 “昨晚就想过。” 元玉仪拔下发髻上的金簪,让头发自然垂到肩膀上,幽幽说道: “昨晚想将它插你眼睛里。” “你可真够黑心,亏我还救你一命。”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 “学得不像么?” “没一点像的,心怀仇恨的人,不是你这样的状态。” 刘益守摇摇头说道。 “哪怕报了仇,我父亲他们,也不会再活过来了,对吧?” 元玉仪轻轻握住刘益守的手问道。 “确实如此。” “所以还是我继续活下去比较重要,不是么?”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你不能说元玉仪的这种想法有什么毛病,毕竟她也只是个弱女子而已。能保全自己,已经花掉了毕生的气运。 要是还想着报仇雪恨……她怎么不去造飞机呢? 在元玉仪身上,刘益守体会到了那种从高处跌落的无奈与无力。爱情,友情,仇恨,这些东西,其实都是时代的奢侈品。 毕竟,活着才有未来可言,只有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觉得自己多了些人生感悟,或许,将来会离底层的那些人更近一些。 …… “母亲,淑鸢现在都不跟我说话了,那要如何是好?” 新一代的任城王元彝,恳求母亲冯令华道:“这门亲事还要一直拖下去么?” 冯令华摇了摇头道:“不会了,今夜我跟刘益守谈过以后,就会让你们先圆房再说。” “可是……她真的很倔啊。” 元彝觉得冯淑鸢的裤腰带有点紧,凭自己的力量很难解开。 “等会跟刘益守谈完,我就会去看她,然后让她喝点米酒。” 冯令华拿出一个小纸包,对元彝说道:“我把这个加在里面,等她睡了以后,你就可以圆房了。” 本不想用这些下三滥的招数,可是自家侄女冯淑鸢似乎对那个刘益守念念不忘,老这么僵持也不是办法。还是早点解决比较好。 “谢母亲成全!” 元彝大喜,拜谢而去。 等他走后,冯令华才长叹一声道:“我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废物来了呢?难道真是造孽太多么?” 她不由得想起以前的很多事情。 孝文帝元宏跟冯家之间的纠葛极深,可惜的是,他的后人,并未继承他身上的雄才大略和改革决心,反而是陷入了一轮又一轮的内卷中。 元彝比他父亲元澄差了许多,元澄好歹也算是孝文帝汉化改革的左右手,他儿子竟然如此废柴,连个不知是何来路的小子都压不住! “夫人,刘益守来了,就在前院。” 任城王府的管事在厢房外柔声说道。 “让他们进来,不要声张。” “喏。” 不一会,刘益守带着盛装出行的元玉仪,款款而入,坐到了冯令华对面。 “你昨天问的事情,我已经问过那些人了,他们都很有兴趣。只是不知道,要交易的话,是怎样个章程。” 冯令华淡然说道。 “昨天给夫人看的只是一部分,还没算元雍的封地。今日所有的田庄,宅院,店铺,工坊,水舂(借用水力去谷壳的装置,乃是此时的战略资源)等,都在这里了。” 刘益守对着元玉仪使了个眼色,后者将她背着的包袱拿下来,打开后将里面厚厚一叠纸摆在冯令华面前。 这似乎比原定的多不少啊,元雍真是有钱! 冯令华微笑点头道:“不错,这位是?” 她指了指元玉仪问道。 居移气养移体,一个人什么气质,跟她的身份是正相关的。除非是故意扮猪吃老虎,要不然什么咖位明眼人一看便知。 “哦,这是尔朱大都督赏赐给我的侍女,元雍的庶女而已。” 刘益守漫不经心说道。 冯令华瞳孔骤然一缩,刘益守刚才那句话里面的信息量极大! 要知道,元雍的妾室,赏给谁无所谓。但他的女儿,得到赏赐的人,可就不是一般受宠了。更何况还是这么年轻,这么如花似玉的美人。 冯令华暗暗揣摩了下,好像除了那双迷死人的大长腿,冯淑鸢在各方面被此女完爆! “美女配英雄啊,你们还真是很般配,很般配。” 冯令华言不由衷的敷衍了一句。 “还有件事,要拜托夫人一下。” 刘益守拱手说道。 “请讲,马上要交易这些田庄,也不在乎那点小事了。” 冯令华笑着说道,心情似乎有点快乐。 “是这样的,元莒犁乃是冯小娘的闺中密友。她现在在河阳关一个人有点寂寞,又不能回洛阳来,所以能不能请冯小娘去河阳关陪陪她呢?当然,这是个不情之请,还请夫人见谅。” 刘益守客气说道。 “那不可能,此事断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冯令华一口拒绝了。 如果说之前,她还可以答应,只是今日都答应儿子了,做母亲的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真的不行么?我觉得,其实是可以商量一下的。” 刘益守脸上带着淡然的笑容,将那厚厚的一叠纸里面,抽出来一张纸,放到油灯上点燃。 冯令华万万没想到对方这么不讲武德,说翻脸就翻脸,一时间竟然愣在当场。一直到那张纸完全烧成灰烬,才回过神来,一脸震惊的看着刘益守! “你怎么敢……” “我就敢啊,我有什么不敢的,又不是我的田。” 刘益守又抽出一张,准备放油灯上点燃! 这一张纸可不是一张地契,而是写着田庄信息的记录!一张纸就代表了很大很大一块地,涉及到很多很多的财富! “夫人,只是去陪陪闺中密友,这个要求,不过分,对吧?” 刘益守晃了晃手中的纸问道,只是脸上的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得可恶至极! “她不是我女儿,我无权决定她去留。你把她叫来问,她愿意走的话,那我也不会说什么。如果她不愿意,那么你也不好强求,对不对?” 冯令华狡辩道。 这就是典型的双标了,当然,人家有这个权力,刘益守也并不否认,并不介意。 他有的只是办法而已,绝非无能狂怒的当喷子。 “来人啊,将冯小娘叫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让她务必来这里一趟,就现在。” 冯令华对守在门外的管事说道。 很快,睡眼惺忪,但衣着尚算整齐的冯淑鸢,被带到这间厢房。当她看到刘益守的时候,瞬间就不困了! “诶?你怎么来看我了?住在这里好无聊啊,我都想去庙里找你玩,可惜不能出去。” 冯小娘说着说着,看到了刘益守身边离风华绝代就差一两年光阴的元玉仪,激动了喊出声来了。 “她……她是谁啊?你又找了一个?你不能这样啊。虽说大丈夫三妻四妾,可你这速度太快了。” 冯淑鸢被彻底打击,容貌被完爆,而且这小娘子比元莒犁还过分。元莒犁怎么说已经长定型了,分数是固定的。 而这位小娘子还没长定型,换句话说,她现在还有无限潜力! “她这么小,你她较劲什么?” 刘益守无语说道,眼前这位的关注点,总是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冯小娘看了看元玉仪不大却很挺拔的胸,又看了看自己“平平无奇”的前胸,自言自语道:“说真的,也不算小了,真的。” “冯淑鸢,元莒犁让你去河阳关陪她,你去不去?去就现在跟着刘益守走,不去那我就回绝他们。” 冯令华话里话外都是在说:不要去。 “诶?去啊,怎么不去。我在洛阳都闷坏了啊,正好出去散散心。姑母,那我就跟刘益守去了啊,不会有事的。” 冯淑鸢想都没想,直接掐断了冯令华最后一丝希望。 “好吧,你跟他们去吧。刘益守,你把那叠纸放这里,带着冯淑鸢走吧。” 冯令华的面色非常难看,但说出来的话,已经不好再圆回去了,只能让刘益守等人离开。要不然,天知道这一位还会烧掉多少写着地契信息的纸张啊。 如果都烧掉了,那么交易也就告吹,这不是冯令华一个人的事情,背后好多人都入局了,把事情搞黄了,你能承担得起么? “那就谢过夫人了,我替元莒犁感谢您。” 刘益守对着冯令华深深一拜,看到对方似乎不耐烦的样子,他才缓缓开口说道:“夫人,世道变了啊,多做点准备,没有坏处。” “那就谢你吉言了。” 冯令华没好气的说道,已经懒得跟刘益守继续说下去,也不想再去看胳膊肘往外拐的冯淑鸢。 …… 任城王府门前,冯淑鸢看着缓缓关闭的府邸大门,心中有种说不清的轻松与解脱,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是不是觉得里面很压抑,怪怪的?” 刘益守意味深长问道。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样。今天听说你来了,我就想跟你一起走了。” 冯淑鸢若有所思道,不过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对了,我问你个问题。” “哈?什么事?” 冯淑鸢一脸迷惑不解。 “你相信我么?” 刘益守很认真的看着冯淑鸢问道。 “相信?我当然相信你啊,从第一次见面以后,我就一直相信你的!” 冯淑鸢脑子很笨,可直觉却异常的灵敏。 “你相信我的话,那,我就会一直保护你!” 刘益守郑重的对冯淑鸢说道,他的认真态度,反而是把冯小娘给吓到了。 “我总觉得是不是洛阳要出什么大事情。” 冯淑鸢嘟哝了一句,走在刘益守跟元玉仪之间,不让他们牵手。 结果两人将她的双手牵住了。 “你们这是……”冯淑鸢一脸懵逼。 “怕你跑了。”刘益守微微点头。 “今晚我们三人要一起睡。”元玉仪十分开心的说道。 “诶?” 第56章 生鱼片没有鱼很奇怪么? 对于任城王元彝来说,冯淑鸢的裤腰带很紧,紧到无论耍什么招数都没办法解开的地步。 但对于刘益守来说,冯淑鸢的裤腰带就不是很紧,而是特别松,松到不用手拉着就会自己掉下来的程度。 金墉城内那间小院的卧房里,冯家小娘一脸不满的看着元玉仪问道:“你不是说阿郎今晚会……那个,三人大被同眠么? 我都不介意这个,他怎么跑了?” 我哪里知道!我爹平时都是喜欢一男二女啊!我以为他也喜欢这种调调呢! 元玉仪面色幽怨道:“可能是他觉得不合适吧。不过你别灰心,他肯定很喜欢你的,绝对。你知道他今天为你做了什么吗?烧掉了一张写满了田庄位置的纸,值好多好多钱了。你知道这些钱可以换多少貌美侍女么? 如果不是为了换你出来,他跟你姑姑早就谈妥了。” 这倒是句大实话,不过刘益守的动机,倒不一定是如元玉仪所说。 元玉仪从刚开开始到现在,一直在帮刘益守说好话,但她自己也认为,好像自家主人,并没有攻略冯淑鸢的想法。真正的情况,可能是相反的,是冯淑鸢想攻略刘益守却找不到好招数。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挺有意思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总有恃无恐。 昨晚在床上听到刘益守说过这句话,此刻元玉仪觉得他应该是一个思想很有深度的人。 她瞥了一眼正坐在床上生闷气的冯淑鸢。心中暗道:这一位就不是了。 而此时此刻,刘益守正在百尺楼的签押房里,跟城内众多将佐开会,部署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元子攸过半个月要召开朝会,任命文武百官。在朝会上,他还会宣读参与胡太后谋逆的叛逆名单,并处置叛逆。 我们要做的,就是让他任命我们需要任命的人,处置我们要处置的人,明白么?”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董卓不就干这事呗。 签押房内众将佐都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微微点头。 “不过这些是我要做的,与你们大部分人都无关。于将军,把洛阳城布局图挂起来。” 刘益守对着于谨点点头道,后者将一张床那么大的洛阳城内坊市布局图,展开挂在墙上。这张图一看就是北魏官府所有,绘制极为详尽,每一条街,每一个坊,甚至坊内的主要结构,都有绘制。 不少地方,用红色的朱笔圈起来了。 “画圈的地方,我会分配到每一队。不同的圈,配给的队伍人数也不同。少的二十人,多的两百人。军令会送到每个人手里,各人所接到的命令也都不同。 希望各位保密,不要探听其他人的军令,也不要把自己的军令给其他人看。一旦行动失败,我将会追究带队主将的责任,请各位知悉。” “谨遵都督号令!” 签押房内众将齐声说道。 “好了,行动前一夜,军令会以字条的形式送到各位手里,我这里有存底,方便事后论功行赏。都散了吧,这些天暂且驻扎金墉城练兵,除了日常巡街外,不许出金墉城。” 等所有人散去之后,于谨走到刘益守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这是要使出雷霆手段,何须如此?” 于谨觉得刘益守有些小题大做了。在朝会上,一样可以用政治手段去实现这些目的。 “我们到这里已经好多天了,元子攸除了一开始外,其余时候,都没有找我们什么麻烦,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刘益守一说,于谨也是回过神来,元子攸也是太安静了点。 “别忘了,城内有很多人支持他,他自有渠道去联络那些勋贵世家。虽然胡太后的人,会在朝会那天被拿掉,但是尔朱大都督在朝中的势力是很薄弱的,在别人的地盘,你怎么玩的过人家呢? 这也是元子攸有恃无恐的地方。 再说了,如果我们在朝会上动手,传出去影响太大,很容易让有心人号召边镇势力勤王。” 刘益守的话很是在理,于谨只能表示赞同。 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带兵在洛阳皇宫里屠戮群臣。 历史上尔朱荣都不敢做这种事,做了,国家就没了,真不是开玩笑。 东汉末年的董卓是怎么死的?说白了,其实就是用自己的短处去对付敌人的长处,空有无敌的军力,却使不出力气来。 于谨叹了口气,元子攸碰上刘益守,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这一位打仗现在看好像没什么特别(没机会展露),可论起耍手腕真是一等一的厉害,不客气的说,绝对是吊打尔朱荣! “兄弟,你想过没有,此事了结后,洛阳群臣应该是恨你我入骨了。” “那又如何?” 刘益守满不在乎道:“有人喜欢我们,就自然有人憎恨我们,做人是做自己,不是做让每个人都满意的老好人。” “说的也是啊,你也应该还有后手吧。” “对,有些朝臣,平日里并没有太多的立场,我们可以拉他们一把。这样尔朱大都督的嫡系,元子攸的余党,再加上这些人,三足鼎立,洛阳就能稳定下来。 到时候,就没我啥事了。” 刘益守吐出一口浊气道:“算是我为这座城积了点德吧。之后大军开赴河北,我就不跟着了,到时候找个机会溜号,于大哥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若是留在尔朱荣麾下,只要不轻易站队,混口饭吃易如反掌。” “唉,也是。这段时间跟着你不用动脑子,我也是乐得清闲,以后可就没这么舒服了。” 于谨伸出手,跟刘益守的右手握一起,狠狠是甩了一甩道:“这些日子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这般操作我若不是亲眼见到,打死也不信游戏还能这么玩。” 于谨现在是有点佩服刘益守了。他布了局,所有的人都是棋子,包括尔朱荣在内。 “无欲则刚而已,我什么都不拿,也就没有弱点。只要你有贪欲,就入了局。 于大哥只是想保命,所以你有没觉得,自己在局中很悠闲呢?” 于谨细细揣摩刘益守的话,发现其中大有深意,越想越是觉得妙。 “是啊,只要不贪,入局就很安全。” 于谨感慨说道。 …… 悄悄的推开门,屋子里轻柔的呼吸声,显示出床上的两个人已经睡着了。刘益守松了口气,说真的,他这几天血气翻涌,还真怕一时冲动就把冯小娘给吃干抹净。 其实倒也不是说一点感觉也没有,只是,马上要杀人家全家(冯妹子至亲早亡),现在就要了对方的身子,与禽兽有何区别?那种重量级的人渣,干的不都是这种事么,先霸占妹子再灭门。 熄灭火把,点燃油灯,刘益守从怀里掏出厚厚的一叠纸,摊开放在桌案上。 “义阳王元略,居然还是尔朱荣内侄(老婆亲兄弟之子),看来是平日里看不起尔朱荣,这次被针对了。” “司空元钦,三公之一,显然难逃一劫。” “武卫将军李神轨,这位是定好了的,上次没死,这回必死无疑。” “任城王元彝,我救不了你啊,救你未婚妻,已经算我积德了,对吧。要不然肯定是十多个人轮流上,那画面我不敢想啊。” …… “黄门侍郎王遵业兄弟,虽然是元子攸的亲信,但是尔朱荣的眼里,他们就是祸害。” “彭城王元劭,元子攸之同母弟元子正。这是元老弟怕兄弟夺权,委托尔朱荣干脏活了。” “其他世家宗亲等,可斟酌添加,但不可减少,名单上之人必杀。啧啧,尔朱荣还想拖我下水呢。” 刘益守深呼吸,将名单收起来,闭着眼睛思索。 元子攸手里,估计也有一份“必杀名单”,而尔朱荣手里的这份“必杀名单”,这二者,大概只是在很小范围内重合。 两份名单中,甚至有些必杀之人,是对方要力保的,比如说元子攸的亲信王遵业兄弟。 刘益守又拿出一份尔朱兆写给他的信,这封信虽然不知道是谁代笔,但行文中的亲切与拉拢,溢于言表。 尔朱兆在信中强调,他安排在元子攸身边的两个卫士,一个是并州人,叫郭罗察,另一个叫叱列杀鬼,高车人,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此二人,皆供尔朱兆驱使,防止元子攸狗急跳墙。但,杀元子攸,乃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此二人的主要作用,是来杀元子攸之兄长元劭,与其弟元子正的! 此事,已经由他尔朱兆负责亲手操办,希望刘益守到时候不要杀错了人,能放开一条道,事后让这两人逃离洛阳。 杀元劭和元子正,是尔朱荣的意思,还是元子攸的意思? 刘益守觉得很有可能是元子攸与尔朱荣的秘密协议,而且这件事,没有更多的知情人了。至于尔朱兆把这件事爆出来,大概是他察觉到有些不安。 “水很深啊。” 这份名单,很多元子攸的亲信都在列。刘益守从怀里掏出一份自己写的名单,不过寥寥数十人而已。 “我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刘益守长舒一口气,洛阳这个危局,如果不是他自己亲手布下的,那真是要把人给吓死。 杀,杀,杀,杀,说来说去,就只有这个字! 元子攸的杀人名单,刘益守虽然还没有拿到,不过也不打算去探查什么了。毕竟,他可没想给元子攸当臣子,来个什么万岁万岁万万岁之类的。 “元彝啊,其实真的不是我在针对你。尔朱荣的必杀名单里面,你排第四位,如果你母亲冯令华能听懂我的言外之意,现在就应该带着你跑路才对。 让我放开一个缺口,还是问题不大的。只是,我显然不能把你从必杀名单里排除掉。” 有时候现实就是这样,明明你没想打算做什么,偏偏别人对你带着无比的敌意。明明你没有想强抢民女后灭门,偏偏不可违抗的上级,要给你摊派这样的任务。 如果没有尔朱荣,冯小娘嫁给表哥元彝,未尝不是一条可以走的路,虽然不见得多幸福,但起码胜在安稳,家中地位也可以保证。 只是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可言,这就是命运!一如当初自己刚刚到这里的时候,如果没遇到崔冏,只怕会被抢到元雍府中,结局难料。 刘益守走到床边,看着二女抱在一起呼呼大睡,口水都把衣衫打湿了,他哑然失笑,俯下身轻轻的吻了两个女孩的额头。 “如果人生中只有岁月静好,那该多好啊。” 他下意识拍了拍藏在胸口的那份“必杀名单”,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房间。 …… 两天后,任城王府里张灯结彩的,庆祝任城王元彝大婚,新娘是出自长乐冯氏,亦是元彝的另一位“表妹”。 其实,如果冯令华想找的话,可以给元彝找几十个这样的“表妹”来,不过冯淑鸢是跟元彝从小玩到大的,感情自然是不一般,那是别的冯氏妹子不能替代的。 刘益守觉得跟元子攸比起来,元彝只能算是个心性不成熟,心胸不开阔的小男生,远远不能算是个“坏人”。 嗯,也可以说,他连做坏人的资格都没有,而刘益守则已经在尔朱荣心中挂了号,算是“出色的资深坏人”。 府内的一间僻静院落里,也摆了好几桌,不过不是菜,而是切好的水果冷盘。气氛也不像是婚礼时的喜庆,而是凝重得要滴出水来。 “尔朱大都督这就是没诚意了。” 一个山羊胡子的老者不屑说道。 在座的都是洛阳的世家豪门派出的代表,或许是家中管账的,或许是有能力的远房亲戚,所谓“正主”,都是顾着矜持,哪里肯见刘益守这种“跑腿之人”呢! “那么,是哪里没诚意呢?” 坐在首席的刘益守皮笑肉不笑问道。 “这些田庄,只有地,没有佃户,那算什么田庄?” 山羊胡子老者不客气问道。 “我们家乡有一种面点,叫公婆饼,你觉得里面会有公婆吗?” 刘益守笑着问道。 这特么的……有些无耻啊! “据说江南有个名酒,叫美人醉,香醇无比。请问这酒里面有美人吗?难道田庄里,就一定要有佃户么?” 刘益守再次反问了一句。 似乎感觉自己有些过分,他清了清嗓子道:“佃户呢,是没有了,但是洛阳城嘛,人可是多的是。” 看到众人都有些意动,刘益守指了指远处说道:“河北动荡,很多灾民,哦,不对,是贼寇,都躲到寺庙里面去了。啧啧啧,这些人要是能安置在田庄里,你们还怕没有人耕田么?” 是这个意思了! 勋贵们或许脑满肠肥,但他们麾下办事的,肯定不缺灵醒人。一个胖乎乎的小胡子中年问道:“可是,寺庙并不好进啊。” “一般情况下是的,但是,如果天子下一道诏书,那就不一样了。至于天子要如何下诏书呢?我这里有一份请愿书,你们轮流看看,合适的话,就在上面按上手印好了。” 第57章 抱歉,我不是针对谁,而是…… 对于很多男人来说,刘益守那张俊朗得过份的脸,实在是很欠揍。 但此时此刻,他开出来的条件太香了。别说揍一拳,能不跪舔,就已经算是定力好了。 各大世家和勋贵宗室派出的代表,都毫不犹豫在那份“请愿书”上按上了自己的手印。 “现在我们来卖期房…我是说卖田庄。虽然没有人,但我们可以先把价格跟份额定下来,然后再一手交地,一手交钱。 段法曹,地契都带来了吧?” “回都督,在这里呢。” 一身文士打扮的段荣,从身边的木箱子里面拿出厚厚一叠地契。 “今天只认购第一批,一旦成交,概不退换,价高者得。 成交以后,就在地契上盖上你们家的印信,然后签名,按手印。到时候尔朱大都督会派人去跟你们交割。 现在第一批认购的是洛阳南边,洛河以南沿河的五百亩地……” 刘益守侃侃而谈,各大世家和勋贵的代表群情激动,时间好像又回到了千年后,售楼先生站在建好的楼盘模型前,介绍着自家预售的楼盘。 什么小区离地铁仅十五公里。 什么楼盘地面地下双停车场。 什么周边名校附属分校在建。 客户一个个哭着喊着把钱送给你,你不收他们都跟你急。 这一刹那,刘益守都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好在他脸皮够厚,面对一个个如狼似虎的“客户”丝毫不怯场。做完介绍后,他便对身边的段荣说道:“段法曹,剩下的细节你跟他们谈谈,我出去透透气。” 傲慢是必须的,因为此刻他才是大爷,如果太谦卑,这些世家勋贵府中的管事之人,反而会怀疑这里头是不是有诈。 有时候,人类就是这么愚蠢跟犯贱。 刘益守感慨的来到院子里最大的一棵桂花树下,结果发现有个穿白纱的年轻男人,正在树下垂泪。 此时北魏婚葬皆穿白纱,服饰上只有细节的些许不同,刘益守定睛一看,这特么的不是今晚的新郎元彝么? “老哥,要不来根华子?” 刘益守走过去轻声问道。 “华子?你在说什么?” 元彝站起身,瞪着刘益守,却很快眼神暗淡下来,想说的话都堵在嘴边说不出口。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不只是战场,情场也一样。想想心心念念的妹子在人家身下婉转承欢,老公老公的喊着,你除了无能狂怒外,还能说什么呢。 更别说冯小娘这种情况,是哭着喊着求睡,比被这男人花尽心思攻略还要不堪。 “老哥,情况跟你想的稍微有点不一样,虽然你们不能在一起吧,不过我跟她也没有那个什么。她现在好好的呢。” 刘益守拍了拍元彝的肩膀说道。 “当真?” 元彝一脸惊喜道。 刘益守摇了摇头:“话虽然不错,但你还是要把眼前的事情顾好,婚礼岂同儿戏?已经有了妻子,就要负担起责任来,别想其他的事情了。” 元彝还想说什么,刘益守接着“安慰”道:“她将来有自己的路,归宿可未必是我,你要是恨我没有必要,也恨错了人。要是对她还有些感情,那就祝福她好运吧。” 刘益守拍了拍元彝的肩膀说道。 元彝沉默了,心中似乎比之前更难受。 之前还有个憎恨的目标,现在听刘益守这么一说,似乎对方也没什么好恨的,一时间元彝感觉内心无比的空虚。 “那个…你以后要对她好一点。” 元彝沉声说道。 “就凭你这句,我会的。” 刘益守重重的拍了拍元彝的肩膀,然后转身便走。 “你答应过我的!” 元彝在他身后喊了一句。 “知道了。” 刘益守头也不回的摆摆手,心里堵得难受。 回到毗邻的小院,这里气氛逐渐热络起来。签订了“认购协议”的世家代表,都是喜笑颜开,好像中了一百万似的。 “那个,军务紧急,还有一柱香时间,你们抓紧啊。” 刘益守也不走过去,而是对着人群喊了一声。 “我来我来!” “我排前面的!” “刚才你做什么去了!” 人群中尚未买地的人更加焦躁了。 “切,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啊。” 刘益守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转身便走,直接走到任城王府门口等段荣。 …… “刘都督,其实在下一直在想个问题。” 回去的路上,段荣笑眯眯的说道。 来的时候黑云压城,回去的时候,已经月明星稀,看起来明天会是好天气。 “唉,段法曹就别卖关子了。”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说道。 “在下最近一直想,我那一岁的庶女,将来给刘都督做妾,不知道还赶不赶得上,哈哈哈哈哈哈。” 平日里不怎么喜欢开玩笑的段荣,哈哈大笑起来,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那行啊,段法曹到时候可别反悔就是。” 刘益守呵呵一笑,没有当真。这种口头花花的玩笑,以后人家落魄,你发达的时候,或许会当一根救命稻草。 只是万一你落魄了,人家发达了,还是忘掉比较好,别太当真。若是当真跑上门去,那就是典型的自取其辱了。 “说真的刘都督,今日在下也算是出了口恶气,其间龉龃,不提也罢。” 段荣意有所指的说道,显然是心情很不错。 平日里段荣说话虽然客气,但都是公事公办,从来不曾“交心”,今天大概是在世家面前显摆了一番,有些得意,所以觉得刘益守这个人还挺够意思的。 六镇的人,很多先辈,无论胡汉,都是北魏的精英人物,当初社会风气不同,戍边乃是光宗耀祖之事,所以后来六镇人才辈出,其实也并非是无根之木。 “洛阳世家勋贵,皆是脑满肠肥之辈,不复先辈之精明悍勇,又贪得无厌,祸事不远矣。”刘益守轻叹一声。 这些人里面,固然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之人。但也有很多不过是享受惯了锦衣玉食,又自认为高人一等的普通人。 比如元彝。 这些人是不是也该死呢?刘益守认为其实是有待商榷的。 但正如命运的齿轮自有规律一样,很少有人能将其逆转。轮到你了,自认倒霉吧。 段荣轻叹一声道:“谁说不是呢?自孝文帝陨落后,党争不断,每次党争,无不是以兵变结束,对失败的一方赶尽杀绝。” 两人唏嘘感慨了一番,都对将会发生的事情讳莫如深。段荣虽然不像刘益守那样知道细节,但从很多蛛丝马迹里面,就能查探出一二来。 等快走到金墉城的时候,刘益守忽然拉住段荣的袖子,从怀里摸出一根金簪,放到对方手里。 “就当我送你那一岁女儿的见面礼了。” 段荣一愣,随即哑然失笑。他收好金簪,拱手行礼道:“那就谢谢刘都督了。” 聪明人,懂的事情都懂,不用说得那么明白。 “对了,现在元雍家产的清点工作,段法曹也做完了,不如现在就回北中城复命吧。高欢那边,应该催你催得很紧了,老是躲着不见,不是太好。” 刘益守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 段荣笑了笑,微微点头道:“那就谢过刘都督了,在下就不进金墉城了,去找他们要匹马,这就回北中城。洛阳城内繁杂军务,也有赖于刘都督了。” “就此别过,咱们后面再聚。” 段荣大大方方的将那金簪收进袖口,拱手行礼后,便自顾自的去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刘益守这才长舒一口气。 今日一番试探才发现,六镇内部哪怕是怀朔镇里,大家也并非是一条心跟着高欢,连根针都插不进去的。 段荣先是一番试探,开玩笑似的,说想跟自己亲近,至于娶他一岁女儿什么的,纯属无稽之谈,要是执着于这个,那可真就输了。 而自己没有拒绝,临别时送金簪,也是意味深长,而段荣亦是没有拒绝好意。 今晚发生了什么没? 其实什么也没发生,这事情说出去谁信? 但往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大家在江湖上行走,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谁是自己的朋友,谁是自己的敌人! 确定了敌我,那其他的事情就好办了。 至于临别时的那些场面话,难道刘益守不跟段荣提,段荣就不会把最近一段时间洛阳发生了什么事情跟高欢讲么?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几句话就卖个乖,何乐不为,又不掉块肉。 只可惜把元玉仪的金簪送走了,其实也是想去去她身上的晦气,让她彻底跟过去告别。 回到百尺楼的签押房里,他摊开那张硕大无比的“洛阳坊市布局图”,看着上面一个又一个触目惊心的红圈,那里似乎有鲜血在慢慢的渗透出来,还散发着血腥气。 刘益守揉了揉眼睛,感觉一阵阵发自内心的疲倦。 其实很多事情在尔朱荣看来,或许他刘某人做得很不错,甚至是可以用“惊天动地”来形容。 然而实际上,这不过是在圈禁和杀人而已,哪怕这些人里面,很多并非无辜之人。 刘益守并未从这些事当中感受到一分一厘的自豪光荣。他只是不得不听命行事而已。 一个莫得感情的高级智能工具人。 他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不让洛阳失去秩序,不要牵连无辜的人进来,顺便,让尔朱荣可以快速的积蓄力量,以平定河北的叛乱,减少动乱持续的时间。 仅此而已。 可是离这个目标越近,他的心就会越发不安,越会感受到自身力量的渺小。 …… 深夜,洛阳皇宫的明光殿内,依然是灯火通明。元子攸像是发了疯一样,坐在龙椅上,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忍不住长叹一声。 “朕还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帝呢。” 他转过头,对一个用刀划花了脸的神秘人说道。 尔朱荣派来监视他的两个莽汉,现在已经被迷晕了,或者说,这两人每天晚上吃过饭以后,就会呼呼大睡,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等朝会那天,我们就会一举将他在洛阳城内的亲信,全部铲除。就在这明光殿内,当场斩杀那些乱臣贼子。 尔朱荣失去了这些人,就像是失去了门轴的铁门一样,任凭有千般力气,也无力施展,最后还是得向陛下妥协才行。 陛下只要得到尔朱荣想要除掉的人名单,就能通过排除这些人,然后根据与尔朱荣的接触次数,判断出谁是他隐藏在洛阳的亲信。” “崔显,元雍不知道你的才华,所以才有今日家破人亡之祸,但朕不一样,朕会重用你的。” 元子攸站起身,他甚至已经看到半个月后的朝会,尔朱荣因为准备不足,而使得他的亲信在此地被屠戮一空的景象。 “所以,事情要办成,关键是要搞到尔朱荣那份名单。我们在洛阳城几乎没有成建制的军力,要做成此事,只能在明光殿动手,因为尔朱荣是绝对不敢在明光殿杀人的!” 脸被刀划得面目全非的崔显,自信说道。 他说得不错,洛阳的明光殿,只有皇帝杀朝臣的,没有朝臣弑君的。当年就是董卓也没干这样的事情。 崔显自从上次被元雍囚禁后,他就逃亡到了皇宫内。此时皇宫已经大乱,胡太后也逃到永宁寺出家,宫里出现了“无政府状态”。 利用混乱,崔显杀了一个太监,换上他的衣服,又用刀划伤自己的脸,被人问起就佯装是被叛逃的禁军(如于谨之流)划伤。 当时宫里都是个人顾个人,也无人盘问他到底是哪个宫殿的太监,一直到元子攸等人到来,崔显这才找机会投靠了元子攸,并献上了第一策:明光殿伏杀尔朱荣亲信! 虽然这个计划有点蠢,但元子攸这个人,本身就是胆大妄为又不计后果之人,居然将崔显引为知己,决定干一票大的! 元子攸很确信,只要杀了尔朱荣在洛阳城内的亲信,那么,对方就不得不跟自己合作,而没有可能再换一个人。 因为洛阳城已经乱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民心思定,再乱下去,河北那边的官军都要造反了! 从某种程度上看,元子攸的妄想,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如果刘益守不在洛阳城的话。 “陛下,您真能拿到尔朱荣的必杀名单么?” 必杀名单这种东西,肯定是存在的,就看是写出来了在纸上,还是藏在心里。 而从尔朱荣根本不敢进洛阳城看,此名单一定是写成了册子,在某个主持洛阳大局之人手里。 那么,这个人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 “如果是别人,朕确实没有办法,可是,对于那个人,朕却是死死的拿捏住了他。”元子攸得意笑道,这笑容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有些森然。 第58章 我就是个莫得感情的工具人 洛阳世家与尔朱荣大军之间的py交易进行得很顺利,不过刘益守已经不再负责这些田庄的销售工作。尔朱荣为了给他减负,特意让城外的高欢和他所统帅部众,进行财货与土地的交接。 反正段荣跟高欢关系好,这两人沟通起来也顺畅。 在很多人,特别是世家中人看来,这是一笔双赢的买卖。尔朱荣根基不在洛阳,要了洛阳周边的土地,只会招来祸端,起不到任何作用。 而洛阳城里的世家勋贵们,则可以利用手里的权力,保住吃进来的土地。同时,名义上支持元子攸登基,实际上该干嘛还是干嘛。如果元子攸在那位置上不折腾,那就让他好好坐着。如果元子攸不听话喜欢瞎折腾,那么他们也能依葫芦画瓢的再换一个。 事实上,自孝文帝死后,北魏的恶性朝堂动乱,已经不止一次发生了。 世家中人在吃进尔朱荣抛出来的利好后,也都认为这场危机到了要结束的时刻了。 这天,土地交接工作已经进行了一大半,高欢将段荣约到洛水岸边垂钓,顺便闲聊。 “子茂(段荣表字)啊,这些日子你一人在洛阳,我心甚为不安啊。不过总算是没出什么事。” 高欢言不由衷的说道。 段荣对他的性格知之甚祥,笑着说道:“其实这次入洛阳城很轻松,甚至比在尔朱大都督麾下还要轻松。 基本上我都不用去想要做什么,都有人给我安排好了。” 那家伙就这么牛掰? 高欢心里有些不痛快,表面上一本正经的问道:“那还好啊。对了,你觉得刘益守此人如何?是不是一块璞玉?” 璞玉? 段荣失笑着摇头道:“这哪里是一块璞玉,这已经是一块光芒四射的美玉,人人都想占为己有。贺六浑,你这是想跟尔朱大都督抢人啊,哈哈哈哈哈。” 段荣得意的笑道:“别想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人抢来了你也保不住的。” “唉!” 高欢叹息了一声,啥也没说。 特么的候景这厮误事,当初我怎么没提前把他给宰了呢? 当初要是能把刘益守弄到麾下,不需要尔朱荣出手,他高欢会亲自捅候景八十八刀,捅到刘益守满意为止。 你看这家伙在洛阳干的这些事,哪怕不是站他那边的,也都会拍手叫好。 要是能弄自己麾下,不出三年,他贺六浑就能把尔朱荣根基挖空!取而代之只是等闲! 可惜了! “刘益守能约束部众,那是因为他们喝了头汤。现在咱们这边的人马,一个个蠢蠢欲动的,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高欢叹息一声说道,满心不甘。 好多事情明摆着的,刘益守带着人去抢了元雍家,几乎搬空了。虽然大家不能打砸抢,但事后分赃,肯定少不了这些人的好处。 而高欢现在带着人与世家交割土地,换回来的东西都是有据可查,白纸黑字的。这里头油水就很少了。 可高欢又不得不做,因为洛阳城内接下来的行动,尔朱兆和贺拔岳部的人,根本没打算让出来! 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既然我们跟刘都督配合得那么好,令行禁止,完全达到了预设效果,那为什么要换高欢的人马上呢?这好像说不过去吧? 对此尔朱荣也没法一碗水端平,因为跟着刘益守,干的少,拿的多,无风险。大家都喜欢跟着刘都督抄家…呃,捉坏人,查赃物。 所以尔朱荣多次否决了高欢的提议,弄得这位一表人才,靠娄昭君嫁妆起家的美男子相当不爽。 主要是刘益守也超帅,还会来事!特么的!这种人要是跟着自己混那就很爽,但是在对头那边,就很不爽了。 “葛荣逐渐做大,威胁河北。你也不必气馁。关键还看怎么积累军功,莫要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啊。你的出路在葛荣身上。” 段荣知道高欢心里不爽,苦劝道。 你跟刘益守有什么好较劲的呢,人家连个势力也没有,只要他不跟着贺拔岳,那就一点威胁也没。 刘益守长袖善舞,但那都不是沙场上见真章的招数,跟你没冲突。 “你说得也对,是我想得太多了,唉。” 高欢有时候就是喜欢钻牛角尖,当有人劝说的时候,他就好了。 两人讨论了一下时局,意见也比较统一。他们都认为现在洛阳的局面,就差一锤定音的关键“一击”,等这波结束,大军也真要北上邺城了。如果邺城被葛荣攻下,只怕河北世家的立场,有可能剧变。 …… “封回……这个人很有意思啊。” 刘益守查看洛阳本地官员的卷宗,按图索骥,找到了很多很有趣的人。 虽然在洛阳这个大染缸里面,能当官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人,哪怕是陈元康,也是贪污受贿不断,下班逛窑子,找小三,玩当妇不亦乐乎。 但不可否认,沉船也有三千钉,哪怕是烂透了的国家,多少也是有些好人存在的,官员里亦是如此。这个叫封回的,就是洛阳快绝种了的好官。 此人曾经当着胡太后的面痛骂她,强调法治的重要性,对于官员犯罪,一定要严惩不贷。当时胡太后听了十分感动和惭愧,然后……她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被封回骂过以后,她既没有收拾这个不听话的官员,亦是没有按照对方的建议去惩罚犯罪的官员,而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第一次读到此人的卷宗时,刘益守简直怀疑是不是眼睛长反了,既不相信胡太后如此懦弱,又不相信对方如此愚蠢!可惜多方打探,尤其是向于谨打听后才知道,这特么居然都是真的! “国家沦落至此,看来并非偶然。” 刘益守揉了揉自己的酸胀的眼睛,打算今日悄悄去拜访一下封回。此人德高望重,很有号召力,如果肯站出来,力量不可低估。 此人任殿中尚书,这个职务,似乎是管理宫廷车驾与库房的。当然,现在元诩驾崩,一朝天子一朝臣,封回本身就七十七岁高龄了,现已回家待业,估计也不会出来当官了。 “怎么请他出山,倒是个麻烦事。”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正在这时,李虎悄悄的走进来,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了半天,然后一脸慎重的看着他。 “此女来者不善,你要小心应付。” “我还能怎么应付?”刘益守苦笑道。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看到有个年轻英武的妹子双手背在后面,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四周,似乎有些不理解为什么刘益守的“办公环境”如此简陋。 “见过尔朱娘子。” 刘益守拱手行礼道。 尔朱英娥一看到他,俏脸立马红到了脖子根,就这么转过身去了。 诶?刘益守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个……刘都督,我父亲让你在洛阳,帮我找些好看的首饰,衣服。这段时间我就住在这里了。”背对着刘益守的尔朱英娥小声说道,语气中带着紧张不安。 诶? 尔朱荣这理由找得太烂了吧?只怕这根本不是尔朱荣的意思,而是妹子自己跑来的。刘益守心中全是问号,这来得太突然,事先完全没打招呼啊! “哦哦,好的好的,我在附近安排一个小院你住下。” 刘益守尴尬的说道。 特么的,这妹子也不是啥害羞的人啊!今天这娇滴滴的几个意思? 刘益守以前听李虎说,尔朱英娥没出嫁前可凶了,硬钢得很。号称是“弓马娴熟”,可以骑马射箭的那种! 一个妹子号称是“弓马娴熟”,这能是害羞的人? “我读书少,你可别……那个,尔朱娘子啊,你一路风尘仆仆的也累了吧。 我去安排热水,让尔朱娘子好好洗一洗,放松一下。没事,我的侍女(元玉仪)来伺候你,你有什么需要,她会告诉我的。” 赶紧的把这妹子唬住,然后找李虎等人商量对策!现在洛阳的事情进行到了最关键时刻,绝不能出半点意外。 天知道这家伙是自己偷偷跑来的,还是尔朱荣派来监视自己的! 刘益守现在做的事情,虽然90%都是尔朱荣想做的,却也有10%是自己的“私货”。 “那就有劳刘都督了。” 尔朱英娥的声音跟蚊子差不多,听起来特别秀气。 半个时辰以后,刘益守将李虎、于谨、贺拔岳、侯莫陈顺等人召集在一起,询问对策。他们也是对尔朱英娥到此茫然不解,那样子看起来完全不像是装的。 主要是这几位现在还未脱掉边镇的质朴风格,要是说了弥天大谎,一眼就能看出来,哪里像刘益守平日里一样,做什么都是不动声色。 “尔朱大都督派人来监视咱们的?尔朱兆回北中城了,这么说也说得过去。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贺拔岳迷惑不解问道。 “澡堂”是刘益守新弄出来的,他们每个人都试过,爽的不得了。估计尔朱英娥在里面一时半会还出不来。不过也不能老是这么拖下去,洗澡就是洗的再爽,也不能洗一整天啊。 “有可能,但也可能是尔朱大都督听了高欢的谗言,怀疑咱们私下里截留战利品,所以派女儿来看一看。谁会防备一个小娘子呢?” 于谨显然是“刁民害朕”的信奉者。不过说真的,高欢现在弹压手下的不满情绪已经焦头烂额,还真顾不上刘益守他们在洛阳城里玩得开不开心。 “会不会,其实只是来看刘都督的呢?毕竟刘都督这么俊朗对吧,而且此番又立下大功,这英雄气概也是有的……” 李虎说着说着,发现众人都用不善的眼光看着自己,他才急忙解释道:“别啊,你们看娄昭君,在城楼上看到正在守门的高欢,就立刻哭着喊着,带着一百匹马的嫁妆,嫁了。 有娄昭君在前,啥事不可能啊?不说别的,刘都督比当初的高欢,那可不知道强哪里去了对吧?” 李虎风流成性,思维经常往下三路走。最近没事就跟元雍府里截留下来的一位舞娘玩到半夜都不睡!他们这么想,确实也是基于自身思维,不是自己要使坏。 正当众人讨论了半天,没什么结果的时候,亭亭玉立的侍女元玉仪,急急忙忙的来到签押房,看着众人都惊艳于自己的美貌,她眼中的得意一闪而过,拉着刘益守的袖子到旁边。 “不必,这里都是自己人,有话但讲无妨。” 刘益守大方的说道。 除了第一夜以外,自己并没有对元玉仪做什么过分的事情,相反,后面他还很关心元玉仪的学业,教她读书和典故,以及做人的道理。 这种事情,刘益守坦坦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真要说呀?” 元玉仪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说吧,没事。” “好吧,其实是尔朱娘子叫我来跟你说一下,她肩膀有点酸,在澡盆里不想起来,要你去给她揉一下。” 然后她就退出方面,对刘益守大喊道:“阿郎快一点啊,奴先去应付着。”说完逃之夭夭! 除了刘益守外,所有人都看着李虎,一副不可思议的面孔。 “咳咳,你看,自古美女爱英雄……”李虎还要再说,刘益守有些尴尬的打断他道:“去去去,你说的那些都是幻觉。 实际上,是我的妾室徐月华,跟尔朱娘子的关系很好,她跟尔朱娘子说,我很会揉肩膀,就是这么一回事,嗯,对,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场所有人都不信,然后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刘益守,好像是在说:你现在是去呢,还是等尔朱英娥出来以后拿你当骑射对象呢。 人家可真会骑马射箭的啊! “呃,我还是去看一下吧,失陪了失陪了。” 刘益守直接匿了,不去不行啊!尔朱英娥因为元诩惨死的事情,吃了不少苦。尔朱荣来洛阳看到女儿这么惨,对她可谓是千依百顺,要什么给什么。 得罪此女,绝非明智之举。 等刘益守走了以后,贺拔岳想了想,拍了拍李虎的肩膀说道:“尔朱大都督好像没有其他女儿了,不过尔朱兆将军还有一个,你可以稍微努力一下。” 第59章 心中有数刘都督 “刘都督,你…进来做什么呢?” 尔朱英娥一脸错愣的看着刘益守问道。 光线美丽而暧昧,在洗浴间内的房梁与四壁,都悬挂着不同花色不同亮度的夜明珠,不仅神秘,而且还可以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让人不自觉的卸下防备。 这也是尔朱英娥没有叫出声,依然还能保持镇定的原因之一。不得不说,饶是尔朱英娥在皇宫里见惯了好东西,也不得不佩服这浴室在简陋中还孕育着非凡的匠心。 俗称:喜欢找事。 当然,刘益守自己不拿元雍府里的一针一线,但是拿点“不值钱”的夜明珠当灯泡来给大家谋点福利,还是无伤大雅的。反正也没几天好潇洒了。 “我弄了点香料,正好撒到热水里。” 刘益守面不改色说道。 尔朱英娥白皙的上半身在水中若隐若现,这里的灯光有些昏暗但依然是看得明明白白,所以刘益守故意不提这一茬。 提了更尴尬! 至于元玉仪,那是今晚睡前要拿竹条打屁股的! 但是现在,刘益守想帮这个不听话的小孩把玩笑遮掩过去。 尔朱英娥未必敢拿刘益守怎么样,然而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好好收拾一下无依无靠的元玉仪,那还是问题不大的。说不定等刘益守回来,这娃就被扔黄河了也不一定。 不能为了撇清自己的责任,而将元玉仪置于危险之中,刘益守可不敢赌尔朱英娥大度。当初他可是听到这位说要杀光尼姑庵里的所有人呢。 尔朱英娥老爹尔朱荣把元玉仪老爹丢到了黄河里,其实想想元玉仪这不大不小的年龄,有些叛逆跟胆大妄为,实属正常。这小丫头打着什么坏主意,刘益守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 男人嘛,要有点容人之量,特别是对一个双亲暴毙,无依无靠的小孩。 “呃,刘都督请便。” 尔朱英娥有点不自在的说道。 当然,她知道自己有点走光,不过一来她觉得被对方看了没什么,本来心里就很喜欢刘益守,二来则是跟刘益守的想法差不多。 很多事情,只要不说破,那么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刘益守将小木盆里的干花抛到大木桶里,浸透了香料的干花沉入热水,开始散发出一阵阵沁人心肺的香气。尔朱英娥情不自禁的舒服呻吟了一声,背靠木桶,彻底放松了下来。 “尔朱娘子这次来,其实不是为了在下吧。” 刘益守慢慢走过去,在尔朱英娥的太阳穴上轻轻的揉捏着。在神秘香气的配合下,尔朱英娥全身都松软下来,脸上出现舒适又迷醉的表情。 “嗯。” 她轻轻的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尔朱大都督应该是想让你嫁给元子攸,但是尔朱娘子又不太看得上这个人。大概是跟尔朱大都督吵了一架,胳膊肘拧不过大腿,所以答应来洛阳好好看一下元子攸再做决定。 其实尔朱娘子不过是想着拖一天算一天,对这个突发状况,既没有准备,亦是不知道将来要怎么办。” 刘益守说得随意,尔朱英娥却大为惊骇! 因为正如刘益守说的那样,之前尔朱荣还答应得好好的,说刘益守这次在洛阳表现好,就考虑一下招为女婿。 结果昨天又毫无征兆的突然变卦,硬是要求尔朱英娥嫁给元子攸,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所以她这次赌气来洛阳,跟尔朱荣说的是看看元子攸如何,实际上根本没想太多,正是如刘益守所说的,拖一天算一天。 “军中诸将皆言刘都督言出随法,说什么话,什么事情就会变真的,唉。” 尔朱英娥轻叹一声,懒懒的躺在木桶里不想动,这按摩按得好舒服啊。 “那些事情,暂时不要去想了。明日我正好要去洛阳皇宫,到时候带你去就好了。不过你要稍微乔装改扮一下。” 刘益守的声音似乎越来越缥缈。 “嗯……嗯。” 尔朱英娥被动的哼哼着,呼吸越来越轻,最后慢慢陷入了沉睡。 刘益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自言自语道:“特么的,元雍这色鬼真是会享受,连这种好东西都有。” 撒到盆子里的干花,有一点安神的功效。如果说像刘益守这样的人在尔朱英娥身边,那就是很好的安睡药剂,让这位风尘仆仆的妹子可以好好睡一觉。 可如果是元雍那种人,尔朱英娥估计就惨了,现在身体软得跟面条一样,想反抗那是不可能的。 这玩意做什么用的,不提也罢。 刘益守慢慢了走了出去,准备叫元玉仪和冯小娘进来给木桶里的妹子换衣服。 他却看不见尔身后面色潮红的朱英娥睁开迷蒙的眼睛,伸出手想抓住刘益守的背影,又无力垂下,只觉得心像是被蚂蚁啃咬一般,躁动得不行。 “你……回来呀……抱我,唉。” …… 深夜,洛阳城内封府的大厅里,精神矍铄的封回老爷子,正在喝着小酒,笑眯眯的打量着孤身前来拜访的刘益守,似乎很高兴的样子。 “刘都督,不瞒你说,老朽看到你,就像是看到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年轻时一样,心里特别高兴,来,满上满上。” 封回亲热的给刘益守又倒了一杯酒。 “呃,敢问封老爷子家有女眷在么?现在洛阳城可不太平。”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封回眼中阴霾一闪而过,叹息道:“我就一个儿子,现在在邺城做官,家中没有女眷。” 没有女眷就好! 现在刘益守非常害怕对他态度好的人,是想要招他做女婿! “老夫当年在安州(今北京密云县)为官,那里靠近边地,民风彪悍,时有塞外胡人入寇。那些人什么德行,老夫早就心知肚明。 如今尔朱荣来洛阳,他是什么人,平日里什么做派,老夫也是有所耳闻。可以这么说吧,如果是尔朱荣主洛阳事,现在洛阳早已血流成河,不似今日之平静。 至于为什么尔朱荣会这么老实,我想答案应该就在你身上。老夫也是有点人脉,知道你这个人。” 封回正色说道。 果然,尔朱荣“进京赶考”,哪怕是请刘益守“代笔”当枪手,也是被有心人看穿了老底。 其实这也很正常,尔朱家族作为北魏西北面的“看门狗”,家中女人如何做派(都去跟北魏各大员联姻去了)不好说,但尔朱家的男人,作风可都是相当“淳朴”的。 打仗就是胡人那一套,攻破某个部落,女人为奴,男人高于车轮的杀掉,矮于车轮的,看不顺眼的为奴,看顺眼的就收为“苍头”,也就是给骑兵老爷扛马槊的随从。 封回对这些事情,显然不是一点都不知道,而是知之甚详。 “好了,言归正传吧。刘都督来找老朽,是有什么事情呢?” 封回放下酒杯说道。他已经算是尽到礼数了,毕竟,别人不知道尔朱荣的军队进了邺城都听刘益守的,他却是知道的。 对这样的人,你无论多么客气都是不嫌多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刘益守不仅送上拜帖,而且是孤身前来。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既然别人给了面子,那就要接着,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 活了七十多岁封回,自然是懂的。 “元子攸,不希望做傀儡,所以想在洛阳多杀点人。封老爷子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刘益守毫不避讳的说出了所谓的“军机大事”。 不过封回倒是没怎么吃惊,想想也是,七十七岁高龄,怎么看都是已经将这个世界琢磨透了,还有什么事情能吓到这样的人呢? “这个老朽倒是没想过,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又觉得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唉。” 封回叹了口气,他经历的事情太多,像刘益守这样的,或许对元子攸要做的事情感觉不适。然而北魏朝廷中枢的现实就是,每次政变后,元子攸要干的那种事情,当权者都会做一遍! 不说别的,胡太后当年,就被权臣元乂囚禁了好几年,在这一波政变当中,不少世家勋贵都挂了。 而几年后,高阳王元雍,又联合其他势力,解决了元乂,让胡太后和元诩能够掌管朝政,形成之前尔朱荣未南下时的局面。 洛阳每次闹腾,都会死一大堆权贵,除了没有尔朱荣这样的强力外援打手外,其他的跟今日之局面并无本质区别。 “可是尔朱大都督,亦是有些要杀的人。” 刘益守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在封回面前晃了晃说道:“名单很长很长,封老爷子,亦是榜上有名。虽然几乎是排在最末尾的。” 刘益守这话,信息量极大,封回也是愣了很久,才微微点头,有点明白对方今日来府上是为了做什么了。 尔朱荣为什么要杀封回呢?难道他不知道,封回这个人,德高望重,很有号召力么? 其实糟糕就糟糕在号召力三个字上面,要不然,尔朱荣发了疯去为难一个七十七岁老人?这么大年纪,就算不杀,又能在人世间晃悠多少年? “元子攸有一些党羽,尔朱大都督有一些亲信,在朝中定然是势成水火。不过如果还有些人,能够缓和一下二者之间的冲突,游离于这两股势力以外,那么,朝局就会趋于稳定。 两条腿的鼎站不稳,三条腿的鼎才能立得住,封老先生觉得是否是这样?” 刘益守笑着问道。 其实,历史上这么做的人,并不止刘益守一人,实现朝局稳定的办法,也并不只是这一种。但封回感觉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很有意思得很。 他是尔朱荣的手下,就算不帮主公,那起码也要去跟元子攸混啊,跑自己这老头家里,能捞到什么呢? “刘都督,你说的道理老朽都明白,只是有一点,我还没看透。” 封回浑浊的眼中有光芒一闪而过,他笑着问道:“就算我做这些,对你刘益守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我们活在人世间,每做一件事,都要为自己谋取直接的好处么?” 刘益守反问道。 封回摇了摇头道:“确实不是如此,你继续说。” “假如世间盗匪横行,那么哪怕你一身武艺,也无法完全保证自己和亲人不受盗匪的伤害。如果你做了一件事,让天下太平了一分,其实也就是间接了保护了自己和亲人。 打个比方,我们单个人,随意往路边的阴沟里尿尿拉屎,觉得无所谓。若是人人如此,那势必瘟疫横行,各处都是臭不可闻。 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还说很多事情与自己无关呢?” 封回微微点头,表情有些动容。 当年他在华州得罪了人,来到安州为官,发现那边“民风淳朴”,一家所有男女老幼,皆是住在很大一间屋子内,夫妻人伦,也是不避讳他人。 于是封回下令,并推行各家以内,分房而居,并卓有成效。 正如刘益守说的那样,那些人在屋子里乱伦,跟他封回有什么关系呢?他只要保证自家人按照正常习惯分开居住,不就完事了么? 这就是所谓“天下大同”,就是所谓的“公心”。你今日有机会坐上了那个位置,所谓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总要去花点心思,做点“正经事”,而不是学元雍那样,只顾着自己去享乐。 北魏朝廷中枢,就是因为元雍这样的人太多,而一点点的腐烂掉的。 “这份名单上的人,我会想办法,从尔朱大都督的必杀名单上去掉。所以也请封老爷子联络一下这些人。十天后的朝会,请务必参加。” 刘益守递给封回写满了名字和官职的两张纸。这些人,是根本没资格参加元子攸登基后第一次朝会的。 但那个时候,刘益守给他们引路,他们自然就能去了。 当然,这件事要好好跟尔朱荣说道说道,在朝会以后!这是他做事所需要承担的一点点风险。 “那好,这件事,我接了。” 封回用那只枯黄的右手,接过刘益守递给他的纸,放到袖口里收好。他躬身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道:“老朽替洛阳百姓谢谢宅心仁厚的刘都督。” 封回是明白人,他很清楚刘益守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可能是有点同情他们这些辛辛苦苦为官清廉的官员,但更多的则是不让洛阳乱起来。 洛阳一旦乱起来,逃难,饥荒,抢劫杀戮,足以毁灭这座城市。 “那就拜托封老爷子了。” 刘益守也是深深一拜,起身告辞。 第60章 她还是个孩子啊 如果说封回还算好说话,那么崔冏老爹崔景哲,态度就相当直接了。 崔府门前,书童模样的下人,将一张纸递给刘益守,随即将门关上,半句话都没有说。 刘益守打开叠起来的纸卷,借着门外灯笼的红光,只见上面写了四个大字: 不必再来! 这四个字极为无礼,几乎就跟打耳光差不多。刘益守已经报上名号,说自己是崔冏的朋友,没想到崔景哲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 表面上看,似乎是“狗眼看人低”,但想想清河崔氏的立场,又有些释然了。 就家世来说,封家差了清河崔氏一大截,所以封回可以给刘益守礼遇,崔氏却要考虑跟尔朱荣的“手下”走太近,会有怎样的政治后果! 要知道,崔冏跟刘益守在一起混的那时候,刘都督可不是尔朱荣手下呢! “罢了。” 刘益守转身便走,封回是主角,崔景哲,只是顺路为之,反正这厮也没上尔朱荣的必杀名单,不管他了。 心事重重回到百尺楼附近的小院,刘益守就看到李虎守在一间厢房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这间院落原本是李虎和新收的小妾过夜的地方,他看刘益守女眷多,就将其让给刘某人了。 “呃,李将军在这做什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 “你猜猜,里面睡着的女人是谁?” 李虎一脸暧昧笑容的问道。 “尔朱英娥呗,还能有谁?” 刘益守恨不得拿麻袋把李虎头套住然后打一顿,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欠揍。 “这你都知道,呵呵,你肯定还有事情不知道吧。” 李虎凑过来,在刘益守耳边低声说了一大段鲜卑语。 “这是啥意思?” 刘益守一脸懵逼问道。 “尔朱英娥睡着了以后,说的梦话。” 李虎脸上带着坏笑,似乎在说:来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没事,谢谢李将军在这里值守,现在我回来了,你去歇着吧。” 刘益守面无表情说道,对于李虎这种蹬鼻子上脸的,他绝不姑息。 除非对方是妹子。 “别别别……我说还不行么。” 李虎嘀嘀咕咕在刘益守耳边说了半天,然后摊开双手道:“具体的意思或许有差,但基本上就是这么回事了,你要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事关女人名节,李将军岂可随意编造?” 刘益守生气的说道。 “北地女子的想法,都很直率的,跟刘都督预计的很不一样。 反正在下是没说谎,走到哪里都是这话。刘都督还是想想要怎么善后吧。” 李虎笑呵呵的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晃晃悠悠的出了院子。 “我信你个鬼!” 刘益守对着李虎的背影呸了一句。 李虎刚才说尔朱英娥睡着的时候,说的那些话,都是极度私密的“闺中密语”。哪怕是徐月华那夜跟刘益守亲热的时候,也没有说太多。 这说出去谁信呢?人言可畏啊! 刘益守不由得担心起尔朱英娥的名节起来。 一个女子刚刚死了丈夫,却做春梦喊着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说着露骨的梦话,这传出去会是个不小的风波。关键是尔朱荣会怎么想? 刘益守感觉自己非常无辜。 他嘴角露出狞笑,捏着拳头来到元玉仪和冯小娘的卧房,果不其然,元玉仪到现在都没睡,紧张不安的坐在床边。 而陪着她的冯小娘已经靠在床头呼呼大睡,似乎是梦见什么好事,脸上都带着笑容。 “今天的事情,你说,要怎么处罚你!” 刘益守轻轻关上门,冷着脸问道。 面对尔朱英娥的时候,他要帮元玉仪把责任扛下来,但是回家以后,该算账就得算账。这是铁的规矩! “她又不是未出嫁的小娘子,你在浴室里玩了她,她快活,你也快活啊,这又有什么不好的? 我这样做是为了你好!有本事的男人哪个不是见一个玩一个?就你最怂!” 元玉仪抬起头,赌气一样倔强说道! 神特么的为了我好,你这三观已经歪到哪里去了? 刘益守气得举起手臂,猛的朝她脸上扇过去。 雷霆一样的掌风,快碰到元玉仪光洁如玉的脸颊时,又变得非常和缓,最后轻轻的在她脸颊上拍了一下,形同抚摸。 “你真是要把我给气死。” 刘益守哀叹道。 “对吧!对吧!我就知道你不会打我的!你最好了!” 元玉仪转悲为喜,兴奋抱起刘益守的胳膊,在他脸上猛亲,留下一连串湿乎乎的唇印。某人用袖口擦了擦脸,指着呼呼大睡的冯小娘说道:“你去把她叫起来。” 很快,冯小娘醒了,有些迷糊的问道:“阿郎这么晚才回来啊,怎么了?” “让元玉仪趴在床上,把她裤子给脱了,然后用柳条打屁股打五十下!记得打之前,要用盐水泡一下,我在外面等着。” 刘益守说出了让元玉仪大惊失色的话。 “别别别,阿郎,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她还是个孩子啊。” 冯小娘将刘益守拉到一边,小声说道:“昨天洗澡的时候我都看到了,元玉仪这小娘子,屁股又白又圆的。用柳条打坏了,留下伤口,那可如何是好?你这样还不如杀她一刀呢。” 冯小娘苦劝道。 听了这话刘益守差点吐血,对某人完全摸不到事情的重点彻底无语。 正因为她还是个孩子,所以才千万不要放过她! 我特么不是要你描述她屁股好不好看,我是要教育她做人做事啊! 听了冯淑鸢话,刘益守血压一阵阵的往上冲。他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看到坐在床边装可怜的元玉仪,叹了口气道:“让她把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等等,这些话抄写五十遍吧。抄一遍抵消掉一鞭子。” 这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冯小娘打你屁股,一个是抄书,你自己选一个。” 惩戒是必须的,因为如果不惩戒,元玉仪以后就会“恃宠而骄”,她认为自己的“终极手段”就是给刘益守侍寝。所以她就会以此为凭,不断的去做一些难以控制,难以揣摩的事情。 最终惹出大麻烦来。 “哼,我宁可屁股被打烂也不会抄书的,你打吧。” 元玉仪趴在床上,故意把屁股翘起来,示意刘益守快动手! “呃,阿郎,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没听过啊。” 冯淑鸢一脸尴尬说道。 她也算是读过书的世家女了,虽然不是嫡系主枝,可是家境那并不算差。结果她都没听过刘益守说的这些。 “这年头没《三字经》?”刘益守愣了下,随即释然。既然没有,那就默写一段出来,写多少算多少吧,好歹以前读书时背过一些的。 《三字经》里面很多是事迹和典故,有些不合时宜。不过还有很多是名言警句,摘抄出来正好。等刘益守花了好多时间,将那些可以摘出来的默写完,二女早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该受罚的没受罚,我这个要实施处罚的,反而写得手酸,这特么什么世道啊!” 刘益守哀叹了一声。 他拿着油灯走到床边,看着元玉仪平静中带着笑意的睡脸,轻声叹了口气。这样就好了,这次就原谅她吧,元雍总算是把徐月华送给了自己,这份恩情在,帮他照顾一下元玉仪,天经地义的吧。 人生在世,大丈夫岂能有恩不报? “仇恨不会自己消失,它只是暂时隐藏起来了,一旦有机会,就会跑出来。”刘益守轻轻抚摸着元玉仪的秀发,感慨道:“又不是尔朱英娥杀你父,你报复在她身上,又能有什么复仇的快意呢? 当然,我这么说也是何不食肉糜一样的肤浅安慰,只愿你能放下那些吧。” 噗的一声吹灭油灯,刘益守慢慢躺在到床上。 院子里只有两间房,尔朱英娥占了他的那间,所以今晚他只能睡这里。总不能过那边去跟尔朱英娥睡吧? 人世间常常有很多苦痛,只有自己可以感受,可以体会,可以承受,可以忘记,而别人是替代不了的。所以每当外人说起那些安慰的话,就好像是:慢慢就习惯了呀,好好生活呀,明天还有希望呀,日子总不是一天天过这样过呀的话。 受伤的人听到了也只是听到了而已,不会有任何的感触,甚至还会反过来责怪说这些话的人。 俗称:站着说话不腰疼。 因为这种“廉价的关心”,永远也无法抚平心上的伤口,倒还不如什么也不说。就像刘益守现在对元玉仪的那样。 关心她的生活,照顾她的起居,注重她的教育,纠正她那不正常的三观。元玉仪感受到了这种关心,她又没能力去回馈这种发自真心爱护。 所以元玉仪选择了走极端。 我不能侍寝,所以我想办法把各种妹子弄到你床上让你爽,这样就算是报答你了。至于那些妹子愿不愿意,事后会不会后悔,那不是元玉仪想操心的事情。 她以前在家里就看到各种侍女被元雍玩,也没见谁要死要活的,更何况,刘益守不知道帅到哪里去了,有哪个女人不想跟他睡呢?元玉仪觉得自己都挺想的。 正因为察觉到她这种危险的思想,刘益守才会想用惩罚的方式让她知道:我需要你做的,不是这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这一轮斗法,很明显刘益守输了,元玉仪非但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反而认为是刘益守不明白自己的“好意”,简直迂腐。 …… 第二天,刘益守顶着黑眼圈,让尔朱英娥换上了一身下仆的青衣,将长发都藏进压耳帽里,又将脸上弄得微微有些脏,掩盖住白皙的肌肤。 如果不近距离看的话,如果不是十分熟悉尔朱英娥的亲人,恐怕很难将她认出来,最多也就看着有点脸熟的程度。 “可以了,我们现在就去洛阳皇宫,如果我没猜错,元子攸现在应该在明光殿呢。”刘益守看着“灰头土脸”的尔朱英娥,满意的点点头说道。 “能不能……不要把我打扮得这么丑?” 尔朱英娥有些不满的说道。然而她又很在意刘益守的看法,还不敢大声呵斥,只能稍稍表示出一点点情绪。 “如果你不打扮,那就太亮眼了。元子攸见过你,肯定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你是要暗地里观察这个人,而不是等着他来献殷勤。 所以暂且忍耐下吧。” 刘益守稍稍安慰了一下尔朱英娥,带着她出了门。 百尺楼离洛阳宫的距离很近,而且这条路是军机重地,根本没什么人走,只是偶尔才能遇到贺拔岳派出的零星士兵在巡逻。 洛阳现在陷入了停滞状态,店铺不开门,行人也近乎于无。倒是各个坊内部,热闹依旧,只是大家都不出坊门而已。 当然,这种状况如果持续时间长了,也是会有大问题的,起码补给就是个麻烦事。 “刘都督,今日你去找元子攸,嗯,天子,有什么事呢?” 尔朱英娥好奇问道,看起来,她也没把元子攸当回事,都是习惯性的直呼其名。可以想象,尔朱荣平日里私下称呼元子攸,应该也是一样。 “洛阳的寺庙里,不干事的和尚太多了,所以要他们吐一些佃户出来,去耕田,这样洛阳周边的土地就不会荒芜了。” 刘益守耐心的解释了一番,听得尔朱英娥连连点头。 她就是喜欢那种有男子气概的大英雄,别人都不敢动寺庙的刀,刘益守就敢,那他就是能人所不能的好汉! “那刘都督打算,用什么办法去做呢?寺庙的和尚,可不好说话呀。” “你这次不是跑出来了么,要不今日见过元子攸以后,下一步就跟着我,看看我怎么从寺庙里掏出活人来,这样就不无聊了,对吧?” “嗯嗯,那样最好了,最好了。” 尔朱英娥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元子攸如何。从她的表情看,这一趟出来似乎并不是单纯的来考察元子攸的。 至少不仅仅是这样。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很快,洛阳宫的正门,就在眼前了。 “等会你不要说话,跟在我后面就好了。” 刘益守对尔朱英娥正色道,后者猛的点点头,一副无比乖巧的模样。 第61章 陛下,您摊上大事了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元子攸此时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看刘益守的眼神,带着漠然。 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变厉害了,但起码这气势比以往充足了很多! “今日你来见朕,有什么事情呢?” 少了往日的愤怒与自得,多了些许无法言明的城府,如果不是刘益守知道元子攸的底细,还真有可能被他唬住。 “这里有一份洛阳城内世家勋贵们的请愿书,陛下虽然有些看不惯在下,不过也还是好好看看再说。” 刘益守双手将“请愿书”呈上,一个小太监从他那里接过,然后递给元子攸! “刘益守,让你身后那个,滚出去,这里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 元子攸指着戴贴耳帽,挡住了头发和耳朵,脸又被故意弄脏,还穿着打补丁,而且宽大看不出身材的青衣布袍之人说道。 那是什么阿猫阿狗,元子攸才一点都不在意,他现在已经是天子了! “慢着,一人为私二人为公,若是没有人证明,陛下污蔑我行刺怎么办?” 刘益守慢悠悠说道。 元子攸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但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又露出微笑,毫不在意道:“无妨,那就让这个人待这里也无所谓了。 对了,洛阳花花世界,很多你没见过的吧,要是遇到什么好的,该拿就拿,该玩就玩,千万别客气,人生很短暂的。” 他这语气像极了后世医生对癌症晚期的病人说的那种:想吃什么就去吃什么,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有什么事情想办就赶紧的,别想太多了。 刘益守装作没听懂,只是拱手行了一礼。他身后的尔朱英娥气得直发抖,不过元子攸只当是这个人有点冷,对此毫不在意。 他的注意力,现在全在这份“请愿书”上。 元子攸逐字逐句的读,怒气渐渐从心底里涌起。 这份请愿书的署名人极多,大多都是洛阳的权贵和世家中人,其中亦是不乏自己的亲信。 上面说高阳王元雍在被抄家以前,跟他们都有田庄土地交易。虽然这种事情是不合法的,但潜规则,陛下您应该懂,洛阳就没有不违法的权贵。 现在他们把财物都给了元雍,结果元雍被抄家,那些土地虽然可以拿回来(毕竟尔朱荣没法占住洛阳周边的土地),但是田庄里的很多奴仆佃户,都跑到洛阳城和周边的寺庙躲起来了。 所以这笔交易还没有完成。 请陛下您下一道圣旨,允许我们或者委托某人(只可能是尔朱荣)去寺庙里讨要这些奴仆,那样就两全其美了。 这份请愿书语气非常客气,要求似乎也很合理,而且貌似也只是需要元子攸下一道圣旨就行了。 看起来似乎完全不是什么大事,甚至根本不值得刘益守亲自来跑一趟。 只不过,这份请愿书,等于说是在纸张背后,写了“元子攸是傻x”这几个字而已! 谁都知道,洛阳世家与权贵们跟元雍的这些所谓交易,只可能是在元雍被抄家以后才发生的,而且是尔朱荣与他们交易的! 但是,白纸黑字在那里,你还能说什么呢?人家是已经把事情办完了啊! 点个头,那你就是天子。不点头,你以为他们就没办法么?到时候人家一样当你是傻子! “土地乃国家所有,岂可私相授受!你们这是欺君!朕绝不会下这道圣旨!” 元子攸猛的一拍御案,这口恶气实在是咽不下去! “陛下,大家都是明白人,您能不能说话实在点?别的不说,彭城王府里那些田庄,你别告诉我都是那些走投无路的农户送给你们的啊。” 刘益守无奈说道,那样子委屈极了。 汉献帝就要有汉献帝的觉悟,哪怕没有董卓,您就不是汉献帝了么? 哪怕没有尔朱荣,您就能在洛阳宫里对天下大事指手画脚了么? 洛阳城的世家勋贵什么德行,你自己,你们家又是什么德行,你是睡觉还没睡醒么? 就好比说封回这样德高望重的官员,他自己没有巧取豪夺,可不能说明他们家没有巧取豪夺啊! 说不定他儿子在邺城周边就有良田无数呢! 魏国中枢的腐败豪奢,那是成片成片,甚至是制度性的!别说是元子攸这样的傀儡,就是汉武帝来了,也得“徐徐图之”。 元子攸喜欢发泄情绪的老毛病又犯了。 “将契书给朕看看!” 元子攸咬牙切齿的说道。 这件事怎么说呢,对于元子攸来说不是什么惊天动地,要死要活的致命一击。 但伤害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这是在提醒元子攸,他的敌人,根本就不止尔朱荣一人。 而且尔朱荣说不定还不是最看不起他的人。 至于刘益守,他只是个跑腿的而已。 “契书我带了几张,给陛下参考一下。主要是数量太多,陛下也看不过来,对吧?” 刘益守从怀里掏出一叠纸,看起来都非常新,不太像是那种放长了时间都纸张枯黄的地契。他轻叹了一声,将这叠纸递给小太监,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方将其送到元子攸面前。 元子攸一看这所谓的“地契”,就怒不可遏,伸手抓住桌案上的玉玺想砸刘益守,结果就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可能也是觉得有点糊弄人,刘益守讪笑道:“高阳王府的地契都很新,我也没有办法对吧?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反正你看双方交易都有凭据。我这里也有呢,保证上面元雍的指印跟他本人一模一样。” 元雍都被丢黄河里了,鬼知道尸体在哪里。你找只猫来盖爪印,说是元雍的也可以啊,说不定元雍生前就长着一双猫爪呢? 元子攸被刘益守气得不行,不过还是没有爆发。毕竟,刘益守只是个办事的而已,他背后站着的,是尔朱荣。 嗯,现在或许还要加上洛阳本地勋贵世家,还有中枢朝臣。 这股力量,废掉自己绰绰有余。说真的,他元子攸真就只有无能狂怒的份。当年汉献帝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类似的事情呢。 刘益守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小太监道:“陛下可以看看,上面写得很清楚,财货跟田庄交易,交割后不再过问。” 他要上前一步,却见元子攸摆了摆手。 “不必了,朕这就下旨,让尔朱荣全权负责此事。具体怎么行动,那是你们的事情,不必报备给朕。” 元子攸有气无力的说道。 看来,他其实也是看清了某些现实。 宫里随时都准备有笔墨,用来下旨。不得不说,进入洛阳宫以后,元子攸也还算做了点正经事,起码将宫禁重新组织了起来,清理了宫殿等等。 表面上看,洛阳宫倒是恢复了几分元气。 想想也是,崔显曾经是给元雍当过管家的人。现在管理一个功能不全的皇宫,那还是绰绰有余的。要知道,元雍就是那种人蠢,逼事还特别多的人。 特别难伺候。 比较起来,元子攸已经是难得的“明事理”了。 此外刘益守注意到,李彧成为站在元子攸身边的亲卫之首,至于尔朱兆留下的那两个莽汉,天知道去了哪里,说不定是被宰了也不一定。 反正也没什么人关注他们,哪怕是尔朱兆,也不过是将这二人当闲棋冷子用。谁能指望在元子攸的地盘,两个脑子不聪明,又没有人支持的亲兵,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来。 不一会,圣旨写好了,用玉玺盖章,本应该交给中书舍人誊写后签名,然后再送到天子这里盖章。但现在宫里的中书舍人早就不见踪影,跟着郑俨一起跑路了。 新的官员还未被选出,那要等十天后的朝会。 总之,反正就是忽悠人的玩意,哪怕没有元子攸背书,这些对土地如饥似渴的洛阳勋贵世家们,也会想办法巧取豪夺,不差这块遮羞布。 拿到法律上未走完程序,但实际上却有效力的圣旨,刘益守将其收好,对着元子攸拱手道:“陛下圣明,那在下这就告退。” “慢着。” 元子攸站起身,慢慢的走了过来。 “朕,其实一直都想教训你。要是不能给你点教训,朕心中会一直不舒服,你明白么?你明明什么都没有,但所有的事情,你都做得比朕好,人人都喜欢你,都说你好。 你成了好人,那朕成了什么?你明白么?” 元子攸年轻又带着些许柔美的脸,变得阴沉无比。 “这些我都明白,所以呢?” 刘益守跟元子攸对视,一点都不虚这个傀儡皇帝。 他是尔朱荣派来负责洛阳一切事宜的“代言人”,哪怕元子攸杀心再重,难道敢动他? 任何关于他刘益守的小事,都会无限度的放大,引起尔朱荣的猜忌。 尔朱荣会想:我放了个替身进来,都被你们给羞辱了,那我自己进来,你们不是会宰了我? 到时候事态就会一发不可收拾。想来元子攸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所以今日刘益守带刀进书房,他都没说什么,也没必要说。反正尔朱荣想杀他也就一句话的事情。 “所以? 我当然知道,动不了你,你多厉害的人啊,早就想到这一茬了。朕不但不能动你,反而要担心你走路是不是摔到了,以免引起尔朱荣的猜忌。 但是,你也小看朕了啊!朕一直在向你学习,学你怎么做事。没错,我是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他呢?” 元子攸指了指刘益守身后乔装过的尔朱英娥说道:“我打断他一条腿,难道尔朱荣会为了你的一个随从,来找我麻烦?” 看到元子攸得意的表情,刘益守不禁有些错愣。 踏马的,还真忘了这一茬了。今天大意了没有闪! “我打断他一条腿,甚至两条腿,尔朱荣既不会为了这个无足轻重的人来找朕的麻烦,又明白了朕不是好惹的。 而人是你带来的,你也在部下面前丢了面子,还不好找朕来报复。 刘益守,你说,这算不算朕在学习你平日里处事的风格?朕是不是思虑很周全?” 元子攸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看起来跟刘益守平时的表情颇有些形似。 某人本来想提醒元子攸几句,想了想,发现槽点太多,几乎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他看了看尔朱英娥,这妹子瞥了自己一眼,居然没站出来表明身份! “人是我带到洛阳宫的,我就要完好无损的把她带出去。要死,我也得死她前面,这是作为男人的担当,与是何身份无关。” 刘益守叹了口气道:“这样吧,我让你打两个耳光,不能他人动手。你爽了,我带着我身后这位离开宫殿,出去就说是我走路摔的。 你要是不同意,你侍卫那里有刀,我腰间也有刀,大不了血溅五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如何?” 说完,他就面色平静的看着元子攸。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到没李彧!你看到没,朕是不是说得没错?朕说他会让站在那里不动让朕来打的,你还不信,是朕赢了吧!” 元子攸脸上的笑容都扭曲了! 他揉了揉拳头道:“好好好,那你就站在原地,朕给你两耳光,今天这事就算了结,不再为难你们。你出去以后,就说是自己摔的。君无戏言,朕说到做到。” 大概是尔朱英娥平日里脾气有点火,到现在都没发火,所以迷惑了元子攸等人,没有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位身上。其实如果仔细看看,再仔细回想回想,元子攸或许会忘,但李彧一定是记得的。 只可惜,他们二人都看着刘益守如何受辱。李彧恨透了那天尔朱荣将元季瑶带去侮辱的事情,连带刘益守也恨上了。 至于元子攸更不必说,刘益守这个人就是他的心魔,他现在做什么事情都是在模仿对方,连笑容都那么像。 “来吧。” 刘益守面不改色说道。 “啪!”“啪!” 他脸上留下两个红印,以及站在他正对面的元子攸那舒爽到爆炸的心情。 这两巴掌说真的并不重,元子攸要的只是羞辱和出心中那口恶气,而且他也知道,两巴掌而已,不可能把刘益守打成残废。 “陛下现在满意了么?”刘益守淡然问道,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刚才那是羞辱。 “满意满意,你们可以走了。” 元子攸得意洋洋的走到御案前坐好,全身的毛孔似乎都在抖擞。 “那就告辞了。” 刘益守不卑不亢的拱手行了一礼,转身便走。 尔朱英娥不动声色的回过头,看了元子攸一眼,随即紧紧跟上了刘益守的步伐。 第62章 背黑锅我来,送死你去 进宫的时候是白面郎君,出来的时候,脸上两个红印子。刘益守看起来对此不是很在意,不过他身边的尔朱英娥,心里却在思索着很多的事情。 “其实,你刚才可以报出亮出我的身份,元子攸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尔朱英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内心有些羞愧难当。刘益守不是什么都不懂,就被元子攸打了两耳光的蠢货,他什么都是明白的,当时双方对视那一眼,已经说明了一切。 刘益守这两下巴掌,完全拜尔朱英娥所赐。如果不是她想看看对方要如何应对的话,元子攸这两巴掌显然是打不到刘益守脸上的。 她一句话,就能让冲突化为无形。难道元子攸还敢打尔朱荣女儿不成?在知道了身份以后!所以今天的事情,说白了是刘益守在暗暗支持自己的“任性”,并且将一切都承担了下来。 “如果两巴掌就能让你看清楚一个人,那么我觉得这两巴掌挨得很值得。毕竟,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你嫁给元子攸这个人,绝对会是一场灾难,对你个人而言。” 刘益守很认真的说道。 不知道为何,尔朱英娥觉得他的眼神很让人悸动,是那种心脏被人紧紧拽住的感觉,让她呼吸困难。 “刘都督,你才是真正的英雄好汉。” 尔朱英娥看着刘益守,眼里全是崇拜与迷醉。 “我哪门子的英雄好汉啊,像条狗那样被人扇耳光,这可是丢人到家的一件事。到了百尺楼,乃至你回到尔朱大都督身边,这件事可要保密,不能说出去的。要不我这面子可就摔地上了。” “刘都督说保密,那我肯定保密不说。” 尔朱英娥点点头说道,之前在洛阳宫像是没表情一样,现在的脸才算是“活过来”了。 虽然刘益守说他很丢人,但尔朱英娥却完全不这么认为。很多事情,都是明摆着的,无论你怎么自嘲,有本事就是有本事,作为当事人,尔朱英娥又怎么感受不到刘益守的伟岸与仗义呢。 这种男人,最是让女人着迷。 尔朱英娥觉得,刘益守说得没错,用两巴掌看清楚一个人,实在是太廉价不过。但是对于她来说,这两巴掌不是看清楚了一个人,而是看清楚了两个人! 这次来洛阳,她把刘益守和元子攸两人都看明白了。 一个是自己心仪的良配,一个是老爹安排的火坑,她都看得明明白白。而且这一趟, 难道是见人就杀、粗鲁狂暴的莽夫,才叫有力量么? 从前尔朱英娥喜欢那种骑射无双的“套马汉子”,只要看起来威武雄壮就行了。可那样的人,在皇权面前,谁又能像刘益守这样,进退有度,不卑不亢? 为什么刘益守可以被老爹尔朱荣委以重任,全权负责洛阳的一切事务?他的力量,并不是来自于身体的气力,而是来自头脑与心智。 那打了刘益守两巴掌,元子攸就是赢家么? 不知道元子攸身边的李彧怎么想,尔朱英娥只觉得他像个无能的小丑一样。就是简单的在发泄自己的情绪。当不能把刘益守怎么样的时候,就把脾气发泄在弱者身上。 甚至还以此为“计谋”,达到自己的目的。 对于这种人,简直不知道要说他什么才好。如果元子攸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把刘益守收拾了,尔朱英娥或许还会高看他一眼。 “刘都督,我这一身,要洗洗才行。” 尔朱英娥指了指自己的脸说道。 刘益守看了看,微微点头,不置可否。尔朱英娥那张有着异域风情的脸,如果白皙的话,那就是顶配,如果脏了,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这女人就是一旦状态不好,颜值起伏就很大的那种,天生的富贵命才能出彩。 “刘都督,今晚,陪我一起沐浴吧。” 尔朱英娥壮着胆子说道,火辣辣的看着刘益守。 “诶?” 某人一愣,半天没回过劲来。 “我是说,像上次那样。” 尔朱英娥加了一句。 “哦哦,你说那个啊。” 刘益守还以为这是尔朱荣家乡的习俗呢,话说真要有这习俗,那可真是够大胆的。 “今日有军务,要晚一点了。” “没事,多晚我都等都督来。” 尔朱英娥意味深长的说道。 …… 百尺楼的签押房里,贺拔岳兄弟、于谨、李虎、侯莫陈顺等人,全都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刘益守。脸上那两个红印,到现在都没消散。 “刘都督,你这是……有些女人,不能用强啊,她们脾气也跟一般女子不同。” 看到刘益守似乎是被女人扇耳光了,贺拔岳“语重心长”的说道。 “兄弟,你这么搞是不行的啊。” 李虎走过来把刘益守拉到门外,嘀嘀咕咕道:“对女孩子要温柔一点,虽然她之前嫁过一次人,但是吧,还是会害羞。你要先亲她,然后再……” 李虎一本正经的跟刘益守讲怎么推妹子,心中也是大感好奇。尔朱英娥明摆着都是求着刘益守去睡了,怎么还会扇他耳光呢? 难道刘益守是个有特殊癖好的人,提出来的要求太过分? 李虎心中有太多疑问,却又不好说。不过这个大嘴巴已经把尔朱英娥暗恋刘益守的事情,宣扬得百尺楼内各大将领都知道的地步了。 “你们都想太多了。” 刘益守摆摆手,他现在只想请李虎喝一杯肥宅快乐水,然后请他闭嘴! “都到了吧,马上大家有活干了。” 刘益守重新走进签押房,让于谨把那副洛阳城坊市图重新挂了出来。 “军资还有些不太够,但是洛阳世家这里已经榨不出什么油来了,毕竟,咱们不能硬抢,元雍的那些田宅,咱们也都是贱卖的,所以,你们懂的。” 刘益守说完,发现众人都茫然的看着他,心中暗怒,这帮人连一个有眼色的都没有(或者故意装傻)。 他扭过头对于谨说道:“于将军,上次你去圣明寺搜捕逃犯的时候,寺庙里面还有金佛的对吧,可气派了吧?” 刘益守拼命给于谨使眼色。 “对对对,那帮和尚一个个都脑满肠肥的,城外还有不少土地,什么都不缺。” 于谨睁眼说瞎话道,心说道希大师的心一定很痛,怎么说都跟刘益守有很多香火情,没想到被这么编排。 寺庙确实是很富有,但并不是所有的寺庙都很富,比如说连方丈都跑路的圣明寺,就是穷得叮当响,现在都已经关门了。 两人绕弯子绕了半天,习惯战场上打打杀杀的这些汉子,都不明白刘益守到底想干嘛。 不过想来终究不花费什么力气,又能大捞特捞的好事就是了。 “于将军,你对洛阳比较熟,洛阳哪个寺庙油水多也知道吧。回头你写一份清单给我,然后我将清单交给洛阳世家勋贵的人。” “喏,我这就去办。” 凭于谨在洛阳的人脉,打听下洛阳哪个庙比较豪横,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贺拔将军,你们最近就辛苦点,派些兄弟,二十人为一队,在洛阳四处闲逛。只要看到和尚,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打。 记得不要将人打伤,更不要出人命就行了。” “呃,那我们要穿什么衣服?” 贺拔岳不解问道。很明显,他们是不能穿军服干这事的,甚至腰牌也要摘下。 “伪装成洛阳城内的混混就行了。只要不穿军服,不穿盔甲,不用刀剑,不用弓箭,不佩腰牌就行。其实很多人都能猜出你们的身份,但那没有关系,依计行事即可。 你们都去办这事吧,李虎将军留一下就行了。” 贺拔岳没说什么,带着侯莫陈顺等几位领军就走了,只剩下李虎一人。 “李将军,你拿着我的信物,去各个世家勋贵家中询问,是他们自己去各大寺庙去要人呢,还是给钱让我们去寺庙抓人。 如果他们自己去,那就不管他们,随便怎么都好,你就解脱了,跟新纳的妾室夜夜笙歌都行。 如果他们不想自己去的话,那你就跑一趟河阳关,问问高欢愿不愿意干这活。高欢要是愿意,就让世家们出钱给高欢,让高欢去洗劫寺庙。 当然咯,你要跟在高欢身边,报出名号来,免得寺庙的人以为是我们做的,懂了么?” 这有什么不懂的! 李虎倒吸一口凉气,想想今天好像到处跟人说尔朱英娥暗恋刘益守的事情,不由得感觉后背有些发凉,生怕刘益守这种“咬人不叫”的狗给自己来那么一下。 这厮太特么的阴险了! 刘益守自己在背后谋划,然后让洛阳城内的世家和高欢出来当坏人。可以想象,刘益守的角色,必定是苦着脸,对着洛阳城内各大寺庙的方丈说“我佛慈悲”这样的话。 然后事情他办了,好人他做了,留下一地鸡毛,都是高欢和尔朱荣的,嗯,还要加上洛阳本地的世家勋贵! 刘益守该不会因为知道我背后说他的事情,把我玩死吧? 李虎不动声色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这是小事一桩啊,相信洛阳世家应该很愿意去找高欢帮忙的。” 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高欢,或者说尔朱荣所部,干完这一票就会离开洛阳,天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但是洛阳本地世家的人,却不得不跟洛阳城内的寺庙打交道。 甚至可以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明火执仗去人家寺庙里要人这种事情,如果你没有高阳王元雍的本事,还是不要做比较好。这年头和尚不好惹的。 他们现在是害怕尔朱荣的威势,不敢做什么事情。可是一旦尔朱荣大军走了,呵呵,天知道那些秃驴会做什么啊。 现在刘益守将这一块的利益放出来,一方面是让尔朱荣好做人,免得没办法平衡高欢和他手下这边的怨气。 另外一方面,也是祸水东引。如果高欢不同意,觉得这种事情对名声不利,那么球就不在他刘益守这边了。 高欢部下,也会对高欢有意见的。所以李虎可以断定,对于刘益守抛出来的“糖果”,高欢是不接也得用头硬接,要不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嗯,放心,这活计很简单的,做完以后,咱们就能在洛阳干一票大的。” 刘益守面色平静的说道,语气里并无一丝兴奋。 “兄弟,你这脸……”李虎欲言又止。 “走路摔的,李将军快去办事吧。”刘益守示意自己想静静。 “你这还真是不走寻常路啊。” 李虎感慨了一句。 刘益守用什么姿势摔的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马上捞好处的机会来了。虽然办事的是高欢,但他这个跑腿的,人家见面了总要给点好处吧? 刘益守还真是个妙人,各方利益都兼顾到了,现在军中谁不喜欢他这样能带大家捞好处的? 这种男人,长得又帅,又会来事,尔朱英娥反推他还差不多吧,怎么会打他耳光呢?没道理啊,她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娘子,只怕被刘益守抱住身子就软得跟面一样,哪来的力气打耳光? 一时间,李虎的脑袋又转到这件事上来了,走路没看道,头盔撞到墙上,眼冒金星。 …… 点着夜明珠的浴室里,大木桶的摆满了浸透着神秘香料的干花,漂浮在水面上。 尔朱英娥软软的靠着木桶,脑子里出现刘益守面无表情(镇定自若)挨元子攸耳光的画面,心中泛起一阵阵的涟漪来。 “真是英雄气概。” 她长叹一声,有些后悔怎么没有早点遇到这等人物。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刘益守双手搭在尔朱英娥的太阳穴上,已经开始轻轻的揉捏。他什么时候进来的,尔朱英娥居然毫无察觉! “刘都督……可不可以,往下面揉一下呢?” 尔朱英娥壮着胆子问道,她已经豁出去了! 今天刘益守要是不从,她就硬上! “下面?下面还要揉吗?” 刘益守捏着尔朱英娥的肩膀,疑惑问道。 “对,我的背啊,腰啊,腿啊,都是有点酸痛的。” 尔朱英娥的声音都有点不对劲了。 “哦,这样啊,我了解了。那你稍等一下,我拿个东西进来。” 刘益守将擦身子用的麻布放在木桶沿上,就直接走了出去。 某病的后遗症爆发,今日咸鱼一天 去年爆发的某病,现在还没好利索,时不时就会背部抽筋。不过我已经算是恢复好的了。 今天老毛病又犯了,咸鱼一天了,只当是过节。 《都督请留步》某病的后遗症爆发,今日咸鱼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3章 吃完原告吃被告(上)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尔朱英娥换上一件丝绸睡袍,靠在床头,看着桌案上的油灯,眼神迷离。 那种悸动而惆怅的感觉似乎更强烈了。 心中有些恨意,却又怎么都恨不起来。只觉得刘益守这个人当真是……让人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才好。 在尔朱英娥心中,血气方刚的刘益守,这回在浴室里,应该是忍不住美色的诱惑,借着按摩的机会,把她全身摸个遍。 然后再顺理成章的把该做的事情做完…那样好事就成了。 可惜,尔朱英娥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刘益守是出去拿东西了,结果后面进来两个粗使婆子和一个风韵犹存,年纪却已然不小的女奴。 至于刘益守本人,到现在都没有再次出现! 那时候粗使婆子将“长椅”放在木桶旁白以后,就出去了,只剩下那位不起眼的女奴,引导着一丝不挂的尔朱英娥趴在有软垫的长椅上。 场景绝对是够香艳的,可惜却是锦衣夜行,抛媚眼给瞎子看。刘益守不在这里,尔朱英娥那妙曼的腰身是给谁欣赏呢? 这不是她想要的呀! 只可惜衣服都被那两个粗使婆子拿走了,她总不能光溜溜的跑出去,所以只能任由着这位年轻时可能颇有姿色的女奴给自己进行全身范围的按捏。 随着按摩的进行,那位女奴将香气沁人的神秘液体涂抹在尔朱英娥身上,然后不断的在她背上抚摸揉捏着,使得这些液体浸润自己的肌肤。 很快,尔朱英娥就体会到她从未料想的意外快乐,整个人都沉浸式的放松了下来。 “你也给刘都督这么捏过么?” 很久之后,全身都松弛得不想动的尔朱英娥慵懒问道,如同一只打盹的猫一般。 好久都没有这么舒服了,如果说刘益守给人按捏算是舒适的话,那么这位女奴的手法,简直可以让人飘到天上。 其实想想也是,元雍的高阳王府中有“专长”的人,那能是一般人么? 说起吃喝玩乐,洛阳城里谁会是元雍的对手? “没有呢,这里的将领我都替他们按过,唯独刘都督没有。倒是他很耐心的问了奴很多按捏的手法,很快就能上手了。 刘都督跟其他人都很不一样,他很喜欢学习呢。” 这位已然不再年轻的女奴感慨的答道。 果然是不一样的么? 尔朱英娥注意到,按摩这种小事,贺拔岳等人就顾着去享受推拿按摩了,其实隐隐鄙视这种“贱业”。 唯独刘益守没有,他倒是很兴致盎然的学习对方的手法。 并且可以活学活用。 这个人真是够厉害的! 尔朱英娥虽然对刘益守“不辞而别”很生气,认为这是对方看不起她!但是又对刘益守安排的“服务”很满意。 这个人,就是个什么都明白清澈的人。 尔朱英娥很容易悟出来,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其实对方早就洞若观火的看出来了。 他没有拒绝,亦是在“陪自己演戏”,但这个人却是很有原则。 甚至可以说是在保留双方面子的情况下,维持住自己的底线,又照顾了对方的情绪。 你能说这种人是坏人吗? “偷汉子没偷着啊。” 坐在床头的尔朱英娥自嘲一笑道,目光暗淡下来。 “我可以进来么?” 门外传来刘益守的声音,其实门虚掩着,一推就开。 “不用了,我已经睡了。” 尔朱英娥赌气说道,其实心中很想让对方进来,嘴里说的话却又是完全不同。 房门被推开,刘益守带着微笑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食盘,上面顶着有一碗粥和一个酒壶。 “先吃点喝点,咱们再来慢慢说。” 刘益守的声音很温和,语气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强硬。尔朱英娥吃了两口粥,又喝了一口果子饮(发酵果汁饮料),便双手放大腿上,压住丝绸睡袍的下摆,以免春光外泄。 之前是为了要勾引刘益守,所以洗澡都不怎么避讳,上半身被看光了也无所谓。 现在却不能自己作贱自己了。这是原则问题。 “其实呢,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说要把尼姑庵里的人杀光,我就在想,这个女人实在是有点可怜。” 刘益守坐到床上,但是离尔朱英娥保持了一个合适的距离。 “一个真正要杀光尼姑庵里的人,是不会大声叫嚣出来的,她只会在心中默默的策划,等待机会。而你显然不是这种人,你只是…因为软弱而故意示强罢了。” 刘益守忍住了没说“无能狂怒”这四个字,有点伤人。 “是…有那么一点。” 尔朱英娥感动的点点头,没想到这事刘益守还记得。 “所以我就在想,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温柔对待你,不会让你遭遇那样的悲惨,当然,是用我自己的方式。” “就像这次你来洛阳,我就想如主人一般,让你高兴的四处玩玩,看看,转一转,忘记那些不高兴的事情。 也只能做这么多了。” “其实你可以……” 后面两个字“娶我”,尔朱英娥说不出口。 “你的意思,我明白的,我一直都明白。” 刘益守将尔朱英娥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轻轻的拍了拍,感慨说道:“你这么美的小娘子,哪个男人会不喜欢呢?” 尔朱英娥大喜,等待着刘益守的下文。 “只是,我跟你在一起,是贪图你妙曼的身子,还是敬畏于尔朱大都督的权势?或者只是无聊想找点乐子? 我是为了什么而和你在一起?如果只是因为你好看,那世间美丽的女子何其多,我终究也会把她们都弄到手的。 这应该不是你所追求的吧?” “换句话说,如果现在我和你一起,不过是想和你玩玩而已。当然,你爹是尔朱大都督,我玩了你,肯定没办法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最后娶你,不过是畏惧于尔朱大都督的权势罢了。 如果是那样,无论我对你多么好,其实都是一种无声的伤害罢了。但我其实是想要温柔对待你的,不能做这么下流无耻的事。 这其中,就包括不让你受到这样那样的欺骗,你明白这个道理么?” 道理是很明白,但能不能接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男婚女嫁,父母之命,并不需要什么感情,只要合适就可以了。我觉得刘都督就挺合适的。” 尔朱英娥睁眼说瞎话道,那意思很明白:就算你是渣男我也要当个辣鸡回收站。 只不过,要是父母之名管用的话,她还跑洛阳来做甚,直接等着嫁给元子攸不就完事了么? 所以说有时候女人都只会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游戏规则,一旦规则对她们不利,那么则会选择性忽视这些。 “随你怎么想了,反正道理就是这些道理了。估计你明天要走,帮我给尔朱大都督送一封信吧。” 刘益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却发现尔朱英娥紧紧拽着他的手不放。 “刘都督怎么知道我明天要回去呢?” “被我这么拒绝了,肯定很难受,还留在这里找不自在么?” 刘益守笑着说道。 尔朱英娥将他的手松开了,接过信,郑重点了点头。她还是能分得清大事的。 “刘都督真是什么都能猜到,我确实是打算明天一早就走。” “那就早点休息吧。我明日军务繁杂,就不去送你了,让冯小娘陪你一起回河阳关吧。” 刘益守站起身就准备走。 “其实刘都督欺负一下我,也没什么的。我不介意,现在就可以。” 尔朱英娥很认真的说道,带着一股倔强。 “但是我介意啊。” “欺负一个十多岁的小娘子,那算什么本事?我就是骗人也骗不到你头上的。” 刘益守伸出手拍了拍尔朱英娥的肩膀说道:“祝愿你这一生都平平安安的。虽然尔朱大都督定然会经历不少事,但……罢了,忘掉这句吧。请相信我对你的祝福是真心的。”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尔朱英娥对他大喊了一句鲜卑语。 大概是诅咒自己不得好死吧。 刘益守自嘲一笑,背对着她摆了摆手,将房门关上。 他走以后,尔朱英娥起身铺开大纸,在上面写了“刘益守”三个字,越看越是喜欢,内心像是被火焰灼烧一样。 “此等才德兼备,又肯为我考虑的人,要是错过了,下次遇到,难道是下辈子么? 我哪里能让你跑了?娶我这种事,不需要你同意,只要我愿意就行了。” 尔朱英娥自言自语道,她已然有了决断。 刘益守的想法是很好的,但因为来自后世,所以忽略了此时最大的社会习俗。 这年头所有的男人,除了下半身那点事外,谁特么会把女人当回事啊!还管她们喜不喜欢,高不高兴,在不在意?喜欢就想办法搞,不要就随便丢! 就说李彧跟元季瑶,平时好像挺恩爱,结果尔朱荣一来,还不是那啥么? 屋外静谧依旧,却隐约响起了不曾听过的歌声: 我像风一样自由, 就像你的温柔无法挽留, 你推开我伸出的双手, 你走吧,最好别回头。 无尽的漂流,自由的渴求, 所有沧桑,独自承受。 … 我给你温柔,你拒绝接受。 我给你双手,真实的感受。 我给你自由,记忆的长久。 我给你所有,但不能停留。 … 第二天,尔朱英娥在冯小娘的陪同下离开了洛阳,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对刘益守说。然而,这座城市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 “站住,不许跑!” 永宁寺不远的街面上,一群拿着短棍的“青皮”,正在拼命追赶两个永宁寺的武僧,虽然这两人跑得飞快,但追他们的那群人里,有脚力更好的。 很快,这两个武僧被逮住,就在离永宁寺不到一百步的地方,被一群人拳打脚踢,随后,扬长而去。 这已经不是最近的第一起,甚至不是今天的第一起针对寺庙僧侣的袭击事件。 这些天,洛阳治安败坏,有不少成群结队的“地痞流氓”专门挑落单的和尚下手,见面就是拳打脚踢,连原因都不说。 很多大寺庙,也曾试图组织武僧反抗,然而,对方像是有组织一样,一旦被袭击,就会吹哨子招呼更多人过来,到最后,吃亏的还是寺庙这边。 从最开始的小规模袭击,到现在肆无忌惮的打压,傻子也看出不对劲来了。 这些人虽然穿着破破烂烂的难民布袍,虽然身上没有腰牌,没有制式兵器,亦是没有盔甲弓弩等物。 但,只要是眼睛没瞎的人,就能一眼看出来,这踏马的就是如假包换的军队啊! 而且还不是一般临时组织起来的郡兵,而是吃这晚饭,以此为生的“职业军人”。这种人要么是洛阳的禁军,要么是北地镇压民乱的边军。 不过想想洛阳一盘散沙,成份均为洛阳权贵子弟之后,没有武器盔甲,武僧们不揍他们就算好了,想在洛阳兴风作浪,断然没有这个可能性。 那么答案已经是呼之欲出了,除了尔朱荣麾下的那些骄兵悍将外,不可能再有别人。 然而,现在就有个最大的问题:只要尔朱荣,或者负责洛阳城防的那个人,一口咬定不是他手下的人干的。 那么洛阳城内无数佛寺的住持们,就拿他们没办法。 这天夜里,刘益守刚好布置完“军务”,忽然于谨来告诉他,有位得道高僧前来找他。 现在这光景,还能安然无恙的来到百尺楼,刘益守不禁大为惊奇,连忙出门迎接。 “阿弥陀佛,贫僧道育,拜在达摩禅师名下,有事求见施主。” 一位精神矍铄,但身形枯槁的中年僧人,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 果然是高僧!达摩祖师的名字谁没听过啊,虽然这年头还远远达不到后世那种名气,而且他的佛法也被很多寺庙所怀疑和否定,但不可否认的是。 这位是此时的佛界大腕,他的徒弟,也绝非等闲之辈。 有位叫慧可的大佬,为得达摩真传,自断一臂以示诚意。现在达摩的徒弟出马,很显然,刘益守这套“连环计”,效果显著,让那些安心念经的大佬们都坐不住了。 这些真正的高僧虽然没有田宅,也不做龌龊事,但他们的能量,却远比那些普通的寺庙住持要牛逼。 “法不传六耳,大师里面详谈。” “如此甚好,施主有心了。”道育笑呵呵的说道。 第64章 吃完原告吃被告(下) 大师来了。 大师又走了。 之后洛阳的社会治安“消停”了两天后,夜里有个小沙弥给刘益守送来一张字条,上面写着:达摩大师前往嵩山修行,吾等亦同行。 字条没有落款,想想也能猜出来到底是谁的。前两天谈的条件,这些高僧们也拿世俗的寺庙没有办法。正如刘益守当初跟道希大师说的那样,寺庙就是佛祖的脸面,而佛祖不能不洗脸。 所以借着这个理由来敛财,也无人可指责。毕竟,佛祖是天上的,和尚是地上的,只要在地上,那就要吃喝拉撒,就要生老病死,不能不去操心生计问题。 这张字条仿佛是在说:贫僧不管了,你们爱怎么闹腾,随你们去吧。 达摩在北魏很有号召力,哪怕是在佛寺遍地的洛阳,大部分寺庙都对其十分忌惮。达摩带着他的徒弟们一走,刘益守就觉得,是时候了! …… “大都督,我来了!” 北中城外,一个穿着胯裆铠的魁梧汉子,翻身下马,对着出来接风的尔朱荣深深一拜! 此人叫窦泰,统万镇将窦罗曾孙。所谓的“统万镇”,其实就是大名鼎鼎的统万城毁灭后,在其遗址附近建立起来的军镇,跟六镇性质相同。 窦泰父兄皆战死,他带着父兄的遗骸投奔尔朱荣,被委以重任,此番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刚刚完成了尔朱荣之前交待的一个重大任务。 搬救兵! 尔朱荣南下洛阳,兵马不多,虽然都是精锐,但主力全在晋阳周边,尚未收拢。比起他那糟糕的政治才华,尔朱荣的军事才华却是如同天上耀眼的星辰一般,璀璨夺目。 兵贵神速,夺权这种事情事不宜迟!事实上,这个时机,也确实是稍纵即逝。北海王元颢带着洛阳禁军北上平叛葛荣,洛阳城正好空虚。 而胡太后毒死元诩,则造成了一个不可想象的权力真空!元颢要是在洛阳,元诩被毒死,这皇位估计也没元子攸什么事了! 尔朱荣虽然来了,在刘益守不可思议的政治手腕与谋略帮助下,暂时稳定了洛阳的局面。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尔朱荣非常心虚,因为兵力极为不足! 甚至万一有事,元颢杀个回马枪,他都不见得能挡得住! 不过窦泰带着援兵来了,尔朱荣的心就放下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族侄尔朱天光,也跟着一起来了。 如果说之前尔朱荣对入洛阳只有五分把握的话,那么他现在就有十足的把握。边地出身的人,更相信手中的刀,而不是像刘益守那样,习惯于用政治手段去解决政治问题。 你不服?我不需要跟你讲道理,把你杀了就行了。如果都不服,那就都杀了,总有服气的人吧? 这不仅仅是尔朱荣潜意识里的想法,边镇出身的很多将领,都是这么想的。 至于窦泰为什么会被尔朱荣委以重任带援军前来,只一句话就能概括: 他不是六镇出身的!哪怕他跟高欢是连襟,娶了娄昭君的妹妹娄黑女也一样。跟六镇的那批人,始终都是隔了一层的。 尔朱荣将窦泰跟尔朱天光招呼到书房后,就拿出一封已经看过很多遍的信,交给二人轮流传阅。 很久之后,窦泰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有些后怕的说道:“没想到洛阳城内如此多的门道,幸好大都督没有贸然进入。这个叫刘益守的,不简单啊!” 窦泰擅长骑射,有勇有谋,又是孤身一人投靠,所以深得尔朱荣信任。侄子尔朱天光,也是尔朱家脑子比较灵光的,远比尔朱兆要有心机。他把刘益守让尔朱英娥几天前送来的信,率先给这两人看,也是想询问他们的意见。 “这……会不会有点冒险了,我们又多了一万兵马,有什么事情不能摆平?” 尔朱天光满脸疑惑,信里面说得天花乱坠,让他有些不理解。特么的,元子攸小心思那么多,宰了不就好咯?干嘛要陪他玩政治游戏呢? 这个叫刘益守的,真踏马的墨迹。 当然,之前的事情他也听说了,这个人的手腕确实是很厉害的,这点他承认。不过在元子攸登基那天把所有的账全部算清楚,尔朱天光就觉得有点不可理喻了。 现在他们手里拿着魏国最快的刀,有什么麻烦,手起刀落就行了。 “大都督,不需要这么麻烦吧?” 窦泰也是感觉有些啰嗦了。元子攸有些亲信对吧?那还不好办,他带一队人马入洛阳,一个一个逮着,在城门口砍脑袋,不就完事了么? 尔朱荣本来觉得刘益守的办法很好,可听窦泰和尔朱天光都反对,自己心中也有些犹疑起来。 “先不急吧,刘益守现在正在洛阳城内帮我弄点军资。处理完洛阳的事情以后,大军终究还是要北上河北平定葛荣的。” 尔朱荣这话说到窦泰和跟尔朱天光心里去了。元子攸什么的,那都是套路,换个皇帝也是一样。只有大家腰包鼓鼓的,那就一切好说。没钱没物资,你连麾下的军队都控制不住! 从这个角度看,刘益守就是他们最好的“朋友”,有谁喜欢跟善于捞钱的人作对呢? 窦泰跟尔朱天光两人对视了一眼,窦泰拱手问尔朱荣道:“大都督,那末将要怎么做呢?” “这次入洛阳,高欢所部没有捞到什么油水,怨气也很大。他们去佛寺里办事,只怕会惹出乱子来。 所以你们二人带着新来的援军,负责洛阳城外的寺庙,而高欢的人马,则是负责洛阳城内的。” 呵呵,尔朱荣这话可是相当的偏心。 因为此时洛阳城的结构,分为外城郭,内城郭,皇城。除此以外,外城郭和洛河以北还有很大一片区域,属于“城乡结合部”,实际上很多寺庙都在这里呢! 包括大名鼎鼎的白马寺,都是在洛阳城外的。城内油水最厚的,只有胡太后一手建立的“永宁寺”! 从这点上看,其实尔朱荣对于六镇出身的高欢,是有些想法的。但为了控制住六镇,又不得不将高欢放在这个位置上。 要不然,武川镇的贺拔岳,就要做大了!这位微妙的权术平衡,算得上是尔朱荣的得意之作,当然,也是他权术的极限。如果要刘益守来操作,估计还会搞出更多的花样来。 “喏!” 窦泰和尔朱天光两人的兴奋简直是溢于言表。刚刚来就能到洛阳城外的佛寺去抢劫…呃,消灭败坏佛寺名望(刘益守信中原话)的败类,他们简直全身的毛孔都在尖叫! 听说佛寺的金佛,又大又沉。 听说佛寺的佃户,多不胜数。 听说佛寺的女人,又白又嫩……呃,这是别人说的,他们是边镇的土鳖,一点都不知道,一点都没听说过,完全不知道佛寺跟女人有什么关系。 总之,这件事就很好,非常好! “好了,你们来了也不能闲着,李虎在负责这件事的调度,你们听他安排就好了。他让你们去哪个佛寺,你们就去哪个。” 尔朱荣大手一挥,就将事情这样愉快的安排下去了。 窦泰等人领命而去,尔朱荣这才有些苦恼的扶着额头,摇头叹息。 踏马的,尔朱英娥去了一趟洛阳,回来就说死也不嫁给元子攸。还说这次在洛阳跟刘益守在床上玩得好嗨好快乐,简直欲罢不能,搞不好已经有了。 反正,那就是非这个人不嫁了!要不然直接跳黄河,反正离得近。 如果事情是这样,尔朱荣当然会好好考虑一下。 但问题是,他凭着一个lsp的敏锐直觉,再加上能经常看到元季瑶房事过以后是什么神态表情,所以尔朱荣得到了一个很令人惊讶的结论。 尔朱英娥恐怕在洛阳跟刘益守之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她根本就没什么房事,她说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嫁给刘益守编造出来的谎言。 甚至刘益守根本就不想娶她!如果刘益守有那个意思,为什么在送来的信里面一句话也不提? 为什么尔朱英娥连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是鬼祟的,不敢正眼看人。 这只能说明,尔朱英娥就是在单相思啊! 然而正是这样,他尔朱荣才更加为难!女儿偷汉子是一件让父亲难堪的事,但更难堪的事情是,想偷还没偷到! “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呢?” 尔朱荣揉了揉太阳穴,心里想着,好像让尔朱英娥嫁给刘益守也不错,刘益守再差,难道会比给高欢娶娄昭君的时候还差么? “再看看吧,元子攸真是……唉。” 尔朱荣轻叹一声,也是没想到元子攸的幺蛾子如此的多,简直是在作死的路上狂奔,而且迷之自信。 …… 任城王府的禅房里,冯令华将厚厚的一叠“收据”,放到刘益守面前。 “这些都是各家拿出来的粮食布匹,你叫你部下拿着票据,去各家将货物搬走就行了。” 冯令华有些疲惫的说道。 冯小娘没有嫁给儿子,狠狠的打了她这个姑姑的脸,对她在家族内的威信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要知道,这年头,女人出来主事,那是相当不容易的。也就是任城王府的元彝还不能独当一面,才让她出来主持大局。 然而,她越是看刘益守,就越是感觉自己已经彻底老了,不中用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提他的英俊帅气,就说做人做事,几乎是滴水不漏,每一件事都办得妥妥帖帖的。连“当恶人”这种事,他都交给别人去做了,简直不要把自己摘得太干净。 当然,这样做,他也得不到任何好处,因为风险,利益,付出,这些都是成正比的。收益越大的事情,风险就越大,付出就越多,这是毫无疑问的。 大家都看得明白这个问题,可为什么很多人就是阻挡不了心中的贪念呢?这一刻,冯令华想了很多事情。 “那就麻烦夫人了。” 刘益守将这些票据收好,等会回去后交给李虎就行了。先去世家这边吃,要“讨债费”,捞一波钱。 然后放高欢出去咬寺庙的和尚,等那些寺庙被咬得遍体鳞伤的时候,他们就会想起,尔朱荣军中,还有一个“正牌和尚”,嗯,也就是那个在官府挂了号的,圣明寺“高僧”刘都督。 大家都是同行嘛,肯定要比那些丘八好说话,再说刘益守才是尔朱荣命令掌控洛阳大局的人。所以等那些和尚找过来的时候,刘益守就可以再捞一波“保护费”! 让这些脑满肠肥的和尚好好的出出血! 想到这里,刘益守露出微笑,对着冯令华深深一拜道:“夫人最近要是没事的话,往嵩山走走,去拜拜佛也不错,听说达摩大师去了嵩山。 当然,在下也就随口一说。” 去拜佛? 冯令华一愣,洛阳有一千多座纪录在册的佛寺,还不够你拜的,需要到嵩山去拜? “我会的。” 冯令华有口无心的应了一句。刘益守知道她没听进去,微微一笑又行了一礼道:“冯小娘现在很好,她还交了新朋友,夫人可以放心。” 哪壶不开提哪壶,冯令华有些厌恶的摆摆手,示意刘益守快滚!一想到这事,她就感觉很闹心。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拱手告辞,走出府外的时候,发现李虎正在门外等着,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那是夹杂着兴奋,期待,欣喜若狂等等乐观情绪。 如果要解读的话,大概可以解读为一句话:大哥,我们今天砍谁! “票据都收好,交给贺拔岳,然后让他一家一家的去收东西,全都运转到河阳关,明白么?” 河阳关,其实也是个卡着漕运的关卡,换句话说,物资可以从这里顺流而下,到枋头,到黎阳,在那里囤积,以备军需! “知道了,刘都督出马,果然是手到擒来!” 李虎嘿嘿笑道,踏马的跟着刘益守捞钱,比抢劫快多了! “对了,窦泰跟尔朱天光到了北中城,还带了一万援兵,现在我们兵强马壮,根本不怕元子攸了。” 李虎拍着胸脯自信说道。 “我何时怕过元子攸?” 刘益守一脸错愣问道。 李虎想了想,发现眼前这位,好像确实没把元子攸放在心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罢了,你去忙吧,我随便走走。” 刘益守摆了摆手,意兴阑珊说道。他看不出有什么兴奋的,这让李虎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以刘都督这么聪明的脑袋,想不出平定葛荣以后,他会达到一个什么样的官职,会受到怎样的重用么? 不应该呀。 第65章 精明人和聪明人 洛阳百尺楼的签押房,已经成为了刘益守的办公地点,随着他的计划进一步推进,现在刘益守不是更忙了,而是更闲了! 打家劫舍,敲诈勒索的那些事,他是不会做的。而随着那一万援兵和窦泰的到来,尔朱荣定然会膨胀起来,甚至会想……抛开元子攸,自己当皇帝! 真要说起来,尔朱荣自己当皇帝,也不是不可以。他在晋阳坐山观虎斗,等着葛荣打到洛阳来,然后再出兵“勤王”,灭了葛荣,收复河北,以救世主一般的姿态降临。 何愁大事不成? 可是,从一开始,尔朱荣这步棋就走歪了了,选择了一条“为女婿元诩报仇”的路,后面能选的,已经很少,而自己当皇帝,则是下策中的最下策! 你打着为女婿报仇的口号,最后自己当皇帝,你让天下人怎么想?难道还觉得魏国南面,毗邻南梁的那些元氏王爷们找不到借口么? 尔朱荣对此应该是有所警觉的,至少是一开始是这样。可现在他会不会过于膨胀呢?这很难说。 所以这两天刘益守就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要怎么劝一劝这厮,不要学元子攸一样瞎折腾。目前洛阳还能安定,一切慢慢在恢复秩序,已经是很难得了。 如果真要乱起来,洛阳公卿们死了也就死了,北魏在编的中央官员不过七千多人而已,还没尔朱荣现在麾下的军队一半多。 但是连带会死去的无辜者,那就不计其数了,起码以万为单位计算。刘益守觉得,至少这些人是无辜的,不应该被牵连的。 将信写完,放入竹筒用火漆封好,刘益守用食指轻轻敲击着桌案,手下没有军队,在这个时代,话语权就很弱,现在他就感觉很憋屈被掣肘。 然而,现在这个时候,绝非是招募亲信的好时候!要知道,尔朱荣之所以允许他刘都督随意活动,不排斥他跟任何人结交,就是因为他手下没有嫡系军队。 如果他现在跟贺拔岳,或者跟高欢一样,也是尔朱荣麾下的“山头”之一,那么别的不说,就说他这些天多次作死的经历看,哪怕还能活着,恐怕也得夹着尾巴做人,恐怕还不如现在呢! 这就是所谓的事物都是正反两面存在的,当你得到一些权力的时候,你也会失去一些自由与腾挪的空间。 “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一个温柔的声音,一道亮丽的身影,伴随着阵阵幽香而来。元莒犁喜欢用的这种特别的香料洗澡,人还未见,刘益守就知道她来了。 “这里乱,随便坐。” 刘益守还在愣神,随手指了指桌案对面说道。今日元莒犁换上了一件火红的长裙,肩上披着世家少女们喜欢的白纱披肩,白皙的香肩若隐若现。 平日都不施粉黛的她,今日的唇却格外的鲜艳。 这是有备而来啊!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在心中感慨了一番。 元莒犁一点都不避讳的坐到他大腿上,然后笑眯眯的看着他。 “我说随便坐……你就坐我腿上?” “不然呢?你不是说随便坐么?” 元莒犁用食指在刘益守胸前“划线”,暗示的意味非常浓厚。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刘益守将怀里的女人扶起来,牵着她的手就往自己住的小院里走。两人一路来到卧房,刘益守反锁上房门,就看到坐床上的元莒犁,已经褪去了披肩,白皙的肩膀有些晃人眼睛。 其实这已经不是在暗示,而是在明示了。 或者说,她能来洛阳,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你等下啊,我找个东西给你。” 刘益守点燃油灯,从柜子里找出来一本册子,走到床边,将掉在床上的披肩给元莒犁披好。 “你知道吗,每次你要说谎,或者欺骗的时候,表情动作,都特别的难看,很假,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是假的。” 他的话让元莒犁本来微红的脸变得煞白。 “自然一点看着我,我喜欢你原来的眼神。” 刘益守坐到元莒犁对面很近的地方,握住她的手,将那本册子放到她手里。 元莒犁不说话,她感觉很羞愧。 “你姐姐肯定是这样对你说的:嗯,刘益守这个人,我觉得还挺不错的,让他娶你,也不算是辱没家门。” 说道这里,刘益守停了下来,元莒犁抬起头,惊讶的问道:“为什么你跟她说的一个字都不差?”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了。你姐姐元季瑶应该接着说,不过如果刘益守真的想跟你在一起,那一定会表示诚意。你找他要一本记录了洛阳官员的名册,他要是肯给你的话,那我们家的门自然就为他敞开着。 当然了,我知道你喜欢他,所以呢,你们稍微亲密一点,如果你们确定了关系以后,他肯拿出来的话,那也是一样的。 她有没有这么说呢?” 元莒犁捂着嘴,被刘益守给吓到了,因为元季瑶就是这么说的,几乎细节都跟刘益守说得差不多。 “然后她肯定还说,要是他不肯给你,你就假意在他身边当文书,替他抄写。找机会拿到那本册子,然后会有人跟你接应,你把册子交给那个人就行了。 只要这件事办成了,我们也同意他娶你过门,对不对?” 何止是对,元莒犁真是觉得刘益守跟她姐姐元季瑶才是“知心人”。 “你知道你这个人最讨厌的地方是什么吗?” 元季瑶幽幽问道,久别重逢的喜悦,完全被刘益守的直白所打破。 “知道,不过你别说出来啊。” 刘益守笑了笑,用那本册子拍了拍元莒犁的手说道:“册子在这里,不过这本是要还给尔朱荣的,现在我去睡觉,睡着了不知道旁边有人在做什么,趁着这个时间,你就抄上面的名字吧。 以我对你书写速度的了解,应该不到晚上就能抄完,现在开始抄吧。” 他轻轻的亲了下元莒犁的脸说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哦。” 说完,他拿出文房四宝铺在桌案上,然后就自顾自的倒在床上,不一会就传来均匀而悠长的呼吸。 “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元莒犁轻叹了一声,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老实说,她真不是演戏的料,她也知道自己并不擅长此道,只不过……说了都是泪。 果然,姐姐元季瑶看起来很精明,但那点聪明劲在真正有智慧的人眼里,就像是小孩子的玩笑一样! 几乎被人家看到了骨子里。 她看了看桌上的纸笔,有些犹疑。 抄,还是不抄,这是个问题。如果抄了,以刘益守的态度看,将誊写的名册送给到元子攸手里,是没有半点问题的。 但元莒犁总觉得好像很是不妥,因为从直觉上,她就认为这本册子很重要,而且她也知道,其实元子攸一直都想杀刘益守,甚至连尔朱荣都想杀,只是没有机会而已。 这本册子,会不会改变大局? 甚至于把刘益守害死? 刘益守会不会太托大了? 一时间,她也是心乱如麻。 …… 从进洛阳以来,刘益守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每次都是如履薄冰,每次都是刀尖跳舞。像李虎这样的,每天晚上都是在宠妾的床上渡过,而刘益守常常就是在签押房一待一个晚上。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再加上元玉仪跟着冯小娘一起去了河阳关,没人打扰,刘益守连梦都没有坐,等醒来的时候,本来还四周透着亮光的屋子,只有桌案上的油灯闪着光。 刘益守看着元莒犁的背影,越看越是觉得美不可言。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却发现美人正低着头坐在桌案前打瞌睡,面前的大纸上空空如也,一滴墨水也没有。 就连砚台中的墨都已经干了。 居然一个字都没写? 刘益守差点没笑出声来。他轻咳了一声,本来就没睡死的元莒犁立马就醒了,揉着惺忪的眼睛,有些心虚的看着刘益守的脸。 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都给机会你抄了,怎么不写呢。” 刘益守坐到她身边的软垫上,轻声问道。 这话可不好回答。 “只是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好……要是我抄了,交给元子攸,这算不算是背叛和暗算你呢?” 元莒犁小声问道。 “你呀,总是脑子慢人几拍。又不像冯小娘那样什么都不去想,所以每次都不能提前想到,每次都不能应对,每次事后都会后悔。” 刘益守拍了拍她的小手说道:“是不是这样呀?” “你就别取笑我了,直接说啊,我给元子攸这份名单,算不算是背叛你呢?” 元莒犁低声问道,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样。 “要说暗算嘛,那肯定是也有一点。” 刘益守站起身,走到刚才那名册的那个抽屉旁边,又从里面拿出一个“同款”的出来,递给元莒犁。 “这是?” “最近在练字,闲来无事就抄了一份,你要用么?” 这一刻,元莒犁觉得对方脸上的笑容,可以把世上最寒冷的心给融化。 “你这是……” “怕你抄得累啊,不开心么?” 这根本就不是那个问题好吧! 元莒犁一时间都凌乱了,事态的发展,跟姐姐元季瑶的预测,完全不一样! “在某些事情上,我的选择很多,我的手段也很多,可你不一样。 拿到名册,元子攸对付我的手段很有限,你拿不到名册,他对付你的手段却很多。简单点说,如果你拿不到名册,那就死惨了,元子攸甚至会用些手段胁迫你,让我把名册交出来,懂么? 所以把名册交给你,不是你在利用我,而是我在保护你。 很多话,不是在嘴上说说就行了的,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确实……如此。 元莒犁除了说“折服”二字外,已经没办法表达自己的心情与感受。 “可是,你明明已经抄写了一份,还让我自己抄,也挺过分的吧?” 元莒犁撒娇一样搂住刘益守的脖子,双目含情的看着他。 “如果你喜欢抄,就让你抄一份嘛。原则问题我虽然会把持住,可也不介意给你一点小小的惩罚,谁让你居然真的想暗算我呢。 自家小娘子不听话了,阿郎也可以惩罚一下她的。” “哼,就你最坏了,鬼点子比谁都多。” “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刘益守咬着元莒犁的耳朵,小声说道。 …… 永宁寺门外,已经被高欢带着亲信部下给包围了,里三层外三层都点着火把。身材高大的彭乐站在高欢身边,面色肃然。 “大哥,我们为什么要晚上来永宁寺抢劫……呃,找人呢?” 彭乐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高欢瞪了他一眼,小声道:“等会让兄弟们多拿一点,晚上天黑,谁看得见是我们拿的?” 天黑好办事,这是很容易理解的道理。等会带着人冲进去,就说是寻找世家的逃奴,至于有没有,有多少,那还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而且还可以顺便找到什么拿什么。 已经简直不能用“爽”字来形容了! “大哥,没有人开门啊!” 彭乐叫人去敲门,偌大的寺门,纹丝不动,似乎没人听到一样。他们都几乎是在用脚踹了! “这些和尚真是不知死活,兄弟们都要淡出鸟来了,看着贺拔岳他们吃香喝辣也就算了,要是连永宁寺这帮秃驴都敢瞧不起我们,那以后还怎么混?” 高欢英俊的面庞在火把的阴影中显得有些可怖。 “让兄弟们砸门!谁第一个冲进去,给他记功!” 高欢断然下令道。这次段荣找了个由头没来,大概也是觉得高欢吃相太难看,这事只怕是会被人钉在耻辱柱上,以后逢人便说:当年贺六浑入洛阳,那真是巴拉巴拉。 段荣觉得还是刘益守那些套路更稳更爽一些。虽然捞的慢了些,但胜在没有道义风险。 砰!砰!砰!砰!砰!砰! 这次为了敲开永宁寺大门,高欢连攻城用的木槌都让人搬来了。随着一阵又一阵心悸的响声,最后,那铜包木的大门,被撞得变形,最后轰然倒塌。 烟尘过后,高欢就看到门后面站着百余武僧,各个都是手持棍棒,严阵以待。 “来人啊,永宁寺私藏朝廷钦犯,给我搜!若是有人阻拦,杀无赦!” 高欢森然下令道。他麾下虎贲,早就按捺不住,如同潮水一般冲入永宁寺! 第66章 世间本就没什么绝对的公正 噗! 兵器入肉的声音,一个武僧倒在血泊中,他不是最后一个,但却是比较冲动的那个。面对高欢的手下在搬运金佛(空心的),他忍不住要反抗,当然,结局也比较简单。 就是被杀而已。 永宁寺佛堂内,高欢面无表情的看着麾下弟兄们拼了命一样的搬东西,恨不得把佛寺里的那座好几十丈高的佛塔都搬走,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隐隐有点控制不住手下这些如狼似虎的丘八了! 前些日子,刘益守在洛阳城内拼命的捞钱,结果这些钱,多半都是被贺拔岳的手下,还有尔朱荣的嫡系亲信给分走了。 怀朔镇的兄弟们,一点油水没捞到。 后面跟世家交割土地,也不过是玩玩佃户的老婆什么,打打佃户的秋风什么的,没点意思。 想想看,高欢和手下亲信,能瞧得上那些面黄肌瘦,看起来跟芦柴棒一样的佃户女人? 要钱没钱,要爽没爽到,那些丘八们,早就如同强行压住锅盖的沸水一样!表面平静,锅盖下面已经快要炸裂! 今天洗劫永宁寺,他们确实是“捞过界”了,远远超过了尔朱荣说的那些要求。可是高欢能怎么办呢?他是做大哥的啊,做大哥的,就是要带着小弟们吃香喝辣,不然谁跟你混?就凭你长得帅? 连刘益守这个碧莲,都知道要让贺拔岳跟尔朱兆的人马吃饱,他又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正在沉思之中,人高马大的彭乐,一边提着裤子,一边乐呵呵的朝着高欢走了过来。 “嘿嘿,大哥,刚刚真爽!” 彭乐摸摸头道:“元诩的妃子,味道就是不一样。” 啥? 高欢听了一愣,完全不明白彭乐在说什么。 “大哥,后面那个院子里,住了很多女人,都是元诩的妃嫔。刚刚我上了一个美人,爽死了。” 彭乐在高欢耳边悄悄说道。 这种事你踏马也能做? 高欢恨不得拔出佩剑将眼前这个傻x砍死!在寺庙里抢劫,就是闹到尔朱荣那里去,最多也就是个“御下不严”的罪名。 尔朱荣在意的是洛阳公卿,他哪里会在意寺庙里的这帮秃驴! 可是,你要是上了元诩的妃嫔,这话可就有些不好说了。要知道,尔朱荣打着的旗号,是为天子(或者说前任天子)元诩报仇。 这个理由,是堂堂正正,毫无争议的。比起立元子攸为天子这种充满争议的行为,替元诩报仇,惩治胡太后一党,更能凝聚人心。 刘益守能玩到现在风生水起,就是靠的这个。 高欢虽然嘴上看不起刘益守这个人,经常说对方坏话,但心里却是很认同对方手腕与做法的。他只是没机会自己操刀罢了。 结果现在自己一帮人冲入永宁寺,还要把元诩的妃嫔一个个都玩一遍,外人看到了,会怎么想? 他们不会认为高欢想如何如何,彭乐又是如何冲动到处搞事情,他们只会认为,是尔朱荣露出了“真实面目”! 的确,尔朱荣名声不咋地,然而到现在为止,至少他还没公开翻脸。所以这件事只要爆出来,利益受损最大的,就是尔朱荣本人! 那么,当尔朱荣知道这件事以后,他会怎么惩罚“搞事情”的高欢与彭乐等人呢?呵呵,想想都会觉得特别精彩。 高欢额头上渗出一滴冷汗,他不自觉的擦了擦,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高欢心中想的是一回事,口中说的,又是另外一回事。来都来了,哪怕现在打道回府,难道尔朱荣就会不知道么? 先去看看(女人)怎么样吧。 二人屏退亲兵,独自进入了一间封闭的小院,一进去就看到在火把照耀下,五六个容貌出色的美人,正围成团,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而所谓的“正主”,是一个长着一张魅惑脸,看起来一点都不显老的风韵美妇。看姿色,不在娄昭君之下! 高欢目光在对方饱满的胸脯前停留了几秒,随即收回目光,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彭乐看了一眼高欢,又看了看那位气质出众,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的风韵美妇,眼珠一转,拉着高欢的胳膊走到一边。 “大哥,我看那美妇有点意思。要不这样,我把那几个小娘子带走,让兄弟们也都开开荤。大哥跟那美妇去屋子里聊聊,随便聊什么都可以。 等外面的事情办完了,我就来叫大哥,怎么样?” 这个可以有! 高欢心花怒放,表面却不悦道:“我跟她一个妇人有什么好谈的?” 这话让彭乐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我踏马只是跟你说说客套话,男女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还不是床上那点事!但这话又怎么说得出口呢? “呃,大哥想聊什么就聊什么,实在没啥好聊的,一起睡睡觉也是好的。” 彭乐言不由衷的说道。 高欢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在一片哭喊声中,彭乐带着亲兵,将那些已经吓得花容失色的妃嫔们全部带走,就剩下那位风韵美妇人。 “将军这是要对哀家做什么呢?” 一听这话,高欢心中门清,果然,这个女人就是胡太后!之前就听说胡太后在永宁寺“出家”,但奇怪的是,刘益守既没有将其抓到尔朱荣面前,亦是没有私下里处理。 就像是忘记了世上有这个人一样。 以高欢对刘益守的了解,这绝对是有意为之,而不是忘记了。 “胡太后,国家沦落至此,你可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高欢假惺惺的指着胡太后骂道,不管他此刻是怎样的心情,说这话又是什么目的,起码有一点没有说错。 北魏现在弄成这样,跟胡太后的胡作非为,跟她和“面首团”们的瞎搞乱搞,不无关系。 “高将军,哀家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原谅哀家呢?” 胡太后“楚楚可怜”的说道,她经历过的男人,比此时高欢睡过的女人要多多了,一看就能分辨出眼前之人到底是什么货色! “我们去屋子里谈,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高欢冷笑道。 胡太后啊!虽然是个中年美妇,但是!那可是先帝的皇后,外加另一个先帝的老母!且不说能达到什么身体的愉悦,起码这高贵身份给自己带来的那种心理满足,是任何女人都无法给予的! 那么大一个太后,今日他贺六浑吃定了! 至于尔朱荣怎么想,呵呵,日后再说吧。 …… “今天的月亮,有点圆呢。” 元莒犁坐在窗前,抱着刘益守的一只胳膊,身上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件睡袍,脸上满是慵懒无力,还有房事后那种难以言喻满足愉悦。 这是她刚刚羞答答的从少女变成女人? 不不不,她和刘益守已经“打完”了上半场,下半场,以及加时赛。从卧房玩到浴室,又从浴室回到卧房再战。 当日刘益守面对尔朱英娥唯唯诺诺,生怕被对方吃掉。 今日刘益守面对元莒犁重拳出击,唯恐对方跑掉。 那天尔朱英娥想和他做的事情,今日他已经和元莒犁做过了。那天尔朱英娥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也跟元莒犁做过了。 现在的平静和“岁月静好”,只不过是双方全都体力耗尽,已经“玩不动”了而已。 “以前那么一本正经的,今天怎么就如此主动呢?” 元莒犁懒洋洋的问道,顺便亲了下刘益守的脸。 “因为我不是随便的人啊。” 刘益守有口无心的答道,他已经完全进入了“贤者时间”。今夜真是无敌的放纵,这段时间以来的憋屈与压抑,全都一扫而空。 他相信元莒犁应该也有同感,那种疯狂的投入与欢愉,是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 “你轻轻松松的,就把那本册子带了回去,交给了元子攸。如果你是元子攸,你会怎么想?” 刘益守拍了拍元莒犁的小手问道。 想和谁在一起,是因为感情,但什么时候,和谁“办事”,则完全是算计。其实,刘益守也是一个复杂的人。完全感情用事的家伙,怎么可能在尔朱荣手下还吃得开呢? “也是,如果我还是完璧之身的见元子攸,他一定会认为那本册子得来全不费工夫,一定是你的计谋。虽然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但听你这么一说,还是谢谢你。” 元莒犁只是反应经常慢一拍,然而却不是不讲道理的女人。 “源士康,我让他过黄河,去黎阳办事。下一站,我们就去黎阳。” 黎阳在哪里呢? 古代的黎阳郡,就在黄河以北,以枋头为核心的一片地区。这里是从南面进攻邺城的桥头堡! “如果要跑,难道不是南下比较好么?” 元莒犁一脸错愣问道。 “你能想到,尔朱荣也能想到。只要我有南下的心思,马上就会被抓回来。而我要去北方,尔朱荣无论如何也不会怀疑。” 刘益守淡然说道。 他所说的,元莒犁非常确信。 因为尔朱荣想带兵北上歼灭葛荣叛军,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刘益守找个借口去河北,尔朱荣怎么会怀疑呢?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那我呢?” “随我同去,徐月华她们会先走一步,只有你是跟我一起走。” 刘益守握住元莒犁的手,信誓旦旦的说道:“我一定会带你走,谁也不能阻止。” “其实你也不会娶我为妻,对吧?我已经想明白了。” 元莒犁黯然道。 刘益守是聪明人,如果要娶她做老婆,早就开口了。对方一直避而不谈,其实就是对她身份的不接受。 娶了她元莒犁,就是元子攸的嫡系人马,再也不会被任何势力所接纳。而以刘益守对元子攸的了解,这条路就是万丈深渊,神仙都带不动的! 所以无论刘益守多么宠爱元莒犁,他也不可能娶元莒犁为正妻,这根本不需要去怀疑。可能也就冯小娘这样的妹子想不明白,连元玉仪都忽悠不了。 “刘都督!刘都督!出事了!” 门外李虎在拼命的敲门,按理说,他今日不该出现在这里。 而是应该跟高欢在一起! “你去歇着吧,我要去忙一会。” 刘益守在元莒犁唇上轻轻一吻,急急忙忙的穿好衣服就开了门。 李虎满头大汗的,看到刘益守脸上全是元莒犁留下的红唇印,他小声说道:“刘都督,脸擦一擦。” 还好心的递过一张手帕,看来也是“老江湖”了。 刘益守胡乱擦了下,沉声问道:“你怎么不跟高欢在一起,出什么事了?” “刘都督,大事不妙,高欢一把火,把永宁寺烧了!现在火越烧越旺,已经烧了小半条街!” 卧了个槽! 刘益守还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 “刘都督,快走了,边走边说。大家都准备好了!贺拔都督已经带着人先去了!” 李虎的着急不是装出来的。 看来这是真出事了,刘益守万万没想到,高欢是个如此能折腾的家伙,他怎么不杀进洛阳宫呢? 不过也差不太多了,因为永宁寺离洛阳宫并不远。之所以还没烧到宫殿,那是因为风向问题,风还没有往洛阳宫的方向吹。 一旦风向改变,洛阳宫势必受到连累,到时候乐子可就大了! “走!” 刘益守回屋拿起佩剑就走,都来不及跟元莒犁告别。 …… 永宁寺外,高欢和彭乐等人急得如同热锅蚂蚁。他本想一把火将永宁寺烧了,然后谁也不知道他在这里玩过胡太后,也不知道他的手下和兄弟们将元诩的某些妃嫔玩了个遍,也不会知道他们抢了永宁寺无数财宝! 但问题是,踏马的,永宁寺那座特别高的佛塔,为什么木板那么多啊,明明看起来就是石头的啊! 这火刚刚烧起来的时候,他们还嫌不够大,然而现在,他们害怕这场火,将会烧掉整座洛阳城! 早知道就不用从贺拔岳那里要来的猛火油了,这特么也太猛了点吧? “高欢,你好大的胆子,谁允许你烧永宁寺的!” 主干道的北面那头来了一支队伍,打头的人,正是贺拔岳无疑。他身后的那些小弟,一个不缺,全都就位,剑拔弩张。 一时间,高欢也有些语塞。元诩的那些妃嫔,还有胡太后,已经被他和彭乐下令杀了,等大火一烧,毁尸灭迹,谁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偏偏这个节骨眼,贺拔岳来了。 “这些与你无关,我自会跟尔朱大都督亲自禀告!” 高欢将贺拔岳的话硬顶回去了。 “但是你再不救火的话,我保管你等到天亮了以后,就会被尔朱大都督吊在城头旗杆上晒太阳。” 贺拔岳身后传来刘益守的声音,似乎有些疲惫。 第67章 贺六浑渡劫 “李虎将军,你带着一队人,将临近永宁寺的坊全部拆掉。没工具么?看到高欢身后那个撞门的大锤子没?” “贺拔都督,你带着一队人负责疏散周围的人群,有敢围观者斩。” “侯莫陈将军,你负责引导愿意救火的人引水,不要用水去灭火,而是把拆出来的隔离地带弄湿,以免火星引燃其他的坊。” 说到放火,无论是高欢还是贺拔岳所部,都是专业的。他们甚至有专人去做类似的事情。可若是提到救火,这帮人就两眼一抹黑了。 刘益守当仁不让的接过指挥权,指挥城内贺拔岳所部救火。 不得不说,只要方法对路了,控制火势并不太难。现在永宁寺火烧这么大,就是叫消防车来也不好使,只能将周边全部拆除掉,形成一条有效的“隔离带”,然后等着已经烧起来的建筑烧光就完事。 没有第二个办法了。 为什么刘益守不去指挥高欢的人马呢?相信这个时候,他说的话应该还是好用的,而且高欢等人做贼心虚,肯定愿意配合刘益守他们灭火。 真正的原因是:按照各部所接到的任务,负责洛阳城内治安(也包括扑灭火灾)的部队,是贺拔岳的人马。高欢的人,只是到寺庙里“抓逃奴”(抢劫)的。 抓完逃奴,就必须立刻撤出洛阳城。 按照军令,他们无权干涉洛阳城内的其他事宜,除非有尔朱荣的军令。也就是说,哪怕现在高欢带着人溜号了,也没有半点可指责的。 当然,这火到底是不是他放的,那是要在扑灭火灾以后,到尔朱荣面前去扯皮,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空气中传来阵阵肉香,至于是什么,在场诸人都是心知肚明,刘益守有种忍不住要呕吐的强烈恶感。 而高欢和他手下亲信,如彭乐,刘懿等等,都是双目无神,魂游天外,根本不想管这里的任何事,他们只想快点跑路! “高都督,按尔朱大都督军令,你部不得无故在洛阳城逗留。现在救火已经无须尔等,还请速速退出洛阳城。” 刘益守上前一步,对着高欢行了一礼,之后却是把手按在佩剑上。 尔朱荣委托刘益守全权负责洛阳事务,如果尔朱荣麾下各部发生矛盾,只要是在洛阳城范围内,都是听从刘益守调遣。 实在是不能处理的,那就到尔朱荣面前去打官司,概无例外。今天这事,要是严格说起来,刘益守难辞其咎。更别提他今晚是跟元莒犁潇洒放纵去了,说句“因私废公”,几乎没有冤枉他。 听到这话,高欢暗暗松了口气,他真是害怕刘益守找茬,不依不饶。那样,他们跟贺拔岳两军火并在所难免,贺拔岳跟他之间的矛盾,那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明白的。如今正好被贺拔岳找到由头搞事情! 武川和怀朔两镇之间的矛盾,也不是解决了高欢跟贺拔岳,就能当矛盾不存在的。这里头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情仇,以至于双方都不想再用和平的手段去处理了。 刘益守这么说,正合高欢的意思。 “那行,今夜的事情,明天河阳关见大都督以后再说。” 高欢面色沉静的对着刘益守拱手行了一礼,带着彭乐等手下,转身便走,很快,一字长蛇的大军便出了离永宁寺最近的南门。 等高欢他们走远了,贺拔岳麾下众将,也将救火的事情安排下去,集中起来探讨如今的乱局。贺拔岳看了看面无表情盯着燃烧建筑的刘益守,有些痛心疾首的叹了口气。 “咱们入洛阳这么久,一直都好好的。高欢这一来,就是烧杀抢掠,唉。” 贺拔岳有些心疼的说道。 刘益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对于两军军纪的差别,心知肚明。 贺拔岳手下人马已经捞的够多了,人人都是腰包鼓鼓的,他们至于拉下脸来在洛阳烧杀抢掠么?完全没必要啊! 腰包鼓鼓的,自然可以装一装“威武之师”“仁义之师”,扶一下老太太过马路什么的。但是高欢手下的人呢?人家还饿着呢! “刘都督,你不应该这么轻易就放高欢他们走了,这永宁寺的烂摊子,可是得我们来收拾呢。” 李虎满脸不高兴,今天他被叫起来的时候,还在睡在妹子怀里呢。 贺拔岳也转过头来看着刘益守,但是没说话,颇有些探究的意思。 “永宁寺里面住着胡太后,我给尔朱大都督写信,希望他暂时不要去动胡太后,将这个得罪人的事情,交给元子攸去做。 让元子攸公审胡太后,将其赐死。毕竟是先帝母亲,一个做臣子的将其杀害,会引起很多人诟病。尔朱大都督亦是对此认同。” 刘益守长叹一声道:“可如今这事,说不清楚了。我们要是跟高欢闹起来,岂不是在告诉天下人,是尔朱大都督派高欢杀了胡太后?” 原来如此! 高欢杀胡太后的事情,尔朱荣只怕不但不会处置高欢,反而会淡化此事。 幸亏今晚没有趁着机会发难,要不等把事情闹到尔朱荣那里的时候,这位平日里耳根子就软的大都督,天知道会站在哪一边啊! 贺拔岳等人都是后怕不已。 “那……这事就这么算了?” 李虎难以置信问道。踏马的,很明显高欢是先把胡太后和那些元诩的妃嫔们都玩了一遍,事情搞大了没法收拾,抢劫有捞的太多,影响太坏。 所以,不得不放一把火,将所有罪恶都烧干净。 “有句话叫做,只要是没被抓到的犯罪,那就不是犯罪。贺六浑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刘益守幽幽说道。 贺拔岳等人都是默然无语,很难接受这样的结局。因为洛阳混乱的烂摊子,最终都要他们来收拾,而刘益守所维护的洛阳和平局面,已经是摇摇欲坠。 有了高欢开这个头,后面,估计就很难收住了,一切都在加速崩坏! 至少是开始加速崩坏! “我可能一个月都不想吃肉了。” 藏在侯莫陈顺身后的侯莫陈崇嘟哝了一句,说出了这里所有人都在想,但没有人会说出来的话。高欢这回,真的是玩得太过分了点。 整个偌大永宁寺无一活口,也不知道是被杀的,还是被活活烧死的。 高欢为什么要做这么绝? 可能是为了掩盖痕迹,或者是自进军洛阳以来就各种不爽需要发泄,或者是这样那样的原因。六镇出来的人,谁在边镇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高欢这次只不过是把边镇的习惯带到了洛阳而已。 “在下明日去河阳关见尔朱大都督,处理这件事,洛阳诸多事务,就拜托各位了。”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不在这里的于谨,被他派去蹲守洛阳宫大门了。当初还以为元子攸有可能会搞事情,毕竟元莒犁来的时间太过凑巧。 没想到,居然真就是高欢搞出来的破事。 “我与你同去吧,要不各执一词,容易被高欢钻空子。”贺拔岳沉声说道。 搞死高欢,在此一举了,他怎么能不去呢?如果不去,高欢把失火的责任推到武川镇的队伍这边,你以为不可能么? “如此也好。在下要去一下百尺楼的签押房写些文书,永宁寺的废墟,就劳烦各位将军清点了,告辞。” 刘益守拱手离去,贺拔岳麾下众人都是呆若木鸡。李虎想要追上去,却是被贺拔岳拉住了胳膊。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 …… “酒一再沉溺, 何时麻醉我抑郁, 过去了的一切会平息。 冲不破墙壁, 前路没法看得清, 再有那些挣扎与被迫。 踏着灰色的轨迹, 尽是深渊的水影。 我已背上一身苦困后悔与唏嘘, 你眼里却此刻充满泪, 这个世界已不知不觉的空虚, 不想你别去。” 耳边似乎响起了前世的歌曲,百尺楼的签押房里,刘益守将拳头握得紧紧的,又松开,再握紧,又再次松开,直到指尖都发白了。 某位伟人的名言犹在脑中回荡:枪杆子里面出政权。 乱世没有自己的嫡系力量,那是混不下去的,天下之大,也会没有立锥之地。 “既然你们都是禽兽败类,虎豹不堪骑。那……我自己建一支王者之师好了。你们做得到的事情,我要做到,你们做不到的事情,我更要做到,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刘益守用刚学不久的书法,在大纸上写下了“生杀予夺”这四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光这样,我不过是第二个高欢罢了。” 他失笑着摇了摇头,有些不满意,然后又在纸上写了一句话: “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英雄的力量来自人民!” “这句话我很喜欢,那就这句吧。” 刘益守将这张纸撕得粉碎,心中的抑郁一扫而空。 他来到小院的卧房,进去后发现床上的元莒犁还在熟睡,呼吸悠长。结果刚刚躺到对方身边,就被一具温暖而柔软的娇躯抱住了。 “想我了么?” 元莒犁睡眼惺忪的问道。 “想了。” 刘益守闷哼了一声,抱着元莒犁就亲。 很快,床榻就开始剧烈摇动起来。这次他非常的粗暴,似乎把要用在高欢身上的力气,全发泄在了元莒犁身上。 …… 河阳关外,尔朱荣在这里树了一个专门用来处理洛阳事务的军帐,他麾下很多文人都在此地办公。不过此时此刻,除了尔朱荣本人外,这里就只有高欢和他的手下彭乐,刘益守和贺拔岳这几个人而已。 “贺六浑?你是不是不想活了?需不需要我把你脑袋砍下来挂旗杆上?” 尔朱荣面色不善的问道。 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已经知道了。高欢去永宁寺抢劫,对方反抗,然后他就一把火把寺庙给烧了。 至于背地里有什么龌龊,找几个人对一下口供就完事,根本没有什么难的。 弄清事实的本源并不难,但如何善后,那就不太容易了。 “大都督,昨日末将在永宁寺无意间发现他们在窝藏胡太后,那不知廉耻的太后,居然还勾引在下。我一时脑袋发热,就下令把她们都给杀了。 后面又察觉到杀了胡太后影响太坏,大都督名望有亏,所以就一把火将永宁寺给烧了。 真的,大都督,我也没想到火会那么大。” 高欢直接跪下哀求,丝毫没有提彭乐最先玩弄元诩妃嫔的事情。 果不其然,高欢身边的彭乐,对他投来感激的目光。 “你们呢?你们怎么说?” 尔朱荣看着刘益守问道。 “在下昨夜未能控制事态,责任全在我身上,希望大都督不要怪罪高欢,在下愿意辞去都督的职务,由贺拔岳总理洛阳事务。” 刘益守将佩剑双手呈上,丝毫没有提高欢放火的事情,也没有提自己指挥救火的事情。总而言之一句话,就是辞职! “大都督,高欢做的事情,或许情有可原,但影响太坏了,如果不处置,军中效仿者恐怕不知凡几,请大都督三思。” 贺拔岳拐了个弯告刁状! 尔朱荣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处置才好。 “高欢永宁寺纵火,打二十军棍以儆效尤。关押北中城等候发落。 贺拔岳救火有功,暂且记下,等击破葛荣后一起算。你们都退下吧。” 尔朱荣疲惫的摆摆手说道。 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不痛不痒的结果,军帐内的彭乐差点没笑出声来。众人都退下之后,只有刘益守被单独留了下来。 “此事你怎么看?” 尔朱荣沉声问道。 他已经不关心高欢是出于什么原因去做这件事,反正做了也就做了,死人也没法复活。还是想一想后续的事情比较好。 “大都督,高欢这么做,也不是完全没好处,起码其他寺庙再拿钱出来的时候,应该比以前大方多了。” 刘益守言不由衷的说道。 “高欢我不会惩罚,此事不宜张扬。但我会勒令高欢所部不得再次进入洛阳,这样你也不会为难了,对吧?” 看得出来,尔朱荣现在还是很通情达理的。 “大都督请放心,一切差不多准备就绪了,高欢的事情,不会影响大局。” 刘益守拱手行了一礼。 “行了,佩剑收起来吧。回洛阳去把事情办好,元子攸的庶姐滋味不错吧?” 尔朱荣冷不丁的问了一句,很显然,他什么都知道,一切瞒不过他的眼睛,更何况元莒犁这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肯定是走到哪里都受人关注的。 “也还好吧。” 刘益守讪讪说道。 前面还好说,昨晚处理完大火回来以后,他可是把元莒犁折腾得够呛,有些不可言明的暴虐情绪在里头。 不过元莒犁貌似更开心了,早上起来的时候,都要融化成一滩水。 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她身体里觉醒了,刘益守感慨果然每个女人都是不一样的生物啊。 他又想起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第68章 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阿姊,太好了!你不知道这次你做的事情,有多么伟大!” 洛阳宫御书房内,元子攸终于从元莒犁那里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元莒犁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元子攸脸孔都兴奋得扭曲了,心中一阵阵的厌烦。她轻叹一声,有些不耐烦的说道:“那就这样吧,我累了,安排我在宫里住下吧。” 她的变化,元子攸自然是看在眼里的。 要知道,元子攸自从行了冠礼以后,就开始不断祸害彭城王府里漂亮的侍女,早就知道女人什么滋味。他自然是明白,女孩和女人看起来有什么区别。 更不要说昨夜元莒犁跟刘益守没完没了的亲热,今日走路的姿势都有些不对劲。作为lsp的元子攸,又怎么看不出庶姐已经把刘益守勾搭到手了呢? “那样不行。如果你不回去的话,刘益守会起疑心的。阿姊放心,事成之后,我便会让你下嫁给他,绝无食言,你不必多想。” 元子攸双手紧紧拽着名册,信誓旦旦保证道。 “那……我就再回去一下?” 元莒犁有些犹疑的问道。 “务必要去,否则功亏一篑。” 元子攸的表情十分严肃,元莒犁可以想象,如果自己不走,对方一定会使出断然手段!一如刘益守当初预料的那样。 “现在洛阳乱,你派一辆车送我去百尺楼吧。” “嗯,我让李彧驾车送你去。”元子攸的眉眼难掩喜色,他已经开始翻看名册,丝毫没有注意到元莒犁脸上的失望表情。 …… 坐在犊车里,元莒犁想起昨夜和刘益守在床上聊天时说过的话。 “明日你就送名册到洛阳宫,然后要求住下来。元子攸应该会拒绝。” 那时候,刘益守搂着元莒犁光滑白皙的香肩说道。 “元子攸难道不应该将我控制起来,然后要挟你么?” 元莒犁好奇问道。 “不会的,他只会认为,你想呆在宫中,是为了给我刺探洛阳宫的虚实。他不会给你这个机会。而将你送到我这里,我就会贪图你的美色,夜夜笙歌不干正经事,多少都是对大局有些影响的。” 元莒犁无法反驳这个说法,因为这真的很符合元子攸一贯的做事思路。而且,自从她和刘益守开始“新的旅程”以后,那真是快乐得停不下来。从某种意义上看,元子攸的想法确实没错。 “那万一他强留我在洛阳宫呢?” 元莒犁不甘心的问道,因为她现在已经很害怕跟元子攸见面了,哪怕这是自己的异母弟。 “如果那样的话,说明元子攸在策划着更厉害的事情,不排除他拿你做文章。如果真到那一步,我只能带兵冲入皇宫救你。” 刘益守设想的是,如果元子攸知道自己会提前动手,那么他会让“乱兵”对元莒犁做些不堪入目的事情,然后放出消息,引自己入套,打乱自己的部署。 不可能么? 刘益守觉得,一个连亲兄弟都敢杀,都能杀的人,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 “当然,如果那样的话,我肯定会高看元子攸一眼。” 阴谋被识破,那就变得毫无意义。如果元子攸知道尔朱荣的那份名单对他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那么他就很有可能提前打断刘益守的布置。 很多时候,在谜底没有揭晓前,其实谁都是有机会的。问题在于,你能不能看透对手的牌,以及打牌的水平如何。 “阿郎啊,你实在是太看得起元子攸了,他……真就是个废物啊。” 元莒犁在犊车里用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感慨道。 “你姐姐,现在还好么?” 正在沉思的时候,元莒犁听到驾车的李彧用低沉的声音问道。 想了想元季瑶是怎么伺候尔朱荣的,元莒犁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正如刘益守当初说的:你们这群人,还真是很下贱。 现在元莒犁深以为然。 有时候她觉得只有在刘益守身边的时候,呼吸的空气才是新鲜的,而整个彭城王一脉,都充满着污浊与算计。 李彧其实挺可怜的。 “她还好吧,我们见面不多。” 元莒犁言不由衷说道。其实元季瑶不仅天天和她见面,而且还给她出了很多“主意”。 “那就好。” 犊车的幕帘外头,李彧的声音依然低沉,却带着几分释然。 一时间,元莒犁觉得姐姐元季瑶让自己也跟着一起变得下贱了。 “对不起……” 其实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没事,你和刘益守,不要走我的老路。他比我有能耐,我想他为了让别人不要染指于你,应该是做了很多事情的。 在河阳关,那些如狼似虎的丘八,应该也没对你做什么吧?” 关于李彧说的这一点,其实元莒犁是有体会的。刚开始在河阳关的时候,她还能感受到那种目光,就是昨夜在浴室里两人共浴的时候,刘益守看自己那种不加掩饰的觊觎和占有。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绝大部分人都开始自觉的躲着她了。这应该不是出自尔朱荣的本意,或者说,是尔朱荣想将她作为“礼物”,用来犒赏在洛阳劳苦功高的刘益守。 很多细微处,都能反证这一点。 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听李彧这么说,元莒犁才发现自己内心满是难以表达的幸福与满足。 “我会珍惜的。” “元子攸成不了大事,可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跟着他么?” 李彧的声音带着沧桑。 “为什么呢?” “因为我要证明自己是个男人啊,不跟着元子攸,难道去跪舔尔朱荣么?” 李彧的语气,满是无奈与辛酸。 元莒犁有种错觉,其实李彧虽然身材高大,武艺不凡,但在各方的博弈中,他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弱者。 反而是文质彬彬的刘益守,强得不像话。 进了洛阳城,很多能力就会失去用武之地,而刘益守这样的人,就会登上舞台,长袖善舞。发挥的作用,是傻子和瞎子都能感受得到的。 “到了,下车吧。” 李彧轻声说道。 元莒犁跳下犊车,看了看面无表情平视前方,根本不跟自己视线对视的李彧,一时间竟然感觉有些酸楚。 尔朱荣就像是洪水和飓风,任你身高八尺也好,武艺绝伦也好,在这种灾难面前,都毫无反抗之力。 “你也多保重。” “嗯,我会的。”李彧独自驾车而去,异常干脆。 …… 已经入夜,百尺楼的签押房里,于谨正在给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刘益守倒酒。 “这些日子,按照你的吩咐,我都是低调查访,再加上我麾下那些弟兄,对洛阳也很熟悉,总算是让我查出点有用的东西来了。” 于谨带着些许得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老哥,说吧,我今天真没心思打哑谜呢。” 刘益守轻叹一声,在河阳关跟高欢他们斗心眼,真是腻歪透顶。明明烦那些碧莲烦得要死,还不能说对方不好,下眼药也要拐弯抹角的。 “元子攸,一直在示敌以弱。彭城王府豢养的死士,有千人之多。当然,这是我猜的,只多不少。 这些人,分布在洛阳外城郭的十二个坊内,几乎可以算是郊区了。当然,你应该也能猜到,这些坊内都有元子攸家的产业。 这些是能查出来的。那么查不出来的,是什么呢?这些地方都在城墙以外,那么多人,要怎么渗透到城内?这可不是一两个人啊,我们又不是瞎子!” 对于元子攸的怪异部署,于谨百思不得其解。 “洛阳宫有一条密道可以通往城外白马寺。” 刘益守淡然道。 “诶?” 于谨大惊,这种机密,刘益守如何得知的? “狡兔三窟,如果你是皇帝,那么当你修皇宫的时候,会不会考虑到有一天后人,甚至是自己,会沦落到逃亡的境地?” 不得不说,这个可能不仅是有,而且极大! 别的不说,明朝朱元璋不就干过这事么,建文帝逃脱建康城(南京)的密道还被考古出来了。你看,皇帝留了一手,后人还用上了。 “所以,他是想要……不会吧?” 于谨想说的是“杀尔朱荣”,但这明显是一种自杀行为。杀了尔朱荣,谁来挡住葛荣?谁来收复河北? 只怕到时候河北世家都倒向葛荣那边了! “元子攸不会杀尔朱荣的。但是他杀掉尔朱荣在朝中的亲信,再杀掉胡太后余党,甚至把中立的朝臣都杀一遍。 让尔朱荣无力掌控洛阳,这应该没问题的吧?尔朱荣也不会因为这个跟他翻脸。” 这应该就是元子攸一直在憋着的大招了。之前他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已经无从得知。 “道理是这个道理,那这个密道……” “白马寺的住持,看在我是同行的份上,已经将密道的入口位置告诉我了。” 刘益守从怀里掏出一个度牒,在于谨面前晃了晃。 白马寺的住持,在得知永宁寺被烧成白地之后,马不停蹄的前往河阳关找尔朱荣,没想到率先遇到了刘益守,然后双方达成了py交易。 所以刘益守这才急急忙忙的回洛阳。 白马寺住持的投靠,算是高欢做的难得的好事。毕竟,永宁寺的下场太惨了,白马寺完全不敢得罪尔朱荣麾下这帮丘八。 人家能做初一,就能做十五的。 “这么说来,元子攸是打算在朝会那天,在洛阳宫里发难。甚至……可以借机杀了你,对么?” 于谨若有所思的问道,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连成一串了。 “所以元莒犁来见你,其实也只是麻痹你,让你沉浸温柔乡,甚至放弃敌意,幻想着能跟元莒犁结合,而对他放一马对吧?” 于谨似乎有点理解元子攸的想法了。 他们那样的人,就是高高在上的,完全不考虑现实的情况。 元子攸肯定认为,我身为皇族,甚至是皇帝,将姐姐嫁给你,已经是天大的恩德,难道你不应该跪舔我么? 难道元莒犁还不足以做你的正妻么? 能占有元莒犁,难道你不应该欣喜若狂,天天都腻歪在一起? 所以说出发点错了,整个思路就会发生根本性的偏差,以至于得到荒谬的结论。 “说的没错,元子攸之前的那些犯傻行为,或许有些是装出来的,大概就是为了给我们一个惊喜吧。 尔朱荣想的是杀,其实元子攸想的事情,也跟他差不多,因为他们虽然身份不同,却都有一个极为相似的共同点。” 刘益守嘴角露出冷笑说道。 “他们能有什么共同点?” 于谨一时间有些错愣。 “他们,都没有办法独自掌控洛阳的局面。要做的事情,只能是把朝臣的数量减少一大半,然后换上自己人。这样才能堪堪稳定大局。 所以尔朱荣和元子攸虽然能力不同,出身也不同,但是在这一点上,他们的想法倒是出奇的一致。” 原来如此。 于谨大为佩服。 刘益守虽然年轻,却是一针见血的看透了洛阳看似复杂的局面。 说白了,都是能力不足给闹腾的。 比如说那些王朝末年的君主,大多数都是昏君暴君,行事荒唐。可是谁又想过,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呢? 谁还不是爹妈生的,为什么有的皇帝雄才大略,有的却又猪狗不如呢? 因为能力不足,所以要更加依赖有能力的大臣,这样才能稳定局面。然而越是依赖有能力的大臣,就越容易被架空,这样就导致皇帝需要身边人,也就是太监,来平衡掉大臣们的威胁。 如果没有拿得出手的太监,那就必须宠信那些听话的佞臣,或者干脆放飞自我,不理朝政。反正努力也没有用,那不如怎么舒服怎么过吧。 这样下去就会变成各种恶性循环。 洛阳的局面,也是跟这种情况有点类似。没有政治能力出众,威望顶天,德行服人的领袖站出来收拾残局,那就……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腾笼换鸟。 “那我们就……” 于谨伸出手,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 “嗯,但是时间不能乱。不能太早,太早了,元子攸的行动没有发生,责任都是我们的。也不能太晚,太晚就难以收拾场面了。” 两人又是嘀嘀咕咕的商量到子夜,才各自离去,回房休息。 …… 推开门,扑鼻而来的独特香气,正是昨夜在浴室里,自己在对方身上一点点抹上去的特制“植物精油”,刘益守稍稍松了口气,躺到了元莒犁身边。 “阿郎,你是不是累了?” 黑暗中,身边传来元莒犁轻柔的声音。 “谢谢你一直在保护我。” “是啊,我现在能力的极限,也就是保护你们而已了。” 刘益守长叹一声,将元莒犁紧紧的抱在怀里。很快,两人便水乳交融的痴缠在了一起…… 第69章 代号:割韭菜(上) 银色的月光洒在屋子里,背对着窗户的元莒犁,白皙的身体勾勒出一道完美的曲线,宛如女神坠入凡尘。 而坐在床边的刘益守,已经是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准备出门。 “等会还回来么?” 元莒犁打着哈欠问道,刚才的鱼水之欢,让她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等会肯定回来的。” “嗯,那你小心些,虽然不知道你是要做什么,但肯定不会是简单的事情。” 元莒犁从背后抱住了他,亲他的脸,两人的呼吸又开始急促起来。 “知道了,你先睡,等醒来我就在你身边了。” 刘益守忍住跟对方再来一发的冲动,整理好衣服就出了门。他走之后,元莒犁幽幽一叹,其实她是知道刘益守要做什么的。 只是,说了等于白说,最后还不如装作一点都不知道。只要能享受彼此间的温存就好了,不是么? 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无法弥合元子攸跟尔朱荣之间的矛盾,而夹在两人之间的刘益守,心思恐怕更加复杂。这是一个面带微笑,却总是有自己主意的人,从不会被人摆布,除非是没办法了。 元莒犁头一次感觉自己是个完全没有用处的人。 …… 白马寺内的佛塔前,刘益守带着几个武僧,跟着于谨来到这里。白马寺的住持,已经在此等候许久了。 “阿弥陀佛,这座佛塔,已经封闭了许久,自贫僧入白马寺以来,从未有人进去过。” 这位胖乎乎的住持心有余悸说道。 “这就是密道?能容纳多少人?” 刘益守沉声问道。 佛塔的入口不大,里面估计别有洞天。但可以肯定,这里绝对是没法子藏兵的。最多百余人穿过,直入洛阳宫。要是在密道里藏着,不要许久,绝对会因为窒息而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登基大典那天,尔朱大都督应该会将我们撤出洛阳城。如果是我就会这么做。” 于谨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是很容易猜到,因为引蛇出洞这种套路,对尔朱荣来说还是没什么难度的。只是把刘益守他们撤出来,又不代表洛阳城里没有暗藏的兵马。 “可以了,这门咱们不开了,以免打草惊蛇。” 刘益守将于谨想说的话直接堵嘴里了。 “不开门就进不去地道啊,那怎么判断地道有没有塌陷?”于谨觉得刘益守草率了。 “有时候我们把对手想得太聪明了,反而会坏事。 元子攸应该不会提前去验证这条路到底能不能走得通。 他肯定认为,如果走了,很可能会惊动我们。这就跟我们现在的想法很类似。所以,干脆就别验证了。” 对哦! 于谨恍然大悟,对付聪明人,用聪明办法,对付蠢人那就用蠢办法好了。如果元子攸不提前探路,而刘益守却派人先去探路了,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痕迹。 那样的话,等元子攸真正派人去走这条路的时候,反而会惊动他们。 这是典型的聪明反被聪明误。 “如果我是元子攸,应该会在洛阳城外闹出一些动静来,掩护真正要入城的人。”于谨意有所指的说道。 洛阳的格局,其实跟南朝的建康有点像。入洛阳就是北方的共主,什么世家也好,藩王也罢,势力都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上。 比如说北方世家,像什么赵郡李氏、清河崔氏等等,可以从老家轻易动员万人级别的私军(毫不费力)。但是他们在洛阳的力量,可能连一百个私军都拿不出来! 像是私有盔甲这种东西,更是严禁出现的洛阳城中。没法子,洛阳很大,想进来的人也很多,大家都不是没有小弟和地盘的,如果家家都摆满了刀兵,那日子还怎么过?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所有人都不带刀。 要不就跟后世的阿妹你看一样了,每天枪战都要死一大堆人,谁不怕上街被砍啊! 所以元子攸的力量,也一样只能来自城外。 “如果按照元子攸设想的那样,我们是没有任何机会的。可惜……”刘益守没有说可惜什么,不过于谨明白对方的意思。 “你是说……元子攸的人马,会去冲击城外禁军大营?” 于谨被刘益守的设想吓了一跳。 现在高欢的人马就驻扎在那里。别的不说,就说怨气的话,尔朱荣麾下肯定是这支队伍心头火气最大。元子攸派人冲击禁军大营,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当然,元子攸的那些死士,脸上肯定不会写“我出自彭城王府”。但高欢在城外大开杀戒之后,定然会气愤不过入洛阳城。 再加上尔朱荣在朝中的亲信那时候已经被元子攸埋伏的人马屠戮一空。 所以这样看来,更像是尔朱荣派兵入城。这对于他的声望来说,肯定是一个巨大打击。起码“言而无信”四个字跑不了。 尔朱荣本身就是摆着高姿态,你们这些朝臣朝会,老子不干涉。结果又“食言”,可想而知,将来必定受到千夫所指。 但怎么说呢,政治的游戏就是这样,这也是尔朱荣空有无敌的兵马,却在洛阳发挥不出实力的原因之一。 除非他使用极端手段,也就是将所有人全部砍了,否则,他始终是弱势的一方! 这么看来,元子攸也不是那么蠢,也还算是有点脑子。 毕竟,此时魏国的兵马,可不仅仅尔朱荣这一支!邺城的北方世家郡兵,就颇有实力! 如果尔朱荣不能名正言顺的掌控朝局,那么拿下那支兵马,还是很有些难度的。更别说魏国南面各郡都是元氏王爷掌控,形成了一条防御南朝萧衍北上的防御带。 这些因素,都在严重掣肘尔朱荣。 “不去跟高欢打个招呼么?” 于谨忍着笑问道。 “高欢一直抱怨这次没办法立下战功,那就送他一点军功呗。” 刘益守无所谓的说道。 好像也挺不错的? 于谨憋住笑,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问道:“老弟,你是打算自己做,不跟尔朱大都督说么?” “当然,具体细节没跟他说,说了就没意思了。尔朱荣也有些小看元子攸了。” 尔朱荣大概没想过元子攸居然有那么多私军,不过刘益守倒是很明白元子攸是有后手的。 原因很简单,元子攸是在前台,而彭城王府的另外两个人,他大哥元劭与同母弟元子正,何以神龙见首不见尾? 这就好像刘益守总是让李虎跟着自己,总是跟贺拔岳一起行动,而看不到于谨一样! 杀手锏,一般都是不会轻易示人的! 现在元子攸那边的情况已经很明显,元劭和元子正,就是联络世家,联络私军去了。尔朱荣大概也没料到,元子攸在这个节骨眼居然还能兴风作浪! 一个想把另一个打造成吉祥物,而另一个则想把这个打造成忠犬。谈不上谁对谁错,只是各凭本事罢了。 “回去吧,这里没什么意思了。” 刘益守意兴阑珊的说道。 两人走在洛阳的主干道上,由于没有点火把,他们一行人看起来很是鬼祟,颇有些“阴兵借道”的架势。 “刘老弟,你识破了元子攸的计策,何以有些闷闷不乐呢?” 于谨有些不解的问道。 他和刘益守都是聪明人,共事很愉快,总是能说到一起去,彼此间都很佩服对方的智力和心性。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于老哥认为杀人如麻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值得我这么津津乐道么?” 刘益守颇有些无奈的问道。 听到这话于谨一愣,随即微微点了点头。 “说得好。” “如果可以,我情愿一个人都不杀,让尔朱荣和元子攸两个人坐下来听我说话。但是,我办不到啊,对吧?” “确实如此。” “这满城的洛阳公卿,谁也没把我放在眼里,他们的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我也很想劝劝他们认清形势。可是,有人会听我的么?” 刘益守摊了摊手问道。 于谨无言以对,刘益守的那种无力感,他亦是深有体会。当初作为“通缉犯”自守,去见胡太后,然后“痛陈利害”。其间酸楚,无人能懂。 一个人在权力面前弯腰,多平常的事情啊。 “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只有抱团,才能办成事情。” 于谨看着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 “对啊,谁说不是呢。” “胡太后亲信郑俨,逃窜到荥阳,组织亲信,打算勤王。可是胡太后现在都已经死了,他还能调动多少人? 所以我觉得,你应该跟尔朱大都督说,带兵出征,前出虎牢关,击溃荥阳的郑俨。 荥阳乃是荥阳郑氏老巢,此乃孙子兵法所说的散地,兵无战心,此战郑俨必败无疑。完全是老天送给你的军功,不要白不要。 你在洛阳做的这些,说是酷吏也可以,对名声终究是不好的。换个思路,亦不失为一条明路。再者,你不在洛阳,之后尔朱荣所做的事情,都与你无关,不是么?” 很显然,于谨对于时局也是有自己的深刻理解。他虽然没有刘益守那么热的心肠,可是对于前途,却也是想得很明白的。 一句话归纳就是:远离漩涡,有所作为! “如果我离开洛阳,那么这里的局面必然崩盘,会有不可说的事情发生。” 刘益守停下脚步,严肃的看着于谨说道。他在等待一个回答。 于谨也停下脚步,将佩刀连着刀鞘,一齐放在对方肩膀上,笑着问道:“以你现在的武艺,打得过我么?” “大哥说笑了,我哪里打得过你啊。” 刘益守苦笑着将对方的刀鞘推开说道。 “这不就是了么。你连我都打不过,打什么尔朱荣啊。到时候他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把你支开。一旦你在登基大典上把事情做完,他就不需要你了。 到时候如果看得起你,就给你个差事,把你打发走。如果看不起你,那当着你的面,做某些事情,也没关系,不是么?” 于谨说得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刘益守只能是无言以对。 都说旁观者清,于谨不显山露水的,其实已经把洛阳城内外看了个通透,他只是完全躺平,根本不管事而已。 看透了,装糊涂,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要能自保足以,也不从乱局中捞取什么好处。 你能说他是坏人么? “世道这么坏,连大哥这样的人都不站出来,那怎么好的起来?” 刘益守不甘心的说道。 “这不还有你么?” 于谨朝着刘益守的肩膀轻轻打了一拳说道:“我以前站出来过,但是没有用。现在有你站出来了,就不需要第二个刘益守了。” 他指了指近在眼前的那间小院落说道:“你知道为什么那些美人都喜欢找你,不喜欢找我么?” 还不是因为你颜值不行! 刘益守在心中腹诽,嘴上却老实答道:“不知道,女人心海底针。” “因为你这种明知不可为的事情,还要去撞得头破血流的人,看起来总是招人喜欢一些嘛。谁又会喜欢我这种冷冰冰的唯利是图之辈呢? 好了,去歇着吧。过两天,我们都听你指挥,尽情的在洛阳办事吧。” 于谨激励了刘益守几句,带着亲兵往自己的住所去了。那几个武僧也去金墉城那边了,就剩下了刘益守一人。 回到卧房,元莒犁已经睡得很熟了。刘益守躺在她身边,不忍心将她叫醒。 脑子里想着于谨刚才说的肺腑之言,刘益守也觉得很有些道理。在洛阳城里,他虽然挥斥方遒,看上去很风光,但说白了,不就是在劫掠与杀人么? 无非是吃相好看点,做法巧妙点,力度合理点而已。跟高欢所做的事情,并无本质区别。这不是自己应该走的路! 他又想起了对自己无比信任的冯小娘,过几天,似乎这一位的亲人就会被自己送上断头台……好像真的有点残忍了。 在洛阳杀再多的人,又能有什么成就感呢? 元子攸沉浸在玩弄权术的快乐之中,哪怕杀人如麻也在所不惜,可是刘益守却没有从这里面获得相应的荣耀与自尊。 一个刽子手而已,谈什么荣耀呢?不可耻么? 他从床上爬起来,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有云彩慢慢的将其遮住,掩盖了月色的光华。 “一切都回不去了。” 第70章 代号:割韭菜(下)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元子攸正式在洛阳宫“登基”的前夜。这几天里,元莒犁每天都会跟刘益守腻歪到很晚很晚,两人郎情妾意十分甜蜜。 至于其他的事情,刘益守没有多问,元莒犁亦是没有多说。 这天刚刚入夜,元莒犁并未像以往那样,拉着刘益守去卧房里“聊天”,而是趁着对方去找李虎的空档,一个人来到百尺楼的签押房。 毕竟,这里的人都知道她每天都跟刘益守睡在一起的,谁又会拦着她呢? 元莒犁在油灯下飞速的写着信,忽然一股困意袭来,她摇摇晃晃的想站起身,最后却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很快,签押房的门被推开,刘益守带着一名身材妙曼女子入内,此女穿着灰色的贴身衣裤,居然是徐月华! “阿郎,你是怎么知道元莒犁有问题的?” 徐月华笑着问道。她的眉眼笑起来很好看很温和,像是春风拂面一样令人舒适。面容虽然没有元莒犁那么精致,但看起来却更有亲和力。 “别那么说嘛。你是我的女人,她也是我的女人。她只是走错了小小的一步,我又怎么会怪她呢? 去把桌上那张纸拿着,去卧房说吧。” 刘益守淡然的将元莒犁拦腰抱起,还轻轻的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两人悄然来到卧房,将房门关好后,刘益守将昏迷不醒的元莒犁放在床上,点燃油灯。 他看着面容疲倦的徐月华,有些心疼的说道:“今晚你也好好休息下,我有大事要办,就不陪你们了。 元莒犁醒了以后,你什么都不要说,就说我们发现她晕倒在签押房,然后你调笑她最近房事过度,有些疲倦累了。 如果她问起那封信,你就是说没看到什么信,让这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知道么?” “阿郎真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呢,妾身知道了。” 徐月华点点头,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 “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会知道元莒犁有问题,对吧?” 刘益守小心的给元莒犁盖上薄薄的毯子,眼神很温柔的看着已经昏迷的美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再怎么说,她也是元子攸的姐姐啊。哪怕明明知道元子攸不是那块料,起码也不会去拆台的。 你看她这些日子,真是对我予取予求。她现在可是公主,却心甘情愿的在床上尽心尽力服侍我,你认为是为了什么?” 刘益守这话说得十分在理,徐月华亦是无法反驳。 “她是为了算计你?” “不是,她没有那么坏。元莒犁只是因为对我背后捅刀,而心怀愧疚罢了。每天晚上她都找我求欢,实际上是怕我死了,想给我留后啊。” 徐月华也是没想到刘益守居然有这么细的心思,觉得很是好奇,他为什么总把别人想那么好呢? “如果她要对付我,用今夜我对付她的办法就行了,什么事情做不成?” 刘益守反问道。 他拿起那封还没写完的信,上面说尔朱荣可能会采取什么手段,让元子攸今夜千万不要松懈。至于后面想写什么,还没来得及。 元莒犁大概也没料到,一向都是作风正派的刘益守,会给她下了量很少的一点迷药。 “小叶子她们怎么样?你不在没问题吧?”刘益守有点担心小叶子等人的情况,因为小叶子跟冯小娘等人,没一个是省心的。 “源士康已经回来了,他很会哄小叶子呢,阿郎不用担心。”徐月华笑着说道。 “元莒犁这封信送出去,大概会有一点点作用。但对于大局,其实也没什么影响。因为从一开始,元子攸就已经输了。” 刘益守从胸口摸出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五个字:小心元莒犁! 背面用炭笔留了个落款,是李字,就一个字。其实哪怕不留字,刘益守也能猜出这张字条是谁留的。 “这是李彧在提醒你?” 徐月华骇然道,面色剧变。她万万没想到,元子攸那么绝妙的一招,居然会被自己所信任的李彧给破解掉了。 或者说,李彧很干脆的背叛了他! 如果没有李彧提醒,刘益守刚刚破了元莒犁完璧之身,又整天蜜里调油的黏糊在一起,对这个国色天香的女人能有多少防备,那真的只有天知道。 更别说元莒犁那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去取悦刘益守了,嗯,在床上,她们最擅长的战场! “永远都不要低估一个男人为了自己的家族,可以拼到什么程度。个人的脸面荣辱,那是微不足道的。” 刘益守感慨的继续说道: “疏不间亲,元莒犁并没有因为我而背叛彭城王府,这其实挺正常的。你不要觉得心里不舒服,人都是很复杂的。 我有这个肚量,去原谅她的过错。当然,我对你也是一样的,你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再问,因为元雍已经死了,那些秘密,也让它们跟着一起沉到黄河吧。” “你这张嘴啊,真是厉害得很。” 徐月华紧紧的抱着刘益守,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温度,似乎又回到了销魂的那一夜,两人鱼水交融,欢乐不知凡几。 却是心更近了些。 “你去办事吧,这里有我呢。我不会为难她的,哪怕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 徐月华将纤细的手指插进刘益守的头发里,深深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似乎要把这个味道记住一样。 “好了,我走了啊。元莒犁醒了以后,你好好陪陪她,不要对她有什么成见。我们都是普通人呢,谁都有迷惑和犯错的时候。就当这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随它去吧。 她不是个坏女人,只是稍微笨了点。你是个聪明人,不要和笨人去计较那一点点错误。知道么?” 刘益守松开徐月华,拿起佩剑就走了。 等他离开以后,徐月华的面色就变得很冷,看着在床上昏睡的元莒犁,那眼神如同冬日里的寒冰。 只是这个表情没有持续多久,又慢慢松弛下来,变得无奈,还挂着哭笑不得。 “唉,他都不计较,我计较个什么劲啊。不过这皮肤真白,又嫩,像是水做的。” 褪去元莒犁的衣服,对这具白皙妙曼的身体细细“点评”了一番,徐月华也不得不承认,元氏自从入主洛阳以后,虽然能力和武力大幅度衰退,可走出来的妹子,倒是一个赛一个水灵了! “技能点”似乎点到了奇怪的地方。 这位元氏公主的样貌,确实是很有“本钱”,又是将处子之身献给了刘益守,难怪自家男人那么宠她了。 “不对不对,这不对劲。” 徐月华想到了什么不合理的事情,低头沉思。刘益守可不是个会被美色所迷惑的人,他的自制力是非常强的。 元子攸派姐姐来给刘益守用“美人计”,识破伎俩的刘益守,又何尝不是在对元子攸用“美男计”? 只怕元莒犁传递回去的消息,都是刘益守希望对方知道的。而去河阳关的时候,他找到自己,严肃要求今日自己必须出现在洛阳城,必须在百尺楼这边盯着元莒犁,一刻也不能离开! 这里头,恐怕有不少算计。 徐月华想起那次在床上亲热完以后,刘益守给她说的“浑话”。 男人欺骗女人,叫调戏。 女人欺骗男人,叫勾引。 男女互相欺骗,叫爱情。 可能刘益守跟元莒犁之间这种,就是“真正的”爱情吧。一时间,徐月华感觉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做人啊,还是简单点比较好,你想玩心计,总有比你更猛的人! 刘益守肯定不是坏人,但要说他太单纯,未免太瞧不起他了。 “唉,你就这点道行,在他面前耍什么刀啊,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才最幸福么?” 徐月华轻叹了一声,躺到了元莒犁身边,从对方身上闻到了阵阵幽香。 “啧啧,还带着香气的。我家阿郎天天抱着你睡,他肯定乐不思蜀了。” 徐月华赌气一样抱着元莒犁,困意和赶路的疲惫袭来,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 金墉城的点将台,灯火通明。包括尔朱兆在内,尔朱荣麾下很大一部分兵力,都集中于此。当然,高欢所部被限制守洛阳郊外禁军大营,不得入洛阳城,故而缺席。 刘益守威风凛凛的手握佩剑剑柄,来回走动。很快,于谨和亲兵就用两根木杆和支架,支棱起一副极大的洛阳城坊市图。 上面画满了线和红圈,在火光下格外刺眼。 “这次行动,散了以后,立刻出发,停留不动者斩,开小差脱离队伍者斩,有没有问题?” 刘益守大声问道! 凭借他这段时间在洛阳城内“呼风唤雨”的本事,在场众将都是心悦诚服。如果在野外打仗,十个刘益守带兵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可是要把“战场”限制在洛阳城内的话,那这位就由“青铜”变成了“王者”。 “谨听刘都督号令!” 众将齐声说道。 这一刻,虽然知道这些人都是看在尔朱荣面子上,才如此殷勤,但是刘益守心中还是有种“大丈夫当如是”的满足感。 “现在我叫到名字的人,上来领字条。每个人的字条上,都写好了行军路线,要去的几个地点,以及先后次序。 如果出现问题,派传令兵回来通知,然后我会想办法处理,不要蛮干,知道么?现在我开始叫名字,打听其他人任务的,以乱军之罪处理,五十军棍最少。所以每个人只用管自己做什么就行,不需要跟其他人配合。 领多少兵马,字条上有写。请贺拔岳将军点拨兵马给你们。 尔朱兆将军和他本部人马,作为预备队,暂时不出动,只用来应付意外状况?这次行动代号为:割韭菜!” 割韭菜? 前面的还好说,后面这个,叫割韭菜几个意思啊? 众将都面面相觑,想开口又不知道要怎么问。 “李虎,上前接令!” 刘益守突然开口大喝道,气势很足! “喏!” 李虎装模作样的上前,接过字条,看刘益守对他使眼色,微微点了点头。 “贺拔胜!” “喏!” “侯莫陈崇!” “喏!” 侯莫陈崇激动的走上前,接过字条,发现上面点兵的人数居然只有二十个!他刚想转过头询问,却是被大哥侯莫陈顺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达奚武!” “喏!” 一个又一个后世熟悉,或者很少人知道的名字被念出来,点兵台上的将领也越来越少了。到最后,就只剩下尔朱荣,贺拔岳,于谨和刘益守四人而已。 “尔朱兆将军,负责应付突发状况。我和于谨将军,要去一个地方,亲自动手。” 让刘益守亲自跑一趟的,一定不是简单人物。尔朱兆没有多问,他还是知道轻重的,也是乐得清闲。说真的,要是被刘益守这样的人指挥着做这做那,像条狗一样,那也是让人很不爽的一件事。 刘益守没说,他亦是没有提。现在这种安排,正好适合。 “贺拔将军,你负责收拢兵马,关押要员。等人到齐后,全部送到城外。” 看刘益守的样子,贺拔岳就知道对方是在回避着什么。他也没有多说,只是拱手行了一礼。 “二位,那在下跟于将军,这就出发了,一切有赖你们了。” “刘都督放心!” 尔朱兆直接拍胸脯保证道。 刘益守走下城楼,他麾下数十个武僧和于谨麾下百余亲信禁军,都已经集结完毕,有那么几分精锐的样子了。 “于大哥,今天麻烦你了。” 刘益守长叹了一声,在于谨这种聪明人面前,说谎耍花招没有任何意义,只能显得见外。 “我知道,走吧,现在就去任城王府。” 于谨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说道,他显然已经明白对方要做什么。 “元彝刚刚成亲,他的夫人,我们就不要为难了吧。” 刘益守试探着问道。 “嗯,刚刚成亲的年轻妇人而已,能有什么呢。” “不过,冯夫人,可是联络各大世家和勋贵的中间人,这个人要如何处置,贤弟你想好了么?” 带着队伍走在最前面,于谨侧过头,目光灼灼的看着刘益守问道。 “我亦是没有想好,想去再说吧。” “嗯,如此也好。” 走了很有一会,于谨突然开口问道:“割韭菜是个什么意思?” “韭菜割了还会再长,人头割了,就不会再长了。” 刘益守幽幽说道。 上架感言 明天就上架了,正好赶在国庆,多的不说,燃起来吧。 《都督请留步》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71章 听,暗夜中谁在哭泣 任城王府外,刘益守与于谨二人相视无言。于谨乃是抄老了家的人,此刻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上次对付的是高阳王元雍。这厮是什么人呢,可以这么说吧,他是个差不多已经把洛阳城一半以上的世家勋贵都得罪了众矢之的。对付这种人当然没什么心理负担。 可是冯令华的地位是不一样的!任城王府,在北魏权力核心中的地位,更是不一样! 当年任城王元澄,乃是孝文帝改革的左右手,几乎可以算是呼风唤雨。要不今日冯令华何以作为“中间人”,去跟洛阳的世家们联络呢?这种权力是有继承性的,并不是突然存在的,也不会突然消失。 要对这样的府邸和这样的妇人动刀,除了某些不动脑子的莽汉以外,没有人心中会不多想一点。 “我来吧。” 于谨沉静对刘益守说道。 确实,此时此刻,某人要是出现在元彝或者冯令华面前,那真的是特别尴尬。而且显得恶意满满,像是他在把美人弄到手之后的刻意报复。 “咚!咚!咚!” 于谨将大门上的铜制鼻环,重重的敲了三下。 几十息过去,门内一点动静都没有,完全不像是有人要来开门的样子。 “撞门吧,都这个时候了,要是还没察觉出不对劲来,那也真让人无话可说了。” 刘益守长叹一声说道。无论如何,任城王元彝都是要抓的,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好人,有没有罪孽,都必须要抓。 至于会不会将他杀死,那是尔朱荣要做的事情,跟他刘益守是没关系的。虽然多半情况下,尔朱荣是会将这些人抛入黄河喂鱼的。 刘益守也从未想过那些侥幸的事情。 咚!咚!咚! 冲城木撞击府邸大门的声音格外的沉重,几乎就是一个照面的功夫,并非固若金汤的大门,木质门栓被撞断,两个魁梧的武僧,一脚将其踢开,门后面倒了一地的家奴! “不要杀人,将所有人都抓走,一个不留!” 于谨大声吼道。 他麾下的那些原洛阳宫禁军士卒,如狼似虎般的冲入任城王府,见人就踢打在地,野蛮无情。一时间,到处都是在地上哀嚎的家奴。 “你们是什么人?还有没有王法?” 正在这时,元彝带着一帮手持棍棒的家奴,结阵与于谨的人对峙。 “任城王府参与谋逆,我们奉尔朱大都督之命,要将尔等带回去接受调查!如果有人再敢反抗,那就坐实谋逆之罪,夷三族! 你们都考虑清楚,再做决断!” 穿着红色胯裆铠的于谨,手握佩刀,指着元彝说道。只要横刀挥下,身后禁军就会扑向元彝等人,解除他们的武装。 “我数三声,放下武器,站到一边排好队,跟着我们走!尔朱大都督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这一招于谨已经不知道用过多少次,百试百灵。他也不管是不是足够无耻。 果然,元彝身边的家奴全都将棍棒丢到地上,然后站到旁边。元彝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就如同傻子一般,完全没办法去阻止。 “你们两个将元彝控制住了,其他的人,带着府里所有人一起走,先把人带到金墉城看押!” 于谨沉声下令道,轻轻的摆了摆手。 身后百余人鱼贯而入,分头行动。任城王府的规模本就远不如高阳王府,很快,绝大部分厢房都被检查过了,唯独家中女眷的卧房还没有搜。 这些禁军士卒也很识大体,将那间屋子围住,却根本不进入,想做什么事情,不言自明。 如果自家主将看上了这家人的女眷,那么正好就在这卧房里把事情办了,事后他们要么将女人带走,要么直接宰了点一把火,都是老套路了。 而元彝被隔得远远的,根本连刘益守的面都见不到,就已经被带离了任城王府,其遭遇已经不仅仅是用悲惨形容了。 他根本就是被人冰凉的漠视了! 刘益守走到那间被士卒们围起来的厢房门前,于谨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挥挥手,那些识趣的士卒们全都有序退却,离开了王府范围,只是守在大门口。 推开厢房门,刘益守看到桌案上的油灯居然都还亮着,很显然,这里虽然非常狭小,但一定是藏着人的。 他看了看床边那双女人穿的鞋子,轻轻叹了口气。 “那位冯氏的小娘子,我会想办法让尔朱荣饶她一条命。至于她会被赏赐给谁做妾,那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洛阳大乱将起,你好自为之吧。最好不要乱跑,如果你被其他人抓住,我不能保证他们不会杀你。” 刘益守对着床榻的方向说了两句,随后吹灭油灯,轻巧的退出卧房,反手关上房门。 “冯令华已经提前离开洛阳,不知所踪了。这次行动我们只抓获了任城王元彝,非常可惜,是在下考虑不周,与任何人都无关。此事在下会亲自跟尔朱大都督禀告。” 刘益守很是“无聊”的在院子里大声说了一番话,随后不紧不慢的退出了已然“空无一人”的任城王府。 一出门,刘益守就听到于谨面色严肃的对他说道:“冯令华应该在床底下,我看到油灯都还亮着在。”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反正我眼睛比较差,然后记性也比较差,推开门以后,一个人都没看到,不是么?” 刘益守意有所指的说道。 于谨轻叹一声,有些苦恼的说道:“你跟我可以这样说,但是尔朱荣不会听你这番说辞啊。” 听到这话,刘益守拉着于谨的军服下摆。 “长乐冯氏,自从孝文帝以来,就是树大根深,几乎是北方世家与元氏一族沟通的桥梁。杀他们家的重臣,那可以说是各为其主,反正入了局,就肯定逃不掉杀人与被杀。 可是,若是连人家的妇孺都杀,你也别真的将他们当做没有牙齿的老虎啊。那些人可能没办法能奈何得了尔朱荣,但是收拾我刘益守,还是易如反掌的。 现在只是替尔朱荣办事而已,这抄家杀人的,又不是什么荣耀之事,何必把事情做绝呢?” 刘益守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不过于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脸上就写着“我根本不相信”。 “好吧,刚才那些虽然也是理由,不过我并非是怕事之人。真正的原因,其实只是我不想杀冯小娘的至亲罢了。 她从小就父母双亡,冯令华在她心中等同于母亲。 你是没见过她那双眼睛,就是那样看着我,对我说:我相信你。那是一种即使我推她入火坑都对我毫无保留的信任。 我没办法去辜负这份沉重的信任。 将来她肯定是我的妾室,于大哥,你说我能够一边在床上享受着她的美妙滋味,一边手起刀落的送她姑姑上断头台么?” 如果真那样做,可就相当之禽兽了。虽然这年头很多人都是这么做的。 于谨在心中默默吐槽。 “刚才我只是随便问问。” 于谨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说道:“其实你前面那一条说得很对,长乐冯氏在河北很有号召力。若是你杀了冯令华,等于是将他们的脸面丢在地上践踏,结下死仇。 而尔朱荣给你的,大概也就一句不痛不痒的赞美。你得到的远远比失去的要少得多! 长乐冯氏,赵郡李氏,都是孝文帝身边联姻的重要家族,很明显,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定然会在将来联合起来一致对外。 邺城不是有他们的兵马么?呵呵,那时候,他们恐怕会心心念念的想将你我吊死! 而你,只要被逮到,就是他们祭旗给尔朱荣看的最好人选。所以今日哪怕你不想放过冯令华,想要报复之前她对你的轻视与侮辱,我也会劝你放下成见。 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凡事没必要做绝,起码给别人一条生路吧。 当然了,我还是要跟你道歉,贤弟你的心胸开阔,根本没我想的那些毛病。” 于谨很欣赏刘益守的地方,就是对方总是能看得清大势,拎得清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不能做!比如说今日的行动,他就做得很是干脆。 能抓的,不墨迹,更不会如同小人得志一般,在元彝面前耀武扬威。 不能抓的,低调的放过,悄无声息。如果尔朱荣不记得这一茬,那就什么都不说。如果记起来了,那就随便编一个理由糊弄一下。 毕竟,元彝已经抓了,尔朱荣起码已经满足了心理底线,断然没有在抓不抓冯令华这样的事情上跟刘益守为难。 如果有一点不满,就去刁难为他办事的人,恐怕将来早就无人给他办事了。 刘益守和于谨二人沉默的走在队伍最后面。于谨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问道:“假如杀掉冯令华对我们很有好处,那你是杀还是不杀?” “我想,可能没有像今天这么容易做决定,但……应该还是不会杀的,下不去手。” 刘益守很是笃定的答道。 这个回答,很是出人意料,因为在于谨印象里,刘益守是个下定决心,胆子就很大的人,做事从不犹豫。他想了半天,对这番话都不得其解,一时间也是哑然失笑。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琢磨了一下,要是我遇到这事,肯定就手起刀落了。冯小娘那样的美人,不说遍地都是吧,各大世家里面应该也算是成群结队了,去哪里找不是找呢? 我想以你的本事,只要你想,只要你身体够好,几十个也不是问题吧?” 于谨若有所思的说道。 “我知道啊。但是我总是觉得,要是真这么做了,那心就变坏了。心变坏了,我就不再是我了。 如果我都不再是我,那活着的那个我,又是谁呢?” 这番话如同绕口令一般,于谨想了又想,才总算是捋出一个头绪来。 刘益守继续说道:“比如说,尔朱荣要于大哥献出自己的小妾,给他暖床。于大哥你没办法,最后从了。 结果尔朱荣又要于大哥献出自己的妻子女儿给他暖床,于大哥还是没办法,最后又从了。 到下一步,尔朱荣要是让于大哥自己给他暖床,于大哥难道是准备在袖口里藏刀,手起刀落么?” 刘益守长叹一声问道。 虽然这个比喻令人非常无语,但于谨还是听懂了刘益守想说的是什么。 “今天我能不顾忌冯小娘的感受,他日就能不顾于大哥的感受,一旦需要出卖,那我就会毫不犹豫动手。为了自己的需要,可以不择手段的牺牲身边任何人。 万一若是遇到大事,一定要杀妻证道,那我也得亲自将妻子杀死。 这样的人,活着有什么滋味呢?不管于大哥是不是认同那样的人,反正我是没法做到那样面不改色的。” “我比你大上一轮,今日却是听你说这番道理,真是受教了!” 于谨恭敬的向刘益守行了一礼。 “只是,你放冯令华一马,她也未必能活着出洛阳城,不是么?为什么你不送她出城呢?” 于谨明知故问道。 刘益守没说话,冷哼了一声,惹得对方哈哈大笑。 “别在意,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你这事火候正好,我觉得非常妥帖。要是让我来做,也不过如此了。” 于谨用拳头轻轻锤了一下刘益守的肩膀,事情不是明摆着么,任何人在帮助他人的时候,都要注意自己身后是否安全呀!怎么可能毫无顾忌,奋不顾身,毫无保留的去帮助别人呢? 冯小娘需要被照顾,难道刘益守其他的女人不需要被照顾么?他出了事,那些女人不就惨了? 很多时候,很多问题,看起来是选择题,但终究还是问答题。 …… 刘益守和于谨带队的人马,还算是比较“文明”的,可其他人带队,就没有他们的智慧,以及好脾气了。 深夜的洛阳城,鬼哭狼嚎,到处都有哭声喊声,还有兵戈入肉的声音不绝于耳。刘益守的要求是快速行动,干净利落,不许节外生枝(包括下半身那破事) 并没有说不能动刀! 想想也是,抄家元雍的时候不动刀,那是因为对方家里富得流油,他们去是拿东西的,没人跟钱过不去!而这次去,他们是去抓人的。 要是对方宁死不从,甚至组织抵抗,那也要跟他们“好好说话”么? 很显然,贺拔岳麾下的骄兵悍将,并没有跟这些人说道理的耐心。不听话,直接杀,就这么简单。 一队又一队的兵马,如同捕猎归来的母狮一般,叼着猎物,将其丢到了金墉城。 第72章 贺六浑的忧郁 站在金墉城的城墙上,刘益守面色冷淡看着城内到处都是被捆绑了双手的世家子弟和勋贵,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年头就别抱怨公平不公平了,享受锦衣玉食,就意味着你已经入了“斗兽场”。 活着五鼎食,死后五鼎烹,不外如是。 而这些世家勋贵的奴仆,家丁等,则是被人带到城外一座简陋的大营内。 等待他们的命运,将会是被尔朱荣麾下的军士挑选,作为佃户和奴仆,到时候一起回到晋阳。这年头,人力本身就是一种并不稀缺,却十分重要的资源。 尔朱荣的老巢晋阳那块并不缺耕地,缺的是能耕地,会耕地的人! “刘都督,尔朱大都督来了,就在城外。” 李虎小声在刘益守耳边说道。 “知道了,我这就去城门外迎接。对了,跟兄弟们交代一下,那些女眷,老规矩,不能动。谁动的话,别怪我把他那玩意切下来以后,把人送到宫里去陪元子攸。” 刘益守严厉说道。 “知道知道,只有贺六浑的人会干这种事,咱们这边不会的。” 李虎讪讪说道。 其实倒不是因为他们都是好人,而是老虎都吃饱了,所以没必要再硬往嘴里塞东西了。 刘益守急急忙忙的来到金墉城门外(这里是半边镶嵌在洛阳城内的),就看到尔朱荣骑在高头大马上,目光灼灼的看着高大巍峨的金墉城城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大都督,一切都有条不紊,随时可以入城。” 刘益守对着尔朱荣行了一礼说道。 “做得好!” 尔朱荣随意敷衍了一句,思维似乎还在金墉城这里。 “大都督……” “一切你安排就可以了。” 尔朱荣淡淡的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当年我也在金墉城宿卫过,恍如昨日啊。” 洛阳是北魏的绝对核心,亦是中原的最大象征。古时候的每个统治者,都对这里有着完全不同的情愫,无论有没有资格坐那个位置的,都克制不了进洛阳城看一看的冲动。 但这座城池,又像是对篡位者和野心家们的诅咒一样。 入洛阳者死,不入洛阳者生! 现在看来,尔朱荣亦是禁不住诱惑。 “大都督,入洛阳的一切事宜,在下都已经安排妥当。请诸将随大都督一同入洛阳宫吧,在下就不去了。” 入洛阳宫何等荣耀!这在以前看来,尔朱荣他们这帮丘八就是把草原打穿了,也没有这种机会。然而现在,洛阳宫就如同后世的免费公园一样,他们想进就能进! “嘿,此番入洛,你居功至伟,别人都是沾了你的光。要是我们都去你不去,那别人会怎么看待我尔朱荣?” 尔朱荣翻身下马,大笑着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对身边的苍头(扛马槊的)使了个眼色,后者将早就准备好的皮甲,直接往刘益守身上套! 这年头制皮的工艺落后,特别是来自草原的皮甲,往往都带着“大自然”的气息,那味道真是谁闻谁知道。 皮甲套身上,刘益守感觉身体一沉倒是小事,那冲天的臭气,真是要把去年的年夜饭都吐出来,其间滋味一言难尽。 踏马的,尔朱荣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腹诽。 “来,在我身边当个侍卫,带路吧。 入城!” 尔朱荣大手一挥,金墉城城门完全打开,刘益守在最前面,他身后跟着的是尔朱荣和对方麾下最精锐的嫡系骑兵。 …… 洛阳城西的白马寺大门打开,数百个穿着灰袍,拿着横刀,并未有一张甲胄的队伍,缓缓进入寺内,来到“那个”佛塔前。 “就是这里了么?” 一个穿锦袍的青年男子问身边的灰袍人道,他正是元子攸的哥哥元劭。 “对,王爷请看,这锁上面积灰不知凡几,显然是很久都没有人碰过了。这条密道,应该没人知道。” 灰袍人殷勤说道。 “嗯,等会留几十个人,将白马寺的那些秃驴们都宰了。” 元劭面无表情的说道。 很显然,他做事的手法,跟元子攸如出一辙,不愧是一个王府里出来的。 “喏,属下这就去办。” 这人刚刚转身,一支利箭从禅房所在的院落方向射来,正中他的脖子! “咻!”“咻!”“咻!”“咻!” 一支又一支箭,如同大旱天的飞蝗一般,朝着元劭直扑而来!他身边的护卫都没有刀盾,只能用身体去挡箭矢。 可单薄的身躯,又能挡住多少箭矢? 白马寺门外,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身中数十箭的元劭,在倒下血泊前,看到一队披着重甲的武士,将自己手下那些私军砍得人仰马翻。 完蛋了! 元劭带着悔恨,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死了没多久,白马寺的佛塔前就再也没有一个站着的活人了。身材魁梧,披着胯裆铠的窦泰,气势汹汹的带着亲兵来到这里,稍稍松了口气。 虽然是带着援兵来洛阳,立下大功。可实际上,谁看得上这点功劳啊?不客气的说,就是尔朱家随便一个人也能做到这一点,因为在路上并没有遭遇到任何突袭与伏击。 所以这就根本显示不出他窦泰的能耐来。 此番根据情报伏击元子攸的人马,这才是他到洛阳来所立的第一功。当然,这全是依赖情报,说真的,哪怕自己这边不伤一人把对方干趴下了,窦泰心里也没有任何成就感。 情报先知,披甲,提前埋伏,对手没有防备。这么多有利因素占了,要是仗打得稀烂,那才是让人笑掉大牙。 “元劭呢?听说元劭在队伍里是么?” 窦泰沉声问副将道。 “回都督,这个穿锦袍的就是元劭,很好辨认。” “嗯,人头割下来,装盒子里。将佛塔的门砸开,我们从密道入洛阳宫。” 窦泰干脆利落的下令说道。 “喏,末将这就去办。” 副将从容而去,这对他来说,也是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活。今天这一仗,怎么说呢,就像是后世乒乓国手去打南极洲的企鹅队,还没几下,比赛就结束了。 窦泰等人甚至都觉得这比演武操练还要轻松! …… 洛阳城东的原禁军大营里,高欢正在跟手下几个兄弟喝闷酒。除了彭乐等武将外,还有一个中年文士,名叫孙腾,乃是高欢心腹,一直为他出谋划策。 “永宁寺这事闹得,唉!” 高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气得猛拍桌案。 现在正是大家拼了命到洛阳去捞钱捞好处捞美人的时候,他们被尔朱荣限制不许入城!而其他各部,都没有这个禁令。 简直是过分到了极点!还不如当时被尔朱荣打几十军棍呢!毕竟高欢这个级别的将领打军棍,那都是假打,不会真打。 尔朱荣也不会玩什么“误杀”,装傻用军棍把高欢打死。 结果现在闹得大营内怨声载道,尔朱荣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高欢在心中咒骂了一番。 “主公,其实咱们不入洛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啊。” 孙腾不动声色的说道。 “好个屁!你是没见过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唉哟我的娘亲啊,真是……说不出来的好。” 彭乐一脸猪哥像,想起那一夜在永宁寺上了元诩的某个妃嫔,真是帝王般的享受!可惜就那一次,唉! 他有些埋怨的看了高欢一样,那么多娇滴滴的小娘子,大家都没玩够,你一道命令下来,全砍了,何苦呢? 在这件事上,彭乐对高欢也是有些微词的。 “主公,尔朱荣行事鲁莽。之前,是刘益守在出谋划策,全权代替他行事。我观此子虽然年轻,却是胸有沟壑不可小觑,所以目前为止,尔朱荣还算是春风得意。 只是,他今日入洛阳宫后,必定会膨胀不听劝告。哪怕之前听刘益守的,现在也会感觉腻烦,我料他可能会将对方调离,至于去哪里嘛……那个号称要勤王的郑俨,正在荥阳闹着呢,尔朱荣很可能将贺拔岳和刘益守等人支开。 然后在洛阳称帝。” 哈? 高欢和彭乐等人都被孙腾的说法给吓到了。 称帝啊,不是吧? 这乐子有点大啊。哪怕是彭乐这样的傻子,也明白此时绝非尔朱荣称帝的时候。 至于高欢之前为什么要怂恿尔朱荣称帝……因为他盼着对方快点死啊!现在称帝当然死得快咯!尔朱荣要是称帝,他们就可以想办法脱离尔朱荣的队伍,然后打着讨伐尔朱荣的旗号,四处招兵买马! 如果高欢现在坐在尔朱荣的位置,起码二十年内都不会谈自己当皇帝的事情!这是最起码的政治素养了。 “何以见得,我看他之前还相当谦虚啊。” 高欢好奇问孙腾。 “此一时,彼一时也。之前尔朱荣从边地而来,哪怕是驸马的身份,也是被人鄙视。昨夜,刘益守出其不意将元子攸的那些亲信,还有胡太后时当权的那些人,全都搜罗抓捕起来了。 尔朱荣一定会认为自己霸道无匹,皇权神器就像是手里的玩物一样,他想给谁就可以给谁,元子攸不听话了,换个皇帝就是了。 给自己亦是没什么不可以的。” 孙腾说得唾沫横飞,高欢等人倒是有点不相信尔朱荣会那么狂。 “好吧,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你说正题吧。” 高欢摆摆手,示意孙腾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还是聊聊这件事对自己这边有什么影响。 “主公不随着尔朱荣入洛阳,这样将来尔朱荣被讨伐的时候,主公就比较容易撇清关系啊。无论尔朱荣在洛阳做了多少坏事,到时候都跟主公无关,不是么?” 想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然而,高欢却找到了一个把关系撇清得更厉害的人! 刘益守! 每件事里面好像都有这个人,每件事弄完后,这个都好像“不见了”! “唉,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只是,似乎有个人跟你一样的想法……” 高欢面露苦笑道。 孙腾摆摆手说道:“没错,我知道啊,刘益守嘛,他是玩得很巧妙。可是有两一个优势,是主公有,而他没有的。” 孙腾很是笃定的说道。 “噢?我还有优势?” 难道年纪大也是优势么? “第一个,主公乃是世家出身,而刘益守来历神秘,或者干脆就说,没什么背景。” 孙腾伸出一个手指头说道。 高欢点点头道:“第二个呢?” “第二个嘛,主公在六镇长大,很多悍勇之辈都买主公的账。可刘益守又认识什么人?和他关系好的就一个于谨罢了,而且他们还不是从属关系。” 孙腾摇了摇头,颇有些惋惜的说道:“就算他全看出来了,就算他全部都是完美应对,那又怎么样呢? 比如说春秋时期,同样一件事情,一个地盘巴掌大点的小诸侯去做,跟秦楚这样的万乘大国去做,那效果是完全不同的。” 更何况,你吃软饭的功夫一流啊。那个刘益守连尔朱英娥这碗软饭都不肯吃,一看就要完败! 孙腾在心中默默说道。 当然,这种话说出来,那就不是赞美,而是恶意满满的嘲讽了。哪怕高欢是在吃娄昭君的软饭,但你也是不能这样说出来的。 读书人的偷,那能叫偷吗?主公吃的软饭,那能叫软饭吗? 正在这时,营门外居然传来喊杀声! 高欢等人面面相觑,酒醒了一大半。 他们已经完全掌控了洛阳的局势,这喊打喊杀的,到底是谁杀谁呢?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就说明:要么是儿戏,要么就是要赶紧逃亡的泰山压顶! 高欢连甲都来不及披,一行人走到大营门外,就看到有一支全身都是穿灰袍,没有任何旗帜的“军队”,或者叫乌合之众更贴切些。 在进攻大营。 由于前期自己这边守备松懈,居然让对方攻了进来。可惜,这些人都是装备横刀,连步槊刀盾都没有! 等守军稍稍回过气来,就完全压住了对方的气焰,至于现在,已经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 高欢看到刚才还在自己身边的彭乐,已经拿了一杆步槊,将敌军横扫,突刺,好不威风! “主公,属下再陪你喝一杯,有点事情要跟你说道说道。” 孙腾不动声色的拉着高欢的衣袖就往中军大帐走。 7017k 第73章 野性的呼唤 大营外面的战斗,十分无聊,高欢都懒得在现场观摩。回到营帐以后,孙腾拉着高欢的衣袖,神情有些委顿。 “唉,我知道的。龙雀(孙腾表字)啊,这事我记着呢,现在是大军不能入城,要是能入城,你说的那事,我肯定会帮你办的。” 高欢也是长叹一声,心有戚戚。 怎么说呢,高欢这个人确实是很有野心,但也算不上什么穷凶极恶之人,看到别人不好那就兴高采烈。 这跟骨子里就有股邪气的侯景完全不一样。 “主公啊,尔朱荣,迟早会死于跋扈。尔朱氏并非久留之地,要想办法,找机会跟他们一刀两断。当然了,现在肯定不行,将来一定要做这样的决断。” 孙腾沉声说道。 彭乐是个大嘴巴,什么话到他那里,都会变得人尽皆知。所以孙腾找机会撇开了彭乐,找高欢单独聊起这个话题。 “尔朱荣现在手握雄兵,颇有威望,实在是很难看到败亡的迹象啊。” 高欢感叹道。 你以为他见得尔朱荣好啊,这种人除了会打仗以外,啥都不是!老实说,高欢还是很有些看不起尔朱荣的。 上次建言尔朱荣称帝,其实就是包藏祸心,看准了哪怕说错,尔朱荣也不会反过头来对付他。 只是,人家没入套啊! 孙腾这种说法,就像是说怎么把老鼠药灌到老鼠嘴里一样。有人说把老鼠抓住,捏着嘴巴灌。但问题是,你特么都能抓到老鼠了,直接剁了不就好了么,还要什么老鼠药啊! “掌控洛阳大权后,尔朱荣一定会北上痛击葛荣。这正是主公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功勋不是给尔朱荣看的,而是给天下豪杰们看的!” 孙腾不动声色的说道,高欢眼睛一亮,显然对这话极为受用。 “葛荣胜,主公则潜回河北,联络高氏,归族谱,反葛荣。若是尔朱荣胜,则招募六镇熟人入帐下,引而不发。” 孙腾正反两手,都给了高欢。 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 “好!好!龙雀真是我的子房啊!” 高欢现在的心情,就跟名字一样,欢快了起来。而此时,外面的喊杀声已经停了下来,二人出营帐,发现地上躺满了来历不明的乌合之众。看起来丝毫没有军队的架子,感觉像是纯粹来送死的。 “龙雀,你觉得如何?” “大概是元子攸的人吧,至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在下亦是很困惑。” 孙腾迷惑不解的说道。 其实每件事情,都能找到背后之人的动机,你不理解,只是因为情报的限制以及难以琢磨到对方的心态罢了。 比如刘益守就很理解元子攸为什么会让这些人来送死。 因为元子攸从来没有把这些人当人看过,自然也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 …… 洛阳宫的明光殿里,元子攸期待的“大朝会”,来的人大概一半都不到。至于他所看重的亲信,更是一个都没来。 这些人不可能全部背叛了他,那么只能说明一件事,那便是这些人已经遭遇不测。可是,他每日都与自己的亲信有往来,甚至这些人还能偷偷进宫!为什么到今天正要朝会的时候,他们就出事了呢? 元莒犁那边,也没有传来什么有用的消息。 李彧这边,在皇宫周围,也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地道那头,元劭也没有带兵入宫。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坐在龙椅上的元子攸面沉如水,似乎所有的事情,一切的一切,都在超脱他的掌控。 而带剑上朝,春风得意的尔朱荣,则是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正在这时,一身胯裆铠的窦泰,大步流星又旁若无人的走进大殿。他看到尔朱荣以后,小声的在对方耳边嘀嘀咕咕了半天,最后将拿着的那个小盒子递给尔朱荣。 然后再次旁若无人的走了出去,整个过程,就完全把大殿内的朝臣当成空气一样。 只是,无论哪位大臣,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今日能站在这里,是多么的幸运。如果还不谨言慎行的话,那么昨夜那些倒霉蛋里面,就会再多上一人,或者一家人,一族人! “陛下啊,昨天夜里,胡太后的余党,想要进攻洛阳宫。他们组织了好几万兵马,多亏我麾下的将士们英勇奋战,才将那些人击败。 现在那些罪魁祸首们,已经被臣给收拾了,再也不可能惊扰到陛下了。” 尔朱荣上前一步,十分自得的说道。 元子攸的面色直接变成锅底一样黑,气得直发抖,却又是无可奈何。 尔朱荣是在颠倒黑白,他是在血口喷人,他是在倒行逆施! 可那又怎样? 他说他杀的那些人是胡太后余党,那么那些人就是胡太后余党。他说这些人组织了数万兵马,在洛阳城内想兵变,那就是想兵变。 至于事实是不是这样,重要么?一点也不重要。 “爱卿真是劳苦功高。” 元子攸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道,每个字似乎都在泣血。 “诶,这哪里有什么功劳啊,微臣不敢居功。” 尔朱荣摆摆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实则暗暗嘲讽。 老子连喷你的词,都有人想好了教给我,顶你个肺! 刚刚那番话都是来洛阳宫的时候,刘益守“面授机宜”说的。尔朱荣用出来,果然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当然,这话要是刘益守说那就要糟,元子攸只要来一句:你爹贵姓?我们这里的都是体面人说话。 这话就能直接将其赶出洛阳宫。 因为刘益守是没有资格参加朝会的,哪怕再官升三级也一样,他现在还在明光殿门口开小差摸鱼呢。 “陛下,微臣今天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真是不吐不快啊。” 尔朱荣啧啧感慨了一句,一把将要上前的太监推倒在地上,走到元子攸跟前,将手中那个盒子打开! 里面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正是元子攸的异母兄元劭! “这……” 元子攸吓了一跳,好歹这里是明光殿,不能逃跑,要不他转身就跑都有可能。 “今天有人自称是元劭,还是说他是陛下的兄长,还带着人袭击微臣。当然了,微臣麾下亲卫忠勇,消灭了那股匪徒,将此人脑袋割下来给陛下辨认。 这应该不是陛下的兄长吧?要不,叫元劭出来对质如何?” 尔朱荣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那个……就不必了,现在是朝会大典……” 元子攸一时间话都说不利索了,元劭的人头极大的冲击着他的神经。 “开什么朝会啊!胡太后一党被清算,朝廷空出来很多位置。上次在御书房,陛下不是已经就想好了么?名单都给微臣看了。只是陛下不小心把名单落在我那里了,今日微臣正好带来了。” 尔朱荣上前一步,直接将一本册子塞到元子攸手里。 “陛下乾纲独断就行了,不需要再听那些有的没的。微臣还有军务,告辞了。” 尔朱荣装模作样的给元子攸行了一礼,转身便走,丝毫都不给在场朝臣任何面子。 也不跟他们耍嘴皮子! 不过众多朝臣们都认为,今日的尔朱荣,如有神助,做事干净利落,似乎与传言中边军蛮胡的形象相去甚远。 对方直接将新任朝臣的名单确定下来,这是釜底抽薪的一招。亦是在警告元子攸,我现在不大开杀戒,但你若是不按照我的名单来任命官员,那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了。 你任命谁,那我就杀谁,没得商量。 这一招釜底抽薪,避免了进入朝堂的规则,跟元子攸进行反复拉锯。一句话,我带着枪来的,跟你比什么永春啊! 就拿枪指着你,问你感不感动! 这里很多人才恍然大悟,胡太后引起的政治动乱不是刚刚结束,而是才开始不久,似乎好戏还在后头! …… 明光殿门口,刘益守无聊的打了个哈欠。昨天一夜没睡,又是抄家又是去管这个非礼小娘子,那个手脚不干净之类的,烦都要烦死。 好不容易要结束了,又被尔朱荣叫来,到明光殿“撑场面”。万一他顶不住了,就会派伪装成宫卫的李虎出来叫自己去“救场”。 别看尔朱荣战场上很凶,实际上面对朝臣们,心虚得很。毕竟不能直接拔刀将对方全都砍死对吧?要是打嘴仗,又不一定说得过人家,其实是在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所以在路上,刘益守就跟他说了好多,归结一点就是:不要跟那些傻x说话,直接把自己的话说完,然后跑路。 整个过程可控,不会陷入别人的语言陷阱里。 “走了。” 一只大手按在刘益守的肩膀上,他回过头,正是春风满面的尔朱荣。 “哦哦,好。” 刘益守默不作声的跟在尔朱荣身后。 “听说你弄了个浴室,还是用夜明珠当灯,挺有意思的嘛。” 尔朱荣不动声色的问道。 刘益守看了一眼在尔朱荣左侧后方的李虎,对方心虚的避开他的目光。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嗯。” 尔朱荣点点头,没有说话。 众人走在洛阳萧瑟的街头,某些地方似乎还有干涸的血迹,足以见得昨夜的行动,并非是那么“文雅”的。 “这次做得好,做得非常好,我非常满意。” 尔朱荣的心情似乎特别不错的样子。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不过嘛。” 尔朱荣话锋一转,停下脚步看着刘益守。 “大都督请说。” “这次,你在洛阳估计得罪了不少人,他们当然拿我没什么办法。但是呢,很难说他们会不会集中力量去对付你。所以我还是有些担心呐。” 尔朱荣一副很关心刘益守的模样。 “所以大都督的意思是……” 尔朱荣对着李虎招招手,压低声音说道:“你看吧,这次你们功劳都挺大的。但是呢,这又不是军功,所以军中难免就有那种闲话,对吧。 比如说有人说你刘益守行事诡谲,阴谋一堆,却没有真材实料,我也不好去反驳这种话。男儿嘛,军功还是要马上取。 现在呢,有个捡军功的活,正好给你们锻炼一下。” 尔朱荣似乎也不像是个很能说谎的人,这些话说起来很像是在忽悠人。 不,其实可以干脆的说就是在忽悠人。 “益守啊,你为主将,于谨和李虎为副将,领着你们的本部人马,差不多也有两千人了吧,不够就在洛阳禁军中招募。 你们带着这些人,前出虎牢关,去攻打盘踞在荥阳的郑俨。 说不定你们没到荥阳,郑俨就被部下给杀了也未可知,总之这一趟就是非常轻松的。我知道你没打过仗,所以这次就当是历练,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问于谨就行。 等收拾了郑俨,我让你做领军,掌管大军所有粮草和辎重。” 尔朱荣哈哈大笑,然后就这样双目直视刘益守。 “呃,大都督,在下的妾室都是国色天香的,大军之中贺六浑之流也不少,他们连胡太后都敢,在下领军在外,有点不放心啊。” 刘益守为难的说道。 这踏马也是问题?大丈夫何患无妻! 尔朱荣简直要被这种问题给气到了。 “女人都随着你走,可以了吧!” 尔朱荣不悦说道,倒也没说刘益守的话没道理。 “那我就没有问题了。” 刘益守点点头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还不急,等朝廷出了讨逆檄文以后,你拿着檄文再出兵,事半功倍。当然,这檄文你自己写吧。” “喏,檄文的事情,就抱在我身上。” 刘益守打包票说道。 “你们都散了吧,我还有事,你们不必跟着了。” 尔朱荣摆摆手,示意刘益守和李虎等人可以自行解散,想去哪里玩就能去哪里玩。 等尔朱荣走后,李虎将刘益守拉到僻静处,压低声音说道:“你觉不觉得大都督看上去有点奇怪啊,像是要故意把你我支开一样。” 其实他只是觉得我碍事了而已,至于你,那是为了掩人耳目,看起来不像是在针对我。 刘益守心中吐槽了一番,瞥了李虎一眼,没说话。 “这看起来不像是坏事,但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 李虎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某人中学生想将来是读青华还是北汏。 7017k 第74章 刘都督的最大缺陷 当初刘益守和陈元康吃饭的那个“明月楼”二楼,尔朱荣正坐在那个“孝文帝专座”的位置,跟一个看上去年纪比他大不少的中年将领吃饭。 此人面相威严,不苟言笑,看起来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哪怕是跟尔朱荣面对面,也未露出讨好的笑容。 桌上摆满了酒菜,虽然此时洛阳的酒家已经没有营业,但是尔朱荣什么身份,他要找个吃饭的地方,还会没有人伺候么?权力的实质影响,在这个年代,要远远大于金钱。 “费兄,你放弃虎牢关的宿卫,带着禁军返回洛阳,真的没关系么?” 尔朱荣担忧的问道。 坐在他对面的费穆摇了摇头道:“虎牢关有事,我们这些丘八,才有用武之地。要是真的天下太平了,天下人都会看我们不顺眼,觉得我们是多余的。” 费穆的话,跟后世的私人医生希望病人多生病,私人消防队惟愿天下四处火灾是一个道理。工作对象没了,你到哪里去混饭吃呢? 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费穆的意思再简单不过,如果虎牢关还在,那么洛阳城的人,都觉得这里很安全,会嫌弃他们这些带兵打仗的人待在洛阳。 可虎牢关要是不在掌握中,那么关外盗匪随时可以来洛阳玩耍,那时候,反倒是洛阳城的人都不希望他们离开。 只从这番话,就能看出此人道行绝不简单。 “尔朱贤弟此番入洛阳,我先前问你要不要我助你一臂之力,你说看看再说。我也是没料到你能如此顺利入洛,可是有什么人鼎力相助么?” 费穆端起酒杯跟尔朱荣碰了一下,不动声色问道。 “哈哈哈哈哈,费兄你算是说到了。此人叫刘益守,彭城人士,虽然不会打仗,但是不仅出谋划策一流,而且可以独当一面帮我办事,非常了得。” 对于刘益守,尔朱荣完全不吝赞美之词,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个人是没有后台的!如果高欢有这种本事的话,现在早就被他找个借口给砍了。 “噢,尔朱贤弟,可否细说?” 费穆顿时来了兴趣。 尔朱荣得意洋洋的将刘益守的所作所为,从开始潜入洛阳开始,到今日面授机宜让自己在大殿上威风凛凛的。 他一向都是不会应付这种“软刀子”,刘益守帮他补强了最弱的一块。 “啧啧啧,真是集萧何与张良于一体的大才啊,倘若在给他五年,不,三年时间,尔朱贤弟就可以将军务以外的大事都托付给他,只是,可惜了啊。” 费穆颇有些惋惜了摇了摇头。 “可惜?这是从何说起?” 尔朱荣一脸好奇问道。 “刘益守此番在洛阳的布局,确实是下了一手好棋。若是不动用极端手段,我来主事的话,也不可能比他办得更好了。” 费穆对刘益守也是说不出的赏识。 “只不过……” 来了! 尔朱荣沉声问道:“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还是太年轻了,很多东西,不是靠智慧就可以弥补的。” 费穆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 “此言何解?” 尔朱荣没明白费穆到底想说什么。 “贤弟,你我也都年轻过,像刘益守这么大的时候,那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纵马驰骋,天下我有,不会去想其他的,对吧?” 费穆接着问道。 尔朱荣点点头,是啊,谁还没年轻过呢? “以刘益守的年龄来说,能做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惊才绝艳,甚至可以算是妖孽出世!但……因为他是年轻人,所有整个世道就都要围着他,让着他么?” 费穆再次问道。 尔朱荣无言以对。 就像是足球里的青年队,少年队,甚至是少儿队。没错,你在少年队踢得世界第一,但是放到正式比赛上,如果你可以上场,那些正值黄金年龄的球员,就必须要让着你? 世上没有这种道理,走到哪里,走到哪个时代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所以呢?” 尔朱荣面色已经有点不好看了。 “所以?在刘益守看来,他根本不需要考虑身后的事情,只要现在把洛阳的事情处理好了,那就行了。 可是贤弟你能这样就完事么? 洛阳的公卿,如同韭菜一般,割掉一茬,过一年就会长出来。永远都不会缺当官的人,他们会想尽办法往里面塞人。 但是,尔朱氏一年后,有多少人,十年后又能有多少人?现在贤弟在洛阳占尽优势,可十年后呢?对比那些公卿还能有优势么?十年后,难道还不够他们收买你麾下的亲信么? 刘益守才二十岁不到,他当然不用考虑这些身后事!他只会越来越成长!他甚至连子女都没有!他的所有办法,都是以他自己的思路去处理的。 可贤弟你能不考虑么?不管是作为一个父亲,还是作为家族的掌舵者,你都不能不考虑这个问题啊。” “现在洛阳的公卿,还是太多了点!那些空缺,他们很快就能补齐的。” 费穆意味深长的说道。 坐他对面的尔朱荣沉吟不语,似有意动。 …… 百尺楼旁边刘益守居住的小院里,刘益守正躺在浴室的大木桶里,墙壁上幽暗的夜明珠,照着他那俊朗而疲惫的脸庞,让人看着有些心疼。 徐玉华穿着一件极为单薄,只遮盖住胸和腰的奇特短衣,在给木桶里洒下带着香料的花瓣。做完这些事情以后,她就慢慢的给对方按捏肩膀。 “那个皮甲,说真的,太臭了,只怕是十年没洗。” 徐月华忍着笑说道。 “那必须的啊,尔朱荣这不是在整我嘛。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能想出这种馊主意的,只怕不是什么好鸟,以后还是要小心点。” 刘益守懒洋洋的说道,感觉到徐月华的呼吸慢慢急促了起来。 “别看了,好好捏。” “不要啦,上次黑灯瞎火的,没好好看看你,现在补上了。” 对于女流氓,刘益守无话可说。 “话说,那次以后,我一度怀疑是我不太行,后来才发现,不是我不行,而是你太行了。高阳王府这个魔窟诶,唉,可怕可怕。” 刘益守啧啧感慨,气得徐月华狠狠的捏了一下他的肩膀。 “别生气嘛,我没有看不起你,只是感慨你生活不容易。” “唉,确实是不容易。你那个元家的妹子,真是,现在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时不时还要去看看她是不是想自尽,没一个省心的。 对了对了,还有那个元玉仪,天天跟我说什么女人就是要跟男人睡觉就行了,伺候好男人就够了,根本不需要读书识字什么的,搞得小叶子现在天天要造反。” 一提起这些事情,徐月华就阵阵的头大,她是侍妾,不是保姆啊,陪男人睡觉,难道不是她的工作吗?怎么现在变成带孩子了? “刘都督,外面有个相貌极为出色的年轻女子找你。容姿不在元莒犁之下啊。我是把她请到我屋子里坐坐,还是你去见一见?” 门外传来李虎带着揶揄的声音。 踏马的,要是请到你屋子里,天知道会发生什么鬼事情。 “知道了,我马上来,你可别乱搞啊。” “放心,我还是知道分寸的。” 李虎说了这句话就跑了,惹得刘益守跟徐月华二人面面相觑。 “洛阳城美人不少,但是容姿不输元莒犁的,也不是遍地都是吧?你这就又认识了一个?” 徐月华难以置信的问道。 这不声不响的,不太可能吧?刘益守身边的女人,那都不是突然冒出来的,徐月华都知道谁是谁。很显然,李虎说的这个,应该是之前都没见过面的。 刘益守也是一脸错愣,他最近根本就没有跟女人打交道,唯一接触的就是冯令华了。这位夫人都三十多快四十了。 李虎口中的,显然不是这位。 “罢了,我去看看再说吧。” 刘益守长叹一声,真是片刻都不得安生。 …… 李虎这个人,虽然平日里风流倜傥,废话也很多,但是做事还是比较靠谱的。刘益守看着桌案对面坐着的这位年轻女子,深感在识女人方面,他确实是远远不如李虎。 眼前这位女子,身上带着说不出的柔软魅力,那种精致的楚楚可怜,没有那个硬汉子可以拒绝这样的美人。 元莒犁身上还带着一股贵人的傲气,而此女身上,完全看不出,只让人想起了婉约的江南水乡。那里山美水美人更美。 “娘子怎么称呼?” 刘益守客气的问道。 “在下元明月,将军直呼其名即可。” 对面的年轻女子轻声说道,声音也是一股柔柔弱弱的,令人怜惜。 卧了个大槽,她居然是元明月? 这女人可是各种两晋言情里经常出现的女人,没想到就这样坐到了自己对面。 只是,她根本就不认识自己,深夜造访,难道是来“自荐枕席”? 刘益守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就算要“自荐枕席”,那也必须要去找尔朱荣啊,找他刘都督做什么,他是刘都督,又不是刘大都督! “呃,娘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呢?” “我是小叶子的母亲。” 元明月肃然道。 哐当,门外传来碗掉地上的声音。 “进来吧。” 刘益守对着门喊了一声,徐月华不好意思的推门而入,坐到了刘益守身边。她看了看元明月,脸上露出惊艳之色,随即一闪而没。 “她说她是小叶子的母亲,你觉得呢?” 刘益守问徐月华。 后者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刘益守点了点头。 很快,徐月华带着眼睛都哭肿了的元莒犁进来了。她看到元明月以后,两人脸上都露出尴尬之色,随即装作不认识。 刘益守咬着元莒犁的耳朵,也是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元莒犁摇了摇头,徐月华也摇了摇头。 “好了,你们先出去,我有点事情跟她谈谈。” 刘益守对徐月华和元莒犁说道。二女都是微微点头,很给他面子,直接出了房间。 “明月娘子,我们家乡有句俗话,叫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刚才,我的两个女人也见过你了,她们也都见过小叶子,嗯,我,还有她们二人,都觉得,你跟小叶子长得一点都不像。 虽然你是个绝色佳人,小叶子也很可爱,但这并不能说明你就是她母亲。” 刘益守的语气已经有些严厉了。 “刘将军,是这样的。我不是她生母,但我是她母亲,只是……” 元明月语无伦次,用手揪着衣服,说半天也说不明白。 这不明摆着的么,生过孩子的女人和没生过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元明月很明显是没有生过孩子的,这点眼力,刘益守还是有的。 “还请从头,从最开始,慢慢说。” 刘益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元明月长叹一声,开始娓娓道来。 “那一年我还年轻,爱上了一位将军,当然,他也很爱我,然后我们就……你应该知道的吧,就是那个。” 元明月不好意思的说道。 很明显,年轻男女,互相爱慕,那种事情是自然而然的。就好像元莒犁天天都想跟刘益守亲热一样。 “但是他家里很反对这件事,原因你应该能够理解,就好比你不会娶元莒犁为妻一样。” 元明月温柔笑道。 “嗯,我确实可以理解。” “所以呢,我为了留住他,在他要出征去别处的时候,我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当然不会认为我跟别的男人有什么。 只是,他还是走了。” “但是你后来发现哪怕那段时间你们天天都睡在一起,结果你都没怀上,对么?” 刘益守无情的说出了当年的故事。 “对,这件事后来我就忘记了。结果他在外面稳定下来以后,居然写信回来,问我和孩子怎么样了!我当时真的好害怕,如果他知道我骗了他,那以后肯定不理我了,其实我还想着以后可以跟他再续前缘。” 呵呵,原来元明月也有当舔狗的时候啊。 刘益守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示意元明月继续。 “这事越来越急,没法子了,我偷偷找到府里一个爱慕我的侍卫,请他去想办法弄一个女婴过来……这个孩子就是小叶子。 她在府里长大,结果你明白的,纸包不住火,我只能把小叶子赶走,让那位侍卫带她。直到……前些日子,他回来看我,得知孩子走丢了,气得离开了洛阳。” “所以……” “刘将军,你能不能,将小叶子找回来,送到他父亲那边。” 元明月哀求道,这里的父亲,恐怕就是她口中的那个“他”了。 刘益守一句话都没说,直接将手边杯子里的凉水泼了元明月一脸! 7017k 第75章 如果我想卖,还轮得到你来收买? “刘将军,不必动怒,小叶子有这样的一位父亲,对她而言,绝对是有着无穷的益处。当然,对您而言,也是一样。 我虽然什么也拿不出来,也无法以身侍人自荐枕席。但是小叶子的父亲,会给将军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一直在等我,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小叶子会是他的命根。” 元明月有些黯然的说道。 “如果我想卖的话,还用得着你来收买么?封隆之可以出到什么价?” 刘益守冷着脸问道。 “将军知道那个人是封隆之?” 元明月惊讶得无以复加。 “并不难猜。那么请恕在下无能为力了,徐月华,送客。对了,走之前,让这位娘子擦洗一下。” 刘益守站起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干净利落。他知道,一个女人逼急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元明月今夜敢来,就不怕脱了衣服陪人睡觉!而他刘某人,没必要蹚这趟浑水。 最终,元明月还是失魂落魄的走了,不是因为被刘益守非礼,而是被对方泼了一脸的水,今夜的所有目的全部落空。 无论元明月多么美丽,替小叶子认爹有多少好处,在刘益守看来,原则就是原则,不容挑衅。 不过元明月的到来,倒是提醒了他一件事! 对于小叶子这个可怜娃,当然不能找那个封隆之去“认爹”,但是找到小叶子的亲生父母,却是很有必要的一件事。 只是人海茫茫,所有的线索都断了,要去哪里找? “唉,这事真是闹心。” 刘益守长叹一声,受够了元氏族人的各种套路。元明月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今天才来呢? 因为昨夜的雷霆一击,震慑了洛阳城里的这帮人,让他们不得不低头想办法! 刘益守完全可以想象,如果自己现在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人物,元明月大概会带着一帮侍卫上门直接来要人。 元子攸、元季瑶、元明月,这一帮人,做事的风格,行事的思维,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从某种程度上说,尔朱荣其实也没杀错人。 虽然他们罪不至死。 刘益守一阵唏嘘感慨,推开了元莒犁的厢房房门,屋子里一片黑暗,借着月光,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坐在窗户边上,眼睛透过窗户的缝隙看着外面。 “你在做什么?” 刘益守关上门,好奇问道。他原以为对方会哭到昏厥,没想到这么快就恢复过来了。她们这些皇族中人,还真是看得很开啊! “元明月终于走了。” 元莒犁叹了口气,似乎有话想说。 “怎么了?你好像很怕她?” “对啊,当年我私下里笑她勾搭男人,没想到我又走了她的老路。” 元氏之女,许多都是私生活不检点的。其实元明月和元莒犁还算好的,毕竟也就未婚之时跟男人睡了,也不算啥。 有很多婚后还跟僧侣鬼混的元氏女,这种风气一直浪到北齐时期。 “阿郎,我有话想跟你说。” 元莒犁转过身来,坐到刘益守面前,两人之间隔着桌案,在这黑灯瞎火的房间里,显得有点诡异。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没必要去解释什么。” “其实你应该所有的事情都知道了吧?毕竟你那么聪明的人。” 元莒犁小声问道。 “差不多,也不算所有的事情吧。” “我真的不想帮元子攸,只是觉得,我帮他最后这一次,然后就跟你走,那就没有遗憾了吧。结果元劭还是死了。其实我要是提前通知一下元劭,他应该是可以不死的。” 元莒犁的声音带着一点更咽。 当时,元莒犁其实有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悄悄跟元劭联络上,取消行动。毕竟,她那时候已经知道了刘益守的部分计划。 然而在“家族为重”的理念下,元莒犁选择了屈从于元子攸。 最后的结果也很明显,侥幸并未发生,元劭最后死得不能再死。刘益守会让着元莒犁,不代表尔朱荣的势力会对元劭也手下留情。 “你看,我喜欢的女人,朝我背后捅刀。应该哭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吧?怎么你反倒在哭,我来安慰你了呢?这到底哪里不对劲?” 刘益守无奈问道。 元莒犁破涕为笑,扑到他怀里,捶打着他的胸口。 “你看,这就对了嘛。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好了。不要学元明月的,老是算计来算计去的。” 刘益守没有说元季瑶,那位真是绿茶之王,没啥好说的。 “其实,关于元明月,还有件事阿郎并不清楚。” 元莒犁将头靠在刘益守的胸口上说道。 “什么事?” 刘益守微微皱眉。 “元明月在封隆之走了几年后,就嫁人了。小叶子应该是那个时候走的。后来她丈夫去世,她大概想跟封隆之再续前缘,然后就……剩下的不说也罢。” 女人追求自己的幸福,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元明月这种,是这个时代贵族女子的常态,用一句话概括,就叫: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其实啊,她们,嗯,甚至包括你,都是高高在上的,一点都不接地气。” 刘益守感慨了一句,他发现元莒犁的身体僵直了,便双手轻柔抚摸着对方的背脊。 “你看啊,你就是把自己看得特别重,所以总是觉得,无论你做了多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只要把身体送给我玩弄就行了,就像是花钱买了东西。 你就认为自己是很值钱的,卖给我算是我赚了,对吧。” “唉!” 元莒犁幽幽一叹,没有说话。或许没有主动这么想,但潜意识里,就是这个概念没跑了。 “但是我认为呢,其实我在玩弄你的同时,你何尝又不是在玩弄我呢?对吧?这种事情吧,其实都是相互的,我又不是个糟老头子。 两个人要互相喜欢,才会做这样的事情,对吧?这跟交易买卖一点关系也没有。就像这次,你背后捅我刀子,是实打实的,只是没捅到我而已。 要是真的捅到了,那也是会血流如注的。你真的以为咱们巫山云雨过,就能抵偿这些了?” 元莒犁再次无言以对。 “好了,是我错了,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元莒犁小声哀求道。 “以后是一家人了,就要有一家人的样子,首先就是不能对家人背后捅刀,知道么?” “知道啦,可是你为什么要脱我衣服呢?” “那当然是要惩罚你啊。” “阿郎,你变坏了呀。”元莒犁的声音甜的有点熏人。 …… 房门外,徐月华听到屋内“激烈”的战况,无奈叹了口气。 早就看出来某个女人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实际上骨子里那啥得不行,果然是跟元玉仪一个德行。自己这个正儿八经的侍妾,反而都要没地方睡觉了。 什么世道啊,这年头当侍妾也有人要争吗? …… 漆黑寂寞的夜,到处都有不甘寂寞的人。正当刘益守和元莒犁在床上讨论“人生大事”的时候,洛阳城外的禁军大营里,尔朱荣正一脸沉闷的叫高欢过来“训话”。 “叫你守个大营,居然还有人敢袭营,你是干什么吃的?” 尔朱荣借题发飙,语气十分不悦。 “那个……活口说,他们是元子攸的家奴。” 高欢小心翼翼说道。 “人处理了没有?” “都处理了,处理了。” 高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道。 “嗯,这才像话。” 尔朱荣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看着高欢。敲打的火候差不多了,貌似可以进入正题了。 “贺六浑啊,我问你个事,这里没第三个人在,就你知我知。” “大都督请讲!” 高欢瞬间就激动了,之前的颓丧一扫而空。 “你说,元子攸这家伙倒行逆施的,挺是碍眼。要不,我们一刀把他给宰了,我来当这个天子,怎么样?” 尔朱荣目光灼灼的看着高欢问道。 “大都督!不,陛下啊,在下早就这么想了!这魏国,除了您之外,谁还有资格当天子啊!元子攸?他当天子老天都会看不下去的! 陛下,宜早不宜迟,不如现在我们就点兵出发入洛阳城,宰了元子攸,明日就登基称帝!” 高欢激动得唾沫横飞,就像是他自己就要当皇帝一样。 而在历史上,这一位掌握了东魏的权柄后,一直苟到病死都没称帝!这跟怂恿他人跳楼和自己亲自示范跳楼一个道理。 怂恿他人的时候有多积极,轮到自己的时候就有多苟且。 大概是他用力过猛了,尔朱荣听到高欢激动的态度以后,反而有些冷静了下来。 “还是太急了,罢了,你就当我今夜没有来过吧。”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等尔朱荣走后,躲在后帐偷听的孙腾一脸懊恼走了出来。 “不妥么?” 高欢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表演有点浮夸了。 “何止是不妥啊,惟愿尔朱荣没有察觉出什么吧。”孙腾叹息道。他感觉高欢这番表态不但没有坚定尔朱荣篡位的决心,反而让对方更加犹豫了。 “那怎么吧啊,难道现在去联络元子攸?” 高欢的脑洞极大,也没什么事是不敢干的。 “就算元子攸胜了,那谁去收拾北面的葛荣?” 孙腾问了一句直击灵魂的问题,高欢无法回答。毕竟葛荣实打实的几十万人马,虽然这厮没什么能力,但架不住他手下人多啊! 自己手里本钱就那么点,要面对几十万葛荣兵马,拿头去打么? “那我们就……” “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不要提今夜的事情。” 孙腾肃然警告道。 高欢缓缓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 金墉城的某个小石屋里,匆匆赶来的尔朱荣,将贺拔岳叫到这里,两人单独面谈。 “如今国家丧乱,元子攸此人难以挽回颓势。” 尔朱荣迂回了一下,没有直接说自己想篡位。 这话贺拔岳听着耳熟,他不动声色问道:“那大都督是想……” “我觉得,不如我自己做天子好了。” 尔朱荣强硬说道。 “大都督,万万不可啊!” 贺拔岳大惊失色的说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在我看来,你那些担心都是多余的。如果洛阳有人反对,那我们杀了他就是了。” “可是……洛阳城到时候会有很多人反对的。” 贺拔岳小心翼翼问道。 “那就都杀了。” “可是,那魏国就乱了啊。” 贺拔岳不知道要怎么劝说葛荣才好,他有种鸡同鸭讲的疲惫感。 “乱了的话,我们就来收拾残局,不就好了么。” 尔朱荣的态度似乎很坚决。 可是你的亲信和部下们,却并不是要当皇帝啊! 贺拔岳在心中拼命呐喊。 尔朱荣一旦在洛阳称帝,那么葛荣只要稍微有点点脑子,就能找个元氏族人,打着“复国”的口号,然后他们摇身一变,变成“官军”了! 可以想象,河北之地“望风而降”,几乎不需要怀疑。 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他都能想到,刘益守那种脑子的人,想出来的点子只会更狠。 到时候怎么办?你当皇帝,赢了都是你的,可是你麾下那些人,赢了没啥,输了可就死惨了。你能指望他们全心全意的拼命? “大都督,此事万万不可啊,不可与天下人为敌啊。” 贺拔岳是真的急了。 “哼!” 尔朱荣懒得跟他多说,转身便走。 …… “我说,你今天格外的来劲啊。” 刘益守将元莒犁脸上沾满汗水的一缕秀发拨到一边,亲了亲她的俏脸说道。 “别那么说嘛。以前不太懂为什么姐姐跟李彧房事的时候那么疯癫,现在有些明白了。” 今晚真是水乳交融,她对男女间的那些事情,有了全新的感悟。 感情你还偷看过? 刘益守发现元莒犁也是人不可貌相。 “阿郎,阿郎,快起来,尔朱荣来了,就在堂屋里等着在,脸色很不好看!” 门外传来徐月华急促的声音。 这……都几点了? 刘益守支撑起疲惫的身体,今晚玩得太疯,他连觉都没睡,尔朱荣跑来做什么?自己跟元莒犁睡觉也不关他的事啊!这事他又不是不知道! “好了,我这就来。” 刘益守速速穿好衣服,等他出现在堂屋的时候,发现尔朱荣果然是如徐月华所说,面色极差。 “大都督深夜造访,可是出了什么事?” “不要整天都想着女人,你还这么年轻,怎么能沉迷于女色!不就是元子攸的姐姐吗?这种姿色的,以后我给你找一百个不重样的!啊!在一棵树上挂着,你觉得有意思吗?” 尔朱荣怒不可遏的猛拍桌案,看得刘益守莫名其妙。 现在在尔朱荣麾下办事,已经连x生活都不能有了么?这一刻,刘都督感觉委屈极了。 7017k 第76章 你能不能有点主见? 深夜到别人家中拜访,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情,哪怕这个人是所谓的“主公”也是一样。 别的不说,就说你半夜两点接个上司的电话,这时候女朋友还躺怀里在,你烦不烦? 刘益守现在就很烦,但是他没办法跟尔朱荣发脾气。 “呃,主公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呢?” 刘益守压着心中怒气问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去百尺楼再说。” 一时间,尔朱荣也感觉自己好像有点无理取闹。这大半夜的,人家和妹子睡一起不是很正常么?刘益守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喏,主公请。” 两人来到百尺楼的签押房,屏退周围的亲兵,尔朱荣这才面色严肃的说道:“之前你的预料,全部说中了。 元子攸,果然是有些心思,不好掌控。他做的那些事情,已经让我忍无可忍,你说,我把元子攸给废了怎么样? 当然,元莒犁还是送给你,我不会做什么。你觉得如何?” 尔朱荣沉声问道。 刘益守瞬间了然,这厮估计又是被谁灌了迷魂汤,又有点搞不清楚东南西北了。 “大都督,其实吧。如果现在换一个皇帝,正好给北海王元颢一个借口,说大都督行董卓之实,随意废立皇帝,视国家为儿戏。”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妙,尔朱荣激动的情绪似乎平静了几分。 “呃,那我自己当天子如何?” 尔朱荣小声问道,语气颇为不自信。 听到这话,一时间刘益守竟然无言以对,不知道要说他怎样才好。 踏马的,你手下也有好几万精兵,威震北方,把持洛阳朝政啊!你能不能有点自己的主见? 刘益守感觉非常无语,主要是这厮脑子时不时坑一下,你还不能打他! “大都督,在下就假设一下啊。” 刘益守停下来看尔朱荣的脸色。只见这位面色平静的看着他,刘益守松了口气,继续说道:“假设大都督要登基为天子,只是假设啊,那么,元氏族人要怎么办?” 刘益守盯着尔朱荣问道。 尔朱荣有些心虚的将头偏到一边。 “那个,还是假设啊。 元氏族人树大根深,大都督要是登基,这些人难道会不反对?那没办法,只能杀掉了。可是大都督也只能杀掉洛阳城里的,不在洛阳的那些人怎么办?” 刘益守问了尔朱荣一个他没办法回答的问题。 “再有,还是假设啊。元氏跟许多世家都有联姻,这些人里面,本来就有一小部分,昨天被我们干掉了。他们已经是要爆发的边缘,如果大都督登基的话,这些人怎么办?是不是也要杀掉?” 刘益守又问了尔朱荣一个他连想都不敢细想的问题。 “最后,依然是假设啊。河北的世家,如果那么多人被大都督杀了,邺城,信都等地的世家中人,一边被葛荣不断逼迫,一边又是对大都督彻底绝望,那么他们会怎么做?” 刘益守问道。 “他们会怎么做?” 尔朱荣其实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会干什么事情,反正绝对是很不满要造反就是了。 “假设啊,假设我是他们中的一员,那肯定是打开邺城城门,让葛荣进城啊! 再打开邺城堆积如山的府库,将魏国的军服给葛荣大军换上,随便找个看得上眼的元氏族人,从此葛荣的叛军变成了官军,奉旨讨逆,光复魏国。 相信很多世家中人愿意加入其中的。 如果那样,大都督等于是将魏国的宝座拱手让给了葛荣,并且让我们从官军的身份,变成了逆贼,这……就有点不妙了。”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而尔朱荣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打湿,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 对方说的事情,不仅可能,而且可能性非常大,除非葛荣是个猪脑子,否则一定会采取刘益守说的办法,吸纳走投无路的北方世家。 摇身一变,获得掌控魏国的关键资本:正统性! 奉旨讨逆! 至于旨意从哪里来,随便找个文士,写个“圣旨”,再用萝卜雕个“玉玺”不就完事了么!历史上又不是没人干这活,高欢不就靠着这样的大略崛起的么? 而洛阳这边,本来是“清君侧”的尔朱荣,最后篡位了,那他有个屁的正统可言,估计连国号都没定下来呢,正儿八经的乱臣贼子。 这样的话,如果两边打起来,谁会赢谁会输,那几乎是一目了然了。 在洛阳大开杀戒是个馊主意,而尔朱荣自己登基称帝,则是馊主意中的馊主意! 果不其然,听完这番话,尔朱荣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彻底蔫了。事实上,没有任何人(除了心怀不轨的高欢)的推荐尔朱荣称帝自立,包括费穆都没说这话。 都是他自己心血来潮了想试试而已。 只不过,很多事情,就是那种试试就逝世的,尔朱荣听了刘益守这番话,也是惊出一身冷汗。 “那,我应该如何做?” 尔朱荣小声问道,语气颇有些不自信。 “大都督现在稳住元子攸即可,燃眉之急,还在于葛荣这边。消灭了葛荣,北方世家也就掌控在手里了。到时候,挟天子以令不臣,要怎样都可以的。” 刘益守耐心的解释道。 尔朱荣这厮就是耳根子软,就这么点道理,就是教头猪都教会了。结果这厮就是反复的问反复的问,一天一个想法。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容我回去后好好想想。” 尔朱荣并没有“幡然醒悟”,而是陷入了新的犹疑之中。之前的犹豫要不要篡位,现在是犹豫要不要就这么算了不篡位了。 他的思维虽然很犹疑,行动倒是很果断,走的时候来去如风,等刘益守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下了百尺楼。 “总感觉会有些不妙啊。”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脑子也有点乱。目前的“成果”,似乎让尔朱荣膨胀了,让他感觉自己似乎可以更进一步,甚至“一步到位”。 这对刘益守来说,绝非好消息! …… 第二天,源士康带着小叶子等人,从河阳关来到了洛阳,大家都齐聚一堂,在做离开洛阳城的准备了。毕竟,尔朱荣的军令不是假的,一旦于谨和李虎等人的部曲都整训完毕,可以出征后,那么刘益守是绝对要离开洛阳的。 虽然带着“家眷”在军中,有跑路的嫌疑,不过尔朱荣倒是对刘益守很放心。 因为这个人,除了他尔朱荣以外,就没有别的人可以投靠了。至于拖家带口,那等于是把“好抓好杀”写在了脸上。 只要刘益守有想跑路的趋势,那么尔朱荣麾下随便一支什么部队,都能迅速将其捉拿,而且高欢等人,都很有兴趣去执行这项任务! 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不会去做这种蠢事,更别提刘益守这种“聪明人中的聪明人”。 “大哥,我每天都有认字,徐月华姐姐的字写得好差,但是源士康哥哥的字写得很好看。” 一见面,小叶子就跑过来抱着刘益守的胳膊“邀功”。 站在一旁的徐月华,脸都黑了,恨不得把这娃关起来打屁股。 “我找了个大一点的宅院,保证每个人都有单间住,不用挤在这里了。先住几天,等大军开拔以后,你们就随军一起走。 宅院的一切事务由徐月华负责打理,外出的事情,由源士康说了算。先就这样,我带小叶子去办点事。” 跟尔朱荣打交道多了,刘益守办事也变得干练了起来。毕竟,有这么个喜欢犹豫不决的上司,你自己也跟着一起犹豫不决,那大家真的整天都不用做事了。 “阿郎且去吧。” 徐月华对着小叶子露出一个假笑,捏了捏拳头。小叶子吓得躲在刘益守身后做鬼脸。 “别做鬼脸了,晚上回来我会考校你学了多少字的。” 刘益守拍了拍小叶子的肩膀说道。 “唉,我的命好苦啊。” 小叶子哀怨的叹息了一声。 刘益守看到她脸上的喜怒哀乐比以往多了不少,也明白过来,小叶子似乎已经喜欢上了现在的生活,放下心来,不再抵触和防备周围的一切了。这是件好事。 而且似乎在河阳关吃得不错,面色看起来好了不少,身子骨也长了些,胳膊和腿上也有肉了。 自己这算是做了件好事吧?大概? 刘益守对此并不是很确定,他只是凭着本心去办事,哪里能做到事事周全。 带着小叶子来到封府门前,小叶子停下脚步,有些凝重的看着那高大的门楣,似乎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你来过?” “并没有,只是有点不喜欢这样的地方。” 小叶子瘪着嘴说道,一脸不高兴。 “放心,我没有要将你送人的打算。等会遇到个老爷爷,你就叫祖父,知道么?” 刘益守严肃告诫道。 “可是他又不是我祖父?” 小叶子很是早慧,对此并不买账。 “你先叫着,等出来以后,我再跟你解释说道,如何?” “好,那小叶子就听大哥的。” 小叶子点点头,她始终是明白谁是真心对她好的人。 叫开门后,只见开门的封回,面如锅底,一句话都不想跟刘益守说。看在他身边有个小女孩的面子上,才没有马上发作,却也没打招呼问候。 “老先生还请让在下入府一叙,有件非常要紧的事情。” 刘益守客气的拱手行礼道。 伸手不打笑脸人,封回就是一肚子火,也没办法在自家府邸门前打刘益守的脸。他引着对方二人到堂屋,刚刚入座,就不悦说道:“有什么事情快说,说完快走!” “小叶子,快叫祖父。” 刘益守对着小叶子指了指封回说道。 “祖父。” 小叶子脆生生的叫了一声,让封回直接愣在当场。 “这是……何意?” “这位就是您的亲孙女啊。” 刘益守感慨说道。 封回吃的盐比刘益守吃的饭还多,岂会这么轻易就被忽悠。他严厉问道:“我封家也不是什么豪门世家。 你就算认亲,对你也没有好处。更何况还是个女孩,也无法继承家业。说吧,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先生要是不信,请人将元明月叫来对质,一问便知真假。” 元明月! 封回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因为自己的儿子封隆之,那在几年前,确实是跟元明月有一腿!而且他还说元明月给自己生过一个女儿,然后被人偷走了。 难道就是这个小女孩么? “老先生,没有母亲会胡乱指认自己的孩子。您把元明月叫来,让她看看便知。事实上,也是她来告诉我小叶子的身世的。我并没有欺骗您。” 元明月说小叶子是她的女儿,元明月说小叶子是她和封隆之多年前生的,一切都是元明月所说,刘益守觉得自己根本就没说谎。 至于封回自己怎么理解,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好好好好!” 封回激动的站起身,走到小叶子跟前,越是看越是喜欢。就连刘益守,此时也没有之前那么讨人厌了。 “那就让我孙女在这里住下吧,谢谢你了刘将军。” “慢!” 刘益守伸手将想把小叶子抱到自己那边的封回拦住。 “老先生,洛阳并不安全,随时都有可能发生不测的事情。事实上,我大军之中,可以说是洛阳城里最安全的地方了。 小叶子还是暂时待在那里比较好。” 刘益守给了个软钉子,将封回的要求顶了回去。 要是以往,刘益守说的绝对是无稽之谈。可是如今,他说的却不是封回可以故意忽略不计的。因为很明显,现在洛阳无论谁家,都是尔朱荣麾下大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哪怕是元子攸的洛阳宫也是一样。 万一有人冲入府邸来抢劫,顺手就将他跟小叶子杀了呢?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答案是不仅有,而且非常大!前天那个不眠之夜,不知道多少人家破人亡,有这些例子在,封回可不敢打包票说自己府上很安全。 “嗯,刘将军言之有理。” 封回点点头继续问道:“所以你今天就是带孩子来认亲的?” “不然呢?” 刘益守反问道。 “刘将军真是古道热肠啊。” 封回感慨说道。 …… “大哥,你现在可以说,为什么要让我叫那位叫祖父了吧?” 回去的路上,小叶子疑惑问道。 “这位老爷爷有个心愿,一直想要个孙子或者孙女,他都七十多高龄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所以我这么做,是了却他一个心愿,你明白么?” 不是很明白,但是小叶子认为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就因为这个吗?” “还有就是,同样一件事,对于你的意义,和对于我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无论真假,你多个祖父,甚至多个父亲,总是好的。 起码,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还可以有人保护你,而不会出现你被人赶走的情况。” 刘益守摸了摸小叶子的头说道。 7017k 第77章 闪闪惹人爱 尽管磨磨唧唧不爽快,洛阳的新朝廷还是对胡太后一党定性,毫无意外的乱臣贼子。只不过这个“党羽”的规模,比原本预计的要大上许多! 元雍、元钦等人就不说了,其他的世家中人,有些颇有人望的,比如太原王氏的王遵业兄弟等,还有一些看起来似乎跟胡太后关系不大的,比如任城王一脉,全都遭到了血洗。 依照元子攸和尔朱荣等人“商议”出来的名单,洛阳中枢人员大换血,不少人都辞官回家了,甚至有些人还因为某些不知名的原因入狱。 一时间,洛阳城的整个官僚机构都陷入半瘫痪状态,人心浮动。 然而,大多数肉食者们,倒是松了口气,因为他们感觉到这应该就是此番政治风波的尾声了。尔朱荣该杀的人也杀了,该换下来的官员也换了,他也该北上去收拾葛荣了。 当然,这一切都跟刘益守没什么关系,白天他跟于谨和李虎等人商议招募洛阳禁军被换血下来的勇武之辈,晚上则是由元莒犁跟徐月华轮流侍寝,日子倒也安稳。 而尔朱荣一直没有下达让他们出兵的命令,似乎是在等什么消息来,亦或者是在谋划着什么,又没有找刘益守商议,这让于谨等人感到不安。 这天,刘益守正在签押房跟于谨二人商议讨郑俨的檄文到底要怎么写,忽然有亲兵来报,外面有一个中年文士求见。 “中年文士?” 于谨满脑子问号,刘益守认识什么中年文士? “贤弟你这是交游广阔啊。” 坐在刘益守对面的于谨感慨说道。 “我哪里认识什么中年文士。” 刘益守也懵逼了,尔朱荣麾下那些丘八他倒是认识,再说亲兵回报又怎么可能不认识尔朱荣大营里的人呢? 两人来到百尺楼的楼下,就看到一位又瘦又高,双目有神,留着长须的文士。他穿着很是朴素,乃是这个时代最常见的青色长袍,但是却打理得很整洁。 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有精神。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吐槽,此人一定有一个非常能干,非常贴心贤惠的侍女或妻子,绝对比自己家里那几个要贴心很多。 唉,女人光漂亮不行啊。 一想起元莒犁,徐月华,冯小娘这些人在生活上是多么“贤惠”,他就忍不住想叹息。至于元玉仪和小叶子,那是小孩,不在比较之列。 “拜见刘军师。” 那位中年文士行了一礼,看上去颇为客气的样子。 “请问阁下是……” 刘益守一脸懵逼,完全没见过这个人啊! “在下崔孝芬,现在已经辞官不做了。” 这位文士大大方方的说道,一点也不觉得辞官是什么羞耻的事情。 “呃,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里面请。” 此人好像有点来头,哪怕只凭他姓崔,就不可小觑。 三人在签押房里落座,屏退亲兵之后,崔孝芬才沉声说道:“听闻刘都督身边还没有合适的长史,所以在下来毛遂自荐的。” 诶? 刘益守头一次知道自己如此吃香,这是虎躯一震,有人来投么? 正在这时,于谨嘀嘀咕咕在他耳边说了半天,最后这才拱手告辞,退出签押房,只留下刘益守一人单独面对崔孝芬。 “先生这是折杀我啊,在下不是尔朱大都督,怎么请得起您这样的大才?” 刘益守苦笑道。 于谨刚才跟他说,崔孝芬的女儿,曾经是元诩的妃嫔。还不止如此,此人不仅博学多才,善写文章,而且胡太后时,官做得很大。 还是博陵崔氏出身。 当年在元子攸老爹身边做参军的! 这种人主动来找刘益守,说来当长史(负责文书,也帮忙出主意打杂),刘都督自问自己没有那么多的王霸之气。 眼前之人实在是太生猛了。 难道是因为自己“闪闪惹人爱”? “先生为何……选择在下呢?” 刘益守好奇问道。 “原因很多,一条一条的说吧。严格说来,我也可以算是胡太后党羽,害怕被清算,所以选择找个人庇护一下。” 崔孝芬敷衍说道。 这一条完全没说服力,别说让刘益守相信,就连他自己都不信。 “两年前,章武王元融任都督北讨鲜于修礼。当时吾弟崔孝演率宗族,在博陵抵抗叛军,后城破崔孝演被害。你知道朝廷是怎么处理的么?” 崔孝芬笑着问道,只是这笑容有些无奈。 “大概是说打败仗就是因为崔孝演为叛军内应,所以才有此惨败,不外如是吧。” 刘益守叹息道。 “人们都说尔朱荣军中唯有刘都督多智,你看,这不是一句话就说中了么?之后我们全家都是逃亡在外,其中苦涩,一言难尽。” 没想到崔孝芬还有这种时候,也当真是证实了那句:人生常常会大起大落,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在下来找刘都督,是因为除了你以外,尔朱荣军中皆为豺狼虎豹,不可依靠。而元子攸……不提也罢,因为当年跟元勰有过一段经历,所以我对他们家的那几个孩子,都颇有关注,包括元莒犁。” 崔孝芬对着刘益守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比较暧昧。 “不瞒先生,在下马上就要出征讨伐郑俨了,你现在跟着我合适么?” 刘益守觉得崔孝芬想得太简单了,洛阳局势的复杂多变,并不全在尔朱荣一念之间。元子攸也不是个省心的,更别提刚刚回洛阳的费穆了。 “刘都督贵人多忘事,当初你去那个尼姑庵的时候,救了很多年轻女子,其中,就有小女。当然,这些人,如果不被你救走,她们会被卖掉,或者,被送到永宁寺。 永宁寺发生了什么事情,刘都督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么?” 隔着桌案,崔孝芬弯下腰,对刘益守行了一个大礼。 还有这事? 刘益守想了想,好像还真有这事,不过当时他只顾着救尔朱英娥去了,剩下的那些女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些npc,只是让其自行离开。 崔孝芬当时就在洛阳,想来她女儿回家并未经历什么周折,当然,有些家不在洛阳的,那就不太好说了。 “这……其实在下也没有做什么,无功不受禄啊。” 刘益守连忙推辞,生怕崔孝芬说什么自己女儿在元诩死后,无依无靠巴拉巴拉之类的。 自己后院那些娇滴滴的娘子已经够多了,真的够了。 可是别人不开口,难道你还臆测不成? 这一下刘益守也不知道应该要说什么才好。崔孝芬的很多话,不好接茬。 “刘都督,在下这次来,有些话想跟都督说。只是这里人多耳杂,不太方便。今天入夜以后,在下去都督住处,在书房里私聊,如何。” 崔孝芬压低声音说道。 果然是有事情! “那行,那就晚上再说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崔孝芬这个人不简单,他背后站着的是博陵崔氏!这跟崔冏是两回事! 崔冏只能算是清河崔氏的公子哥,他的态度,不能说明崔氏的态度。而崔孝芬不同,他几乎是博陵崔氏在洛阳的代言人了。 崔孝芬走后,于谨鬼鬼祟祟的走进来,将门反锁。 “这个崔孝芬不简单。” 于谨沉声说道。 “怎么个不简单?” “当年他们一家被全国通缉,居然人没有被抓到,你觉得简单吗?” 那真的很不简单,估计是通过“运作”,让朝廷“大赦天下”,然后就自然脱罪了。于谨对通缉这种事情门清得很,跟刘益守解释了一下北魏的潜规则运作。 果然,制定律法的人,就可以操作律法。 “然后呢?” “他们不看好尔朱荣,但是很看好贤弟你。” 于谨微笑道。 “我有什么好看的,我又没后台。”刘益守没好气的说道。 “正因为没后台,所以他们就会是你的后台啊,这么明显的道理,怎么你就弄不明白呢?” 于谨一眼就看穿了崔孝芬是来做什么的。 “这么早就下注?下注到我身上有什么意思?” 刘益守瞬间无语了。 “反正,闲着不也闲着嘛。你一旦不行了,他们也可以走嘛。再说这些都是我的猜想,你要问他是不是死心塌地,人家说不定就是在你麾下混口饭吃呢? 这些事情,都是很有门道的。” 于谨的话不是没道理,只是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崔孝芬会找上他。难道贺拔岳,高欢这样的人,不值得下注么? “可是,高欢贺拔岳他们……” “你怎么知道崔家人没有去找过他们呢?” 于谨似乎猜透了刘益守在想什么,反问他道。 这下刘都督也是无言以对了。北方世家树大根深,崔孝芬这一脉没有找高欢,难道其他人也没有么? 呵呵,真是想多了。 对于世家们来说,只有小孩才做选择题,他们的办法是:我全都要! …… 入夜,崔孝芬如期而至。刘益守搬到这间新的大院落不过数日而已,对方就能精准的找上门来,足以见得洛阳的世家中人,并非所有人都是蠢蛋。 人家也是会做功课的。 但来的不止崔孝芬一人,还有一个穿着朴实,头上连一支朱钗都没有的素颜美人。看起来十分乖巧秀丽,容貌自然是比不上元莒犁,可气质却带着难以形容的温婉。 身上几乎不带着“棱角”。 此女看起来跟自家后院那些大不一样,刘益守也不知道崔孝芬是玩什么花样,只好先把人引到堂屋,又带着崔孝芬去了书房,让这个神秘妹子独自在堂屋里等候。 两人来到书房坐定,刘益守就有些疑惑的问道:“那位小娘子是……” “在下的养女贾氏,名为贾春花。平日里与我们同吃同住,但是也做一些家务活。” 名为养女,实为佣人。平时可以做饭洗衣扫地,看上了可以睡,关键时刻可以送人,还真是个百搭型的“人才”啊。 刘益守不禁感慨崔孝芬真是会做人。 你要是送女儿去给名义上的上司,那肯定有媚上的嫌疑,说出去也不好听。但是送“养女”就没问题了。 这些所谓的“养女”,其实就是收养的穷苦人家活不下去的女儿,然后根据她们自身的成长方向,来决定她们以后的“路线”。 今天带来的这一位,必定有某方面的“特长”。 至于是不是养女,那不过是崔孝芬一句话的事情。他说是养女,那就是,他说是侍女,那就是侍女,全看需要。 万恶的封建社会啊!有权有势的天堂! 刘益守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崔先生今夜前来,有什么私密话想对在下说呢?” 刘益守直奔主题问道。 “刘都督做的很多事情,不止是在下,很多有识之士,都是看在眼里的。” 崔孝芬感慨道。 刘益守没接茬,等着下文。 “这是冯娘子给你留的一封信,昨日,她已经离开洛阳,在专人护送下前往长乐郡(河北省冀州市)。洛阳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会将其告知某些人。” 崔孝芬并没有说“某些人”是哪些人,但是其实也很好猜。 刘益守接过信拆开,上面冯令华简单的感谢了一下救命之恩,然后说崔孝芬德高望重,还请照拂一二云云,并没有说其他的。 估计是冯令华也害怕这封信落到别的什么人手里。 “冯娘子让你来的?” 刘益守放下信问道。 “她找到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我就感觉,尔朱荣,只怕还没杀够。现在你要去讨伐郑俨,难道尔朱荣麾下没有能征惯战的将领么?难道他不能派别人去?难道他不知道你在洛阳作用很大么? 其实他都知道,只是嫌弃你碍事了,将你不动声色调走而已。等你走了,他就方便办事了。我若是此时不走,难道等着尔朱荣前来灭门吗?” 刘益守也是没料到崔孝芬居然有如此见识,果然,洛阳城里不是没有聪明人,世家里面也不是没有聪明人,他们只是有时候被利益蒙蔽了双眼! “在下明日去跟尔朱大都督说一下吧……” 刘益守还没说完,崔孝芬连忙打断道:“千万别去,去了将有杀身之祸。你只有一个人,可尔朱荣麾下的,都想在洛阳烧杀抢掠,你拦不住他们的。 你挡了他们的道,他们迟早会除掉你。还不如早走为上,也早点撇清关系。 有冯娘子出面交涉,你在河北立足易如反掌,先击败郑俨再说。” 7017k 第78章 菜鸡VS鶸鸡(上) 崔孝芬干干脆脆的走了,却把带来的那个婉约妹子留了下来,美其名曰:刘都督家中缺下人,送个侍女来打杂! 人家这算是送女么?也不算是,对吧。所谓“养女”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明白,崔孝芬又不是没女儿,而且还不止一个。 他说送个下人给你家端茶倒水,洗衣扫地,铺床叠被,貌似也没什么问题对吧?崔孝芬又没说送个妹子给你暖床?你要是以为别人是在那啥,那是你自己思想坏了,很可耻! 对于狡猾的崔孝芬,刘益守亦是无可奈何。他将众女集结起来商议,众人一致认为,收是要收的,如果拒绝了,那就是打崔孝芬的脸,这梁子结大了! 但是也不能直接这么收,起码要“检查”一下。 “检查?怎么个检查法?” 刘益守好奇问道。 元莒犁轻咳一声道:“我们家原来就是如果有侍女进门,那就要把她衣服脱光了,然后……”她越说越脸红,想起了房事的时候,刘益守“一丝不苟”的“检查”她的身体。 这么说好像挺下流的。 “元姐姐笨死了!” 元玉仪来到刘益守身边,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半天,最后还不动声色的亲了一下对方的脸颊,才得意洋洋的看着元莒犁,似乎是在示威一样。 “嗯,表扬一下元玉仪,她的办法最好了。那行,你去把那位叫来吧,天天替你们这些人按摩,你们连句谢谢都不会说。” 不一会,原来在高阳王府里“上班”,专门负责给高阳王等人浴室按摩的那位“高级技师”,款款而来,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 “阿郎有什么吩咐呢?” 这位因年老色衰,却依旧风采依旧的中年妇人笑着问道。 “是这样的,等会呢,有个叫贾春花的小娘子进来,你就在这里……无论怎样都可以,反正我们都会出去,就你和她。事情办完以后,你就当着大家的面,说这小娘子如何。就可以了。” 要求很是古怪,但这位高级技师还是微笑着点头道:“阿郎的要求都跟别人不同,但这只是件小事罢了。妾身务必会让阿郎满意。” “麻烦了,麻烦了。” 刘益守不好意思说道。 他赶紧将众女都赶了出去,然后让那位一点都不露怯的贾娘子进来,接受“检查”。 “贾小娘,现在我让我家里负责养生的婆子,检查一下你身上有没有暗伤。如果有暗伤的话,那要及早治疗才行。我会请洛阳最好的医官来治疗你。现在你进去让她看看吧,放心,我们并无恶意。” 元莒犁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刘益守到底是想玩什么花样。 这个“为你检查身上暗伤”的说法,好像不太寻常的样子,听起来十分亲切,让人心中舒坦。 很久以后,贾春花羞红着脸出了房间,跑到堂屋去了,那位“高级技师”后面出来的,对着刘益守盈盈一拜,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说吧,这里没有外人。包括你在内,我们也没有把你当外人的。” 刘益守十分大方的说道,这话让中年妇人有些感动,感觉到自己受到了尊重。 她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位贾春花小娘还是处子之身……” “可以了,这个跳过,说其他的。” 刘益守摆摆手道。 “好的阿郎。她的手很粗糙,明显的就是经常干活。但是唇红齿白,面相圆满,说明吃得很好,应该是与她家的那些主人同吃同住,只不过要干伺候人的活。” 这个判断很合乎逻辑,刘益守打断她问道:“虎口处是否有老茧?练过武艺没?” “虎口没有老茧,倒是手掌上很多老茧,应该是经常洗衣服的,没有习武。” 要知道,这一位是给元雍府上很多人都按捏过的,练武之人的手是什么样的,她不可能察觉不到。 刘益守点点头,看来崔孝芬没说错,这一位,还真的是个侍女啊,是那种伺候人的侍女,而不是元玉仪这种号称要在床上伺候人的妖女! “然后呢?” “然后吧,这位春花娘子四肢都非常健美,身上的肉虽然不像是整年都在行伍中的丘八那样,但也比阿郎家这几位娇滴滴的小娘子要紧实多了。” 肌肉紧实,说明经常干活,做的事说不定还有粗重活,绝不仅仅是给崔孝芬他们家的世家小姐打杂一类的。这特么的还真是货真价实的侍女啊! 一时间,元莒犁和徐月华等人都是面色诡异,互相交换眼神。 看到没人说话,那位中年妇人以为是刘益守不信她的能力,便抓住徐月华的手说道:“徐娘子五指修长而紧绷,一看就是抚琴的手。腰细而软,非得翩翩起舞不可。” 她又抓住元莒犁的手道:“元家娘子养尊处优,五指白如葱段,捏起来软绵细腻。平日里大概也就读读书,下下棋。” “那我呢,那我呢?” 小叶子伸出双手大声问道。 “可以了。” 刘益守摸摸小叶子的头,打断她的聒噪。 “对了,这位娘子身上有没有旧伤痕?” 刘益守沉声问道,这一点,可以看出崔孝芬一家人的心性如何。 “春花小娘子的肌肤虽然没有阿郎家几位娘子白,但也是光滑细腻,并无伤痕。各种伤痕都没有。” 中年妇人十分确定的说道。 看来,是崔孝芬一时发善心收养了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儿,然后跟自家儿女一起养着,让她平日里伺候子女,也兼做玩伴,同吃同住,并无虐待。 所以“送女”这件事,看来并非是崔孝芬处心积虑,倒有可能是为了养女找一个归宿。毕竟刘益守这么年轻,又是才智过人,不似恶徒。 这买卖于公于私都不亏,刘益守也不得不承认,崔孝芬这个“阳谋”,用得挺有水平的。你说他有心思,那也确实有心思。 你要说他没心思,也可以说只是为自家养女指一条明路。毕竟,哪怕是养女,也不能一直养在家里啊。女儿大了就要嫁人,就要和男人睡觉,不是和有确定归属的男人睡,那就得像货物一样被人送来送去的。 一时间,刘益守也是有些领悟到崔孝芬的良苦用心。 这个人确实不简单。 至少,尔朱荣军中,还没有这等人物。 …… 贾春花的到来,只是一件小事。就连崔孝芬当了刘益守的行军长史,也不值得大说特说。很快,他们就等来了尔朱荣的任命。 刘益守为征东将军,寿阳(扬州)县子,食邑三百户加直阁将军。此番出征,允许调动沿路上的各种军队及民夫,可以自行任命行军司马。 另褫夺于谨的原有官职(禁宫首领),给了他一个步兵校尉的官职,和领军李虎一起,配合刘益守行动。当然,只能带本部人马出击。 这是尔朱荣对他前期“呕心沥血”的奖赏。谁出了大力,谁出了死力,谁是在玩命的出力,这些尔朱荣还是看在眼里的。 当然,这些东西除了名头响亮外,都是些没什么卵用的玩意。 四征将军在北魏初年就沦为形式上的将军,调动不了一兵一卒。直阁将军还有点用,意思是隶属于中央禁军。当然,这里的禁军,早已不是之前洛阳哪个禁军了。 现在尔朱荣麾下的军队,已经成为了北魏新的“禁军”,边军入洛,鲤鱼跃龙门。 也就是说,原本洛阳的禁军,在各自讨价还价中被消解了。其最大作用,就是彻底架空元子攸,让他成为一个光杆司令!这些招数都不是刘益守出的主意,可是也看得出来,异常精妙! 至于寿阳县子就更可笑了,那里现在还是南梁占着在,就是二十多年前(公元505年)梁武帝派遣南朝名将韦睿干的这活。 对于这些“封赏”,朝中没有任何人反对,尔朱荣军中亦是没有任何人有意见,甚至高欢等人,私下里还差点笑出声来! 实惠他们拿了,刘益守得了一堆“虚名”,确实挺合乎心意的。这个主意不知道是谁帮尔朱荣出,真是厉害到了极致。 想来元子攸也很想把刘益守捧得高高的,然后一点实惠都不给他,这次的“封赏”能够迅速出炉,确实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就在洛阳城内暗流涌动,刘益守带着麾下还不太成熟的本部人马出击荥阳的时候,黄河以北,邺城以北的地方,北魏官军和葛荣叛军的局势,发生了惨烈的剧变! 渤海高氏出身的高乾、高昂(即高敖曹)兄弟,揭竿而起。不过他们不是为了对抗葛荣,而是接受了葛荣的招安,成为葛荣麾下猛将! 高乾兄弟能征惯战,也不知为何,所到之处,皆是望风而降。一时间,葛荣大军兵势大盛!邺城以北的各地接连失陷,成为“义军”(即葛荣军)的占领区,并且连成一片。 自此,葛荣大军后方无忧,集中大部分兵力,准备全力围攻邺城。 屯兵邺城外围,在漳河北岸布防的北魏官军,连战连败,不得已退到漳河以南。此时的邺城,还不像是北齐时那样,重心转移到南城。此时邺城全在漳河以北,北魏官军此举,是将邺城直接暴露在了葛荣兵锋之下。 漏屋偏逢连夜雨,魏军统帅,北海王元颢,一方面听闻元子攸在尔朱荣的扶持下登基,大肆排除异己,知道自己回去以后,一定会被剪除。 一方面又担心葛荣兵多将广,而且没有后顾之忧。所以在没有通知其他魏军将领的情况下,就带着儿子元冠受和左右亲信悄悄离开军营。 一路向南,不知所踪! 魏军失去统帅,群龙无首。被葛荣大军察觉,义军强渡漳河,闪击对方大营,结果毫无疑问的是魏军惨败。 相州行台司马甄密,相州刺史李神(北魏名将李崇的从弟)且战且走,竟然领着一部分精锐退回邺城。 邺城被葛荣大军四面合围,河北局势急剧恶化! 当然,这些事情,跟刘益守没有半毛钱的关系,至少现在没有。他所面临的问题,是要怎么搞定郑俨这个弱鸡。 …… 虎牢关城头,旌旗猎猎。刘益守带着大军一路急行军到虎牢关后,就不再前进,而是固守关隘不出,颇有些缩头乌龟的意思。 当然,这是于谨提出来的。于谨的说法很简单:郑俨这厮,如果想“清君侧”,他早就动手了。虎牢关不知为何,被费穆弃守,只留下几十个人装装样子。 郑俨居然都没带人来攻打,足以见得,这位完全没有半点的军事才华! 要么是察觉不到洛阳的混乱,要么是畏惧尔朱荣的兵势,要么则是搞不定自己的下属。无论是哪一条原因,都足以说明这位是弱鸡之中的弱鸡。 此战,可以智取,没必要去死磕对方。 无论郑俨多么厉害,他盘踞的地方在荥阳,郑俨又是姓郑的,完全是有点开金手指的意思。 要么是学高乾兄弟那样,借助家族的力量,给自己开金手指。 要么,就是得不到宗族的支持……给敌人开金手指。无论是那种,都需要刘益守他们谋定而后动。 这天,刘益守将众人,包括崔孝芬在内,召集在城头签押房,商议对策。 刘益守还没开口,其他人都将目光看向老神在在的崔孝芬,那意思好像在说:你要不出来说两句? “荥阳郑氏的老宅,在荥阳,当然,这是郑氏北祖的祖屋所在地。如果因为兵祸毁于一旦,那么,将郑俨千刀万剐,都难以消除郑氏一族的心头之恨。 所以,我觉得吧,此战其实可以不用去打。” 崔孝芬的话,让众人一愣。 “不打的话,难道有人会把郑俨的人头送来么?”刘益守不解问道。 “那个,还真别说,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当然,你不能指望他们自己会这样,我们还是需要去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好像确实是这样。 “那我们要做什么呢?” “刘都督写一封信,我换上朴素的衣服,悄悄的入荥阳郑氏祖宅,跟他们通通气,大事可定。” 他怕刘益守说什么危险啊之类的,崔孝芬强调道:“只要大军在虎牢关,近在咫尺的荥阳,郑氏族人不敢造次,最差我也能平安返回。” 刘益守跟于谨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是微微点头,觉得崔孝芬的办法,很可以先试试再说。 实在不行了,再出兵也不迟嘛。 7017k 第79章 菜鸡VS鶸鸡(下) 中国古代,荥阳可以说是离虎牢关最近的一座城池了,具体有多近呢,现代地图测量,直线距离,大概不到二十公里远。 那么,郑俨真就那么蠢,不知道占住虎牢关,窥视洛阳么? 其实他也不是那么蠢的,只不过没有办法也没有选择而已。 生物学上有种说法叫“应激反应”,你的胳膊被人碰一下,马上会缩回来,某些警惕心高的情况下,甚至拳头就挥出去了。 郑俨也很害怕他派兵占领虎牢关以后,激起尔朱荣的“应激反应”,直接派兵将他给灭了!这其实也是无奈中的无奈之选。 洛阳号称是“小四塞”,其实周边的防御随着时代发展,早已是千疮百孔,此时的洛阳,已经叫“九路通国都”,即有九个隘口,都可以直达洛阳。 虎牢关的价值,已经大大降低,所以另一方面,郑俨恐怕也不太看得上,占了没啥大用还刺激尔朱荣,不值得。 虎牢关内的某个石屋内,于谨在跟刘益守讲解虎牢关外的地形。出了关就是荥阳,往北是黄河南岸的重要渡口官渡,河对岸就是枋头城。 以枋头城为核心,黄河北岸的几个县,组成了黎阳郡。黎阳郡再往西北边走一点点,就是邺城。这一带水网密布(那时候这里算是河北地界,生态环境尚未被严重破坏),漳河,卫河,淇河交汇贯通,可以行使漕运。 “所以说,出了虎牢关,等于是无险可守,随时要防着被人打你头咯?” 刘益守好奇问道。 于谨默默点头道:“虽然你这个说法不太准确,但也没差太多就是了。曹操袁绍官渡之战,守的就是官渡这个节点。 再往北,过河到黎阳,守住枋头城,就等于是扼住了邺城的咽喉。这怎么能叫无险可守呢?” 刘益守说的是“绝对的安全”,类似于潼关这样的地方。而于谨说的是“相对的安全”,行军不就是要占领一个个这样的节点,大军才能展开么。 要不然你就是有百万大军,也一样要吃败仗。 “所以呢?” 刘益守压低声音问道。 于谨站起身,打开石屋的门,四周张望了一下,看了看没有其他人在,连忙将门关上。 他走到刘益守身边,用很小的声音问道:“你还打不打算回洛阳的?” 于谨盯着刘益守的眼睛问道。 尔朱荣只是“派遣”刘益守等人,前出虎牢关,攻打叛逆郑俨。收拾完郑俨,那就应该马上回洛阳,要不然,怎么能说你是尔朱荣的手下呢? 可如果刘益守和于谨等人要是不想回去,找各种借口不回去呢? 这就是实质上的背叛了,只要尔朱荣脑子不傻,一定会派人来讨个说法。要不然,有样学样,他自己的队伍就要分崩离析了。 所以于谨现在看上去是在问要不要回洛阳,实际上则是在拷问刘益守的内心。 以后要不要跟着尔朱荣混。 “于老哥,你这个问题呢,我也想了很久的。我这么问你吧,你在家乡也是成家了的,有夫人有子女,对吧?” 这点毫无疑问,于谨没可能到三十多岁还不结婚生子的。 “没错,这没什么好说的。” 于谨点了点头,并未否认。 “你看,我现在虽然不能算是拖家带口,但也不是一个人对吧?” 刘益守也是面色严肃,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确实如此。” “所以说,我做什么事情,不能说我自己好就行了,我得考虑一下依靠我的人,对不对?我一个人跳火坑不要紧,不能连带她们一起跳火坑,对吧?” “没错,你说得很好。” 于谨点点头,他已经知道了刘益守的答案,哪怕对方并没有说出来。 “尔朱荣手里掌握着强大的力量。但是,他却是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而且家族势力单薄,不允许他犯错。 换言之,他是个很容易犯错的人,可犯错的资本又不是很够,一旦决策失误,就会全面崩溃。 有句话叫倾覆之下安有完卵,跟着尔朱荣混,那真是得有好几个胆子才够用,要不然迟早被他给吓死。” 刘益守一针见血指出尔朱荣最大的问题,概括的说就是:这个人不配当主公,会把亲信都害死。 跟着尔朱荣只会有两个结果。 要么时刻想着造他的反,要么准备跟他一条道走到黑,全家陪葬。 “我原本还想着要怎么劝你,毕竟尔朱英娥对你……傻子也看出来了,我以为你会借着机会乘风而起。 没想到你早就看透了。” 于谨长叹一声,感觉自己又低估了刘益守的心性和魄力。不过对方这么说,倒是省下很多麻烦,至少两人都是想一块去了。 “那你要怎么办?收拾完郑俨之后,我们就会在荥阳。这里乃是东西南北的要冲之地,往哪里都可以。 问题是,我们要往哪里去?” 荥阳往西,原路返回,这条路已经pass了,刘益守和于谨二人都觉得不能走这条道。 那到底是往东,往北,还是往南? 看到刘益守不说话,于谨继续说道:“往东,钱粮富足,只是地域狭小,而且盗匪丛生。” 刘益守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开玩笑呢,往东走就是胶州半岛,会被尔朱荣赶下海的! “往南即前往两淮……除了投降梁国以外,我看不到什么出路。” 跟着梁武帝混,也未必不是一条路。站在现在的时代看,其实是很有吸引力的。但刘益守很清楚将来会发生什么事,也知道南边那些世家是什么尿性。 最多不过十年安稳罢了,十年后,就会由治到乱。 “尔朱荣,很快就会在洛阳大开杀戒。” 刘益守吐出一口浊气,无奈说道:“估计会杀掉很多人。我看出来了,没办法再去阻止了。很多事情,可一不可再。尔朱荣对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尔朱荣会不会听刘益守的话,其实是会的。但那要等他杀了洛阳的公卿之后,造成了严重的政治后果无法收拾以后,才会念起刘都督的好。 而现在你去说,只会让对方感到厌恶。 不排除有杀身之祸。 “所以呢?” “所以在魏国南面担当屏藩的那一众元氏王爷们,全都会撂挑子不干,然后名正言顺的在梁国的掩护下,大张旗鼓进攻洛阳! 往南面走,还得防着人家以为我们是尔朱荣的亲信,拿我们的人头祭旗。 再者,往南走异常敏感,只怕走不远就被尔朱荣的铁骑给追上,这条路,只能你我二人孤身上路。” 如果孤身上路,那等于是他们这几个月的努力全部被清零,甚至还不如以前的状态。 “看来,往南走是不行了。那就只能……往北了?” 于谨觉得有点可笑,说来说去,居然还是在尔朱荣眼皮底下。现在谁不知道尔朱荣要挥师北上啊,你往北走,尔朱荣确实是不会怀疑你。 但你也一样走不掉啊! “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了。我计划干掉郑俨以后,在荥阳整顿兵马,然后找机会渡过黄河,占据枋头城和黎阳郡,赌一把!” 这赌一把可就有意思了,就是赌葛荣会不会看他们不顺眼,派兵攻打黎阳。要说可能,那也确实可能。 但实际情况则不好说。 因为一旦刘益守等人占据了黎阳,那么尔朱荣使出吃奶的劲,也会拼命的保住黎阳不失守!要是黎阳失守,前进邺城就缺了桥头堡和漕运基地。 总不能拿头去跟葛荣硬碰吧? “你这招以进为退,倒是有点意思。” 于谨皱着眉头沉思起来。不得不说,刘益守这个计划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完全打消尔朱荣和他麾下亲信的猜忌。 起码,保证自己不会被尔朱荣灭了。 至于葛荣会把他们如何,那谁知道呢?天下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什么好东西都给你还不需要承担风险? 世间就不曾有这样的好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不像洛阳那么安生就是了。” 于谨叹了口气,亦是无可奈何。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在获得强力人物庇护的同时,也会失去自由,沦为走狗。 “我只是很好奇,你明明知道尔朱荣会在洛阳大开杀戒,为什么不示警一下呢?之前你那么多事情都做了?” “我已经为洛阳的人做了很多了。稍微机灵点了,就应该明白,尔朱荣他们这些丘八,不吃饱喝足玩痛快,那是不会离开洛阳的。 我已经为他们争取了时间,可是脚长在那些人身上,他们不走,我有什么办法?这个时候还在做春秋大梦的人,是不是……应该警醒一下呢?” 于谨明白,虽然刘益守看起来纵横捭阖很是厉害,其实他想做的事情,最终还是没做成。这毕竟是乱世啊,哪怕你再长袖善舞,也无法跟拿着刀又跃跃欲试不知深浅的人讲道理。 他们远走荥阳,其实就是一种无声的“认怂”,承认自己能力有限,承认自己无能无力。 然后,再去想别的办法,生存下去,有能力再去拯救这个世道。刘益守虽然什么都没有提,但是于谨觉得他肯定是想通了的。 “李虎……你想怎么处理?” 于谨低声问道。 某个角度说,李虎就是尔朱荣安插在他们队伍里的“监军”,让刘益守和于谨不能胡来。 “打下荥阳以后,问问他呗。咱们总要先礼后兵才是。如果他想走,那就让他带着愿意走的兄弟一起走,无论走多少人都无所谓。 没有兵,咱们就募兵。没有将校,我们就培养将校,没有人才,我们就发掘人才,只要想做,有什么事情做不成呢?” “说得也是啊,别想什么尔朱荣了,咱们去黎阳大干一场吧。” 于谨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可不是么?没退路了呀。” …… 两天以后,崔孝芬就回来了。跟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个仪表堂堂,但态度明显就很是傲慢的中年文士。 “都督,这位是荥阳郑氏北祖出身的郑严祖。” 崔孝芬微笑着介绍到,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对郑严祖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非常不满。 “给这位都督看看我们的诚意吧。” 郑严祖淡然对崔孝芬说道,语气也不是很尊敬的样子。 崔孝芬涵养甚好,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下人将一个匣子打开,里面装着用石灰腌渍过的人头。 “这个就是南祖出身的郑俨,他们给我们面子,亲手拿下了此人。都督现在看到我们的诚意了吧。” 这位叫郑严祖的,身上还带着酒气,崔孝芬无奈苦笑。本来是聪明机敏的郑述祖来的,结果郑严祖他自告奋勇的前来。 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拿下郑俨,是荥阳郑氏北祖房这边出面,向势弱的南祖房讨要此人。经过一系列的讨价还价而定下来的大事。 可以说跟郑严祖没有半毛钱关系,倒是他弟弟郑述祖有亲自参与讨论,并且强烈建议交出郑俨,并将其逐出荥阳郑氏族谱,以保全家族。 这份功劳倒是被郑严祖拿来当令箭了。 刘益守此人虽然没什么背景资历,可他手里也有兵马!文雅的丘八,难道就不是丘八了吗? 崔孝芬不动声色的扯了扯郑严祖的袖口,暗示他不要跳太高了。 “来人啊,这位郑先生醉了,你们送他回屋休息。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兵营里混乱,为了防止郑先生醉酒出事,你们也别让他出屋子,知道么?” 刘益守微笑着对亲兵下令道,并对着郑严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你要软禁我?你敢软禁我?” 郑严祖的酒醒了几分,难以置信的看着刘益守。而身边的于谨,就当自己睡着了一样,眼观鼻,鼻观心,什么话也不说。 “哪里哪里,怎么能说是软禁呢。还不是现在世道乱,我这兵营里,丘八又多又粗鲁,万一冲撞了先生,惹出什么事情那就不妙了,不是么?” 刘益守笑着摆摆手,两个壮硕的亲兵分别架住郑严祖的胳膊,将其拖出签押房。 等郑严祖的身影消失之后,他才无奈对崔孝芬摊开双手道:“崔长史这事办得可不地道,怎么弄了个这样的混子过来了?” “我也是看不懂,但是感觉此人应该不至于如此莽撞才是。郑严祖可是郑氏中出了名的利欲熏心,都督你要防着点。” 崔孝芬正色道。 7017k 第80章 我眼下好像有点不知道是什么十分的心里面又感觉到有些神奇的…… 郑严祖被刘益守“软禁”了,但很显然,麻烦才刚刚开始,而不是已经结束。 郑俨那个倒霉蛋的人头,荥阳郑氏确实是送来了。如果刘益守等人现在还在尔朱荣麾下混的话,那么拿着这颗人头回去交差已经足够。至于荥阳在谁手里掌控着,那是尔朱荣和元子攸该操心的事情啊。 这跟刘益守这个无情的鸽子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刘益守和于谨二人已经打算“脱离”尔朱荣大军的序列,所以刚好反过来,郑俨是死是活,对他们而言一点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荥阳城在谁手里掌控着! 而现在,荥阳在荥阳郑氏手里握着,他们确实没有长期支持“叛军”的理由,可是拿这支注定会被解散的军队来为难一下刘益守,还是相当方便的。 所以问题来了,郑严祖很可能是个废物,但荥阳郑氏却明显不是。就算郑严祖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难道他们的族人也不知道? 别的不说,派他弟弟郑述祖来也会好得多吧? 从这个角度看,这件事远远不像是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于兄,你觉不觉得,郑严祖这个草包,要么是胸有沟壑,扮猪吃老虎,要么……则是别有内情呢?” 刘益守有些疑惑的问道。 如果荥阳郑氏真要这么蠢,绝不会先杀郑俨,而是会派人来“软硬兼施”,说要他们杀郑俨也可以,必须先如何如何,巴拉巴拉的。 有谁会蠢到对手还没开价,就把手里的筹码丢出去呢? “贤弟,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于谨坐到刘益守对面,给他倒了一杯酒,两人此刻正在这狭小的石屋中对饮。 “什么问题?” “你觉得你自己不名一文,可是说不定你早就被别人看在眼里了呢。” 于谨笑着说道:“这很有可能是荥阳郑氏在试探你。” “试探?我有什么好试探的?” 刘益守一脸莫名其妙。 “你想啊,你在洛阳做的那些事,跟尔朱荣麾下的丘八们完全不同。如果我们杀了郑严祖,或者直接打道回府,那么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尔朱荣的鹰犬,没有打交道的价值。” 于谨这话说得很透,刘益守微微点头,这确实可以说明荥阳郑氏派郑严祖来的动机。事实上,他将郑严祖扣押,其实也是想试探一下荥阳郑氏到底对自己和于谨是什么态度。 这第一轮相当于是互相试探吧,其实也挺正常的。 “所以我们应该派人送一封信去荥阳,就说虎牢关风景独好,郑严祖来了以后流连忘返,想在这里小住几天。这样,郑氏的人也没什么话好说了,对吧?” 刘益守想了个馊主意。 “不错,这叫先礼后兵,咱们确实是把人扣押了,可那不是我们扣住人,而是郑严祖不想走,对吧? 如果郑氏那边有小动作的话,我们则可以砍下他一只手掌,送回去,就说郑严祖好色如命,对军中女眷不敬。这只手犯了忌讳,所以就砍下来谢罪,这么玩也是可以的。” 于谨坏笑道。 刘益守能不能派人去说,让荥阳郑氏的人将城内军队解散,然后迎接自己进城呢?其实是可以的。 只是对方不会那么老老实实的就范,反而会看清你。 那个时候,主动权就在人家手里了,你得求人,甚至是跪着求人,郑氏的人才会勉强答应。接下来,又是一连串的条件! 比如说,军队要进行“整编扩充”啊,比如说,郑氏子弟要在军中担任一部分军官啊之类的。那个时候你能拒绝么? 要是拒绝,那就是一拍两散,把郑氏的人屠干净,诬陷他们支持郑俨造反,然后回洛阳老老实实的跟着尔朱荣混。要不然,你本来就孤掌难鸣,难道还能拒绝郑氏的“加盟”? 如果郑氏的人进来了,必定强势夺权,将你架空。 所以现在刘益守他们所面临的问题表面上看无足轻重,实际上则是性命攸关,容不得半点马虎。 “很多事情啊,我觉得还是稍稍有点不妥。” 刘益守皱了皱眉说道。 扣押郑严祖可以说是对方喜欢虎牢关的风景,不愿意回去。但是砍下别人的一只手,那就是彻头彻尾的绑匪撕票套路,给人的感观很差。 “你让我再想想吧。” 刘益守低头沉吟不语。 ……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今夜轮到元莒犁侍寝,看到刘益守似乎跟以往不一样,她有些担忧的问道。 “还是那个郑严祖的事情,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已经叫源士康去送信了,但不知道荥阳郑氏会怎么表示。” 刘益守长叹一声道。 “郑严祖……是不是郑大车的父亲?” 元莒犁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郑大车?这个名字有点……”刘益守想吐槽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 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大车啍啍,毳衣如璊。 岂不尔思?畏子不奔。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谓予不信,有如皦日。 这是诗经里面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元莒犁娇笑道。她不知道的是,在刘益守前世,“车”还有其他的意思,大车就更别提了。 “好吧,郑大车,嗯,怎么样呢?” “她的夫君是广平王元悌。” “然后呢?” “出征前的那个晚上,被你下来从王府里抓走,现在大概,已经被推下黄河了吧。” 元莒犁长叹一声道。 好吧,郑严祖的女婿,被刘益守下令逮捕,送到尔朱荣那里,然后被尔朱荣下令推入黄河,这大概就是目前郑严祖跟刘益守之间的“联系”了。 “听你这么说,好像是我做了坏人一样。” 刘益守也累了,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无聊的躺在床上,想着元莒犁说过的话。 “那倒不至于,毕竟,你也是身不由己嘛。尔朱荣让你做的事情,你可以不做么?” 元莒犁倒是非常理解刘益守。 “今天我来了月事,不能侍寝了,换个人来吧。” 她亲了一下刘益守的脸,款款而出,刘益守心怀感激,知道这是对方在体谅自己。还是那句话,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尔朱荣的庇护,在别人看来是洒洒水的小风小浪,一不留神就能把他给淹死。 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思考,很重要很重要! 如果说知道他只是考虑荥阳郑氏背后的动作,那么经过元莒犁的提醒,现在恐怕还要加一条,他跟郑严祖之间,还隐约算得上是有点私仇。 或者说,郑氏跟元氏的联姻(元悌是孝文帝元宏的孙子),就是断送在他手里的。所以郑严祖此番前来,绝非偶然! “阿郎,今天是我侍寝,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元玉仪穿着一件很透很短的轻纱,不动声色的走进房间,蹲在刘益守床边说道,声音带着妩媚。 刘益守痛苦的捂住额头,他最怕这个小妖精了。 “我眼下好像有点不知道是什么十分的,心里面又感觉到有些神奇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元玉仪的脸瞬间就垮下来了。 “我是说,我很想打你两个耳光!去把床头那件披肩穿好了再来说话。” 刘益守虎着脸说道,指了指不远处的蓝色丝绸披肩。 元玉仪轻叹了一声,把衣服穿好,坐到刘益守身边问道:“阿郎在担心什么呢?妾身来给你解解闷好不好?” 她用手指在刘益守胸前画圈,眼睛里要滴出水来。 “来来来,你想听正经事,我就跟你说说正经事。” 刘益守让出半个床位给元玉仪躺着,然后自己坐起来将荥阳郑氏的事情跟对方说了,也不管这孩子是不是听得懂。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这事还不好办啊,简单的很。” 元玉仪满不在乎的说道。 “诶?你听明白了?” 世家做事情,经常会有些微妙的小动作,有时候刘益守自己都要跟于谨二人互相商量,才能领悟其中奥秘。元玉仪这个小娘子就明白了?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啊。郑氏不知道阿郎要做什么,他们怕你是第二个尔朱荣,到他们那里杀杀杀。 阿郎呢,也怕郑氏别有所图,想夺军权嘛,两边都在害怕。以前我在高阳王府,侍女与侍女之间,类似的事情见太多了。” 元玉仪说得理直气壮,听起来也确实像是这么回事。刘益守大喜,问道:“然后呢?” “以前在高阳王府的时候啊,很多外面来的人,什么大将军啊尚书啊之类的,不管多么凶,只要是在王府里上了女人的床,之后他们都会高高兴兴的离开。 郑氏肯定也会这么认为,阿郎睡了他们的女人,他们就会认为阿郎不会再对他们怎么样了。 阿郎去找郑氏讨要几个小娘子,他们要是肯给的话,那就说明郑氏肯合作。要是不肯给的话,说明根本就看不起阿郎,阿郎也不用跟他们客气。 再说了,小娘子而已嘛,谁在乎呢,这事完全没问题。” 元玉仪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她自己不是女儿身一样,对女人颇为蔑视,看得刘益守啧啧称奇。 “你怎么能这么看不起女人呢,你自己也是女人啊。” 刘益守感慨道,元玉仪的三观完全彻底的扭曲了。好比说很多人做坏事,起码还知道这种事情做不得,做了缺德。 然而元玉仪就是并不认为她做的事情是坏事,并不认为她的想法有什么不妥的。 “女人嘛,不就是陪男人睡觉生孩子的么,要不然还有什么用?你看元莒犁啊,冯淑鸢啊她们,平日里装得这样那样的,最终还不是要跟你侍寝,生孩子养孩子,和我说的有什么区别?” 元玉仪不以为然道,情绪毫无波动,看来这就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了。 “你真是没救了啊。” 刘益守感慨道。 “对啊对啊,我就是没救了,我自己也这么觉得。但是无所谓啊,我有阿郎就可以了不是么。 你不知道,我可喜欢你了,就算不是因为我家里的那些事情,我也喜欢你呀。你看你又有本事,心肠又好,还长这么好看,我不需要想那么多啊,我有你就可以了。” 元玉仪抱住刘益守的胳膊不断摇晃,让某人一阵阵头大。 “好了好了,你快点睡,我要写一封信。” 刘益守麻利的坐到桌案前。 不得不说,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元玉仪这个女孩,虽然三观异常扭曲,论证的方法也离谱得没边,但她关于荥阳郑氏的那番话。 还真是话糙理不糙! 当初在河阳关的时候,尔朱荣直接将酒泼到元莒犁脸上,却拉着已经嫁给李彧,做了陇西李氏媳妇的元季瑶,直接行房! 这一手,玩得很漂亮!现在想起来,这几乎是尔朱荣智商的“巅峰时刻”了。他羞辱的是元季瑶么? 其实不然。 他羞辱的是元子攸和陇西李氏!他在试探二者之间会有什么应对方法。 尔朱荣一没有杀人,二立下了威风!从李彧不敢反抗的结果,他制定了后续的行动方针,其实跟元玉仪说得很有些类似的。 如果自己针对郑严祖,荥阳郑氏会感觉面上无光,世家的嫡系男子,那就是家族的脸面。 至于于谨说的后续行动,实际上刘益守是感觉有些不妥的,剁手剁脚像什么样子,那完全是边镇的做派。 但是讨要妹子这种事情,风险就小得多了,貌似可以拿来用一下。他刘益守是年轻人嘛,喜欢美女有什么错?看上你们家的妹子有什么错? 只不过这个火候,要掌握好,不能太过分。 “阿郎,你觉得我说的办法怎么样?” 元玉仪用双脚拍打着床铺问道。 “嗯,以前怎么样不好说,这次你还挺聪明的,很不错的主意。” “诶?对吧!你看,我就是挺聪明的吧。” 元玉仪兴奋的跑过来,鞋子都没穿。 “以后你带我在身边好不好,我帮你出谋划策,我真的很聪明的!好不好嘛?” “以后再说了,今天的三字经还没写呢。” 刘益守指了指自己对面,示意元玉仪拿纸出来写字。 “真不知道学这些有什么用……” 元玉仪碎碎念的拿出纸笔,有磨好墨,闷闷不乐的在白纸上写下: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等字。 一个写信,一个背书写字,卧房里的二人,看上去相当励志。 “阿郎……” “怎么了?”刘益守头也不抬问道。 “是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就是那种平时老喜欢说你的那种啊。” 元玉仪若有所思的问道。 “你觉得是就是吧,这么大人了,自己拿主意。” 7017k 第81章 天街踏尽公卿骨 荥阳城里最大最奢华的一座宅院里,有位文质彬彬的青年,正在给他母亲请安。 这位文质彬彬的青年就是刘益守早有耳闻的郑述祖,而他母亲,名叫李长妃,出自陇西李氏,家中长女。 值得一提的是,她们家中的四女李媛华,正是元子攸和元季瑶的母亲!所以元莒犁才会对郑严祖的事情那么清楚。 这些人七弯八拐的,都能攀到亲戚! “大哥去了虎牢关,回不来了。那个刘益守,给我带了个口信,说大哥流连虎牢关的景致,不想离去。” 郑述祖给李长妃行了一礼说道。 这……似乎有点不妙啊。 “他们真这么说么?”李长妃皱了皱眉问道。当初她就不同意让郑严祖去,自己这个长子是什么德行,李长妃这个做母亲的,再明白不过了。 只不过,现在再去抱怨族里的决定,已然是晚了。 “信在此,母亲请过目。” 郑述祖将刘益守让源士康带来的信交给李长妃。 “以你兄长那个脾气,此人涵养算是很不错了。”李长妃无奈说道,知子莫若母,郑严祖什么德行,她知之甚深,想来是眼高于顶,冲撞了刘益守那帮丘八。 “此事你看着办吧,最重要的是让你兄长回来,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后面再说。郑氏不是我们一家人的郑氏,可(郑)严祖却是我们一家的严祖。” 大家和小家,李长妃还是分得很清楚的。郑述祖从母亲手里接过信道:“那儿子我这就去操办此事。郑大车的事情,也一并解决了吧。” 郑述祖虽然一直都是彬彬有礼,心中却是甚有主意。 “此话怎讲?” 李长妃有些不明白郑述祖到底在想什么。 “元悌(郑大车夫君)前些日子,遇害于洛阳。下令逮捕他们的人,就是这个刘益守。幸亏郑大车那时候已经听母亲的话,提前回娘家,要不然,结果难料。 刘益守造了一门寡妇,帮忙解决一下郑大车的问题,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郑述祖笑着说道。 李长妃先是一愣,随即释然道:“你这想法不错,他做了郑氏的女婿,目前郑俨那件事,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只是尔朱荣那边……” “母亲放心,儿子大胆推测,他们定然是要途径荥阳,北上或者南下。至于具体去哪里,还要等跟他们谈过之后才知道。但是刘益守那是绝对不会回洛阳的。” 郑述祖打包票说道。 “他为何……难道不想活了?” 李长妃一脸错愣,她显然是知道尔朱荣到底什么货色。 “那倒不至于,不过如果他还要回洛阳,带走郑俨的人头就能回去交差,又何必扣住大哥不放?这事显然没想的那么简单,显而易见呀。” 郑述祖一针见血的指出来,目前屯扎虎牢关的“尔朱荣大军”,现在是别有所图。如果刘益守还是尔朱荣的走狗,那他们要荥阳做什么呢? 朝廷发的檄文里面,说的只是拿下郑俨就行了啊,没说要把荥阳怎么办。就算是荥阳反叛,那也是尔朱荣最应该操心的事情。 这些“小事”,郑述祖早就想明白了。试想如果真是忠于尔朱荣的人,那么郑严祖现在只怕已经被人砍了脑袋吧,岂会对你这么客气? “所有的事情,就交给你一手操办吧。只要你大哥平安回来就行。” 李长妃对郑述祖的能力很放心,当然,要求也很低,并不是要出人头地啊之类的,只求郑严祖平安无事就行了。 “母亲请放心。” 郑述祖对着李长妃深深一拜道。 …… 洛阳城外禁军大营内,尔朱荣麾下众将都集聚一堂,因为他今日有“大事”要宣布。 此时天色已经将黑未黑,帅帐内已经点燃火把。尔朱荣环顾四周,忽然感觉好像有些不适应。 对哦,刘益守现在不在,他略略感觉有些心虚。不过想想自晋阳出兵以来,一路到今日,似乎也说得上是顺风顺水。 尔朱荣感觉自己可以的!哪怕刘益守不在也是一样! “今日,有大事要宣布,诶?” 尔朱荣再次环顾四周,忽然发现有个很是扎眼的人物居然没见到了。 “贺六浑呢?谁知道贺六浑去哪里了?本帅不是说了么,今日点将,不可不到!” 尔朱荣咬着牙说道,面色已经由刚才的踌躇满志变成了现在的爆发前夕。 “回大都督,高欢今日上吐下泻,时常口吐白沫,好像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现在卧床不起。” 段荣上前一步,对着尔朱荣行了一礼。 “早不中毒晚不中毒,偏偏这个时候中毒?” 尔朱荣有些不高兴的问道,表示我读书少,你们不要骗我。 “回大都督,今日高欢确实是中毒了,大营里很多人都看到了。” 高欢的小弟彭乐出列,大咧咧的说道,那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就凭彭乐的智商,要说谎他也不会啊! “对了,贺拔岳怎么也不在?” 尔朱荣“又”察觉到贺拔岳也不在帅帐内。 “回大都督,贺拔岳今日高烧不退,现在都还在床上。他委托在下代理军务,还请大都督见谅。” 贺拔胜走出列,对着尔朱荣拱手行礼说道。 高欢病了,贺拔岳居然也病了!要不是看在他们手下马仔都在帅帐内,尔朱荣甚至都怀疑这两人要联合起来搞兵变! 不过现在看来,大概真就是个巧合吧。 “众将听命!”尔朱荣大声吼道。 “请大都督下令!” 帅帐内众将都是齐声站立,拱手行礼。 “洛阳公卿,祸国殃民,罪不可赦!之前,我们已经将其中一些罪大恶极的处理了,但是,那还不够! 等我们北上镇压葛荣叛逆的时候,他们就会给我们使绊子,见不得我们好! 你们说,这些人该不该杀!” 说完,尔朱荣环顾四周,众将都是低着头不说话,无人搭腔。 气氛一时间尴尬到了极点。 “大家一路从晋阳走来,做了这么多事情。可弟兄们很多人依然是吃不饱穿不暖,在晋阳受苦!你们说,洛阳城内的那些国之蛀虫们,该杀不该杀!” 尔朱荣再次问道。 “该杀,太该杀了!” 彭乐很是突兀的叫嚣了一句。随后,帅帐内又有很多人附和,气氛一时间也开始热络起来。但是段荣、贺拔胜等人,始终都是一言不发,面有忧色。 “那好,今夜,大军全部入洛阳,至明日入夜前,一天不封刀!凡是洛阳公卿的家,你们可以随意出入,想拿什么拿什么。但要把家中主事的人,带到城外大营来!听到了么!” 尔朱荣举起拳头,兴奋而激昂的说道。 “谨遵大都督号令!” 帅帐内众将大声叫道。 “好了,等会每个人都会分到一份名单,还有这些府邸的名称和位置,你们带着名单去拿人,都散了!” 尔朱荣大手一挥,丝毫不觉得自己下的这些命令有什么问题! 等众将都散去以后,年纪比尔朱荣大一圈的费穆来了,听闻对方刚才已经下令,心中暗喜。费穆对尔朱荣说道:“贤弟这命令下得正是时候,若是元子攸与现在洛阳城内的公卿合流,难保他们不会在背后搞些事情出来。 洛阳经此一役,再也没有能反对大都督的人了。元子攸不过是个无能为力的傀儡罢了,贤弟可以放心出征北方。” “嗯,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尔朱荣今日下的军令很简单,就是把洛阳城内排的上号的公卿全都杀一遍!等位置空出来了,自然可以把“自己人”放到那个位置上面。 至于刘益守这个人的做法,他现在已经不太在意,甚至不太记得了。一句话:见效太慢。 “我带着一支兵马,驻守洛阳城东郊,要是有公卿往那么去,就将其送到贤弟大营之中。” 费穆诚恳说道,这话打消了尔朱荣的疑虑。毕竟,对方手里也沾血了,作为出主意的那个人,就不算是“居心不良”。 …… 又是那个血色的梦,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鲜血。有一支“恶鬼”一般的军队,挨家挨户的搜罗,见人就杀,哪怕连孩子也不放过。 从城东杀到城西,所过之处,血流成河。而刘益守发现自己的身体是透明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以第三人称的视角,什么也做不了。 “不要!” 从噩梦中惊醒,身边睡着的元玉仪还死死搂着自己的胳膊不放。虽然刘益守不可能对她做什么,但这一位小妖精显然没打算自己回房间睡觉,最后还是抱着某人睡着了。 “是洛阳那边不好了么……还是我想多了?” 刘益守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发现又是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心里堵得慌。 自己为什么会在虎牢关,为什么会去讨伐郑俨,其实这些问题,能骗过别人,却骗不过自己。那一条条人命,并不是战略游戏里面那些冷冰冰的数字。 他尽力了,只是改变不了什么而已。 “阿郎,怎么半夜醒了呀。” 元玉仪打着哈欠,睡眼朦胧的问道。 “做了个噩梦而已,你快睡吧。” “嗯,我刚才也做了个梦,梦见好多人跳河啊,一个接一个的,我数都数不过来。结果有人推了我一下,我掉到河里,然后就醒了。” 元玉仪砸吧砸吧嘴,迷迷糊糊的坐起身,靠在刘益守的胳膊上。 “我带人抓走了你的所有家人,你恨我么?” 刘益守轻声问道。 “哪里顾得上啊……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是你的……” 元玉仪轻轻摇晃着身子,最后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稍微有点理解为什么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有点害怕史官了。谁也怕在史书上留下骂名,遗臭万年啊。” 刘益守苦笑了一下,他内心的忧愁,只有自己明白。 …… 偌大的洛阳城,四处都在燃烧。尔朱荣大军这次是大规模入城,组织起来,比刘益守在的时候难度大了不知道多少。 可负责筹备的人,能力却又远不如刘益守。 再加上洛阳诸多公卿,经过前两次的“突袭”,也都大幅度增加了府邸内部的防御,甚至是将府里的下人们都组织起来了,所以尔朱荣的这次行动,力度虽然大,但遭遇的抵抗,也很大。 很多防备严密的坊,甚至连坊门都进不去! 再加上两大山头,高欢跟贺拔岳二人又恰好重病在床,所以在遭遇强烈抵抗的时候,这些丘八们早就把尔朱荣的警告当成了耳旁风。 砸不开门的,那就点火烧! 家里有女眷的,反正先不管押不押回去,自己先玩了再说! 那些世家公卿勋贵的“要员”,反正尔朱荣是不会放过的,而押送回去,实在是太麻烦。所以很多小队选择当场将这些人宰了,派个小兵将人头送回大营了事。 至于剩下的人,则是撒开胳膊的抢,有什么拿什么。当然,女人也不能放过,都是当场开荤! 尔朱荣万万没想到,大军在城内“劫掠”,实际上也是个技术活,不仅需要情报支持,而且如何动手,什么时候动手,有什么约束,都是相当有讲究的。 天亮之后,洛阳城内四处大火,到处都有燃烧着的屋子。甚至连洛阳皇宫的一角,也都被火势殃及。 尔朱荣麾下的大军,只能抢劫一部分世家公卿。可是有些不安分的人,却跑出来浑水摸鱼。还有人见势不妙就逃窜,成群结队的形成一股洪流。 然后这些人在前往城门的路上,又遇到前去截杀洛阳公卿的队伍,双方爆发恶战。 一时间,洛阳城内到处都是尸体,数都数不过来。干涸的血迹,又会被新的鲜血所覆盖,四处都是叫喊声,哭泣声,狂笑声。 随处可见拿着财帛的尔朱荣军士卒往回走,很多队伍都已经失去建制,浑然忘了他们要杀完一家再去另外一家,都只顾着抢劫和玩女人了。 洛阳城外的禁军大营帅帐,高欢跟贺拔岳二人,都是捂着肚子,面色蜡黄的站在尔朱荣面前,似乎风一吹就会倒下。 “你们今日能不能领军?” 尔朱荣沉声问道。 “请大都督吩咐。” 高欢有气无力的说道,似乎完全没有恢复的样子。 “在下义不容辞,请大都督下令。” 贺拔岳说话的声音气若游丝,似乎站着都难受得要死。 “罢了罢了,你们去歇着吧,我找别人。” 尔朱荣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 7017k 第82章 好马不吃回头草,特别是给得少 北魏自占据洛阳以来,从悄咪咪的建设城池,到孝文帝迁都大张旗鼓的搬运财富,时至今日,才建成了一座超越两汉,前无古人的巨都。 然而,毁掉它,却只需要一天就够了。三国的董卓被人骂惨了,但是董卓做的那些事情,跟尔朱荣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可能连刘益守也没料到尔朱荣这么能作,没了河阴之变,他愣是整出个“洛阳之变”。其规模之大,下手之狠,就连野心勃勃的高欢跟贺拔岳都吓得不敢参与,得到密报后连夜的装病。 高欢为了装得像,竟然真让略懂医术的孙腾找来毒草,然后少量服下! 带领士兵劫掠洛阳,残杀朝臣这种事情,你要是当小弟,或者打算一辈子当小弟,这种事情随便搞都无所谓的,因为你是听命行事。 然而,如果你想以后当大佬的话,如果你想独树一帜的话,这种事情,做不得,对将来的发展很是不利。 就像是高欢在永宁寺里玩了胡太后,他的手下也把元诩的某些妃嫔玩了一样,事情做下来,就必须清理干净,放火毁尸灭迹。 这样就没人抓到尾巴了。 然而像尔朱荣这么玩的话……那真是不要去考虑以后了。 洛阳城外的禁军大营里,尔朱荣不安的在大营内来回走动,一切都乱套了! 高欢跟贺拔岳不在,他们的军队都乱套了,在城内烧杀抢掠! 尔朱兆倒是可以约束住部下,可是他们干的事情,跟高欢他们别无二样,因为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刘益守在的时候,因为他一分钱都不拿,因为他做事公允,调度有方,所以手下的人都愿意不动脑子的听他号令,最后按部就班拿好处就行了。 可是现在,洛阳城里没有这样的人,就跟排队在食堂里等着打饭的小学生一样,一旦老师说你们不用排队,谁抢到饭那就是谁的,你说会发生什么事? 尔朱荣有些惊恐的发现,他对麾下军队失去了掌控,放进洛阳的大军,收不回来了!将世家中人押送回来的寥寥无几,更多的都是敷衍送几个人头回来了事,大家都忙着打砸抢呢! 再不抢,就抢不着了! “唉!” 尔朱荣长叹一声,望着洛阳城方向冒起的黑烟,无奈叹了口气。心中万分惆怅,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有的人,他在的时候,就好像空气一样,完全没有存在感,让你感觉很多事情就是理所应当的。 等人走了以后,你就会发现自己这也不行,那也搞不定,从前很简单的一件事,现在变得无比麻烦棘手。 刘益守还在的时候,似乎抄家抓人这种事情都很简单的,下一个命令就行了。为什么轮到自己主持这种事情的时候,就这样麻烦,那也失控呢? 没说要放火啊,为什么洛阳城里到处都有人在放火? 尔朱荣百思不得其解,很多事情,完全跟自己预先想的不一样。 他不是说让士卒们将世家中人带到大营么?为什么他们顺手就将那些人给宰了呢? 尔朱荣也不打算去追究这些事了,因为法不责众,而且真要说起来,丘八们的德行,其实也是很清晰的。 比如说:对方抵抗太强烈啦,我们收不住手啊,那些人抢在我们之前就自杀了啊。想都不需要想,等他手下那些士兵返回以后,一定会找这样那样的理由推脱。 反正就是,没办法追究这些人的责任了。 “父亲……” 尔朱荣想问题想得出神,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不由得惊得一个冷颤。 “哦,是英娥啊。” 尔朱荣长舒一口气,面色依旧是紧绷着的,不太好看。 “父亲,女儿听说洛阳城里现在乱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呢?” 看到尔朱英娥认真的表情,尔朱荣不知道要怎么为自己开脱,只好长叹一声道:“确实是出了一点小问题。” “父亲,你派人去把刘益守叫回来吧。他来收拾洛阳的残局,一定可以的。” 尔朱英娥小声建议道。 “女儿啊,不是那个问题。” 尔朱荣脸上写满了无奈。 他也想把刘益守叫回来收拾局面啊,可是他拉得下脸么?自己那点小伎俩,刘益守这种聪明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爹,你要是将女儿许配给刘益守,女儿愿意亲自跑一趟虎牢关,把人带回来见你。” 尔朱英娥咬着嘴唇说道。 这话让尔朱荣心中一惊。 对哦,为什么我没有想到呢! 叫刘益守回来不容易,但是叫他回来成亲,那应该还是可以的吧?面子上也就说得过去了! “对对对,说得很对!” 刚才的颓丧一扫而空,尔朱荣又变得兴奋起来了。 “那行,你这就去吧,要不要我派人送你去?一个人上路不怎么安全吧?” 尔朱荣有些“担忧”的问道,而实际上,他并不打算派任何人陪着尔朱英娥一起去!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自己女儿“弓马娴熟”,对付一般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再不济,逃跑绝对没问题。她就像是草原上的野马,之前在洛阳城,其实是限制了她,囚禁了她。 再者,尔朱英娥去找刘益守,也就不需要考虑将其嫁给元子攸的事情了,说实话,这样也好。 “不需要,女儿一个人骑着马,带三天干粮足以。” 尔朱英娥打包票说道,很是自信!她坚信自己一定能嫁给刘益守,顺便让其成为她父亲的左膀右臂。 不,应该说是脑子。 “好,事不宜迟,你这就启程,见了刘益守以后,你跟他一起速速返回,不必跟着大军一起走。” 尔朱荣殷切说道。 …… 虎牢关内一处勉强算得上是院落的地方,刘益守有些好奇的打量着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年轻男子,还有他身边一个戴帷幕的美人。 别说是脸,就光看着丰润的身材就知道是个很了不得的小娘子。 该瘦的地方,一点肉也没有,该丰满的地方,又是恰到好处。 可谓是前面圆鼓鼓,后面圆滚滚。 特么的,还特意穿了比较贴身的衣服,郑家打的什么主意,刘益守用脚都能猜出来。 “刘都督,在下郑述祖,这位是我的侄女郑大车。此番前来,也是她想为自己的父亲尽孝,在这里照顾我大哥的饮食起居。” 郑述祖不但丰神俊逸,而且说话慢条斯理的,一点都不急躁,让人心生好感。 “郑先生,在下有些私密话,想跟你单独说说。” 刘益守对着郑大车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妾身先告退。” 郑大车的声音很是柔软,像是在给耳朵瘙痒一样。 等她离开后,郑述祖这才微笑问道:“刘都督是有什么要跟在下说的么?” “其实,你们有什么打算,我心里很明白。今日带郑大车来做什么,我也很明白。带这个人来虎牢关,其实你们就是吃定了我,不会再返回洛阳,不得不跟你们合作,对吧?” 郑述祖万万没想到刘益守居然如此“直接”,一时间也有些愣神。 “没错,郑大车的夫君,就是我下令抓走的,因为他在尔朱荣的必杀名单上,而且还排的很靠前。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造了郑大车这个寡妇,就要把这个责任承担下来。然后我娶她,还是我占了便宜,对吧?” 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是不能明白的说出来。郑述祖面色微红,还是保持着镇静,但已然不敢小觑对方。 坐在对面的男人,虽然年轻,却是个不好拿捏的。 “你们郑氏在洛阳有人没?” 刘益守忽然开口询问道。 郑述祖一愣,随即点头道:“那自然是有的。” “嗯,很快应该就没了。” 刘益守不以为然道。 “果然……是这样么?” 郑述祖眼神变得有点黯然,当然,也就一点点伤心罢了,要说痛彻心扉那还不至于。 “对,就是这样。尔朱荣嫌弃我碍事,所以就把在下支走了。” “所以,你就不打算再回去了吧?” 郑述祖收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难道尔朱荣就不杀你?” “这个自然无须你来操心。更重要的是,你,或者说你们,应该认识到,尔朱荣来洛阳以后,这世道都变了! 或许以前你们在元氏身上投了很多的本钱,但今后,这些本钱就会逐渐的被清空。元氏也会慢慢的失去所有权柄。 现在,你们需要重新选人,重新投钱,然后等收获,我说的对么?” 确实如此。 要不然,郑述祖何必担着风险,带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进虎牢关单独面见刘益守呢?还不是因为风险越大,收益越大,现在不下注,难道等对方一飞冲天再下注? 那时候,就没有郑氏的位置了,至少是没有好位置了。 是金子就会发光,由于荥阳郑氏距离洛阳咫尺之遥的优势,很多消息传来,让郑氏内部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刘益守这个人。 比起高欢、贺拔岳等手握实权的丘八,刘益守这个人的优势是很明显的。 年轻,有脑子,没后台! 这是非常合适的一个投资对象。 甚至可以说一本万利。 不过现在看来,对方应该也是个很有想法的人。 “郑大车啊,我不喜欢。你想想,我间接搞死了她丈夫,若是娶她为妻,你认为这像是什么?” “夺人妻子的曹贼?” 郑述祖有点明白刘益守的意思了。 在对方不缺女人的情况下,郑大车的姿色毫无吸引力,至少不会让对方感觉有什么稀罕的。而且还要背负一些闲言碎语。 “还有就是,我不喜欢郑严祖这个人,一旦他成为我的岳父,我还是要让着他三分,也会担心被他拖累,你明白么?” 刘益守又列举出了一条理由。 郑述祖无言以对。毕竟,对方说得都很“真实”。瞎忽悠就没啥意思了,对吧?跟聪明人说话,某些话术是一点意义都没有的。 “刘都督言之有理,是在下孟浪了。” 郑述祖很谦虚的接受了刘益守的意见。 “其实上面说的两点,都没太大关系。你要说忍受,其实也可以忍受。” 刘益守将头往前探了一些,盯着郑述祖的眼睛说道:“主要是,这是你们打算拿出来的价码,是本来就打算放弃的棋子,其实,都是不心疼也不稀罕的! 嫁过人的女子,能当我的原配,你们赚大了好吧,只怕你家那些人,晚上睡着了都会笑醒,对于这一点,我很不满意。” 刘益守没有说的台词是:我不想被你们牵着鼻子走。 这番话可让郑述祖尴尬了。 “那个,我家其实没有适龄的女子了,并不是特意针对刘都督。” 郑述祖没有说谎,年龄跟刘益守差不多的,也就只有郑大车而已,真没有第二人了。 “我记得,郑先生家,好像也有女儿吧?如果郑先生愿意将女儿送来,那在下就可以看到郑氏的诚意了。” 刘益守脸上的笑容,似乎有些不怀好意。 “呃,刘都督,在下女儿才五岁……您也要么?” 要来做什么呢? 郑述祖把这句话死死的堵在喉咙里没说出口,说出来就是怀疑对方人品了。嗯,虽然确实令人疑惑。 “要啊!为什么不要!刚才那位大姐姐,还有没有见面的小妹妹,我们都要!你送多少我们要多少!” 听到这话,刘益守跟郑述祖都呆住了,只见元玉仪从他们侧面的石屋里冲出来,对着刘益守拼命的使眼色! “这位是……” 郑述祖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我叫元玉仪,是阿郎的侍妾,侍妾,你懂的。” 元玉仪脸上露出“娇羞”的模样,看得刘益守一阵阵的尴尬。 这演技差到没边了。 “刘都督……这。” “嗯,元玉仪说的就是我的意思。五岁的小妹妹嘛,正好跟着小叶子一起,在我这里读书学习。” 刘益守对着郑述祖眨了眨眼说道:“如果将你女儿送来这里,以后跟在我身边,那我就相信郑氏是可以合作的对象,所有的问题,那就都不是问题。我跟郑先生也比较谈得来,对吧?” 对是对,就是没想到你居然套路我。 郑述祖满嘴苦涩道:“此事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 “哈哈哈哈哈,没错,所以带郑大车回去,然后你们慢慢商议嘛。” 刘益守爽朗笑道。 7017k 第83章 无情的鸽子(本卷完) 郑述祖走了,带着前面圆鼓鼓,后面圆滚滚的郑大车一起走了。至于郑严祖,则是依旧在虎牢关“看风景”,连石屋都不能出,比坐牢还惨。 洛阳这边,尔朱荣把想杀的人都杀了,不该杀的人也杀了。混乱之中那些丘八们四处放火,洛阳几乎有一半的坊都遭遇了火灾。 趁火打劫的,逃难的,自发组织起来与尔朱荣麾下兵马交战的,不一而足。面对灾难,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形形色色,人间百态。 窝在洛阳的元子攸吓傻了,尔朱荣大军居然有人来抢劫宫里的府库,而他在宫中的亲信,最后只能守住明光殿。因为这些事,元子攸一干人等还饿了一天没吃饭没喝水! 而元子攸的亲弟弟元子正,则是被人砍死在彭城王府内,至于他为什么会在那里,砍死他的又是谁,为什么尸首没有人来收敛。 所有的都是谜团。 很多事情就连尔朱荣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洛阳的官僚机构彻底陷入瘫痪,司徒府,尚书府,京兆府等地人去楼空,除了零星散落的尸体外,就是扔得到处都是的卷宗。 一切都惨不忍睹。 在城内纵火劫掠的士卒,尔朱荣挑出来几个闹得最欢的,在洛阳城门外斩首示众,算是对元子攸的一个交代。 同时,他也察觉到了一件最要命的事情。 洛阳待不下去了! 洛阳的官僚机构不再运转了,所以也无法再为大军提供持续的补给。那些洛阳的官员,无论大小,一个都找不到了。 有的被尔朱荣杀掉了,但更多的则是找机会逃亡,甚至是躲藏起来了。 此刻别说是政令的颁布,洛阳甚至连京畿地区的税收都收不上来,此时这里原有的官僚体系,已经彻底被破坏,嗯,粉碎的那种。 尔朱荣觉得,马上秋收了,去盯着自己老巢晋阳比较重要。然后从晋阳出兵河北,从背后插葛荣一刀。 至于洛阳,已经彻底没救了。 尔朱荣之所以还没离开,那是因为他还在等尔朱英娥回来。如果刘益守能回到洛阳,重整大局,那还可以不必急着回到晋阳。 要是刘益守不想回来,那就……不好办了。尔朱荣让高欢准备好两千精骑,准备随时出击。一旦刘益守带兵南下,那么就即刻追击。 …… 洛阳城东的尔朱荣军大营内,高欢愁眉苦脸的唉声叹气,在营帐内走来走去,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焦躁不安的状态。 “狗x的尔朱荣想拖我们下水!他不想混了,我还想混呢!” 高欢又粗俗的“口吐芬芳”,站在他身边的段荣、孙腾等人,全都是笑而不语。因为接到了准备向东追击刘益守的命令,他们得以单独扎营,这也让高欢的“脾气”大了很多。 毕竟,跟尔朱荣一个大营,哪怕再不爽,你也不能背后骂他对吧?这种事情被听到了,那要出大事。 “尔朱氏根基浅薄,尔朱荣自大狂妄。连董卓都不敢干的事情,他就干了。多亏主公那天装病没去,要是去了,以后名声可就臭了。 洛阳官僚,河北世家中人不少。将来,主公要去寻求他们的支持。可想而知,如果那天主公参与了屠戮洛阳,会有怎样的后果。” 孙腾心有余悸的说道。 “只可惜贺拔岳也没去。” 段荣冷冷说道。 高欢长叹一声,贺拔岳始终都是他的心腹大患,而且这次那么大一个坑,他居然没跳!这个人有点厉害啊! “对了,彭乐这个人,主公要不要……” 孙腾做了个手刀的动作。 高欢看了看段荣,段荣也是沉着脸,默默点头。 “之前,彭乐在永宁寺那事里面,罪责最多。要不是他,主公不必烧寺,惹人非议。 这次,又是彭乐在洛阳杀人最多,军纪最为败坏。 主公不如杀之以正军纪,顺便……表明态度。” 孙腾压低声音说道。 高欢不置可否,但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反对。 杀一个彭乐,洛阳这档事就跟他完全没关系了,一切都可以推在彭乐身上。以后等尔朱荣败亡了,自己带着亲信去河北,就能拉一支队伍起来争夺天下! 何其美哉! “报,高都督,彭乐领了一百骑向东去了,说是去追击刘益守大军。卑职觉得不妥,特来禀告。” 来人是一个白袍小将,名叫段韶,乃是段荣嫡子,善于骑射,甚为高欢所倚重。 “彭乐跑路了?” 高欢一脸错愣,踏马的,我还没找这碧莲麻烦,他居然跑了! “主公,现在就要传令下去,彭乐畏罪潜逃,亲手抓到此人者官升三级。” 孙腾慢悠悠的说道,却没说要怎么追。 言外之意就是:做做样子就行了,可别真的抓回来。 要是抓回来,天知道这个嘴上没把门的,会说出什么秘密来。 比如说高欢那次在永宁寺除了玩胡太后外,还玩了一个元诩的妃嫔啊。 比如说高欢贪墨了不少财帛,似乎别有所图啊。 彭乐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也最该死。 但是彭乐一旦出去了,再说高欢如何如何,可信度就不那么高了,别人会认为他畏罪潜逃后给自己辩解。 “行吧,你下去安排吧。”高欢有些头大的将孙腾和段韶支走。 等营帐内就他跟段荣二人的时候,段荣出去营帐左右回望,发现四下无人之后,这才返身回来,对高欢说道:“之前很多人说尔朱荣败亡可期,我还不太相信。如今看来,确实如此。一旦打败葛荣,他的末日应该就要来了。” 段荣十分确定的说道。 “何以见得?” 高欢心里有想法,但是他想听听亲信是怎么想的。 “尔朱荣领兵犀利,战阵无敌。可在政务和权术上,却如同门外汉一般。 现在好多人纵然他,并不是因为他很厉害,而是只有他才能镇住葛荣。一旦他消灭了葛荣,魏国再无大敌,就是他末日到来的那一天。” 段荣十分肯定的说道。 见高欢沉吟不语,段荣继续说道:“狡兔死,走狗烹啊。贺六浑,你要早做打算才行。” “谈何容易啊。” 高欢长叹一声,并没有说其他的。 段荣急了,拉着高欢的袖子迫切道:“窦泰,你我连襟,你觉得他会如何选择?” 高欢点了点头。 “葛荣军中,很多怀朔镇出来的部曲。到时候,这些人,只要能拽在手里,何愁大事不成?” 高欢再次点了点头。 尔朱荣现在看似强大,可他的嫡系,却是少得可怜。 尔朱家没几个人才,也就尔朱兆和尔朱天光可以看看。至于联姻,慕容绍宗的母亲是尔朱氏的人,可朱浑天和与慕容氏世代联姻,勉强可以算是奥援。 其他的,都只是在把尔朱荣当“盟主”罢了。 想了想,高欢觉得自己似乎还挺强的,起码潜力是别人不能比的。 “所以说,灭掉葛荣的日子,就是我自立门户的日子么?” 一时间,高欢的情绪又充满了乐观,让段荣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收服葛荣麾下的六镇部众,确实很爽。但人家也不是瞎子啊,尔朱荣会让你从容壮大? 要做什么,并不是件难事,难的是应该如何做。 “那尔朱荣让我去追刘益守……”高欢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当然追不到最好啊!这种事情得罪人,追到了没好处,追不到反而能让尔朱荣分散心思。他挂念着刘益守,恐怕就不会那么在意你了。” 段荣苦劝道。 高欢点点头,貌似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道理。想想以后可以吃香喝辣,可以想玩什么样的女人就能玩什么样的女人,高欢忽然感觉前几天吃毒草上吐下泻,貌似也是很值得的。 甚至一本万利。 …… 郑述祖回去之后,也不知道是怎么跟郑氏的族人商议的,第二天,就送了个皮肤白皙,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过来了。跟小叶子身上“野丫头”的气质完全不同,这女孩一看就是循规蹈矩,无论是吃饭还是行礼,都一板一眼。 小女孩名叫郑楚楚,取自诗经《曹风·蜉蝣》:“蜉蝣之羽,衣裳楚楚”,乃是郑述祖长女!世家为了利益,没有什么不能卖的,郑述祖生动诠释了这一点。 郑述祖念叨着诸如“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女儿靠得住,母猪能上树”“女儿小棉袄,可惜黑心棉”之类的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郑楚楚送到刘益守这里。 美其名曰:给你找了个老师! 然后带着兄长郑严祖,回了荥阳。 两天后,刘益守带着两千兵马入主荥阳,并将郑俨的“叛军”能遣散的遣散,不能遣散的,单独招募为一部。 由源士康领军。 为了表达“击败叛军”的敬意,荥阳郑氏还为刘益守他们送来了大量去年的陈粮,战马吃的豆饼等。 这可真是算得上“大手笔”了,当然,今日的投资,如果刘益守发达,荥阳郑氏也会得到很多回报。 荥阳城的一间大院子里,被刘益守用来安置“家眷”。这本是郑氏的一处别院,不仅宽敞精致,而且坐北朝南,也位于荥阳城靠北的位置,不远处就是城墙。 别院的书房里,刘益守跟于谨二人正在计划下一步应该如何行动。得了郑氏的充沛物资,他们总算是不需要忍饥挨饿的在河北过冬了。 “那个郑大车,前面这样的,后面那样的,两边又宽又窄的……亏你忍得住。要是我年轻十岁,肯定不管怎样上了床再说。” 于谨用手掌比划了一下,将一颗炒胡豆扔进嘴里,抿了一口酒道:“这郑氏送来的酒,就是比我们以前喝的有滋味,你说气人不气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刘益守沉静的摇了摇头。 “谁说不是呢,唉。” 于谨长叹一声,他们已经听说了洛阳发生的事情,果然是不出所料,尔朱荣太踏马的会作死了。 “郑大车有过丈夫,间接死在我手里,还要明媒正娶,你想想啊,跟这种女人睡觉,你晚上不得睁着眼睛?” 世家女子哪里有什么感情可言。 但,人家可以用这个借口搞死你,而不必承担社会舆论的谴责。这意味着郑大车的“犯罪成本”很小。 自己家里有那么多好鞋可以穿,何必盯着一双破鞋呢?他又不是李虎! “不过最妙的还是你这个缓兵之计。郑氏送女人,你不收那是不行的,可怎么收,却不一定要按他们的安排了,对吧?” 收个五岁的小妹妹,实在是“神来之笔”。一来五岁孩子,没人会认为刘益守会对她做什么,二来也是安了郑氏的心。 如果现在郑氏送女人,那肯定是正妻,毫无疑问。这样的话,就跟对方利益完全捆绑,道理跟不能娶元莒犁是一回事。 可是十年后,谁知道十年后会发生什么事呢? 那时候,说不定郑氏都把女儿接回去了,对吧?这事情不就解决了么? “过两天,我们就率军渡河,接管枋头城。北方,要乱了。” 听刘益守这么说,于谨也是微微点头道:“北方世家被尔朱荣杀了一批人,现在葛荣来了,他们会站在哪一边,还真是挺难说的。 现在这个时候河北,占据枋头要害,看起来像是在自尽,但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 葛荣的算盘,应该是攻克邺城,完全整合河北之地。如果动了枋头,难免会拉长战线。” 对于军略,于谨显然比刘益守强了不少,他这短短几句话,就说到了局势的要害之处。 “所以我们要跟尔朱荣写一封信,上面说因为洛阳的某些事情,河北世家的态度可能会摇摆,有利于葛荣。 所以必须要有一支军队北上枋头,牵制住葛荣。这样,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北上了。 当然,不需要等尔朱荣的军令,咱们一边将信送去,一边先斩后奏。你说尔朱荣会同意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 “一定会的,因为他要先带着兵马回晋阳,在冬天跟葛荣决战。那么奇袭的地点,一定是从滏水陉出来,从背后杀葛荣一个措手不及! 所以在葛荣南面有一支兵马能吸引住对方,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尔朱荣打仗可不是傻子。” 于谨自信满满的说道。 “主公,尔朱英娥来找你了,就她一个人,已经在院子门口了。” 门外传来源士康的声音。 (本卷完,下一卷:你想做什么英雄,我看你不过是小虫) 7017k 第84章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你来得正好,跟我一起走吧,不要再回去了。” “洛阳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河北世家的人被你父杀了不少,现在葛荣在他们的老家盘踞,很难说这些人会不会站在葛荣那边,帮他们对付你父亲。” “洛阳已经没救了,神仙来了都不好使,我会写封信给大都督,让他速速回晋阳整顿兵马,将烂摊子交给元子攸。” “你千万别回去,你回去就会被要求嫁给元子攸,然后元子攸对大都督已经恨之入骨,夹在两人中间,你会成为最惨的那个人。 跟我去河北吧,我会带兵守住黎阳,为大都督牵制住葛荣的兵马,这比我回洛阳要好得多。” 骑在马上,尔朱英娥只觉得自己脑子晕晕乎乎的,一见到刘益守,就失去了所有的思维,然后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然,刘益守毕竟是刘益守,谦恭有礼风度翩翩,并没有对她尔朱英娥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刘都督,我父这次会不会很危险?” 尔朱英娥低头问正给她牵马的刘益守道。这次对方肯给她牵马,真是给足了面子,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如果他能跟自己睡一张床,那就更满足了!尔朱英娥脸上闪过一丝羞赧。昨夜做梦梦见了很多少儿不宜的内容,那样放肆,那样大胆,那样的不知羞耻。 “大都督不会很危险,但估计会很恼火。这次有些事,大都督做得莽撞了。” 刘益守说得十分委婉。 “谁说不是呢,我爹脑子一热就……唉。” 尔朱英娥也是有点不明白,尔朱荣到底是发了什么神经。明明刘益守在的时候,已经将洛阳城整顿得差不多了,结果这么一闹腾,啥也折腾坏了。 “下马吧,前面就是黄河了!” 尔朱英娥熟练的从小红马上跳下来,一点都不顾忌其他的目光,直接拉着刘益守的手往黄河岸边跑。 哗!哗!哗! 秋日的黄河本应该涓涓细流,可不知为何,此时却是惊涛骇浪。 黄色的浪花,卷起千堆雪,奔涌而去,蔚为壮观!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 刘益守喃喃自语的说道。 大浪涌起的一瞬间,黄河就像是斩开一条路似的。他没有完全吃透这句诗的意思,用在这里,却也有些另类贴切。 “刘都督,今日黄河汹涌,不宜架设浮桥。待明日河水稍缓,让老辣的船夫送几个兄弟过去,就能顺带把绳头牵过去。现在可以先在黄河岸边扎下木桩,作为浮桥的根基。 至于木料,让荥阳郑氏的人去办正好。” 于谨瞥了尔朱英娥一眼,拱手对刘益守说道。 “为防不测,多准备几艘船,到对岸去看看情况再说。我们在此多待几日也是无妨的,对吧,郑先生?” 刘益守笑着郑述祖说道。 跟着队伍一起走的郑述祖无言以对,他还能说什么,派个人通知家里一声,多送些木料过来呗! 郑述祖走后,刘益守传令就地扎营,由于谨全权指挥,他带着源士康在军营里转悠,大多数士兵都在擦拭自己步槊的矛头,还有人在打理盔甲,基本上看不到无所事事的人。 “他们倒是挺自觉的啊。”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对源士康说道。 “主公,不自觉不行啊,魏国乱了也有些年了,现在北方基本上家家有刀,户户有弓,不警觉的人早就死了。洛阳的人那是因为没想到都城也会有战乱。 只要是出了洛阳的范围,那就要时刻警醒才行。” 刘益守默默点头,源士康当初怎么也是元诩的亲信,绝不可能只是个粗鄙武夫。而尔朱英娥像个影子一样,跟在刘益守他们身后,一言不发。 “对了源士康,你注意到没有,所有人的步槊头,都有一束红缨,这是为什么呢?” 刘益守问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这下可把源士康给问住了。 他是近身侍卫出身,用步槊的场合屈指可数,更多是用刀剑。这个红缨,一直都挂步槊头上,谁特么注意这玩意干啥的呀! “刘都督,我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刘益守身后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说话的正是尔朱英娥。 “诶?是做什么用的呀。” 刘益守好奇问道,也是很疑惑为何尔朱英娥会知道。 “借你步槊一用。” 尔朱英娥大方的对一个半跪在地上磨矛头的士卒说道,对方看她是个漂亮小娘子,将步槊递给尔朱英娥,还抱起双臂,似乎等着看笑话。 尔朱英娥接过步槊,耍了个枪花,双手持槊,稳稳当当的,一点也不显吃力。 刘益守心中大骇,幸好没跟这妹子睡觉,要不然对方以后一旦吃醋,根本不跟你讲客气,一枪捅过来……不敢想象。 尔朱英娥熟练的耍了一套枪术,然后擦了擦额头上的细密汗珠,对刘益守笑道:“刘都督,这红缨啊,最大的作用,就是吸血! 一枪刺过去,敌人会喷血,要是喷到自己眼睛里,那就不妙了。有这东西在,起码能挡住一部分鲜血喷涌。” 很有道理,连源士康都微微点头,一个女流之辈能说出这番话,非常了不起。 “还有呢?” “第二个嘛,红缨随着枪尖摆动,摆动大,力度大。教授枪术的时候,老练的师傅们,就凭着观察红缨摆动的方向与幅度,来判断徒弟们这一招练得怎么样。” 尔朱英娥又“教了”刘益守一招。 “不过还有最后一个作用,我觉得应该是晃眼睛用的。” 尔朱英娥耍起步槊来,枪尖如同毒蛇吐信,那红缨确实很让人忌惮,一直盯着看,眼睛会很疲劳。 服气! 尔朱荣教女儿,把技能点用在了奇怪的地方。难怪有人说尔朱英娥“弓马娴熟”的,这特么是三国演义里面形容曹仁和曹洪的啊! 不过这小小红缨居然有如此多的名堂,倒是令刘益守没有想到,他原以为这玩意就是个装饰呢。士兵在慌乱中找不到武器,那一抹鲜红,肯定比灰不溜秋的步槊好找多了对吧? “报,刘都督,我们队伍南面来了一路骑兵,大概百骑左右,他们现在人人牵着马朝我们走过来,似乎没有敌意。” 刘益守麾下的一个武僧急急忙忙的前来报信道。 骑兵没有速度,就意味着任人宰割。这些人都牵着马前来,看上去不像是来找茬,到很像是来投靠的。 刘益守连忙叫上于谨,一起到自己队伍的最南边。此时此刻,自己这边的人马已经是列阵展开,严密监视对方行动。 而那一队骑兵,则是懒懒散散的,连马都不上站在一箭之地外,领头之人,远远看去似乎有些眼熟。 “于老哥,这人……你觉不觉得很眼熟?” 刘益守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支队伍,一切都很熟悉。 “高欢麾下猛将彭乐,还有他的直属队伍。” 于谨面不改色说道,却是紧紧握住佩刀的刀柄。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让我来说。” 刘益守拍了拍于谨的肩膀,让他退后。 “彭乐将军何在,请上前一步说话。” 刘益守大喊了一声,摆摆手,自己这边的人将拉紧的弓弩全都放下了。他有直觉,彭乐带着这么少的人来这里,很显然不会是高欢的授意,甚至不会是尔朱荣的授意。 “前面可是刘都督当面?” 彭乐扯着大嗓子走了出来。 特么的,果然是彭乐! 刘益守瞬间就猜出来彭乐这碧莲是来干嘛的,说白了,就是不想让高欢将他给宰了呗。听闻彭乐作为高欢的小弟,替他干了不少脏活。 也因为脑子不太灵光,所以总是对高欢唯命是从。只是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会忽然“警醒”。 “刘都督救命,贺六浑那贼子要杀我!” 彭乐二话不说,跑过来直接给刘益守跪下了,看得两边的人马全都是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跪得实在太快,令人猝不及防。 “彭将军起来再说,起来再说,有话好说。” 一时间,刘益守也是异常尴尬,彭乐那个头,身高八尺,腰围也有八尺,跪下来像座小山一样。 彭乐不情不愿的站起身,低声说道:“高欢这人獐头鼠目,满肚子坏水。他先让我烧了永宁寺,后面又让我劫掠洛阳……” 看到刘益守似笑非笑的表情,彭乐感觉他好像说不下去……嗯,编不下去了。 “贺六浑吃了坏东西,上吐下泻,听说没有参与洛阳的劫掠啊。” 刘益守笑着问道。 “那个……那个。” 彭乐一时间有些语塞,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身后那一百骑兵也感觉很尴尬,觉得自家老大实在是太丢人了。 “行了,你跟着我吧。既然进了我的队伍,就要按我的规矩办事。如果你犯错,我不会收拾你,但是会斩杀你麾下弟兄,这个要求有没有问题?” 刘益守的话语虽然平静,却是让彭乐感觉十分棘手。你犯了错,不杀你,但是杀你手下无辜的兄弟,这种规矩……有点吓人啊。 “呃,谨遵刘都督号令,但我要我麾下人马自成一队,不得打散,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彭乐最害怕的,就是被人架空。 “无妨的,这是应有之意。让你麾下弟兄,去将马匹安置好吧。” 刘益守十分大度的接纳了彭乐,这出乎很多人的意料。 “谢主公,谢主公!以后我彭乐就把这条命卖给你了!” 彭乐激动的拍胸脯说道,那样子兴奋得跟后世中了大乐透头奖一样! 刘益守安排源士康带着彭乐去扎营,处理那些杂事。他则是被于谨拉到一边,商量一些不能对人公开说的“秘辛”。 “彭乐此人,并非良善之辈。实际上,刚才他说的不尽不实。” 于谨皱眉说道。 “我知道啊,事实可能是,彭乐在洛阳,杀了北方世家的人,然后,高欢打算杀此人祭旗,跟尔朱荣划清界限,将来去争取北方世家支持。” 这你都看出来了? 于谨想了想,发觉刘益守说的很可能就是高欢想的。要不然,没有哪个大佬会无缘无故杀自己小弟。劫掠洛阳怎么了,他们在边镇的时候,这种事情做得少么? “所以呢?” “只要高欢在,彭乐在我手下就会老老实实的,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卖死力气,这是其一。” 这只是其一? 于谨好奇问道:“还有什么原因呢?” “听说葛荣麾下大将高昂,也叫高敖曹,有万夫不当之勇。若是跟他对上,我是手无缚鸡之力,大哥武艺怎么样,能在他手里过几招?” 刘益守一脸无奈的摊摊手。 这问题真特么的x了狗了! 于谨不是没在边镇混过,但那时候他都是打“巧仗”,而不是打“硬仗”,更不是“斗将”,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那种。 让他跟高敖曹对阵马槊,那可真是好看了。 “对吧,于老哥亦是没有把握。到时候彭乐这大个子上去跟高敖曹斗一斗,不是很好看么?” “妙啊!” 于谨想了想,他们这支队伍里面,自己和刘益守都是脑瓜灵便之人,一个运筹帷幄,另一个则是应对各种关系,主导大略。 后勤方面有郑述祖在,郑氏会给补给。另外崔孝芬管理后勤,充当使者。 甚至连尔朱英娥这种让尔朱荣不敢轻举妄动的护身符都有。 唯一缺的,就是能正面对敌的硬汉子! 彭乐来了正好,补齐了最短的一块板。这就好像刘益守到尔朱荣身边的时候,补齐了那边最短的一块板一样。刘益守的队伍缺的不是脑子,缺的是能打敢拼的。 “不过黄河还算好,起码这里算是荥阳郑氏的地头。可过了黄河,那边的人,真的会热烈欢迎我们吗?” 刘益守问了于谨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于谨无法回答,只能叹息。 再怎么说,现在他们这些人,名义上也是从属于尔朱荣的。河北那边的队伍,无论是不是隶属于葛荣,谁会给他们好脸色看? 此行黎阳,可谓是困难重重。 “不过枋头城倒是好地方,当年慕容垂坐镇枋头城,大败桓温,一举奠定了燕国的威势。苻坚一族,亦是发家于枋头城,这里是块福地啊。” 于谨感慨道,有点谨慎乐观,一如他的名字。 “谁说不是呢,现在走投无路,先过黄河,用头去接锤子吧。” 刘益守笑道:“也别把咱们不当丘八啊。” 7017k 第85章 队长,别开枪自己人 渡过黄河可以说是有惊无险,因为在大部队全部过河之后,居然远处来了几个游骑,侦查了一圈之后又开溜了。 彭乐立功心切想追击,被刘益守制止了。河北的生存环境极为复杂,有葛荣的人马,有北魏朝廷的人马,有河北世家的郡兵,亦是有被打散了的逃兵。 每一支队伍,可能都持有自己的立场,你永远无法通过旗帜去分辨敌我。 经过半日行军,刘益守等人来到一处水网纵横,布局极为怪异的“城池”边上,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三条大河纵横交错,四五条小河穿插其中。一座不大的城池坐落其间,那些河流似乎形成了天然的护城河。 但它周围的三个角,还有三个互相呼应的据点,以及一道弧形的“大坝”,将某条小河拦腰截断。 大坝后面,分出若干沟渠,灌溉了南面的土地,这些支流一直汇聚,最后流入黄河。 中间那座城池虽然很小,却极为高耸,比荥阳城高出一大截来,显然是不好对付。更有趣的是,河水灌溉的农田里,居然还长着金黄的麦子。 “那个小城就是枋头城。南北走向最大的一条河就是淇水,那边稍微窄一点的是宛水,东西走向的是白沟。 那个高耸的小城就是枋头城,周边那些,是枋头曾经的屯兵点,毕竟是苻坚一家起家的地方啊,虎死架不倒。” 于谨对刘益守解释了一下眼前的地形,两人心中都有不好的预感。 原以为黎阳郡应该是荒废了,枋头城应该只有些乞丐青皮流民在这里混日子。可看的眼前的景象,众人都很怀疑。 这里真像是没人的么?没人的话,金黄的麦子哪里来的?难道是葛荣来派人种的?刘益守感觉这里头大有名堂。 “朝廷的控制力,大概只在黄河以南。河北之地,就算没有葛荣,恐怕也是早就听调不听宣了。” 于谨沉声说道。 情况好像有点复杂,枋头城周边似乎经营得不错,而且暂时没有战乱,也不像有被洗劫过的痕迹。 “有一点可以肯定,占据枋头的人,绝不会是元子攸的亲信,更不可能是尔朱荣的人马。他们两人对黎阳郡的事情都是两眼一抹黑。 我觉得,会不会是北海王元颢那边的势力?” 刘益守还在说话,就看到枋头城内点起狼烟,还在田间劳作的人看到狼烟,跑得比兔子还快,瞬间田里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了。很显然,这些人绝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你说得不错,咱们确实有麻烦了。” 于谨看到远处大开的枋头城城门,慢慢的关上,根本不给他们任何突袭的机会。 四周都是水,形成了天然的护城河,而入城的道就那么一条而已。当年苻坚他们家能发家,确实也不光是偶然。 刘益守领着几十个人穿过唯一的“大道”,来到枋头城下。他抬起头,城楼上都是穿着各色服饰的郡兵,用弩瞄着他们,如临大敌! “在下刘益守,乃是朝廷册封的征东将军,从洛阳而来。听闻河北葛荣叛贼肆虐,特来支援你们的。还请放下吊篮,让在下先一人入城。” 刘益守对着城楼大声喊道。 城楼上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搭腔。 不过刘益守隐约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似乎有人匆匆忙忙的赶来。 “狗x的刘益守,老子给你帮忙,给你跑腿,你踏马的恩将仇报杀我老爹!来人,给我射死他!往死里射!” 城楼上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直接口吐芬芳。 弩箭如飞蝗一样射下来,还好彭乐早有准备,几个亲兵上前将塔盾一合拢,形成一个大的盾伞,护着刘益守退出弩箭范围。 “崔冏!你踏马才是狼心狗肺!老子特意去找你爹,还吃了一鼻子灰,门都没进去。你爹被杀的时候,我都启程去虎牢关了,什么破事都扯老子头上!” 刘益守气急败坏指着城楼上的崔冏大骂,又引来崔冏的回骂,一时间你来我往十分热闹。 崔冏身边还站着个穿札甲的中年人,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最后崔冏这才朝刘益守大喊道:“你有种上来!要是我爹不是你杀的,我保管你无事!” “你放吊篮啊,谁怕谁是狗!” 刘益守对着身边的于谨等人摆摆手,一个人走到放下来的吊篮跟前,面无惧色的上了吊篮。 …… “唉,这个事情说起来,那就真的是说来话长了。” 枋头城内的一间小院里,崔冏摆上了一壶酒,跟刘益守和那个穿札甲的将领坐在石桌前饮酒,除了酒以外,桌上只有几碟咸菜,显得有点寒酸。 刘益守微微点头,刚才他就听出来崔冏是在故意找茬。至于朝着城下射箭,绝大多数都没朝着他射,要不然他能退回来才是真见鬼,这特么都是在演戏呢。 “你父的事情,我已经尽力了,奈何他都不让我进家门,唉。” 刘益守长叹一声。 “别把我们当成傻子好吧,如果你真的在洛阳作奸犯科,你以为现在你还能坐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喝酒?” 崔冏翻了个白眼,也是一声长叹。 刘益守看了看崔冏身边那个穿札甲的将领,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位将军,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呢?为什么你总是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 虽然打扮不一样了,但是此人身上那种浓浓的嘲讽气息,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刘都督贵人多忘事,当日在明月楼,在下可是嚣张得很呢。”这位中年将领对着高伯逸拱手行礼道,脸上笑容不减。 哦豁,原来你就是当日那个“店小二”啊,你还真是够闲的。 刘益守在心中暗骂了一句,脸上也是面带笑容,如同面对多年老友。 “我还以为你是被他们要挟的带路呢,吓我一跳。”崔冏有些后怕的说道。他开始跟刘益守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枋头了。 当日离开洛阳后,他跟陈元康一路到达邺城,那时候,北海王元颢军势颇壮,大有剪除葛荣,平定河北的苗头。 那时候,守备邺城的人,却不是北海王元颢的亲信,而是河北世家的人。 陇西李氏的分支,出身顿丘李氏的李神(李崇族弟),中山甄氏出身的甄密,渤海封氏出身的封隆之等人。 这些人虽然不是顶级家族的嫡系,但却是在河北掌握着实权,一直拒绝着北海王元颢的招揽。至于拒绝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不看好,当然,这种话不能直接说。 然而,河北世家内部,现在也出现了大分裂,比如说渤海高氏就已经在高昂兄弟的带领下投了葛荣。至于高欢,他现在还没有公开说自己是渤海高氏的人。 于是陈元康到了邺城之后,因为他跟李崇的师徒关系,直接就跟了李神,作为行军长史。李崇儿子李神轨是个废物,但他族弟李神却不是。 出身清河崔氏,又有一手好医术的崔冏,就被封隆之派到枋头城来,帮他镇守枋头城。值得一提的是,李神的故乡就是枋头城,这里是河北世家的“桥头堡”。 或者可以换句话,他们在这里等着尔朱荣在!一旦尔朱荣带兵从荥阳这一路北上,枋头城就是最先预警的地方。 从这点就能看出来,因为洛阳的事情,河北世家已经跟尔朱荣彻底翻脸了。如果现在带兵的人不是刘益守,说不定两边都已经打起来了。 而眼前这位将军,名叫法庆,当然,真名无从知晓,这只是个法号而已。他是封隆之的亲信,被派遣到枋头城整顿军务。 没想到刚来没两天就遇到了刘益守一行人。 “你们这日子过得也是轰轰烈烈啊。听说葛荣十万大军围攻洛阳……想想都是有点头皮发麻。” 刘益守感慨道。 河北的形势变得太快了。 元颢不告而别,数万精锐土崩瓦解,刘益守觉得这位元氏的王爷真是会败家。要是没有尔朱荣,简直要送葛荣一个皇冠。 “你还别说,当初我就感觉邺城很危险,葛荣兵锋肯定率先就到那里。然后我跟封都督说了,找了个由头来了枋头,要不然,现在还被困在邺城呢。” 崔冏心有余悸的说道。 “葛荣大军,应该冬天就会攻城。现在他们忙着四处收割麦子,要不然几十万大军人吃马嚼的,要是没粮食,不用别人打扰,他们自己就会散掉。” 法庆显然是打仗的老手,一句话就说到点子上了。 “法将军好像军略很厉害啊。” 刘益守由衷赞叹道。 哪知道法庆尴尬了摇了摇头,摆摆手谦虚道:“我哪里是什么精通军略啊,不过是以前造过朝廷的反,指挥过几万兵马罢了。 不过最后还是给朝廷派兵灭掉了,哈哈哈哈哈哈。”法庆摸摸脑袋,不好意思的说道。 原以为是章邯,没想到是陈涉,那也是够生猛的了。不过更生猛的是封隆之,居然敢把反贼收为己用。 刘益守想了想,或许,是因为北魏很早开始,就已经有些根基不牢,很多人都开始为自己准备后路了。收留几个打手算什么事情啊! “法庆将军那是谦虚了。”崔冏拉着刘益守的袖子问道:“你来河北做什么的?听别人说你投了尔朱荣,还当了他的军师谋主。我之前还不相信,后面好多互相印证的事情,我又不得不信。 只是现在看到你来枋头,我也有点不信了。” 说完,崔冏跟法庆都是齐刷刷的看着刘益守。 “当日只是想劝尔朱荣少杀点人,我也差点就成功了,后面的事情,你们懂的。” 对于自己当初在洛阳做的一些事,刘益守没有多说,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冯夫人来过枋头城,还说起了你的事情,只是我们没想到你会北上。” 崔冏长叹一声,面色萧索。毕竟,他老爹死于洛阳,大概已经没什么悬念了。 如果不是因为早就知道刘益守还是他当初认识的那个古道热肠的汉子,他们不会冒一点点风险,让刘益守入城,更不可能让刘益守麾下大军四处晃悠而不部署大军绞杀。 “好消息是,我来河北,不是听命于葛荣而来的。当然,我也不是尔朱荣的人。” “那么坏消息呢?” 崔冏知道刘益守的习惯,对方的“坏消息”,一定特别坏。 “坏消息就是假如有一天我们遇到尔朱荣,他可能会宰了我。” 以尔朱荣的脾气,到时候恐怕就不是宰刘益守一人了。 “你跟他翻脸了?”哪怕知道刘益守胆子很大,崔冏也很难相信,刘益守说翻脸就敢翻脸,哪怕那个人是尔朱荣。 “翻脸倒是没有,不过类似于哄骗吧,他迟早会回过味来的。到时候我可就惨了。你们说,怎么办吧。” 刘益守摊摊手说道。 法庆摆摆手道:“刘都督应该还等不到尔朱荣吊死你的那一天,因为……过不了多久,大概葛荣会派人来劝降的。那时候怎么个说法,才是真要好好思考的。” 言外之意:尔朱荣要是来得快的话,大概还能给你上上坟。来的慢,坟头长草了,可就未必能找得到你躺在哪块地了。 这一刻,刘益守有种葛荣乃是天命之主的感觉。似乎他才是河北的正主。 哪知道崔冏马上接话道:“葛荣可不行啊,你看他干的那些事情,只有劫掠,没有生产。别看现在人多,实际上撑不下去几年的。 最多明年,葛荣要是不能攻破洛阳,那迟早就要分崩离析。” 崔冏摇了摇头,他根本就不看好葛荣。 “在下当年可是造反起家的,要是能成功,你觉得我现在会坐在这里跟你们一起喝酒?” 法庆自嘲道。他是个非常爽朗利索的人,根本不喜欢那种拐弯抹角的猜谜,都是有什么说什么。从当初说孝文帝的凳子就知道,这家伙根本没把元氏当回事。 “你看,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尔朱荣肯定不行,葛荣肯定也不行,我再帮你们排除一个选项,元子攸也是烂得可以,搞不好还不如葛荣。你说我们要怎么办?” 说出这话,刘益守感觉坐在对面的二人明显松了口气。 “先别说那么多了,让你的人马先入城吧,不是我吹牛,葛荣的兵马随时都能到黎阳郡。”崔冏一拍脑袋,想起了这件要紧事。至于他为什么在此地有如此大的话语权,刘益守已经隐约猜到了。 7017k 第86章 人生常常像在一百二十码的车速边缘反复试探 枋头城周边的三个屯兵点,分别驻扎着本地顿丘李氏的人马,以及从北面而来的清河崔氏的人马。还有一处空闲,崔冏安排刘益守将兵马在那边驻扎,可以带五百人规模的队伍入枋头城。 此举倒不是说崔冏在提防他,而是这枋头城规模实在是太小了。真打起来的话,可以把兵力集中起来驻守,大家挤一挤也无所谓。 可若是敌人不来,城内驻扎这么多兵马,那绝对是一场噩梦。 枋头城的主城楼,有一间特别大的“签押房”,似乎是开会用的。在这里,崔冏领着刘益守见到了他叔父崔仲文。 刘益守在洛阳已经见识到了很多不俗和很俗的人与事,当然不会认为所有的世家中人都只会耍嘴皮子。 崔孝芬的弟弟,还带着族内私军死守博陵城呢,如果不懂军略,能做到这个么? “刘都督啊,你来得正好。在下粗通军略,带不好兵。崔冏也是个半吊子,不如这枋头城内大军都听你号令,共同进退,要不然,咱们都得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 一见面,崔仲文就无奈苦笑道。 跟刘益守所预料的情况不同,只是……事情发展到了另一个不好的方面。 “话说……这里没有指挥的人啊?” 刘益守傻眼了,他还想抱大腿呢。葛荣号称百万大军肆虐河北,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嗯,不过大概这里所有人都跟他一个想法,谁也不想当出头鸟。 崔冏又指了指崔仲文身边一个看起来就很瘦弱,穿盔甲能把他压趴下的年轻人。 “这位是李神将军独子李士约,自幼熟读诗书……只是不太懂兵。” 看起来比刘益守还小一点的李士约,对着他尴尬一笑,一点都不辩解。 只懂医术,外强中干的崔冏。 还有他那同样不太懂(可能知道一点点)军略的族叔崔仲文。 再加一个估计连刀都拿不动的李士约。 这个abc的组合,惊得刘益守半天说不出话来!难怪法庆会被封隆之派到这里来,要不然,三个不懂兵的人,要怎么捏合隶属于两个家族的私军(号称郡兵)? 这三人现在连于谨都信不过,崔冏就只相信刘益守一人。 “还是说说现在的情况吧,我也是刚刚过黄河。” 刘益守心中哀叹,脸上却是平静如水。 法庆对崔仲文做了个请的手势,皮笑肉不笑道:“崔将军打仗不行,纸上谈兵还是很行的。” 面对法庆的揶揄,崔仲文尴尬一笑,来到挂着巨大地图的墙边。这张地图隶属于黎阳郡官府,除了黎阳郡本身以外,还包含了邺城以及远到冀州的部分。 看起来就是制作精良,完全不像是随手绘制的那种草图。 “渤海高氏投靠葛荣以后,我们就带着族人南下,然后很多人现在都还在邺城。剩下的,都到了黎阳郡,确切的说,就是到了附近。 而李氏乃是本地人,这个不必多说。” 清河崔氏的这支人马可不简单,刘益守那一世的史书记载,参与了东西两魏大战的头两次战斗,可惜没什么战功。 “葛荣呢?葛荣如何?” 刘益守沉声问道。 崔冏和崔仲文对视了一下,同时叹了口气。 “我来说吧,葛荣南下,十万大军合围邺城。不过除此以外,其他的部曲,倒是四处游荡,似乎在抢收地里的粮食。 这些人游荡很远的,也有一支人马就在附近活动。更远的,甚至跑太行山里了。” 法庆作为封隆之的心腹,自然是知道崔冏等人不知道的事情,特别是军机大事。现在邺城存粮挺多的,各路败退的兵马也多,挨过这个冬天问题不大。 可时间再长就不行了。 从这番话里面,刘益守得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坏消息。 葛荣的兵马,就在附近游荡,随时都有可能来攻城! “葛荣大军的那支兵马,到底有多少人呢?” 刘益守皱着眉头问道。 “前几日我远远望去,都是步卒,大概不到一万人,甚至更少。他们完全拿枋头周边的河道没办法。我们除了有预警的狼烟外,还有改造的船只,可以射床弩,作为大军奥援。 暂时来说,自保应该无碍。” 法庆侃侃而谈道,他这些话比崔氏叔侄的话要细节得多,刘益守总算是放下心来,起码不用担心今晚就做了葛荣的刀下亡魂。 枋头的情况他也大概摸清楚了。 指挥的人不太像,不过城池和地形都还可以,补给和器械也都比较足,而且还有“水军”,似乎自保无忧。 当然,这也要看敌人有多少人来才行。 城外三处“屯兵点”,类似于三座没有城墙的小镇,既可以用船走河道,亦是可以走河与河之间的道路,互相支援。 这个防御体系非常怪异,但是却很符合兵法大义。 据说东汉末年,曹操官渡之战后,为了攻克兵精粮足的邺城,在枋头这里兴修水利,屯田练兵。几年后以此为根基,灭掉了袁绍势力。 据说五胡十六国时期的苻坚一族,也是深耕枋头,并利用难得的历史机遇,挺进关中,最后苻坚成就了统一北方的霸业。 黎阳郡的核心,有着非常坚固的基础。无论是地形,农田,都不成问题,而且防御自成体系。坏就坏在,它是黄河南北的要冲之地! 无论是谁要一统天下,首先要克服的,就是这个地方。 “久守必失,我觉得,光靠守是守不住的。我们要出乎意料的打一仗,杀一杀葛荣的嚣张气焰才行。”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看着地图有些出神。 “出了枋头朝西北走就是邺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主动出击,无异于送死。” 法庆冷冰冰的说道,他这个人说话直来直去的,不讨喜,也不虚伪。法庆不给崔仲文面子,当然也不给刘益守面子。 “话不是这么说嘛。如果我们傻乎乎的出枋头朝西北走,遇到葛荣的队伍,那自然是跟送死没什么两样啊。 但是怎么说呢,事在人为,只要葛荣的人马还会来,那么,就一定有机会。” 这能有什么机会? 在场诸人面面相觑,这里没有主心骨,也没有那种利欲熏心不顾死活要夺权的人。问题不在于有人搞事,而在于没人肯站出来主持大局。 法庆的角色,刘益守也算是看出来的,最多就是个“军事顾问”。一旦有什么事情,需要人拿主意的时候,他是不会开口的。 法庆只会说这个主意到底好还是不好。 “这些人日子遭遇过葛荣的兵马,有尸首么?有俘虏么?有卷宗么?”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刘益守其实也是个半吊子,说不定比崔冏还水,可他现在不能退啊! 真男人,就要在作死这件事上疯狂试探,一如开一百二十码车速的车! “俘虏没有,不过尸首是前天的,中箭而死。卷宗一直都有记录。尸首现在在乱葬岗,还来不及掩埋。” 崔仲文自信的说道。 刘益守秒懂,这位大概是个真正的“行军长史”,指挥打仗他不行,写写文案他很懂! “崔冏老哥,你是医官对吧,我记得。” 刘益守不怀好意的看着崔冏问道。 “对,怎么了?” “老实人”崔冏一时间感觉有点莫名其妙的。 “呵呵,找你帮个忙呀。” …… 从乱葬岗找尸体,划开肚皮,记录尸体的特征。一顿操作下来,刘益守跟崔冏两人都吐了好几回,不过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在三个屯兵点的其中一处,刘益守找到了于谨,将其带到了枋头城的主城楼。 他将那一叠记录交给于谨,半天都没有说话。此时已经入夜,远处都传来狼嚎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渗人。 “这个人,应该很饿,而且长期没有吃饱。” 看完刘益守和崔冏两人“解剖”后的记录,于谨直接给出了答案。 “肚子是空的,而是看上去干瘪,身上没什么肉。这是饿了很久了,大概一直都是饥一顿饱一顿。” 看完刘益守写的那些,于谨已经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没错,这说明,葛荣的队伍里,严重缺粮。你再看法庆口述的东西。” 刘益守将他写的另一份记录交给于谨,上面详细记录着法庆口述的葛荣大军的动向。 “以上面所说的话,葛荣大军现在主要分为两块。 主力大约十万人,只多不少,四面合围邺城,并且封锁了漳河河道。 其他的队伍,分散开来,似乎在四处劫掠。那么他们为什么会分兵呢?” 于谨晃了晃手里的纸问道。 “不分不行,因为现在正是秋收,要是弄不到粮食,又攻不下邺城,那么他们冬天就会不战自溃。” 刘益守笑着说道。 有葛荣军留下的一些尸体作为“证据”,他们军中缺粮,似乎是一个铁板钉钉的事实。 当然,这件事也跟其他的“传闻”互相佐证。 比如说有传言说葛荣每到一处,并不约束军纪。所以无非是烧杀抢掠,又有人加入其中。他去过的地方,那里的收成就没法保证,因为没人看着田地了。 傻子也明白,土地要是没有人打理,就会变成荒地,荒地又怎么收的上来粮食呢?所以这两年来,河北的粮食,其实是越来越少的。而落到葛荣手里的,只会更少! 那么葛荣让他麾下的部曲四散开来,到底想做什么,也就不言自明了。 “枋头城南面,河道灌溉的那片地,现在已经熟了。葛荣大军,似乎已经有人盯上了这里吧。前两日试探一波,你说他们会不会想着,我们把麦田收割完后,再攻打枋头城呢?” 刘益守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葛荣军中经略枋头周围的那个部将不是傻子的话,肯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让枋头城里的人帮他们收割,到时候再捡现成的,似乎更符合人类喜欢偷懒的劣根性。 除了于谨外,这里也就崔冏在。刘益守把他拉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你们家那支兵马,干点打杂的活,问题大不大?” 打杂的? 崔冏不明所以问道:“比如说?” “比如说佯攻,诈败这一类的。” 李氏的兵马,在家乡作战,对他们来说,枋头城属于“散地”,经不起大折腾。一旦有事就会溃逃回乡里,谁知道他们会躲到哪里。 但崔氏的兵马就不同了,他们客场作战,如果不能回枋头城,去哪里都是死。这样的兵马理论上可以保住士气。 “此事,我要跟我叔父商量商量。现在也不早了,你们也早点休息,明日咱们再合计也不迟。” 崔冏并没有直接表态,毕竟,这是族内的事情,他可是晚辈,不可能一言而决。 三人分别后,刘益守将于谨送到屯兵的镇子,这里一看就是专门修的军营,像是集体宿舍一样,每间屋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根本没有任何院落。 所有屋子都是环形布置,中间有一座五六丈高的木质高塔,有弓弩手驻守。 这里的一切可以说独具匠心,简约而不简单。 两人爬上高塔,屏退值守的弓弩手,于谨这才手扶栏杆,感慨道:“不得不说,你的胆子真是够大的,路子也够野。” “对吧?你想不到的事情,葛荣的人马也想不到。 只要干掉这支人马,葛荣就成了聋子和瞎子!” 听到这话,于谨先是不解,随即恍然大悟。 “你还真是敢想啊,不过你预测的很有可能是真的。” 于谨眺望远方河水中的一轮明月,若有所思的说道:“如果葛荣可以集中力量的话,只怕洛阳现在都是他的了。 可是这两年过去,他也依旧是在河北。如果没有渤海高氏的投靠,我看他现在连邺城都到不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他手下的很多人,都是听调不听宣的!” 刘益守自信的说道。 “如果他那几十万人,都可以如臂指使的话,何愁大事不成啊!所以我料定如果我们干掉离我们最近的一支葛荣军,只怕要过很久,心思都在邺城上面的葛荣才会察觉。” 刘益守的逻辑就是,只有绝对的嫡系,才会被葛荣集中起来,攻打邺城。城破,好处都是他们的。 而那些不听话的,名义上隶属于葛荣的部队,则是会被派出来扫荡外围。要知道,干这活是很危险的,万一尔朱荣带兵北上,遇到这样一支外围的葛荣军。 那还不一刀砍死? “赌一把,貌似挺刺激的哈?” 刘益守笑着问道。 “哈哈哈哈!确实,不过我喜欢!” 于谨大笑道,他死死捏着木质栏杆,整个手都紧紧的绷着。 7017k 不要再催更啦啊啊啊啊啊 最近疯狂加班啊,早上七点出门,晚上七点到家。把睡觉时间除开(11点睡),满打满算五个小时。 一天4000+,已经是极限了,写书不是说我上来就码字啊,跟老师备课一样,写两个小时起码要准备两个小时,事先没准备写啥呢? 等缓过气再说吧,我都想咸鱼几天了。 《都督请留步》不要再催更啦啊啊啊啊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7章 铁金刚大战坏人(上) 艳阳高照,被许多大小河流环绕的枋头城,就好像是神秘岛屿上的大城堡一样,美丽,又令人心生畏惧。 枋头城南面的麦田里,许多隶属于世家的郡兵在地里收割麦子,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而在河对岸的树丛里,一个身材壮硕的将领,领着几个亲近弟兄,在观察枋头城周边的一切。 “大哥,我们要怎么办?这里到处都是河,弟兄们都不会游泳,他们还有船,还有床弩,不好弄啊。” 一个手下对这位壮硕的青年将领说道,语气很是不耐。毕竟,他们已经饿了很多天,一直没有固定的粮食来源,饥一餐饱一顿的。前几日来枋头城探路,没想到碰了个头破血流。 “你说他们这些人割了麦子以后,会做什么?” 这位将领名叫韩贤,广宁石门(今山西寿阳县)人,乃是葛荣麾下的将领,不过似乎不怎么受重用,被打发到这里来探路。 在葛荣军中,他的部下算是军纪比较好的,干的那些破烂事也比较少。所以,不仅被葛荣的嫡系排斥,而且还经常吃不饱。 “大哥,别想那么多了。咱们等那些人把麦子割完,直接全军压上就行了。省得咱们还要去割麦子,晦气。” 韩贤手下的小弟不耐烦说道,饥饿让他们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 “且看看再说。” 韩贤总感觉好像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枋头城似乎跟前几日一样,戒备很是松懈,按理说应该是一推就倒的,只是为什么自己认为有点不对劲呢? …… 枋头城开会的签押房里,刘益守在墙上贴了许多张连在一起的白纸,组成了一张大纸。又参照地图,画了一张比较详细的草图。此刻这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不仅法庆在,崔冏和崔仲文在,而且于谨,彭乐,源士康等将领,也全都到齐。 甚至连尔朱英娥都换上了男装,假扮刘益守的亲兵,悄咪咪的钻了进来。 “请看墙上的地图。” 刘益守拿着一根树枝,指着白纸上画的小房子说道:“这里是枋头城。”又指了指西北处的“大房子”说道:“这里是邺城。” “假如现在你是葛荣的手下,看到我们出了枋头城,朝着邺城而去,你们会怎么想?” “这不是傻子么?” 彭乐自言自语了一句,只是声音极大,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 “没错,如果我们出枋头,朝着邺城行军,敌人看到了,他们只会有两种想法。第一个,认为我们是傻子,随便搞都可以。 第二个,认为我们在诱敌,在耍计谋。 你们认为,他们是第一种想法多,还是第二种想法多?” 刘益守这话可问到点子上了,法庆忍不住点头。不可否认,刘益守没打过仗,临阵指挥如何还不好说。 但是对方现在所说的,却很有些名将的气势跟姿态了!问的问题都是不能回避的关键性问题。 “你可以继续说,刚才说得不错。” 法庆鼓励了一句。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战术上,我们要重视敌人,不能把他们当酒囊饭袋看。那么,姑且认为是第二种想法吧。 那么这就意味着,要么我们在枋头等死,等着他们来围城,要么,朝着邺城方向去诱敌,然后在返回的时候,被对方追击。仅此而已。” 他拿起一块黑色的木炭,在邺城的位置,画下了一个大大的x。 “往这里走,不符合我们的思维模式,换句话说,太假了。” 刘益守又用树枝指了指枋头城南面的一个圈说道:“这里是黄河的渡口,离枋头城很近,却也很有一点距离。” “假如我们,用平板车,推着一袋又一袋的粮食,朝着黄河方向走,那么葛荣麾下的贼人会怎么想?” 不等其他人说话,刘益守就补充道:“他们会想,我们这些没用的人,肯定是打算退到黄河以南了。 或者他们会想,我们这是准备把粮食交给洛阳,以寻求庇护。 但不管怎么都好,至少我们这样出城,有着令人理解的动机,嗯,我是说他们会认为我们往南走,准备渡河,是可以理解的。 然后他们会在这个过程中,袭击我们的运粮车队,并且自认为一切尽在掌握。” 终于讲到这次行动最关键的部分了,除了早就知道答案的于谨外,其他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刘益守的下一步讲解。 怎么调动敌人,使得敌人按照自己的计划行动,这是获胜的重要因素,却不是最关键因素。 最关键的部分在于,你要能打赢! 如果耍了无数花招,将敌人按照自己的意愿调动起来了,最后却输了,那么所有的力气都白费了。 “请看这里。葛荣的人马远道而来,对周边地形并不熟悉,再加上他们是北边来的,大概也真没见过枋头周边如此多的水,所以,我们取胜的关键,就在这里。” 刘益守用树枝指着白纸上画的一道月牙形的弧线说道:“诱敌就像是猎人和猎物比赛。猎人可以杀死猎物,同样,猎物在某些时候,也能反杀猎人。此战的关键不在于诱敌,而在于……” 刘益守侃侃而谈,屋内众人都是频频点头,心服口服,一点异议都没有提出来。彭乐更是像被开了光一样,他这才第一次明白,原来战争的局势,也可以如此的清晰透彻。 …… 枋头城周边崔氏私军的据点,崔冏和崔仲文将三千人的队伍都集中起来了,毕竟,此番去麦田收割的,都是李氏的人马,因为他们不参与作战,就必须要多干农活,这也是众人商议的结果。 刘益守到了枋头之后,这里最大的改变,就是有了一个可以拍板,而且可以令人信服的人。由于葛荣对众人带来的军事压力真是令人窒息,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站出来指责刘益守“抢班夺权”。 他们甚至很感激刘益守此时有能力有担当的大丈夫行为。 地震火山来临的时候,动物界的各种死敌,也会放下成见,一起逃命,这是自然界的普遍规律。人乃万物之灵,更不会看不懂这个道理。 “家中独子出列,父兄都在的,幼子出列,这些人不参与此次行动。” “只要出战,就是立功,活着回来就有功勋,不以杀敌数记功。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令行禁止,敲鼓为推车前进,鸣金为弃车逃离。 逃离不是乱跑,脱离的地点,会有人跟你们说,到时候看着扛旗子的人,就跟着他跑。 现在不想参加的,可以退出。只不过,只要参与了,就必须听号令,要不然,不但是你会被斩,你父兄和家庭也会被连累。 至于奖励,这是崔氏内部的事情,我不干预。” 刘益守对崔冏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剩下看你的了,我的要求很低,能逃命,能保持队伍的队形就行。” 这个要求其实不低,但崔冏没有拒绝的权力。因为崔氏也需要一支能打仗的私军部曲。要不然,在这个乱世根本活不下去。 葛荣、尔朱荣还有其他数不清的大小军头,就是这个乱世的各种考验,你无法选择参不参加考试,只能尽力去取得更好的成绩。 离开据点,刘益守又来到自己这边的驻军据点,彭乐带着一干亲信正在给马匹刷毛,那样子看起来十分专业。 骑兵照顾好自己的马匹,就是在严肃对待自己的性命。因为战场瞬息万变,一旦自己的马匹因为照顾不周而状态很差,那么,很有可能会因此而丧命。 除非是脑子犯浑的,否则没有人会在这样的问题上开玩笑。 “刘都督,是有仗要打了么?” 彭乐有些跃跃欲试的问道。 他不表现自己不行,因为从贺六浑那边逃跑,他几乎就是得罪了怀朔镇的所有人!这种背叛带头大哥的事情,只要做了,那只能等衣锦还乡后,让从前的那些“老乡”们再来投靠。 或者高欢表现出“极为大度”的胸襟,当面为他说和解释。 要不然,彭乐再碰到怀朔镇的那些人,就只能被人鄙视和排斥。嗯,值得一提的是,葛荣也是怀朔镇的,其实彭乐并不是没有考虑过投靠葛荣。 但是他不投靠葛荣的原因,跟他跑来跟着刘益守混的原因,其实没什么两样,不提也罢。 “你部虽然只有一百骑,但各个都是精兵。据说这次对手中马匹极少,所以我打算将你们作为奇兵使用。要么不出动,要么就一锤定音。莫要让我失望啊。” 刘益守笑眯眯的说道,只是这笑容看起来,让彭乐有点害怕。 笑得太和善了! …… 告别了彭乐等人,刘益守又跑去跟于谨汇合,吩咐那些跟着自己一路走来的洛阳禁军,要如何守好城池,要如何在河道上巡防。此番行动,刘益守并不打算让这些人跟葛荣的人马硬顶。 这些于谨麾下的禁军老兄弟,因为家中都有亲人被尔朱荣杀死,所以士气异常低落。刘益守安慰了众人一番,表示自己已经跟尔朱荣彻底翻脸,绝不会为虎作伥帮对方做事,这才让那些人放下了心中的疑虑。 那么,跟着刘益守他们一起来的李虎哪里去了呢? 那些人并未渡过黄河,而是拿着刘益守写给尔朱荣的信,全军返回洛阳。刘益守没有开口招揽李虎,李虎亦是没有提出跟随他一起过黄河。 两边非常和平友好的告别后,就各奔东西了。这有些出乎于谨的意料,因为他原本以为刘益守会将李虎的部众吞并,壮大自己的军力,但某都督却是这样解释的。 “大军之中,无论将校还是步卒,都是袍泽兄弟。既然是兄弟,就应该齐心协力一起共事。如果有心结,有逼不得已的苦衷,那是办不好事情的,无论是什么事情。 李虎的根基在贺拔岳那边,让他跟着一起来,就是让一棵长得很好的树苗,变成了无根之木。这样的话,他会不高兴,我也会很担心他将来在背后捅我一刀。 与其这样,还不如一别两宽。将来见面,或许还能回忆一下当年情义。” 对于这样的解释,于谨除了佩服与担忧外,也真是无话可说。豪爽是豪爽了,仗义是仗义了,可光靠嘴巴,那是挡不住葛荣几十万大军的。 …… 前世的时候,刘益守看过许多书,都说统帅三军的首脑,常常都有严重的焦虑症。很多人失败了,无非是连累家小。可统帅若是失败了,那死的就是成千上万的人,你万死难辞其咎。 白天布置了一番,到了夜晚,刘益守登上枋头城的城墙,眺望远处根本就看不到的邺城,心中也是阵阵焦虑。 说都是会说的,但做起来是不是那么回事,就不知道了。刘益守白天的指挥若定,都是装给别人看的。其实他昨天跟于谨讨论到很晚,才商量出很多办法与细节。 “出来吧,鬼鬼祟祟的。” 刘益守转过身,对着黑暗处招了招手。手里拿着披风的冯小娘,尴尬的从阴影中走出来,走到心仪的男人面前。 “这么晚了还不去睡么?” 刘益守笑着问道。 “不是,我是……其实是……” 冯小娘紧张得话都说不清楚了。 “没事的,你趴在女墙上,看远处的月亮,我问个小问题。” 刘益守让身材修长窈窕的冯小娘站在自己身旁,两人看着远方。 “小明家三兄弟,老大叫大毛,老二叫二毛,那老三叫什么?” “叫……三毛?” 冯小娘试着问道。 “你回去问小叶子,她会告诉你的。” 刘益守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说道。 “哦。”冯小娘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没有之前那么紧张跟尴尬了。 “对了,其实是想谢谢你,我今天才知道,你救了我姑姑……我之前一直在生你的气,故意不跟你说话,你没有怪我吧?” 冯小娘目光闪烁,有些羞愧。 “我的心眼哪里这么小。这世道乱了,值得生气的事情太多了,唯独不值得为你这点女儿家的小幽怨生气。” “哦,那就好。” 冯小娘松了口气,也隐约察觉到刘益守的情绪有点不对劲。 “你将来有什么打算呢,现在知道你姑姑没事了。” “我……还没想好,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吧。”冯小娘不动声色的抱起刘益守的胳膊,将身体倚靠在对方身上。 7017k 今天大概率咸鱼 晚上回来淋了大雨,好像有点感冒。按预订计划,今天应该是宇文泰登场的。我先眯一会,状态好就更,状态不好估计就睡到明天了。 《都督请留步》今天大概率咸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大佬的自述(葛荣篇上) 我叫葛荣,葛荣的葛,葛荣的荣,北魏末年,我就是这个时代最闪亮的星。 在我麾下,有宇文洛生,独孤信,高敖曹等猛将,还有未来给高洋当宰相的杨愔做女婿,占据幽燕之地,善战之士数十万,号称百万。 至于宇文泰什么的,我都想不起来长什么样,这种草根人物太多了。 我杀过的元氏王爷,比狗还多,我睡过的元氏贵妇,比猫还多。我手底下的人马比那个什么叫尔朱荣的多几十倍! 什么?你说杨愔跑路了不是我女婿?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反正你们只要记住我手底下多的是能人,很牛逼就行了。 现在我葛荣比当年袁绍还猛,等打下邺城,一统天下只在旦夕之间。 呵呵,怎么说我也是赵国的开国皇帝啊,不是我吹牛,我就是真的天命加身。 哦,我的外卖来了,我先去拿个盒饭,等会再聊。(未完待续) 《都督请留步》大佬的自述(葛荣篇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8章 铁金刚大战坏人(下) 一间简陋的厢房里,摆着两张床,和一张桌案。两个女孩睡一张床,四个女孩一间房,具体说来,就是冯小娘和元玉仪睡一起,小叶子跟郑楚楚睡一起。 此刻虽然已经是睡觉的时间,但屋子里除了小叶子睡得迷迷糊糊以外,其他三个女孩都没睡着,却也都没有说话。 “冯小娘,冯小娘?” 元玉仪没礼貌的小声叫道。冯淑鸢不以为意问道:“怎么了?” “刚才,你是不是去跟阿郎幽会了,我看到你们在墙角抱着亲嘴。” 元玉仪嘴角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小声的问道。 “诶?那不是我吧?我没有啊。” 冯小娘一愣,完全不知道元玉仪在说什么。 诈唬失败,元玉仪被毫无心机的冯小娘打败,下一步的话都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了。屋子里的气氛陷入尴尬之中,只有小叶子睡觉砸吧嘴的声音格外刺耳。 “对了,问你个问题呀。” 冯小娘忽然来了精神,兴奋的问道:“小明家三兄弟,老大叫大毛,老二叫二毛,那老三叫什么?” “当然是叫三毛了,爹妈不都这么起名字的么?” 元玉仪理所当然的说道,一点也不觉得这问题有什么好问的。 冯小娘不置可否,因为她觉得元玉仪的智力,大概是跟她一个档次的。 “老三……应该就是小明吧。” 另一张床的郑楚楚才五岁多,却也是聪明伶俐,这种问题在她看来简直好笑得很。 “诶?我怎么没想到呢!” 冯小娘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当时刘益守为什么是那样一种表情了。大概是很想笑,又怕嘲讽自己伤了自己的心。 他果然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冯小娘心中一阵温暖。 “你们在说什么啊,吵死了。” 小叶子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到屋内三人都没睡。想起刘益守的话,冯小娘将那个问题又问了小叶子。 “唉,叫什么无所谓啦,什么三毛,三花的都可以。” 小叶子打了个哈欠说道。 嗯,没事了。 本来以为是个王者,没想到是青铜,不过这也容易理解,小叶子才七岁多,你指望她能有多机智?? “小叶子真笨,老三就是小明啦!” 元玉仪忍不住讥讽了一句,平时她就和小叶子的关系最好。 “诶?不是吧,没人说小明是男的啊,小明是他们的妹妹不行么,老大是大毛,老二是二毛,老三就是三毛,小妹是小明,这也不是不行啊。” 小叶子说完,直接倒在床上,又睡了。 冯小娘瞬间被暴击一万点,对自己的智力产生了极大怀疑。 …… 刘益守当然没有睡,更没有跟妹子亲热。他正领着一帮人,在自己卧房里桌案上,点着火把,连夜“堆沙盘”。 崔冏让李士约帮忙找来了这里最熟悉地形的老人,将官府里的那张本郡县区域图补充完全,然后依照地图,做了一个一米多长宽,人手掌那么高的盒子,在里面堆土。 又用蓝色的染料做了一些蓝色的泥土,象征性的代表“河流”,用蓝色和红色小旗子,代表敌我双方。 和冯小娘聊完天以后,他就回来让崔冏等人将材料都弄到屋子里来做事。众人一直忙到大天亮,才算是完成了这个“惊世巨作”。 虽然很糙就是了。 “有了这玩意,咱们总算是心里有点底了。” 于谨红着眼睛,狠狠的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说道,嘴巴笑得都要裂开了。 “是,只要咱们不作死,这回应该是能躺着赢的,当然,前提是不能作死。”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这一夜真没白忙活。难道他是个自虐患者,喜欢晚上加班做事? 其实不然。 白天的时候,他说的那些天花乱坠,好像很多人都相信了。但这就像是骗子的话术一样,当时或许可以迷惑人。可一旦众人冷静下来,心中就会涌起很多的疑虑。 所以这个时候,就不能歇着,而是要趁热打铁,让枋头城里的实权人物,比如说于谨,比如说崔冏叔侄,比如说李氏的那些人都看看。 自己除了会耍嘴皮子外,还是有点“干货”的。沙盘一做,哪怕再简陋,哪怕很失真,也会让众人心中有些底气,至少,他们会感觉自己这里并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本来我也是感觉心里没底,但是看了这玩意以后,要怎么收拾葛荣的人马,我已经有判断了。” 于谨指了指代表枋头城的那块石头说道:“往南走,淇水在我们西边,曹操当年挖掘的人工渠,在我们东边,如同大人的两只胳膊环抱婴儿,走这条路,葛荣的人马根本无处下手。” 于谨说得完全不错,当年曹操攻打袁氏一族,就是利用了这里的地理便利。不仅方便,而且地形在天然保护粮道。 “所以我们不能走这条路,而是要沿着东西走向的清水走,这样葛荣的人马就会渡过清水。” 于谨的思路完全跟刘益守的思路一致,这也他们二人都多了几分信心。 刘益守指着沙盘上蓝色“河流”所代表的清水道:“我们有船,船上还有床弩。当年桓温想用这招对付慕容垂的,可惜没用上。 只要能在清水上布置一支船队,人不要多,百来人,十多艘船就行。诱敌的一部分人,驾船的一部分人,最后加上彭乐一锤定音。这一战想输都很难。 问题在于,出击的时机。如果诱敌的想跑,船又没来。或者葛荣的人马发觉不对劲了,彭乐的人又不到,那要怎么办?” 刘益守问了一个很要命的问题。 这古代又没有手机,此时甚至连烟花都没有,出事以后,要怎么通知到自己人? 于谨亦是皱眉,这里不比边境,那边都是骑着快马的信使传口信,而这里显然不具备此等条件。 “狼烟啊,我们怎么忘了狼烟?” 刘益守突然想了起来,兴奋的叫道。 …… 在葛荣军中担任都督,身材壮硕的韩贤,带着几个弟兄来到清水边,看着河对岸徐徐前进的运粮车队,又看了看对方架设的浮桥。 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他现在的感觉,就像是后世看到有双限量又永久不会再版的鞋子,要一千块,结果自己兜里只有九百九十块。 如果兜里只有一百块钱,那或许想都不必去想了,但就差那么一点点,谁会没点念想呢? “要是没有这条河就好了。” 韩贤喃喃自语的说道,感觉这次去偷鸡,似乎风险有点大,却也不是完全没机会。 “大哥……” 几个小弟都眼巴巴的看着他,这些日子,眼睛都饿红,再没吃的就要吃人了!这个时候,还能说不去么? “走,过浮桥,跟上去看看。” 韩贤长叹一声,人心散了,队伍可就不好带了。做大哥的,就是要带着小弟们活下去,要不然谁跟着你混? 他小心翼翼的跟几个心腹手下过了浮桥,心中倒也有点佩服这枋头城内的人器械完备。周边河多,过河要么走船要么浮桥。 像清水这样河道不宽,河流又不快的小河,只要有现成的浮桥,到时候将一头绑在船上,在对岸打桩后,绳子一套就行了。 这浮桥上铺着木板,可以走拉货的平板车,甚至还能走马。一时间,韩贤也有点羡慕。这浮桥一时半会不会撤掉,看来,送粮的行动,确实是不止一波。 他带着人小心翼翼的跟在那些运粮的车队后面,然后走了一路,对方果然是将车里的粮食,送到黄河岸边的大楼船上,然后运送到黄河对岸去。 这又跟自己的猜测一样! “大哥,你看,这是从车里掉出来的麦穗。” 一个手下从地上捡起来几个麦穗说道。 这是新粮! 韩贤心中一热!对方收割了粮草后,根本来不及处理,就直接运出来了。看来,那些人也是非常急切,害怕葛荣大军会横扫河北。 “嗯,看来,兄弟们可以好好吃顿饭了。” 韩贤用力的捏了捏自己粗壮的胳膊说道,心中一片火热,都快要烧起来了。 “对啊大哥,咱们就在河边蹲着,一旦车队过河,咱们就动手!” 另一个手下也是跃跃欲试,好像那些运粮的人,就跟蝼蚁没什么区别似的。 “不急,我们明天再来。” 如果说葛荣麾下的都督,非要排出一个abc档来的话,他起码也能排b+这一级。原因很简单,既然不是葛荣的亲信,那么肯定打仗好处你最少,吃亏你最多! 假如这支队伍的领袖还无能的话,那么他们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呢? “大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明日就做决断吧!” 小弟们都饿得不行了。 “不行,这种事情,我说了算。” 韩贤断然否决了小弟们不合理的建议。 第二天,韩贤带着另外一批小弟前来侦查,发现枋头城内又是一波送粮去黄河岸边,走的依旧是原来的路线,依旧是没有任何伏兵,他这才放下心来。 …… 这天艳阳高照,清水河浮桥以西的一片树林里,刘益守穿着渔夫的装束,头上还戴着一顶斗笠。他身边站着俏生生的尔朱英娥,手持“缩短版”的步槊,背上还背着长弓箭壶。 一身黑色紧身的长衣长裤! 远远看到有数千人规模的队伍,不动声色的尾随“运粮”的车队渡过浮桥,尔朱英娥有些紧张的问道: “刘都督……要动手么?” 尔朱英娥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能打仗啊,太特么欢腾了!野马就要在草原上奔驰,只有金丝雀才是以色娱人的废物。 “不慌,等他们全部都过去以后,再动手。” 刘益守淡然说道,虽然心跳急速加快,但脸上却是稳得一比。 半渡而击的道理,尔朱英娥也懂,为什么刘益守现在却不动手呢? “这两天,我们假装是在运粮,实际上,我们不是在运粮,而是在运兵员和床弩。东西到了黄河那边,就会组装好以后,绕个弯,从小河道来到清水的上游。 至于船,是荥阳郑氏给的,用完以后还给他们。” 刘益守指了指自己西边整装待发的“船队”说道。 荥阳郑氏为什么要借船?一句话,唇亡齿寒而已。刘益守才不会相信是郑述祖回去“痛陈利害”呢。 对哦! 尔朱英娥除了服气外,真是没话好说了。她含情脉脉的看着对方,要不是有别人在,尔朱英娥都想直接把刘益守扑倒。 指挥若定,英姿勃发的刘益守,在她眼里就像是美味的猎物一样,她一定要把对方弄到手,迟早的事! …… 虽然看到了目标经过预定的地点,韩贤却还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他留了一千人守住浮桥两岸,而自己带着人去追“运粮”的车队了。 离猎物越来越近,终于,那些人反应过来,鸣金的声音就好像是胜利的号角一样。韩贤这次没有带骑兵,一来是人太少,二来则是被众多河流阻隔,很碍事。 “跟我冲,抢到了粮食,这个月都不用担心军粮问题了!” 韩贤大吼了一声,举起一把上面穿有很多铁环的大刀,朝着正在逃散的车队奔去。连老大都冲了,小弟们岂能不冲? 更何况是为了粮食!这些人的士气顿时爆发了,哪怕是葛荣来阻拦,他们也能一刀将对方一刀砍死! “冲……诶?” 韩贤冲到扔在路边的丢弃平板车跟前,里面竟然都是蒸熟了的蒸饼(圆饼状的馒头),一张饼有成年人环抱那么大! 这是一种很受欢迎的军粮,特别是用今年的新粮磨成粉做的蒸饼,那都不是一般士兵能吃到的。 “不好!中计了!” 韩贤大喊一声,可惜他的手下已经全乱套了。 “别吃,诶,我说别吃了,这是圈套,快结阵!” 他的话根本没人听,到处都是抢蒸饼吃的丘八,有些人甚至为了一口蒸饼而厮打起来。 正在这时,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点起了一股狼烟,接着是第二股,第三股,就像是接力比赛一样! “完蛋了!” 韩贤连手下都不叫,拔腿就跑。 他听到从东边的方向,传来了马蹄的声音,似乎有骑兵在冲刺。 韩贤回头看了一眼浑然不觉陷入危险的手下,长叹一声。 “踏马的,今天是被哪个混蛋算计了?难道是尔朱荣吗?” 韩贤往北面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他觉得还是往黄河那边跑安全点。 7017k 第89章 葛荣的忧郁 以邺城为中心,漳河以北延绵二十里,都是葛荣军的营寨,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气吞天下的狂龙。而邺城,正是巨龙嘴里的那颗龙珠。 然而,哪怕巨龙张开了大嘴,狠狠的咬着“龙珠”,也并未对其造成半分伤害。在元颢手下碌碌无为,进退两难的李神,率败军退入邺城稍作休整后,反而重拳出击! 他利用葛荣军各部联系不强,军令传达缓慢,不能齐心进攻的特点,经常深夜组织精锐突袭敌营。李神重点对镇守漳河渡口的葛荣军进行破袭,一把大火烧掉了漕运送来的粮草。 邺城守军士气大振,拼死抵抗葛荣大军白天的攻城。一通操作下来,葛荣不得不下令暂时放弃对漳河渡口控制。一时间,邺城与外界的联络再次通达起来。 不过李神和镇守邺城的封隆之并未大意,他们派出使者,向洛阳求援,希望元子攸能够派出援军击败葛荣。 这天傍晚,攻城不顺的葛荣又喝起闷酒,才喝了几口,就将桌案打翻,招来亲信询问对策。 “洛生,洛生,过来过来,寡人问你话。” 葛荣对刚刚进军帐的年轻人招了招手。葛荣早已“建国”,定国号为齐,他自称寡人虽然有点可笑,但也自成一体,军中也都称他为陛下。 这位叫“洛生”的年轻人全名叫宇文洛生,虽然皮肤黝黑,也不像刘益守那样俊朗非凡,但看起来器宇轩昂,双目有神,在人群中一眼就能察觉到他,绝非等闲之辈。 “陛下,您醉了。” 宇文洛生不动声色说道,他最怕葛荣发酒疯了,这个人酒品很差劲。 “洛生啊,我们军中有一别将,名叫独孤信,听说长得沉鱼落雁的,人称独孤郎。你把他叫来让我看看。” 葛荣喷着酒气说道。 宇文洛生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气晕了。踏马沉鱼落雁是用在这种场合么?他在心中嘲笑葛荣不学无术,嘴上却是轻声说道:“独孤信现在带兵在中山一带,不在邺城。” 中山就是刘益守那个年代的河北保定一带,靠近幽州了,离邺城六百多里地,确实是不近。 “扫兴得很,寡人还想看看独孤郎和寡人的妃子谁更好看呢。” 葛荣扫兴的摆摆手,突然想起来什么,疑惑的问宇文洛生:“独孤信不是投靠寡人了么,为什么寡人没有见过他呢?” 你不仅没有见过独孤信,军中很多人你都没有见过。 宇文洛生不知道要说葛荣什么才好,急吼吼把自己叫来,就是问独孤信的事?作为独孤信的老乡,两人都是来自武川镇的,宇文洛生很明白独孤信玩的什么把戏。 名义上从属葛荣,但实际上根本不鸟你! 独孤信是自己玩自己的,尽量避免跟葛荣大军的冲突。如果葛荣有什么召唤的话,那就回复一句:在忙了,知道了,我随后就到,还有些世家邬堡没有清缴走不开,我很快就来之类的。 葛荣手下人马太多,他自己又不是个很会管理的人,所以很快就会忘记这个毫无存在感的独孤信。 总之独孤信就是个无情的鸽子。宇文洛生也搞不懂为什么葛荣突然想起这一茬来。 “陛下今日就是为了询问独孤信的事情么?” 宇文洛生正在为攻打邺城而焦头烂额,被葛荣这么呼来喝去,又是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是非常恼火。宇文洛生在军中甚有威望,人称“洛生王”,他也是有脾气的人! “哦,那倒不是。前些日子我派那个谁……哦,韩贤去枋头寻粮,他回复了没有?” 葛荣的理智稍微恢复了一点点,还记得正事。 “粮草的事情,一直是杨愔在管。” 宇文洛生无奈叹息了一声。 “哦哦,对哦。” 葛荣记起这一茬,他继续追问道:“那杨愔呢,你把杨愔叫来吧,你们合计一下。” “陛下,杨愔前些日子偷偷逃走,不知所踪了。” 宇文洛生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杨愔跑路了?我要招他为女婿,他为什么要跑路?” 葛荣一脸错愣不解,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件事。 正因为你要招他为女婿,所以他才要跑路啊。为了不让你招婿,他把自己舌头扎了个大洞,也是够狠的。 “陛下……还是说说枋头的事情吧。” 宇文洛生感觉心累。 “嗯嗯,那边有什么消息呢?” “杳无音信,似乎情况有点怪异。” 宇文洛生皱着眉头说道,一般说来,那些外出扫荡的队伍,要么呢就会自己忙自己的,但是会派个人回来扯些理由。 比如说哪个地方的小娘子太多了,我夜夜当新郎腿软走不动路,又或者是哪个地方美食太多,我肚子吃圆了走不动路,这些。 葛荣一般也不会太过苛责。 要么呢,就是不情不愿的带着战利品回来,然后葛荣再“犒赏”一番。 很少有既不回来,也不找借口的。连“无情鸽子”独孤信都会派人过来招呼一声呢,这次韩贤居然没人回报,确实是有点奇怪。 “末将会去彻查此事的。”宇文洛生沉声说道。 “嗯,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葛荣微微点头,浮肿的眼袋,老态的身躯,都显示这位原怀朔将领出身的枭雄,身体状态非常差,早已不复当年之悍勇。 “对了,关于攻打邺城,你有什么看法?” 葛荣总算是问了个关键问题,在宇文洛生看来,他之前说的全是废话。 “末将认为,李神率败军退入邺城之后,极大的充实了邺城的军力,他带领的那些本身就是魏国的禁军,现在得到了修整以后,神出鬼没的夜袭我军。 邺城暂时是没什么办法攻下来了。” 宇文洛生有些丧气的说道。 葛荣并不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对手下还是很宽容的,更何况是他的亲信。他没有责怪宇文洛生,而是继续追问道:“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 “邺城之所以众志成城,坚挺不倒,那是因为他们知道洛阳那边一定会派兵来救援。 只要我们打败朝廷的援军,并且在邺城外展示那些人的首级和兵器,那么,主政邺城的封隆之和李神等人,自然会不战而降。” 宇文洛生拱手说道。 “嗯,有道理,你退下吧。” 葛荣摆摆手,不置可否,示意宇文洛生可以走了。至于对方说的那些,既没有采纳,也没说不行,似乎还在犹豫中。 …… 回到自己大营,在葛荣那里受了折腾的宇文洛生,也是闷闷不乐,见到自己的胞弟宇文泰,也是一言不发。 “三哥,葛大帅怎么说?” 宇文泰没他哥哥宇文洛生看起来那么醒目,给人一种忠厚老实的印象,倒是皮肤黝黑这一点,他们家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葛荣昏聩,不似人主。” 宇文洛生压低声音,只说了这八个字。 其实宇文泰一直都想说葛荣好像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又担心甚有威望的宇文洛生不高兴,所以从未发表过看法。今日听宇文洛生这么说,宇文泰也喃喃自语道:“确实,他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哪个做皇帝的会让手下兵马肆意劫掠呢?” “那三哥,我们要怎么办?” 宇文泰追问道。 宇文洛生一阵阵的头大。 “在邺城损兵折将,实在不是好办法。正好,枋头那边出了点问题,近期我就会跟葛荣说,率领本部人马出击枋头,然后咱们能多晚回去,就多晚回去。 等魏国的兵马跟葛荣这边分出胜负来了,咱们再行动。” 显然,宇文洛生跟那个不想当葛荣女婿,不惜扎自己舌头,最后还跑路了的杨愔一样,根本不看好葛荣。 想来一直打酱油的独孤信,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从他私下里跟宇文泰对葛荣直呼其名,就知道是打心眼里看不起这位草莽起家的“义军领袖”。 “三哥,你说枋头那边会不会有硬茬啊。韩贤也非等闲之辈,虽然不是葛荣嫡系,但作战很勇猛的。要是他都出事了,我们去会不会讨不到好啊?” 宇文泰有些不自信的问道,很为自己兄长的决定而感到忧虑。 “无妨的,区区魏国官军而已。之前你没看到了,元颢麾下那些官军,简直不堪一击。” 宇文洛生满不在乎的说道。 宇文泰看了看兄长,有句话比较伤兄弟和气,他不知道该不该讲。心中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不说了。 …… 葛荣不知道的是,枋头城里来了个“怪物”,没过几天,就用计谋干翻了韩贤,并且自身的伤亡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那天韩贤带着大军,如同咬勾的鱼儿一般,打劫了枋头城的运粮车队。结果,因为运送的是香喷喷的“熟粮”和干粮,那些饿极了的士卒,都是互相争抢大蒸饼,一时间阵型大乱。 这个时候,只要是有一支奇兵,无论是步卒也好,骑兵也罢,袭击韩贤大军,那么就可以轻松将其击溃。 韩贤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拔腿就跑!没有做丝毫的停留与侥幸。 可惜刘益守想要的不仅仅的击溃而已,他是想一网打尽! 彭乐带着精锐的一百骑兵冲散了韩贤步卒的阵型后,那些惊慌失措的士卒大败溃逃,与坚守浮桥的士卒互相冲撞踩踏! 而正在这时,埋伏于浮桥西边,清水上游的船队,顺流而下,远远的用床弩射杀浮桥上奔逃的敌军。这样更加剧了对手的崩溃。 最后,浮桥不堪重负断裂,许多人落水。浮桥北岸的韩贤军狼狈逃走,而南岸的人则直接扔掉兵器跪在地上投降。 战斗就这样不可思议的结束了。 总结而言就是先引诱对手犯错,失去结阵自保的能力。其次出骑兵将对手击溃,驱赶他们到河边,为了过河互相踩踏,最后用船上的床弩,逼迫对手焦躁,不让他们有冷静下来的时间。 最后士气崩溃,失去斗志。 枋头城主城楼那个大签押房里,刘益守拿着树枝,指着墙上挂着的巨大地图说道:“看起来好像很简单,实际上,我们之前做了很多看不见的努力。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还有这条线。” “运送粮草的线路,都是非常精确的。每隔一里地,我们都在合适的地方,设置了观察哨,还有狼烟。 只要一个地方点起狼烟,其他地方就会跟着也点起狼烟,传递信号。 我们不是跟着狼烟跑,而是从固定的地点出击。从韩贤的人一出来,就在我们的监视和掌控中。” 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很多成败都在于细节。假如彭乐出击不及时,韩贤的人吃饱了蒸饼,只怕更有力气打仗了。 倘若船队出击不及时,缓过气来的韩贤军,就会在清水边上结阵,然后交替掩护渡河,最后从容撤走。 这次伏击韩贤军,其实从一开始就是套路了。观察哨是谁在管,又是谁在点狼烟,这都是有熟悉地形的本地人鼎力支持。 换句话说,韩贤军只有韩贤一双眼睛,而刘益守这边,到处都是盯着他们的眼睛!而为什么本地人都会不遗余力的帮刘益守他们打仗呢? 因为葛荣大军每到一处,那都是蝗虫过境,烧杀抢掠。当地人要是不帮刘益守他们,那还有活路可以走么? 这些都是战争背后的战争,故事背后的故事。 “秋收已经结束了,我建议可以在这里多招募点人手,加强枋头城的防御。把周边的大树全砍了,劈成柴好过冬。千万不要把这些物资都留给葛荣的人马来对付我们。” 此战之后,刘益守威望大增,枋头城里的所有人都是松了口气。起码,刘益守不管他本人会不会打仗,至少整个领导团队合起来,还是很可以打一下的。 这样大家就不必担心晚上睡觉睡着了,被贼人推门而入了。 正当刘益守给崔冏叔侄和李士约等人复盘的时候,于谨带着郑述祖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粗壮,灰头土脸,穿着皮甲的青年将领。 双手背绑在身后,一看就是俘虏。 “刘都督,在下幸不辱命,说服郑氏的人马,在黄河岸边抓人。好巧不巧,正好将这位韩大帅给抓住了,交给都督验明正身。” 郑述祖略有些得意的说道。 “你就是韩贤?” 刘益守围着韩贤转了一圈,对于谨摆摆手道:“推出去斩了吧,都是些杀人如麻之辈,留着没什么卵用。” “都督不要啊!” 韩贤想也没想,直接就跪了! 7017k 第90章 来啊,快活呀 平心而论,韩贤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穷凶极恶的人。跟着葛荣的时候,每到一地,只要有人跪在地上求饶,他就会哈哈大笑,然后手一挥,让那些人快滚。 当然,他的部下要是杀人放火,韩贤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眼,只要不是搞得太过分了,就不会太过苛责。其实葛荣麾下的军头,很多都是这样的。 于是刘益守说要杀他时候,韩贤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的跪下,正如从前那些家破人亡的倒霉蛋跪在地上求他放一条生路一样。 “你倒是有趣,难道跪着求我,我就应该放你一马?” 刘益守也是被韩贤的“果决”给逗笑了。 “都督!在下并非穷凶极恶之人,从前有人跪地求饶,在下通常都是随手就放过。所以现在也只想得出跪地求饶,还请都督宽恕!” 韩贤狼狈的在地上磕了个头,求生欲极为旺盛。 崔冏和于谨等人都是脸上带着笑容,看着刘益守,那眼神似乎是在暗示,要整整韩贤这混球。 “要放过你嘛,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如果答对了的话,那我就放你一马。要是答不出,那就人头落地,你想好了再说。” 这时候,小叶子她们几个小孩都跑过来围观韩贤跪地求饶,小叶子还言之凿凿的对身边五六岁的郑楚楚说道:“我大哥最讲信用了,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哦,一言九鼎。” 韩贤敏锐捕捉了到了小孩的“童言无忌”,在地上猛磕了一个头道:“在下愿意回答,请都督出题!” “听好了,一个人穿着盔甲在树林里跑,他体力耗尽的时候,却被一条小河拦路。身后有群狼追赶,前面的独木桥,又突然蹦出一只猛虎拦路,但他最后还是过去了。 请问他是怎么过去的?” 听到这个问题,别说是一脸懵逼的韩贤了,就连崔冏等人都是一头雾水,然后用怜悯的目光看着韩贤。 “都督……大丈夫一言九鼎,这人他能过去么?项羽来了也不行啊!” 韩贤傻眼了,眼前这位魏军的都督,也太会玩人了! “不,这个人最后确实过去了。” 刘益守失望的摇了摇头。 “这个人是浪里白条,跳河游过去了?” 韩贤试着问道。 刘益守对身边抱起双臂看好戏的尔朱英娥道:“你去找一副铁甲,让这位韩兄弟穿上。反正枋头多的是河道,让他随便选一条游到对岸,我们就不去追赶,那副铁甲就当是礼物送他了。” 尔朱英娥笑得花枝乱颤,指着韩贤连腰都要直不起来。 跪在地上的某男发现自己好像托大了。哪怕是游泳健将,穿上几十斤的铁甲,掉到水里也会跟秤砣一样往下沉。 断然没有能游到对岸的可能性。 “过去……他怎么过去呢?又打不过老虎,又没力气了,身后还有狼。” 韩贤急得满头大汗,只要他说自己不会回答,那么按照约定,刘益守可以直接让人把他拖下去斩了。韩贤气急攻心,双眼一翻白,居然就这样晕过去了。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刘益守是在吓唬韩贤,没想到那么样一个大个子,居然就这样被吓晕了。 “呃,没想到这姓韩的居然答出来了。将他送到俘虏那里一起关押吧,我去补个瞌睡。”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就走,却是被小叶子拉着衣服。 “怎么了?” “大哥大哥,你还没说那个人是怎么过去的呢。” “跟姓韩的那位一样,晕过去了。” 刘益守头也不回的说道。 众人看了看走得潇洒的刘益守,又看了看吓晕在地上的韩贤,全都是风中凌乱。没想到韩贤居然无意中就“答对了”。 …… 刘益守他们击败了韩贤,返回洛阳的李虎,也没有闲着,直接将刘益守的那封信,交给了面色难看的尔朱荣,然后灰溜溜的退下了。 “大都督,属下本想回洛阳,但河北局势诡谲,实在是脱不开身。 洛阳之局面,确实是有些出乎意料。想来河北世家死伤惨重,死者中应该有不少家属亲眷,都在河北为官,甚至手握一方军权。 如今葛荣咄咄逼人,大都督又屠戮他们在洛阳的亲人,属下担心这些人投靠葛荣,造成河北局面崩坏,所以率军北上,屯扎枋头,堵住葛荣南下去路。 然而击破葛荣,还得看大都督的本事,属下是没有那个能力的。 另:尔朱英娥有孕在身,在下亦是很困惑,不知道她腹中孩儿究竟是我的,还是元诩之遗腹子。为了她,也为了她腹中孩儿着想,实在是不便远行。 所以尔朱英娥暂且就居住枋头,这里山清水秀适合养胎。等孩子长大后,属下大概也能看出来究竟是不是我的种。所以请大都督放心,属下一定会照顾好她们母子的。” 落款是刘益守。 看到这封信,尔朱荣眉头拧成一团,他明白,自己的女儿尔朱英娥,大概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 当然,女人看到刘益守这种男人走不动路,其实也比较好理解,更何况姓刘的现在手里有了兵马,男人的本钱更是厚实了许多。 信中刘益守说得大义凛然的,其实言外之意,只要不是傻子就能感觉出来。 我占住枋头,如果你要把我当自己人看,我就跟北方世家周旋。如果你尔朱荣想对付我,那么北方世家对你恨之入骨,他们就会是我的坚强后盾。 只要我提出来为他们在洛阳的亲人报仇,多的是人想宰了你尔朱荣! 而所谓尔朱英娥肚子里的“遗腹子”,那是孩子么?那是北方凝聚人心的一面旗帜! 元子攸算老几,那都不是根正苗红的元氏嫡系!但元诩的儿子,谁敢说他没资格继承皇位? 有了这面旗帜,刘益守把大旗竖起来,到时候元子攸都不见得能坐得稳洛阳城里的位置!你尔朱荣就算是军力再强,你敢不敢来河北,敢不敢跟有河北世家支持的“元诩之子”叫板? 当然,如果尔朱荣不对付刘益守,那么尔朱英娥肚子里的孩子,就铁板钉钉是刘益守的种。甚至尔朱英娥有没有怀孕,都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说白了,一切只是套路,只是话术,只是说辞而已。 这一刻,尔朱荣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隐隐有些后悔听了费穆的话,最后在洛阳那边干了一票。 真是肉没吃到,惹一身骚。 “竖子欺人太甚!” 尔朱荣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打翻了酒壶。酒水流了一地,传来阵阵酒香,让他忍不住摇头叹息。 刘益守多好一个人啊,为什么要选择走这条路呢?乖乖的回来,当自己的东床快婿不好么? 人就是这样,失去了以后才会想起当初没有珍惜,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会失去。至于尔朱英娥,不管是真怀孕还是假怀孕,尔朱荣都不打算再让她回来了。 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只怕现在她已经在床上不知道伺候了刘益守多少回了,强行将她带回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尔朱荣长叹一声,这次来洛阳,最大的收获就是网罗了刘益守这个人才,最大的失误就是听信了费穆这个碧莲的谗言,在洛阳大开杀戒。 他在心中暗暗下决心,将来一定要给费穆一个深刻的教训,让这家伙知道他尔朱荣不是个任人摆布愚弄的傀儡! “叔父,邺城那边送来求援信,元子攸派使者前来,希望我们出兵邺城。” 尔朱兆走进军帐,看到闷闷不乐的尔朱荣,又看了看地上的酒水,还看到桌案上摆着一封信。心中有些话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说吧,我看你欲言又止的。” 尔朱荣没好气的说道。 他侄子尔朱兆就是这样,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叔父,我们来洛阳,不是给元子攸卖命的。现在弟兄们手里都抓满了财货,只怕没什么心思打仗了。” 尔朱兆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喂饱了的老虎,就跟家中的狸猫差不多,甚至还能跟熟人玩耍。洛阳的花花世界,早已消磨了他们这些边镇丘八的性子。 “确实如此,你说得不错。去跟元子攸的使者说,大军困乏,无以为继,如今要返回晋阳修整。若是要出兵邺城,那也是从晋阳出发,而不是洛阳。 对了,我留了一支大军坚守枋头,让元子攸不必担心。枋头还在,叛军杀不到洛阳来的。” 尔朱荣将刘益守的问题甩锅甩给元子攸,将尔朱兆打发走了。 他又拿起刘益守的那封信看了看,脸上露出微笑来。 这封信怎么说呢,乐观的话,会认为刘益守是帮他在盯着北方世家,悲观的话,则是会认为刘益守成了北方世家的打手。 是敌是友,全在你一念之间。这个人,确实是很有点意思,尔朱英娥看男人的眼光不错啊! “来人啊!” “大都督,有何吩咐?” 亲兵进来询问道。 “传令下去,今日就拔营起寨,返回晋阳。对了,不必通知任何外人。发现军中有谁联络洛阳城内的,发现一个,处理一个,绝不姑息。” 尔朱荣的声音满是煞气和威严,不可违抗。 …… 韩贤军虽然被击败,但被杀的人却不是很多,死掉的人,多半都是互相践踏致死。还有人是在混乱中跌入清水河,由此可见,刘益守打胜的这一战,“智力”的成分比较多,“实力”的成分比较少。 简单点说,就是一只比较聪明的弱鸡,战胜了一只比较蠢的弱鸡。 这一番“菜鸡互啄”,实在是没什么值得夸耀的,至少刘益守在枋头城中,就从未感觉赢得有多么了不得。 枋头城外的空地上,一百个韩贤军俘虏,作为一个“小组”,被集中起来训话。法庆和于谨二人站在他身边,而尔朱英娥同样在场,却是闲得无聊,玩躺在地上的一个木制车轮。 “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来自边镇,那么就按草原的规矩。来人啊,把车轮竖起来。” 刘益守严厉说道,语气肃然。 尔朱英娥连忙将木制车轮扶起来,推到众人面前,车轮上沿大概到她肚子。 “杀过女人的,杀过比这车轮还矮的少年的,自觉的站出来。现在站出来,我不会要你们的性命。要是现在不站出来,等会被我查到了,我会让你们知道花儿为什么会这样红。” 刘益守双手放背后,这里除了尔朱英娥外,就是他的身影最瘦。但在场无人敢把他说的话当做玩笑。 “老弟,别妇人之仁,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于谨在刘益守耳边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小声说道”。 “那不行老哥,不教而诛是为虐,我们可不是葛荣,也不是那些名叫官军,实则匪类的黑皮狗子。” 北魏军服为黑色,故刘益守戏称那些打仗不行,抢劫最棒的北魏官军为“黑皮狗子”,倒是挺贴切的。 刘益守的话,也很“小声”。 “我……我杀过女人。” 一个面相憨厚的青年站出来说道。 “去跟他说,你怎么杀的,为什么要杀。” 刘益守指着不远处端了个凳子,搬了个桌案,在现场“办公”的崔冏说道。 “还有没有?” 无人说话,很明显的,刚刚出头的那个人,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都不说是吧。那这样,给你们一炷香时间,互相检举。如果一炷香时间后还没有人说,那么所有人都砍掉双手双脚,扔到野外自生自灭。” 这话说完,于谨强忍着心中的震惊,看了刘益守一眼。他原以为刘益守是心软的人,谁知道这个人不但心不软,反而是狠辣到了极点。 毫无底线的操弄人心! “都督,我说,我都说!” 又有一个人出列。 只是在他之后,出声要检举他人的,一浪高过一浪,甚至有人既是被人检举,也要检举别人! 队伍里闷不吭声的韩贤,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切,好像这些跟自己都没有关系一样。而队伍的最角落里,还有一个胖乎乎的身影,既不说话,也不出列,反而是一点点的朝着大路两旁的河道移动。 刘益守一时不察,这家伙已经移动到了队伍的最边缘。 “诶?那个胖子你跟我站住!源士康,去把那个胖子给我逮住!踏马的,缺粮了还能长这么胖,肯定不是什么好鸟!” 刘益守看到有人在自己眼皮底下炸毛,脾气彻底上来了。 之间离他不远的尔朱英娥像是猎豹一样冲出,瞬间就将那个胖乎乎的踉跄身影逮住,连拉带拽的拖到刘益守跟前。 其臂力之大,超乎想象。 于谨等人都意味深长的看了刘益守一眼,在心中默默为他哀悼。 7017k 第91章 大肚腩有大智慧 刘益守端详着眼前之人,脸上全是干涸的黑泥,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葛荣麾下军头,由于士兵来源千奇百怪,所以并没有统一的军服。这位身上穿着的衣服,哪怕在韩贤军中,也是破烂得不行。 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在哪里找到的。 然而,无论此人装得多么落魄,他那大大的肚腩,憨态可掬的身材,都将其彻底出卖。葛荣在河北闯荡了将近三年,极大的破坏了这里的生产力和耕地。 就说这韩贤军中,除了韩贤本人看起来还算是高大壮实外,这里其余的人,个个都是面有菜色,有些甚至已经饿到了皮包骨。 一个落魄从军的人,能混到眼前这个胖子那样,挺着大肚腩? 这特么是喝水喝的吧! 刘益守对崔冏招了招手,压低声音说道:“带这胖子去洗个澡,如果他是什么奇怪的人,直接把他丢锅里煮了,我看能煮出来多少油水。” 他对那吓得呆若木鸡的胖子一笑,摆了摆手,崔冏的手下顿时将那人拖走了。 尔朱英娥美目流转,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兴致很高,却又是一言不发。 “你有没有杀过妇孺呢?” 刘益守走到韩贤面前,意味深长的问道。 “我没有!我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我手下数千兄弟,就是杀人,轮得到我么?” 韩贤急忙辩解道,满头大汗,吓得腿都在哆嗦。 “他说得对么?” 刘益守扭过头询问刚才还热火朝天互相举报的那些俘虏。 “对对对,韩将军从不滥杀无辜,这个我们都可以作证。” “对啊,韩将军不是那种人。” 很多人出来帮腔,刘益守解开韩贤背后的绳索,将跪着的他从地上拉起来。 “边上去歇着吧。你没有滥杀无辜,起码能保住一条小命。” “谢谢都督,谢谢都督!” 韩贤的大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一步三抖的站到一边,观看刘益守的“表演”。 “刚才检举他人,没有被检举的人,站到韩贤那边。 刚才被人检举,但没有检举别人的,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刚才被人检举,同时又检举了别人的,按照草原上的规矩,身上绑上大石头,丢进黄河喂鱼! 对了,那个自己站出来的,砍掉两根大拇指,可以留在枋头为奴,或者自行离去。” 居然是这么个办法? 看到韩贤军战俘似乎有人想逃跑,刘益守补充道:“敢逃跑的,直接乱箭射死,或者乱棍打死,你们二选一。” 骚动的人群又安静下来了 “你留下,其余的人,按我刚才的吩咐办。”刘益守指着韩贤说道。 “好的都督,一切听您的。” 韩贤打心眼的畏惧这位年轻又帅气的都督,刚才那一番挑选,真是让人……没法子说好坏。 “于大哥,带下一组人来,我今天很闲的。” 刘益守对于谨说道。 “嗯嗯,好的好的。” 于谨面色古怪的点了点头,他身边的人,如崔冏叔侄,李士约等都是便秘一样,一副“有话当讲不当讲”的表情,只有尔朱英娥像看戏一样的,脸上十分满足。 下一批百人带到,刘益守如法炮制,问同样的问题,下同样的命令,并且暗示韩贤在一旁好好看着,不许说话! 这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有几次都想开口提醒自己曾经的属下,赶紧的站出来,被砍掉大拇指不算啥,就是不能当兵了,生活影响不大。 要是想偷奸耍滑,有好果子等着在! 从震惊到心痛,从心痛到麻木,韩贤的情绪经历了大惊大悲,到最后淡如止水,看着一批又一批的手下被送去丢黄河喂鱼,其中还有些自己的心腹。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想的,大概,就是什么都没想,或者感慨自己平日里还算坐得正,要不然今日肯定难逃一死。 “你看明白了么?” 刘益守好奇的问韩贤。 先点点头,后面又摇头,韩贤完全不知道刘益守这样做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他身后站着的也不过一百多弟兄,这些人是真正没有杀过妇孺的。 其他的人,多多少少都是手上有无辜人命。 “你们想不想走?想走的话,现在就可以走了。” 刘益守指着枋头城西面那条通往邺城的官道说道。 没有一个人移动步子。其实并不是他们不想走,而是就这么百号人,又没有兵器盔甲弓弩,随便一股强盗都能灭了他们,出枋头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回到葛荣大军之中,也不过是被别的军头吞并罢了。 “源士康,你带着这些人去找李士约,将他们单独编为一队,去田里劳作吧。农活还没干完呢。” 刘益守指着韩贤身后那些人说道,却没有将韩贤包含在内。 等那些人走后,刘益守笑着问道:“他们不走是无处可去,你为什么也不走呢?你还是有人可以投靠的吧?” “对,但也只能投靠葛荣而已。” 韩贤咬了咬牙问道:“我很想知道,刚才都督为什么对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办法,为何不将他们都杀死,或者都收编。” “不教而诛是为虐。葛荣是什么样的,你应该明白,有他这个虐已经足以,我不想再组建一支暴虐的军队,所以,这就是不将你们全部坑杀的原因。” 如果大军没有挂出所谓的“原则”,那么在俘虏敌人的时候,就不要不分青红皂白的将那些原则加到他们身上。 你至少要让对手知道那些东西。比如说刘益守不会放过残杀过妇孺的丘八,就应该打仗之前就把这些话放出去。等俘虏了敌人再放话,其实这种行为跟施虐的人,并无本质区别。 “都督高义!我韩某输得心服口服。” 韩贤拱手行礼道,面色甚为恭敬。 “别忙,我话还没说完。” “犯过错的人,只要愿意站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那么他无惧生死,就不必赶尽杀绝。剁掉大拇指,让他无法再从军为祸,就算是惩罚过了。这种人可以自行离开,开始新生活。” 按刘益守的脾气,其实这些人都该死!只是,很多事情,都有历史局限性在里面,你不能拿对自己的要求,去要求其他人。 比如说大军劫掠一地,遇到妇孺反抗,同伴都出来动手,哪怕你于心不忍,也必须要出手。要不然,下次说不定就有人拿刀从你背后捅你。 韩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感觉刘益守这个人不仅做事非常有原则,而且也并不是遵循那种死板又不讲道理的原则。 “刘都督,在下还有一问,为何那些检举他人,又没有被人检举的人,要被送去耕田呢?” 韩贤对这个问题也是很不理解。 “出卖同伴,无论是因为什么,哪怕自己没做错事,也不适合再呆在军中。所谓袍泽之情,就是明知道同伴做错事,也会跟他共同进退。 所以有时候正确的事情,不代表合适。” 刘益守略有些惋惜的说道。 毫不犹豫出卖同伴,自己又没犯错的人,当然没错!只是,这样的人继续从军,谁还会信任他们呢? “那些宁可被人指认,也不愿意出卖同伴的,就是义气深重的汉子,可以互相信赖,对么?” 韩贤总算是跟上了刘益守的思路,一时间感觉面前之人真是智慧深邃!这是了不得的大人物才会有的想法啊! 本来他还觉得自己失败得很冤枉,如今看来,此番惨败真是一点都不冤枉,完全是被人家全方位的吊打了。只凭刘益守刚才那番话,去葛荣那边当个狗头军师绰绰有余。 “对的,但是他们还要赎罪!我会给他们机会去赎罪,在战场上,用性命去赎罪。” 刘益守沉声说道。 剩下不用说了,自己残杀妇孺,还出卖同伴的人,死不足惜,这些人确实应该被抛入黄河喂鱼。就是韩贤也觉得那些人死有余辜。 “刘都督……我,想跟着你混。” 韩贤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毕竟刘益守看着太年轻了。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混?我又不是葛荣。” 刘益守一脸错愣问道,他还真没想过韩贤对自己纳头就拜。 为什么?那还有什么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我觉得你很牛叉! “这个……” 韩贤嘴笨,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行吧,你在我身边当个护卫吧,源士康有时候太忙了。” 刘益守转身便走,懒得再搭理韩贤。 “诶?都督,你等我一下啊。” 韩贤看到身边那个有着异域风情的漂亮妹用可以杀人的目光看着自己,不由得缩了缩脖子,紧紧的跟在刘益守身后。 他回头一看,那道骇人的目光还在,顿时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 公元528年可以说是北魏风云突变的一年,先是元诩血书引尔朱荣带兵南下,后又是胡太后毒杀元诩,紧接着又是洛阳城破,胡太后身死,百官被屠戮。 没想到最后,尔朱荣居然一声不吭的带着大军北上,返回晋阳,直接将坐镇洛阳的元子攸给晾在了一边! 要知道,元子攸手里可是连一点像样的兵马都没有!能守住洛阳,就已经很不错了。出了虎牢关,政令就传不下去,各地均是听调不听宣。 北魏此时已经名存实亡! 尔朱荣麾下大军,每个人都是盆满钵满的拿不下,军中跟随着大量的从洛阳劫掠而来的奴仆,以及数不清的金银器皿,丝绸布匹等。 来的时候如同生离死别,回去的时候,简直跟郊游一样轻松,军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除了尔朱荣本人以外。 他虽然带兵返回晋阳,但这只不过是虚晃一枪罢了。 尔朱荣的打算,是让刘益守和北方世家,拖住葛荣的脚步!然后自己带兵回晋阳之后,分配好那些战利品,让士兵们跟亲属团聚一下,然后再出征。 他们就不必惦记着抢来的财货又丢掉! 而那个时候,相信葛荣的大军已经被拖得很是疲惫了。这个时候,只要有一支精锐从邺城以北的滏口出击,那么背后是滏水河,侧翼是自己精锐骑兵的葛荣,插翅也难飞! 这个地形,就是典型的“引君入瓮”!天然就克制围困邺城的进攻方。 只是,葛荣麾下将士,几十万那可是实数,这么多人,要怎么解决,倒是有些伤脑筋。 这天,大军扎营,尔朱荣在军帐内思索后面要对付葛荣的策略,却见高欢孤身前来拜见。 “贺六浑,你有事么?” 尔朱荣语气不善的问道。 “大帅,在下最近在思索破葛荣之良策,还真让在下想到了一条妙计。” 葛荣? 本来心不在焉的尔朱荣,瞬间来了精神。 “快快说来!” “大帅,在下曾经在葛荣麾下待过一段时间,对他们那边的情况很熟悉,是这样的……” 高欢跟尔朱荣详细描述了一下葛荣部下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组织方式,行军作战有什么特点。又把自己吹嘘了一番,言之凿凿如果让他出马,一定可以有奇效云云。 说得尔朱荣颇为动心。 “嗯,不错,你说得对。” 尔朱荣微微点头说道。 “你且退下,容我好好思索一番。” 尔朱荣的面色很和蔼。 高欢拜谢而去。 等他走后,尔朱荣仔细想了想高欢的办法,发现应该可以收到奇效。只不过,光靠这点办法,还无法打败葛荣那几十万大军。 高欢离开不久后,贺拔岳又求见,尔朱荣让他进到自己的军帐中,想听听对方想说什么。 “大帅,在下这些日子苦思破葛荣良策,还真让在下想到了一条。” 贺拔岳面色兴奋的说道。 “请说,快请说!” 尔朱荣不动声色道。 “大帅,是这样的。葛荣大军多且杂,互不统属,所以我们就……” 贺拔岳对着尔朱荣比划了一下,怕他听不清楚,还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番。 “嗯,不错,你且先退下,容我思索一番。” 尔朱荣笑着说道。 贺拔岳同样拜谢而去。 “把两人的办法合在一起,就差不多了。呵呵,葛荣,我看你怎么死。” 尔朱荣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 看着眼前白白净净的小胖子,刘益守微微点头道:“果然是人靠衣装,那么说说吧,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呜呜呜呜呜呜呜。” 小胖子的舌头在打结,话都说不出来。 “他把自己舌头刺了个洞,现在还没好,我已经给他上了药,过两天应该就能说话了。” 崔冏叹息了一声,这小胖子太惨了。 7017k 第92章 玉面修罗 枋头城其实离黄河并不远,它有一条“近道”直通黄河,嗯,也就是曹操当年修的那条人工渠。上次之所以绕远路,则是为了引韩贤上钩。如果刘益守他们不肯绕路,而是沿着这条人工渠行军的话,那么韩贤哪怕脑子再笨,也不会上当,冒着被人干掉的风险去抢粮食。 任何人做事都是会评估风险的。 此时黄河岸边,巨浪涛涛,仿佛是在对着上天怒吼。 刘益守把能带的军队,全都带来了。韩贤军中那些被挑出来丢黄河喂鱼的俘虏们,一个个都跟死了爹妈一样,被五花大绑着,如同行尸走肉一样被带到黄河边上。 说真的,这些人样子看起来挺惨的。 崔冏等人脸上都露出不忍之色,就连尔朱英娥,都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眉头紧皱。 唯有法庆和于谨脸上如钢铁一般,无喜无悲。 刘益守拿着一个用纸打湿了以后层层叠加,卷成喇叭一样的卷筒,对着喇叭口大声说道:“你们这些人,罪大恶极。每个人手里,至少都有好几条人命,而且都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妇孺! 连草原上的蛮子都知道低于车轮的不杀,偏偏你们就能下手。如今世道崩坏,没有人惩罚你们。甚至你们还可以因为自己的武勇,今日换一个主公,明日再换一个主公!” 刘益守停了下来,环顾四周。自己这边的人马,无论是崔冏他们也好,还是普通扛枪吃粮的小卒也好,全都是面色肃然。 唯有彭乐不敢跟他目光相触。 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大声说道:“但是我刘益守不吃你们这一套!” “这世道没有规矩,我刘益守就给你们立规矩!这世道不讲道义,我就告诉你们,什么叫做道义! 老天爷不收你们,我刘益守,要替!天!行!道!” 这番话振聋发聩,听得人热血沸腾。当然,像彭乐之流的人,忍不住背后一阵阵的冷汗。 “来人啊,将这些罪大恶极的人,绑上石头,推入黄河,告祭那些无辜的死难者!” 刘益守挥动了一下手臂,彭乐冷着脸将身边一个吓出屎尿的俘虏拎起来,随手便用身边的绳索捆住对方,绑上大石头,推到了滚滚不息的黄河之中! 尔朱英娥捂住嘴巴,她很难相信刘益守居然真的就把俘虏推下了黄河,虽然不是亲自动手。这种做法,虽然出发点不同,但做的事情,跟她老爹尔朱荣简直一模一样。 这让她有些不快,却又觉得事情好像也不会如此简单。 不过尔朱英娥也察觉到,周围的人,似乎看刘益守的眼光有了些许不同。 有了彭乐第一个动手,他麾下那些亲信,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杀起人来就跟宰羊杀猪一般。站在刘益守身边的韩贤,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曾经的部下,一个个被丢到黄河中,连个水花都没漂起来,就消失不见。 不一会,那一千多俘虏,就消失得一干二净,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在世上存在过一样。 “诸位,今日杀俘不详,如果老天要惩罚的话,就惩罚我刘益守好了。 在这里告诫各位,将来,如果我们出生入死的战斗,那不是为了杀人而杀!而是为了让世道更好,顺便,让自己的生活也变得更好,让天下变得太平。 杀人为乐者,懦夫而已,就像是今日被推下黄河的这些刽子手们一样!他们今日为曾经的放纵付出了代价。 那么你们呢?哪怕是当兵吃粮,也不要忘记自己的操守。不要忘记你们还是个人,不是只为了混口饭的野兽! 从明日起,城内大军开始整编,肃正军纪!现在愿意退出的,我会安排出路,绝不为难。没有纪律的队伍,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迟早会死在敌人手里。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回家算了。 你们都回去好好想想吧。杀人者,人恒杀之,莫要成为只会挥舞刀兵的可怜虫。” 说完,刘益守吩咐于谨,让他将人马带回枋头城,而他自己则是默默的站在黄河岸边,看着奔流而过的河水,默不作声。 韩贤没有走,默默的走到刘益守身边,韩贤的后面,尔朱英娥死死盯着他的背影,防止他对刘益守不利。 “现在推我下黄河,就可以为你的弟兄报仇了。” 刘益守扭头看着韩贤说道。 “都督说笑了,我韩某人还是分得清好歹的。” 韩贤讪笑道。 “很多事情,其实是不可避免的。就好比说你,你手上没有沾血,但你敢说自己没有下令么?就像是我刚才下令一样,我没有碰任何一个俘虏,但你能说那些人的死,与我无关?” 刘益守冷笑着问道。 这话韩贤没法接茬,因为正如刘益守说的那样,都是当官的人了,何必亲自操刀脏自己的手? “今日我矫枉过正,其实不过是想将来能少造点杀孽。也是在提醒我,还是我们这样的人,千万不要变成第二个葛荣。人头不是韭菜,割掉了,就不会再长了。” 刘益守长叹一声,对着尔朱英娥招了招手。 “酒借我用一用。” 他找对方要来鹿皮的酒囊,拧开木塞,将酒撒入黄河,一滴不剩。 “送你们一程,来世,不要再为非作歹了,天会收的。” “都督高义!” 韩贤恭敬的对刘益守行了一礼。 “杀人没什么高尚的,我杀他们,跟他们杀那些妇孺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唯一让我欣慰的是,枋头城里的这支队伍,将来肯定会少做一些杀孽,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刘益守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韩贤一人在黄河边沉默了许久。此刻他若是要逃跑,其实是有机会的,就连尔朱英娥都去追赶刘益守的脚步了,完全不管韩贤在做什么。 但他就是鬼使神差的一样的朝着枋头城走去,好像那里有什么魔力一样。 韩贤没有料到,自这一天起,枋头城“玉面修罗刘益守”的名号,慢慢的在河北及河南部分地区响亮了起来。 …… 次日,刘益守颁布了新的条令和奖惩制度。 虽然北魏也有繁琐的军功制度,但由于有令不行,有功不赏,军队私有化导致军令混乱,所以名存实亡,各地的军队都是各行其是,朝廷除了名号和象征意义的赏赐外,什么也给不了。 针对这个令人无奈的条框,刘益守决定先破后立。 新军功军纪制度的条目很多,但大原则却是相当明晰简单的。 第一个,大军整编后,不以人头数记录军功,不以个人武勇记录功勋,而是以集体为单位记功,大集体下面分小集体。 其中集体功劳中又以头目为最大功劳。这样就兼顾了内部团结与基层军官的积极性。 第二个,鼓励公战,耻于私斗。内斗时,无论双方谁有理没理,先各打五十大板后,再定对错。有理的不奖,无理的要加罚。 第三个,重奖严惩,奖励不问出身,不问派别,重罚不问原因,同样不问派系,也不搞株连。针对李氏和崔氏的人马,刘益守将他们单独编组,不打散配置,但军令和奖惩如一无二。 有韩贤麾下那一千多被丢黄河祭天的倒霉蛋在前,刘益守颁布的军令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下达到每个士卒耳中,没有一人敢炸毛。 而邺城这边,李神和封隆之在得到了元子攸的“封官许诺”保证后,心中大定。趁着葛荣大军疲惫的空档,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火烧葛荣大军南大营(位于漳河南岸的大营)! 此战由封隆之亲自带队,集中了邺城内所有的精锐力量,步骑共三千人。这股力量一举杀穿了葛荣军南大营。 他们在点了一把火后,从容离去。等葛荣派宇文洛生带着生力军前来增援的时候,封隆之已经带兵回了邺城,宇文洛生和他弟弟宇文泰扑了个空,连个敌军鬼影子都没见到。 第二天,气急败坏的葛荣想集中漳河北岸大军,日夜不停攻邺城泄愤,却是被宇文洛生给拦住了。 宇文洛生跟葛荣解释道:“邺城四通八达,漳河南岸,再往东就是枋头城,而枋头城有一支魏军驻扎,还击溃了韩贤大军。 现在我们急速攻城,万一葛荣从滏水河旁边的滏水陉杀出来,那么大军腹背受敌,非常危险。” 葛荣虽然十分固执,但对自己的亲信,还是听得进去话的。于是他下令大军退却百里,一直退到了滏水河以北。这样即使尔朱荣带着援军,从晋阳赶来,也只会出现在滏水河南岸。 无论怎么说,葛荣手里几十万兵马,跟尔朱荣正面较量,那是不虚的。宇文洛生这条建议十分得葛荣的心思,大军退到滏水河北岸以后,葛荣就盘算着如何过冬,然后在冬天最冷的时候,急速攻打邺城! 而这时候,宇文洛生又建议,说枋头这颗钉子,十分碍眼,围城的时候,有这么一支军队在身后晃悠,始终是不太安全。 索性现在魏军无法互相支援,不如我宇文洛生带着本部人马去把枋头城的那支魏军给灭了。这样一来可以挡住黄河南岸的魏军过黄河,二来也可以解除后顾之忧。 葛荣“从谏如流”,大手一挥,给了宇文洛生不少粮草,让他带着本部一万人马,去攻取枋头。 …… 邺城往西北走,穿过滏水陉和一众崎岖的山路,就到了晋阳。 晋阳城所在的太原盆地四面环山,中间低平,汾河贯中而过,土地肥沃,人口集中,经济发达。 它的西面是蒙山,龙山,而北缘有一大型湖泊,方圆20余里,名叫“晋泽”。 此外,还有晋水(晋祠之水)与汾水交汇,晋阳城就位于这个交汇处。可以说这里天然就是个建都的地方。 而尔朱荣之所以跟葛荣不同,就是因为他占着晋阳,有这么一个稳固的地盘,就可以慢慢的通过一系列的政治操作与军事讨伐,实现自己的抱负。 不需要像葛荣一样,走到哪里杀到哪里,只管破坏不理建设。 尔朱荣带着大军返回晋阳,受到全军家属的热烈欢迎。回到这里,他也不用板着脸,因为这里就是他的地盘。 葛荣是个连自己狗窝附近一草一木都不放过的混球,而尔朱荣却很懂得经营自己的地盘,他的他的大军在这里人望很高。 拿着从洛阳抢来的财物和奴仆,去供养和取悦晋阳的军属,他不受欢迎那就真是见鬼了。 晋阳城内一处深宅大院内,娄昭君正拉着自己的弟弟娄昭嘘寒问暖。 娄昭君皮肤白皙,鼻梁高挺,脸颊瘦而微长,很有些异域风情。眼睛醒目有神,青丝黛眉。闭上眼睛的时候有股女人的妩媚慵懒,而睁开眼睛的时候,又英气勃发,即使是坐在那里,也让人感觉到不小的压力。 平日里说话声音不大,却是不怒自威,家中一切事务,都是她说了算,而且没有任何人感觉这有什么不妥当的。 足以见得高欢的老婆娄昭君不是普通女子,当之无愧的六镇第一美人。 不过此刻她却是眉头紧皱,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阿郎这次在洛阳,是不是经历了什么事情?” 娄昭君扶着酸胀的腰肢问道。 枕边人最是知道枕边人,这次高欢回来,一句话多余的话都没跟自己说,除了跟自己上床搞事情,就是在其他地方搞事情。 她又不是刚刚成亲那会沉溺于男欢女爱,高欢就是再饥渴,也断然不至于说像个野兽一样,得了空就办那事吧? 果不其然,腻歪了两天,大概也是发泄够了,今日高欢便去了军营,留下娄昭君一人在家! 不是说房事的时候不舒服不爽,而是老夫老妻的,除了办那事以外,精神上的交流要更重要一些。娄昭君就是想知道,这次高欢在洛阳经历了什么事,有哪些感悟收获。 结果对方一句话都不肯说。 “呃……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事情。” 娄昭难为情的伸出一个小指头说道。自己这个姐姐,最是不好糊弄,他当然知道高欢为什么要有类似举动,一句话,做贼心虚呗! 大家都是男人嘛,谁还不知道谁! “说!你知道我的脾气!” 娄昭君一巴掌拍到石桌上。 “那个……姐夫他在洛阳永宁寺,玩了胡太后。嗯,就是那个胡太后。” 娄昭低着头不说话,毕竟,他也玩了元诩的妃嫔,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你说什么!你们是不是疯了!” 娄昭君气得直接揪住娄昭的衣领,双目含煞! 7017k 第93章 不可理喻的男人和女人 回到晋阳,高欢大军之中,绝大多数人都是欢天喜地,因为他们在洛阳捞够了本钱,这次算得上是“衣锦还乡”。 然而,高欢本人,却是有点闷闷不乐。 一连两天,他都发了疯一样的跟娄昭君胡天海地的房事折腾,却再也找不回在洛阳永宁寺时跟胡太后那啥时的兴奋。 容貌什么的,娄昭君当然没得挑,只可惜,她不是太后啊! 侵犯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太后,这是何等的荣耀与满足。更别说完事后高欢还不满足,顺便拉了个元诩的妃嫔进来一起玩,一男二女不亦乐乎。 回到晋阳以后,他面对娄昭君,都有些心虚与不习惯。 “唉,当初杀了有点可惜,却也留不下人来,造孽啊。” 回家路上,高欢长吁短叹的,总归是自己手里权势不够,要是权势够的话,哼哼! 他心中忍不住一阵火热,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没有权力,你就什么都不是! 他要有权,他要往上爬,他要出人头地! 高欢怀着火热而复杂的心思回到家,才到家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到里面娄昭君姐弟的声音。 只是说的那些话似乎有些古怪。 “姐姐,别打了……别打了,这事真不怨我!” 大门没有锁,高欢轻轻推开门,就看到一身朴素衣裙的娄昭君,拿着胳膊粗的木棍,在追打弟弟娄昭。 娄家人里面,就是娄昭和高欢的关系最好。当初还未发迹的时候,娄昭君倒追高欢,娄昭就在一旁帮忙,经常给高欢通风报信,一来二去,两人关系就比较铁了。 后来高欢起兵又到处跑,基本上也是他去哪里,娄昭也跟着去哪里。 一看到娄昭君姐弟发生了什么,高欢就知道,自己在洛阳干的“好事”被老婆知道了,面色顿时变得不自然起来。 “你们姐弟在院子里追打,成何体统!” 恶人先告状,高欢面色不悦的指着娄昭君说道。 “阿昭你先回去,我有事跟你姐夫说。” 娄昭君将木棍放在石桌上,双目瞪着高欢说道,眉毛恨不得都要倒竖起来。 娄昭灰溜溜的走了,临走前,给了高欢一个“你小心些”的眼神。 等他走了以后,娄昭君将大门关好,坐到高欢对面,脸色有些难看,却也没有像刚才收拾娄昭一样收拾高欢。 “当年我嫁给你,是知道你肯定会成大器。后来你果然也是出人头地了,证明我当初眼光不错,没有瞎眼。” 娄昭君叹了口气,接着问道:“可如今,你是不知道胡太后是什么人么?连尔朱荣都不去碰她,为什么你要去做这样的事情? 你难道不知道做了这种事,将来很容易出事么?我真是看错你了,为什么你会这么混账呢?” 男人嘛,都是好色的,特别是有本事的男人更是如此。外出三年,这个时代又没有手机没有电话,很多男人都是外出之后家外有家。 回来以后,家中女人还得“他说是啥就是啥”,反正,短时间内你没办法去验证啊,对吧? 娄昭君不在乎高欢在外面寻花问柳(主要是也管不住),但问题在于,你玩谁不是玩,为什么要对胡太后下手呢?这得是多作死,才能干出此等蠢事啊! “那时候她勾引我嘛,我是男人,你又不在,我忍不住就……” 高欢尴尬的说道。 “后来呢?”娄昭君语气不善的问道:“你就没想过后果吗?太后啊,再怎么说也是太后,你居然就敢?” “没事没事,后来我就把她给宰了,然后一把火烧了永宁寺,出了什么事都是死无对证的。” 看到娄昭君处于爆发的边缘,高欢连忙解释道。 “你还把人给杀了?尔朱荣都不愿意去做的事情你做了?” 娄昭君压低声音惊呼道。高欢做的事情,大大的超过了她能接受的范围。事实上,尔朱荣原本也只是想推胡太后入黄河而已。 高欢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反正事情就是那样了,就算自己不说,娄昭君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同时他还暗暗感激娄昭,这家伙嘴果然很严,没有把他们杀太后和元诩妃嫔的事情说出去。 “罢了,这事千万别传出去。” 娄昭君长叹一声,起身就进屋,懒得再跟高欢说话。她把卧房的门锁死,根本就不让高欢进屋,连接下来的解释都不愿意听。 可怜高欢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也就跟老婆快活了两天,接下来娄昭君就一直没有好脸色。 …… 枋头城的城楼上,刘益守带着于谨、崔冏叔侄等人,面色难看的远眺护城河以外的那个营寨,谁也没有轻易开口说话。 “一时半会还不会攻城,我们先商议一下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于谨沉声说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带着众人来到议事厅,面前那张比例极大的枋头城布局图,已经被强化了多次。上次做的那个沙盘,也被细化后微调,然后放在了这里。 哪怕是不会看地图的人,也对枋头城周边的地理态势一目了然。 “韩贤,这是哪一路的人马?帅旗上写着宇文二字。” 刘益守大概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脸上却是不动声色。 “回都督,是宇文洛生和他弟弟宇文泰。”韩贤对葛荣麾下的重要将领还是很了解的。 宇文泰也来了么? 刘益守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宇文洛生是葛荣嫡系,而且很得军心。此番他们在枋头城西的入口扎营,就是打算步步为营。” 韩贤又补充了一句。 刘益守再次微微点头,判断出这些不难,但要如何防住人家攻城,才是最重要的。目前来看,宇文洛生似乎不喜欢玩花样,也没有任何骚操作。 人家大概就是想来硬的,当然,这也是刘益守他们最大的弱点。 “如果你们是宇文洛生,那么你们会怎么攻打枋头?” 刘益守皱着眉头问道。 无人回答,除了韩贤外,众人似乎对这个宇文洛生完全不了解。当然,刘益守知道宇文洛生的弟弟后来很牛逼,但……现在对方有多大本事还不好说。 而这次再也没法像第一次那样,通过花样手段去破敌了。 “都散了吧,谁想到了好办法就来找我。” 众人都散去之后,只有于谨一人留了下来,似乎他有话想说。 “枋头城北面地势极高,而且是水。所以城北的城墙与堤坝是一体的。 若是要攻打枋头,派大船奇袭城北的堤坝,主力佯攻西城墙,是一个比较好的办法。如果我是宇文洛生,我就会这么做。 可是他们也有他们的问题,葛荣大军不事生产,根本就维护不了船只,所以他们战船奇缺。所以他们能搞到的船,还没有枋头本地的船多。 从实际情况出发,似乎宇文洛生又只能从西面强攻。枋头城西面是主要防御地段,有两道护城河,我们在这里可以大量消耗宇文洛生的实力。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总之,目前的情况看,宇文洛生因为缺船,所以拿我们没办法。同样的,枋头城内一群乌合之众,也拿宇文洛生没办法。 等冬天河水结冰后,大概就是决战的关口了。” 哦豁! 原来这里冬天河道是要结冰的啊! 刘益守恍然大悟,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宇文洛生扎营枋头城西,却又不派人来劝降了。不是别人不想,而是时机未到。 等半个月后入冬,宇文洛生自然会行动的。于谨说了一大堆,虽然把情势都分析出来了,却没有提出解决的办法,事实上,他暂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其实于谨曾经也想过,要么跟着尔朱荣混,要么跟着葛荣混,二选一,很简单的游戏。只是这两人对他而言,都是从头开始,毫无根基。 只有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才会在里面选一个。最后稀里糊涂的跟着刘益守来到枋头,不是他很讲义气,而是刘益守走了,他会被尔朱荣秋后算账罢了! “于大哥,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枋头城这么好的地方,为什么葛荣不占呢?” 刘益守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所有人都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只有他一个人提出疑问来。 “你要说为什么……大概是怕刺激到洛阳那边吧。” 于谨不置可否的说道。 “但我觉得吧,葛荣或许没有想那么远。他就是看到什么拿什么,完全没有规划。要不然,怎么两三年时间都没法突破魏国的防线,进入洛阳呢? 这两年胡太后胡作非为,魏国的情况可不是太好啊。你看之前那些官军如何?” 于谨觉得葛荣是有所顾忌才不动枋头,而刘益守干脆就认为葛荣是个傻子。不是对方在顾忌什么,而是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事情。 “那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这个宇文洛生,很可能有自己的想法。他攻打枋头城,是为了他自己,而不是为了葛荣。所以呢,敌军看起来势大,不过是因为我们害怕葛荣源源不断的援军罢了。 但假如宇文洛生根本就没有援军,或者他根本就不会呼唤援军呢?” “那这个人,就是我们能够考虑对付的了!” 于谨拍了下巴掌说道。 “于大哥,你回去也去想想对策,我还有点事情要办。”刘益守告别于谨,独自离去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 枋头城外的葛荣军大营,士卒们都在寂静无声的擦拭兵戈,哪怕没有集合,也是军容严整,连交头接耳的人都没有。 帅帐内,宇文洛生正在跟宇文泰等人商议对策,这里除了宇文泰以外,还有侄儿宇文护。 除此以外,年纪相仿的外甥尉迟迥、尉迟纲和贺兰祥等人,则是在帐外等候,不得入内。 如今打仗,都是全家人上阵,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同样的,一人惹祸全家完蛋。宇文氏一家的情况,在当时非常普遍。 往往一个从出生开始,就已经决定了立场,想转变立场,比改变性别都难! “转移到枋头,我们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后面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宇文洛生沉声问道,这里的一切以他为主,但是草原上的规矩,是“军事民主”,谁的主意好就听谁的,这也是他们在强大的生存压力下养成的自觉。 “枋头城北筑起高坝。我们可以从各处寻找船只,大军佯攻西面,然后从北面突入,可一举破城。” 宇文泰兴奋的说道。大军之中虽然是三哥宇文洛生说了算,可是平日里他才是“馊主意”最多的那个人。 听起来好像有门! 宇文护听得双目放光! “不妥,你来的时候没有发现么。枋头城里的人早有准备,将周边可以用的船只全都弄到护城河周边河道了。我们一旦大规模找船,他们就会警觉。” 宇文洛生摆了摆手,否决了宇文泰的建议。宇文护还想说话,却是被宇文泰用眼神制止了。 “三哥,那你说我们要怎么办?” 宇文泰也有点着急了。 “之前我说派使者去城内劝降,你也不同意。” “不必着急。我们这次攻打枋头,可不是为了葛荣,而是为了我们自己。 占据了这里,可以坐山观虎斗,看尔朱荣跟葛荣打个你死我活。谁赢了,我们就跟着谁,很简单的题目。所以如果拿下枋头太快,葛荣要我们回来,你们说我们是走呢,还是不走?” 宇文洛生微笑着说道,宇文泰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可是,也不能太晚了。太晚了的话,尔朱荣从晋阳那边过来了,我们却还没有攻下枋头城,那么葛荣一定会让我们回去增援的。” 宇文泰皱眉说道。 “对,你说得一点也不假。所以尔朱荣快要来却还没来的时候,我们拿下枋头,才是最好的选择。 早了,葛荣会让我们把城池交给其他部曲镇守,晚了,则是会被直接抽调回去。只有不早不晚,才能找借口说枋头城立足未稳,不能轻动。” “但是,这里这么多水……要怎么攻城?” 在一旁不说话的宇文护,忽然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慢慢看,慢慢学,我先不告诉你答案,等一个月后再看,你就知道为什么这些河道不是问题了。” 宇文洛生拍了拍宇文护的肩膀说道。 7017k 第94章 小胖的逆袭 刘益守的卧房里,小叶子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法庆。而一身打补丁布袍的法庆,也凝神盯着小叶子的脸,两人半天都不说话。 “这位大叔,长得好像一匹马诶!” 憋了半天,小叶子憋出这样一句话来,刘益守差点没笑出声来。法庆也是哑然失笑,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 “好了,去找别人玩吧,今天要写的字,不许偷懒。有几次都是郑楚楚帮你写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么?” 刘益守摸了摸小叶子的头说道。 “知道啦知道啦,你的话比小娘子都多。”小叶子一边碎碎念的走出去,随手带上了房门。 “确实跟主公不像,应该和你说的差不多,元明月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唉。” 法庆长叹一声,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封隆之心心念念自己的女儿,没想到元明月就根本没生过孩子,更别说什么女儿了。 “封回老爷子过世前,见过小叶子一面,我说了谎。” 刘益守也叹了口气,这事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我法庆也算见多识广的人,却从未见过如都督这样重情重义之辈。那这次我就去一趟邺城见见主公,看能不能给你帮点忙。” “请一路小心。” 刘益守拱手行礼道。 “放心,这点封锁对我来说跟平地一样。” 法庆自傲了一句,带着刘益守的亲笔信就动身了。他要去一趟邺城,找封隆之求援,顺便把枋头这边的情况告诉对方。 两边有了联络,才能互相策应,抵抗葛荣的攻势。大难临头,才更应该报团取暖。 “阿郎,我可以进来么?” 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是贾春花?” 刘益守听出来门外那个声音很温和醇厚。 “对,阿郎,有人想见你,嗯……就是那个小胖。他的舌头好了,现在可以说话了。” “知道了,你让他去书房,我在那里等他。” 枋头城跟一般的要塞据点不同,这里城池虽然小,却是有不少像样的宅院,刘益守理所当然的占了一座,里面各种设施一应俱全。 在书房里,刘益守等来了传说中的“小胖”,也就是历史上留下名声,正儿八经出身(不像杨坚那样可能是冒认)弘农杨氏的杨愔。 此时杨愔已经换上了青色的丝绸袍子,头上戴着白纱帽,显得有些儒雅。当然,那个标志性的大肚腩,却怎么也减不下来。 杨愔年纪和刘益守相仿,此刻看着一身英武之气,又面如冠玉,英俊非凡的刘益守,也是心中啧啧称奇。 “我是杨愔,字遵彦,今日特意来感谢恩公的。” 杨愔恭敬的给刘益守行了一礼,身上没有那种世家大族常有的傲气。刘益守想起此人在俘虏堆里居然想着跳河逃生,此人心性只怕跟一般世家子弟颇有些不同。 杨愔大概也是想起了那天的狼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当日还不知道刘都督乃是义薄云天之人,逃跑乃是迫不得已。其实我就是从葛荣身边偷偷溜出来的,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混进韩贤所部里。 没想到,韩贤居然吃了败仗,我也一同跟着当了俘虏,唉!” 杨愔大致上说了下自己的经历,刘益守默默点头,并没有问为什么对方不跟着葛荣混。如果问这样的问题,只怕会被眼前这个小胖子鄙视。 “葛荣军中,情况如何?” 刘益守沉声问道。 杨愔想了想说道:“各部都是各自为战,奉葛荣为主公。但他麾下诸部之间互不统属,无法形成合力,靠的就是蚁多咬死象,实在是不值得推崇。 稍有战力的除了宇文氏一部外,就是加入不久的渤海高氏。高氏四兄弟中老三高昂,骁勇善战,万夫不当。不过他本人桀骜不驯,对葛荣也是听调不听宣。” 听到这话,刘益守微微点头。这杨小胖十分的识时务,几乎是对自己和盘托出。原本计划的一些敲打,现在反而是用不上了。 “刘都督,我跟你说吧,葛荣其实是想招我为女婿,但是我怕啊,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我怕什么的。” 杨愔说得口干舌燥,抓起桌上的茶杯就喝了口水,继续说道:“我敢打赌,葛荣一定会败亡,甚至就在不远的将来就会。他们那些人啊,也就是看起来很厉害。 你看,就像是我的肚皮一样,鼓鼓的好像很多肉,实际上谁也打不过。来到邺城,是葛荣的极限,邺城内有封隆之和李神坐镇,只要他们不投降,葛荣哪怕明年也就还在漳河边晃悠。” 说起葛荣,杨愔一脸不屑。他好好的“葛荣女婿”不当,跟混得比较熟的韩贤一起溜号,并且藏匿于普通士兵之中。 这份心智,真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不说别的,刘益守感觉自己绝对是做不到这一点,他可能会想其他办法,就像是忽悠尔朱荣一样,但是绝不会像杨愔这样,明明没有什么脱身的手段,反而是想办法要跑路。 这说明此人对自己的判断极为自信,根本不愿意去做任何妥协,也完全不打算去赌葛荣能够一统天下。 “城外的宇文洛生也是如此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 杨愔顿时露出便秘一般的表情道:“呃,那倒不是。宇文洛生很得军心,而且治军有方。这次他领兵来枋头,倒是有些蹊跷。 按道理说,宇文洛生应该是不会离开葛荣身边的,除非是……” 杨愔想到了一种可能,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 “除非是他想脱离葛荣自立。你都能看出葛荣成不了大事,天天都在葛荣身边晃悠的宇文洛生,又如何会看不出来呢。” 刘益守感觉跟这个小胖聊得十分投机,对方才思敏捷,说话都是说到点子上,而且没有寻常世家子弟身上的傲慢自大。 想来他经历战乱,对乱世的现实有着十分清醒的认识。 刘益守又给杨愔倒了一杯水道:“你觉得宇文洛生把我们堵门口,要怎么除掉这个威胁呢?” 杨愔说了很多,让他觉得此人很有见识,问一问策,不是坏事。 “鄙人不才,今日来正是毛遂自荐来了。我与宇文洛生熟识,让我去他大营走一趟,探听一下虚实吧。” 杨愔拱手说道。 让他去,还是不让他去,这不仅仅是杨愔的选择题,更是刘益守的选择题。万一杨愔去了,又不回来了怎么办? “需要我写封信么?” 刘益守沉声问道。 “信当然还是要写的,不过写什么也没太大关系,客套一下。 宇文洛生意志坚定,认定的事情,不会那么轻易妥协的。他不会见了你的信就惊为天人,纳头就拜的。所以哪怕你骂他一顿也没关系。” 杨小胖嘿嘿一笑,还给刘益守开起了玩笑。 “那他……不会把你抓回去送给葛荣吧?” 刘益守忽然想起貌似葛荣还等着眼前这位“女婿”呢。 不知道他那位“未过门”的娘子是不是身高八尺,腰围也有八尺,把杨愔吓得给自己的舌头扎洞以吓退葛荣。 “如果宇文洛生真要这么做了,那他就不是宇文洛生了。要那样的话,我也就认了诶。” 杨愔嘴上这么说,其实他内心非常骄傲,认为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 宇文洛生如果想在枋头站稳脚跟的话,断然没有跟他杨愔为难的道理。假如把杨愔送回葛荣那边,那就是彻底把杨愔往死里得罪。 等杨愔一回葛荣那边,反手就把宇文洛生卖掉,说对方有心自立,来一个“互相伤害”,那就很有意思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葛荣的问题就在于,他手下的人,立场大多都跟他不是太一致。 “那你小心点哦。” “刘都督。” 杨愔正色对刘益守说道:“洛阳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你是好样的。” 他忍不住对刘益守竖起了大拇指。 “行了,快去快回。” “那个……能不能准备点肉?好久没吃过肉了。” 杨愔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 刘益守看了看他那鼓鼓的肚腩,这才轻叹一声,默默点头。 “你先去准备一下,我写封信你带过去。” …… 夕阳西下,枋头城北面的河道上,飘着一艘不起眼的小舟,鬼鬼祟祟的沿着河道在走,远处看就像是幽灵一样,若隐若现。 小舟上有两个人,站在船头的是宇文洛生的弟弟宇文泰,而给他撑船的,则是侄儿宇文护。比起英气勃发的宇文洛生,其实宇文护更喜欢跟平日里甚有主意,又朴实低调的宇文泰在一起。 叔侄二人关系非常好。宇文护的父亲是宇文颢,宇文氏这一辈的长子,北魏正光五年(公元524年),跟随父亲宇文肱大战卫可孤,战死沙场。随后宇文护就被宇文洛生和宇文泰带在身边。 而宇文护的弟弟宇文导,则是喜欢跟宇文洛生在一起。 “阿护啊,你看这枋头城,真是建得十分巧妙。北面高坝筑起,既能灌溉,又能防御,一举两得。 当年曹操在此地深耕两年,灭掉了袁氏。苻坚一家在此地积蓄力量,后来在关中成就霸业。 唉。” 宇文泰感慨了一声,那些英雄人物的事迹是多么的响亮,可眼前的现实却又是多么的无奈。占据枋头的另有其人,而他们现在还屈身于贼。 哪怕心中再看不起葛荣,他们现在名义上也是葛荣的部下,这一点无论他们自己是怎么想的,都不会改变外人的看法。 要成就大业,就不能不顾忌外人的看法,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四叔(宇文泰家中排行老四),我们为什么不去跟城中的人讲和呢?收编他们也一样啊。” 宇文护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 “收编可以,但是谁主谁次?不把他们打怕了,打服气了,他们会老老实实的甘居人下么?阿护啊,这些事情,以后你就明白了。” 宇文泰感慨说道。 观察了一下地形,确实如他跟宇文洛生说的那样,枋头城北,现在是奇袭的好地方。而等一个月后河道上冰面结实了,则可以大军直扑城北! 那样西面,南面的护城河就会直接成为摆设。 在战场上一刀一枪的拼杀,宇文泰觉得自己肯定是比不上宇文洛生的。但……打仗难道就真的是在战场上你一拳我一拳? 上兵伐谋,有时候,谋略的作用,会让战斗变得简单。 “回去吧,已经没什么可看的了。暂时养精蓄锐吧。” 宇文泰摆了摆手,示意宇文护将船掉头。 回到大营,宇文泰就看到一个很熟悉的小胖,跟在宇文洛生旁边,有说有笑的。那身影一见难忘,可是他就是一下子记不起来到底是在何处见过了。 “阿护,我们军中有胖子么?” “胖子?”宇文护一愣,没明白宇文泰想说什么。 “罢了。” …… 帅帐内,宇文洛生看着穿着打扮已经恢复“世家气质”的杨愔,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葛娘子就那么面目可憎,值得你废了老大劲跑枋头来?” 葛荣女儿不是绝色,但也算不上丑。说真的,边镇里像那样的婆娘不少,年轻时也可以算是“秀色可餐”。男人嘛,娶妻娶绝色,那都是见鬼。 “葛娘子没什么,只是葛荣就不太好了。宇文将军会出现在这里,我想,不需要我多说什么吧。” 杨愔呵呵笑道,从怀里摸出刘益守的亲笔信。 宇文洛生接过信,却是看也不看,直接丢在手边的桌案上。 “你我好歹也是在葛荣麾下共事过,你说说看,枋头城里到底是谁说了算,何以可以击败韩贤呢?” “你猜?” 杨愔双手拢袖,故作神秘的说道。 宇文洛生忍住想把对方吊打一顿的冲动,皱了皱眉头问道:“那我怎么猜?” “他来自洛阳,刚刚做了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杨愔不动声色的说道。 “你是说……刘益守?” 洛阳的事情,经常在葛荣身边晃悠的宇文洛生如何会不知道呢。听说尔朱荣得了一个极有谋略的干练之人,帮他处理洛阳的事务。只是最终大概是合不来,对方出走。 当然,传言有很多,比如说那个刘益守长得比女人还好看,比如说这个人有些“妇人之仁”,再比如说这个人其实只是个骗子,什么都不懂。各种消息都有。 宇文洛生也不知道哪一条是真的。 “你们离开枋头吧,要不然会头破血流的。看在大家熟识的份上,我劝你一句。” 杨愔“好心”的说道。 宇文洛生皱起眉头沉吟不语,不置可否。 7017k 第95章 我已经为你们准备了豪华套餐 杨胖子潇洒的走了,宇文洛生并未有一丝一毫的阻拦,双方谈话的氛围一直都很不错,而且宇文洛生也没有让其他人参与,自始至终都只有他跟杨愔二人。 不过等杨愔离开,宇文泰进入大帐后,宇文洛生的面色就有点不好看了。 “你听过刘益守这个人么?” 宇文洛生沉声问道。 “啊?你说他啊,知道知道,这个人不简单啊。” 一提起刘益守,宇文泰瞬间就来了精神。因为迟早会跟尔朱荣对上,所以葛荣麾下的亲信,都对尔朱荣身边的事情异常关注,而横空出世的刘益守,自然是不例外。 “当初就是此人率先入城,然后说服河阳关守将李神轨。结果尔朱荣入城后,转眼就把李神轨丢进了黄河,嘿嘿。” 宇文泰冷笑一声,似乎对尔朱荣此举极为不屑。 宇文洛生用手指击打着大腿侧面,似乎在思索宇文泰的话。 “随后,听说此人帮尔朱荣从洛阳城内捞到了不少财货,而且更重要的是,那时候洛阳城没乱! 所以我觉得此人不简单。” 宇文泰话语里满是赞不绝口,让宇文洛生有点不高兴。 “你不用说这个人的好话,我是问你,现在刘益守就在枋头城里,我们要怎么打败他。” 宇文洛生没好气的说道。自己这个弟弟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不够“勇猛”,太苟了。 “刘益守这个人不会打仗啊,我们为什么要怕?” 宇文泰一脸错愣,感觉自己好像跟不上宇文洛生的思路了。 “刘益守似乎挺有谋略的一个人,但是他绝对没带过兵,要不然当初尔朱荣也不会那么信任他了。这个人在枋头城,也就出出主意,威胁不大。” 宇文泰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像军师一样出主意,跟带兵打仗,并不完全是一回事。 会带兵的人,必须要有自己的判断,也必须得有上阵杀敌的本事。很显然,军师一类的人物,在第二点上有着致命的缺陷。 所以军师一般身边都得有个非常凶狠的猛将才能吃得开。 对于宇文泰的论断,宇文洛生不置可否。 “对了三哥,我刚刚去枋头城北面的堤坝侦查了一番。等到冬季,那边就会结冰。到时候大军在宽阔的冰面上,跑马都可以。枋头城那点兵力,根本就挡不住我们。” 宇文泰不想再跟宇文洛生讨论刘益守是怎样的人,毕竟,他们两人都没有直接接触,都是道听途说的。而枋头城北的情况,是宇文泰刚刚观察到的,比较有发言权。 他这个人比较实在,懒得去讨论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因为信息的正确与否难以去判断。如果手边的信息错误,那么最后往往会得到相反的结论。 在冰面上行动,确实是出“奇计”。宇文泰的这个主意很是毒辣,而且是阳谋,哪怕枋头城里的人知道了,也没有办法破局。除非,城内的人马更精锐,人数更多,那就不用担心。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从杨愔的口气就能推断出,枋头城里的那些人,其实是不想打仗的。再往前想一层,必然是枋头城内兵力薄弱,消耗不起。 “大军在冰面上走,一般的鞋子不行,必须要准备一双草鞋。” “要多准备绳索,一旦有人掉入冰窟,可以马上救援。” “盾牌之类的必须全军装备,还要多打造一些巨大的塔盾。 反正是有得忙了。” 宇文洛生一条条的说,宇文泰补充了几条,两人一合计,发现接下来这一个月事情还真是不少!严寒的天气,对于两边的兵马来说,都是很公平的。 无论是宇文洛生的人马,还是枋头城内的乌合之众,都必须在这种严寒的天气下作战。因此,准备都是双方的,宇文洛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的“养精蓄锐”,然后等着严寒天气到来。 随后因为准备不足而功亏一篑。 “你带人到周边去走一圈,征集点粮食。虽然葛荣给我们拨了不少粮草,但还是杯水车薪。”宇文洛生面有忧色说道。 其实他们跟枋头城内的那些人比,优势和劣势都是非常明显的。 宇文洛生觉得,自己这边的优势,就是士卒骁勇善战,当然,缺陷也很明显,那就是粮草不足。可是进攻的最佳时机,却又是天气最冷的那个时候。 “三哥,我觉得,要不咱们先派人去城内劝降一下?” 宇文泰感觉,上来就跟人家拼死拼活的,是不是太草率了。 凡事都还讲究个先礼后兵呐。 “枋头城的那些人,不简单,你没有发现么?他们没有打出尔朱荣的旗号,也对葛荣一点都不在乎。” 宇文洛生眼睛盯着挂在一旁的黑色皮甲,若有所思道:“我怀疑这些人,可能跟我们打的一样主意,就是躲在一旁观看葛荣和尔朱荣斗法。谁赢,他们就跟谁混。 我们能想到的事情,不可能别人想不到,你不能指望天下人都像葛荣一样糊涂吧?” 发现宇文洛生依旧保持着清醒头脑,宇文泰松了口气,他真害怕自己三哥以“葛荣麾下精锐”自居,目空一切,那样可就真的危险了。 “行,今日天色已晚,去征粮给人的感观不太好,明日一早你再带着人去。能不动粗就尽量不要动粗。” 宇文洛生提醒道。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宇文泰沉稳说道,其实他心中对宇文洛生的命令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侵略者就是侵略者,装什么大尾巴狼呢!你要夺别人家的粮食,那就要面对别人的反抗与报复。如果可以不杀人,谁又会没事找事呢? 可如果不杀人,那要如何震慑周边的乡民? 可想而知,宇文洛生的想法,是跟现实背离的。以前都是听从葛荣的命令,当然无所谓。然而现在他们所面临的问题,其实跟高欢和贺拔岳一样。 想单飞,要单飞,就必须爱惜羽毛。只是,做到这些谈何容易。 宇文泰默不作声的出了军帐,一出来就遇到了正在这里等候的宇文护。宇文泰好奇问道:“你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为什么等着我?” 宇文护将宇文泰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压低声音说道:“刚才我偷偷听到叔父们说的事情,外出征粮,实在是不太妥当。” 偷听军机乃是大罪,不过都是一家人,也就不存在这些问题了。宇文泰轻叹一声问道:“你为何这么说?” “周围的那些人,如果可以进枋头城,早就进去了。要是我们还能遇到一些,就必然是跟枋头城那边不对付的,或者是对方故意放出来打探消息的。 那我们去找这些人征粮,能不能征到粮食还不好说,反而是暴露了我军缺粮的现状。这样实在是太被动了。” 宇文护指出宇文洛生这个馊主意,实在是很不妥当。 宇文泰有些意外的看了自己这个侄子一眼,没想到对方居然能有这样的见识!要知道,在宇文护说这些以前,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 “那你觉得要怎么办才好?” “我想进枋头城看看,叔父你就让我作为使者,去城中劝降吧。你看我才十五岁,他们杀我的可能性,要比杀其他人小多了吧?” 宇文护激动的说道,他实在是太想建功立业了,可惜,自从“出道”以来,两个叔叔都是将他保护得好好的,别说是立功了,就是军务也很少摊派给他。 “其实我也觉得,去城内探听一下虚实,很有必要。” 宇文泰双手环抱,低着头沉吟不语。他在犹豫,要不要让宇文护走一趟。几年前边镇上的一场浩劫,宇文家死了太多的人,他老爹,他大哥都死了。 现在让宇文护入城探听虚实,实在是有些冒险……可是如果不是宇文护去,那谁还可以去呢?难道自己亲自走一趟? 如果不是宇文家的人去,他和宇文洛生谁都不可能放心,这年头,只有自家人靠得住。 但换个人的话,比如说宇文导,尉迟迥兄弟,贺兰祥等人……搞不好还不如宇文护。 “行吧,我去跟三哥说,你先准备一下,想好见面以后的说辞。此事非同小可。” 宇文泰拍了拍宇文护的肩膀说道:“不错,你思虑得比我们都周全,持之以恒,未来必成大器。” …… “这个呢,就叫火锅。把肉片切得极薄,放到滚开的水里面走一走,然后放到酱料里面,像这样。” 刘益守将薄如蝉翼的羊肉放到水已然滚开的铸铁锅里面晃了晃,然后放入酱料里面蘸了一下,放入口中,脸上露出陶醉的表情来。 “崔氏酱油,名不虚传呐。”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 于谨,崔冏叔侄,李士约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刘益守,那表情似乎是在说“真有这么好吃”? 只有刚刚回来的杨胖子一句话也不说,只顾着埋头吃。碟子里的羊肉片,一大半都到了他嘴里。 有什么事情比冬天围在一起吃火锅更有趣呢! 更何况今日崔冏拿出了崔氏秘方的酱油,也被称为“清酱”,乃是用黄豆酿制,口感比后世的酱油更香醇。在这个闹饥荒的年代里,今日刘益守弄出来的这个火锅局足够奢侈了。 当然,跟高阳王元雍没得比。 刘益守答应杨愔请他吃肉,如今杨愔完好无缺的回来了,他也就兑现诺言。 “遵彦,今天这桌为你接风洗尘,来来来,说说对面大营如何。” 刘益守放下筷子,面色肃然的看着埋头吃肉的杨愔。 桌上所有人也都停下来看着杨愔。 “准备打吧,宇文洛生,确实是背叛了葛荣,他不会再回去了。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会跟我们拼个你死我活,因为他也没退路了。” 杨愔放下筷子,看着刘益守的眼睛说道。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是心中一惊,只不过有些人脸上显露出来了,而有些人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反应。 “宇文洛生麾下士卒,看起来比韩贤的人马好不少,起码不是面有菜色。但是比起枋头城内的士卒来说,又差了一些。所以我敢断言,他们肯定缺粮,当然,这个缺是相对的,断然不至于一个月都撑不下去。” 这个判断跟刘益守与于谨商讨的结论差不多,那么问题来了,宇文洛生最先会从哪里入手呢? “枋头城周边还有好几个村子,事不宜迟,今夜我们就派出船只,沿着河道运人,运粮,将那些人接到枋头城的外围据点里。 反正现在到农闲时节了,那些村民也不至于有意见。现在就走,我带一队人,于大哥带一队人,你去北面,我去南面,能带回多少人就带回多少人,人是最重要的,粮食是其次。 枋头城现在不缺粮。” 刘益守当机立断,火锅不吃了,马上就要动身。崔冏等人面露难色,刘益守相当于他们这里的“盟主”,可这里的土地却是顿丘李氏的老巢。 人员混杂之后,难免会多些摩擦。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些人熟悉周边地形,如果他们给宇文洛生带路,情况可能会有些不妙。至于到时候会造成麻烦,到时候我来解决就是。 宇文洛生现在还没动静,可能是暂时还没想到。但也说不好他哪天就记起来了,我们还是早点行动吧。” 刘益守催促道。 “刘大哥说得有道理。” 老爹在邺城的李士约,率先站出来支持刘益守。倒不是说他无端的跪舔,而是之前刘益守在应对韩贤大军的时候表现出的那种指挥若定,料敌先机,实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这个时候不相信有本事的人,那简直就是自取灭亡。自己有几斤几两,李士约还是心里有数的。 “那行吧,我让大军做好准备,随时接应你们。” 崔冏有些无奈的说道,终于还是妥协了。其实他本人是觉得周围村子里的那些炮灰,是有些“另类作用”的,只是好多话不能直接跟经常正义感膨爆的刘益守说。 刘益守和于谨走了,崔冏叔侄和李士约等人也都走了,大厅里就剩下杨愔一个人盯着滚开的铸铁锅。 “这么好的肉,不吃多浪费诶。” 他笑眯眯的将一块羊肉片放入锅中。 “痛快啊!真是吃得痛快!” 7017k 第96章 干大事不能惜身 “诸位,请到枋头城周围的集镇避一避,葛荣大军来了。他们就跟蝗虫一样,有什么抢什么,无恶不作。相信你们也应该听说过了。” 枋头城南面靠着黄河的一个村落里,刘益守带着几个武僧,挨家挨户的将村民们劝离。 他几乎用不着费口舌,其实这里的村民早就跟崔冏他们提过要入枋头城内避难,但最后都被婉拒了。为什么会这样呢,其实原因很简单。 这里的村民都是“自耕农”,均田制下分到土地,没有发生意外,得以代代相传的普通人家。而枋头周边的沃土,都是被世家庄园所侵占,那些人自成体系,以枋头城为核心,河流为掩护,聚居在一起。 这些人除了世家子弟外,其余的都是依附于世家的佃户和家奴。天下大乱,世家肯定是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保护自家的佃户啊(亦或者可以说是佃户被组织起来保护自家地主)。 那些有点小田的自耕农,谁管你死活! “刘都督高义,老朽在此谢过刘都督。”一个走路颤颤悠悠的老头,拉着刘益守的袖口,老泪纵横。 “老人家这是……” “老朽也是姓李,是这里的里长,终于有人肯收留我们了。” 北魏在孝文帝改革后,实行了“三长制”,即:五家为邻,设一邻长;五邻为里,设一里长;五里为党,设一党长。这种制度明摆着就是为了管理自耕农的,对于世家豪强没有半点作用。 当然客观上还是极大了增加了国家的赋税和徭役的有效程度。 河北大乱,最惨的就是那些不肯依附于世家,又有自己田宅的普通人。 “老人家上船吧,大家都走。” 刘益守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要知道,宇文洛生的人马随时都能赶到这里,他们现在无非就是打个信息不透明的时间差。 “等等,刘都督,老朽还有个大问题要问清楚。” 李老头抓着刘益守的袖子不放,神态甚为坚决。 “老人家何事?” “你们应该是将我们安置三枋头城周边的三个集镇吧。老朽有些担心,现在这三个集镇都是被河道保护,然而再过一个月天气严寒,河道结冰,那就跟平地没什么两样。 到时候在枋头城的人自然是不必担心……可我在外围的人等要怎么抵挡葛荣大军?” 李老头问了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 怎么办? 刘益守哪里知道怎么办! “在下自然有办法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老人家切勿担忧。”刘益守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李老头点点头道:“如此甚好,那在下帮刘都督组织人员撤到船上吧。” “诸位乡亲,把粮食带着,贴身衣物带着。其他的都放下,都走啊,都走。” 李老头一家一家的去劝说,撤退的进度大大加快。然而刘益守看了这一幕,心里却不是滋味。因为他根本就没想过宇文洛生在天寒后如果打不开局面,会先拿枋头城周边三个据点动手。 他现在让这些人撤离,其实不过是“死缓”一个多月罢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看着忙碌上船的众人,刘益守感慨了一句,天边云彩遮住了明月,周边的一切都是晦暗不明。 “主公,你对他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不必自责。” 站在刘益守身边的源士康拱手说道。 “你不懂。这些人如果不走,他们只会被抢走粮食,未必会死。但如果他们去了枋头城周边,一旦宇文洛生打来,这些人极有可能死于战火,这叫推他们入火坑,怎么能叫仁至义尽呢?” 很显然,刘益守想的事情,跟源士康完全不一样。 “主公,人的能耐是有限度。你能救一人,救十人,但你救不了天下人。主公莫要消沉啊,我源士康看不到有人能比主公做得更好的,且不说什么尔朱荣和葛荣了。” 源士康有些急了,真害怕刘益守自暴自弃。 “你说得对。” 刘益守淡然回答道,却没有说更多。 有了李老头的加入,撤离速度大大加快,不到一个时辰,所有人都上了停靠在河道边上的船,只带了粮食和衣物,损失可谓惨重。 这些人为什么如此听从刘益守的话呢,其实倒不是说他的“仁义”之名响彻大江南北,而是葛荣的名声太坏,已经到了止小儿啼哭的地步。 河北之人,谈葛荣色变,没有人不怕的。所以说战争的胜负有时候不仅仅要看自己水平怎么样,也得看看对手是什么样的人。 毫无疑问,葛荣正在拼命的拖宇文洛生的后腿。 …… 回到枋头城,将那些“流民”安置完毕,天已经大亮了。刘益守顶着黑眼圈回到城中,就看到同样顶着黑眼圈的于谨,一脸颓丧的坐在议事厅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昨天如何?” 刘益守还不知道北面的情况如何。 “人都撤进来了,只是,他们问了我一个问题,我没法回答。” 于谨有些为难的说道。 “他们是不是问你,入冬后河道结冰,枋头城外的三个据点所面临的情况,跟他们现在一样,到时候要如何处理,对吧?” 刘益守长叹一声问道。 于谨微微点头,不需要多说什么。 只有当事人,才会对自身的处境有着别人没有的强烈关心。 比如说刘益守前世那个年代,阿妹你看的资本家们吃香喝辣,自然不会关注某病毒会不会感染到他们,哪怕病毒肆虐,在他们看来一样的岁月静好。 他们就只关心股市涨跌,因为那跟自身的利益息息相关。 而社会底层需要工作,他们反而是最容易被感染的一群人,所以自然就觉得水深火热了。相反股票市场对他们而言,那太过遥远,去他娘的涨跌。 同样,在城内的刘益守等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宇文洛生会不会破城,一切都是围绕着这个进行的。相反,枋头城外的那些人,并不关心枋头城是不是被攻破,他们只是担心葛荣(他们还不知道宇文洛生)大军会不会把他们的村落夷为平地。 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造成的不同。并不是说刘益守和于谨很蠢,而那些村民们很聪明,只不过是各自所面临的处境造成的思维不同罢了。 “冬天来临以后,河道结冰的问题,似乎是无解。哪怕你现在开始天天整训部队,哪怕把韩贤手下那些人都放出来从军,也无法抗衡宇文洛生的人马。” 刘益守沉声说道。 他起身走到那个沙盘跟前,指着枋头城周围一条又一条蓝色染料染成的“河道”说道:“这些河流,原本是对我们最好的保护。 我们有很多船,一来可以随意运兵,只要是沿着河道,我们就可以很容易出现在敌人背后。 二来在船上装床弩,可以阻塞敌军进攻,四两拨千斤。 入冬后,我们的优势没有了,河道变成了平地,船只无法通行。然而敌人却有了极大优势,可以从容的攻打枋头城北面。 就算攻不下,也能拿周边三个据点做文章,一一剪除。到时候我们日子可就难过了啊。” 刘益守盯着沙盘,心中有一个疯狂的想法。 “你说得不错。”于谨也站起身走过来,盯着沙盘说道:“所以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如果走通了万事大吉,走不通,也就提前完蛋而已。总比到时候坐以待毙要强,对吧?” 刘益守不说话,他感觉于谨好像有点草率了。 “话说,如果咱们平掉这一波,将来尔朱荣跟葛荣火并,尔朱荣赢了,你还打算舔着脸回去?他不跟你算账?” 于谨压低声音问道。 刘益守苦笑道:“我断然不至于连杨小胖都不如的。他都还知道不要去当葛荣的女婿呢。” “那不就得了么。我们这些人啊,生存就可以了,路有很多可以走。 但是你不一样,你要活出个人样来,这样才有人愿意追随你,是不是这样? 所以呢,这枋头城不是久留之地,甚至河北都不是久留之地,你要闯出名号来,然后带着愿意跟你走的人往南面走,找一个好地方修生养息,以待时机 这北面啊,去不得。” 于谨指出了刘益守所面临的最大隐患。 对于这里很多人来说,尔朱荣是可以合作甚至可以投靠的。但是对刘益守来说不行。如果要投靠尔朱荣,那当初就不该来枋头,跟着尔朱荣一起回晋阳,啥都有了。 当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 “主公,枋头城外来了葛荣军的使者,很年轻,叫什么宇文护的,现在已经被我们控制起来了。” 源士康在门外禀告道。 屠龙勇士宇文护?怎么是这家伙? 对于这个名字,刘益守也是有所耳闻,当然,那是前世,听说这家伙杀皇帝杀得上瘾,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于大哥先歇着吧,你说的事情,容我思虑一二。” “嗯,你去吧。” 看着刘益守离去的背影,于谨长舒一口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今日总算是有点明白烧冷炤的为难之处了。 可要是没有一开始就辅佐跟随,将来的功名利禄又从何谈起?像费穆那种投机,只能算是与虎谋皮,迟早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想到这里,他也不禁为即将到来的战斗担忧。 …… 宇文泰带着宇文导跟贺兰祥二人,领兵一千,来到枋头城以北的一个村庄里,结果傻眼了。 没有炊烟,没有人气,如同鬼村一般,寂静无声。 农村里常有的鸡鸣犬吠,全都听不到,家家户户都开着院门。 “带几个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宇文泰面色铁青的对身边的宇文导说道。 身材魁梧壮硕,跟宇文护的文弱完全不一样的宇文导,提着刀就往一户开着门的宅院走去。很快,他就走了出来,对宇文泰说道:“这户人家没人了,不过家里的东西都还在,只是有点凌乱。 对了,粮食没有了,他们似乎是自己带着粮食离开的。” “可以了。其他人都去别处看看,每一处都要搜到,什么有用的就拿什么。” 宇文泰无奈下令道,他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昨日他还在附近侦查了的,这里炊烟浓密,似乎有不少人。 今日居然走空了? 很显然,这些人应该都是进了枋头城,或者是在枋头城保护范围内的那三个据点屯扎了。至于他们是怎么去的,很简单,只要有枋头城里的那些人接应,派一支船队过来,就能轻松把人和粮食牲畜什么的运走。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宇文泰在心中感慨,枋头城周边纵横交错的河道,作用实在是太大了。这座城池本身的城墙,反而不值一提。 不一会,他麾下那些士卒,将这里每家每户的桌椅,木柴等能用得上的东西,全都装到随军的运粮平板车上,打包带走。 贼跑不落空,这是江湖规矩。不过宇文泰并不是很沮丧,因为从这些行动中,他看到了之前还未意识到的重大利好! 冬天河道结冰,枋头城那边的军队,机动性被清空!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利用河道四处运兵,出其不意了。所以只要入冬天气严寒,那就意味着这里变成了他们的主场。 到时候想输都很难啊! 宇文泰非常自信,只要没有了这讨厌的河道,以他们精锐大军的实力,断然不可能打输。 “再去下一处看看,今日枋头城周边的村落,每一个都要去看看!” 宇文泰大手一挥,麾下部众一分为二。一部分运送抢来的木料,一部分则是跟着宇文泰继续前往下一处。 但是情况并没有好转。无论他去周边哪一个村落,那里的人、牲畜、粮食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带不走的木料。宇文泰照旧是能拆的拆,能运的运,走一路拆一路。 …… 枋头城的议事厅里,刘益守见到了作为使者的宇文护。怎么说呢,感觉跟他印象里“霸气外露”的那个权臣,相差极大。 宇文护相貌温文尔雅,一副书生气,看起来很是普通。身体也不似彭乐那种膀大腰圆之辈,反而显得有些瘦弱。 他见人就行礼,也看不出傲慢自大。 总之就是让人感觉整个人跟“宇文护”三个字完全搭不上。 “刘都督,这是我叔父写给你的信。两边交战,生灵涂炭,我们也不希望动武。” 宇文护彬彬有礼的说道,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刘益守。 7017k 第97章 片刻错觉会是暖冬 看到面前温文尔雅的宇文护,听着他嘴里类似“四海之内皆兄弟,奈何纷争不休”的话,刘益守只觉得好笑。 似乎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开城投降,然后喊宇文洛生为主公?” 刘益守笑着问道,他觉得这个宇文护还挺有意思的。 这话问得宇文护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这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想好说辞,也没料到刘益守会反问得那么直接。 他只好言不由衷道:“也不是那样说,我是觉得两家可以坐下来谈谈,不必动刀动枪的。” 十五岁的宇文护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异常青涩,不过已然是很有自己的主见。 “如果两家讲和,你们退去就行了,我们从未想要跟你们作对。 现在是你们堵在枋头城门外,然后说讲和,这叫城下之盟。这是把刀架在脖子上,让别人把自己的屋子和夫人让给你,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 刘益守不客气的说道。 宇文护想了想,发现还真是刘益守说的这回事。果然还是自己太天真了啊!他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很是羞愧又有点不服气。 “其实我是想说,两边打起来,会死不少人,这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不如坐下来谈谈比较好……” 还不等宇文护说完,刘益守就摆了摆手道:“可以了,你的诚意我充分的感受到了。就算要谈,那肯定也是打过以后再谈。” 源士康毫不客气的做了个请的动作。 宇文护不得不悻悻的离开了,什么消息也没打探出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枋头城内的守军,战斗意志非常坚决。 等他走了以后,刘益守询问刚才一直都不说话的于谨道:“于大哥怎么看?” “这应该是少年郎的书生意气。” 于谨不动声色的说道。 “其实宇文护前来,哪怕他一句话也不说,也足以说明很多问题。” 刘益守不等于谨接话,就接着说道:“起码,说明宇文氏内部,有人不想把事情做绝。更是说明,他们其实也输不起!” 最后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于谨默默点头,目前的局面,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叫“诡谲”。 两边的成败,或许就在一次战斗也说不定。只要有一次把宇文洛生打疼了,他们就很可能会退兵。 “时间在他们那边,我们越早动手越好。”于谨眼睛盯着刘益守桌案上那张地图说道:“如果直接带兵突入敌营,必死无疑。虽然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但是仗也不能没脑子的瞎打。” “谁说不是呢,唉!” 刘益守叹了口气,现在的局面,就是一个时间问题。在河面结冰前动手,他们就有优势。反过来说,则是宇文洛生他们比较有优势。 宇文洛生等得起,他和于谨等不起。 “葛荣能打下整个大半个河北,无论他本人如何,起码手下还是有些人能打的。咱们手下那些,搞个突袭没问题,然而一旦人家有万全的准备,到时候想退都没办法退回来。 这个事,很麻烦。” 于谨认可先发制人,对宇文氏来那么一下。不过他觉得好像没什么自信,顾虑很多。在打仗的时候,你总不能把敌人都当做傻子看待,然后不停的认为自己神勇无匹。 那样的话,迟早会栽大跟头的。 “现在离河面结冰,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先想一想再说吧。” 在宇文护面前刘益守表现得自信十足的,其实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想都不需要想,宇文洛生是葛荣麾下精锐,只要想想贺拔岳,高欢他们麾下的队伍是怎样的强悍,就知道这帮人肯定是不好对付。 告别于谨之后,刘益守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埋头苦想。 …… 为了抵御葛荣大军,李神和封隆之等人将邺城划分为了几个区块,每个人守一摊。而邺城的州府衙门,则是封隆之带着精锐亲自坐镇,哪边危急了就去支援哪一边。 现在葛荣已经退到了滏水河以北,留了一万炮灰,象征性的监视邺城的动静。所以此时小股人马出入邺城已经没有什么阻碍。 一身难民打扮的法庆,很轻松的就混进了邺城,然后来到封隆之面前。这段时间封隆之为了打退葛荣大军的进攻,吃不好睡不好,憔悴了很多。见惯了刘益守的风华正茂,再看到封隆之的疲态尽显,法庆也不得不承认,刘益守身上的朝气,是封隆之没法比的。 虽然两个人都很帅。 “这次,我见到了元明月口中的那个女儿……确实很可爱,古灵精怪的。但,她应该不是你女儿,这是元明月亲口承认的。” 听到这话,封隆之脸上的表情又是惊喜又是悲哀,随即又变得如释重负。 “无妨的,我认她做义女好了。” 封隆之大度的说道。法庆心中腹诽不已,封隆之和元明月这对狗男女为了在一起真是一点原则也不讲了。 “对了,刘益守就是当初在明月楼那个人。陈元康如今也在邺城,当真是巧合。” 法庆忍不住唏嘘感慨道。 “那是啊。陈元康厉害着呢,这次奇袭葛荣南大营的主意就是陈元康出的。他说葛荣各部互不统属,反应缓慢。只要我们用精兵袭营,就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下居然让葛荣退到滏水河北岸了。 对了,枋头城那边,真是这个叫刘益守的,带兵击败了葛荣麾下韩贤部?你没帮忙?” 封隆之一直以为那一次胜利应该是法庆亲力亲为的,不过看对方的表情,似乎并不是这样。 “刘益守不懂兵法,但是他很有天赋,学得很快。而且很会思考问题,常常有奇谋。 他麾下于谨,长于战阵,足智多谋。两人一主一副,配合默契,麾下兵卒虽然一般,但是用得很是得力。 若不是此二人带着些许兵马增援,这回枋头城凶多吉少。而且……” 法庆压低声音说道:“刘益守不是尔朱荣的人,当然,他也不是元子攸的人,嗯,虽然他睡了元子攸的姐姐。”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不过法庆半路跑到邺城,肯定不是来跟自己叙旧的,而且小叶子的事情,也不值得特意跑来一趟。 “宇文洛生带兵攻打枋头城,畏惧城池和周边水网,暂时没有动静。不过等天寒河道结冰之后,定然会猛攻枋头。 我就是过来送信的,顺便问问主公能不能拉他们一把。唇亡齿寒,有枋头在东边,葛荣始终不敢把邺城围困得太死。若是宇文洛生得了枋头,一来断绝黄河南面的援军,二来威胁邺城。到时候邺城可就真的成为绝地了。” 法庆说的是大实话,然而封隆之却不敢贸然答应。如果出兵援助枋头城,然后打了败仗,邺城就很有可能守不住了! 到时候河北的局面就会崩溃,再进一步说,如果葛荣得了邺城,以逸待劳,从晋阳出兵的尔朱荣,还能赢么? 这一个个的连锁反应,封隆之实在是不敢托大! “邺城人马很多,精兵却是不多。此战必须要一击而中,不能拖沓。若是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封隆之摇头说道。 别说他跟刘益守也就小叶子那点微不足道的情分,就是他老爹封回在枋头,此刻恐怕封隆之也很难下决心去救援。 公是公,私是私,他不能拿邺城满城的人口开玩笑。 “对了,封老爷子遇难前,曾经见过小叶子一面,刘益守没说这不是你女儿,也没有说元明月撒谎的事情。” 法庆又加了一句,这是在说:你欠人家一个很大的人情。 “邺城,不是我封隆之一人的邺城。起码,这里李神大都督说的话比我的要管用。这样吧,你带着我的亲兵队去,百来号人,护他周全绰绰有余了。” 封隆之的亲兵队都是封氏的家将和远房庶出组成的,在河北闯荡了多年,饱经风雨。不说多的,起码比一般士卒能打多了。 当然,这支队伍就算出现在枋头城,那也只会听法庆一人的命令。刘益守要是想直接指挥,断然没有这个可能性。 “如此也好吧,百来人出邺城,倒也不至于引起葛荣的注意。” 法庆轻叹一声,这算是个退而求其次的办法,起码护住刘益守本人是没问题了。 “那你手书一封,我带回去,点兵的信物也给我吧。”法庆是麻利人,一刻都不想耽搁下去。解除了枋头城的破城危机,河北这局棋,就活过来了。 这一场战斗的胜负,在某些人眼里,也是非常重要的。当然,葛荣本人并不这么认为,他眼里只有邺城。 法庆领着兵符和封隆之的亲笔信离开了,等他走后,封隆之才拿出另一封书信,乃是崔孝芬写给他的,请求他出兵枋头城,不过他依然是拒绝了。 “投鼠忌器,赌不起了啊,唉!” 封隆之长叹一声,感觉自己已经老了,不再有当年的闯劲。 …… 大概是劳累过度,刘益守居然趴在桌案上睡着了,等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坐在对面的贾春花在打盹,而自己身上披着个厚厚的毛毯。 “唉,刘都督太辛苦了啊,这么下去可不行的。” 刘益守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居然是崔孝芬! “呃,先生之前不是跟着法庆一起去了一趟邺城么?” 刘益守好奇的问道,没想到对方回来得这么迅速。 “有件好事和一件坏事,你想先听哪一个?” 崔孝芬若无其事的坐在贾春花身边,将她叫醒,让妹子给自己捶背。 “坏消息吧。” “我给封隆之写信借兵,他拒绝了。” 这特么的可真是个坏消息! 刘益守微微点头问道:“那有没有好消息?” “有的。崔氏,愿意将邺城的那一支郡兵借给你用,不,是送给你用,以后就是你的部曲。” 诶? 这手笔可就大了啊! 博陵崔氏这支郡兵非常有名,几年前抗击鲜于修礼领导的民乱时,就坚持了许久,随后撤离到邺城。 兵马就跟订婚戒指一样,不是那么好拿的。刘益守皱眉问道:“这就没有然后了?” “呃,那倒不是,肯定是有后续的。” 崔孝芬看了一眼在给自己揉肩膀的贾春花,发现自己这位义女还是老样子,很显然,她现在就单纯的只是个侍女而已。 心里不由得对刘益守高看了几分。 这种定力很强的人,都是生来就做大事的,岂不闻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一说? “春花,你去陪陪小叶子她们几个吧。” 刘益守摆了摆手,贾春花对他微微一笑,面色有些羞红,随即乖巧的退出了书房,这一幕被崔孝芬看到,心里很不是滋味。 “崔先生可以说了。” “是这样的,兵马乃是性命攸关的东西,对吧。(博陵)崔氏现在没了善于掌军的头面人物,总要找一个依托。 但是呢,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崔孝芬信得过你刘都督,但是崔氏其他人并不是这么想。所以呢,如果你能明媒正娶一个崔氏的小娘子,那么,这支兵马,就由你全权指挥。 刘都督应该明白的,这种全权指挥,可不是崔冏那种听你军令而已。而且这位崔氏的小娘子,那真是国色天香,不输刘都督后院里任何一位。这难道不是好事?” 这当然是好事,目前而言,对自己百利无害。可是刘益守又不傻,人家崔氏看重你,难道就是那三脚猫功夫?难道就是因为自己长得帅? 糖衣炮弹,外面是糖衣,甜不甜另说,里面的炮弹可是实打实的。 “崔先生,我将你当心腹,你这说话不尽不实,可就没意思啦!” 刘益守笑着说道。 崔孝芬脸上露出尴尬之色。他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小麻烦。” “小麻烦?有多小?” “就是渤海高氏的高昂等人想吞掉这支兵马,还想财色兼收。崔氏绝大部分人都不同意这件事,又没办法抗衡。 因为渤海高氏开出来的条件,就是反手捅葛荣一刀,在邺城以北易帜。击败葛荣后,进邺城迎亲!” 崔孝芬没说的是,高昂等人反复无常的个性,还有粗暴的做事作风,实在是很难让人有信任感。而刘益守很显然是才德兼备,最重要的是没有背景,崔氏没有被吞并的隐患。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崔氏只是抱着“试试也好”的心态,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对吧。 “唉,你们这操作真是厉害了啊。” 刘益守苦笑不已。 7017k 第98章 软饭粘牙,使不得 赢了,妹子和一支私军的指挥权都是你的,输了,高敖曹不是好惹的,对上这个麻烦,十有八九要糟。 在这件事上,刘益守感受到了来自世家大族“深深的关怀”。 “事关重大,我要思虑一番再说。” 刘益守诚恳说道,没有直接拒绝。 “此事确有不妥,但未尝不是个机会。主公有满肚子的才华,又志存高远,奈何实力不济。总而言之,在下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那可不是我崔孝芬的私军啊。” 崔孝芬带着歉意的说道。世家嘛,都是以家族为主,个人利益服从家族。他说了不算,崔氏的集体利益才是首要的。 “嗯,这个我明白。”刘益守点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饶有兴致问道:“崔家那位小娘子怎么想的?” 这还需要怎么想么? 崔孝芬一愣,随即答道:“她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都督是怎么想的。” “我明白了,此事我会认真考虑的。” 说是认真考虑,其实基本上已经拒绝了这个提议。崔孝芬苦笑着对刘益守拱手行礼,退出了书房。 等崔孝芬离开后,刘益守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心中暗暗叹息。 政治婚姻什么的,果然还是来了!如果接受,不说一步登天,起码可以获得很大的臂助。 只不过,要是接受了,那自己就是第二个高欢了。 刘益守磨墨,在纸上写了“大丈夫岂可受制于人”这几个字,越看越是感觉满意。日复一日的练字,总算还是有点效果,起码这个字比五岁小孩写得好看点了。 “猜猜我是谁呀?” 忽然眼睛被一双小手蒙住,刘益守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顿时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是元玉仪,是最好看,最可爱的元玉仪,可以把手放下来了么?” “猜对了呀,今晚我就来侍寝吧。” 元玉仪松开手,大大方方的站在刘益守面前。只不过她还没解释,为什么书房门关着,她却在房间里。 “阿郎啊,你真的要娶那个没见过面的崔家小娘子吗?她会不会虐待我们啊?像我这么好看的,她会不会在我脸上用刀刻字啊?” 元玉仪的问题,问得刘益守满头黑线。不过她倒也没说错,如果崔家小娘子强势上门,刘益守身边的那些女人定然会日子难过。 而且一旦有什么矛盾,为了手里掌控的那支兵马,刘益守也不好太过苛责崔氏。总而言之,这里头有着极大的隐患。 “没有的事,那只是崔孝芬的建议,我并不认同。” 刘益守摆摆手说道。 “但那是一支兵马诶,手里有了兵马,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嘛,就是当皇帝也没什么不可以啊。” 元玉仪人小鬼大,从小在高阳王府这种肮脏诡谲的环境里长大,见过的是是非非太多了,更别说她老母还是宠妾出身。 “男人要是做事还要看女人脸色,这种婚不结也罢,你就不用操那份闲心了,多花点时间读书识字比较好。我会一直教你做人的道理,你不要老是想着当一个以色侍人的废物好不好。” 刘益守板着脸训斥道。 元玉仪不以为意,像是蔓藤一样缠着刘益守,一边亲他的脸一边说道:“我偏不,我只要有你就可以了啊,我现在也就只有你了。 我根本就不想读书识字,我是想你高兴才读的。你知不知道我多喜欢你呀,你还不收我入房,我都要疯了。” 又是这一套,刘益守耳朵都要听起茧了。这毛孩子的话半真半假,你要是当真,那就被她貌似清纯的外表给蒙骗了。 刘益守将元玉仪拉到一旁坐好,正色道:“别这样,你这是骚扰!” “我就是要骚扰你嘛,像绳子一样把你捆着,天天在你耳边说话,天天陪着你,让你吃不好睡不好,天天想着我……” 元玉仪又把刘益守抱住,却感觉怀里的人像是木头一样被定身,双目直直的看着前方。 “阿郎?” 元玉仪有点被吓到了,她从未见过刘益守出现这种表情。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刘益守猛然站起身,将元玉仪抱起来高高举起,大声笑道:“你真是我的福星,你想要什么奖励,我现在就给你。” “人家要侍寝嘛……”元玉仪扭捏的拉着刘益守的袖口说道。 “呃,换一个,这个不行。” 刘益守面色尴尬的说道。 “那就……一起洗澡,总可以吧?” “这个也不行……” “哼,一点诚意都没有。” 元玉仪对着刘益守吐了吐舌头,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的跑开了,心里乐开了花。 刘益守连衣服都没整理,一路跑到于谨居住的院子,敲开门后,喘着气道:“我想到要怎么破宇文洛生了!屋里说,我们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 “还是去议事厅看着沙盘说吧。” 于谨将手里的兵书放下,微笑说道。他正是在苦思破敌之策,没想到刘益守居然先想到了。 两人来到城楼上的议事厅,刘益守找来一根树枝,指着沙盘上代表宇文氏营盘的木标说道:“宇文洛生当初选择建大营的时候,很有讲究。你看,这里不远处的东面,北面都是河道,南面不远就是黄河,只有西面是官道。” 刘益守喘了口气说道:“他想得是很好的,这里四通八达,便于掌握各种战场信息。但,他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除了缺粮草以外。” “缺船?” 于谨也回过神来了。 “没错,就是缺船。而且,宇文洛生的思路,只有攻城,或者攻打枋头城周围的据点。而我们不妨换一个思路。” 刘益守兴奋的跟于谨解释了这一战要如何进行,他只说了个大概,于谨很快就帮他补充了各种细节,两人一合计,发现这似乎是一个非常好的办法。 “办法确实不错,不过还是缺乏一锤定音的力量,依靠我们自己,太过冒险了。” 兴奋之余,于谨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 “天助自助者,我们先把游戏玩着,玩到河面将结冰还未结冰的时候,局面就会发生翻转的。” 两人围着沙盘转了一圈,将刚才说的那些细节都在心里过了一遍,目前看,这是最好的办法。如果不能打破僵局,那么战场局势就会朝着有利于宇文洛生的方向偏转。 做,比不做要好。 大丈夫做事岂能畏畏缩缩! …… 不知为何,宇文泰总感觉有些心神不宁的,这种感觉很是玄妙,又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 上次去周边各村收集粮食的时候,发现那些村民都跑路了,他就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妙。 “把这些木料都分一下,天气严寒,没有柴火过冬,我们都会死在这里的。” 宇文泰指挥手下将上次搜刮来的木料都分类,然后劈砍成差不多的大小,这样大军烧火就不用到处去砍柴了。 “也不知道枋头城里缺不缺烧火的东西,这会不会是他们的一个弱点呢。” 看着士卒们在忙碌,宇文泰脑中忽然冒出来一个疑问,随即他又将这些杂念抛诸脑后,因为毫无意义。 根本就不必等到枋头城缺柴火,战争就应该结束了。甚至可以这么说,只要河面的冰可以跑马,那么他们就稳赢不熟!哪怕韩信白起再世,在这种情况下最多也就能跟他们打个平手而已! “今夜正常换防,口令按早晨给的口令来,严防敌军探子。” 宇文泰交待了亲兵一句,随即前往军帐寻找宇文洛生。 只是这话虽然说了,但亲兵其实也没当回事,因为自从来到这里,他们就没有见过一个所谓的“探子”潜入大营探听虚实的。 自然不会当回事。 来到帅帐,宇文泰就看到宇文洛生眼睛盯着地图出神。 “三哥,我们现在要不要试探一下枋头城的虚实?” 宇文泰低声问道。 宇文洛生那张坚毅的脸上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很久之后,他才转过身来对宇文泰说道:“你说的我也想过。只是,现在作战,天时地利对我们明显不利,再加上我们现在名义上从属于葛荣,人和也不占了。 真要打起来,搞不好会被对方碰一鼻子灰,而且会暴露我们的实力。 我的看法是,要么就不动,要动,就一击必杀,攻破枋头城!” 宇文洛生紧握拳头说道。 宇文泰微微点头,在军事才华这方面,他确实不如三哥宇文洛生。自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带兵去试探一下,没想到宇文洛生已经想得很明白了。 “我们不动的话,也会让枋头城里的人麻痹大意,到时候对进攻更有利,三哥说得对。有三哥领兵,我们断然没有失败的道理。” 宇文泰由衷赞叹道。 “对了三哥,如果我们是枋头城的守军,现在会做什么呢,感觉他们根本就没动静啊。” 宇文泰有些好奇的问道,他此刻来见宇文洛生,就是对这个问题没想明白,所以一直心神不宁的。 “你说的这个,我也有些疑惑。不如这样吧,你我一同前去看看。” 宇文洛生也吃不住枋头城内的那些人到底在搞什么鬼,按理说,那些人还不至于说看不出河道结冰后对战局产生的逆转性影响,为何到现在都不动呢? …… 邺城内一处僻静的小院子里,已经穿起厚布袍,双手拢袖的陈元康,正在跟一个面相古板严肃,眼睛看着有点凶的年轻人在喝酒下棋。 此人棋艺颇高,走到现在,已经要把陈元康白起的“大龙”斩断。 “你看,表面上看,你占尽优势,但始终都难以一锤定音。我给你挖了个坑,你就掉进来了!” 陈元康脸上得意一笑,将白棋下到一个对方完全没料到的地方,瞬间,黑棋强攻的局面就被调转过来了。 那年轻人面色大骇,看了半天,长叹一声道:“我输了,不下了。” 很快,他从颓唐中挣脱出来,凝神看着陈元康道:“我就这一个妹妹,你说的那个刘益守,到底行不行啊?我妹的终身幸福,你就这么草率的决定……是不是太那啥?” “反正你说了也不算对不对,何必操心呢?” 陈元康怼了一句,这古板青年瞬间不说话了。 “相信我,不会坑你的。我们打个赌,这次葛荣的人马绝对要吃瘪的。我怎么说也是在边镇混过几年的人啊,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听到陈元康有点生气,古板青年连忙道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听说葛荣麾下猛将宇文洛生带着本部人马去了。这一部你又不是不知道,打仗很凶猛的。 那个刘益守拿什么去打,拿头么?” “我本来是可以提醒他一下的,但是呢,你跟我有赌约,那我就不出声。 如果入冬后漳河结冰了还未分出胜负来,那么刘益守就已经输了。反之,河水还未结冰前打起来,刘益守赢的可能比较大。 但赢也分很多种,是全歼,是大胜,还是略胜一筹,我也看不出来。” 那古板青年也是没话说了。其实崔家要联姻的话,多的是女人,只是谁让他妹妹长得那么俊,连高昂他们家都看上了呢。 为了让高昂这些人打消主意,只能听陈元康的办法了。崔家人本来在韩贤被击败后就要把他妹妹送去枋头先成亲再说的,是他强烈要求看看刘益守的水平如何再决定。 “现在的战局,就像是我们刚才下的那一局棋。刘益守在枋头这个点如果赢了,那是可以影响全局的。 甚至尔朱荣不来,都能将战局翻转过来。只是……” 陈元康摇了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陈长史,李(神)都督有急事,还请速速来府衙一趟。” 李神的亲兵来到陈元康的院子门外催促道。 急事? 陈元康跟那位面色古板的青年对视一眼,随即大声说道:“知道了,我马上就到,你先回去回复吧。” “喏!” 亲兵走了,陈元康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道:“你先回去,我晚点来找你啊。”说完一步三晃的扬长而去。 7017k 第99章 你猜不透我 陈元康来到邺城的府衙大堂,就看到李神跟甄密都在,表情尴尬。而封隆之脸上有怒色,还有一位看上去身材很是健硕,却明显不过十三四岁的年轻人,面色倨傲。 “长猷(陈元康表字)啊,我给你介绍下,这位是高乾四弟高季式,他是代表渤海高氏来送信的。” 已经满头白发的李神对陈元康使了个眼色。 虽然这里李神年纪最长,说是陈元康的爷爷都有人信,但论到智计百出,还是非陈元康不可。换句话说,要是这位没到邺城,搞不好邺城都已经被葛荣占领了。 “你大哥有什么说道的?” 陈元康一改往日的彬彬有礼,不客气的对高季式问道。 大概是没料到陈元康如此直接,再加上又是少年郎,高季式居然一时间愣住了。 “我们愿意信都易帜,从背后捅葛荣一刀。这样的话,邺城之围自然就可以解开了。” 高季式得意洋洋的说道。 陈元康看到李神等人脸上全都是无奈加恼怒的表情,于是戏谑问道:“听闻高氏四兄弟还未起兵时就是劫掠乡里,莫非现在转性子了?” 这话问得高季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原本预想的话,全都吞肚子里说不出来了。 “行了,你想说的,无非是让我们配合你们攻打葛荣。如果失败,你们还能再跑回葛荣那边。万一前后夹击把葛荣灭了,到时候你们要收编葛荣的部众不说,还要在邺城这里开府建衙。 到时候要不要封你大哥一个河北王?” 陈元康的话又是尖酸刻薄,又是一针见血。高季式被堵得想吐血,却是找不到什么言语反驳。 本来他大哥高乾在信中所写的,也就是陈元康所说的“客套版”。当然,他们也没那么大野心,搞什么河北王之类的。 但想做的事情,其实也跟尔朱荣没什么两样。至于能做到哪一步,那是要看能力如何,而不是态度如何。 “你们就是这么待客的?” 高季式不服气道。 “对于你这种不速之客,我们不欢迎,请回吧,对了,把信也带回去。”陈元康十分强硬,高季式丢下一句“你们会后悔的”,然后狼狈离开。 等他走后,李神这才苦笑道:“其实我们也是在想要怎么拒绝,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直接就把人赶跑了。 果然现在已经是年轻人的世界了么。” 李神等人刚才没说话,就是因为陈元康把他们想说却不方便说的那些话都讲了。 陈元康对高季式没好脸色,但对于李神还是很客气的,他拱手行礼道:“现在着急的人,应该是高氏四兄弟,而不是我们!对于他们投石问路一样的要挟,不必当真。 此番葛荣必败无疑。我们只要守着邺城,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候无论是洛阳城里的那位也好,尔朱荣也好,都要拉拢我们。 朝廷已经这样,完全指望不上了,我们现在就领兵占着邺城,以观后效吧。” 陈元康叹了口气说道。环顾四周,众人都是一脸颓丧。 他们这些人,效忠的对象,本应该是上一任天子元诩,可是元诩被胡太后毒死了啊! 从“法理”这个角度说,元子攸其实不具备登基的条件。或者说,洛阳城里面“有资格”登基的“准皇帝”,实在是不要太多了。 所以封隆之等人哪怕不向现在的洛阳俯首称臣,其实也是说得过去的。 可有个要命的问题在于:尔朱荣杀了大批的河北世家子弟,而元子攸手里又不掌握军事力量,葛荣更是走一路杀一路。 这三个选项,似乎无论哪一条,都是死路! 高家四兄弟,很可能是看出来了邺城内众人的困境,姿态才那么傲慢的。这种傲慢,不是无脑,而是一种有恃无恐的策略。就跟买东西一样,嫌货才是买货人! “长猷,依你之见,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封隆之疑惑问道。陈元康将高季式赶走,这不稀奇,麻烦的在于后面怎么办。 “枋头城那边,将会有一场看起来无关大局的战争。我们就看看谁会赢吧。如果葛荣赢了,那邺城的境况真不是太妙,四面楚歌之下,大家也都想想退路,只怕到时候高家那些人,就不会提出在背后捅葛荣刀子的问题了。” 这是最坏的结果,陈元康面前的几人都是面色凝重。 “要是葛荣输了呢?”一直没说话的甄密笑着问道。当初就是看出北海王元颢想夺邺城兵权,从而有所防范,没有让元颢得逞。 “如果葛荣输了那就有趣了,高家的人会在信都举起反旗。尔朱荣要是不傻的话,也会从并州南下,趁此机会,一举击溃葛荣数十万大军。” “所以,我们现在也不必做什么,看着两边分出胜负来,再做决断也无妨,对吧?” 李神已经明白陈元康到底想说什么了。 按道理,他们是朝廷的“官军”,应该是要无条件帮助尔朱荣灭葛荣的。但实际上,尔朱荣的立场,也很那啥。 所以他们就决定谁也不帮,坐山观虎斗。 在场三人都对陈元康的才智佩服得五体投地。 …… 宇文洛生和宇文泰就是感觉很奇怪,每次沿着河道侦查的时候,从来没有遇到过枋头城里出来的斥候,就感觉那些人跟乌龟一样。 此刻大中午的,宇文洛生和宇文泰坐在小船上,远远的眺望枋头城北面城墙,依稀可以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如同蚂蚁一样,在城墙上搭木架子。 宇文洛生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切,很久都是一言不发。 “三哥,我们要不要离近一点看看?” 宇文泰小声建议道,生怕打断了宇文洛生的思路。 “不必,我已经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了。” 宇文洛生微微一笑,转过头对宇文泰说道:“他们是先把城墙的架子搭起来,用茅草和河泥填一堵墙出来。这墙当然是人一推就倒。 不过无所谓,等天寒的时候,傍晚他们用水浇灌泥墙,第二天早上,墙就变成了冰墙。以此往复多次,这城墙就无形中增加的一丈高。 咱们的骑兵就是能从河面冲过去,也因为落差太大,无法跨越。他们还是有点脑子嘛,不过以为这样就能以拖待变,那就太天真了。” 宇文洛生详细的跟宇文泰解释了一番。听起来颇有道理,不过还是让宇文泰有种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的感觉。 “难道他们就那么傻,看不出来一堵墙根本就不能防住我们?” 宇文泰疑惑问道。 “能想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冬天河道结冰又不是他们的错。” 宇文洛生满意的点点头继续说道:“回去吧,再忍他们一段时间,等我们出手的时候,一丝机会也不要给他们。” “是,三哥。” 宇文泰其实心里还有些话想说,又怕伤了兄弟感情,只好轻叹一声,划船返回。 这天风平浪静的,啥事也没发生。第二天宇文泰不放心,又带宇文护在枋头城周边转了一圈,发现枋头城的几个据点,都在加急垒土筑城,颇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架势。 一连三天,宇文泰每天都要去看看,最终得到一个结论:枋头城内的那些人,可能真的是没办法慌了神,现在临时抱佛脚。 终于放下心来。 …… 夜已深,刘益守的卧房里,穿着单衣,脸上潮红还未退的元莒犁,在给刘益守穿衣服。她实在是弄不明白,为什么马上要出征了,对方还把自己拉到床上疯狂了一把。 刚才刘益守那可真是够投入的,差点把她骨头折腾散架了。刚才自己魂都飘到天上了,现在才回到身体里。其间滋味,一言难尽。 “我说,出征前还沉溺女色,真的好么,我的刘都督。” 元莒犁亲了一下刘益守的嘴问道。 “我只是提前感受一下那种豁出去不顾一切的心情,你不必多虑,我并没有自暴自弃。” 刘益守一边回想刚才床笫间的迤逦,一边淡然说道。果然男女之间只要放开了,那所有的礼义廉耻就都是浮云了。 “冯小娘,你什么时候让她逞心如意?” 元莒犁一边整理刘益守的衣领,一边不经意问道。从小开始她就跟冯小娘攀比,两人什么东西都要拿来比一比,果然,现在连男人也是同一个。 “不急,我要跟冯令华谈谈这件事,话还是说明白比较好。” 元莒犁默然。 世家出身的女子,比她这个出身皇家的还要麻烦。如果冯小娘成了刘益守的女人,冯令华又有些不该有的想法,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姑娘,夹在中间也很难受的。 “对了,崔氏的那个事情,你怎么看?” 元莒犁终于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之前冯小娘什么的,她很早就知道最终的结果会是怎样。而那个素未谋面的崔氏,才是真正要头疼的问题。 “没有的事。如果我真想抱大腿,尔朱荣的腿似乎更粗一些。” “说得也是,唉,现在天下越来越乱了,我有些担心元子攸可能……活不了多久了。” 元莒犁有些悲哀的说道,这段时间她算是看出来了,什么皇帝啊皇族啊,狗屁都不是!有兵,有粮,有地盘,就是草头王! 她跟了刘益守不知道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要是换了别人,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很可能是把她玩腻了以后送个手下玩,手下玩腻了送给手下的手下玩。 “你……”元莒犁还要再说,刘益守连忙打断道:“什么都别说,我去了。千万别为我祈福什么的,赶紧的睡觉,什么也别想。” 他拖着略有些虚浮的步伐来到与城门相连的“渡口”,于谨已经带着人在这里等候多时了。船队一共五艘船,每一艘十人,并未装备任何弓弩床弩,就连盾牌都没有。 于谨看到刘益守脖子上的细密红点,轻咳一声道:“准备好了么?其实你可以不去的。” “去吧,今天总要去看看效果如何。”刘益守言不由衷的说道,将衣领往上拉了一下。 五艘船只有最前面一艘挂着一排灯笼。于谨介绍,点不同的灯笼,代表不同的命令,整个行军过程,谁也不准点火! 这五十人,都是从韩贤麾下那些坐牢的俘虏里挑选出来的“敢死队员”。只要今天过去了,他们的死罪就被抵消,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些人要等击败宇文洛生之后,依照所立下的军功来免罪,而且哪怕完全脱罪,他们也不会跟其他队伍混编,而是单独成为一军。 五艘船沿着河道静静潜行,很快,他们就来到一处依稀可见灯火的地方,前面数百步远,就是宇文洛生大营。 至于宇文洛生为什么要把大营建在河边呢? 因为古代扎营,几乎所有的将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都会将大营扎在不靠山的河边!因为人和马饮水,从来都是行军中最需要关注的问题。 史书中记载的军队营帐被山洪吞没的事迹屡见不鲜。然而哪怕有被洪水吞没的风险,绝大多数将领也是尽可能的依靠河流扎营,一切为了打赢。 “和预料的一样,那就开始吧。” 刘益守对于谨说道,身边的亲兵,将船头上的灯笼全部点亮。 …… 咚咚咚,锵锵锵,咚咚咚,锵锵锵,咚咚咚,锵锵锵。 “杀呀!取宇文洛生首级,官升三级!” “杀呀!取宇文洛生首级,官升三级!” 宇文泰猛然被外面的噪音所惊醒,连鞋子都没穿,跑出去就看到大营里已经乱成一团。大营外到处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只是好半天都看不到一个人冲进大营。 宇文洛生也从营帐里走出来,皱着眉头看到眼前乱糟糟的军营,不悦的下令道:“传我军令,去找声音传来的方向,沿着河道搜索!” 他刚刚下令完,就听到大营内有人因为互相推耸而扭打起来,瞬间乱作一团。 “亲兵队何在,随我整营!” 宇文洛生抓起佩剑,带着几十个亲兵,一路杀了十几个“无头苍蝇”,大营终于安静了下来。 当然,外面的嘈杂声也消失了。 “三哥,我们到底是出营还是不出营?” 宇文泰一脸懵逼问道。 “全军待命,天亮再说,很可能对方有埋伏。” 宇文洛生并没有冲动。 结果一晚上过去,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第二天他派人四处搜寻,几乎找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7017k 第100章 我可以搔,但你不能扰(上) “这是……” 宇文洛生看到河道岸边的某处,有一些密集的脚印,似乎有点明白,枋头城内的那些人昨夜是怎么吵嚷得让自己一晚上没睡了。 “三哥,他们这是坐船,趁着夜色,在我们周边靠岸,闹腾完了以后,再乘船离去。” 宇文泰面色凝重的说道,此刻他总算是明白了当初韩贤为什么会惨败了。枋头城内的指挥官,无论是不是刘益守,还真是有几把刷子的。 对方这一招,直接打在了他们最怕疼的地方,而且是地地道道的阳谋,就算你知道了,也没办法轻松破局。 只能苦熬着,等河道结冰,枋头城里的那些人就嚣张不起来了。 “三哥……” 宇文泰还想多说什么,却见宇文洛生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传我军令,集结队伍,今日扒掉枋头城外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据点。” 宇文洛生断然说道,吓得宇文泰一哆嗦。 “三哥,这么弄我们不占优势啊!” “比被他们玩死强!不必多说,我意已决,今天入夜就行动。” 宇文洛生坚毅的脸上闪过一丝戾气。对方想玩什么花招,他一眼就看出来了。按照对方的设想,他宇文洛生今晚就应该严加防备,然后苦等一夜什么也没发生,到后天对方又来……以此往复,被人当猴耍! 他偏不! 今夜攻打枋头城周边据点有没有风险呢?不仅有,而且风险极大!但比起陷入对手的节奏来说,这点风险其实是可以忍受的。 “三哥……你说我们怒而兴兵,会不会也在他们的算计之中?” 宇文泰小心翼翼的问道。 宇文洛生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憋死,就没见过这样灭自己威风的。他看了看河边摇曳的成片芦苇,摇了摇头道:“你看这芦苇里,藏几十个人跟玩一样。今日他们只是诈唬,你怎知他日那些人不玩真的? 他们有的是船,来无影去无踪。只听说千日做贼的,没有谁能千日防贼。你有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 宇文洛生的语气已然有些不悦。 宇文泰默然,通常就是提出问题的人,不会被重视,甚至有时候还会被讨厌。 只有解决问题的人才是最受欢迎的。 面对现在这样的情况,宇文泰也没什么好办法。无论你派人巡逻也好,蹲守也好,埋伏也好,这些都需要大量的人力和粮食,而且会极大的消耗士气! 特别是从到这里以来,战局就没有进展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那些假大空的话,说出来只会令人反感,真正有效的办法,他又没有,只能无奈叹息。 “那我这就去准备一下,晚上早点开饭。” 宇文泰行了一礼就下去准备了。 宇文洛生看着周边交错纵横的河道,长出一口气,心中涌起一股无力的憋屈感。 这地形,真是天生就专门为克制他们这些人而生的,多少勇力都完全用不上,马匹再多也跑不起来,更别提大军之中不会游泳的比比皆是。 今夜就提前把那些人解决掉一部分吧,老是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 …… 枋头城外三处聚兵点的其中一处,刘益守靠在一块石头上晒太阳睡着了,他肚子上搭着一张毛毯,暖和的阳光照在身上,舒服极了。 “阿郎,来吃点东西了。” 贾春花提着个食盒就过来了,刘益守揉了揉眼睛问道:“你来这做什么,这里很危险的。” “这枋头城还有比阿郎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么?” 贾春花温和一笑,揶揄了刘益守一句。 “你应该是经历过很多事情吧,我觉得你跟她们都不一样。” 刘益守从食盒里拿了一条鱼鲊,看着远处一大堆人在加固围栏,眯着眼睛将鱼鲊全部吃完,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义父他们一家落难的时候,一路都是我在照顾的。不过比起这个来,阿郎才是真正的贴心人。” 贾春花坐到了刘益守旁边,一起看那些村民干活。 “噢?为什么呢?”刘益守好奇问道。 “院子里阿郎的枕边人都是两人一间房,我一个下人居然可以一人一间,住得我都是诚惶诚恐的,阿郎这还不叫贴心人么?” 原来是这样! 刘益守解释道:“你是伺候她们的,你比较辛苦。所以如果你还吃不好睡不好住不好,那么迟早会病倒的。我让你自己住一间,只是为了更好的压榨你罢了。毕竟你的身体不出问题,才能多干活,懂了吗?” 贾春花掩嘴偷笑,摇了摇头没有接话。人设立起来了,你说自己是坏人都没人信,对此刘益守有时候也很无奈。 “阿郎,我……” 贾春花还要开口,刘益守就看到于谨走过来了,他对身边的妹子说道:“你先回枋头城,今天都不许再出城了,有事咱们后面再说,乖啊,去吧。” 于谨走了过来,看了看贾春花离开时那轻快的背影,似乎明白了什么,又感觉有些疑惑。他将杂念抛诸脑后,沉声问刘益守道:“你真这么确定,宇文洛生会攻打这里么?” 昨天两人商议的细节里面,就有宇文洛生带兵反击这一条。乍一看不稀奇,可是里面有个关键性的问题:对方会先攻打哪里?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不管是刘益守还是于谨,都认为宇文洛生绝不会挨打了不还手,也不会将兵力分散,分别去攻打枋头城的所有据点。 宇文洛生会做的,一定是选这三个据点中的一个,彻底将其夷为平地! 那么他们一次解决一个,只要三天时间,就能让枋头城变成孤城。 当然,这是正常思维。有时候打仗遇到“怪人”,不按套路出牌,你也没办法。反正现在就是猜谜游戏,刘益守他们要猜宇文洛生到底会先攻哪一路。 “宇文洛生,昨夜没有追出来,我在船上蹲了两个时辰。” 刘益守幽幽说道。 于谨微微点头,他当时也在场,一群人像傻子一样盯着宇文洛生大营。 “所以呢?” “这说明宇文洛生为人谨慎,并非是只会冲杀的莽夫,他对枋头城周边的河道十分忌惮。他肯定也会考虑一旦进攻失败,要怎么离开。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 “他只会选择里他们大营最近的那个,也就是我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 你踏马胆子还真是够大够野啊! 于谨顿时没话说了。 因为确实就如刘益守说的那样,宇文洛生极有可能攻打这一路。但万一呢? 假如自己这边分兵驻守,那等于是没防守,最后一路也守不住。所以刘益守的大胆,其实也不过是无奈之下的必然选择罢了。 “其他两个据点的妇孺,全都已经撤到了枋头城内。如果宇文洛生真要不按套路来,那就只能怪老天了,于大哥,你说对不对?” 刘益守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你上次说加固城北的城墙,天冷做冰墙,只是为了迷惑宇文洛生?” “一半一半吧,其实也是为了安定枋头城内外的人心,让大家觉得我们不会抛弃他们。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无论宇文洛生把我们想太厉害还是太怂,都会让他们铤而走险。” 刘益守的意思很明白,要让宇文洛生觉得枋头城里的人在“垂死挣扎”,但这个挣扎的幅度,又不会超过他们的控制能力。 目前看来,刘益守的策略很成功,“安抚”住了宇文氏的兵马。 “你要是能有名师指点一下,将来成就不可限量,真的。”于谨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继续说道:“我是野路子,你学不来的。” “那也要能找到才行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这年头找师父很难的,尤其是传授兵法的师父,更是打灯笼都找不到。 “你说,宇文洛生今夜会不会不来呢?” 于谨有些不自信的问道,战场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正在这时,一个渔民打扮的斥候急急忙忙跑来,对着刘益守拱手行礼道:“有村民跟我说,宇文洛生大营里现在就起了炊烟,只怕是在造饭。 都督说要监视他们大营的一举一动,在下觉得蹊跷,就回来禀告了。” “嗯,再探!” 刘益守将斥候打发走,就看到于谨松了口气说道:“妥了,晚饭吃得早,那是因为入夜就要打仗,如果刚吃饱就打仗,士卒们会觉得不适。现在这个时候吃饭,到我们吃饭的时候,他们一定会打过来!” 这把赌赢了一半! “我让彭乐的骑兵队准备一下,万一宇文洛生没有攻这里,他还能救援一下。” “慢。” 于谨拦住刘益守,示意他不要去。 “就让他们打,彭乐的精锐,留到最后追击的时候再动,无论他们攻哪一路。” 看于谨面色肃然,刘益守没有移动脚步。 “慈不掌兵,莫要妇人之仁。” 计划a,是宇文洛生攻打他们现在在的这个地方,然后准备好的家伙全招呼过去! 计划b,如果宇文洛生攻打另外两处,那么在对方攻入据点后,让韩贤麾下的那些死囚们上去拼,最后彭乐带着精锐去收拾残局。 后面一个肯定会多死很多人,但为什么不能回避呢?因为只有敢于跟宇文洛生的人马战斗,才能够保住枋头城里所有人的斗志! 一旦主将都开始回避战斗,那么投降派就会迅速冒头,这游戏就没法玩了。 “对,不要妇人之仁。” 刘益守轻轻叹了口气。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和你能接受怎样的结局,这是两码事。打仗的时候,人命跟草芥一样,为了少死人,为了打赢,有时候牺牲是必须的,甚至是不可避免的。 “这里我来布阵,你去船队那边指挥调度吧。” 于谨“建议”刘益守说道,其实就是把他赶走。 想想自己有几斤几两,刘益守没有推辞,具体的排兵布阵,这一块是于谨的优势,在这个上面争执,只会自取其辱。 “打起来以后,我会让人朝宇文洛生大军所在的地方,抛掷猛火油。哪里在烧,你的床弩就射到哪里。你只管拒马桩圈子以外的,拒马圈以内的,你就不要管了。 哪怕宇文洛生的人杀进来了,我自有办法抗住,你就只管朝着有火光的地方射。” 指挥的时候,军令越是简单,就越不容易出错。于谨让刘益守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他的“信号弹”射到哪里,负责掩护的床弩就射哪里,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哪怕据点被宇文洛生攻破也是一样。 “猛火油会用吧?源士康肯定知道的。” 于谨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猛火油就是用原始石油经过提炼加工的一种引火之物,跟大名鼎鼎的“希腊火”差不多,水浇不灭,乃是北魏官军的标配。 当然,不是所有官军都有,但这对于路子广与怕死兼具的世家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枋头城的府库里就一直有猛火油,只是从没拿出来用。 “我知道……烤人肉那味道,会让我一个月不想吃肉,唉。” 刘益守摇了摇头,今夜一战肯定很惨烈,无论是对哪一边,都是如此。 “于老哥……罢了。” 刘益守紧紧的握了握于谨的手,对着他点点头,然后转身而去。 立旗子这种事情,还是算了吧,虽然有些话很想说。 …… 冬天天黑很早,四匹马并排宽的“土路”两旁,都是河道的支流。月光照在水上,有一种难以描述的皎洁与神秘。 一支全部都是步卒的队伍,缓缓在这条路上行军,领头之人,正是宇文洛生和宇文泰。 刘益守和于谨,到底还是小瞧了宇文洛生。在这样的地形上跑马,死都不知道会怎么死。宇文洛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在什么地方要用什么样的兵。 当然,失去了马匹,也就失去了机动性。他们偶尔能看到身旁的河道阴影处,如同幽灵一样的小舟在穿梭,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在芦苇丛里。 “三哥,前面就是他们的据点了,我们现在动手么?” 宇文泰沉声问道,此时大军已经停下了脚步。 “先等等再说。” 宇文洛生看到前面的敌军据点,依稀亮着火光,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 7017k 第101章 我可以搔,但你不能扰(下) 打,还是不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有时候,只是一种直觉而已。 今天宇文洛生带来的人,都是军中精锐,伙食也是比较好的,至少没有夜盲症的忧虑。 “三哥,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我觉得白天进攻,其实效果也是一样的。” 宇文泰在宇文洛生耳边低声说道,今夜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如果对方以逸待劳的话,那么黑夜对他们来说,就是一种掩护。 “不,现在回去,对士气是一个大打击,来都来了,不试试对方成色怎么行。” 宇文洛生断然否决道,如果现在打道回府,那还真不如一开始就不来。 “等会我带着人冲,你负责接应。” 宇文洛生按着宇文泰的肩膀说道。 “行,三哥你慢点,情况不对就撤,我垫后。” 宇文泰拍拍胸口说道。 打仗亲兄弟就是这个道理,遇到危急时刻,可以互相信任,不用担心背叛。 宇文洛生深吸一口气,提着横刀,一步一步的向前试探,距离对方修筑的“木架子”越来越近了。 正在这时,一道“流星”划过夜空,那是从据点射来的火箭,箭头上沾满了猛火油,哪怕插到了地上,箭杆也依旧在燃烧。 “不好!” 宇文洛生刚刚说出口,就看到对面一支又一支的火箭射过来,还有抛射的罐状物体,落地后一股刺鼻的味道,似乎是某种粘稠液体。 “糟了,猛火油!快撤!” 宇文洛生大喊一声,黑暗之中无法指挥,他只好让身边的亲兵鸣金。 叮叮叮叮叮叮叮! 鸣金之音大作,对面的火箭射得更密集了,宇文氏大军已经乱作一团,因为刚刚他们发现,两旁的河道上,似乎都有弩箭射过来! 宇文洛生亲眼见到一支矛杆将三个士卒穿透后钉在地上,阵型骚动不已。还好大军训练有素,前队变后队,宇文泰迅速接管了后队的指挥权。 两侧的船队,一直在朝着宇文洛生大军中射弩箭,似乎是猛火油烧到哪里,他们的弩箭就跟到哪里。垫后的宇文泰发现,对方似乎只是想驱赶他们,并不是要包抄围歼的样子。 “阵型散开!都散开!原路返回!盔甲全部脱掉!跑!” 宇文泰扯着嗓子大喊道。 穿着盔甲,沾上猛火油就是死!要是不穿盔甲,还可以捡回一条命。他算是看出来了,对方这一战也是应对仓促,并没有打算跟自己这边硬碰硬。 脑子里有个奇怪的念头闪过,好像他和三哥宇文洛生就从来没有正确评估对方的真正实力。之前是低估了,而现在,似乎又是高估了。 只可惜,大军已经乱了。 跑吧! 宇文泰将身上的盔甲脱掉,拔腿就跑。至于留在最后面的士卒,只能自求多福了。 他跑了好几百步,总算是跑出了对方抛掷猛火油的范围。宇文泰这才明白,那些火焰,实际上是给河道两边的船队指示目标的。 而现在,道路两旁的河道水面上,黑漆漆什么也看不见。相信船上的那些人,也看不见他们,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双盲”的局面。 只是,现在看透这一点已经晚了,大军已经失去序列,武器盔甲都丢了不少,也有些人被挤到河里去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骑兵!骑兵来了!” 宇文泰身边的亲兵尖叫道。一队点着火把的队伍快速移动着,凡是挡在前面的,无一不是被撞得落水! 这一幕吓得宇文泰肝胆俱裂,他连滚带爬的躲进芦苇丛里,看到那一队骑兵如同杀神一样,将自己这边的队伍切开,一路奔驰而去。 有许多士卒跟他一样,踏着冰冷的河水,抓着芦苇,在河道的淤泥里狼狈前行。 完蛋了! 忽然,从水里冒出来一个人,抓着宇文泰的肩膀直咳嗽!脸上全是淤泥! “三哥?” 刚才宇文洛生运气不好,被一个撞飞的士卒碰到了,穿着盔甲落到了河里。还好岸边不深,他挣扎着爬起来,正好跟宇文泰碰头了。 “走,我们撤回大营,今天栽了。” 宇文泰爬上不宽的泥巴路,将宇文洛生拉了上来,搀扶着往大营走去。那些骑兵似乎数量不多,只是来来回回的见人就杀,丝毫都不停留。 一行人又在河岸边救上来不少落水的士卒,稍稍整顿了一下,狼狈的逃回大营。等回营清点人数后发现,几乎少了八成的人! 对方前面那些眼花缭乱的套路,其实不过是要打散他们的阵型,真正的杀招,就是那点着火把的骑兵,看起来也就一百骑的规模,数量并不多。 可要命的是,这条路非常窄,骑兵数量再多也施展不开,这一百骑正好! 灯火通明,在大营门口迎接宇文洛生的宇文护、尉迟迥兄弟、贺兰祥等人,看到宇文洛生等人的窘境,全都傻眼了。这些回来的人,一个个都跟落汤鸡一样,冻得瑟瑟发抖。 他们应该庆幸现在天气还不算冷到令人窒息,要不然,这些人小命能不能留到回大营都难说。 “先去烤火再说。” 宇文洛生脸上是淤泥啥也看不出来,宇文泰嘴唇都冻紫了! 众人谁也没有心思去想昨夜发生的事情,他们现在都还未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回过神来。 …… “刘都督,看到没有,昨夜我带着弟兄们出击,打宇文洛生那些软蛋,就像是扫把扫灰尘一样!” 人高马大的彭乐做了个挥刀的动作,脸上得意的表情溢于言表,已经无须多说。 昨夜彭乐出击的时间,真是刚刚好。这个地形也是妙极,骑兵一出动,队形松散的步兵,下意识的就会往两边躲避。 在黑暗中,人挤人,人拉人,最后如同下饺子一样跌落到河里。这一百骑兵就像是一把刀,将宇文洛生的队伍切断。 下半场,就是刘益守带着船队满天地的抓俘虏,不过宇文洛生和宇文泰运气好,没有被抓到。 “那是于谨会指挥,你出击的时机恰到好处。要不然,这一百多弟兄要折损多少都不知道,你得意啥啊。” 刘益守打着哈欠说道。 下半夜抓了不少人,现在都送去烤火去了。在击败宇文洛生之前,这些人都要戴上镣铐干活。昨天那一战,于谨的临阵指挥干净利落,什么队伍动,什么队伍不动,什么队伍点火,什么队伍不点火,都有讲究跟说法。 刘益守这才意识到,其实谈到带兵打仗,他还差得远。 “咱们暂时轻松了,我现在去把战俘安顿一下,晚点我有事情跟你说。” 于谨来到他面前,沉声说道。 指挥一场大战,于谨表面上很冷静,但实际上也是吓坏了,刘益守看到他现在双手都有些发颤。 “去吧,我先回去补个觉。” …… 宇文氏大军军营的帅帐内,洗漱完毕的宇文洛生,面色凝重。其他重要成员,如弟弟宇文泰,几个侄儿外侄也都在场。 气氛有点低沉,像是走到穷途末路一般。 “昨夜折损了些许精锐,但我们尚且有一战之力。”宇文洛生给昨夜的战斗定了个调子。 “三哥,我觉得,枋头城里那位主将,应该比我们厉害点。” 宇文泰实话实说道。 真话有时候很刺耳,但是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自己编织的谎言中。 “而且我觉得,昨夜他们应该是没有尽全力,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好。” 宇文泰面色难看,顶着宇文洛生足以杀人的目光说道。 没尽全力都把我们打成这样,要是尽全力了会如何?坐在旁边的宇文护有点被吓到了。大哥宇文导瞪了他一眼,面色不悦。 “阿泰,你说。” 宇文洛生心气很高,但他并不是傲慢自大之辈。 “之前,我们评估枋头城的军力时,都是考量他们是否是魏国官军,他们是不是郡兵,他们的主将是谁。有一件事情,一直都被我们忽略了。” 宇文泰平静的说道。 “嗯,你接着说。”宇文洛生点点头道。 “枋头城因为历来都是重镇,所以积累的器械很多。又因为是河北往南的枢纽,因此多船。” 宇文泰指出枋头城守军的一大优势,就是他们军械充足! 床弩上的弩箭,弩机,猛火油,船只,一样不少!这些都要折算成战斗力的一部分,而他们却忽略了。 “阿泰说得好。” 宇文洛生鼓励道。 “之前我们一直都没发现对方的斥候,其实不是因为他们没侦查,而是因为这里所有人都是他们的眼线!所有外出的村民都是斥候!他们只需要专人去收集这些人提供的情报,再给点小恩小惠就行了。 而我们……只是葛荣的人马,三哥你明白的。这里所有人都会站在他们那边,只要我们头上还顶着葛荣的名号,那么,我们的动静,都会被对方知道得一清二楚。” 宇文泰有些沮丧的说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宇文洛生微微点头,脸上也带着些许无奈。 “最后一点就是,战局瞬息万变,昨天那队骑兵出击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正是在我们前队变后队,阵型被床弩打乱的时候。太早,或者太晚,都不会有那样的结果。 这说明枋头城里有会打仗的人!我们太小看他们了,是轻敌导致失败的。” “只要等到天寒地冻,那些河道,就不足为惧了。” 宇文洛生沉声说道。 “你说的都对,所以我们现在暂时修养,熬到河水结冰,现在对方所有的优势,全部都会被清空。那点骑兵能做什么?” 宇文洛生继续问道,宇文泰无法反驳。 忍字头上一把刀,说起来容易,可是敌人在这段时间就会睡大觉么? “袭营的事情,只怕是少不了了,唉。” 宇文泰长叹一声,心里不太认同宇文洛生的办法,自己却又想不出更好的来。 “这段时间,大家共渡难关吧。” …… 刘益守说是去补瞌睡,实际上还是因为各种杂事忙到晚上。于谨邀约他密谈,两人在刘益守的书房里摆上酒菜小酌,边喝边谈。 “在边镇的时候,我遇到过更凶险的情况,比昨夜凶险得多。” 于谨喝了一口酒说道:“其实我给你出的计划,还放了他们一马,要不然,这些人一个都别想跑掉。” 他用力的握紧拳头说道。 还放水了? 刘益守一脸错愣,完全不明白于谨到底想搞什么。 “兄弟,我跟你直说吧。打败宇文洛生,其实办法总是有的。但……我们不能打败他,换句话说,打败他的,不能是我们。” 于谨面色肃然道。 “这是……难道是……” 刘益守恍然大悟,于谨微微点了点头。 “现在之所以没有多少葛荣的兵马围剿我们,是因为什么?” 于谨笑着问道。 “因为葛荣觉得,我们根本不算啥。” “对了!葛荣根本看不上我们。但,假如我们依靠自己的力量,击败了他麾下宇文洛生的人马,你觉得葛荣还能当我们不存在么?” 于谨问了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那自然是不能,所以葛荣很可能放弃攻打邺城的计划,而先集中精力将我们收拾了。到时候不说多的,来个五万人,怎么都把这里踏平了,对吧?” 刘益守苦笑问道。 “所以我昨夜就没想着把这些人赶尽杀绝,只是想让他们在河道冰冻前无力骚扰我们就行了。 接下来的事情,我们办不了,要请个大神来帮忙。” “邺城的?” 刘益守终于跟上了于谨的思路。 “没错,就是请邺城那边出兵,平掉宇文洛生。这样葛荣的注意力,就还在邺城那边。但在此之前,我们得跟之前一样,不停的骚扰宇文氏的兵马,让他们无法养精蓄锐。 这样等邺城兵马一到,想输都很难。在这段时间,我们就躲在枋头偷偷的壮大自己。” 于谨给刘益守的杯子倒满,两人碰了一下杯。 “等葛荣怒了,他自然会再次出兵邺城,到时候,咱们在枋头城里看热闹,岂不美哉?” 于谨哈哈大笑道。 这踏马还真够阴险的,不过我喜欢! 刘益守在心中默默为于谨点了个赞。要是按彭乐的脾气,肯定是昨夜把那些人全都给宰了。所以他的成就,永远都只是个勇将而已。 “于大哥运筹帷幄啊,咱们后面的日子,应该比现在好些了。来,走一个。” 7017k 第102章 连锁反应 喝完酒,于谨就走了,因为这是刘益守的书房,又是晚上,他待在这里不太好。等于谨走了以后,一直盯着这里的贾春花,像是做贼一样偷偷溜进书房,反手关上门。 刘益守睁开眼睛,看到贾春花端着一碗醒酒的汤水站在自己面前,他指了指于谨刚才坐过的位置说道:“坐吧,我知道你有话想说。” 这小娘子白天的时候就结结巴巴的有话不敢说,断然不会是没事找事。 “呃,我义父想让我回去,说这里太危险了。” 贾春花小声说道。 踏马的,一听这话刘益守就火大!世家软弱投机的性子,真是一百年都那个鸟样! 之前没挫败宇文洛生的时候,枋头城那是真危险,结果崔孝芬连个屁都不放。现在把宇文洛生的人马痛殴了一顿,他反而说这里危险了,真是见鬼! “那你……怎么想的呢?” 刘益守很想知道这妹子怎么打算的。 “我不想走……在这里大家都对我很好。” 贾春花低着头说道。 刘益守嘿嘿一笑,借着酒劲,坐到贾春花身边,抓起她粗糙的小手道:“要说实话哦,说谎的孩子,鼻子要变长的。” “我……我……” 贾春花有些急了,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刘益守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妹子这才安静下来,也紧紧的反手抱着刘益守。 “你真傻,我怎么可能会让你走呢?元莒犁她们都很喜欢你,有你在,她们会被照顾得很好,以后家里就算很多下人,也不会有你贴心。你走了,我们都会很舍不得的。 再说了,现在你天天给我们做饭,我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都一清二楚。倘若你嫁别人了,而那个人将来要对付我,你要如何自处?你会不会把我们的喜好都告诉你未来的夫君? 如果不说,那是不忠,说了,那是不义。一个小女人,如何能承受这样大的委屈? 所以自从你进了这个家门,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是不会让你走的,我也从来没有把你当下人看待。” 刘益守诚恳的说道,轻轻的拍打着贾春花的背。对方的身体完全放松下来,像是没了骨头一样,软得不像话。 “阿郎,我真的好怕。崔家小娘子如果来了,她肯定会带自己的管事过来,到时候我就要被送走了。 这些天我一直担心被阿郎送走,要是回到义父那边,我终究还是会给人做妾的,谁知道那个人是什么心性呢? 天下如阿郎这般的男子反正我是不可能再遇到了,我不想离开你啊。” 在底层吃过苦的人,求生欲要比普通女子强烈得多。自从听说崔孝芬给刘益守“做媒”,取博陵崔氏的小娘子以后,贾春花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意味着现在称心如意的生活会彻底消失。 元莒犁等人虽然出身高贵,但说到底也就是妾室而已,且娘家没有助力,没有人苛刻虐待她。刘益守又不是个好色如命之人,从来不会对她动手动脚的,所以贾春花现在日子过得倒也惬意。 但崔氏的小娘子来了以后,那可就不好说了。 “阿郎,今晚让我来服侍你吧。” 贾春花抱着刘益守,在他耳边悄然说道,脸红的如同煮熟的虾子。 刘益守松开怀抱,整理了一下对方额前的秀发说道:“我这人做事最不喜欢苟且。收你入房,那就大大方方的让所有人都知道,让大家心里都接受你了,这样以后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摊开说。 而不是你我先办完了事情,再不得已跟其他人说,这样不好。 你且宽心,我会跟你义父说这件事的,他不同意也要同意。” 刘益守这话说得霸气外露。贾春花喜极而泣,捧着他的脸猛亲了一阵才罢手。 “对了,阿郎,那位崔家小娘子,我见过。因为怕你娶她,我一直不敢说。” 捅破窗户纸以后,贾春花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直接坐到了刘益守腿上。不过后者并未趁机乱摸,依然是轻轻的抱着。 “噢?怎么样一个人?”刘益守漫不经心问道。 “很温柔的一个小娘子,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跟蚊子差不多。像是水做的,能把人融化了。要是阿郎见过了,肯定不会放手,所以我情愿阿郎不去见。 其他的话,妾身不多说,有些话不是我可以说的。” 贾春花“点到即止”,不再说他人是非了。 “其实你是想说,这位崔氏小娘子的脾气,不是个能管得住后院的。其他人还好说,元玉仪之类的,肯定不是省油的灯,对吧? 到时候家里鸡飞狗跳的,也是个麻烦事。” 刘益守略一思索就猜出贾春花想说什么。 女人要管理家中事务,尤其是家里人比较多的情况下,那是必须要有些威严的。一个说话都像是蚊子一样,柔声细气的温柔女子,怎么可能把家管好呢? 贾春花其实就是想说崔氏小娘子的个性,天生就是做妾的命。但这种话,她不能说,至少不能由她说出来。 “好了,你去歇着吧,我还要在书房里待一会。”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 贾春花似有不舍,其实她今晚已经准备好了。到最后,要达到的目的其实也达到了,但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她轻叹一声,悄悄的退出了书房。 等贾春花走后,刘益守自嘲一笑,又喝了一杯酒。他发现这个时代一个人的情商貌似是跟出身成反比的,出身越低的人,情商就越高。 贾春花真的很喜欢自己么?那可不见得,不过此女并无恶意就是了,还是那句,这不过是生存的本能在推动。男人嘛,要大方一点,不要把小女人那点心思都戳破,摆到阳光下面暴晒,这样太没风度了。 当然,刘益守也不可能就这么放她离开,永远都不可能让她走,这是毋庸置疑的,无论收不收她入房都一样。 上位者一旦生活习惯和喜好被外人摸透,这便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刘益守只能将这种危险掐灭在萌芽状态。 他不是好色如命,却也不是个迂腐的人。 …… 进攻枋头城据点惨败之后,宇文洛生彻底老实了。他命人加固营盘,在围栏上加防弓箭的木板,并派出巡逻队,三班倒的侦查。 这架势弄得好像他们才是被人围攻的一方。 一时间,刘益守也没什么好办法,他跟于谨商量了一下,依然是夜晚用船上床弩朝宇文洛生大营射弩箭。 不出意料,宇文洛生打不还手,只要刘益守的船队来了,他们就死都不出大营。哪怕弩箭造成了些许伤亡,也不改初衷。 宇文洛生这一招以退为进,倒是让刘益守和于谨颇感为难。敌军大营的位置,如果从河面上抛掷的话,是无法将猛火油的罐子抛到大营内的。 些许弩箭,瘙痒而已。 但要是士卒下船后袭扰,又很容易被对手埋伏反杀。而营盘加固后,那些鼓噪也没什么用了,因为只要你不能实质性的进攻一次,那么打定主意死守的敌军,就会当你的那些花招不存在! 之前刘益守他们在钓鱼,现在宇文洛生等人又何尝不是在“钓鱼”呢。 这天,刘益守又召集众人在枋头城的议事厅里商议对策,比起前些日子的眉开眼笑,今日每个人脸上都是愁眉不展。 “大家说说吧,宇文洛生现在就是铁了心的当乌龟。我们不能用船在河道上乱射一通,矛杆做的弩箭,也不是无限制的。 除了这个以外,猛火油的存量也是不多了。你们有没有好办法?” 刘益守看了看于谨,于谨轻轻摇头。要是有办法,他早就说了,根本不会召集众人一起想。 “这样吧,我再去一趟邺城,看看那边能不能派兵过来增援一下。” 一直不说话的崔孝芬建言道。 前几日崔孝芬跟义女贾春花大吵了一架,现在都还在冷战之中。因为这个原因,崔孝芬看刘益守也变得不爽起来。 如果博陵崔氏押宝渤海高氏的话,那么贾春花也得跟着一起去那边,这样才能保证自己这一房的利益。这并不能怨崔孝芬,因为这是刘益守的选择,他也很无奈。 而现在贾春花似乎吃了秤砣一样铁了心要跟着刘益守,这也让崔孝芬感慨年轻女人就是爱俏,真真的见了帅哥就走不动路。 “崔先生去一下邺城也好,我们这边是没有办法单独击败宇文洛生的,还请邺城的李神都督和封将军想想办法。” 刘益守对着崔孝芬深深一拜说道。 “那老夫就走一趟吧,唉。” 崔孝芬长叹一声,贾春花要跟着刘益守,他也没办法,只好先把宝压在这一边了,要不然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那就是大笑话了。回到邺城又要跟那些崔氏的族人见面,到时候怎么说,倒是有点伤脑筋。 他走了以后,崔冏这才皱眉说道:“刘都督,现在每天夜晚和清晨,河道两边的芦苇丛都结冰了,只是冰层还不厚。 一阵春雨一阵暖,一阵冬雨一阵寒。再过些时日,只怕严寒就要到来,河道就不能走船了。到时候怎么办?” 崔冏问了个要命的问题。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一旦河水结冰,可以走人跑马。那么夜晚天气最冷的时候,就是宇文洛生大军攻打枋头城的时候! 北面临时造的那些“冰墙”,有没有效果还是两说。 “如果宇文洛生要攻城的话,恐怕就只会打枋头城了。我建议现在在城内做些准备,等天气更冷,河面上冰更多的时候,所有人都从外围的据点撤离,愿意留在枋头城的就在枋头,不愿意留下来的,直接过黄河,在黄河对岸暂时安顿下来。” 刘益守沉声说道。 后面一条,恐怕城里很多人都有这个心思了,还不如他提前说出来。 人心啊,都是善变的。前些时日打了胜仗,并不足以让城里的所有人都对自己信心满满。既然没有信心,那自然需要寻找退路。 “我来安排吧。” 每次开会的时候很少说话的李士约说道。他是本地人,来做这种事情最好了。反正他是不可能走的,如果走了,枋头周边大片的良田还是不是他们李家的,那可就难说了。 “没有其他问题就先散了吧。” 众人情绪都不高,各自离去后,于谨把刘益守拉到一边说道:“现在邺城那边差不多也应该要动手了。 剩下的事情,就是我们守好枋头城就行,河北的风起云涌,跟我们都没关系。” 要说破敌,如果必要,那肯定要去试一试的。只不过现在并不是逞英雄的时候,稍微藏着一点,不是什么坏事。 “我就是想看看,枋头城里的这些人,有谁愿意跟我一条心,有谁是风吹一下就跑的。这些世家子弟啊,和他们相处太累了,但你又不得不跟他们相处。” 刘益守有预感,崔家小娘子那事只怕还没完,没有这一位也肯定有那一位。他现在已经是手里有兵马,且有着相当大自由的都督,世家中人怎么可能不下注呢? 他和于谨是在整天担忧,然而却不是在为宇文洛生的事情担忧。 …… 宇文洛生大营内,宇文泰躺在茅草垫上,盖着厚厚的布袍,却依然是高烧不退。自从上次回来以后,他就感染风寒,一直没有好利索,今日终于倒下。 宇文护日夜守在身旁,急得像是热锅蚂蚁一样。 “三叔,四叔这样下去不行啊,咱们得想想办法。” 看到宇文洛生来了,宇文护拉着他的袖口恳求道。 “如今缺医少药,我们去哪里想办法呢?难道去邺城找医官么?” 宇文洛生有些气愤的说道,他不是在气宇文护多事,而是在气自己没用。 “邺城里没有,但是枋头城里肯定有啊。侄儿愿意背着四叔去枋头城,求他们给四叔看看,请三叔成全!” 宇文护直接就给宇文洛生跪下了。 “唉!晚上偷偷的去,别让人看到了。” 宇文洛生摆摆手,转身便走。他是大军主将,送自己亲弟弟去敌对方那边看病,你让麾下士卒们怎么想?他们当中也有得病死去的啊!这件事要是传开,士气就垮了。 7017k 第103章 坐看风云起 “源士康,你去把崔冏叫来,就说这里有个人病得很厉害,让他帮忙看看。是死是活,都是造化。” 瞥了跪在地上的宇文护一眼,刘益守轻声对源士康吩咐道。 昨晚在床上跟徐月华那个“妖精”斗得旗鼓相当,今天才起床,就有人通知刘益守说有个叫宇文护的人,背着个病人在城门外叫嚷。 因为此人之前做过使者,所以枋头城里还有人知道他,要不然哪怕这家伙在城门外喊破嗓子也没人搭理的。 直到见面刘益守才知道,原来宇文泰自从上次作战后,就一直风寒没好利索,居然拖到现在,命也是够硬的。 “刘都督仁者仁心,宇文护来世结草以报君恩!” 宇文护见刘益守什么也没说就收治了宇文泰,激动得跪在地上直磕头。 “结草”是个春秋时期的典故,刘益守也是没料到宇文护居然还很读了点书,这在边镇并不常见,尤其是宇文氏一族还是鲜卑化的匈奴人。 足以见得“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而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刘益守将他拉起来说道:“你我,或者说我与你叔父也可以算是各为其主,本身没有深仇大恨。如今他病危,我能救肯定会救,这一点你无须怀疑。 两军交战,刀剑无眼,再说你叔父也需要人照顾。这段时间,你就留在我这里,照顾宇文泰吧。当然,如果他没治好,那你怎么来这里的,就怎么回去。” “谢都督大恩,我宇文氏一族定然没齿难忘!” 宇文护激动得又要下跪,却是被刘益守拉住了胳膊。 “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以跪父母跪天地,跪我还是免了吧,我受不起此等大礼。你写一封信回去,且安你叔父(宇文洛生)的心吧,免得他还以为我把你们给宰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 他为什么要给宇文泰治疗,为什么要给宇文护好眼色? 因为这是从心理上瓦解敌人的一种策略。他收治了宇文泰,宇文洛生的战意就会消退很多,这对于今后防守枋头城很有好处。 政治不就是把自己这边的人搞得多多的嘛,收拾宇文洛生,把他往死里打,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刘益守可从来都不觉得杀人能解决什么问题,除非不得不杀! 崔冏来得很快,看了看宇文泰的情况,开了一副药,煎好药给宇文泰服下后,很快对方就退烧了。他们家这一脉的医术,还真不是绣花枕头。 趁着宇文护写信的当口,崔冏将刘益守拉到一边疑惑问道:“好家伙,这可是葛荣麾下的将军。你说你治好了有什么用?” 他就是觉得刘益守有时候太烂好人了,可好多妹子就是喜欢刘益守的“烂好人”,崔冏也是感觉到很困惑不解。 大概,那些女人终究还是太肤浅,什么事情都是奔着颜值而去吧。 “宇文泰在这里,你说宇文洛生会不会急吼吼的攻打我们?他嫌他弟弟死得不够快,要添把火?” 刘益守笑着反问道。 崔冏无言以对,眉头都要皱成川字。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万一以后你崔冏落到宇文氏手里了,搞不好还会因为今日的救命之恩而成为座上宾。何乐不为呢?” 刘益守又加了一码。 “是是是,你说得总是有道理好吧。” 崔冏叹了口气,自己又被说服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城头并无闲杂人等,便压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已经跟邺城那边说好了,让他们出兵?我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 这个问题其实不止是崔冏在担心,可以说枋头城里只要是个正常人,哪怕是冯小娘那样没心没肺的,都会很在意。 “放心吧,枋头城的围困,很快就会解除。但宇文洛生之后,葛荣还会不会派人来,那就很难说了。” 刘益守皱着眉头,自从领兵到一地,方方面面的事情千头万绪,能够大体上照顾到大局已经是难能可贵,他岂有面面俱到的能耐? 目前只是说防住了宇文洛生,并且“推测”葛荣会按捺不住,前往邺城跟北魏官军决战。但是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呢? 关于这一点,刘益守和于谨二人并未商议出什么“预案”出来,毕竟,手头的资源太有限了。 和崔冏闲聊了一会,得益于前些时日痛殴了宇文洛生的人马一顿,现在枋头城内外不少自耕农子弟都踊跃参军。 于谨挑选了不少青壮,独立成军,与世家的私军以示区别。这些人,将来多半都会跟着刘益守一起走,只要他能承诺到了一地,就分配土地。 这些自耕农家庭都被河北的战乱吓破了胆子,枋头城的世家领地是一个状况,他们这些爹不亲娘不爱的又是另外一个状况,如果现在不找个“靠山”,那么葛荣大军迟早会再次光顾。 没有葛荣,也有张荣,李荣,尔朱荣什么的。 对于刘益守的这些动作,崔氏和李氏的人只当是看不见的,反正只要是不动自家的私军,那么就随便刘益守和于谨怎么闹腾。崔氏的态度,自然也会传导到崔冏这里。 “刘都督,信写好了,您看看吧。” 宇文护一脸恭敬的将写好的信交给刘益守,上面说的内容也很简单明了,就是宇文泰被收治,情况已经稳定,但还不能肯定是不是真的会痊愈。 为了照顾宇文泰,他宇文护将在枋头城内逗留。还说了刘益守一大堆好话,什么义薄云天啊,什么宅心仁厚啊,就差没让宇文洛生放下刀兵立地成佛了。 刘益守颇有深意的看了宇文护一眼,不得不说,这封信写得很有水平,甚至能够看出一点点“政治素养”来。难怪此人在历史上可以当屠龙勇士,反复使用屠龙术。 果然是有几把刷子。 “信没有问题,说实话,我也不怕你耍花招。那我这就让人送去你们大营,你就在枋头城内安顿下来。 你跟你叔父住一个院子,不能外出。没有我的同意,也不能跟任何人见面,这样的安排你可以接受么?” 一个阶下囚还有权力讨价还价? 宇文护只觉得刘益守真是多此一问。 他连忙恭敬的拱手道:“刘都督安排非常妥当,礼遇甚佳,在下真是无以为报……” “可以了,你跟着源士康一起吧。这里没你事了,你叔父情况稳定些后,会送到你身边的。” 刘益守摆了摆手,懒得跟宇文护多说什么,这件事已经了结了。至于以后,那得宇文洛生逃过眼前这一劫,才有资格说以后的事情。 宇文护走后,刘益守将双手撑在城头的女墙凹处,看着远方迷雾缭绕的河道。这些蜿蜒的河流,就像是洪荒的巨蛇一般,神秘而令人心生敬畏。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刘益守喃喃自语道。想来尔朱荣在晋阳冷眼旁观葛荣折腾,也是时候,要出来活动一下了。 他就打算在枋头城里,坐看风云起。 …… 邺城的府衙大堂内,李神、封隆之、甄密、陈元康等人,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匆匆赶来的崔孝芬,等着对方喝完水以后开口。 “说起枋头城内的刘都督和于谨,那确实是很有些本事的。 他们知道宇文洛生来势汹汹,锋芒毕露不可力敌,于是便……” 崔孝芬将刘益守等人是怎么坚壁清野,怎么把自耕农家庭都接到枋头城的保护范围,又是怎么袭扰宇文洛生,最后埋伏反杀,全都说了。 他本身文采极好,元诩还在的时候,就是洛阳有名的“文化人”。现在说起战斗的过程,就像是讲故事一样,跌宕起伏。 听得众人都是一愣一愣的。 陈元康智谋出众,听完崔孝芬的介绍,就激动的拍手叫好道:“妙啊,这是典型的疲敌之计。刘益守在可以动手的条件下,把宇文洛生折腾惨了。 不过现在河道也快结冰,到了攻守易势的时候。李都督,事不宜迟,现在开始准备一下,我们三日后我们点齐兵马,从宇文洛生背后攻打营盘。 崔先生可以先回去,你将我的计划告诉刘都督,他会自行处置,你无需担忧。” 陈元康淡定说道。 他又看了看李神问道:“李都督以为如何?” “可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李神微微点头说道。 他也是打老了仗的人,一听就知道这一战有门。这就好比踢足球已经有队友把球给你带到了禁区,并且传了过来。 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想着球要不要接,要不要传,直接射就完事了! 上次从邺城内带兵破葛荣“南大营”,李神就已然发现,葛荣大军有些“先天不足”,扎营一塌糊涂。遇到袭击后慌乱不堪,跟野战的时候完全不在同一层次。 “我与刘益守有旧,此番破宇文洛生,我一同前往,还是封将军领兵吧。” 李神年纪大了,现在早已不冲杀在第一线,每次领兵作战的都是封隆之。 见他跟陈元康都没意见,封隆之也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我尚且有个疑问。” 这话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封隆之摸了摸自己的美长须,皱着眉问道:“如果我们击破宇文洛生,会不会让葛荣感觉到危机,从而带兵继续围困邺城?” 葛荣现在确实是退了,但是没走远,只不过是退到了邺城以北的滏水河北岸,要围困邺城,也就一天的路程而已。 “葛荣是忌惮被尔朱荣派兵前后夹击。但我们收拾了宇文洛生,葛荣或许就会觉得我们是个威胁了。” 封隆之沉声说道。 其实这个道理大家都懂,但有时候吧,人们面临选择的时候,就是一个“两害相权取其轻”的过程。 救枋头城,一旦成功,就会多出一支机动兵力,去牵制葛荣,而葛荣也会少一支精锐。此消彼长之下,邺城被围这点风险,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 “封将军不必担忧,或者说担忧也没用。葛荣现在退走了,但实力仍在,他回来不过旦夕之间。比较起来,还是消耗他的实力比较重要不是么?” 陈元康满不在乎的说道。 他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封隆之瞬间就闭口不言了。 “崔先生,我现在就修书一封,你带回去给刘都督。三日后,我们会从邺城出兵,袭击宇文洛生大营。” 陈元康做事很干练,写字笔走龙蛇,速度极快!很快,他就将信写完,交给崔孝芬。陈元康自从来到邺城后,就逐渐参与到了重大军机之中,最后几乎变成了一言九鼎之人。 他年纪最轻,说话的分量却最重,当真是应了那句“有志不在年高”。 “那行,在下这就走一遭吧。” 崔孝芬其实是想跟崔氏的族人谈谈崔家小妹跟刘益守的婚事,但现在显然是时机不太成熟,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如此。他只能暂时将此事放下,等迫在眉睫的战争完结后再说。 …… 邺城内一间普通的小院里,陈元康跟之前那个面色古板的青年讲述了刘益守是如何跟宇文洛生较量的。 他伸出一只手说道:“愿赌服输,除了输一万钱给我,还要安排你妹跟刘益守见一见。到时候成与不成,我都不再多说。你崔暹也是有担当的男子汉,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陈元康似笑非笑的看着崔暹,等着对方出糗。 “也罢,就是见一面而已,无妨的,总算不是个废物。” 崔暹有些言不由衷的说道,锅底一样的面色,已经出卖了他此刻的真实心情。 “我说,那是你妹,不是你娘子。她总要嫁人的,你还能守着她一辈子?没有你这样当兄长的。” 陈元康没好气的说道。崔暹整日盯着自己的妹妹,不管是谁接近,他都像是防贼一样。 “其实高家的高慎,也并非那么不堪。对于崔氏来说,高家不是个好选择,但对于我妹来说,高慎还是可以接受的。 那个刘益守,真的没问题么?你不要跟我说崔氏如何,我就想知道我妹好不好,你知道的,这其实是两件事碰到一块,不能混在一起。” “人怎么样,见见就知道了。当然,你不能在场。” 7017k 第104章 来,看我助攻 陈元康走后,崔暹把妹妹崔芷柔叫来,询问她的建议。 崔家小妹长相非常甜美,脸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愁绪,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呵护一番。再加上她的身材有些瘦弱娇小,似乎风一吹就会把她吹跑似的。 然而此女虽然瘦,看起来却颇有女人的味道,那纤腰几乎不堪一握,与胸前的“伟岸”形成了夸张的对比。 难怪高氏把联姻对象选中她,崔芷柔的样貌确实很符合资深铑铯铍的审美。 此时在自己的闺房里,她坐在崔暹对面,低着头不说话,面色似乎有些不好看。 “高慎这个人,不像高昂那么粗鲁,其实也还说得过去。最主要的是,他们家的发达,似乎不需要预计,只要没有意外,将来必定贵不可言。” 崔暹还是更看好高昂一家,当然,这也是高氏一直在逼迫,实在是让他们兄妹选无可选了。之前也并不是没有别的合适人选,但碍于高氏的淫威,那些人最后都婉拒了。 而且婉拒的话,都是类似于“令妹国色天香,非常人可以得之”这样的话。言外之意就是:你妹妹虽然好,但我也得有命去享福才行。 碰到这样的事情,崔芷柔的心情更不好了。 “大哥是不是觉得,吃得好住得好,我就会每天都很高兴?” 崔芷柔细声细气的问道,声音虽然小,但语气却是极为不善。 崔暹一听就知道妹妹在爆发的边缘,他赶紧解释道:“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崔芷柔追问道。 “我就是……这样吧,那个刘益守,要是来了邺城,你跟他见见面,看看人怎么样再说,好吧。” “哼,要见你去见,要嫁你去嫁,我累了,才不要见这个见那个!那些人都是坏人,你也是坏人!” 崔芷柔怒了,转过身不想跟崔暹说话。 …… 一天之后,刘益守看到了崔孝芬送来的信,还得知了邺城里的那些争论,顿时陷入沉思之中。 “刘都督,这事你觉得要怎么办才好?” 崔孝芬疑惑问道。 两边军队互不统属,再加上可能会出现各种状况,这约定的时间到底要不要出击,其实相当考验两边将领的合作意愿与心性胆量。 历史上两方约定共同起兵,最后一方坑另外一方,甚至双方互坑的情况简直比比皆是。 “崔先生辛苦了,先去歇着吧,此事我自有计较。” 刘益守淡然说道。 崔孝芬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只好拱手告辞,心中充满了忧虑。高昂那一家人逼迫更加紧了,刘益守到底要怎么选择,又没个态度,他在其中夹着十分为难。 等崔孝芬离开后,刘益守独自一人来到枋头城内一间十分狭小的“院落”里,才推开院门,就闻到了一股浓厚的中药味。 “恩公!您来了!我叔父已经好了很多了,他一直想当面感谢您,可是又不方便走动!” 一见到刘益守,宇文护的激动的走上前去要行礼。 “无妨的,带我去见宇文泰吧。” 刘益守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身上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 很快,他便在卧房里看到了一股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打量着他的青年。此人面色黄黑,说真的,那样子跟草原上的牧民没什么两样。 很难让人将他跟历史上北周的奠基人联系起来。 宇文泰挣扎着想坐起身,却是被刘益守阻止了。 “安心养病吧,估计你在这里的时日会比较长一点。” 刘益守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屋子里的气氛有点尴尬。 宇文护急忙走到宇文泰身边,扶着他坐在床头,然后恭敬的对刘益守说道:“我叔父不能大声说话,他想说什么,我来转告刘都督也是一样的。” “其实没有什么。三日之后,不,现在应该是两日之后了,邺城会派兵袭击你们的大营。 如无意外,宇文洛生惨败已成定局,因为我也会带兵从枋头城出击,从中策应。你们就安心在这里养病吧。那就这样,我只是来通知你们这件事。” 说完,刘益守也不等宇文泰等人回话,就径直走了出去。 他来到院子门口,对守候在这里的源士康说道:“撤掉院子的守卫,但是派暗哨盯着。如果宇文护出了院门,那就把院子里养伤的宇文泰宰了,人头挂城墙祭旗。” 源士康没想到刘益守居然这么狠辣,不过还是拱手说道:“主公放心,这件事我绝对办好。” …… “四叔,我要不要偷偷去通知一下三叔?” 宇文泰的病床头,宇文护压低声音问道,面色有些慌张。 没法不慌啊!邺城那边的兵马,可不是枋头城这边的郡兵。那是有一部分骁勇善战的禁军,而且还有数量相当的骑兵。 有心算无心之下,宇文洛生想扛住非常难。因为现在他的大营之中,也是伤兵满营,士气低落。 “不可,刘益守跟我们说了,就是为了试探你我的心性。要是偷偷逃走,且不说你能不能逃得掉,就算能逃走,我估计也会被他给宰了。 为了救我,你费了这么多气力,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把我扔乱葬岗呢。” 宇文泰喘着气说道。 他不想死,特别是不想这么毫无意义,顶着一个“背信弃义”的名声死去。 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太窝囊了。 “叔父说得对,唉。” 宇文护叹了口气,他其实也觉得偷跑去通知宇文洛生,有点不厚道。再说了,刘益守把事情告诉他们,岂会没有后手? “你我就安心在此吧。” 宇文泰说完这句,就闭上了眼睛,脑子一阵阵的眩晕,没有气力再说话了。 另外一边,刘益守离开后就去找了于谨,二人在书房里商议对策。 一切都是按照原先的预定计划进行,成与不成,就看这一锤子了。要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但怎么说呢,这一战他们是“敲边鼓”的,而不是主力。 “老弟,你说,邺城那边的军队远道而来,不了解情况,他们要怎么破宇文洛生大营呢?” 于谨凝神问道。 “出其不意,只能是夜袭。因为我们已经许久没有袭击宇文洛生他们了,而河道马上又要结冰,甚至在夜里河面上已经可以看到薄冰了。所以夜袭能够出乎宇文洛生他们的意料。”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于谨点了点头,把桌案上的那张“草图”上的宇文洛生营盘周边,画了几个圈。 “邺城那边,并不缺少攻打宇文洛生的兵马。只是问题在于,他们不知道对方的大营,从哪里入,从哪里出,又缺少指示。 到时候可能会功败垂成。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一拥而上,这样反而会造成不必要的混乱与伤亡。 我们要做的,就是给邺城那边的大军引路。 首先,要把我们收集到的情报,派个送去邺城。 其次,开战之前,我们要先在周边埋伏好,一旦邺城那边大军来攻,我们要用猛火油给宇文洛生大营制造混乱。 同时指示位置。所以此番参战的兵马,不需要太多,但一定要胆子大,听指挥,不怕死。” 刘益守一条一条的说,于谨不断点头。 他觉得刘益守这段时间进步实在是太大了,简直是肉眼可见!打仗时很多常见的套路,对方看自己使过一回,再遇到其他情况的时候,就可以拿来活学活用。 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有天赋的人跟没天赋的人,差别是非常大的。 “你已经把要说的话说完了,我都没话好说,那就这样吧,此事不宜张扬,如果人员得力,那么数十人就够了。 要是事情办不好,去一千人也是白费。” 于谨颇为认同刘益守说的“胆子大,听指挥,不怕死”这几个字,几乎是道尽了精兵的神髓。这次的任务,除了给邺城那边的军队“帮点忙”外,藏拙也是很重要的。 不过既然刘益守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于谨也不想过多的强调,显得自己很没水平一样。 两人又商议了一下细节,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刘益守这才动笔给陈元康写了一封信,顺便把宇文洛生营盘的位置图和营盘布置的草图一起封装好。 “别看就一封信,实际上抵得过千军万马。” 于谨将装着信的竹筒摇晃了一下说道。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有些疑惑的问刘益守:“宇文洛生这支兵马颇为善战,又不是世家私军出身。你何不试着将宇文洛生其收之麾下?” “这种事,就跟葛荣现在做的一样,你看结局如何?” 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问道。 于谨秒懂,狼就是狼,哪怕暂时被你收服了,也是各怀心思,随时可能反噬。刘益守现在的嫡系人马很是薄弱,经常还要借用世家的兵马。 像是彭乐之流的,毕竟人少,脑子也不太好用,成不了大气候。但宇文洛生是不一样的。 他不仅在北地颇有威望,号称“洛生王”,而且领兵也算得上是“有勇有谋”,绝非葛荣那样的莽撞之辈。 宇文洛生麾下部众,很多都是武川镇出身的。这样的人要是被你收到麾下,到时候只怕无人能制,反噬只是迟早。 刘益守对这种类型的军队,到底是什么德行,印象太深刻了。 他不是要做第二个葛荣。 更不是要做第二个尔朱荣。 他就做刘益守,做这个世间独一无二的领袖,他只做他自己。兵马,人才,地盘,这些都可以慢慢来,绝对不能因为贪多而吃成个大胖子,最后“消化不良”死掉。 这些事情,很早以前,刘益守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 “收服不了宇文洛生这支人马,后面的日子可就比较难过了,唉。” 于谨有话想说,却又觉得像刘益守这样的人,其实早就把那些弯弯绕绕的看明白了。他不做这样的事情,说明不想做,不愿意做,甚至是弊大于利。 再多说就没什么意思了。 “河北之地,风起云涌。相信尔朱荣也快来了。我们势单力孤,依靠那些河北世家,是不可取的。 枋头城这里,如果没有意外,肯定会成为四战之地。我们在这里可呆不长的,唉。” 刘益守叹息道,很多事不知道要怎么跟于谨说。洛阳被尔朱荣那么折腾一番之后,北魏政局大变! 当年孝文帝南下洛阳之时,其实是在南面布置了一道“宗王防火墙”! 防谁?防着南面的梁国。 前几天郑氏派人传递消息,说南面防备梁国的那些元氏宗室,一个不差,全都举起反旗,投靠了梁国!并且不承认洛阳的元子攸政权! 北魏的南面防线,已经荡然无存了。那些宗室的私军,已经调转矛头,极有可能成为梁国人入侵的马前卒! 据说南梁已经陈兵边境,只是暂时还没有动静。 难道那些人都是来看风景的?谁会这么幼稚的想,那他可就真的连三岁孩童都不如了。 一旦梁国大军入侵,卡在黄河南北要冲的枋头,将会是交战最激烈的战场,没有之一!宇文洛生的问题这才哪到哪啊,放在国家的大局上看,什么都不是。 刘益守已经在考虑退路了。 …… 离出兵只有一天了,陈元康已经收到了崔孝芬送来的信,将其摊开放到李神和封隆之等人面前,脸上全是轻松的神色。 “你看,刘益守做事还是很地道的,都帮咱们安排好了。封将军拿这这个,破宇文洛生,应该是不在话下了吧?” 陈元康似笑非笑的看着封隆之问道,言语中有些嘲讽的意思。 “嗯,应该没问题了。” 封隆之脸上有些不自然,肌肉紧绷着。毕竟是被陈元康打脸了,他心情能好才怪。但是陈元康事情办得好,这也让他无话可说。 为将之人,当然不能睁眼说瞎话,那是在拿成千上万的人命开玩笑。 “出击的人数,是五千人,一千骑兵四千步卒。军械人员我都已经整编完毕,随时可以出击。 按枋头城到这里的距离,明日清晨出发,到了子夜,应该就能赶到。” 封隆之沉声说道,有些事弄得他不高兴,但无伤大雅,那不是关键问题。 “可以的,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陈元康笑着说道。 7017k 第105章 时代的浪潮滚滚向前 这几日,宇文洛生待在大营里,总是有种背后发凉的感觉。弟弟宇文泰被侄儿宇文护送去枋头城治病后,他也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攻城。 前天收到宇文护写来的信,宇文泰被收治,病情稳定下来,慢慢好转,很有希望治好。还说了刘益守一堆好话。 现在这种情况,就好像自己是坏人,对方才是无私无畏的好人一样,再去攻城的话,于情于理好像都有点不合适了? 如果大军围困枋头城,搞不好刘益守就会把绳索套在宇文泰和宇文护的脖子上,挂城头旗杆晃悠。然而牺牲这么大,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呢?麾下的亲信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一时间,宇文洛生竟然感觉有些投鼠忌器! 难道就这样灰溜溜的撤回去? 他左思右想,一下子就到了晚上,也没了个决断。从前都有弟弟宇文泰在一旁参详,感觉做什么决定都很顺利,现在宇文泰不在了,宇文洛生反而很不适应。 “都督,今晚的口令是?” 外甥贺兰祥有些疑惑的问道,他看宇文洛生发呆了一天,以为对方是在为宇文泰的状况担忧,就一直没来打扰。 实际上全军上下,都察觉到今天周边似乎有点不对劲!如果真要说的话,那就是实在太安静了!连个鸟叫都没有! “今夜的口令,就叫鸡肋吧。” 宇文洛生口不对心的说道,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叔父,鸡肋有典故啊。夫鸡肋,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以比汉中,知王欲还也。这是要撤兵了吗?” 十二岁的贺兰祥低声问道。 宇文洛生对几个侄子要求很严格,有机会就请人教导他们读书,其中贺兰祥跟宇文护等人都是很爱读书,不同于一般边镇胸无点墨的丘八。 “嗯……我想想。” 宇文洛生沉思一阵,抬起头,就看到外面忽然亮起火光来! 他早就言明,夜里军中不许点火。除了几个固定点可以点火把以外,其他人,都要省着点柴火。 只有值班的哨点才能点火把! 这样做除了节省烧饭用的木料外,也是为了防止敌袭。在夜里,点着火的人,就是活靶子,越是在黑暗中,反而越安全。 “不好,有人袭营了!” 宇文洛生大叫一声,就看到一个又一个的罐子被抛进了营地,但是本应该随之而来的喊打喊杀声,却并未响起! 这特么阴搓搓的往营地里点火,是想干啥呢? 宇文洛生心中古怪,行动却是不慢。他吩咐身边贺兰祥道:“你组织人去用泥土扑火,这次我们早有准备,没事的。” 吃一堑长一智,有之前惨败的经验在,宇文洛生也不会轻易托大。针对枋头城里犀利的猛火油,水浇不灭有点烦人,他也想好的对策。 河边多的是泥沙,他早就在大营里囤积了一些,随时灭火。 “等等,不太对!” 宇文洛生叫住贺兰祥,因为他已经看到有人去拿泥沙灭火了。大营里一切如常,众人都是按部就班的行事。 “糟糕,邺城那边大队人马攻过来,已经破营门了,在西面!” 肩膀上插着一支箭矢的尉迟迥跌跌撞撞的跑进帅帐内,身上都是血,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敌人的。 其实不需要他说,混乱已经从大营西面波及过来,而宇文洛生的大营是设在靠近东面,也就是靠近枋头城这边。他也没想到邺城那边的军队会袭击自己! “你们带着相熟的人,现在就跑,分开跑!咱们在滏水河北岸汇合!其他的别管了!” 当机立断,宇文洛生不打算负隅顽抗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核心与骨干都在,葛荣那边多的是士卒,再调拨一些就是了! 宇文洛生这是胆怯么? 不不不,他这才是真正的大智大勇。一个将领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打不过,而保存实力,这才是成为名将的基本要素。 敌人明显有备而来,片刻功夫就击破大营的最脆弱之处,这仗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趁着夜色,赶紧的跑吧! 宇文洛生带着几个侄儿外甥还有亲信将领,一路冲杀到大营内马儿休息的地方,随意骑上一匹马就朝着大营东面而去。 西面去不得,那边只怕已经是十面埋伏! 数十骑冲出大营,还没跑几步,飞蝗一样的箭雨射来,宇文洛生一马当先,飞速拔出佩剑将射来的利箭拨开。人没事,马儿却中了箭。 而他身后的那些倒霉蛋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不少人中箭落马,冲出包围的人寥寥无几。包括他那几个侄子在内的亲信,几乎全部躺在地上哀嚎! 河道旁的树丛里,数百弓弩手站起来,收好硬弓,拔出短刀,慢慢朝着地上呻吟哀嚎不止的倒霉蛋走去。 “元康老哥,把这些人都交给我吧,反正各个挂彩,你也带不走。留着他们的命,去种种地也好嘛。杀了多浪费啊。” 刘益守拉了拉陈元康的袖口说道。 “传我军令,将这些人都绑了。” 陈元康微笑着下令道。那些弓弩手又从背后掏出绳索,整齐划一,显然是训练有素。 “听说你现在也要裂土封王了,哥哥我没啥好东西送你。这两百弓弩手都是当年跟着我纵横边镇的部曲,吃我们陈家的饭。 现在高氏一族来势汹汹,这些人迟早也会被他们给夺了去,索性送你闹腾,老子把家底当了也不便宜高家那帮丘八。” 瞧这话说得,裂土封王都来了。刘益守一阵阵无语道:“你倒是舍得啊。” “手里不养人,高家就不敢把我怎么样,我走哪里都行。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明白?” 刘益守秒懂。 当年苻坚重用王猛,后者在北方改革,动了很多权贵的蛋糕,那些人就在苻坚面前告状说王猛要谋反。 那时候苻坚的想法,应该跟现在的陈元康有点类似。 特么的我手下一个兵都没有,你说我谋反,我能谋个锤子! “看来,高氏整合世家的军队,不是他们一家的主意。”刘益守沉声说道,这件事在估计一直是在暗中进行,等大多数人察觉的时候,已经是势不可挡! 连陈元康都没办法阻止,只能割肉离场。 “确实如此,赵郡李氏的李元忠不是太愿意参与,但是他一个人改变不了大势。崔孝芬一家跟他有点交情,具体的,等会你带我去枋头城看看,我与你细说。” 就在这说话的当口,地上那些俘虏都被捆了起来。中箭的人不多,但马匹基本上都被射成了刺猬,因此死的人并没有想象那么多。 “行了,事情办完了,剩下的交给封隆之吧,你带着我回枋头城看看。” 陈元康指着正在燃烧的大营说道,封隆之正带着兵马在里头冲杀,不过看上去似乎已经要结束了。 “行,这就走吧。”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处置大军战俘和战利品的事情,封隆之会搞定的,这是人家出征的“报酬”。 陈元康埋伏这一手,帮刘益守捞了点利息,已经很难得了,做人别太贪。 …… 枋头城内刘益守住所的书房里,陈元康色眯眯的看了递上酒水的贾春花一眼,等对方出去以后,他才低声问道:“这侍女是打杂的,还是暖床的?要是只打杂,你送我玩玩如何?” 刘益守面露难色道:“崔孝芬义女,只怕是不太方便。” 陈元康没有纠结,微微点头道:“嗯,确实是有点不方便。崔孝芬这些日子看着不修边幅,而从前都是衣衫整洁如新,大概是此女的缘故。 又能上床,又能做事,你真是有福。不过我看得出来,此女还是处子,你可得抓紧时间了。” 陈元康对朋友很仗义,就是对于女人,三观非常扭曲,几乎到了连那些大奸大恶之人都要跪下膜拜的地步。 对于他来说,除了老母以外,女人只有两种。 一种是已经成为他玩物的女人。 另一种是还未成为他玩物的女人。 刘益守讪笑一声,没有接茬。他接着问道:“你说有话跟我说的,到底是何事?” “说有事,其实也没啥事。” 陈元康给刘益守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知道葛荣为什么打不下邺城么?” “为何?” “因为那些假意投靠的河北世家中人,都在拖后腿啊。比如高敖曹,就神游天外,带着大军在信都剿匪呢。葛荣能打下邺城才怪呢。” 高敖曹本来就是“匪”,他居然说自己在“剿匪”,真是天大的笑话。刘益守算是知道这年代笑贫不笑娼,有奶便是娘到底怎么回事了。 “河北的世家,一直都在整合私军。毕竟,像葛荣这样的,再来一个,谁也受不了。现在没被高氏整合进来的,也就是邺城内的一些郡兵了。 而邺城,是高氏一族,暂时无法染指的。博陵崔氏的这支兵马,在撤离原驻地的时候被葛荣的人袭击,后来他们得到了赵郡李氏李元忠的庇护。 所以现在这支兵马,暂时还在李元忠的指挥之下,他现在就在邺城。崔氏已经同意将这支精兵交给高敖曹等人,但是又害怕得罪李元忠。 于是,就有了我跟你写信所说的那些,联姻什么的,你懂了吧。” 陈元康叹息了一声说道。故事的背后,其实还有故事,这是普通人难以了解到内情。 “我娶崔氏女,只怕今后会被崔氏控制,成为傀儡。” 刘益守感慨说道。 哪知道陈元康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道:“我没有让你娶崔氏女啊,我信中没有一句话说到这个。” 刘益守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他不禁有些尴尬起来。 他喝了一口酒,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但是你让我去一趟邺城相亲?和崔氏女见一面,这不是要娶崔氏女么?” “有么?我只是让你去见个面亲个嘴什么的,把她名声搞坏。最好弄上床快活快活,恶心恶心高慎,让崔氏没法首鼠两端。这跟娶崔氏女有什么关系?” 陈元康无法理解刘益守保守的思想。 好吧,这种人渣之言都说出来了,刘益守又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这一位根本不懂“不以终身厮守在一起的恋爱就是耍流氓”到底什么意思,跟陈元康谈论这些完全是鸡同鸭讲。 崔暹是陈元康的朋友,陈元康却这么坑他朋友,很显然,他是觉得崔暹当高慎的姐夫,还不如把妹妹送刘益守玩玩算了,这亲事不结更好。 起码刘益守不是个坑货,不会被坑死。而高家那几个人,显然是一等一的坑货,陈元康是看不上的,甚至是内心极度鄙视的。 “我有点不想去啊。” 刘益守无奈说道。 “不行,你必须要去。如果你连邺城都不敢去,世人怎么会看得起你这号人。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去,不能缩头。” 陈元康肃然道。 “好吧,还要跟李元忠见个面,对么?” “对,争取以李元忠的名义,把崔氏那些兵马弄一部分过来。最好把李元忠也拉过来。当然,如果你对崔暹的妹妹有意思,把崔暹弄到你手下做事也行。 不过无论你多么昏头,也不要明媒正娶他妹妹,要不然崔氏的人就要骑在你头上拉屎了。 其实,你只要完成第一步就行了,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毕竟,你不是尔朱荣的人啊,难道就不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么?” 陈元康说话可不客气,一句话就道尽了刘益守的困境所在。 没后台!想自立!实力差! 看来,这邺城是不得不去了。要跟李元忠抱团取暖,有高氏的压力在,双合作应该会很顺利。至于妹子啥的,那纯粹是去祸害人家的。 刘益守稍微感觉有点别扭。 他低着头沉吟不语。 “兄弟,我都听说你美眷不少。妇人之仁要不得,你也不想你那些美眷有一天落到类似我这样的人手里吧。他们还未必有我这么怜香惜玉呢? 何去何从,你可别犯浑。我们明天早上一同出发,你要是有心腹,也可以跟他好好商量下。” 陈元康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拱手告辞。 7017k 第106章 善意与恶意 源士康居住在枋头城内一间独立的小院子里,虽然这里很小,连柴房都没有,连吃饭也得跟刘益守他们一起吃,但总算是有了自己的私密空间。 要不然,刘益守身边女眷众多,他一个大男人经常出现在那里,住在一个院落,也确实挺尴尬的。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源士康就赤裸着上身,在院子里练拳!健硕的肌肉,显示出这一位对自己的锻炼那真是严格要求。 跟刘益守平日里连三脚猫功夫都使不出来完全不同,源士康自幼习武,近身打三四个同龄人完全不成问题,而且是持之以恒的锻炼,生命力旺盛。 正当他练拳练得起劲的时候,院门被人敲响了。那声音很轻,像是做贼一般,跟平日里刘益守大大咧咧敲门完全不同。 源士康将丢在石桌上的横刀反手握住,轻轻的打开院门,然后就看到了一个年轻漂亮的软妹子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居然是元玉仪! 源士康松了口气,不关院门让对方进来,好奇问道:“你这么早跑我这做什么?” 元玉仪喜欢说话,而且废话极多,跟谁都能说两句。所以源士康跟她说话也没那么讲究。 “源将军,那天你把手伸进我衣服摸我的事情,阿郎已经知道了,怎么办呀?” 元玉仪一开口,就让源士康亡魂大冒! “你别乱说啊!我连你手指头都没碰过,你不要冤枉好人啊!” 源士康瞬间不淡定了,整个人像是发怒的公鸡一般。 “还说不是,你看你现在连衣服都脱了,不是要非礼我是为什么?” 元玉仪继续睁眼说瞎话。 “哼,你去说吧,我源士康行得正,坐得直,跟主公是过命的交情!你看他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 源士康男儿气概,根本不想被元玉仪这种歪门邪道的女人所要挟。 “是啊,可是那种事情谁知道呢?就算阿郎相信,其他人怎么看呢? 你看我这么漂亮,要是对其他人说你经常对我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你说别人是信你还是信我呢? 以后大家见了你源将军,就会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你看,这家伙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其实私下里摸主公女人的屁股,很下流很道貌岸然一个人。 那样也无所谓,对吧?” 元玉仪的话让源士康额头上冒出一阵冷汗来!万一以后元玉仪侍寝了,某天跟刘益守办完事,躺在对方怀里的时候来一句:阿郎可得小心源士康这个人,你不在的时候,他对我做了不堪的事情。 再说一些细节巴拉巴拉的。 那特么的真要坏菜啊! “那个……我没得罪你啊,为什么你要整我呢?” 源士康无奈问道,面对得意洋洋的元玉仪,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有时候女人也有男人没有的优势,比如说博得同情。 “源将军,等会阿郎会跟那个什么陈元康一起去邺城,你也会一起去,对吧?” 元玉仪昂着头,像是打架得胜的蛐蛐一样。 面对源士康这种战力只有五的渣渣,她吃住对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确实如此。” 源士康微微点头,没有否认。昨晚刘益守就跟他交代了,今天一同前往,就是不知道元玉仪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阿郎去邺城见崔家的小娘子,我们都很关心那个人到底怎么样,所以呢,她们就推选我,嗯,就是我,跟着一起去看一下。” 这特么一听就是假话,只是源士康懒得去拆穿,毕竟,元玉仪要是真整出什么幺蛾子来,实在是很尴尬。 他跟刘益守都会很尴尬。 “所以?” “所以就拜托你了,去跟阿郎求个情,让我一起去,如何?” 元玉仪终于说明了来意,女人有时候总是喜欢用各种复杂的手段去处理一件很简单的问题。 “阿郎会听我的么?是他去相亲不是我啊!这种事情我怎么能开口?” 源士康觉得元玉仪这个人简直是莫名其妙。 “没事,你只要提一下,说我们昨夜都在议论崔小娘子,担心她对我们不利。然后我去求阿郎,他就会答应了。” 元玉仪胸有成竹的说道。 好吧,面对“作死小能手”元玉仪,源士康屈辱的妥协了。毕竟,这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虽然元玉仪的手段很下作,但办的事情却还真是“正经事”。 自己也是个有原则的男儿。 源士康在心中默默说道。 …… 狭小的马车里,刘益守将多次扑到他怀里的元玉仪推开,板着脸问道:“你跟来是做什么的?” 虽然对方是下仆的打扮,也就是传说中的女扮男装,可那玲珑有致的身材怎么看怎么是女人。带着她真是个大麻烦。 “我来帮阿郎把把关啊,万一崔家的小娘子是坏人,我就告诉你啊。只有女人最了解女人。” 元玉仪笑着说道。 刘益守貌似还听过“只有女人最了解男人这种话”,感觉元玉仪就是在枋头城里闷坏了,想出来鬼混。 “哼,我看你是不想写作业!回来以后,该练的字,该抄写的文章,一样要补回来的。” 刘益守严厉的说道。 其实他知道元玉仪可能为什么跟来,不拒绝就是因为忧虑自己后院的女人有多余的想法。一人为私,二人为公。让元玉仪跟来,让对方当个“传声筒”,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前提是这一位不作妖。 “好吧,到时候你就坐我身后,离远点别说话。无论对方怎么说话做事,你也不要出声,知道么。” 刘益守继续严厉警告道。对于元玉仪,就必须要把丑话说明白,不能给对方任何发挥的空间。 “知道了知道了,你在那边嘛,我就带一双眼睛一双耳朵,怎么能抢了你的风头呢。” 元玉仪口不对心的说道,眼睛到处乱瞟,打量着刘益守身上穿的衣服。 实在是太普通了! “阿郎穿这一身是不是太寒酸了?” 元玉仪发现刘益守穿的衣服跟带兵的时候穿的别无二致,看起来更像是个武夫。其实刘益守是觉得,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要是崔小娘见到自己就发花痴,非要跟自己睡,难道自己不让?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渣男三连! 但如果对方也没看上,那就没问题了,不必做多余的事情。把李元忠拉到自己这边,才是真正的正经事! 其实在他看来,满腹经纶的崔暹,都比他妹妹崔小娘更重要些。据说这一位铁面无私,为人古板,做事不讲情面。正好到自己军中当个军法曹。 不比他妹妹那些破事要好? “唉。” 刘益守轻叹一声,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官道两旁的树木都已枯萎凋谢,光秃秃的十分难看,一时间心里也有点堵。 “读书使人明智,以后你要多读书知道么?” 刘益守语重心长的说道。 元玉仪翻翻白眼,完全听不进去。 “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要试着好好活下去的。多明白点做人的道理,有时候可以让你活得更好一些。不要老想着侍奉我就行了,生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要是你都不在了,我肯定会沦为玩物啊,还不如跟你一起死了算了呢,明白做人的道理又有什么用?反正打不过那些人,我又不傻。” 元玉仪倔强说道。 刘益守轻轻将她搂在怀里,元玉仪抱着他放声大哭。 …… 此时的邺城,早就不在葛荣的封锁之下了。甚至因为宇文洛生的惨败,连假模假样在邺城周边晃悠的那支打酱油的葛荣军,都退到了滏水河以北。 刘益守他们入城的时候,静悄悄的,没有惊起任何波澜。 “相亲”什么的虽然引人遐想,或许还会有什么“艳遇”。这样的事情虽然让元玉仪她们这些人坐立不安,但实际上,这件事只是刘益守到邺城来的细枝末节。 他们一行人被安排在博陵崔氏一族在邺城内的住所以后,崔孝芬就开始活动,并与同在邺城的李元忠联络上了,双方约定晚上一同吃个饭喝个酒。 也就李元忠,陈元康,刘益守,崔孝芬四人,不带任何随从,自然,元玉仪和源士康等人,也必须留在驻地不得前往。 由于北方战乱,邺城作为尚未经历大乱的“大后方”,成为了不少有能力的世家子弟所逗留甚至赖着不走的避难之地。 大街上随处可见穿着各异的各色人等,优哉游哉,颇有生气。比起奢华显然比不上曾经的洛阳,但比今日之洛阳,则不可同日而语。 看得出来,北魏的“文气”已经转移到邺城来了,要不然,陈元康,崔暹等人,不会都在邺城扎根。 还没到晚上的时候,刘益守就在李家的宅院里见到了尽地主之谊的李元忠。 中年,看上去四十多岁,脸颊红扑扑的,身材不算健硕,但也不文弱,更不痴肥。他眯着眼睛看着刘益守,身上散发着酒气。 “我等你们许久,闲得无聊,就自己先喝了一壶。” 李元忠示意众人席地而坐,就围着一个低矮的几案围成一圈,几案上摆着几个小菜,像是用盐腌渍的冬瓜什么的不值一提。 倒是他身后有一排酒壶,似乎储存了不少酒水! 赵郡李氏在那一带势力极大!若是以在本地的威望和势力而言,他们绝对冠绝各大世家,乃是不折不扣的凶猛地头蛇! 当然,李氏内部人口众多,内部也分化得厉害,李元忠怎么样,只能有限度的表明赵郡李氏的态度,更多的还是他自己的态度。 李元忠请众人在家里喝酒,这本身就是一种期待合作的态度了,哪怕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刘都督,你若是尔朱荣,要怎么收拾葛荣?” 刚刚坐定,李元忠就问了刘益守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这些,其实都算是纸上谈兵。哪怕刘益守说得再好,也只是说说而已。不真正在沙场上分出胜负来,你敢说自己的办法是对呢? 历史上也有好多人吹嘘过子午谷奇谋,说诸葛武侯胆子小。可怎么到明末的时候,高迎祥就翻车了呢? 所以这种问题本身就有逻辑陷阱在里头。 陈元康笑眯眯的看着刘益守,崔孝芬低着头喝酒,李元忠脸上的表情很是随意,一句话也不多说。 “兵法有云,以己之长,击敌之短。葛荣的长和短在哪里呢?” 刘益守问了这个问题,他又自问自答道:“葛荣的长,就在于兵马极多!要是打消耗战,无论对手有多少精兵,耗也被耗死了。” “那么葛荣的短处在哪里呢?葛荣的短处就在于,各军之间,联系不紧密,甚至号令都不统一。 一部遇敌,其余各部未必会拼死救援。 这就是葛荣的短处。” 李元忠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刘益守继续说道:“那么尔朱荣的大军优势在哪里?在于久经战阵,号令统一。他的劣势在于,精兵人数,恐怕也就在两万人以内,甚至一次出动的人马,不会超过一万人。” 刘益守还是有这个发言权的,毕竟,他在尔朱荣军中管过后勤。 “尔朱荣要以自己的长处,击葛荣的短处,那么只有一点,便是擒贼先擒王。什么都不管不顾,直接杀向葛荣所在的中军即可。” “如果我是尔朱荣的话,首先,要下令斩首不计功,而杀死或者生擒葛荣者,才能记功,以防士卒贪首级不肯奋勇向前。” “其次我会分出一部分人马,一百人为一队,用树枝挂马后面扬起尘土,多插军旗,作为疑兵。葛荣不知深浅,定然会分散部署。” “最后,我会让士卒们取下步槊的矛头,甚至以短棒为兵器,只以将敌人击坠下马而目的,杀开一条路。 哪怕不杀一人,只要能接近葛荣中军,擒下葛荣,那么哪怕葛荣有百万大军,也会不战自溃!” 一口气说完,刘益守将面前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时常跟于谨在一起讨论兵法,他也琢磨出一些味道来了。今天这个算是期末测验。 “好!说得好!” 李元忠猛的一拍桌案,拿起面前的酒壶就对着灌了一大口。喝完用衣袖抹了抹嘴巴大声说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封隆之不如你多矣!” 陈元康轻轻的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小声说道:“可以的,你比我说得还详细,搞不好这样真能赢葛荣。” 第107章 好男儿胸怀像大海 “刘都督,有句话叫一见如故,我见到你,就有这种感觉,来,今日只管喝酒!” 李元忠拿起酒壶就喝,气吞万里如虎,却没有提更多的事情。 陈元康和崔孝芬二人,都是暗暗叹息。哪怕平日里豪爽大度的李元忠,也不会以“个人喜好”,来做重大决定。 刚刚刘益守的回答不能说不精妙,甚至其战略战术颇有可行性。只是,难道就凭你一番话,人家就把全家人的性命,自身的前途都交到你手里吗? 刚才别人只是试一下你的成色罢了。 “李大哥救困扶危,乐善好施。又能带领乡里抗击葛荣乱军,当真是英雄人物,中流砥柱。来,小弟敬大哥一杯。” 刘益守给自己倒满酒,一饮而尽之后又连喝两杯。这酒酸酸涩涩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浊酒,味道挺差劲的。他感觉李元忠就是纯粹喜欢喝酒,而对酒水的品质本身并无特殊的要求。 这个人挺有意思的,也不像是看起来的那样粗鲁,人家心里明白着呢! 知道事不可为,刘益守也没有提崔氏那些部曲的事情,四人谈天说地好不快活,特别是崔孝芬见多识广,说了很多南面的见闻,当年他在北魏的两淮之地混过一段时间。 后来因为不喜欢长期外调,就打报告让皇帝把自己调回了洛阳。 这“酒席”虽然简陋,倒也吃得开怀。一直到傍晚天色渐渐黑下来,刘益守才搀扶着喝多了的崔孝芬离开李府,而陈元康说李元忠喝多了,他要照看照看,便留了下来。 等刘益守他们走后,“喝醉了”的李元忠,马上就醒了过来,跟陈元康在书房内密谈。 今天这场酒局,显然是双方互相试探互相观察的契机。至于李元忠要如何决定,今日肯定不会有明确结果。 这就跟相亲的两个人很难见一面就立刻去领证一样,除非之前就是男女朋友。 “我观此子面相,应该是死人之相,亦是叫置之死地而后生,颇为不凡。他的经历一定是常人想象不到的。” 看着陈元康的眼睛,李元忠沉声说道。他年轻的时候,母亲得病,所以李元忠一不做二不休,自己钻研起医术来! 在学医术的同时,他顺便也学了些许阴阳术数,观人面相之类的杂术。他看到刘益守的第一眼确实是“惊为天人”,却不是因为对方俊朗的外表。 “这么说来,你也看好他咯?” “别的不说,此人头脑冷静,哪怕是考校他怎么击败葛荣,亦是有条有理,不慌不忙。每一步都是有迹可循,就算他没有系统的学过兵法,只要历练几年,估计就可以独当一面,甚至出类拔萃不在话下。 只是……可惜了。” 李元忠长叹一声,并没有言明到底是哪里可惜。 “有时候,你一出生所处的位置,就是别人穷极一生,也难以达到的。那个人无论在背后怎么追赶,也很难追上你。你可以说这是上天的不公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李元忠颇有些惋惜的说道。 陈元康却摇摇头道:“昨日高阳王元雍还是喊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今日他就已经变成了冢中枯骨。你以为如何?” 他显然不认同李元忠说的那种“门第决定一切”的观点,而是更倾向于“王侯将相宁有种”。 “你说得也不是没道理,只是,高敖曹会认同这个么?无论刘益守有多大潜力,至少现在,他是很弱的。” 李元忠反问道,陈元康不答,也没法回答。一个在说现在,一个在说未来,二者不可同时讨论,要不就是耍流氓了。 “这样吧,崔暹是个大顽固。要是他愿意到刘益守军中,我就把崔氏的人马,砍掉一半,作为崔暹的亲兵,跟他一起走。另外一半,我还给崔氏,反正肉烂了也是在崔氏的锅里,他们不会有意见的,你以为如何?” 崔暹是文人,不会打仗,完全没法掌控那支私军,哪怕只有一半。崔暹到了刘益守那边,后者就可以想办法将这支队伍拉拢过来。 这算是李元忠卖个人情给刘益守,而他本人,则不会跟着刘益守一起,因为他身后还有赵郡李氏,这跟于谨的情况,是完全不同的。 于谨身后连根毛都没有,某种角度说,他跟刘益守一样,在这个年代都是属于草根的一类人。 “说来说去,这不又扯到女人上了嘛。”陈元康叹了口气道:“我看刘益守不像是为了手下大军去对女人耍手段的那种人,崔暹又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这下完蛋了。 本来还以为你李元忠有点担当,没想到为了不得罪高氏,你也开始耍滑头了。” 陈元康理解李元忠的难处,却鄙视对方的首鼠两端。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元忠哈哈大笑,随即摆摆手说道:“这就是天意嘛。女人啊,有时候做事完全不讲道理。但有时候她们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又比男人还准。 刘益守要是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妹妹都看不上他,我李元忠又岂会高看他一眼?” 李元忠说了个“不是道理的道理”,初一听似乎是胡搅蛮缠,暗暗揣摩,却觉得这是难得的至理名言。 踏马的,连个女人都看不起你,你还想王霸之气侧漏?洗洗睡吧! “那就……看天意吧。”陈元康叹息道。 今天就没一个好消息。不仅李元忠明确表示不会投到枋头那边,就连崔氏的那支私军,也只答应分割一半出来。 就连给不给都要另说。 “对了,这事你不要跟崔暹说,我也不会说的。我跟你赌一万钱,崔家小娘子会自己爬上刘益守的床。” 陈元康一本正经的说道,惹得李元忠再次哈哈大笑,却也没有反驳他的说法,只是两人约定赌一把。 输了的不仅要赔一万钱,好酒及色的烂赌鬼陈元康还说输了的得出钱找几个妓女大家一起玩玩,李元忠对此不以为意,显然是深谙此道。 …… 李元忠什么态度,刘益守当然心知肚明,却无法责备别人。这年头,一人造反,输了全族死光,李元忠谨慎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人的性命,更是担心激怒高氏兄弟让他们报复家族。 然而等他回到李元忠安排的住处时却发现,屋子的正厅里,元玉仪和源士康并排坐在一边,跟对面一个面色古板的青年聊天。元玉仪时不时的呵呵娇笑,那古板青年的脸色似乎并不难看。 甚至可以说还挺高兴的,他只是脸本来就长得严肃。 “哟,族侄来了呀,你们慢慢聊,我不胜酒力,先去歇着了。” 醉醺醺的崔孝芬跟对方打了个招呼,随即他被源士康扶住,被引到内院去了。元玉仪也假模假样的对刘益守行了一礼,跟平日里的粗鲁大不相同。 “这位是崔娘子的兄长,叫崔暹字季伦,阿郎跟他聊吧,妾身进屋了。” 元玉仪彬彬有礼的说道,缓缓起身,翩翩离去,看得刘益守一愣一愣的,这特么肯定是被人换脑了啊。 等元玉仪走后,刘益守对崔暹拱手行了一礼,坐到他对面,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明日在下原本计划在修定寺安排刘兄跟在下妹妹见面,有些疑问所以前来拜访,如今看来却是没有了。” 崔暹虽然长相古板,此刻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让刘益守有些莫名其妙。 “你们兄妹的窘境,在下也是有所知晓。无论如何,崔兄都可以带着令妹去枋头避难,无须任何条件。在下自会护你们周全,除非那高敖曹取在下人头。” 刘益守信誓旦旦的保证道。他跟高氏的冲突隐隐不能避免,更重要的是,高氏一族,走的是投靠元子攸的路! 稍微一琢磨就知道,他们的打算,就是把尔朱荣打掉,然后成为元子攸的亲信,最后将元子攸扶正,或者叫将他挟持为傀儡,怎么说都行。 刘益守仔细思考过河北发生的变化,其中的趋势非常明显。 高氏一族需要朝廷的任命,需要名正言顺的成为官军,需要跟尔朱荣分庭抗礼。他们的政治需求,其实基本上已经写在脑门上了。 这在某种程度上,跟河北世家要把尔朱荣千刀万剐的思潮相吻合,所以你要说高敖曹等人就是一身蛮力没人支持,那也不尽然。 “刘都督这么说并不奇怪,刚才元小娘(元玉仪)已经说了都督的很多事情,在下深感佩服。好了,现在已经没事了,在下这就告辞,多有叨扰,还请恕罪。” 崔暹礼貌的站起来给刘益守行了一礼,随即坦然离去。 从头到尾,刘益守就是个看客,完全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切都结束了。他来到后院,去找元玉仪,源士康却说对方已经累了一天,现在睡了。 刘益守连忙将源士康叫到前厅,询问他去李元忠家的时候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源士康感慨的说道:“主公,是这样的。崔暹匆匆而来,面色难看,似乎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我估摸着应该是不想将她妹妹让主公见面了。 但是元玉仪却是将主公的很多事情跟崔暹说了,特别是说尔朱荣军中唯一的好人大概就是主公,还说将她从高阳王府救出的事情。 那崔暹听了以后似乎对主公的人品相当的信服,刚才又看到主公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所以才会那样吧。” 原来如此! 刘益守微微点头,心中有些愧疚。怀疑自己平日里对元玉仪是不是要求太严格了。她那个懒散样子,应该是在高阳王府的时候就是这样。本来就是个歪树枝,你偏要她正着长,好像有点不太符合自然规律。 “以后我会对她放松些,不会管她管那么严了,唉。” 管严了?不不不,狡诈的元玉仪不管用多么严厉的方法管教都不会嫌严的! 源士康在心中拼命的呐喊,却不敢把对方要挟自己的事情说出来。他看刘益守表情落寞,疑惑问道:“崔暹似乎对主公颇有好感,主公为什么看起来心情不好呢?” “崔暹不过是为了他妹妹操心,这些都是小节,就算是顺利,又能如何呢?今日李元忠的态度很客气,但是……也就仅仅是客气而已。” 源士康曾经是在元诩身边当差的,自然不会连一点点的政治敏感性都没有。听到这话,他瞬间就明白刘益守为什么不高兴了。 别人看不起他,不,确切的说,应该是看不上他,所以刘益守生气又无奈。这跟被准丈母娘白眼讥讽了一顿的准毛脚女婿一样。 “主公,仁义不施,攻守易势。像主公这样的人,将来一飞冲天只是迟早,假以时日……” “可是我现在缺的就是时间啊。” 刘益守摆摆手,打断源士康的话。 河北局势瞬息万变,岂能给你慢慢去发展?只是这种话,说给源士康这样的人听,又有什么用呢? …… “安排好了,明日你就去跟刘都督见一面再说。什么都不必谈,就是见见面而已。” 崔暹严肃的对崔芷柔说道。 “哦,下午去见了个面,连称呼都变了啊,我看你当他的女人挺好的。” 崔家小妹无情讥讽道,嘴角露出冷笑。 “人我看了,确实比高慎强不少。他也答应,无论如何,都答应庇护我们兄妹。我看这个人不像坏人。” 崔暹有些不自信的说道,他也不知道刘益守是不是好人,但是元玉仪嘴里的刘益守,无疑是天下最好的男人。 这个小女孩难道会骗自己么?不太可能。 “兄长真傻,人家把你骗到自己地盘上,然后肯定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咯。还是那句,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崔芷柔这次非常强硬。 “那没法子,我只能同意家里的决定,将你送去高家了。” 崔暹无奈说道。 “呃,那明天还是见一见吧,反正……也没什么。” 一个是有可能不好,而另一个是确定绝对不好,崔芷柔在两者之中选了前一个。 “你到底有没有主见啊,怎么一天三变的?你决定好没有?”崔暹生气的说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我出去一下啊,就去对门,你可千万别找来了,上次丢人丢死了。” 崔家小妹跑掉了,瞬间没了踪影。 “一个两人都是不省心的,唉。” 崔暹叹了口气,他其实也不看好高家四兄弟,不为别的,自从听到他们四人,就跟作奸犯科脱不开关系,如果有可能,崔暹绝不会将妹妹交给这样的人。 第108章 冰凉的刺痛 修正寺在邺城以南,并不在城内,因此从邺城到寺庙,理论上还处于葛荣大军的威胁之下,但实际上,葛荣的所有人马都已经撤退到滏水河以北。 要带着人连过两条大河,去一个寺庙里抓刘益守,这动静恐怕不是一般的大,而且也没必要。因此崔暹的安排并无不妥。 至于为什么不在城内安排这场“相亲”,那是因为邺城内世家的耳目实在是多得不行,崔暹并不希望这件事太多人知道,免得自己会面对额外的压力。 这天一大早,刘益守就带着元玉仪和源士康一起出发前往修正寺。三人并未乘车,而是徒步前往,顺便观察邺城周边的风景。 “等会,打死都不能说话哦,知道没?你答应了我的,不许食言。” 刘益守对比自己矮一个头的元玉仪警告道。 “知道啦知道啦,真是啰嗦得很,我很讲信用的好不好。” 元玉仪言不由衷的说道,看着周围的大树都秃了,一副荒凉的景色,她的心情非常糟糕。刘益守有可能会娶崔氏娘子这件事,就像是有一根针插在自己手指上一样。 不致命,但是很疼很不舒服! “主公,和崔娘子见面这件事,非常诡异,主公还是小心些比较好。” 源士康不动声色说道。 刘益守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停下脚步问道:“此话怎讲?” “主公在枋头待得好好的,为什么他们要你来邺城?还是相亲这种理由?我想应该是邺城里有人想看看主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这崔娘子极有可能就是他们丢出来试探一下主公的。 在下听闻高氏四兄弟的高乾,当年就是抢亲崔氏女,强行在路边野合后带回家。所以至今北方世家对高氏他们心存忌惮又不得不服从。 主公今日切莫学高乾当年一样。以力服人,终究不是长久之道。” 源士康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真怕刘益守一激动当场就把崔小娘子那啥,生米做熟饭,以为这样就能拉住崔暹和崔氏的私军兵马。虽然他觉得刘益守应该不是这样的人,但万一呢? “放肆!我岂是那等禽兽之辈!当我没见过女人么!” 刘益守大声怒斥道! 前世他就是校草,只有女神倒追他,没有他当舔狗的!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这个道理他会不明白么! 亏源士康能说出这种无知的话来。 “卑职孟浪了,还请主公赎罪。” 源士康松了口气,刘益守生气那就说明他不会计较,如果笑眯眯的回答,那自己可就真的是触了逆鳞。 看来刘益守是个明白人,他还是知道谁是对自己好的,做事最重要的就是搞清楚出发点,以及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源士康蠢得跟猪一样,太看不起阿郎了。” 元玉仪讥讽了源士康一句,瞪了他一眼,暗示他不要多嘴。 一行人来到修正寺,崔暹居然不在,而是一个老僧笑眯眯的询问他们是不是来见崔娘子的,当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那位老僧就带他们来到一间古朴的禅房,并拦住了想一同进去的源士康,并顺手将门带上了。 刘益守和元玉仪二人一进到禅房内,就看到一位面容令人惊艳的年轻少女端坐在地上的软垫上,那坐姿极为端正,整个人的骨架都像是被拉直了一般。 不止是刘益守倒吸一口凉气,两世为人,就没见过容颜这么能打的美人。怪不得她哥哥崔暹把她当宝,自己前世要是有个这种颜值的妹妹,那肯定也会成为妹控的。 就连元玉仪也是吃了一惊,她觉得元莒犁的脸已经算是她见过最精致最好看的了,但跟眼前这一位比起来,还是少了一点“感觉”。 说不出对方哪里好,但就是觉得眼前这位,颜值把神仙都打了,是个人都会觉得元莒犁比不上。当然,面容确实是无可挑剔,如果要易容的话,元玉仪都会选眼前这个人当参考。 但论身材的话,此女也就水准之上了。把她当画看还是很美的,横向的比例很协调但立体感稍稍欠缺,这一点完全比不上女人味道浓郁的元莒犁。 也可能是此女比较年轻的缘故吧,毕竟元莒犁可是跟刘益守的年龄不相上下了,正是女人最美的年龄。 这个女人面容清冷,一丝笑容也没有,如同冰山一般,看上去就不好相与。 刘益守他们打量眼前的美少女,对方也在打量着他们。目光扫过刘益守的时候,露出一丝惊讶,然而看到元玉仪的时候,又不动声色的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幸会,在下刘益守。” 刘益守对崔娘子行了一礼。 “坐吧,既然是和我见面,为何还要带一位美人来,是来拿她和我作比较的么?” 果然,此女的声音和面容一样,都很冷,而且似乎有点生气。 刘益守简直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刚进来对方就给个下马威,这是想干嘛? 这亏得是他刘某人,如果是高慎在这里,管你什么女人,上去就把你扑倒,夺了你贞操再来谈别的!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高高在上! 他觉得这人有点不知好歹,或者叫给脸不要脸。既然不愿意那就不要来啊,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愿意信任的人。我信任她,带她来看看,难道不可以么?崔娘子事先并无言明这些,对吧?” 刘益守不客气的说道。 崔娘子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太重了,于是轻咳一声道:“小女子虽然是字待闺中,但对天下事也有些许了解,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刘将军。 如果刘将军方便回答呢,那就回答,如果不方便的话,也可以不说。” 这种问题如果你不回答,那对方就有理由扭头就走了。刘益守沉声说道:“崔娘子但问无妨,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绝不会回避任何事情。” 崔娘子微微点头,轻轻的咳嗽了一声。 她这声咳嗽似乎有点刻意,刘益守有些疑惑的问道:“崔娘子可是身体有些不适?” “并没有,那我就问了啊。” “请。” “前段时间,尔朱荣屯兵河东不得寸进,后来他却轻易的占据河阳关,又再次兵不血刃的占据洛阳。有传言说是洛阳有个叫刘益守的人,从中穿针引线,才让尔朱荣得逞的,不知道那位刘益守跟刘将军是否恰好是同名呢?” 崔娘子的声音很冷冽,问题也很尖锐,虽然才刚刚开个头。 “没错,正是在下。” 刘益守淡然点头。 “后来尔朱荣在洛阳城大开杀戒,死伤无数,痛哭一路。不知道,这应不应该拜那位刘都督恩赐呢?还是说,刘都督你有什么苦衷?” 崔娘子不屑的问道,面露嘲讽之色,清纯而灵动的眼睛,有些漠然的看着刘益守。 听到身后元玉仪要起身,只怕是要上去殴打崔娘子,刘益守将手一抬厉声道:“不得多事!” 身后又安静了下来。 “虽然这并非我所愿,但确实如你所说,那些人的死,都是拜我所赐,可以算到我头上。” 刘益守平静的说道。 “那我可不可以说,刘将军是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刽子手呢?甚至你比那些执行杀戮的丘八,手上沾的血更多,我这么说是不是错了?刘将军可以为自己辩解的。” 崔娘子步步紧逼问道。 “你说得没错,确实如此。” 刘益守并不反驳,虽然他有很多话可以说。而身后元玉仪看向崔娘子的眼神已经带着杀意,极力压抑着怒气。 “我问完了。我只想告诉刘将军,妾身虽然只是个小女子,却也不想一辈子跟着某个手上满是鲜血的大人物。哪怕将来刘将军做了皇帝,妾身也是不稀罕的。 今日就到这里吧,刘将军请回。” 崔娘子伸出白嫩的小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刘益守长出一口气,这次相亲,与其说是跟妹子见面,倒不如说像是在被法官审判。对方在他心上的伤口处,反复的揉搓。 不能怪元玉仪愤怒,因为他也很愤怒。 但他选择原谅对方,因为眼前这位,只是一个无知的女人罢了。空有一副好皮囊,却如此自以为是,难道陈元康和崔暹他们都是眼睛瞎了么? 这种女人,送给他暖床他都不会要! “那在下告辞。临走前,我有句话想送给崔娘子。” 刘益守站起身拱手行礼说道。 “刘都督请说。” “有时候亲眼看到的事情都未必是真的,更不要说只是道听途说的事情了,告辞。” 刘益守礼貌的对着崔娘子行礼,转身看到元玉仪在对崔娘子竖中指,他低声呵斥道:“有什么脾气在家里发,出来就要守规矩,走!” 等他们离开后,房间的屏风后面跑出来一个娇俏的少女,拉着“崔娘子”的胳膊,有些不甘心的问道:“姐姐啊,你这是做什么,我没让你揭伤疤啊?你把话都说死了,我以后跟他就说不上话啦!” “崔娘子”一脸错愣问道:“是你昨天哭着喊着说不要跟这个人见面什么的,我好心帮你应付。 现在你又说不要拒绝别人,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我不这么说,他会走么?他一定会缠着啊,到时候不就露馅了?还有以后?你昨天不是这么说的啊!” “我也没想到他长这么俊啊,还这么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我哥之前又不说,要是说了还需要费这么大劲么。”那娇俏少女不甘心的碎碎念了一句,一副肠子都要悔青了的架势。 ……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崔娘子简直不是东西,我要杀了她!” “可以了,到此为止,不要再提什么崔娘子了。” 往邺城走了一段路,憋了一肚子气的元玉仪彻底爆发了,沿路她就在跟源士康说那崔娘子是多么坏多么蠢,白瞎了那张脸。 “主公,人言可畏。这崔氏虽然愚蠢,可也得防着她到处说。元玉仪说的,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对这个女人还是要有些警告才是。” 源士康不动声色的说道。 “行了,我自有分寸。” 刘益守轻轻摇了摇头,要说也是跟崔暹说,找个小娘子报复你能得到什么啊? 他现在心口像是插着一把刀,一直在流血。一个人最觉得难受的事情,就是当你付出了所有努力,却没有得到预想的好结果时,有人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你身上。 “崔氏跋扈,其实还是因为家世,特别是他们手里有兵马。 试想这种女人要是进了家门,你们能有好日子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必在意这些事情了。” 刘益守满不在乎的说道。 其实他心里还是很在乎的,只是不能表露给元玉仪和源士康他们知道。无能狂怒有什么用呢,将这件事记住,将来奋发图强才是真的。 “我不行,我不管,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不是有句话叫什么主辱臣死么,你被羞辱了,那我就是要……” 元玉仪还在那大吵大嚷的,刘益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不是我的臣子,主辱臣死也轮不到你的。源士康,你带元玉仪回枋头城,让她好好洗漱洗漱。这一路辛苦,那些练字的作业,留到以后吧。 我现在去拜会封隆之和李神他们,你们不必跟来了,我很快就会。” 刘益守对源士康使了个眼色,暗示他赶紧的把元玉仪这个喜欢惹事的带走。平日里在家就不安分,出来了以后,天知道她会惹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他和二人分别,他回邺城,这两人折返回去再一路向东南回枋头,正好顺路。 等刘益守离开后,元玉仪拉着源士康的袖子,眼睛转来转去的,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馊主意。 “源大哥……” 元玉仪用很嗲的拖长音喊了一句,源士康像是手摸到毒蛇一样,连忙将袖子扯了回来,然后退了一步。 “你不要再说了,我是不会听的!主公让我带你回枋头城,我只会带你回去,什么多余的事情也不会做!” 源士康紧张的说道,像是单独出走的小娘子被几个彪形大汉围住一样。 弱小而无助。 “那好啊,等我回枋头城,就到处跟别人说,当刘都督受辱的时候,源士康无动于衷,甚至还内心窃喜。” “我哪里内心窃喜了,我也很愤怒好吧!” 源士康一听就知道要坏事! “主辱臣死,我不是臣,但你是啊!你觉得以后别人会怎么看你?” 元玉仪不怀好意的笑道。 “好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源士康无奈问道,为了心中的“大义”,他再一次妥协了。 “其实就是……”元玉仪凑到源士康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就这?这有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很无聊啊。” 听完元玉仪的主意,源士康整个人都不好了。 第109章 此子必成大器 刘益守可以带着火气跟元玉仪说话,却不能带着脾气去拜见封隆之。当他风尘仆仆的赶到邺城府衙大堂的时候,邺城内的几位大佬都在。 他反而是“迟到”的那个,姗姗来迟显得架子有点大。事实上,在给封隆之递拜帖的时候,对方只是回复说今日找个时间来一趟府衙,并未多说别的什么。 满头白发,脸上带着和蔼笑容的李神,目光炯炯,从头到脚审视他的甄密,还有帅得一比,轻抚美须的封隆之,三人之前似乎是在争论着什么,甄密的脸到现在都是红着的。 “对了,你来得正好。” 长着一撇小胡子,看起来身形有点滑稽的甄密,指着刘益守问道:“你来说说看,如果尔朱荣出兵晋阳,在邺城周围跟葛荣决战,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他问的很认真,只是好像有点问错了对象。 “给葛荣下战书,给朝廷上表请战。” 刘益守平静的说道。 嗯? 大堂内的三人都是一愣,这个说法,有点莫名其妙啊。 “此话怎讲?” 端坐于主座的李神笑着问道,颇有鼓励刘益守继续说话的意思。 “诸位将军,给葛荣下战书,是为了激怒葛荣,让葛荣渡过滏水河。只要他渡过了滏水河,那么就能为尔朱荣创造战机。” 刘益守说完就闭口不言,李神等人都是微微默默点头,显然,他们很认同对方对葛荣的看法。 很莽,做事情很勇又不经过大脑的一个人。这种人不能说没有可取之处,至少他敢战,不畏敌,也可以当好一员勇将猛将。 但,现在葛荣的位置却是三军主帅!这就很要人老命了!三军主帅做事不过脑子,这显然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那给朝廷上表请战是什么意思呢?” 封隆之问道。 “为了不给尔朱荣借机占据邺城的机会,所以在大义上必须站得住脚。一旦上表请战,并对外宣传此事,那么这个立场就很明晰,诸位跟葛荣不是在唱双簧,邺城内的军队也不是来路不明的叛军。” 有点意思! 甄密眯着眼睛问道:“然后呢?然后如何?” “没有然后了啊。” 刘益守摊开手继续说道:“然后邺城以外的事情,都与诸位无关,大家静静的看着尔朱荣跟葛荣打生打死不就好了,还要什么然后?” 然后就在一旁喝酒喝茶看戏? 李神和封隆之面面相觑,一时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倒是甄密看着刘益守,脸上不自觉露出欣赏之色。 “你看,是不是正如我刚才说的,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好了。” 甄密面有得色的说道,带着善意看了刘益守一眼,就差没跟他竖大拇指了。 “尔朱荣没有那么简单,他若是向我们讨要粮草,那我们是给还是不给?” 封隆之问了刘益守一个他没法回答的问题,或者不需要回答。 “尔朱荣带兵攻击葛荣,一定是快刀斩乱麻,让战争在很短的时间内结束。 如果不能一击而中,那么他必定退回晋阳自保。 所以,如果尔朱荣向邺城讨要粮草,那定然是已经击破了葛荣的大军,到时候给他便是了。 这个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刘益守说得大言不惭,却是让在场三人都听出些许寒意来。 “你是说,尔朱荣到时候可能会带兵入邺城?” 李神沉声问道。 刘益守摇了摇头道:“未必,但有可能在城外宣读所谓的圣旨,任免官员。诸位被免职基本上可以确定。邺城乃北方最大的重镇,尔朱荣一定会换上自己人。” 这话就跟真金白银一样真,李神等人都是默然无语,事实的真相往往过于残酷,被人揭开锅盖后,蒸汽迷得人双目朦胧,不忍直视。 “听闻你当初在尔朱荣麾下颇受重用,洛阳之事,你一言而决。那你本应该和他一同去晋阳才对,何以会出现在枋头,而且多次险象环生呢?” 李神轻抚胡须问道,语气倒有点像是长辈在提携后辈。 “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诸位心中都有大义,何以觉得在下不讲大义?” 刘益守挺直腰杆说道。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和邺城里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比起来,你才是真正的好汉!” 甄密猛的一拍身前的桌案,站起身对刘益守连番夸奖。 “来人啊,给刘都督赐座。” 李神指了指封隆之身边那个空着的位置说道。 …… 一辆马车在邺城往枋头的官道上疾驰,马车内,刘益守早上见过的那位容颜惊世的年轻美人,被人五花大绑,嘴里还塞了一块布,正用愤怒的眼神看着坐在她身边得意洋洋的元玉仪。 而源士康驾着马车飞驰,那几乎是等同于飙车了。 这条官道在六镇起义以前,是北方运输线的一条大动脉。黄河上来的漕运,先是到枋头卸货,然后从这条路到邺城,因此这也算是北方为数不多尚未被破坏的道路了。 “我看你还嚣张不?我拿刀在你脸色划几刀,看你还是不是那样趾高气扬!以为姓崔就了不起啊,我们源将军抓你跟抓小鸡一样!” 元玉仪拿着一根树枝在那位美人脸上比划着,刀她是没有的,源士康也不敢给。 “哼,等把你带回枋头城,我让于将军麾下那些丘八,每个人都跟你睡觉,天天睡,轮流睡!” 元玉仪恶狠狠的说道,其实她也心虚得很。 马车忽然停住,元玉仪一个踉跄扑到那个美人怀里,手不自觉在对方身上胡乱摸索。 “呜呜呜呜呜呜……” “崔娘子”拼命的挣扎,却因为绳子被捆得太紧,摩擦后有些奇怪的感受。 “元玉仪,之前你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啊!” 源士康忽然将头伸进马车车厢里问了一句。 元玉仪之前只是说把崔娘子抓到枋头城去,衣服扒光,然后用墨汁在对方身上画满乌龟,等墨迹干了以后,再将她衣服穿好,送回邺城。 源士康也觉得这个办法小惩大诫,也没夺人家娘子清白,好像也可以吧?毕竟这种丑事,难道大家闺秀的崔娘子还会跟人到处宣传? 结果刚才听到元玉仪威胁崔娘子的话,源士康驾车的缰绳都拿不稳了!要是坏了人家娘子的清白,那就不好收场了! 至于刘益守会不会对这妹子做什么,源士康从未想过,他非常相信刘益守的人品。再说对方身边美人那么多,至于饥渴到对一个反感自己的女人下手强来么? “你凶什么,我只是吓吓她罢了。你又没说不能吓吓她。家里那么多人,难道你们都会听我的,我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吗?” 元玉仪驳斥道。 源士康想了想,这野丫头不知道轻重,元莒犁还是知道的。特别是徐娘子,做事很有分寸,就连家里的侍女都是个体贴人。断然没有让元玉仪胡闹的道理。 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等送到枋头以后,让她们去操心吧,这事最好晚点让刘益守知道。 源士康叹了口气,继续驾车。 这妹子难抓么?其实一点也不难。 源士康等人回到修正寺以后,询问寺庙里的住持,那位住持说这位小娘子居然还没走,好像是为自己父亲祈福之类的。 源士康将当初元诩赏赐给自己的金叶子送了一叠给住持,那位住持就点了个迷香直接将对方迷晕了,还十分体贴的将寺院里停着的某辆马车(大概也是赃物)也送给了源士康他们。 然后事情就成了现在这样。 听到这话,那位“崔娘子”拼命的挣扎想要说话,元玉仪听烦了,从怀里摸出一瓶药丸,拉开对方嘴里的布,直接将药丸塞了一颗到对方嘴里。 很快,吃了药丸的“崔娘子”就慢慢犯困,最后在颠簸的马车里睡着了。 “可惜了,你不知道这药多贵啊。这可是高阳王府里的好东西,唉,吃一颗少一颗的。” 元玉仪摇头叹息了一声。这种药来自西域,作用可不是迷晕妹子,而是睡前一颗安神,一觉睡到天亮,乃是当初元雍的最爱。 …… 刘益守和三位大佬谈论了很久,也聊了很多事情。从他怎么“出道”,怎么帮尔朱荣办事,怎么离开尔朱荣,怎么在枋头打仗的事情,基本上能说的都说了。 听得三位大佬啧啧称奇。 “刘都督用英雄出少年来形容,真是一点都不过分。今日相谈甚欢,岂能无酒!来人,上酒!” 白胡须白发的李神,今日的兴致似乎特别高扬,叫人送来酒水以后就直接开席。 “刘都督,你带着兵马在枋头,势单力孤,今后有什么打算没有呢? 毕竟,葛荣跟尔朱荣,没有一个好说话的,无论他们谁赢,你都没法跟他们相处,不是么?” 李神笑眯眯的问道,招揽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没错,他想得很好。这支军队,也基本上保持了独立性,哪怕后来化整为零的被尔朱荣找不到也是一样。 只不过最后都便宜了高欢。 刘益守很认同于谨的判断:河北乃是是非之地,留不得。 此时的河北,要人有人,要地有人,要钱也有钱。得了这里,就有了争霸天下的根基。这么好一块地方,你以为各路大佬会让你有机会染指? 只要不出现所谓“王霸之气”,那么在河北站住脚跟的可能性,基本上就是零。 所以现在这个时候,跟李神他们做任何承诺,都是在瞎忽悠。对方的态度还比较好,无论有什么谋算,起码现在瞎忽悠对方,是件很不厚道的事情。 这会让其他人质疑你的人品,所以刘益守还是决定坦诚相告。 “河北是非之地,在下打算远赴青徐和山东等地看看。听闻那边匪患也闹得厉害。” 刘益守不置可否的说道。 他只是说打算嘛,又不是说已经动身了,这本身只是一种姿态而已。到时候就算是回了洛阳,也可以用一句“我本来如何如何,但是……”之类的话搪塞过去,你咬我呀! “是这样么……青徐之地颇不太平,外有梁国大军虎视眈眈,内有盗匪四处横行。刘都督要去青徐之地,可得做好打仗的准备啊。” 甄密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看似在劝说,实则暗暗告诫他不要蹚浑水。 “当初,诸多元氏藩王镇守边境。梁国的萧衍虽然也占了点便宜,但总体上无伤大雅。特别是我族兄李崇在时,梁国一直不敢动弹。 如今尔朱荣将洛阳城内的宗室大肆杀戮,现在青徐之地的那些藩王们会怎么想,谁也不知道。” 封隆之摇头叹息的说道。 国势倾颓如此,离亡国其实也就一步之遥而已。 近如河北,远如六镇,都是听调不听宣,完全不把朝廷的政令放在眼里。当然,这跟北魏原本就朝政腐败不无关系。 哪怕是孝文帝在位的时候,这毛病就如恶疾缠身,一直伴随着北魏的皇帝走马灯一样变幻,直到灭亡。 “如此一来,倒是可惜了。如果刘都督留在河北的话,老夫倒是有几分薄面。” 李神失望的摇了摇头。 他已经有些担忧尔朱荣和葛荣决战出结果以后,会是怎样一种场景。 “三位将军勿虑。如果尔朱荣击败葛荣,虽然三位一定会离开邺城,但他一定不会把三位怎么样,更多的则是调离到别处为官,甚至都不会离开河北。” 刘益守十分笃定的说道。 他说出了在场三人的担忧,就连封隆之都感觉很惊奇。 “何以见得?” 甄密不动声色问道。 “葛荣大军之中,不少人是河北大户。击败葛荣后,尔朱荣绝不会将这些人处理了,而是会将头目拉出来就地安置,然后普通士卒另行处理。 这样就不至于在河北造成动乱。 而三位将军,尔朱荣并不介意将你们安置在他们周围,互相牵制。如果是我,我就会这么安排。当然,谁也不知道尔朱荣会不会出昏招,对吧?” 李神等人都稍稍坐直了身体,看刘益守的眼神,不再带有轻慢之心,更是不敢再将其看做一个需要招纳到麾下的后辈。 此子年纪轻轻就目光如炬,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第110章 磨刀霍霍向猪羊 气氛热烈而友好的酒宴结束后,封隆之单独将刘益守叫到了自己的住所。在他的书房里,封隆之拿出几封书信递给刘益守,这几封信分别是元子攸,尔朱荣,葛荣三人写的。 刘益守不客气的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了看,上面的语气虽然很不一样,但所说的事情,却出奇的一致,都是劝说封隆之带着人马投到自己这边。 元子攸手里缺乏嫡系,拉拢封隆之是应有之意,而葛荣写信也很好理解,占据了邺城,他就几乎立于不败之地,但为什么尔朱荣也要写一封信呢? 刘益守觉得大概是因为闲着也是闲着吧,写封信又花不了多少功夫,聊胜于无而已。从字里行间就能看出,尔朱荣对封隆之非常轻蔑,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远不像是元子攸信中写的那样,什么当日洛阳一别如今甚是想念之类的,还提出愿意撮合他跟元明月二人共结连理。 也算是很用心了。 “这三封信,你以为如何?之前人太多不是很方便,现在法不传六耳,有什么想说的你大可以畅所欲言。” 封隆之其实想知道的就是一件事:元子攸这厮到底靠不靠谱。 刘益守很明显是有发言权的人。 “当日元子攸恨不得杀我而后快,可她庶姐现在却死心塌地跟着我,封将军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一个女子能抛弃家族,虽然有各种原因,但最根本的,莫过于对于家里的某些人已经失望到了极点。 封隆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摸了摸美须没有说话。 “元子攸不过汉献帝一般的人物,若是论血统,或许还不如汉献帝。而尔朱荣等人的操守,岂能比得上曹孟德? 元子攸……不提也罢。” “我何尝不知道元子攸志大才疏。可我与尔朱荣有杀父之仇,我不投元子攸,难道去投葛荣?葛荣什么德行,别人不清楚,刘都督应该是清楚的。” 封隆之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所以封将军就想投靠高氏一族引为奥援,对么?” 刘益守笑着问道,封隆之有这种选择,实在是太正常了。毕竟周围都是豺狼饿虎,总要找几个人抱团取暖才行。 李神老了,甄密不通军务,这些人可以作为伙伴,却不能当做依靠。高氏一族虽然从“出道”开始就劫掠乡里,名声臭不可闻。 但从出身来说,却是跟他们这些河北世家最为接近的。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错事呢?曹操年轻的时候就没干过荒唐事? “高氏四兄弟,唯有高昂是万人敌,名声在外。其余诸人,不提也罢。然而高敖曹勇则勇矣,却少了几分心胸与谋略,难成大事。”刘益守摇了摇头说道。其实,从一个男人下半身的习惯,很可以参考他上半身的思维。 一个连自己想要娶的女人,都忍不住要在路边强行办事,这种男人或许会有能耐,但也绝对是有限度的。无论是“办事”的高乾,还是怂恿“办事”的高敖曹,都是如此。 因为人要往更高的地方走,就不能不团结周围的人。试问一个连妻子(自然也包括对方家族)都不尊重的人,又怎么会尊重合作伙伴呢? 你不尊重身边人,一旦有难,身边人就很难真心实意的帮你。 很多事情的发生看似偶然,实则在很早就已经埋下祸根,如同定时炸弹,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炸裂开来。 其实不止是刘益守不看好高氏兄弟,河北很多人都对他们不怎么在意。 比如陈元康,杨愔等人,就对这些人不屑一顾。要不然杨胖子当初“逃婚”葛荣的女儿,完全可以找高敖曹寻求庇护,而不是找草莽出身的韩贤。 很显然,在杨胖子眼中,韩贤的人品和做事风格比高氏兄弟更加信得过。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我还有得选么?” 封隆之苦笑道。 “怎么会没得选?将军可以上表朝廷,其实也是向尔朱荣表态,愿意为河内郡太守,带着本部人马撤离邺城。 尔朱荣要收拾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想收拾他的人估计也很多,再怎么排队,只要将军不直接站在元子攸那边,尔朱荣都不会将矛头指向你的。 而河内郡在洛阳正北面,无险可守又拱卫洛阳。这样元子攸会把将军当做亲信,尔朱荣又觉得将军不足为惧,此乃以退为进之计。” 刘益守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其实总结起来就一句话:邺城乃是非之地,快闪! 听到这番话,封隆之先是疑惑不解,后来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的一拍大腿道:“妙!妙啊!这个以退为进的计谋,太妙了!” 其实封隆之想不到这一点,并不是因为他傻,而是当局者迷。 邺城多好的地方啊,周边土地肥沃,又有漳河的运河加持,再加上不远处就是黄河上的运输线,又扼守着太行山的出口。 把邺城占了,整个河北都是你的后花园! 但正因为这里太重要了,所以葛荣想要,迫不及待,尔朱荣也想要,必将亲信安插在这里,元子攸也想让这里成为自己势力的大本营,将来时机成熟的时候可以“勤王”! 所以问题来了,这里如此的重要,封隆之细胳膊细腿的,他罩得住么?他为难的是舍不得这个好地方,又罩不住这里! 只要他能退一步,从邺城撤出来,不再去想占着邺城的好处,那么整盘棋就活络了!甚至可以说进可攻退可守。 无论是卖身尔朱荣,还是暗地里投靠元子攸,都可以做到“不动声色”。没错,占住河内郡就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此时的河内郡就是现代安阳往南,沁阳以北的这一段狭长土地。 河内郡的特点是人口众多,土地肥沃,但是面积很小很小。这里的势力,从古至今,都无法作为一方诸侯单独存在。 “城阙辅三秦”中“三秦”的司马欣,就是被项羽分封在河内郡。“三秦”作为一道整体防线,防御蹲在蜀地的刘邦。 封隆之上表离开邺城镇守河内郡,看似自寻死路,实则神来之笔,直接将自己从是非争斗的漩涡中摘了出来。 “好!你很好!不愧是小叶子的义兄。” 封隆之哈哈大笑道,心中的压抑一扫而空。他本来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思,请刘益守来聊聊的,没想到对方还真是想了个好办法。 难怪有传言说对方在尔朱荣麾下时足智多谋,手段惊人,看来并非浪得虚名。 “我知道你一直苦于麾下士卒不足,世家私军又不可信。这样,葛荣攻邺城的时候,我们俘虏了不少他麾下的人马。那些穷凶极恶之辈,已经被我们斩首祭旗了。 剩下的那些人,还有两三千人,我们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要把他们放了还是继续关押着。你可以先回枋头,我让法庆带着那些俘虏,还有我麾下随我征战的一些老部下,押送一批缴获的军械前往枋头城府库。 你们交割完以后,那些军械如何使用,我不过问。你们离开枋头的时候,丢在库房也行,带走也行,那都是你们的事情。毕竟,你们现在也是魏国的官军,对吧?” 封隆之对刘益守眨了眨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些战俘也好,他的部下也好,军械也好,“交割”给刘益守,只是同样隶属于魏国官军的两只队伍之间的正常调动! 比如说尔朱荣将洛阳的府库洗劫一空,他也可以用“将洛阳的物资调拨到晋阳”这个理由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至于实质如何,谁在乎? “封将军这可是大恩惠,在下耍嘴皮子就能拿到,实在是受之有愧啊。” 刘益守客套道。 封隆之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他带着手里的一万大军屯兵河内,尔朱荣会怎么想? 老子拿下洛阳的时候,手里也才一万多精兵呢!你居然在洛阳家门口摆这么多人,难道都是来黄河边看风景? 这话可就不好说了。 封隆之不但不扩军,反而将老部下遣散一批,实在无奈之举。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还是老老实实的当个弟弟吧!惹怒元子攸好说,但是让尔朱荣起了猜忌之心,实属下策。 “手里没有兵马,怎么能照顾好小叶子呢,那可是我女儿啊!” 封隆之爽朗笑道。 “但是……” 刘益守实在是有话想说,又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如果小叶子不是我女儿,那我跟元明月之间,就没有纽带了,她明天嫁人我也无话可说。 所以,小叶子必须是我女儿,而你,也什么都没对我说过,明白么?” 封隆之半开玩笑的说道,脸上却没有一点点笑意。 刘益守微微点头,心中感慨:果然是谁都有当舔狗的时候啊,丰神俊逸的封隆之亦是不能免俗。 …… 房间里透着光,床上的“崔娘子”悠悠转醒,掀开被子,猛然间发现她竟然一丝不挂,身上一块布都没有! 借着亮光,她这才发现,有人在她白皙的肌肤上用墨汁画了一个又一个的乌龟!脖子以下,大腿以上,全都是一个个奇丑无比的乌龟! 她觉得哪怕三岁小孩去画也比这个要好看些。 不过还好,下半身没有什么异常,应该没有人玷污她的清白。 这让“崔娘子”稍稍松了口气。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从内心升起,豆大的泪滴顺着眼眶滑落。她年幼丧母,老爹把她当掌上明珠一样宠着,她何曾受到过这样的戏弄? “崔娘子”紧紧捂着嘴,无声抽泣,不敢哭出声。她听过世家中的不少肮脏下作之事,家里失踪个人就跟玩一样。 她现在真的很怕元玉仪真把她交给一群男人玩弄,玩完了以后杀掉扔臭水沟。 “元玉仪呢,做事是有点过分。但是首先出言不逊的人,可是你呀,这位不知道叫什么的娘子。” 有人推门而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正是照顾元莒犁等人生活的贾春花贾娘子。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崔娘子?” “没有为什么,因为我是崔孝芬的义女贾春花,我认识崔娘子啊,你能骗过元玉仪,又怎么能骗过我呢?” 贾春花温柔的擦拭对方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这里的人都很好的,尤其是你口中那个杀人如麻的刘都督。 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刘都督……”说到这里,贾春花脸上莫名一红道:“他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我叫游妙婉,你叫我游娘子好了,我是崔娘子的朋友,或者说义姐也行。” 游娘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其实你是在白费功夫,因为崔娘子的话……嗯,我觉得我家阿郎如果真要对她做什么,应该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或者说阿郎还要防着她投怀送抱才行。” 贾春花颇为确定的说道。 “谁说不是呢,她那个人,唉。” 游娘子长叹一声,崔芷柔这个坑货,三观跟着五官走,一看到刘益守帅得惊为天人,她魂都飞了。 前一天说好的事情,转个眼就完全不认了! 嗯,虽然刘益守确实是有那么一点点小帅。游娘子心中也是承认,刘益守的样貌确实很有本钱。但是崔娘子的这种见色忘友的行径,还是令人很难释怀。 更可恶的是,她本来不会被抓到这里的,就是因为崔娘子说有事先走,等会再派人来接自己回去,游娘子才在寺庙了等了许久,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晕了过去。 很显然,崔娘子大概是太兴奋去打听刘益守的事情去了,结果把游娘子忘在寺庙了。 “我叫人搬个木桶过来,给你擦洗一下吧,你这一身的乌龟,怪吓人的。” 贾春花掩嘴偷笑道。 游娘子松了口气,在这里遇到个熟人,总算是可以稍稍放心一点了。而且听语气,刘益守应该是一个私德非常不错的男人,要不然贾春花不会说得那么自然。 只是……这个人做过的事情,还是让人很难原谅。洛阳那么多人,都是因为他而死,其中不知道多少无辜妇孺。 “洗漱完后,就让我走吧,这件事我不追究了。” 游娘子平静的说道。 贾春花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两人对视良久,游娘子低下头问道:“是有什么不妥,还是要我给元玉仪道歉?” “那倒不是,只是很好奇游娘子是不知道自己长得有多么好看,还是觉得现在乱世所有男人都跟我们家阿郎一样人品靠得住? 不管谁护送你出城,只要出了枋头,他们都会想一亲芳泽啊,最后玩完了以后找个由头杀了你。没有阿郎护送,你是回不了邺城的。” 贾春花笃定的说道。 游娘子默然点头。对方或许是说辞夸张,但说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至少刘益守回来,如果能让自己出城,那他肯定是不会在回去路上对自己做什么的。 “也好,那就等刘都督回来,我向他当面道歉吧。” “你放心住下,现在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会再对你做什么的,如果我说谎的话,那就让老鹰啄瞎我的眼睛,这样你可以安心吧?” 贾春花信誓旦旦的说道,游娘子终于放下心来。只要元玉仪不惹事,那这里暂时还是安全的吧? 今天去医院看病了一天,鸽了 明天发两章,我先睡觉。。。。 《都督请留步》今天去医院看病了一天,鸽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1章 男人要腰杆硬,不要嘴硬 天气越来越冷,崔冏很贴心的给刘益守所住院落的某些屋子烧起了“火炕”。这玩意其实在世家祖屋中很是常见,西汉时期权贵家中就很多人用这个来御寒,但枋头的情况也是稍稍有些不一样。 这里曾经是苻坚一族发家的地方,经营过不少年。现在刘益守他们住的院落,就不是普通人家留下的底子。火坑烧起来以后,外面再冷,也跟居住在这里的人无关了。 刘益守跟于谨等人的团队会打仗,并且可以跟北方世家交流,所以得到的待遇,也是节节攀升。这个世道很险恶,这个世道也很现实。 某个女人住的房间里温暖如春,贾春花让游妙婉在木桶里洗浴,把对方身上的墨汁洗去。这年头的墨汁都是砚台研磨出来的“水性墨”,遇水易溶。 饶是如此,贾春花也换了几次水了,浑身都被汗水打湿,最后也索性到澡盆里洗浴。 一时间屋子里的景色有些迤逦。 “春花姐……刘都督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被对方按摩着肩膀,游小娘子已经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她一直很好奇刘益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因为看下仆的素质就能看出主人的心性来。 贾春花看上去……很有教养。 “你知道元玉仪那天为什么会如此愤怒,恨不得要杀你而后快么?你只是在说我家阿郎,又没有说她,为什么她会那么生气呢?” 贾春花笑着问道。 游妙婉不知道,她也觉得对方莫名其妙的。 “因为当日高阳王府被抄家,是我家阿郎保护了她。高阳王元雍最后将元玉仪托付给我家阿郎,这件事是元玉仪亲口跟我说的。这个院子里所有人都知道。” 贾春花意味深长的看了游小娘一眼,对方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面有愧色。 “可是……我听人说,是刘都督带人去抄家高阳王府的啊,元玉仪这样,跟认贼作父有什么区别呢?” 想了一会,游小娘子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听到这话,贾春花哈哈大笑道:“妹妹你是没吃过苦,没见过什么叫人命如草芥。就算阿郎不去抄家,难道高欢就不会去么?尔朱荣就不会派其他人去么? 你知道高欢去抄永宁寺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全寺上下无一活口!连胡太后他都杀了,杀之前还脱光了衣服羞辱了一番。 阿郎去抄高阳王府,至少还给元雍留下了血脉,至少还保全了数都数不清的下仆和侍女。要是换了别人,你知道会多死多少人么?” 贾春花有些激动的说道。 游小娘默然无语。 事实极有可能就是对方说的那样,要不然元玉仪不会那样对刘益守死心塌地。 “等刘都督回来了,我会跟他好好道歉的,确实是我做错了。” 游小娘的光棍性子,倒是让贾春花有些意外。要知道,很多女人有时候知道自己是错的,但让她们大大方方的承认,比登天还难。 “那个倒是不必了,你好好跟他说道说道就行,阿郎不是小气的人,说不定他都忘记这件事了。” 贾春花看到游小娘面色稍缓,继续说道:“你就在这里安心住几天。不要担心元玉仪,徐娘子已经将元玉仪禁足,她现在只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 不过你最好还是不要经常出这间屋子,毕竟崔冏啊,杨愔啊他们经常来找阿郎。要是看到你在这里,对阿郎声誉不太好。” 掳劫貌美小娘子回自家ooxx,那是高敖曹经常干的事情。游小娘在这里的事情要是传出去,刘益守的名声就跟高氏兄弟一个样了。 游妙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小鸡啄米一样点头道:“放心放心,我知道的,我不会出屋子的。” “你的饭菜,都会由我亲手做,亲手送来,里头不会加什么奇怪的东西。如果阿郎回来知道我们整你,他会很生气的,他最讨厌这种歪门邪道的事情了。 你信得过我的话,安心在这里吃住。” 贾春花把游妙婉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事情讲了,毕竟元玉仪之前就给她吃“昏睡丸”,天知道这里食物和水安不安全啊。 听贾春花这么信誓旦旦的保证,游妙婉算是彻底的放下心来。 …… 刘益守跟封隆之谈到很晚才回到自己的住所。因为这里是李家的别院,所以下仆也是李家的人。他刚刚到门口,就有一个看着眼熟的年轻下仆跑来对他说道:“阿郎,有个自称是冯令华的妇人在大厅里等您回来。 哦,对了,她还带着个瘦瘦的,相貌很出众的年轻小娘子。” 兄弟,这不是你应该关注的重点好吧!你起码把那小娘子叫什么名字问出来啊!你关心人家小娘子长得好不好看有意思么?人家又不看你一眼! 刘益守心中失望,不过想想又不是自家下人,理他作甚。他径直走向大堂,一进去就看到多日不见瘦了不少,并且风尘仆仆的冯令华。 还有一位容貌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的小娘子。 身子骨很瘦,细胳膊细腿的。但那腰细不说,前胸又颇有些挺拔。这脂肪的分布,真是“优化”到了极致。 正因为她的身材看起来很是惹眼,显得俏脸就不那么凸出了。这让刘益守想起了维纳斯雕塑被砍胳膊的事情。 这位小娘子看到刘益守来了,不动声色拉扯了冯令华的衣袖一下,然后羞红脸不敢看刘益守。 “多日不见,冯娘子别来无恙啊。” 刘益守感慨的对冯令华行了一礼。 冯氏在孝文帝时代,属于北方世家与元氏合作的牵头家族,因此人脉极为广泛。所以刘益守觉得冯令华身边的那位小娘子,倒是很有可能并不姓冯。 “今日是来感谢当日刘都督救命之恩的。我虽然是长辈,眼光手段和胸怀都远不及你,可以说是自愧不如。” 冯令华有些感慨的说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他知道这不过是客套话罢了。人家深夜带着个年轻妹子来访,难道就是单单给你道谢的?这得情商多低的人才会如此以为啊。 “冯娘子有事不妨直言。在下能帮忙的话,定然会义不容辞。” 冯娘子当然相信刘益守的人品,但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哪知道她身边的那位小娘子有些激动的说道:“刘都督,我叫崔芷柔,是崔暹之妹。你早上见到的那位是在下义姐,名叫游妙婉……她出事了!” 哈?那一位不是崔娘子,这一位才是? 刘益守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前的崔小娘子,发现这位确实是跟传言中的一样,倒是上午见的那位,性格有些过于鲜亮,不太像传言中说的那个崔娘子。 “你们……不会以为是我要泄愤,抓了她回来吧?” 刘益守一脸错愣反问道。 冯令华和崔芷柔对视一眼,她们之前确实这样以为过。如果刘益守今夜不回到这里,那么几乎可以坐实他绑架了游小娘。 可是刘益守现在又带着酒气回来了,这显然不是绑架了小娘子后该干的事情。 崔芷柔在放了游妙婉鸽子以后,终于想起来游小娘子还在寺庙里,带着他哥哥崔暹心急火燎的前往寺庙。 结果却发现,修正寺被人给屠了!所有和尚都惨死,经过搜查后发现,这里还有许多女人穿的衣服,甚至还在看上去很新的土里面挖出来一些尸骨。 那么显而易见,这座寺庙就是所谓的“黑庙”。当然,这并不稀奇,就说洛阳吧,寺庙拐卖妇女几乎都要成“产业链”,有着庞大的买家人群。 那么到底是谁屠了这寺庙里的和尚呢?当崔芷柔上门求助的时候,冯令华就想起来正义感膨爆的刘益守来。 “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崔芷柔连忙摆手辩解道:“但是我们真的很担心游姐姐的安全。她的样子刘都督也见过了,碰到坏人就糟糕了。” “对,所以我现在怀疑,她已经遭遇不测,唉。” 刘益守长叹一声,花样女孩,可惜了,那张脸真是神仙颜值。 “我相信刘都督的为人,他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冯令华点了点头,她也觉得不太可能是刘益守做的。 “都是我害了游姐姐……” 崔小娘子自责说道。 “罢了,你先去外面找你哥吧,我还有事要跟刘都督商议,相信吉人自有天相吧。” 冯令华叹息了一声,下了逐客令。崔小娘失魂落魄的走了,步子都有些踉跄。 等她走后,刘益守将冯令华引到所谓的书房。两人坐定,刘益守就正色说道:“冯淑鸢的事情我不想拖下去了,近期的话,我就想纳她为妾室,还请冯娘子成全,毕竟她将您看做是自己的母亲一样。” 刘益守恭敬的对冯令华行了一礼说道。 “你还没收她入房?” 冯令华吃惊问道,她还以为刘益守早就把冯淑鸢吃干抹净了,没想到对方这么守规矩。 “对,因为她还有心结,我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的就让她受委屈。您给她写封信,我再跟她说,这样事情就差不多了。” 冯小娘是不是个贪欢的女人,刘益守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不被长辈们祝福的感情,本身就是带着诅咒的。如果可以的话,刘益守还是想把事情做得圆润一点。 毕竟人家冯小娘子跟着你,难道就是天天在墙角听你跟其他妾室房事闹腾的? “我明白了,冯淑鸢是有福之人。若是不遇到你,她很可能已经没命。就算逃过一劫,与我儿结亲,现在也是寡妇,或者已经落入高欢之流的手里,唉。” 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冯令华找来纸笔写了封信,等墨迹干了以后,递给刘益守看。上面尽是一些刘益守是好人啊,你哪怕做妾也要讲妇道不可淫乱啊之类的话,几乎是耳提面命。 做姑母做到这个份上也是不容易了啊! 当然,这件事是刘益守在求冯令华办事,而冯令华今日来,却绝对不是为了这个,更不单单为了找那个什么游小娘。 “河北是世家中人,已经绝对扶持高氏兄弟起兵。我虽然在中间斡旋,但人微言轻,没有人肯买我的仗。如果有可能的话,你尽早离开邺城,带着人马离开河北,往南面走吧。 你救我那次我才明白过来,你的处境也是极端险恶。如果再次与尔朱荣大军相遇,尔朱荣或许不会要你的命,但一定会先废了你,遣散你现在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部众,让你成为一个只能为他出谋划策的军师。 那种生活,应该不是你想要的,如若不然,你就不会跑枋头来了。” 冯令华这番话可谓是振聋发聩,看来她经此一难后,确实是成长了不少,也学会用局外人的眼光去看待局内人所遇到的危机。 如果她早前有这等眼光魄力,或许儿子元彝还有一线生机。可惜时光不能倒流,过去的事情,就已然永远过去。 “那冯娘子以为,接下来我该如何?” 冯令华压低声音道:“有个消息你可以听听,就是逃到梁国的北海王元颢,现在正在四处勾连魏国南面的几个藩王,他很有可能带着梁国人卷土重来。 河北两强相斗已成定局,就是高敖曹之流,也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抗衡的。不如往南去,看有什么机会就抓什么机会吧。 投靠元颢,出工不出力,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绝对比你待在河北等死要强。” 陈庆之要来了! 刘益守心中一沉。 千军万马避白袍啊!如果他在“白袍”里面当然可以浪咯,但他现在是在“千军万马”里面,角色是不投降就会被陈庆之吊打的那一类人! 投入这个乱局之中,当然有可能火中取栗。然而,更有可能的却是被交战的双方左右互殴!里外不是人的被毒打! “冯娘子,你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刘益守苦笑道。 “不是我看得起你,而是很多人都很看得起你。你也不要辜负了这些人。很多人现在虽然不敢跟着你一起走,但他们其实都是非常看好你将来可以出人头地,封侯拜相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千万不要觉得世道不好就自暴自弃。” “谢谢你,冯娘子。” 刘益守感动的说道。 如果是以前,冯令华肯定不会说这番话。但刘益守提出要正式纳妾冯淑鸢,让对方感觉这个男人可以期待一下。 “你趁早的离开邺城吧,最好明天就走。过两日,崔暹和他妹妹,都会到枋头避难。高氏派人前来索要崔芷柔,到时候你可能会跟高敖曹对上,切不可软了腰杆,很多人都在看着你的表现。” 冯令华苦口婆心的提醒道,刘益守微微点头,面色沉重。 第112章 去你个死扑街 冯令华走了,带来一个重大消息:历史上热闹哄哄的陈庆之北伐,似乎已经蓄势待发。 元颢,南逃,梁国介入火中取栗等等一系列条件都已经达成,似乎就差临门一脚而已。具体是什么,刘益守觉得大概就是等尔朱荣和葛荣决出胜负来吧。 葛荣胜,则元颢打出“讨伐民乱”的旗号,若是尔朱荣胜,则是喊出“消灭逆贼”的口号,名不正言不顺的,办事情就很难办得好。 想一想去南边,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冯令华在洛阳的时候,昏招不少,倒是这次出的主意可圈可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或许多半是出自陈元康的手笔。 如果混不下去,那么在四面皆乱的情况下,投靠元颢打酱油,这个主意非常棒!现在细细想来,刘益守都忍不住拍案叫绝。 历史上陈庆之北伐前期中期锐不可当,就连尔朱荣后来都差点阴沟翻船,这样的人马,自己如果遇上,绝对是九死一生。 不,十死无生! 所以历史上遇到陈庆之队伍的魏军,好多都是旗帜一举,直接就归顺了。毕竟,元颢也是北魏宗室,理论上,这些人是给元颢卖命,而不是给梁国人陈庆之卖命。 所以这在此时的社会舆论里,也不是什么羞耻的事情。那么多人都投降了,谁会在乎一个从军不到一年,之前资历全无的“混子”投靠啊。 刘益守觉得,要是自己死守城池,跟陈庆之的人马搏得你死我活,那才叫“鹤立鸡群”。当然,投降也是个技术活,不能还没打就投降,那样会遭到对手鄙视。也不能把对方杀倒一大片再投降,那样会遭到血腥报复。 投降还要能就地掌控地盘,建制不能被打散,不能被安插探子等等。这些条件,自己一个都不能退让。 刘益守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微微叹了口气,好像任务比较艰巨啊。这个年代,跟着尔朱荣混就是最大的大势。自己为了坚持道义,也是为了不被牵连,选择逆潮流而动,果然,报应就来了。 “刘都督,崔暹先生来了,就在门外。” 书房外响起了某个被刘益守吐槽过的下人的声音。 原来崔小娘刚刚出去了以后,居然还没走!而是一直等到现在!这绝不是游小娘的事情可以让崔暹如此重视的。 当然,游小娘是崔暹未婚妻另说。 崔暹兄妹进入书房后,坐到了刘益守对面,稍稍行礼之后,崔暹就从怀里摸出来一封信,递给了刘益守。 “高乾写的,帮他弟弟高慎要人,简直欺人太甚。” 崔暹愤愤不平的说道。 刘益守将已经拆开过的信取出,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行文很是客气,不过大概意思就是:现在是乱世,诗书礼乐那些已经没用了,有兵马才是王道。 你们崔氏虽然是世家大族,但没有兵马,你们什么都不是。我弟弟看上你妹,那是你崔暹的幸运,从此以后可以靠着我们飞黄腾达,你妹也不必担心被人抢走。 听闻过些日子就是嫁娶的黄道吉日,你们赶紧的把人送来,不要耽误了好事。 当然,人家的话不至于说得这么难听,也没有说一句威胁的话,然而信中隐藏的威胁之意,已然不难明白。 高氏兄弟就是这么霸道! 其实刘益守现在也算是一方独立人物,若是要欺男霸女什么的,搞几个世家妹子暖床一点问题也没有,只不过他不屑于做这种事情罢了。 这就是乱世的“市场行情”,美女不是稀缺资源,手头有兵马的大佬才是人人趋之若鹜的抢手货。 “所以,崔兄这次来是想我庇护你们兄妹么?” 刘益守将信折好放入信封问道。 崔暹面露尴尬之色,没想到刘益守说话这么直接。 “是啊刘都督,那个高慎我见过,好可怕的一个人,求你保护我好不好?” 崔芷柔一副可怜模样,就差没说小女子甘愿为妾,端茶递水不在话下。 崔暹皱着眉头瞪了妹妹一眼,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就如我妹说的那样,求刘都督收留。在下粗通文书,也可以在刘都督帐下做点杂务。” 刘益守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面露喜色道:“高氏兄弟欺男霸女,不为家乡谋福利,反而四处为祸,我早就看他们不爽了。” 刚才冯令华写信用过的笔墨都还没干,刘益守将崔暹那封信拿来,抽出信纸,在最后空白处写道: “食屎啦,扑街仔!” 下面落款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将信纸递给崔暹看。 “原封不动的还给高乾便是。” 这句话看得崔暹目瞪口呆。 “食屎”肯定不是好话,顾名思义即可,这个“扑街仔”里面的“仔”也好理解,只是这“扑街”到底是何意呢? “刘都督,这扑街是何意?”崔暹疑惑问道。 “摔一跤不就扑到街上咯。” 刘益守摆摆手,表示这些都是小场面。 崔暹连连咋舌,难以置信刘益守居然敢这样直接打脸高氏兄弟。倒是崔家小妹看刘益守的目光异彩连连,十分钦佩对方的胆魄与豪勇。 真正的勇气,不是长得五大三粗,不是说话声如洪钟。而是遇到困难的时候,挺起腰杆也要直面应对,倒下也不要后背中刀! “高氏兄弟,看了这封信,只怕要暴跳如雷,直接来找刘都督报复,这样的方式是不是太激烈了一点?” 崔暹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跟崔芷柔只是要寻求庇护而已啊,这跟疯狂打脸高氏兄弟,那还是很不一样的。 崔暹刚想说话,手被崔芷柔的手紧紧抓着,指甲都要扣到肉里面去了。 崔家小妹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说道:“我哥喝多了酒,乱说话的。刘都督都不怕,我们更不怕。过两日我们打点好行装后就去枋头城,希望刘都督别嫌我们兄妹吵闹。” 崔暹还要再说什么,被崔芷柔用可以杀人的目光瞪回去了。最后他只得无奈点点头道:“一切听从刘都督安排,多有叨扰了。这封信我们一定让人转交高乾兄弟。” “这就对了,不就是高敖曹么,来便是了,怕他个鸟!” 刘益守满不在乎的说道。 高氏兄弟要整合河北世家,那么注定就是刘益守的敌人,翻脸无非早晚而已。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就翻脸,也让世人看看自己的风骨。 至于高敖曹,呵呵,那混球还是想想尔朱荣会怎么整他比较好吧! 这种武力s,幸运只有e的人,刘益守才不怕呢。 …… 时间已经过了一天,游娘子已经渐渐从慌乱中恢复过来,并且吃得好住得好,贾春花也会时不时去看望她,所以游娘子的情绪非常稳定,甚至还感觉有些惬意。 毕竟,那个元玉仪再也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过。 枋头城刘益守居住的院落里,贾春花正在厨房里给游娘子加餐。游娘子的饭食,都比元玉仪等人的要稍好一些,而且都是她单独做,味道也更好些。 正在她切菜的时候,身后一个黑影慢慢的靠近,趁着她不注意,拿出一包药粉,想撒到正在贾春花背后炖煮的汤里。 “你要是把药粉丢进去,我就把你的爪子砍了。” 贾春花手里拿着菜刀,气哼哼的看着做贼一样的元玉仪说道。 “姐姐!你不懂,这不是毒药!这是让女人吃了房事的时候很快活的那种药。今晚阿郎很可能就回来了,让那个游娘子吃了这个药,阿郎办事不就方便多了么?” 元玉仪笑嘻嘻的说道,一点也不觉得她在做的事情有多么离谱。 “可以了,我真是拿你没办法。这种歪门邪道的事情,不许做,给我出去!” 贾春花举起菜刀对元玉仪说道。 “呸!你跟游娘子一伙的,阿郎以后不会喜欢你的!你死心吧!呸呸呸呸!” 元玉仪生气的对着贾春花做鬼脸,然后把药粉包拍在炤台上说道:“记得用,她骂阿郎,我要让她付出代价!” 元玉仪风风火火的走了,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贾春花直接将药粉包扔到火里,失笑着摇头,自言自语道:“什么都不懂的臭丫头。” 香喷喷的肉汤做好了以后,贾春花端到游妙婉那里看对方喝完,把肉骨头也吃了。这才收好碗筷,跟这位容貌清冷精致美女攀谈起来。 很快,她就发现游娘子学问很好,说话引经据典的,自己都要跟不上对方的节奏了,这才借故离去。 贾春花走了以后,游娘子心中有些犹疑。贾春花是崔孝芬的养女,并不等同于一般的下仆。如果真要当仆人看待,那起码也是个“总管”级别的。 这种人物,为什么要亲力亲为的服侍她呢? 不得不说,虽然只有一天一夜,但她真的被照顾得很舒服很放松。要说有什么阴谋那也不至于啊,就算刘益守要对她做什么,这里的人只需要将她软禁就可以了。几乎是想怎么样就能怎样,断然没有这么客气的道理。 游妙婉对刘益守的印象又好了一些,至少有贾春花这样的人在,他们家的人就不至于太坏。想到这里,她又不禁担心起那个把她捧在手心的老爹。 老来得女还丧偶,自己自幼就是老爹游京之的命根,现在老爹不知道多着急,唉。 她有点想回邺城了,至少让这里的人给家里带个口信,游妙婉对着铜镜将披着的头发扎起来,却怎么也扎不好。 …… 第二天,刘益守来到修正寺,这里的满地的尸首都没有被收敛,看起来甚是可怖。他注意到,所有和尚都是一刀毙命,而且刀法有点诡异,都是“刺”造成的伤口,而非是“砍”。 伤口都是出奇的一致,显示出此人刀法甚为高深。 “怎么看怎么像是源士康杀的啊。”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因为这种伤口他见过,就是当初源士康和敌人近身搏杀的时候,在对方身上留下的。 源士康臂力极大,刺下去的伤口面也很大,和眼前这种无二。 他又在跟游娘子见面的禅房里,找到了一支水蓝色的发簪,记得当初似乎在那位娘子头上见过。这就说明,绑架她的人,就是在这里动的手。 该不会是源士康做的吧? 刘益守被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过他又想起源士康当初那种宁可丢掉性命也要完成任务的狠劲,又感觉对方应该不是这种人。 再说了,绑架游娘子对他有什么好处呢?这种事情又瞒不住。 自己又不是高欢那种好色之徒,遇到美女就一定睡,要不然浑身都不舒服。绑架游娘子又不能取悦自己,何苦呢? 想了半天没什么结果,刘益守决定不去想这件事了。本来他就是起了恻隐之心,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说不定可以找到游娘子。现在没什么头绪,找到一根发簪,只当是慰藉她老爹的吧。 在这里耽误了不少时间,再不走的话,今天就无法赶回枋头城了。 他要是不在这里转一圈,今天还可以饭点以前赶回去吃个饭。叫上自家后院的妹子吃个热饭热热闹闹的。 然后晚上随便搂着哪个妹子做些该做的事情,放松放松,不知道多爽快,何必来这个死了人的破庙里受罪啊。 难怪好人都死得早。 刘益守无声叹息,离开了修正寺。 …… 紧赶慢赶,回到所住小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刘益守拖着疲惫的身子进门,却见在门房里守候的人居然是贾春花! “怎么不回去睡?着凉了生病怎么办?” 刘益守一见正在揉眼睛半睡半醒的贾春花,就故作不悦的说道,脱下大氅将对方裹住,然后紧紧的抱在怀里。 “阿郎,我带你去就寝吧。” 贾春花咬着刘益守的耳朵说道。 她拉着刘益守来到元莒犁的卧房门外,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冯小娘知道你要回来,故意跟元娘子换了,想跟你睡。” 贾春花眯着眼睛笑道。 “那我还是走吧,这不太好啊。” 刘益守转身就往书房走,却是被贾春花死死拉住手。 “阿郎今夜要是走了,冯娘子明天还怎么见人?她跟元娘子一直都是好姐妹,你跟元娘子睡了不知道多少回,却像是躲避蛇蝎一样躲着冯娘子,她也是女人啊,虽然看起来傻傻的,但你不能这样欺负她啊。” 贾春花都有点激动了。 刘益守想了想,觉得对方说得很有道理。再说已经得到了冯令华的许可,大不了明天把那封信跟冯淑鸢看就是了,这并没有什么不妥的。 “那行,我知道了,谢谢你。” 贾春花害羞的亲了一下刘益守的脸,小声道:“要对冯娘子温柔一点哦。” “嗯,我对你也会很温柔的。” 刘益守亲了一下贾春花的唇,推门而入,随手关门反锁。 他进去以后,贾春花这才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真是累死人了。” 第113章 搞错了,但是不能说 天蒙蒙亮,刘益守看着怀里笑容恬静的游妙婉,心中五味杂陈。你要说是缘分吧,这确实是不解之缘,但总觉得好像太快了。 正在这时,游小娘也醒了过来,发现刘益守正痴痴的(思考问题中)看着自己,低下头羞赧的问道:“看什么呢?” “当然是看你咯。 游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后面……我想不出来了。” 刘益守不好意思的说道。 “你真傻,知道我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么?” 游小娘嫣然一笑,钻进刘益守的怀里让他将自己完全抱住,两人肌肤相亲。 “知道啊,是我处心积虑的为了得到你,派人去将你掳劫来的,其实我去邺城就是为了你而已,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代替崔娘子,倒是省下很多麻烦。” 刘益守亲了下对方的额头说道。 “你这个人真是太坏了,为了一个小娘子不择手段。” 游小娘口是心非的娇嗔道,心中一暖。 她知道刘益守这是在为元玉仪等人打掩护,贾春花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她说了。没想到刘益守确实是如对方口中说的那样,有责任有担当,不会把责任推给手下人。 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不喜欢? “等天亮以后,我就让人将你爹接到枋头城来,然后正式纳你为妾。 虽然不能娶你为妻,但这实际上是在保护你。如果你真的成为正室,将来总会有人想害你的。现在这样,反而大家一碗水端平,对你而言是最好的,哪怕是有些委屈。 但我喜欢你,不可能让你走的。” 刘益守抚摸着游妙婉的秀发说道。还是那句,既然事情办了,那就把后续的补救工作做好。至于上床上错了人之类的话,永远的闭嘴,提都不要再提。 游妙婉轻轻点头,稍微松了口气道:“阿郎,对不起啊,我不该说那些话。要是早知道你是个好汉大丈夫,我才不会说那些话伤你。” 今夜的事情其实她想过,毕竟到了人家的地盘,失身太正常了。她其实也做好了被刘益守玩一次的准备。不付出任何代价就离开这里,想来可能性是很小的。 只是昨夜过了以后,她现在又不想走了,只要刘益守不赶她,她就绝对不走。属于她的东西,从天而降,神一样的缘分,她要死死抓在手里。 “别傻了,没有的事,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呢。对了,你的发簪我找回来了。” 刘益守在床边的衣服上摸了一会,将水蓝色的发簪递给游娘子。 “居然被你找到了,这是我娘的遗物!” 游妙婉一脸惊喜道,抱着刘益守猛亲个不停。看着白皙的肌肤露在外面还浑然不觉,兴奋的拿着发簪的游娘子,刘益守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他得到了本不应该属于他的美色,那就要去承担本不应该由他承担的责任。权力与责任,通常都是互相伴随的。 只能说今后的压力更大了。 回忆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刘益守心中哀叹,好多事真是时也命也运也,偏差一点都不会发生,却偏偏这样巧合的发生了。 假如说他不是好心的去寺庙里寻找游小娘的线索,假如他不是因为冯小娘的事情而得到了冯令华的许可,假如他不是担心枋头城的一切要急着赶回来。 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 更重要的是,他对贾春花很好,也很尊重对方。昨夜的事情,肯定是贾春花一手策划的,至于是什么目的,刘益守现在还不清楚,但肯定没有恶意。 昨夜他进屋的时候,刚刚躺床上就发现“冯小娘”侧身对着自己睡着了。刘益守在对方身上摸了一番,确认了,平胸,确实是冯小娘! “冯小娘”睡得迷迷糊糊的,刘益守抱着她,在她耳边说情话。一想起冯小娘很早就认识自己,一直都很乖巧,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非常信任,跟着他无怨无悔的。刘益守的话就说得情真意切的。 这样傻傻又信任你的女孩,你没办法产生伤害她的心思。 什么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啊。 什么虽然不能娶你为妻,但是我一定会疼爱你啊。 什么遇到危险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啊。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刘益守是什么好听说什么。 怀里的妹子本来有些僵硬的身子就软了下来,不再抗拒他的吻。 刘益守又想给冯小娘一个温暖而美好的初夜,所以很有耐心,很轻柔。一边“攻城略地”,一边在对方耳边信誓旦旦的做保证。 很显然,从来没有跟男人接触过的“冯小娘”,彻底的迷失了。这种“降维打击”,她根本无法把持住自己。 然后在漆黑一片的环境里,“冯小娘”就开始缓慢而逐渐热情的回应起来。这就让刘益守更确定怀里的一定是冯小娘,要不然,她为什么不反抗,连喊都不喊一声呢。 最后的疑虑也被除去,刘益守决定是时候让她变成自己的女人了,就在今夜! 结果直到怀里的妹子喊出声来,刘益守才知道她不是冯小娘,而是那个前两天训斥了自己的游娘子。他也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大半,只是已然变得毫无意义了。 已经夺了人家的贞操了,难道现在还能点起油灯,跟对方说句对不起,我睡错人了?那样游娘子真的会羞愤自尽的。 只好将错就错,一切等明天早上再说吧。 刘益守心中愧疚,想着既然夺走了对方最宝贵的东西,起码今晚要把床上的妹子服侍好,让她感受到床笫间的人伦之乐,绝对不能草草了事。也算是给她微不足道的“补偿”吧。 于是刘益守就把自己当做了一个可耻的duck,把游娘子当成超级富婆在伺候。 他敢发毒誓,哪怕跟元莒犁和徐娘子亲热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么上心过。结果他越是上心,游娘子就越是感觉对方喜欢自己喜欢到了不行,就越是感觉“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就越是热烈的回应对方。 而刘益守又认为对方变得更热情,是因为自己“路子”对了,所以又变得更卖力气。这样螺旋循环沉沦堕落,一发不可收拾。 双方都沉浸在自己的妄想之中,越陷越深,疯狂的折腾。 就这样两人晚上不知道闹了多久,等沉沉睡去再醒来,就是到天蒙蒙亮了。现在游娘子看刘益守的眼神,简直温柔得像一汪春水。 游妙婉心里很清楚,她已经彻彻底底是对方的女人了,各种意义上的,没有任何的保留。她很明白自己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从此以后,自己眼中就只有这个男人了。 其余的事情,她根本不想知道,也不敢去打听,哪怕心底里有点点疑惑。 “昨晚没看清楚你,现在我想多看看,可以吗?” 刘益守小声在游妙婉耳边说道,这种带着无限诱惑的暗示,已经春风一度的男女,一听就明白。 “阿郎,妾身请你随意看。” 游妙婉坐起身,热炕让她的额头有些汗珠。她骄傲的昂首挺胸看着刘益守,脸上带着媚笑,勾了勾手指头。 对别人她永远不会露出这样的神态姿势,但面对自己的男人,那是可以的。 她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不用避讳什么。至于崔娘子,呵呵,既然让自己代替相亲,那干脆也让自己代替她成为他的女人吧,这很公平不是么。 游妙婉心中有些得意,现在刘益守那俊俏的模样,像是最猛烈的毒素一般,侵蚀了她的意志,让她心跳都要停止了。 真是完美的男人啊!她吃定了! …… “阿郎,阿郎,快起来!” 门外贾春花疯狂的敲门,可惜门被反锁了。 刘益守揉了揉酸胀的腰肢,这多亏是年轻,要不然疯狂了一晚上,天将亮未亮的时候还水乳交融,郎情妾意的亲热了一番,多半要把自己给折腾死。 看来游妙婉是动了真情,刘益守觉得。 这傻姑娘,被人侵犯你怎么不喊呢? 刘益守也有些不解。 其实他是不知道,游妙婉一直担心反抗就会惹怒刘益守然后被其杀害,所以一开始吓得不敢出声。 到后面……两人就分不清谁是罪犯谁是受害者了,倒更像是“共同作案”也无需多说。 终究还是刘益守的心肠太软,不懂得利用这个时代的规则。要不然,他后院的女人规模可以扩大十倍,只要身体吃得消。 刘益守还算好,游妙婉现在已经躺在床上沉沉睡去,哪怕贾春花敲门都没把她叫醒。 “怎么了?”刘益守懒洋洋的问道。 “阿郎,已经日上三竿了,快起床。” 贾春花的声音有些急切。 “好的,我就来。” “不是啊,游娘子的父亲游京之老先生来了!就在院门外!” 贾春花要急疯了,她哪里能想到屋子里的两人居然白日宣淫!游妙婉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啊,怎么房事没点谱啊。 贾春花在心中暗暗责备游妙婉也是三观跟着五官走,见到刘益守这种大帅哥,什么矜持都不讲了。 “妙婉,快起来,你爹来了!” 刘益守连忙将睡熟了的游娘子摇醒,结果对方挣扎着起身,却又倒在床上,根本没法下床。 “你快帮我盖上被子,就说我被人劫持,然后被你救了。结果到了枋头以后就生病了不能下床。” 游妙婉想了个“馊主意”。 刘益守看了看她带着春意的眉眼,娇柔慵懒的神态,感觉这样子连傻子都骗不了。这样子或许真是病了,但绝对是房事过度的病。 他会被游京之打死的。 或者把对方气死。 “你躺着吧,我去处理这事。” 刘益守镇定说道。 “阿郎,我爹他……” 游妙婉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昨夜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又太激烈,她之前是盼着见到游京之,现在却是最怕见到对方。 “放心,一切有我呢。” 刘益守已经穿好衣服,用温柔而坚定的眼神看着床上的游妙婉,轻轻揉捏着她的小手。 “你千万别说我是元玉仪她们绑来的。千万别说,就说我是爱慕你,然后我们私会……” 游妙婉很担心老爹性格太过强硬。关键是,她不想走啊!刘益守这多好的人啊,又帅,又文雅年轻,手里还有兵马。 前途无可限量,这种男人再去哪里找? 这种人昨夜跟她亲热,她一点都不觉得丢人,反而感觉十分自豪跟幸运。这说明她的美貌是很有本钱的! 刘益守推门而出之后,游妙婉微微叹息了一声。有种心中大石落地的释然,也有点骤然失身的遗憾。 …… “女儿啊,你还好吧,没事吧?” 游京之进房间的时候,本来身上光溜溜的游妙婉,早就把丝绸的睡袍穿好了。游京之感觉到屋内的暖和,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狠狠瞪了刘益守一眼。 他是过来人,难道看不出来女儿的表情神态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现在有外人在场,那些话不能说出来。 “爹,我没事,还胖了。” 游妙婉违心的说道。 她不仅是“有事”,而且是有“大事”,搞不好疯狂了一夜就怀上了呢,那谁说得准的。 “那你好好休息啊,爹最近都在枋头城陪着你。” 已经有一半头发白了的游京之,脸上带着宠溺的笑容,这是个典型的女儿奴。 “好的,爹你们先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游妙婉不敢看刘益守,她怕自己的眼神露馅。 “好的好的,我们这就走。” 游京之对刘益守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院子里一处僻静的地方,游京之一把揪住刘益守的衣领,怒气冲冲的说道:“你把我家乖女儿掳劫到这里,还把她弄成这样,你什么时候娶她过门?” 虽然在发怒,但并不傻。一进枋头城,游京之就敏锐的意识到刘益守的地位如何了。简而言之,娶游妙婉那是绰绰有余! 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刘益守看上去又是一表人才的,游京之很明白游妙婉为什么那么容易就沦陷了。 女人爱俏,自古使然,概莫能外。平心而论,刘益守的样貌确实是很有本钱的。 俊朗,坚毅,冷静而不显冷漠。而且更难得的是年轻啊!年轻就意味着无限的可能性! “游先生……” “叫岳父。” “是,岳父大人。在下一个妾室,是元子攸的庶姐,但她只是妾室。” 刘益守“提点”了一下游京之。 连元子攸的姐姐都是妾,如果游妙婉也是妾,那她可能不会在意什么。但若是娶游妙婉为妻,元莒犁绝对会炸裂的! 游京之也承担不起这样的压力,因为这就是公开打元子攸的脸。所以这种行为,等于是逼迫游妙婉自尽。 “还不是你欠下的风流债!快去给老夫准备一间僻静的院子,老夫要在这里住下,盯着你,不要欺负我家妙婉!” 游京之气鼓鼓的走了。 “那妙婉呢?” “废话,都是你的妾室了,难道送回来跟我一起住?你当老夫什么人?蠢货!” 游京之骂骂咧咧,但已然服软。 第114章 每个人的烦恼各不相同 枋头城内源士康所居住的院落里,这位刘益守的贴身侍卫正一大清早的赤裸着上身练习刀法,哪怕顶着冬日的严寒,也浑然不惧。 比制式款稍重的横刀在手中虎虎生风,源士康今日尤其的感觉得心应手,心中对未来更加充满了期待。 这次刘益守在邺城弄到了不少兵马,其中有陈元康家的私军部曲,虽然人少但非常精锐,训练有素,久经战阵。 从李元忠那边弄到了崔家的一些私军,人数不详,曾经经历过恶战,起码是见过世面的。 封隆之还会派遣法庆带一批葛荣军的战俘过来从军。从枋头本地的自耕农那边,也可以招募一批新兵,这样的话,一支大军的基本班底就差不多成型了。 有数千精锐的战兵,人人披甲,甚至可以一人一马,这些人用来打头阵破敌。 还有一万左右的辅兵,可以帮忙占领城池,运送粮草,打打埋伏壮声势之类的。甚至占领一地之后还可以在地里干农活。 而作为“元老”的自己,前途也将不可限量。 主公刘益守深谋远虑,为人正派,虚怀若谷听得进劝。又辅有于谨足智多谋,善于用兵。彭乐万夫不当之勇。自己跟韩贤等人,也是能带兵打仗的。 行军长史杨愔善于整理账目管理后勤,他来之后,粮草辎重的调配都逐渐走上正轨。 源士康感觉,这个队伍很有潜力也很有希望,前提是不会在发达以前被人给灭了。 “源将军!源将军快开门啊!救命!快救我!” 门外传来元玉仪疯狂敲门的声音,源士康哪怕不开门,不看对方狼狈的样子,也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 只可能是因为游娘子被刘益守纳妾,听闻这一位很是受宠,这两日都是她晚上侍寝,房间里动静特别大! 源士康长叹一声,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元玉仪这种就是的。他无可奈何的打开大门,就看到元玉仪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对他说道:“源将军,我们做的事情败露了,怎么办呀!” “你不要乱说话,我没有跟你做什么事情啊!” 听到这话,源士康吓得退后整整一大步,跟元玉仪保持着相当大的距离。他发现自己没穿衣服,于是瞬间将扔在石桌上的衣服穿好,紧紧环抱胸前,感觉像是小娘子要被恶棍非礼一样。 “源将军,游娘子已经成了宠妾,我要怎么办呀!她会整死我的,会在我的茶水里面下一些奇怪的药,还会在我身上画乌龟,还会……” “还会被我狠狠的打屁股!拿板子打!”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刘益守出现在元玉仪身后,面色都是漆黑如锅底。 “主公,其实刚才……” 源士康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你先回去,在房间的面壁思过。我等会来教训你。” 刘益守对着元玉仪摆摆手,吓得魂飞魄散的妹子向兔子一样快速的跑掉了。她离开后,刘益守无奈苦笑,将院门关上。 “这次做得不错,知道将人绑走了不算完,还得毁尸灭迹,将那个黑庙屠了。看在你做事首尾干脆的份上,这次我就不计较你跟元玉仪两人胡作非为了。” 刘益守拍拍源士康的肩膀,示意对方坐下。 这下源士康这两天一直悬着的心,才算是落了下来。 “你心软,为人又实诚。我身边那些女妖精也不好对付。如果你是于谨的话,只怕元玉仪已经被骗的团团转,断然没有挟持你的可能性……” 刘益守还要再说,源士康马上跪倒在地上大声哀求道:“主公,这次是在下的失误。其实在下是觉得,主公要有主公的威严,岂能随便一个小娘子都能把主公当杀人如麻的恶贼那样训斥呢。 再者……” 源士康压低声音说道:“那游娘子天生丽质,这种绝色佳人,当然应该让主公收入囊中。属下也是存了点私心。只有这种美人才配得上主公啊。” 果然,就知道你们这些人都在想这个。 “行了行了快起来,听我把话说完。” 刘益守将源士康扶起来说道:“我没有要怪你。游娘子现在很好,如果不是你们的话,她继续留在邺城,等封隆之这些人离开邺城后,尔朱荣一定会派亲信进入那里。 到时候游娘子肯定就会被那些人玷污了。真要说的话,你们还算是做了件好事。我这次来,是来提拔你,陈元康家的那些私军已经到了枋头城,你将这些人整编一些,作为我亲兵营的一部分,你来担任亲兵营的领军。 知道么!这不是要排挤你打击你,这是在提拔你。” 元玉仪干的那些好事,刘益守当然想好好整整她跟源士康。可是,你不能一边享受着游娘子妙曼的身体,一边把“恩人”往死里整啊,那样你身边的人会如何看待你? 将来有事的时候,又有谁会真心实意的帮你做事? 所以这次对源士康的任命是重用,但要把他从身边调离,免得继续被元玉仪这样的小妖精祸害了。这也是对源士康的一种保护。 “主公,属下何德何能……” 幸福来得太突然,源士康一时间陷入狂喜之中。 “以后好好做事,大家都在看着你,莫要让我失望啊。” 刘益守拍了拍源士康身上的尘土,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 刘益守对源士康这么客气,他对贾春花就不会有那么多好脸色了。 安顿完源士康之后,他就把贾春花叫到书房里。 贾娘子看上去一脸淡然,根本就不担心刘益守会把她怎么样。似乎刘益守不打女人的潜规则,已经被广泛知晓了。 “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很得意?” 刘益守板着脸问道。 “妾身确实是很得意的,阿郎现在跟游娘子不快活么?我看她现在整天嘴边都挂着微笑,比刚来的时候更有女人味道了呢,这都是阿郎的功劳呀。” 贾春花笑着说道,微微对刘益守行了一礼。 “好吧好吧,我承认你是做了件好事,可以了吧。来,坐这边来。” 刘益守指了指自己的腿说道。 贾春花毫不避讳的坐了上去,搂着他的脖子说道:“有什么问题就问吧,今天你想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哦,随便什么事情。”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问道:“你是怎么想着要把游娘子往火坑推呢?这样的手段不光彩啊。” “她刚刚来的时候,我就把她的话全部套出来了。阿郎经常为元玉仪和小叶子她们的学业操心。我又帮不上什么忙。 可是游娘子不一样,她家学渊源,书香门第出身,自幼就熟读诗书,通晓礼仪。由她来教授元玉仪等人的课业,是不是可以让阿郎解脱出来,花更多时间去处理政务军务呢? 我们这些女人都如同蔓藤一般,哪怕再美,也要依靠大树才能活着。阿郎就是大树,那么大树长得越粗壮,我们这些蔓藤也就能爬得更高,这个道理阿郎也是明白的吧?” 说得确实很有道理。 元玉仪今天早上之所以爆发了,就是因为刘益守宣布,让游妙婉以后教授她们三人的学业,元玉仪不爆炸才怪。 “还有呢?” “还有就是广平游氏虽然不是大世家,但是他们的文章学问却是做得不错,游娘子的父亲游京之老先生也是邺城有名的大儒。 阿郎不是总是在说有教无类么,让游老先生带着杨愔他们,不是可以在没事的时候给阿郎麾下那些粗通文字的将校们讲讲课么? 以后每到一地,当地人听说大军中有游老先生这样的人在,军中将校都不是目不识丁的丘八,那么阿郎所遇到的阻力,也会更小,不是么? 要拉拢游京之老先生,有什么比纳游妙婉为妾更妙的事情呢?游妙婉是独女啊,她没有兄弟姐妹。阿郎将她收入房中,就是把游京之捆在了自己的战车之上。” 没想到还有这一层! 刘益守有些诧异的看了贾春花一眼,他以前还真是低估了这位小娘子的厉害。这一套组合拳真是可以形容为“处心积虑”了。 但对方说得不错,贾春花的“预言”,也基本上一条一条的变成真的了。 “阿郎未必爱游娘子爱的深沉,但不妨假装疼爱她,持之以恒。日子久了,假的也变成了真的,何必去纠结那一夜到底是谁先勾引了谁呢?她现在不也每天都像是欢快的鸟儿,天还未黑透就拉你行房么?” 贾春花莞尔一笑说道。 这话说得好有道理,刘益守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连游娘子都已经放开了,每天晚上闹腾得那叫一个欢实。那种发自内心的热情与活力,乃是元莒犁和徐月华都比不上的。 好比是老房子着了火,怎么扑都扑不灭。 那他刘都督还纠结个什么? “你知道我为了你能好好跟她共度春宵,花了多少气力么,每天开小炤,陪她聊天,端茶倒水,还要防着元玉仪捣乱,唉,你说你要怎么奖励我?” 此时贾春花已经完全反客为主了! “可以的,你是大功臣好吧,是在下输了。”刘益守无奈说道,感觉自己完全被说服了。 “知道就好。唉,不过崔小娘要是见到你,那可就不高兴了。别影响你收罗人才就好。我听游娘子说崔暹似乎颇有纳她为妾的意思,只不过游京之古板肃然,他连提都不敢提。 那崔小娘似乎对阿郎有意,见到义姐游娘子居然已经成了你的枕边人,二人只怕是要翻脸打起来。 阿郎可别被殃及池鱼才好。崔暹名义上还管着一支兵马呢!” 贾春花说得刘益守一愣一愣的,这女人怎么什么事情都考虑啊。 “我说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情诶。”刘益守疑惑问道。 听到这话,贾春花俏脸一红,低声说道:“阿郎要是很在意一个人,你也会想去知道他的一切。我小时候见惯了那种被抛弃的苦,再也不想被人送来送去了。阿郎对我好,我也会一直都对你好的,只要你不把我送走。” “那怎么会呢。只是家里女人越来越多,真是辛苦你了。”刘益守感慨说道,女人多了也是烦恼。起码晚上应该跟哪个一起睡就是个大问题。 “不啊,阿郎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就是以后当皇帝妾身也是信的,就这几个女人而已,哪里多了,妾身还觉得少了呢。” 贾春花理直气壮的说道。 …… “贺六浑,老娘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你。尔朱荣分给你十个美人,你就敢全部带回家啊!你要不要我正妻之位让给她们,让她们轮流坐庄?” 晋阳城内高欢府邸的大堂内,拿着扫帚的娄昭君一手叉腰,气得浑身颤抖。她那几个孩子都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看着父母激烈争吵而手足无措。 “尔朱荣给的!我能不要么?有本事你去跟他说啊!他那是看得起我,你要是不收,他早晚找个由头砍了你的脑袋!” 高欢也是气得不行。尔朱荣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神经,突然提出来要把当初刘益守从高阳王府“缴获”的那几百个美人都分给手下。 高欢作为尔朱荣麾下的重要大将,平日里颇受重用,自然也少不了“分一杯羹”。 尔朱荣很大方,一次性,让高欢挑十个最漂亮的!当他带着十个如花似玉的妹子回家的时候,不出意外的,娄昭君彻底爆发了! “你可以把这十个女人都分给手下啊!就算不能给,送到娄昭那里去,难道不行么? 段荣长子段韶,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你送几个给他开开荤,难道不行?就是自己好色,你自己想玩!还在那狡辩!” 娄昭君说得急了,连续飙了几句鲜卑语骂人,骂得高欢狗血喷头。 “我就是想玩!男子汉大丈夫玩玩女人怎么了?大家都玩,我不玩的话,那像什么样子,还能服众?” 高欢觉得娄昭君简直不可理喻。 正在这时,门外亲兵走了进来,对着高欢行了一礼说道:“高都督,尔朱大都督郊外点兵,请你速速前往,不得怠慢。” 因为吵架被唾沫喷了一脸的高欢,回来连盔甲都没脱掉。现在气哼哼的抓起桌案上的头盔,扭头就走。 踏马的,早点出征吧,这家里待不下去了,高欢在心中叹息道。 7017k 第115章 倒霉蛋和倒霉蛋们 枋头城内一间不起眼小院落的厅堂里,刘益守正坐在半头白发的游京之对面,而游小娘则是心怀惴惴的给二人倒酒。柔情的目光偶尔与刘益守的眼睛相触,都会面红心跳不已。 这让养女十多年,几天就把她弄丢了的游京之异常不爽! “游先生……” “叫岳父!” 游京之板着脸说道。 “是,岳父大人。” 刘益守尴尬的点点头,见到游妙婉拼命给自己使眼色,他这才轻咳一声说道:“今日是回门的礼节,虽然近在咫尺,但这也是我表达对游娘的尊敬之意。” 听到这话,游京之面色稍缓。看得出来女儿很喜欢这个人,那自己好像说什么都没用了。这可能就是女大不中留的意思吧。 “游娘你去我书房休息一下,我们有事情要谈,我等会过来找你。” 刘益守轻声说道。 游妙婉俏脸一红,昨天他们还在书房里做了一些不可描述之事,今天听到这话,难免让人想歪了。她凑到刘益守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又对游京之行了一礼,扶着细腰出了大厅。 这一幕让游京之更不爽了,好像有个贼把自己最心爱的东西抢走了一样。他一时间也是有些患得患失。 女儿如果嫁了个她不喜欢的,自己可能会担心她的未来。而现在女儿找到了个很喜欢的,游京之又觉得对方的目光再也不会聚焦在自己身上了,就像是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女儿一样。 这种矛盾的心情,让他看刘益守的眼神也变得带着敌意。 “其实今日来拜访岳父大人,是有一事相求。” 刘益守客气的说道。 “老夫之前还不太清楚,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贤婿乃是打个哈欠就要枋头城里抖一抖的大人物,说起来还是游娘高攀了呢。贤婿能有什么事情求到老朽的呢?老朽又不是崔氏之人,可以帮你什么呢?” 游京之虽然说得客气,但话里话外都是刺。 “岳父大人德高望重,在邺城,乃至北方都是颇有声望。如今在下骤然聚兵,麾下将校素质堪忧,人员尚需整编。 所以想请岳父大人带着杨愔,崔暹等人,有空能给那些粗通文字的丘八们讲一讲儒学的精髓。免得这些人误入歧途。” 刘益守诚恳的说道。 这番话倒是有些出乎游京之的意料。 游老爷子并非游妙婉这种爱俏郎的小娘们,你稍微哄一哄就能唬住。在他看来,刘益守和他麾下那些人,本质上,其实与高敖曹等并无区别。 都是丘八而已! 哪怕刘益守长得再帅,平日里作风再文雅,也改变不了带兵控制一方,谋求更大权力的本质! “游先生,现在你我不谈翁婿的身份,算是坐而论道。” 刘益守对着游京之行了一礼说道。 游京之见状也给他行礼,收起了之前的情绪。 这就是学者与学者之间的思想博弈了,哪怕刘益守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只要能说得头头是道,那游京之也得甘拜下风。 “游先生,如今世道险恶,礼乐崩坏,已然失去了最基本的秩序。所以,要想安定一方,只能以武力和暴力,去代替礼乐,强制性的执行粗暴的法令。 如此方可让战乱逐渐平息。此乃乱世必用重典,方可震慑人心。” 游京之微微点头,不置可否。虽然他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已然严肃了许多,不在把刘益守当做一个把他女儿勾搭上手的小白脸看待了。 “但这样也会有个大问题。执行武力和暴力的那些人,一如游先生眼中的我们,长期使用暴力,必然被暴力反噬,企图把所有的问题都习惯用暴力解决。 前人有石虎,苻生等,皆是如此。这些人,无一不是弄得生灵涂炭,民怨沸腾。” 游京之不由得坐直了身体,继续点了点头,示意刘益守说下去。 “所以我希望游先生可以给我麾下的将校们上上课,让他们不要成为只知道杀人,不知道思考的牲畜。有句话叫有教无类,虽然解释很多种,但都有人人得以读书识字明理,无分先后和身份的道理,对吧? 哪怕让他们多认识几个字,能敬畏学问,敬畏传承,不要迷信于使用武力,那么这也就够了。” 刘益守对着游京之深深一拜说道。 “唉!” 游京之长叹了一声。 他将刘益守扶起来,有些悲哀的说道:“老夫有些子弟都没于此番葛荣围攻邺城之战。纵然我教你麾下那些将校诸多道理,他们总要上战场,一不留神就丢了性命,学之何用?” 游京之是个很讲求实际的人,我辛辛苦苦教你们读书,结果上战场就死几个,这种事情,做起来岂不是在浪费时间? 他之所以答应游妙婉给刘益守做妾,也是看在对方年轻有潜力的份上。如果刘益守是个中年大叔,或许他哪怕冒着得罪女儿的可能,也要棒打鸳鸯了。 “游先生,您见过不死的人么?” 刘益守问了一个很突兀的问题。 游京之一愣,随即苦笑道:“世上哪有不死之人,老朽也是时日无多了啊。” “既然游先生觉得已经时日无多,为何哪怕到了枋头,每日也要读书呢?如果今天读了,明天就没于兵祸,那今日的书岂不是白读了?” 这个说法还真是……游京之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是了是了,你说得没错,世上哪有不死之人呢。” 游京之回过味来,终于明白了刘益守到底想说什么。如果你明天就会死于意外,那你今日是不是就不吃饭了? 后世好多人从事危险的工作,也有很多同事是死在工作意外中,这些人是不是整天都要放纵自我,不读书不学习,生活也不用自律了? 或许有些意志薄弱的人是这样,但还有很多理想远大的人并不是这样的。 “行了,你去找游娘吧,这事我答应了,正好我也可以看着你,不让你欺负游娘。 老夫还有几个寒门出身的子弟在邺城,我会修书一封,你派人去寻他们,让他们一起到你军中当个文书什么的,顺便也帮忙当教习吧。 老夫年纪大了,好多事情难以亲力亲为了。” “谢岳父大人!” 刘益守激动的拉着游京之的手说道。 “罢了,老夫也是看出来了。游娘那样的模样,一般人家护不住她。太厉害的我又怕欺负她。你多多善待她吧,老夫其实也是拿你没办法的,别的不说,你后院里的那些女眷,一个个都美若天仙的,老夫真怕你纵欲过度英年早逝。” 游京之叹息着摇头说道,自家水灵灵的白菜被猪拱走了,他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请岳父大人放心。不过接下来可能会有点折腾,我们不久就会离开枋头了。”刘益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最近跟游娘子天天浪得飞起,他真怕对方怀孕了。 “离开枋头?” 游京之一愣,有些不明所以。这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走呢? “岳父大人,此事一言难尽。” 刘益守略略的跟对方说了下自己和尔朱荣的“爱恨情仇”,果然游京之就释然了。 “虽然让游娘跟着你奔波我有些心疼,但这件事你做得对。” 游京之点点头,看刘益守越看越顺眼了。 心怀怜悯之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刘益守连洛阳城的陌生人都不肯去伤害,他再怎么样,也不会伤害自己女儿的。 “你只是不想麾下那些丘八,变得跟尔朱荣和高氏兄弟他们一样,对么?” 游京之笑着问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有教无类,这些事情包在老夫身上了。老夫好久没用戒尺了,这次正好收拾收拾那些丘八。” …… 晋阳城外的大营校场,下着冬雨,淋到身上有些微寒。尔朱荣披着大氅,站在伞盖下,他身边站着一位中年将领,容貌俊美,神态柔和敦厚,看着校场内各将校组成的严整小方阵,面带微笑。 “天穆兄,你以为如何?” 尔朱荣自豪的问道。 修养了一段时间,他麾下这些虎狼之师,都恢复了元气,而且家里都得到了不少财货,再次出征,也没有后顾之忧。 简而言之,洛阳之行,让尔朱荣完成了原始积累,他可以想下一步的事情了。 比如说,当个权倾天下的权臣,甚至是皇帝什么的。 “都听好了,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日之后,带着部曲,到这里集结,准备出发。什么都不要问,这三天你们要做的事情,就是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敞开了玩!” 敞开了玩能玩什么?打麻将还是扑克? 当然只能是玩女人了! 女人有没有呢,不仅有而且还有很多很多!都是从洛阳带回来的! 方阵中的大小将校都彼此交换着诡异的眼神,兴奋有之,猥琐有之,茫然亦是有之。唯有高欢皱着眉头,似有苦闷。 “贺六浑,你怎么了?” 一个文人模样的中年人小声问身边的高欢道。 这个人叫司马子如,很早就投了尔朱荣,不过在投尔朱荣之前,他就跟高欢是铁哥们的关系了,两人又都很好色,简直是臭味相投。 “家中母老虎发威,美人看得到吃不到,为之奈何,唉。” 高欢无奈的叹了口气,娄昭君虽然从来都不说“我们娄家如何如何”这样的话,但说真的,他高欢现在也确实就是个吃软饭的男人。 连当马队队正时,都要靠着娄昭君的嫁妆才能当上,因为没有马就当不了马队队正,那时候军队是不提供马匹的。 很多事情,捆住了高欢的手脚。如果做了对不起娄昭君的事情,不仅是家中后院起火,而且还会受到社会舆论的谴责。 比如说“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之类的帽子,就是高欢没法戴着的。 这一次家庭矛盾,明摆着就是娄昭君故意在找茬。他从前又不是没有玩过别的女人!只要不带回家,娄昭君就当做是不知道,该怎么样就怎样。 娄昭君怒火的根源,出在洛阳胡太后这件事上。至于对方为什么会如此的小心眼恼怒,高欢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家里闹腾得不可开交,高欢是焦头烂额的,这种事情说又没法去说。 “这次我分到了几个美人,不愧是高阳王府出来的,那活真是没得说。要不你派人去家里支会一下,就说今日要与我商议军务,然后……” 司马子如嘀嘀咕咕的在高欢耳边说了半天,对方眼睛越睁越大,最后露出男人都懂的那种坏笑。 “这事情,真妥当么?” 高欢还是有点不放心,娄昭君家的背景太庞大了,很多事情几乎不需要她去吩咐,就会有些人想去打小报告。 “妥当极了,不是在我家,是在城内一处僻静的小院,靠着湖……” 司马子如面色鬼祟的描述着,高欢脸上紧绷着的肌肉渐渐松弛了下来,微笑着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 …… 今日高欢府上异常的“热闹”。 娄昭君的长兄娄拔,长姐娄信相,姐夫段荣,二姐娄黑女,二姐夫窦泰,弟弟娄昭,所有人全部齐聚一堂。 左等右等,就是不见高欢回来。 今日穿着正装,打扮得很艳丽的娄昭君,俏脸逐渐变得阴沉起来。 “姐夫,大都督召集训话,不是很早就散了么?你们都各自回家,又来这里,怎么贺六浑还没回来?” 娄昭君面色不虞的问段荣道。 段荣身边的长子段韶刚想说话,老爹不动声色的捏了捏他的手,段韶顺势打了个哈欠,往回退了一步。 见段荣不说话,娄昭君扭头看着窦泰问道:“二姐夫,你说呢?” 窦泰当然知道高欢是跟着司马子如鬼混去了,但这话他不能说啊,难道段荣不知道么?其实段荣也是知道的,并且还帮忙纵容隐瞒。 “我没看到贺六浑啊,散了以后我就直接走了,我走得很早,他那时候还没走。” 窦泰言不由衷的说道,他说谎的本事极差,娄昭君一看就知道有诈,但是窦泰和段荣并不是没有身份的人,娄昭君明白,自己一介妇人,其实是不太好干涉这些事的,哪怕知道这帮男人合伙骗自己。 她在人群了扫了一圈,发现弟弟娄昭正在鬼鬼祟祟的开府邸的小门,打算偷偷溜出去。一看到娄昭君发现了他,又连忙的走了回来。 “姐,我发现我把佩剑忘在大营了,我现在去取回来。” 娄昭讪笑着说道。 娄昭君指了指放在墙角几案上的佩剑,其中一把正是娄昭的,然后面带渗人的微笑问道:“是你自己说,还是你替你姐夫挨打?” 7017k 第116章 清官难断家务事 平日里娄昭就很喜欢跟着高欢混,哪怕娄昭君还没有嫁给高欢的时候,娄昭就很服对方。帮姐姐传递个消息啊,偷情的时候把个风之类的,就没少干。 后来高欢起兵,娄昭也是鞍前马后的跟着。高欢也很照顾这位小舅子,每次有女人可以玩的时候,都会把对方叫上,两人一起鬼混。 姐姐虽然是自己的至亲,但高欢才能给自己想要的前途,屁股坐在哪边,其实娄昭心里很有数。 “姐,我真的不知道姐夫做什么去了,我走得很早。” 娄昭言不由衷的说道,眼睛左右乱晃,一看就是在想什么馊主意。不过娄昭君显然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什么脾气,她从客厅的角落里拿出一根经常使用的木棍,有胳膊那么粗。 “说不说,要是不说的话,我就先把你打一顿,然后等他回来以后,把你们两人一起打!” 娄昭君俏脸含煞,已经气到了极点。 她今日盛装打扮,把亲人都请到家里做客,就是想跟高欢“秀恩爱”,让娘家人觉得他们感情还不错,这样高欢马上出征,也能安心。 毕竟,段荣,窦泰等人,全都是在高欢军中,要是这段婚姻看起来岌岌可危,那对家族的影响可是很巨大的。 特别是在现在这个关键时刻。 结果高欢今日结结实实的打了她的脸!高欢现在都不回来,大家都到了他还没到,不正是说明高欢很厌烦家里的情况,根本就不想和她娄昭君说话,已经嫌弃她人老珠黄了么? 此情此景,让人感觉很是微妙,并且一言难尽。 在场诸人脸上都是写满了尴尬与不自在,想走又没法走。如果现在提出要走,那谁出的主意,谁就是在把娄昭君往死里得罪。 女人的仇恨,很绵长的。 “弟妹啊,不如先开席,咱们大家这样站着也不是个事。不如一边喝点小酒,一边说说军中趣闻。” 段荣出来打圆场说道。他在这里最是年长,高欢今日虽然做得很不应该,但只能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对方跟娄昭君两人,只能用“相看两厌”来形容。 家花不如野花香,正常的男人都懂这个道理。当然,以娄昭君的姿色,对于别的男人来说,那也是很香的“野花”,男与女之间的问题就在于,再好的两个人若是天天见面,也会嫌弃对方身上的缺点。 再也找不回“爱”的感觉。 这是由生理上的本能所决定的,与性格无关。 再者,高欢从前没见过世面,又是吃软饭吃得香,自然没机会去踩外面的野花。而现在不一样了,他也算是一方大员,又手握兵马,人脉广泛活络。 这个时候,高欢在外面浪的机会很多,也见了很多“世面”。各种莺莺燕燕,各种姿色的美人。有的脸庞倾国倾城,有的腰肢又细又软,有的长腿笔直挺拔。 高欢又不是要跟这些女人厮守一生,他玩玩而已,简直不要太爽。这样比较起来,无数女人的魅力加一起,那肯定是大于娄昭君一人的魅力。 “贺六浑没回来,有什么酒好喝的?” 娄昭君不悦说道。 面对厚道长者的隐晦劝说,她并没有妥协。今日高欢要是不回来,谁也不要入席!就在这里一直干等着! 正在这时,一脸满足的高欢,缓缓走进大门,神气活现的出现在众人面前。看到众人都看着他,各种眼神与各类表情,他疑惑的问道:“你们来都来了,怎么不入席?夫人,你怎么招呼的?” 高欢似乎有“恶人先告状”的趋势。 他这不开口还好,本来娄昭君看高欢回来,火气已经消了一大半。没想到高欢这句话,又把她点着了! 家里款待客人的饭菜,日常的事务都是她安排的,高欢这厮啥也没做,回来就颐指气使的。要么就是呼来喝去,要么就直接把她扑倒在床上脱衣服直接干那事,一句话也不说。 现在一开口……还不如闭嘴! “你是一家之主,现在倒好,大家都在这里等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娄昭君悄悄把棍子放在身后掉到地上,然后气鼓鼓的瞪着高欢吼道。 “我什么意思?我是……嗯,我是跟司马子如商议军务去了,马上出征在即,军务繁忙,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个屁。” “我是不懂,你有什么事情要跟司马子如商量的。这里的人,不都是自家人,又都在你军中担任要职。你不找他们商议,反而找司马子如商量?他又不是军职,你能跟他商量出个什么来?” 娄昭君并非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无知妇孺,任由高欢摆布。对于一些军务上的基本常识,娄昭君还是很了解的。 比如说这里的几个人,高欢领兵,窦泰跟他同级别,娄昭是战将,段荣是军法曹主管军法,也监督后勤。有什么事情,跟这里几个人商量就行了。 司马子如再怎么说也是个外人啊! “嗯,司马子如家的厨子搞出来一种面点,圆圆的,鼓鼓的,看上去很白,吃起来又很软,很是好吃。我打算在军中推广。” 高欢一本正经的说道。 段荣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那你就滚回司马子如家吃那又白又软的东西去,不要再进这个家门了。” 娄昭君暴躁的将披在身上的华丽坎肩狠狠摔到地上,扭头就走了! 她跑了以后,娄家另外两个姐妹也追了上去。等这里的女眷都走了,娄昭不动声色走到高欢身边,压低声音问道:“姐夫,好不好吃?” “还可以吧,只能偶尔吃一下,太甜了。” 高欢意味深长的说道。 …… “哥,枋头城看起来好整洁啊,感觉跟邺城很不一样。” 这天,崔小娘终于跟崔暹一起来到了对方天天念叨的枋头城,与之同来的,还有一部分崔氏的私军,以及从邺城被押送而来的战俘。 封隆之已经带着本部人马离开了邺城,并不会等着洛阳那边的任命下达才走。尔朱荣听调不听宣,他也是一样。事实上,由于元子攸“得位不正”,高氏兄弟是唯一公开表示要尊王的。 其余各路人马,都是在暗暗观察。 封隆之之所以现在就退出邺城,好像故意弃城而逃,实际上也是在给尔朱荣机会。只有邺城一部分兵马离开,才会给葛荣“破城时机”已经到来的感觉。 毕竟如果没有什么变化,那么他们攻城肯定不会成功,更别提还折损了宇文洛生这一支精锐。 而只有葛荣的人马渡过了滏水河,那么才能为尔朱荣创造一个“击敌身后”的机会。葛荣完全不善于做政治动员和政治交易,所以河北世家现在几乎没有谁是死心塌地跟着他混的。 尔朱荣再怎么混蛋,跟葛荣比起来,那也是属于“可控制的灾难”。所以封隆之等人这么选择,倒也不能说奇怪,只是人性的一种必然选择而已。 “哥,你说我等会见刘都督是最快出现在他面前,还是先安顿下来打扮一番再说?” 崔芷柔好像很兴奋的样子,早就把“塑料姐妹”游妙婉的事情给忘了。或许伤心过,但也就那么一两天罢了。 如果把游小娘推入火坑,比如说让她给糟老头子做妾,就能让自己得到刘益守的喜爱,那么崔小娘会毫不犹豫的亲自动手,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最好不要见他。” 崔暹轻叹一声说道。 很多事情,崔小娘还不知道,但他已经知道了。比如说他想纳妾的游小娘已经成了刘益守的禁脔。 自己的妹妹,这个可怜的娃居然还一点都不知道。 “要不,我先去找刘都督吧。” 崔小娘直接做了决定,完全没在意崔暹刚才说了什么。或许,自己大哥说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别妨碍她亲近刘益守就行了。 “好了,我自己去找他了。大哥你自己慢慢忙吧。” “你知道地方?” 崔暹无语极了,自己这个妹妹办事真是一点都不靠谱。 “知道啊,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崔芷柔自豪的说道。 至于到底是怎么打听到的,其实有很多人都会告诉她,比如说法庆。 “去吧去吧。” 崔暹不耐烦的说道。自己这个妹妹,没见到残酷的现实,那是不会死心的。他之所以不把游小娘的消息告诉妹妹,就是不想当这个“恶人”。 还是让她好好被现实教育毒打比较好,毕竟,一个人若是不遭遇伤痛,他就很难真正的成长。 …… 崔芷柔很轻松的找到了刘益守所住的宅院,然后进门后就看到一个大熟人在院子里无聊的晒太阳,那姿态懒散得如同一只猫儿。 “猜猜我是谁?” 崔小娘绕到那年轻女孩背后,蒙住对方的眼睛问道。 “没什么意思诶。” 贾春花将她的手拿下来,打了个哈欠。 最近一直在做好吃的给刘益守“补身体”,还要担心对方工作时间太长的同时还要在卧房“激烈战斗”,贾春花想了很多办法给刘益守进补。 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想办法的贴心实用,这也让她累得不行。 “喂,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崔氏八郎,都喜欢你诶!你随便选一个,说不定将来都能被扶正。被崔孝芬送到这里当下人,难道不恨他?” 崔小娘跟贾春花显然是认识,甚至是很熟的。 毕竟崔小娘跟崔孝芬是同族,当年又都住在博陵,而崔孝芬将贾春花送到刘益守这里,就是因为他的八个儿子,都围着这一位打转。 要是真搞出什么丑事出来了,还不太好收场。 崔孝芬虽然不屑于义女变侍妾的游戏,但这不代表他那八个儿子也忍得住。所以趁着丑事还没发生,赶紧送走比较好。 游走于八个年轻男人之中。朝夕相处居然还没有失身,足以见得贾春花的智商情商非同一般。 “把他们八个都给你,换我家阿郎,你换不换?” 贾春花笑着问道。 崔小娘嘴巴一瘪道:“那肯定是不换的,就是八十个也不换啊,一个茶杯配那么多茶壶做什么。” “所以咯,你都明白这个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呢?” 贾春花的笑容里似有深意。 “噢噢噢噢!原来你也……” 崔小娘恍然大悟,随即毫不在意的说道:“无妨的,我一点都不介意。” 这种鬼话,贾春花没有揭穿。她拉着崔小娘的手问道:“你来找阿郎么?他正好在书房里写写画画的。” “是吗?那太好了,快带我去!” 贾春花领着崔小娘来到刘益守的书房跟前,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个十分耳熟的声音。 “用力一点,对……唉,也不是那么用力了。不是这样乱晃的,要稳呀。” “对,这就对了,是这种感觉了。要时轻时重的,不要用死力气。” “不要用手抓着,不是那种感觉。腰不要扭来扭去的啊!来来来,你坐我腿上,我教你怎么做。” 书房内传来奇怪的话语,崔小娘听得面红耳赤,大世家里的小娘子,早就接受过“启蒙教育”了。要不元莒犁第一次跟刘益守亲热的时候怎么那样顺畅呢,因为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没试过”。 关键是这个声音很耳熟很耳熟。 崔小娘悄悄的推开门,就看到她印象里已经死于贼人之手,或者早已被卖到某些地方的游娘子,正在指导一个十二三岁,眉眼还未完全长开,但身材还是养眼的女孩练字。 那女孩坐在她腿上,皱着眉头,似乎很不耐烦的样子。 “你……你不是出事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崔芷柔见了游小娘,像是见了鬼一样,难以置信的看着对方,眼睛都瞪圆了。 她不说还好,坐在游妙婉腿上的元玉仪顿时做贼心虚的站起来指着崔小娘叫道:“你是谁?怎么到阿郎的书房来了?还这么跟阿郎宠爱的游娘说话,请你出去,不要在这里撒野好不好。” 宠爱,阿郎,书房……一个又一个关键词,捶打着崔芷柔的心脏。她看向游妙婉,对方心虚的低下头,不敢与她的眼神相触碰。 崔小娘回过头问贾春花道:“这事你知道为什么刚才不说?” 崔小娘感觉好像全世界都在联合起来骗她。 “我刚才不是想说来着,结果又忘了。” 贾春花讪笑道,这一茬真不是她故意的。谁让游妙婉好早不早的又在刘益守的书房呢?只不过房间里两个女人都在,刘益守本人倒是失去了踪影。 “游姐姐你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崔小娘冷着脸说道。 “别过去!” 元玉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挡在游妙婉身前,指着崔小娘说道:“你不是我们家的人,凭什么对游娘指手画脚的,游娘是阿郎的女人,有什么事情,你问过我家阿郎了么?” “好,很好!” 崔芷柔丢下这句话,扭头就走。 7017k 第117章 I just have a look 正在崔小娘和游小娘塑料姐妹彻底要翻脸(或者已经翻脸)的时候,作为“罪魁祸首”的某刘姓都督,正在枋头城的某个小院落里,看望倒霉蛋a,倒霉蛋b,以及倒霉蛋cde等等。 这些人看到他来了,全都是面露感激之色,垂首行礼。 “宇文泰,你身子好些了没?” 看到宇文泰在院子里打“五禽戏”,刘益守微笑着问道。宇文泰的那些侄子外甥们,一个个都紧张得要死,谁也不知道刘益守是不是笑面虎,现在对方要是搞些幺蛾子,貌似也说得过去。 宇文泰收拳,对着刘益守拱手行礼说道:“回刘都督的话,在下已经完全恢复了。还没谢过都督救命之恩,实在是惭愧得很。” 宇文泰的态度虽然诚恳而谦卑,却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出身决定立场,在这个年代,什么人跟什么人混,其实早就决定好了。宇文泰并不是他一个人,而是他一大家子人。宇文氏在六镇虽然经过大难,已然是家道中落。但他父亲还在的时候,宇文氏可不是任人揉捏的鱼腩。 起码比高欢要气派多了。 知道刘益守到这里来绝不是为了探望自己的,宇文泰对宇文护使了个眼色,后者将尉迟迥兄弟带出了院子,在院门外守着,不让人靠近。 宇文泰将刘益守带到自己养病的屋子里,两人落座之后,刘益守这才面色平静的问道:“黑獭,你的病差不多好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呢?” 这个问题,其实刘益守不问,宇文泰也是会说的。只不过还是对方先提出来比较好。 “刘都督,虽然很感激你的救命之恩,但我还是想回到我三哥那边,他很需要我们。当然,以后再遇到刘都督,我们自动退避三舍,绝不与刘都督为敌。” 宇文泰诚恳的说道。 这种话怎么说呢,刘益守觉得,此时宇文泰心中所想的,绝对就如刚才那样的。 就好比没什么阅历的小男生,对初恋女友说“爱你一生一世”一样,那时候他的想法绝对是很真诚的,当然,仅限于那时候。 至于后面如果发达了就把初恋踹了,搂着嫩模,傍着富婆之类的,也是对生活的真实追求,也是真诚而不虚伪的,这跟曾经的那些“山盟海誓”并不冲突。 因为环境已经变了,人也已经变了,当初的承诺,早已变成了海市蜃楼。 这时候再去说什么“不守约定”,搞不好还会被对方奚落,甚至恼羞成怒撕破脸。 “其实你不用对我表示什么的,你们修养好了,想走,随时都可以走的,我绝对不拦着,也不会事后派人追杀什么的。” 刘益守很光棍的说道。 不知为何,宇文泰就是觉得对方说的是真的。如果是别人的话,那有可能会忽悠,但眼前这个人,说什么那就一定是什么! “都督高义。” 宇文泰感激的说道,等着刘益守的下文。对方显然是后面有话要说的,如若不然,只需要派个手下来通知一声,自己这边病好了就可以离开了,多简单啊! 要知道,现在跟葛荣的“手下”交往过密,对个人声望可不会有什么好影响。 “黑獭,我跟你说个故事。” “都督请讲。” 看到刘益守面色严肃了起来,宇文泰忍不住也坐直了身体。 “有人一妇人赶集,在集市上买了一篮子鸡蛋。结果回家的时候,提着篮子的手不小心松开了,篮子掉在地上,里头的鸡蛋全碎了。 那么我问你,下次去赶集要买鸡蛋,要怎么做会比较好一些呢?” 宇文泰想了想说道:“叫她丈夫一起去买鸡蛋,一个人手里提着一半鸡蛋。这样即使有一个人摔倒,那么另外一半鸡蛋也会没事,不至于什么都没留下,对不对?” 他的思维还是很敏锐的,一下子就听出了刘益守的“言外之意”。 “没错。你的想法确实很好,但你想过没有,你和你大哥皆在葛荣军中,很快葛荣会与尔朱荣决战,说不定会惨败。 而尔朱荣喜怒无常,说不定就会把你三哥和你们这一家人,当做反面典型,杀鸡儆猴,斩首祭旗,以儆效尤。 那个时候,你们宇文氏就全军覆没,家族不复存在,跟那个提着篮子摔跤的妇人何其相似。” 刘益守一针见血的指出宇文氏目前家族战略中的最突出问题:风险太过于集中,一旦失败,满盘皆输,根本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 “刘都督觉得在下要怎么做才好呢?” 宇文泰沉声问道。 没错,刘益守把他们比作鸡蛋,那确实如此。可是,他和他那些侄子外甥们,真的就是无所作为的“鸡蛋”吗? 其实这只是事物的一方面罢了,这件事的另外一面,便是家族子弟越是集中,合在一起的力量就越强!只要他们能精诚团结的话,无论到了哪里,都会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后世创业为什么很多人都喜欢叫亲戚和家里人?因为若是连家人都不肯跟你一条心干事业,那你的这个事业,很明显的毫无吸引力,更别说让外人死心塌地跟着你了。 分散投资,确实可以分散风险,然而,却也把原本就不够强大的力量分得更散了! 这是一个硬币的两面,没有绝对的好与绝对的不好,集中力量,就要承担风险,分散风险,也就分散了力量,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怎么选,却看掌舵的人是什么性格,有多少能力和胆魄,对大局观的把握如何。 “把握宇文氏命运的人,不是你三哥宇文洛生,而是你宇文泰。你的选择,才是决定家族兴亡成败的关键。 我怎么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看?无人可以替代你做决定。” 刘益守微笑着说道。 宇文泰沉默片刻,随即微微点了点头。他长得又黑又土,虽然不是很丑的那种,但是面相上看,真的很缺那种“王霸之气”。好比说刘益守给人第一印象就是帅,然后就是锐气英武,不似凡品。 可宇文泰看上去就跟田里劳作的农夫没啥区别,要说他以后可以奠定北周的根基,现在恐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哪怕是贺拔岳,现在看上去都很有些气质和领导能力。而这些在宇文泰身上根本看不到,或者说,他现在或许根本就没往那方面去想。 “受教了,刘都督说的这些,在下会仔细斟酌的。” 宇文泰感激的点点头,拱手行礼表示谢意。 “好了,军务繁忙,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好,不如暂时就在这里养病。不管什么时候考虑好了,派人跟我支会一声就行了。 当然,让你们离开是极限,那些缴获的东西,还有那些战俘,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你们带走的,明白么?” 放人是因为“道义”,或者可以叫做人留一线,但让对方带走曾经的手下,则是另外一种性质了。无论如何,刘益守也不会去做这种自降身价的事情。 刘益守离开后,宇文泰将他那几个侄子而外甥叫来,把刘益守刚才说的那番话,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结果那四个人,居然也分成了势均力敌的两派! 宇文护和尉迟迥觉得应该留在枋头城,跟着刘益守一起走,这样哪怕葛荣被灭了,宇文氏也不至于说全军覆没。再过个五年十年,随着刘益守越混越好,自己这边也能跟着壮大! 而尉迟纲和贺兰祥则觉得,要是不回到宇文洛生身边,那对方在葛荣麾下的日子绝对是很难过的,甚至于想办什么事情都办不成! 至于风险,宇文氏自从宇文泰老爹和大哥他们战死后,哪一天不是刀口舔血的?要说风险,没有一天是没风险可以高枕无忧的。 两票对两票,现在局面又回到原点,变得对于宇文泰没有任何参考价值,到头来还是得他来拿主意。 “你们都下去想想,我也去好好想想吧。” 宇文泰摆摆手,一个人回了卧房。 刘益守没有挟恩图报,也没有说那些大义真理,没有吹牛画饼,更是没有言语威胁,对方只是说了一个简单的事实而已。 当年慕容垂在苻坚手下的时候,也是本分做事,感激涕零的。结果苻坚败亡之时,他立刻就在后方反了。甚至淝水之战的时候,他的行为就很是可疑。 这年头,指望着外姓人给你家出死力气,那绝对是一件十分幼稚的事情。刘益守也没有觉得自己“虎躯一震”,就到了对方纳头就拜大哥的时候。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要好好的思索。宇文泰脑子里,就满是这些林林总总的犹豫不决。 …… 当宇文洛生只身狼狈逃回葛荣大营的时候,正在吃鱼的葛荣,差点被鱼刺卡到了喉咙! 他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不可能! 宇文氏的部曲,是大军中最为精锐的,每一战都打头阵,而且争先恐后士气高昂,这样的队伍,为什么收拾枋头城里的那些人,会栽跟头? 再说了,现在河道已经结冰了啊,周边跟平地一样,没理由不能破城啊! 当他听完宇文洛生绘声绘色讲述了发生了什么事以后,葛荣彻底怒了! 不是枋头城里的瘪三太狠,而是邺城内的北魏官军战斗力太强!邺城不拔,恐怕会寸步难行! 当他下令大军继续围城的时候,却是有很多人来劝说他退回滏水河以北。其中就以宇文洛生为首! 宇文洛生向葛荣提出了三点质疑,每一条都点到了葛荣大军的要害。 第一个就是他觉得高氏兄弟在信都一带活动,甚为可疑,此刻大军全力攻打邺城,他们为什么不带兵来增援? 第二个就是渡过滏水河以后,粮草需要从北面渡河才能送到前线。而这几十万人每日所需的粮草,都不是个小数目。如果渡河围城,那么天气越来越冷了,后勤如何能跟得上? 最后就是邺城内并无变化,之前无法攻下邺城,现在也很难奏效。只有邺城内部出现变化以后,围城才会有效。 不得不说,宇文洛生说得非常在理,葛荣从善如流,一纸调令,命令高昂等人带着私军部曲离开信都南下邺城,准备参与围城。 还下令让一直不肯南下,在中山一带(今河北定州)活动的独孤信,也带着人马南下增援,一定要毕其功于一役,彻底将邺城拿下! 这次的调令不同于以往,葛荣派去的人,措辞非常严厉,如果这两支队伍不带着兵马南下,那么就形同背叛。葛荣会放下邺城不管,带着兵马北上,先把这两个二五仔给做了,再来想邺城的事情。 所以察觉到风声不对的独孤信派人送信给葛荣,信中说中山一带民乱逐渐平息,他会带着部曲南下,至于什么时候能到,还要看大军粮草辎重的状况如何。 总之其实还是在拖时间,能拖一天是一天。 而居心不良的高敖曹,回复就简单多了,那便是:我带着人很快就会到邺城。 收到这二人的回复,葛荣也暂时心安下来,屯扎在滏水河以北不动,四处寻找粮食,准备攻城的事宜。至于失败,他根本就没想过失败的事情! 这几十万人哪怕输掉一半,再过一年,他就能继续卷土重来!魏国的官府是越来越废物,此消彼长之下,优势在他葛荣一边。 …… “哥,我不管!我要回邺城!就算嫁个高慎我也不在乎了,我就是要回去!” 崔小娘在房间里大吵大闹,坐在她对面的崔暹愁眉苦脸的不吭声,懒得再去说什么。 这话要是来枋头之前说,那就啥事也没有了。结果这小娘那时候激动坏了,非得来枋头。结果怎样?结果看到她的塑料义姐上了心上人的床! 而之所以会这样,似乎都是崔小娘让对方代替自己“相亲”引起的。崔暹大概也能理解妹妹现在心里有多么不甘了。 可是理解归理解,回邺城那是万万不能的。信都已经写给高家兄弟了,你现在所要嫁个高慎,人家会怎么看你?只怕要你做妾! 崔暹很明白一个道理,做人,立场就是要站得住,哪怕是站在错误的一边,也要站好了,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跳船,要不然随意的蹦蹦跳跳,想如何就如何,那是会掉水里淹死的! “不要胡闹。你又没听刘都督说什么,在这里聒噪,不觉得害臊么?” 崔小娘本来就是闹腾而已,想引起别人的关注,她又不是真的要犯贱回邺城。听到大哥怎么说,她才苦着脸问道:“那我要怎么办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显然是去找游妙婉谈谈比较好。”崔暹帮崔小娘出了个主意。 “我真不想看她那张脸,满脸的那啥?”崔小娘撇撇嘴说道。游妙婉现在看起来容光焕发的,浑身都满是女人的味道,让崔小娘心里很不舒服。 7017k 第118章 有准备的人才能把握机会 在晋阳,并非所有的领军都像高欢那样,想着“下半身”的事情。也有人在琢磨着军务上的事情,琢磨着与葛荣军碰面的时候,要怎么破敌。 临出发前的一天,贺拔岳将麾下几个兄弟都叫到了晋阳郊外,与之同来的,还有亲兵队,以及军中比较能打的一些士卒。算是把精锐都挑出来了,然后几百人规模的模拟战术。 这种事情,在六镇的时候,那边的镇将就经常在做。只不过随着北魏朝政的日益腐败,那些镇将的个人素质也变得越来越差,再也不把心思花在怎么镇守边关上边。类似的演武,也变成了花架子。 或者叫懒得去花功夫琢磨了。 “阿岳,这种棒子好用么?” 贺拔胜疑惑的问贺拔岳说道,自己回到晋阳以后,贺拔岳就在反复的琢磨,然后就琢磨出了这种拿着很趁手的棒子,短是有点短,但胜在可以挂马鞍后面,而且至少可以挂两根,脱手了也不用担心没有武器用。 只不过兵器都讲究一寸长一寸强,你弄个短棒子,这真的好用么? “马槊毕竟是为了配合尖头使用的,虽然好用,但目的还是为了杀人。此战葛荣有二十万人,实数的。就算我们一人能同时耍五根马槊,又能杀多少人,你能杀二十万人么?” 贺拔岳问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 马槊对于他们这些骑兵将领而言确实很好用,而且泛用性好。马槊的精髓在于柔韧性惊人的复合杆,至于马槊头,那是可以更换的。 不过世上没有万能的东西,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此战的核心,就是将葛荣本人挑落马下,如果达不到这个目的,一味地鏖战,才是兵家大忌。 所以贺拔岳觉得,大胆的放弃马槊等长兵器,放弃盾牌等笨重之物,将速度提升到极致,才是取胜的唯一法门。 什么都不说,取胜记住一个字就行:快! 只要够快,葛荣麾下哪怕百万大军都是白给! 而贺拔岳认为,要达到“快”的目的,首先是要装备轻便,不消耗马力。其次就是这手中的武器,要以划开敌方战阵为主,甚至要主动的放弃击杀敌人! 不过想象是一回事,要真正打起来才知道行不行。当然,不用马槊没问题,并不代表不用其他兵器。贺拔岳特意让人打造了很多杆子很粗的短矛,可以挥舞,可以拨开敌军的长矛。 更重要的是,骑军冲阵的第一波,就是将这些势大力沉的短矛丢出去开路!他是将最恶劣的情况都考虑到了,应该说他是比较看得起葛荣吧。 而事实上,葛荣大军哪怕是军中精锐,结阵水平都很一般。 “开始吧,阿胜。” 贺拔岳站在一处高台上,看着下面数百人开始演练。虽然这并不能直接模拟打仗时的战况,不过多少也能说明一些问题就是了。 交战的双方,一边是刀盾组合的步卒,一边则是纯骑兵,一边守一边攻,看起来很有那么一点演练的架势。 贺拔胜对着贺拔岳点点头,然后翻身上马,开始准备冲阵。 其实这种演练,还是有一定风险性的。哪怕是刀换成木头的,矛杆上也把矛头取下来了,然而战马冲击的速度很快,在这样的速度下,哪怕只是坠马,都有挂掉的风险。贺拔岳敢这样玩“实兵演练”,实际上也是对击败葛荣志在必得。 为了最终的胜利,小小的牺牲是可以忍受的。 贺拔胜一声令下,他带着马队开始冲击步兵的方阵。如贺拔胜想象的那样,当短矛抛掷硬生生的砸开一条通道后,骑兵与侧面的步兵近距离接触。 如果按照以往配置的骑枪,那么骑兵很容易被围上来的步兵缠住,一不小心就会挑落马下。这个时候,骑兵将领的选择,要么是不理睬这些捣乱的,直接穿过方阵。 这样做风险很高,但是见效也很快。 还有个选择就是传说中的“步骑协同”了,骑兵砸开缺口以后,步卒很快就跟上来扩大缺口,敌军这一片就彻底的崩溃了。 当然,这一招不是谁都会玩的,因为步兵和骑兵没法同时行动,人总是没有冲刺的马匹跑得快,所以战术的关键讲究一个时机。 贺拔岳两种都不用,他只是给每个骑兵增加了两根粗短趁手的棍棒! 果不其然,贺拔胜带领的骑兵队伍,就开始抽出后腰位置触手可及的短棒,狠狠的朝着骚扰他们的步卒头上砸去! 一时间到处都是鬼哭狼嚎的声音,步卒阵型大坏,朝着两边四散而去。贺拔胜的人马直接就将步兵方阵击穿! “好!打得好!” 贺拔岳大声叫道,一边鼓掌一边走下高台,众人集结后,他带队就地解散,留下贺拔胜,达奚武等人,一边散步一边闲聊。 达奚武和贺拔胜都参与了刚才的演武,故而对那种“化腐朽为神奇”的短棒很有兴趣。他们也是没料到,一点点的改变,居然会有奇效。 “阿岳,这种短棒,为何不能成为军中制式装备?” 贺拔胜好奇问道。 这玩意如此好用,那大家都用不就完事了么。 “长有长的好处,短有短的好处,短棒只能将敌军打跑,而不能将他们打死。把那些人打跑了又有什么用,他们稍稍修整下又能集结。 这东西是为葛荣量身定做的,也只是对付他们这样的对手有用,换个人,可能就变成了废物。” 打仗毕竟还是个杀人的活计,这种短棒对于破阵很有效果,只是并非万能。贺拔岳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他对于葛荣大军的作战特点,也进行过一番深入研究。 “你们说,贺六浑现在在做什么?” 达奚武突然问了一个跟今天的演武没什么关系的问题。这话说得众人面面相觑,自从回晋阳后,他们就相当关注高欢到底在做什么。 然而,从各方面传来的消息就是:高欢除了跟娄昭君闹得不愉快以外,貌似啥也没做! 当然,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其他啥的,那就不得而知了,总之,要么是高欢浪得太欢,要么就是这厮太过阴险,藏得太好了。 “咱们不必太关注贺六浑如何,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 贺拔岳沉声说道。 他不像高欢那样八面玲珑,喜欢耍嘴皮子。所以就必须做出实实在在的成绩来,这样才能服众。 “你们说,刘益守现在在做什么呢?” 贺拔岳感慨的问道。 “阿岳你这么问,其实我也很好奇,这个人,是条汉子,起码比贺六浑要硬多了!如果贺六浑在他的位置,早就成了大都督的女婿,抱着尔朱英娥不撒手了!” 贺拔胜觉得刘益守敢给尔朱荣脸色,那也真是常人不敢做的事情。更何况,尔朱荣居然也没把他怎么样,这里多少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 “听说他在枋头,或许不久以后我们就会跟他再见面。只不过,希望他不要变成阶下之囚才好吧。” 贺拔岳叹了口气,他至今也不明白,刘益守为什么放着“大好前程”不顾,非得要冒险出走。胆气是有了,可这么做,难道就为了图个心安? 代价是不是有点大了? 贺拔岳觉得,刘益守要是在尔朱荣身边混着,凭借对方的才智,尔朱荣将来改朝换代也不一定不可能! 到时候他要什么没有? “可能,有些人就是跟其他的人不一样,所以他才会被大都督看重吧。” 贺拔胜说出了众人心中的想法。 刘益守这个男人,像风一样飘逸,不可捉摸。 …… 枋头城楼的议事厅里,刘益守和于谨二人都面色凝重的看着离他们不远的那个小胖子,目光似乎都能吃人。 “刘都督,于将军,你们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杨愔缩了缩脖子道:“总而言之,明年开春以后,大军要是再没有别的进项,那就连军饷都发不出来了。” 这年头没有军饷是军队,那就是所谓的“徭役”,例如陈胜吴广“赴渔阳服役”,去了没好处,不去死翘翘。 这种军队是依靠高压政策来保持其基本组织度的,完全不能打硬仗,甚至你要那些人不跑掉,都要花费很大的气力。 北魏的做法跟先人没什么两样,徭役的时候管饭,农忙的时候遣散。这些军队也不能离开州郡作战,实际上战斗力非常拉胯。 现在刘益守他们手里的物资,一部分是当初尔朱荣给的,还有一部分是荥阳郑氏跟河北世家提供的。但刘益守已经不打算再找这些人要钱了。 因为拿人手短,这样就会慢慢变成世家的狗腿子,而失去自主性。拿谁的钱,就给谁办事,恒古不变的道理。 “好了,你再去仔细算一下吧。” 刘益守无奈说道,杨胖子做事还是很负责的,比起崔暹尚且有疑虑,杨愔对刘益守倒是相当的认同,做事也卖力许多。 杨愔走后,于谨凑到刘益守身边,压低声音道:“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咱们这么下去,迟早得耗死,或者找个世家投靠当狗腿子。 不想办法是不行的。” 你以为尔朱荣是不想弄个“王者之师”出来么?你以为他是铁了心的要在洛阳抢劫么?其实不是的,大家都只是为了一碗饭而已。 尔朱荣为了维持一支有战斗力的军队,那就必须要厚赏,不然没好处谁听你的呢? 那为什么葛荣可以维持这么大规模的军队呢?因为葛荣不禁止抢劫,麾下的将领跟士卒,都是各玩各的,他们跟着葛荣,是因为可以“借势”。 葛荣对他们的控制力也很弱。 刘益守的追求,跟尔朱荣比较类似,而不是走葛荣那条路,所以合适甚至是高标准的军饷与奖励,就必须到位。不然的话,这支军队迟早会散去的。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于谨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的眼珠乱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馊主意。 “你该不会是说,借着增援邺城的机会,在城内抢一把吧?” 刘益守看到于谨讪笑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大半。于谨摆了摆手辩解道:“那不叫抢,那叫借,知道么。咱们找那些肥羊,一家一家的问。反正马上就不在河北了,不用在意那么多。” 这其实也是个办法。谁家大户肯给钱,在门楣上挂一把稻草什么的,“盗匪”就不去他家光顾了。而现在封隆之的主力已经撤离邺城,相信这个时候,李神会对刘益守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只要不大开杀戒的话。因为人家要协防邺城,总要拿工资的对吧,没有谁会免费的尽心尽力保护你。 “可以是可以,但是失去的,会比得到的要多。而且有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嫌疑。这事不是不能做,但吃相太难看了。” 刘益守摇了摇头说道。 抢劫那些该死的狗大户,怎么能叫抢劫呢?那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实在是再好不过了好吧。 但是邺城是不一样的,这里是河北的中心,几乎所有北方世家的精英,如陈元康之流,都聚集在这里。你在邺城完这么一出,在人家眼里,像什么样子? 干这种事情,得讲究一个时机。 “不去邺城来这么一出,难道去洛阳搞一把?” 于谨反问道。 他何尝不知道这么搞吃相难看呢,但大家都要饿肚子了,你还管吃相好不好看? 做人不能那么迂腐啊! “如果你说洛阳的话,我倒是……有点想法了。” 刘益守嘿嘿一笑,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正在这时,贾春花的身影在门口一晃而过,又再次一晃而过,似乎很焦急的样子。于谨轻轻咳嗽一声道:“贤弟你在这里慢慢想,我先告退。” 于谨也走了,这下就只刘益守一个人了。 贾春花走进来,在他耳边轻轻说道:“那位崔小娘,现在吵着要回邺城,还说要嫁个高慎,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阿郎你快拿个主意。” “她这是在搞啥?” 刘益守感觉那位叫崔芷柔的小娘子简直莫名其妙。难道现在还看不出是什么状况么? “阿郎啊,女人若是喊着要走,那多半是不想走的。要走的话,脚长在自己身上,早就走了,何必大吵大嚷呢。” 贾春花不动声色的引导道:“大丈夫心胸广阔一点,敌人都能容得下,更何况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呢?” “知道了,我去看看她。” 刘益守叹了口气,这一个两个的都不安分,何时到头啊。 第119章 不成功,便成仁 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女人,有时候可以因为一支口红,一双鞋子而成为相交“莫逆”的好姐妹。有时候却也可以因为嘲笑对方的新发型,而变成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说话的仇人。 当然,口红和鞋子什么的无所谓,但是喜欢的男人被自己的好姐妹抢了,那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对方的。 崔小娘就是这种情况。别说游小娘只是所谓的“义姐”,就算是亲姐姐,该翻脸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商量。 此时此刻,崔小娘面对前来找自己的游妙婉,就是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冷漠到了极点。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 游妙婉低声说道,不敢看崔芷柔的眼睛。 “不想的话,你可以走啊,又没人拦着你。” 崔小娘翻翻白眼,她最看不惯对方那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了。 “我是让你假扮我去跟他见面,没让你上他的床啊,你怎么能这样呢?” “喂喂,当时是你让我说狠话拒绝他的好不好?你自己不要,还不许我要?凭什么啊!” 游妙婉也急了,她今天来是想缓和关系的,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想跟她和解,反而喷她一脸的。 “我那不是以为他跟高慎一样嘛,还有啊,你那时候骂他骂得那么狠,怎么投入他怀抱的时候却着急得像那个什么一样呢?” 不说还好,一说崔小娘就满肚子火气,她那时候是典型的引狼入室,要是没这一出,现在游小娘还在邺城呢,哪里有后面那些事情啊。 “哦,只许你喜欢,不许我喜欢是吧,凭什么啊!我就是喜欢他,不可以么?” 游妙婉也被点着了,现在她才是刘益守的妾室好不好,至于崔小娘,她目前为止,还什么都不是呢! 房间外,刘益守默不作声的听着二人激烈争吵,有一种无语凝噎的感觉。剧情有点魔幻,他暂时还没法接受。 “唉,罢了,让她们暂时冷静一下吧。” 刘益守感觉自己还是暂时不要出现比较好。随便偏向哪一个,都会导致另外一个爆炸,这种感觉怎么说呢,有点像是幸福的烦恼。 …… 晋阳郊外,已经下起了小雪,入冬了。万人的骑兵队伍,一人双马,列队整齐,看起来颇有气势。马比人还多,这样的配置,无论在什么年代都堪称豪华。 “天穆兄,这一战我亲自带着骑兵为先锋,你带着步卒在后面增援。若是我与葛荣战败,那么你们则是在山路上埋伏断后。 我若得胜,你带着人赶到滏水河以后,负责抓捕战俘。切莫赶路,按平日里行军速度就可以了。” 帅帐内,尔朱荣交待元天穆带着步卒垫后,这一战,他只需要用骑兵破敌! 哪怕元天穆久经战阵,在边镇混过很久,也被尔朱荣的计划吓坏了。 “一万,对一百万……这有点冒险啊。” 葛荣大军号称百万,古代的号称虽然颇有水分,但葛荣哪怕没有百万大军,二三十万还是有的。这一万骑兵打二十万,哪怕葛荣带着二十万头猪,你要砍头的话,只怕一天都砍不完吧? 更关键的是,晋阳这边又不是没有其它军队啊,起码你把军队凑齐了再动手吧?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天穆兄放心,我已经有了计较,你负责抓俘虏就行了。” 晋阳到邺城,有一条直达的山路,出口就在滏水河南岸的西边。这条路按一般的行军速度,走完需要几天呢? 从北齐书里高洋往返晋阳的记录看,此人最接近的两次从邺城到晋阳,相隔了一个月。以最慢的速度来看,往返一次,大概十五天,走完单程七天。 这是有皇帝的车驾在。如果是骑兵全速行军,白天行军晚上休息,不到三日,就能抵达! 这就意味着,只要尔朱荣喜欢,他就能在葛荣想不到的时间里,出现在攻打邺城的葛荣军侧后方!而带着步兵的话,行军速度会被大大减慢,结果就会失去战机,并且失去行军的突然性。 有得必有失,尔朱荣认为,增加那点兵力,比起葛荣来,不值一提,然而失去行军的速度与进攻的突然性,缺陷是致命并且不可原谅的。 所以元天穆的建议不能采纳。 “若是葛荣不攻打邺城,贤弟此去不是会……” 元天穆有点担心出兵时机,尔朱荣的方略,似乎之前严格保密,并未透露行动计划,只是说三日后出兵。 可谁也没料到,居然要单独用骑兵闪击葛荣啊,这也太冒险了。 假如葛荣不过滏水河,尔朱荣麾下这些骑兵要怎么办呢? “葛荣不过滏水河,为之奈何?”元天穆皱着眉头问道。 “他会过的,我说他会过河,那就一定会过河。” 尔朱荣自信的说道。 元天穆心领神会,很显然,尔朱荣还有其它的布置,正好打在葛荣腹部最柔软的地方。 “贺六浑已经带着一些人出发了,他在葛荣军中混过一段时间,认识一些人。那些人虽然倒戈不太愿意,但说服他们怂恿葛荣围攻邺城,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破邺城,抢粮,抢钱,抢女人! 这种口号很有煽动性,高欢又是个能说会道的家伙,蛊惑葛荣麾下那些丘八们闹腾,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既然贤弟已经考虑周全了,那为兄也会拼尽全力对。”元天穆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尔朱荣的冒险布置。 “那我就出征啦!” 尔朱荣拍了拍元天穆的肩膀,披上挂在帐篷里的红色大氅,转身便走。 片刻之后,一万骑兵精锐,一人双马,朝着南面而去。他们并不携带任何粮草辎重,只在不骑乘的马上驼了五日干粮。用简单的话来说,就叫不成功,便成仁。 …… “宇文将军,大帅命你为先锋,攻打邺城。你损失多少人,大帅后面就会给你补充多少人。军令在此。” 宇文洛生冷着脸看到一个很是面生的传令兵,将一封葛荣的亲笔信递给自己。 这些日子,葛荣不断被人疲劳轰炸,一会说邺城里的美娇娘都是能掐出水来的绝色佳人,一会说邺城里有吃不完的粮草。 本来没有那个意思的葛荣,被这些人一怂恿,都有点心痒痒的了! 不过他到也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如果大军全线压上,再被尔朱荣从滏水陉出来敲一闷棍,大军北逃的路线被滏水河挡住……那就真是复制了项羽彭城闪击六国联军的战役。 想想葛荣心里还是有点烦躁的,谁也不想成为别人成功路上的垫脚石啊! 所以他就想了过馊主意!封宇文洛生为“大都督”(葛荣此时已经是大齐国的皇帝了),统领一部分非嫡系兵马,围攻邺城! 而葛荣本人,则是继续在滏水河北岸稳坐钓鱼台。 假如尔朱荣不来,那么让那些非嫡系的杂鱼消耗邺城的实力,自己的嫡系则是养精蓄锐。 假如尔朱荣来了则更好,两面夹击,飞龙骑脸! 葛荣怎么想都觉得优势在我,不可能输。 可在前线的宇文洛生就惨了,没有嫡系人马,名义上统帅着很多兵马,实际上这些人都是听调不听宣,完全不鸟他。 这就是失去亲信本部人马的坏处,宇文洛生知道,自己在葛荣眼中,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现在担任“高官”,不过是因为葛荣认为他连投降尔朱荣都做不到! “知道了,末将领命。” 宇文洛生接过葛荣的亲笔信,拆开一看,果然如自己所料,葛荣在信中许诺了很多的好处,比如说破城后三天不封刀,抢到的东西不需要上缴之类的。 可是这对于已经没有嫡系人马的宇文洛生来说,不过是无声的嘲讽罢了。因为,连抢劫都没了他的份! 宇文洛生忽然想起一个曾经在尔朱荣麾下很受重用的人来。 刘益守! 他当初就是在尔朱荣麾下,也没有什么嫡系人马。想想做了那么多,最后都是便宜了别人,难怪这厮最后会出走到枋头呢。 “来人啊。” 宇文洛生大叫了一声。 一个叫不出名字的亲兵,神色恭敬的走进军帐问道:“大都督有什么吩咐?” “传令下去,今夜攻城。” “大都督,今夜有风雪,只怕是……” 这位亲兵似乎有别的想法。 “先入城的队伍,三天不封刀,抢到的东西都是他们的。” 宇文洛生疲惫的说道。 “喏!属下这就去传令!”叫不出名字的亲兵激动说道。 “唉。” 宇文洛生叹了口气,估计无论邺城能不能被攻下来,自己的名声都会变得臭不可闻。他有点明白为什么葛荣不自己亲自带兵围攻邺城了。 …… “大哥,我们走吧,回邺城去。” 崔芷柔拉着崔暹的袖子说道,此时已经是晚上了,就算走也不能现在走啊。很显然,崔小娘就是在跟哥哥撒娇。 “你想干啥?邺城现在已经被葛荣围了。你以为葛荣的手下都像刘都督那样,对你一点都不感兴趣么?” 崔暹低声呵斥道。 崔芷柔心中暗喜,脸上却是一副死了爹妈的表情哀求道:“回老家博陵也行啊。” 博陵崔氏的发家,就是在家乡被攻破,家族子弟不得不外出寻找机遇开始的,自六镇之乱后到隋唐建立这段时间,他们家的权势甚至还一度超越了清河崔氏。 老家都毁了,你还回个鬼的家啊!崔暹无奈的看了“戏精”妹妹一眼说道:“你有话直说好不好,绕弯子很累的。” “我就是想刘都督娶我嘛,这个要求过分嘛?” 崔芷柔委屈的说道。 她心里想的是,她是正妻,游小娘说妾室,那真是再完美不过,随便将对方揉扁搓圆都可以。 “你省省吧。要是做妾的话,刘都督肯定不介意多个女人暖床。要是娶妻的话,绝不会找你的。或者说北方世家里面随便哪个,他都不会买账的。” 崔暹没好气的说道,好多事情,崔小娘可能看不明白,但他和杨愔这样的人,早就洞若观火了。刘益守就不是个甘居人下庸人。 对方很有想法和能力,而去不喜欢被控制。如果刘益守娶了妹妹,崔暹肯定说乐见其成,但这样一来,刘益守也就会顺势成为博陵崔氏的打手和看门狗! 因为对方的家族,居然就是来历不明,起码是没有排得上号的人物。几乎可以用要什么没什么来形容。 妻子娘家太强势,那么日子定然不好过。 “结婚,这是两家人的事情,并非是两个人的事情。你跟游娘子的情况是不一样的。” 游妙婉以前被崔暹称为游小娘,现在已经上了别人的床,那就不能再用小娘来称呼,得正式称为“娘子”了。 要不然刘益守听到了会很不高兴的。 “可是,连我都不行的话,那谁才可以呢?地位低的,像那个贱人一样的,没法镇得住,像我一样的,他又投鼠忌器,那要如何是好?” 崔小娘嘟着嘴不甘心的说道。 这话倒是让崔暹一愣,他也没想到妹妹居然也能说出比较有水准的话来。刘益守不娶元子攸的庶姐,已然可以说明很多问题。这个女人并不是最身份上配不上刘益守,而是刘益守不能跟元子攸走得太近。 这联姻的奥秘,其实也不单单是看家世能不能配得上,其间择偶的标准,还是用一言难尽来形容比较好。 “崔先生,我来找芷柔妹妹聊聊天,不知道方不方便呢?”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是贾春花。 崔芷柔认识贾春花,崔暹自然也是认识的。不过他对此女非常警惕,原因很简单,能让崔孝芬八个儿子都围着转的“义女”,显然不会是无脑小白。 当然,如果他知道这八个儿子谁也没占到贾春花便宜的话,估计他就不会开门了。 “崔先生,我有些女儿家的私密话要跟令妹说说,不知道,您能不能稍稍回避一下呢?或者崔小娘去我的房间说也是一样的。” 一听说要带崔芷柔走,崔暹连忙摇头道:“没事没事,我可以回避的。在下还有些军务要跟刘都督商量,这就告辞。” 崔暹赶忙的离开了。 第120章 别看今天闹得欢 “看你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今天跟游妙婉吵架没吵赢。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吵架只能吵赢你兄长。” 贾春花坐到崔芷柔身边,握着她的手说道:“我家阿郎不是你可以把握的住的男人。他身边注定了会有很多女人。而且随着他的地位变高,身边的女人只会越来越优秀。 真正坐到了正妻那个位置,你的压力会很大,后院所有的女人都会是你的敌人。 无论她们平日里对你是笑还是冷着脸,都是一样。这样的生活,也是你追求的么?” 贾春花不动声色的说道。崔小娘瞬间就无语了。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崔小娘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 “好东西大家都想要,如果你无法独占,那就要学会跟别人分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看我也喜欢阿郎,但是我没想过独占他,因为我没法排除别人。 与其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不如想开点。这种男人,你去别处也找不到啊,不忍一忍怎么办呢?” “好吧,我就是气不过。” 崔小娘本身就不是什么很强硬的性格,别人一开解,她就动摇了。路边又脏又臭的乞丐,你去保证能当正房,可为什么没人去呢? 为什么有很多女人的帅气男子,还不断有另外的女人扑过去分一杯羹呢? 因为越是好的东西就越抢手啊!这个道理没什么好说的!垃圾食品必然是香的,绿茶渣必然是解渴的,一个道理,不同的展现。 “你想想,如果你就这样走了,那不是直接让游妙婉得意嘛?你就甘心?” 贾春花又加了一把火。 听到这话,崔小娘微微点头,对方说得很有道理。很多东西,尤其是好东西,那必须要自己去争取的。如果你自己都放弃了,那就彻底的没希望了。 “唉,怎么办呢。”崔小娘叹气说道。 “只能自己去争取啊,你看是这个道理吧?” 贾春花笑着问道。 崔芷柔点点头,她就是舍不得,或者说潜意识里也觉得大概自己也只能做妾。做正室就像是跳起来去抓房梁上的花瓶一样,看着不远,实则难如登天。 “你是不是跟他亲过嘴?” 崔芷柔忽然突兀的问了一句。 “你这么问……让我怎么回答?” 贾春花大窘,一时间也有点结巴起来了。她和刘益守确实吻过,还是那种令人窒息的热吻,但也没有做更多的事情了。 每当想起被刘益守紧紧搂在怀里的那种感觉,她都会觉得自己要晕死过去。 “切,我还以为你很有经验呢,原来你还不如游妙婉啊。” 崔小娘不屑说道,感觉对方的“理论基础”完全没有实战效果。 “我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贾春花无奈叹息道,她感觉游妙婉其实还挺正常一个女人,倒是崔小娘有种说不出来的那啥,似乎带着某种病态的占有欲。 “我就想体验一下游妙婉做过的那些事情。” 崔小娘兴奋的压低声音说道:“我梦见过很多次了。” 一时间,贾春花感觉自己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了。眼前这位是肯定不会离开的,她闹腾就像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一样,实在是太闲了。 “哦哦,没事,以后再说吧,我走了啊,困了要睡了。” 贾春花起身就想走,懒得再搭理对方了,结果却被崔小娘紧紧的拉着袖子。 “来聊聊刘都督啊,我真的好想多知道一点他的事情啊,还有啊,你跟他亲嘴是什么感觉啊,当时是怎样一个情况啊。他有没有摸你,是在床上吗,喂,你别走啊……” 崔小娘一个又一个问题,让贾春花头大。 果然,一个人初见的时候怎样,她可能以后就是那样,贾春花对此深以为然。她第一次见崔芷柔就感觉对方的性格很是跳脱,而且见到帅哥就走不动路! 贾春花觉得是时候跟刘益守好好聊聊崔小娘的事情了。这种死皮赖脸要投怀送抱的,要是不收入房中,会被人笑话的。这也算是另类的一种“天予不取,必遭其咎”吧。 她摆脱了崔小娘的纠缠,逃之夭夭。 …… 崔暹来到刘益守的书房,本来是“回避”某些人的,结果却做这里看到刘益守研究北魏的地图。这种全国范围的大地图,数量是很少见的,通常只在州府(如邺城)这样的地方才有。 这张地图就是陈元康送给刘益守的,上面某些地方还特别做了标注。 “你们兄妹也来了几日,我一直没机会单独跟你聊聊。” 刘益守亲热的招呼崔暹过来,两人站在挂起来的大地图前,凝视着地图上的山川地理,仿佛天下尽在掌握。 “其实高氏兄弟,你们一直有联系吧。当然,不是你本人,而是你家里人过一到手,然后把消息传递给你,对么?” 刘益守微笑着问道,他那自信而淡然的表情,让心中有愧的崔暹颇有压力。 “不必紧张。想当年曹孟德都有焚书不究的事迹,我又岂会因为这个而怪罪于你。” 听到这话,崔暹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道:“确实如此。但我没有答应将小妹交出去,这事关崔氏的颜面。” 崔暹还是个灵醒的人。高氏兄弟为什么这么逼迫他们,难道那些人不知道世家也是需要颜面的么? 其实高慎这些人,就是故意要让崔氏窘迫,搞得像是不得不把自己的女人交出去一样。只有狠狠的打了崔氏的脸,才能确定谁是北方世家的领导者,输了的人,就必须要伏低做小。 看起来崔小娘子微不足道,实际上对于某些不甘心的崔氏族人来说,事关重大!要不然,他们兄妹不可能如此顺利就到刘益守麾下了。 这等于是把球踢给高氏兄弟:你看,现在崔家的人在刘益守那里,区区一个小军阀而已。你要是想我们跟你合作,那就让刘益守低个头。 如果这点都做不到,你还装什么大尾巴狼呢,洗洗睡得了。 所以崔小娘吵着做妻还是做妾的,根本就不是问题的实质。问题的实质在于,她作为“彩头”,会花落谁家。 她花落谁家,就意味着崔氏一族会采取相对应又截然不同的策略。 “家族之事,我们兄妹亦是棋子而已,在下或许要很不负责任的说一句身不由己。” 崔暹叹息一声说道。他为人正派甚至有些迂腐,感觉很多事情很对不起刘益守。说白了,崔氏一族把对方当枪使。 “无妨的,你可以给高慎写一封信。告诉他,只要他们能击败尔朱荣,那么你和你妹妹都会乖乖的前往他们大营。 如果他们不能击败尔朱荣,那么尔朱荣击败葛荣后,下一步就是将他们兄弟绞杀。哪怕不死,也会彻底遣散军队,从头再来。 那时候,你们兄妹不会跟着一个失败者。言辞委婉一点,意思到了就行。” 诶? 听到这话,崔暹大惊失色,刘益守这是要搞事情啊! “刘都督,高氏兄弟看了这封信……只怕会恨你入骨啊。”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会猜到是刘益守之背后搞鬼,崔暹只不过是个传声筒而已。至于那些人看了信是什么想法,这个崔暹无法得知。 总之心情不会太好就是了。 “他们恨我就恨好了,我不怕他们。” 刘益守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崔暹一直很好奇,对方的底气到底是哪里来的。难道自己妹妹真的能把刘益守迷得为她打生打死? “刘都督,令妹……真值得你付出这么多吗?” 崔暹轻声问道。 “你妹妹?” 刘益守感觉对方应该是误会了什么。但这种事情不好解释,你解释了对方心里反而不舒服,还不如不说。 “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刘都督的话我一定带到。” 崔暹感激的说道。 “随意,你怎么说都行。” 说完,刘益守指着地图上枋头城的位置问道:“河北快呆不下去了,你觉得去哪里比较好呢?” 最近刘益守问过很多人,比如说于谨,杨愔等人,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几乎每个人都说要离开枋头,只是要去哪里,还没个头绪。 “如果真要走的话,我觉得暂时去荥阳,会比较好一点。” 崔暹不动声色说道。 “荥阳?为什么是荥阳呢?” 刘益守好奇问道。 “荥阳尚未被战火波及,府库充足。而且荥阳郑氏富甲一方,跟都督也有交情。更重要的是,荥阳四通八达,往西可以回帝都洛阳,往东可去青徐,南可下两淮,往北过一条河,又能重返枋头。 如果说暂时找一个落脚点的话,没有比荥阳更好的地方了。” 崔暹侃侃而谈道。 其实还有一点他没有说,毕竟不能驳刘益守的面子。在荥阳,基本上没有遇到尔朱荣的可能性,就算打赢了葛荣,尔朱荣也必须要留在河北善后,黄河以北大片土地在葛荣消失后,形成权力真空。 尔朱荣只有将那里安顿好,才能南下洛阳。 但南下洛阳,走河内这条线就行了,完全没必要绕路到荥阳,除非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所以说荥阳这个点,会卡得让人毫无存在感,唯一需要忧虑的是,北魏南线已经摇摇欲坠,元灏大有带着元氏藩王和南梁大军卷土重来的架势。那时候,作为必经之路的荥阳,就会成为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怎么选择,全看刘益守怎么想的。无论是什么策略,都是有利有弊。 “去荥阳,倒是有点意思。” 刘益守沉吟道,没有表态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他记得南梁北伐的时候,前期的北魏军队就跟豆腐一样,一碰就散,别说散荥阳了,就是洛阳城也是被陈庆之轻轻松松的拿到。 如果死死站在元子攸这边的话,荥阳是下策中的下策,自杀中的找死,完全不需要考虑。 但倘如不站在元子攸那边呢? 荥阳这个地方,就立刻变得可甜可咸起来,再次拥有了无数的可能性。 “我会考虑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这让崔暹稍稍松了口气。 其实崔暹想得很简单,高氏一族中河北,他们兄妹始终都要被人笑话的,还不如往南面走,看有没有机会。 …… 崔暹写好了信,还来不及送出去,第二天就出现了大变故! 这天中午,众人正在枋头城的议事厅里商讨撤离枋头的事宜,就见城外有使者求见。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邺城被陈元康喷得满头是包的高季式。 当日在邺城,高季式知道封隆之等人不会把他怎么样,所以态度非常傲慢,能说的话不能说的话,他也不避讳什么,没有牛也要吹个牛出来。 可今日入枋头就不一样了,他们听说刘益守是个刺头,对方是有胆子跟高氏的人马对抗的(有没有实力另说)。找个由头把他砍了,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所以此时的高季式看起来倒是没有那么傲慢,甚至态度还非常谨慎。 不过他的态度虽然谨慎,高乾的那封信可不谨慎! 高氏兄弟认为封隆之等人是朝臣,可以好好沟通,所以言语也比较客气。而刘益守则直接被那些人认定为丘八,而且还是没什么后台的丘八,信中的称谓也是异常无理。 高乾在信中提了几个条件,第一个交出崔氏兄妹,第二个打开城门,让“王师”入城,接受整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刘益守和他的家眷们,必须离开枋头,去哪里都可以。 简而言之,就是刘益守带着自己的女人赶紧的滚蛋(当然,把女人留下更好),将枋头城的一切让给他们就行了。 如若不然,踏平枋头,鸡犬不留。 基本上,这封信根本就没想过刘益守会同意,对方只是来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怒而已,顺便拿刘益守这只“鸡”,去恐吓一下北方世家的那些猴子们。 “都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我看,是不是要破这个例子呢?” 刘益守不怀好意的打量着高季式,目光在对方身上扫来扫去,看得身材比刘益守魁梧许多,身高却一样高季式莫名的感到一阵阵的心寒。 沉默了很久,高季式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刘益守这才笑道:“别看今天闹得欢,当心将来拉清单。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放马过来便是。来人啊,把高季式的头发给我剃光了,再放他离去!” 第121章 一切尽在掌握,优势在我 河北的西面,就是太行山脉,阻断了河北平原与山西盆地。而太行山脉的出入口有限,一旦进入,就是迥异于河北的地形地貌。 地形的绝对优势,往往可以抵消兵力的相对差距。 于是在太行山脉的出入口,就发生了许许多多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 如韩信破赵的井陉之战,还有历史上尔朱荣在滏水陉大破葛荣。 此时,一字长蛇阵的骑兵队伍,在狭窄的山道间穿行,两层都是遮云蔽日的山脉,一眼望不到头。 “大哥,葛荣要是稍微有点脑子,在这山道上设一支伏兵,只怕我等今日都要葬身于此了。” 骑兵队伍的最前头,达奚武缩了缩脖子,防止冷风直往他胸口里灌。贺拔岳的队伍是尔朱荣奇袭大军的先锋军,而达奚武跟贺拔岳又是在先锋军打头的位置。 要说危险,那真是危险到了极致。 “确实如此。” 贺拔岳惜字如金,眯着眼睛看着两边的山脉,心中的忧虑并未减轻。 自从走上这条山路,他们这些人就承受了极大的心理压力。正如达奚武说的那样,若是有一支伏兵在山路两旁,那么他们这一队骑兵就真的很危险了。人家掐头去尾丢两块大石头堵住去路,再用猛火油狂烧一阵子,当真是韩信再世也无能为力了。 “大哥,你说葛荣会不会是个蠢货啊,他为什么不在这里布置伏兵呢?” 达奚武疑惑问道,很有些不理解葛荣的脑回路。明明手里有枪,非得去跟人打太极,然后被打死。 世上真有这么蠢的人么? 贺拔岳陷入沉默,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只有马儿前进的步伐均匀而稳定。吧嗒吧嗒响个不停。 “大概,是他觉得自己手里几十万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输吧。” 贺拔岳轻叹一声说道。 葛荣确实还是有藐视尔朱荣的本钱,当然,很多事情表面上看是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起码,葛荣表面上看起来很强。 老实说,贺拔岳其实还挺担忧的,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嗯,虽然他看起来也不怎么轻松就是了。 “大哥,这次我们真要用那行大棒子冲阵么?总觉得有点不太可靠啊。” 达奚武又问了一句。 其实像他这样有疑虑的人,军中不是一个两个。达奚武也是紧张得不行,所以才一路上找贺拔岳问东问西的。 “大哥,葛荣人马不少,我们这点人去,会不会有去无回?” 发现贺拔岳不理自己,达奚武又问了一句。 “可以了,不要再问了,这两天你已经问过我很多很多次了。” 贺拔岳不耐烦的低声呵斥道。 “大哥……” 达奚武还要再说,看到贺拔岳不悦的表情,把要说的话吞进肚子里了。 紧张的情绪这两日不断在队伍里蔓延,达奚武只是性格比较急躁而已,还有很多人仿佛海平面下的冰山一样。 谁也不知道内心的恐惧有多少,毕竟,一万对几十万,能打赢的话,足够吹一辈子了。 “大都督有令,原地休息半个时辰!” 一个传令兵举着红旗,在长蛇一样的队伍旁白快速奔跑穿行,一边跑一边喊话。 达奚武看了贺拔岳一眼,想说点什么,却又被对方的目光喝止。他只能唉声叹气的拿出一张饼,咬了几口,根本不敢多吃。 …… 离枋头城不远,在邺城与枋头之间的一处大营内,高乾,高昂,高慎三兄弟,都面色难看的盯着高季式的光头,眼中有火焰在迸发。 他们知道刘益守等人不会把高季式怎么样,杀人更是不可能,高氏的威名现在已经起来了,他们并不担心手里没有几个兵卒的刘益守等人。 然而,这三人是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谁能想到,刘益守“辣手无情”,直接把高季式剃光头了呢? 古人讲究“发肤授之父母”,被人强行剃头,乃是大不敬或者叫红果果的打脸! 伤害那是一点没有,但侮辱性大到了极致。 “刘益守欺人太甚,四弟,果真是这厮下令给你剃头的么?” 说话的这人正是高敖曹,眼如铜铃声如洪钟,身高八尺不止,又魁梧异常,看着如同一座小山。 “不是他还能有谁?那崔暹也太可恶,站在一旁,话也不多说一句。” 高季式委屈极了,从小到大,只有他们欺负别人的,从来没有说他被别人欺负的份。 “你当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 高乾疑惑问道。 他那封信写得很客气啊,说对方是难得一见的少年英雄,崔小娘跟了他那是真正的郎才女貌,高氏对此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还邀请刘益守一起“共谋大事”,合兵一处,高氏对他们的人马不会打散整编。可以说相当看得起对方了。 为何刘益守会如此强硬的将高季式剃头呢? 高乾百思不得其解。 高慎和高敖曹二人心虚的将头偏到一边,不敢跟高乾的目光对视。而高季式看到他们三人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一点也没明白。 “罢了,那边回信了么?给我看看。” 高乾沉声说道。 高季式不敢造次,连忙将那封落款是崔暹的信交给高乾。 一目十行的看完,高乾又看了一遍,怒气渐渐平息,反而陷入深思。 他将信交给众人传阅,不一会,除了高季式外,其他三人都是沉吟不语。 “这个刘益守,很有想法啊。” 高乾深深吐出一口浊气,很难相信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少年,居然有如此胆气。 当然,对方也可能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已,但无论如何,对方指出的一些事情,确实是高氏现在最为担忧的。 尔朱荣! 这个名字,是高氏兄弟完全绕不过去的。 河北之地,只能有一个主人,这个人现在是葛荣,但在有些明眼人眼中,这个人完蛋只是迟早。 尔朱荣收拾了残局,那么就一定会完全控制河北之地。那个时候,已然“兵强马壮”的高氏要如何自处? 被人砍掉手脚后心甘情愿当狗? 还是拼死一搏将尔朱荣拉下马? 很多问题,就是生存与毁灭的选择,关键是,不到最后一刻,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的选择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崔暹,哦,干脆直接说,就是刘益守在信中暗示,你们高氏不对付尔朱荣,那是不可能的。不要幻想对方在歼灭葛荣之后还会放过你们! 就光一个“从贼”的由头,就足以将你们家的人从头砍到脚了。 只能干掉了尔朱荣,你们才算是真正混出来了。 那么要如何击败尔朱荣呢? 刘益守在信中说“击其惰归”,基本上就是说明白了,等尔朱荣把葛荣收拾掉的时候,就是他们最懒散,警惕性最差,战斗力也是最差的时候! 那个时候,你们高氏集中所有精锐,对带着俘虏的尔朱荣大军进行闪击战!则一定可以打败尔朱荣! 等做到这一步,你们再到我面前装装大尾巴狼,现在有什么话,还是不要说比较好。毕竟只有活人说话才有意义。一个要死的人,说什么话都是海市蜃楼而已。 所以高乾等人看了这封信以后,就不说话了,他们没法说,刘益守每一句话都是说道点子上。 “大哥,我们不去把枋头城围起来,恐吓教训一下刘益守么?” 高敖曹大声问道。 他心里有口气出不来,要是连刘益守这种小白脸都不能收拾了,那高氏以后在河北哪里有威信可言? 但收拾了刘益守,必定是大动干戈,这样又会给尔朱荣机会。 谁是主要的谁是次要的,高氏兄弟还是分得很清楚的。如果意气用事在这里耽误时间浪费气力,那才真是会误了大事。 高敖曹等人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刘益守似乎有恃无恐了。 原来对方早就看明白了河北的局势,知道没人会有闲心来对付自己,所以心态轻松的很呢! “可恶,居然不能拿这个小白脸怎么样!” 高敖曹恨恨的挥拳打在空气中,一如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不,我们也不能那么轻松就放过他们。现在大军向枋头进发,对着城楼喊话,让那行人开城投降!” 高乾若有所思的说道。 “大哥是说,诈唬一下?” 高敖曹眼睛一亮问道。 “没错,就是诈唬一下啊。万一有收获呢?诈唬一下又不吃亏,同时也震慑一下那个姓刘的,免得别人说我们高家人可以被人任人揉捏。” “说不定,他们就把崔小娘放了呢?” 高慎不动声色的说道。 “瞧你那点出息,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大丈夫何患无妻?” 高乾一巴掌拍在高慎肩膀上,满脸不悦。 “那行,大哥不用亲自去,我带着一队人马去叫阵就可以了。” 高敖曹自告奋勇说道,他说话声音太大,都震得在场诸人耳膜生疼。 “三弟此去小心些,切莫攻城。咱们准备不算充分,哪怕全力进攻枋头,恐怕也只能拼个两败俱伤,能不动手,尽量不要动手,吓吓他们就行了。” “我知道的,大哥放心!” 高敖曹拍拍胸脯说道。 …… 一天之后,枋头城城楼上,刘益守面色凝重的看着城下军容严整的步骑组合大军,微微皱眉。 “高氏的兵马,看起来比之前葛荣麾下的那些人要精锐许多,难怪他们口气那么大,脾气那么臭。 果然,嚣张还是要有嚣张的资本啊。” 刘益守扶着女墙感慨道,他身边的于谨先是微微皱眉,随即眉头又慢慢的舒展开来。 “放心,高氏兵马,如今只是来虚张声势的,他们绝不会攻城。” 于谨打包票说道:“要是高氏攻城了,我给你签卖身契,给你当一辈子家奴。” 看到于谨居然有心情开玩笑,刘益守好奇问道:“何以见得?” “这不明摆着么?攻城连攻城器械都没有,现在是冬天,那行东西再打造也不太方便,他们拿什么攻城呢?”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攻城需要土工作业,现在枋头城北面的城墙已经用木料和沙土,用水淋冰冻的方法造了一面冰墙。可以偷懒的攻城手段已经不存在了。 高氏兄弟他们拿头去攻城啊! “城内的人听着,将崔小娘交出来,我们立刻离去,如若不然,踏平枋头!” 城下一员小将扯着嗓子在叫嚷,似乎刘益守等人只要将崔芷柔交出去就万事大吉了。 不一会,披着大氅,看上去楚楚可怜的崔小娘,来到城楼,看着刘益守双眼放光。 “刘都督,我走了,以后就后会无期了。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的。” 她的演技太差,嘴上虽然说要走,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刘益守,好像是在说:快把我留下来呀,求你了! “我刘某人还轮不到一个小娘子为我遮风挡雨。来人啊,带小娘子下去好好休息。” 刘益守面无表情的招了招手,源士康客气将恋恋不舍,还沉浸在演戏中的崔小娘带走了。 “贤弟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为你奋不顾身的女人啊。” 于谨笑着揶揄了一句,刘益守的脸都快黑了。 崔小娘估计是有“高人支招”,这一幕搞得好像对方已经被他那啥了一样。这踏马的跳黄河洗不清了。 “别跟那些人客气,给我放箭!” 刘益守猝然下令,城头的箭矢如同飞蝗一样扑来,吓得城下那员小将飞奔而走,留下一地鸡毛。 “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轻易罢兵,可他们要是攻打枋头周边三个聚兵点,倒是有些棘手。” 刘益守皱眉说道。 “大战在即,如果高氏还有闲心找我们的麻烦,这种莽夫不足为惧。完全不必担心。 今夜他们没有动作的话,明天自会退走。今夜我们稍稍警惕一些,不要阴沟翻船,那就没有问题。” 于谨似乎很笃定高氏的人马不会攻打枋头,也不知道他的自信是哪里来的。 “但愿如此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他总觉得高氏不会那么轻易就善罢甘休。实际上,如果“祸水东引”的策略不成功,高氏发了狂就是要死磕他刘都督,那也会造成非常被动的局面。 这就是蠢人往往有时候可以破聪明人的局。 “今夜咱们轮流值守,吃住都在签押房,我就不信高氏能翻天。” 刘益守恨恨的说道,他讨厌这种不可控的感觉。 第122章 汝甚吊,吾已报警 一下午过去了,天色已然暗了下来,然而枋头城周边,却安静得可怕。视野范围以内,看不到任何异常,只是,在这种情况下,没有消息,就是最大的坏消息! 因为高敖曹等人不可能受了侮辱还无动于衷。 城头上,贾春花端着一大盆姜汤,给刘益守和于谨等人喝了,又不动声色的款款而去。只是议事大厅内的众人,都没有心思去想这一位到底跟刘益守“进展”到哪一步了。 “太安静了,有点不对劲。高氏兄弟起码要派人来试探下虚实再说吧?” 刘益守沉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众人眼睛都盯着那个几乎可以记住每一处细节的沙盘,视线似乎都不曾离开过。枋头城的防御,自从宇文洛生的事情之后,就一直在加固,包括那三个屯兵的据点,也修建了低矮的木墙+土墙结合的防御圈。 高敖曹等人就算是带着几万人来,短时间内也很难占到便宜。 “这些日子我们一直都在整编大军。枋头城我倒不是很担心,我担心的是城外那三个屯兵点。” 于谨指着离枋头城最远的那一处屯兵点说道:“这里是李氏的私军,防守也是最为薄弱的,我最担心这里的安全。” 根据木桶理论,综合实力不是由自己的长处决定,而是被自己的短板所限制。李氏肯将人马布置在城外,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无论是谁,也没法责怪人家实力不济。 起码态度是诚恳的,是希望合作,同舟共济的。 “今日再进行部署已然来不及,先过了今夜再说吧,明日一定要换防,将韩贤的陷阵营与李氏私军对调。” 刘益守微微点头,他也觉得,今天大概只能这样,要是现在换防,正好被高敖曹等人趁虚而入,那样还不如维持原样。 陷阵营是什么呢? 刘益守将韩贤调去训练那些他曾经的部下,单独成军,就叫陷阵营,专门打大仗恶仗。 当然,那些人都是有罪的,只有赎罪了才能获得普通士兵的待遇,而赎罪就是要立军功。所以这支队伍的士气,在枋头城内是最高的。 有小道消息称,在半年内没有获得任何军功的陷阵营士卒,将被派去挖那黑乎乎的“石炭”,白的进去黑的出来。 挖石炭过不了几年就一身是病,一不小心就死翘翘了。 “如果高敖曹不走怎么办?” 崔冏皱眉问道。 他觉得刘益守和于谨都太乐观了点,万一对方真的脑子发昏,就是要跟你玉石俱焚怎么办?你还别说,有时候一个人昏头了就是要当杠精,跟这样的人纠缠很累的。 因为他会把你拉低到跟他一样的层次,然后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不理他是最明智的选择。 “算算日子,尔朱荣也快来了。如果高氏兄弟不准备一下,他们会被尔朱荣吊起来打的。” 刘益守淡淡的说道。 崔冏瞬间不说话了。 狐假虎威确实比较无耻,但面对高敖曹这样能打的,你为什么硬是要跟对方去比气力呢?韩信当年也没跟项羽去比力气啊,为什么要拿自己的短处去针对敌人的长处呢? “时间在我们这边,只是……我怕高氏兄弟不给我们时间。” 于谨面色有点难看,实际上,高氏兄弟会如何行动,完全未知!按照一般逻辑,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行动,那么高氏兄弟现在最该做的,就是退回信都,防御自保,然后以此为根据地,跟尔朱荣讨价还价。 最后获得“朝廷”的册封,这是上上策。 只不过,有时候人做事不光是理性思维,常常还有感性思维发光发热。假如高氏兄弟就是要跟刘益守等人来个“互相伤害”,你也没法拦着他们啊! 于谨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 “今夜轮流值守吧,都别睡死了。一旦有事,就按计划行动,不要慌乱。只要枋头城不出事,那就严禁任何人入城,任何人出城。” 刘益守厉声说道,在场诸人,皆是面色微变。他们很少见到刘益守如此严肃的说话。 “都散了吧,现在可以去睡两个时辰。” 再睡两个时辰起来,大概是晚上十点到十一点左右。如果高敖曹要率军攻城,应该会选择这个时候吧。 所有人都走了,于谨一个人留了下来,看了看刘益守,又看了看周围没人,于是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今夜高氏兄弟必会袭击三个屯兵点中的一处,只是他会打哪一处,颇有些为难。” 为难? 刘益守愣住了,随即问道:“有什么为难的?” 于谨走到沙盘跟前,指着三处屯兵点说道:“这里是顿丘李氏的兵马,这里是清河崔氏的兵马,这里是韩贤的兵马。 高敖曹打哪里,是他的事情,但是我们哪个地方挨打,差别是很大的。” “何以见得?” 刘益守越听越觉得迷糊。 于谨压低声音道:“对我们来说,也跟抽签一样。高敖曹打韩贤的人马,对我们来说是上签,混乱中那些丘八绝对会拼死抵抗。 要是葛荣军的其他人还好说,高敖曹的人马,跟韩贤的人又不熟,连投降都找不到路子。陷入绝境中的人,绝不会束手就擒。 这一战之后,陷阵营就可以大用了,因为那些人会明白,只有我们才能庇护他们。” 刘益守微微点头,但看起来这个地点,似乎离枋头比较近,这也是当初崔冏他们为了照顾自己这边兵马尚未齐备而安排的。 “中签的话,就是清河崔氏的这一块。崔氏的这一支私军颇有战力,能从清河县退到枋头还能保持建制,在世家私军里面不说数一数二,起码能排到前五了。高敖曹派人打他们,他们未必不能自保。 虽然崔冏会对我们不能出城营救很有微词,但事后不出意外,营地是不会被攻破了。此事大事化小,到不至于说出什么问题。” 夜晚看到那边营地火光起,到底是去营救还是不去?显然是不去的。可那是别人的私军,你见死不救哪怕情有可原,难道别人心里就会好想么? 这是很容易判断的事情。 “嗯,那下策为什么是顿丘李氏的人马呢?” 刘益守好像听出点眉目来了,这种事情,就看谁算计得多,战斗力和人心的向背,你都要去考虑。 “顿丘李氏的私军都是本地人组织起来的,尚未经历过生死考验。依我看来,他们缺少大战恶战的考验,只怕此战会栽跟头。 如果不小心被高敖曹攻破了,只怕有灭顶之灾。” 于谨摇头叹息道。 顿丘是李神的家乡,高氏这么做,当然会把李神一族往死里得罪,按道理说,他们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 当然,只是常规情况下,谁知道某些人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这可颇有些麻烦了。” 刘益守叹了口气,很多时候,你明明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坏事,但就是没有力量去改变。其实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至少晚上可以美美睡一觉,有什么麻烦那都是天亮以后的事情。 “先看看再说吧,你也没法去赌自己的对手究竟是天才还是蠢猪啊。” “谁说不是呢,我之前已经作了万全准备,就怕那些人不按我想的来啊。” 两人一齐叹了口气,弱小是原罪,正因为知道打不过已经整合了不少世家私军的高氏兄弟,刘益守他们才尤其觉得是非关乎实力,公道不在人心。 拳头大,那就有道理。至于为什么不选择给高氏兄弟当狗,跪着献出自己的女人求一条生路。 那是因为人家连跪着的位置都没有留给你,委屈也无法求全。 何苦自降身价呢? …… 当你知道很可能会发生一件事,就在此时此刻的时段内,那件事却又一直没发生的时候,时间就会过得格外的慢,好像每一秒都有一年那么漫长。 枋头城的议事大厅内,刘益守将佩剑放在面前,双手按在佩剑上,眼睛一直盯着沙盘出神,似乎很久都没有挪动过了。 他在脑子里模拟了很多次,想来想去,都感觉高氏兄弟带着大军攻打枋头,或者拼尽全力攻打任何一处据点,都是在以命换命。 根本就是亏本的买卖,付出不少,却又什么也得不到。 他们唯一的胜机,就在于枋头城内的兵马救援其他据点,然后被高敖曹的人“围点打援”。所以今夜看上去很危险,实际上是有“危”没有“险”,关键在于沉得住气! “报!刘都督,城北据点传来火光和喊杀声!” 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冲进来报信道。 “继续观察,有出城者,无论是谁,斩立决!” 刘益守镇定的说道,脸上并无一丝惊慌。 “喏!” 东边是崔氏的私军所在,果不其然,没一会,崔冏就心急火燎的冲进来,看到刘益守的样子,倒是稍微镇静了几分。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带兵增援?” 崔冏脸色有些难看,不过情绪还算稳定。 “此乃高敖曹的围点打援之计,出去的话,正中圈套。” 刘益守惜字如金的解释了一句。 “但也有可能是高氏的人马就是想给你一个下马威而已啊!为什么不去救援呢?彭乐那队骑兵不是很精锐么?这次邺城也来了不少精兵啊!” 崔冏可不想当败家子,把自己家私军给败光了。 “战场无父子。不要说那只是你家的私军,就是你父在军中,不能出城就是不能出城。你可别让我的佩剑见血,还是见老友的血。” 刘益守的话语里带着森然,一点情面都不讲,直让崔冏感觉对方是个白眼狼。 “哼,天亮再说!” 崔冏气哼哼的走了,说实话,他也觉得刘益守的担忧不无道理,但你就不能好好安慰我几句么? 不一会,于谨也来了,一样面色平静,感觉像对现在的局面有所预料一样。 “报!刘都督,西面的聚兵点也起火了!” 又一个亲兵匆匆来报! 刘益守跟于谨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高敖曹这厮为人不咋地,打仗的花活倒是挺多的,这特么的明摆着声东击西啊! “只怕那两路都是佯攻,他们真正的目标,是韩贤的营地。” 刘益守有点不理解,为什么高氏要选一个难度最大的目标。他们是运气不好?还是故意如此? 不止是他没看透,于谨也没看透对方想干什么。 “你说,高敖曹会不会觉得,攻破离枋头最近的一处营地,可以为我们最大程度的震慑,或者说是活生生将我们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刘益守有些无语的问道。 “你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只是现在我们暂时无计可施,惟愿韩贤他们,能顶住吧。要是没顶住被人攻破营地,那真的会让高氏的人得意忘形。” 于谨倒不是很担心这些人攻打枋头城,只是高氏兄弟人马不离开这里,不方便刘益守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这是很要命的一件事! “有时候,还真是不喜欢将命运寄托在其他人身上,你只能祈祷。” 刘益守轻叹一声。 正在这时,平日里很低调的李士约来了,他的态度比崔冏好很多,也说了很多漂亮话,但意思总结一下,还是求刘益守等人出城援救李氏的营地。 刘益守好说歹说,总算是把李士约劝走了,却发现枋头城周边的那两个营地,火光已经弱下去了。 他和于谨心中大定! 假的就是假的,一时可以骗人,但真正的袭营,和假模假样的佯攻,那确实是有些差别的。营地里可以烧的东西不少,若是真烧起来,只怕火一晚上都不会熄灭。 “等着吧,看看高敖曹要玩什么花样。” 刘益守走到城楼的一处女墙,眺望远方,黑漆漆一片,刚才还有的一些火光,现在似乎也渐渐的消弭于黑暗之中,根本不知道营地那边的情况如何。 毕竟,遇袭后营地里的人也不会点火让自己成为弓箭的活靶子。 “稍安勿躁,等天亮再说吧。” 于谨走过来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说道:“普通的少年郎,遇到这种情况已经带着兵马冲出去了。你能做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很难得,明日无论如何,也无须自责。” “嗯,我就是在想,让尔朱荣好好收拾一下高氏兄弟,好像是个挺不错的主意。” 刘益守看着远方的黑暗混沌,若有所思的说道。 7017k 第123章 少年,有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第二天清晨,枋头城城头的议事厅里走出来几个倒霉蛋,一个个顶着黑眼圈打着哈欠,然后就看到城外一切如常。 高氏兄弟的兵马,似乎连抵近侦察都没有,他们似乎只是在枋头城周边的三个据点上做文章,大概也是感觉手里没有合适的攻城器械,也没办法唬住城里的守军。 “你要不先去睡,我派人去三个据点都看看,大概就能猜出来高敖曹到底是想做什么了。” 刘益守看到于谨眼皮打架,忍住笑说道。 他还年轻,于谨已然是三十多岁,在古代已经算是“中年”,担惊受怕的熬一晚上,那种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那行,我先去睡会,侦查清楚以后就可以出城了。我感觉高氏兄弟要是不傻的话,应该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高氏兄弟立足的根基在于河北世家,而清河崔氏和顿丘李氏,正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世家。他们无端攻击世家的私军,被抓到痛脚很难对别人解释。 趁着现在没跟别人打照面,早点跑路为好,要不然大家见面就很尴尬。至于昨夜的事情,高氏兄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反正黑灯瞎火的,这年头世道大坏,山贼盗匪什么的层出不穷,想找背锅的还不容易么? “嗯,我也觉得他们大白天应该不会做什么事情。” 刘益守微微点头,认同于谨的判断。昨晚高氏军队的动静令人有些费解,大概是因为他们并不能大张旗鼓的跟枋头城内的军队交战。 尤其是在刘益守等人并未投降葛荣的情况下,更是如此!要知道,刘益守身上还有个朝廷册封的“征东将军”名号呢,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卵用,也指挥不了一个不属于他麾下的士卒。 但这起码说明,刘益守和他麾下的人马,算是北魏朝廷建制的。而高氏兄弟现在,正在葛荣麾下序列,严格来说,属于反贼! 等尔朱荣来了,有一百个理由将他们这些人全部吊旗杆上! 所以高氏兄弟所面临的压力应该是很大的,倒不是说对麾下军队实力不自信,而是所面临的处境,只会一天比一天糟糕!他们要在葛荣还没倒下之前,或者是将要倒下的时候,迅速离开那条破船! 太早了,会被葛荣麾下数十万军队围剿,太晚了,尔朱荣打赢了战争,不需要他们来投靠,高氏兄弟自然也会被当做“葛荣余党”来处理! 无论多喜欢作死的人,此刻也应该察觉到时间并不在他们一边。 果然,一个多时辰后,还不到中午吃饭的时间,几个出去探路的斥候陆陆续续全回来了,带了几个完全在预料之中的消息。 第一个消息是,高氏兄弟的军队,已经悄咪咪的返回营地,大营距离枋头很有一段距离,快马一去一回也得差不多一上午,沿路的雪地,都是马蹄和人的脚印。 整个枋头城周边,已经没有高氏的一兵一卒存在,哪怕连个侦查的斥候都没留下来,走得很干脆。 第二个消息是,枋头城周边的三个据点,顿丘李氏和清河崔氏的私军所在地,都没有发生任何战斗,只是在离屯兵点不远的地方有树木燃烧的痕迹。 真正发生战斗的地点,就只有韩贤所率领的“陷阵营”,而且战斗异常惨烈,双方在据点短兵相接,又没有点火烧营,两边几乎是借着营地里不多的火把杀红了眼。 韩贤在得到刘益守的示警之后,准备得很充分,特别是士兵之间的互相识别,不仅在胳膊上绑布条,而且还在脖子上围了一圈红布,入夜之后就以5人为一队,结伴行动。 之前于谨就分析过,高氏的人马碰到韩贤的人绝对讨不到好。因为这些人无依无靠,想逃跑都没有地方可以去,连投降都没有门路,在极端困境下抱团的力量,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总算是有惊无险。” 刘益守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次抽中了“上签”,不知道以后的运气怎么样。他心中也是好奇,为什么高敖曹非得选离枋头城最近的屯兵点呢? 正在这时,崔暹领着崔芷柔来到了城头议事厅,崔小娘似乎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刘都督,听闻昨夜高敖曹的人马袭击了韩将军的大营对么?” 崔暹拱手行礼问道。 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枋头城内各家都有自己的联系渠道,打听这点事情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刘都督,在下思虑了一番,感觉还是不要在城里给大家添麻烦了,高敖曹等人都是因为我们兄妹而来,我们离开这里,想来他也不会再来了。” 崔暹拱手客气的说道,还无奈的回头瞟了崔小娘一眼。 “崔先生,你们兄妹今日要是走了,试问世人将会如何看待我刘某?” 刘益守平静的问道。 “请都督放心,在下自然会写一封信,告知天下人。” 崔暹义正言辞说道,这种事情,可不能含糊的。 “放心吧,只要你们跟着我,我就会罩着你们。要死,那也是我死在前面,倒下了以后,才会轮到你们。 你看我现在好好的呢,高敖曹又怎么样?不需要想太多事情了,回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游老先生年纪大了,给那些丘八们上课的事情,还要拜托崔先生。” 刘益守双手握着崔暹的手说道,表情殷切。 崔小娘连忙将崔暹拉开,然后双手抓住刘益守的手,拼命的摇晃道:“好的好的,刘都督,我大哥很闲的,我们不走了,让我大哥给那些丘八上课吧。 小女子也要多学习,不如都督晚上有空来跟我上一下课吧,我真的很喜欢听都督讲课的。” 崔小娘的眼神,刘益守很是熟悉,像极了后世那些粉丝看见“爱豆”们那副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样子。 刘益守尴尬的将手抽回来笑道:“这是小事,我会想办法的。你就跟元玉仪一起上课吧。” 听到这话,崔小娘脸上乐开了花,连连点头,拉着崔暹离开了。 走下城楼,崔暹不悦的瞪着崔芷柔说道:“刚才是你吵着要走,说要跟刘都督辞行,现在又是你说不走了,还要刘都督给你讲课,你到底想怎么样?平日里你不是最讨厌读书么?” “我只是讨厌你给我讲课而已。”崔小娘幽幽说道。 崔暹无奈叹了口气,谁让自己爹妈死那么早呢,真是没办法了。 …… “你们这两个蠢猪,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折了那么多精锐!” 高氏兄弟所在的大营里,高乾拿着纸卷成的筒子,敲打着高敖曹和高慎的头,这两人就像是龟孙子一般,乖乖的挨训,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大哥,你听我说嘛。我原本的计划,是让二哥(高慎)在城门外不远处埋伏,然后我带着人,分别在李氏和崔氏的据点外点火擂鼓聒噪,引诱枋头城里的人出来救援。 然后不费力气的围点打援。 谁知道,那帮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心也是够狠,见死不救。我们听你的话,不敢进攻李氏和崔氏的人,只好集中兵力攻打剩下的那个据点,哪知道……” 高敖曹委屈极了,他哪里能料到,那个鬼据点的兵马就像是疯狗一样,咬住了就不松口。多亏那些人是得到命令不得出据点,要不然自己这边损失会更大一些。 “早就跟你们说了,刘益守并非庸才,那杨愔是什么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能从葛荣手下跑路的人,眼光怎么会差呢? 你们还自作聪明的把我的信换掉了,真是愚不可及!” 高乾一个劲的唉声叹气,对自己这两个弟弟伤透了脑筋。若是论临战对敌,三弟高昂(高敖曹)确实是万夫不当之勇,而且指挥很有一套,可以说天生战场嗅觉灵敏。 颇有点当年项羽“兵形势”的作风。 然而,一旦武力没有用处的场合,他的能力就会急剧退化,从巨人变成侏儒。从谁都打得过,变成谁都打得过。 现在的情况,明摆着要跟刘益守这样的人套近乎,甚至还可以借着对方“征东将军”的壳子,搭上朝廷的线,华丽转身。最好是能拉着对方一起从背后闪击葛荣! 结果这两个混球,把计划全部毁掉了。 “大哥,崔氏那小娘子,你是没见到,那真的是……” 高慎搓搓手,眼中露出一丝猥琐和贪婪。 “什么什么,不就是胸大点,屁股翘一点么,当我什么都不懂?” 高乾冷哼一声说道。当年他也是在路边ooxx了崔氏女的男人,真当他没浪过?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要收敛点才是。 “大哥,你是真不懂,胸和她一样大的女人,腰比她粗一大截。屁股和她差不多的女人,腿比她粗一大截,那能一样么?还有啊……” 高慎还要继续说,高乾已经是气得脸色发黑,他对着高慎咆哮道:“给我闭嘴,以后再敢提崔小娘子,我砍你一条腿!” “是,大哥……” “滚滚滚!” 高乾将他那两个胡搞的弟弟赶走,这才坐下来冷静了一下,随即摊开大纸写信。他要亲自去一趟枋头城,找刘益守谈谈合作的事情。 …… 刘益守花了一下午,好好的安慰了韩贤,并且当场将昨夜奋勇杀敌的一些陷阵营士卒免罪,其余的人,也是人人记功。一时间,本来因为战友死亡而低迷的士气,又重新振奋起来。 韩贤也是对刘益守的各种手腕叹为观止。先从你手里把所有的钱都抢走,然后再一点点的还给你,你还要感激涕零的。 他终于有点理解,为什么刘益守的游戏可以越玩越大,而他现在却只能在别人手下干活了。 思维的层次不同,如果知道比不上,那就好好的低调行事,要不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这一刻,韩贤有些“悟了”。 忙到晚上,刘益守既没有找后院里哪个小娘子侍寝,也没有找于谨讨论军务,更没有单独给崔芷柔开小灶,给她讲课,而是独自来到宇文泰等人所居住的院子。 城外发生了什么事,刘益守已经派人告知宇文泰了,所以刘益守到这里来的时候,一见面宇文泰就拱手行礼问道:“刘都督可是对我等有什么吩咐?只要是能出力,我们一定义不容辞!” 如果说跟宇文洛生的人马厮杀,宇文泰可能下不去手。但高氏兄弟的人,他杀起来绝不会手软,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那是再明显不过。 上次刘益守来过以后,他就仔细思考过了,回到葛荣那边去,风险实在是太大,还是留在枋头城里比较好。 如果葛荣胜,有宇文洛生在,他们再回去,不会有什么关系。但若是葛荣惨败,那宇文洛生能不能活命都难说,自己在刘益守这里,起码还能保全家族的延续! 这个选择题应该怎么做,宇文泰反复权衡后,终于做出了决定。 现在轮到他表现了,他自然不会客套。 “来者是客,我又怎么会让你们上阵呢。” 刘益守摆摆手说道,越过宇文泰,将目光看向……宇文护。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完全不知道刘益守这是想干嘛。 “刘都督是要找在下么?” 宇文护稍稍愣神,随即拱手问道:“都督有事请吩咐,萨保(宇文护表字)定然义不容辞,义无反顾!” 刚才还说来者是客,现在却想让宇文护办事,一时间宇文泰感觉刘益守这个人很“双标”。 大概是看出来了宇文泰的想法,刘益守解释道:“现在有件事,可能关系到你三哥的安危。我这里有封信,宇文护将它带在身上,然后从滏水陉一路向北,朝着晋阳方向走。如果见到尔朱荣,就把信交给对方,说不定可以救你三哥一命。 要是尔朱荣没有出发,那就入晋阳城,将信交给对方就行礼。救叔父乃是尽孝,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他不来做,又有谁来做呢?” 刘益守这番话说得令人无法反驳,宇文泰沉吟片刻,指着宇文护说道:“去把信接着,准备点干粮,今夜就走。” “好的叔父。” 宇文护从刘益守那里接过信揣进怀里贴身放好。行了一礼之后转身便进了屋子。刘益守微微点头对宇文泰说道:“天色不早,告辞。大战将起,建议你们不要想太多的事情,安心在枋头城里吧。” 第124章 简直是一条进可考研退可搬砖的康庄大道 连续三天攻城,城墙下留下了无数尸体,然而,邺城就是岿然不动!虽然葛荣军中也有部分勇士冲上城头,但都被准备充分的守军赶下来了。 信心这种东西,有时候很微妙。羚羊有信心的时候,都敢跟老虎叫板,这跟它们打不打得过老虎无关。之前邺城的守军已经对城外的葛荣大军行成了“心理优势”。 如果不发生点什么特别的事情,这种信心还会一直维持下去,哪怕每一天都在减弱。 这天傍晚,宇文洛生下令全军修整,暂时放弃了攻城的举动。事实上,就算他不宣布,那些“听调不听宣”的将领们,也不希望将自己的部下当卫生纸一样消耗了。 虽然宇文洛生许诺只要攻进邺城,三天不封刀,想拿什么拿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但那些利欲熏心的军头们,对看得到得不到的许诺,已然失去了兴趣。 后世很多公司从年初就在提的“巨额”年终奖,其实对工作的促进作用非常有限。因为大家知道无论公司许诺多么丰厚,到头来都会各种缩水打折,只能哄哄刚刚毕业的大学生而已。 局面已然这样,宇文洛生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好派人去找葛荣请示下一步应该如何处置。结果很快,葛荣就派人送来一封信,上面洋洋洒洒一大通,简单概括就是说: 休息一天,继续攻城。 至于类似“我们困难,邺城内的守军更困难”“行百里者半九十”之类的话,被宇文洛生一目十行的跳过了。 都特么的是些没用的玩意。自从杨愔走后,葛荣也不知道是启用了哪个废物幕僚,好话说尽,有用的一句没用。 宇文洛生将信纸放在油灯上烧成灰烬,深深叹息了一声。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很吓人的念头: 尔朱荣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葛荣大军主力屯兵两处,一个在滏水河北岸,一个在邺城以北,而晋阳出河北的必经之路在滏水陉,恰好位于两军之间,又间隔了相当距离! 从好的方面想,尔朱荣大军一旦出现,那就是出于自己这边大军夹击之中!就像是老鼠钻进老鼠洞一样,退是没法退的,进又被夹死了,可以说战略处境极为恶劣。 然而,宇文洛生从所谓“友军”的实际情况看,得到的结论,却是刚刚相反的。 这等于说是葛荣几十万大军天然的就被分割成两半,再加上军中山头林立,平日里就是谁也不服谁,真打起来会如何,那只有天知道! 宇文洛生有种预感,滏水河以北的葛荣,或许会被率先收拾!等葛荣一死,围困邺城的大军失去主心骨,作鸟兽散,根本就不需要打,只要派一个说客来劝降就行了。 他不由得感觉遍体生寒! “来人啊!” 宇文洛生大喊了一声。 “大都督,有什么吩咐?” 亲兵恭敬问道,态度虽然很好,但宇文洛生知道,这些人都是葛荣的亲信,而非是自己的嫡系! “传令下去,今夜加紧攻城!” “可是……” “传令即可,谁不听是他们的事情!” 宇文洛生坚持道。 “喏!” 传令兵不情不愿的下去了,宇文洛生走出营帐外,发现外面开始飘起鹅毛大雪! …… 晋阳到邺城之间直达的山道有一个特点,如果行军的话,路很不好走,维持补给线很困难,行军速度难以保证,并且有被伏击的风险。 然而对于侦查的斥候来说,那些看似崎岖的山路,最窄的地方,也可以供四五匹马并排通过,在这里驰骋不存在任何问题! 一人一骑,从邺城到晋阳,要比骑兵部队行军的速度,快了好多倍! 此时此刻,尔朱荣所率领的一万精骑,先头部队贺拔岳所部,已经离滏水陉的出口很近了。尔朱荣传令全军止步,原地休息,并派出少量斥候前出滏水陉探路。 经过几天的行军,先头部队的士气几乎已经是跌落到了极点,之所以没有崩溃,是因为所有人的家眷都在晋阳,他们若是在这里当逃兵,几乎没有平安返回晋阳的可能性! “大哥,葛荣是不是真的有几十万大军啊,是真的还是吹牛啊?” 两人站在一处山丘上眺望滏水河,达奚武再次询问道。 他已经能看到沿着滏水河北岸,密密麻麻的全是帐篷。冬天不需要担心洪水,葛荣扎营也很随意,以互不统属的各部为单位,独自扎营,并不统一部署。 滏水河的河水湍急,宛如沸水,冬天并不结冰。在这里扎营,也不存在取水困难的问题。贺拔岳指着远处依稀可见的葛荣军大营对达奚武说道:“你看,葛荣就是有那么多人。” “啧啧,葛荣有这么多人马,居然连邺城都拿不下来,真是废物一个。” 达奚武感慨说道。 贺拔岳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原以为这家伙应该是被葛荣大军的巨大规模吓傻了的,没想到对方居然还能保持这样的判断,真是不简单! “此战可谓是充满未知与凶险,但……我感觉可以试试。” 贺拔岳殷切拍拍达奚武的肩膀说道:“葛荣那个臃肿的大胖子,不可怕。” 可不可怕都是嘴巴在说,达奚武对此并不认同,只是他也没有办法逃避。男人嘛,总会遇到凶险又无助的时候。 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这时候,只能勇敢拔剑,搏一丝生机! “大哥,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了,放心便是。” 尔朱荣仅仅带着一万骑兵跟葛荣决战,而贺拔岳所部的人马,又是这些人当中的先锋军,一切都不需要再多说,是男人就勇敢的上。 赢了吃香喝辣,输了马革裹尸。 “大哥,你看,有一人一骑,朝山路这边来了!” 达奚武善于骑射,眼力极好,猛然间发现有人骑马朝大军歇息的位置而去。当然,这一个人还不至于说造成什么威胁,更有可能的是送信,而不是侦查。 问题的核心在于,这个人是谁的信使! “走,去看看。” 贺拔岳眯着眼睛说道。 …… 回到先锋军驻扎的一处山谷,贺拔岳就看到一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郎,被亲兵看押着。不过气氛倒是很融洽,这人还跟亲兵有说有笑的,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怎么回事?” 贺拔岳仔细看这少年郎,忽然感觉很是眼熟。 “你……是不是宇文护?” 贺拔岳一眼就认出对方是宇文家的人。贺拔氏与宇文氏在武川镇是世交,两家经常走动。 “世伯!我就是宇文护啊!” 一看到贺拔岳,宇文护就知道自己彻底安全了。这里一大圈都是熟人,连亲兵都看着很眼熟,一看就是从武川镇出来的。所以那些亲兵也没把他当回事,这年头“同乡”是一种很强的人际关系,在外地同乡抱团取暖只是人之常情。 “你怎么会来这里?” 寒暄完毕后,贺拔岳皱眉问道,他记得很清楚,宇文氏一族近年来混得不如意,辗转一番之后,似乎跑到葛荣麾下了。 宇文护将贺拔岳拉到一处无人的僻静之处,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拿在手中对他说道:“世伯,这是刘都督要求在下亲自交给尔朱大都督的。如果在这里没有遇到你们,那我就要去晋阳了。 抱歉,这封信暂时不能给世伯看。” 果然,事关重大! 贺拔岳微微点头道:“从现在起,你不能离开大军了。然后我带你去见尔朱大都督,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很显然,贺拔岳不想纠结要不要看这封信的问题,很多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好。如果不得不知道,那么越晚知道就越安全。 尔朱荣所在的中军,其实离前锋部队的距离并不算很远。贺拔岳和宇文护二人骑着马一路飞奔,一个时辰不到,就来到中军的临时营地,见到了面色肃然的尔朱荣。 得知宇文护的来意,以及宇文氏一族的处境后,尔朱荣面露古怪之色,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吩咐贺拔岳将宇文护带回自己营地好好“照看”,自己则是来到一处无人的僻静之处。 如果是别人写的信,尔朱荣可能会叫自己军中的幕僚参详一下,哪怕这些人不是自己的嫡系,关系也不大。但现在手里的这封信出自刘益守,情况就很不一样了。 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在刘益守走后,尔朱荣这才知道身边却一个极具头脑又干练精明的心腹幕僚!只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再想也是枉然。 看到这封信,尔朱荣的心情十分舒畅,不说刘益守是不是真的还惦记着他,起码说明自己现在非常有价值,是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能忽视的人! 这就很好了! “猜想大都督或许会与葛荣决战,在下思前想后,感觉此战不可以常理为之,务必速战速决。若不能决,则退守晋阳,以拖待变。 大都督若要与之决战,带一万轻骑,轻装上阵即可。遇敌之前,于滏水陉西南各山丘设置疑兵,每百人为一股,广树旗帜树枝扬尘,迷惑葛荣。 另以半数兵力诱敌,遇葛荣军则不战而退,将葛荣军主力引到疑兵处,葛荣必定分兵探查虚实,不敢冒进。 此时我诱敌之主力,即可反杀回去,无须与葛荣军鏖战,放弃杀敌,只取葛荣中军。若葛荣束手就擒,则直接将其斩首,其数十万大军群龙无首,必定四散奔逃。 可一战而定。” 看到这里,尔朱荣心中大呼千金易得,知己难寻!刘益守这人真是绝了,想的东西跟自己几乎完全一样,只是写出来更加具体一些。 他的心一阵阵的绞痛,颇为惋惜当初未听刘益守忠言,结果在洛阳大开杀戒,最后自己啥也没捞到,白白便宜了元子攸跟费穆。 尔朱荣发现里面还有一张信纸,似乎是后面塞进信封里的。他打开那页纸逐字逐句的读起来,只见上面写道:“河北高氏兄弟野心勃勃,已经整合各大世家之私军。我观其军,号令严密,军容严整,颇为可观,不似葛荣乌合之众。 大都督辛苦平定葛荣叛贼,理应为元氏除残去暴。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一山不能容二虎,高氏人马雄壮,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都督不可不防。 另,泰山羊侃蠢蠢欲动,似与梁国勾结意图不轨,我将南下荥阳以观其变,若羊侃来犯,则出而定之,为大都督分忧。” 看完这张纸上写的东西,尔朱荣良久无语。刘益守说什么山东的羊侃叛乱,他要去平定。就他麾下那些烂番薯臭鸟蛋,也配跟羊侃过招么? 这只不过是刘益守不想跟他尔朱荣碰面找的借口罢了,如果留在河北,留在枋头城,两人见面几乎不需要怀疑,迟早的事! “这样也好吧,暂时顾不上你这个小兔崽子。” 尔朱荣无奈一笑,轻叹一声。他的敌人很多很多,他要收拾的人也很多很多,说真的,要是列一个名单,前三页纸上面几乎都不会出现刘益守的名字! 一来是这个人很会做人也很低调不惹事,二来则是自己对他心中有愧,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其实尔朱荣也有点怕跟刘益守见面,若是对方指着他鼻子骂,有些话他还真是没法说得过对方。 “那就这样吧,看来此战稳了。” …… 枋头城的城楼上,刘益守无语的看着下面单枪匹马而来的一个中年人,有点不相信对方是不是脑袋被门夹过了。 他有些疑惑的问于谨道:“城楼下面的那个是高乾,你说他来找我做什么呢?” 高乾两个弟弟,前两天才带兵跟枋头城的守军,甚至可以算是自己的嫡系人马干了一架,双方都死了不少人,难道你今天来说个对不起,就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一时间,刘益守有点搞不懂这些人的脑回路到底怎么回事。 “或许,在高乾看来,他手下那些部曲,还有你麾下那些士卒,都不能算人,只是一种可以随时消耗和补充的物品罢了。 就像是衣服一样。如果你家的衣服堆成山,那么送出去几件,真的是件很大的事情么?又不是砍你手脚。” 于谨倒是很能理解高乾的想法,这样的上位者,只有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这种想法,跟后世大象国两亿人和十亿双足牲畜的情况有点类似。 “开城门,将人放进来吧。” 刘益守下令道。 来都来了,总要见一面,不是么。 第125章 一来就看到常威在打来福 刘益守端详着面前的这个中年帅哥,双目有神一脸正气。若是说看他的样子就说他像反贼,那真是无人能信。 可是此人年轻的时候,却是做过很多记录于正史的荒唐事,其行径与土匪并无多少差别。这究竟是装得太像还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刘益守无法得知。 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至少现在你是不能小看他的,毕竟人家手里好几万兵马啊。 “在下高乾字乾邕,前两日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惊扰到了刘都督,长兄如父,子不孝父之过,所以这些都是在下的错误,特意前来负荆请罪的。” 高乾说得很客气,不过刘益守就想了解下,负荆请罪不是说要脱衣服然后递柳条给对手狠狠的抽么?这厮穿得厚布袍衣冠楚楚的,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来“请罪”的。 或许正如后世某些文艺作品里的桥段一样,高高在上的人物,总认为自己表示歉意,对方就一定要接受。好比那种“我都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我怎么样啊”之类的无病呻吟。 刘益守无声的轻叹一声,原以为高氏兄弟凶名赫赫,多少应该有点能耐。今日观之,不过如此,只不过是几个站在风口上逆风飞翔的猪猡。 等风口一过,他们就自然而然的坠落了。高氏兄弟乃是根正苗红的渤海高氏出身,远不是高欢这种出身来历都成疑的家伙可以比拟的。 历史上但凡高氏兄弟四人有那么一点点“人主之像”,眼光毒辣的河北众多世家,也不至于舍近求远的去抱高欢的大腿。 实在是鞋子穿自己脚上,舒不舒服,只有自己心里明白。 “嗯,你的道歉我接受了,所以呢?你是想我做什么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面无表情的问道。 他这么直接,倒是把高乾后面打的腹稿全部都怼死了没法说出口。 “呃,既然刘都督觉得没问题,那不如我们两家合兵一处,抱团取暖。在下可以写信作保,刘都督麾下部曲保持独立,绝不打散。军中要员不撤换,补给一视同仁。” 高乾殷切说道。 这样的条件,几乎是连御下宽松的葛荣都开不出来的!这几乎只是名义上让刘益守听命于他们。没错,高氏现在乘风而起,并不需要刘益守这点人马,他们需要的是“势”。 什么叫势? 天下云集响应,赢粮而景从,这就叫势。 无颜见江东父老,渡江为之奈何,这也叫势。 “听起来,好像有点意思。” 刘益守微微点头,不置可否。既没有说不好,也没有立刻答应,甚至连“考虑一下”这种话都没有说。 “所以刘都督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一个人过得好好的,干嘛要跟着你混呢?” 刘益守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高乾。 不过这话并没有出乎高乾的意料,事实上,没有谁一上来就会对这种事关生死存亡的事情做决定的,更何况枋头城里也不能说刘益守一言而决。 “刘都督有所不知,其实在下是当今陛下的亲信。你大概还不知道,陛下已经封元莒犁为寿阳公主,说起来,你我都不是外人。” 高乾笑眯眯的看着刘益守,那态度十分亲热。 “元季瑶居然跟了你?” 刘益守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高乾尴尬的偏过头,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这句话。如果对方不是太傻,完全不明白人情世故,那就纯粹是恶心自己了。 “在下的意思是,刘都督可以择日于寿阳公主完婚,成为驸马,在下也是陛下的亲信,所以我们算是一条船上的人。” 高乾耐着性子说道,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他拉过来的人越多,尔朱荣就越是不敢把他怎么样! 区区契胡而已,还真把自己当根葱呢,也就欺负欺负洛阳城里手无寸铁的朝臣罢了。来到河北这里真干起来,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高将军知道前两天的冲突,我这边死了多少部曲么?” 刘益守忽然冷不丁问了个跟之前话题都毫无关系的问题。 高乾一愣,完全不知道这个问题应该要怎么回答。 “在下对此非常歉意,并且愿意承担贵军的损失。” 高乾诚恳的说道。 “那天贵军损失了多少人,高将军知道么?” 刘益守又接着问了一个在高乾看来很“无聊”的问题。 “这个……在下并不清楚,只知道折了不少精锐。所以刘都督,这件事就是一场误会,我们双方都有折损,不如化干戈为玉帛……” 军队是高昂在打理,但哪怕是高昂,也不会关注麾下这一战具体折了多少人,知道个大概就行了,他们关心的,是“程度”。 损失的程度会不会对战斗力产生质变! “你看,高将军对麾下折损了多少人都不清楚,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是怀着精诚合作的心思呢?难道在下比你麾下那些士卒还值得相信?” 刘益守问了一个这年头上位者几乎无法回答的问题。 类似的问题还有: 今天吃的这顿饭,买材料花了多少钱? 服侍你的家奴,每天要洗多久的衣服? 面对这样的问题,高乾无言以对。然后刘益守告诉了他,自己这边那一夜折损了多少陷阵营的士卒。 374人死,1000多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好吧,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强人所难。那么在下问一句,高将军麾下部曲,应该高氏族人一大把,千人应该是有的。” 刘益守说的这话并无夸张,要知道,北齐那个时候,渤海高氏仅仅在河北就有十万人之多!乃是世家里居住最为集中,当时人数也最多的“世家大族”。 “刘都督说得不错,我麾下部曲之中,确实有很多高氏一族之人。” 高乾微微点头说道,这种事情并不难查,也不是什么秘密。不止是这样,崔氏,李氏的私军,也皆是如此。 庶出,旁支,旁支的旁支,有些关系远到已经不是亲戚,但仍然一个姓氏。这也是世家大族的生命力所在。 “高将军能将麾下大军中自家族人的名字告诉我么?或者说,你能认出大军之中每一个高氏一族之人么?叫得出他们的名字么?” 刘益守继续追问道。 这话似乎戳到了高乾的痛处,对方的面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不悦说道:“我看刘都督的这些问题,是故意刁难在下!” “有的事情,某些人自己做不到,他就认为别人也做不到,天下人都做不到。出了问题,他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反而认为别人提的问题,都是一点道理都没有,都是在无理取闹。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与高将军无话可说,请回吧。来人啊,送高将军离开,在下还有军务,恕不奉陪了。” 刘益守站起身,对高乾行了个礼,转身便走,懒得再多说什么。 高乾认为说不出麾下士卒的名字,是人之常情。其实刘益守却是知道,历史上很多名将都能做到这一点,甚至北朝中后期有个叫王琳的将领,麾下数万人,每个人他都叫得出名字来。 王琳对麾下兄弟极好,所以他后来被囚禁的时候,他手下那些兄弟宁可兵变也不背叛,最后让他平安归来。高乾心中缺少真正的大仁大义,这种人,利用一下可以,不能深交。 而高氏兄弟这几人皆是自以为是之辈,刚愎自用,难成大事。刘益守不打算跟他们有什么往来,更何况,对方还是元子攸的人! 元子攸自带厄运光环,要是娶元莒犁就能抱大腿,他刘某人还会等到现在么?足以见得高乾的眼光也不咋地。 这高氏兄弟四人空有一把好牌不知道怎么打,白白的浪费了历史机遇与自身的背景出身,凄凉可叹。 等高乾走后,刘益守找于谨商议,决定找几个精干的亲兵,然后一起悄悄的潜入邺城周边,观摩尔朱荣与葛荣决战。 这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刘益守不打算放过了。 …… “大都督军令,你部和窦泰部为诱敌主力,跟随大都督一同出战,其余人等另有安排!你部为先锋,请即刻出滏水陉探路,大都督随后就到。” 尔朱荣身边的一个亲兵将尔朱荣的军令交给贺拔岳,对方签了一个“回执”后,亲兵带着“回执”走了。这是刘益守短暂在尔朱荣军中的时候,留下的一个习惯,也被沿用了下来。 据说当初是刘益守为了确保战利品不被冒领而设下的,没想到尔朱荣居然还把这个制度给用在了别的地方。所以尔朱荣大军之中不少将领都认为,当初刘益守出走,绝对是事出有因,而且大概率是尔朱荣自己的问题。 所以某个大都督现在连提都不提“抓捕叛逆”这一茬的事情,很有可能是做贼心虚。 亲兵走后,贺拔岳看到达奚武不动声色的将箭壶挂背在背后,长弓挂在马上,一副马上出击的样子,哑然失笑。 “大都督有令,我部为先锋,且担任主力和诱敌的任务。刘益守那封信,大都督也给我看了,这一战不需要担心,我们必胜。” 贺拔岳自信的说道。 “怎么胜?” 达奚武一想起葛荣有几十万人,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像是我们在晋阳演练的那样,到时候,你来破阵,只冲阵,不见血!一定要克制砍人的冲动,我们的目标,只有葛荣中军!” “喏,大哥放心便是。” 贺拔岳二哥贺拔胜力大无穷,武艺精湛,此战居然被尔朱荣调到身边援护主将,看来,尔朱荣嘴上说不怕,其实心里还是很惜命的。 难道这就是刘益守以前经常说的:嘴上说不要,但身体很诚实么? 达奚武心中暗暗吐槽,却没有把这些骚话跟贺拔岳说。 …… 因为担心尔朱荣派几十万大军突袭,所以葛荣将营盘安置在滏水河北岸。这天,斥候来报,滏水陉有成建制的骑兵出来,看部队规模,大约三千骑左右,绝不会超过五千骑。 才这么点人,经过斥候反复探查后,得到的仍然是这样的结论,于是葛荣心中大定! 几十万人打几千骑兵,这种仗闭着眼睛打就可以了啊! “来人啊,点兵,准备渡河!” 葛荣即刻拍板,全军出击,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他要用最擅长的“人海战术”,管他尔朱荣多少人马,自己这边几十万人扑过去,一人一口唾沫也把对方给喷死了! 正在这时,亲兵来报,一直都是当鸽子,各种理由不跟他汇合的独孤信,这个时候居然亲自来大营“负荆请罪”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葛荣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发怒还是该狂笑! 他对亲兵说道:“你去跟独孤信说,让他在大营等候,我收拾完尔朱荣以后,再来跟他把酒言欢!” 葛荣死死的咬住“把酒言欢”这四个字,傻子也听得出来,这绝对是“罚酒”,而不是“敬酒”。 等亲兵走后,葛荣嘟哝道:“这个狡诈的独孤信,早不来晚不来,现在跑来求情,呵呵,那就看我等会心情好不好了。” …… 滏水河北岸,离葛荣大军不远的一处林地里,刘益守和于谨,韩贤等人,全都在场。目不转睛的看着葛荣大军几乎倾巢而出的,大军上午开始渡河,两个时辰之后,渡河的队伍已然没有全部通过浮桥。 诚然,滏水河流速快,浮桥不稳,走得不快,有这方面的原因。另外一方面,葛荣麾下部众太多,也是不可忽视的因素。 “有这么多人,居然都当不了河北王,葛荣可真是个废物啊。” 看着延绵不绝的敌军,骑在马上的刘益守感慨的说了一句。现在他骑着的还是找尔朱英娥借的枣红马,性格很温顺。要不然他这种初哥还很难驾驭脾气不好的马。 “谁说不是呢,我们要是麾下这么多兵马,别说河北了,就是天下也唾手可得。难怪那么多人看不起葛荣。” 于谨也感慨了一句。 半个月前,刘益守就派斥候严密监视滏水陉的动静,终于,让他在第一时间等到了蓄势待发的尔朱荣大军。 如今他就像是买了拳击比赛门票的专业人士,准备欣赏一场重量级的拳击赛。 “贤弟,你说葛荣会创造奇迹么?” 于谨笑着问道,如果只看人数,该创造奇迹的应该是尔朱荣才对。可在场的几个人,没有一人认为葛荣能翻出什么浪来。 “不会,他会被尔朱荣打得生活不能自理。” 刘益守像是喃喃自语一般的说道。 7017k 第126章 你看,我就说他不行吧 葛荣大军的队列,好像一眼望不到头。刘益守和于谨等人虽然离得很远,却也能感受到这恐怖的人数给人造成的心理压力。 密集恐惧症的人,估计会直接昏死过去! “葛荣这么多人,他是怎么管理的?” 于谨忍不住嘟哝了一句,在场诸人听到这话,皆是面面相觑,一副疑惑表情。 不要说葛荣这样的废柴,就是让刘益守来管理这几十万人,其实也暂时没有特别好的办法。葛荣发迹太快,根基太差。他能成事,其实是通过偶然击败了杜洛周,吞并了对方的部众造成的局面。 并不能说明他真的就有那么大本事,这跟尔朱荣一步一步收拢边镇的精华壮大自己很不一样。 “如果管不好的话,那就不要管,该怎样就怎样。这未尝不是一种办法。” 看到葛荣大军已经全部渡过浮桥,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从渡河就能看出,葛荣麾下部众,各部之间或许没有什么联系,但一部之中,管事的人还是很得力的,过桥井然有序,并无杂乱。 这让人感觉葛荣就像是后世某种有名无实的加盟店品牌一样,各个店怎么样,跟这个牌子一点关系也没有,只不过市场不景气,大家一起挂同样的牌子吸引点人气而已。 至于各个店内部如何,品牌是不会管你死活的,大家自己各扫门前雪就完事。 这样也未尝不是一种“合理”的管理方式,典型的“存在即合理”。 “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河北差不多被他们破坏到家了,葛荣再也没办法通过烧杀抢掠来扩充实力,所以此刻的他们,也算是典型的强弩之末吧。” 于谨感慨说道。葛荣选择的道路,确实可以很快就膨胀起来,但还是那句:其兴也勃,其衰也忽。刘益守前世那个年代,共享单车的烧钱大战,也不过如此。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一时间,众人之中看好戏的闲暇心情被冲淡了许多,包括于谨在内的很多人都在想。 刘益守这个“后人”,会怎样“鉴”葛荣这个“前人”。 不一会,远处的大部队消失在了视野当中,于谨对刘益守说道:“我们慢慢的跟上去,大战在即,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这几人的。 到时候选一个地势稍微高一点的土丘观战,今日入夜,很可能就是尔朱荣选择破敌的好时机。” 选择夜战,有几个先决条件。 第一个是部队数量不多,便于组织进攻组织撤退。 第二个是部队精兵多,营养好,不会有夜盲症,以至于晚上看不见。 第三个是夜袭的部队要以骑兵为主,即使袭营失败,也要有从容退走的能力。如果大部分都是步卒的话,那就是不成功便成仁,根本没想过退路。夜袭不成功,那就全部死在敌营内。 比如说北魏初年和南齐争夺淮南地区的时候,南齐就经常使用这种有去无回的夜袭战术,以命搏命。相对应的,北魏开发出的战术就是骑兵单日截杀,早上出发夜晚回来,尽量选择不扎营,而是以所占领的城池作为据点。 骑兵一日能一去一回的区域,都是截杀范围,打不过就跑,反正南齐的军队也追不上。 所以于谨刚才说的那番话,很有道理。夜袭简直就是为现在的尔朱荣大军量身定制的,每一点都打在葛荣大军的最短处。 感觉自己又学了一招,刘益守微微点头道:“大哥说得很有道理,我们慢慢尾随葛荣大军吧。” 按道理说,大军行军,周边应该有大量斥候侦查,刘益守等人在旁边观战,其实跟在炼钢炉旁边看铁水浇灌一样,风险极大! 可众人都觉得以葛荣的秉性,应该认为河北无人敢惹自己几十万大军,所以周围有几个不知道来历的骑手,也会觉得无所谓。 对于几十万的部队来说,这点阴谋诡计,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刘益守等人一路尾随葛荣的大部队走了一段路程,对方便在滏水陉外的开阔地列阵。由于军队人数太多,很多军队无法协调,整条阵线当中各部之间有很大的缝隙。 那不是走几个人,而是大到足以让整队的骑兵冲刷而过! 刘益守跟于谨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也没见过几十万人的大会战。据说五胡十六国时期石勒与刘耀大战,两边的军阵延绵数十里地,可以用“叹为观止”这四个字来形容。 “葛荣托大了,他大概也是没料到尔朱荣的骑兵居然只有这么一点人。” 于谨指着远处列队整齐,但人数比葛荣的人马少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一支骑兵部队说道。 “确实。” 正在这时,刘益守忽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这也很可能是葛荣所凭借的。 “于大哥,我问你个问题啊。” 战场双方都在整队,似乎暂时还不会直接冲杀。 “贤弟请说。”于谨不紧不慢道。 “如果我现在在尔朱荣大军之中,那我怎么知道葛荣的中军在哪里呢?” 现在战场上的状况,跟刘益守原本预想得很不一样。他原本预想的,葛荣的人马应该跟洋葱一样,挤成团,葛荣在最中心的位置。 所以尔朱荣找葛荣并不难,他只要带着人往人最多的那个地方一路杀奔过去就行了。 可是现在看来,葛荣大军的阵线很长,扁平布置。如果不是他们内部的人,根本不知道葛荣到底在哪一个军阵里。 换句话说,击破葛荣中军的难度低了很多,但找到他的难度却大了无数倍! 而且类似苻坚淝水之战时“秦军败了”的那种呼喊战术,在这种战线上也不太好使,主要是离得远的根本听不到。 远处的那些部曲,都只是记住了葛荣的中军是什么旗号,是在什么地方。只要那里不乱,他们就可以自由发挥。 战场上这么多人,葛荣又不是韩信白起一类的人物,他凭借的就是蚁多咬死象!至于打仗的章法,至少在他捏死尔朱荣几千骑兵的事情上,不会去考虑这些。 “你说的我也不知道。” 于谨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尔朱荣要怎么破敌。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尔朱荣事先应该已经想过这一类的事情了,绝不会毫无准备。 为什么说刘益守只能想想主意,而不能单独的领兵呢?因为把谋略变成战术,也是需要一定能力,甚至可以说是当主帅的必要能力! 尔朱荣在这方面的能力,跟他的政治能力截然不同。一个是大师级别的,一个连初学者都不如。 两人谈论的时候,葛荣的部队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一些部队像是不听指挥一样的冲了上去,看得于谨直皱眉。 “战阵之上,领兵越多,就越是考验主帅的观察能力和指挥能力。你看我们在旁边观战的,有时候都是稀里糊涂的,更别说是当事人了。” 于谨轻叹一声,接着说道:“不能离得太近,我们从侧面绕过去,看看是不是尔朱荣的骑兵在诱敌。” 尔朱荣大军的动作,比于谨预想得快得多,几乎是没跟葛荣的人马接触,就调转马头,拔腿就跑! 众人小心翼翼的绕前,果然,尔朱荣的骑兵已经跑得没影了,葛荣麾下很多部曲都已经脱离战阵,朝着尔朱荣骑兵撤退的方向而去。 “他们朝着西南而去,那边是滏水陉外的山脉,地形有点复杂。” 于谨皱眉说道。 如果他今日不在,估计刘益守在一旁观战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古代战争不是刘益守前世玩战略游戏,地图上所有的东西都给你标清楚了。 这里视角有限,往往在你视角的盲区和看不到的地方,发生着,或者将要发生你预料不到的转折! “前面那些人,应该就是葛荣大军的前锋了,你看那边……” 于谨指了指葛荣军那边慢慢前行的阵线道:“葛荣中军必在其中,只是不知道会是在哪里。” 毕竟,哪怕是走了许多人去追尔朱荣了,这条阵线对于打算“擒贼擒王”的尔朱荣来说,也稍微长了一点。 一旦冲错了地方,那等于是秦始皇在博浪沙遇刺一样,“误中副车”,往往就意味着计划失败。 众人又慢慢绕行,跟上葛荣大军冲出去的那些人,很快,他们就看到了滏水陉西南的群山间,无数旌旗招展,尘土飞扬! 竖起旗帜的地方,根本不是一处两处,而是有十多处!饶是刘益守等人只是观战的,此刻也是心惊不已!此情此景,一看就让人以为尔朱荣在这里布置了十面埋伏! 果然,那些追击的人开始自觉的后退,收缩阵线,等葛荣的大部队到来后,又合兵一处!只是阵线极为混乱,再也不复冲锋之前的建制了。 场面一时间安静下来! “尔朱荣想的事情,应该就是让葛荣分兵,去探查那些伏兵吧?” 刘益守看到尔朱荣那边刚才被追着跑的“大部队”,又像是挑衅一样的折返回来,似乎一点都不畏惧葛荣麾下数十万人马一样。 “如果葛荣不探查,那么再次追击对面的骑兵,很有可能陷入包围,吃一个大亏。如果探查,为了保证探查的部队不被吃掉,肯定是以单独部曲为单位去追击。大家谁也不想派个百来号人去送死,那么葛荣大军的绝对兵力优势就会被削弱。” 于谨看着眼前的局面,若有所思的说道。像是映证他说的话一样,葛荣大军分出很多股,每一股只怕不下千人,朝着山丘上的那些旌旗而去。 一时间,葛荣大军那浩浩荡荡的人马,似乎少了许多。 只是刘益守感觉,尔朱荣这一招诱敌,或许能削弱葛荣的兵力,但应该还不足以取胜。要知道,哪怕这些人派出去,葛荣手里最少最少,七八万人是有的吧? 再说了,尔朱荣也不能光在山丘上插旗子,他也得派人去那边才行。这样说来,其实尔朱荣也分兵了,要是按分兵的比例来说,只怕比葛荣分出去的比例更大些。 这种事情谁更吃亏点,其实很难说。 “尔朱荣的后手应该……不是这些。你的目光其实很敏锐,此战的胜负应该就在于,尔朱荣怎么找到葛荣的中军。 你在给尔朱荣的信中说得很简单,或许就一句话,但做起来不是那么回事。” 于谨殷切对刘益守点了点头道:“这次观战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你很有天赋,天生就是在沙场上吃饭的。学些蛮力的东西,也错过的年纪,不如好好用脑子吧。” 感受到对方的善意,刘益守微微点头道:“谢谢大哥,我会好好记住的。” 众人凝神观察着战场的变化,尔朱荣那边的骑兵似乎在等着葛荣整军,一点也不急躁。看来他们也明白,即使打烂了葛荣数万人马,也没法一战定乾坤。 他们取胜唯一的方法,就是击破葛荣中军,擒获葛荣,一切就已然结束。 “诶,你看那边怎么冒狼烟了?” 源士康眼睛好,指了指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有浓密的黑烟冒起来了。狼烟可不是随便点火烧什么就行,而是选择了特别的材料,烧起来的时候烟尘特别大,特别黑! “我明白了,葛荣军中,有尔朱荣的内应!他们是在给尔朱荣指示葛荣中军的位置呢!” 于谨恍然大悟道。 所有的谜底全部解开,然后就在众人还来不及讨论这件事的时候,尔朱荣那边的“主力骑兵”开始行动了,一改之前的畏畏缩缩,变得非常坚决,一直向前冲击! 他们的运气也很好,似乎距离那道黑烟的直线上,并无多少葛荣军的部曲挡在前面。 “贤弟,可以回去了,我们回枋头,准备抓捕葛荣大军的逃兵,应该能捞到不少大鱼!至于尔朱荣怎么破敌的,不看也罢,那些都是丘八的事情,不是你应该考虑的。” 于谨已经说得很明白了,阵前武夫,那就干武夫的事情,运筹帷幄的人,看明白套路就行,怎么破阵杀敌,那是冲在一线的人需要考虑的,他们有他们的智慧和技巧。 “也对,回去准备一下,葛荣真是个废物啊,连身边人都出卖他。” 刘益守感慨了一句,跟着众人策马离去。而尔朱荣的那一支骑兵,犹如快刀切豆腐一样,冲散了所有前来拦截的葛荣军士卒,朝着黑烟的方向直接杀奔过去。 勇猛而坚决! 7017k 第127章 我或许不算人,但你们是真的狗 以刘益守和于谨旁观者的角度看,尔朱荣以绝对劣势兵力出击,迎战葛荣数十万大军的壮举,可以算得上这百年来都难得一见的精彩表演了。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葛荣,其实他并没有想那么多! 一直到身后狼烟飘起的之前,葛荣都感觉一切尽在掌握,完全不认为自己会输。就好像出征之前,麾下将领就有人建议,联络围攻邺城的宇文洛生,让对方带着人来两面夹击尔朱荣那点可怜的人马。 这样获胜的可能更大些。 葛荣当即否决了这一项很有可能带来不良后果的建议。 他是这么多手下人说的:“我方数十万之众,尔朱荣看起来连一万骑都没有,若是两面夹击,很有可能自己人就跟自己人打起来了,造成的混乱,反而会给尔朱荣可乘之机。” 葛荣这么说,确实有些道理,他麾下众将也就都不说什么了。几十万人打不过一万人,这种事情谁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大军顺利渡河,顺利列阵,缓缓前进,一切尽在掌握! 军阵内随着大军一同行进的葛荣,完全感觉不到尔朱荣会有什么机会击败自己! 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不止是尔朱荣知道,葛荣也是知道的。所以麾下有将领提议加强葛荣中军实力,将兵力稍微收缩时,这种看似“合理”的建议,也被葛荣否决了。 无论中军的排布有多么严密,人数有多么骇人,其实都是在给尔朱荣机会!只要人员扎堆,那么很显然中军就在人员最密集的位置。 而用“虚则实之”手段,自己躲在人少的军阵里面,又反而会“聪明反被聪明误”,万一不小心尔朱荣根本就没想冲击中军,那岂不是将自己置于险地? 所以葛荣思前想后,觉得将阵线扁平化布置,每个军阵五千人左右,包括中军在内都是如此。这样的话,尔朱荣根本就看不出来,自己究竟是在什么位置。 如果不知道所在位置,那么“擒贼擒王”这种策略,就完全失去了效果。 当大军行进到滏水河南面的山脉时,当沿着山脉的不少高地都露出尔朱荣大军的旗帜时,葛荣内心才有那么一点点的慌乱。 不过也没太当回事。 尔朱荣可以调动多少兵力,其实是有一个大致数目的。以晋阳那边养兵的规模看,五万人是天花板,不可能比这个数字更高。 葛荣担心的是,尔朱荣跟河北世家的人马合流,倾巢出动,这样还能凑齐将近十万人。毕竟,魏军在元颢尚未逃离邺城之前,也有将近十万人在这里。 所以当山脉一侧的旗帜出现时,葛荣的第一反应就是河北世家和忠于朝廷的兵马布置在那里。那些人冲锋陷阵不太行,打打埋伏还是有些威胁的。 于是葛荣分出了几万人,去那些树立旗帜的地点探查虚实。其余的人,继续追击尔朱荣麾下那些“诱敌”的骑兵。 一直到这里,葛荣都完全不觉得自己会输。哪怕他再分一半兵马出去,打这几千骑兵也是绰绰有余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无法消灭这些人,起码对方也奈何不了自己,不是么? “陛下!我们身后起了狼烟!” 身边的亲兵对正在愣神的葛荣大喊道,已经有队伍去追击那些骑兵去了,他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带着中军上去追。 他麾下这支军队就是如此,素质参差不齐,各部之中的主将,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不愿意去配合他人。 传统的战阵,这些人是摆不出来的,也是学不会的。因为主帅排兵布阵,打大仗恶仗的时候,常常需要牺牲掉一部分人。 这里山头林立,谁又愿意当那个被牺牲掉的倒霉蛋呢? 所以葛荣在各种摸爬滚打之中,就“领悟”到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指挥方法,那便是只给各部主将下达模糊的命令,然后让他们自行其是,根据战场上的形势来判断应该如何处置。 还真别说,这种“无为而治”的办法,让他打赢了很多关键战役。 只是,这狼烟怎么回事? 葛荣顿时愣住了。不过好歹他也是打老了仗的人,于是他直接下令道:“传我号令,中军严阵以待,严禁出阵寻敌,原地警戒! 另外,派几个人去看看那边的狼烟怎么回事?” 这个命令中规中矩,没什么好说的。葛荣暂时还没有意识到这个狼烟是在给敌军指示方位,毕竟,是在自己后方,又不是他本阵之中。 “陛下,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 心腹任褒不动声色的说道,此时的战场,有点太过于安静了。 葛荣直觉上也认为好像确实是不对劲,但又说不出为什么来。 “无妨的,我们外围还有很多人马,尔朱荣就算是集中所有兵力,也无法冲到我跟前来。” 葛荣扬起马鞭给身边亲信打气道:“我们有几十万人,尔朱荣才多少人?就算我们全部不动,站在这里让他砍头,也够他们砍三天三夜了!” 他眯着眼睛,等歼灭了那支骑兵,就要立刻鸣金收兵回大营,因为夕阳已经染红了天边,冬天天黑早,再打下去只怕得夜战。 要是到了晚上,他麾下这么多人马,反而是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来了。本来葛荣还想传令下去,要“速战速决”,结果一想到现在建制都被打乱,胡乱下令反而会坏事,各部主将麾下都是自己的亲信,他们不会乱来的。 于是葛荣沉住气,严密关注着战场局势的走向。 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隐约传来喊杀的声音,那声音虽然还比较模糊,但趋势却是在逐渐加强,似乎越来越近。 葛荣看了看周遭几个大军方阵,心中一松,他将军队“扁平化”布置,外人绝对看不出他这支中军与其他部曲的方阵之间有什么区别。 就算真要找他,那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找到的。尔朱荣的那支骑兵也就几千人,集中在一起尚且有些威胁,要是分散开来的话,那简直就什么都不是了! 想到这里,葛荣心中大定。他知道麾下很多将领都暗地里看不起他,认为他葛荣只是运气好才有今天,实际上葛荣却是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 管不好的事情,那就放任自流,这就是人生的智慧啊!想这一战,他完全没有能力指挥,那就干脆不要胡乱“微操”,吩咐各部自行其是就完了呗。葛荣觉得自己还是很有些人生智慧,起码知道木隐于林的道理。 “葛荣的中军在那边!那个人就是葛荣!” 忽然,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响! 葛荣侧过头望去,一个穿着自己这边流民特色服饰的人,骑着马对着他葛荣所在的队伍大喊,喊完了以后,拍马就跑掉了! 似乎是得到了指示一般,葛荣觉得远处喊杀的声音,似乎稍稍调整了一下方位,接着就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准备迎敌!” 葛荣沉声下令道! 今天出了很多状况,等这场战斗结束后,他会一个部曲一个部曲的查,把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查出来! 正在这时,似乎周围拱卫自己的方阵,并未朝自己这边收缩,反而发了狂一样的奔向尔朱荣麾下的那支骑兵,接下来就是被冲散! 葛荣甚至感觉他们就是故意去“送”的!因为他已经看到尔朱荣麾下那支犀利无比的骑兵,像是切豆腐一样穿过冲向他们的步卒,没错,就是穿过,没有发生任何阻拦! 这特么到底怎么回事? 就算傻子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披着红色大氅的是葛荣!披着红色大氅的是葛荣!” 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有人在大声的叫嚷,似乎在为敌军引路一样。葛荣当机立断想调转马头,然而已经来不及,那支骑兵已经杀到,跟自己这边的人马战成一团。 …… “大哥,这个就是葛荣啊,看起来也没有三头六臂嘛?” 达奚武将脚踩在一个战俘脸上,对方本来平躺在地上装死,想趁乱逃走,不过被“热心”的某位葛荣军中士卒给揭发了。 “人家毕竟也统帅过几十万人,给他一点基本的体面吧。” 贺拔岳轻叹一声说道,看上去有点不太高兴。只是达奚武不明白对方到底哪里不高兴,明明是以五千兵力大胜对方数十万,这种事情说出去谁信啊,可以吹一辈子了! “大哥,正因为他曾经统帅过几十万人马,所以踩他的脸才过瘾啊。大哥,我们此战定然为首功,为何你还不高兴呢?” 达奚武疑惑问道。 “罢了,葛荣现在不过一只死狗而已,将他绑了押送去见大都督吧。此战首功乃是贺六浑,不是我们。” 贺拔岳意兴阑珊的摆摆手说道。 “贺六浑?我都没见他出征,哪里有什么功劳啊!” 达奚武莫名其妙的问道,根本不知道贺拔岳到底在说什么。 “过两天你就知道了,甚至最快明天你就能知道。” 贺拔岳不理睬达奚武,他传令严禁虐杀俘虏,并押送俘虏统一朝着原本的葛荣军大营进发。 而此时此刻的葛荣军大营,已经换了主人!留守的那几百人,轻轻松松的就被人一锅端掉。原本葛荣所在的帅帐内,一个样貌丝毫不比刘益守差,并且英气勃发的年轻人,正在跟相貌敦厚,眼神坚毅的年轻人聊天,两人看起来都是二十多岁。 那个长得很帅的,就是被葛荣时不时都会咒骂一下的独孤信,而另一位,则是叫赵贵,天水赵氏出身。 赵贵因为战乱带着乡民南迁到中山,恰好碰到了正在此地“围剿”流民私军的独孤信,二人一见如故,干脆合兵一处,悄悄的招兵买马。 他们都知道葛荣是什么货色,也对葛荣所部的行为不齿,所以名义上独孤信是从属于葛荣,其实他是跟赵贵“搭伙”,此时会出现在邺城以北的滏水河,就是因为听闻尔朱荣来了,他们也想从中分一杯羹。 “独孤兄,这到底怎么回事?” 独孤信之所以敢一人入大营,就是有赵贵这个凭借,要不然他肯定不会立于危墙之下。现在都入夜了,没理由葛荣都不派人回来烧火做饭啊。 打尔朱荣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人! 他们也是观察了许久,才敢入葛荣大营的,因为斥候来报,现在滏水河以南的战场乱糟糟的,葛荣军似乎惨败!到处都是无头苍蝇一样的战俘! “咱们原本的计划,是联络尔朱荣,然后深夜袭击葛荣大营。现在看来,似乎没这个必要了。” 独孤信苦笑道。 “为何?” 赵贵一脸迷惑不解。 “因为葛荣已经败了。” 现在二人的感觉,有点像是明天中午要跟妹子一起吃饭然后表白,结果上午十一点的时候,妹子已经到了另外一个男人床上。 本来,袭击葛荣大军,会是他们与葛荣切割的最好时机。但是现在,这一招似乎用不上了。 而且他们还有新的麻烦,那就是必须得避开尔朱荣的大军,要不然人家以为他们是来增援葛荣的,就坏菜了! “事不宜迟,我们趁着夜色,朝东南走。尔朱荣肯定会先整军,然后向北掠地,凡是遇到拿兵戈的都会审问一番,咱们是经不起审问的,搞不好就当替罪羊了。 往南走,这里是尔朱荣的盲区,他暂时想不到居然还有人敢往更南面的地方走。咱们走一步算一步吧。” 独孤信处事很是果断,片刻功夫点齐兵马,悄无声息的朝着南面而去,临走之前,除了把那数百俘虏也带上以外,更是大营里有什么拿什么,哪个趁手拿哪个,贼走不落空。 不一会,空空荡荡的大营在落日的余光下就显得格外凄凉。 …… 深夜,此时尔朱荣正在帅帐内给众将表功。 葛荣这厮真是够奢侈的,河北各地都揭不开锅,这家伙大营里居然有不少好酒!见到这种情况,尔朱荣下令把所有的酒坛都打开,敞开肚皮喝酒! “贺六浑呢?贺六浑出来出来!” 尔朱荣今晚喝了不少,不止是有人敬酒,他自己也是一个劲的喝,感觉哪怕喝上几坛酒,也不会喝醉,此时已经红光满面。 看到高欢有些不好意思的走过来,尔朱荣一把搭住高欢的肩膀说道:“今日之战,贺六浑记首功,都不许说不行啊,谁说不行,谁就是蠢猪!哈哈哈哈哈哈!” 尔朱荣得意的大笑道。 没想到大营外,漆黑的夜色里慢慢走出来一支以步卒为主的大军,逐渐靠近原葛荣大营,而尔朱荣麾下值守的哨位毫无察觉…… 第128章 贺六浑的奇妙之旅 “刘都督,桌案上的果盘,我可以吃吗?” 枋头城刘益守府里的书房中,崔小娘笑眯眯的看着刘益守深夜依然在奋笔疾书,时不时的停下来思考,完全当她不存在一样,心里有些气恼。 又感觉对方认真做事的样子实在是太帅了,简直没法抵抗。 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可以的,你这么瘦弱是得好好补补。” 刘益守头也不抬的说道,手中的笔都没停。 “那……我等会可以睡在这里吗?啊,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那间房太冷了没有炕,我怕冷。” 崔小娘狡黠一笑,不动声色的说道。 “你可以和游娘一起睡,她那边暖和,正好你们是好姐妹呢,我等会就走了。” 刘益守继续低头写字,看也不看崔小娘。 “我跟她是仇人好吧。” 崔芷柔低声呢喃了一句,不过刘益守没有听见。 很快,他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将墨迹已经干了的信纸装入信封,然后对崔小娘说道:“你也可以跟徐娘子一起睡,我今夜不回来了,天冷冻到身子就不好了,明天早上再走吧。” 他推开门,却发现贾春花在门口,似乎在等他出来。 “多事之秋,你安排一下,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去荥阳了,所有人都一起走。” 刘益守沉声对贾春花说道。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释然道:“知道了,阿郎还有什么吩咐么?” “接下来一段日子你可能比较辛苦,你要是愿意跟着我的话,我就跟大家说一下,正式纳你为妾,让你义父崔孝芬为证。你要是觉得太苦,那就……” “不苦不苦,一点都不苦,简直太自由不过了。” 贾春花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要不是书房里崔小娘用疑惑的眼神打量这他们,她现在都想拉着刘益守去床上先把事情办了再谈。 “那行,我先去忙了,你进去安慰一下她吧。” 刘益守似乎有心事,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走了。他一路来到枋头城城楼的议事厅,于谨等人已经在那边等候多时。 “于大哥,情况如何?” 一见面刘益守就开口询问道,他们一直都有人盯梢邺城以北的战场。不断有探马来换人,保证消息源源不断的传到枋头城。 这多亏是离得近,要是离得远,都不知道会累死多少马匹。 “不出所料,葛荣惨败,他的部众四散奔逃,尔朱荣也抓不了那么多人。大概收拢了几万俘虏,回到了葛荣大营,我估计今夜应该是在开庆功宴呢。” 于谨笑着说道,毕竟是别人的事情,他的语气很是轻松。 刘益守微微点头,不置可否。这件事没有什么悬念,但听到石头真正落地,他才松了口气。毕竟,尔朱荣获胜,对于他刘某人来说,能得到的利益,比葛荣获胜要大太多了。 最起码,尔朱荣没有杀他心思,但葛荣一定有。 “于大哥,有没有派出巡逻的队伍,在枋头附近抓俘虏?” 刘益守最关心的就是这件事。 “放心,三支队伍在外面巡逻,三支队伍随时替换,我都安排好了。” 于谨办事很稳的,刘益守松了口气,把目光看向大厅内无所事事的源士康,对方现在掌管了亲卫,而亲卫现在又不需要上战场,说真的,这家伙比以前跟着刘益守到处走来走去还要悠闲得多。 “多亏有你,把游娘从邺城弄来,给我带来了很多欢乐,一直没有找机会谢谢你呢。” 刘益守笑眯眯的拍着源士康的肩膀说道。 源士康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天知道鱼水之欢后游娘子会在床头对刘益守说些什么。看上去他们二人对彼此都挺满意的,谁知道刘益守某天房事爽过之后,脑子里会记住些什么呢? 女人的枕头风太厉害了! 要是这二人浓情蜜意之后,游娘忽然来一句:那个源士康太粗鲁了,当初绑我过来的时候,动手动脚的。我都说愿意跟他走了,他还摸我。 这特么真要坏菜了! 一时间,源士康浑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着的,生怕刘益守会对自己做什么。 “我这里有一封信,你现在就趁着夜色去交给尔朱荣,并且让他当面拆开。放心,他肯定会奖励你的。等你回来,我也有一份厚礼给你。”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源士康感觉刘益守那和善的笑容,有点点“笑里藏刀”。 “尔朱荣……他不会暴怒吧?听说他脾气可不怎么好啊。” 源士康疑惑问道,他总觉得这里头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阴谋,又不能拆开信看。 “放心,尔朱荣砍你手,你回来我就自断一臂。尔朱荣砍你头,你尸体被人送回来,我就自刎当场。我不会害你的,这一趟是优差。” 刘益守将信放到源士康手里,用力的拍了拍。 这一位办事还是牢靠的吧。 源士康心里犯嘀咕,不过刘益守应该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没理由因为游娘的事情报复自己啊,得利的人是他啊,夜夜笙歌的人也是他刘都督啊! “好的主公,我这就去一趟。”源士康将信贴身放好,准备动身。 “对了,如果有可能的话,尽量打听一下此战的经过,当然,你打听不到那就算了。有机会独处的话,问问贺拔岳,别傻乎乎的问尔朱荣啊。” 刘益守好心的提醒道。 别说,要是他不提醒,源士康还真准备当面去问一下尔朱荣,他觉得一个大获全胜的统帅,应该是很乐于跟其他人炫耀自己的战绩吧。 “速去速回,一路小心。” 刘益守将源士康送到城门口,返回以后发现于谨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 “你该不会真的让源士康去送死吧?” 于谨疑惑问道:“他掳劫游娘确实有错,可最后游娘是入了你的后院,听说游娘现在还挺高兴的,她应该会很感激源士康把她弄到你身边吧。你这么报复源士康,麾下那些兄弟,像韩贤这样的,肯定会有想法的。” 于谨好心的提醒道。 “报复?我为什么要报复他?” 刘益守迷惑不解问道,他是真的感激源士康,但是这种感谢不好当着很多人的面明着说,那就好像是真的处心积虑去邺城绑架游娘一样,人设坍塌。 再说人家妹子听到了心里会觉得怪怪的,何必多此一举呢。 “呃,没事,只是觉得尔朱荣应该没什么好脸色。” 于谨讪笑道。 “那不可能!尔朱荣一万兵马不到,大胜葛荣几十万人,要是我出现在尔朱荣面前,他只怕尾巴都翘天上了,嘲笑我刘某人有眼无珠不识明主。源士康一个办事的,尔朱荣心情大好又怎么会为难他呢。 放心,尔朱荣看了那封信肯定会开怀大笑,我就怕给的赏赐多到源士康都拿不动。” 刘益守拍拍胸脯打包票说道。 于谨揣摩了一下,感觉应该也差不了多少,至少源士康平安回来问题不大。于是微微点头,二人静静坐在议事厅里看大地图,等待斥候和源士康返回的消息。 关键时刻,少睡几个时辰的觉也就是人累点。但错过了关键的时机,则是将来怎么努力也弥补不回来了。孰轻孰重,他们心里还是有数的。 …… 贺六浑,嗯,也就是高欢,自从上次回到晋阳以后,他的人生就是大起大落。这次出征,他的人生又再次,并且更加剧烈的大起大落! 如果心脏不好的人遇到这种事情,只怕吓都吓死了。但是他不一样,高欢是天生就要做大事的人。 别人不敢娶豪门家的嫡出小娘,他就敢软饭硬吃! 别人不敢碰高高在上的胡太后,他就敢先睡再灭口! 别人不敢出征前夜夜笙歌的玩女人,他就敢先采完家花再去外面找野花! 他就是高欢,不一样的烟火。 这次出征,为什么贺拔岳带着人苦练战术,而高欢却假装对此视而不见呢?因为他知道,根本就没有必要去学贺拔岳这个傻子。 学会了,也不过是傻子第二而已。 高欢的路子更野,办法更多,简单来说,就是他曾经在葛荣麾下当过一段时间的军头,所以知道葛荣那边是什么套路。 葛荣麾下的军头,私下里很多人都有交情,当然,也有些人是死敌。 这一次,高欢带着几个亲信,悄悄的离开晋阳,他不是去游山玩水的,而是假扮流民,潜入以前相熟的几个军头那边,说服对方暗地里倒戈。 承诺葛荣一旦倒下之后,他们有多少好处,跟着尔朱荣混是多么前途无量。最关键的是,那些人要做的事情,并不是带着兵马奇袭葛荣大营,而是在关键的时刻,悄咪咪指示葛荣中军所在位置就行了! 然后在战斗开始以后,尽量的避开尔朱荣的兵马,也就是传说中的“打酱油”,在战场上当一个可以自动回避敌人的木桩子! 要知道,在十万人级别以上的战役当中,如果一支部队不主动攻击敌人,那么要躲过敌人的攻击,其实是很容易的。 这跟打群架的时候,出力最狠的那个人,一定是被揍得最狠的那个人一样道理。 果然,战局跟自己原先预估的一样。 如果只是按尔朱荣最开始想的计划,极有可能是没有找到葛荣的中军所在,然后自己这边的精锐骑兵被缠住,被消耗,最后功亏一篑。 进攻的机会只有一次,被葛荣看穿了套路,那就只能退守晋阳一条路可以走了。 高欢在关键时刻指示了葛荣大军的位置,并且亲自准备好引燃狼烟的材料,亲自点火确保万无一失!那个狼烟不止是告诉尔朱荣计划开始,葛荣中军的位置离狼烟处不远。 而且是告知他游说的那几个军头,此战葛荣必败无疑,你们可以按照约定行动! 自狼烟起,葛荣中军周围的几支军队,全部都“不听使唤”,就是这个道理。高欢虽然在战场上连一个人都没杀,但尔朱荣说他此战为首功,确实没有偏袒他! 如果这次他的经历就到此为止,那么也算是英雄人物出人头地,历史上见得太多太多。 然而…… 高欢砍翻了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隶属于谁的敌军士卒,此时大营内混乱不堪。到处都是无头苍蝇一般的己方士卒。这些人是精锐骑兵,步战并不占优,而敌人趁着他们庆功,又是有备而来,现在局面呈现一边倒的状况。 主帅尔朱荣被贺拔岳等人护住,一路朝着西北方向逃走,而他则是被困住,四面似乎都是敌人。 其实也不能说对方突袭的人就很多,主要是这些人一边制造混乱,一边还释放葛荣军的俘虏,这样一来,整个大营就乱了套。葛荣军的俘虏还抢了他们的马匹逃走。 一时间,伺机砍杀的敌军,混乱中逃跑的葛荣军,还有群龙无首,失去建制的自己人,整个大营内外,你根本分不清谁是自己人,谁又是敌人。 “真是见了鬼了!” 高欢吐出一口浊气,看着大营内晃动的人影,放弃治疗。他懒得跑,干脆就倚靠着帐篷的角落里休息,把自己当成个“死人”。这也算是某种“急智”吧。 至于尔朱荣,天知道这家伙跑哪里去了,高欢明白,自己应该是被抛弃了,大概。 正在这时,他看到隐约的亮光里,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从他身边经过,似乎瞥了他一眼。高欢连忙屏住呼吸,那人盯着他看了一会,拔出佩剑似乎想看看这个“尸体”是不是还能活动。 有几次高欢都想暴起跟这人拼一拼,但最后都忍住了。 很快,那魁梧汉子似乎发现远处有动静,嗤笑一声,将佩剑入鞘,大踏步的走了。 等他走后,又有很多人来来往往的,哭喊声,叫嚷声一片一片。而高欢都不为所动,他把自己当做一个没有感情的尸体,只要大营内不起火,他就不动弹。 “杀呀!” 远处的喊杀声似乎越来越近,似乎有新的军队加入战局,大营内的局面又呈现一边倒的状况,不过这次被宰的人,好像是那支突袭他们的神秘军队,因为有个倒霉蛋就被人杀死在面前。 高欢眯着眼睛,他发现杀死这个倒霉蛋的人……背影有点像元天穆。 大营内渐渐安静了下来。 第129章 互相伤害 源士康这一路都在想,见到尔朱荣以后,到底会看到什么。 比如说尔朱荣鼻孔朝天看着自己,不屑冷哼,或者干脆打一顿丢出大营。 或者来一个“斩使以示威”,又或者请自己吃顿饭,其间一路言语暗示拉拢。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快马来到滏水河边的原葛荣营地,然后就傻眼了! 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大营内一片狼藉。无论是大营内,还是大营外围,全都是满地尸体,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很多眼神麻木的葛荣军俘虏,在搬运尸体,并将其抛入滏水河。 源士康暗想,这滏水河两岸的居民,大概一年都不会吃鱼了,要不然绝对可以在鱼肚子里吃出人的指甲来。 周边的雪地里到处都是血迹,很明显是经过了一场惨烈的大战,双方都互有死伤。那么问题来了,之前斥候回报说尔朱荣这一战赢得酣畅淋漓,为何在大营里会有这么多尸体呢? 看起来似乎战斗发生在半夜,那个时候,尔朱荣大军应该是在庆功啊? 源士康不是没有外放历练的无知少年,他很清楚,士兵一旦放下武器,心态也就崩溃了,再想组织起来跟敌人拼死拼活,不比登天容易多少。 很显然,葛荣军的俘虏,没有跟尔朱荣大军拼死拼活的动机,按照以往的规矩,这些人摇身一变,成为尔朱荣麾下的士卒,几乎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尔朱荣也犯不着对着这些俘虏撒气。 压下心中的疑问,源士康翻身下马,亦步亦趋的牵着马来到大营正门,只见这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防守极为严密。完全没有击败强敌之后的那种放松感。 “在下乃是枋头刘都督麾下,求见尔朱大都督。” 源士康对门口值守的哨兵说道。对方见他孤身前来又只带佩剑,应该不是来找茬的,于是进大营通报。 本以为要等很久才见到尔朱荣,没想到一炷香功夫不到,尔朱荣就亲自出来迎接。一见源士康,就热情的将其引到帅帐,只见这里堆满了人,都是尔朱荣麾下亲信。 不少人源士康都认识,如高欢、贺拔岳、窦泰、尔朱兆等人,也有个不认识的大人物,站在尔朱荣身边,似乎身份比高欢等人还高一截。源士康以前在元诩身边当差,顿时猜出来,这一位一定是身为元氏,却跟尔朱荣穿一条裤子的元天穆了! 这里除了元天穆外,其他的人身上衣服全都有血迹,甚至还有人挂彩了。就是尔朱荣本人,衣服也是脏的,脸上还留下了一道血痕,很是狼狈。 源士康暗暗猜测,昨夜只怕尔朱荣经历了一场差点翻船的血战! 其实他猜得没错,要不是元天穆担忧战局,冒着违抗军令的风险让步卒匆忙赶来,今日军帐里的这些人,小命估计全都交代在滏水河了。正是由于元天穆的抗命,才挽救了尔朱荣和他麾下重要将领。 “刘都督是不是有信要给我啊,拿来拿来!” 尔朱荣殷切看着源士康,就像是小孩子等待家长奖励的棒棒糖一样。他的表情神态吓了源士康一跳,后者连忙将贴身放好的信交给尔朱荣。 “大都督以不到万骑兵力击败葛荣百万大军,虽韩信白起再世亦难再现此壮举,可喜可贺。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高氏兄弟蠢蠢欲动,若其击都督大军于暮归,大都督恐难抵挡,不可不防。 再者,葛荣数十万俘虏,大都督兵不过万,若其躁动,恐乱兵将变盗匪,祸害河北,旷日持久。大都督可命葛荣军中都督为各地长官,就近安置。而普通士卒分流,一部充实晋阳,一部充实河内及洛阳,一部打散后与其原部曲错开后就地安置屯田。 则一年之内,河北即可大定! 另将葛荣斩首后传首洛阳,并……” 这封信洋洋洒洒很长一段,大部分都是在告诉尔朱荣要怎么安置葛荣的俘虏,怎么安排葛荣麾下的将校,怎么分配战利品,怎么安排后续扫尾,方方面面都说到了。 尔朱荣看完信,良久无语,帅帐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忽然,他拔出佩剑,直接撂在源士康的脖子上,双目赤红,似要吃人一般。 “说!你是不是元子攸的内应!你是不是故意耽误时间,将刘都督的信押后再送到我手里!” 啥? 说好的放声大笑呢? 说好的奖励丰厚呢? 尔朱荣这反应不对劲啊! 源士康额头上滴下一滴冷汗,讪讪说道:“在下接刘都督军令,已经是快马加鞭的赶来了。如有半句谎言,天诛地灭,人神共愤。” 古人对于誓言很是重视,认为“举头三尺有神明”,誓言是不能乱说的,因为哪怕没有人能记住,你头顶上的“神明”还是会记得。 尔朱荣将佩剑收回剑鞘,忽然一脚将桌案踢翻,拿佩剑不断劈砍着倒霉的桌案,啼哭泣血嚎叫道:“费穆贼子误我啊!若益守在,安有昨夜之败!我麾下精锐折损过半,都是费穆贼子之罪啊!” 没有笑,倒是痛哭流涕了。 此时源士康的心情很是复杂,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于是干脆闭嘴不说话,双眼看着帐篷顶。尔朱荣一定不希望自己的丑态被外人看到。源士康忽然感觉自己很危险。 很久之后,尔朱荣大概是发泄完了,他擦了擦眼角问源士康道:“刘都督还有什么别的吩咐没?” “没……没了。” 其实他还要你厚赏我,但是……这话源士康不敢说。 尔朱荣解下佩剑,递给源士康道:“你把剑交给刘都督,你问他愿不愿意回来,他要是肯回来,我让他做军中第二人。除了不能违抗我的军令外,他在我麾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这……” 源士康觉得自己这一趟根本不该来,尔朱荣眼里根本没有他这个送信的,他始终都只记得写信的那个人。这让源士康感觉自己是个废物,也就只能跑跑腿。 “话我一定带到。” “速去速回,来人啊,给源护卫牵一匹最好的马!” 尔朱荣十分大度的说道。 源士康大悦,心中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这年头一匹好马跟后世一辆好车差不多,且不说贵不贵,那都不是你想要就能有的,得看机缘。 总算没白跑一趟。 “你的马我让营房里好生照料,回话的时候记得把这匹马骑回来。” 尔朱荣又加了一句。 源士康离去的身形一顿,差点没转身给尔朱荣竖个中指。 …… “大都督,情况已经清楚了,昨夜袭击我们的,就是河北渤海高氏的人马。据说他们麾下精锐不少,人数也有数万人,不可小觑。” 贺拔岳沉声说道。 其他人都被屏退,军帐内就剩下贺拔岳,高欢,尔朱兆和元天穆四人,尔朱荣在跟他们商议对策。昨夜那一闷棍打得太疼了,简直痛彻心扉。 虽然元天穆带着援军赶到,扳回一城,但总体说来,他们最多算是跟高氏的人马“互相伤害”,或者说,吃的亏更多些。 至于高氏的人马为什么要突然袭击,其实人家只不过是干了尔朱荣也想干,但还来不及干的事情,比如说突袭高氏的老巢信都! 既然你都想搞别人,那别人把你搞了也很正常,对吧?这没有什么好说的,自己蠢就别怪敌人贱。 “报,营门外有渤海高氏派来的信使,求见大都督!” 营帐外有亲兵大声叫道。 “让他进来说。” 尔朱荣面色沉静,实则已经怒到了极致。 正在这时,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对着尔朱荣和其他人客客气气的行了一礼,态度不卑不亢。 “昨日你部袭击我大营,今日你还敢来,颇有胆色啊。” 尔朱荣冷哼一声说道。 只见这文士淡然道:“得知大都督带着大军欲破葛荣逆贼,我高氏纠集数万雄兵,于是昨夜夜袭葛荣军大营,只是没想到……大都督已经击败葛荣,并驻防于此,这都是一场误会,都是误会。” 是误会么?显然不是。 然而现在尔朱荣麾下精锐骑兵被重创,真要打起来,跟高氏不过是两败俱伤的结局。然而洛阳还有元子攸呢,如果尔朱荣失去军队,元子攸会怎么行动? 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对方肯定干得出这种事情! 一想到这些,又想起刘益守跟自己写的那封信,尔朱荣深吸一口气,面沉如水道:“那你回去跟高乾说,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就这? 那中年文士一愣,随即行礼道:“在下一定将话带到,告辞。” 等他走后,军帐内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心有不甘,又不好说什么,毕竟尔朱荣还没表态呢。 “大都督……”高欢还想说话,谁知道尔朱荣一抬手道:“无需多说,我自有主张,都散了吧。” 众人陆续离去,唯有元天穆皱着眉头留了下来。 “贤弟……高氏如此嚣张,我们不收拾他们,似乎说不过去吧?” 元天穆也是对高氏的态度异常不爽。你得了便宜也就算了,还特意派人来卖乖,是生怕我们不知道么? 真是岂有此理! “小不忍则乱大谋。葛荣还有几万俘虏在我们这里,将这些俘虏带回晋阳,打散编入各部。不需一年,待我出兵晋阳,一定锤爆高氏兄弟狗头!” 尔朱荣恨恨说道。 元天穆想了想,感觉这应该也是最稳妥的办法。本来打爆葛荣,大军应该是更上一个台阶,尔朱荣的权势应该也要到魏国无敌的状态。没想到被高氏兄弟来这么一出。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高考状元,打算回家庆祝的时候却被人电话告知,你家房子已经被银行收走,因为你爹妈欠了银行几个亿,而且还跑路到柬埔寨了! 现在没爹没妈没房子还被限制消费不能坐高铁飞机,甚至连大学学费都没着落……之类的。 那是怎样一种卧了个槽的心情啊。 一如现在的尔朱荣。 “那就先把这笔账记下来。葛荣这厮选址不行,不如我们退守滏水河南岸,并让邺城提供军需补给。然后看看高氏有什么动作。 若是高氏还要蠢蠢欲动,那么则让朝廷宣布他们为葛荣余孽,我们联合邺城的兵马共同征讨。要是他们识相退回信都,则给一个可有可无,有名无实的官职给高乾一人。待明年我们再来收拾他们。” 元天穆给尔朱荣出了个主意。 “如此甚好,对了,我还有件事想请教大哥。” 尔朱荣压低声音说道。 元天穆好奇道:“愿闻其详。” “怎样不声不响的弄死费穆。让他死,又不让别人认为是我们宰了他。当然,下毒和暗杀,都不行。”尔朱荣眼中凶光一闪问道。 元天穆一愣,良久无语。 …… 源士康并未直接离去,而是离去之后又折返回来,让门口的哨兵带他去见贺拔岳。见到贺拔岳之后,他将刘益守交待的事情说了,贺拔岳倒也大方,将自己知道的那些细节,一五一十的跟源士康说了。 总结一番就是,葛荣分兵的策略很正确,然而却是被手下给出卖。至于他为什么会被手下出卖,那是因为他麾下大军的结构,军头永远只能是军头,再往上就是葛荣本人了! 那些人为了更进一步,所以必须要找一个其他的途径,或者说换个主公试试。有这种想法的人很多,高欢又是个很会来事的人,于是一拍即合之下,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等赢了葛荣以后,一来大军经过最紧张的作战后全部松懈下来,二是很多人都去安顿葛荣的战俘去了,部队建制被打乱。 在大军最脆弱的时候,高氏的人马来了。贺拔岳事后估计,对方袭营的最多不过三千精兵,却是恰到好处。人少了威胁不够,人多了动静大了,也不好指挥。 贺拔岳在乱中护送尔朱荣往西南滏水陉而去,刚好碰到几乎就快赶到大营的元天穆。尔朱荣只是派人通知元天穆打赢了,并且晚上扎营葛荣军营盘,愣是没想到元天穆并未一直等候,而是一路急行军。 最后大军赶到后,正好高氏的人马在营盘里也是失去建制,最后被元天穆的生力军杀得北逃,死了一大堆人。 听完这离奇曲折的战况,源士康在心里总结了一下,大概就是葛荣傻傻乎乎被卖,高氏卑鄙阴险偷袭,尔朱荣麻痹大意挨刀,元天穆运气逆天翻盘。 于是他告别贺拔岳,匆匆离开了尔朱荣大军。 第130章 一个高尚且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苦等一夜,出去抓俘虏的军队都换了一茬,源士康都没有回来。刘益守坐在沙盘跟前慢慢就打了个盹,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崔冏那张老气横秋的脸,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有点色眯眯的,大概。 “你看着我做什么?” 刘益守警惕问道,崔冏这个人,平日里没见他对妹子有什么特别的兴趣,这跟陈元康完全不同,后者只要是看到漂亮妹,眼珠子就挪不开地方。 刘益守感觉崔冏x取向可能有点不同。 “没事,知道你要走,我已经跟我叔父辞行,他领着家里的私军,爱去哪里去哪里,我跟你一起走。” 这话说得暧昧,刘益守不动声色站起身后退了一步问道:“为何?” “因为我相信,你是有大气运的人,你周围的人,命运都会因为你而改变!所以呢,跟着你会比较有意思,我也不想按部就班的过一生啊,想跟着你多见识见识大场面。” 崔冏嘿嘿笑道。 “命运一说,虚无缥缈,当不得真的。” 刘益守摆摆手道。他又不是三岁小孩,这种话只能哄那些无知妇孺。 “你别不信,之前我就算到我爹面相有血光之灾,我让他离开洛阳他不走,结果果然出事了。” 崔冏信誓旦旦的说道,他对自己看相算命的技术还是很自信的。 刘益守觉得崔冏要是和平年代去洛阳街上摆个摊肯定生意好得不得了,可惜晚生了几十年。他叹了口气道:“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好命,那他就不会努力了,等着天上掉馅饼,结果最后连抬手的本事都没有。 崔兄,说这些没用的。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天助自助者。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命运上,那是要吃大亏的。” “你别不信啊。” 崔冏一把拉住刘益守的袖子,低声说道:“你还未回来时,我见过你那貌若天仙的游娘一面,你猜我看出什么了?当时吓我一大跳。” “看出什么?” 刘益守疑惑问道。 “古板刻薄,冷而妖冶。此女虽美,一般人却是无福消受。以后有子嗣,必定是对子嗣严厉甚至严苛之人,而且还克夫,克子。丈夫和子女都会死在她之前。我就没见过这么害人的面相。” 崔冏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我后来本想劝你不要再跟她纠缠,这种女人碰不得更宠不得,却没有机会开口。 没想到前几日我再见她时,她的面相已经变得柔和饱满起来,再无特别离奇的命运,起码看不出将来有什么大坎坷的。 这都是因为她与你纠缠越来越深,彼此宿命相连,她的命就被你改变了。” 这特么的是女人得到爱情的滋润,容光焕发好不好,你一单身狗懂个屁。 刘益守轻叹一声道:“游娘为妾室后日子过得舒心,自然面色好多了,你真是想太多。” 游妙婉找到了喜欢的男人,老爹又在附近,她有啥好担心的。 “那崔小娘呢?她来第一天我与崔暹下棋,她在一旁看着,明明白白一副弃妇之相,将来十有八九要被夫家休妻的面相,结果她现在虽然整日不太高兴,但面相明显平和下来,这难道也是她被你睡过了? 还有那源士康,我第一次见他虽然浑身是血,然而他面相却显示他这一生应该过得很平淡,安享晚年。 可是我前两天再看他,虽然衣服干净整洁,面相却显示他这一生颇有坎坷,很有几次大机遇和大灾难,这难道也是因为他纳妾了?” 不得不说,崔暹对面相和占卜这些还是很有些道行的。刘益守不知道的是,此人在北齐时期为高洋算过不少次命,多次一语成谶,乃是宫廷太医院里隐藏的算命高手。 “好了好了,你这逢人就要看相的毛病得改改,你这么厉害怎么不给自己看看?” 刘益守一脸无奈问道。 “都说医者不自医,我怎么能给自己看相呢?” “行行行,你说得对,唉。” 看到刘益守一直在敷衍,崔冏彻底怒了。 “元莒犁面相早夭,本来应该活不过三年!当日我就想跟你说的,看你们郎情妾意不好开口。前两日她请我给你家那元玉仪当先生教她医术,我才发现元莒犁的面相也变了。你还说她们不是因为你而改变命运。 你是谁?你是哪里来的?口音都跟常人不同。我托人问过了,现在根本没有彭城刘氏的人在徐州,他们都迁往江南了。彭城也没有发过洪水,那里一次也没有,不管是几百年前还是现在都是。 你还说你是一般人?你满口的谎言胡说八道,是不是姓刘我都很怀疑。” 面对崔冏的咄咄逼人,刘益守无力招架,这年头世家的关系网太强大了,你说的谎越多,破绽就越大。 他决定沉默应对。 “罢了,虽然你来历很可疑,不过我知道,你是个讲信义的人,就可以了!咱们是朋友嘛,你这走南闯北的,身边得有个信得过的医官给你和你家里人看病对吧?你看我是不是很合适? 带兵打仗我一窍不通比不过你,可医术我就厉害了对不对?你妾室那么多,让生人看病信得过?你还不让我跟你一起走?” 看到刘益守被自己套路了,崔冏哈哈大笑,一副奸计得逞的嘴脸。 “你真是要吓我一跳。” 刘益守苦笑道,拍了拍崔冏的肩膀。 “说啥呢,咱俩一见如故,我当初还保你没当高阳王的男宠呢。放心,你的事情,我不过问,看到了当没看到,听到了当没听到。我只知道你不会害我,不会害身边的人,这就够了。 世道这么乱,看葛荣都惨了,我还是跟着靠得住的兄弟比较安全,要不然哪天死都不知道会怎么死。” 刘益守微微点头,这是崔冏的个人选择,也是对自己的信任肯定,他不能辜负朋友的信任。这跟对方出自清河崔氏没有一点关系。 “话说别人的面相我都会看,唯独看不出你的,唉……” 崔冏正在说话的时候,看到源士康一脸沮丧的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把华丽的佩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诶,这剑很有来头啊。当年孝文帝南征的时候,就是用这把剑傍身,我在宫里见过几次,没想到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崔冏跟着老爹进过几次皇宫,在御书房见过不少宫中的宝物。 刘益守微微点头问道:“尔朱荣给的?他赏赐你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妥啊。” 孝文帝的佩剑极具象征意义,这玩意也是能随便赏赐给源士康这种跑腿之人的么?尔朱荣到底在想什么啊! “主公,这不是给我的,这是尔朱荣给你的。” 源士康讪讪说道。 “给我?他有病吧。” 刘益守完全感觉莫名其妙。 “呃,他问你回不回去。看到你那封信,尔朱荣踢翻桌案,拿剑疯狂劈砍。” 源士康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当时尔朱荣的表情神态,只怕刘益守经常说的“卧槽”,或许比较贴切吧。 “没理由啊,我那封信写得很客气,尔朱荣不至于暴怒啊。”刘益守满脸困惑,怎么尔朱荣这厮跟那种喜怒无常又喜欢折腾男票的傻妹子一样啊。 “呃,主公,尔朱荣不是生你气,他是后悔你出走,还让我问你愿不愿意回去,他让你当老二。” 神特么的老二! 刘益守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憋死,一下子剧烈的咳嗽,好半天才缓过来。 源士康说话半截半截的说,让人急死。刘益守轻叹一声道:“你慢慢说,把所有的经过都说一遍。要是把战况也打听清楚了,那就一起说。 崔郎中现在已经是我们军中的自家人了,有话但说无妨。” 听到这话,源士康才松了口气,他一直嫌弃崔冏还不快走,现在终于可以说了。于是源士康将从进尔朱荣大营的各种见闻,到尔朱荣问话的那些事,再到贺拔岳将战况一五一十的告知。这些事情一句不漏全部跟刘益守说了。 等他说完,刘益守和崔冏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觉这件事情有太多槽点,已经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葛荣,就这么被卖了啊。” 崔冏感慨了一句。 这家伙何等枭雄,在河北纵横两年,那真是想干啥就干啥,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家。结果居然就这样简简单单的被手下出卖给尔朱荣。 这人真是够失败的。 刘益守和崔冏心里都是同样一个想法: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 “我写封信,换个人送去给尔朱荣,那匹马,送给你了。” 刘益守啥也没说,大方的借花献佛,将尔朱荣“借”的一匹马给了源士康。这些一路心里犯嘀咕的源士康终于高高兴兴的走了。 等他走后,刘益守和崔冏都是面色凝重,稍微有点脑子的人就知道,尔朱荣这是后悔当初在洛阳太草率了。他一后悔,不知道会产生多少预料不到的后果。 比如说将刘益守绑回去当压寨夫人,嗯,狗头军师。 “我看这枋头不是久留之地,是要启程了,如若不然,尔朱荣派人来堵你,只怕你还走不开。” 崔冏苦笑道。 能放尔朱荣的鸽子,还让对方后悔流涕的,刘益守真是第一人,不说绝后,起码空前了。 “话虽如此,还是按照计划来吧。我又不会整尔朱荣,他现在心里想着的只怕是高氏兄弟的梁子,此仇不报非君子,换我的话,今晚就会尾随高氏撤退的军队,痛打落水狗。” 嗯? 崔冏一惊问道:“尔朱荣的骑兵都废了,他还敢去撩拨高乾他们?” 刘益守无言以对,毕竟崔冏不是于谨,如果于谨在,定然能猜到,今日疾驰报复,只怕高氏兄弟真会疏于防范。但尔朱荣则很有可能不会,因为他赌不起,也没必要。 “唉,这些我真是不懂,罢了罢了,我先下去了,等会还要教元玉仪辨认药材。” 崔冏连忙告辞,他走之后刘益守才心中一惊。 元玉仪去学医术做什么? …… 这一天不断有葛荣军的俘虏游荡到枋头城周边,最后被于谨和韩贤等人带队抓捕,集中关押审讯。 刘益守则是在书房里思索到达荥阳以后,应该往哪里去才好。魏国的南面,已经全部反叛,宣布不接受元子攸的皇帝身份。下一步,应该就是引南梁大军入中原了。 局势并不是一日剧变,而是南梁也在等最佳的出兵时机,什么时候呢?春暖花开,农夫要去春耕的时候! 南梁承平日久,军队又是在北魏的土地上作战,显然是要扼杀对手的战争潜力为上。春耕的时节,魏军连兵员都会成问题,有比这更好的出兵时机么? 刘益守可以想象,明年开春,荥阳这里一定呆不长,得继续往南走才行。越是远离洛阳,反而就越是安全。 正当他思索对策的时候,于谨满脸疲惫的回来了,带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葛荣大军之中,有一支从未参战的部队,就是独孤信部。他们之前一直在中山一带活动,现在独孤信和一个中山那边流民的统帅,叫赵贵的,合兵一处,就在枋头城以北不远扎营。 他们还派出了使者,正巧我在门外遇到。你猜这个使者是谁?” 独孤信非常有名,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帅而且喜欢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喜欢繁杂的服饰,在北地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不会是独孤信本人吧?” 刘益守面色纠结,他觉得自己应该猜得差不离。看于谨一脸贱贱的表情就知道。 “可不是独孤信么?他还真是有胆色。现在人就在议事厅里等你,去不去?不去也好,晾着他,杀一杀他的锐气。” 于谨对独孤信似乎有一种“好你个xxx,我看你不爽已经很久了,让我好好整整你”的意思,刘益守这才恍然大悟。 平日里再怎么冷静睿智的人,也是会有自己的喜好和脾气。于谨看独孤信,大概有种后世iq250的天才看流量爱豆的那种感觉吧。 “现在多事之秋,我还是去见一见吧。起码问问对方有什么来意再说。” 刘益守才不嫉妒独孤信呢,他也很帅很自信的。 鸽了,征求一下意见 今天在群里说了那个剧情,一直没想好加不加,感兴趣的群里说,今天暂时不更新了,免得后面没法改。 《都督请留步》鸽了,征求一下意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1章 把我们的人搞得多多的 这就是“侧帽风流”独孤信么? 刘益守端详着眼前气度沉稳的青年帅哥,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样貌和气质,那真是令人酸涩到一言难尽的地步。 不过侧帽风流这个词,现在应该还没有,那是独孤信后来在秦州为官时发生的事情。 “独孤将军请!” 刘益守让独孤信坐在自己对面,而于谨则是坐到了自己身边。独孤信的目光没有直视面前的二人,而是扫到了他们身后的那个沙盘,面露惊讶之色。 “独孤将军若是有兴趣的话,可以过去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在下可以解惑。” 刘益守大度的说道。 独孤信没有矫情,拱手行礼之后就走近已经被“改良”过无数次的沙盘,这玩意几乎是将枋头城周边的一草一木的都标识明白了,看得独孤信啧啧称奇。 他心中不由得对刘益守等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独孤将军有保家安民之志,又何必屈从于葛荣呢?如今葛荣已灭,独孤将军有什么打算呢?” 于谨有些不客气的问道,就差没指着对方的鼻子问:你一个丧家之犬在这里神气什么? 场面顿时有些紧张压抑! “独孤将军,如今尔朱荣击破葛荣数十万大军,但他们现在又被渤海高氏的兵马突袭,损失惨重。洛阳元子攸威信有限,更是忌惮于费穆的禁军,彼此之间狼狈为奸互相利用。 你,有没有想好,接下来要怎么办?” 刘益守没有于谨那么咄咄逼人,可说的事情,要更细致一些,几乎是把现在独孤信等人所面临的情况说得明明白白了。 “在下和赵贵将军,确实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还请刘都督解惑啊。” 独孤信谦虚的说道。 他们是不是没有想法呢?那显然不是啊!人活在世上,只要不是傻子,那就有自己的想法和目的。 只不过独孤信此番前来,不过是“投石问路”,用官方的说法就叫:路经此地前来打个招呼。不是要干什么,也不是要说明什么,仅仅就是路过! 他们自然也是有很多选择,跟着尔朱荣,跟着元子攸,退回中山跟高氏一族结盟,这些都是退路。当然,这些路子独孤信和赵贵二人肯定是看不上的,所以就来枋头碰碰运气。 如果这两人想投奔尔朱荣,犯得着来刘益守这里套近乎么? “独孤将军,我们坐下再说。” 三人再次落座,这下于谨的面色好了许多。刘益守看着独孤信道:“我预料尔朱荣必定北返晋阳。” 回去? 在场的独孤信和于谨皆是一愣,对刘益守的判断有些怀疑。 “高氏强弩之末,而且已经暴露出意图。尔朱荣不去找他们的麻烦,就已经很客气了。难道他们还以为自己可以打赢尔朱荣的精锐么?” 刘益守沉声问道。独孤信虽然不知道他怎么样,但是看于谨一副心服口服的样子,心里也是犯嘀咕,认为刘益守并不是在危言耸听。 “不过在尔朱荣离开前,一定会对河北的事情做安排。如果独孤将军不介意的话,听从尔朱荣的安排,在河北混个一官半职,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刘益守看着独孤信的眼睛,微笑着说道。 “刘都督说得不错,在下亦是有同感。” 独孤信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他要听的当然不是这个! “高氏兄弟,做事莽撞且不计后果。独孤将军若是返回中山,其实也没有太大问题,只需要防备着高氏,不让他们兼并你们的部众即可。 但是……这样的话,似乎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中山被葛荣反复洗劫,如今民困地乏,去那边不过等死而已。” 刘益守又把一条路给“斩断”了,独孤信继续点头道:“刘都督慧眼如炬。” 他显然是认可对方的判断。 “南下洛阳,成为禁军一部,不失为一种选择。只是,独孤将军消息应该比较灵通才对,不需要在下多说什么吧。” 刘益守继续说道。 这下独孤信可不淡定了。他听到了一些风声,然而却不是很确定究竟有什么事情发生。如今听刘益守这么说,心中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判断。 “刘都督到底知道多少事情,在下只是有所耳闻……” “南面诸王,比如郢州刺史元显、汝南王元悦、临淮王元彧、北青州刺史元世俊、南荆州刺史元志等人,全都投靠了梁国。现在已然将朝廷的官员驱赶甚至扑杀。 梁国大军,春耕的时候,相信就已经会出现在荥阳城下了,留给独孤将军的时间并不多。” 刘益守在危言耸听?不不不,他只是稍微推演了一下,就知道淮南防线到荥阳之间虽然还有段距离,但根本无险可守! 如果荥阳丢失,那么虎牢关也很难挡住梁军的步伐,洛阳丢失,也只是迟早而已。 其实说白了,独孤信待在河北也是无妨的,不过是将来受制于人,日子不太好过而已。现在对方手里有些本钱,所以不甘心被钳制。 正常人都会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人往高处走而已,独孤信的诉求其实很正常。 “刘都督是打算继续呆在枋头么?这地方,可不怎么安全啊。” 听完刘益守的话,独孤信意味深长的说道。 “没错,我是打算南下荥阳,为国分忧。” 刘益守大言不惭说道。 元颢虽然是“带路党”,但是这年头吧,其实并没有相关的概念,北魏军投靠元颢所面临的政治道德失陷,远远不像后世那么严重。 说白了,都是姓元的老板,给谁打工不是打工呢? 刘益守南下荥阳,表面上看,像是打算镇守魏国重镇,然而实际上对方打的什么主意,独孤信也有些明悟。 只是不能说出来而已。 “刘都督勇气可嘉啊。” 独孤信感慨了一句。 他继续说道:“那在下先回去跟赵贵将军商议一下,然后再派人来商议。这样可好?” “如此甚好。” 刘益守面带笑容说道。 等独孤信走后,于谨似乎有话要说,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于大哥有话但讲无妨。” 刘益守看到对方面色纠结,也大概猜出来了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他静静的等待于谨开口说。 “我原以为独孤信等人,应该是走投无路,才来枋头城,目的是为了投靠我们,不过刚才观察独孤信的神态,我觉得似乎……他们并不是这样想的。” 于谨真的很害怕刘益守头脑发热,认为自己就是“天命之主”了。 “其实呢,我知道独孤信他们在想什么,或许他们跟我们的想法一样。” 独孤信和赵贵他们,有没有想兼并刘益守等人的部曲呢,或许有,但一定不是很强烈,要不然独孤信不可能孤身前来。 应该说对方是没有恶意的,大体上。 可没有恶意,不代表别人是来跪舔你,求你当老大的!这一点区别一定不能混淆,要不然的话,后面就会造成很多不必要的误会和裂痕。 “于大哥,独孤信等人,不愿意投靠尔朱荣,也不愿意留在河北这个是非之地。既然有这一点,那么说明我们就有合作的基础存在。 求同存异,才能壮大自己。若是我们孤身上路的话,这一路只怕很艰难。” 南昌起义的时候,很多队伍的情况都相当复杂。如果有一点不同的想法,大家就闹散伙,那真是什么都别做,直接躺平好了。 “那你打算如何?”于谨好奇问道,刘益守这个人,总是有自己独特的想法。 “我们列一个章程出来,两支军队,都要按这个章程决策,行动,以及分配战利品。他们不同意哪一条,我们就停下来商量,直到这一条过为止。 到最后,这个章程大家都认可了,就能颁布下去,双方都要遵守。我们专门成立一个由两边人马组成的纠察,去盯着执行情况。 等时间长了,两军就合为一军了,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你这太儿戏了吧?于谨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如果他们有诉求,那么就一定会妥协。如果他们看都不看这个,那说明他们的想法跟我们相去甚远,那么两边也就没了合作的必要。 于大哥,如果我们能把独孤信等人的军队都拉到旗下,哪怕不是直接指挥,也是壮大了不少实力!将来就真可以做一些我们之前不敢做的事情。 现在有机会试一试,为什么要直接拒绝呢?” 好吧,话都被刘益守说完了,于谨无话可说! “我们先等等吧。”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独孤信回去后会跟赵贵谈什么,惟愿不要连谈判的机会都不给才好。 …… 高氏兄弟的大营,设在邺城东北阳平郡,馆陶城附近。此番攻打尔朱荣,虽然一击而中,但精兵折损了很多,都是大军之中最精干,最有经验的老卒。 经此一役,高氏也算得上是元气大伤,由于害怕尔朱荣会尾随追击,所以向东北方位一路退却。一直退到高氏控制的馆陶城,才算是安顿下来。 由于有城池作为依托,高乾等人已经不用担心尔朱荣大军的锋芒,此刻才真正的把心放下,老实说,这一路上高乾都是提心吊胆的。 这天傍晚,将大军安顿好之后,高氏四兄弟来到馆陶城内的县衙大堂,屏退下人之后,他们才满上酒,什么都不说的喝了起来。 太憋屈了,得而复失,人生中最难接受的,就是这种状况。比打了干脆的败仗还令人扼腕叹息。 “尔朱荣命不该绝。” 高乾长叹一声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嘴里全是苦涩的味道。 真的,就差一点点,可能再多一个时辰,甚至半个时辰就够了。或者元天穆再晚来一点点,等斩杀了尔朱荣,一切就结束了。 元子攸会在洛阳给他们背书,然后下诏书,宣布尔朱荣为国贼,高氏兄弟除贼有功!袭击尔朱荣大军不但没有过错,反而是大功一件! “大哥,那我们怎么办呢?” 老三高敖曹沉声问道。确实有那么点可惜,不过他也不是太在意,说实话,已经尽力了,而且,也真的把尔朱荣打疼了。 “大哥,我们返回信都,是不是太草率了啊?” 馆陶他们是不会让出来的,因为馆陶城是信都的前哨,让出这里,敌人堵在你家门口就问你怕不怕! 但是,高乾的意思是,我们最远就到馆陶,然后给朝廷上表,说这件事是一场“误会”,让元子攸来“调解纷争”。 尔朱荣还不是只能咽下这口气!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我就是担心尔朱荣来报复我们。” 高乾明显不似高敖曹那么自信。他心里很明白,自己这边军队,或许人数上只比尔朱荣稍微少一点,但在军队质量上,他们差得非常远。 尔朱荣麾下的兵马,那都是在边镇一步一步杀出来的,论精锐程度,魏国没人是他们的对手。 一时间,四人皆是沉默,他们亦是没有什么好办法,退到信都,好好整训兵马,等待机会占据邺城是真的。 要是高氏的人马进驻邺城,会极大的刺激尔朱荣的神经。到时候,人家折返回晋阳,还可以稍作休整就出动的! 更关键的是,梁国北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到时候谁能击退梁国大军,谁就能趁机从混乱中得到更多的好处。 局面已经混沌下来,谁是敌人,谁是潜在的朋友,一言难尽!明智的方式,是退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静静的观察局势的走向,再做决断。 “大哥二哥三哥……你们说刘益守现在在做什么呢?” 被剃成光头的高季式,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有些憋闷的问道。 对方如此羞辱自己,居然最后……啥事也没有!天理何在啊! “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唉。” 高乾也是很气愤,刘益守这个人,怎么说呢,感觉像是有气运一样。尔朱荣一来,他们高家就瞬间没有余力去收拾这个小虾米了。 “大哥,不如我们给元子攸写封信,让他给刘益守封个官,但是管理的地方呢,却是在荥阳以南的位置。如果他听话,那么梁国人来了第一个打他,如果他不听话,那么我们正好奉旨讨逆。” 老二高慎阴搓搓的来了一句。 高氏其他三人都是眼睛一亮,觉得高慎的主意甚妙。 第132章 get out!(本卷完) 枋头城外的大营里,赵贵面色古怪听着独孤信的描述,有种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的感觉。 “这位刘都督,听说名声还不错。” 赵贵也是有打听过刘益守的为人,听说当初在洛阳的时候,尔朱荣军中也就这一位还干人事,其他的不说也罢,居然还有连胡太后都敢先x后杀的! 当然,高欢当时一把火烧掉永宁寺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实际上彭乐这个大嘴巴,已经把事情宣扬得在北方人尽皆知的地步。 赵贵等人是避难一路流亡而来的,自然是各种小道消息都知道一些。就凭刘益守这人能当初主持洛阳的局势,后面又不跟着尔朱荣混,就知道是一条汉子!起码赵贵承认他自己是做不到的。 但赵贵感觉,此人的问题,不在于心思狡诈诡谲,而在于……这个人可能非常的幼稚天真!有种理想主义的毛病,现在的世道豺狼当道,这种人活不长的! “其实我也是有些担忧。” 独孤信轻叹一声,他这次去枋头就已经做好了被软禁的准备,没想到对方还真是够实诚的。 “不如这样,把球再抛回去,看看刘都督有什么想法,让他先说,咱们再看对方是什么意图。两军合并也不是不行,之前葛荣还不是兼并了那么多部众,结果如何? 咱们依附于别人,其实并不吃亏,起码,我们不会被当做众矢之的被清算,出事了有高个顶着。” 赵贵沉声说道。他能带着部众从甘肃天水游荡到河北中山,显然不是什么心机都没有的小白,这一路上不知道见过多少险恶。 像葛荣那样,确实是呼风唤雨,但是说真的,风险太大了。一旦出事,根本没有活路。试想一下,葛荣麾下的将领,难道没做过坏事? 当然不是,但是赵贵可以肯定,为了稳定河北的局面,尔朱荣绝对会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是葛荣和他的家人,那绝对是没有活命的可能! 那么再类比一下,如果跟着刘益守等人混,还能保持军队自主。那么将来出事了,谁倒霉的几率更大呢? 显然是出头的那个。 所以说这年头没人是傻子,看起来赵贵和独孤信等人是被“兼并”,但只要部众不被打散,可以理解为他们只是暂时寻找一个依托罢了。 “这样的话,我修书一封,你我一同署名,送去枋头。约好时间,在城外某个地方搭个帐篷见个面,聊一聊细节再说。你看这样如何?” 独孤信脸上看不出喜怒,实际上心里是很着急的。因为大军的粮草已经不多,根本就支撑不到他们能寻找到一块地盘安心发展。 最尴尬的地方在于,他们这股势力,说小也不算小,州郡之内搅风搞雨足够了,让其他人心生警惕。说大也不能算大,无论是尔朱荣也好,高氏兄弟也好,魏国朝廷也好,他们都惹不起! 而更尴尬的地方还有:他们并不像葛荣麾下的兵马一样,走到哪里抢到哪里。但又没法像一般农夫那样安心的耕田养鸡。主要是也没那个客观条件。 之前中山一带的本地人,基本上要么死要么跟了葛荣或者占山为王成了土匪。赵贵带着天水赵氏和旗下部众来到中山,实际上并不是本地人。 现在那地方待不下去了,只能“另谋高就”。可现在河北的局面,却似乎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 独孤信很快就写好了一封信,邀约刘益守和于谨等人明天中午在城外见面,搭个帐篷聊一聊。为了避免误会,他们会后撤三里地以示诚意,到时候大家都不要带随从。 赵贵看了看信,感觉好像没什么地方不妥的,于是微微点头,在信的最后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 从荥阳而来的郑述祖,看了看自己身边乖巧的女儿,察觉到对方好像比以前胖了许多,心中略有些奇怪。以前很担心对方身子骨很弱,才几岁就跟着刘益守,会夭折。现在看来,还要提醒一下,平日里饮食要节制。 以后长大了变成个肥婆那可怎么办才好? “你的课业怎么样了?” 郑述祖轻声问道。 “还好的。”五六岁的郑楚楚瞥了刘益守一眼,小声说道。 知道女儿害羞,郑述祖不以为意摆摆手道:“你去外面玩吧,为父有事要跟刘都督说。” 等女儿走了,郑述祖关上刘益守书房的门,面色变得沉重起来。 “出事了?” 刘益守一看对方的面色就知道大事不妙。 “确实是出事了,元子攸下诏书,封费穆为禁军统领,前锋大都督,杨昱为南道大都督,镇守荥阳!现在荥阳城,郑氏已经说不上话了。 不止如此,虽然荥阳城内外此刻不过万余人,但虎牢关以西,有不少洛阳新建的禁军陆续赶到,有可靠消息,最终,可能不下十万人! 元子攸似乎铁了心要放弃荥阳以南的土地,与梁军决战于荥阳城下。” 郑述祖直呼其名,显然是对元子攸这个人气恨到了极点。 怎么说呢,尔朱荣这个人,虽然河阴之变确实很过分,但人家在河北那也算是浴血奋战。可是元子攸在干嘛? 悄咪咪的跟费穆媾和,然后重新组建大军,明明知道河北糜烂了,却不派一兵一卒北上。嗯,这还不提给刘益守写诏书,封官催促对方死磕葛荣呢。 这个人,心中只有自己的私利,根本没把国家,没把受苦难的底层民众放在眼里,他做事的逻辑,根本就不会去考虑这些因素。 “主公,我们下一站去荥阳,似乎……没法进城了。” 郑述祖今天带来的,是一个最不好的消息,甚至比独孤信和赵贵二人带着部众直接离开还要糟糕。 那么为什么之前元子攸不来这一出,现在才动手呢?刘益守想想也明白了,因为葛荣被尔朱荣灭了啊!之前元子攸也会很担心葛荣大军南下攻打荥阳,所以干脆就不管这个地方。只要葛荣不进虎牢关,那就当对方不存在。 而现在这里要是不占的话,那就拱手让人了。打得一手好算盘。 至于刘益守当初在城内留下接应的几百人,自然是跟着郑述祖一起来到了枋头,刘益守暂时还没得到消息而已。 “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道。 “祖宅那边,有不少郑氏囤积的粮草,我已经跟家中族老说好了,这些主公都可以拿走,动作利索一点就行。目前荥阳城元子攸的兵马还不多,费穆也还在虎牢关没来,事不宜迟。” 郑述祖低声说道。 可以想象,荥阳郑氏此番势必与元子攸有一番利益输出,又不想放弃之前投资了刘益守,于是想现在关键时刻卖个好,以便将来刘益守若是缓过劲来,还可以好好说话。 世家大族就是这样,你永远都不能将生死攸关的后背交给他们。这些人可以锦上添花,但指望他们雪中送炭,一百年未必能等到一次。 “现在荥阳城谁说话?” “是杨昱,他其实也并不想为难主公,要不然这次主公留在城内的那些人就回不来了。只要主公不入荥阳,他断然没有翻脸的必要。” 杨昱是个文人,也是世家的人(弘农杨氏),是用来平衡费穆的,自然不会拿手里有兵马的刘益守难堪。当然,世家的文人,就是知道兵势,那也有限,指望他逼退梁国的进攻,纯属想太多。 其实元子攸大概是希望费穆跟元颢两人血拼,最后自己捡漏。他对这种套路已经很熟悉了,而且十分沉迷于玩弄权术。 刘益守心中感慨,元子攸和尔朱荣,这二人真是,一个都不消停的。 “这样,事不宜迟你现在就直接回郑氏祖宅,我明日与独孤信等人商谈好后,合兵一处,兵势更壮。估计杨昱也不敢撩拨我们。然后我们会路经郑氏祖宅,把粮草运走,到时候你跟我们一起上路吧。” “也只能如此了。” 郑述祖轻叹一声,他也在荥阳布局良久,没想到真就是抵不过元子攸一番折腾。 当郑述祖离开以后不久,刘益守才跟于谨商议此事,二人皆是感慨人算不如天算,好不容易等来了独孤信那边的善意回应,没想到就被元子攸给了当头一棒。 “高氏兄弟行事乖张,看来他们也是有所凭借。联系起元子攸现在的做法,似乎高氏袭击尔朱荣,也可以理解了。” 现在谜底全部揭晓,此番河北大战,得利最大的人,不是辛苦千里奔袭的尔朱荣,更不是从大佬到死人的葛荣,自然也不是一路当咸鱼的刘益守。 而是那个在洛阳城当乌龟的元子攸。 纸面上看,元子攸似乎有了跟尔朱荣叫板的本钱,当然,只是纸面上看。刘益守觉得,如果尔朱荣再次南下,元子攸新招募的那些烂番薯臭鸟蛋,应该是挡不住晋阳那边的虎狼之师。 大概,元子攸又有了一种“我一切尽在掌握”的幻觉吧。 其实这事早有先兆。洛阳周边原本并不是没有军队,甚至可以说兵力雄厚!只是因为胡太后胡搞乱搞,弄得人心丧乱。 用一句简单的话概括,就是元子攸现在,不过是把因为尔朱荣到来而四散奔逃的洛阳本地丘八,重新集结在一起而已。这样的军队能有多少战斗力,其实是很值得怀疑的。 “今晚,你可得好好惩罚一下元莒犁才是了。她这个弟弟太能搞事情了。” 于谨苦笑道。 “没用的。”刘益守摇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看明天独孤信他们说什么吧。” …… 第二天,刘益守和于谨在城外新设立的军帐内见到了独孤信和赵贵二人,双方相谈甚欢,对于刘益守拿出的那些章程,因为非常合理而且兼顾了双方的自主性。 因此几乎没有什么大改动,就以文书的形式固定下来。 比如说,两军之间,互相指派“监军”,不干涉军队日常运作,只向各自的主将汇报。 比如说,建立一个“军事委员会”,两军不得单独行动,任何行动都需要得到军事委员会的批准。委员长由刘益守亲自担任,下设理事四名,分别为于谨,独孤信,赵贵,宇文泰。 没错,自从葛荣败亡,宇文洛生被俘不知生死以后,宇文泰就投靠了刘益守。当然,现在麾下是有些葛荣军的俘虏,只可惜跟他毫无老乡之情。人际关系网根本用不上。 刘益守也没有让他专门领兵作战,而是负责训练整编战俘。既然是人才,那就要拿来用,在使用的过程中观察。所以这次刘益守给了宇文泰一定的军事决策权。 却不给他独领一军作战的权力,等同于加强版的参谋。 两军规定使用同一军法,并由两边共组纠察,无论是谁被抓到,都是同一准绳问罪。纠察之人由崔暹领头,除了个别地点外,纠察可以在两军大营内随意巡视。至于军法要怎么约定,刘益守只给出了大体原则,细则可以两军合并后再慢慢商议讨论。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军事委员会同样决定战斗部署和战利品分配,也是采用同样的标准,而且并不是以斩首作为记功准绳。 林林总总的条例,看得独孤信和赵贵等人头大。不过总体来说,这份协议他们还是很满意的。 一日之后,刘益守和于谨等人,带着大部队浩浩荡荡的出城,与独孤信等人的队伍合兵一处,一同向黄河岸边进发。 四人一同领兵而行,相谈甚欢,就好像这一路不是去“逃难”,而是去旅游一样。 大队人马来到黄河岸边的渡口,遥望对岸的官渡港,只见那边旌旗猎猎,似乎有不少兵马,列阵以待。 刘益守面色微变,翻身下马,走到渡口跟前,对负责打前站的源士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前几天你跟我说黄河渡口准备就绪,怎么今日这种状况?” “主公,对岸刚才派人过来传话说……” 源士康欲言又止,发现刘益守在爆发边缘,这才硬着头皮道:“他们说,河北的人马,很有可能里面有葛荣的余党,所以要等他们派人到我们军中清查完毕后,才能放行。” 这种无理的态度,实际上等于明摆着说:你们这些河北的大军,都滚远点,过河想都别想。 “我明白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转身回到军中。(本卷完) 第133章 我只是耍流氓,你们才是真流氓 黄河岸边,下着小雪,一个胖乎乎的军官在刘益守大军之中来回走动着,昂着头,像一只高傲的公鸡,四处巡视着,仿佛这里就是他的领地一般。 就连头盔上的那一撮羽毛,都显得异常拉风,就好像穿件睡衣就能出去撩妹一样。 “你们这队伍里,可疑的人很多啊!” 胖乎乎的军官扭过头对刘益守说道。 “请问有什么可疑的呢?” 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那笑容人畜无害,既不是假笑,又不是嘲讽,是那样的和煦,如同春风拂面。 “你看那个人!胸前那么鼓,是不是藏了什么违禁的东西?” 胖乎乎的军官指着女扮男装的崔芷柔说道,而对方则躲在崔暹身后。 “大人,这是天太冷了,穿多点御寒的。”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说道。 “是这样么?” 眼前这位“胖虎”,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大人,在下还管着一堆人呢。那小娘子我明日就让人送到大人军营里,不如今日让我们过黄河,怎么样?” 刘益守凑到对方耳边不动声色的问道。 眼中凶光一闪,胖乎乎的军官装模作样的摇摇头道:“这可不行,一个是不够的。我这也是孝敬上面的人……” “那就……五个?” 刘益守搓搓手问道。 胖乎乎的军官点了点头道:“行吧,等会送一波粮草到对岸去,先表示一下诚意,对吧?剩下的事情,明天要对那五个可疑的贼人检验一番之后才能确定你们能不能过河。 这世道挺乱的啊,杨都督也是担忧河北葛荣的余孽过河来骚扰地方,我们也是逼不得已呀。” 他舔了舔嘴唇,似乎已经幻想着崔小娘在他身下那娇媚的模样,感觉身体都是火热火热的。 “这位将军,送一波粮草怎么能表示我们的诚意呢?这样,现在就送一波过去,船只有限,我们晚点再送一次,麻烦将军给杨都督美言几句才好。 老卡在黄河岸边,这可如何是好啊。” 刘益守略带谄媚的说道。 其余诸人,如于谨、独孤信、赵贵等,都是默不作声,看着刘益守应对。 “那行,记得晚上送过来啊。当然,要是把犯人也送过来,那就更好了。那我们先走了,你们除了送粮的人以外,其余的不许渡河! 荥阳城可是有十万大军,不怕你们捣乱的!” 说到最后,胖乎乎的军官声色俱厉,就差没把剑放在刘益守脖子上了。他带的一小队人马,就是对岸守军中的一部分。 说真的,他们本身就没想让河北的军队渡河到荥阳,但是没想到提出来的苛刻条件,对面也不知道是傻呢,还是过河心切,愣是允许他们在自己军中随意闲逛。 当然这位胖乎乎的军官也不过是做戏而已,看能从刘益守那里骗点什么过来也好,蚊子再小也是肉嘛。如果对方再送几个像刚才他看到的那种极品小娘子来暖暖床,岂不是血赚? 等这些人走后,崔暹一脸阴沉走到刘益守跟前,还没开口,就听刘益守竖起左手,示意他不要多说。一直等源士康带着一批士卒将大军本就不多的粮草装船送去对岸回来以后,他这才开口。 “那边情况如何?” 刘益守沉声问道。 源士康脸上极为轻松,笑着微微摇头,什么也没说。 刘益守转过头对崔暹说道:“你现在好歹也是军法曹了,难道我会把军法曹的妹妹送给别人凌辱么?你可以怀疑我的人品,但也别怀疑我的脑子呀。” 崔暹无言以对,只能说刚才刘益守的样子实在是太像卖女求荣的混子了。 “刘都督,我可以牺牲的,只要是为了你。” 崔小娘一听刘益守这么说,又激动了。 刘益守对着崔暹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将她拉走,于谨等人在旁边都是暗笑不已。 “第一次是源士康去送的,等会,依然是你带着原班人马送粮食。去准备一下,记得不要带任何引火的东西。” 刘益守对源士康说道。 对方领命而去。 现在众人都看出来刘益守到底想干啥了。 “独孤将军,赵贵将军,你们为后援,准备好船只,随时可以渡河那种。等源士康出发半个时辰后,无论如何,都要全力渡河。” 看到刘益守指挥若定,又不是让自己打前锋,独孤信和赵贵都微微点头。无论如何,两军合伙后第一次作战,无论如何也不能推脱,更不能逃跑,要不然别说是随时可能散伙,就是不散伙,估计他们在刘益守等人面前,将来也是再也没法抬头做人。 “右臂绑白色布条,脖子上围着红色布条。这些东西我军中都有,让宇文泰找一些出来匀给你们。兵马不需要太多,一千人足以,你们一人掌管五百人,朝东西两个方向突袭。” 独孤信和赵贵二人之前看到刘益守像舔狗一样跪舔那位“胖虎”,还以为刘益守这个人是个喜欢用计策的,或许那只是缓兵之计。 没想到对方这么刚!一言不合就准备大打出手! 要知道,刘益守和对面的军队,那可是理论上都属于北魏官府的。其实,面对黄河对岸那些人的刁难,实际上刘益守也可以去荥阳告一状! 当然,要对方“主持公道”,显然就会受到对方的掌控和钳制,这都是相对的,也是不可避免的。或许,荥阳城内的杨昱,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先漫天要价,等着你来荥阳落地还钱。黄河这块的渡口,大规模渡河的只有官渡港,可是弄几个人过来,却是处处都能实现! 独孤信和赵贵他们愣是没想到,刘益守想都不想,直接掀桌子!只怕那位崔小娘知道了,还以为刘益守是为了她冲冠一怒! 这踏马的搞什么啊! “刘都督,我们这么做,是不是太草率了。若是攻下了对岸的营地,只怕荥阳那边不好交代……” 独孤信直觉上认为这一波有点不妥,或者叫本来有理最后弄得没理了。 “如果不好交代,那把荥阳打下来好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 打荥阳?你认真的? 不止是独孤信和赵贵,就连于谨都微微皱眉,认为这个方案太激进了,而且没必要。 “荥阳现在不过万人,趁着这些军队还没有集结,我们可以攻下荥阳,占据主动。他们要是给面子,那我们就是官军,要是不给面子,我们也可以是元颢的先锋军! 觉得不合适的人可以退出,此事我一力承当。” 刘益守肃然道。 独孤信等人没想到刚刚结盟不久,就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时间也有些犹豫。看到他们的表情,刘益守这才举起一只手道:“我们现在的地位,就是没地位,可以随意被人安插各种罪名。 只要他们高兴,甚至可以说我们是葛荣的内应。到时候要斩杀我们几位,再吞并我们的部众,那要如何是好? 既然我们没身份没地位,那就用手中的刀去争一个位置出来。现在军事委员会第一次表决,统一攻打荥阳的人请举手,少数服从多数。” 于谨将手举了起来,但是独孤信和赵贵都没举手,场面一时间僵住了。 正在这时,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刘益守身边的宇文泰,看到众人都在表决,他疑惑问道:“刘都督,发生了什么事?” “嗯,你不问我也会找你的。我们要奇袭荥阳,现在表决。” 刘益守将刚才那番话又说了一遍。宇文泰沉吟片刻,眼睛一亮道:“之前我们示之以弱,对岸必定轻视我们,而且从他们的态度看,似乎就是指望着我们去荥阳告状的,应该不会料到我们会直接动手。 所以今夜袭营把握很大。 袭击了营地,跟俘虏里问出口令等机密,找几个人当向导,偷袭荥阳。那边绝不可能想到我们敢攻城,更不会料到他们的人马已经全军覆没。 以运送粮草为由骗开城门,直奔州府(荥阳是州府所在地)衙门,控制住杨昱。然后以他的名义把我们的身份洗得名正言顺,最后打开城门,让我们大大方方的入城。 只怕此战可以兵不血刃!我同意刘都督的决定。” 宇文泰说得流畅,让刘益守等人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这个想法跟刘益守的想法不谋而合,倒是没有对方说得那么细致。 看到宇文泰都举手,而且说得条条是道的,独孤信等人也只能接受这项很有风险的提议。他们这才明白过来,刘益守为什么要搞一个“军事委员会”了。 好处就是可以统一两军之间的军事行动,而且很多人商议,集体的智慧可以保证出错的几率更小。坏处就不说了,有些提议哪怕自己不同意,捏着鼻子也要实行。 从这个小地方,就能看出来刘益守虽然很年轻,但某些方面比葛荣真是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更关键的是,刚才那个主意,很明显于谨和宇文泰也是心服口服的,并不是因为其他原因才同意这项决定。 独孤信和赵贵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忧虑。这个刘益守,看起来温文尔雅的,但似乎……胆子很大。 …… 荥阳以北的这一段黄河,永远都不会完全结冰,因为这一段河水流速很快。然而河水不结冰,却也不好走船,上游会带下来很多大小不一的冰块。 冰块的出现数量和大小,跟季节有关。 俗称凌汛! 这一段时间,黄河上是不能架设浮桥的,而驾船过河也有危险,因为河面上随时都有可能遇到从上游飘来的浮冰。 有的冰块很小无所谓,用船桨拨开就行了。 有的却大到可以直接把木船撞翻。还好现在黄河上游不是在融冰期,黄河上大块的浮冰并不多。 这也可以理解那个胖乎乎的军官为什么完全不把刘益守他们放在眼里了。肯冒险渡河送军粮的,那绝对是舔狗中的极品。 在他眼里,刘益守等人就是河北那些贪生怕死依附于葛荣的流民队伍。名义上是军队,实际上完全不能打! “鲁将军,您说对面那支流民队伍,会不会耍诈啊。他们也太谦卑了点,一点脾气都没有。” 官渡港灯火摇曳,副将小心翼翼的问那位胖乎乎的将军。这个叫鲁安的中年人,不悦的瞪了副将一眼道:“荥阳城内十万大军,他们敢玩什么花样?” 荥阳城将会有十万大军,但此时此刻,却并没有十万大军! 副将心中嘀咕,却不敢多言。毕竟这位叫鲁安的人,乃是元子攸的嫡系亲信! 很快,点着渔火的漕船,鱼贯而入进入渡口,在栈桥上停了下来。 “走,多叫点人,一起去看看。” 鲁安昂着头,一脸狞笑说道。等会他就会趁机弄死对方几个人,这样也可以激怒对方。只要激怒了那支队伍,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他们现在可是瞒着杨昱办事,真要搞砸了,元子攸到时候屁股一拍不承认,倒霉的可是自己! 鲁安带着几十个人来到栈桥,之前送粮草过来的那个叫源士康的人,已经在船边站好,等着他们一行人,态度甚是谦卑。 “等会找个由头,把这个人给宰了。” 鲁安压低声音对副将说道。 “等会我们就说他们的粮草里都是茅草和猛火油,想火烧官渡,图谋不轨。” 副将嘿嘿笑道,显然是对这类事情异常熟练。 “你们进船舱搬运粮草!” 鲁安对自己的部下叫嚣了一句,脸上的横肉都在抖动,不怀好意的看着源士康。 “源将军,你们这些粮草看起来不对劲,有点轻啊,怎么这么像是猛火油呢?” 鲁安用拳头击打着手掌,“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们就是想火烧官渡!对不对?” “对啊,胖子你可真聪明呀。” 源士康将横刀出鞘,撂在鲁安的脖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很快,进船舱的士卒,都被源士康麾下精锐缴械,只有那位副将想逃跑,被当场射成刺猬。 扑通一声落入了黄河。 “你们……你们想做什么?”鲁安心中暗叫不好。 “你说呢?” 源士康的横刀在鲁安脖子上留下了一道很浅很浅的血痕,察觉到脖子上的刺痛感,鲁安颤抖着问道:“将军有话好好说,先放下刀,放下刀。” “那我放下刀咯。” 源士康将横刀用力插入鲁安的大腿根部,剧烈的疼痛让对方的表情都扭曲得不成人样,但这胖子居然死死的捂住嘴不叫出声来。 展现出了极强的求生欲。 “好好跟我们合作,到时候可以留你一条狗命。” 源士康拍了拍鲁安的胖脸说道。 7017k 第134章 快打旋风(上) 无论是在河北摸爬滚打的独孤信等人,还是从边镇到洛阳的于谨,看到今夜兵不血刃的占据官渡港,心中都有些难以描述的错愣与不解。 就这?是不是有点太弱了? 将俘虏们都控制起来后,刘益守带着众将来到鲁安所在的营帐内,如果说之前独孤信等人对刘益守还有点轻视的话,那么现在,他们看向对方的眼神,已然多了些敬畏。 朝廷的兵马很虚弱这不算稀奇,真正稀奇的是,能看透这种虚弱,并且敢动手,还能想办法不费力气就打赢!很多人在第一步就被卡住了,起码独孤信易地而处,他是不敢跟鲁安的人马直接动手的。 “在下的妾室各个都貌美如花,美艳不可方物。听说鲁将军对她们有点兴趣?” 刘益守笑眯眯的看着坐在地上,大腿上的刀伤被简单处理过的鲁安,饶有兴致的问道:“怎么?鲁将军难道还想去挑选一下?” “不敢不敢,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小人真的知道错了!” 鲁安吓得尿都出来了,在冰冷的地面上已经渗出些痕迹,然后又被冻住,想来那滋味可不太好受。他这条受伤的腿到最后会不会落下什么病根都难说得很。 总之,先把小命保住再说,眼前这些人太特么的不讲武德了!自己不过是敲诈了他们一番,你们可以翻脸啊,去告状啊,都行。干嘛一言不合就掀桌子啊! 在鲁安眼中,刘益守这个相貌俊朗的“笑面虎”,尤其的可怕。 “源士康!” 刘益守呼喊了一句,营帐外值守的源士康走进来拱手问道:“都督有何吩咐?” “这位鲁将军,吃饱了想女人。为了解决他的烦恼,你把他那玩意割了不就好了么?为什么要划破他的大腿呢?你平日里刀法是怎么练的?” 这特么也叫人话? 营帐内众人面面相觑,实在是有太多话想说,一时间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只能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在地上已经吓得瑟瑟发抖的鲁安。 “刘都督,不要割我!我还有用!求您饶我一命,我很有用!都督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真的,您让我当狗我就去当狗。” 鲁安想去抱刘益守的大腿,却被源士康轻轻一脚踢开。当初有多趾高气昂,现在就有多卑躬屈膝!很多人就是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 等你嚎啕大哭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今夜刘益守等人有心算无心,只动用了一千多最精锐最能战的步卒,却打得鲁安的人马晕头转向,很多人在睡梦中就被缴械。 其实,按照常理,荥阳城十万人马,谁敢来撩拨他们呢?很多人常常就是被这种惯性思维给害惨了。 “好啊,那你说说看,荥阳城内情况如何,谁说了算。要是说得好,那我就先切一半再说。” 刘益守揉了揉鲁安的头发,啧啧一样的感慨道:“鲁将军的头发都乱了,这怎么得了啊。来人啊,鲁将军头发散乱,不太雅观,直接拿刀来给他剃光头!” 因为头发乱了,所以直接剃光头,那如果脚臭了那不是要砍脚?这种逻辑果然很好很强大。 已经要吓得灵魂出窍的鲁安慌忙不迭道:“城里只有一万刚刚组建的新军,皇帝……”,他看到刘益守面带轻蔑之色,连忙改口道:“元子攸称之为羽林军。其他新军在河阳城由费穆编练,整训完一部分就会先屯扎于虎牢关,然后再跟荥阳城内的守军换防调动。 从河阳到荥阳,这条线天天都有大军在换防整编。” 这个消息貌似还有点用嘛,刘益守摆摆手,叫停了正“磨刀霍霍”的源士康。 魏军的动作,看似很奇怪,有点像是没事瞎折腾,但仔细想想,很容易明白其间的道理。这次梁国人来势汹汹,并非是无的放矢,他们有很多盟友。 其中不乏隐藏在洛阳城中的元氏带路党。而现在这支元子攸新组建的羽林军,恐怕其中元颢的内应不知凡几! 假如让这支军队完全屯扎于荥阳,那不必多想,梁军到来的那一天,就是他们里应外合当带路党的那一天。 费穆采用边整编,边换防调动的办法,一来不让带路党有时间熟悉地形,不让他们有机会串联。二来也可以借此机会观察。因为不断的换防,会逼得那些心怀异志的人狗急跳墙。 不得不说,费穆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看看今夜这支军队的表现,刘益守都有点同情费穆了! “不错,你说得很好。但我还是觉得帮你解决掉烦恼比较好,免得你以后要花很多时间去想女人。这样一刀下去,整个世界就清静下来,佛寺也好,皇宫也好,天下哪里你都去得,如何啊?” 刘益守这笑面虎显然没有那么好打发,而且他看到鲁安眼睛乱转,似乎在想什么歪主意,于是轻咳一声道:“唉,你这腿吧,得赶紧的治一下伤,要不然,整条腿没了可就难过了啊。” 听到这话,鲁安咬了咬牙,脸上的纠结一闪而逝。他知道对方对于“告状”这种事情完全没有兴趣。甚至,对方连洛阳城估计都没放在眼里。 简单点说,就是没什么事情是眼前这位笑面虎不敢干的! “我可以骗开荥阳城的城门。真的,绝对万无一失!都督,留我一条狗命吧,求你了,我有用啊!” 鲁安眼泪都流出来了,一来是疼,二来是眼前这位都督真特么的油盐不进,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啊,你把我阉了是个啥意思呢? “这就对了嘛!” 刘益守亲热的拍了拍鲁安的肩膀,对躲在墙角里偷笑的崔冏喊道:“崔兄,来给这位鲁大师治治腿,可别让他流血流死了啊。” …… 众人都在清点东西的时候,在这边话很少,几乎从不发表意见的彭乐,将刘益守叫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刘都督,刚才末将在鲁安大营中发现很多年轻妇人,似乎是想送到荥阳城去当军妓的。” 彭乐扭扭捏捏的,刘益守一看就猜到了对方在想什么。 “我们军中还缺少做饭的妇人。把这些人留下来,你看麾下哪个兄弟尚未婚配的,名单记下来,以后有功的时候,折算一下,领一个回去。但是谁要是想白吃肉的话,休怪军法无情。” 刘益守这么“通情达理”,很是出乎彭乐意料,他连忙点头道:“好啊,我这就去跟弟兄们说说,谢过刘都督。” “嗯,去吧,今夜不需要你部出击,都给我养好精神了。” 刘益守摆摆手就走了。他走以后,彭乐突然一拍脑袋,他居然把最重要的一件事给忘了,连忙追上去,却见对方已经在跟独孤信和赵贵二人布置军务了。 “都督,有件事情……” 彭乐欲言又止,看得刘益守心头火起。 “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么?我现在有点忙啊。” 刘益守现在想的都是怎么破荥阳,独孤信和赵贵二人心中也是有疑虑,所以这才需要他反复的做工作,把道理说清楚讲明白。 这彭乐到底怎么回事啊!特么的又不是送他的部曲上去送死,一副小女人姿态不知道要干啥! “呃,那倒不是……”有些事情彭乐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说。 “行了,去休息吧,只要不违反军法,有事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了。又不是让你和麾下弟兄去送死,你急个啥?去去去,歇着去,今夜不需要你们行动。” 刘益守不耐烦的摆摆手,彭乐只好讪讪离去。既然刘益守说无所谓,他就打算“看着办”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 …… 天还没亮,荥阳城的城门处,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手里拿着一个竹签,一边打哈欠一边走到城门官跟前,不耐烦甚至是面带厌恶的说道:“可以了,签上名字,换防的人半个时辰以内就会来。” 此人只是荥阳城内一个小小的参军,还是杨昱临时从周边郡县招募而来的,类比于刘益守前世的“临时工”,没有编制,指不定哪天就直接滚蛋了。 所以他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态度,那些城门值守的官军也没把他当回事,城门官正要过去拿小刀在竹签上刻上名字,忽然城头一个士卒来报,有人运粮到荥阳城外,要求开门。 而运粮的人领头的是鲁安,不管是城门官还是值守的士卒,他们都认识这厮,不好惹。 后台硬,脾气大,心狠手黑,咬住就不松口,属狗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开门。” 城门官不耐烦的吼了一句。 “等等,你让上面的问问,他们从哪里来的?” 那个年轻参军抓住了城门官的胳膊,那双平日里眯着的眼睛睁得老大,就连那张谁看了都想打的嘲讽脸,都变得无比严肃。 大概是没见过对方这种表情,城门官冲着城楼上喊了一句,很快,有士卒回话,这些人是从黄河岸边而来,那些粮食是从北方运来的。 “现在是凌汛啊,会有河北的队伍肯冒险过河运粮?这些人难道是鲁安的亲爹?就是亲爹也不会对他这么好啊。” 这位年轻的参军低头喃喃自语,却没见城门官已经招呼城下的士卒去开门了。鲁安这厮最不讲理,你要是开门开慢了,他事后反手就到杨昱那边告一状。 吱吱吱,咔咔咔! 城门的门轴发出老迈的牙酸音,很快就打开了一大半的角度。 “快关门!有诈!这是河北的流民队伍赚城池来了!关门啊!” 那个年轻的参军对着城门口站着的城门官大叫!可惜他已经喊慢了一步。 城外或许领头的是鲁安不假,但押运粮草的队伍,绝不是他麾下那些要死不活的丘八。无数健卒从运粮车的幔布下钻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城门处还摸不清状况的守军给控制住了。 其实也不是不能反抗,而是他们看到对方领头的人是鲁安,以为又是魏国高层之间的互相倾轧!这种事情,实在是见怪不怪了。别的不多说,河阴之变,不就是最明显的一个例子么? “刚才是你喊的话?” 一直暗地里挟持着鲁安的源士康,在控制住城门的局势后,走向被手下士卒团团围住的那个年轻参军。 不得不说,此人相貌虽然很普通,但是那一脸傲慢的表情,真是谁看了都想打,远不像是刘益守那种一见就令人感觉亲切和阳光的帅气。 “是又怎么样?汝等不读书又无智,空有一身蛮力的丘八,还不配与我说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请不要污我的耳朵!” 这人昂着头,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气得源士康想拔刀砍人。特么的,这种货色是怎么活到现在还没被人打死的? 源士康一想起智计百出的刘益守,越想越是感觉不对劲。没理由刘益守那么聪明的人都谦逊得让人害怕,这厮却是傲慢得让人想拔刀,难道真有过人之处? “押下去,等会交给刘都督处置,莫要怠慢了。若是刘都督说可以随意处置此人,你们千万别让他死得太轻松。” 源士康对着年轻参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带着其他人前往府衙。 这只是北门的情况。荥阳城的其他三个城门,几乎是被一模一样的方法给骗开,城内的守军几乎没有任何危机意识,大概是感觉没人敢来惹他们吧。 毕竟十万大军的名头不是白扯的,虽然人还没到齐就是了。 而梁国大军,目前还被挡在睢阳(今河南商丘)一线,要突破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河北葛荣也被灭了,尔朱荣听说也在返回晋阳的途中。 当真是山中无老虎,完全不需要担心。 没人敢摸老虎的屁股! 整座城池从城门被骗开,到被对手完全控制,连半个时辰都没有用到。对方几乎是在对荥阳城内的各个要点进行“精准打击”。 杨昱还在卧房里安睡的时候,就已然变成了阶下之囚,完全没想到对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甚至在刘益守露面之前,他连这次是谁攻破荥阳城都不知道! 当然,他更不会料到,郑述祖通过荥阳郑氏的关系,将城内的所有军事部署都卖给了刘益守! “阁下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为何为贼?” 跟刘益守一见面,杨昱就有些错愣的问道。相由心生,刘益守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打家劫舍的流民队伍啊。 “不不不,杨大人想错了。之前我们是贼,但从现在开始,就不是了。” 刘益守露齿一笑道。 第135章 快打旋风(下) 老实说,杨昱此刻是对刘益守这样的“丘八”不以为然的。国家都荒废到这个样子了,你还能折腾出个啥来?难道真以为有洛阳的册封,就能裂土封王了? “老夫认为刘都督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为好,毕竟你也朝廷册封的征东将军……之前的事情,老夫既往不咎了,既然来荥阳了,那就在此地参与防务吧。” 杨昱知道,睢阳防线是挡不住梁军的,因为梁军并不是一路兵马在战斗,魏国南面防线的元氏王爷,都是他们的帮手。 而元颢更是直接就在梁军之中! 现在刘益守无论怎么瞎折腾,都是在自取灭亡,除非他就是元颢的内应! “杨大人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情。”刘益守从腰间拿出小刀,将坐在床上的杨昱那散乱白发,割了一小撮下来,然后拿着刀在对方面前晃了晃说道:“你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么想。” 这时候,源士康等人已经找到了府衙的印信,还有虎符等物,呈到刘益守面前。 “杨大人写一份军令,就说派我们给洛阳城送粮,请虎牢关将士放行。”刘益守拿起印信在杨昱面前晃了晃。 “哼,老夫岂会受你们这些丘八的威胁。” 杨昱不屑道。 “唉,那好吧。” 刘益守跟身边的源士康吩咐了几句,对方立刻出门,不久就带了个小胖子过来了。只是,这小胖子现在嘴里还吃着肉饼,估计是从府衙的厨房里找到的。 “杨愔?” 今年已经五十岁的杨昱,认出了吃饼的就是他那个据说逃难失踪的堂弟杨愔。是关系很近的堂弟,就是亲叔父的儿子! 这在古代跟亲兄弟的关系差不了多少! “我不是,我没有,你认错人了!” 杨愔飞快的将饼吃完,用袖子遮住脸想跑路,结果被刘益守拉住了袖子。 “杨大人不写军令也是无妨的。我手下这位长史据说也姓杨,据说他很会模仿笔迹。杨大人不想留下证据,口述让这一位来写,也是一样的。” 刘益守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只是杨昱笑不出来了! 小胖子杨愔更是欲哭无泪,恨不得自己没有进城才好。 这年头犯事都是连坐的!如果你弟弟做了坏事,那么你的立场就会变得非常可疑。这时候的大义灭亲,未必真是为了“大义”,很有可能只是想自保而已。 杨愔在刘益守军中,而掌控荥阳的杨昱,又是杨愔的堂兄。然后又有类似杨昱写的军令在刘益守那里,要是出了什么事,杨昱跟别人解释这些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有人会信么? 只能说……跳黄河也洗不清了。 “刘都督真是好手段啊,老夫真是佩服。”杨昱感慨道。从夺取官渡开始,闪电突袭,一环扣一环,最后在自己这里兵不血刃。 老实说,杨昱一把年纪,确实没见过比刘益守更会兴风作浪的。 “这些都是些没用的,杨大人过誉了。”刘益守谦逊的说道,只是那眼神怎么看怎么有些嘲讽。 “刘都督占据荥阳,得偿所愿,那么老夫倒是想问一句,你这么做,图个什么呢?” 杨昱有点想不通,难道刘益守是想夺了荥阳献给元颢?他是不是想太多了,洛阳周边兵马很多啊!他凭什么以为自己可以兴风作浪? 如果只是为了自保……这游戏好像玩太大了,不,应该叫疯狂作死。 “杨大人可以猜猜看啊?或者你现在就写调令,写好了,我就考虑一下要不要告诉你哦。” 刘益守似笑非笑的揶揄了一句。 年纪本来就大,早上又受到了惊吓,杨昱一口气没憋上来,怒急攻心,双眼翻白气晕了过去。 卧房内众人面面相觑,都把目光聚焦在刘益守身上。本来只是想杀一下对方的锐气,没想到这老头根本开不起玩笑。 刘益守轻叹一声,拍了拍杨愔的肩膀说道:“代替你堂兄写一份军令,就说我们要运粮去洛阳,此行非常重要,任何军队及任何人都不得借粮,不得调动运粮的兵马。至于字句怎么斟酌,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从昨晚到今天发生的事情有很多值得吐槽的,杨愔本来想说什么,看了看床上昏迷的杨昱,只好无奈点头问道:“知道了,还要写一份洗白我们身份的告示对吧?” “你能想到多少就写多少。咱们可是一起的呢,你甚至匪首核心圈子里的重要人物,就算不为我考虑,也多为自己考虑一下吧,咱们干的事情,够元子攸把咱们全家老小都杀几遍了。” 看到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刘益守此刻如此强势,杨愔也是感觉他们的情况恐怕真不像是现在大军所向披靡那样风光。 “知道了,主公,我这就办。” 杨愔哀叹了一声,葛荣那种道行算什么贼啊,刘益守这种才是胆大包天的窃国大盗。 “行了,等会醒了记得跟杨昱说他欠你一条命。要不是你在军中,我早就把他给宰了,然后把责任推给鲁安。” 刘益守眼角余光看到杨昱悄悄眯着眼睛装晕,似乎在观察自己跟杨愔在做什么。于是他不动声色的拍了拍杨愔的肩膀,走了出去。 …… 之前在城门口处示警的年轻参军,被关押在荥阳城里某个存放兵戈的库房里。从这里可以听到城内的各种动静,令他意外的是,目前为止,城内都异常安静。 别说杀人放火了,就连打斗的喧嚣声都没有。这位年轻参军脑子里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 对方是和平接管了这座城池,通过杨昱的手,将自己“洗白”成正儿八经的官军,然后清洗掉原部队的军官,并用有组织的少数人,去控制失去组织的多数人! 这种事情,如果没有本地的地头蛇荥阳郑氏策应,是很难想象的!要知道,荥阳城里作战的兵马,虽然都是从虎牢关内抽调的,但那些运粮的,打杂的,甚至府衙里的书办,都是来自周边地区。 包括他自己在内,他就是来自离这里不远的陈留县!你说荥阳郑氏在这里没耳目,有人信么? “唉,真是一群蠢货啊,我就知道迟早会出事的。” 年轻参军长叹一声,像是鲁安这种人,平日里蛮横惯了,以为他们自己是真的厉害,对一切困难危险都失去了基本的警惕心和敬畏! 而这次夺城的人马,也不像是简单货色,部曲的组织和分配非常精准高效,几乎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对方这种精兵策略,很让人佩服啊。 一时间,他有点想见见这支人马的老大,想看看这次到底是什么人玩出如此好戏。 正在这时,之前俘虏他的那个叫源士康的将军,领着一个年轻又俊朗,容貌足以将自己打得体无完肤的帅哥进来。看源士康谦卑的模样,猜也能猜到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就是贼首。 当然,人家现在估计已经洗白了。没错,连源士康现在都换上了魏军的制式盔甲,他要不说,估计没人认为人昨天都不是城里的。 踏马的,这帮人做事真是滴水不漏,所图甚大啊! 年轻参军心里犯嘀咕,感觉在城里当咸鱼打酱油许久,总算要遇到个“能入眼”的家伙了。 “主公,就是这个人,当时差点坏了好事,多亏城门官没有反应过来。我看他又是一副傲慢自得的样子,心想会不会是个有才华的人,所以让主公来看看。 要是主公觉得这个人不行,请务必交给在下处理!亲兵队里很多人都想打他一顿。” 源士康恨得牙痒痒的说道。 “可以了,你先出去下,我有话要问他。”刘益守淡然道。 “喏!” 等源士康走后,刘益守从怀里摸出一本花名册,上面有个人的人名被毛笔圈了出来。 “王伟……这名字倒是平平无奇啊。”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 “不必惺惺作态,我肯跟你说话,是因为你夺荥阳城还有那么点意思。找我的名字又有什么难的,去一趟府衙就能知道。杨昱那老儿也是个没脑子的,我估计你去找他时候,他还在床上躺着呢。” 王伟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嗯,虽然这人很欠揍,但说的事情倒是猜得八九不离十。这让刘益守有点相信对方是有真本事的人了。 如若不然,就凭对方这傲慢的性子,没点本事早就被人打死了! “你说元子攸要是知道荥阳丢失,他会怎么样?” 刘益守笑着问王伟。 对皇帝直呼其名!这倒是让王伟,嗯,也就是这位年轻参军正视刘益守来。 “如果我是皇帝,那肯定集中所有兵马,一定要把你杀掉,而且绝不招抚。你不知道,你们这种夺城的先例一开,若是皇帝捏着鼻子认了,那岂不是说以后大家都有样学样?他这皇帝还怎么当? 所以可以这么说,在他看来,你绝对比元颢还可恨!元颢是鼓动元氏造反,而你是鼓动天下丘八都造反。不用想了,你现在杀了我,不过是让我早点下去等你罢了。” 王伟略有些得意说道,与其说是在跟刘益守对话,倒不如说他是在自顾自的剖析局势,一时技痒的炫耀。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是想让我坐以待毙?” 刘益守带着揶揄问道。 “那就要看,是谁出主意了。” 王伟傲慢的昂着头,那意思好像是在说:来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我们现在已经换上了魏军的军服,盔甲。并且以杨昱的军令,撤换掉了元子攸的亲信。由于这里的军队刚刚组建,都不熟识。所以我们将自己的一部分人替换掉了他们的军官。只要不带兵出击,装装样子还是很可以的,对不对? 只要控制住了府衙,控制住杨昱和下面的书办,代替他们传递军令,短时间内,荥阳还是很稳的吧。” 刘益守围着王伟转圈,一边走一边说。这位自诩聪明绝顶的参军,眯着的眼睛瞪圆了,完全没有料到对方可以做到这种地步。 “都督这个偷梁换柱的手法,还真是妙得很,不过也只是晚死几天罢了。假的就是假的,只要费穆回到荥阳,一切就会露馅。” 在王伟看来,刘益守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惊才绝艳的人物了,但,对方手里本钱不够,还不足以翻盘。 甚至在夺荥阳城以前,他们连棋手都算不上,就是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废棋子罢了! “对,所以我们要击破虎牢关啊。” 刘益守淡然说道。 击破虎牢关? 王伟倒吸一口凉气,随即露出骇然的表情,看着表情平静的刘益守,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你疯了,虎牢关兵马虽然不多,但洛阳周边的兵马一点都不少。 河阳关和北中城多的是编练的新军!你这跟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 “我们拿着杨昱的军令,去给洛阳送粮,途经虎牢关。要搞事情,也是杨昱搞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了,你是个疯子!” 王伟恍然大悟,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他一把拉住刘益守的袖子说道:“你敢,你真的敢,你竟然敢!尔朱荣的胆子都没有你的大!快告诉我你是何方神圣,快快!” “我是刘益守,朝廷册封的征东将军。” 刘益守笑着说道:“现在你怎么想的,愿不愿意跟我混?” “好好好!事不宜迟,兵贵神速,这就走,咱们现在就去虎牢关!”王伟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他前倨后恭变化甚大,看得刘益守一脸疑惑。 “你好像知道我想做什么啊?” 居移气养移体,现在的刘益守早就不是当初在圣明寺的那个混子了,一言一行都无意间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呃。” 王伟发现自己有点失态,于是凑到刘益守耳边小声嘀咕了半天,最后才低声问道:“主公以为如何?” 刘益守也是被王伟的缜密心思给惊到了。很多事情他只是有了个构想,没想到对方居然都能把细节描述出来。 此人真是个当狗头军师的料。于谨的本事都在战场上,谋略和细节还差了一截。而眼前这位,堪称是心细如丝,胆大如虎。 出的馊主意异常毒辣,连刘益守自己都没有想过,结果对方却说出来了。 他在王伟耳边也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最后拍拍对方的肩膀道:“到时候让你过过瘾。” “说定了啊,那我们这就走吧。”王伟迫不及待的说道。 刘益守在心中暗道,这一位大概是个天生就唯恐天下不乱的货色,难怪长得一脸欠揍。 第136章 “姐夫”的铁拳(上) 从库房出来,刘益守就跟王伟二人如同相识多年一样,有说有笑的。毕竟王伟只是看不起那些比他职位高,对他指手画脚又比他还蠢的,刘益守肯定不在这个行列里。 “刘都督……” 刘益守又看到彭乐出现在自己身边晃荡,好像这厮就是没啥事一样。他微微皱了皱眉道:“你也休息好了吧。等会,我们就一起出发,你为先锋。这一战应该是用不到你们,但若是真要你们出马,情况或许就有点凶险了。” 他看到王伟在端详着彭乐,于是轻咳一声对彭乐说道:“这一位以后就是我们的军师了,你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问他。” 还不等彭乐说话,刘益守就对王伟说道:“这是我麾下第一猛将,以后他有什么事情问你的话,你尽量多帮帮他。” 刘益守不动声色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暗示彭乐这个人,可能脑子不太灵光。 “主公,那些妇人……” 彭乐又说起这一茬,刘益守摆摆手道:“你去安排吧,这点事情不用来问我。”他对王伟说道:“你指点一下你家伙,等会去府衙找我,我把你给大家介绍一下。” “好的主公。”王伟压住内心的兴奋,恭敬的对他行了一礼。等刘益守走后,彭乐拉了一下王伟的袖子,将其引到一个无人的地方。 “那个……军师啊,现在我遇到一件很麻烦的事情,不知道要怎么做,还请军师教教我。” “麻烦的事?” 王伟一想到自己在新团体里毫无人缘,日子应该会比较难过,于是打起了彭乐的主意来。 “对我来说,世上根本没有什么难的事情,除非……” “除非什么?”彭乐眼巴巴的说道。 “除非我不想做。” 王伟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 “那个……军师啊,只要你帮我这次,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哪怕彭乐再蠢,也听出来对方到底是怎么一个意思了。 “好说好说,到底是什么事?” 王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承诺,脸上的表情也认真起来。 “是这样的,我无意中得到个漂亮女人,不知道是要送给主公呢,还是我私下里留着玩,或者是把她随便丢哪里算了。” 彭乐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道。 “你是猪吗?女人当然是送给主公啊!主公不玩你再想办法要过来,这种问题还要我来教你?” 王伟差点把肺气炸了,特么的眼前这位不会真是猪变的吧?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的! “不是,如果是刘都督的话,肯定不会要的。放掉的话挺暴殄天物的,但是我玩的话……” 彭乐咬咬牙,将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王伟这才啧啧感慨起来。 “你就这样吧。” 王伟在彭乐耳边嘀嘀咕咕半天,最后得意问道:“你以为如何?” “好像很下作啊,主公知道了难道不生气?” 彭乐喃喃自语说道。 “听我的,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按我说的做。要不然的话,刘都督不会有什么事,但我看你有可能小命不保,而且全家死光。” 王伟肃然说道。 这话让彭乐摸不着头脑。他疑惑问道:“我为什么会小命不保而且全家死光呢?” 王伟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猪队友”,会不会连自己的智慧都带不动?蠢到这个份上,好像荥阳城里也不多见啊。 他叹了口气道:“你就听我的吧,这事的严重程度远远超乎了你的想象。只有我的办法才能救你。” …… 河阳关更北边的北中城,费穆正站在城头,看着城外的禁军在操演,时不时的摇摇头,心中涌起一股失望之情。 新兵跟老卒相比,差得实在是太多,不知道要怎么操练才能赶得上。 费穆为什么要把兵马聚集于洛阳以北的咽喉要道呢?其实洛阳周边可以练兵的地方是很多的,比如说虎牢关以东就是个好地方!而且离荥阳近在咫尺! 因为费穆察觉到,尔朱荣已经对自己起了杀心,原因嘛,或许跟对方在洛阳吃了自己的亏有关,但更主要的是,现在自己跟元子攸也是处于一种“合作关系”。 换言之,他现在在做的事情,某种程度上说,是动了尔朱荣碗里的肉!而现在尔朱荣在高氏兄弟那里吃了个大亏,所以暂时没法腾出手来收拾自己。 这是他现在能成为禁军都督的原因之一。然而,尔朱荣现在没法腾出手来,不代表他以后也没办法秋后算账! 费穆是真的怕尔朱荣来一出千里奔袭,走河东去洛阳,然后在睡梦中砍下他费某人的脑袋!所以他干脆把屯兵的地点选在了晋阳到洛阳的咽喉上!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虎牢关那边有消息么?” 费穆问身边的副将道。 “一切正常,每日都有人送信过来,连有多少人马出入虎牢关都有详细说明。” 副将将今日虎牢关那边送来的信,交给费穆道:“这是今日的信,卑职没有拆开过。” 费穆将信打开,一目十行看完。写这封信的时候,虎牢关当天并没有任何换防的队伍通过,一切都很平静。 “荥阳呢?荥阳那边如何?” 费穆皱眉问道。 副将轻叹一声道:“陛下对我们并不完全信任,荥阳那边,都是他的亲信,我们也不知道荥阳城究竟如何。” “这样啊,那不管他们好了,只要没有可疑的人过虎牢关,一切都好说。” 北魏的洛阳城,占地面积极大,因此也有所谓的内城郭,外城郭之分,城墙并不是把城池围得死死的。事实上,由于洛阳城太大,比刘益守前世的现代洛阳市区(老城区)还大,因此先天就存在着“不可守城”的弊端。 因为哪怕城墙完好,要守这么大的城池,四面兼顾的话,起码得有五六万人,才能勉强保证每一面都有战斗力。 可是有这五六万人,都可以跟敌人正面交锋了,我还守什么城啊!所以当初刘益守劝说河阳关守将投降,意义十分重大,对于尔朱荣来说甚至算是“救命之恩”! 如果他继续被拦住河阳关以北,那么政局或许会出现转变,将要发生什么事情,那就难说了。 北面的河阳关,才算是洛阳北面真正的“城门”,而虎牢关则是东面的“城门”,它们对于洛阳人心的影响,是不可估量的。 费穆在虎牢关安插了自己人,也就是长子费庆远为虎牢关守将。而洛阳城则是干脆留给元子攸,随便他怎么折腾。这是典型的抓住要害,再说他也没法控制深不可测的洛阳城。 元子攸则是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人们常常会被虚幻的安全感所欺骗,就像是夜晚火把光照范围内没有敌人,那敌人就没有来,以为自己是安全的。他这么想,也不算稀奇,毕竟年轻阅历少。 事实上,敌人或许离火把的光亮也就一步之遥而已。 “梁国人要来了,估计春耕的时候,他们就会兴风作浪。洛阳城内的粮草怎么样了?” 费穆有点担心元子攸这个草包干啥啥不行,坏事第一名。 “粮仓那边,都有我们的眼线,暂时还没有异动。” 副将不动声色说道。 费穆微微点头,不再言语,目光凝神看着城楼下方的大军,憧憬着这些人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超常发挥。 不,只要是能正常发挥,这一战就稳了,毕竟梁国不可能派多少兵马来帮助元颢登基。 …… 天色将黑未黑,远处还能看到太阳的余晖。雄壮的虎牢关前,一辆又一辆运粮的箱车,整齐列队,等待守军的检验。 这些人都穿着荥阳城那边过来的魏军军服,乃是正儿八经的羽林军打扮。武器和盔甲,各种配饰都一应俱全。 就连过关的文书,也是杨昱亲自签发,并有两位元氏宗室签名作保。 这一切,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而且荥阳粮多,官渡港转运的粮草就是先囤积于荥阳,然后再陆路转运到洛阳。 领兵的人是鲁安,也见过很多次,甚至之前也押送过粮草。 现在这支运粮的队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无懈可击”的! 但费庆远就是感觉有点不对劲,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得来的感觉。如果真要说的话,大概是觉得鲁安身边那个亲兵长得太帅了。 很显然不是上次那个,上次那个自己都没印象! “喂,你叫什么名字?” 费庆远围着那个长得很帅的亲兵打转,不动声色问道。 “回将军,在下元益。” 元氏的人?怎么当了亲兵? 费庆远刚想开口询问,却见对方道:“将军是不是应该先检查一下粮草?” 看到此人在催促,费庆远摆了摆手道:“过去吧,不必查验了,通关文书给我吧,我引你们过去。” 费庆远感觉对方的身份可能并不简单。此人的相貌若是在全国的亲兵里面找,大概也不见得能找到同样水准的。但若是在元氏宗室里面找,有这种容貌的男子绝非凤毛麟角! 就算比他帅的找不到,差一点的总还是挺多的。这次对方假装是鲁安的亲兵,大概是因为要跟元子攸密谈。 费庆远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只想晚上就写一封信告诉他老爹费穆有这件事。至于其他的,他暂时顾不上了。 虎牢关城门大开,运粮车如同鱼儿一般穿过门洞,费庆远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鲁将军,你们这次押运粮草的人,好像有点多啊。” 费庆远终于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荥阳到洛阳这条补给线,乃是名副其实的“安全区”! 而且洛阳周边,都没有肉眼可见的军事威胁。鲁安这一趟,派如此多的士卒押送粮草,有那个必要么? “对,确实是有点多了,下次我会注意的。” 鲁安这个胖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下次注意? 费庆远正在疑惑的时候,鲁安身边另外一个亲兵,已经将一把短刀抵在自己后颈处,并用一只胳膊死死抓住他的手臂。 “将军可别乱动,挟持你的这一位,力气可是很大的。而且箱车里已经有几十把短弩瞄着你在。十步之外,弩快,十步以内,弩又快又准!” 费庆远猛然间发现,这位说话的俊朗青年,也就是之前自己怀疑的人,大概才是正主。他一脸惊恐的看向鲁安,只见鲁安面露苦笑道:“别看了,我现在干的事情,杀十次脑袋都不为过,今日你若是不听话,那别怪我心狠手黑了。” 鲁安在说话的时候,身后那些“亲兵”,就开始肆无忌惮的将费庆远这边的人马屠了个干净,血溅五步。有心算无心之下,费庆远麾下这些人又放松了警惕,死得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大多数人连刀都在刀鞘里! “你们主将在此,放下兵器可免一死!要不然我杀费庆远。以费穆的脾气,他回来以后算账,能饶过你们么?” 刘益守对着城头大喊,面对无数瞄准着他们的弓箭,浑然不惧!他相信每个人都有活命的欲望,如果对手没有赶尽杀绝不留余地的心思,那么投降并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毕竟,刘益守等人全都是穿着魏军的军服和铠甲。面对这样的情况,看着主将被擒,谁还会有心思顽抗到底呢? 刘益守看了看被挟持的费庆远,发现对方并没有高喊什么“向我开炮”之类的中二话语,不由得赞叹道:“我等不是匪类,不会滥杀无辜的。小费将军且安心便是。” 费庆远失落哀叹,一言不发。虽然虎牢关兵马并不多,可地理位置却极为重要。虎牢关兵马只有一万人的原因是……这里只能驻扎一万人。 再多没地方住了。 费庆远还是小看了对手。大约一个时辰以后,另外一队人马赶到,将虎牢关内的士卒集中起来清点后,脱掉所有的军服和盔甲,又将其押送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费庆远觉得大概率是一起去荥阳! 然后新来的这些人,居然又换上虎牢关士卒的军服(跟荥阳守军略有不同)盔甲,完成了占领!这一手看得费庆远目瞪口呆。 他心中有个不好的预感,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比如说漏网之鱼报信什么的。大概洛阳城内很久之后才会有人知道虎牢关被人攻占了! “小费将军,麻烦你把你所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跟我们说说。这样的话,我就可以保证不对你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说……对了,小费将军你有儿子没?要不切了挺可惜的。” 刘益守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费庆远问道。 第137章 “姐夫”的铁拳(下) 巍峨的洛阳城就像是一座巨兽,静静的躺在洛河北岸。此时天色尚未入夜,刘益守等人带着仅仅一千兵马,隐藏于洛阳以东的树林里。 其实这次行动,他们带来的人马,远远不止这么点,但大部队都是在虎牢关待命,并没有跟着一起来洛阳。 那些人,将会在刘益守等人控制了洛阳城以后,再行动。当然,就一千人马要怎么控制洛阳城,别说像彭乐这样的人不知道,就是刚刚投靠刘益守等人的王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哪怕洛阳城的城墙到处漏风,也不至于说让一千兵马兴风作浪吧? 此时此刻,王伟终于忍不住了。他走到刘益守身边,低声问道:“主公,我们一千人混进洛阳城不难,可洛阳城的宫墙应该是完整的,如果只是进城,又没法进入宫墙,那跟自投罗网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件事,他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局! 他知道刘益守会忍不住带兵攻打洛阳,这种看似“自杀”的行动,在王伟看来,或许怎么收场难说,但一波流突进去还是没问题的。关键在于你到底想做什么。 只是他猜中了开局,却没猜中后来,谁能想到刘益守力排众议,仅仅带一千人攻洛阳啊!这一位主帅将几乎所有的兵力都留在了虎牢关,死保虎牢关不失! 而这一千人的攻城队伍,怎么看怎么觉得儿戏。 “你能想到我们会突袭洛阳么?” 刘益守笑着反问道,王伟不答,很显然,他平日里虽然狂到没边,但真办起事情来,却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也没有这么野的路子。 只是有点奇怪的是,跟着刘益守来的于谨等人,全都是笑而不语,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似的。 “此行就是要保证突然性,一千人已经是冒了很大风险,如果可以,我甚至只想带一百人。可真要只带一百人,稍微不慎就会翻船,这里头很难取舍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身边的于谨连忙笑道:“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他吧。” “是这样的,白马寺后面有一条密道,可以直通洛阳禁宫。这是当初重修洛阳宫的时候,不知道哪个皇帝想的金蝉脱壳之计。” 原来如此!王伟恍然大悟,有这么个“金钥匙”,那确实不需要太多的人。他的念头已经通达,就他们这一千人,足以从通过密道来到禁宫,然后挟持元子攸。 再通过元子攸下达军令,开放大军进入洛阳的通道,那样只需要一个跑腿的,就能把近在咫尺的虎牢关守军叫来,不动声色完成对洛阳的占领。 要是能让元子攸把他们的身份“洗白”,封个官什么的,那真是可以横着走了。只是,这里头还有个问题。 “元子攸知道这个密道么?” 王伟想到了问题的关键。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他不仅知道,而且当初还企图用这个密道在朝会的时候杀死一些大臣,只不过后面事情败露了。” 这就不好搞了啊! 王伟的心提了起来,苦笑道:“元子攸不傻的话,一定会把密道封了!我们这次不是白跑了么?” 好不容易都到这里了,结果最后被清零。等费穆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管是虎牢关还是荥阳,他都会带着兵马一路打过去!刘益守前面神操作全部白给了! “对于一个小硬币来说,他是绝对不会把求生的后路给堵死的。因为这条路不仅外人可以进,元子攸更是可以出去啊!而且白马寺内虽然绝不会有元子攸的人守候着,但那些僧人绝对被警告过,所以也绝对不会让普通人接近那里。” 除非有军队威逼! 而洛阳周边有军队的时候,元子攸那时候大可以把皇宫那一头用大石头堵死啊! 所以这个游戏,不过是一个猜元子攸心思的“致命游戏”。如果猜中,此番就能咸鱼翻身,从棋子变成棋手,要是疯狂一把,弑君废立都是等闲而已。 要是猜错……那现在赶紧跑路比较好,说不定运气好还能跑到南梁去避避风头。 “走吧,从洛阳城北面绕过去,白马寺在洛阳城西面。” 刘益守一声令下,千人的队伍警惕的朝北而去。现在的洛阳城,比之前不知道萧条了多少倍。更有费穆因为练兵封锁了河阳关,因此洛阳城城北的官道上,几乎看不到来往的行人和马车。 刘益守他们有惊无险的带着人赶到白马寺的时候,正好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于大哥,你动手吧,然后你带着一百人把守住入口,将寺庙里所有的和尚与香客都控制起来。谁不听指挥的,杀无赦,不必留情。今日我们干的事情,那可是抄家灭族的,我刘某人孑然一身不怕他们,你可要保护自己的家小啊。” 刘益守拍了拍于谨的手臂说道。 这话不仅是说给于谨听的,也是说给在场的彭乐等人听的。至于独孤信和赵贵他们,此次没有参与行动,他们被留在虎牢关了。 倒不是说怕他们坏事,而是关键时刻,所有的事情,都必须自己亲力亲为,不可将危险交给伙伴。如果独孤信他们也一起来,对方会有些犹豫要不要这样“作死”。 更要命的是,他们会提起“军事委员会”的事情,干扰决策! 刘益守决定甩开他们单干,等搞定了皇宫,这些人就会老老实实的上贼船了。 “嘿,你这就是看不起我了吧。” 于谨冷哼一声道。事到如今,难道他说自己没干啥事,朝廷就会相信?他现在不仅仅是“匪”而且还是最重要的那几个“匪首”,朝廷要杀全家的那种。 破局的方法,唯有“洗白”,也就是传说中的“杀人放火金腰带”,早已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如果刘益守说要杀元子攸才能破局,于谨也会毫不犹豫血溅五步将其斩杀。 “动手!” 于谨一声令下,麾下精锐如狼似虎一般的冲进白马寺,轻车熟路的将寺庙里里外外都控制住了。当初他就是宫卫首领,干这种抄家的活,不知道有多熟练。 刘益守一行人,让王伟看得目瞪口呆。他在荥阳待得昏昏欲睡,周边都是些酒囊饭袋,终日都在混时间,放松的很。 跟了刘益守才一天,就见识到了什么令行禁止,杀伐果断。 剩下的兵马也都进入寺庙来到地道入口。刘益守举着火把走了进去,很快,他又走了出来,面带喜色道:“地道里有风,火把上的火苗都在跳动,人在里面不会窒息,我估摸着,另外一头肯定没有被堵住。” 其实另一头有没有通,真要另说。因为地道里的风,也可能是半路上哪个地方开的通道,这种设计在墓室里用得非常多,可刘益守不能说实话。 来都来了,这个时候说些不确定的丧气话,你确定军心不会崩溃?行百里者半九十,很多时候,失败都在快要成功之前的那一刻。 刘益守不敢赌。此次从枋头南下,全军上下就是为了死中求活,不受人摆布,憋着一口气。若是这口气卸掉了,那就真的一溃千里,北方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主公,我打头阵!”源士康自告奋勇说道。 “你确定?这里虽然尔朱荣的人马走过一次,但……也不排除元子攸又重新布置了陷阱。” 火把照耀下,刘益守俊朗的脸庞带着略有些诡异的微笑。 “呃,在下不怕。”源士康拍拍胸脯说道,其实他还是有点怕的,只是不能说这话。 “可以了,退下吧。”刘益守哈哈大笑,把王伟招呼过来问道:“你敢不敢跟我一起走最前面?” “这有什么不敢的!” 王伟鄙视的瞥了源士康一眼,跟着刘益守进了地道。其余人等皆紧跟其后。 …… 走了一大段路,虽然估摸了一下距离还很远,不过确实没有遇到什么陷阱。王伟看着刘益守表情镇定甚至还带着笑,对其心智胆识非常佩服。 从枋头一路浪到洛阳,这真不是人干的事情,嗯,应该说这真不是常人能干成的事情。 “主公好像很是了解元子攸啊,这回,真是把命都赌上了。”王伟小声感慨道。得亏他自己也是个喜欢疯狂作死的人,要不然刚才几头牛都没法把他拉进地道。 “干大事不能惜身,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刘益守淡然道。 “如果元子攸把地道那头堵了,或者在地道里设置陷阱,那我们可就惨了。主公何以咬定元子攸一定不会这么做呢?” 王伟有些迷惑的问道。 “因为他是一个偏执懦弱而且极度自私的人。为了权位,连亲兄弟都杀得那么顺手,我相信这种人一定很舍不得死。 惜命的人,又怎么会把自己的生路断掉呢,元子攸难道在地道里设下机关,然后哪一天他不得已逃命的时候,被机关弄死?” 听到这番话,王伟有一种“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的感觉。 “呃,所以队伍里那位蒙面的女眷,就是元子攸之姐?” 王伟忽然有了些明悟。 “你的反应果然很快。”刘益守赞许的点了点头,此行他就带上了元莒犁。当然,带着对方并不是要在洛阳宫里疯狂来一发,去感受一下皇宫里皇帝房事是什么滋味。 虽然那或许真的很爽很刺激,但刘益守此番带她来这里,却是因为公事。 “那是因为?” 王伟第一次感觉自己脑子笨,没有跟上别人的思路。 “因为我们此行的目的,毕竟不是真的要去弑君啊!我只是希望不战而屈人之兵,而不是真的跟元子攸,还有他麾下那些魏国兵马对上。 对方少说也有十多万人,哪怕是新编练的军队,哪怕站着不动让我们砍,也不是我麾下那点人马能收拾的。无论我们有多少力量,也不该消耗在这样无聊的地方。” 自己毕竟不是陈庆之! 刘益守在心中默默吐槽道。 等挟持了元子攸,然后再“请”他在皇宫里“吃个饭”,谈完公事以后谈谈家事,这事情就办成了。反正,他刘某人并不是要占据洛阳,他缺的只是身上的官服,还有朝廷的诏书而已。 有了那些东西,一来可以顺理成章吞并沿路上的魏军兵马,当然,不能做得太过分太明显。二来则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差事,可以离开洛阳周边这个是非之地! 假如说刘益守从枋头过河南下后直接跟魏军接触,那么不多说,元子攸肯定是哪里危险就把他往哪里安插,铁金刚也扛不住啊! 到时候身后是魏军的督战队,前面是陈庆之的快刀,那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主公真是常人所不及。” 王伟言不由衷的说道。 踏马的,总算遇到个比自己还会作死的人了! …… 洛阳禁宫里,元子攸一个人站在地道的入口处,不知为何,他今日总有些心神不宁,脑子里总是出现当日的画面:窦泰把血淋淋的人头送到自己的面前,只见庶兄元劭死不瞑目。 当日窦泰就是走的这条地道。 那道有机关的铁门,不知道背后躲着什么洪水猛兽。每次元子攸无意中经过这里的时候,都感觉元劭的魂魄被囚禁在这里一样。 因为做贼心虚! 门的机关在哪里,是个秘密。当然,元子攸不认为宫里真的除了自己以外一个人都不知道,但怎么说呢,这条密道算是自己的一个机会。假如哪一天尔朱荣再来逼宫,说不定这条密道可以救自己一命。 起码可以争取一点点时间。 此番河北大战,听说尔朱荣被高氏兄弟阴得伤筋动骨,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元子攸。得知这件事以后,费穆就来投靠自己了。 所以元子攸现在真的有种感觉,天下的气运都在自己身上!尔朱荣再厉害,他是斗不过天的。 “咔” 不知道是不是幻听,元子攸好像听到了铁门后面有机关转动的声音。 “咔咔咔咔咔咔咔” 铁门缓缓升起,露出火把的亮光,元子攸惊得愣在原地,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哟,原来是小舅子啊,我特意带你姐姐来看你了。” 刘益守将火把递给王伟,走过来搂着元子攸的肩膀问道:“你是不是很高兴,是不是很想念我们呀?” 背后一把尖刀抵在了元子攸的腰间。 “是啊……想得头发都白了。” 元子攸面容僵硬的说道。 第138章 名正言顺,手续合法 御书房里,上了一大桌子菜,都是色香味俱全那种,只是元子攸不习惯围在一起吃饭,更是讨厌跟刘益守这个人一起吃饭! 洛阳宫已经被刘益守的人顺利接管,当然,不是那种暴力强硬的,而是元子攸下了一道诏令,让原本的宫卫全部在皇宫的一角集合等待,不得出宫,也不得随意走动。 此时此刻,元子攸身边坐着宫卫首领,也是前任姐夫李彧,还有狗腿子崔显。刘益守身边是元莒犁和源士康,以及王伟。 当然,门外全是刘益守的人马,他一点机会都不会给元子攸。这次晚宴与其说是“家宴”,倒不如说是挟持对方以后白嫖个宵夜。 这让元子攸这个魏国名义上的皇帝(虽然很多人并不承认)感觉很难堪。 饭桌上,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源士康眼中藏着鄙夷,刘益守面色平静带着笑容,元莒犁默不作声,俏脸微微发白,而此时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王伟,饶有兴致的看着元子攸身上的装扮。 表情倨傲,隐隐还有些挑衅。 而元子攸那边的情况就很简单了,李彧双手放在大腿上,脸也绷着。至于甘愿阉割入宫的崔显,此时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陛下啊,不知道你看过诸葛孔明写的《出师表》没?” 刘益守笑着个元子攸倒了一杯酒问道:“你应该看过吧?” 自视甚高的元子攸,自然是不可能没看过出师表的。当然,看过不代表这个时候要背出来。他瞥了刘益守一眼问道:“朕看过,你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如今国事衰微,大厦将倾。陛下是不是应该亲贤臣远小人呢?” 刘益守抿了一口酒问道。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说什么。如果以贤臣小人来分的话,这里刘益守就是最大的乱臣贼子! 这一刻,王伟心中很好奇,刘益守怎么能对皇帝说出“亲贤臣远小人”这样的话,难道不觉得羞愧? 果然,自己还是太年轻了啊,养气的功夫不到家。 “姐夫说得极是。” 元子攸言不由衷的说道。 “那么,在街上看到一个年轻男子长得俊朗,就想将其送给胡太后做面首。不能得逞后还杀人,这样的家伙,算不算小人呢?” 刘益守继续问道。 元子攸瞥了崔显一眼,知道对方说的那个人就是这位。他摇摇头道:“这种人自然是小人。” 不这么说不行,因为刘益守的兵马已经控制了皇宫,元子攸不会傻到这个时候说话让刘益守难堪。 “既然陛下都说是小人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指着崔显说道:“源士康,把这个人拖出去宰了,人头悬宫门三天。让那些居心不良的人都看看,蛊惑陛下,就是这样的下场。对了,拖远一点杀,刀快一点,我这个人最听不得惨叫。” 刘益守有些厌恶的摆了摆手说道。 “喏!” 源士康狞笑着走到崔显身边,像是拎着小鸡一样,拎着对方的脖子,粗鲁的连拉带拽的拖走,看得在场众人目瞪口呆! 元子攸万万没想到,刘益守真是说翻脸就翻脸,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贴身亲信就被拖走了。 刘益守看着一脸震惊还没回过头的元子攸问道:“陛下,这个人是彻头彻尾的小人啊,微臣是为陛下分忧,陛下应该不会生气吧?” 刚刚才下令杀了个人,现在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这一刻,元子攸从内心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感情眼前这个人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可怕。 甚至尔朱荣都不会给他造成这么大的压迫感。 “崔显该死……早就该杀了,是朕疏忽了,对,是朕疏忽了。” 元子攸面色发白,结结巴巴的说道。坐在角落的王伟不动声色的撇了撇嘴角,眼中的嘲弄一闪而过。 “那么,刘都督此刻来洛阳,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坐在元子攸身边的李彧沉声问道。 “难道……元季瑶回来了么?你们两个复合了?” 刘益守“满脸震惊”的看着李彧问道。 听到这话,李彧涨红了面颊,呼吸都粗重了几分,似乎有怒气在酝酿。 元子攸面色尴尬道:“阿姊确实现在就在宫中,但……”他看了李彧一眼继续说道:“但她与李将军已经和离了。” 哦豁,元季瑶被尔朱荣玩腻了就扔洛阳了,李彧更加不会捡回自己穿过的破鞋,然后就……特么的尴尬了。 “这是家宴,李将军既然已经不是家人,坐在这里也很别扭,不如在外面等吧。你的职责是保护皇帝陛下,难道还怕我们会伤害他?不会的,你放心吧。” 刘益守毫不留情的说道,王伟听了这话也想出去,却是被刘益守拉了拉袖口,示意他坐下稍安勿躁。这就是典型的“驰名双标”了。 李彧不情不愿的冷哼一声走了,毕竟崔显的例子在那里摆着,自己不走也是自取其辱而已。元子攸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王伟,又看了看刘益守,那意思好像是:你手下为什么不滚蛋? “远来是客,我这位手下肚子很饿,他吃饱了会走的。”刘益守毫不在意的说道。 “也是,也是,那刘都督不妨把为什么今日来皇宫告诉朕吧。” 元子攸感觉浑身都不舒服,惟愿刘益守出皇宫就被马车撞死才好。 “听说,邢杲在青徐地界闹得很凶,现在只怕有几万兵马了吧?十万或许也有,谁知道呢,毕竟我不在那边。” 刘益守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元子攸面色微变,没有说什么,等着对方的下文。 邢杲这事,其实也是葛荣闹腾河北的余波。邢杲原本是幽州那边的士族地主,跟着流民躲避葛荣来到了青徐之地。但是朝廷没有处理好流民安置的问题,于是邢杲被推出来当流民领袖,顺便就造反了。 当然了,现在的北魏,可谓是四处漏风,邢杲稍微一闹腾,就把青徐之地折腾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荥阳的兵马除了要应对南梁北伐的陈庆之外,还准备随时东征青徐之地,消灭邢杲的部队。 这也可以理解为什么刘益守等人出其不意占领荥阳后,发现那里府库里堆积如山了。如果只是为了防御,根本用不到那么多运粮的箱车。 “这件事就不需要刘都督费心了,朕自然会处理的。” 元子攸十分疑惑,很好奇为什么刘益守忽然会提起这一茬。当然,邢杲的事情,费穆说他会处理,就是没说具体怎么处理。 “你在荥阳的部队,说真的,他们防守都很吃力,想指望这些人击败邢杲,还是省省吧。流民队伍是很有战斗力的,这一点你心里应该清楚的。嗯,那些兵马我在替你训练,放心吧。” 原来收编人马还可以叫“替你训练兵马”,王伟这次可真是开了眼界。 “哦,那朕真是谢谢你了。” 得知荥阳的兵马估计没救了,元子攸脸上表情微变,心中却把刘益守骂个半死,连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你现在手里是不是没有趁手的兵马可以用?你要不要我替你去讨伐邢杲?听说青徐之地的羊侃,也是闹腾个不停哦,我去那边替你把这些人收拾了怎么样? 毕竟我很喜欢你姐姐嘛,给你帮点忙,无妨的。” 刘益守顺势揽住元莒犁的细腰,亲了下她的脸,秀了一把恩爱。 “真的么?” 元子攸很是怀疑,刘益守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如果对方真想讨伐邢杲,讨伐羊侃,还需要特意“跑”一趟洛阳?知道刘益守等人现在的行为是什么吗? 名为“见见小舅子”,实际上跟造反没有任何区别! 刘益守要是想去青徐之地,元子攸甚至可以给他封个有名无实的大官,甚至还可以支援一点兵马!这厮犯得着费这么大的劲,来洛阳搞事情? “自然是真的。”刘益守微微点头,摆了摆手,示意元莒犁不要再给自己使眼色了。 “那好,朕现在就……” 发现刘益守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元子攸把话说了一半,剩下的不说了。 “陛下啊,所谓皇帝不差饿兵,难道你要我赤手空拳上去跟那些如狼似虎的流民大军搏斗?跟名将羊侃过招?你也太看得起我刘某人了吧?” 刘益守不屑说道,元子攸瞬间明悟,知道对方今日为什么要进宫了。 “刘都督请讲,朕洗耳恭听。” 元子攸正色道。 “组建东征大军,让我担任东征都督。” 看到元子攸松了口气,刘益守加了一句道:“大军所过州郡,要无条件配合,东征都督,有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之权。” 这个权力怎么说呢,如果在蠢人手里,那几乎等于没有。但若是在刘益守那里,元子攸觉得对方可以刮地三尺! “这……”元子攸一时间有些举棋不定。 “梁国的北伐军蓄势待发,魏国南面州郡都已反叛。我大不了去晋阳投靠尔朱荣去,你难道还能不当皇帝,把位置换给其他人坐?” 刘益守反问道。 元子攸长叹一声,微微点头道:“就如刘都督所言吧,朕明日就会下旨。” “我身边就有个文采很好的人,这里就是御书房,为什么要等明日?王伟,听懂我刚才的意思没,现在就去写一份诏书,让陛下过目后盖上玉玺就行了。” “好嘞主公,在下这就去!” 王伟兴奋的搓搓手,简直开心坏了!现在做的事情,简直可以吹一辈子! “这下刘将军应该满意了吧?” 元子攸想的是,刘益守就算是蝗虫过境,其实客观上也是打击了那些州郡的豪强,其实对于魏国中央的权威损害不大。 “陛下,刚才那个,只是为了防止东征的时候地方掣肘而已。真正的条件,我都还没说呢!” 刘益守嘴角一咧继续说道:“请陛下再下一道圣旨。就说国家危难,烽烟四起。为了能尽快平息青徐之地的叛乱,还请洛阳的官府,富商,寺庙,宗室王府不要吝啬,有钱出钱,有人出人,有力出力。 陛下啊,我虽然讲道理,可我麾下那些丘八却不讲道理。现在我连军饷都快发不出来了,陛下若是吝啬,洛阳各方若是吝啬,那就……别怪我约束不住手下了。 或许我能让他们不杀人,但只怕很难约束住他们不抢钱。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是不是这样呢? 不如你下一道圣旨给我,我拿着圣旨,谁要是不给我面子,那就是不给陛下面子了。不给陛下面子,那就是欺君,那就是蓄意谋反,心怀不轨,人人得而诛之的,对吧?” 你才是这里,甚至是洛阳城里最大的乱臣贼子啊! 王伟在心中疯狂的呐喊!但是他又在后面加了一句:但是我喜欢! 元子攸的面色变得很难看,眼中时不时有杀意闪过,只是刘益守都当做没看见一样,根本就没打算说什么多余的话。 “如果这么做,朕会得罪很多人,你知道么?” 元子攸语气低沉说道,像是猛兽准备咆哮前的咕噜声一样。 “但是不这么做的话,你的江山就坐不稳了。我手下的人要是不满足的话,他们也能将你卖给元颢,甚至卖个好价钱。 最多,以后我跟你姐生个儿子,过继到你名下,祭奠一下你在天之灵咯。” 刘益守无所谓的说道。 “主公,两份圣旨,我都草拟好了!” 王伟兴奋的将两份墨迹已经快要干了的大纸送到刘益守面前,还冷笑着瞥了元子攸一眼。 今天他真是过足了瘾! 一如那天刘益守对他承诺的一样。 “所以,朕就是没办法,必须要听从你的安排对吧?” 元子攸忍着怒气问道。 “那谁知道呢,说不定你可以想到新的办法呢,反正我是想不到的。不管我有多少心思,起码我对洛阳是不在意的,对皇位是不在意的,我只是想混口饭吃,保护我的女人而已。 你把我逼急了,我一般不是随便的人,我随便起来可就不是的。” 刘益守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威胁道,元莒犁面色发白,一直紧紧的拉着他的袖子。 “你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元子攸将两份圣旨盖上玉玺,交给刘益守问道。 “没了没了,我这个人很知足的。来来来,好不容易见面,今天怎么能不好好喝一杯呢,我先干为敬啊!” 说完,刘益守将杯子里的美酒一饮而尽。 第139章 读书人的偷怎么能叫偷呢 王伟觉得,刘益守今夜应该会跟元莒犁在元子攸的寝宫里疯狂浪一把,给双方都留下一个难忘且荒诞的夜晚。 如果是元子攸睡过的那张床,那就更妙了。 结果他猜错了,此时此刻,元莒犁被刘益守留在元子攸身边,而他本人则是站在点满了火把的太极殿里,像是来回踱步思索着什么。 “主公将元娘子安排在元子攸身边,似有不妥。” 王伟像是个跟屁虫一样,刘益守走到大殿这头,他就跟到这头,走到那头他就跟到那头。 “你不了解元子攸。他这个人,只要看到了一点点机会,都会拼命想抓住。但是若不给他任何机会,这个人就会像是疯狗一样的疯狂咬人。 今日他受了奇耻大辱,多少让他姐姐安慰一下吧。这样他就不会做出什么极端又不可理喻的事情来。” 刘益守轻叹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叹息什么。 王伟默然,如果元子攸真是这样的性格,那多打打感情牌,确实很有必要。 虽然王伟自己觉得刘益守绝对比北方任何一个丘八都危险,都难以把控,但元子攸估计还是觉得,再怎么说姐姐元莒犁也是跟刘益守睡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女人。 多少也有点感情吧? 这猫儿养几年都能养出感情呢,更何况人呢? 如果刘益守得势,元莒犁起码还能求求情。要是换个丘八当道,难道不会把元子攸往死里整么? 所以这样看来,元子攸的底线就很清楚了。只要不挟持他“以令诸侯”,只要不霸占洛阳,只要不是拥兵作乱,那么其他的事情,都是可以容忍的。 起码可以等机会合适的时候再“秋后算账”! 别看刘益守这次闹得凶,实际上,并没有踩到元子攸的底线上。而刘益守提出要带兵东征,远离洛阳,远离两淮战场,就是希望自保,不想蹚浑水。 所以元子攸最后忍了,当然,不忍也得忍,皇宫的禁卫都被缴械,他不低头又有什么办法呢? “主公在想什么呢?” 王伟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始终觉得刘益守现在去找个女人在皇帝寝宫来一发,才是正经事。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随便哪个女人都好,要的就是这种假装自己是皇帝的虚荣感。 “那个位子,你去坐一下。” 刘益守忽然转过身,指着眼前的龙椅说道。 “啥?” 王伟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去龙椅上坐一下,看看是啥感觉。我不是说要带你来皇宫过过瘾嘛。” 刘益守比王伟高很多,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差点把这位狗头军师拍到地上坐着。 “我去坐龙椅?” 王伟觉得心里怪怪的,要是刘益守自己坐,还可以理解,他一个狗头军师来坐龙椅有啥好玩的? 不,好玩是很好玩,但是有什么意义呢? “唉,就说你们放不开了。去坐吧,没什么的,我没必要去试探你。” 好说歹说,王伟终于坐到龙椅上,脸上都纠结成一团,像哭又像是在笑。 他体验了十几秒,连忙站起来一脸惶恐对刘益守道:“主公坐,不不不,主公快坐。” 刘益守懒洋洋的坐到龙椅上,完全没有感觉到什么“王霸之气”加身,只觉得这破椅子又冷又硬又不舒服。要是坐一年,绝对要得腰椎病。 “唉,这破椅子坐着一点都不舒服,结果元子攸为了坐上去,让他的庶姐给我做了妾,让他的嫡亲姐姐天天陪尔朱荣睡觉,还不动声色杀了自己的庶兄,杀了自己的同胞弟弟。 这椅子坐着真就那么有意思么?” 刘益守有些不解的问王伟。 “主公,这椅子并没有什么稀奇。或许,大家想要的,只是那种无所不能的感觉吧。” 王伟不动声色的说道。 “或许吧。” 刘益守看着大殿的出口,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画面:天还未亮,就有宫卫开门守候,然后朝臣们陆陆续续鱼贯而入,天子坐在龙椅上,跟朝臣们讨论着很多决定国家走向的大事。 随便一个唾沫,都能让下面州郡的人或极乐升天,或欲仙欲死,或化为齑粉。 这里就是国家权力的最核心,没有之一。无数野心家趋之若鹜的地方,可惜刘益守感觉不到那种畅快感。 或许,这是因为已然腐朽的北魏,对他毫无吸引力的缘故吧。 “走吧,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刘益守感慨道,其实留给他们的窗口期并不长,要把洛阳的事情一口气办完,时间真的有点紧呢。 “主公可以先去休息,那些事情在下可以代劳的。倒是关注一下元子攸的妃嫔长得如何,还有点意思,毕竟,来都来了嘛。万一主公给她们播了种,那就很有乐趣了不是么?” 王伟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 听到这话刘益守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老盯着女人的下半身,格局小了格局小了。你的公务,未必能办得漂亮,我现在告诉你要怎么弄。今后几天,洛阳宫的政令都出自你手,弄完以后拿给元子攸签名盖玉玺。 当然,他要是抵死不从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试试他的妃嫔到底怎么样,你就把这话传达给他就好了。” “那在下到底要怎么弄?” 写个文书什么的对他来说就像是吃饭一样,可是,“指导思想”要怎么样,才是问题的关键好吧。 “这样的,你听我说。咱们都是读过书的人,不能像尔朱荣麾下那些丘八一样,看到什么拿什么对吧,吃相难看了,格调就低劣了,今后谁还肯跟我们一起玩呢?” 好吧,王伟对于刘益守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有所了解,不过他还是不明白,洛阳城里有权有钱的人又不是泥巴捏的,你说让人家拿钱,人家就拿钱给你。 这不动刀子可能么?谁家的钱也不是浪水打来的啊! “主公,不动刀子,这活只怕不好干啊,特别是时间太短了。” 王伟苦着脸说道。 “不不不,时间应该还够了,问题的关键,在元子攸这块。你听我说,我教你怎么弄。” 刘益守在王伟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这位狗头军师越是听越是心惊,对刘益守的胆大心细,脑子灵活路子野,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这一刻他几乎要泪流满面,不是因为感动得想哭,而是对方身上的光芒太过耀眼,让他的眼睛刺痛无比! “主公,这会不会有点无耻?” 想了很久,王伟憋出一句话来。 “这圣旨是元子攸下的,跟我们这些当兵吃粮的有什么关系呢?” 刘益守反问道。 王伟一愣,随即面无表情的微微点头道:“主公说得很有道理。” …… 洛阳再一次发生的大范围的守军更换。当然,这样的事情不是从河阴之变开始的,而是宣武帝后期,就经常发生。元氏族人一波接一波的政变,让洛阳人的神经变得无比麻木。 但这一次稍微有点不同,因为元子攸还在龙椅上坐着,朝臣们也并未被替换掉,本来准备带兵回洛阳“勤王”的费穆,在听说长子在对方手里,以及元子攸劝他不要瞎折腾的信后,也暂时偃旗息鼓了。 紧接着,元子攸颁布了“政变”后的第一道圣旨: 鉴于青徐局势崩坏,邢杲叛乱加剧,羊侃勾结梁国作乱,朝廷大军要防备梁国从两淮北伐,兵力捉襟见肘,因此在洛阳地区征兵,组建“东征大军”。 此事交给征东将军刘益守负责,并且组建后的大军,由此人担任都督,带兵开赴青徐。 至于此人是谁,这支军队到底是怎么回事,圣旨没说。不过听起来,似乎跟洛阳城里的权贵们关系不大,至少不是政变成功后杀你全家那种。 洛阳城所有人的心,全都放了下来。 接着,元子攸又颁布了第二道圣旨: 依然是鉴于青徐局势紧张,军费吃紧。所以天子希望六部能够挪用一部分俸禄和府库里的军械,来组建东征大军。同时号召城内各路王爷,富商,权贵等,踊跃为大军捐款捐物。 圣旨特意强调,这只是天子的一种期盼,并不是强制性的。捐了的人是为国分忧,不捐的人,朝廷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既然不强制,那就不关我啥事了哈! 此圣旨一出,顿时成为洛阳街头的笑话。 可能是知道第二个圣旨太过于“软弱”,元子攸又颁布了第三道“圣旨”: 东征邢杲所需粮饷缺口实在太大,天子又不愿意像那些**一样肆虐洛阳,弄得民不聊生。所以及以青徐之地被邢杲所占据州郡的土地购买权与二十年赋税为凭据,向洛阳城内各大势力发售“债券”,征集粮饷。 也就是说,你现在购买了债券,那么将来邢杲被灭掉以后,青徐之地的很多地方,土地你都可以买走,二十年的赋税,每年都会“分期付款”给你。 当然,万一朝廷打输了,那你就血本无归了。但是朝廷会输么?不存在的好吧,按照现在的情形,如果输了,北魏就没有,你们在洛阳还能不能活着出气都难说得很。 所以你们最好也别去想万一输了会如何。 别说,这道圣旨一下,很多人都回过味来了。元子攸的第二道圣旨不是“草包”,而是为第三道圣旨打埋伏呢! 人家好话说尽,给了你面子,识趣的,就乖乖的去买债券,大家都有台阶下。好歹还有个念想对吧,万一赢了,以后每年也能吃点利息钱。 但是,如果依然是一毛不拔的,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呢? 不管是想“花钱免灾”的,还是一毛不拔的,全都在观望,居然没有一个人肯买债券。 …… 洛阳广化寺,是北魏所建的“龙门八寺”之一,其他七寺分别为石窟寺、灵岩寺、乾元寺、崇训寺、宝应寺、嘉善寺、天竺寺。 这天,有一队兵马,在刘益守的带领下,来到广化寺。其他人都在寺庙外等候,唯独刘益守捧着个木盒子跟着寺庙住持进了寺庙内的一间禅房。 “刘都督今日到访敝寺,真是让敝寺蓬荜生辉。只是,广化寺似乎从前没有跟都督打过交道,不知此番都督前来所为何事呢?” 瘦竹竿一样的住持脸上的笑容就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当然,刘益守觉得,如果今天不带兵马来的话,或许对方就不是现在这种表情了。 刘益守脸上露出沉痛的表情,哀叹一声道:“当日洛阳永宁寺,毁于兵祸,付之一炬。其中怨灵迟迟不愿投胎往生,一到夜里就会四处游荡哀嚎。 陛下励精图治,见不得眼皮底下还有邪祟之物,故而拜托在下,将永宁寺内的死难者的骨灰,分开后交给各大寺庙超度。希望大师不要推辞。” 啥? 住持以为自己在做梦没睡醒。 这种瞎话对方是怎么能够说出口的? 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丘八,居然还要“超度亡魂”,世间没有比这个更可笑的事情了。而且,永宁寺并不是眼前这位烧的,可以说这件事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个……” 住持刚想推辞,却见刘益守面色一变,肃然说道:“当日永宁寺僧人虽然遭遇不幸,殊为可叹。可他们将那些钱财和身外之物看得太重,得罪了杀人不眨眼的丘八们,也是不争的事实。 唉,有些话在下也不方便说,言尽于此,请大师好生思量啊。” 刘益守站起身给寺庙住持行了一礼,走到门外,却见源士康面色纠结看着自己,有话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你是不是想说,他们在把我当傻子看?” 刘益守问道。 源士康微微点头苦笑道:“这已经是第四家,可是没有一家肯给钱啊。他们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呢?” “唉,这几家寺庙,居然聚众淫乱,拐卖妇人,真是罪无可赦啊。”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 源士康看了看寺庙门楣上挂着的“广化寺”三个字的拍子,不解问道:“万一没有这种事,那不就找不到他们的麻烦了么?主公怎么知道的?” “官府说他们是坏人,那他们就一定是坏人。你身份还没转变过来,现在我们不是贼,确切的说,我们现在就是官府。嗯,至少在离开洛阳以前,是这样。走了,继续去下一家。” 刘益守拍了拍源士康健硕的胳膊说道。 第140章 出走半年,归来已成反贼 龙门八寺,指的是北魏入主洛阳以后,所新建的八座寺庙,它们分别是广化寺、石窟寺、灵岩寺、乾元寺、崇训寺、宝应寺、嘉善寺、天竺寺。 这八座寺庙非常出名,只可惜,在某位都督去了其中四个寺庙之后的第三天,洛阳京兆府就重拳出击,将包括广化寺在内的四座寺庙全部查封,所有僧侣,无论地位如何,全部下狱。 就在同一天,据说这些寺庙里搜出很多衣冠不整的年轻妇人,又有很多“知情人”向官府举报,说这四座寺庙,长期开“会所”,提供数量不等的妖娆尼姑给达官贵人享用。 有辱佛门,斯文扫地,不可原谅! 同时还有人举报说这四座佛寺贩卖从洛阳以外拐卖而来的妇人,数量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 京畿震动,各种可说不可说的流言肆意流传开来。有些有模有样像是确有其事,有些则完全是无稽之谈,整件事扑朔迷离,令人不解。 又过了一天,得知四座寺庙藏污纳垢,多有不法的行为后,天子元子攸震怒异常,连下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是说这四座寺庙玷污了佛门,玷污了佛祖,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它们不配继续在洛阳这个佛寺兴盛的“圣地”继续待下去,因此,官府会将寺庙田宅查封后拍卖,价高者得。所募之财物,用于朝廷平息青徐之地的叛乱。 第二道圣旨是说洛阳佛寺里的污垢,只怕还远远不止这四座寺庙,一定还有其他的同党,同类。朝廷会发现一起,查处一起,绝不姑息养奸。接下来希望各大佛寺首先自查,如果自查后没有向官府报备,但事后又被人检举的。官府将会立即没收其田产及财货,并直接除名。 该下狱的下狱,该遣散的遣散,该还俗的还俗,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第三道圣旨是说这次查到洛阳某些人跟寺庙里的事情关系密切,官府正在加紧追查。如果查到了谁,那么要么等着牢狱之灾,要么,就要“花钱赎罪”。 无论是谁,都不会姑息。洛阳乃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绝不会容忍不法之徒胡作非为! 花钱赎罪本身就是北魏律法的一部分,所以元子攸这道圣旨倒是没有说错什么。 皇宫里的这些动作一出,龙门八寺剩下的四座寺庙,立刻就派人找到刘益守,表示他们看到青徐之地的灾民饱受战火蹂躏,内心十分哀痛,希望这些地方能够早日平静下来。 他们愿意用一些香客们供奉的钱财和粮食,来购买债券,支援朝廷的东征大军。而刘益守则表示,青徐之地那边可以用来作为债券抵押的土地其实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多,所以债券的实际“价格”,应该会比较高。 但那些方丈住持们却表示他们购买债券,并不是为了占有那些土地,而是为了给天下太平的日子添砖加瓦!他们是不求回报的! 债券是收益,只是一个回馈而已,并不是他们的目的,所以哪怕债券的购买价格高一点也没关系。刘益守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他们的要求,这些方丈住持们才喜笑颜开的离开。 债券卖出去的第二天,宫中就下旨,嘉奖了这四座佛寺。天子御笔亲批“慈悲为怀”的牌匾,命人在木板上刻字后钉在寺庙大门的左侧。 很快,更多的佛寺行动起来,刘益守命王伟在洛阳宫外搭了个帐篷,让从虎牢关赶到洛阳的杨愔,崔暹等人现场办公,负责接待那些洛阳各大寺庙派来的代表。又命彭乐负责洛阳宫的禁卫,让于谨总览洛阳城的防务,命独孤信和赵贵等人去各大寺庙里搬运那些粮草。 一个看不见的体系,绕过了洛阳的京兆府和六部,悄无声息的运转起来。 …… “按我们事先说好的,五五分账。” 洛阳皇宫的御书房里,刘益守将统计好的账本,大大方方的放到元子攸面前。元子攸只是瞥了一眼,就被上面写着的钱粮数目给吓到了。 “真有这么多?” 元子攸疑惑问道。他才当皇帝没多久,但对国家财政也是心里有数的。账册上的钱粮数目,比以往三年洛阳及周边地区收上来的赋税还多不少。这还是平分了以后的数目。 “可不是就有这么多嘛,你看,我让你写那几个圣旨,是不是这些老秃驴就把钱粮交出来了?” 刘益守微笑着说道。 元子攸看着他的脸,想起“治世之贤臣,乱世之奸雄”这句话,深以为然。他将账册收起来,脸上带着期盼问道:“那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洛阳城里那些宗室和权贵们都不肯拿钱出来买债券,你说怎么办呢?” 元子攸苦恼的叹了口气,浑然忘记了前几天的时候,他是多么不情愿的当刘益守的“傀儡”和工具人,还有盖章机器。 “这难道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么?你才是天子啊!” 刘益守无奈的叹了口气,感觉元子攸现在就像是被歹徒侮辱了的少女,结果爱上了这种船新的体验,欲罢不能反而不断向歹徒求欢一样……某种骨子里犯贱的气息难以遮掩。 “我想不到你那些……你骗他们的钱比你哄骗那些小娘子还容易,我做不到。现在宗室里很多人不服我啊。” 元子攸长叹一声,心中似有郁结。 刘益守很想送他一句:我还以为你可以对我怒目相对坚持很久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屈服了。 他原以为元子攸会认为这天下都是老子的,你个乱臣贼子瞎折腾个啥,一点都不配合的。或者要把刀架在脖子上,才肯合作下圣旨。 没想到转眼对方就对这种“五五分账”的模式大喊真香,积极配合。搞得王伟都在私下里骂元子攸是贱人,烂货,无耻之尤。 “听说宗室里面有个叫元鸷的,把这家伙当典型,就说他参与了拐卖妇人,还杀人越货什么的,就行了。将他抓起来拷打一番,然后不要放,直接下狱,但是也不要杀。” 刘益守毫不在意的说道。 “你确定?元鸷少有武艺,木讷少言,性格方厚。这不像是会拐卖妇女的人啊。” 听到元鸷这个名字,又听到刘益守的馊主意,元子攸疑惑的问道:“这不是把别人当傻子么?” “沛公封雍齿的典故听过没有?” 刘益守一脸无奈的问道。元子攸这厮怎么说呢,天赋真的不行啊,手把手教都教不会。 “当然听过,但是这跟雍齿有什么关系?” 元子攸搓了搓手,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让刘益守恨不得一脚踹他脸上。 “元鸷这种不近女色,木讷寡言的人,都可以被朝廷以莫须有的罪名抓起来拷问。那么试问洛阳城里那些老铯铍们会怎么想?” “老铯铍?”元子攸大概猜出来了刘益守要说什么。 “洛阳城里吃香喝辣的那些人,有几个是好人?屁股下面都是不干净的,经不起查!只要我们把元鸷当典型抓起来,必定人人自危。到时候你再下一道圣旨,说购买了债券后,发现跟寺庙有勾结,那么就能以券抵罪,既往不咎。 如果被查到以后再买债券抵罪,那就要以之前买债券的十倍额度去罚!而且事后买的债券,只能将来在青徐之地购买土地,却不会收到那边赋税的红利!这样定然会有人来找我们的,这还用说?” 虽然刘益守的语气很不客气,甚至凶恶,但对于元子攸来说,不亚于天籁之音。他此刻甚至很想把自己的妃嫔都让刘益守爽爽,只要对方能出更多的好主意就行。 当然,元子攸也知道,他跟刘益守是暂时合作。很快,对方就会启程前往青徐之地平叛,再往后,很可能都不会再回洛阳。 他跟此人将来的交集,只怕很少。而且万一以后再见面,定然是一方要收拾另外一方。 因为刘益守这个人实在是太过于厉害,元子攸觉得,在某些方面,尔朱荣给他提鞋都不配。这样的人自己不能用,因为无法掌控,又没法杀掉,因为手段不够。 内心的纠结,实在是没法对其他人讲述。 “圣旨我等会让王伟送来,你盖章就行了。专业的事情让专门的人才来做就行了,我们很快就会离开洛阳,谁也不会夺你的权,你的敌人有很多,但是我和我的部曲,那都是排在很后面很后面的,你完全不必担心我们现在会搞出什么事情来。 费穆把你卖掉的可能性,都比我把你卖掉的可能性大得多。收到的财货我们五五分账,你拿到了好处,就可以办自己的事情,不必动我的歪心思,知道了么?” 刘益守一点都没跟元子攸客气,那语气跟某些电视剧里的反贼没什么差别。 元子攸面色发白,言不由衷道:“朕的姐姐深爱你一人,你是朕姐夫,朕又怎么会害你呢?” “可以了,多办点正经事,你不给我难堪,我也不给你难堪。想杀你的人多的是,唯独这些人里没有我,累了就多睡觉,别想些有的没的。” 刘益守头也不回的走出御书房,元子攸看着他的背影,眼中除了无奈就是无奈。 …… 洛阳宫外的临时“办事点”,帐篷里,杨愔揉了揉酸胀的手腕,他跟崔暹两人这些时日记录账册,从开始的难以置信,到现在的震惊麻木,变得跟机器人差不多。 不是在写字算账,就是在上厕所睡觉吃饭。 “刘都督抢钱的速度,真是令人侧目啊。” 崔暹核对了杨愔记录的账册后,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老实说,哪怕博陵崔氏家大业大,他也没见过账册数量上的这么多钱粮。 一想到这些都会成为军资,被他们一粒铜板都不剩下的拖走,崔暹就觉得妹妹看人还是挺准的,虽然是三观跟着五官走。 “那些钱粮都是寺庙的僧侣送来的,怎么能叫抢呢?” 杨愔头也不抬的说道:“应该叫比抢还快。” 比抢还快么?确实啊,毕竟洛阳的佛寺这么多。刘益守对于那些僧人的心理,真是卡得非常准! 一毛不拔的,直接搞死,名声搞臭不说,还要动用官府镇压!可谓是永世不得翻身,除非北魏政权垮台。 出手大方的,让元子攸搞“贴牌”,一块破木板而已,惠而不费。 有了示范效应,那么一轮又一轮的僧人接踵而至,花钱买平安,也就不稀奇了。杨愔每当想起葛荣这样的人,带着大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然而大家的日子却是越过越穷。 没有对比就没有鉴别,跟刘益守这样坐着就有人送钱的人比,葛荣算啥啊?说他是猪都抬举他了。 “怎么样,数钱数到手抽筋没有?” 刘益守背着手走进帐篷,面带笑容问道。 手抽筋没有,脑子要充血了! 崔暹连忙站起身,心悦诚服道:“主公大才,崔某打心眼里佩服。” “诶,那些都是没用的,不过是用骗术骗钱罢了,不值一提。” 刘益守淡然摆手道,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如果这种套路都算是“不值一提”,那尔朱荣葛荣之辈,还用活么? 杨愔和崔暹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刘益守“装逼”装得太狠了。 “行了,剩下的账目,交给那些刀笔小吏就行了。你们两个,从现在已经收到的钱粮里面,分十分之一出来,专款专用,这两天跟我走一趟,去洛阳城里招募一些人手。” 招募人手? 杨愔不解问道:“我们大军比之前多了不少,目前还在一边整编一边执勤,还要招募洛阳的人么?主公,在下虽然不领兵,却也知道洛阳之民多油滑,不堪驱使啊。” 连杨愔都知道洛阳城里的丘八没有好东西,那看来却是都不是什么好鸟了。 刘益守摆摆手道:“我们并不是在洛阳城里招募兵马,而是招募另外一类人。” “另外一类人?” 崔暹和杨愔被刘益守弄迷糊了。 “对啊,洛阳这个地方,有一类人,是全魏国,水平最高,数量也是最多的,你们没想到么?” 刘益守兴奋的说道。 “工匠?” “可不就是工匠么,不管做什么的,只要是手艺人,我们都要!有多少要多少!” 崔暹和杨愔二人瞬间明悟,刘益守果然所图甚大,不逊于魏国的任何反贼。 第141章 欠钱的才是爷,尤其是欠了很多钱的 洛阳宫的某个厢房内,刘益守让元莒犁给自己揉肩膀,不得不说,元子攸的这位姐姐,不管练习了多久,手法依旧是那么烂! 某些人天生富贵命,若是哪一天真的跌落凡尘,估计连普通人都比不上。 “真是累死了啊。” 刘益守感慨了一句。 这几天他几乎每天就睡两个多时辰,其他时间都是忙得晕头转向的。应付寺庙里的和尚,应付元子攸,招募洛阳城里的各种工匠,安排搬运收缴上来的财货等等。 没错,现在好像蚂蚁搬家一样,洛阳寺庙里送来的钱粮,在换成了所需的物资后,全都运到了虎牢关。 凌冬将至,就必须要储备好物资,这是一个很好懂的道理。而梁国的北伐箭在弦上,刘益守来洛阳的这一波,算是最后一次得到充足的补给。 出了荥阳往青徐之地,那就一切都得看天收了。 他麾下所有人都以为此番来洛阳会经历大战恶战,只有刘益守自己明白,真正的战斗还在后面,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应该在不需要耗费力气的地方瞎折腾。 “阿郎,我们认识还不到半年,你是不是就对我没兴趣了啊。” 元莒犁从后面抱着刘益守,白嫩的小手摩挲着对方的脖子,语气里满是诱惑和淡淡的哀怨。其实在皇宫里疯狂的浪一把,是这个时代每个女人藏在心底的魔鬼,无人能抵抗这种诱惑。 “不是这样的,如果我们在洛阳宫里做那些事情,会让元子攸有些不好的联想。当然,其他女人是没问题的,只是,你乃是元氏出身,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魏国可不是没有女人当政过,元子攸会把事情往不好的地方想。” 说到这里,刘益守在元莒犁耳边轻声说道:“你兄长和弟弟的死,元子攸脱不开干系。如果他认为我们的孩子将来会被扶持为皇帝,你猜他会不会做一些难堪的事?” 这话说完,元莒犁僵硬的手臂垂了下来,整个人都吓得微微颤抖。平心而论,元子攸杀她的概率,比杀刘益守要大。这个结论虽然荒谬,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边的事情快办完了,明日我就会派人送你回荥阳,你在那边等我。” 刘益守沉声说道,表情跟平日里的轻松写意不太一样。 “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元莒犁紧张的问道。 “暂时还没有,不过以防万一吧。你先去睡,我马上要出去一下。”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很多失败的人,都是倒在成功的前一刻。 刘益守此行洛阳“捞一票”,算得上是“大获全胜”,除了有一个隐患没有解决以外,全身而退几乎不存在任何变数。 “哦,危险么?我听元子攸说,现在洛阳城里有很多人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呢。” 元莒犁有些后怕的说道。 “杀了我,元子攸就会把收到的钱还给那些人么?”刘益守反问道,心中对元子攸的判断不以为然。 元莒犁想了想,摇摇头道:“收了的钱岂有退回去的道理,他现在毕竟是天子啊,谁会从天子手里拿钱啊,除了尔朱荣以外。” “对啊。” 刘益守让元莒犁给自己披好大氅,漫不经心的说道:“欠钱的才是大爷,尤其是那种欠了很多钱的。现在我在洛阳城里不但不危险,相反很多给了元子攸钱的勋贵会想方设法的保护我,生怕我吃不好睡不好,打了败仗导致他们血本无归。 如果有人要对付我,他们不但不会帮忙,反而会想方设法的阻止。” 是这样么? 元莒犁感觉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以前刘益守谁也没惹,结果有人要把他抓走送给胡太后当面首。现在刘益守巧取豪夺,反而有一帮人站在他那边,生怕自己的钱打了水漂。果然是笑贫不笑娼的世道啊! 看到刘益守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元莒犁长叹了一声,隐隐有些为自己的男人担忧。他太聪明了,太拔萃了,这样的人,很容易木秀于林。 …… 权力没有真空,如果出现真空,那么就会迅速被新的力量所填补。之前尔朱荣在洛阳大开杀戒,却并不是所有人和所有世家不加区分的屠戮。 总有些看上去偶然,但实际上却是处心积虑的“漏网之鱼”。比如说弘农杨氏一族。 在荥阳发现杨昱主持军务之后,刘益守就有个猜想,杨氏一族,应该很早就开始全盘布局,谋求在魏国的变乱中占据一席之地。 杨愔一家,到了葛荣那里。他叔父杨椿一家,则是稳稳的在洛阳,暗地里跟元子攸和尔朱荣达成了部分协议。 尔朱荣离开洛阳后,费穆与杨氏一族,成了最大的受益者,这很难用“偶然”两个字解释。 此时此刻,在洛阳城内一间不起眼的院落里,刘益守见到了杨昱的老爹杨椿,瞬间就解开了心中所有的谜团。 “杨司徒,晚辈有礼了。” 刘益守满脸笑容给眼前这位胡须花白的三公之一行了一礼。要知道,尔朱荣当初屠戮洛阳的时候,此人就在洛阳城内!但是他没事! 这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而现在他儿子杨昱又负责荥阳的防务,可以说是位高权重。要是刘益守还看不出来,那他真是个傻子了。 “哪里哪里,刘都督少年俊杰,老夫真是钦佩不已啊。听闻犬子在荥阳得到刘都督多番关照,在这里还得对都督说句感谢。” 杨椿笑眯眯的说道,和刘益守二人在厅堂里落座,都在互相审视对方。 “杨司徒是为了债券的事情而来的么?” 刘益守试探性的问道,很多情况明摆着了,到现在为止,买债券的那些权贵,基本上都是元氏一族的勋贵,毕竟,被下狱拷打的人是元鸷嘛。 所以北方世家的人或许还觉得,其实不上船,也是没关系的,可是心里又有点没底。所以杨椿作为这些人里面剩下的大佬,就站出来了。 “确实是为了债券啊。” 杨椿长叹一声道。 他发现刘益守面色平静,于是主动给对方倒了一杯酒问道:“此番刘都督出征青徐,老夫有几件事情想知道。” 很多话,忽悠元子攸是可以的,但要忽悠杨椿,几乎没有可能。刘益守之前在洛阳打探各方势力底细深浅的时候就知道,这一位是孝文帝时期就在的重臣。 可以说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 “杨司徒有话不妨直言。” 听到这话,杨椿微微点头问道:“刘都督出征青徐,有几分把握击败邢杲?有几分把握击败羊侃?” 羊侃原本是魏国将领,出身泰山羊氏。但现在徐纥(胡太后曾经的面首之一)逃到泰山,洛阳又发生政变,元子攸登基,朝臣被大肆屠戮。 于是徐纥劝说羊侃起兵,将州郡献给南梁,而羊侃的兄长羊敦则在兖州(济宁市东北)公开反对羊侃,表示仍然忠于魏国朝廷,忠于元子攸。 然后羊侃率军围攻兖州,尚未攻下。魏国的援军和梁国的援军,也暂时都未到达,鹿死谁手,估计就看谁的援军更猛了。 而邢杲闹事的地方,在更远更靠东北边的北海(山东潍坊),势头更猛,闹得更凶! 好在这两拨人并非同路人,彼此之间暂时也没发现有什么关联和策应。 但很显然,北魏朝廷对于青徐之地的控制,已然崩溃。哪怕是暂时没有被羊侃和邢杲攻占的城池,也不怎么听洛阳这边使唤了。 一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就能把朝廷的使者顶回去。 “杨司徒是想知道说在下击败他们有几分把握,还是朝廷收回这些地方有几分把握?” 刘益守笑着问道,轻轻的抿了一口酒。 这两个问题看似一样,实则大不相同。因为刘益守占据这些地方以后,同样可以称为第二个邢杲或者羊侃。那样洛阳很多人的投资就血本无归了。 “杨司徒曾经在军中多有任事,岂有听闻那种还未出征就言此战必胜的?”刘益守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无妨的,继续说下去。” 杨椿不动声色道。 “羊侃的心思是南人北归,但羊侃麾下的士卒,却多半是青徐之地的本地人。这些人,并不想跟他一起回归建康。 所以我料定羊侃必定不能成事,顶天就一人逃到建康苟延残喘罢了。” 刘益守言之凿凿的说道。 杨椿微微点头道:“那邢杲如何?” “如果说羊侃是名将,他带兵威胁很大的话,邢杲乃是主簿出身,刀笔小吏而已。更何况麾下没有什么能征惯战的将领,潜力远不如羊侃部。 现在他该占的地方占了,不该占的地方也占了。马上就要到春耕,麾下部众只怕很多人都想着地里的农时。他麾下人马越多,肯定越是缺粮。 青徐之地有羊侃和邢杲这两波叛乱,必然是土地成片的荒芜,我料定青黄不接之时,就是邢杲大军即将崩溃的时候。这家伙看起来庞大,实际上比羊侃要好对付。” 杨椿继续点头,没有开口说话,似乎在等着刘益守的下文。 “击败这两波人马以后,稍作休整,我便会带兵前往睢阳(商丘),与梁军战斗。” 刘益守十分笃定的说道。 一直不开口的杨椿,这才面露笑容道:“年轻人有自信是好事,但也不要好高骛远,青徐之地太大,你是吃不消的。” “所以呢?” 听到这话,刘益守微微皱眉。 “朝廷其实本来也打算组织一支大军开赴青徐,只是还没有准备好。不如这样,你们带兵为先锋,另外一支兵马由镇西将军李叔仁率领,先支援睢阳,然后再与你们换防。你看这样如何?” 杨椿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的自然,好像一位亲切的老者一样。 但他说的意思却很明白:你们只是卖苦力的,打下青徐之地后,要把地盘交给我们,那样你说的赋税和土地之类的东西才能兑现!不要把我们当冤大头! “这个是自然,在下非常赞同。” 刘益守也微笑着点头,好像对杨椿说的话一点点都不在意一样。 这让平日里就以“足智多谋,目光如炬”著称的杨椿非常不解。他了解过刘益守这个人的事迹,对方绝不是那种好糊弄的人! 明摆着把他们当开路先锋和硬汉打手的事情,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会开始叫苦了。 “其实呢,羊侃部和邢杲部,也都不好对付,加起来差不多也实打实的有十多万人了。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出来,没关系的。” 这一刻,杨椿倒是有点为刘益守担心起来了。按照他的计划,应该是刘益守激烈反对这个提议,然后他再顺便提出让李叔仁的军队跟在对方后面为应援。 然后这件事就妥当了。 没想到对方居然一口答应下来,这怎么看怎么不合常理啊! “没有什么关系,只要杨司徒可以让洛阳城的世家豪门多捐点财物给我们就行了,其他的都好说。” 刘益守十分大度的说道,像是没有听懂对方话语里的暗示一样。 “那行吧,你的意思我会跟他们说的,问题不大。如果到了青徐那边战局不利,你记得派人去睢阳找李叔仁都督求援。” 杨椿好心的提醒道。 刘益守似乎是对今日的会面结果非常满意,他激动的握住杨椿的手道:“杨司徒,大家都是在为国家效力,就不要分什么彼此了。 总之我们拿到出征必须的物资以后,就会离开荥阳,依然是您的儿子杨昱为都督,镇守荥阳。至于睢阳,我们肯定也会解决了青徐之地的麻烦以后,再跟李叔仁都督的部队换防,绝不恋栈,亦不会学某些匪徒一样将那里洗劫得一干二净。 杨司徒放心便是。” 看到刘益守如此“知情识趣”,好多话杨椿倒是不好再说了。他轻叹一声道:“刘都督勉力吧,千万不要太为难自己了。量力而行便是。放心,这偌大魏国,不止是你们而已。” “杨司徒的话在下会谨记于心的,天色不早,多有叨扰,这就告辞了。”刘益守礼貌的行了一礼说道。 杨椿将刘益守送到门口,这才返回来到书房,仔细回忆了今日会面的诸多细节。总觉得对方的态度似乎有些怪异。 却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 7017k 第142章 区区七千人…… 刘益守并不是今夜杨椿唯一见过的人。刘益守走后不久,一个孔武有力的中年人就被下人引到杨椿的书房里,二人密谈。 这个人就是之前杨椿跟刘益守提过的李叔仁。此人陇西李氏出身,久经战阵,算是北方世家里面为数不多拿得出手的领兵之人。 其实杨椿对刘益守还算得上非常“坦诚”,因为他绝对没有说一句假话。当然,也没有把真话全部说完就是了,要不然怎么说他是老狐狸中的老狐狸呢? 两人落座后,李叔仁就好奇问道:“那个刘益守你也见过了,觉得如何?” “以他的年龄来说的话,魏国几乎找不到比得上的同辈人,只是可惜了。” 杨椿面有得色的轻叹一声。 这种古怪的表情,让李叔仁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无奈苦笑道:“延寿(杨椿表字)啊,跟我说话就不必绕弯子了,有话直说即可。” 杨椿面色一紧,微微点头,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李叔仁。 一目十行的看完,李叔仁同样面色古怪,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梁国北伐军主力,只有七千人,其他都是招降纳叛,收的南方那些元氏王爷的杂鱼……萧衍到底在想什么?” “确实如此,这是梁国那边可靠之人送来的消息,萧衍就是准备让陈庆之带着七千人北伐,护送元颢入洛阳。” 杨椿也是一脸不敢相信说道。 这种事情,说出去谁特么信啊!而且还有可靠消息说,这七千人都是陈庆之自己招募家乡的乡勇,根本不是梁国禁军精锐! 陈庆之本人虽然不算是刚刚“出道”,但在此之前,也只是偶有表现,且从军时间并不长。嗯,据说还拉不开弓,不能骑高头大马。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此人以前是萧衍身边陪下棋的。 也就是说,这个人是萧衍的亲信,被推出来敷衍一下元颢的,至于能走到哪一站,那纯粹看运气如何,反正对于元颢也有个交代了。 至于失败,也没什么,区区七千人,对于梁国来说沧海之一粟而已。 洛阳这边其实并不是完全没有气力去征讨羊侃,邢杲等人,而是那边没什么油水可捞,而且敌军兵马不少! 如同鸡肋一样,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相反,痛击梁国,击败元颢,这是妥妥的勤王,妥妥的不世之功!特别是听说了此番梁国的北伐大军,竟然比原先预计的数十万人低了几个数量级,更是让杨椿觉得十分诧异。 “区区七千人,能做什么啊。”李叔仁喃喃自语的说道,他跟杨椿对视一眼,两人都有同感,萧衍这次出招太臭了,千载难逢的机会都没抓住。 当然,萧衍出昏招也不是一回两回,反正怎么说呢,对方抱着游戏人生的态度,投点小钱进来捞一笔,输了也就当听个响,这种想法也无可厚非。 “所以你就说让我去睢阳,让刘益守自己搞定青徐的事情,搞不定再让我来帮忙,顺便接手那边的地盘对吧?” 李叔仁好像理清楚了杨椿的思路。 “行军打仗,情报为先。刘益守就是再聪明,他绝对不会料想梁国儿戏一般的只出兵七千人。而我们的内线,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他吃亏不在于自身的愚蠢,而在于底蕴的欠缺。 这个人可以培养,可以招为女婿。但是他现在羽翼已然丰满起来,若是我们现在提出来,只怕会肉包打狗。得等他兵乏穷困,无以为继的时候,再用家中貌美的女儿将其招为贤婿,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杨椿嘿嘿笑道。 不管是弘农杨氏还是陇西李氏,最不缺的就是花容月貌的世家女,到时候由不得刘益守不就范。哪怕他不喜欢女人,为了前途也必须得捏着鼻子把新娘子接回家! “沙场之上,多算胜过少算,少算胜过不算。杨公真可谓是老谋深算啊。如此,我也可以安心带兵出征了。量费穆那老狗搞不出什么花样来,哈哈哈哈哈哈。”李叔仁哈哈大笑道。 没错,这次他们的计划,就是大军前移到睢阳御敌,将战线拉开,让荥阳的兵马可以好好的整训。因为刘益守这一记左勾拳,打醒了杨椿等人,让他们发现荥阳这条防线简直是泥巴捏的。 如果真的将决战地点定在这里,一旦失败,洛阳就会顷刻间失陷,犹如刘益守毫不费力的带兵占领洛阳一样。 “确实如此啊,哈哈哈哈哈哈。” 书房里传来二人爽朗的笑声,开心得就像是梁国大军已经饮恨于睢阳城下一般。 …… 回到洛阳宫,刘益守连忙将王伟找来询问对策。他之所以对杨椿言听计从,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毕竟说什么话又不要钱,答应下来有什么关系呢,将来会怎么样,那是将来的事情。 说句不好听的,只要大军离开了荥阳,那就是天高任鸟飞,想怎么玩都可以。 继续当北魏的走狗,或者独霸一方跟葛荣学习,亦或者投入梁国的怀抱,都是选择之一。北魏朝廷至少这一两年是没有精力去制裁那些听调不听宣的军头丘八的。 当然,这些都是只是最基本的“混下去”,刘益守的目标显然不止于此。 “如果梁国数十万大军北伐,那么睢阳是绝对保不住的。杨椿说李叔仁带兵支援睢阳,会不会……是因为睢阳很安全,梁国北伐的兵马并不多?” 王伟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他从世家中人的尿性就能看出来,这些人趋利避害的本事一流。如果青徐之地轻松的话,绝对会想尽办法的使绊子,不让刘益守在洛阳城里搜刮财富。 可是从现在看来,对方似乎很愿意“花钱免灾”,那么就定然有一些刘益守等人不知道的原因在里头。元子攸好忽悠,那些世家中人可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 “或许梁国北伐的兵马并不多,但是……也不好说那些人会不会很生猛。” 刘益守意有所指的说道。 陈庆之北伐确实只有七千人,可那七千人,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乡党”,凝聚力特别强。而且陈庆之还有个习惯,每当自己这边将士有多少人阵亡,他就会让麾下人将魏军俘虏中挑选同样多的人出来,将其挖心陪葬! 残忍是很残忍,但是效果却很显著,他麾下那些梁国士兵,悍勇异常,而对手听说了这个习惯之后,都会下意识的不去杀死对手。 总之,刘益守感觉如果真跟前世史书上说的那样,那么去睢阳的大军跟送死没什么两样!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吧,或许梁国北伐军人不多,但是很能打?也罢,跟我们关系不大。我最想知道,邢杲和羊侃我们怎么对付啊主公?” 王伟沉吟片刻,继续说道:“羊敦在兖州还在抵抗羊侃,而且兖州离荥阳还算是比较近的,路也好走。我们从荥阳出发,让大部队在后面慢慢走,领最精锐的五千兵马前出,尽快赶到兖州。 到时候里应外合攻打羊侃,应该有奇效,就是会比较冒险。 假如我们全军压上,那些工匠,押运粮草辎重的辅兵,反而会成为羊侃攻击的对象,那样反而被动,主公以为如何?” 兖州是大城,州府所在地。等攻下了兖州,跟羊敦合兵一处,进而清缴青徐之地的残余敌对势力,应该是一种见效快的好办法。 不得不说,王伟的主意还是很正的。刘益守微微点头道:“此计可行。” 羊敦会不会配合呢?答案是他一定会主动配合刘益守,甚至热情到刘益守都不好意思的地步。原因很简单,羊敦的弟弟羊侃成了反贼,投靠了梁国。 而他爹生前多次表示自己的是“南人”,羊氏应该回归梁国。 试问在这样的情况下,羊敦还坚持站在北魏这边,要是不好好表现,积极表现,一定会被有心人说成是“人在曹营心在汉”,或者怀疑他是内应,图谋甚大! 王伟想得也很明白,羊敦现在就好比是一个急需“男人”的旷世怨妇,遇到刘益守这种“大帅比”,那只有“投怀送抱”一条路可以走。 “羊敦确实可以拉到我们这边。” 刘益守对王伟的判断表示赞同。 和一直在北方边塞的于谨不同,王伟之前就在河南之地混,对这周边的人文地理非常熟悉。他的在这方面的建议,很有参考价值。 “主公,卑职一直有个问题,又不知道要怎么问。” 王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但说无妨,就是你想成亲,我也会帮你安排的。” 刘益守大度的说道。 “主公,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梁国大军太凶猛了,横扫了魏国,甚至占据了洛阳……那我们要何去何从?” 任何魏国的军队,只要是在黄河以南的,但凡遇到这样的情况,似乎除了战死外,投降是唯一的出路。 现在刘益守大军之中有工匠,还有一些士兵的家眷,还拖着粮草与财货。你指望这样的大队伍从青徐之地撤退到黄河以北(且不说梁军会不会过河),完全就是天方夜谭。 韩信白起来了都是没招的那种。 “事情当然是很严重的,可是……唉。” 刘益守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也没有想好。可能投降是唯一的选项,只是要怎么投降,要在什么时候投降,颇有些费周章。 更何况刘益守还知道,元颢虽然占据了洛阳两个月,但是最后被尔朱荣痛打了一番后,就惨败然后挂掉了。 也就是说,投降梁国确实很容易,但上船简单下船就难了。要是真如前世历史上尔朱荣反杀梁军,那之前刘益守要是投靠梁国不是会倒血霉? 这是一个完全不能被忽视的问题。 “你让我想想吧,现在谁也说不好。”刘益守无奈说道。 王伟想了想,也点了点头。未来不确定的东西太多了,谁能面面俱到呢。 告别了王伟,刘益守又去跟元子攸见了一面,将杨椿的话有选择得告知了对方。元子攸则是表示大军部署并不是跟杨椿说的一样,估计是奏折还没有上,但杨椿一定会把这件事提上日程的。 除了看杨椿的脸色外,费穆的态度也很重要,元子攸也没表明什么态度,大概是感觉说了也白说吧。 费穆不会百分百听他的,杨椿亦是不会。 …… 刘益守回厢房休息之后,一个高大的黑影鬼鬼祟祟的找到王伟,此人正是在洛阳宫里值守的彭乐。 不过此时此刻,彭乐再也不见平日里的无聊呆傻,而是紧张得要爆炸。 他语无伦次对问王伟道:“你说的那个事情,我们什么时候去办啊,我看主公都要离开洛阳了。你不是说离开洛阳再找机会就很难了么?” “你做好准备,那就明天。” 王伟淡然说道。 “明天就行?” 彭乐听到这话简直怀疑人生。不过王伟看起来就是个很聪明的人,应该不会坑吧。 “这个给你。” 王伟递给彭乐一个药瓶说道:“宫里用的,应该管用,反正我没试过。” 彭乐接过药瓶贴身放好,再次压低声音问道:“真的没问题么?” “放心,看了不会买,买了不会用,用了说不出,猜猜这是什么东西?” 王伟脸上的笑容有一点阴森,有一点猥琐。 “这是啥?” 彭乐一脸懵逼问道。 “这是棺材啊。虽然你不是用棺材,但道理是这个道理。只要按我说的做,一切就如这棺材一样,烂在肚子里,懂么?” 彭乐好像懂了,又好像完全没懂。他只好无所谓的点点头,讨好的对王伟说道:“谢谢军师,此事若是办成了,军师就是我一辈子的恩人啊。” “行了行了,去吧去吧。宫里人多眼杂。” 王伟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彭乐拜谢后离去,他才长叹一声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他一想到彭乐拜托的事情,又想起刘益守平日里一切尽在掌握的雄健姿态,不由得有些好笑,居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件事真想跟好多人都讲讲,一定很有趣,可惜不能说,可惜了可惜了。” 王伟一会笑一会又摇头叹息,像个疯了傻子一样。 7017k 嗯,果然还是写不出 下一章就想了个标题,叫《当然是原谅她》,知道要写啥,不过就是写不出来,等明天吧 《都督请留步》嗯,果然还是写不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3章 当然是选择原谅她 这些天,刘益守都是采用蚂蚁搬家的方式,以小股部队为单位,护送从洛阳城里招募而来的工匠撤退到虎牢关待命。每一天洛阳城里的部队都在减少,时间一长,那些北方世家虽然察觉了不会做什么动作,但费穆可就难说了。 这也是刘益守唯一担忧的问题。到目前为止,通过元子攸的关系,从洛阳府库里弄来的“二手”盔甲,兵戈等军备,都被第一时间运出洛阳。现在还剩下一些“硬通货”,如各类丝绸,铜钱,金银佛像等物,还没有运走。 虽然这部分更值钱,但军备是保命用的,孰轻孰重,刘益守心里还是有数的。这部分没有运走,也是为了防止得到消息的费穆派兵装作“盗匪”抢劫。 总之,之前越是平静,最后一拨人离开的时候,所遇到的麻烦就会越大。费穆这个人,谁的面子都不给,想杀他的人比想杀尔朱荣的人还多。债多不压身的情况下,费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元子攸出来调解都没用! 这天夜里,刘益守将彭乐找来面授机宜,两人在洛阳宫里的某间厢房内密谈。 “如果我预料得没错,费穆应该会在我们退出洛阳城的路上追击。”看到彭乐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刘益守微微皱眉,沉声说道。 “费穆?” 彭乐这才回过神来,大喊道:“这家伙是不是有病?我们又没惹他。” 其实彭乐的想法,跟一般人的想法无异,可是有时候账不是这么算的。就算刘益守没有扣押费穆之子,对方此刻也一定会派兵假扮盗匪,劫掠撤退的队伍。 见到机会就捞一笔,再正常不过的想法。当然,费穆定然不会打出旗号,这个道理跟刘益守带兵潜入洛阳,然后顺理成章的通过元子攸的政令接管洛阳是一个样的。 既然是成了“盗匪”,那么此番费穆出兵定然是寸草不生,一个俘虏都不会留下来。所以对于垫后的刘益守等人来说,输了就是死!没什么好说的。 “就凭我们此行带着大批辎重,足以让费穆铤而走险了。抢了我们,他正好可以招兵买马,尔朱荣做的事情,他同样可以再做一遍。” 哪怕彭乐脑子再蠢,此刻也听出味道来了。 “那都督是要……” 他也有点紧张,因为各种事情。 “今夜你们带着这次我们搜刮来的财帛,前往虎牢关。独孤信的人马埋伏在半道上,假如遇到费穆的人马,你们立刻将车里的东西抛在地上,然后跑路。 等那些士卒不追赶你们的时候,你们再反过来杀回去,到时候自然会有独孤信的人马配合你们。” 是个好消息,但又不完全是个好消息。 彭乐有些无奈的微微点头道:“领命,那我现在去准备了。” 刘益守将他袖子拉住,耐心叮嘱道:“我说的只是万一,今夜十有八九,根本不会碰到费穆的人马。” 这就是个猜谜游戏,费穆在猜刘益守哪一波是“大货”,从目前的情况看,费穆押宝的就是刘益守垫后的队伍。 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先走的人把钱卷跑了怎么办?垫后的人遭遇的威胁最大,自然需要有金银财帛在,士卒们才会拼命死战。 刘益守是在玩“我预判了你的预判”,这种游戏是有风险的,因为费穆也可能不按套路出牌。 “主公……你不怕我们把那些金银卷走了跑路?” 彭乐有些疑惑的问道。其实在高欢手下的时候,他有好几次都想跑路了,只是最后忍住了。刘益守现在的行为怎么看怎么像肉包打狗。 “天道无常,跟着我说不定你以后可以封侯拜相,光宗耀祖的。当然,这有风险,或许你最后会一无所获。 然而你选择了这些金银财帛,选择了这些死物,你也就放弃了跟着我这条路,而且事情传出去,你的下一个主公,估计也会防着你。 可以说到时候你就真的要跟这些财帛过一辈子了,孰轻孰重,难道你会想不明白么?” 封侯拜相?光宗耀祖? 彭乐瞳孔骤然一缩,呼吸都不免急促了几分。这大概是刘益守第一次跟别人说起自己的野心! “主公放心,在下定然听命行事,将这批财货押送到虎牢关。” 彭乐抱拳行礼,脸上表情十分庄重。 “贺六浑是贺六浑,我是我,你放心便是。对了,高欢要杀你的原因,是不是因为当初你怂恿他在永宁寺玩胡太后,把事情搞得没法收拾?” 刘益守笑着问道。 彭乐尴尬一笑,微微点头没说话。 他不知道刘益守是怎么猜出来的,不过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智力实在是有点妖孽,很不好糊弄。 “那个……主公啊,上次清查鲁安大营的时候,我找到一位容姿惊人的娘子,本来想献给主公。可是后来各种事情耽搁了。如今我已经将她送到宫里来了,不如主公今夜好好放松一下吧。 这位娘子不是处子之身,主公不必想太多,就是放松放松。” 彭乐搓搓手,有些紧张的说道。 “你这不胡闹么!玩完了以后怎么办?哪有这样办事的!” 刘益守不悦说道。 “主公,洛阳皇宫难得来一回的,不放纵一下,有点可惜了。再说了,主公要是对那位娘子满意,收入房中便是。若是不满意,以后让她自行离去也行,对吧?” 彭乐用王伟教他的话说道。 “这……” 刘益守想了想高欢当初被彭乐给坑的,又想了想彭乐这厮先下手为强的逃跑,一时间感觉有些骑虎难下。 万一自己不同意,彭乐以为被猜忌,带着钱跑路怎么办? 本来刘益守是不担心彭乐这次玩什么花样的,可现在这样玩一出,搞不好真会让彭乐这厮心生忌惮。 “也罢,你带我去看看,到了那边你就直接押送货物走吧。”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 “好嘞主公,这边走,在下都安排好了。” 彭乐忽然像是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一样。 等两人来到那间厢房门口,刘益守进去之后,彭乐才擦了擦掌心的汗水,在门外等候。很快,房间内的动静就大了起来,彭乐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 晋阳城内高欢府邸里,一片愁云惨淡。 书房里,高欢看着低头不敢跟他目光对视的娄昭,长叹一声质问道:“你姐姐做事一向疯癫没谱,当然了,若不是她有这性子,我也当不了你姐夫对吧?” “是啊,姐夫说的是。” 小舅子娄昭唯唯诺诺的说道。 “但是她要跟你一起随军出发,你怎么不拦着她呢?” 高欢拍了下桌案叫道:“你身为军中大将,难道不知道军纪是什么?” “姐夫,其实吧,姐姐躲在我步军当中,是因为听说这次是骑军打仗,步军作为后援,她觉得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也觉得步军应该不会行动,要么接手地盘,要么退回晋阳。 谁知道元天穆会急行军还会跟高氏兄弟打起来呢,这一乱姐姐就没影了。” 娄昭哀叹道。 其实他还有一点没说,娄昭君躲在步军之中,就是想捉高欢的“奸情”。毕竟,高欢每次出门在外,都会浪一波。虽然娄昭君没有亲眼见过,但是类似的事情,听娄昭说了不少。 每次高欢都说什么“无稽之谈”啊,“你又没见到”啊之类的敷衍,这回算是怨恨积累到了一定程度最终爆发。 娄昭是认为,让姐姐娄昭君出门散散心,顺便看看行军是多么辛苦,回来以后会更加体谅高欢一些,他也是好心,没想到就出事了。 本来不应该行动的步军,不仅急行军,而且还跟高氏的人马黑夜中大战一场。事后娄昭悄悄的满战场找尸体,并未发现娄昭君的尸首。 现在只能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姐夫,我看大都督很快就会南下邺城,借此机会我们再找找,应该会有消息的。” 娄昭好心安慰道。 现在的情况跟当初已经不一样了,以前是高欢要跪舔娄家,连马队的马匹都是娄昭君的嫁妆换来的。可现在高欢在尔朱荣麾下已经是一方大员,显然娄昭君哪怕不在了,娄家也依然要拉拢高欢。 “行吧。”高欢叹了口气,心中感觉怪怪的。他跟娄昭君已经不是简单的夫妻关系,甚至某种程度上说,算得上是事业的合伙人。 娄昭君失踪了,只怕真会影响娄家对自己的支持。 …… “你这样的美人,彭乐居然没有自己动手,倒是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啊。” 床榻上,刘益守搂着一丝不挂的神秘美人,语气轻佻的说道:“你昨天可真是主动,宫里的那种药,不能随便乱吃的。” “是有人在我喝的酒里面下了药。” 刘益守怀里的美人用双臂遮住胸前,又被某人拉开,然后用不加掩饰的贪婪目光打量着她。 “今后跟着我怎么样?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我……石娘子就行了。” 石娘子长叹一声,当初她落到彭乐手里的时候,就知道事情要糟,自己很有可能会被丈夫的前任下属羞辱。没想到,事情居然更复杂! “你还没回答我呢,要不要跟着我?” 刘益守抚摸着石娘子的秀发问道。 看对方不说话,刘益守继续挑衅一样的调笑道:“昨晚你是吃了药,可是天快亮的时候却没吃吧?那时候你在做什么?” 那时候两人在疯狂的干那事呢,刘益守的话石娘子怎么能接? “以后你跟着我吧,反正都这样了,昨天你伺候我伺候得很好,你自己也很快活不是么?你又不是云英未嫁的处子,有什么放不开的呢?” 刘益守的话,像一根又一根钢针扎在石娘子心头。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哀求道:“我家是邺城的,你派人送我去邺城好不好,求你了。” 石娘子不仅美,而且很有气质,身上隐隐带着些许不同寻常的高贵。不过刘益守并不介意对方的身份。 “那可不行,放你这样貌若天仙的美人回去,我亏大了。就算是你,也不能对我空手套白狼,对吧?” 刘益守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想怎么办?” 石娘子有些生气的问道,她那带着异域风情的俏脸,看上去竟然有几分威势。 “其实呢,放你回去也不是不行,毕竟强扭的瓜不甜对吧?特别是,你不能威胁我。” 刘益守将手放在石娘子白皙的香肩上,在她耳边悄悄说道:“反正,你能不能回邺城,那要看你能不能哄我高兴。万一把我哄高兴了,让彭乐快马送你去邺城,也不过是一两天的事情罢了。” 听到这话,石娘子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将小巧的樱唇凑了过来。 …… 洛阳宫的某个厢房里,刘益守已经穿好了衣服,石娘子也穿上了下仆的粗布麻衣,不过内里却是填满了鸭毛的背心,正在梳妆台给自己的脸上抹黑灰。 “你说,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呢?起码,你什么都不做,就能荣华富贵。我认识个叫贺六浑的,他长得油头粉面的,靠女人吃饭。你要是遇上那样的男人,嘿嘿,那可就惨咯。” 看着石娘子将自己弄丑,刘益守说了高欢几句坏话。 “噢?那又怎么样呢,有的男人,就有女人愿意倒贴啊。你还不是强迫我服侍你?也就这点本事罢了。” 石娘子忍不住出言讥讽了刘益守几句。 “你不懂,贺六浑跟他夫人娄昭君啊,那是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当然,一般女人跟她的男人,都是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只能说人与人不一样,各有各的好。” 刘益守振振有词的说道。 “一派胡言!” 石娘子气得直发抖,肩膀都一抖一抖的。 “这可不是胡说呢。” 刘益守走到石娘子身边,将梳妆台上那顶绿色的丝绸软帽戴在对方头上道:“你戴着这个还挺好看的。” “别岔开话题,你说那两人为什么不能同富贵只能共患难?” “当初娄家那位世家大小姐,找到贺六浑这个穷小子,就是看中了对方的潜力。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富贵之人放下眼前的穷苦呢?那定然是将来的大富大贵! 所以你想想啊,那位叫娄昭君的娘子,岂能是随随便便就被打发的?她定然想控制丈夫的一切,要不然,当初吃了那么多苦,是为了什么?你真以为人家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啊。” 刘益守失望的摇了摇头。 石娘子愣在当场,身体都僵硬了。 “走了,发什么愣啊,今天我们要离开洛阳了。” 刘益守将石娘子头上的绿色软帽扶了下位置,拍拍对方肩膀说道。 第144章 你们是恰好路过的么? “姐夫,你可不可以……” 御书房里,元子攸得知刘益守要走,有些不舍得。无论他从前有多么讨厌这个人,然而现在他明白了,在所有恨不得他元子攸快点死的人里,刘益守是排在很后面很后面的。 甚至可以说刘益守这个人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虽然这么说很沮丧,但实际上就是,元子攸知道刘益守连杀都懒得杀自己。 “有句话叫:距离产生美。我要是在洛阳,你还不得防着我哪天把你给卖了啊,现在的世道,你这么想我不怪你。 我走了啊,青徐之地拿下来以后,你派人来跟我交接便是了。别想太多了,皇宫的狗洞记得堵住,要是别人潜进来就不会像我一样跟你喝酒聊天了。 洛阳城里和洛阳城外,想杀你的人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你好自为之啊。” 刘益守潇洒的转身便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摆了摆右手,御书房门外守候的源士康提起佩剑就跟在他身后。 元子攸无力的跌坐在龙椅上,内心空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却又说不太明白。 走到洛阳宫外,源士康一脸不解问道:“主公跟元子攸这种货色还客气什么?他现在实质上就是个阶下囚而已吧?” 源士康看不惯元子攸是应该的,因为他是元诩的亲信,元子攸一上来就给自己老爹上庙号,等于是把皇帝的宗庙给改了。虽然源士康不会为元诩这个死人跟元子攸拼命,但心里却极度鄙视这样的人,觉得元子攸甚至比尔朱荣还要可恶。 用一句比较好理解的话来讲,就是元子攸乃是个“彻头彻尾的精致利己主义者”,这让心中崇尚大义为先的源士康所不齿。或许,元子攸若是真能像尔朱荣那样杀出一片天地,他或许还会高看对方一眼。 不止是源士康,其实洛阳城里很多勋贵现在都是用这样的目光去看待元子攸的。于是当刘益守提出跟元子攸“五五分账”的时候,对方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元子攸也是借着刘益守的手段,去削弱隐隐将自己架空的世家大族。当然,至于那些世家大族是打的什么主意,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比如说,弘农杨氏就提前知道了梁国北伐仅仅只有七千人。 “没必要把目光放在元子攸身上,更没有必要跟元子攸去纠缠一些没意义的事情,格局啊,不能太小了。” 刘益守摇摇头,微微一笑,对源士康的怒火不以为然。 “主公,元娘子(元莒犁)是很好,但主公不可因为美色而……”源士康还想再说什么,刘益守长叹一声道:“魏国大难将至,元子攸还能活几年都难说,就不要为难一个将死之人了吧。” 看到源士康一脸震惊到说不出话来,刘益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看你最近好像都很闲,你要不要教元玉仪学点剑术强身健体?” 元玉仪么? 源士康连忙摆手道:“主公,马上我们去青徐之地,估计会有不少恶战。主公的卫队虽然不一定要冲锋陷阵,但也难保不会浴血奋战,哪里有时间管这些事情啊。” 他现在一听到元玉仪三个字就浑身不自在。听说元玉仪在学医什么的,正好要找人试药,源士康有种不好的预感。 二人从洛阳城东门而出,就看到于谨带着两千步卒已经整装待发。他们在城门外旌旗招展,盔甲明亮,看起来非常醒目,一点都不隐藏行迹。 “贤弟,你找来的官军二手盔甲和兵器都很新啊。”于谨一看到刘益守来了就调笑道。 “那必须的,这批兵器盔甲是魏国为了平息葛荣叛乱而赶制的,没想到尔朱荣太厉害,都没用上,自然是便宜了我们。” 刘益守毫不在意的说道。至于尔朱荣为什么没来拿,一句话:被高氏兄弟闷棍打疼了,来不及去洛阳找元子攸“摊牌”。 “不过这一位,只怕跟贤弟身边的那些娘子不太一样,你要多留心些。” 于谨对他使了个眼色,指了指披着红色大氅,在众多丘八中如怒放玫瑰一样醒目的石娘子。 哪怕把脸抹黑了,可那妖娆可人的身段却抹不黑。成熟美女的迷人风韵,如同陈酿的好酒,那是游娘子等十多岁青涩年纪所欠缺的。 “此女我看着特别眼熟,绝对是出自北地边塞的名门,只是不知道是谁家的。但是我很肯定,她绝对不是你跟我说的邺城人,我似乎早年间在北地见过她。” 于谨在刘益守耳边沉声说道,他看着石娘子就觉得似乎很有印象,只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了。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她说她是石娘子,那她就是石娘子。她说她是邺城人,那她就是邺城人,不需要想太多。” 这样也行? 于谨轻叹一声道:“行吧,今日依计行事对吧?” “对,我们如此招摇的在城门外这么久,费穆只要是眼睛没瞎,一定注意到了,今日我们就来个引蛇出洞。” 刘益守紧握拳头说道。 他已经知道,后来洛阳死那么多人,跟费穆此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这次要是不让对方吃个哑巴亏,那家伙估计还以为他刘都督是泥巴捏的呢。 “对了,独孤信派人来说,彭乐已经押送那批货进了虎牢关,路上什么也没发生。” 于谨面色肃然道:“估计费穆今天等着我们在。” 虎牢关到洛阳之间一马平川不好埋伏。独孤信等人之所以可以埋伏,那是因为昨夜是晚上视线不好。假如今日费穆在路边埋伏着,只会贻笑大方! 所以费穆会采取什么行动,其实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精锐骑兵,不宣而战,将刘益守等人全部杀死后,再招呼步军前来搬运就完事了。至于借口那很简单啊,截杀刘益守他们的,是“马匪”“盗贼”,跟他费穆有什么关系? 费穆会说他只是带着部曲“恰好”路过的,就是元子攸知道了也只能干瞪眼。 于谨指了指某个推着平板车的士卒,那平板车上明显堆着东西,将搭帐篷的毛毡盖住,然后用麻绳捆好,看起来颇为神秘。 这样的平板车还有好多,让刘益守这一行人看起来像是押送财宝的辅兵。 “你召集所有木工赶制的东西,就是这些玩意,到底行不行啊?咱们以前没用过这种啊,就是南边也没听谁用过。” 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于谨悄然对刘益守说道。 “赌一把,没法子了。咱们手里只有两千人,但是,虎牢关里可多的是人!只要坚守半个时辰,独孤信等人看到狼烟,一定会赶来支援的。” 听刘益守这么说,于谨微微叹息,无奈点点头。怎么说呢,他们这一队人,看起来就像是对骑兵毫无招架之力的辅兵。 当然,其实他们也可以不用装这么怂,但是刘益守加码的话,费穆也一定会加码。你留下的人太多,费穆会做什么? 人家可能会在洛阳城外就动手了!当然,那样就是两败俱伤,毕竟是小动作,费穆也不能大动干戈。 这样看来,费穆此番袭击的队伍,规模就不可能太大,而且极有可能是纯骑兵,来去如风那种。 一路无话的走了两个时辰,正好到了午饭时间。刘益守和于谨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费穆到现在还不行动,一定是在等待某个契机。 比如说,大军埋锅造饭! 当然,如果找不到这个契机的话,那么黄昏时快到虎牢关,天将黑未黑的时候,就是对方发动进攻的时候。 “源士康,让亲卫队生火,不是点狼烟啊,别弄错了。” 刘益守对源士康交代了一句。 “于大哥,可以开始了。按计划,将那些平板车展开吧,围成一个圈,只留东面一个小缺口。我猜费穆没有人侦查,大概是不想打草惊蛇。他们一定是看炊烟作为攻击信号的。” 刘益守看着西面空空荡荡的官道,若有所思的说道。 于谨领命而去,正在这时,那位石娘子,闷不吭声的走到刘益守身边,有些急切的问道:“虎牢关到洛阳咫尺之遥,你这军中又无步槊拒马等物,还在此地点火造饭,难道不能一鼓作气去虎牢关再吃么?” 刘益守看着对方的俏脸,一副很有气势理所当然的样子,于是不屑摆了摆手道: “我是军中主将,这支大军是我的兵马,我对这里所有人负责,死活都是我说了算。你一介妇人,就不要对我指手画脚。这不是床笫之间,你想怎么玩就能怎么玩的。 床上的玩法你熟,战场上你还是个嫩嫩的小鸡,一边呆着去。” “你!” 石娘子气得直跺脚,冷哼一声就走了。 在于谨的指导下,那些盔明甲亮的军士,解开平板车上毛毡的麻绳,原来里面装的全都是一个又一个以往没见过的塔盾。 塔盾下方的凹槽,正好可以插到平板车上的四周。背后的握把,亦是可以用木棍撑在平板车上的对应位置。 一根又一根短矛,从塔盾上方的孔洞伸出,而平板车正中的位置,正好是……一架“新式”床弩!射击用的短矛,从塔盾上最大的那个洞伸出来,与其他防备马匹冲击的短矛同款。 简单来说,就是既能戳又能射! 组合方式虽然很新,但这种机动性很强的床弩,其实百年前刘裕玩却月阵的时候就已经玩过了,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东西。 这种平板车上的玩意,也如同斗兽棋中大象吃老虎,老虎吃猫,猫吃老鼠,老鼠又可以吃象一般,并不是无敌的存在。 只看对手是什么样的类型,是什么兵种组合,是怎么在用兵! 石娘子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支原本“徒有其表”的大军变得武装到了牙齿,瞬间了然为什么刚才刘益守对她的态度十分不屑了。 那是一种“你还太嫩,一边凉快去”的深度鄙视。 “来了!” 刘益守连忙拉着石娘子跑到一辆“盾车”后面。其实大军操作这玩意很是生疏,盾车亦是没有用铁链拴起来,未必能经得住冲击。 可是,这条阵线,可以给盾车后面的士卒以支撑下去的勇气! 只要有勇气,对抗骑兵的时候只要能拖入僵局,那么胜利的天平往往就会翻转。 刘益守眯着眼睛看着从西边扬起的漫天尘土,只有骑兵高速前进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阵势。他用平静的语气对于谨下令道:“所有人床弩上弦,但不可射击。有违令射击的,斩立决! 通知源士康,准备点狼烟,我下令就马上点火!” 黑色甲片在太阳光下闪烁着亮光,奔袭而来的骑兵数量比刘益守想象得要少,不过看起来精锐程度却是大大的超乎意料。 不过刘益守依旧没有下令点狼烟。 对方领队的人似乎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冲锋的速度减慢下来,最后完全静止。两支大军在狭窄且毫无回转的官道上,隔着床弩的射程对峙起来。 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对面可是费穆都督领军?你们是恰好路过此地的么?” 刘益守让源士康喊了个话。 很快,那支全身黑甲的具装骑兵中,就出来一位骑着黑色高头大马的主将,领着两个亲兵,来到刘益守等人面前。 他摘下头盔交给亲兵,露出一张苍老而坚毅的脸。 “老夫就是费穆,听闻刘都督押送一批军资去虎牢关,如今天下不太平,老夫特意带麾下精锐来护送都督一程的。” 费穆拱手笑着说道,只是脸上的笑容非常勉强,因为刘益守麾下那些操作盾车的人,矛头都是对着他的。 “费都督费心了,我麾下军士训练有素,军容严整,可堪恶战。相信没有哪个蟊贼不开眼的来挑衅我们。” 刘益守也走了出来,对着费穆拱手行了一礼。 “如此便好,那老夫这就放心了,祝刘都督在青徐之地剿灭叛乱,得胜归来。到时候老夫再与都督开怀畅饮!” “那在下就先谢过费都督了!” 刘益守笑着说道。 “在下还有军务,看到刘都督安好,在下就安心了,告辞!” 费穆一甩马鞭,拍马便走。他麾下的精锐骑兵前队变后队,很快就消失在刘益守等人的视野当中。 “费穆真是连装都不想装一下了。” 于谨悄悄的抹了下额头上的冷汗道:“我还以为他会扮作马贼呢。” “或许,他之前认为我们已经是死人,所以不需要伪装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 第145章 虎牢关内的某个石屋里,刘益守悠然自得的给面色复杂的石娘子倒了一杯酒说道:“喝点酒暖暖身子。放心,我不是彭乐,断然还不至于说在酒里下药的程度。” 石娘子大方的接过酒杯,将杯中浊酒一饮而尽,轻叹一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在想,今日如果你听我的话,只怕我们都会死在费穆刀下。只是你如何会知道费穆会带着骑兵前来呢?” “这就是为什么我可以带着一帮兄弟走南闯北,而你只能服侍我的原因了。” 哼! 石娘子冷哼一声,别过头不去看刘益守。 一半原因是因为对方看不起自己,另一半原因则是:对方长得实在是太帅了。 她一见到这种特别帅的男人就有点走不动路,要不然,半路上她就不会强出头一样的提醒了。 刘益守微微一笑问道:“想不想知道答案呢?你肯定想知道的对吧?其实告诉你也是没什么关系,不过嘛,我就这么告诉你,多没有面子对吧,难道你不表示一下?” 石娘子面色纠结的点了点头,不情不愿的走过去,拉着对方的手来到铺好软垫的床边,虽然一句话也没说,不过已然表示自己已经屈服。 反正已经那啥了,剩下的也不在乎怎样了吧?石娘子隐约觉得被这种年轻俊朗的男子玩弄似乎还是自己赚了。 她再一次被眼前这个男人无情的扑倒,两人毫无顾忌的亲热。只是这一次的感觉似乎却并不坏。甚至平心而论,还真是挺快活的。 石娘子本身就不是那种扭扭捏捏的性格,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两人都玩得很是尽兴。 她不由得想起“家花不如野花香”这句话,没想到一不经意的,自己就成为了别人的野花,人生果然是有很多奇妙的际遇呢。 …… 很久之后,屋子里的油灯已然熄灭。石娘子从癫狂的兴奋中慢慢冷静了下来,某些事情,只要有了第一次,后面的就不再有罪恶感,甚至满满都是放纵后的快活与空虚。 她转过身背对着刘益守问道:“你如何会确定费穆会袭击呢,要知道那时候天还没黑,他怎么敢?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怎么不敢?费穆现在急需壮大自己的实力,他实在是没什么不敢做的。” 刘益守满足的叹息了一声,左手轻柔抚摸着石娘子的面颊道:“这就是一个猜谜游戏。费穆猜想,如果他前几天就截杀我派出虎牢关的队伍,肯定会打草惊蛇,而且他以为前面那几次,我都是在搬空试探。” 还会有这种事情? 石娘子好奇问道:“费穆会想这么复杂么?万一他是个莽夫,看到你派出的人他就来截杀呢?” 不得不说,石娘子的问题问到了关键的地方,这也是很多绝顶聪明的人会经常被傻子打得措手不及的原因。 如果费穆真是个莽汉,那么刘益守这回定然是死得不能再死。 “洛阳毕竟是天子脚下,费穆出动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劫掠,你让洛阳城的那些世家中人怎么想,你让皇帝元子攸怎么想?费穆毕竟不是尔朱荣啊!” 刘益守指出了费穆此行最大的弱点:出击的次数,必然只有一次。他不会真的认为自己的那些小动作没人在意。到时候只怕洛阳城里的勋贵人人自危,这些人联合起来,费穆吃不消的。 “费穆是名将,谋定而后动,乃是基本功。他一定打听过我的事迹,猜测我会怎么用兵,所以我就站在他的立场上,反其道而行之,就这么简单了。” 刘益守的意思很简单,费穆不会把他当傻子,所以费穆大概会猜想,刘益守应该玩“虚则实之”的游戏,把财帛放到最后一次垫后再走。 因为这样会有一个好处,就是一旦出事,麾下其他兵马,绝对会拼死来救!刘益守觉得费穆就是吃准了这一点!事实上,他猜得一点不错,费穆确实是因为这一点,断定刘益守一定是在队伍最后,也一定会押运大部分财帛。 擒贼擒王,截杀这支队伍,干掉刘益守,一本万利。如果刘益守不在队伍里,那么此战的意义就大打折扣,费穆会觉得不太值得。 “你是说,费穆因为知道你的手下拿了钱可能会跑路,所以猜大部分的财货都在最后一趟,并且是你亲自押送,对吧。” 石娘子还是很聪明的,一听就抓到了关键。 “对,所以当我让源士康喊出他的名字时,他就知道事不可为,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他逞强的话,只会两败俱伤。 这次费穆带来的具装骑兵,都是他麾下的精锐和亲信。如果折损了,我想洛阳城里多的是想取他人头的,费穆不会不考虑这一点,杀我代价太高,风险太大,而收益,他估计也看到了,我搬运的全部是床弩。 他就算赢了,也没有钱财继续招兵买马,何苦跟我死磕呢?” 刘益守这么一解释,石娘子才知道自己差在哪里了。真要说起来的话,就有点类比于高手过招跟门外汉指点了。 “可是,彭乐是个卑鄙小人,你居然放心他押送这批财帛?”石娘子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道。 “没错,彭乐确实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是我相信彭乐,然后他也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虽然他背叛过高欢。” “可你为什么会相信他呢?” 石娘子完全不觉得刘益守这样的聪明人会轻易相信别人不留后路。 “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 刘益守抚摸着对方光滑的背脊说道:“来,夜里冷,我抱着你睡暖和一点。” …… 第二天,刘益守派人将费穆之子费庆远送出虎牢关,又命人将自己的亲笔信送往洛阳,自己则是带着所有的部曲,包括很多愿意跟着他们走的原洛阳禁军部曲,带着数之不尽的辎重粮草,金银财帛,还有大量来自全国各地,在洛阳城的朝廷工坊里劳作的工匠,浩浩荡荡开赴荥阳。 很快,杨椿亲自领兵一万占据了虎牢关,但并未出击,似乎有长期驻守的打算。 几天后,河阳关的城楼上,费穆看着城下军容整齐的新编练禁军,忍不住长叹一声。 “刘益守此人,你觉得如何?” 费穆询问身边的长子费庆远道。 “非常厉害。” 费庆远实话实说道。 费穆微微点头,摸了摸自己有些花白的胡须问道:“然后呢?没了?” 他有些不满,自己的长子居然就这点见识,果然是虎父犬子么? “厉害还不够么?” 费庆远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确切的说,是刘益守等人都把事情做完了,他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 可以说是对方快到自己看不清,亦或者叫自己被吓到不敢动,怎么说都行,反正就是脑袋懵逼的感觉对手惊为天人,又说不出厉害在哪里。 “唉!披坚执锐,尔朱荣远胜此人。然而其他方面,那就大大不如了。” 费穆又叹了口气道:“前几日我带着精锐骑兵,在虎牢关与洛阳之间的官道上截杀他们的队伍,你猜如何?” “刘益守早有准备?” 费庆远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 “没错,不止是有所准备那么简单,而是当众叫出了为父的名字。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为父的想法,早已被他们看透,为父所做的一切,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这怎么能不令人心生畏惧?” 这话说得费庆远一阵阵后背发凉。他原本以为对方放自己离开虎牢关,是因为老爹费穆跟对方做了py交易,没想到根本不是这样。 “那他们为什么要放我回来?” 费庆远不解的问道。 “如果此人只是看破我的想法,那只能算是聪明而已。但是他没有知会我就将你放回,这才是他真正厉害的地方。 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也。将你放回来了,为父还怎么去找刘益守的麻烦? 此人当真是进退有度犹如闲庭信步一般,唉,我这回是真服气了。” 费穆感慨道。 刘益守没有开任何条件就将费庆远放回,意思很明白:我志不在洛阳,你不用瞎折腾了,咱们今后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父亲,我这次吃了一个很大的亏啊。” 费庆远有些不甘心的说道,麾下部曲都被缴械,大部分都被刘益守带离了虎牢关,他基本上就是个光杆司令了。 “有的教训,需要用自己的人头来记住,你这次算走运的了。收拾行装,今日启程回洛阳面见陛下。咱们父子同心,在荥阳等着梁国大军。” 费穆拍了拍费庆远的肩膀说道。 他看到费庆远似乎还有问题要问,于是感慨道:“杨椿等人希望将防线移动到睢阳一线,实在是下策。” “下策?” 费庆远有些不明所以。 确切的说,他是从北方边地而来的,连睢阳周边的地形都不知道。 “睢阳城周边无山,唯有睢水,一马平川。若是要守住睢阳,必定要沿睢水布置连营,导致兵力分散。我猜测杨椿等人大概是知道了什么内幕,此番梁国北伐兵马不多。 如若不然,此样用兵,不亚于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费穆的意思也很明白,睢阳这地方,古代还是“梁国”的国都,看起来好像很重要,然而却并不是一个防守的好地方。 若是要在这个地方决战,分兵扎营构建防线,那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不然敌人把你随便一围起来,就是有十万大军也没用。 可是分派兵力修筑连营,如从一来,兵力优势就荡然无存,看似密不透风的防线,实则处处是破绽。就好比七十斤的铠甲跟小小的箭头铁簇比较一样。 有着绝对重量优势的铠甲,依然无法阻挡强劲的弩箭箭头破甲。 有句话叫“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费穆觉得,杨椿等人的错误,就在于总认为敌人会按照自己的方略行动。可战场上却往往绝大多数时候不是这样。 费穆觉得魏国南面根本就没什么值得驻守的战略要地,或者叫“坚固的堡垒”。 唯有荥阳这地方,西面是虎牢,连着山脉,背后是黄河,又有多处河流交汇,才是集补给与防御为一体的决战之地。 本来杨椿准备的这部分兵马,就是当初为了跟尔朱荣“前后夹击”葛荣用的,只是尔朱荣太给力,根本没用到。 这些兵马,一部分被刘益守这次带人偷袭荥阳给吞了,还有一部分在洛阳城,以及洛阳西面的弘农。 他们大概率会被集中起来,开赴睢阳。 也就是说,天时地利人和,起码地利跟人和都不在魏国这边。至于天时,梁军北伐估计正好是春耕时节,这时间大概也在敌人那边。 费穆觉得,梁军只要有五万精锐,绝对有可能打到荥阳城下。从之前梁军在两淮用兵的规模看,出动个几万人跟玩一样。 再怎么少,只怕三万人是有的。 杨椿带着那些虾兵蟹将去睢阳,哪怕有十万人,只要梁军这边的精锐集中兵力于一点,一个大营一个大营的“挑刺”,要知道,败军的溃兵会把消息传到还未受到攻击的军队里! 然后士气就会像雪崩一样,无法阻挡,最后兵败如山倒,你来多少人都没用。 “我们父子若是能守住荥阳,将来必有出头之日,这次,你可莫要学之前那样疏忽大意了。” 费穆看着费庆远,殷切说道。 …… “你真的要带兵前往青徐之地?” 石娘子一边穿衣服,一边询问早已端坐于书案前的刘益守。某些事情习惯以后也就无所谓了,石娘子现在每天晚上都跟刘益守一起睡,有时候白天都会房事,她也感觉自己现在很放纵。 但是并不觉得有什么愧疚的,反而心中很是坦然,甚至乐在其中。 不对,应该说找回了久违的激情,像是回到了新婚,回到了自己的少女时代。当然,如果刘益守不是帅到让女人神魂颠倒的地步,她恐怕也很难有这样的想法。 “对,魏国需要我挺身而出。” 刘益守在写信,终于写完,看了看信,满意的点了点头。 “得了吧,你这个乱臣贼子都知道要为国家挺身而出,还不如说你不好女色。” 石娘子穿好了衣服,忍不住讥讽道。 “今日我让彭乐送你回邺城,大军要开拔了,这封信你拿着,路上看。” 刘益守将信纸装入信封封好,递到石娘子手里。 “这就要送我走……了么?” 石娘子内心感受复杂,也说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7017k 今天头疼,鸽了 rt,吹了冷风时不时头疼。下一章开始就是青徐战役的剧情了,我顺便思考下剧情 《都督请留步》今天头疼,鸽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6章 湖的那头,汹涌澎湃 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以后,整个魏国还是干了几件“人事”。 比如说把全国的财富都往洛阳地区集中,建立了一个占地面积前无古人,封建时代也后无来者的硕大洛阳城。 比如说让洛阳城,与南朝的建康相对应,成为北方佛教的中心。西域高僧往往都是第一站甘肃,第二站晋阳,第三站就在洛阳扎根参悟佛法,随后就南下建康。 但正因为洛阳财富占全国的比重太高,因此北魏其他地区,包括六镇,都是越来越穷! 刘益守带着麾下兵马和工匠、辅兵等数万人,沿着北济水一路行军,来到了濮阳郡以东的廪丘城,这里已经是兖州的统治范围。 不过很显然,虽然隔着包括巨野泽在内的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湖泊,但“湖”那头同室操戈,打得热火朝天的羊侃与羊敦兄弟,显然已经是调动了全部的兵力,发动了所有可以发动的力量。 整个廪丘小城,几乎空无一人成了废城! 刘益守等人顺手就占领了这座几乎不设防,也找不到任何北魏官员的城池。据“漏网之鱼”交代,羊敦先是以兖州刺史的身份,让巨野泽以东的城池集结力量救援兖州城(即瑕丘城,今日山东省济宁市兖州区)。 不过很明显,那些人根本就被羊侃犀利的攻势给吓怕了,又恰逢洛阳中枢换血,周边很多城池的官员,比如廪丘城的,就带着乡民逃入巨野泽去了。 那里物产丰饶,地形极为复杂,向来都是出山匪水匪的地方。 简单点说,就是州郡里的政府官员要么逃走,要么落草为寇了! 剩下没走的人,又被羊侃派人来扫荡过几回,于是就成了刘益守他们到来时的那种状况。魏国的青徐之地,秩序已然被破坏,大部分地区都是这样的状况。 官府统治的县城州府里没什么人,山野乡间倒是多了很多亦民亦匪的队伍。这些人多则千人,少则几百,遁入湖泊深处,密林深处,一时半会你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原本以为这一路上会有很多交涉,没想到……跟预料得大相径庭,唉。” 站在廪丘城外,看着这座萧索的小城,刘益守无奈叹息。原先想得挺好的,什么发动群众,批斗旧官僚,施恩于民再搞搞土改什么的。 结果倒好,现在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我看你好像很懂的样子,难道没什么话想说?” 刘益守看到身边的王伟老神在在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于谨等人,也都侧目过来,盯着王伟。 “主公啊,这兖州的世家大族,全都避往梁国跑路了!还有些干脆就举家遁入巨野泽避祸。就算我们来了,他们也不会跑出来的。” 原来如此! 刘益守秒懂。 现在是冬天,又不是春耕。明显羊侃羊敦兄弟,分别代表着反叛北魏和维护北魏统治的两股力量pk,其他没两把刷子的,赶紧的退散吧,免得被大象踩死! 然后等他们二人分出胜负来以后,这些人又会“突然”出现在胜利者面前! 当然,南梁和北魏都会派出援军,也是这些人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原因之一。大军所过之处,不一定会被强盗过境好多少。 “所以我们现在就在这里看着?” “梁军援军,必从沛县出发,走水路到任城(山东济宁),再水路东进瑕丘城。” 王伟十分笃定的说道。 刘益守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这些地方,除了任城外,其实很多都是在梁国境内了。后世很多人都是认为梁国和北魏只是在争夺两淮,实际上青徐之地,也是两国边境。 这也可以理解为什么羊侃敢于在泰山起兵,最后又能成功的逃入梁国,因为这里离梁国边境非常近,特别是在北魏南部防线的那些王爷因为尔朱荣的滥杀而投靠了萧衍之后,更是如此。 “所以,我们就要急行军增援任城?” 刘益守有些疑惑的问道。廪丘离任城可不算近,而且更要命的是,他们现在又不是在枋头,有很多船可以用。 这一路上情况复杂多变,又不知道任城现在还在不在魏国手里。王伟这么说,怎么听怎么有点像是在“自投罗网”。 “那自然不是。” 王伟摇了摇头说道:“与其急吼吼的冲上去,倒不如,先安安静静的过冬,等冰化了再说不迟。当然,如果主公希望羊敦胜,那么兵贵神速,现在就要选出一支精兵,急行军击破羊侃大营即可。” 冰化了! 众人都捕捉到了关键词。 巨野泽周边水网密布,后世干脆就叫“菏泽”。这里的河道很多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小河,一到冬天,结冰结得死沉死沉的可以跑马! 就像是平地一样! 然后到了春天,冰化开后,这里水网密布,形同沼泽! 梁国军队少马,巨野泽又多水,援军必定走水路北上!现在不管羊侃跟羊敦打得多么热闹,最后都是要用援兵来决出胜负的。 如果刘益守现在带着精兵东进渡过巨野泽(先不提怎么过去),将会极大震撼本就被羊敦逼到几乎走投无路的羊侃! 要是跟羊敦里应外合,倒是真有可能一战而定。 但万一打不过羊侃呢? 这个选择题,有一点点麻烦。毕竟,刘益守可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魏国官军!他有什么理由跟羊侃死磕呢? 听完王伟的分析,众人都陷入沉默之中。王伟不愧是地头蛇,对于中原各地的那些弯弯绕绕,了解得十分清楚,远不是于谨等久居边地的人可以比拟的。 “先在廪丘整顿兵马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有种满身力气无处使用的感觉。难怪元子攸那么干脆就让他来青徐之地了,这里的情况,简直复杂到了让人无语的地步。 “主公,在下还有一言。” 王伟拉住刘益守了刘益守的袖口。 “你还有啥话想说?” 刘益守好奇的问道。 “春秋时,齐大夫田会(公孙会)在廪丘叛归赵国。齐宣公大怒,派田布指挥大军围攻廪丘。赵之孔韦率精兵,联合韩、魏救廪丘。联军大败齐军,杀齐兵三万余人,获齐战车二千乘。 次年韩、赵、魏联军又攻入齐国长城,军威大振。此后周威烈王(公元前403年),正式册命韩、赵、魏为诸侯,战国时代开启。 廪丘之战,几乎可以看做是春秋时代与战国时代的分界。如今主公屯兵廪丘,难道不会心有所感么?” 此时王伟脸上恨不得写上“天命在汝”四个字,这个典故也是让四周的于谨,独孤信,赵贵等人若有所思,似乎冥冥之中能够感受到那种似有似无的“改朝换代,时不待我”。 “这附近是不是有个水泊梁山?” 刘益守忽然问了个毫无关系的问题。 一直在旁边欣赏“风景”没说话的杨愔忽然开口道:“廪丘往东走就是水泊梁山,不过那里向来都是盗匪出没之地,主公没事最好别去那边。” 这个死胖子懂的事情挺多啊!王伟瞥了杨愔一眼没说话。 “行了,我知道了,都散了吧。各司其职,廪丘虽然城池废了,好歹也是个落脚的地方,按之前的约定,各自去忙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都去忙自己的不要在这里闲着。王伟几次开口想说话,都被刘益守用眼神暗示,最后叹息一声离开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刘益守这才看着东面结冰的河道。这里的小河特别多,有些连名字都没有,也不知道会通到什么地方。现在冬天,河里的冰面看起来就像是平地一般。 “差点忘了,原来宋江就是在这里混的啊。” 刘益守自言自语,隐约感觉王伟的分析虽然好,但主意却着实有点馊。按常规办法,青徐之地的叛乱没个十万兵马,根本平息不了。 而现在的情况,几万人丢到这水网纵横的战场当中,估计冒个泡就没了,为之奈何? 一时间,他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 一男一女二人,从黄河南岸过河,先是路过枋头,后面又到了邺城。这时候,女人才违背了自己的“约定”,并没有进入邺城。 这位对刘益守诈称自己是“石娘子”,实则是流落后被鲁安抓捕的女人,正是高欢的原配夫人,在北地大名鼎鼎的娄昭君。 “彭乐,我会好好记住你的。” 披着红色大氅,看起来英姿飒爽的娄昭君,面带轻蔑冷笑,意味深长的对彭乐说道。 “嘿嘿,那是那是,这段时间你也是爽够了,当然会记住我了。如果不是我把你献给主公,你哪能这么爽呢?跟贺六浑比起来,我主公如何?” 彭乐傻呵呵的摸摸头,大大咧咧的说道:“对吧,石娘子。” 他这股得意的劲头,就好像他是刘益守,把娄昭君睡了一样。 “口舌之快,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现在是要回晋阳了,你好自为之。” 娄昭君冷笑着说道。 “当然当然,我这个人嘴巴一向很大,万一,哈哈,我是说万一有一天喝酒喝多了,跟主公说起来你是贺六浑的原配夫人,不知道他会是什么表情呢,应该会很兴奋吧。” 彭乐露出猥琐笑容,吓得娄昭君面色一紧。 “你不许跟他说我是谁,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如果我听到半点风言风语,你在北地的家小,说不定就会有什么灾祸的。” 娄昭君有些心虚的威胁道。 “对啊,所以他们一旦有什么事情,那可就别怪我彭乐大嘴巴了是吧?我不但要说,还要把你在刘都督身边的样子描绘出来。让别人都知道,你也不是被强迫那么难过,反而有点享受不是么? 你看你眉眼的春意,都掩盖不住了。” 彭乐继续威胁道。 娄昭君连忙揉了揉自己的脸,再次看向彭乐时,已然眼神冰冷,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甚至看起来像是要杀人。 “好,我会保护你的家小不被其他人骚扰,贺六浑要动你的家小,只要我知道了,都会阻止。我也就做这么多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娄昭君咬了咬牙说道。 彭乐也收起嬉笑的表情,正色道:“希望夫人言而有信。这件事就烂在你我肚子里,谁也不知道。” “如此便好。” 娄昭君翻身上马,一句话没说,拍马就走,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彭乐的视野当中。等她离开后,环顾四周白雪皑皑的景致,彭乐也是长叹了一口气。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只能跟着刘益守一条路走到黑。如若不然,以娄家在北地的庞大势力,他无论投靠谁都会被玩死的。因为最能够保守秘密的,绝对是死人。 而彭乐为什么要把娄昭君献给刘益守,而不是私下里放走呢? 因为娄昭君极有可能将遇到自己的事情,跟家里人说,或者说传到高欢耳朵里。而以高欢的德行,以己度人,定然会认为他彭乐已经做了不齿的事情。 无论做过或者没做过,高欢都会想办法做掉自己,因为他无法忍受下面人的风言风语。 也就是说,只有娄昭君真正的失身于人,她才会乖乖的保密,不把遇到他彭乐的事情说出去。相反,如果娄昭君能够挺直腰板回到高欢身边,那么定然不会担心将他彭乐透露给高欢。 这样就会造成彭乐做了好人反而没好报! 人性的复杂就在于此。而杀了娄昭君,彭乐又担心娄家在北地的势力无孔不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被娄家锁定,那真就是不死不休。 所以思前想后,彭乐还是觉得王伟出的主意不错。 看的不会买,买的不会用,用的不会说! “嘿嘿,贺六浑啊贺六浑,没想到你也有今日。我看你以后还得意不得意。” 彭乐哈哈大笑,骑着马在雪地里驰骋飞奔,如同满地打滚撒欢的驴子一般。 另一头,娄昭君走进滏水陉的山路,直到走远了以后,这才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封信,拆开。 “娄娘子,你我之间的风流韵事,可千万别犯傻,告诉贺六浑哦,他知道了以后,会不高兴的。 当然了,我觉得你很美,也很有魅力,这是真诚的话语。我相信你跟我在一起很快活,也是很真诚的。但是这些,都是不能说的秘密哦,那就当是一场绮梦吧。 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 你一路多多保重。” 信纸没有落款。 娄昭君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信纸飘落在地,宛若雪花。 第147章 南方集团的投资圈大佬萧总裁 南梁,建康,台城,建康宫外司马门前,一个身材瘦弱,面色沉静的中年人,在接受宫卫的搜身。 此人叫陈庆之,原本是南梁皇帝萧衍的随从,嗯,就是那种专门跟皇帝下棋,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杂役类型。 唯一值得说道的,大概就是跟皇帝的关系比较亲近吧。 只不过,从前不掌兵的时候,陈庆之可以随意出入宫禁,并没有什么人会搜身。然而当他被萧衍外派成为将军以后,倒是每次出入皇宫,都会被严格搜身。 “可以了,进去吧。” 搜身的禁卫对陈庆之做了个请的动作,态度很是冷漠。 陈庆之不以为意的对禁卫点了点头,从容迈入建康宫内,穿过新建的“三重门”(梁国在原建康宫的基础上扩建,增加了一层宫墙),穿过太极殿前的太阳门,陈庆之就看到一个消瘦的老人,坐在龙椅前的软垫上打坐。 此人身上穿着龙袍,但气质更像是僧侣,他嘴里念念叨叨的,似乎是在吟诵佛经,这一幕看起来无比荒诞怪异。 不过陈庆之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眼前这位皇帝,他很早就跟随对方,而前两年自己能够领兵出征,也并不是因为皇帝觉得陈庆之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军事人才。 而是因为发觉陈庆之似乎已经跟了自己大半辈子,要是再不派出去耍耍,这辈子都要毁了!陪皇帝下棋固然很爽很轻松(前提是你的棋艺能够“进退自如”),但这样的生活也实在是颓废得很。 陈庆之明白这个道理,皇帝萧衍同样明白。 “子云(陈庆之表字)啊,你这次是打算向朕辞行的么?” 发现陈庆之来了,正在打坐的萧衍睁开已然有些浑浊的眼睛问道。这位老人今年已经六十五岁高龄了! 人到七十古来稀,皇帝作为高危职业,能活过五十岁都算长寿,北魏那些皇帝,绝大部分都没有活过四十岁! 可见萧衍非常懂“年少不养生,年老养医生”的道理,吃斋念佛不亦乐乎。而且和萧衍佛法一样精深的和尚,地位没有他高。跟他同样是皇帝的,佛法又远远不如他。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萧衍都是个很特别的皇帝。 “陛下,微臣已经招募了兵马,并配有战马三千,足额七千人。” 陈庆之恭敬的对萧衍拱手说道。 眼前这位老皇帝,就是他的天,这么说一点都不为过。如果没有萧衍,陈庆之几乎什么都不是,他既不能开弓射箭,又不能骑高头大马,甚至连一个普通士兵都打不过! 出身贫寒也没法得到施展才学的机会。 如果萧衍现在让陈庆之去死,那么后者也会立刻自尽当场! “唉,朕也知道,此番北伐魏国,不过是敷衍一下元颢,朕对你没有任何要求,平安回来就行了,朕还想再跟你下棋呢。” 萧衍笑呵呵的说道,身上一点都没有皇帝的架子。 只是他这么说,陈庆之却不能说自己北伐是“旅游”。他面色肃然道:“此番兵凶战危,微臣定当全力以赴,为梁国开疆拓土。” 听到陈庆之的表态,萧衍微微点头,心中却是不以为然。说实话,这次让陈庆之护送元颢回洛阳继位,不过是一种“政治姿态”罢了! 魏国当然是越乱越好啊!送元颢回去,稳定了政局,让对方积蓄力量,再出个名将,带兵打回来,反咬梁国一口? 萧衍怎么可能会做这么蠢的事情呢! 他现在展现出一种“积极姿态”,那都是给天下人看的!特别是给北方那些对尔朱荣不满,对元子攸不满的元氏王爷们看的! 我萧衍不是你们的敌人,梁国亦不是你们的敌国! 不得不说,这种高标准的政治姿态,还真是起了很大作用。自从尔朱荣在洛阳搞事情之后,魏国和梁国边境,就开始潜移默化的朝北方移动。 一个又一个的魏国州郡刺史,州牧等等,都举州投降梁国! 魏国的南面防线土崩瓦解,不得不退守睢阳,并以睢阳为支点,构建起边境防线。 “陛下,微臣得到消息,魏国在增兵睢阳,似乎打算长期坚守睢阳。这跟我们之前得到的消息完全不同。” 陈庆之想起来某件事,疑惑的问了一句。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一切交给你自行斟酌,朕一概不过问。” 萧衍面色平静的点点头说道。 “陛下,微臣有一件事……” 陈庆之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开了个头。 萧衍笑道:“你我君臣下了几十年的棋,有话但讲无妨。” “陛下,微臣以为,大军水路走巨野泽,从淮安县出发,沿着河道北上,攻占青徐后,收拢当地民心。然后再遣一路大军正面攻打睢阳与魏军对峙。 如此便可声东击西,绕过魏国的主力,直取荥阳,虎牢。” 陈庆之低着头,弯着腰,双手对着萧衍拢袖行礼。 不得不说,陈庆之的办法,不仅仅可以解开羊侃的困局,并且还能攻占魏国的青徐之地,一举两得。 只不过,他只是带兵打仗的人,具体方略如何,那不是陈庆之一人说了算的。 “不必,你就带着元颢等魏国王爷,从正面攻击睢阳,打出梁国北伐的气势来!至于其他那些细枝末节的,泰山羊氏有不少子弟投靠了过来,朕让他们自己招募兵马,救援羊侃便是,你不必多虑。” 萧衍摆了摆手说道,似乎一点也不在意羊侃的死活。 陈庆之想了想,其实这也不能怪萧衍幺蛾子多。实在是梁国大军不知道怎么搞的,每次北伐都会先赢后输,各军之间互不协调或者叫无法协调。 往往多派出军队不一定能成事,倒是每每把大好局面弄得崩盘。这样的事情,前些年已经发生过许多次了。 “微臣知道了。” 陈庆之拱手说道。 “那微臣这就准备一下,明日启程了。” “嗯,你去吧。此行不必想太多了,如果战事不利,那就退回来再说,无妨的。” 萧衍这次似乎对陈庆之的要求很低,像什么军令状啊,家属人质啊,目标景愿啊,啥都没有!只是要求陈庆之活着回来就行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萧衍对于宗室子弟和亲近之人,都异常的宽容甚至纵容! 什么,儿子作奸犯科? 杀了几个?犯了啥事?贪赃了多少? 区区这点小事,不足挂齿,都挂朕的账上,朕来买单! 这就是萧衍的风格,他对于陈庆之也是如此。不过陈庆之的表现,那可是相当惊艳,第一次出征,虽然因为二五仔的乱入惨败,却能全须全尾的把军队带回来。 已经是很牛逼的人物了。对于这样的人才,而且又是亲信,萧衍自然是无保留的信任,不给对方加任何负担。 更何况,这次的“游戏”,关卡设计得有点不合理,貌似第一关就是七千主力对阵对方好几万,甚至可能超过十万人。 萧衍觉得实在是不能给陈庆之更大的压力了。 “微臣告退。” 陈庆之无声叹息,行礼后便退出太极殿,转身便走。他不知道的是,正是萧衍这个决定,救了某个在青徐之地苦苦求生的刘姓都督一命。若是陈庆之带兵走当年桓温第三次北伐的故道,必定跟那人直接碰面。 究竟会鹿死谁手,有在青徐之地占优势的羊侃,还有梁国七千虎贲生力军,结局是显而易见的。 …… 上次去枋头的时候,刘益守拿到了官府的专用地图,非常详尽。但现在,他在廪丘城的县衙里翻了个遍,却连一根毛都没有找到。 这下子,就连一向都很淡定的于谨,也彻底不淡定了。魏国就是这样,一向都很重视河北与京畿洛阳周边的荥阳,弘农,河内等地。 因此那些地方府库里的资料也是很全的。 而青徐之地长期战乱,又不断有流民加入然后离开,官府施政混乱。特别是廪丘这种小地方,真是一点资料都没有,连户籍和账册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这下子,咱们可是两眼一抹黑啊。” 于谨看着县衙签押房里空空荡荡的柜子,桌案,忍不住叹了口气。 要是没有地图,又没有熟悉地形的本地向导,说真的,那实在是太过于惨烈。别说带兵去找羊侃的麻烦了,就是他们去一趟东面的巨野泽,都要担心还能不能找到回来的路。 毕竟这年代没有电子地图,也没有卫星定位,手机导航什么的。 “对了,我有个疑问。既然地图这种东西很难得,为何羊侃会有呢?” 刘益守问了一句废话。 羊侃在起兵以前,是泰山郡的太守,府库里自然是有本地周边的地图。再加上泰山羊氏在本地已经深耕多年,带着兵马打到兖州城,问题还是不大的。 刘益守带着“客军”到青徐之地,自然是没法跟羊侃等人比较。 “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 于谨托起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这里已经是兖州所管辖的地段了,虽然隔着硕大无比的巨野泽,但也是兖州地界。羊敦手里,一定有兖州的地图,还有各种账册。 现在就有个问题,咱们怎么跟羊敦接上头。”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虽然也是没什么用的废话,但起码指明了一个正确的方向。刘益守带人来到青徐之地客场作战,不跟羊敦配合,那是完全没法混下去的。 只有跟羊敦联系上了,才能谈后面的事情。 “其实吧……” 正在于谨和刘益守二人愣神的时候,他们身后不动声色找东西的杨愔,又慢悠悠的来了半句。 “其实什么?” 这小胖自从到了廪丘之后,本来不显山露水的,就突然像是懂了很多一样。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虽然是兖州地界,但兖州实际上是很大的,好几个郡,听起来有些发懵。只是真要说起来呢,又非常的简单,我们所在的位置,就是兖州下面东平郡的边缘。 而东平郡的核心呢,是东平湖周边的区域,陆路,水路,都很发达。廪丘没人,不代表东平郡没人啊对吧? 那么东平湖的核心是哪里呢,就是须昌城!在廪丘的东北面,要穿过梁山周边的沼泽地。现在行军,正好不过。 等到了须昌城,正好是春暖花开之时,咱们可以顺流而下,直奔任城!占据了任城,就是堵死了羊侃南逃到梁国的路,亦是堵死了梁国北上增援的路。 到时候我们若是发现任城被梁国占了,也可以水路退回须昌城,从长计议嘛。如此进可攻,退可守,岂不美哉?” 杨愔小胖有些得意洋洋的说道,引得刘益守和于谨二人侧目。 没想到这小胖平日里低调,脑子里水文地理还记住了不少东西。刘益守好奇的问道:“你老家在弘农,后来在洛阳,再后来在河北,你是怎么对青徐之地如此熟悉的?” 古代可没有网络,知识是很有局限性的。事实上,哪怕到了近代,外乡人对本地的地理环境一点不熟悉,那都是常态中的常态。 杨愔为什么会对廪丘周边如此熟悉,就很值得考究一番了。 “那个……我被葛荣抓住的时候,就想逃到须昌城避难,所以对这边还有一点点小小的研究。” 杨愔掐着食指的指尖说道。 于谨感觉这有点鬼扯,他疑惑问道:“你昨天不是这么说的啊,你不是说打算逃到巨野泽么?” “须昌城,就在巨野泽的最北面,差不多,差不多。” 杨愔讪笑道。 想想也是,一个世家嫡系子弟,难道会在乡间埋没一生?他要跑肯定也是往城里跑啊。而须昌城这个位置很微妙,既是四通八达,又是挨着巨野泽。 真是进可以奔赴要地,退亦可隐没洪泽,杨愔小胖子还是有点眼光的。 “你觉得如何?” 刘益守询问身边的于谨道。 “好像……还不错?” 于谨微微点头,有些心动。 一开始都想着要怎么救援羊敦,要怎么攻略青徐之地,当然是毫无头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但是假如转换思路,变成“我怎么找个好地方龟缩一下猥琐发育”,那么前面的路就很广阔了。 “既然你这么懂,不如,这次你带路?” 刘益守一只手按着杨愔的肩膀问道。 杨愔苦着脸点了点头,当向导很辛苦的,再说,他其实也是纸上谈兵,根本不认识路。 第148章 八竿子打不着 天气阴沉沉的,地上的白雪留下了无数脚印,有人的,还有马匹等牲畜的。有一支满载辎重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行进在硬邦邦的冻土上。 树丛两边,偶尔能看到冻死饿死战死的尸体,令人心中纠结。 队伍的最前面,刘益守骑着在马上,穿着普通士卒的军服,连一件皮甲都没有挂。他们已经走了许久,而这一路上,都是诸如此类的情景,看起来比河北还惨。 刘益守面色难看,身边的于谨,王伟,杨愔等人,也是沉默得不说话。青徐之地的状况,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差许多,这里完全没有作为立命安身的资本。 跟他们一起而来的工匠,都不是从事农业生产的。等春耕的时候,如果还找不到大量能够耕田的农夫,这支队伍恐怕连吃饭都会有问题。 他们带的军粮虽然多到可怕的地步,但这些都是“死水”,就算能吃一年,那明年怎么办?更何况这些粮食根本就不够这几万人吃一年的。 一路沿着北济水行军,但好像沿途的大小城池,都差不多被废弃,行军引路的向导,还是斥候去巨野泽方向的山林里偶然遇到的。 青徐之地明面上的秩序已经被毁,谁也不知道这个冬天过去,明年春耕的时候,又有多少人会冒出来劳作,又有多少人会默默无声的死去。 “朝廷处理北方的战乱,有些草率了。北方乱了,流民南下,分流到青徐之地又无法妥善安置,再加上这里长期处于跟梁国的拉锯之中,还有诸位元氏王爷横征暴敛。 落到今日之田地,虽然令人不解错愣,倒也合情合理。” 于谨长叹一声,如果他们之前料到青徐之地已经破败到如此田地,定然不会在偷袭洛阳得手后,跟元子攸说要来这里“平叛”。 感觉去淮南都要好过一点! “沿路上我们见到的那些死人是怎么回事?按理说仗好像还没有打到这里来啊。” 刘益守有些疑惑的侧过头问身边的王伟道。 “主公可曾听过养蛊?” 王伟沉声说道:“六镇之乱,北方开始养蛊,青徐之地又何尝不是在养蛊。现在蛊王邢杲出来了,活不下去的流民自然是去投奔邢杲啊。 至于羊敦和羊侃,他们作为青徐之地原本最应该有作为的头面人物,现在想的却是生死相搏,谁还会顾及普通人的死活?” 王伟的话发人深省,简单的说,就是青徐之地的各类人群,选择其实并不多。 早前,是梁国接连在两淮战线上发动攻势,那时候虽然尔朱荣还没在洛阳动刀,可六镇之乱却已经爆发。朝廷抽调两淮精兵去北方平乱,比如压制南梁大军的李崇和他的部曲,就被北魏朝廷当做王牌使用,导致两淮战线兵力空虚。 朝廷不得不在本地大范围征调民夫从军。当兵的多了,种田的就少了,而且州郡兵马还是个很容易被消耗的人力资源。很多人在与南梁的战争中死去(主要是败多胜少)。 这样的后果就是青徐之地民生凋敝。然后朝廷又想了馊主意,让北方的流民去充实青徐之地因为战乱而空出来的田地。 最后导致外来势力,主要是幽州与河北地方的流民,与青徐本地大户矛盾激化!最终的结果是产生了邢杲这个“蛊王”,然而整个过程,却是充满了暴虐与杀戮。 一座又一座城池荒废,各种原因死去的人不计其数。 现在光邢杲麾下都有十多万户,拖家带口的几十万人! 说句难听的,现在青徐之地脑子正常的人,要是没有兵戈在后背上顶着,谁愿意待在城里啊? 要么,带队去北海(山东潍坊)那边闹腾,跟随邢杲的“汉国”混。要么跟着羊侃,准备南下跟梁国混。也有少数人,主要是以青徐本地的大豪族大世家为主的,已然是听从羊敦的建议,反对羊侃。 当然,也有人左右逢源,左右横跳,各种花式玩法都不缺乏,总之……就那样了,不过尔虞我诈而已。 “路边这些人,不是被邢杲杀死的,他们是附近隐藏的流民队伍伏杀的。你看这些马蹄印,并不是我们留下的。” 于谨翻身下马,指了指靠着一根光秃秃的树桩,像是睡着了一样的汉子。如果不是他的腹部开了一个大洞,遍地血迹的话。 刘益守也下马查看,很快,他就在那汉子屁股下面,发现了一个藏起来的竹筒,封着火漆。 “看来是信使,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没有穿魏军军服,也很可能不是魏军,身份很迷啊。” 杀死这个人的队伍,大概也没什么经验,居然没发现对方藏在身后的竹筒,那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流民队伍水平太低,但是此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没被扒下来,这有点不符合流民队伍的“人设”。 剩下的只能是一种解释了。 刘益守指了指视野远方若隐若现的一处城池,就在眼前的大河对岸。 “我猜,对面应该还没有沦陷,而截杀这个信使的,应该是羊侃放出来的斥候。他们走得太远,而此城就在对岸,他们是追杀漏网的信使而从冰面上跃马追击而来。将人杀死后就立刻撤离了,因为这里对他们而言并不安全。” 不得不说,刘益守的猜测有一定道理。他打开竹筒,先自己看了一遍,又将信展开给众将传阅,果不其然,他猜对了一半。 信是羊敦写的,只怕送信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这封信是向魏国朝廷求援的求援信,但是送却不是送到洛阳,而是送到附近的城池。 信中说凡是接到信的北魏官府中人,请务必将信送到洛阳,上面说羊敦并未反叛朝廷,而是继续在兖州城与叛逆的堂弟羊侃作殊死搏斗。 请皇帝相信羊氏一族,也不要处死洛阳城内无辜的羊氏族人。 刘益守看了看对面那座大城,又看了看马蹄印的方向,无奈叹了口气。 这倒霉的信使,大概是想把信送到河对岸那座城池,而马蹄印是从南面而来,说明追兵追到此地,那时候大概河水还未结冰,所以信使无路可跑,被人射死在此地。 而现在河水已经完全结冰,大队人马可以直接向北跨过北济水了! “羊敦,应该有我们所不知道的消息,对岸的城池,应该是有人的,只是不知道……” 王伟说了一半欲言又止,看了看老神在在的杨小胖杨愔,那眼神好像是在挑衅一样。 “主公,对岸那个,如果我没有算错路线的话,应该就是须昌城了。周边也不会有第二个在济水东边,又有如此规模的城池。” 杨愔对刘益守拱手说道:“主公,在下愿意去前面看看,如果是魏军在此,有元子攸的那道圣旨,撬开须昌城,应该问题不大。” 元子攸在这份圣旨上说,青徐各州郡,要无条件配合刘益守所率领的“平叛大军”,不得阳奉阴违。如果有人不配合朝廷的平叛工作,那么将会以“叛逆”的罪名处置。 刘益守有先斩后奏的权力。 也就是说,只要是还愿意听魏国中枢话语的城池,刘益守理论上都可以顺利接管。 但能不能接管成功,这个还要看刘益守自己的实力和手腕如何。从古到今都没有靠着一张纸和一些美丽词句就能横行无忌的事情,在纸张的背后,是实力的写照与加持。 在力量不能投射到的地方,哪怕现代强如阿妹你看的大使,部落武装想杀也便杀了,甚至还辱尸拍照。鲜血淋漓的例子摆在眼前,刘益守丝毫不敢托大。 他关切问杨愔道:“你这单枪匹马的去,要不要紧?” “难道城里的人能比葛荣更狠?” 杨愔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刘益守微微点头,杨小胖连葛荣招女婿他都敢直接打脸,事后遁入韩贤军中逃之夭夭。这小胖的胆子,比常人想象的要大上许多。 “也罢,我派人送你过河。源士康,你陪杨愔走一遭吧,送他到城下就回来。” 作为使者入城,去一个人和去一堆人没有本质区别。 源士康瞥了杨愔一眼没说话,提着佩剑就跟杨小胖一起过了冰层极厚的北济水。刘益守看着杨愔的背影若有所思,似乎在想什么问题。 “主公是觉得杨愔很不简单么?” 于谨沉声问道。 刘益守颇有些感慨的说道: “很多人好谋无断,倒是这杨小胖,颇有决断,一旦决定后就立刻行动。倘若我没有听他的话,而是在廪丘城里呆着,不肯冒着严寒行军的话。一旦这天气转暖,北济水的冰层变薄,大军过去无碍,然而这些粮草辎重却是不好办了。” 众人都有些惭愧,因为当初刘益守提出行军进发,前往须昌城的时候,不少人都反对。是刘益守力排众议,提议大军前往须昌城,如果不行再做他想。 “大军过河并非一朝一夕,先扎营吧,我们的东西真是太多了,还要防着流民的队伍偷袭。” 于谨向刘益守建议道。 “如此甚好,先在河岸边扎营,去树林里砍柴,然后凿冰取水吧。” 刘益守下令道。 …… 现在的时节,几乎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杨愔一直到深夜才从对岸过河,但他似乎一脸兴奋,甚至有些忘乎所以,看起来颇有些怪异。 “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吃得很开心?” 刘益守看到杨愔,有些好奇的问道。 杨愔不好色,但是比较馋嘴。他现在的面色,看上去,就像是吃了一顿极品美食,那种满足感,像是在脸上化开,甚至要溢出到体外一样。 “不是啊主公,我哪里顾得上吃啊,你猜猜我在这里碰到了谁?不不不,猜猜我在这里碰到了哪些人。” 杨愔略有些神秘的说道。 “一群跟主公同姓,并自称是东平刘氏的人,各个支派都有,有人说自己是汉宣帝第四子刘宇的后人,有人说自己是后汉皇子刘苍的后人,还有其他的就不提了。 但是共同的一点那就是,他们对主公,都很有善意!” 杨愔死死的咬住“善意”二字。 “善意?” 刘益守满脸的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个善意从何而来。 杨愔解释道:“这些人本来看到我,得知河对岸有一支官府的兵马,态度非常的冷淡。但是听闻主公是来自彭城,又姓刘,他们就大变脸,热情到让人无所适从。 而且还说服了贾太守,让他开城迎接主公还有大军入城!” 嗯? 剧情有点魔幻,刘益守一时间还没转过弯来。 “主公,你看这像不像是光武帝入河北?” 杨愔不动声色的问道。 “我从彭城来,但不代表我就是彭城刘氏出身啊。” 刘益守无奈摊开手说道。 他确实是来自徐州,嗯,不过那得是一千多年以后的那个时代了。鬼知道他家是出自刘氏的哪一支。再说现在讲究这个么?为了权势,老爹还杀儿子,为了欲望,弟弟还玩嫂子呢。 刘益守相信高欢现在杀高乾,绝不会手软,如果是尔朱荣下令的话。当然,以后是另外一回事。 “主公,你是不是彭城刘氏出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须昌城内最大的大户,也就是现在并不抱团的刘氏各宗,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人出来,让他们可以抱团,来应对险恶的青徐局势。 而主公手里有兵马,有粮草,有工匠,有武将,有谋士,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就缺一块地盘! 这正是刘氏最想要的顶梁柱啊! 主公要有心理准备,到了须昌城,或许会冒出很多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堂兄弟来!” 杨愔意味深长的拉着刘益守的衣袖,神神秘秘的低沉说道:“天予不取,必遭其咎。主公就不要推辞,直接上吧!” “呃,这不会是你原本计划好的吧?” 刘益守有些疑惑的看着杨愔问道。 “那个,之前想过一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就多跟他们说了几句。没想到这些人真是比那些饥渴怨妇还无耻,我都没提攀亲戚的事情,他们倒是主动说跟主公很有可能是亲戚。 我想着吧,既然这边都有那个意思了,我们现在又是急需壮大实力,何不跟他们周旋一下呢?” 刘益守看着神采奕奕的杨愔,长叹一声微微点头道:“如此也好,明日便带大军入城吧。” 他心中暗暗思量,果然世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旦你有崛起的趋势,各种戏码都开始轮番上演。 右胳膊摔断了,尽量保证更新 现在医院用单手在手机码字,后面有的忙了,一声叹息,尽量保证更新吧,胳膊断了脑子还没坏。 《都督请留步》右胳膊摔断了,尽量保证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9章 大型认亲现场 “刘都督,您看您还认识老夫么?当年您在彭城的时候,老夫还在您父母面前跨过您呢。当时老夫就说您将来必成大器。” “刘都督啊,当年彭城大灾,刘氏一族迁徙江陵,将来有机会的话,您一定可以认祖归宗的,我们都愿意给您作保。” “刘都督,按族谱算,您和老朽的族叔是同辈,不知道是否赏脸到在下家中喝杯水酒呢?” “刘都督少年英杰,在下有两个双十年华的女儿,仰慕刘都督许久了,她们想在刘都督府里端茶倒水,皮床叠被什么的,不知道刘都督是否愿意见一见呢?” “刘都督……” 回到须昌城太守给自己安排的院落里以后,刘益守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爆炸了。白天自己耳边就像是有五百只苍蝇在嗡嗡嗡一样,令人心烦意乱。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这句话,他今天才算是真正的领悟到了。一大帮爷爷辈,叔叔辈的刘氏族人,争先恐后的跟自己攀亲戚。 还有送女儿,送侄女之类的。 什么?不是出身彭城刘氏的? 那不可能啊,你自称从彭城来,又姓刘,怎么可能不是呢?一定是弄错了! 所以我们就是同族啦!我吃亏点,让你当我叔叔,然后你带我们一起飞,好不好?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刘益守的面部表情都有点僵硬,一直到晚宴结束的现在都没有恢复。 “其实呢,这种事情,挺常见的,阿郎不要少见多怪了。阿郎自从洛阳开始,就一言九鼎,处事仁义公道,以匡扶天下为己任,这些外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贾春花满是赞叹的说道,不吝惜溢美之词。更关键的是,对于她来说,刘益守不仅人品好,而且长得特别帅!只要是了解过他的为人,没有哪个女人能把持得住的。 她给书房里闲聊的各位大员倒酒,又跑来给刘益守捏着肩膀,而书房里的其他人,如杨愔,王伟,于谨等,全都是笑而不语,虽然是在“开会”,但是书房里的氛围非常轻松。 之前他们都是在洛阳在河北,那是北魏权力的最核心,也是最精英的一批人和一批势力。以至于刘益守带的队伍,看起来并不显山露水的。 直到他们来了青徐之地才知道:原来我们已经这么牛逼了!或者说,在那些地方土豪的眼里,刘益守这帮人,已经是有资本裂土封王,雄霸一方的。连邢杲这种人都能席卷大半个青徐,没有理由刘益守做不到。 当然,做不做另说。他们自己没意识到,须昌城里的世家之人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显然,这些人虽然肉麻了点,但胜在知情识趣,这可以省下很多宝贵时间跟对方交涉。 刘益守精通白天带着大军入城,受到了须昌城内各大户人家的热烈欢迎。不,用热烈欢迎都不足以来形容,颇有点“赢粮而影从”的意思。伸手不打笑脸人,刘益守哪怕看不惯这些人,也没法去拒绝对方的“好意”。 官府在这里的力量非常薄弱,有名无实,连守城的两千多郡兵,也都是城内大户拼凑起来的,不属于朝廷的编制,更不接受北魏朝廷的调动。这种情况在多年前就一直是这样了。 当然,这些人欢迎刘益守他们,也不是为了做慈善,更不是因为希望接受朝廷的“领导”。 须昌城夹在“兖州板块”(即以兖州城与泰山为核心的区域)和“齐州板块”(即以济南为核心的区域)中间,周边又是官道又是河道,还有东平湖为天然防御,城池虽然不大,可战略地位却非常重要。 须昌城里的土著势力既不想给朝廷当炮灰,又不愿意被羊侃和邢杲等势力所胁迫。 而刘益守这样有着朝廷的名义,却没有朝廷支持的大军,简直就是他们天然的盟友,大家一起抱团渡过难关,又不需要担心被卖掉。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跟着刘益守“造反”,那也是入的“原始股”,一旦赌赢了,简直是一本万利,实在不要太爽! 更不要说刘益守貌似是彭城刘氏出身,而须昌城是东平刘氏的核心所在地,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就比较容易“拉亲戚”。当然,刘益守是不是彭城刘氏并不重要,这年头谁在乎呢?须昌城内的世家大户们在乎的是: 刘都督手里有兵马,有自己的幕僚班子,有自己的武将,而且辎重不少,还有朝廷的“诏令”,最最关键的是,这一位现在非常年轻!如此年轻就有了这样的班底,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王伟这种人,虽然名不见经传,可杨愔跟郑述祖等人,在世家圈子里都是有名号的。特别是杨愔一脉,有不少人都大权在握。 他不跟着亲戚,反而跑来给刘益守当敲门的使节,这足以让嗅觉敏感的东平刘氏眼前一亮。 人间的真实就是这样荒谬。 当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好多人都会来压榨你,恨不得你卖肝卖肾。然而当你拥有了很多东西后,反过来就会有人来送你东西了。 “阿郎,我去准备床铺。” 贾春花行了一礼就出去了,杨愔等人都是用诡异的眼神看着刘益守,感觉今晚这个院子里的房事应该会非常的热闹。 “今天给杨愔记一功,他做得很好。你们都没意见吧?” 刘益守将一颗盐豆子塞嘴里,一边指着杨愔说道。 “主公,这次确实是杨长史首功。” 王伟有些不甘心的拱手说道,其他人也都是微微点头,没有反对。 杨愔这次算是准备了很久,而且你也不能说他完全没自己的想法。但是怎么说呢,每个人在人生的道路上,起跑线都是不同的。有的人,哪怕他们在赛道上仅仅只是翻个身,都有可能在努力奔跑一辈子的人前面。 杨愔世家出身,定然是有自己的关系网,他合理利用了关系网,办成了事情,这就是一种能力。总不能说你是孤儿出身,现在搬砖赚钱,人家就必须要跟国家元首的爷爷断绝关系,并且把高等学府的学历扔一边,跟你一起比谁搬砖搬得快吧? 现在书房里坐着的人,都是有着成熟思维的大员,他们对于杨愔这次的做法,只有佩服。 “主公,杨愔不敢居功。二兽相斗,贸然加入其中,十分危险。我们加入晚了,羊敦被羊侃灭掉,梁国在这里便会势大难制,我们或许需要退守齐州自保。 而那时候齐州……恐怕不会太好进,我们的处境就会比较危险。 但是加入早了,羊敦会有让我们跟羊侃死斗的心思,这也是个麻烦事。所以在下认为,须昌城这地方不错,我们不如先等等,到明年开春,羊敦必然着急。 那时候我们再跟他联系上,相信他会听从我们的安排。” 原来还有后续!书房里的众人顿时对杨愔刮目相看! 刘益守,于谨,王伟,杨愔等人,无不是智谋出众之辈。独孤信跟赵贵两人对视一眼,忽然感觉这个团队里的决策实力强得可怕! “嗯,如此甚好,长途行军之后,也确实需要修生养息。”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主公,如果梁军主力,从沛县出发,走水路北上到微山湖,攻打高平郡(山东菏泽),然后再继续北上攻打任城(山东济宁)。任城一丢,梁军就如同剑客握住了剑柄,想砍谁就能砍谁,我们都在他们的攻击范围内,主公以为如何?” 王伟提出来一个很是尖锐的问题。 桓温第三次北伐时,就是走这条线。北方的慕容垂不敢直面桓温锋芒,一直等这一击右勾拳打到了枋头,等桓温因为冬天枯水河道冰封无以为继退兵的时候,才率军追击,大获全胜。 这个战例从侧面说明,如果南面的军队走这条线,在有水军的优势下,只要他们不贪功冒进,那么赢面比北方的军队要大得多! 王伟显然是读过很多兵书,也是带脑子想问题的人,一问就问到了关键。 “若是这样,光凭我们,显然是无法挡住梁军的。” 刘益守摊开双手说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别说是他,就是尔朱荣带着这点人,也没法跟梁军主力在任城决战。不过他记得很清楚,陈庆之北伐虽然大获全胜。 但都是胜在“战场无双”,也就是说,战术上打出了登峰造极的水准,可是在战略上,却有着明显的“自杀倾向”。 简单说就是孤军深入,不加迂回,缺乏策应,以少打多,怎么看怎么会是败仗。 打赢了不代表打得巧妙,刘益守一直都是用自己的脑子去思考,而不是迷信古人。 书房内众人都是摇头轻叹,你看到事情会怎么发展是一回事,有没有能力去阻止是另外一回事。众人又轮流汇报了须昌城里的各类状况,总体而言都是些小事,刘益守他们的体量太大,须昌城体量太小,以至于到了须昌城后,立刻就由“客”变成了“主”。 说难听一点,刘益守根本不需要在意须昌城内的本地土豪怎么想,他只要按自己的想法做事就行了。 东平郡的情况则更加复杂一些,但那些都不是这两天就能搞定的,因此说出来也是毫无意义。 “天色不早了,今天大家都放松放松。明天开始,按照我们之前计划好的方案,各司其职。无论我们要不要在这里呆下去,春耕的准备不能听。都散了吧,梁军的动向,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各位都回去想一想对策吧。” 杨愔等人纷纷告辞离去。 等众人走后,贾春花的倩影闪进来,关上门就跟刘益守热烈的亲吻起来。 很久之后,她才气喘吁吁的用手指按着刘益守的嘴唇,双眼迷离的说道:“卧房里有火炕,元娘子,游娘子,徐娘子,三人都躺在同一张特别大的床上,等着阿郎一起睡呢。 阿郎你准备好了么?” “很大的床?” 刘益守有些无语的问道。 贾春花点头道:“确实如此,刘氏那些人可是花了些心思的呢。” 刘益守长叹一声,这年头的富贵人家的底线那是真的低,自己的妾室看来也很习惯这种事情。 很显然,什么王爷啊,世家贵人啊之类的,同时搂着两个甚至三四个妹子睡觉的固然不多见,然而却也不算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丑事了。 从荥阳行军到须昌城已然很久,刘益守自然是不可能在行军途中跟自己的妾室亲热。 而已经知道男女之事是啥滋味的元莒犁,徐月华和游妙婉三人,今天到须昌城里安定下来了,显然是在等着刘益守来宠幸的。 正如刘益守有时候需要她们一样,她们有时候也很需要刘益守,男女之间,不就是这样的关系么? 至于为什么不轮流来,大概是因为她们早就被刘益守灌输“妾室”的身份,如果谁让了,将来自然矮人一头。 虽然有些荒诞,刘益守倒也能理解这三女到底是怎么想的。 “主公,须昌城的贾太守求见。” 门外传来源士康的声音。 “你看,你们本家人呢,你不要出去了,就在这里见一面吧。” 贾春花微微点头,整理了一下微微有些散乱的衣服,乖巧的站在刘益守身后,又恢复了端庄的侍女模样。 很快,源士康将那位晚宴都没有出席,看起来“很不合群”的贾太守引了进来。 “贾太守,久仰久仰,请坐请坐。在下一直想拜会贾太守,可惜城里的那些大户太过热情,一直抽不出时间来。” 刘益守面带笑容说道,打量着眼前又黑又瘦,好似朴实农夫的年轻人。此人看起来有些木讷,不太像是奸猾之辈。 原以为此人是故意给自己脸色看,现在看来似乎别有隐情。 “刘都督,在下贾思勰,姓贾,却也真是一个假的太守。” 贾思勰一脸苦笑说道:“本人原本只是在须昌县担任主簿,记录账册。后来须昌太守因为羊侃之乱而逃亡不知所踪,当地大户推举我为太守,此事尚未向朝廷通报。 我现在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当这个须昌太守,既然……” “不,你继续当你的太守。” 刘益守拍了拍贾思勰肩膀笑眯眯的说道:“我这位妾室也姓贾,反正都是一个姓,不如你做她义兄如何?这样大家就都好说了。” 第150章 大人你还真机灵 自从西晋以来,衣冠南渡,南方建立的东晋政权,在两淮设置了很多“侨县”,与北方相关的地名同名。 这个制度在南朝一直延续到梁国时期,并没有发生大规模撤销侨县的事件,一直到隋朝的开皇年间,朝廷这才大规模撤销南方的侨县,恢复从前的地名。 陈庆之自从得到萧衍任命之后,就带着部曲水路行进到侨县“汝阴县”,位于安徽合肥附近,这里是魏国与梁国的边境。南面基本上是梁国的自留地,政治较为稳定。 而从这里往北,局面就有些复杂。在两淮地区,魏国的官府早就垮塌。元氏藩王的话,比官府的话要好用得多。 这些王爷,政治立场非常复杂,并不是简单的区分为站在元子攸这边,与站在梁国这边那么简单的。 汝阴县的县衙里,满面红光的元颢,看着瘦弱的陈庆之身后有三个身材十分雄壮,跟森林里的巨熊也不逞多让的副将,心中略有些怪异。 主帅弱得像是个病人一样,副将却如此雄健,这样的组合可不多见啊,而且容易主次颠倒,乃是兵家大忌。 任何地方都是这样,强壮的人会天然有欺负比他弱小之人的倾向,瘦弱的主帅压不住雄健的手下,自古如此。 除非这个瘦弱的主帅有着常人难以企及智慧,谋略,胆识。 元颢心中略有不喜,但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他拱手对陈庆之行礼道:“陈都督,我们今日就开拔么?听闻元子攸在睢阳布置重兵,我们可否稍微迂回一下,从沛县出发北上青徐?” 元颢也是带过兵打过仗的,而且还打过不少胜仗,不是对军事完全不懂的门外汉。 “元颢,你这是在教我们都督做事么?” 陈庆之身后的一个壮汉冷着脸问道,他身材极为魁梧,脸庞却圆润如佛陀,双目一瞪,不怒自威! “陈都督,这位是……” 元颢气势不由得弱了几分,微微皱眉问陈庆之道。 “这位是在下副将马佛念,他性子比较直,请王爷勿怪。” 陈庆之随意说了一句,表面上看是给元颢台阶下,实际上却是在维护自己的手下。 “啊,是在下失言了。军务上陈都督一言而决,无须在意本王的看法。” 元颢面色僵硬的说道。 “大人你还真机灵,风往哪边吹你就往哪边倒呢。” 陈庆之身后另外一位壮汉忍不住揶揄嘲讽了元颢一句。 “宋景休,你要是再多话,就回你的水寨捕鱼去。” 陈庆之抬了下手,头也不回的轻声呵斥道。 “喏,是末将失言了。” 宋景休竟然恭敬的对着陈庆之弯腰拱手行礼,随即转身便走,来到县衙大堂外站立不动,等候陈庆之等会再出来!压根就不把元颢放在眼里。 他这意思很明白:我不骂你是给陈庆之面子,不是给你这个废物面子。陈庆之不让我嘲讽你,我看不惯你这废物,现在走人可以吧? “在下部曲不懂事,惊扰到王爷了,罪过罪过。” 陈庆之不卑不亢的对着元颢行了一礼,礼节上很周全,不过感情上还稍微欠缺了点“歉意”。元颢尴尬一笑道:“陈都督麾下精兵猛将,有点傲气很正常,很正常,本王非常理解。”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样,拍了拍额头,忍不住低声问道:“陈都督这次带了多少人北伐,听说元子攸在睢阳和荥阳布置了两条防线,数十万人。” “在下有七千虎贲。” 陈庆之淡然道。 “七千人顶什么用?” 听到这话,之前还保持着涵养的元颢,像是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忍不住大声质疑道:“元子攸布置了几十万人,咱们才七千,这怎么打仗?” “要是嫌咱们不顶事,王爷可以自己上啊!我们绝对不拦着。” 陈庆之身后剩下的那个壮汉,终于忍不住开启了嘲讽模式。此人叫鱼天愍,平日里就是嘴巴臭得不行,能忍到现在已经很难得了。 “王爷,军务上的事情,在下可以解决,请王爷放心便是。今日大军启程,王爷可以在后方呆着,等我们攻下睢阳以后,王爷再前往睢阳不迟。” 陈庆之平静的说道,身上看不到一丝怒气。不过从他没有呵斥鱼天愍就能看出,他其实对元颢也是很不爽的,只是不方便撕破脸。 “如此……也好吧。那本王就在汝阴县等陈都督的好消息了。” 元颢脸上的笑容都僵硬得无法改变,如同被雕刻了表情的木偶人一样。 看他这怂样,鱼天愍又忍不住嘲讽道:“王爷可真是脸皮厚,我等在前方厮杀,你都不肯到前线去看看,又不是让你上阵厮杀。要是想等消息,不如去建康等,那里还有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侍寝呢。” 这话说得元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陈庆之拱手对元颢说道:“王爷在魏国身份尊贵,待我等攻下睢阳后,王爷可以顺势登基称帝,招降纳叛。这七千人够不够用,王爷等我们攻下睢阳再说不迟。 在下希望王爷与我们同在军中,这样士卒们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陈庆之说得很客气,不过表达的意思却很不客气。如果元颢不在军中,那他们打仗是为了什么?那就是为梁国开疆拓土了! 到时候你元颢再来睢阳,我们吃下去的肉,还会吐出来给你么?这玩笑可开大了! “陈都督所言极是,本王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说那样的话,在这里给陈都督赔不是了。本王会与大军同行,请陈都督放心。” 元颢正色行礼道,无论前面的嘲讽如何,陈庆之最后那句话,他完全听懂了。 “如此甚好,那在下告辞。等会大军就会开拔,希望王爷跟上队伍,军务紧急,不会等人,任何人,包括在下,都要遵守军法。” “陈都督放心,本王一定会跟上队伍。” 元颢点头像是小鸡啄米一样。 陈庆之拜谢后带着二人离开,等众人走出县衙,他这才转身问身后三人道:“你们觉得元颢如何?” “废物。” “废物。” “废物。” 马佛念,宋景休,鱼天愍三人都是异口同声。 “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厚道,但……我也觉得他是个废物。” 陈庆之微笑道:“可谁让他是我们要扶持的废物呢,大家都忍忍吧。” “唉!” 三位副将都长叹一声。 陈庆之又对三人说道:“传令下去,七千袍泽皆为兄弟,上下一体不分彼此。作战时请勠力同心死战。我军战死一人,则从魏军战俘中挑选一人,挖心剖腹祭奠死者。若我军战死百人,则从魏军战俘中挑选百人执行。 所以不要想着战败了我们还有活命的机会,此战我们要么大获全胜,要么客死异乡,没有第三条路走。都听懂了么?后退者乃是背叛袍泽兄弟,人人可斩之!” 陈庆之肃然问道。 “谨遵都督号令!” 三个壮汉都比陈庆之高了不止一头,此刻却是老实得像是鹌鹑一样,大气也不敢出,跟元颢在时的那种倨傲截然相反。 “都散了,一个时辰后开拔!”陈庆之大手一挥,三副将作鸟兽散,一句玩笑话都不敢说,他们都被陈庆之的决绝所震撼,心绪难平。 …… 有善于察言观色的贾春花在一旁推波助澜,没什么心机的贾思勰,在喝了几杯酒后,就跟刘益守兄弟相称,很是热络了。 “贾兄啊,听闻你对农事很有心得,是也不是?” 屏退贾春花以后,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 贾思勰一愣,他出身农学世家,这种家庭在古代说实话并不多,但也绝不是没有!他们这种家族的人,要么就是走上仕途,在县衙州府里面当佐官,管理农事。 要么就是“归隐山林”,然后在大世家的田庄里当个“顾问”什么的,指导佃户耕作。 民以食为天,无论是世家还是皇族,都是很重视农事的。当然,重视农事只是因为那关系到自己的钱袋和肚皮,并不是说他们有多良善。 只不过,这样的家族也有自身的问题。 会读书的人,不一定会耕田。会耕田的人,却无法总结经验,或者语言表达能力欠缺,该反馈的信息反馈不清楚,弄得似是而非。 一个人要既会读书,又会劳作,还能总结经验,记录经验,并推广使用。不仅需要喜欢这一行,而且还需要有耐心,有智慧。 更不能缺少动手能力。 试问以上都具备的人,要是选择辅佐权贵,他的投入和产出,不是更高么?诸葛亮就是个这样的人物。 没有跟随刘备的时候,就是在做类似的事情,跟随刘备以后,你看看他最后到达了怎样的高度? 所以贾思勰的家族,现在已经有些人才凋零了。其实也不能叫人才凋零,只是家族的人才都“转行”去了。 一听到刘益守居然问起这个,贾思勰好奇问道:“在下确实醉心农事,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似乎并不多。今日与贤弟第一次见面,贤弟居然就知道,这真是奇了。” 不奇怪啊,谁不知道你后来闲着没事写的那本《齐民要术》啊,欧洲文艺复兴据说都是马可波罗带着这本书去那边催化的,要不然鬼知道那帮蛮子什么时候才能脱离中世纪呢。 心里在碎碎念,刘益守却哈哈大笑道:“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贾兄就是这样的人。贾兄不如跟在下说说,你觉得州郡里的农务应该如何运作?” 平日里贾思勰因为农务的事情,遭遇过不少嘲笑。他又是个善于实践总结的人,比如说学习别人养羊,他就真的会去买几只羊来养一下,然后总结验证其他人的经验是否正确。 所以这样的人,在同僚眼里,几乎就跟怪物没什么区别,完全没办法沟通交流。或者叫贾思勰的段位太高,一般人的思路有些跟不上,所以显得他比较“奇怪”。 听到刘益守这么问,贾思勰大感知己难寻,握着刘益守的手激动说道:“州郡之农事,说复杂那可谓是千头万绪,但若说简单,也简单,不过因地制宜四字。” 因地制宜? 这话只怕随便找个县衙的书办,都能说得出来。刘益守追问道:“何为因地制宜呢?” “州郡不同,土地亦是不同。而土地只是基础,它周边的山川,河流,沼泽,树林,才是关键。能种水稻的就种水稻,能种麦子的就种麦子。 种出来的粮食不能自己全部留着,很多都要卖掉,那就要看离河道远不远,可以卖给谁。如果卖不掉,那肯定不能无限期的放着,所以将粮食加工成可以存放的物品,也很重要。 此外,靠着河塘的,养鸭子比较好,不同的水域,鸭子的养法也不一样。不靠河塘,附近有山林的,也可以散养鸡。不过鸡还是圈养比较好,这里也有利弊。 总之,一地适合种什么养什么,那都是老天决定的,我们改变不了。我们只能是因地制宜,这还要把运输也算上,总之是养殖的成本越低,那百姓的日子就越是好过。哪怕卖鸡子(鸡蛋),也能养活一家人,不是么?” 听贾思勰侃侃而谈,刘益守大感佩服!古代人能有这样先进的农学思想,简直比凤毛麟角还稀少,只怕此时找遍魏国,都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贾思勰”了! “贾兄,如今天下大乱,兵凶战危。青徐之地,不知道何时便会陷入战乱,或许现在很多地方已经是民不聊生了。 如若不弃,将来在下有一片安身之地以后,你能来我这里好好研究农事,造福一方百姓呢?” 刘益守看着贾思勰,殷切说道。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红果果的招揽了! “这……” 虽然印象很好,但毕竟是第一次见面,贾思勰有些犹疑。毕竟,被招揽不是什么坏事,可他还是要看一下刘益守跟他麾下丘八是什么做派。 如果跟邢杲类似的,那刘益守再亲切,也不值得投效。 “可否让为兄考虑一段时间呢?” 贾思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无妨的,现在天色已晚,我送兄长一程。” 话说开了,也就没必要继续用力,让贾思勰静静的消化一下信息会比较好。刘益守将其送到居住的府上才回来。 他推开卧房的门,就看到床头的烛光下,躺着三个眼神迷离的美人,看着自己走近,都露出羞怯的笑意。 “不得不说,东平郡的世家勋贵们,还真是会玩啊。”刘益守看着这张面积超大,盖住四五个人都没问题的被子,无力吐槽。 美女公主元莒犁,美女歌星徐月华,美女老师游妙婉,想来今晚还真是热闹。 “明天估计江湖上又会留下一个传说了。” 刘益守吹灭油灯,钻进偌大的被子。果然,里面连一件衣服都没找到! 第151章 青徐遍地二五仔 “我脸上有花?” 刘益守发现崔冏用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无奈问道:“你们今天怎么一个个都这样?” 崔冏并不是唯一的一个,确切的说,今天每个看到他刘都督的人,眼神都跟往日不同。有戏谑,有佩服,有担忧不一而足。 “兄弟,身体要紧,就是铁打的,也不能这么折腾。” 崔冏将一个药包塞给刘益守道:“让贾娘子煎药,每日一次,先吃十日再说。” 女人食髓知味以后,就是一只猛虎。一晚上应付三只猛虎,崔冏对刘益守只有佩服二字。 “呃,其实跟你们想的不太一样,罢了。你安排下面收一些制作金疮药的草药,过不久可能就要打仗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不愿意多谈昨晚跟三个妹子睡一张床大被同眠的事情。 现在冬天肯定是收不到新鲜草药的,能收的要么是世家里的存货。这种“战略资源”一般都是被当地世家所掌控的,要么就是县衙的府库里面或许会还有些漏网之鱼。 除此以外,就只能等春夏秋三季有多少收多少。 “你知不知道羊侃有多少兵马,邢杲有多少兵马?” 崔冏压低声音,伸出三个手指头道:“昨天我问了须昌城里的世家子弟,羊侃实打实的三万精兵,邢杲号称三十万人。咱们最多也就一两万能拖出去打仗的人马,怎么对付这么多敌人?” “朝廷要求我们灭了他们两个么?” 刘益守反问道。 这下可真把崔冏问住了。 “放心,专门的人干专门的事,救死扶伤是你的事情,怎么应付羊侃和邢杲是我的事情,你就安心好了。” 刘益守拍拍崔冏的肩膀继续说道:“我走了啊,你慢忙。” 跟崔冏只是闲聊几句,他现在有重要的事情要办。昨晚跟贾思勰还有大事没聊,今天可不能错过了。 …… 须昌城的县衙大堂里,刘益守麾下军政大员全部到齐,而原须昌城的地方官员,只剩下贾思勰一人,其余的全部被“解聘”,将来再“考核上岗”。 刘益守虽然跟东平刘氏的那些世家子弟你好我好的很客气,但对于本地的官吏,下手丝毫不手软。 “贾太守,我们初来乍到,对青徐的情况还不甚了解,你可否跟我们详细说说?” 刘益守客气的说道,他的恭敬态度,让麾下杨愔、王伟等人略有些吃惊。 “回都督,青徐之地,那可真是一言难尽。” 贾思勰长叹一声,继续说道:“五年前,梁国北伐,一度打到泰山郡!诸位可能觉得泰山郡还很远,但是那时候梁国最近的一支兵马,已经打到了离这不过百里的寿张县城!两军在汶水两岸对峙! 所以说现在很多是魏国的地盘,在以前却是梁国的,甚至反复拉锯。” 包括刘益守在内,县衙大堂内众人都是默默点头。 这种情况,就是典型的“遍地二五仔”了! 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执行标准,是非曲直,不一而同。有时候官兵和贼的分界区别明显,当贼的人会有些许心理负担。 然而在青徐之地不存在这样的情况。 今天这里是魏国的地界,明日这里就变成了梁国的地盘。魏国官军拍拍屁股走人了,你让留在本地的这些人怎么办? 总而言之,这里背叛的成本是很低的,谁是忠臣谁是逆臣,无法一概而论。 “梁军暂时没有动静,不过倒是有个很有趣的消息流传到须昌城这里了。” 贾思勰漫不经心的来了一句。 他做太守还是合格的,起码对周边态势那是了若指掌。至于更多的,指望他训练军队什么的,有点为难这个“农学家”了。 “贾太守请讲。” “梁国那边,时不时就有人来劝降,说这次是泰山羊氏的羊鸦仁领兵,但他手里兵马并不多,都是些私军部曲。 羊鸦仁希望泰山郡的父老乡亲能够从军加入他们,然后整个泰山郡并入梁国。至于更多的,他们似乎没有太大的野心。” 贾思勰这话貌似有点自相矛盾。 泰山羊氏,乃是泰山郡乃至本地周边的地头蛇。只是现在这条蛇被人一分为二了! 羊氏很多优秀子弟都南下投靠了梁国,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应该说他们认为泰山郡本来就是南朝的,是北魏把泰山郡抢了过来,他们只是继续“坚持正统”而已。 其中就以羊鸦仁为代表人物,他反叛北魏,率众归梁,也不过是五年前的事情而已。羊氏只是青徐之地世家的一个典型,光这一家子,就分了三派。 拥护魏国的羊敦。 来回摇摆的羊侃。 以梁人自居的羊鸦仁。 作为统帅一军的大佬,首要的问题就是: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而在刘益守看来,青徐之地朋友和敌人的界限,似乎一点都不明显。 所以,看起来羊侃虽然很危险,但羊氏一族,他们的目标其实是很明确的,那便是攻占泰山郡,然后以泰山郡为“献礼”,回归梁国,甚至进入梁国的权力中枢! 他们不太可能把须昌城所在的东平郡怎么样。当然,这只是设想,谁也不知道羊侃或者羊鸦仁等人万一抽风,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消耗自己的部曲,去讨梁武帝的欢心。这种事情虽然很蠢,一般人不会去做,但万一呢?世界上人这么多,难道还不许出几个傻子? 县衙内的气氛渐渐有些沉闷起来。 “主公,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个确实是没办法,朝廷,应该也是会体谅我们的,对吧?如果他们不体谅我们,万一,我是说万一大家不高兴的,都跑梁国去跟萧衍混,他们也只能干瞪眼,不是么?” 一直没有说话的王伟,忽然说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当然,这种话在青徐之地只能算是洒洒水,县衙内众人连面色都没变,很显然,王伟说的话,他们也想过。 “嗯,把话说完。” 刘益守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不否定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王伟得到鼓励,兴奋的叫嚣道:“主公赶紧的给元子攸写一封信,就说在青徐之地被羊侃与邢杲数十万大军夹击,浴血奋战,朝不保夕。 还请朝廷派兵增援,击退羊侃对兖州的围攻。至于邢杲,我们会带兵征讨的。” 在王伟看来,家学渊源,家族里名将辈出的羊侃很不好对付,更别提还有羊鸦仁等势力作为后援。哪怕羊侃只有三万精兵,在王伟眼里也比手下一大堆乌合之众的邢杲难对付多了。 “请朝廷继续派兵么?” 刘益守用手指敲击着膝盖,心里盘算着得失。 好像是个好办法,找个肉盾来保护自己的侧翼跟后方,然后大军开春后沿着被济水挺进北海之地! “派谁好呢?” 于谨沉声问道。 在求援信里面,最好帮元子攸想好怎么弄,如若不然,以那一位的辣鸡操作水平,指不定把满手好牌打烂。 “尔朱荣怎么样?” 王伟笑道。 刘益守微微摇头道:“且不说尔朱荣会不会来,就算来了,也只会碍事,不可不可。” “主公,刚才只是在下戏言。尔朱荣眼睛盯着洛阳,怎么可能到青徐之地呢?如果我是尔朱荣,那一定是让元子攸跟朝廷焦头烂额以后,再从晋阳出兵,一击而定,干掉元颢和梁国的北伐军!” 王伟摆摆手,他怎么可能真的建议让尔朱荣来青徐之地,这不是给人添堵么。 “难道让费穆来?”于谨试着问道。 他对费穆还是有些了解的,此人颇有军略,若是带兵到青徐,定然可以解羊侃之围。 “嘿,费穆正想着立下不世之功呢,我估计他在荥阳呆着,就不会挪动地方了。可以在信中提一提,不过他肯定不会同意。” 王伟不屑说道,似乎很看不起费穆的人品。 元子攸现在在京畿之地并无绝对权威,不管是大世家还是大军头,要是看他顺眼就当他是皇帝,看他不顺眼就当他是豆豆,指望费穆听命行事,那真是呵呵了。 “高氏兄弟呢?”杨愔问道。 “他们在信都养老呢,就等着尔朱荣被谁搞死,然后带兵入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王伟开了嘲讽模式,对高敖曹等人亦是不屑一提。 “不如让李元忠跟封隆之二人为主将副将,元氏再挑一个王爷当监军,派几万人马东进,保护我们的侧翼,如何? 不求击溃羊侃,只要让梁军不出泰山郡即可。等我们击败邢杲后,再与之合兵一处,这样如何?” 刘益守笑着问道。 这个好像不错诶! 县衙大堂内众人都是眼睛一亮,这个建议考虑到了各方势力的平衡,封隆之和李元忠等人夹在各方中间也很憋屈了,他们肯定愿意带兵离开京畿跟河北换个环境。 “主公的提议很好,在下觉得可行。这样也能打消元子攸以为我们会占据青徐自立的心思。” 王伟拱手说道,态度甚为恭敬。 “你们觉得如何?” “可以的。” “很不错。” “可以是可以,只是邢杲的核心在北海之地,咱们这一路打过去……只怕今年一年都很难平定啊。” 几乎所有人都同意刘益守的策略,唯有赵贵提出不同意见。 “且安心。羊侃不好对付,邢杲这厮,我自然有办法对付他。” 刘益守神秘一笑,不愿多说。等各部将散去后,他把王伟留下,面授机宜,让这厮帮自己做一件事。 …… “陛下,荥阳城的大军已经南下,前往睢阳。河阳城的大军接替了荥阳的防务,虎牢关与荥阳的防务,皆由费穆统一指挥。” 御书房里,头发花白的杨昱双手拢袖对着元子攸行了一礼。刘益守带兵对洛阳城来了那么一下,影响是很深远的。最大的后果就是,朝廷不得不调整防务,将虎牢关跟荥阳交给同一人统一接管。 “南下睢阳是谁领兵?” 元子攸将奏折放下,抬头看着杨昱问道。 “李叔仁为主将,邱大千为副将。” 杨昱不动声色禀告道。 “邱大千?” 元子攸面露疑惑之色,很快他“恍然大悟”,面带不悦问道:“这不就是那个领兵两万,被人家一两千人击溃的家伙么?睢阳要害之地,怎可让这种草包为副将?” 杨昱面色尴尬,实际上,是四年前,邱大千为前锋军主将,带着五千人筑营监视梁军动向。而他还没把营垒筑好,就被梁军之中一个名不见经传,好像是叫陈庆之的人,带着两百人击溃了!元子攸只是道听途说,了解得很片面。 当然,魏军在淮南淮北这些年大大小小的败仗吃了不少,邱大千的这点点“小小失误”,没人记得。虽然是惨败,可也不过是五千人罢了。 魏国为了平息六镇之乱,南下的精锐北上,剩下的歪瓜裂枣被人暴揍也不是啥稀奇事。 杨昱万万没想到,元子攸居然还记得这一茬! “陛下,邱大千处事稳重,适合为副将。再说这次是坚守睢阳,不是主动出击,邱大千守城还是没问题的。” 杨昱此番让邱大千为副将,正是因为可靠消息传来,此番梁国北伐军统领,就是当年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陈庆之。 他感觉邱大千在陈庆之手里吃了亏的,肯定会很谨慎,这种人当副将给李叔仁提个醒,还是问题不大的。 “也罢,睢阳现在差不多也有十多万人了,虽然以州郡兵马居多,然而这次南下的也有好几万人。听说梁军才派出七千人为主力,朕以为你们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元子攸的话语里带着威严,颇有气势。 “老臣也是这么想的。老臣明日也将出发到睢阳督战,请陛下放心。” 杨昱亲自去,就不存在各自为政的问题了。元子攸微微点头,他略一思索,怎么都觉得这次应对算是天衣无缝了。 “爱卿去吧,朕乏了。” “老臣告退。” 等杨昱走了以后,元子攸这才盘点了一下,按照刘益守给自己的吩咐,他给尔朱荣写了求援信,也把洛阳皇宫那个密道堵住了。 至于费穆,虽然统兵荥阳,但家小都在洛阳而且被严密监视。 睢阳十多万人,打梁军七千人,应该没问题……的吧? 当然,元子攸根本不会指望尔朱荣带兵南下,他要不依靠尔朱荣的力量,击退北伐的梁军。那样,以后才能当一个真正的皇帝,而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第152章 只有魔法可以打败魔法 书房外寒风呼号,书房里温暖如春。县衙和权贵人家里是不会缺地暖这种东西的。此时此刻,刘益守双眼盯着桌案上济南郡,东平郡,渤海郡等地的地图,面色难看。 北魏朝廷十分的废柴,根本对压制民乱没有任何经验。观遍史书,比它还废物的大概也就五胡十六国时期的前赵后赵而已。 邢杲乃是幽州的地主阶层出身(还不是大地主),本身又只是当过主簿这种芝麻小官,也无多大才能。他带着流民南下时,虽然与青州本地大户矛盾颇多,却也没想揭竿而起。 然而,朝廷仅仅因为一些“操作失误”,就逼反了邢杲,短短数月,邢杲就广招流民,扩大部曲,攻城略地! 现在青州的渤海郡,北海郡,乐陵郡等地,也就是大半个山东半岛,都在邢杲控制之下。此人已经在北海郡“建都”,自称汉王,反抗北魏朝廷,其大势已成,号称三十万大军,兵锋直指泰山郡,济南郡!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邢杲现在好像有点“飘”,看不上给南梁当舔狗的羊侃,两边暂时还没合流。 “你说,邢杲这种废物,他是怎么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能滚出来几十万兵马呢?” 刘益守将地图放下,有些疑惑的问正在书房门口闭目静坐的源士康。 “主公,属下不知。但邢杲似乎不是特例,河北的葛荣,比他还厉害,号称百万呢。” 对于这种流民武装,源士康一直都认为对方是渣渣,就是仗着人多势众而已。葛荣就是百万人又如何,还不是被手下卖了,现在人头都挂着洛阳城头的旗杆上示众呢。 “邢杲能成事,只是因为他虽然是个渣,但我们的朝廷却更渣,想用武力打败魔法,那是不可能的,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啊!” 刘益守说了些源士康听不懂的话。 “你去把王伟,杨愔,于谨等人叫来……嗯,杨愔你先不叫,就叫于谨跟王伟两人吧。对了,如果郑述祖和崔孝芬等人求见,就说我很忙,暂时不见。” 嗯? 源士康一愣,随即拱手道:“属下这便去。”他只是有点好奇,为什么刘益守先要叫杨愔,后面又不叫了。 不一会,于谨跟王伟二人来到书房,源士康则是关上门,守在县衙后院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主公交代的事情,在下已经派人去做了,不知今日主公召见有什么大事呢?” 王伟有些疑惑的问道。 于谨微微点头没说话,大概也是跟王伟同样的意思。 “我们现在顶着朝廷的官军名头。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之前这里难道就没有官军么?为什么青徐东面北面已经全部沦陷?现在邢杲暂时还没有染指的大郡就是济南郡,如果济南郡丢失的话……我们几乎要退到荥阳再做打算了。” “都督说得不错,这几日我也是在查看地图,局面非常险恶。” 于谨不动声色的说道。 局面的险恶,大概所有人都有共识,不同的只在于处理方法是什么。 “如果不出奇制胜的话,我们必定惨败。” 刘益守猛的锤了一下桌案,铿锵有力的说道。 这话有点危言耸听,可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无可能,甚至可能很大。王伟有些疑惑的问道:“主公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 刘益守摆摆手道:“你们想过没有,邢杲何以数月就有数十万之众?据贾思勰讲,邢杲手下并没有什么智谋卓绝之辈,他是怎么做到的?就是种韭菜,也不会长的这么快,对吧?” 王伟跟于谨二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是默然点头。他们对青徐之地的风土人情确实不了解,可几个月时间拉一支几十万人的队伍,这种概念还是有的。 “主公怎么想的?” 王伟问道,他感觉刘益守应该是已经有腹稿了,叫他跟于谨来,只是为了听听手下的意见是不是跟自己想一起了。 “王伟,听说你家在陈留,也是薄有田产。不如把你家的田拿出来,我把这些田分给我的亲卫,他们必然对我死心塌地,对吧?” 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 这叫啥话? 王伟一愣,随即又恍然大悟,击节叫好道:“妙啊!太妙了!原来邢杲成事真就这么简单!太简单了!” 于谨也回过味来,听出来刘益守话语中的言外之意,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主公,那邢杲是流民首领,青州的田产又不是他的,他打下一县,便开仓放粮,顺便分田地。那些本地大户本身就不跟他尿一个壶,他也不必跟这些人客气。 而流民得了田产,消息传开后,必定有更多的流民投奔他!大家都等着他打下新地盘分田产呢!而魏国官军是什么人,不问可知。百姓们支持他们,他们认为是理所应当。百姓们不支持他们,他们会认为百姓跟邢杲是一伙的。 如此一来,怎么官军焉有不败的道理?” “对,在青州流民看来,邢杲不是恶魔,不是坏人。相反,魏国的官军才是妨碍他们发家致富的坏人。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之前官军惨败,被邢杲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也就不足为奇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不过……我们也是魏国官军啊,外面就会以这样的眼光来看我们。” 于谨长叹一声说道:“而且我们也不是流民队伍,邢杲用的那些招数,我们没法用。” “诶?那不一样啊。我们至少有一点,跟邢杲是一样的。” 王伟像是被醍醐灌顶一样,面孔都兴奋得有点扭曲了。他继续说道:“青徐之地,不是邢杲的,崽卖爷田不心疼。 而青徐之地,难道就是我们的么?” 对哦! 青徐之地,也不是我们的啊! 于谨这才脑子转过弯来了。 “不错,邢杲可以随便玩,因为青徐之地,不是他家的。同样,青徐之地,也不是我们的,邢杲可以玩,我们同样可以玩!” 刘益守拍了拍巴掌说道:“至于元子攸将来要追究我们的责任,那是他的事情。我只知道如果我们不做的话,那么今年开春之后,邢杲带兵袭击济南郡,我们是挡不住他们的。” 济南郡背靠黄河跟济河,土地肥沃物产丰饶,历来都是青徐之地的屯粮之所。刘益守看着王伟跟于谨,目光在他们脸上来回扫过。 他坚定的说道:“如果丢了济南郡的粮草,我们就真不用玩了。” 王伟和于谨二人都是沉重点头。 “之前,邢杲号召流民投奔他。该来的人来了,不该来的人也来了。该占的地盘他占了,不该占的也占了。 流民内部,当初的同仇敌忾估计也消散得差不多,同样会有新的地主出现。以前被压迫的流民,现在只是换了新人来压迫他们。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邢杲也该吃败仗了。” 刘益守眼中有光芒闪动,看得王伟愣神了。 “那么主公是想……” 于谨想到了某个可能,心中一紧。 “我们,当然是要搞!土!改!” 刘益守伸出一只手,在空中紧紧握拳。 …… 夜已深,刘益守拿着一张写满了字的纸,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此时他心有所感,好似某位写了《资本论》的伟人一般,脑子里有思维的火花迸发,激动得根本睡不着觉。 “阿郎,怎么还不去睡呢?今夜她们都说今晚让你休息休息,现在已经睡了,阿郎不用在意什么的。” 贾春花端着一碗汤进来,看到刘益守“魂不守舍”的来回踱步,就掩嘴调笑了一番。 “来,你坐我旁边,我有话要问你。” 刘益守坐到书案前,搬了个软垫,让贾春花坐在身边。他抓住对方有些粗糙的小手问道:“以前,过了很苦的日子吧?看你这双手就知道。” “小时候,确实很苦。我父母如今都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当年饥荒的时候,他们想把我跟其他人家的女孩换……煮着吃,我娘死也不同意。后来我义父路过,听闻此事,就把我带走了。” 居然差点被父母“换”给其他人当食物煮着吃,那滋味只怕三言两语难以尽述。 “难怪她们都喜欢你,只因为你谨小慎微。” 刘益守长叹了一声。 他以前听过一句话,叫做如果你跟某个人相处得很愉快,多少年都没什么矛盾,那除了你们意气相投外,还有对方不动声色的谦让。 贾春花就是靠着这种“不动声色”的谦让,让自己后院每一个女人都喜欢她。 “以前苦过,所以我就特别害怕失去现在的一切。而现在的一切都是阿郎给的,所以阿郎好,那我就会好起来。 比如说游娘子那回,我知道我的手段也不怎么光彩,可是……游老先生对阿郎有大用,我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贾春花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刘益守想起大被同眠的时候,就是游娘闹腾得最起劲,让其他二女错愣不已。 他不由得唏嘘感慨。当一张白纸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泼墨,它会比循序渐进画画要更加“惨烈”。贾春花这一手还真是厉害得紧,到现在刘益守都只算堪堪把坑填平。 “阿郎这是在写什么吗?” 贾春花终于注意到桌案上那张纸上写着“土地低息租赁”“减租减息”“分田到户”“保土保家”等大字,还有“打倒土豪劣绅”,“清算逆贼”等字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定是一份非常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刘益守深夜都不肯休息,要把这份草稿写成正式的文案。 “你去歇着吧,现在我写的这些,你不要外传,哪怕对元莒犁她们,也不要说。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吧。” 刘益守拍了拍贾春花的肩膀说道。 “好的阿郎,只是你写的这些……” 那些字眼,在贾春花看来,说不出的犀利,说不出来的不妥。感觉就像是要把这房顶掀开一样。 “虽然我不能算是个好人,但还是要做一点好事的,哪怕出发点并不单纯。这些,希望你永远都不必明白。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我不能浑浑噩噩的活着。” 刘益守看着贾春花的眼睛说道,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少女的眼神非常温柔,对谁都是一点敌意都没有的,至少感觉不出来。 “我明白了。” 贾春花微微点头,凑过去亲了下刘益守的嘴唇。她红着脸低声呢喃道:“虽然我的身子还是完璧之身,但心却早就被阿郎抓走填满了。” “我承认阿郎是长得很好看,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喜欢。但是阿郎也是个值得别人敬佩的人,这是妾身的肺腑之言。我相信阿郎,不管你手里有没有权势,是落难还是发达,我都相信你。” 她站起身对刘益守行了一礼,目光坚定的说道:“我跟她们,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或许我的出身,让我更能体会阿郎身上那种救苦救难却手足无措的心情吧。” 贾春花飘然而出,刘益守看了看纸上的草稿,又看了看贾春花倩影消失的门口,长叹了一声。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果然,人心都是肉长的。” …… 军政大员都齐聚县衙里最私密的书房,刘益守将自己连夜写了好几遍的“方略”,交给书房里其他人传阅。 震惊,不解,错愣,惋惜,敬佩。不同的表情在不同的人脸上出现又变化,最后归于平淡。 “主公,你疯了!这样我们跟邢杲又有什么区别?” 杨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忍不住叫嚣起来。 “打倒土豪劣绅,你们弘农杨氏是土豪劣绅么?” 刘益守问了杨愔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王伟难掩兴奋的搓手,看着杨愔问道:“这就是我们掌控话语权,我们说谁是土豪劣绅,谁就是土豪劣绅!凡是不配合我们的,就让那些佃户出来,我就不信那些人还能把持得住。 主公,在下双手赞成,我都等不及了,最好今天就把这方略写成公文。在下不才,对自己的文墨辞藻还有点自信,在下愿意将此方略润色细化后交给诸位审阅。” 看到王伟的样子,众人总算知道什么叫做“乱臣贼子”了。很多人天生就不安分,要是在和平年代,他们会像是躺在沙滩上的咸鱼一般无所事事。 然而一到乱世,这样的人就瞬间支棱起来疯狂蹦跶了! 鸽了,思考剧情 其实还是可以语音码字的,手不碍事。不过可能也有人看出来了,我很任性的砍了存稿好几章,决定不走腐朽的封建世家之路了。 来到人命如草芥的北魏末年,有什么比一本正经的作死,更让人兴奋呢?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让崽卖爷田不心疼的刘都督躁起来吧。 《都督请留步》鸽了,思考剧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3章 棺材里伸手 晋阳城里,尔朱荣府上今夜热闹非凡。作为主人的尔朱荣,将麾下大将全部请到府邸里参加宴会。别说是高欢,贺拔岳这个级别的了,就是十几岁还非常稚嫩的侯莫陈崇都被邀请了。 尔朱荣以不到一万骑兵击溃葛荣几十万大军,虽然后面不小心翻了半条船,但在很多人眼中,那都不是尔朱荣的错,而是高氏太阴险所致。 战后的红利一波一波接踵而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晋阳以北诸多胡人部落老实安分了许多,甚至还有很多人派遣使者向尔朱荣道喜,甚至是进献牛羊马匹。 尔朱荣的根基从来就不是河北之地,而是以晋阳为核心的太原盆地,临汾盆地等。上次虽然败了一阵,但大军没有伤到根本,回晋阳以后又在老巢北秀容招募了一批骑士,实力恢复了一大半。 当然,这除了尔朱荣的威信一步步上升外,上次从洛阳捞回来的财富,也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毕竟有钱好办事啊,任何时候都是这样的状况。 酒足饭饱后,尔朱荣将高欢,贺拔岳,窦泰,慕容绍宗等人留了下来,他的侄儿尔朱兆却没有留,这并不是因为不重视对方,而是尔朱荣不希望眼前这几个“闲杂人等”参与他跟尔朱兆的谈话。 “诸位,我听闻梁国似有北伐之意,或许现在就已经打起来了,我想问问,你们有什么看法。” 尔朱荣就是到了洛阳脑子不清醒,其实他在晋阳脑子还是很好用的。起码军事上的策略没什么瑕疵,包括跟晋阳以北的胡人打交道也是如此。 尔朱荣是契胡出身,但是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胡人,这与洛阳跟河北之地的人怎么看他无关。或者说,包括六镇在内的许多人,也不认为自己是别人心里所想的那种“胡人”。 “大都督可是要带兵南下?” 高欢小心翼翼的问道。 尔朱荣问梁国北伐的事情,那根本不需要说,只可能跟要不要带兵出征有关。尔朱荣行军的时候对他们管束很严,但回到晋阳以后,却不太干涉各部将领跟家眷如何。 上次击败葛荣,尔朱荣也是采纳了刘益守的建议,将河北的归河北,六镇的归六镇,河北的将领就地安置,六镇的将领带回晋阳。 而那些流民,只挑选出少量极为精悍,适合选入军中的人带回晋阳重新整编,其余的,也都是与他们原先部曲将领所在的州郡错开安置。 这一手“打乱安置”,狠狠的给蠢蠢欲动的河北世家,喂了一口热乎乎的翔。 也让葛荣麾下各部主将有苦说不出。 最终结果,就是河北各地暂时达成了一种难以描述又真实存在的“恐怖平衡”,大家谁也奈何不了谁,谁也没有力量再次搞风搞雨。 这为尔朱荣回晋阳整顿兵马提供了难得的窗口期,等他们再次出兵河北的时候,就是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而不会让这次偷袭他们的高氏兄弟如愿。 “贺六浑问得好,我正有此意。” 尔朱荣面色威严的说道。 书房内的各主将面面相觑,一时间都在揣摩尔朱荣的心思。如果对方现在真的想出兵,那估计早就提前通知了,至少,出兵与否,不是一件马上就会发生的事情,而是需要一段时间好好准备。 特别的为了重大战役,提前一个月准备后勤,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大都督的意思是……我们先看看?” 贺拔岳不动声色的问道,他看了高欢一眼,却见对方嘴角勾起,似乎有点看不起他,面有轻蔑之色。 “非也非也,出兵那是肯定要出兵的,只是……什么时候动手我还在犹豫。” 梁国这次会不会拼了命的来一次北伐,以尔朱荣那浅显的政治智慧都知道,这件事是一定会发生的。 这个屋子里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个想法,且不说已经有确切情报传来,就是没有情报,他们也能猜到:北海王元颢当初放弃手里的十万兵马也要跑路,难道他就是为了活命? 很显然,这个人有着更大的谋划,成不成另说,但绝对不会一片浪花都不飘起来。 “咱们带兵南下,结果万一杨昱等人就把梁军给挡住了……有点不好看啊。” 尔朱荣啧啧感慨了一番,似有自嘲,其实患得患失的意思已经表露无遗。 梁军来了,现在他是一点事情都没管,更是连一封信都没写给元子攸,为什么呢? 因为他等着元子攸写信来求援啊! 只有元子攸哭着喊着求他带兵南下增援洛阳,击退梁军,他尔朱荣的脸上才有光啊!要不然,岂不是跟舔狗一样? 就好比当初玩腻了元季瑶,就将她像抹布一样扔给元子攸,其实也不是说这个女人完全没意思。尔朱荣知道自己的府邸很大,卧房的床也很大,家里的厨房也很大,多个女人难道能饿死?多一个少一个又没什么关系,偶尔玩玩,调剂一下,不是挺好的么? 但政治上却不能这么玩! 尔朱荣将元季瑶扔回去,就是向元子攸示威:你可以跪舔我,但我绝不会跪舔你! 我想给你的,你必须要拿着,我不想给你的,你连要都不能要。你想要什么东西,可以的,求我啊!求我,我就给你! 这就是尔朱荣的真实想法,他也是这么做的。所以当刘益守不声不响攻占洛阳皇宫的时候,呃,元子攸反而觉得他是个好人,毕竟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嘛。 而现在,尔朱荣不担心梁军北伐,或者说,他担心梁军实在太弱的话,可能会让元子攸翘尾巴,让他尔朱荣难堪! “大都督,在下听闻梁军只有七千人北伐,其余都是元颢在两淮就地招募的兵马,士气堪忧。如此一来,他们如何能打败朝廷的十多万兵马?” 慕容绍宗有些疑惑的问道。梁国出兵七千人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尔朱荣也知道这件事。他今天请众将来商议,其实也是担忧。 万一梁军太怂了怎么办? 他要带兵南下,顺便把以前没收尾的事情做完。要是没个借口可不行。 如果真让两淮的魏军就把梁国的兵马扫走,尔朱荣带兵去洛阳,只怕还会被嘲讽,甚至元子攸都有可能感觉翅膀硬了,跟他分庭抗礼。 这种感觉非常不妙! “主公,沙场之上,没有谁敢说自己一定能赢的。上次葛荣说自己百万大军,结果现在人头还不是挂在洛阳城头的旗杆上? 万一梁军势如破竹,长驱直入……” 越说越不对味,高欢都感觉自己的话要编不下去了。 踏马的!萧衍是不是猪啊!这么好的机会,搞个几十万人北伐啊! 七千人打几十万,这是疯了吧! 肯定是打不到洛阳啊! 高欢在心中疯狂呐喊,嘴巴却像是被人缝起来一样,不再言语。 他贺六浑并不是贺拔岳那种“老实人”,他当然知道尔朱荣现在是什么心思,他要说尔朱荣想听的啊! 尔朱荣现在就是想听到诸如“梁军生猛,非大都督不可敌”之类的俏皮话。然后尔朱荣就“龙颜大悦”,带兵南下与梁军决战。在这个战斗过程中,他高欢高都督一路高歌猛进,升官发财。 这才是合乎他胃口的事情啊! 可饶是高欢脸皮厚如城墙,此刻也没法说出这种侮辱智商的话来。 “好了!” 尔朱荣面带无奈之色,轻轻摆手,示意高欢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昨天得到梁军的确切情报以后,尔朱荣的心就凉了半截。 什么事情都料到了,就是没料到萧衍那么废物。不说多的,就说五年前梁国那一波北伐,那时候魏国的情况比今日不知道强哪里去了! 那时候梁国出兵多少人? 多路出击,随便挑一路出来,都至少是几万人的规模。 “大都督,天有不测风云。无论梁军如何,我们先厉兵秣马,静观局势。如果梁军真的势如破竹了,到时候也可以增援洛阳。” 慕容绍宗不动声色的说道。 “若是那时候再动手,只怕……洛阳难保。” 贺拔岳说了一句丧气话。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都是默然点头,并不觉得贺拔岳是在危言耸听。 如果梁军真是牛逼到击溃两淮魏军阵线了,那破洛阳也真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当然,能不能守住另说。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现在梁军是七千人,那个时候,有元颢这面旗帜招降纳叛,对方就不是七千人,而是七万,甚至十七万都有可能。 势头起来了,一切皆有可能! “大都督,洛阳要是丢了,那天子不是更要依靠我们了么?所以真要那样,洛阳丢的好啊。丢了大都督再夺回来,以后不就是大都督的了么?” 高欢意味深长的砸吧嘴说道。 嗯? 这话乍一听极为大逆不道,但在心中细细揣摩之后,却感觉异常精妙! 对啊,洛阳又不是他尔朱荣的,丢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震惊,佩服,警惕,释然……不同感情的目光聚焦到高欢身上,让他有些不自在。 随即他拱手对尔朱荣说道:“刚才末将随口一声,大都督别当真,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人并没有跟着高欢一起笑,而是在思索对方说的话到底是“粗鄙之语”还是“真知灼见”。 “行了,天色已晚,先散了吧,回去歇着。” 尔朱荣没有再多说什么,示意众将都出去。等所有人都离开以后,他拿出今日刚刚收到的一封信,几乎是跟梁军情报到达的日子前后脚来到他案头。 “…… 大都督明鉴,梁军一向指挥混乱,各部之间互相掣肘。若梁军北伐人数众多,则战力互相抵消,不足为惧。 若梁军北伐兵马极少,则对方有可能指挥统一,上下一心,抱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想法,锐不可当。真要面对面较量,大都督麾下精兵都未必能与之势均力敌,更别说两淮那些士气低迷的魏军部曲。 大都督切莫掉以轻心,应早做准备,提兵南下为好。” 将这封信看了又看,尔朱荣将其放在桌案上,心中有些犹疑。 “这支梁军居然厉害若斯?我不信。” 自言自语一番,他将信纸放到油灯上烧掉,就当是没收到一样。 …… 如果说尔朱荣府邸里开的这个小会气氛还算融洽的话,那远在东平郡须昌城里刘益守开的那个“大会”,气氛就有点压抑了。 县衙主座上,刘益守挺直腰杆双目锐利的扫过下面或肥或瘦,或相貌猥琐,或仪表堂堂的本地世家代表,脸上微微有些怒气。 “我说诸位,减租减息,那是必须要实行的。你们真就不担心,东平郡那些属于你们的田庄,在里头劳作的佃户,一下子就投了邢杲?” 王伟手里拿着县衙里的一把铁尺,不客气的拍打着自己的手掌,隐隐有威胁的意思。 “都督明鉴,青徐之地连年战乱,我们都快揭不开锅了。要是减了佃户的租子,全家都会饿死啊!请都督明鉴,这使不得,使不得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离刘益守最近的位置,瞬间就变脸,痛哭流涕,演技浑然天成毫无瑕疵。 这位老者姓王,王氏也是东平郡的大姓,当然,他只是在须昌城避难,田庄并不在须昌城周边。 “不是吧老先生,上次都督跟我还去你家吃了鹿珍与熊掌呢,这不像是揭不开锅啊。” 王伟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眼前这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者,恨不得拿手里的铁尺敲碎对方的天灵盖! 今天请来的这些人都是城里的大户,他们在东平郡的田庄,数不胜数。正如刘益守昨日预料的那样,这些人就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唉,大家也真是挺不容易的。这样吧,降一成的租子吧,要不那些佃户明年可不太好过。”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 “都督请放心,那些刁民多在地里劳作一下,就能多收点,就不会过不下去了。我们会好好监督他们的。这一成租子,我们会当做军粮支援都督讨伐邢杲叛贼的。” 下面那群人里面又传来一个声音。 “如此也好,你们辛苦了,天寒地冻的,你们都回去吧。” 刘益守无奈苦笑,轻轻摆手。众人行礼告退,态度甚为恭敬。 等其他人都离开后,王伟走到刘益守身边,阴阴的问道:“都督,就这么放过他们?” “东平郡的好多佃户听闻邢杲来了就开仓放粮,还能娶世家女,吃香喝辣,一个个都蠢蠢欲动,我真的好担心这些世家中人的安危啊。 毕竟咱们的兵马太弱了,都没法保护他们,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刘益守感慨了叹息了一声。 王伟硬生生的把要说的话憋回肚子里了,那脸色看起来有点像要心肌梗塞。 第154章 总之就是非常可怕 虽然刘益守找东平郡本地的世家大族好好“谈过心”了,但那些人好像并没有怎么将他放在心上,当然,该有的姿态还是有一点的,比如说都送来了数量不等,又不堪大用的各类军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东平郡本地的世家看刘益守到这里来一没有打家劫舍,二没有杀人放火,三没有点名清算,人长年轻得又帅气还和善,心中多少有些轻视。 认为他刘都督不过是攀上了元子攸姐姐元莒犁的衣裙,本身也就这张皮值得称道一下,更多的可能则是元子攸的提线木偶,根本做不了大的决策。 一连几天,这些人忐忑等着刘益守可能的“大动作”,结果最后什么也没发生。于是他们彻底的将刘益守和他带领的这支军队抛诸脑后,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反正,邢杲要是来了,也是刘益守带兵去打仗,不是么。打仗确实是会死人,可是又死不到他们头上,人生苦短,还是及时行乐吧。 …… “阿郎,你对那些世家子弟,不能太客气了。” 刘益守所居住院落的书房里,元莒犁有些生气的将小手放在桌案上,不让自己的男人写政令。 “连你也这么看?” 刘益守已经把墨磨好,有些诧异的看了元莒犁一眼。 “唉,那些人现在都要把你当成我的面首了!你没发现么,现在我身边一大堆苍蝇围着,那些人不来找你,结果派他们的夫人来找我。” 枕头风什么时候都好使,这一点是没错的,也不能说那些世家中人看得不准。只不过他们不知道刘益守的枕头有点多,枕头风的风向也很多,力道互相抵消,等于没有。 “有人陪你玩你还嫌她们麻烦?” 刘益守瞥了元莒犁一眼,摆摆手道:“去帮我应付一下这些人,你可以的。” “我是可以,但是那些世家都要骑到我们头上了,还以为我们是他们的看门狗呢!” 元莒犁就不信刘益守这么灵醒的人,会看不懂现在的局面。 “没事,让风吹一阵子再说,你先忙你的吧。” 刘益守继续奋笔疾书,头都没有抬。 元莒犁气鼓鼓的走了。 不一会,一个高挑的影子闪进书房,冯小娘端着一碗汤,不知道应该放哪里才好。 “元玉仪欺负你了?” 刘益守放下笔,笑着问道。 “她为什么要欺负我?” 冯小娘一愣,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来,坐。” 刘益守让她坐身边,把汤放桌案上,握住她的小手问道:“怎么了,有心事?这些事情一般都是贾娘子做的。” 冯小娘很认真的看了刘益守半天,这才将手从对方那边抽出来,有些为难的问道:“你最近是不是心事很重啊,我总感觉你好像在谋划着什么大事。” 嗯? 刘益守大感意外,疑惑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你最近就是看起来好像没想什么,内心却隐约很焦躁一样。 这几天我观察了你一下,本来崔小娘你平日里都不怎么搭理的,昨天我却看到你们两人在院子里亲嘴亲了好久,像是故意做给其他人看,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已经是你的女人一样。 按说你也不是那么急色的人吧,这么做是不是为了她哥哥崔暹?毕竟你拿下崔小娘子,她哥哥就不好跟你翻脸了,对吧?我听元玉仪说崔暹好像对你有点不满。 还有啊,游娘子的父亲,你这几天也跟他谈了许久了,他又不是你的下属,你有什么事情那么着急要跟他谈呢? 还有那个杨胖子,你最近每天晚上都请他来家里吃好东西,平时不是这样的吧? 我总感觉你好像是要把身边人的情绪都稳住一样,这还不叫谋划大事?你看,无父无母的元玉仪永远都不会对你不利,所以这几天你就没去管她,不是么? 她以前搞出那么大的事情你都没惩罚她,说明你不是不在意她的,那只能是你最近太忙了啊。” “唉,我现在真是有点怕你。” 刘益守摸了摸冯淑鸢的头说道:“你说对了,只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解释。” 他的行为很隐秘,一般人看不出。但再怎么隐秘,也瞒不过目光一直聚焦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你不用跟我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害我。我就是担心你心里的事情太多了,又没办法帮你。” 冯小娘抓住刘益守的大手,放在自己双手中间,柔声道:“你注定是做大事的人,无论别人怎么看你,我都相信你是我当初遇到的那个人,永远不曾改变过。 你跟我认识的其他男人都是不一样的,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你忙吧,我先走了。” 冯小娘站起身轻轻的抱了一下刘益守,转身就走。 “嗯,我没事的,你别多心了。” 将冯小娘送出书房,刘益守轻声叹了口气。外面的人当然觉得他像是没事人一样的得过且过,只有身边的女人才看得出来,他最近一段时间很不对劲。 跟游娘子的老爹游京之商谈,就是要把写的那些“土改方略”让对方看看,润色修改一下,然后再由对方公开的提出来,呈现在自己面前,这就是对外界的说辞。 游京之一大把年纪了,自然不担心自身会怎么样。很多话可以交给别人来说,却不能由刘益守自己公开说。他最近跟游京之密谈,就是为了此事。 有时候“从谏如流”是一种姿态,错了,罪责也是手下人的,主公只能算是“被人蒙蔽”。要是自己主动提出来,做对了没啥,做错了的话,那就是“心怀不轨”,最不济也是人品污点。 正在沉思的时候,游娘子又闪身进来。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刘益守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去书房找他。 “你也是在担心我么?” 刘益守苦笑问道。 “嗯,毕竟最近阿郎每天晚上都让我们几个陪你一起睡,可每次都只是睡觉,其他的什么也没做,妾身也不是傻子啊,阿郎这是做给外人看的。” 她看到刘益守傻呆呆的样子,掩嘴笑道:“而且你昨天跟崔小娘亲嘴那事,特别的假,大概也就能把她哄住,其他人都看出不对劲来了。 别的不说,你只要悄悄把她勾引到书房,只怕啥事都办完了,其他人还弄不清楚到底发生了啥事。至于像现在一样大家都来议论么? 崔小娘毕竟是大家闺秀,家世不是我可以比的。你要勾搭也就罢了,还这么大鸣大放的,摆明了另有所图啊。” 看来看出不对劲的并不只是元莒犁和冯小娘,估计院子里很多人都看出自己有事情了。 “这件事你爹知道一些,他很赞同,其他的你就别问了。行了,歇着吧,我这边还在忙。” 将游妙婉送出门,刘益守顿时感觉身心疲惫。现在终于能体会当年司马懿装怂是多么不容易了。一个人稍微有点点不对劲,其实是很容易被身边人察觉的。 他赶紧集中精神将所谓的“土改细则”写完,这部分今晚还要交给游京之,跟对方商量一下。无论什么政策,都不能脱离实际的生产力,听听这个时代有见识又无权力之人的想法,很有必要。 很久之后,刘益守伸了个懒腰,这部分是关于未占领土地在战后如何分配的,非常的大胆激进。他一直有些犹豫要不要这么写,但一想到崽卖爷田不心疼,就感觉无所谓了。 青徐之地,看似地理位置异常优越,然而却是易攻难守,山洪和灾害也多。在大航海时代开启前,并不是一块好地盘。 甚至还不如两淮! 这里最后会变成怎么样,都与他刘都督无关,现在再多的努力,也不过是替他人做嫁衣,没什么意思。 手段始终是为了目的服务的,而不是相反。就像崔小娘子是与世家合作的一个强烈风向标,所以必须要在这个关键时刻拿下,哪怕显得很渣男也一样。 正在这时,王伟鬼鬼祟祟的抱着一个账册走了进来。 他将册子放在刘益守的桌案上,神神秘秘的说道:“主公说得不错,东平郡的世家果然是藏污纳垢,什么德行的都有。 主公说让他们给佃户让一成租子,他们还嫌这嫌那的。这边的佃户,交租都是七成甚至九成!” 这么黑? 刘益守略微有些吃惊。 看起来青徐之地的佃户,似乎比京畿周边跟河北还要苦一些。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这里是梁国与魏国反复争夺的地区,今天属于梁国,明天说不定就是魏国的了。 想太长久的活计,有很大的风险,搞不好血本无归。倒不如收一年地租爽一年,年年收租年年爽! 至于以后如何,想那么多做什么呢,你看魏国这些年的几个皇帝,也是一个比一个短命。 “看到他们这么下贱,我就放心了,你亲自通知宇文泰,可以开始了,不必再回须昌城,按之前我们说定的方略行事便是。” 已经点燃的油灯照得刘益守的面庞忽明忽暗的,那俊朗阳光的气质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 “好啊主公,我已经迫不及待看到他们跪地求饶的场面了,可惜我看不到,唉。” 王伟兴奋的搓搓手,然后对着刘益守双手拢袖弯腰行了一个大礼,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对方的书房。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怎么总觉得自己说这句的时候,好像有点虚伪呢?” 刘益守看了看摇曳的油灯,嗤笑一声,将手稿收好,走出了房门。 略有些黯淡的天空,鹅毛一样的大雪已然四处飘落,在院子中间的水井口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大窟窿,四周白茫茫一片。 …… 王家邬堡位于须昌城以北的一个“岛”上,春夏秋三季,几乎是“绝对安全”的存在,因为四周都是水。只有冬天河水结冰,让这里跟平原没什么区别。 昨天,一支不知道哪里来的队伍,趁着没有防备,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就攻破了邬堡。将王氏一族的嫡系青壮杀死,尸体留在邬堡内,其余的人则全部劫掠走。 等第二天邬堡内的漏网之鱼来到须昌城报信的时候,众人才知道王家邬堡出事了。不过东平郡的这一家王氏一向都是为富不仁,别人收租七成他要收八成九成,坏事干过不少。 所以须昌城内的世家中人都是感觉应该是王氏缺德事做多了才会这样,没当回事。只有刘益守在派独孤信带人看过以后,才在城里传开消息。 很有可能是邢杲的流民队伍做的事情,因为只有邢杲麾下有精兵,现场留下的痕迹,捡到的盗匪兵器,都非常精良。所谓的“目击者”,也说袭击的人非常老辣犀利,一般盗匪不可能有这种攻城水平。 虽然刘益守这么说,可城里的世家中人,信的不多。 毕竟,济南郡还牢牢掌控在魏国手里,邢杲哪门子越过好几条大河来东平郡偷袭啊,这纯属吃饱了撑的。 然而一天以后,东平郡另外一个大姓毕氏,也被疑似同一股盗匪袭击了。作案手段也是攻破邬堡后,杀死嫡系男性青壮,女人小孩掳走,邬堡内的佃户也掳走,不知所踪。 这下须昌城里之前还算坐得住的人,也终于坐不住了!这王氏一族乃是琅琊王氏的远支,树大招风遭人报复可以理解。 但毕氏只在东平郡内豪横,出了东平郡,谁特么知道他们是谁啊! 于是这天傍晚,刘益守所居住的院落门外,全是须昌城内各世家派出来的代表,希望跟刘都督“好好谈谈”。 谈什么呢? 当然是要么就派兵剿匪,要么就派兵驻守各家邬堡,不然还能谈啥? “现在这个时节,不好出兵啊。相信邢杲手下的那些散兵游勇,会自己退去的,他们毕竟没有补给,无法驻留在东平郡。” 自家院落的大厅里,刘益守坐在主座上,面带忧虑的叹息道:“这贼寇来无影去无踪的,只有千日做贼,岂有千日防贼的?而且听闻对方战力强悍,就是我麾下部曲攻城,也没有这般犀利。 这些人只怕不好对付,我带兵来东平郡不久,人生地不熟的,只怕……唉,有心无力啊。” 刘益守这番话,概括一下可以翻译为“总之就是非常可怕”。要出兵,那是不可能的。 “诸位,都散了吧,你们让城外邬堡里的人都警惕点,应该没事的。” 刘益守苦笑又无力的摆了摆手,身躯有些懒散,神情有些疲惫。 7017k 第155章 借剿匪之名敛财的胆子我们不仅有,而且还很大 几天过去了,“邢杲先锋军”的传说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东平郡各地世家邬堡人人自危,几乎连觉都睡不好。 但奇怪的是,依然每天都有世家邬堡被攻破,人员被掳走。刘益守面对东平郡众多世家的施压,不得已派出小股部队驻守某些比较大的邬堡。 然而不幸的是,邢杲似乎就像是知道刘益守的动作一样,只要哪里有他们的军队,邢杲的人马就完全不会露面。而一旦刘益守把值守的队伍转移到其他邬堡,之前驻守的地方就会被邢杲攻破! 东平郡的安全形势急转直下,须昌城内众多世家豪族一个个焦头烂额,甚至连城都不敢出了! 邢杲的人马暂时还没听说过掳劫行人的,但这不代表对方不会做类似的事情!东平郡里消息灵通的世家中人,开始放弃对刘益守做工作,而是把目标选择刘益守军中世家子弟出身的人身上。 比如杨愔,比如崔暹等。 …… 这天傍晚,崔暹急急忙忙的来到刘益守所居住的院落求见。但是原来不到一炷香时间就能见面,今日却等了半个时辰,才在书房见到了一脸满足慵懒的刘都督。 一见面,崔暹就有些心慌的问道:“今晨我出门办事,刚才回来就发现她不见了!” “没事,现在在我这里休息呢,她今天挺累的,现在已经睡着了,明天我送她回去吧,无妨的。” 刘益守无所谓的说道。 休息? 崔暹听出来些许言外之意,又不太好询问其中的关节,只是感觉自己的猜测或许八九不离十。 妹妹崔芷柔前几天跟刘益守在这个院子里情不自禁的抱在一起亲嘴,好多人都看到了。现在她休息了,睡了,而且很累了,发生了什么那还用说么? 崔暹只感觉怅然若失,似乎这件事一直都是板上钉钉会发生,却又一直未发生。如今真的到来,却又那么突然。 崔暹实在是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真要说的话,崔芷柔喜欢,愿意,开心,那你这个做哥哥的能怎么办呢? “刘都督……” “这个称呼呢,以后改改也可以的,没人的时候,你叫妹夫也无妨。” 刘益守笑道。 他今天确实是睡了崔小娘,只是好像有点“过犹不及”,把这个娇弱娘子当成元莒犁她们这些已经把房事当成生活一部分的女人。 崔小娘今天确实累坏了,两人办完事以后就陷入沉睡,一直到现在还在贾春花房间里休息,刘益守让贾春花好好照顾她,也不知道现在她醒了没有。 “那个……妹夫啊,城外的事情,是不是那个啥?” 崔暹压低声音继续说道:“现在须昌城里好多世家子弟都跑我这里询问,打听消息。” 城外发生了什么事情,其实在某些明眼人心里,都是看得非常通透。 真正属于邢杲的人马,又怎么可能真的越过黄河、北济水、中川水(南北走向的济水支流)、汶水等河流,奔袭直线距离就有几百里,油水并不是特别丰厚,而且位置也很难确定的东平郡世界邬堡呢? 不说这个距离问题,起码情报上就没法做到指哪打哪。非得有个在东平郡情报非常灵通的势力暗地里配合才行。 而符合这个条件的势力,除了在须昌城的刘益守外,还能有别人么? 崔暹猜出这个并不难,相信须昌城里的世家中人,会有不少人能猜到部分的事实。然而还是那句话:熟归熟,你这么乱讲话,我一样会告你毁谤。 没有切实证据之前,须昌城里哪个家伙喜欢多嘴胡说八道,刘益守是真的有权力把他给吊死在城楼上的,一句私通叛贼,诬陷官军主将,就足以杀一家人! 如果不是知道妹妹已经彻彻底底的成了刘益守的枕边人,今天这话崔暹都不会去说! “大舅子,我跟你交个底吧。” 刘益守给崔暹倒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慢悠悠的说道:“剿匪,我们是没这个胆子的,而且也没这个必要。” 崔暹微微点头没说话。 刘益守继续说道:“但是借剿匪之名敛财的胆子我们不仅有,而且还很大。” 瞧这话说的,崔暹简直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去接了。 刘益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剿匪嘛,当然不能白剿,对吧。你看咱们军费也不富裕,人员也不富裕。那些世家是想成为的佃户一个个都被邢杲劫掠走,还是希望多为官军出点力,多拿点东西出来,多交点佃户出来从军? 咱们的兵马虽然要跟邢杲作战,后勤的辅兵还是得跟上的嘛。至于城外有没有盗匪,邢杲的人马究竟打到了哪里,那是我刘都督应该操心的事情,不是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应该操心,不是么?” 崔暹继续点头,感觉刘益守“所图甚大”。但是碍于妹妹已经做了选择,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听对方把话说完就行了。 “如果有人来跟你说如何如何的话,你就把我的意思带到,就行了。消除匪患,不是不可以,但是……得加钱。” 刘益守把“得加钱”三个字咬得重重的。 “我明白了妹夫,那我这就回去办这事。” 崔暹是个很干练的人,明白了刘益守的意思以后,顿时就决定马上回去通知那些世家中人。 刘益守说的是“消除匪患”,可不是在说“剿匪”。这两者之间乍一听似乎没什么区别,细细揣摩,却感觉其中大有关巧。 把假扮“匪徒”的兵马收回来,这应该也算是“消除匪患”吧? 一时间,崔暹感觉自己大彻大悟了。 等崔暹离开以后,刘益守特意去贾春花的屋外转了一圈,发现里面黑灯瞎火的,两个妹子应该都睡了,他回到书房,不一会,源士康就将满脸不快乐的杨愔带到了刘益守面前。 “都督啊,你躲在书房里,院子里一大片的美娇娘,我可就惨了诶。” 杨愔也没跟刘益守客气,直接拿起书案上的酒壶准备倒酒,却发现有个被别人用过的杯子,里面残酒还有点没喝完。 “崔暹刚走不久。” 刘益守淡然说道。 杨愔恍然大悟,将杯中酒喝完,然后看着刘益守疑惑问道:“主公今日叫在下来此,不会是为了喝酒吧?” 实际上,这几天晚饭他都是在刘益守这里吃的,唯独今天没吃上。 “关于城外邢杲的大军袭击世家邬堡这件事,遵彦(杨愔表字)你怎么看?有话但讲无妨。” 刘益守脸上保持着自然的微笑,看着杨愔。 “嗨,这件事啊。那些人我估计就是宇文泰带人做的吧,正好很久都没见过他了。如果不是有事不在,就算没见他,起码他那几个侄子应该见到,对吧?” 杨愔略带困惑的问道:“只是不知道主公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是有更好的办法,相信主公应该也能想到的。现在这样……下手狠了一点。” “佃户的儿子是佃户,世世代代都是佃户。自耕农的儿子一不小心也会成为佃户,然后依然世世代代都是佃户。 佃户不给朝廷交税,他们只用交租给世家。世家会想方设法的让他们成为官府名册上没有的人,然后用交七成甚至交九成的租子来提供看起来有,实际上却几乎没有的庇护。 至于欺男霸女什么的那都是小意思了。我只问问你,假如邢杲今天就到城下,然后对着城头喊话,只要攻入城池,他军队的佃户就会出来吃大户,娶世家大小姐,你觉得城里佃户出身的辅兵会怎么想?” 一滴冷汗从额头上流下来,杨愔惊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因为他和刘益守,都是魏国智谋才能最顶尖的那一批人。如果你跟对方说些侮辱智商的话,那不仅是自取其辱,而且还自降身份,让对方看不起你。 “恐怕讨伐邢杲之战,会有些不妙。” 杨愔虽然还为难,但还是说了这句话。 “岂止是不妙啊。” 刘益守长叹一声道:“如果我是邢杲,只需要先派一批探子过来散布消息,攻到哪里,就会开仓放粮,没收世家田产和财富分给佃户们,然后赦免所有世家麾下私军的罪责,并且可以找世家子弟有仇报仇,有气出气。 还吸纳他们入军中升官发财。你说,我们手里这几万兵马,拿什么去对抗邢杲?只怕人家还没打过来,我们这边就有人举起反旗,割掉我们的脑袋去对方那边邀功了。 再不济,派人通知邢杲我军的动向,那是完全没问题的,也没有难度的。你说我要怎么办?” 这话说完,杨愔已经不是额头冷汗了,而是后背全被冷汗打湿了。如今魏国动荡,世家的日子不好过。但是他们会收敛起来跟佃户们抱团么? 那怎么可能!对于世家来说,旗下佃户打仗的时候是随时可以消耗的私军部曲,不打仗的时候就是会下蛋的母鸡。 怎么看都怎么跟“人”搭不上边。 难道你会跟你们家会下蛋的老母鸡抱团取暖,共渡难关?还是会跟消耗得很快的卫生纸称兄道弟? 在世家子弟眼中,你是奴仆,你就一辈子是奴仆,连带你的儿子,孙子,祖祖辈辈,全都是奴仆,这就是天经地义的。 反过来说,一旦佃户有机会反杀,那么他们什么反人类的事情都干得出来,因为压抑得太久了,只有拼死搏命,才能改变自身的阶层状态,成为“人上人”。 在刘益守眼里,这些人在乱世造反的积极性,比他们的原本职业“种田”要大多了。 “对吧?” 刘益守没有问是什么事情对不对,但杨愔却艰难的点了点头。 这家伙比崔暹的悟性高。 “首先,我们要让东平郡的世家减租减息。当然,不是他们来减。他们来减,收买人心的是他们。要让他们把租子交上来,然后我们再以其他的形式返还给佃户,明白不?” 这话很清晰,杨愔右拳锤左手掌兴奋叫道:“妙啊!” “这样只是第一步,只能保证,那些佃户不会成为邢杲的人马,还没发保证我们获胜。接下来的第二步,就是世家如果支持我们的政令,那么对于攻占的邢杲占领区,他们会得到很多好处。 当然,如果我们没攻下来,他们就什么也得不到。这样,就能保证东平郡的世家,站在我们这一边,懂么?如果他们背叛我们,那么就会血本无归,举世皆敌。” 这一手太妙了,长这么大,杨愔就没见过像刘益守这么会玩套路的人! “第三个,对于像济南郡这样的区域,我们虽然还没占领,但还是在他们那边要选一些土豪劣绅出来。什么样的人是土豪劣绅呢? 在当地名声极差的,摆明了不跟我们,嗯,就是不跟朝廷合作的。当然,与此同时,我们也要选一些开明世家,诗书传承的,对吧? 比例呢,那就一半一半好了。把那些土豪劣绅抓出来,好好审问,把他们的土地一部分分给东平郡对我们支持力度大的世家,少分一点。大部分就分给愿意跟我们走的佃户家属。原则就是拥军光荣,一户出一人就能分田。 至于不愿意从军的,世上哪有免费的晚餐,对吧?” 杨愔已经完全明白了,他接着刘益守的话头道:“如此一来,像是我们没有去,而邢杲也没有去的地方,要么就是支持我们,要么就是等着被当做罪恶典型抓起来,如此一来,民心所向,还怕什么邢杲呢?” 可以想象,如果这个政策推行下去,邢杲每到一地开仓放粮的老套路,就彻底不管用了。因为刘益守做得更狠,更彻底,步子更大! 只是这样会有一些问题,杨愔隐隐觉得哪里不妥,但是一时间又不太能说得上来。 总之,他觉得这一招对付邢杲,平息掉青徐之地的民乱应该是问题不大的。当然,羊侃那是另外一个维度的问题,纯军事的事情就要用纯军事的办法去解决。 “所以呢,主公,你想让在下怎么做呢?” “不用做啥,放开手脚捞钱就行,土地的事情后面再说。” 刘益守老神在在的说道,仿佛成竹在胸。 7017k 第156章 总有一款适合您 有时候,间接的接触,比直接的接触更加微妙,也更有回旋余地,还不会撕破脸。刘益守让崔暹和杨愔二人向外界所传达的正反两种意思,东平郡的大小世家都已经了然于胸。 他们感觉很意外,但想想也很正常,因为没有哪个人希望自己是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崔暹带来的说法是,刘都督对东平郡世家中人的“小气抠搜”,非常不满,认为这些人都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几乎等同于“一毛不拔”。 这么说稍微有点夸张,不过也确实说明了东平郡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大小世家中人,也是在把刘益守当做“啥事也不懂”的三岁小儿看。以为漂亮话说得震天响,就能把对方忽悠得上前去跟邢杲拼命。 如果说漂亮话就能顶用,那还要军队干嘛? 没错,朝廷确实是派兵来“平叛”,理论上说,刘益守尽心尽力的“剿匪”,那是义务和责任。他应该老老实实的什么也不拿,直接带兵上去跟邢杲拼命就完事了。 常理上说,这样讲很有道理。然而一旦涉及死人乃至灭族的时候,这种“你应该如何如何”的常理,就说不通了。 大病一场,没有医生给你诊治就会死的时候,你会不会舍不得花钱? 家里着火,需要人救火的时候,你会不会舍不得给钱? 军队平叛,你不花大价钱好吃好喝的把这些大爷供着,难道等着叛贼来你家割掉你的脑袋? 说穿了,不过是东平郡的很多人都已经习惯性的两边站队罢了,尔朱荣在洛阳给了北魏朝廷毁灭性的一击,不止是大量中枢官员被杀,更有朝廷的权威被践踏。 尔朱荣能做的事情,邢杲之流认为自己也是能做的。这些人也未尝没有两手准备。如果现在大力支持了刘益守,将来邢杲打过来,秋后算账怎么办? 当然,现在亡羊补牢,未为晚矣。能花钱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博陵崔氏出身的崔暹,说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如果花钱就能免灾,那自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问题出在杨愔这边传出来的消息。 如果说崔暹传达的意思东平郡世家中人还能理解的话,那杨愔传达的意思就令人有些费解了。 很多东平郡世家派来的人,都从杨愔这里得到了刘益守想表达的意思:朝廷在青徐之地的溃败,只怕是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呢? 整个青徐,都有人在给邢杲当耳目。说不清的田庄和佃户聚集的邬堡内,都有邢杲的内应。朝廷官军的动向,可能刚刚决定出兵的时候,邢杲那边就得到消息了。 说不定某些世家,都暗地里投靠了邢杲! 这种情况,不整顿可不行,要不然的话,别说是刘都督了,就是朝廷再派几十万大军过来,也是一个结果。所以刘都督认为,只有把这些事情的条理都整顿清楚了,才能继续东进济南郡,讨伐邢杲。 至于要怎么整顿,刘益守希望东平郡内各大世家都能派人来须昌城里一起探讨下对策。 而须昌城外那些邬堡被袭击的事情,杨愔只字未提。 如果现在还有人看不出那是怎么回事的话,不如回家好好颐养天年得了,反正抛头露面也迟早会死甚至祸害家族,不如早点交权当个富家翁。 三天后,偌大的东平郡,几乎所有世家的头头脑脑们,都来到了须昌城,春耕已经不太远了,他们急需要得到刘益守的“真正态度”,而不是那些打马虎眼的话。 须昌城外的到处都是整装待发的士卒,一个个盔明甲亮的,让这些参加会议的世家大户们费解。想来刘都督今天得到了他想要的,马上就会出兵济南郡。 如此看来,这个人是讲“规矩”的,还算是比较容易对付。 承认自己看走眼,错把冯京当马凉,很多人确实会反省一下他们确实小瞧了须昌城里的这位“大官”。然而,承认是一回事,大块的割肉输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些世家大户的头头脑脑们并没有多想,只有极少数人察觉到些许不对劲来,也来不及深究。 …… 须昌城县衙大堂里挤满了人,由于这次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刘益守很贴心的在大堂内布置了很多软垫,让每个人都能跪坐着“开会”。 大堂主座上,刘益守环顾四周黑压压一片的人群,轻声问道:“人都在这里了么?” 这话不知道是在问手下,还是在问大堂里的人,众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刘益守这是什么意思。 “主公,还五家没有派代表来。” 源士康用大堂内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禀告道。 “我就知道! 你赶紧的让赵贵带着部曲去这五家,将他们所有人都控制起来。我之前就怀疑东平郡内有人在给邢杲当内应,要不然邢杲的前锋军不可能攻破这么多家邬堡!” “喏,属下去去就回。” 源士康提着佩剑就走了! 大堂里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再跟刘益守的眼神对视。有传言说那些被攻破的邬堡,其实就是眼前这位俊朗少年派人干的,只是他们都没有证据。 今天没有来的人,大概要倒血霉!不仅会被抄家,而且还要被污蔑为“勾结反贼”。众人对刘益守时常出现的笑眯眯面容都是悚然一惊! 如果事情真跟他们推测的一样,那这位少年就太可怕了! 刘益守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等着源士康返回。不一会,源士康回来了,在刘益守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这才退到一旁。 “诸位,上次跟你们说的一成租子,你们觉得怎么样?” 刘益守又露出招牌式的笑容,不过这个温暖的笑容在众人看来,意义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回都督的话,都督仁义,我们都感恩与内,一成而已,老夫这就回去通知庄子里的那些佃户。” 上次还痛哭流涕的王氏族长,这次却第一个站出来拍胸脯打包票。不激动不行,他家的某个分支的邬堡已经被攻破,族人被杀了一大堆,至今都没结果。 如果现在还看不清形势的话,那就白活了这大半辈子了。 有他开头,剩下的一个接一个的表态,一个比一个激动。恨不得刘益守不接受他们的好意,他们今天就根本不会离开这里一样。 区区减少一成租子算个啥,只要邢杲的事情平了,他们很快就能连本带利捞回来。 “哈哈哈哈哈,一成你们都愿意,那太好了,我这里有个告青徐万民书,你们把自己的名字签了吧。” 刘益守开怀大笑,让源士康将桌案上的一张大纸交给下面的人传阅。 很快,松了一口气的世家代表笑不起来了。 “刘都督,之前不是说减少一成租子……可这告万民书里面说的是,只收一成租子啊!” 终于有世家中人顶不住心中的愤怒,大声喊了出来。 原本,他们以为的是“打九折”。 现在,刘益守给他们出的方案是“打一折”。 这踏马差得何止万里!如果猜测刘益守的方案是打一折,他们来都不会来,大家鱼死网破,抄家伙上吧! 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的时候,颁布均田制。其田亩租调(无树的露田为租,有树的桑田为调)均为一成。 也就是说,自耕农交给国家的税收,理论上就是一成。当然,这只是理论上,如果真只有这种程度的田租,穷奢极欲的北魏皇族早破产了。 北魏还“创造性”的发明了很多杂税(其思想精华被宋朝继承),并且重复收取!也就是说,县里面要先收一次,郡里面也有再收一次。不同的人来收,同样的人被收! 国家的“正税”虽然只收一次,但地方上的“杂税”却是反复的利用各种名目收取,钝刀子割肉。 所以后面很多自耕农选择“挂靠”到郡县中的“大姓”,也就是所谓的世家那里,然后世家帮他们将自己的名字在县衙账册里抹掉,比如全家染瘟疫横死就是个不错的理由。 总体而言,自耕农的税负在其产出的五成左右,在没有战乱的时候。但是这是在政治比较清明的郡县是这样,如果在某些郡县,官老爷一个不高兴,各种杂税就来了,而且这些自耕农经不起折腾。 做世家的佃户,虽然更苦,被拿走的更多,但世家在某种程度上,也为佃户提供了保护。就好比你家里养了鸡鸭,就不会任由着外面的狼和狐狸将这些鸡鸭叼走一样。 如果真之收一成的租子,别说是那些佃户了,只怕梁国的人都会千里迢迢跑这里来投靠。魏国根本不需要动刀子,只要将这个消息传到梁国境内,就能让梁国陷入深度动荡之中。 前提是这个消息能够经得起多年验证。 县衙大堂里的世家族长和代表,觉得刘益守完全是在异想天开。这与是不是仁慈无关,他们认为这个人就是个傻子! 后世阿妹你看平摊到中产和底层身上的综合赋税,都是五成以上!并不影响它是世界强国! 国家的运转,低税负常常会出大问题大乱子!首当其冲的就是财政危机。以为不收税就是对民众好,这是典型的只看细微不看大局。 “对啊,一成确实很低,所以我才好奇你们为什么这么积极呢。” 刘益守满不在乎的继续说道:“这样吧,二十年内,二成税负,让这些人继续当你们的佃户。或者把田交出来,让朝廷来收,这些人产出多少都跟你们没有关系。 至于二十年后,我刘某人还操不了那么远的心。这个提议你们觉得如何?” 一成税负虽然离谱,但傻子也明白,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然而两成税负如何?自耕农两成赋税都是很轻的了。 曹操在屯田的时候,前期由于战乱,活着总比饿死好,因此七成的租子也有人愿意去耕田。到了曹丕时期,已经出现大范围的屯田军户逃亡事件。 而现在大堂里的各路世家之中,佃户的租约,基本上也都是七成起步,当然,也是“综合赋税”,不是一口气收上来的。 “刘都督,两成也不行,太低了,我们连部曲都养不起。” “两成五吧,再嫌的话,就是不给我面子了。” 刘益守冷着脸说道,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面带笑容,现在就是脸色阴沉如水了。 “诸位,你们且想一想。如果你们不降租,那邢杲打过来的时候,你们庄子里的那些佃户,究竟会是听你们的呢,还是听邢杲的呢? 如果邢杲对他们喊话,只要杀了你们,就有一成租子,并且还能娶细皮嫩肉的世家小娘子,你们那些佃户会不会动刀呢? 要知道,那时候那些佃户可是被你们武装起来成为私军的一部分了。这些私军到时候对谁开刀,那真是不一定呢!” 这话吓得在场众人一身冷汗。 很快,就有人站出来说道:“刘都督,事关重大。降租降这么多,我们说了不算,这事情真得族里好好商议才行。” “是啊,刘都督,不是我们不配合,是这事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就是现在决定,回去以后族里也会闹起来。” “对啊,明天我们再派人回复都督可好?” 众人七嘴八舌的,都是表达一个意思:拖着时间再说! “如此也好,你们都回去想想吧。对了,等会念到名字的都留下来,我有要紧的事情跟你们商议。” 要紧事? 还不等众人交流,源士康就拿起一张名单开始念,最后有十五个名字被念到。其中既有规模很大,甚至还有私军部曲的家族。 也有平日里并不起眼的。 “其余的人都回去想想吧。” 刘益守大手一挥,众人散去后,有十五个人留了下来。 源士康带着这十五人来到县衙不远的校场,刘益守亦是笑眯眯的跟在人群里,时不时的跟这些人交谈。 “诸位请看,那些都是我大军的军旗旗杆,你们各选一支吧。” 这是要让我们成为部曲么? 在场众人内心狂喜!能成为刘益守大军之中的一员,就代表着跟“强权”达成了“租赁协议”,其前程之远大,难以尽述。 “都督,这是在选择加入哪一支部曲么?也跟我们介绍一下啊,我们对都督军中情况都不熟啊!” 其中胆子最大的一人,嬉笑着对刘益守说道。 “不不不,你们好像弄错了。我是说你们选择其中的一根旗杆,然后会被挂在上面!这么多旗杆,长短粗细也不一样,总有一款适合你们的。” 刘益守对源士康轻轻招手,随即数十个如狼似虎的亲兵,跟在源士康身后扑向那些惊恐万分的世家中人。 “你们手里的冤魂那么多,就没想过有今天么?” 刘益守长叹一声,看着那些人哭爹喊娘的挣扎,然后被一个个宰杀,面色冰冷,毫无怜悯。 第157章 上等威风,显现一身虎胆 东阿城位于东平郡与济南郡交界处,这里原本有一条济河的小支流,贯穿南北。此城就在这条支流的东岸。西岸属于东平郡,东岸,包括东阿城在内的地盘,就属于济南郡的治下。 不过现在东阿城的主人已经不是济南郡郡守了,而是隶属于刘益守的宇文泰!听从刘益守号令,宇文泰带着新组建不久的部曲,以朝廷派出的讨贼官军的名义接管了城池。 对于东阿的本地世家,宇文泰客客气气的好言好语。他只是听从刘益守的军令,做一件事!从东阿城这边打听东平郡世家的各种可靠消息与小道消息,然后按照对方给出来的地理方位,袭击东平郡内对应的世家邬堡和田庄! 然后将这些邬堡内的世家首恶斩杀,将其家眷和私军佃户等,带回东阿城,并开始就地征兵!一车又一车的粮草,从须昌城和周边地区运抵东阿城,使得这里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和军营。 这一手暗度陈仓,东平郡内的世家居然毫无察觉。这些脑满肠肥,承平已久的世家子弟,满脑子想的都是刘益守当冤大头,打得过邢杲他们就是朝廷的人。 打不过邢杲,他们就是邢杲的人!如意算盘那是响得很! 这些人互相打听也不知道是谁当了二五仔,谁也没想到,出卖他们的人,居然是相邻郡县的世家。 这些人出卖他们的动机也很好理解。 因为刘益守承诺,只要是乖乖合作的话,那么他们就不会受到东平郡世家所遭受的那种待遇。只是合作的名额有限,先到先得。泄露消息的话,那就死路一条。 死道友不死贫道,东阿城里的本地土鳖,想都没怎么想就直接跪了! 东阿城外,积雪已经能盖住成年人的脚踝。数百个不同世家的男丁,被集中到城门外的空地上,这里插着很多旗杆。他们的面色很平静,甚至是默然,身上的衣服完好,虽然双手被捆在背后,却也没有受到什么拷打。 至少看起来如此。 将他们围起来的,还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佃户群体。比起穿着体面的世家子弟,他们的穿着就很寒酸了,外面套一个不知道打过多少补丁的麻布袍,这种衣服完全不御寒,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比较挡风。 不过这些人基本上每个人都从刘益守军中领到了一件从世家邬堡田庄内搜刮到厚衣服,有的不合身,有的颜色奇怪,甚至有些是女人的衣服不好意思穿外面。 于是都被塞到了原本的麻布袍里面,偶尔有些地方遮不住奇怪的鲜艳颜色,所以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 这些人的眼神,看起来就不那么“平静”了,确切的说,叫愤怒到极点的压抑,仇恨中带着漠然,以及说不明白的一丝畏惧。 现在的场景,一看就有些不太对劲。 “诸位乡亲,相信你们从前在这些人手里也吃了很多苦头,甚至有人被弄得家破人亡。只是,那时候人命如草芥,死了也就死了,这些人丝毫也不会觉得他们做错了。 再加上他们又勾结官府的要员,没人能把他们怎么样,恐怕不止是他们,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说到这里,宇文泰想起刘益守的交待,虽然他并不是很认同这样的方式,但也不得不承认,刘益守的办法,是“以毒攻毒”,是目前对他们最有利,而且最有可行性的办法。 “但是现在,朝廷派刘都督来为你们伸冤来了!等会我一个个的念到名字,等人站出来以后,你们好好的指认,控诉,我们会派人将这些罪恶记下。 如果人站出来了,并没有人指认他有罪,那么他就被无罪释放了。之后,任何对他的控诉都将无用,我们也不会听。机会就只有这一次而已,请你们珍惜机会。” 宇文泰说完,对身边的贺兰祥与尉迟迥兄弟说道:“尉迟迥负责记录,贺兰祥与尉迟纲负责将人吊到旗杆上示众。旗杆不够的话,再去找,总之,我要让刘都督来这里的时候,看到城门口插满了挂着罪孽深重之人的旗杆。” 这话杀气腾腾,丝毫不避讳那些双手捆绑在后面的那些世家子弟。这些人一听到宇文泰的话,就开始四下里观望,然后伺机想逃跑。 结果有几个已经挪动步子的人,当场就被看守的士卒给刺死在原地!没错,看守的人都是那些世家邬堡里被俘后又从军的佃户,如今看到仇人就在眼前,要不是宇文泰事先就严令乱杀,只怕在场的数百世家子弟,都已经被这些眼红的仇人给宰了。 “这些的士卒,大部分都跟你们有血海深仇,我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的站出来比较好。” 宇文泰面色冷峻,翻开一本花名册念到:“刘耀祖!站出来!你第一个!” 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年轻人走了出来,这位可是东平刘氏出身的,跟刘益守一个姓。宇文泰原本也有点忐忑,但想起刘益守事先交代的“宁可杀错一个无辜,也别放过任何人渣”的命令,他的心就开始硬了起来。 “开始吧,不要浪费时间了。” 宇文泰指着外圈的人群说道:“指认的站出来,如果查无此举,诬告反坐是古法,你们想清楚再开口。” 结果这话刚说完,士卒里面的一个人就扔下兵戈,朝着吓了一地黄色的刘耀祖扑过来,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的大叫道:“刘耀祖!你也有今日!你还我夫人!还我女儿!还有张家十三口人命!我要你血债血偿!” 早就知道会有这种事,或者说宇文泰就是故意这样安排的。贺兰祥等年轻小伙将那汉子拉到一边,宇文泰冷冷问道:“刘耀祖,你有何话说?” 大概是知道必死无疑,之前吓得发抖的刘耀祖忽然硬气起来,指着宇文泰大骂道:“我呸,我祖上还是皇帝,那些贱民怎么了?我看上他女儿是他的福分,玩起来一不小心玩死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张家人是强闯我宅院被赶走后自己穷死的好吧,我又没有动手。他交不起租,我拿他夫人抵债怎么了?这种事情一年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的,凭什么揪着我不放啊!” 听到这番话,宇文泰忽然有点理解刘益守了。像这样的人渣站在自己这边,可以想象,只要邢杲一来,这些人旗下的佃户,不知道有多少会反水投到邢杲那边! “来人,绳索套脖子上,挂旗杆上示众!” 这种经典人渣大概是真不需要再审下去,宇文泰无奈摆摆手,贺兰祥麻利的把刘耀祖脖子上套好绳索,像是升旗一样挂到了旗杆尖上。如吊死鬼一般的尸体,随着寒风在旗杆上来回轻微摇摆着。 宇文泰发现,围观人群的眼神,明显热切了起来,像是灵魂中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一样。 “下一个。你来念名单,贺兰祥。” 宇文泰招招手,将花名册递给贺兰祥,自己则是在一旁看戏。 今天他的感悟很多,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一下。正在这时,王伟拿着一张字条走了过来,对宇文泰说道:“主公军令,一切照旧,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他的嘴角带着狞笑,看向那些风中颤抖的世家子弟的眼神,已然跟看死人差不多。 ……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刘益守感觉自己耳边有鼓点在响起,心中有慷慨激昂的音乐在演奏,只不过都是他的幻觉,外界根本无法感受。 步骑结合的队伍已经到了一间邬堡门前,只是这里大门紧闭,邬堡的主人,似乎打算负隅顽抗。 “开城门,佃户两成五地租,只审世家豪强,不问私军佃户!” “不开城门,破城后,鸡犬不留!” 彭乐手持马槊上前,扯着破锣一样的大嗓子,对着城头喊话。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有个人头被人扔了下来,邬堡大门缓缓打开。 刘益守对身边面色发白的杨愔说道:“看到没,如果喊话的人是邢杲,你怕不怕?” “主公仁义!” 杨愔在马上拱手说道,他的内心很是震撼,只是现在被震撼得有点麻木,毕竟,这已经是他们这支队伍今日所到的第三家。之前两家,都是乖乖的打开邬堡大门,被带走也是毫不反抗。 丝毫不像这一家,居然还存在一丝幻想! 如果这些人真是仁义无双,对旗下的佃户盘剥没那么紧的话,在现在这个世道的对比下,那肯定是铁板一块,外人插针都插不进去! 这一次,凡是之前佃户租约在七成的,刘益守一个没动,除非是私德极为败坏,影响特别恶劣的,才会将其当典型动刀! 而现在去一家一家“问候”的世家,那都是租约在八成甚至九成的。难道这些人自己是什么逼数,心里真的没谱么? 杨愔不禁感慨,很多世家中人,有时候真是不见黄河不死心,非得别人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才知道后悔。 比如说眼前这一家就是,想负隅顽抗,结果被喊个话,他麾下的私军就反水,把他人头给砍了。 “韩贤,这里交给你了,老规矩。把人都带回须昌城,这些佃户就是我们的辅兵,别放炮了。” 刘益守对身后一直不说话的韩贤说道。 “好的主公,末将一定办好。” 韩贤也是穷苦人家出来的,一看现在刘益守在办的事情,就知道民心可用。把邢杲想办却来不及办,办不彻底的事情优先做完做好。 那么不但是提前强大了自己,而且是反过来弱化邢杲。双倍的buff,双倍的快乐! 老实说,韩贤很服气,虽然他不知道刘益守要怎么收场。那些世家吃了亏,肯定会找回场子,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找回来罢了。 …… 这一天,刘益守麾下大军重拳出击,除了留守须昌的兵马外,其余的人,分成了四军,分别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行军,每一面都有一支军队按照名单和位置,依次拘捕“符合条件”的世家子弟。 有些世家是个别子弟和成员被逮捕,有些则是全家被一锅端,旗下佃户“充公从军”。 这些人里面,不少人都是平日里名声就臭不可闻,手里人命不少的。还有些是地租高得令人发指,拘禁旗下佃户,放高利贷逼人卖儿卖女的。 总之一句话概括,这些人都是些该死的人,当然,乱世里该死的人很多,这些人里面绝大多数却是死到临头才后悔,平日里,他们根本就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一天之后,东阿城外发生的事情,再一次发生在了须昌城门口。与之不同的是,这次围观的人里头,不仅仅是那些佃户苦主,还有其他未被波及的东平郡世家。 “诸位父老乡亲。我身后的这些人如何,你们心里应该有数的。我虽是朝廷委派,却没有司法之权。只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今日我刘某就破例一回,来审一审案子,还那些无辜冤死的人一个公道。 等会念到名字的,不要做了不敢承认,都老老实实的站出来!人在做,天在看。我刘某人,只是在替天行道,杀你们的不是我,而是天。” 刘益守指了指头顶上方,冷着脸对那些面如土色围观的世家中人说道:“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来人,先吊十个罪大恶极,人神共愤的家伙上旗杆,为我军祭旗!让你们看看,我刘某人,为民除害,是动真格的。” 刘益守挥挥手,源士康带着亲军,选出十个已经查清事迹,人命官司罄竹难书的世家子弟。这些人被捆住了双手,但嘴巴没堵。一看源士康要来杀他们,这些人不能动手,却对着刘益守破口大骂!很快,这些人就被吊在城门口的旗杆上,模样甚为骇人。 “放心,我刘某人行得正,坐得直!如果有被冤枉的,千万不要跟我客气。我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刘益守拔出佩剑指着天,大喊道:“公审开始!” “刘都督万胜!” 圈外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接着喊声此起彼伏,其中还夹杂着哭腔,现场氛围渐渐狂热起来。刘益守发现四周围观的世家中人一个个都如丧考妣,心中大定。 写在毛爷爷诞辰 历史虚无主义,是一个很要命的东西,比如说很多披着古文皮的xx文,这里不敢展开说,原因懂的自然懂,不懂的我也不会解释。 举例来说,很多写初唐的历史文,基本上都是主角跟着李二陛下混,各种歌功颂德,各种世家花样年华,看上去挺美好的。如果写的人捏着鼻子写,看的人捏着鼻子看,大家无所谓也就罢了。 休闲的时候图个乐子,开心就好。 历史细节不能深究,真要深究起来,字里行间都写满了无耻之尤的剥削与压迫。 有时候我在想,读者里头,大多数都算是“无产者”,手里头的那点钱,在某些巨佬眼里,仿佛炳烛之光。 人家指头缝里漏一点残渣出来,够普通人活很好了。 忙忙碌碌,奔波折腾,也不过是有个遮风挡雨的小窝,一点糊口的积蓄而已。在下同样是一个这样的人,离开跑车,住别墅的距离,以光年来计算。 我这样一个无产者,去写古代的大剥削阶级纵横捭阖,跟世家大佬连横合纵,把底层人命当草芥,为剥削压迫大唱赞歌,我tm犯贱不犯贱啊! 在人吃人的险恶南北朝,自己吃人也就罢了,毕竟是存在即合理,生产关系不能脱离生产力。就算你不吃,其他混球也要吃双份,还不如让你把坑占了,起码少吃点。 这没什么好说的。 但如果还为吃人的合理性写一本几百万字的“说明书”,解释吃人是多么快乐多么爽,解释很多贫苦人家生来就贱,活该被吃,一人吃不如一起吃,那还真不如太监算了。 时代局限性不是剥削与压迫的借口,很多是非,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就是在那里明明白白的摆着。错的就是错的,哪怕不能改变,也不能捏着鼻子说这就是天经地义。 好比某些无良老板叫嚣自己养了多少员工,究竟是谁在养着谁,心里没点逼数么? 不能为了剧情而粉饰太平,为了剧情去迎合那些扭曲的基调。 上者劳人,中者劳智,下者劳力。古人就很清楚剥削与压迫,自己干活与剥削他人的区别。我们这些现代人啊,可别觉悟比不上古人。 借用某人的一句话: “我们走后,他们会给你们建学校,医院,会提高你们的工资,这不是他们良心发现,而是因为,我们来过。” 伟大的无产阶级永垂不朽!伟大的毛爷爷永垂不朽! 第158章 所有来自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须昌城外,一根又一根狰狞的旗杆,上面都吊着一个曾经为祸一方的恶人。随风摇摆的冰冷尸体,似乎在诉说着因果报应,循环不爽。 远处的佃户农庄里,却是冒着密集的炊烟,隐约还有欢笑声传出。 过年了,这个新年在如此“恐怖”的气氛下,却是过得如此……载歌载舞? 很多人看不懂,为什么被吊死这么多人,剩下的人却都还在笑。或许是因为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在哭吧。 须昌城刘益守所在的别院书房里,刘益守用古怪的目光看着王伟手上那一叠厚厚的纸。 上面除了第一页是黑字外,其余的纸,全是密密麻麻的血指印。不是朱砂的印泥,而是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货真价实的“血书”。 “都是鸭血,主公过滤了。” 王伟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淡然说道。刘益守微微点头,一目十行的看完,发现这是一封“感谢信”,乃是东平郡的佃户和无家可归的流民“写给”他的,感谢他刘都督为民除害,给东平郡的穷苦人一条活路。 其行文情真意切,辞藻朴实,言语含蓄,再看这字体,很显然就是出自王伟之手。 “你们这么搞,有点无耻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 “主公,这文章是我写的,手印可切切实实的为东平郡佃户流民所有,他们也是想表达感激之意,这些都是真的!” 王伟一把抓起后面盖满了指印的大纸说道:“主公,这可是民心所向。现在县衙库房里都堆满了佃户们送来的礼物,虽然都是些鞋垫啊,草鞋,草席之类的,但数量真是不少。” 他激动的拉着刘益守的袖口说道:“主公这招借花献佛,真是用得妙极了。如此一来,东平郡谁反对我们,就是跟整个东平郡的老百姓作对!如此民心所向,何愁大事不成?” 王伟肚子里是有一口火气的!原因就是那些选择接受二五租约的东平郡世家,居然大规模的遣散外围部曲,理由就是“养不起”。这些半军事化的部曲平日里并不务农,农业技能很差,放出来只能成为潜在的盗匪。 要知道,种地是一个“技术活”,并不是随便拉一个壮劳力,不加训练就能下地干活的。农时的把握,耕种技术的掌握,这些都需要经验积累。 当然,这些人现在已经在刘益守的大军之中,只不过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人,给整编东平郡人马的王伟和宇文泰等人造成了很大麻烦。 王伟抱怨几句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世家这一招看似割肉,实则减肥,剩下的部曲都是亲族关系,极为忠心,向河北世家那边的核心部曲看齐。顺便不动声色的向刘益守等人表达不满。 你们用钝刀子割我的肉,难道还不许我随地吐痰? “随他们去吧,我本意并非如此。千百年来,穷苦人家生而为奴,都没有人为他们说句公道话。你看我就为他们办了这么点事情就恨不得要万家生佛了。 惨的并不是他们过得苦,而是所有人对这种事情已经麻木了,我实在是难以洋洋自得。” 刘益守长叹一声,脸上看不到喜悦。 “主公,仁义是得不了天下的!那些佃户和贫民,只是大人物用来改朝换代的工具而已。 从古至今,煮豆燃萁,皆是如此。何曾有王者自己烧自己的?”王伟有点急了。 “罢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妇人之仁我不会的。” 刘益守摆摆手,示意王伟说重点。 “主公,这次不是缴获了不少土豪劣绅的粮草衣物么,之前送了一批给佃户,现在再送……好像不太合适,咱们自己也缺啊。” “救急不救穷,现在冬天正是难过的时候,不仅要送,而且要大张旗鼓的送。让所有人都知道。 其他的你不必多想,让这些人明年秋收的时候,用佃租还上就行了,不要加利息。 秋收的时候如果我们还在这里,那么就让这些佃户交两成五的租子给世家,其余交一部分给我们,然后我们再以农具的形式返还给他们,懂么? 咱们就是缺粮,也没有把主意打到那些衣不遮体之人头上的道理。” 刘益守严厉说道,王伟连忙表示自己失言。 光靠救济,是养不活这么多人的。刘益守有一个大的构想,只是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和平的环境可以实施。从洛阳来的那么多工匠,可不是让他们闲着的。农业的发展带动手工业的发展。 而手工业的发展继续促进农业的发展,二者互相推进。刘益守的心中有一盘大棋,这其中的要害,并不是可以用善与恶来形容的。 刘益守就是这样,他虽然不会去歌颂趴在劳苦大众身上吸血的世家豪门,却也不会去做傻乎乎冲向磨坊风车的无聊骑士。 “这样吧,明天找个时间,你我一同去送点米粮布匹吧。” 看到门口有人影在晃动,似乎挺着急的,刘益守连忙把王伟给打发走了。 等他走后,小胖杨愔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公文,在那唉声叹气的。 “怎么了?” 一看这胖子的样子刘益守就知道事情不太好。 “济南郡的郡守拒绝了我们驻扎历城(今济南历城区)的提议,说他们兵精粮足,可以抵御邢杲。 公文在此。” 刘益守打开公文的信封,上面说济南郡各大姓都有集结私军组成郡兵,在重点大城驻扎,抵御邢杲,暂时无需朝廷担忧。 等将来邢杲真的打过来,他们顶不住的时候,再请刘都督出马。 此举看似“贴心”,实则耍滑头一样的不知好歹。 刘益守眉毛一挑问道:“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给我们脸色看,不想我们把收拾东平郡的办法用到他们身上呗。” 杨愔摊开手无奈说道。 济南郡不比东平郡。济南郡是大郡,源远流长,其中大户大姓比比皆是,自古就有得济南者得青州的说法。 济南郡中的大姓有林氏,伏氏,谭氏,房氏等,这些大姓手里本钱雄厚,很不好对付。后来唐初名臣的房玄龄,北齐北周名臣伏傅都是出自于此。其底蕴也是东平郡这里的土鳖不能比的。 “这些人,大概是看到我们把东平郡的土豪劣绅都挂旗杆了,心有戚戚,物伤其类吧。” 刘益守冷笑道。 杨愔拱手行了一礼说道:“济南郡那边的世家大族名声稍微好点,土地也肥沃一些,倒是不一定会对佃户敲骨吸髓。 只是,两成五的地租,他们却是万万不会接受的。现在给个软钉子我们,大概不是真的不怕邢杲,而是想跟我们讨价还价吧。” 杨愔长叹一声,这些世家大族都是记吃不记打的,绳索没有套在自己头上的时候,永远都不会掉眼泪。 “既然他们想当英雄,那就让他们当嘛。”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道:“你回一封公文给济南郡的林郡守,就说东平郡盗匪众多,我们艰难剿匪脱不开身,让他们继续集结私军自保。 春耕开始以后,我看看是他们着急,还是我着急。” 这会不会不太好? 杨愔担忧问道:“万一邢杲攻破了历城呢?” “我们夺回来就行了啊,我又不是元子攸,济南郡丢不丢,跟我这个无情的鸽子有什么关系呢?” 刘益守冷笑道。 虽然不懂“无情的鸽子”是什么意思,但杨愔还是听出来了,刘益守根本没把济南郡世家大户的死活当回事。 似乎他们死了还更好点。 “万一他们投靠邢杲怎么办?” 杨愔好奇问道。 刘益守反问道:“邢杲所到之处,都是佃户二成五的地租么?” “那个倒是没有,他到的地方,河北的流民翻身做主,本地人无论贫富都沦为奴仆。” 杨愔还是做了些工作的,很多事情并不是秘密。 “那不就得了么?东平郡的佃户和流民们,为了保住二成五的地租,绝对会跟任何想搞事情的人拼老命的。到时候我们就顺便杀到济南郡去。 打土豪,分田地,让那些苦哈哈的佃户流民们,翻身做主。” 看到刘益守眼中有光彩在闪动,杨愔双手拢袖,行了一个大礼。 “主公深谋远虑,步步为营,在下佩服之至。” “行了,马屁就不用拍了,去回复公文吧。等那些人再跪着过来求我们的时候,你好好写一封信骂骂他们这些贱骨头。” 刘益守紧紧握住拳头说道。 …… 须昌城里的“棚户区”,看起来十分寒酸,这里居住着部分搬到城里来的流民。他们之所以被收留,并不是因为那些世家的心肠好,而是城池里的杂务,也是需要很多人去做的。这些人失去了耕地,也无法去耕种土地,成为了“做工赚钱”的那批人。 现在这些人家里,都有青壮从军,加入刘益守所率领的大军。 今天没什么政务军务要办,刘益守让贾春花陪着自己,带着王伟跟源士康,让手下推着几个平板车的米粮,挨家挨户的“送温暖”。 送儿送女的,歌功颂德的,担忧刘益守走后世家们反攻倒算的,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想法。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些军属都是把刘益守当成神仙在膜拜。 “主公,刚才那位老妇,眼睛瞎了也要把亲手缝的鞋垫送给主公,这说明什么,这是民心可用啊!” 走出“棚户区”,王伟就激动得不能自已。 确实是民心可用。 刘益守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最近有很多济南郡的流民慕名而来,都想加入我们。我们现在不仅仅是能把邢杲打跑,我们还可以裂土封王啊! 主公,不如向南掠地吧!羊侃最近没什么心思关注我们,我看拿下任城也没问题。到时候我们可以挪腾的地方就宽了,想怎么玩都可以啊!” 一时间,王伟都鸡冻起来了。 不过这显然是步子迈的太大,会扯着的。 刘益守摇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们去忙吧,我还有点事情。” 王伟看了看婀娜多姿,气质颇有些温暖宜人的贾春花,心中暗暗感慨,自家主公后院还真是什么类型的都有,亏他还把持得住。 要是换个好色的,只怕早就因为房事过多而英年早逝了。 王伟跟源士康等人赶忙的跑路了。等他们走后,贾春花这才不动声色的挽住刘益守的胳膊,柔声问道:“阿郎有事跟妾身说么?” “对啊,因为我始终都没法对穷苦人家那种走投无路而感同身受。 从小我就没吃什么苦,长大以后,你明白吧,我随便做点什么,糊口甚至过得很好,都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那种穷困潦倒,生活暗无天日,始终都是跟我有些距离的。” 西南之地,素有“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人无三文银”的说法。所以西南兵源向来吃苦耐劳,能打恶战。 东晋北府兵以流民兵员为主,而流民兵颠沛流离,吃尽人间苦楚,战斗力自然是那些养尊处优的少爷兵可以比的。 无数的例子都足以证明,出身贫寒的兵源更耐打,战斗力强悍无需解释。 “其实今天看到这么多,我也很感慨。当年家乡灾荒,若是有阿郎这样的人挺身而出,只怕我家的那些父母兄弟姐妹亲族,都不会死吧。” “他们应该都很想为阿郎掏心窝子来报答阿郎的大恩大德。” 贾春花很是认真的说道。 刘益守看着她温柔的眼睛,很久之后,才摇了摇头,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所有来自命运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刘益守在心中默默的念叨了一句,这话说出来毫无意义,徒增烦恼罢了。 “当年吴起带兵,爱兵如子。有一天一位士兵的母亲看到吴起在吮吸她儿子身上的脓疮,于是趴在地上号啕大哭。” 刘益守给贾春花讲了个故事,当然,只开了一个头。 “那位老妇人为什么会哭呢?” 贾春花疑惑的问道。 刘益守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她大概是想起来什么伤心事吧。 走了,今天还是在过年呢,晚上做点好吃的,把大家都叫上。” 第159章 大意了,没有闪(上) 油灯下,已经可以熟练书写毛笔字的手,笔走龙蛇的飞速写信。书房里静谧异常,王伟如同人偶一般不说话,静静等待刘益守将手里的信写完。 正在这时,毛笔忽然一顿,在微微有些泛黄的纸上留下一道显眼的污渍。刘益守停下笔,抬起头发现王伟在看着自己。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不知所以然。 “主公为何不写了?是觉得济南郡的那些人不值得搭理么?” 王伟疑惑的问道,按他的意思,刘益守就不应该搞这么多“怀柔”的策略。直接跟东平郡投靠过来的那些世家打个招呼就行,就说只要拿下济南郡,他们人人都有好处。 济南郡里有谁不服,须昌城外旗杆上吊着的那些人就是他们的榜样! “你说,现在梁国北伐怎么样了呢?” 刘益守问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将那张纸揉成团,又开始重新写信。 “这次梁国北伐的消息,提前被泄露出来了。再加上他们只有七千人,在下认为这只是萧衍在敷衍元颢而已,也算是对投靠过来的那些元氏王爷有个交代。” 人数少,战略意图被提前暴露,敌军准备充分……这次北伐怎么看怎么像是会无疾而终的样子,区别仅仅在于会掀起多大风浪罢了。 王伟皱着眉头,又补了一刀说道:“在下认为主公不需要在意这些无关大局的事情,济南郡才是重中之重。邢杲春耕的时候,估计就会趁着济南郡郡兵要回家务农,兵无战心,而出兵历城。 到时候要怎么办?我们就在一边看着不管? 得济南郡,我们气势如虹,可以沿着黄河进军,一路打到北海郡。若是失了济南郡,则要跟邢杲的人对峙于东阿城下,局面会对我们非常不利。” 王伟严肃说道。 “当然不是。” 刘益守将笔放下,悠哉悠哉的对王伟说道:“我们现在姿态低一点,表现得像个舔狗一样,你懂的吧,舔狗什么样子。然后济南郡的那些人,看到我的信以后,一定是以为我们实力孱弱,有求于人,低劣下贱。 他们就算之前想让我们入驻济南郡,恐怕看了信以后也会放弃这个想法,认为自己应该还挺厉害的。” “然后呢?” 王伟没明白刘益守的脑回路,这样自我摧残有意思么? “然后他们就会很放心啊,以为我们肯定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万事都求着他们。等邢杲来了以后,这些人就一定会向我们求援,认为我们肯定会在第一时间不要命的冲上去跟邢杲硬扛。 那时候,我们就只用回复他们一句话就行了。” 王伟是聪明人,顿时秒懂。 刘益守看到他的表情,嘴角微微勾起,笑眯眯的说道:“到时候我们就回信,用热情洋溢的辞藻告诉他们:顶住,增援马上就到,朝廷一定不会坐视济南郡的安危于不顾。然后就可以继续看戏,该做什么准备就做什么准备。 我们对济南郡的增援,永远都是在路上,永远都不会到达,但我们永远都会鼓励济南郡的那些世家,我们快来了,懂么?” 真踏马的缺德! 王伟眉毛一挑,他发现刘益守的目的跟自己是一致的,但套路就不知道高深到哪里去了。他有些疑惑的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济南郡那些人顶不住了,让邢杲占据了济南郡怎么办?” “不怎么办,刚刚攻城胜利,全部的精神都是放松的,我们轻骑快马在前,轻装步卒在后,趁夜色奔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只怕邢杲刚刚占领济南郡就要吐出来! 而且,济南郡的那些世家们被打残了,等我们占领那边之后,他们就会更听话不是么?” 刘益守森然说道,根本就不在乎济南郡的那些世家郡兵要死多少人。这跟他在东平郡内“悲天悯人”的姿态大不相同。 似乎是猜到了王伟的想法,刘益守叹息道:“只有结束乱世,天下一统,轻徭役,重生产,建设王道乐土,才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 妇人之仁只能让自己的手脚被捆住,却捆不住别人的手脚。济南郡的世家冥顽不灵,已经拒绝了我们的提议,那没办法,只能对他们采取一些策略了。 至于那些穷苦人家要受多少罪,我们不是老天爷,救不了那么多人。” 好像是这个道理,王伟默然点头,等刘益守写完信以后,便将其封好递了过来。王伟将其贴身放好,准备派人连夜送去。 “你带人一起去,速去速回,也见识一下济南郡某些人的嘴脸,探听一下虚实如何。 那些人嘲笑我们也不打紧,到时候有他们哭的。”刘益守冷笑着说道。按道理说,朝廷的“中央军”,应该是有绝对权威的,地方势力只有乖乖听话的份,更别说刘益守这里还有圣旨。 可对于某些知道内情的人来说,就未必如此了。说明白点,那就是郡县内的地方势力,同样会“看人下菜”。如果刘益守是尔朱荣,带着数万精锐进发济南郡,那边的本地世家当然没话说! 只不过,这次刘益守带兵进驻青徐,只能算是“西贝货”,世家里面不排除有消息灵通的人,不给刘益守他们面子实在是在正常不过了。 再说,刘益守在东平郡做的事情,也让济南郡的世家有所忌惮,他们不欢迎这支“朝廷”的军队,乃是人之常情而已。 王伟离开以后,刘益守看着眼前的油灯,思绪飘得很远。 梁国北伐这次北伐据说会气势如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会这样呢? 他在纸上写下了“陈庆之”三个字,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 睢阳城在濉河以北,依河而建。只不过这条河很窄,而且是春秋战国时期挖掘的一条连通两个河道的人工渠。冬天结冰死沉死沉的,步卒渡河跟玩一样! 所以睢阳城本身的防御,其实是不值一提的,无论是从春秋到黄河多泗之前的时节,睢阳这个地方,只是有交通便利,并无防御之牢固的说法。 杨椿带着北魏新羽林军的一部分南下睢阳,此刻已经在城外扎营。而在两淮作战经验非常丰富,并且屡败屡战的邱大千,已经提前到达睢阳。 并且在没有得到杨椿的命令下,提前修建了九座小城,沿濉河北岸的而建,形成了一个半月形的“防御带”。 杨椿到达睢阳后,发现邱大千并未按自己的提议,前出寻找梁军踪迹,而是在睢阳周边大兴土木,建立防御战线,于是大发雷霆! “那个陈庆之,就把你吓成了老鼠?” 睢阳城的签押房里,杨椿将一筒军令的令牌,都砸在邱大千的胸前的铁甲上,后者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因为这事确实是他理亏,杨椿理论上斩他脑袋都是合乎法理。 当然,仅仅只是理论上而已,没有哪个主帅会在敌军还未来的时候就斩手下大将。 “杨都督,不是末将胆小,这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梁国北伐,非同小可,他们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会只派这点人么?足以见得,这些人都是精锐,各个以一当十。” 邱大千看杨椿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小心翼翼的解释道:“我们建九个大营,那陈庆之就算是三头六臂,也没法一天攻破一个吧? 只要他晚上扎营,那他的噩梦就来了,九个营垒相当于我们的九只手,九双眼睛。他随便攻打哪一个,都会担心自己的后路。” 久病成良医,不得不说,邱大千在两淮吃的败仗多了,也是想出一套自保的本事来。管你军队多么精锐,能砍能杀的,我就是不上套,我就是深沟壁垒跟你耗着,你咬我啊! 杨椿虽然是文人,却不似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本人早年也参加过很多战役,指挥战斗或许有点渣,但眼力劲还是不差的。 他一听就知道邱大千“抗命”修筑营垒,是为了守住睢阳,而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他摆摆手,叹了口气道:“行了,此事本帅不再追究,你下次做什么,记得要跟本帅说才行。” 听到杨椿说不再追究,邱大千这才松了口气。 他继续给杨椿进言道:“防守不比进攻。就算我们这十多万人马都堆在睢阳城了,也无法展开,跟敌军接触的始终都只有数千人的规模,反倒是消耗钱粮无数。 末将建议将一部分大军平均配置于九座小城之中,然后主力再集中于睢阳。那么一旦一座小城被攻打,睢阳城可以做到随时支援。 而当睢阳被攻击的时候,九座小城的兵马都可以见机行事,围歼敌军于城下。” 不得不说,邱大千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起码这些套路听起来就很靠谱。 “喏,末将这就去办。” 邱大千拱手行礼,慢慢退出签押房。 杨椿看着墙上挂着的布防图,濉河北岸九座小城,将睢阳城半月形的围了起来。虽然濉河没什么防御作用了,但有道是“寇可往,我亦可往”。梁军若是折戟于睢阳城下,只怕逃都很难逃回梁国。 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不知道这种感觉究竟来自于哪里。按说梁国皇帝萧衍,也不是什么庸碌之辈,否则他不可能掀翻南齐,自立为帝。 萧衍派这七千人北伐,难道真是因为这支军队特别猛? 杨椿已经用很多情报渠道去验证这个消息了,包括沿路上的斥候。他不仅知道梁军就只有七千人左右,而且还知道元颢这个废物,现在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招募到,还是光杆一个! 也就是说,梁国北伐的军队,现在根本就不是什么“联军”,而是就那七千人而已。 萧衍也算是一号人物,他难道不知道魏国在睢阳布置重兵? 杨椿陷入沉思,然而思索了大半个时辰,也没弄明白萧衍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真就如自己没来这里之前,很多人以为的那样,就是为了敷衍应付一下元颢么? “罢了,就算打不过,起码也不会三五天就陷落,求援还是来得及的。” 杨椿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 …… 五天后,梁军前锋斥候出现在濉河南岸,又过了一天,梁军主力抵达濉河,于濉河南岸扎营。 梁军中军大帐内,副将马佛念,宋景休,鱼天愍三人,围着陈庆之。他们面前几案上,摆着一张斥候画的简图,“灵魂画手”用寥寥几笔,就把睢阳城周边的地形跟城池分布画清楚了。 看上去居然跟睢阳城签押房墙上挂着的那张有点神似。 “情况很清楚了,魏军早有准备,应该是朝廷有人出卖了军机。” 陈庆之轻叹了一声,有些感慨。 如果不是魏军提前得到消息,他们哪里有时间能修九座小城呢?想都不用想啊,肯定是建康城内有人跟魏国人勾结,只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罢了。 “都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绕路么?” 马佛念沉声问道。 陈庆之摆了摆手,肃然道:“匹夫可以夺志,三军不可夺气,更何况这是我们北伐第一战。什么都不要说,明日破睢阳!” “明日?” 在场三人同时喊出声来,都被陈庆之的狂妄给吓到了。 “都督,明日岂能破城,这莫不是在说笑?” 宋景休都有点语无伦次了。要是说魏军没有准备还好说,现在魏军已经有了充分准备,莫说是一天,就是一个月,有时候过不去就是过不去,一个月攻不下来也是常有的事。 “我不是在说笑,若是明日无法攻下睢阳,这睢阳城就攻不下来了。传令下去,明日攻城,不成功,便成仁,自我以下,战斗到最后一个人!” 陈庆之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更不像是平日里开玩笑的样子。三副将都是面色严峻的拱手称是,心里七上八下的。 “明日听我号令行事,若是不能睢阳城中开怀畅饮,那就所有人马革裹尸,我断然不会因为自己是主将而特殊,你们也是一样。” “谨遵都督号令,不成功,便成仁!” 三将一齐拱手说道。 “去歇着吧,今日养精蓄锐,明日早上提前一个时辰吃饭。” 把三将打发走以后,陈庆之双手背后面,在大营里漫无目的散步。魏军这样的布置,在他看来是一把双刃剑。 看似巩固了防线,实则摊薄了兵力。 决定这一战胜负的,不是兵力多寡,而是士气高低。当然,明天不能突破,那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次北伐就真没戏了。 “会不会是邱大千呢?” 陈庆之喃喃自语的说道,他出道之战就是遇到了邱大千,对方同样是一个喜欢修城池的将领,看到眼前九个小城,他就不由自主想起了邱大千。 第160章 大意了,没有闪(下) “大都督!梁军正在攻打我军副城!” 睢阳城签押房里,一个浑身是血的斥候,跌跌撞撞的跪在杨椿面前,声泪俱下道:“梁军凶猛异常,悍不畏死,再不增援就要破城了!” 破城?这踏马才多久? 杨椿一愣,有些疑惑的问斥候道:“你离开之时,梁军攻城多久?” “大约不到一炷香时间!大都督,快发兵救援吧,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斥候一直跪在地上磕头,却见杨椿面如锅底,指着他破口大骂道:“来人啊,将这个梁军奸细拖下去斩了,以儆效尤!” 这位倒霉的斥候哭着喊着骂着被拖了出去,估计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等他走后,杨椿察觉到一丝丝来自心底的不安。 他当然知道这斥候不是奸细,只是军心不能乱,霍乱军心者,杀无赦,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刚才斥候的话,签押房里的好几个副将都听到了,不杀此人,如何能平息事态? “大都督,要不然我带人去增援吧。不多,一万兵马就够了。” 邱大千有些不安的说道。 杨椿微微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去吧,谨慎一点,战事不利就退回睢阳城。”他现在对邱大千的印象有了许多改观,刚才斥候的消息,也从侧面验证了,邱大千的准备是没有错的。 此时此刻,睢阳城防线最边缘的一座小城,已经被梁军攻破。从攻城开始,到城破放弃抵抗,一共也就花了一炷香时间。事实上那一位魏军斥候前脚离去,后脚梁军就攻破了小城。 数千魏军战俘,被梁军集中起来,等待陈庆之来巡查训话。 “刚刚一战,我军折损多少人?” 陈庆之问身边的马佛念道。 “回都督,战死二十人,伤者没有统计。” 马佛念面无表情的说道。 陈庆之当着众将的面,指了指脸色灰败,浑身血污的一个魏军战俘道:“从这里面挑出二十个身上血最多的,让亲兵队的行刑,挖心剖腹祭奠我军战死者。” 这杀气腾腾的话,不仅让无心再战的魏军战俘心神俱震,更是让马佛念、宋景休等大将不敢相信。 以他们对陈庆之的了解,这一位似乎不像是滥杀无辜的人。他们之前以为陈庆之那些话都是鼓舞军心,没想到居然是动真格的! “都听不见?” 陈庆之疑惑的看着身边众将,面色不虞。 “喏!谨遵都督号令!” 众将齐声高呼。 很快,俘虏里面身上血最多的倒霉蛋被挑了出来,当着数千俘虏的面被行刑。这些战俘无不是面如土色,吓得肝胆俱裂,还有不少恨不得把去年的年夜饭都吐了出来。 行刑完毕后,陈庆之对马佛念说道:“告诉俘虏们,这一次,就杀二十个以示我军军威,让这些人回去,告诉其他人,下一次破城的话,我们除了现在这个规矩外,还会从俘虏里面每五个人就挑一个杀掉! 去吧,时间紧张,不要多事。” 陈庆之大手一挥,带着其余部将就走了,只留下马佛念一人处理善后。 众人刚刚来到城外,就有斥候禀告,魏军出睢阳城,企图救援周边小城,与我军交战。 “鱼天愍、宋景休,你二人带五千人,分别有骑兵两千,步卒三千,与魏军决战,务必要速战速决!” 陈庆之干练的下令道。 二将领命而去。 陈庆之看到小城里的俘虏被放走,发了疯一样的奔向离这里最近的一座魏军小城,他脸上难得露出了微笑。 心中大定。 …… 邱大千带着一万麾下最精锐的步卒,出了睢阳城,在睢阳以西列阵,缓缓前行,搜索敌军踪迹。梁军是攻破了最西边的一座小城,但对方主力具体在什么位置,那还真不太好说。 总之,邱大千非常谨慎,因为他知道陈庆之的厉害! 当初,他带着五千人,在更靠南面的浔梁(今江西九江以北)筑城。结果当时陈庆之就带了两百人,跟他不期而遇。 那时候,邱大千的想法,跟现在的杨椿也是一样的。区区两百人,塞牙缝都不够。自认为兵力充足的邱大千,就让副将带着手下一千人,去将那两百梁军赶走。 他那时候也是认为,一千人打两百人,就算不能全歼,驱赶是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一战邱大千仅以身免,回来以后差点被恼怒的临淮王元彧摘了脑袋。他谎称是遭遇了梁军主力,大军又是在筑城施展不开,这才逃过一劫。 “丘将军,梁军就在前方两里地列阵,缓缓朝着我军而来。” 骑马的斥候飞奔回来禀告。 邱大千下令全军戒备,原地待命。 很快,梁军就来到了弓箭射程以内。邱大千不为所动,不做任何的调动,梁军亦是没有动用弓箭,似乎双方都很有默契,打算将对手“一波带走”。 忽然,邱大千看到梁军侧后方有马队两翼齐出,似乎是朝着自己大阵北面而去。他心中暗叫不好,对两位副将下令,让他们飞驰到大阵边缘,压住两翼,缓缓收缩。 大军是鹤翼阵,两翼可以根据战况不同而收缩,必要时可以结圆阵自保。邱大千虽然屡败屡战,但凭良心说,他在魏军之中还算是有点战术水平的。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动静,面前的梁军开始前进,加速,飞驰,冲刺。步卒的速度,快得就像是骑马的人一样! 这很不对劲! 邱大千心沉谷底,作为长期驻扎南方,跟梁军各部交手无数次的老油条,他深知梁军的底细。梁国官军全靠名将指挥调度,士卒本身的实力,其实是不值一提的。甚至不及魏军普通步卒。 比如说梁国攻打寿春那一战,全靠韦睿的领兵实力,各部调度得法,奇谋百出。梁军的战斗力,实则很是渣渣,特别是运动战野战水平很次! 眼前这一支军队,似乎身上充满了野性的活力,与普通梁军之中死气沉沉的气氛大不一样! 来了! 邱大千右手紧握佩剑,大战阵的时候,只要是军令下完了,主将能做的事情其实已经很少,只能等战斗告一段落后再去调整。 然后他就看到对手像是猛虎扑食一样,瞬间就将自己这边大阵凿出一个大洞! 崩了! 战斗经验极为丰富的邱大千,一看就知道此战必定扑街! 他想都没想,带着两个亲兵拍马就跑。 正在这时,大阵两翼由向内收缩变成向中心崩溃,两员副将一个照面就被对手打落马下,整个鹤翼阵两个翅膀瞬间就卷了。 梁军轻骑像是毛毛虫啃树叶一样,沿着魏军战阵后方强打,所过之处,魏军军阵都像是三伏天丢在太阳底下的碎冰渣一样,消融殆尽。 支撑了不到半注香时间,魏军大阵中心千疮百孔,两翼兵败如山倒,主将见势不对立马逃窜!整个战阵,就这样出人意料,却有情理之中的崩溃了! 邱大千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梁军之中数十骑紧紧跟在他身后,双方距离越拉越近,瞬间亡魂大冒! 踏马的,跑路了都不放过啊! 邱大千心中全是苦水,又不知道跟谁去说。他是临阵脱逃么?不不不,他只是幸亏跑得快而已,要是跑得再慢点,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丘将军,我们去挡住追兵!” 两个忠勇的亲兵对着邱大千喊了一声,调转马头就迎面扑向追逐而来的梁军轻骑。 邱大千回头看了一眼,这两人跟梁军一个照面,就落马不知生死。不过他们也稍稍阻碍了一下梁军的追击。似乎是离睢阳城很近了,又或者是被两个亲兵的壮举所感动,梁军轻骑停止了追击。 他千辛万苦终于来到睢阳城下,城头丢下了一个篮子,他连忙爬进篮子,被城头的士卒吊了上去。 …… “你还有脸回来?” 睢阳城头的签押房里,杨椿面色铁青看着被五花大绑的邱大千,难以置信的问道:“一万兵马带出去,就你一个人回来?” 魏军战败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因为在邱大千之后,陆续也有些溃兵逃回了睢阳。他们带来的消息千篇一律。 梁军勇猛无匹,悍不畏死,不可力敌!总而言之,太厉害了,咱们完全顶不住。 “睢阳周边有多少人你知道么?十多万人!是十多万!” 杨椿对着邱大千咆哮道:“梁军才多少人,才七千人!现在就被人家攻占了两座小城,出去救援的大军也被击溃,你们是做什么吃的!” “又被攻占了一座城么?” 邱大千一脸错愣问道。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带兵出征的这一个时辰里,梁军又攻下了一座小城,跟之前一样,放回了俘虏。 嗯,这次对战俘来了个五抽一杀。并且那个叫陈庆之的梁军主将还说,如果下次再攻城攻破的话,那就三抽一杀! 总之,应该是越到后面,他们对待俘虏的态度就会越严苛! 邱大千觉得,这厮绝对是故意玩心理战术,因为杨椿身边几个副将,面色已经很不好看了。不是生气的那种,而是吓得有点面色不自然。 被放走的俘虏,为了显示自己投降并不冤枉,一定会极力渲染梁军多么凶狠,多么善战。然后没有交战的魏军士卒,听到了这些以后,一定会军心震动,畏惧与梁军交战。 陈庆之对待俘虏的态度虽然残暴,但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战争服务的,而不是为杀而杀。 “大都督,现在不能再接纳外面小城的俘虏了,要不然睢阳城里的士卒都会哗变!现在就派人去洛阳,向朝廷求援吧!” 邱大千跪在地上恳求道,一个劲的给杨椿磕头。 “带下去,好生看管。” 杨椿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身边将领似乎有些畏惧梁军了。 “好好守城,任何人不得讨论梁军的任何事情。” 杨椿冷着脸下令道,众将领命而去,他这才长叹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区区七千人,就搞出这么大风浪,这个陈庆之难道是三头六臂,可以一人打一百人? …… 睢阳城西边的一座小城下,梁军已经收拢回来,并且看押着一万多俘虏。马佛念、宋景休、鱼天愍三将都是累得气喘吁吁的。 接连三场大战,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也得亏是陈庆之不用自己亲自上阵,要不然以他那个身体,只一场大战就累垮了。 陈庆之乃是典型的举不动马槊,扛不起步槊,骑不了高头大马,也不能开弓射箭。如果他不会指挥打仗的话,那他就是梁武帝身边的一个只会下棋的废物。 然而,一招鲜吃遍天。兵法,是封建时代的最强“术”。正如《项羽本纪》中项羽说的那样:学文刀笔小吏,学剑一人敌。只有学兵法才是万人敌。 只要会打仗,你就是王者,你身上的那些“柔弱”,都可以忽略不计。 “都督,要不要歇息一下?” 马佛念低声问道。 “趁热打铁,继续攻城。” 陈庆之看了看那些小城的低矮城墙,继续冷淡下令,毫无怜悯。 对敌人狠,对自己人更狠。 “都督,士卒们已经很累了,我怕……” 马佛念还没说完,就见陈庆之扭过头看着他说道:“怕就不要从军,你可以去当个步卒,现在就行。” “喏,谨遵都督号令!” 陈庆之是个说到做到的人,马佛念不想纠结对方到底会不会拿他当做祭旗的人头。累一点,比死了好。人一死就什么也感觉不到,“舒服”是舒服了,可能活着谁又想死呢? 梁军熟练的围城,架设简陋的爬梯,正要攻城的时候,却见城头上飘起了白旗。 “不打了,我们不打了!” 魏军有士卒伸出头到城墙外面大声喊道。 “传令下去,城中魏军俘虏,不得加害,全部放走,任由他们离去。我军中有加害魏军俘虏者,杀无赦。” 陈庆之轻声下令道。 马佛念激动的拱手道:“喏!末将这就去办!” 这座小城被攻下,梁军马不停蹄的围住下一座小城,其余小城乃至睢阳城,均无一人敢出城营救。大概是溃逃的俘虏将陈庆之的所作所为全部带到,这座小城也是不战而降,拱手将地盘让给了梁军。 陈庆之拒绝了对方选择依附的建议,继续将这些人全部放走,然后带着梁军继续拔掉睢阳周边的据点。 梁军攻打睢阳的第一天,就气势如虹,不可匹敌,惊掉了一大群人的眼睛。 7017k 第161章 不忍直视 历城,历史悠久。春秋战国时期就是大邑,建城后,历来都是青州的经济文化中心之一,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它毗邻济水,漕运十分发达,很早开始就是青州囤积粮草的转运之地。青州其他地方可能缺粮,历城是绝对不会缺粮的,假如连历城都缺粮了,那青州就真的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 历城府衙书房内,一个毛发粗犷,却又穿着魏国红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坐在书案前,颇有点“沐猴而冠”的意思。 他叫林源,呃,虽然姓林,却是地道的鲜卑人。孝文帝南迁的时候,鲜卑丘林氏也一同南下,根据那时候的汉化法令,改丘林姓为林。林源就是出自鲜卑丘林氏,或者说现在济南郡的林氏,前身多半都是丘林氏。 而原本济南郡源远流长的“正牌”林氏,已经迁徙到江南和福建等地开枝散叶了。 林源看着他面前一个温文尔雅又有些瘦弱的年轻男子,有些疑惑的问道:“东平郡那边派人过来了?我不是说让他们不要来么?” 这位年轻男子是济南郡本地的一个主簿,名叫房象,嗯,他有两个哥哥叫房虎和房豹,这一家人起名字都很猛,然而大概是名字把威猛都占住了,所以人反而是异常的文弱。 房氏的根子在济南郡,然而房象一家,却又是从清河县迁徙而来,乍一看是远走故乡,实则落叶归根。当然,济南郡的情况,其实源头都在孝文帝元宏南迁,他这一来,彻底改变了黄河以南的各种人文生态。 “林太守,东平郡的那支朝廷官军,不可小觑啊。咱们还是应该谨慎一点,送一点粮草过去,把他们稳住。” 房象一直都是林源的智囊,此刻他皱着眉头,言语中充满了不确定。对于之前林源的决定,他其实是有点不满的,不过他那高超的涵养跟对方比较直的脑筋相结合后,硬是没有被发现。 “什么朝廷的官军啊,拿着鸡毛当令箭罢了。就是当今天子姐姐的面首而已!不要说他,就是当今天子,那又是个什么东西,尔朱荣的傀儡罢了。一年之后他还能不能坐那个位置都难说呢!” 林源满脸不屑的说道。他也不是傻子,刘益守等人到底什么成色,他自认为自己早就掌握了。东平郡的某些世家亲近刘益守,是因为他们也姓刘,可以“火中取栗”。但是出身丘林氏的林源能拿到什么好处? 更别说刘益守在东平郡吊死了那么多世家中人,林源屁股下面全是翔,济南郡中想他死的人不知凡几!他能让刘益守这样的人带着部队驻扎在历城周边?不存在的! 林源这话说得不屑一顾,房象听了却是满肚子苦水,又不好跟这位妄自尊大的林太守说明白。林家鲜卑出身,颇为武勇,家丁私军很有些规模。刚来的时候,跟本地世家一顿冲突,却也能站稳脚跟。 房象对东平郡那个叫刘益守的人关注很久了,收集了很多关于这个人的情报,知道得越多,就越是感觉心惊肉跳。 发生在这个人身上的事情,随便换一个人遇到,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但这家伙现在居然能活蹦乱跳的在东平郡把成百上千的“土豪劣绅”挂在旗杆上。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此人不仅是有过人之处,而且能聚拢一堆志同道合的人,运势也好得逆天。这种人你怎么能够轻视呢? “林太守,那边的人怎么说也是带着善意来的,你好歹也见一见吧?” 房象有些不满的说道。 “你在教我做事?” 林源眼睛里绽放出不善的光芒,配合他粗犷的脸型和不羁的毛发,那股下一秒就要拔刀砍人的气势喷涌而出。 房象吞了口唾沫,拱手道:“卑职不敢。” “那就去把人轰走,别来烦我了。” 林源像是赶苍蝇一样的摆摆手,房象无奈苦笑,退出了书房。 来到府衙外面,房象有些歉意的对正在等候的王伟双手拢袖行了个大礼道:“林太守公务繁忙,暂不见客。要不兄台在历城逗留几日,我再去引荐一番?” 就是当初在荥阳当咸鱼的时候,王伟也未曾遭遇过如此羞辱。他在荥阳虽然是咸鱼,但那是因为他看不起同僚,看不起上司,而别人还是知道他有才能的,并没有怎么为难他。 到了刘益守麾下,刘都督对他更是推心置腹,凡事都与他商议。平时王伟走路都是尾巴翘着的,军中哪个见了他不行个礼? 结果现在一个马上就要首级不保的倒霉蛋,居然不抓住自己这根救命稻草,难道被吊死在旗杆上,真就那么吸引人? 一时间王伟有些哭笑不得。 “罢了,希望邢杲带兵打来的时候,你们林太守还笑得出来。” 他冷冰冰的对房象说道,将手里那封语调很是谄媚的亲笔信交给了对方,嗯,某刘姓都督的亲笔信。 反正丢人的不是我,王伟默默吐槽了一句。 他正要走,却见房象拉着他的衣袖。 “还有事?”王伟不客气的质问道。 房象微微点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兄台若是不嫌弃,请到在下家中书房一叙。” 无论什么时候,书房,才是男人最私密的地方。尤其是古代,若是一个男人对老婆说,我在书房有事,今夜不回卧房了,那么任何知情识趣的女人,都不会来打扰自己的丈夫。 而书房也成为了男人闲暇之余肆意摸鱼的私密地方,男人所有的隐私,都在这里而不是睡觉的卧房。 让客人到自己书房详谈,这就不是表面上的公事,而是私下里的请求了,态度非常郑重。 王伟秒懂,微微点头道:“房先生请带路吧。” …… 梁军势如破竹,一个时辰之内,就攻下拱卫睢阳城的两座小城,给魏军带来了极大震动。 更有陈庆之巧妙使用心理战术,威慑魏军。 第一条心理战术就是,杀我军将士,以命抵命,公开处刑。 第二条心理战术就是,越是抵抗到最后,被俘的结局就会越惨。 第三条心理战术就是,不留俘虏,但也不杀,而是让俘虏传播恐慌情绪。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睢阳城周边剩余的七座小城,在得知睢阳城紧闭大门,不让他们返回驻地后,全都主动投降了梁军。 有些甚至是在梁军还未抵达的时候,就主动派人联络献出城池。 战事进展顺利,元颢大喜过望,急不可耐的让为数不多的心腹手下收编战俘,隔着濉河建立大营。一时间,梁国北伐的气势,转瞬就起来了。 要是真算人数,“北伐军”此时已经有好几万人,只是能打的,却只有陈庆之麾下那七千白袍军。 天色渐晚,今日的攻势已经无法再持续,情况离陈庆之预料的最佳还差了不少,但也完成了基本目标:拔除睢阳周边据点,合围睢阳。 他跟副将们说的一日下睢阳,只是给对方压力而已。就好比后世老板在年初定下一个硕大又困难的年终目标,如果没有市场的东风,来个“草船借箭”,基本上不可能实现。 可为什么要定那么大目标呢? 因为人们做事,预想的十分,能做个六七分,就已经很不错了。那“六七分”,才是真正要实现的目标。如果你以这个为目标,那就只能实现六七分的六七分! 深谙心理战术的陈庆之,不会连这个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睢阳城外不远的某个魏军修筑小城城头,陈庆之仰望着对比起来有些“巍峨”的睢阳城,沉默不语。 快打旋风外加心理战术,对于那些驻兵不多,防御薄弱的小城,有奇效。但是对于睢阳这样的大城,就不太好用了。 最起码,攻城器械就不是很给力,如果攻几次被敌人打下来,好不容易建立的心理优势,就会被抵消。 战局拖得越久,北魏那边的准备也就越充分。 陈庆之侧过头问身边一个身材高大的亲兵道:“杨忠,之前几战,我都未让你担任先锋,你可有意见?” 此人叫杨忠,六镇武川镇出身。为了躲避战乱,跟着父亲杨祯避居中山,随后他某次南下泰山游玩(亦可能是侦查)时,正好梁国北伐到此。那一波梁国斩获颇丰,当时还在北魏的泰山羊氏亦是倒戈了一大半。 梁军将杨忠抓住,正好陈庆之当时也在军中,就将杨忠招募至麾下担任亲兵。他欣赏杨忠武艺过人,见识精深,颇有气量,很有将帅的才能谋略。于是带在身边悉心调教,从不让他参与一线战斗。 “都督,杨忠跟随您数年,得您照料,大恩未报。今日我便入睢阳,劝说杨椿开城投降。” 杨忠拱手说道,语气十分稳健。 陈庆之微微点头,跟聪明人说话,脑细胞都会少牺牲一大堆。他才开个头,杨忠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真是孺子可教! “杨椿弘农杨氏出身,说起来还是你同族。若是别人去劝降,少不得有杀身之祸,但你去是不一样的,就算劝降不成功,你起码没有性命之忧。 这样吧,我写一封信,只要杨椿开城投降,我保证自他以下,其余人等皆能保全。他投降的是北海王元颢,而非是我陈庆之,这样的话,他们大概能接受吧。” 陈庆之淡然说道。 “喏!末将定能说服杨椿开城投降。” 杨忠郑重行了一礼。 “去吧,兵贵神速,我们后面还有很多大战恶战,实在是没时间在睢阳这里耽搁。” 陈庆之拍了拍杨忠的肩膀说道。 …… “房兄台,不是我说,这林太守,嘿嘿。” 几杯酒下肚,王伟跟房象就熟络起来。他眯着眼睛继续说道:“取死之道,不知道房兄听过这个词没有,啧啧。” 王伟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气。 “跟你这么说吧,春耕的时候,邢杲一定会来的。到时候你们怎么办?郡兵都要回家务农啊,他们不会因为邢杲要来,而放弃春耕吧?难道邢杲一天不来,他们就一日在军中混日子? 这些人想什么别人不清楚,房兄难道不知道么?他们不过是在军中混饭吃啊,冬天难捱,难道回家吃自己么?” 郡兵啥好处也没有,战利品也没有份,还很容易死。不过有一点好,那就是包伙食! 冬天是农闲,周边也没什么野味,更不可能去结冰了的河里抓鱼。如果壮劳力在家,吃的可都是家中存粮,去当郡兵就不一样了。 虽然没工钱,但是包三餐啊! 只不过,开春以后,就到了农忙时节。冬天军心还很稳的郡兵,想的事情,就全都是家中的农活,那时候你怎么能指望他们跟邢杲打仗呢? “林太守仗着自己有私军,实力雄厚,唉!” 房象叹了口气,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淹死的很多都是会水的,越是弄潮儿越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等哭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其实,济南郡离邢杲的占领区,还有相当的距离。济南郡里很多人都认为,邢杲春耕未必会到济南郡里。只要春耕过去,一切就好说了。” 房象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可是很多事情,哪里能说得准呢,不是有句话叫怕什么来什么吗。” 王伟轻哼一声道:“邢杲春耕的时候,是一定会来济南郡的,没有任何意外,他们绝对会来。” 一定会来? 房象听得有些莫名其妙,他疑惑问道:“王先生何以如此笃定?” “没什么可是但是,我说一定会来,就一定会来。” 王伟神秘一笑,虽然今日喝得有点大,但是他不会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 比如说,派人到邢杲那里,通知对方说济南郡防御空虚,粮草充足。这样的事情要是跟房象说,那多跌份啊! “王先生,东平郡发生的事情,在下亦是有所耳闻。我有点不明白,如果刘都督带兵进驻济南郡,那么会怎么处置济南郡的世家子弟呢?” 房象沉声问道。 “如何处置,那是因人而异的。” 王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我们只处置土豪劣绅,对于开明世家,以及愿意跟我们深度合作的世家,我们不但不会处置,反而会给他们指一条明路。 当然,路在那里,愿不愿意走,只看个人选择。 房兄台是怎么想的呢?是想走明路,还是跟着林太守一条道走到黑?” 王伟意味深长的问道。 7017k 第162章 哎哟,好残忍 刘益守正在须昌城外的军营里观看于谨训练新加入的士卒,就看到王伟一脸兴奋的从营门外走进来。那样子像是跟初恋女友嗨皮了一晚上才走出宾馆的小年轻一样。 “怎么样,事情谈成了?” 一看王伟的样子,刘益守就猜到有好事。果然,王伟将他拉到无人的地方,压低声音问道:“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更好的消息,主公想听哪一个?” 瞧这话说的,刘益守无奈笑道:“随你吧,反正应该没坏事。” “好消息是,济南郡的林太守,没有见我,直接就把派人将我打发走了。” 这在一般人看来,肯定是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就好比说做销售的去谈合同,居然连客户的人都没见到,这能算是好消息么? 不过王伟很显然就不是“一般人”!刘益守问道:“继续,更好的消息是什么呢?” “更好的消息,就是济南郡房氏出身的房象,跟林太守不是一条心,他愿意投靠我们,给我们做内应,只要将来我们不把他们吊死在旗杆上就行了。” “为何房象跟林太守不是一条心呢?” 刘益守觉得这个核心问题,一定不能错过。 “林氏,乃是鲜卑丘林氏改姓,随着孝文帝当年南下,鸠占鹊巢。而流传数百年的济南林氏,已经南下,不在这里了。” 山东青徐地界的大世家南下,从永嘉南渡就开始了,比较出名的就是琅琊王氏。而济南林氏南下要晚一些,多半也跟孝文帝迁都洛阳这事有关。 北魏后期林林总总的各种事情,无论如何都是绕不开孝文帝元宏的。 刘益守顿时领悟王伟说的“好消息与更好的消息”是怎么回事了。丘林氏鸠占鹊巢,又冥顽不灵自以为是,已经让济南郡很多世家不满了,因为他是外来户。 强龙虽然压下了地头蛇,但这些地头蛇显然跟外来户不是一条心。 “如果我们不来,他们大概还会跟邢杲的人接触吧,说不定已经勾连上了也未可知。”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听到这话,王伟面色平静拉着他的袖口说道:“就是这个道理啊,邢杲能拉拢,我们当然也能拉拢,反正闲着不也闲着么?” 他看到不远处新参军的士卒正在列阵,似乎颇为熟练,一点也不像是新手,有些好奇的问刘益守道:“青徐之民,似乎颇为善战啊。” “你要是天天被爹妈毒打,也能练就一身武艺的。” 刘益守微微一笑说道。他当然明白这里新加入的士卒为什么比洛阳地区招募的人更像那么回事了。因为自从五年前梁国攻破泰山郡以来,青徐之地的郡兵就是年年征战,根本没休息过。 还有些人干脆就是世家的私军部曲,而那些世家中人已经被吊死在旗杆上,家眷该定罪的定罪,该释放的释放,这些私军没了生活来源,只能加入刘益守的大军。 “士卒人数是足够了,水平也差强人意,但是人心啊,还需要淬炼。” 刘益守叹了口气,他真是很害怕事情走到另外一个极端。报完仇的佃户,如果不好好引导,也会成为杀人恶魔,将戾气发泄在无辜之人身上。 邢杲在青徐的所作所为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不需要更多更生动的例子了。 “我写了一份新的军令,你尽快帮我参详一下。现在我们领导的这支队伍啊,不仅要能战,敢战,善战,也要明白为什么而战。除了他们家眷分到的那一亩三分地以外,他们还需要更多的激励,也要有更多的约束,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为了练一支我心中的强军,我不介意杀掉军中作奸犯科之人,有多少杀多少。 那些世家的小娘子,哪怕沦为了平民,也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欺辱染指的。他们败坏的都是我们的名声,他们越是放肆,我们的未来就会越黯淡。毕竟我们不是邢杲之流啊。”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们不仅要立身,而且要整军。要让包括世家子弟在内的天下人都看看,我们是怎样的一支队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其身要正,从我辈做起。” “主公英明神武,王伟受教了!军令在哪里,主公快带我去看看!” 王伟激动的说道,乖乖,能说出这番话来的人,他长这么大是第一次遇到。一个人到底能有多大成就,有时候看心性就能看得出来。 他完全不觉得刘益守这样叫软弱。人只有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时刻警醒自己,才有可能走得更远。在王伟看来,魏国乱局已定,似乎没有人能比刘益守走得更远了。 当然,如果气运在他这一边的话。 “对了,上次我跟你说的,派人去邢杲那边,告知他们一下,济南郡跟我们不是一路人,而且济南郡那边粮草很多。这个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刘益守忽然问王伟。 前一秒还说要“立身立行”,现在又满脑子的坑蒙拐骗,一时间,王伟也有些错愣,搞不明白到底哪一个刘益守才是真的。 刘益守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于是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说道:“林太守拒绝了我们的建议,那么他能做初一,我们就能做十五,对吧。把这个消息告诉邢杲,可以引诱他们春耕就出兵,这对我们是很有利的。” “呃,不是,其实我只是觉得好残忍。” 一想到刘益守给林太守写的那封肉麻的信,又得知他还准备通知邢杲那边打林太守闷棍,王伟就感觉自家主公有点那啥。 呃,还是不说了吧。 “怎么会残忍呢,毕竟我们又没有扒开济河的河堤趁着春汛水淹历城,我们很仁慈了好吧。” 特么的,为什么忽然感觉自己太善良? 听到这话,王伟木然点头说道:“确实,不如这样,主公在给邢杲的信中不妨多抱怨一下朝廷,然后再跟邢杲说,如果他拿下济南郡,那么我们就会直接献出东平郡投靠他,这样效果应该就更好了。” “对啊,你不说我差点就忘了,此计甚好。”刘益守微微一笑,似乎又想到什么好办法。 …… 睢阳城的某间牢房里,身材魁梧的杨忠看着蓬头垢面,一脸苦笑,自称是魏军主将邱大千的人,有些莫名其妙。 他来到睢阳城,莫名其妙被杨椿拒绝接见,莫名其妙没有受到丝毫折辱的被关入大牢,又莫名其妙的被这个叫邱大千的人“搭讪”。 “杨将军,陈都督真的说了,只要我们开城投降,他就不再追究?” 邱大千小声问道。 杨忠瞥了他一眼,然后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陈都督亲口交待的,只要开城投降,不杀睢阳城内任何一人。你们是投降魏国北海王元颢,而不是投降梁军陈都督。” 邱大千松了口气,叹息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给杨忠行了个大礼。 “你这是……” 杨忠还没回过神来。 “杨都督将你关入大牢,只是不希望动摇军心。但是他将你和我关押在一起,足以见得,杨都督亦是不希望继续再打下去了。” 邱大千继续叹了口气说道:“过一会,杨都督就会来见你的,你千万不要跟他说你跟我聊过,切记切记。” 邱大千退到牢房的角落里,缩成一团装睡。似乎是在验证他说的话,不到半个时辰,杨忠就被杨椿带到一间书房模样的地方,还喝了一杯酒暖身。 “杨信使,不好意思啊,睢阳城人多眼杂,老夫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唉。” 杨椿又给杨忠倒了一杯酒,和颜悦色道:“说起来,你我还是同族,就不要见外了,也不要说场面话。你只要告诉我,陈都督到底是怎么想的就行了。” 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还不够。很显然,杨椿并没有为元子攸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心思,他早就在想退路的事情了。 “陈都督的意思,是你们投降北海王元颢,由元颢来处置这些,陈都督并不想管你们投降的后续事宜。” 杨忠略一思索,用自己的语言“翻译”了一下陈庆之的话。 杨椿微微点头,笑着问道:“那你以为,北海王会怎么处置我们呢?” “应该会礼遇吧,毕竟北伐刚刚开始,若是把投降的人都杀了,将来谁还会投降他呢?” 杨忠微笑道,两人的谈话,果然如陈庆之预料的那样,气氛十分融洽。杨椿再怎么混球,也不会去无缘无故的杀同族的杨忠。 更何况还是在被围城的情况下。 “你的佩剑在我旁边,你拿着佩剑,随我去签押房。我会告诉诸位副将开城投降的事情,如果有人反对,你拔剑将其斩杀,弹压其余,能不能做到?” 杨椿看杨忠长得身材魁梧,双目有神,似乎是个很干练的人,便心生一计就汤下面,想把这件事处理了。 “陈都督交代,如果杨都督需要配合,那在下义不容辞。” 杨忠沉稳的拱手说道。其实陈庆之并没有交代这件事,只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到了眼前,你还能说回去跟陈庆之商议一下? 当初班超斩匈奴使者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也拿不定主意,要千里迢迢回皇宫跟皇帝商议一下? 办事没有这样的,大丈夫当断则断,有何惧哉! 拿到佩剑,似乎胆气也回到了身体。杨忠不动声色的对杨椿说道:“在下躲避在屏风后面,杨都督摔杯为号,将酒水抛到那人身上。在下看谁胸口是湿的,便斩此人震慑其余,杨都督以为如何?” 这么快就把细节都想到了,杨椿有些意外的看了杨忠一眼,感觉此人绝非泛泛之辈,今日的局应该稳了! “如此甚好,请随我来。” 杨椿微微点了点头。 “对了,我们先去牢房,把邱大千也叫上。他在军中还是有些威望,由他出面说服众将,比我更好。” 听到这话,杨忠想起那个邱大千之前的表现,心中感慨。 果然魏国自洛阳丧乱后,军心不定。元子攸得位不正,口服心不服的大有人在。 …… 元子攸得到刘益守“叫苦”的信后,并没有给对方调拨哪怕一颗粮草。当然,他也不能坐视青徐的局面崩溃。元子攸便立刻招封隆之等人带兵从河内到洛阳,然后下旨,让封隆之带着本部两万人马,去增援在青徐的刘益守。 封隆之带着麾下嫡系一路向东来到荥阳,却不入荥阳城。因为此刻正是费穆在镇守荥阳。封隆之恨费穆入骨,恨不得杀其人食其肉,又怎么可能进城听费穆号令呢。 于是他将大军屯扎于荥阳城外,暂时并未离去。此时荥阳城每天都有少量军队入城,费穆似乎在荥阳周边深沟壁垒,沿着河岸布置防御,有久守荥阳的打算。 封隆之的队伍驻扎在河对岸,既不进城,也不离去,就这样远远的遥遥相望。 这天,封隆之将帐下司马陈元康叫到跟前,商议下一步的行动。陈元康智计卓绝,封隆之几乎对他言听计从。 “长猷(陈元康表字),下一步你以为应该怎么办?” 这次去洛阳,封隆之偷偷跟元明月二人疯狂了几天,玩起来不管白天黑夜,也不知道播种成功没有。此刻封隆之的心情还是很轻松的,他认为这次应该成了,大概。 “按兵不动为好,等着睢阳那边的战局明朗以后,再做决定不迟。” 陈元康慢悠悠的说道,喝了一口酒。 “睢阳?你是说梁军会攻破睢阳么?” 封隆之有些错愣的问了一句,陈元康微微点了点头。 “魏国,有很多人,希望元颢能回来主持大局。既然有这些人,而且人数还不少,那么,梁军攻破睢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陈元康的论据和论证都很没有道理,但细细想一下,封隆之却不敢再往深处去揣摩了。 “若是睢阳被攻破,挡在前面的荥阳,就是恶战的地方,那时候还不快跑啊!如果梁军没有攻破睢阳,尔朱荣迟早会南下洛阳收拾高氏兄弟和费穆等人。 这种机会,我们又怎么能错过呢。反正一句话,梁军来了,我们就走,梁军不来,我们就不走,不必继续苦恼下一步要做什么。” 听到这话,封隆之默默点头,似乎谁也不关心羊敦和羊侃这二位堂兄弟要如何杀得你死我活。 第163章 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深夜,寒风阵阵。睢阳城的签押房里,主帅杨椿坐在书案前,灯火摇曳,似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的流动。 他虽然是文人,身体却不瘦弱,哪怕年纪大了,依然精神矍铄,双目有神。杨椿侧后方有一个屏风,上面画着一只猛虎,越上巨石,匍匐欲前,似要扑人。 画师的笔法极妙,寥寥数笔就将这一幕描绘得栩栩如生。 很快,睢阳城内各军主将副将都陆续前来,共有十多人,将并不宽敞的签押房挤得满满当当的。 “大都督,您深夜招我等前来,可是有什么要紧军务么?” 说话的这个人叫刘馘,乃是杨昱镇守荥阳时麾下一员猛将,此番也跟着杨椿一同出征。 “确实是有要紧军务,邱大千邱将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允许他戴罪立功。来人啊,将其押送到此听命,速去。” 杨椿摆摆手,对身边的亲兵交代了一句。 众将面面相觑,他们都以为邱大千彻底完蛋了呢,毕竟是战败仅以身免,丢了一万兵马啊,没想到杨椿居然就这么轻轻揭过,看来,主帅也是被梁军吓到了。 在场众将都心思各异,但都不免有些轻视起杨椿来。很快,邱大千被带到,他蓬头垢面,看起来似乎憔悴了许多。监狱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这才过去不到一日,邱大千的精神就像是被人抽干了一样,看起来无欲无求,面色平静而灰败。 “人都到齐了,都说说看吧,梁军攻势凶猛,才一日就攻克了睢阳外围所有据点,你们怎么说?” 那还能怎么说,不是我军太无能,只怪敌军太厉害呗。 一个副将吞了口唾沫,出列拱手道:“我们现在向荥阳那边求援,让他们带兵将这股梁军合围在睢阳。到时候我们趁机杀出重围,来个中间开花……” 看到杨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位副将说着就不说了,狼狈退回人群,很明显这次是马屁拍马腿上了。 “大都督应该早有决断了,我们一切都听大都督吩咐就行了。” 此刻模样十分邋遢的邱大千沉稳说道。 杨椿微微点头,他等的就是这句。 “梁军精锐,而且这只是先头部队,后面他们还有多少人,犹未可知。梁军主将陈庆之,手段残暴,再打下去,若是城破,只怕会生灵涂炭,整个睢阳城的军民,都会把小命交待在这里。 我杨某已经一把年纪,死不死无所谓,可那些魏军将士,他们都还年轻,就这么白白死去,太可惜了。” 杨椿站起身来,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都督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辈家小都在京畿,若是投降梁国,天子岂会容我们活下去。再者,战死沙场乃是我辈之宿命,死又有何惧哉!” 刘馘慷慨激昂的说道。 他一开口,其余众将中除了邱大千外,其余都表态附和道:“请大都督放心,我等势必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 “刘馘,你想死,别人还不想死呢!我们是投降北海王元颢,又不是投降梁国。你何苦让大家把性命都搭上!” 邱大千指着刘馘破口大骂道。 “我呸,你一个败军之将还得意起来了,你算什么东西?被梁军打得跟丧家之犬一样。” 刘馘毫不客气的跟邱大千对骂,杨椿在一旁不动声色的观察,众将也都不加入其中,反而都往后退了一点点。 “够了!” 杨椿猛的一拍桌案。 “不要再吵了,我意已决,明日就开城投降。不愿意投降的,现在就可以走。” 杨椿继续沉声说道:“但你不能带走一兵一卒!” “杨椿,你敢谋反!” 刘馘指着杨椿大喊道:“大家一起上,将反贼拿下……” “放肆!” 杨椿将酒杯掷向刘馘,酒水撒了他一身,黑陶做的酒杯摔成碎片,猛虎屏风后面,忽然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 刘馘还来不及做任何动作,就被那个高大的身影揪住了发辫。那人迅雷不及掩耳的拔出短刀,在刘馘脖子上一划! 热血喷到众将身上,将在场所有人镇住了!当然,除了杨椿跟邱大千以外。 “还有谁?” 杨忠将因为断气而身体耷拉下来的刘馘甩到一边,将短刀收到腰间皮带的刀鞘,拔出佩剑指着在场众将说道:“还有谁不听都督号令的,站出来说话!” 刘馘在军中也算是猛将,然而居然不是此人一合之敌。哪怕有偷袭的成分在里头,也足以说明眼前之人绝非泛泛之辈了。 “谨遵都督号令!” 有刘馘这个倒霉蛋在前,别人还能说什么呢!所有人都对着杨椿拱手行礼,无论这些将领是怎么想的,刚才他们不出头,现在再搞事情,气势已经弱了下去。 而且很明显,邱大千也是杨椿一伙的,他之所以会被关起来,那都是杨椿跟他在演双簧呢。至于这位杀人不眨眼的“猛将兄”,应该是梁军那边的人,因为这里无人见过对方。 杨椿松了口气,对杨忠说道:“你回去跟陈都督说,我明日午时开城投降,信与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间而已。” …… 寒冬过去正是初春乍暖,刘益守带着兵马跟宇文泰汇合于东阿小城外。这里已经不是东平郡地界,在东面的谷城和东北面的碻磝城,都有名义上直属于北魏中央的禁军屯扎。 自从上次李叔仁带兵被邢杲打败后,残兵没有回洛阳,而是屯扎在济南郡西边的谷城和碻磝城。特别是碻磝城,城池很小,但却是济水渡口,又修得很用心,特别坚固。 经济规模确实是一点没有,军事作用却十分重要。 这些地方的禁军因为洛阳中枢指挥失灵而无法行动,又因为地方势力的虎视眈眈而朝不保夕,人心惶惶。济南郡的地方势力一直在侵占这二城周边地区,却也不敢公开跟朝廷翻脸。 还是那句话,现在的青徐二州,能大声说话,大口喘气的,要么是公开的反贼,要么则是心里阴搓搓谋划,但还没开始明目张胆闹事的潜在反贼。 “河南四镇……么?” 大营军帐内,刘益守皱眉询问一脸恭敬的宇文泰道:“碻磝城,也是河南四镇之一,对吧?” “确实如此。占据了碻磝城,就是扼住了济水的咽喉,只是……唉,我也想不明白,为什么碻磝城的守军反而会被济南郡的本地势力所钳制。” 宇文泰表情怪异的摇了摇头,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北魏时期,与滑台、金墉、虎牢相并列的,碻磝城被称为“河南四镇”之一,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具体说来,就是南方钳制北魏,顶在对方腰间的钢锥! 不过反过来说,北魏把碻磝城站着,目的只是不让南方的梁国占领而已。不把敌人最想要的东西给他,这本身就是最大的意义。 所以李叔仁在被邢杲打败后,将退兵主要安置在碻磝城,某种程度上说,已经把济南郡本地的土豪跟世家“卖给”邢杲了。 一时间,刘益守也是有点理解这些恩怨情仇,想想济南郡林太守的种种奇怪做法,似乎也能解释得通了。 碻磝城扼守住了济水南岸,这样就断绝了从北面来的流民,迂回包抄整个山东半岛。要知道,这些流民本身就是抱着投靠邢杲,然后玩河北流民劫掠山东本地的戏码。 之前宇文泰选择在东阿城驻扎,也是因为,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不仅仅要跟济南郡的世家打交道,还要跟朝廷中枢留下来的残兵打交道。这些人,成事可能不足,但败事那可以说是绰绰有余。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直接接管碻磝城跟谷城么?” 刘益守总算是知道了宇文泰到底有什么打算。 不得不说,这一次针对东平郡世家的政治军事行动,在政治上宇文泰可能没什么动静,但在军事上,他拔除世家邬堡的行动都是快准狠,来去如风,很有强者的干练风格。 如果不是宇文泰带着少部分军力边打边吸收人边训练壮大队伍,只怕刘益守也很难将东平郡的土豪劣绅挂上旗杆,震慑这些不安分的世家豪强。 “不,我们只接管碻磝城。谷城城池单薄,位于官道的必经之地,四处无险可守,只是个前出的据点罢了。 碻磝城,才是防止邢杲断我们后路的要冲。守住了碻磝城,退一万步来说,我们可以从容的退到济水北岸,然后直接退到河北。当然,我也不希望真有那一天,太狼狈了。” 于谨还在须昌城练兵,在这个时代,宇文泰的军事能力,尚且没有得到“证明”。但在刘益守前世,宇文泰的名字,那可是响当当的存在。对于他提出的收编碻磝城保后路的提议,刘益守不敢大意。 虽然这是属于“节外生枝”的行为。 “此行,谁去碻磝城游说为好?” 刘益守沉声问道,宇文泰说了这么久,想必心里已经有定论了。 “都督,碻磝城内的守军,现在必定惊弓之鸟。若是别人去劝降,那些人多半以为有诈。但若是都督亲至,就不一样了。 而且,都督在洛阳颇有声望,又有博爱之名。如果能亲自入碻磝城,必能兵不血刃拿下。这样,我们的损失几乎不会有,能得到的优势,却大得没边。 何去何从,请都督斟酌一二。” 宇文泰恭敬的给刘益守行了一礼。 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需要好好的思考。 “容我想想,最迟明天,就会定下来去还是不去。”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贴身内侍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在御书房门外,对着正在批阅奏折的元子攸叫嚷道。这位贴身内侍早在彭城王府的时候就一直跟着元子攸了。 只可惜,崔显的出现,让他瞬间失业。现在能够“再就业”,得亏是刘益守杀了崔显。有时候一个人的决定会影响很多看起来跟他没有直接关系的人,这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么?非要这样大吼大叫?” 元子攸不悦的将毛笔放到笔架上,瞪着眼吼了内侍一句。其实他最近的心情就很差,因为尔朱荣……居然看他的笑话! 他给尔朱荣写信,说自己可以搞定梁国北伐。然后尔朱荣就回信:知道了,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元子攸有点不爽,尔朱荣这厮就算人不来,难道就不能多说几句,提点一下自己哪些要注意的? 这种契胡真特么不是东西! “陛下,梁军在睢阳大败杨椿,十多万人马,都投降了元颢。现在梁军北伐声势浩大……” 内侍看到元子攸的面色逐渐狰狞,不敢继续说下去了。再说下去,梁军能不能打到洛阳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肯定活不到那个时候。 “说啊,怎么不说了?” 元子攸眼中杀意闪动,这得亏是手里没拿刀,如果元子攸现在腰间有佩剑,只怕就已经斩了这名内侍。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内侍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额头都磕出血了。 元子攸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摆手,示意内侍快滚。等御书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元子攸才如同被抽空灵魂的画皮一样,从龙椅上顺着滑到地上,好似没有骨头的猫儿。 “一个一个的,都在骗朕!” 元子攸喃喃自语的说道。他并没有像很多人气到极点就乱砸东西,大吼大叫。他现在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只是他没法控制出人意料的结局。 十多万人,打七千人,到底是怎么输的? 梁军并不是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事实上,行军路线,会攻打哪里,一直都在魏国的掌控之中。可问题是,睢阳之战输了。 到底是怎么输的,他不知道,大概也不需要知道了。费穆很快就会把战报送他到手里的,只要看费穆怎么说就行了。 可七千人,如何能打败守城的十多万人? 元子攸强压下这个念头,结果又忍不住反复的去想,到底是为什么? “唉,要是姐夫在就好了,要不要把他叫回来主持大局呢?” 重利轻义的元子攸,很快就想起足智多谋的刘益守,应该是个很靠得住的人,嗯,单单从能力上说。 7017k 第164章 故事背后的故事 刘益守听从宇文泰的建议,孤身入碻磝城。其间并未发生诸如“虎躯一震,纳头就拜”,或者“三百刀斧手前面不改颜色”之类的戏码。 管理碻磝城内诸多事务的主官叫韩子熙,见到刘益守来了,连忙松了口气。不止是他,碻磝城上下将近三千兵马,听到“朝廷”终于来人以后,全都是欢呼雀跃。 因为他们终于不用再背锅了,这口锅现在扣在了刘益守头上,对他们来说,是多么令人欢欣鼓舞的一件事啊。 刘益守察觉到城里的气氛似乎太欢快了些,于是把韩子熙邀约到州府衙门的书房里密谈。 没错,碻磝城很小,行政级别却大得吓人,它居然是济州州治! 这可是南北朝“州郡县”三级行政改“州县”两级行政之前的划分,一个州是很大的,嗯,理论上。 碻磝城只是因为经济的发展跟不上,只有军事用途,没有经济文化用途,而彻底被周边的历城所架空。 韩子熙温文尔雅,一副文人打扮,看上去有点浪荡不羁,对什么事情都是不太在意的模样。 “韩将军,你一介文人,何以节制数千兵马守碻磝城呢?”刘益守好奇问道,他算是没说“你想死可以换别的方法,没必要自虐”。 做人还是要留一点口德,尤其是对陌生人。 “刘都督你有所不知,唉,真正的一言难尽。”韩子熙长叹一声,他为官清廉,没什么不能对人说的,包括现在的处境到底是怎么来的。 韩子熙身上有一个“辅国将军”的名号,并且,这是实打实的将军职务。反而是刘益守身上的“征东将军”才是正儿八经的虚职。 也就是说,能带兵的刘益守,身上的职务是虚职;而一介文人,看起来就不会带兵打仗的韩子熙,身上的职务反而是实职。人世间最荒谬的事情莫过于此。 “刘都督,事情是这样的……” 韩子熙开始讲述他的遭遇。 原来,当初刘益守还在洛阳的时候,邢杲就开始闹事了。当然,那时候刘益守不可能知道这样的消息。于是朝廷派出李叔仁和韩子熙挂帅的大军前去镇压,至于为什么是这个组合,看看洛阳世家的做派,也大致上能猜出来。 韩子熙只是个添头,李叔仁才是大头。毕竟,世家也要注意吃相。 他们想掌握兵权,并且认为邢杲只是“疥癣之疾”。可是善于治病的扁鹊先生老早就是说过,疥癣之疾要是不好好对待,那也是会死人翻船的。 元诩意外死亡,洛阳内乱,元子攸上位,朝廷急需平息邢杲之乱,集中精力收拾羊侃。于是元子攸便下令,让当时已经打到潍水(今山东省潍坊周边地区)的魏军,对邢杲的流民军进行招安。 而“老实人”韩子熙,就被李叔仁派去跟邢杲联络劝降。当然,邢杲不是傻子,他假意投降,一边说继续保持联络谈判,一边带着兵马往东北后撤示好。 然后等魏军警惕心下降的时候,邢杲亲率大军,在潍水岸边反戈一击,魏军大败! 当然,邢杲麾下军队那时候也是受到重创,无力追击。李叔仁带着败军一路退到河南四镇之一的碻磝城才停下来布置防线,直接把济南郡给卖掉了,不管他们死活。 不过那时候邢杲并未乘胜追击,济南郡的各大世家逃过一劫。 李叔仁自知朝廷的责罚迟早会来,于是将战败的责任都推到韩子熙身上,谁让他是“联络官”呢。没有看出邢杲“居心不良”,自然也是罪责之一,甚至是罪魁祸首。 官字两个口,韩子熙无言以对,毕竟他没有后台。 不过李叔仁还算有点良心,在奏折中说韩子熙以“必死之心坚守碻磝城”,将功折罪。所以韩子熙和麾下的败军,根本动都不敢动。因为他们随便一个动作,都会引起“崩盘效应”,然后成为替罪羊。 要知道,青徐二州出了这么大的乱子,邢杲流民队伍肆虐胶东半岛,羊侃急攻兖州,与梁国勾连。 乱成这样,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的。毕竟,魏国中枢现在还没倒!而尔朱荣所想的,也是将魏国中枢稳住,借魏国的“壳子”来实现自己的野心。 类比东晋桓温。 这样的情况下,为了维护住中枢的信誉跟稳定,该杀和不该杀的替罪羊,需求量很大,上不封顶! 韩子熙虽然为官清廉,却并不是傻子,他又不像李叔仁那样有强大后台,难道急吼吼的跑回洛阳,然后被愤怒的元子攸砍头么? 不存在的! 于是他就在碻磝城提心吊胆的一呆就是小半年,可能是邢杲本身也缺乏些许胆魄和战略眼光,韩子熙居然这小半年来都有惊无险。倒是济南郡的地方势力,时不时的在碻磝城周边转悠,似有不轨企图。 不会打仗的韩子熙对那些人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听之任之。 “此事好办,你将碻磝城的防务交给我便是。陛下给我便宜处置之权,这些都是小意思。” 刘益守大包大揽的说道。 碻磝城是个坑,如果是忠于北魏朝廷的人接手这个烂摊子,那真是哭都没地方去哭。可谁让刘益守并不是个“老实人”呢。 占住碻磝城,保住退路,这本身就是生存的极端需要。至于元子攸怎么想,刘益守什么时候怕过元子攸? 那位都快被他刘都督pua到斯德哥尔摩了,怕个球。无情的鸽子无所畏惧,谁也不怕! “呃,韩将军。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跟邢杲大军有过接触,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刘益守一直以来都只是道听途说邢杲麾下军队如何,基本上就是跟那些没文化没纲领的流民军一个模样,开仓放粮吃大户,走一路抢一路。 “邢杲麾下精兵,全部是河北流民出身,悍不畏死。” 韩子熙沉声说道,面色肃然。 显然,他对邢杲麾下能打的队伍,印象很深刻。 “然后呢?” “邢杲很得河北流民拥护,但是,仅限于河北流民。” 青徐的情况,跟其他地方颇有些不同。 因为六镇之乱,导致河北大乱。而河北在魏晋南北朝的时候,是人口最密集的地区,没有之一,要不然袁绍得河北以后,怎么就敢气吞天下,南下想掀翻曹操? 河北战乱,葛荣一路横行。然而,葛荣是六镇的外来户,其实并不得河北人心。所以河北这边的世家土豪,很多都是一路过济水到山东。 并且,朝廷在山东也设置了侨置州县,理论上,应该是能够安置好河北流民的。 但是很多事情,不是坏在大略上,而是坏在下面的执行力。类似的事情,历朝历代可谓是屡见不鲜。 邢杲喊出的口号,就是“三年不纳粮”!可是仔细想想,如果真就只是不纳粮,那军资从哪里来? 世家的小娘子也是有限的,再怎么多,也不够数十万数百万的底层百姓分啊! 要是邢杲真是掀翻青徐世家,得到底层的绝对拥护,那别说是李叔仁了,就是尔朱荣来了也顶不住! 邢杲耍了个滑头,他的口号“三年不纳粮”,那是针对河北流民的。这些人自河北而来,无论是土豪还是底层,现在都算是手里无土地的人了。 他们的处境是一样的,过往的矛盾,被新的生存压力所掩盖了。 而青徐这边本地人,无论是世家土豪还是底层,那都是邢杲要收拾的人!这也是为什么邢杲的队伍,不敢轻易攻打济南郡的最大原因。 因为那里河北流民很少!他们得人心,只在有流民的地方,青徐本地人,无论贫富,都是不欢迎他们的! 这也是碻磝城在韩子熙这个不懂军事的人手里,还能继续存在的最大原因。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个道理在任何地方都说得通。 “总之呢,我不知道刘都督你麾下有多少人马。不过继续往东一路打过去,并不是明智之举。” 韩子熙喝了一口酒,长叹一声。上次出兵的时候,他跟邢杲有正面接触。这个人,基本上是个地方官僚气质的世家子弟,并不是山寨里的匪首,满口粗话那种。 而且看得出来,邢杲在当地很得人心。当然,你把一部分人的钱抢光,送给另外一部分人,你也会得到那部分人的爱戴,人之常情。 “邢杲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利用流民与当地人的矛盾,很有头脑啊。” 刘益守感慨了一句。 青徐本地人,无论是世家土豪,还是平民百姓,天然的就是“有产者”,哪怕是最底层的人,起码也有个茅草屋,不可能露宿。 所以邢杲的选择,他的眼光,确实很歹毒,心也够狠。 青徐本地的穷苦人,邢杲毫无怜悯,依然将其当做压迫对象,因为他要取悦河北流民。而河北流民里面的世家成员,他们有文化,有实力,又失去了土地。 跟邢杲一拍即合! 人家几个月就壮大到数十万人,确实不是没道理的。 这下刘益守总算是摸清楚了邢杲的脉搏,心中略有些安定。世界上最令人害怕的就是未知,一旦被知道底细,哪怕是毒蛇猛兽,也不是没办法去收拾! “不过,有件事,似乎很奇怪。” 韩子熙从袖口了摸了摸,找到几枚铜钱,放在桌案上给刘益守看。这些钱铸造十分精美,比魏国的太和五铢强不少。 “这个……好像是梁国的天监五铢。” 刘益守也摸出几枚铜钱,正是北魏的官方货币太和五铢钱。一比较就看得出来,天监五铢的铸造工艺,明显的高了一筹。 “这是从邢杲麾下大军那里缴获的。” 韩子熙若有所思的说道:“而且不止一人有。似乎,梁国在资助邢杲也未可知。” 梁武帝萧衍不多搞点人北伐,反而资助邢杲这个流民? 刘益守觉得韩子熙的证据是真的,推论却差得没谱。萧衍如果有这种魄力,陈庆之北伐会只有七千人么? 他连自己人都舍不得下本钱,会资助成功率几乎是零的北魏流民队伍? 刘益守摇摇头道:“这不像是的萧衍做事的风格,我反而有一个猜想。” 邢杲吃大户,本地也没有那么多大户给他吃。这些都是一次性的,破坏了,再生就很难。所以很明显,邢杲的财源,恐怕跟南面的梁国有关。 韩子熙给的天监五铢钱就是证据。 但说是萧衍支持的,未免有点武断。刘益守觉得,恐怕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梁国世家,走私猖獗。建康的渡口常年船帆遮天蔽日,出长江口,沿岸北上,就能到青徐的海港。在黄河的出口不远处卸货,再将货物装船运到建康,这似乎是一条生财之道。” 刘益守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而且只怕是非常贴近真相了。 可惜韩子熙没有听懂,他疑惑问道:“可是南朝世家,何必跟邢杲交易呢?他们能给邢杲什么东西呢?” 如果邢杲跟南朝世家交易,必然是以物易物,用本地“土特产”,换取急需的粮草,布匹,兵器。要南朝的铜钱有个鬼的用,那玩意又不能吃又不能穿的。 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邢杲“黑吃黑”,在海上打劫南朝走私到北魏的商路,用抢来的东西,维持住军队! 所以这个消息非常关键,说明邢杲的财政和粮草,绝不是刘益守等人之前想的那么脆弱。 “没什么,可能是他劫掠的某些世家,在跟南朝走私吧。” 刘益守淡然道。交浅言深是大忌,他没必要把自己的猜想跟韩子熙说得太透。不过这次来碻磝城真是不虚此行,最大的收获,恐怕不是城池,而是跟韩子熙的一番谈话。 这让刘益守很直观的了解到了邢杲大军的某些特点,比如说在河北流民队伍里,是神一样的存在,河北流民只会站在他们的“老乡”那一边,根本不可能被刘益守所收买。 而青徐本地的世家,则可以放心的用来当枪使,哪怕不拉拢,对方也绝不可能投靠到邢杲那一边。 还有就是邢杲的军事实力,只怕需要重新评估,说不定对方比葛荣还难搞。 “我们马上要进军济南郡,韩将军要不要带兵回到后方的须昌城,在那边保护我们的后方,如何?” 刘益守客气的问道。 有了碻磝城,哪里还需要须昌这个后方啊,大军败退可以直接从碻磝城过黄河到河北。韩子熙不傻,瞬间明白了刘益守的好意。 他激动的拱手说道:“那就谢谢刘都督了,你们随时可以派人来接管城池。我带几个人去须昌就行了,这支禁军和城里的武备都供你节制使用。” 成了!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7017k 第165章 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 “梁军才七千人,居然击破睢阳守军十多万人,你说你们是怎么搞的,就是十万多头猪,杀起来一天也杀不完! 而杨椿,丢掉睢阳花了多久呢?就一天!第二天他就投降了!” 洛阳宫的御书房里,元子攸对着面色平静的费穆狂喷,唾沫都要喷到对方脸上了。不过费穆心里并不觉得憋屈。 他甚至还觉得有点好笑。 嘛,毕竟打败仗的不是他呀!杨椿在睢阳全军覆没,对他费穆来说,其实并不是件坏事。因为杨椿的儿子杨昱,现在也在荥阳城,他是元子攸用来制衡自己的。 杨椿在睢阳投降了元颢,那么杨昱实际上也失去了制衡自己的资格。有了更大的自由,那还有什么不好的呢? 此刻费穆恨不得放声大笑,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一脸悲痛的样子,像是很难过一样。哦,对了,还有李叔仁。这厮当时并不在睢阳,而是在百里之遥的谯郡。那里几条河道贯通,乃是为睢阳供给粮草的粮仓。 一听说杨椿率军投降了元颢,李叔仁带着守粮仓的万余人拔腿就跑,沿着汴河一路北上。元颢一下子掌控了超过十万人马,力不从心之下,也没有能力去追击李叔仁。 虽然跑回来了,但是费穆并不担心这些歪瓜裂枣。他反而是有点担忧青徐的局势。 如果梁军能够巩固睢阳防线,梁军源源不断的进攻,然后在青徐战场上下大力气支援羊侃,再跟邢杲媾和。 那么,梁国将可以对荥阳进行“钳形夹击”,即从正南面和东面两个方向,对荥阳进行合围。真要到那地步,他费穆可是扛不住的,非得尔朱荣出马不可了。 想到这里,费穆拱手对元子攸说道:“还是派人通知一下尔朱丞相(尔朱荣),让他整合晋阳锐卒南下,有备无患。” 国内无事的时候,元子攸恨不得马上就宰了尔朱荣,可大厦将倾之时,元子攸却发现,身边顶事的人,一个也没有,元颢气势汹汹的杀来,还真得尔朱荣出马不可。 现在尔朱荣被封为“丞相”,还自比曹操,野心昭然若揭。洛阳城里元子攸虽然掌控了部分人马,只是朝臣中不少人都说尔朱荣的眼线和亲信。 元子攸不干啥事,一切都好说。只要他稍微有点异动,不需要尔朱荣下令,洛阳城里自然会有一番腥风血雨。 “如此甚好,不过只怕远水不解近火。荥阳之事,费将军多费心了。” 元子攸面无表情的说道,感觉像是吃了一大盆绿头苍蝇,恶心得不行。明明恨尔朱荣恨得要死,现在却不得不死皮赖脸的求对方带兵南下“救驾”。 指不定尔朱荣在心里怎么得意的笑呢。 “军务繁忙,那末将告退。” 费穆拱手行礼一礼,缓缓的退出了御书房。等他走后,元子攸深深一叹,他已经给刘益守写信,哀求对方立刻放下所有的事情,带兵回洛阳“救驾”。 而现在又要向尔朱荣求援,元子攸感觉有点被梁军吓破了胆子,他恨不得北方所有的军队都南下到荥阳和虎牢关一线,死死的挡住梁军。 “尔朱荣,狼子野心。” “费穆,狼子野心。” “杨椿,狼心狗肺。” “李叔仁,酒囊饭袋。” “元颢,猪狗不如。” “姐夫……你快来救我啊!只有你是不会杀我的,他们都想我死啊!” 元子攸毫无形象的趴在桌案上捶足顿胸,一点都不记得当初他是多么想杀刘益守而后快了。 …… “高将军,大都督有令,即刻前往府衙大堂议事,现在就走!” 晋阳城高欢府内,高欢正在跟娄昭君说话,尔朱荣的一个亲兵直接入府,传了命令就走了! 失而复得,自从娄昭君归来以后,高欢就收敛了许多,再也没有去外面拈花惹草了。只不过,娄昭君亦是有孕在身,不能行房。老实说,这个年高欢过得还挺难受的。 娄昭君离家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两人房事的次数那真是数都数不过来,高欢记忆犹新。 而娄昭君回来以后不久,就发现有孕在身,那孩子究竟是自己的,还是娄昭君外出的时候跟别的男人有的呢? 这个问题一直盘旋在高欢脑子里,可是他不能问。有些话,不说出来,没有捅破窗户纸,那就没事。如果捅破了,局面就会失控,不好收拾了。 娄昭君这种花容月貌的女人,一个人到外面,被别的男人看到了,哪个男人能忍住? 推己及人,高欢觉得娄昭君这一路的经历肯定不简单,可是他没有证据,对方身上亦是没有任何伤痕。难道老婆回来了,他还去问对方这一路有没有被别的男人玩弄过? 再蠢的人也不至于说这样的话。 只是这种想问又不能说的感觉,憋屈的令人窒息,十分难受。而娄昭君回来以后,脾气也收敛了许多,弄得高欢也不好意思去质问。 反正,回来就好,其他的事情,就当不存在吧。 他是个很会安慰自己的人,也有男子汉的心胸。 高欢嘱咐娄昭君早点睡觉,穿戴整齐就离开了府邸。等他走后,娄昭君一个人来到卧房,静静看着床边的油灯,表情有些呆滞和失神。 从前,她经常听娄昭说什么“家花不如野花香”之类的话,非常生气,因为她认为是高欢把弟弟娄昭带坏了。 现在,她也成为了别人的野花,体会到了从来不曾体会的刺激,又想起这句话来,感受却跟从前完全不一样。 如果抛开道德来说,野花那是真的香啊!难怪高欢那么喜欢出去乱搞! 娄昭君不想欺骗自己,在刘益守身边那几天,真是疯狂的放纵,灵魂都要虚脱的感觉。只可惜,代价也很严重。 回想起那时候刘益守的表现,娄昭君心里非常明白,对方就是带着深深的恶意,一刻都不停歇的想让她怀上。只要有精力了就会跟自己亲热。 结果,对方终于还是得逞了。 生过孩子的娄昭君亦是非常明白,现在肚子里的孩子绝不是高欢的。相反,按以前的经验,反倒极有可能是刘益守的。这个代价,算是冲动的惩罚吧。 不是她被人玩弄的惩罚,而是她因为任性,执意要跟着娄昭一起混进军队里的惩罚。任性就要付出代价,这次的代价,不可谓不惨痛。 娄昭君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心中暗想,如果没有这个孩子,那几天还真是挺快活。刘益守又年轻又俊朗,还才华横溢,自己也不算吃亏。 果然,命运就是不会给人任何侥幸。只是这孩子生下来要怎么办才好啊! 娄昭君陷入结婚以后头一次的凌乱之中。 …… 晋阳城府衙大堂,尔朱荣麾下众将都集聚一堂。大堂主座上,尔朱荣面沉如水,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尔朱兆依然站在他身后,像是保镖一样。 这架势,一看就是出事了。高欢忍不住拱手行礼问道:“大都督今夜招呼我等,可是有重大军务?” 大营当中,就数高欢见识最广博。尔朱荣微微点头说道:“不错,今日得到消息,梁国北伐军在睢阳,大破杨椿。后者已经开城投降,睢阳防线土崩瓦解了。 现在元颢气势如虹,各处招降纳叛,已经有十多万兵马,兵锋直指荥阳。今夜招诸位前来,就是商议对策。” 其实,尔朱荣也不是没想过荥阳丢失。但是他有两点完全不能理解。 第一个就是,为什么十多万人,居然拿七千梁军毫无办法,只一天就开城投降了! 第二个就是,为什么要把这么多人前置在睢阳,而不是测试出梁军的实力之后,再集中兵力于荥阳,在城下将其围歼! 这两点,尔朱荣觉得杨椿要不就是故意去送人头,要不就是蠢得跟猪一样。 无论是哪一点,都足以证明,河南(黄河以南)的局面,不好收拾了。 “大都督,末将以为,我们确实是需要厉兵秣马。但是要不要出兵,现在似乎还不急于一时。” 高欢慢悠悠的说道。 尔朱荣眼睛一亮,随即点点头鼓励道:“有点意思,你继续说。” “洛阳城,不是我们的洛阳城。元颢要是想要,给他就是了。进了洛阳,元颢胸中那口气,也就散了,必然想要梁军滚蛋。 梁军出生入死的北伐,自然不会空着手回去。那么劫掠洛阳,基本上不需要怀疑。而这时候元颢想的事情,定然是保全洛阳,因为他那时候已经是天子了啊! 所以说,真到了那一天,就是元颢和梁军反目的时候。大都督再带着我们南下,以养精蓄锐对兵无战心,可以一战而定!” 高欢的话,用简单的话概括一下就是“等梁军和元颢折腾累了,我们把他们一网打尽”。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高欢的办法不是不好,只是……其中的变数,一言难尽。 果然,只要高欢说是红的,贺拔岳就会说绿的,都有点像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贺拔岳出列,拱手对尔朱荣行了一礼说道:“贺六浑的建议,简直一派胡言。大都督是魏国的丞相,总览天下事。而元颢是逆臣,是吃里扒外的乱臣贼子。 如果坐视洛阳被元颢夺走,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大都督?真要到那一天,元颢就真的变成了魏国名正言顺的天子,元子攸反而成了名不正言不顺,连皇宫都保不住的假货。 到时候大都督出兵洛阳,元颢一道招安的圣旨下来,我军军心必乱! 大都督切不可听信贺六浑胡说,坐视洛阳被占而无动于衷。” 贺拔岳恳切说道。 “你们觉得如何?” 尔朱荣环顾四周问道。 很快,大堂内的文人和武将一个个的表态,基本上要么是赞同高欢的,要么是赞同贺拔岳的,没有第三种想法了。 不得不说,高欢和贺拔岳两人站的角度不同,看问题看到的利弊也不同。不能说谁是绝对的正确或者绝对的错误。 就好比说拿到一副牌,这样打也可以,那样打也可以。怎么打不仅仅是要看自己手里的牌,也要看对手,包括费穆的牌怎么打,元子攸的牌怎么打,元颢的牌怎么打。 现在一切未定,就武断的说高欢或者贺拔岳的主意不好,那就有些草率了。 不过尔朱荣更惊奇的是,当初那封刘益守写给自己的信,上面说梁国北伐军应该都是精锐,人数虽然少,但绝对不好对付。 没想到还真被对方说中了。 一时间,尔朱荣又想起对费穆的恨意来。 “贺六浑说得有些道理,我们确实不适合现在就立刻出兵。但是贺拔岳也没有说错,我们不能坐视洛阳被元颢攻占。 从明日起,各部点兵,集训。军需官准备粮草辎重,随时准备出发。” 尔朱荣说了一番模棱两可的话,高欢和贺拔岳都在心中无声叹息,他们早就猜到尔朱荣会这么决定。这个人在领兵方面几乎没有对手,但是他在政治上非常幼稚。 而且昏招极多。 这么说吧,高欢和贺拔岳没事的时候揣摩了一下刘益守的很多事情,他们虽然没有彼此沟通过这件事,但都一致认为。刘益守虽然比尔朱荣年轻了一大圈,但在政治和谋略上,他吊打尔朱荣绰绰有余。 “都散了吧,回去想一下,有事的话,单独来找我就行了。” 尔朱荣大手一挥,众将都各怀心思的离去,只剩下尔朱荣在旁边欲言又止。 …… 离碻磝城不远,靠近济河北岸的小山丘上,有一座废弃了的小城。城池虽然废弃了,但此地在黄河与济河之间的狭长地带,又是附近的制高点,选址极为巧妙。 刘益守转过身问身后的王伟道:“这是什么地方?” “当年刁雍镇守此地对抗刘裕,名为尹卯固。” 王伟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你就站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爬上山丘去遗址里看看。” 这破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王伟无奈点点头,这次他来碻磝城是负责大军后勤的,以后这里就是后勤的据点了。只不过,刘益守又到这周边闲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真是让人看不透啊。 王伟无声叹息,就看到刘益守爬上山丘,进到那废弃了的破土城里了。 7017k 第166章 吃我一拳吧老贼! 农村里的房屋如果有人住,定期打扫,那么哪怕过十年再看,也比当初旧不了多少。但是如果是没人住,三年房子就要塌。 当刘益守潜入废弃了的尹卯固小城,就看到这里已经植被生长,断壁残垣,看起来已经不知道废弃了多少年,往少了说,二十年是有的。 当初刘宋还是刘裕当皇帝的时候,北魏派名将叔孙建领兵南侵攻略青徐,刘义符和檀道济率兵抵抗,击退了叔孙建。 然后檀道济带兵反击,被青徐的刁雍,率领流民军团在尹卯固这里死死抗住,不得不退兵,之后就是刘裕驾崩,南朝剧变。 历史的滚滚潮流,在尹卯固这个“偏僻”的军事要塞留下一个小小的注脚。结果离北魏孝文帝驾崩仅仅几十年后,就见这里已经成为废墟,周边河南四镇之一的碻磝城,都被本地世家势力逼迫得不敢出城。 足以见得北魏不仅民生凋敝,军备废弛,甚至连当初善战敢战的“荣光”都已然遗忘,这样的国家,不灭亡才是真见鬼。 看着眼前的一幕,地上遍地杂草,乔木的背阴处,也长出了蘑菇,甚至远处还能看到一只灰色的小野兔在吃草。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唉!” 刘益守一声长叹,忽然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身后的草丛里,有“沙沙”的声音。他不动声色将手按在佩剑剑柄上,静悄悄的转身,慢慢朝着草丛而去。 有一只女人的脚露在外面,草鞋包着麻布,里面不知道塞着什么鸡毛鸭毛的,还破了一个小洞。 “出来吧,我看到你了!” 刘益守将剑回剑鞘,站在原地沉声说道。听到他的声音,那只“草鞋”却伸进了草丛里,完全是在自欺欺人。 “出来吧!” 刘益守拨开杂草,就看到一个年轻女人将竹篓放在胸前,遮住自己的脸,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看她的手都冻红了青筋暴起,大概一半是因为冷,一半是因为害怕。 “不要杀我啊!我不知道是大户的领地,我就是摘了点野菜,踩了点蘑菇,我不是有意的!” 年轻女子吓得尖叫起来。 “起来吧,地上冷。” 刘益守解下身后的红色大氅,丢给那女人说道:“起来说话,我不是世家私军。” 年轻女子站起身,看到刘益守俊朗非凡的模样,还把自己的大氅丢给自己,看起来也确实不像是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世家私军做派。 如果被那些人抓到,长得漂亮的女人,会被先x再杀,特别漂亮的会被抓回去当营妓,或者献给世家大老爷。 长得丑的,现在就直接给一刀,尸体都懒得埋,直接扔路边上。 年轻女子将竹篓背在背后,端详起刘益守来,不得不说,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没有之一。她在看刘益守的时候,刘益守也在看她。 相貌清秀,不过离自家后院那些妖精们还有点距离,典型的农家少女,脸上都是被寒风吹出的那种腮红。贾春花虽然干活多,不过平日里还是很注意保养的。这一位就不是了,她想保养也没有条件保养。 “你叫什么名字,为何会在这座废弃的城池里呢?” 刘益守好奇问道。 可能是看出对方并无恶意,那年轻女子说道:“奴名叫阿桃,你叫我阿桃就行了。” 对于女人,刘益守也算是“见多识广”了,从很多微末的细节,就能看出这位不像是云英未嫁的未出阁少女,而是一位已经嫁人,早就知道男女之事是什么滋味的年轻妇人。 “刚才,你为何会怀疑在下会杀你呢?” 刘益守看着阿桃的眼睛问道。魔鬼藏在细节里,刘益守觉得阿桃刚才的反应,大有问题。 “济南郡的山川湖泊,池塘树林,都是世家的,我们就是砍柴也要交税,要不然世家豪强的私军就能将我们随意打杀处置。 我也是头一回走这么远,听说世家的人从来不敢来碻磝城这边,这废墟又没什么人驻扎,应该比较安全。” 阿桃不好意思的说道,在得知刘益守并无恶意的情况下,她的言语也多了很多。刘益守的“官威”,都是摆给世家看的,对于普通百姓,他从来不摆架子。 “是不是你们交税,他们就给你们开个证明,让你们在他们的池塘里捕鱼,在他们的树林里伐木,对吧?” “对啊,你为什么连这些都知道啊!” 阿桃十分惊讶于刘益守的“博学”,或许在她看来,这些巴掌大的事情,也是了不得的“秘密”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继续问道:“你家应该是自己有田,仅够糊口。而济南郡这边的世家,一直在逼迫你们卖地,对不对?” 听到这话,阿桃更惊讶了。如果说之前那些事情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这些就是她们家自己的事情了。没想到眼前这位俊朗得不像话的男人,从自己的只字片语中就能判断出这么多的事情。 “确实如此……这位郎君,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太厉害了!” 阿桃眼睛里恨不得都有小星星蹦出来。 “我猜,世家佃户的田租,其实不一定比官府收你们的高,是吧?济南郡这边官府收的租子,应该比世家佃户要重。” 刘益守微微皱眉说道。 这下可真说到阿桃心坎里了。她叹息道:“谁说不是呢,我们这边佃户只收六成,但是有田的,官府收地租要收八成!我爹都在犹豫要不要把田卖给那些大户。” 这就是典型的地方势力完全控制了地方行政,然后借用朝廷的名义配合世家执行土地兼并。那些自耕农在卖完田成为佃户后,世家将田租由六成变为八成,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济南郡林太守的手腕很骚啊! 刘益守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他们完全垄断了周边山林沼泽池塘,就把田留给自耕农。可是人要活着,不是靠地里那点收成就够的,还需要其他的副食,燃料(木柴)等等。 靠着压迫自耕农的生存环境,逼迫他们成为佃户,进行缓慢而持续的土地兼并。济南郡这边的手段,比东平郡那些简单粗暴,最后被吊死在旗杆上的世家老爷们要高明多了! “今天耽误你采野菜蘑菇,回去估计你不好交代。这样吧,你跟我回一趟东阿城,我派人送一点米到你家,顺便给你报个平安,怎么样。” 刘益守笑着说道。 阿桃有些犹豫,但是心里直觉上认为刘益守如果要对她做什么,似乎在这里就能进行。而且对方长得那么好看,应该是不缺女人的吧,犯不着对不对? 她鬼使神差的点点头道:“好吧,但是你一定要派人去我家里报个平安,我爹我弟都会担心的。” 这小娘子很朴实,家族里的兄弟姐妹情分,也不像是世家大户那么淡漠,有些人甚至天天盼着自己兄弟和父亲早点死呢。 两人从废弃城池的“大门”走了出去,之前刘益守是翻山进来的,从大门走出去后才发现,这座要塞依山而建,西面是黄河,东面就是济水,山下就是年久失修的官道。 在当年,是个很了不得的地方,与碻磝城互为犄角,战略地位不可小视。这里跟碻磝城联动,形成了一道兵势上的“闸门”,封锁了这年头胶东进军河南的必经之路。 刘益守忽然有个想法,当年刁雍在这里给了檀道济一闷棍,自己能不能在这里给邢杲一闷棍呢? 进去的时候是一个人,出来变成两个人,王伟看得刘益守身后还跟着个年轻女人,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有的人,他就是什么也不做,都有女人要扑上来。难道说的就是刘益守这种么? 现在还孤身一人的王伟,忽然觉得这狗粮很难吃。 …… “叔父,上次被高氏兄弟打得伤筋动骨,士卒们都不愿意再出兵南下,他们想去河北找高氏报复回来。” 众将都走后,尔朱兆苦着脸对尔朱荣说道。其实这只是事实的一部分,而另外一部分则是,上次死了太多人,让活着的心有余悸。 他们在洛阳已经捞够了,想留着命好好享受。以前出征是因为感觉跟着尔朱荣很安全,不会怎么样,反正闲着不也闲着么? 而被高氏兄弟暗算的事情让他们认识到,只要是人,那就是会死的,千万不要认为自己强无敌。反正已经捞够了本钱,何必继续上战场玩命呢?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尔朱荣不动声色问道。 “我觉得……”尔朱兆犹豫了半天,终于把心中想的说了出来:“我们让元天穆去河北,收拢葛荣麾下旧部,让他们戴罪立功。 这些人之前被我们赦免,但是并无一寸功劳,想来也是心中惴惴不安。如今给他们一个机会,这些人一定肯出死力。 然后我们跟自家的那些军头们好好商量商量。如果元天穆都摆不平,那只能我们出马,想来士卒们就没什么怨言了。” 这个馊主意……不得不说,还有那么点意思。 很显然,以尔朱兆的猪脑,是想不出这种的。尔朱荣也懒得去管侄儿招募什么幕僚,他略一沉吟,就觉得此事似乎可行。 元天穆毕竟是元氏出身啊! 自从孝文帝颁布法令,五服以外的,不享受国家供奉。此后元氏族人,就分成了亲宗和疏宗两派。而且从趋势看,定然是五服以外的越来越多,疏宗的力量越来越强! 这些疏宗元氏,都是巴不得孝文帝一脉快点死光的,元天穆就是疏宗中的疏宗!他甚至都不能算是北魏皇帝的血脉!他的先祖,跟拓跋什翼犍是兄弟。 所以对于元氏皇帝,元天穆是巴不得他们早点死的! 但对于魏国的存在,元天穆是希望它存在越久越好的! 击退梁军北伐,元天穆的积极性,比尔朱荣要高多了。让元天穆领兵,镇守洛阳,以为先锋,并无不妥。 招募河北葛荣旧部,消耗梁军实力,更是妙招。 “如此,我便与元天穆说吧,应该问题不大。” 尔朱荣叹息一声说道。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个恶念:既然梁军如此勇猛果敢,那么将费穆卖给梁军怎么样? 费穆也是名将,而且善于守城。让费穆跟陈庆之拼个你死我活,等梁军把费穆给做了,自己再出面收拾残局,似乎……还挺不错的? 尔朱兆离开后,尔朱荣眯起眼睛,心里盘算着利弊。 …… 小娘子阿桃被吓坏了! 当然,不是有人要对她做什么,而是偌大的县衙大堂里,包括刘益守在内的众多武将,都眼巴巴的看着她,听她讲述济南郡的情况。 “诸位,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济南郡如何,我们不能凭借自己想象去决策。现在阿桃娘子就是最好的证人,等会谁都不许说话,有问题私下里问我。阿桃娘子,你可以开始说了,从你们家的田租开始说。” 刘益守微笑着对阿桃说道。 可是这位村里小娘已经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她感觉眼前的这些人应该都是“好人”,她唯恐自己说话说错了,导致什么很严重的后果。 唉,似乎是想太多了。 刘益守心中哀叹,这年头没读过书,没见过世面的村里小娘,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丘八的大头目,吓得瑟瑟发抖也正常,阿桃算是很淡定了。 “好了,没事的,我先让贾娘子带你去厢房休息。” 刘益守柔声说道,阿桃千恩万谢的走了。 等她走后,刘益守肃然对众将说道:“济南林太守,似乎做了些很不光彩的事情,跟本地世家沆瀣一气。 这大概也是他们作为外来户,还能在本地立足的关键。所以,东平郡我们以佃户为突破口,而这里,我们以自耕农为突破口。 就是本地世家非法占有山林沼泽的事情,我们要好好管一管。” 山林沼泽,池塘河流,这些,都是国有,但可以买卖。孝文帝时就颁布了法令。问题是,这些东西,都是谁“卖给”世家的呢?这是一笔糊涂账。 刘益守只想对那些人大喊一句:吃我一拳吧老贼! 对于那些更狡猾的剥削压迫者,要用更巧妙的办法去收拾。如果不这样,面对“三年不纳粮”的邢杲流民军,你如何能打得过? 刘益守觉得,那些巧取豪夺的世家恶霸们死掉,总比自己死掉要强些,对吧? 第167章 所有人都会记得我们来过 东阿城规模比须昌城小了不少,不过刘益守的家眷们还是一起来到了这里,住在一间简陋的院落里,显得有些拥挤。 入夜,贾春花安顿阿桃睡下以后,就来到书房跟刘益守详谈。 “首先说明白啊,这院子很小的,你别再拉女人进来,再说了,你总得为自己留一个位置才行。” 刘益守放下笔,有些无奈的强调道:“不能再加人了。” “像阿郎这样嫌后院女人多的,奴家真是没见过。好了,说正事,嗯,从五年前开始说起吧,在五年前……” 贾春花娓娓道来,刘益守摆了摆手道:“说重点的。” “我说的就是重点啊。” 贾春花给刘益守倒了一杯酒,接着说道:“五年前,有个小娘子在离家里不远的山脚下挖野菜,然后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将军,看他要死了,就把他带回去养伤。 养伤过程当中,你知道的吧,就是那种事情。” 贾春花揶揄道,对着刘益守眨了眨眼。 “是是是,年轻男女互有好感,那种事情在一起忍不住的,我明白我明白。” 刘益守点了点头,年轻的身体啊,就是十分贪图享受。如果互相接纳了对方,很多事情都是顺理成章的,不存在谁强迫谁。就像他吻贾春花的时候,对方完全不反抗还很配合一样。 “然后呢,这个小娘子就跟那位将军成亲了,当然,见证人只有小娘子的父母兄弟。但是……” 贾春花停了下来,刘益守疑惑问道:“这年轻将军就是贪图少女身子的好色之徒,玩完了直接跑路了?” “呃,那倒不是,那位将军后来被梁国人抓走了。” 贾春花讪讪说道。 “梁国人?” “对,阿桃听说你是统帅数万兵马的大将军,还求我跟你说,能不能把她夫君找回来。” 贾春花感觉这位阿桃小娘真是够痴情的,五年了还没改嫁。她又没怀上孩子,男方那边又没有见证人。在这年头几乎都不算是改嫁! 类似于高欢曾经有个初恋叫韩智辉的,两人啥事都办完了,正要提亲的时候,被丈母娘棒打鸳鸯。然后高欢在之后就被娄昭君看上并倒贴,娄昭君也没觉得高欢是结过婚的。 此时并非是南宋以后,诸如此类的事情不少,男女之间先上车后补票的比比皆是。 这么看来,阿桃小娘的私德算是很不错了。 “茫茫人海,找人如同大海捞针,而且还不知道那位将军是不是还活着。兵凶战危的,打一场仗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唉。” 刘益守感慨了一句,他觉得很没必要,不过还是多问了一句:“阿桃夫君叫什么名字来着?” “她说她夫君叫杨忠。” 贾春花想了想说道,其实,她也没把这事当回事,今天来就是问下刘益守要不要把这小娘子收入后院。像游娘子这样类型的,贾春花自己就做决断,弄到手再说。 然而阿桃已经有了夫君,虽然失踪,却始终念念不忘。要是让刘益守占为己有,多少有些不美,至少得先问问刘益守的意思再说。 “杨忠!” 刘益守惊讶得直接站起身来! 杨忠长子杨坚,隋朝的建立者,母亲出身苦寒,而不是寒门,家族里连一个出类拔萃的亲族都没有……这些事情跟阿桃的身份背景慢慢重合起来。 阿桃该不会真的是杨坚的生母吧。 刘益守满怀恶意的想,如果把阿桃收入后院,世上大概就再也不会有杨坚了!不过这种事情,很难说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杨忠不娶阿桃,还有世家女会等着他,之后说不定发达更快也未可知。 凡事顺其自然便好,没必要无聊的去干涉,毁掉杨忠和阿桃的大好姻缘。不是有句话么: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杨忠,六镇出身,身材魁梧有勇力,善带兵能破阵,乃是不可多得的勇将。早年间他在武川镇就薄有名气,只是不知道居然被梁国给抓走了。” 刘益守唏嘘感慨了一番。 “所以阿桃小娘子你要送回去?” 贾春花也看出来了,刘益守没有那个意思。不知为何,她心里一阵阵的窃喜。 遇上这种事情,女人哪怕嘴上说不计较,哪怕没办法阻止,哪怕身份低微没资格去折腾,也难免暗地里神伤。 “送回去的话,万一济南郡某个世家的子弟在乡里横行,把阿桃祸害了怎么办。” 刘益守反问道。 贾春花无言以对,阿桃也有点姿色,整个人看起来带着一种柔和美,还有种怯生生令人想保护的欲望,很难说那些世家子弟玩遍了各种美色,会不会一时兴起想换个口味。 “所以就……” “就让她在后院里面当个身份特别点的仆役就好了。不要让她干粗重活,就做你平日的那些事情,以后你就可以轻松一些。也不必刻意把她供起来养着,那样显得居心不良。 反正明日我就让源士康和王伟去一趟她的家乡,送点米粮过去,然后再顺便办点事情。” 听刘益守这么说,贾春花松了口气,看起来刘益守也没有将阿桃送给手下当侍妾的打算。她轻轻握住对方的手说道:“阿郎成人之美,君子所为,妾身确实没看错人。” “唉,在一个穷苦又痴情的女人身上逞威风,能有什么意思?你也太小看我了。” 刘益守目光柔和的看着贾春花说道:“那些在底层挣扎的人们,已经够苦了,而且还没人帮他们说话。我就算是不能做什么,起码也要听听他们在说什么,何不食肉糜的事情,不能只当做笑话看。 对了,阿桃跟你说了她们家乡的情况没。” 绕了半天,总算是谈到正经事了。贾春花连忙说道:“说了,算是问得很清楚了。” 贾春花将事情和盘托出,刘益守微微点头,没有说什么。 济南郡的世家力量特别强大,自从北魏开国以来,这一带都是世家组织旗下佃户,平时耕种,战时即为部曲。 朝廷也是特别依仗这些人。 可以想象,如果济南郡的世家力量不强,邢杲又不是做慈善的,他会不染指济南郡么? 而现在魏国大乱,官府已经形同虚设,于是济南郡世家这两年便开始拼了命的鲸吞周边自耕农土地。这不仅仅是为了田里的那点产出,他们还要将自耕农变为作战时的私军部曲。 简称“义军”。 当年,刁雍就是这里,率领所谓的“义军”,以独有的小编制“营”为单位,将南面来的南朝军队痛打了一顿。 “营”并非是北魏军中编制,而是一种以“户”为单位的组织形式,其中也包含妇孺,虽然他们不参与战斗。 刘益守可以想象,济南郡的世家,其实组织形式,并非是之前认为的一片空白。相反,他们有自己的独有编组形式,更是有悠久的战争传承。 绝非东平郡世家一样的待宰肥羊。 从阿桃那里听来的第一手资料,再加上刘益守用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做推理,基本上得到了想要的结论。 林太守有恃无恐,当然存在妄自尊大的因素在里头,然而他们也并非毫无准备。东平郡的世家以邬堡为单位自守,其间并无明显的组织配合。 济南郡世家就不一样了,听阿桃说的,世家佃户冬天都被组织起来演练车阵,似乎技战术水平很不错的样子。 这样看来,所有的逻辑,都已经全部通透。刘益守在摸清楚济南郡的情况之后,心中大定! 看到刘益守兴奋的样子,贾春花微微叹了口气问道:“阿郎,阿桃这山野小娘都知道找夫君。你考虑过自己的婚事么?” 婚事? 刘益守一愣,自己后院里几个都是妾室,哪怕崔娘子,他都没打算将其扶正。 “阿郎未来的妻子,要么是元氏出身,要么……是梁国的萧氏出身,其他的,估计阿郎也会不屑,哪怕有看上的人,最多不过是跟游娘子她们一样,纳为妾室。 阿郎已经明确跟元莒犁说了只能纳她为妾,难道阿郎是打算……将来娶梁国萧氏的女子么?” 贾春花不愧是大儒崔孝芬家里出来的,不仅读书多,而且很有智慧。刘益守的将来,看似虚无缥缈,一切皆有可能。但若是把能够排除的选项都排除掉,剩下的就是最可能的选项。 “梁国的国势,现在正在巅峰时期。而魏国大乱,哪怕纷争平息,一时间也很难发展起来。现在梁军北伐,若是魏国战败,我们都只有投降梁国一条路可以走。 你说的娶萧氏女,还得萧衍能看上我呢。” 刘益守苦笑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很对,娶妻要慎重,一般世家女,娶回来,还真不如不娶。真要是像你们一样看上我了,我这里也不是不能接受,但婚姻和感情不是一回事,唉。” 他的回答让贾春花有些意外,看得出来,刘益守实际上很害怕被世家架空摆布。而联姻的手段,则是世家用得最纯熟的一种,简直可以用防不胜防来形容。 “我也就有此一说。今天听到源士康他们在说梁军七千人大破睢阳十多万魏军,我就在想,阿郎他日要是跟那些人对上,只怕会吃亏。若是娶萧氏女就能保平安,也未尝不是一条路。” 贾春花说得很客气,却是说到了刘益守心坎里。排除娶萧氏女这类狗血的事情以外,面对梁军应该是什么态度,其实刘益守也是在心里仔细盘算过。 男人无所谓忠诚嘛,他刘某人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一块钱都没有带过来。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用胆子,谋略和老命换回来的。 真要说起来,其实没什么事情是他刘都督不敢做的!世家又怎样,皇帝又怎样,刘益守根本就不觉得这些人有多高贵。 没有路,我就用手里的刀杀一条血路出来,大厦将倾之时,投到梁国一边,也未尝不可。只不过要不要投,什么时候投,投了以后要怎么样,这些才是问题的本质。 “早点睡吧,我先把这份政令写完。” 刘益守轻轻摆了摆手说道,用手盖住了写完的部分。不过贾春花还是看到了上面关于青徐之地山川沼泽的利益分配办法。 “阿郎写这些,青徐的平民百姓,真的会感激你么?” 贾春花轻声问道。 “你给乞丐一文钱,难道是希望他感激你?” 刘益守头也不抬的反问道,贾春花无言以对。她沉默片刻,用粗糙的手掌摩挲刘益守俊朗的脸庞,缓缓说道: “阿郎,我知道,我们不会在青徐待很久的,从你对待这里世家豪强的态度我就知道,我们迟早会走的。 你现在对那些佃户们再好,对那些薄有田产的农户们再好,,而这些人祖祖辈辈生活在此,不会跟我们一起走。 一旦我们走了,那些世家扎根于此,一定会疯狂报复那些曾经帮助过我们的百姓们。 到那时候,你现在做的一切,不就白做了么?甚至你什么都不做,他们那时候不过是苟活。而你现在做得越多,他们那时候反而会丢了性命。” 听到这话,刘益守放下笔,正色道: “正因为有这些不知死活的世家,所以邢杲之流,才能横行青徐不是么?得亏是他只关照河北来的流民,如果他对本地贫民也能有免税三年的政策,我们也不用做什么,直接卷铺盖走人好了。” 刘益守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命运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我们能救一群人,救不了天下人。我能做的,不过问心无愧四个字而已。至于我们走了以后会怎么样,那些我没法管,也没有能力去管。 反抗过,绑在身上的绳索总会松一些。等将来我有了一郡之地,一州之地,甚至是一国之地,再来谈这个问题吧。” 不知为何,贾春花这一刻忽然感觉刘益守有点可怜,甚至是有点悲哀。如果世道坏了,满世界的都是坏人,好人做一件好事,反而会被认为是怪物。那些坏人还会嘲笑好人是蠢猪。 正如同现在魏国这个黑白颠倒,是非不分,淫乱下贱的世道。 “是啊,世家豪强们已经有那么多人替他们说话,多阿郎一个不多,他们还会看不起阿郎。 穷苦人家没什么人替他们说话,多了阿郎一个,阿郎就是他们的命根,他们会用命去报答你的恩情。 阿郎不是经常说什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么,我觉得你肯定能做到想做的事情。” 贾春花异常笃定的说道。 “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刘益守满脸无所谓的说了一句。 第168章 他们也就能在青州再豪横几天 几天后,王伟和源士康去了一趟阿桃的家,阿桃老爹不放心女儿,便让他儿子,也就是阿桃的弟弟阿吉一起到东阿城来看看。 刘益守看着眼前这位尖嘴猴腮,明显就不是什么好鸟的年轻男子,心中暗自嘀咕。 特么的该不会是隔壁王叔叔的杰作吧?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只是姐弟二人差得也太多了点。 这位名叫吕永吉,简称阿吉的少年郎,为什么跟他姐姐的气质完全不一样呢。那双贼眼四处乱瞟,发现军营里全是兵戈与武装到牙齿的精兵,而不是满地财宝和美人,这才稍稍老实了些。 “你是阿桃的弟弟?” 刘益守沉声问道。 “是啊将军,我正是吕苦桃之弟吕永吉,将军叫我阿吉就行了。” 原来阿桃叫吕苦桃啊。 刘益守只是知道她姓吕,却并不知道确切的叫什么名字。 “阿吉,现在有个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做,如果做得好的话,不仅有财帛,而且……可以当官!” 刘益守笑眯眯的说道。 “将军是要娶我姐姐吗?没问题,我在这里替我爹答应了!” 阿吉看到刘益守俊朗不凡的模样,暗叹姐姐的桃花运真是牛逼,前有器宇轩昂的杨忠,后有这位不仅位高权重,而且人飘逸潇洒得不像话的年轻男人。 无论哪个当女婿,他们吕家都是血赚! “呃,你姐姐只是在我府里做事,我要交给你的事情,跟这个无关。出人头地,那是你的事情,不是你姐姐的。” 刘益守重重的拍了拍阿吉的肩膀,对方一个踉跄,很显然身子很虚。 大概营养不好是一方面,家里疼爱幼子是另外一方面。 “将军请吩咐啊,只要不是上战场,我什么都可以做啊!” 阿吉兴奋的说道,刘益守看到他眼睛里都在放光。 “好说好说,你附耳过来。” 刘益守对着阿吉招招手,等对方靠近,他对着阿吉低声嘀咕了几句,微微点头,看着阿吉的眼睛问道:“懂么?带个路而已。” 阿吉隐隐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一点也不简单,只是听这位刘将军明面上的意思,又实在是太简单。他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有些不情愿的问道:“做好这件事,我就能在将军麾下当官了么?” 听到这话,刘益守差点笑出声来。这种说法有点像是刚进单位没两天的毕业新生,就要去当部门主管。 当然,给你个“法人”当当还是没问题的。 “如果你表现好的话,当官什么的,只是等闲事而已。” 刘益守脸上微笑不变,言之凿凿。阿吉大喜,千恩万谢的走了。 …… 阳春三月,冰雪消融,邢杲大军不请自来,和许多人预料的一样。 其行军的队伍浩浩荡荡,只怕不下数万人。这些人行军途中都颇为懒散,似乎已经知道,刘益守的大军并未进驻济南郡,而是作壁上观。 邢杲的打算,看起来似乎是直接围困历城。至于沿路上的那些城池,不过小场面,估计一座城也没几个能打的军士。 只是包括刘益守在内的大部分人都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济南郡林太守召集世家私军一万多人,分为二十个营,各家管各家的部曲。这些人一部分于朝阳县(即章丘)附近乐盘山附近埋伏于大山一侧,另一半则是去历城必须要经过的博平城前的官道上列阵。 大军摆出一明一暗的l型战阵。 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林太守这次动用了箱车!嗯,就是把运粮的平板车侧面装上盾牌,用铁环互相连接,大军列阵其后。 以世家私军的标准来看,这算是顶配了,起兵造反都毫无压力,说不定他正有此意,只是来不及实施。 邢杲大军这次出动的也是精锐,曾经在光州击败过李叔仁大军。见到林太守的“箱车阵”,这些人也不慌,因为他们并不是骑兵队伍,箱车阵对维持阵型确实有好处,不过如果不是拿来抗击骑兵,其作用就会大打折扣。 以河北流民为骨干的邢杲军精锐,破敌就一个“莽”字! 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只要敌军战阵被冲出一个缺口,他们就能迅速扩大战果。至于自己这边死多少人,他们不在乎,或者说已经麻木了。 因为只有打赢,才能享受青徐世家里的那些白嫩小娘子啊,才能大鱼大肉的吃喝。如果输了,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从邢杲起事以来,双方就是血仇的关系,已经完全没了回旋余地。 乐盘山某个山坡上,一身破布袍子,“化妆”成佃户私军的刘益守,跟同样通过房象的关系混进房家部曲的于谨,两人默不作声的看着山下邢杲大军不断冲击着林太守亲自指挥的车阵。 “这林源倒是挺会选阻击地点的,你看官道的这一处,好似人的咽喉,两边都宽阔,唯独这里很窄。虽然博平城的城墙连一丈高都没有,但守博平,肯定不是为了守城而守。 当初城墙建这么矮,显然就是知道水源都在城外的博平守不住啊。” 刘益守指着远处对于谨说道。 不得不说,于谨刚刚认识刘益守的时候,对方还只是野路子,偶尔有一些奇思妙想。而此人现在战略眼光都已经颇有可取的地方,虽然“奇谋”不像从前那样像是玩命一样,但胜在稳定与准确。 “贤弟学东西太快了,就是这么个道理。守博平,只在城外。如果城外无法阻止敌军,博平就守不住,退回西面的顿丘节节抵抗吧。” 于谨四个字就说出了林太守的谋划,显然道行高了不止一筹。 林太守知不知道邢杲军人多? 他当然知道啊。 可如果你集中所有兵力在历城,以为守城就能守住,那就大错特错了!作为将领,就是要抛弃那种虚假的安全感。 比如说一个人关上房门,整个房间就他一个人,也没有敌人,看起来是很安全。可是这种安全是虚假的,因为敌人在府外,说不定已经将你团团围住,只是你在屋子里看不到他们罢了! 看不到,就以为不存在,这就是虚假的安全。 从这个角度看,林太守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林太守是想在博平抗击邢杲,然后诱敌深入,继续在顿丘抵抗,一步步引到历城脚下。” 刘益守若有所思,他总觉得对方应该还有绝地反击的手段,要不然,对在碻磝城的魏国禁军,嗯,也就是刘益守的部曲,不会像是看都没看见一样的。 “林太守对碻磝城守军的态度,似乎有点奇怪。当然,对我们的态度也有点奇怪,不合常理。” 刘益守陷入思索之中,并没有看山坡下面死了多少人。 官道上的决战似乎还没有决出胜负来,邢杲大军不顾伤亡,一波一波的冲击箱车阵,两边都死了不少人,但邢杲这边死的人更多。 他们不在乎,只想冲开箱车阵突进大阵里面,之前输的可以十倍赚回来! 林太守似乎也知道箱车阵一破,他们就必死无疑,所以这边也是拼死抵抗,前面死了后面补上。这两边技术含量未必有尔朱荣打葛荣那么高,但血腥程度犹有过之。 山坡上看不到血肉横飞,只能看到邢杲这边的人一波一波的挤在官道上,有些人都已经被挤到山坡上了! “林太守应该是在等邢杲大军攻打博平城,毕竟,它就在不远处。” 刘益守恍然大悟,指了指乐盘山对面的博平城。这座城池规模很小,也没有河流流经其间,但所在的位置,却非常重要。 似乎是在验证刘益守的话,邢杲大军之中分出一部分,冲向博平城,毕竟这么多人挤在官道上,也没什么作用。林太守的箱车阵非常稳健,要破掉,那也不是这一炷香时间的事情。 邢杲那边的人马,应该是指望攻占博平城后,从那边绕到世家私军背后,这一战胜负就出来了。 “李叔仁会输,倒也不是他太无能。这一战虽然两边都是私军或者流民,可领兵的水平似乎并不低。起码,很适应青州的环境。” 林太守在这里用箱车阵对步兵,用得很妙,要不然这一战早就输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正在这时,怪异的哨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房象急匆匆走到刘益守和于谨身边,拱手说道:“二位,马上伏兵就会冲到山下,我也会带兵冲下去,所以二位将军还是趁乱离开吧。 你二人皆是器宇轩昂,难以掩藏身份,要是被林太守认出来了,反而不美。” 房象对着刘益守等人行了一礼,由亲信套上皮甲,拔出佩剑就直接走了。 “先不急,看看再说。” 刘益守笑道:“他们也就能在青州再豪横几天,现在不看,以后没机会了。” 这次他们潜入林太守的世家私军之中,风险极大。但是风险大收益也大,这一次近距离观察,让刘益守和于谨对济南郡世家私军的实力,还有邢杲流民军的实力,都有了重新评估。 当年南朝名将檀道济都在这里吃过瘪的,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果不其然,哨声一响,埋伏在乐盘山上的伏兵,朝着山下官道蜂拥而去,正在攻打博平城的邢杲军,直接吓呆了! 他们远远的还能看到山丘上的伏兵冲下来,而那些在官道上的,很多第一时间就被冲散了! 林太守隐忍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从邢杲军开始攻打博平城开始,就如同武林高手出到最后一招,招数已经用老,无法回转。可是对手的杀手锏还没使出来,那能怎么办? 对手再出的那一招肯定就是杀招,用天灵盖硬接,接完赶紧领便当回家洗洗睡吧。 此时此刻,猎人跟猎物,瞬间调转身份。位于官道上列阵的济南郡世家私军,立刻翻越箱车而出,一路追砍溃逃的邢杲大军。 似乎对方逆风战的本事很差,而且逃跑的速度,快得让人难以想象! “邢杲大军之中的普通士卒,并不是心甘情愿为邢杲卖命的,他们只是因为可以赢了吃大户,所以才拼命作战。 一旦战事不利,这些人第一时间想的就是跑,跟葛荣麾下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刘益守看着正在溃逃的邢杲流民军,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眼神深邃。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就是未知,一旦你知道底细,那么任何毒蛇猛兽都有对付的办法。 更别说是人了。 “我承认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如果再不走,我们就要被抓了。” 于谨指了指正在往山上逃的极少数邢杲军士卒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撤吧。林太守的搜捕队待会就会上来,这边已经没什么要看了,邢杲军大败,应该要消停几天了。” “也是,这一趟没白来。” 刘益守看了看山下的火光,林太守不是善茬,猛火油这种标配,他是不会吝惜关键时刻使用的。邢杲军中不少跑得慢的,都被大火吞噬。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很多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刘益守失笑摇头,两人悄悄隐没于山林,很快就不见踪影。 …… 深夜,东阿小城的县衙书房里,刘益守将房象送来的区域地图,挂在墙上,眉头紧锁。自从他上次回来以后,就吃不好睡不好。战局的发展,有些出人意料,他解不开林太守和邢杲等人的“谜题”,就始终心里不踏实。 济南郡以及更东边的消息已经传过来了,所谓的“郡兵”,也就是济南郡的世家私军,于乐盘山下大破邢杲精锐,斩首万余人! 俘虏一个没留,全斩了! 这一战最大的战果,就是导致邢杲大军“为之夺气”,在随后几次进攻中都接连败退,然后一路退到武强城(今淄博市西北方向)。 他们那一战之后的表现,完全看不出当初是怎么有本事击败李叔仁所率魏国禁军的。要说之前跟济南郡世家私军决战,还有那么一点气势,到后面就完全不行了。 “总感觉好像我漏掉了什么了。” 刘益守自言自语道。他跟于谨等人商量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邢杲要破局,有什么好办法,也没有看出济南郡的郡兵,坚持下去能有什么希望。 难道就这样一直僵持到今年秋天? 今天有可能鸽 今天出院回家,一只手还要查资料,时间有点紧。 历城战役马上开启,历史上北魏朝廷30万人才平掉邢杲,把青徐所有人全当叛贼看待,根本不考虑当地民生民情。如果在小说情节里,那就是一路平a,反正手里能打的多,不怕。但是刘都督手里人不够,就算后面多加个封隆之跟李元忠的兵马,也不能完全靠蛮力平掉邢杲和羊侃。 这一块我的思路都是大致上的,具体场景和情节有一些弹性,不影响主线剧情,但是影响阅读体验。所以今天能更就更,我要花点时间考虑一下历城战役的具体剧情。 《都督请留步》今天有可能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69章 一条带鱼引发的血案 “主公,邢杲再败,已经退入渤海郡,离他们当初击败朝廷官军的位置已经不远了。” 东阿小城县衙的书房里,源士康沉声对刘益守说道。 郡兵不能出郡,否则以叛乱论处。但很显然,现在魏国大乱,有点实力的都跳出来搞事情,林太守也不是省油的灯,对方未尝没有裂土封王,待价而沽的心思。 当然,这也是因为朝廷没有派正规军来平叛,对方认为刘益守根本就是条咸鱼,没什么好担忧的。 “济南郡的所谓义军,是不是沿着济河,往东面在走?” 刘益守看着区域地图问道。 源士康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拱手道:“回主公,确实如此。” 沿着济河走,现在河面已经冰雪消融,足以走船。就算是中了邢杲的埋伏,林太守也能带着人从容水路撤回到历城。 只要他不贪多占地,就没有惨败的风险。 “去吧,你麾下精锐待命,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出击。” 刘益守对源士康嘱咐道:“你这里的两千人,千万别失了分寸。我说要走,那就随时能出发,懂么?” “喏!” 源士康激动的点点头,拱手而退。 刘益守看着挂在墙上的这张潦草地图,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蒙住了眼睛一样,拼图还缺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块。 邢杲摆明了是诱敌深入,但是济南郡这边的“义军”,也不是省油的灯,将地利用到了极致。林太守的目标是保卫济南郡,而不是消灭邢杲。 所以现在邢杲看似一步步的将对方诱惑到伏击圈,但实际上林太守想走随时都能走。这样看的话,战局还有关键的地方没有显露出来。 “阿郎,吃点鱼吧。” 冯小娘推开书房门,端了一盘奇怪的鱼上来了。盘子里的鱼是油炸的,被切成了一段又一段的方块形状,看起来很是诱人。 刘益守好奇问道:“平日里这种事情都是贾娘子在做,今天你怎么来了?” “听说阿郎最近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啊,我就来看看你。万一你想侍寝什么的……换我的话,不也有点新鲜感么?” 冯小娘大咧咧的说道,两人已经摊牌说明白了关系,她也不忌讳什么,只差最后那一步而已。 “你想多了,军务上的事情,岂是跟儿女私情有关,唉。” 刘益守摆摆手,拿起筷子,忽然看向盘子里的鱼,然后愣住了。这特么不是油炸带鱼么!山东腹地,哪里来带鱼啊,这是古代啊! “这鱼……” “东平郡的一些人送过来的,据说是海产,在海边钓上来以后,用冬天存进地窖的冰冻起来以后送过来的,不能存放很久。 今天大家都是吃这种鱼。” 冯小娘知道刘益守不喜欢搞特殊化,于是强调了一下,说这鱼不是单独做给他吃的。 “海边?” 刘益守像是被雷电击中一样,愣在原地。 济水,黄河,这两条河,现在基本上是并行的关系,奔流入海。后来,黄河生态被破坏,主要是宋代之后,河道大变,黄河夺济水河道。所以后世的济南,是挨着黄河的。 但在这个时空,黄河离历城,还有相当距离。 走陆路,从海边钓到带鱼,然后送到东阿城,冰早就融化了。可是如果走水路呢?沿着黄河一直走,到碻磝城,再从碻磝城外的碻磝津渡口快马送过来,并不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这种食材,甚至到了东平郡世家都弄得到的地步,稍微有点地位的人,都能吃得到海产。当然,带鱼不好钓,但绝不是弄不到! 黄河这条线,到历城的距离,比想象更近,更快!这年代的黄河,由于还没改道,下游非常宽阔,可以走大船。 而且河面宽,不像是走济水那样,容易被人察觉! “去吧源士康叫来……不,你去通知源士康,让他把军中所有在这里的将领,全部叫来,有多少叫多少,快去!” 刘益守对着冯小娘喊了一句,他已经来不及解释! 这盘带鱼,把之前所有的疑惑全都解释了! 为什么林太守明明知道碻磝城的魏国禁军都是废物,还不把城池夺了呢?是他不敢么?其实并不是。 青州地界,到处都是贼,只要拳头够大,没什么事情是不合法的,或者说这里拳头就是法令! 碻磝城所在的碻磝津,是黄河上的战略渡口。南朝当年北伐,青徐都在控制之下,碻磝津,就是北渡的起点! 林太守需要一条看门狗,帮他把自己的西大门,也就是碻磝城,给看住,别让邢杲抄了后路! 而邢杲为什么没有收拾废物一样的东平郡世家,也是因为碻磝城还在,他不能绕过济南郡的地界。所以才造成了今日之局面。 正在思索的时候,于谨、独孤信、王伟等人都到了,只有赵贵和宇文泰带着小股人马在济南郡活动,去各乡里宣传“朝廷”(其实就是刘益守)的地租政策,在吕苦桃弟弟吕永吉的带路下,鼓动村民们抗税! “贤弟,这么晚了叫我们来,可是有紧急军务?” 于谨沉声问道。 不止是刘益守,最近军中各大将领,除了彭乐这种不管是的浑人,其他稍微有点脑子的,都是忧心忡忡。 “不错,是有一件大事,诸位请看。” 刘益守指了指地图边角的渤海郡和乐陵郡,那里现在都是邢杲的占领区,甚至官军从来都没有打到过那些地方去。 “如果邢杲要绕过林太守的兵锋,直接出现在历城周边,他会走哪条路?” 这张地图很废,只标注了朝廷还在控制的城池。可是山东地界,南北朝时不知道恶战过多少回,很多重要地点,都是毁于战火。地图不标注,不代表不重要。 “济南郡的林太守也防着邢杲水路奇袭历城,毕竟历城就挨着济河。所以他们一直沿着济河在进攻,一来保证饮水,二来还有船队可以运粮运兵。” 于谨看着这张地图,若有所思的说道:“其实他们也可以走黄河的,黄河很宽,水也深。很好走大船。只是……” 他看着地图上标出来的碻磝城,叹了口气道:“邢杲要是想攻碻磝城,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日?所以他现在派船队来死磕城池高深的碻磝城,何苦来哉?” 碻磝城存粮极多,之前那几千禁军吃了大半年都没吃完,是不怕被围困的,至少守几个月问题不大。 “这是哪里?” 刘益守指了指地图上并没有标注,但是黄河与济河却是相邻最近的那个点!直觉上,他认为这里非常重要,只不过,现在北魏并未在那里筑城,所以地图上就没有信息。 地图上没有比例尺,看不到距离远近,但是这个点在东阿和中川水之间,离这里顶天也就一两百里了。 “哦,我说呢,这里是垣苗城啊!” 王伟恍然大悟说道,在场众人很多都是六镇出身,对这里的地形完全不熟悉,都是一脸疑惑的看着王伟。 看到众人神态,王伟得意洋洋的说道: “济水与清河(黄河)合流至洛当,洛当有垣苗镇。宋武帝刘裕西征长安,令部曲于垣苗筑城,故又有垣苗城之称。 后魏将慕容白曜攻陷垣苗城,城废。” 这下所有人都听懂了,不是这里不重要,而是因为太重要,重要到朝廷都有些忌惮这个扼守黄河与济水两条水路的要冲,直接把城给拆了! 当然,以前这一带是南朝北朝冲突的交界处,而现在完全被北魏所控制,北魏朝廷不给自己找不自在,这也可以理解,人之常情。 就好比说,这么个要人老命的城池,留给自己没什么用,但是丢给敌人或反贼,又会卡自己脖子,不拆那才叫犯贱。 “垣苗城啊……” 刘益守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渣子。 “这么说来,如果我是邢杲,大船沿着黄河杀奔垣苗城这座废弃城池,在这里稍作休整后,在从这里走济水,到历城城下,林太守带兵赶回来要几天?” 刘益守一说这话,众人全都吓得面色紧绷!事到如今,危局摆在眼前,林太守虽然跟自己这边不对付,但更可恶和可怕的,却是邢杲那边的大军! 之前没拆穿对手的障眼法也就罢了,现在解开这一锅,果然这大乱炖不好收拾了! “垣苗城被攻克至今,不过六十年罢了。倒还不至于说连条路也没有。邢杲大军中苦寒之人不少,断不至于说弄不清垣苗城的环境。” 王伟喃喃自语的说道。 这六十年间,黄河水位环境并未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起码,黄河与济水的河道,是非常稳固的。那么可以确定的是,垣苗城的遗址,起码不是沼泽,甚至城墙都还在也未可知! “我想济南郡的所谓义军,应该是中了邢杲的釜底抽薪之计。只要历城丢了,消息传到军中,再被邢杲大军攻击……大概没什么悬念吧?” “诸位,我和源士康带两千精兵作为先锋,你们准备好以后,明日启程。干大事不惜身,我们就在垣苗城等着邢杲的人马上门!” 刘益守草草的就把墙上画在帛布上的地图卷成一个圈,拿了就往外走,源士康紧紧跟在身后,一步都不曾落下。 王伟和于谨等人,也没有劝说刘益守,因为众人都相信自己内心的直觉,刚才这一番分析,几乎就是对手的最优解,也能解释自从入青徐以来,邢杲大军所有的动向! 对方做了什么,没有做什么,刚才那些分析,都可以解释! 冬天,邢杲肯定缺粮,但是他只能按兵不动,因为黄河跟济水都有部分结冰,不能走船! 刘益守写了一封很谄媚的信讨好邢杲,但是对方不屑一顾,甚至连信都不回一封敷衍一下。因为对方早就有了全盘的计划。 邢杲根本就不屑于跟刘益守说话,无论他这支人马怎么做,对方都不关心! 这一段时间邢杲大军的惨败,甚至第一场试探的败仗,都是对方故意让的,就是为了将济南郡的主力,调离老巢历城。 等的就是垣苗城这一击! 大丈夫当断则断,想明白这些真相以后,刘益守没有犹豫,现在就走,全部兵力都压上!赌这一把! …… 春季,气候转暖,流域上的季节性积雪融化、河冰解冻或春雨,引起河水上涨,称春汛。一般来说,春汛只是河水水位上涨,并不会造成其他“颠覆性”的现象。 然而,一般也只是一般,并不是绝对如此。 刘益守之所以后知后觉,那是因为他前世的时候,济水已经不见,变成了黄河。而黄河的旧河道,鬼知道是哪里,它都不知道变过多少次了! 今年的春汛已经来了,济水与黄河水位都有肉眼可见的上涨。而刘益守不知道的是,在碻磝城下游的黄河某处,水位上涨后,静悄悄的分出一条“支流”。 这条支流里的水,朝着地势更低的南面而去,与济水某处河岸地势较低的地方接上,神奇的将两条大河连了起来! 并且,这条沟虽然不是很宽,但还有点深,上面居然可以走船! 某天夜里,一艘又一艘的两层楼船,出现在这条河沟。刘益守猜中了开头,但是没有猜中结局。他以为有人是想从黄河的某处下船,然后陆路到垣苗城的旧址(位于济水南岸)。 然而有人却想得更周到,利用春汛水位上涨的机会,坐船一步到位!人家准备直接就在历城边上下船了! 在船队最前头的那艘楼船上,二楼的围栏前,有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依靠着,眼前看着远方映照出来的灯笼火光,似乎想事情想得出神。 “天不生我邢仲明,万古兵道如长夜。” 这个人就是刘益守天天都念叨的邢杲,字仲明。此时此刻,他对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且用兵如神,感觉非常良好。 甚至还为没有人能作为自己的对手,而感觉有些忧郁。毕竟,他之前的对手,都太蠢了。 拉拢河北流民,对付青徐本地人,这种天才主意,谁能想到? 假意战败,诱敌深入后再诈降朝廷,反戈一击,这种事情谁能办到? 利用春汛,两条大河连通的机会奇袭历城,抄济南郡郡兵的后路,谁可以预见到? 拆掉垣苗城,是北魏朝廷所做的最大失误!也是他们作茧自缚! 邢杲不屑的撇撇嘴。 “世间总有些蠢猪身居高位,锦衣玉食。应该把他们全部拉下来砍头,你说是不是应该这样呢?” 邢杲微笑着转过身对副将问道。 第170章 梭哈,输了就再也不玩了 “有什么话,你可以直接说,我不是赵奢。” 骑在马上,刘益守看了一眼几次都欲言又止的源士康,淡然说道。 赵奢当年临危受命抗击秦军,在瘀与之战时,斩了一个“说实话”(实际上就是提前泄露军机)的手下。源士康虽然不担心刘益守会斩了他,但是也知道管好自己的嘴巴,才是活得长久的秘诀。 “主公,我们就这么带两千人奔赴垣苗城遗址,会不会太冒险了啊?邢杲可是有几十万人马!” 源士康小心翼翼的说道。 按道理,今夜应该整军,好生休养。然后明天早上再出发。哪里有想到什么,完全不犹豫然后就动手的呢? 带兵打仗,可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啊。现在这两千士卒,都是带的干粮,过不了几天就会挨饿,如果得不到后续补给的话。 只是,你准备好了,敌人准备估计会更好,难道每一次战争,敌人都会等你一切准备就绪后才动手? “你知道冯小娘有什么特点么?” 刘益守问了个没什么关系的问题,源士康想了想答道:“腿长?” “不是,是她运气特别好,我很早就发现了,她在我身边,运气好得惊人。这次就是她送来的菜给了我启发。” 判断邢杲会奇袭偷塔,刘益守就是受到那条带鱼的启发,而他下意识的认为,平日里贾春花送了那么多次饭自己都没察觉到,冯小娘送一次就给了他启发,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主公,这不是你拿着生命冒险的理由!太荒唐了!” 源士康有些生气的说道。 刘益守摆了摆手道:“干大事惜身,见小利忘命,人之常情。我们就是要克服这样的人之常情,明白么? 既然已经察觉到了邢杲的意图,就要迅速行动,抢占先机。邢杲可不会等你慢慢悠悠的阻拦他。等一切都尘埃落定,那就太迟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带着两千人轻装前行,面对不可知的风险,怎么看怎么像是在“作死”。 源士康张了张嘴,发现想说的话都被刘益守说完了,于是闭口不言。 “这次赌一把,要是输了,以后再也不玩了,哈哈哈哈哈哈。” 刘益守拍了拍源士康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输了你连命都没了,哪里还能玩?一时间源士康竟然无言以对。很久以后,他才组织好语言,问刘益守道:“主公,就算此行无危险,你何以断定,邢杲会走济水奇袭历城呢?” “因为他胆子大,路子野,敢赌。我看得起他,才判断他会走这条路。” 刘益守的语气十分肯定,见源士康的脸,在火把照耀下显得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才叹息一声道:“邢杲带着流民到了青州后,原本是被朝廷任命的地方官员,后来听到一些风声对自己不利,就扯旗造反了。 如果是普通人,只是听到一些风声,就算不打算被朝廷随意揉捏,大可以带着部曲退回河北,投靠葛荣也不失为一条路。但是邢杲非常果断就扯旗造反了,这说明此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后面他且战且退,表面上接纳朝廷的招安,暗地里反戈一击,说明此人敢赌,而且喜欢赌大的!要知道,接受招安,也未尝不是一条好路。可是他不走,这说明什么呢?这说明他不是个喜欢委曲求全的人。 现在局面已经很明朗了,济南郡郡兵的主力,已经离大本营历城很远很远,即使水路回防,也是鞭长莫及。 以邢杲的性格,哪里有心思跟林太守一板一眼的互殴啊。 如果邢杲不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来偷历城,那他之前打败朝廷禁军时的很多事情就完全对不上了。 所以,既然邢杲当初既然敢赌,那我现在也敢赌他这一回。” 是这么个道理,源士康终于听明白了。 他满脸认真的对着刘益守拱手道:“主公,若是有事,在下一定护你周全。” “省省吧,等你要护我周全的时候,局面已经崩溃到什么地步了啊,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源士康看了看轻松自在,完全不为接下来战斗担心的刘益守,内心里不得不承认,很多时候,气量和胆魄,确实不是看谁长得凶悍谁就更厉害。刘益守看着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可胆子比谁都大,路子比谁都野。 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的急行军,到达垣苗城遗址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这座城池已经完全被毁,城墙有一段没一段的,不少被泥沙覆盖。 就算露在外面的,最高也就到人胸口这里,只怕脚下的泥沙几米深都是往少了说。 四周不要说敌人了,就是连个钓鱼的渔夫都看不到,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不过只有刘益守注意到这些细节,其余的人都被济水对岸“平白无故”多出来的一条宽度连十米都不到“河沟”所惊呆了。 这条水道,最早见于郦道元的《水经注》,被俗称为“阴阳渠”。即:春汛后涨水,河道里有水,是为“阳”,可通船。而秋季枯水,河道里无水,是为“阴”,不可通船。 郦道元这本书,现在虽然问世了,却没有推广开来,所以没有人注意到这条即关键,又没什么意思的“河沟”。 “垣苗城这附近没有船只,说明要么邢杲不会偷袭历城,要么……” 刘益守看着不远处那条河沟说道:“他想一步到位,坐船在历城附近的济水河段下船,出其不意的攻城!” 源士康原本不相信邢杲会这么折腾,在垣苗城这里换船。因为换船需要时间,船停在这里也有风险,容易被人发现,被人烧毁或者偷走。 辎重的转运,也会费时费力,更容易暴露被对手知晓。 但是看到那条“阴阳渠”以后,他就完全理解,如果邢杲要偷袭历城,为什么会走这条路了! “派个水性好的,去对岸竹林里砍一根竹竿,试试水深。” 刘益守对源士康吩咐道。 “喏!” 如今刘益守在军中威信日益浓厚,这种小事,几乎不需要怎么折腾。 很快,游到对岸的士卒回报,那条“水沟”虽然看起来并不宽,但是却很深,显得相当的“畸形另类”。 “看来就是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如果说出发的时候,他的把握只有五分,那现在他就有十分的把握。只要邢杲稍微有点脑子,或者知晓这里的地理,那么就一定会水路走此地。 之前有传言称邢杲其实在海边有船队,甚至还有可以出海的“大船”。他通过截断南梁与北魏世家沿海的走私航线,通过当“海盗”,补充了不少军资。 那么这足以说明,邢杲不仅喜欢用船和水军,甚至还玩得很嗨! 从这个角度看,他走这条水道,简直不需要怀疑。 可还是有一个问题就是,邢杲的船队,现在到底是已经过了这条沟,还是没有过呢? “源士康,派几个斥候,快马沿着济水向东走,最后到历城再返回。关注一下邢杲的人马在哪里扎营。当然了,如果正好遇到邢杲的人,立刻返回,我们再做打算!” 嘱咐完这些之后,刘益守依然是皱着眉头。 知道邢杲要来是一回事,怎么打对方的埋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要是在枋头的时候,一切都好说,那边还有专门装了床弩的船队。 可是现在轻车简从的什么也没有,要怎么对付邢杲? “主公,我们把那条沟旁边的竹林和树木都砍了,用绳子捆绑起来做成浮桥,把长竹子削尖了做成竹枪,当武器。” 似乎猜到了刘益守在担忧什么,源士康在对方耳边不动声色的说道。 这个办法果然很阴损,这条河的特点,就是非常窄。在大河上,只有船只对付浮桥,破坏浮桥的。可是在河沟里,浮桥由于特别短,反而可以做得很扎实,反过来限制船只通行。 矛和盾一体两面,并不存在绝对的强和绝对的弱。 这年代又没有什么钢铁大船,不存在野牛一样狂奔的大船横冲直撞这种说法。再说邢杲也不可能用很大的船来偷袭历城。一座木桩子浮桥,足以给通行这条沟的船只造成很大麻烦了。 只要船停下来,那就跟骑兵原地不动一样,任人宰割! “我看那个地方好像很窄,不过一丈有余,就选那里好了。” 刘益守从善如流,指了指那条河沟在目测范围内的一个小小拐弯处。 “主公,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要是还有时间的话,不如我们多做几个浮桥,弄几道阻拦的。邢杲军来了,肯定给他们一个惊喜。” “不必,打草惊蛇要不得,还弄得我们把兵力分散了。就在那一处建浮桥,有多扎实就给我做多扎实!” 刘益守断然拒绝了源士康的“合理建议”。邢杲绝非无智之辈,在得知船只被浮桥拦住了以后,就会很容易判断出此番作战的战略意图,已经被对手获悉。 那么,他还会那么傻的继续往前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当然是跑路更好了! 源士康战术很好,战略头脑还是不行。 “要是能把他们的船烧毁就好了,只是难,来得还是太急了。”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他有种预感,邢杲的人马,应该还没穿过这条水道。 “谁说没有带猛火油啊,我们带了啊!” 源士康略有得色的嘿嘿笑道,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河边河水的马说道:“这次每匹马挂着的行囊里,都有几罐子猛火油。这船要是烧起来,就停不下来了。” 听到这话,刘益守有些意外的看了对方一眼。 原以为源士康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也这么坏啊,真是被他单纯的外表给欺骗了。 “你怎么会想到带猛火油的呢?” “我们没有船,要是邢杲水路而来,难道看着船干瞪眼,哪怕不带干粮,也要带猛火油啊。” 源士康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刘益守忽然感觉自己还是太年轻了。玩战略他天赋惊人,进步神速,可是具体到打仗的细节,还是源士康他们这些老油条想得周到。 …… 两层楼船的二楼围栏处,一身文士打扮的邢杲,正在幻想着他的大军夺取济南郡,占据那边的粮仓,然后一路披荆斩棘,打到荥阳,再跟梁国媾和。 经过几年发展,他就可以扫平魏国,再南下将梁国给灭了! 占据一州,远不是他的最终目标,他想做的事情,就是先占据河北跟山东,图谋中原,入主洛阳! 进可以争夺天下,退可以裂土封王,何其美哉! 正在这时,船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猛的一震后,就停在了原地!后面的船又撞上这艘船,然后一艘一艘连环相撞,搞得跟个游戏结束的贪吃蛇一样。 邢杲一个踉跄,差点从楼船的二楼掉入水中! 这条水道,他当初就派人来仔细勘探过。虽然很窄很窄,最窄的地方,甚至船都不能掉头。但是神奇的地方在于,水深非常够味! 很多人都不会想到,这条像水沟一样的支流,秋冬就会断流的,居然水深能走比较大的船!而两岸都是树林、竹林,根本就没有集镇,人烟稀少! 别说桥了,河里连跟木头都没有。这条沟,天生就是为了偷袭而生的! “怎么回事?”邢杲不悦问道,他已经走下船舱,亲卫们都陷入混乱,看到邢杲来了才恢复镇定。 “回汉王(邢杲自封汉王),船撞上了一座浮桥,圆木而制,非常坚固!” 一个亲卫低声说道。 浮桥? 不可能啊! 邢杲陷入迷惑之中,他派出不止一波探子,来回在这条水道周围侦查,已经确定了这条路不仅隐秘,而且安全,根本不存在任何阻碍! 邢杲探出头,借着渔火,他看到两岸的情形,这才倒吸一口凉气! 这地方是水道的一个小角度拐弯,两岸之间的距离非常近,几乎就是一丈多点,随便砍一根竹子就能戳到对岸去了! 这里就是没有阻碍,要过去也得缓慢行船,一艘一艘的趟过去,说不得还要纤夫帮忙才行。是谁在这里建那种完全阻断行船的浮桥,缺德不缺德? 邢杲大怒,对亲兵吼道:“来人,取斧子来,把那浮桥给砍了,我给你们一个时辰时间,收拾完毕。天亮前,我们要离开这条水道!” 砰!砰! 邢杲耳朵很好,似乎听到了某种陶罐破裂的声音,离自己这艘船很近,甚至就是自己这艘船发出的声音。 第171章 代表月亮制裁他们 河间邢氏(河北沧州附近),在河北也是响当当的大世家。邢杲的堂兄邢晏,就曾担任辅国将军、司空长史、兼吏部郎中。邢杲一族,在葛荣起事之前,在河北颇有势力,部曲众多。 白道他们有人在朝堂,黑道他们有部曲在邬堡,两手抓,两手都很硬! 所以邢杲内心其实是有一些骄傲的,这跟葛荣有本质区别。葛荣不过是个没读过书的莽夫而已,当初邢杲离开河北南下青州,就是因为他虽然打不过葛荣的“百万大军”,但是又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种人,最后不得已的折中方案。 葛荣知道自己是贼,所以他对手下的军头,也是采用粗放的管理方式,走到哪里,就浪到哪里,没考虑过将来,更不提什么“免税三年”一类的路子。 然而邢杲不同,别人认为他是贼,他自己却并不认同自己是贼。在邢杲眼里,所谓的魏国官军,不过是穿了军服的贼罢了,跟自己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在邢杲看来,葛荣是比不上自己的,当然,刘益守也认同这一点,他认为邢杲这个人,比不通笔墨的葛荣要危险得多。 有这么多光环加身,看上去邢杲就像是天命之子一般,但是! 大火无情,管你是葛荣还是邢杲,管你是朝廷禁军还是流民部曲,它遇到什么烧什么,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陶罐破裂的声音响起后,很快就传来一股刺鼻的异味。船舱里的邢杲心中一沉,这味道他太熟悉了。从魏国府库里缴获的物资当中,就有很多这种玩意。 猛火油! 由一种石缝里冒出来的“黑色的油”,再加入某些东西后提炼而成,遇火即燃,遇水不灭,唯有沙土扑杀掩埋,方可灭之。乃是火烧敌军大营,或者水师打水战时所需的必备物品! 魏军普遍装备了这种东西,就连像样一点的郡兵,都能拿出点存货出来。这玩意不是无敌的存在,却也看用在什么地方。用对了地方,它就比十万大军还要厉害! “有人要火攻,传令下去,前队变后队,撤出水道至清河(黄河)后,再各自散开!” 邢杲的叫声犹在耳边,众人就透过船舱悬窗看到漫天的火把,朝着各船抛掷而来,像是流星火雨,美不可言! 一如生命中最后的光彩! “吾命休矣!” 邢杲低声呢喃了一句,软绵绵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动都不想再动了。 完蛋了,这次在本军最脆弱的时候,在最危险的地段,在最要害的时间,被最卑鄙的对手用最致命的手段伏击了! 一切都完了,邢杲几乎不需要去想,他这艘船是头,想必最尾巴上的那条船,也被人抛了猛火油,来个“掐头去尾”。 这狭窄的水道,前进被浮桥挡住了去路,后退的话,只怕众将士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 邢杲第一次在心中涌起一股“技不如人”的无力感,这次可是输得心服口服。没想到济南郡也有这等人物,料敌先机,假痴不癫。 真踏马的猛得一比! 他还在想济南郡的郡兵居然愚蠢到离开老巢历城呢,没想到人家在这个河道等着自己在呢。笑了一路才发现,小丑竟然是自己! 邢杲脸上露出自嘲的笑容,叹息说道:“想我邢仲明一世英名,居然要死在这条臭水沟里,唉!” 他所在的船只,已经开始熊熊燃烧起来。敌人似乎是担忧船队跑掉,重点招呼他这条船,猛火油抛得够分量。 这条船二层的木料已经开始烧得倒塌,船舱里的空气也开始变得灼热刺鼻。 这一系列变故,都不过是瞬息之间。 邢杲的亲卫,看到自家主公都被吓傻了,连忙一边拽着邢杲的胳膊,一边大声叫道:“主公,让我等护你离开这里。只要主公安全离开,将来再带着大军给我等报仇啊!” 傻子也看明白了,他们今日要吃大亏,不脱层皮很难逃离此地! 葛荣不得人心,哪怕在自己人当中,也是声名狼藉的糊涂蛋。可是邢杲不同,邢杲很得人心啊!因为河北的流民跟着他,欺压劫掠青州的本地人,捞足了本钱。 那些流民摇身一变,从奴仆和佃户变成老爷,还三年不纳粮,这一切都是邢杲给的,他们又怎么会不为邢杲效死呢! 刘益守最让手下人佩服的地方,就是他从来不按自己的印象去看待别人,而是会通过实际调查得出真实结论,再采用不同策略去应对。当他调查过邢杲队伍的成分和政策时,就知道青徐世家的郡兵,绝不是邢杲流民军的对手。 有序的少数,击败无序的多数,并不稀奇。更何况邢杲已经算是“有序的多数”!这是一不小心就能彻底掀翻魏国的存在,岂是那些脑满肠肥的世家中人可以对付的? 邢杲由亲兵护送着出了船,一字长蛇阵的船队,四处都在燃烧。未烧着的船,被烧着的点燃,又进退不得。 跳入水中的士卒,又被列阵伸出的长竹竿捅死。那些人离得远远的,不仅用长得吓人的竹竿去捅,还卑鄙的抛射冷箭。许多邢杲军的士卒,就是这样在水中被射死,又或者来不及脱掉盔甲,掉入水中沉底。 邢杲在互相连着船只上跳跃,亲卫一个接一个的被射死,被不知道哪里伸出来的竹竿捅死,还有落水后不知所踪的。 大概是上天庇佑,又或者是气运好得惊人。他看到了一艘被自己这边人放下来的小船,那艘大船上的人似乎来不及登船就都落水了,或者被活活呛死了。等他跑到那边的时候,大船已经被烧得缓缓下沉! “主公,上船!” 身边最后一个亲卫跳上那艘小船,从水里捞起一根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竹竿,将其伸出到邢杲面前喊道:“主公,抓住竹竿,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邢杲站在摇晃的大船上,耳边传来士卒的嚎叫与呻吟,看着远处火光照耀下仅仅只能看到模糊身影的那支军队,他仅仅的握住拳头后又松开。 老实说,自己带来的这支奇袭的队伍虽然精锐,但人数却并不是很多,只有五千人而已。因为人数再多的话,就很难掩藏行迹。 现在不就是被敌人察觉到踪迹了么? 他损失这点人,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只要回到老巢光州,一样可以满血复活。 这一战最打击人的,不是人员和物资的损失,而是打击了他在军中的威信,也打击了他本人的自信! 伤害虽然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好不容易爬上小船,邢杲从路过的大船甲板上捡了一面圆盾,护住了自己的身体。那位给自己撑船的亲卫,身上已经中了五六箭,看着像个血人,只是都没射中要害。 “主公,出了水道就是清河,到时候顺流而下……” 亲卫正在说话,一箭穿过他喉咙,话语再也没有说下去,人就栽倒在水里,水花溅了邢杲一脸的。 从小到大,这是死亡离他最近的一次,没有之一! 邢杲从水里将尚未飘走的竹竿捡起来,开始拼命的划水!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等回到光州,他不会再玩什么把戏,搞什么奇袭。 他要带着几十万大军,踏平济南郡,一血今日之耻! 他的右手边,燃烧着的大船,一艘一艘的沉没垮塌,倒是让四周的景致暗了下来。 这条小船如同黑夜里在水沟里游动的泥鳅一样,悄无声息的驶离了阴阳渠。路过最远端那条船的时候,只看到木料在河水水面上燃烧,沾满了猛火油。 小船慢慢远离了船队燃烧的区域,邢杲这才回头望去,那里仿佛已经成为人间地狱,惨叫声依旧隐隐环绕耳边,久久不肯散去。 “果然是掐头去尾,这些人够狠心的,一条鱼都不想放走,也不知道主将是谁。” 邢杲叹息了一句。和他预料得一样,敌军将人马埋伏于伏击圈两头,用扎实的浮桥堵路,然后朝着船队中间靠拢,一路打过去。如果不是这样的排兵布阵,自己今日真是插翅难飞。 “济南郡有能人啊,这下仗不好打了。” 邢杲摇了摇头,这才发现一路奔来,他都吓得尿了裤子,现在腿一直在打哆嗦。 …… 带着两千人去尚侦查的区域,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过于冒险。虽然刘益守说是让于谨等人带着辎重慢慢来就行,可是这话又有谁会真的实行呢? 于谨让独孤信押送辎重在后,自己带着一万兵马急行军到垣苗城遗址的时候,就看到刘益守在对岸指挥士卒们打扫战场。 毫无疑问,刘益守带着两千人来,不仅是打了一仗,而且还打赢了。因为根据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只有胜利的一方,才有资格打扫战场。 于谨看到刘益守带着的这些人,数量还有很多,起码也有一千多人,貌似……伤亡很小?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战啊!离得有点远,于谨只是觉得对岸一片狼藉,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不得而知。 带着满腔疑问,于谨让部下在垣苗城遗址扎营,自己带着几个亲兵渡过济水来到对岸,跟刘益守见面。 一到对岸,他就被吓住了。 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狭窄河道上,漂浮着数不清的尸体,还有破碎的木板,河面上还偶尔见到黑漆漆的油脂。 成堆的尸体都飘到那座将河水拦截的浮桥一侧堆积起来,一层叠一层的,看起来异常可怖。刘益守派人在浮桥上将各种烧得不成样子的尸体弄到岸上收敛,就地挖坑掩埋。 当然,斩首这个事情是少不了的。 不仅如此,地伤四处都是箭矢,断裂的长竹竿,以及一些烧得四处孔洞的楼船。刘益守正在指挥麾下士卒将这些东西能用的都收走,整个人看上去疲惫又略有些兴奋。 于谨头上一个大大的问号,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贤弟这是……” “昨夜跟邢杲的人打了一仗,大获全胜。俘虏在那边。” 刘益守轻描淡写的指了指远处跪在地上等候审讯的人,穿着没有见过的红色军服。 “邢杲军?” “不错,而且还是精锐中的精锐。普通的邢杲流民军,是没有统一军服的,但是他们有。” 于谨倒吸一口凉气,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刘益守这么能打。 “邢杲这是……走的清河(黄河),然后过这条河沟,再顺流而下,走济水,最后在历城附近下船,偷袭历城。他的脑子还真是……” 于谨不知道“脑洞”这个词怎么说,不过也是觉得邢杲的思维天马行空,不似庸碌之辈。这一招若不是在“蓄力”的时候被刘益守一棍子打死,还真不好说结果如何。 有很大的可能性,对方会偷袭成功,然后将消息传给林太守,最后济南郡的郡兵得知老巢丢失,方寸大乱。随后一直引诱他们的邢杲军就不会像之前那样诈败了,而是会凶猛反扑! 最后结局如何,已经不需要多说。 “邢杲这一手,还真是妙啊!哪怕是敌对,我也都想给他喝彩了。” 想明白前因后果以后,于谨啧啧感慨了一番。 “对,不过他们还真是有点得意忘形。起码过这种河流的时候,提前派人到岸上,看看有没有埋伏,然后找人拉纤,帮大船过最窄的地方,这些都是应该的吧? 如果邢杲做了,又怎么会吃昨晚那么大一个亏呢?生命只有一次,可千万不能为自己的失败找借口啊。” 刘益守摇了摇头说道。 他昨夜埋伏邢杲,其实行军布阵,漏洞颇多。但是这些如果对比邢杲军船队自认为是“隐形”而大摇大摆不加防备,那就可以算得上是“精心布置”了。 战阵之上,胜负都是通过比较出来的。你厉害,遇到比你更厉害的,那就输定了。你很菜,却遇到比你更菜的,最后却会是你赢。 “邢杲依靠河北流民来欺压掠夺青徐本地人,无论贫富贵贱都不放过,实在是可恶至极。我这是代表月亮制裁他们!” 刘益守指着浮桥一侧堆积如山的尸体振振有词的说道。 “什么月亮不月亮的,别管那些了。现在砍疼了邢杲,下一步我们怎么办,难道就是为了当个好人?” 于谨有些疑惑的问道。 没错,打了邢杲一闷棍,确实从长远说对他们很有好处,可直接受益人,却是济南郡的林太守啊!刘益守这回可算是无偿的给人家当了一回尽职尽责的看门狗! “邢杲既然没时间去历城了,那我们替他去好了。” 刘益守对着于谨眨眨眼说道,嘴角露出坏笑。 今天这一章感觉写得不好,暂时不发了 rt,这一章不是很满意,我不想发了,先修改一下,可能会重新写(剧情微调)。如果没改好今天就鸽了。 《都督请留步》今天这一章感觉写得不好,暂时不发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72章 我怀疑你们勾结江洋大盗,图谋造反 古代,济水是山东半岛最重要的一条支流,它被巨野泽分成了两段。巨野泽以南的叫“南济水”,巨野泽以北的叫北济水。 打扫完战场,刘益守便带着众人沿着北济水向东行军,直到被一条小河挡住去路,才停了下来。于是在此地扎营,等待后续辎重与辅兵跟自己汇合。 “这条河叫什么名字?” 小河岸边,刘益守指着脚下缓缓流淌的河水问王伟。 “回主公,这就是中川水了,也叫沙沟水。这条支流往南没多远就是个无名大湖,不是死水,下游可以流到泰山郡。主公若是想在羊侃后腰上插一刀,这条路挺好的。” 王伟意味深长的说道。 刘益守想了想,这地方他好像有点印象。王伟说的那个湖,特么的不就是济南郊外的小崮山水库嘛!前世他还去那边钓过鱼呢,虽然一条都没有钓到! 那时候记得这条河中间有一段断流了,但是往南面走似乎一直通到泰山以北。 “我们现在的位置,差不多都是济南……历城郊外,邢杲还真是差一点就得手了。” 刘益守看着东面沿着济水南岸密布的树林,感慨道:“如果玩阳谋的话,似乎中川水也是个阻击邢杲水军的好地方,不过济水有点宽,真打起来,未必拦得住。” 阴阳渠的宽度跟济水的宽度比起来,那就好像手上的毛细血管和大动脉的区别。而且,邢杲的船队只要是进了济河,基本上就很难保证绝对保密。 历城的守军,大概会有两三个时辰的预警时间,这在古代,也差不多等同于板砖糊脸了。 所以这次邢杲离战略突袭成功,就差一个平安无事的夜晚而已!而得手济南郡,会造成战略天平对他那边极大的倾斜。 连刘益守都有些猫哭耗子的为邢杲感觉惋惜,似乎自己阻断了一位枭雄的称帝之路。 “可不是么,要挫败邢杲,那条阴阳渠,就是唯一的胜负手。主公当机立断,这一战打得真是痛快!” 王伟毫不吝惜的拍马屁,这次他可是真的心服口服。真一战太狠了,几乎是压着邢杲军打,全方位的碾压。如同孩子不听话,被老爹捆起来按在床上打屁股一样。 “话说,咱们这次给济南郡的那些老爷们帮了个大忙,不敲他们一笔,可就白瞎了。还真把咱们当狗呢,这次要狠狠割块肉下来。” 王伟伸出手掌,做了个劈砍的动作。 “胡说,什么割块肉下来!” 刘益守侧过头瞪了王伟一眼。 难道说错话了? 王伟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主公的意思是?” “不是割块肉,而是我全都要!” 刘益守摆了摆手,对着王伟神秘一笑,说完,他便去巡查士卒们扎营去了。 “唉,我这脑子,真是蠢得跟猪一样!” 等刘益守走后,王伟狠狠的给了自己一嘴巴。 …… 林太守不在,历城的防务只维持了最基本的配置,就连斥候侦查,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因为他们都认为,邢杲走陆路也好,走水路(济水下游)也罢,都不可能逃过他们沿路布置的耳目。 这就是典型的思维固化。 所以当一个济水上打渔的渔夫,看到刘益守的大军在中川水岸边扎营的时候,便马不停蹄的前往历城,告诉值守的房象,中川水有一支魏军在扎营,意图不明! 可是由于刘益守之前写信给林太守时语气太过于谄媚低调,自降身份。于是历城府衙内上上下下,都不把他们当回事。 魏军不去打邢杲,跑历城来,难道是想攻城? 如果是尔朱荣,确实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刘益守到底是什么人,这些济南郡世家早就打听清楚了。 说好听点,叫做一个稍有本事的年轻人,傍上了皇帝的庶姐,就想到青州来“镀金”。就凭他也配么? 于是当刘益守陈兵于历城城外时,除了房象外,其他的人,同样没把他当回事。反正就是“三不原则”。 一不打开城门,二不送粮劳军,三不拒绝使者。总之,就是你在我跟前,我就当看不见你! 刘益守大军阵前,王伟耐心的跟自家主公讲解历城的历史。 “历城建城极早,因为历山而得名。西周时就是大邑,春秋战国时,已经是兵家必争之地。” 看到王伟有话欲言又止,刘益守叹息道:“有话直说便是。” “主公,济南郡官员及世家子弟都极为傲慢无礼,我大军到此,他们竟然无一人前来劳军。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呢?” 刘益守反问道。 “在下愿为前驱,携主公书信入城一探虚实。” 王伟拱手请愿道。 “现在入城,不过自取其辱罢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 “主公,若是一切都等万事俱备再动手,要谋士何用?” 王伟急了,此战他完全没立功,或者说完全不需要他出力,这让他很有挫败感。 如果主公言不听计不从也就罢了,这是辣鸡谁愿意跟谁跟。但刘益守这种,就是自己把活干完了,而且还干得挺好,弄得谋士要失业了! 王伟迫切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他,不是个白拿钱不做事的,更不是那种帮忙抄写文书的腐朽笔杆子! “诶,何出此言啊。你是我的人,羞辱你就是打我的脸。人活一张脸,怎么能任凭别人打脸呢?” 刘益守轻轻拍拍王伟的肩膀,然后对着一旁看笑话的于谨招招手。 “都督有何吩咐?” 于谨一脸轻松问道。 “把邢杲军那些人头都推到城门口,筑京观!” 刘益守淡然对于谨说道。 站在一旁的王伟,听到这话瞳孔骤然一缩。 自古只有在敌军城池前摆京观威吓敌城的,从未有过在“自家”城池跟前摆上敌军首级筑京观的。 刘益守这种玩法,还真是很另类啊。 或者他从未把济南郡的郡兵当“友军”也未可知。 “喏,在下这就去办。” 于谨拱手行礼,领命而去。 王伟还想说什么,却见刘益守微微摇头道:“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邢杲军的人头堆京观,总比历城内众人的人头堆京观要好得多。 你且歇着,养精蓄锐,天黑再携我书信入历城,好好威风威风。我想,你只要不直接扇人耳光,在那里要怎么嚣张都可以。” 刘益守再次拍了拍王伟的肩膀,意味深长。 …… 历城门前的那支魏军,在城门外弓箭可以够到的地方,筑起京观。历城城头的大小官员,世家族老乃至家中重要成员,全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稍微估算了一下人头数量,只怕三四千是有的!谁都不敢下令放箭,甚至连类似话题都不敢说! 那么问题来了,这么多人头筑起的京观,它的“主人”,到底是谁呢? 林太守和郡兵?无辜的平民?还是……邢杲军?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却又心惊胆寒。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东平郡过来的这支魏军在历城门口摆上京观,非同小可,决不可等闲视之。 他们隐隐觉得低估了刘益守这个人,却又不是很确定。 在城下魏军堆京观的时候,城墙上的弓弩手,连拿弓箭的手都在抖。平日里他们也就是种种地,耕耕田。没事的时候被集结起来参与郡兵的集训。 哪里见过这种恐怖架势! 他们活一辈子,虽然哪里哪里被屠城的事情时有耳闻,但京观这种东西,还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 一直到黄昏时分,城外才传来消息,说信使求见历城房长史。 见房象,而不是见林太守,说明城外大军对城内的情况了若指掌! “把使者迎进来吧。” 房象无奈叹息了一声,命人打开城门小门,让对方大军使者,也就是王伟。进入城内。而城外大军,并没有借机攻城。他们岿然不动,仿佛山岳,同时又不扎营,似乎很笃定历城守军一定会开城门。 “还没请教使者大名……” 和王伟一见面,房象就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不低不行,且不说他自己本人就是“内应”,就说城外那支大军,就不是好惹的。 “在下王伟,刘都督帐下长史,先不要说话,等你们看了我家都督的信再说。” 王伟的态度,漠然中带着傲慢与嚣张。他这有恃无恐的态度,更让人感觉城外那支大军是有备而来。 房象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完,脸色大变!他将信件递给城头签押房内的众人传阅,几乎每个人的表情,都跟房象大同小异。 总之,就是感觉非常不好。这种情绪的大部分是恐惧与后怕,小部分是愤怒与羞愧。 “诸位,我军,在垣苗城遗址附近,伏击邢杲偷袭大军,事后统计,约五千精锐。据俘虏交代,邢杲就在军中,但是我们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大概是逃走了。 事后统计,俘虏外加尸首,约五千人,邢杲大概仅以身免。” 王伟微微的昂着头,语气里充满了傲慢与得意。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信里面说得语焉不详,大意是听闻邢杲欲奇袭历城,故在阴阳渠埋伏。幸得伏击成功,于是提军到历城以示警戒,防止邢杲再度偷袭。 这封信绵里藏针,表面上说自己是来历城帮你击退邢杲大军的,实则暗藏深意,细思极恐。 “刘都督高义,我等真是无以为报啊!” “是啊是啊,多亏刘将军出手,历城才免遭邢杲毒手啊!” “刘都督用兵如神,真是韩信再世啊!” 王伟身边众人一个个的站出来说刘益守的好话,带高帽子,表面上是恭维,实则……不说也罢。 房象在心中冷笑,所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人家提兵数万到此,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如果真是“无所求”,那在门口摆京观,难道是搏你们一笑? 真是愚不可及! 果然,房象看到王伟脸上露出冷笑。 “诸位请先听我一言!” 王伟对着众人拱手行了一礼。 “王长史请讲。” 房象面不改色说道。 “来之前,刘都督反复叮嘱在下,还问了在下一个问题。” 说到这里,王伟停了下来。 “那么,刘都督是问了什么问题呢?” 在场一个胆子大点的问道。 “刘都督很奇怪,邢杲亲自领兵偷袭,又是走的极为保密的小道,可谓是处心积虑。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历城内没有内应,那么,他这么千里奔袭,还跨过两条大河,跟悬梁自尽又有什么区别呢?” 王伟锐利的目光扫过签押房内众人,沉声低吼道:“所以,我们怀疑,你们当中,有人勾结邢杲,图谋造反!” 石破天惊! 在场所有人都回过神,终于明白为什么历城门前要被摆上一个京观了! 这是为了震慑所谓“邢杲同党”的。那么谁才是邢杲同党呢? 刘都督要你开城门,你不想开,那么你就是邢杲同党。 刘都督要整军,你不想交出部曲,那么你就是邢杲同党。 甚至你什么也不做,他就是看你不顺眼了,那你同样也是邢杲同党。 谁是乱党,谁又不是,解释权完全在人家手里。不识相的话,屠完历城,将这里的人头跟那些邢杲军的人头混一起,这种操作,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甚至从所谓的“法理”上讲,还非常名正言顺。毕竟,邢杲大军偷袭历城,这可是实打实的,刘都督没有杀良冒功,做事已经很讲究了。 “诸位,我相信各位,都是没有跟邢杲串通的。但是谁保证历城内没有人跟邢杲私通呢? 刘都督已经救了你们一次,现在是要除恶务尽,等大军入城,刘都督来主持大局,清查一下谁才是真的邢杲同党。 我们做事一向都是以德服人,以理服人,绝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你们以为如何? 要是不想开城让大军入城,那可就是别有用心了。门口的京观看到没有,邢杲叛军,就是这样的下场!” 王伟无奈叹息道:“邢杲军的同党,也是一样。在下见到诸位都觉得很是亲切,要是你们的人头也出现在京观里,我王某人会感觉非常痛心的。” 他把话说完,签押房内安静得针尖落地都能听到,众人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而悠长。 第173章 都督为何发笑? 天还未完全黑掉,背靠历山,依山而建的历城,那铜包木的城门门轴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缓缓打开。 王伟领着身后一众济南郡大员,列队于城门外。于谨看了身边老神在在想事情的刘益守一眼,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他身边这位刘都督,除了临阵打仗“技术”有点糙以外,大略和眼光手腕,都一样不缺,堪称是人中龙凤。关系生死的诸多事项,他都很善于学习,很善于应用,逐渐得心应手。 这个人并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厉害的,但他很会学,而且很会用,天生就是干大事的人。 于谨从不认为王伟入历城会有什么事,因为刘益守已经把铺垫工作做完了,历城城门口的京观,就是无声的威慑,王伟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如果济南郡世家识相,那么这些京观就是“弘扬军威,安定人心”的,它象征着,任何侵扰济南郡的匪徒,都会是这种下场。 如果济南郡世家不识相,那么这些京观,高度还可以增加一下,嗯,把他们的人头也摆上去就行了。 只要是脑子还正常的人,就不会把历城城外的这处“景观”不当回事。正如刘益守之前说的,不摆京观,王伟入城只怕还会被人羞辱。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于谨很佩服刘益守的就是,对方对于“兵马”的理解和使用,思路非常广,也非常透彻。 也就是说,你手里有兵马,在不同的场合,要如何使用,是个技术活。并不是说每次都需要明刀明枪的搏杀一场。 如何用兵马达到自己的目的,什么时候上阵,什么时候只是作为威慑,这是一门最高深,而且是最高级的学问。 很多在战阵上厮杀无敌的人,一辈子都没有想通,比如说项羽、董卓、尔朱荣之流。 所以如果王伟连“收割战果”都做不到,那也太废物了,完全辜负了刘益守对他的信任。 可以想象,如果王伟两手空空的被人送出历城,相信以后刘益守不会再将重要的工作交给他,这个十分正常。毕竟没有人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庸碌之辈。 而今历城城门大开,于谨觉得王伟不过是做到了“理所应当”的事情,办成了是寻常而已,出了意外,才叫朽木不可雕也。 于谨正在愣神当中,看到刘益守在那里莫名其妙的嗤笑,面带嘲讽。火把照耀之下,他的表情有些诡异难明。 “都督为何发笑?” 大军之中,于谨不敢称呼贤弟,正如刘益守出征不会在军中带女眷一样,除非必要。 “我是在想,今晚济南郡世家中人,应该会送不少小娘子到我房里,说不定那些小娘子为了争夺和我睡觉的机会,还会不顾仪态的打起来,你说好笑不好笑?” 于谨听完略为思索,便恍然大悟。 刘益守这是开始厌恶世家中人日复一日的相同套路。山珍海味天天吃还腻歪呢,谁特么受得了总是一模一样的套路啊。 不过话说回来,这种套路虽然很俗气且无耻,但胜在好用啊,而且从历史上看,屡试不爽,以小博大! 说句难听的,世家女子,不就是为了联姻而生的么?有谁在婚姻上存在过真正的“自由”?也难怪这年头的世家贵女作风糜烂,洛阳佛寺里的俊俏和尚,都是她们狩猎的猎物。 婚后夫妻各玩各的,倒也自由得很,大家都玩,谁也不笑话谁。 一时间,于谨又想到了当初给胡太后当宫卫首领时见过听过的一些奇人奇事,他也感觉有些好笑,忍不住揶揄道:“确实,都是些下贱的人呢。” “嗯,我带着源士康他们入城,你现在城外扎营,也得防着一手。如果历城有什么大动静,那就直接屠了,别留手。” 听到这话,于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把话咽下去了。 关键时刻方显英雄本色。历城内众人虽然同意开门,但内心并不服气,只是不能反抗而已。如果刘益守不能在第一时间入城,难免会被人小觑。 之前一切谋划,全部功亏一篑。 所以哪怕现在对方是“诈降”,哪怕历城是龙潭虎穴,刘益守也要走上一走!这是人心与胆魄的较量,身为主公,切不能弱了气势。 于谨在心里的那句“我先进去看看”,愣是没说出口。 “走了啊,除了源士康本部人马外,其余各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历城,入城门者斩立决杀无赦。” 刘益守骑在马上,拍了拍同样骑在马上的于谨,策马入城。于谨看着他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林太守吃了如此大的亏,丢了老巢历城,难道会善罢甘休?肯定不会的。他会怎么选择呢?刘益守会怎么处置他呢? 邢杲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会不会带着绝对优势的兵马前来济南郡报复?朝廷的援军,什么时候可以来呢,又会派谁来呢?会不会反过头来对付自己? 于谨猛然间发现,这一路走来,所遇到和将要遇到的凶险,真是一言难尽。 亏得刘益守还能维持住本心。要是换了一般人,坐上他那个位置,面临如此大的凶险,如此大的诱惑,掌控如此大的生杀大权,那还不甩开膀子玩乐啊。 最起码,先祸害一百个貌美小娘子再说,对吧?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个道理在哪个年代都适用。 “传令下去,城外一里扎营。若无刘都督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城,违者斩立决。”于谨对副将下令道。 …… 丰盛的宴席,热闹的气氛,而且每个人身边都还有一个貌美小娘子伺候倒酒,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 菜只要冷了,就会立刻被人端走换上新的,大堂内还有红衣白衣的妖娆美人翩翩起舞。如果不看场地,说这是北魏宫廷的档次,也能唬住一些没见识的人。 坐在主座的刘益守,忽然想起,似乎在不久前,在东平郡的须昌城,东平郡各大世家的头头脑脑们,也是这样宴请自己,气氛也是这样无比融洽。 嗯,宴席的档次好像差点,也没有身材妖娆的美人跳舞,毕竟自己没有在须昌城门口摆上京观嘛,可以理解。 不过须昌城的那场宴会,似乎很多参与者,后来都被自己吊旗杆上了。不知道今天这场宴会,有多少人将来会被自己吊旗杆上呢? 想到这荒谬的一幕,刘益守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刘将军可是想到什么破敌之策了?将军今日兴致颇高啊。” 下面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询问道。很多人都注意到刘益守露出笑容,而且这种笑容不是假笑。无非他们是不知道刘益守为什么发笑罢了。 “我只是在想,邢杲此番处心积虑要偷袭历城,也险些被他得手了。幸亏苍天庇佑,此贼才没得手,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诸位,满饮此杯,为我军将士之忠勇而贺!” 刘益守站起身,将桌案上的酒杯端起,一饮而尽! “是啊是啊,多亏刘都督带兵到此,要不然,邢杲这厮就要得手了。” “刘都督用兵如神,邢杲之流,岂能如愿?” “刘都督真是我济南父老的大恩人啊!” 下面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花花轿子人抬人,都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大堂中的气氛热络到了极致。 “诸位,请听我一言。” 刘益守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一下。几乎是一瞬间,大堂内又变成了安静得可怕的氛围,那些跳舞的美人都鱼贯而出,就连作陪的美人,也都吓得悄然退到后堂。 “春耕已经开始了,对抗邢杲,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诸位现在将郡兵组织起来,已经耽误了春耕农时,不可再延误下去了。 我军已经入驻济南郡,诸位不必担忧邢杲的侵扰,所以明日就将郡兵解散,让他们回家务农吧。” 刘益守说完叹息了一声,大堂内众人面色都变得十分纠结痛苦,似乎刚才喝了毒酒,现在毒性在肚子里发作,如同刀割。 “刘将军有所不知。邢杲势大,兵马数十万之众,若是调动起来,百万兵马也是有的。都督麾下将士虽然骁勇善战,可人数毕竟差了太多。 我等郡兵虽然难以外出列阵杀敌,可守守城池,敲敲边鼓,运送粮草,问题还是不大的。若是将其遣散回家务农。老朽觉得,只怕这些军务还得刘都督分兵去做,恐是于作战不利。” 还是刚才说话的那位老者,说完后站出来恭敬的对刘益守行了一礼。 “你觉得?那什么时候轮到我觉得?” 刘益守看着那位老者,语气和蔼的反问道。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刘都督的兵马,不一定护得住我们啊。” “是啊是啊,万一有闪失,那就糟了。” “郡兵可不能解散啊,邢杲兵马神出鬼没的……” 堂下顿时议论纷纷,只是这些人都不敢像那位老者一样,站出来直接反对刘益守。 正在这时,一直站在刘益守身后当背景板的大个子,走到大堂内,一把揪住那位老者的衣领,直接用大手抽对方的耳光! 啪!啪!啪!啪!啪!啪! 连续扇了六下耳光,随即将其往无人的地方一扔,冷哼一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还能有什么想法,当然是都督说了算!” 他叉着腰,硕大的眼睛环视堂下,无人敢与之对视。 “彭将军不得无礼,还不住手!” 刘益守坐着不动,冷声呵斥道。 “哼,今日看在都督的面子上,就不与你们计较,要不然,呵呵!”彭乐冷笑一声,回到刘益守座位后面站立不动。 “诸位,若是不解散郡兵,那春耕怎么办?” 刘益守和颜悦色的问道,只是他的笑容,在堂下众人看起来,已经不是亲切,而是心怀不轨! “我等……我等的存粮,撑到明年春耕,是没问题的。省着吃也够了。” 人群里有个声音软得像小娘子说话一样,如果不看音色粗犷的话,定然是个娘们! “你们家的存粮,就是吃一百年,那也是够了。只是,你们家的那些佃户,若是不春耕,到明年就要卖儿卖女甚至易子而食了。你们就真的忍心?” 刘益守的目光从堂下众人身上扫过,同样无人敢跟他对视。只是这些人就是装死,要跟你抬杠不可能,但解散郡兵,同样不可能! “佃户们命不好,也没办法啊。不能春耕那都是邢杲的错,我们又没有做错什么。都督要找晦气,也去找邢杲啊,找我们做什么?” 堂下又有个声音说道,语气比刚才硬朗了许多。 “你们,留着郡兵,是打算造反么?不造反,要那么多兵马做什么?” 刘益守一边搓手,一边微笑问道:“你们当中,有邢杲的同伙吧?所谓郡兵,就是准备跟邢杲里应外合的同党,要不然,邢杲何以五千精兵就敢千里奔袭历城?” “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呢?” 刘益守已经离开座位,捡起佩剑挂着腰间,在大堂内来回走动。每经过一个座位,他都要仔细的看一看那人的脸,像是要把对方记住一样。而被他看到的人,都是不约而同的低下头,恨不得钻桌案下面。 只有房象敢与刘益守对视不惧,嗯,因为他家在济南郡没有郡兵。 “来人啊!” 刘益守大喊了一声,彭乐连忙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拱手行礼。彭乐未卸甲,走路的风声,都带着盔甲互相摩擦的噪音,让人心悸。 “末将在!” “大堂之中,定然有邢杲的同党!将这些人全部扣押,关押在府衙后院,今夜连夜审讯,天亮以前,定要审出个结果来! 这偌大的济南郡,没有一寸土地是要送给邢杲同党的,他们连同河北流民乱党,欺压青徐子弟,坏事做绝,人人得而诛之! 我刘益守眼里,容不下这些沙子。审出来一个,杀一人全家,审出来一群,杀一群全家,有多少诛多少,上不封顶!就是这历城里满城都是邢杲同党,我也不会手软。” 说完,刘益守将手里的酒杯狠狠抛在地上,从门外冲进来数十个全身披甲的卫士,将这里所有人全部都押到府衙后堂。临走前,刘益守趁人不注意,对房象微微点了点头。 等这些济南郡世家中人被带下去之后,彭乐这才屁颠屁颠的走到刘益守跟前问道:“主公当断则断,真乃豪杰也!在下刚才表现如何?” “演技太生硬了,以后还要多练练才行。” 刘益守背对着彭乐摆摆手,后者马屁拍马腿上,悻悻的退到一旁。 “这天下,是天下人之下,而非是某些人之天下。为了权势枉顾他人死活,比邢杲还该杀,死不足惜!” 他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喃喃自语道。 7017k 第174章 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这一夜,注定无眠。历城城门外的京观,那些狰狞而又死不瞑目的人头,似乎正睁大眼睛,目光穿透城墙,看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历城的府衙大堂内,刘益守面色平静的坐在平日里太守才会坐的主座上,脑子里回想刚才的一幕。他原以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下,那些济南郡的世家,会立刻放弃手里的兵权。 只要这些人愿意放弃兵权,那么他将来就可以放这些人一马。没想到,不见棺材不掉泪这句话,还真是什么时候都管用。 如果你的刀不见血,那么别人就会以为你不会杀人。要说犯贱,这也真够犯贱的。 “贤弟不是说今夜不让大军入城么,怎么这么快就改口了?” 一身甲胄的于谨大步走进府衙大堂,看到刘益守一人独自坐在那里思索,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灭掉邢杲大军那晚你不在,当时看着源士康他们奋勇杀敌,我脑子就蹦出一个问题来,本来一直想不明白,结果今晚的宴会开了以后,看到这些人的表演,我就明白了。” 刘益守说完,长出了一口气,没有接着说下去了。 如果在他前世那时候,一个人在别的城市出了车祸,撞了人,那么警察一个电话打到他另一个城市的家中,这事情怎么也瞒不住。 可是邢杲老巢光州距离历城可不算近,而且林太守带着郡兵出征已经很久了。 如果邢杲占据济南郡,攻陷历城,那他要怎么把消息顺利传递到出征在外的林太守那里呢? 这可是在出行与通信都非常不发达的古代,北魏的驿站系统,也被战火与腐败的朝廷给毁掉了。那么邢杲要把攻陷历城的消息传递给林太守,让对方慌神,这里头还颇有些费周章,不确定性太大了。 邢杲到底要怎么做到?这里头是不是很容易出问题? 反复思量,刘益守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派信使一去一回好几天过去了,难道战局不会发生变化么?就算是提前埋伏,也不可能埋伏很久的。 看到今日堂下有人犹豫不决,有人却打死也不肯放弃郡兵兵权,刘益守就明白了,答案就是:济南郡世家大户这些人里头,确实有邢杲的内应。 这帮人跟林太守并不是一伙的。 要是这样的话,那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 于是刘益守恍然大悟,邢杲的手法,乃是典型的打时间差,玩“天气预报”,看起来神乎其神,魔术被拆穿后就不值一提了。 通知林太守历城失陷的“信使”,早在邢杲偷袭得手之前,就已经上路了,等那些人到达外出的济南郡郡兵大营时,按原本的计划,邢杲已经偷袭成功。 至于会不会出现误报,对于邢杲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邢杲偷袭成功了,相信济南郡郡兵已经被消灭,就算是偷袭失败,倒霉的也是城里的内应,邢杲本人又没什么损失,这买卖完全可以做,风险为零。 然后林太守定然会派人回来核实,说不定此刻已经在路上。等他派出的斥候看到历城城头变幻大王旗,一定会军心大乱。 这里头就被邢杲打了个时间差。之前刘益守以为这两场战役的时间相隔会有点久,林太守尚且有一线生机。 而实际上,邢杲几乎是在同时谋划两场战役,同步进行,不过前后脚的时间差。 到那时候,就是邢杲将济南郡收入囊中的时候。他和刘益守一样,不是把林太守的郡兵教训一下就完事的,他全都想要! 所以事实摆在眼前,这历城的世家大户手脚并不干净,然而也都是人之常情罢了,毕竟邢杲势大,为了一家老小,做个二五仔,很正常。 刘益守也很理解这种心情。在这种大事上,并不存在界限分明的正义与邪恶。 然而为了这个,不让佃户们春耕,宁可让他们饿死或者卖儿卖女也要硬挺着,这件事刘益守就不能忍了。 而且他认为,这样的世家大户,还是死绝了比较好一点。 毕竟,古代不会缺少世家豪族这种历史特定时期的产物,既然这玩意不会禁绝,那把一些不听话和乱搞事的“劣等品”除掉,也不算什么吧? 只当是为这个群体减减肥膘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 刘益守平静问道。 于谨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大军以百人小队为单位,将所有大户人家都控制住了。王伟正带着人一家书房一家书房的搜信件。按你的意思,咱们做事要做得像点样子。那些人的家眷和财物,没有人动。” 本来于谨还想强调一下,不过他感觉刘益守这个人心思通透,不想做的事情就是不想做,不存在想不到的问题。 “兄弟们都辛苦了,这一次被判定为邢杲同党的大户,除了不要搞灭族,其他的按尔朱荣那边分钱的规矩来吧。 青徐不是久留之地,等咱们找到一块好地方,休养生息,再来从长计议。” 听刘益守这么说,于谨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接话,对方把要说的都说完了,他都感觉再搭腔都是多余的。 “贤弟,我们这帮人一路走来不容易,你觉得,哪里是风水宝地?” 这个问题,于谨一路上都在考虑,只是没有什么结果。今天正好谈起这个话题,一定要问一下。 “河北万众瞩目,人多粮足,物产丰饶。得之,即有争夺天下的资本。” 刘益守走到于谨面前,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可是,好地方,竞争也大。我刘某人自问何德何能,可以占据河北?” 于谨面露苦笑道:“我最开始想的就是河北,只怕不给尔朱荣当狗,那是想也别想河北的事了。” “可不是么。”刘益守叹息一声道: “说完河北,再来说关中。关中原有八百里秦川,有四塞之固,易守难攻。只是,自汉末以来,关中残破两百年,饱经战乱,人烟稀少。更有诸多胡酋,桀骜不驯。气候又是连年干旱,民不聊生。” 刘益守记得,前世史书上北周到唐初这一段时间,关中出现得最多的字眼,就是“长安大旱”! 十年起码干旱八年,剩下那两年发洪水!关中从现在算起,到唐朝灭亡,都没有解决关内粮食自给自足的问题。要是去关中,自保无碍,但起码得过二三十年的苦日子。 如果没有被逼入绝境,刘益守不可能走这条路。听起来,于谨似乎兴趣也不大的样子。 “关中的情况非常复杂,我们确实不适合去关中,那是下下策。” 于谨有些疑惑的问道:“难道占据京畿么?” 京畿就是洛阳,弘农还有虎牢关,最多包括扼守南北东西要冲的荥阳。这地方不能说不好,只是“王气太足”,刘益守这小身板承受不起。 “那是元子攸的棺材,我可不去。” 刘益守摆摆手说道,他要是想呆在洛阳,当初还需要跑路么? “青州地域狭长,易攻难守,不可独存。你看邢杲折腾了一年,至今也打不过济南郡,就知道这里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 咱们在青州积攒民望与部曲,磨练行伍。可是,这里绝不是合适的安身之所。” 这个观点于谨是认同的,正因为认同,才会感觉困惑。这里不行那里不好,难道去幽州混?现在幽州的很多胡人部落蠢蠢欲动,去了那边就难搞了! “有一个地方,原本是个绝地。然而在特殊的对峙情况下,那里却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刘益守笑着说道,关于这个问题,他已经想得很明白通透了。 “哪里?” “寿阳!” 刘益守斩钉截铁的说出两个字。 “寿阳……是哪个寿阳?” 这个答案,有些出乎于谨意料,他原以为对方会说荆襄或者蜀地。 现在有两个地方叫寿阳,都是被南梁所控制,而且是牢牢控制。 其中一个是原来大名鼎鼎的寿春城,因为避讳改名为寿阳。这里原本是两国边境,可现在北魏政局崩溃,各地混战,官府权威形同虚设。南梁趁机占据了寿阳以北的很多地方。 另外一个,则是后来的扬州它现在短暂改名,由广陵改寿阳,但是很快就会又被改回广陵。 如果是后一个,那就几乎是把刀架在萧衍眉毛上了,扬州离建康咫尺之遥。于谨觉得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 “显然是原来的寿春城,离合肥不远。” 刘益守自信满满的说道。 两国边境么? 于谨若有所思。 如果是前二十年,待在这里简直找死!几乎没有一天安生的,萧衍得了南齐的天下后,迫切要证明自己的正当性,唯有开疆拓土,才能彰显权威。那段时间,南朝对北魏的攻势是一波接一波! 但是现在么,那就难说了,不确定性太多。 “贤弟是怎么想的?”于谨沉声问道。 “南北对峙,局面已有一两百年。如今正是格局大变的关键时机,兄长认为,这一两年之后,天下格局会如何变化?” 刘益守没有回答于谨的问题,而是问了一个更直接的问题: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如果元子攸不瞎折腾的话,稳住魏国的局面,不难。但南强北弱,已成定局。未来十年之内,北方军队暂时无力南下,这是铁一样的事实。” 刘益守这话,于谨无法反驳。北魏经过六镇之乱,尔朱荣毁掉洛阳朝廷中枢,又是两淮王爷投靠南朝叛乱,还有葛荣,邢杲之流,更不要说心向南朝的羊侃等人了。 别的不说,陈庆之都把睢阳城给破了,北魏现在要担忧的是会不会亡国!哪里有心思去寻南梁的晦气啊! 所以现实摆在眼前,经历过这么多糟心事的北方,暂时是没有那个闲心入侵南梁的。于谨仔细一琢磨,刘益守这馊主意乍一看是作死,实则经过了严密思考,非常稳妥 “在寿阳,有几个别处没有的好处。” 刘益守伸出一个指头说道:“第一个,我们背靠梁国,听调不听宣。萧衍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他反而要求着我们帮他看守大门。 而建康易攻难守,寿阳到那里除了采石矶外,并无天险。萧衍敢动我们,我们直接去建康台城找他讨公道!” 瞧这话说得,刘益守那种不服皇权,天生叛逆的心思表露无遗。于谨有点理解为什么他不把元莒犁扶正了,因为刘益守根本没把北魏皇族放在眼里。 既然是这样,他自然也不会把南朝的萧氏当回事。 “第二个呢?” “第二个嘛,寿阳位于中原的边缘地带,一旦我们羽翼丰满,就看是南面机会多,还是北面机会多。如果南面机会多,那就让萧菩萨好好去庙里面念经!其他的事情,咱们说了算。 如果北边有机会嘛,那就问鼎中原,拿下洛阳与河北,奠定王图霸业的根基。 无论往哪边走,从寿阳出发都很便利。在这里可以汇聚八方信息,便于我们观察局势,以待时机。 而北边和南边又不可能同心协力来对付我们。所以这里看似危险,实则稳如泰山。” “第三呢?” 于谨已经有点动心了,寿阳这地方不错啊。 “这里,世家豪族不多,但周边萧衍的子子孙孙倒是不少。他们作威作福,名声极差。咱们在此地精耕细作,与民休息,定然是归附者无数,无人掣肘。 等咱们发展起来了,萧衍的那些子孙辈估计会来找事,到时候,正好给萧衍找点乐子。不闹腾哪里有糖吃呢?你说是吧?” 于谨跟北魏皇族打交道极多,虽然里面也有一些人才,但更多的则是元子攸的低配版,做大事惜身,见小利忘命,那种人物,刘益守一只手就能打一群。 周边都是这种邻居,想想都美滴很。 用一句通俗的话来说就叫:人傻钱多速来! “不过还有个问题,萧衍如何会把我们安置在如此要害的边镇呢?”于谨还是想不通这一点。好地方,大家都不瞎,眼睛看得到。 寿春城那是大名鼎鼎,它只是把名字改了一个字而已,城池可是一块石头都没有搬走的!如果没有必须的理由,萧衍又不是傻子,他怎么会把北朝叛逃过来的军队安置在这里呢? “其实,咱们要如何左右逢源,那才是真正的大难题。去寿阳,我已经有了全盘计划。” 刘益守转过身来,一脸肃然看着于谨问道:“当初,若是你我跟着尔朱荣,凭借你我的能耐,想必此刻已经飞黄腾达。不必担心朝不保夕,更不需要将来在夹缝中求生。你后悔过么?” “怎么说呢?” 于谨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咧嘴一笑道:“跟权势大,脑子又蠢的人在一起,总是会感觉不舒服啊。 你看着那些蠢猪一个个在你面前得意洋洋,有事你又不好跟他明说,还得防着因为你太聪明而被蠢猪所妒忌,像小媳妇一样小心翼翼卖笑脸。 这种日子啊,过得很憋屈。 我已经蹉跎了十年,不想再这么憋屈下去了。正如你常说的,浪一浪,不也很爽么?” 7017k 第175章 要死要死要死了! 梁邹城,又叫邹平城,依水而建,乃是北济水与泷水交界处的要害之地。当初南朝宋在此地建军镇,后被北魏所夺,依旧在此地维持军镇小城。 当然,现在的北魏朝廷废物一样,五年前南梁大军又在青徐光顾了一阵,梁邹城早就毁于战火,只剩下一个空壳。 林太守追了邢杲军一路,得到历城送来的急报,说邢杲大军偷袭历城,如今历城失陷,济南郡其他各城也岌岌可危。 于是他便率军驻扎在附近的梁邹城,船队也停靠于岸边,派人快马回历城一探虚实,等待济南郡那边消息。 就在大军入驻梁邹的当晚,数量多到数不清的邢杲军,就将周边团团围困。他们将包围圈拉得比较大也比较松散,跑出几个人似乎问题不大,但百人以上的军队,绝无可能从此地走脱。 济水北岸的一处山丘上,一身白袍的邢杲,拿着羽扇,凝视着河对岸的梁邹废城,他脚下全是不知名的白色野花,在春天的阳光下随风摇曳,颇有些唯美。 “你可知梁邹这个地方,有什么特别么?” 邢杲轻轻的摇晃羽扇问道。 “末将不知。” 副将摇摇头,完全不知道邢杲在说什么。 “梁邹,天子狩猎之地也。我将围猎之地定于梁邹,其实,不过是应个景而已。林太守冢中枯骨罢了,在哪里宰了都可以。济南郡真正难对付的人,还在历城! 可笑的是,我居然还不知道他是谁!” 一想起在阴阳渠被不知名的军队伏击,仅以身免,五千精锐全军覆没,邢杲就感觉心一阵阵绞痛。 事情到底哪里不对劲来着?仓皇逃回来以后,邢杲原本非常担心济南郡的郡兵大发神威,结果发现,对方一步步走向自己预定的伏击圈,也就是两条河交汇的梁邹城。 完全没有意识到接下来会遭遇什么。 林太守打仗或许还有几把刷子,不过也就一郡之地的眼光罢了,他是不可能想到在阴阳渠伏击的,道行还差得远。 那个人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几乎都要成为邢杲的心魔了! 那一战输得连对手是谁都没看清,他怎能甘心! “罢了,传令下去,今夜从四面围攻梁邹,不必留手,务必拿下,以防夜长梦多。前面我输了一阵,就在梁邹把胜利找回来吧。今夜不能攻下梁邹,队正以上,皆斩!” 邢杲将自己的羽扇交给副将,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转身就走了。 阴阳渠的惨败让邢杲明白了一个浅显通俗的道理:如果自己人多,那就不讲道理的压上去打就行了,反正麾下的士卒死了还能再招募。要是自己死了,可就一了百了啥也没了。 还是自己活着比较重要,以后再也不能以身犯险了。 …… 疑似是小崮山水库岸边的某个“野钓”钓点,穿着一身运动服的刘益守,一杆子拉起来,钓到一只篮球鞋。 “唉,钓鱼佬啊,除了鱼以外,什么都钓!” 他叹息了一声,将那只烂得不像样子的篮球鞋丢一边,拍了拍手。接着,他又坐下来垂钓,结果看到从水库上游,飘来一个很像人的“物件”。 一个,又接着一个,成群结队的,数都数不过来。 刘益守吓得连忙站起身,小心翼翼的上前观察,却发现这些人都是古代的士兵,穿着没见过的红色军服,尸体已经在水里泡肿了。 “妈诶!这都是啥?” 他连忙退后,跌坐在地上…… “主公,主公,快醒醒!” 刘益守坐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原来刚才的都是一场梦。他睡眼惺忪的看着一脸亢奋,却带着浓厚黑眼圈的王伟,疑惑问道:“天亮了?” “呃,并没有,不是啊,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王伟指着刘益守面前桌案上厚厚一叠书信说道:“这些,都是济南郡大户写给邢杲的信,言语之中极尽谄媚。” 刘益守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桌案上的那叠纸,居然堆得比桌案的高度还要高,上面压着一个白玉镇纸。 “这有点夸张了。” 如此看来,济南郡的世家大户们,早就想好邢杲来了以后要怎么办了。果然是投诚路宽心也宽啊,所谓的“主战派”,应该都跟林太守一起出征了。 所谓视死如归,对于这些人来说不存在的。 “他们就没想过,邢杲一天只怕要收很多信,估计他们的信连看都懒得看,真是浪费表情。” “不是啊主公,到时候邢杲夺下济南郡,这些信,说不定就能保住一家老小的命了。他们写这些信,只不过是表明一种姿态。” 王伟一边说一边很是认真的从怀里掏出几封信道:“真正要害的,在这里。人我已经控制起来了,主公要不去审审人犯?” “有点意思,那就去审审?” 刘益守突然来了精神。 “哦,对了,门外的京观,天亮就撤了吧,怪渗人的。”想起那个梦,刘益守忍不住一阵恶寒。 两人来到府衙大牢,果不其然,这里的狱卒都换成了自己麾下的军士。于谨已经带人全面接管了城防,至于那些守城的郡兵,直接遣散回家了。 刑讯室里的木桩上,绑着一排人,只是嘴巴被堵住防止他们串供和咬舌自尽,并未遭受到严刑拷打。王伟觉得,刘益守是个聪明,而且知道自己很聪明的人。有时候下属把事情做完了,他反而会有点不舒服。 人总是需要在不断的成功之中实现人格塑造嘛。 有时候让主公“表现一番”,也是做臣子的技巧。 “这位是?” 刘益守指着最左边一个中年汉子问道,此人他有点印象,宴席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不过对方很是低调,并不在起哄的那些人里面。 真是验证了那句古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是济南宁氏,名叫……” “可以了,将死之人,还不值得我知道姓名。” 刘益守摆摆手,把王伟要说的话直接堵喉咙里了。 所有被绑在柱子上的人,全都面色大变! 他略有些嫌弃的拉开宁氏某人嘴上的破布,那人大声喊道:“刘将军,我说,我什么都说!求你饶我一命!” 刘益守看了王伟二人一眼,那表情似乎是在说:就这? 好歹你也挣扎一下吧。怎么能这么快就屈服呢? “可是,我不想你告诉我啊,私通邢杲这种事情,无所谓啦。你也看到了,我想掌控济南郡,所以就需要一些人来祭旗,震慑宵小。恰好呢,你们又跳出来了,那就不好意思了啊。” 刘益守对王伟说道:“带下去,明日斩首。三服以内的亲眷,男的杀无赦,女的嘛,军中将士没婆娘的挺多,看看哪些人想要吧。” 这么简单粗暴? “刘都督!在下这就遣散自家郡兵,将自家田产分给佃户,只求都督饶过我一家老小。” 绑在柱子上的宁氏某男大声喊道,听语气似乎是家主。 “王伟,来给他松绑。” 刘益守笑着拍了拍那人肩膀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说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是也不是?” “是啊是啊,都督高义,都督高义!” 宁氏的头都要点掉了。 “去府衙大堂等我,私通邢杲的事情,要好好跟我交待清楚哦。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明白?” “明白明白,在下十分明白!谢都督大恩,谢都督大恩!” 已经松绑的宁氏,大概是因为捆得时间长了,竟然直接跪下求饶谢恩。 王伟一脸呆滞,完全不明白,这些世家中人,为何骨头能软成这样。为何刚才自己带人将他们逮捕的时候,一个个的都还很硬气,结果刘益守来了以后,反而这幅样子? “带下去吧,不用为难他了,打一顿也没意思不是么?” 刘益守走到第二个跟前,把嘴上的破布扯了下来,“恍然大悟”道:“噢?是你啊,你不是说要我去找邢杲的晦气,不要来找你们么?” “都督,请饶过在下,在下愿意遣散郡兵和佃户,交出家中田产,归隐山林。” 他算是看出来了,刘益守根本就不在乎济南郡的人跟邢杲有什么勾结,或者说不怕他们折腾。这位刘都督的目标,从来都只有掌控郡兵,掌控济南郡的世家。 “既然你这么识趣,也跟刚才那位一样,去府衙大堂等我吧。王伟,给他松绑。” 又放了一个,刘益守意兴阑珊的对王伟说道:“问问他们愿不愿意遣散郡兵,交出家中田产,愿意的话就让他们去府衙大堂,不愿意的话,那就按尔朱荣那边的规矩办吧。” 说完,他走出这阴暗潮湿的地牢,来到历城的大街上。不一会,王伟也走了出来,无声叹息。 “审完了?” “没什么好审的啊,一个个骨头软得跟什么一样。” 王伟说着才明悟过来,刘益守或许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济南郡地头蛇势力强大,他们暂时屈服,等我们走了以后,那些佃户们虽然得到了田地,却又会很快失去,如果没有官府来给他们撑腰的话。” 刘益守看着满天星斗,想到了很多事情。 自耕农和皇帝,才是真正的衣食父母关系。自耕农纳税,而世家则利用各种朝廷规则漏洞,逃避徭役,逃避赋税,自成体系。 然而皇帝要治理地方,限于古代的技术条件,那只能依靠世家。秦朝之所以会垮得那么快,就是因为当时的郡县制太过于“先进”,将皇权与人力财力,都空前集中于皇帝手里。 这就好比说一个公司只有一个老板,其他人全部都是打工仔一点股份也没有,那么这些打工仔,在公司出事的时候,又有多少忠心可言呢?这就是没有世家豪强的坏处。 而另一个例子北魏的由乱到治,是成于孝文帝与北方世家达成妥协。它的由治到乱,亦是败于世家势力做大,导致民不聊生。 一体两面,成败转眼之间而已。 “从刚才那些人的表现看来,邢杲应该已经得手了。济南郡的郡兵,不会再回来了,这对我们而言,是一件好事,当然,也是一件坏事。” 内部被渗透成筛子了,济南郡郡兵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在邢杲的监视之中,最后会发生什么,显而易见。 当然,刘益守能伏击邢杲成功,也正是因为他并非济南郡的势力,所以属于邢杲的“情报黑洞”。正是邢杲过于相信济南郡那边传来的消息,才会在最关键的地方失了分寸。 总之,这个人还是挺厉害的,刘益守上次赢得很是侥幸。 “给元子攸写一封奏折,就说青徐之地,官府已经荡然无存,由我这边的青徐行台,来暂管政务,统一调配物资对抗邢杲。” “主公是想调节自耕农的税赋么?” 王伟好像明白刘益守的思路了。 “没错,济南郡世家为了收买佃户,把田租定得比朝廷还低,当然,这也是林太守当初弄出来的,官府收租八成,岂有此理! 我们把田租调整回来,自己有田的好处,就会显现出来了。那些世家掌控的佃户,还有郡兵,看似铁板一块,实则不堪一击!” 原来破局的点在这里! 王伟点点头道:“这事在下会办好的。” “还有,邢杲带着河北流民南下欺压本地人,可是这些济南郡世家中人却有很多愿意跟他合作,你可知为何?” 刘益守问了王伟一个不好回答,或者说他没有想过的问题。 “事情啊,没有一成不变的,邢杲也是一样。河北葛荣已灭,土地丰饶又百废待兴。还愿意南下跟着邢杲的人,已经不多了。” 刘益守看着天上的星辰感慨说道。 河北之乱持续几年,人口锐减,土地问题已经不再突出。现在葛荣已灭,河北大定。当地世家为了恢复生产,也会稍稍减少一些剥削压迫。 这时候,还有多少人愿意听邢杲忽悠,当流民南下青徐呢? “主公是说,邢杲也可能转换策略,以争取青徐本地世家为主,取悦流民为辅?” “正是如此,所以我不能像是对东平郡世家一样,收拾济南郡这边的世家,因为敌人也改变了策略。 我听闻李元忠和封隆之的人马已经到了青徐,是时候跟他们联络一下,协同作战了。” 王伟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给刘益守道:“元子攸,写信让主公带着我们回洛阳宿卫,卑职感觉青徐之行已然顺风顺水,不可朝令夕改,又担忧元娘子念叨,就没有拿出来给主公看。” 元子攸让自己带兵回洛阳? 刘益守忍不住反问道:“他这是吃多了么?” 7017k 第176章 霸王回马枪(上) 济南郡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奇特的。那些世家玩的把戏,战国时田氏代齐就玩烂了,不过是“小斗进大斗出”的游戏而已。 当初田氏为了收买人心,为取代齐国姜氏做舆论和民心准备,于是借给农户的粮食,用大斗称,农户还粮食的时候,就用小斗称。一来一回,借粮食的农户自然得利不少。 于是田氏便有了“乐善好施”的名声,顺便还用借贷控制了不少农户。 济南郡世家玩的也一样,把佃户的租子弄得比自耕农还低,就是告诉自耕农,你们有田反而是累赘,不如卖给我们,给我们家当佃户,交得还少些。 这种鬼把戏不值一提。刘益守来到这里以后,很快接管了官府行政,并颁布新法,官府收租只收三成,佃户在自愿的前提下,可以通过“分期付款”的方式,将自己的田赎回来,新田将由官府负责发放。 田地的价格,由官府,也就是刘益守这边来定。当然,由于需要赎买的土地太多,顷刻间难以分配完全,所以踊跃参军的家庭,可以优先分配,先到先得。 一时间,本来对刘益守他们毫不感冒的济南郡穷苦人家,顿时开始踊跃参军,积极配合官府各项工作!同时,还有很多人自发的向刘益守他们提供情报。 比如说哪家私通了邢杲的,哪家准备背后搞事的,这年头谁都不傻,免费可以拿的好处,你拿着心里踏实么? 然而,当济南郡的事情顺利推进的时候,刘益守也遇到意料之中的烦恼。 历城府衙后院的书房里,刘益守皱着眉头,看着桌案上摆着的三封信,长叹一声。 第一封信是元子攸写来的求援信,上面说杨椿在睢阳大败于梁军主将陈庆之,损失了十万人马。现在洛阳前面顶用的就一道荥阳防线,能不能顶住,真是个大问题。所以希望刘益守带着本部人马宿卫洛阳。 第二封信是一份战报,刘益守派出的斥候,想跟带兵出征的林太守联系上,不过最后却找到了郡兵战斗过的战场,被废弃的梁邹城内,死尸遍地,恐怖异常。 于是他们便将战报带回,推测济南郡出征的郡兵已遭不测,全军覆没。 第三封信,则是今天刚刚收到的。李元忠和封隆之等人,一直在河北行军,从北面而来。他们现在屯兵黄河北岸的聊城,离碻磝城不远。 他们麾下的兵马只有两万,但都是精兵,而且是来自家乡的私人部曲,其中族人甚多,非常团结。 这封信估计是担心被人截获,所以具体的没有多说,只是说希望尽快回复,然后具体的作战计划,陈元康会来历城详谈。 很显然,青徐的局势已经恶化到要颠覆的程度,李元忠等人,根本没有跟刘益守耍套路的心思,现在不是说要不要联合作战,而是,如何联合起来作战,形成合力而不是被逐个击破! “林太守果然完蛋了,这算是典型的本地户联手把外来户做掉了。” 刘益守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这招借刀杀人,世家中人一向都是玩得很开心的。丘林氏作为外来户,而且是跟着孝文帝一起南迁的鲜卑外来户,跟河北世家出身的邢杲,那是天生的不对付。 因为魏国失去执政合法性,那么林家也就会失去对于济南郡的掌控,这是邢杲开不起的价码,林源必须要跟邢杲硬扛! 但是济南郡的其他世家,在得知葛荣被灭以后,就知道邢杲不可能再继续他原来的那种接着河北的力来打压青徐的套路了,因为河北的流民,都随着葛荣的覆灭,而在本地安定下来。 他们已经不需要乔迁到青徐! 很多事情看起来偶然,实则里面有着难以分割的必然。 “要怎么选择,还真是伤脑筋啊。”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了一下。 去洛阳当然是作死的行为,可是,这未尝不是一条“时间回溯”的路。因为一旦邢杲势大,哪怕自己联合李元忠也搞不定对方的时候,退回洛阳,反而是一条好的退路。 而且,将来邢杲迟早得跟北伐的陈庆之打起来。这是元子攸的命令,对内对外,都有交代。 只是这样刘益守觉得很不甘心。拿以后的未来换现在的一时安稳,哪怕是逼不得已的,也令人感觉扼腕叹息。 回到洛阳,难免会受到尔朱荣的控制,上贼船容易,下来就难了。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呢?嗯,以元子攸的猖狂与无谋,他一定会异想天开的要把尔朱荣干掉,到时候能借力的还会是谁? 想想都让刘益守后背发凉。 可是这心眼比针尖还小的元子攸,你不理他也不行啊,万一这厮发了疯宣布东征青徐的这支军队为叛逆,后面就不好借题发挥了。 “先跟老康见一面再说吧,他当初给的那两百人,还真是非常顶用。” 刘益守将三封信收好,他脑子里有一个疯狂的想法,还不是很成熟,需要酝酿一下。如果赌赢了的话,就能改变青徐的战略局势。 …… 一天之后,历城东面的博平城派人来报,说在乐盘山以东,发现邢杲军的踪迹。于是刘益守让韩贤带着敢死营为后队,让刚刚赶来历城的宇文泰,领着济南郡新招募的兵勇为前队,列阵于乐盘山到博平城之间的官道上,列厢车阵。 而他自己则是和于谨率领最精锐的人马埋伏于乐盘山山坡,与之随行的,还有刚刚被刘益守任命为济南郡太守的房象。 这一幕好似时空逆转,回到从前那一幕。稍有不同的是,山下领兵的人由前任太守变成了宇文泰和韩贤,山上领兵的人由房象变成了刘益守和于谨。 “济南郡的郡兵,颇为骁勇。更何况济南父老,很多子弟死于邢杲之手,此战我军必胜。” 刘益守看着山下,面无表情的说道。 房象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老神在在的于谨,找了个借口开溜。等他走了以后,于谨这才笑道:“没多久之前发生的战役,居然在同样的地点出现,邢杲这是在玩我们呢。” 可不就是故意派人过来“送”一场大胜么。 “之前那次,我一直不确定到底是林源很能打呢,还是邢杲故意放水。今日阵前都是没配合过的新兵,如果邢杲不能击败宇文泰和韩贤的话,那么我大概就能摸清楚他用兵的思路了。” 明知道这条路不好走,很容易中埋伏,还故意走这条路,刘益守觉得,邢杲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只是他肯定不知道,上一次战斗,自己跟于谨二人全程观摩了一遍。 战斗终于开始,邢杲军突得很凶,一度冲破了厢车阵,造成了大缺口。但后继乏力,冲在前面的人渐渐被韩贤的敢死营顶了回来,双方拼杀开始陷入焦灼,战线居然稳固了下来。接着就是邢杲军去突袭博平城…… 乐盘山的山坡上,刘益守和于谨二人面面相觑,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局,但邢杲玩得实在是太假了,简直令人无言以对。 “你看,跟上次一模一样。按游戏规则,我们现在应该发动伏兵了,然后这些人就被打得大败,一路败退。然后我们就获得了出济南郡的信心,将来会适当的出击,然后……没有然后了。” 刘益守摇了摇头,怎么说呢,再好的套路,一旦被识破,也就那样了。 “下令总攻吧,不陪他玩了。” 于谨叹了口气,觉得心很累。 接下来的没什么好说的,演过一遍的戏再次演了一遍,邢杲军兵败如山倒,刘益守麾下士卒经过“苦战”后,顺利将来犯之敌歼灭大半,剩余的向东逃窜,不知所踪。 回到历城已经是一天之后的中午,府衙后院的书房里,刘益守将那三封信交给于谨观看,后者看了很久都没有说话,如果不是于谨一直在换着信看,刘益守都怀疑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我已经派人去了聊城,估计过两天陈元康就会到历城来商议两军联合作战的事情。只是,就算可以精诚合作,邢杲也不好对付。特别是他上次在阴阳渠被我打了一闷棍,估计这次很难中计。 要是硬碰硬的拼杀,只怕灭掉邢杲非得十万精兵不可。” 刚刚的那场“大战”,只是邢杲派人来送的,根本就不能算是正儿八经的较量。如果真以为对方精锐就今天这点实力,对方当初怎么可能打得过李叔仁率领的朝廷禁军。 “你说,林太守当初打出济南郡,其实也算是有远见,他只是低估了邢杲的实力而已。我是在想,邢杲会在什么情况下得意忘形呢?” 就像是这次“打败”邢杲的先锋军一样,刘益守并不会觉得对方就是废柴,相反,邢杲此人异常狡诈。反过来说,邢杲也不会轻而易举的就丧失警惕心。 “你说,邢杲要是占据了历城,甚至是济南郡,他是不是就认为自己大获全胜了?” 刘益守提出了一个大胆的问题。 济南郡是青徐之地的核心部分之一,占据了济南郡,就获得了山东半岛向西征伐的出口。这里北面是济水与黄河,南面是泰山山脉,实际上,这个出口比地图上看得要小多了。 占据了济南郡,邢杲就如同龙入大海,有很多条路可以给他走,路越走越宽! “如果邢杲拿到济南郡,那我们怎么办?” 于谨被刘益守的野路子吓坏了。 邢杲军占据了济南郡,那刘益守他们就要面对邢杲麾下几十万兵马直接糊脸,这谁扛得住啊。 “说说而已嘛,你看我连家眷都没接来历城,就是担心这里呆不长。” 刘益守叹了口气,其实放弃济南郡不难,难的是让邢杲放松警惕,如何让对方死心塌地的认为自己离开济南郡不是诱敌,这才是最麻烦的地方。 从邢杲一贯的套路看,这个人肯定不是莽夫,虽然不排除他麾下有蠢货,但只要最上面的那个人不蠢的话,局面崩不了。 “你看咱们起家是如此艰难,所遇见的,却还都是这种那种的不好对付,唉!” 邢杲那几十万兵马真是要把刘益守搞自闭了,哪怕有夸张的成分,十万精兵是有这个数的。这些人也不是你挥一挥衣袖就能打发的啊,又不是在修仙! “主公,洛阳那边快马送来的急件!” 源士康轻轻推开门,将封了火漆的竹筒递给刘益守,随即悄然退出房门。刘益守拆开竹筒拿出信件一目十行看完,又叹了口气,交给身边的于谨。 “这北伐的梁军,怎会如此生猛?” 于谨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信上说,济阴王元晖业引两万精兵入驻考城(今河南民权东北),至于这兵马哪里来的,信上没说。元晖业自以为挡住北伐军毫无压力,不说击败,至少守城问题不大。 考城四面环水,如今春暖花开,冰雪消融,面对天然的护城河,元晖业认为梁军没什么好办法攻城。 一个北魏的实权王爷,在洛阳城以外的地方,弄个一两万兵马,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然而魔幻的事情再次发生了,陈庆之在护城河上建立浮垒,直接与城池相连,然后他麾下的白炮军就直接杀进去了! 游戏结束! 元晖业肯定不知道陈庆之的白袍军都是水寨渔夫出身,最擅长的就是在这种浮垒上行动。估计在陈庆之看来,元晖业这货的水平还不如喜欢修城堡的邱大千呢。 现在梁军势如破竹,一路上魏军都是不战而降。现在梁军兵锋直指荥阳,而费穆在荥阳聚集重兵,打算在此地跟陈庆之决战! 心眼很小,心脏亦是很小的元子攸被生猛的白袍军给吓坏了,他同样很怕费穆把他给卖了,更害怕尔朱荣见死不救,于是继续催促刘益守快点带兵回来救驾! “呃,我记得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梁军这次北伐来势汹汹,搞不好要攻破洛阳?你真是个……” 于谨差点把“乌鸦嘴”三个字说出口。 “陈庆之要到荥阳……我想到办法破邢杲了。” 刘益守右手锤了一下左手的手掌道:“邢杲一定以为,青徐就只有我们这一支朝廷的禁军。李元忠他们,还不太显眼。 所以,等陈元康来了,我还要好好跟他商量一下,这次,要让他们好好耍耍。” 7017k 第177章 霸王回马枪(中) 刘益守上次见陈元康的时候,还是在枋头城,这位大哥总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眼袋深厚,脚步虚浮,也不知道是刚刚从哪个女人的床上下来。 而这次陈元康出现在刘益守面前的时候,对方虽然依旧是不修边幅,甚至胡子长得有些粗犷都没有修理,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似乎比原来强了不少。 “老弟,你这身子看起来有点虚啊,是不是家里的美妾太多了?” 一见面,陈元康就揶揄刘益守。 “那倒不至于。” 刘益守摆摆手,没有过多解释。两人于桌案前对坐后,陈元康这才笑道:“我一路都有听闻你的事迹,老弟现在是风生水起啊,比我厉害多了。以后我混不下去了,就去你这里当个小吏,写写画画什么的不在话下。” 陈元康这种人精,很多话都不会说得太明白,你可以认为他这句只是开玩笑,也有可能对方是表达出了某种投靠的意思。 反正怎么说都行。 陈元康若无其事的把玩桌案上的白玉镇纸,有些随意的问道:“贤弟难道就不想问问,为什么李元忠和封隆之的大军,会出现在碻磝城对岸的聊城么?”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元子攸这个废物,根本就指挥不动封隆之和李元忠! “愿闻其详。” 刘益守沉声说道。 陈元康从桌案上拿了一张纸,取了炭笔,在纸上画了一条线说道:“这是黄河。” 他在这条线下面又画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线,与上面那条几乎是平行的关系。 “这是济水。” 陈元康最后在代表黄河的那条线另一侧,画了一条线,继续说道:“这是漯水。李元忠和封隆之的人马,现在在漯水的起点,也就是聊城。” 刘益守有点明白对方想做什么了,他疑惑问道:“你们要从外线打到邢杲的后方去,而不是在济南郡这边跟邢杲逐步争夺?” 这个思路,跟邢杲当初偷袭济南郡有点像,只不过方向反过来了。 当初邢杲是通过走济河的外线黄河,避开济南郡的侦查范围,绕道偷袭。而漯水在黄河的更北边,这里并不是邢杲的侦查范围。 “聊城开始沿着漯水一路向东,到达朝阳城(今山东高唐县西北),在那里整军。附近有条河,名为小清河,可直通邢杲军老巢光州!” 这种事情陈元康也知道? 刘益守大惊。 要知道,现在没有电子地图,甚至连张像样子的地图都很难找到,郦道元的《水经注》所提供的地理信息,很多都吊打了州郡衙门里的地图。 如果不是实地考察过,绝不会知道这样的一条进军线路。 “邢杲能兴起,多亏有河北流民。然而河间邢氏虽然是大户,却离不开整个河北世家的支持。 河北世家原本支持邢杲,不过是两条腿走路,多一个选择而已。如今他们都转向支持高氏兄弟了,邢杲所能得到的支持,也就零零散散,不成气候了,这个道理,贤弟明白么?” 陈元康指着纸上的三条线,笑着说道:“现在你在青徐已经开创了局面,再加上有崔暹和崔孝芬作保,河北世家很多人都看好你能成事,再不济,也可以裂土封王。 所以李元忠和封隆之来青徐,不过是替河北世家收拾局面而已。邢杲已经得罪了青徐大户,又没有河北世家的持续支持,败亡只是迟早罢了。 邢杲若败,得益最大的,恐怕不是元子攸,至于是谁,我不说也罢,你肯定明白的。” 听完这番话,刘益守微微点头,好像有点明悟现在是个什么局面了。 陈元康又在纸上大致画了小清河与各个主要城池的位置,这下子刘益守看得一目了然,这条线,大概就是河北到山东的一条补给线路,当初邢杲就是依靠这条线,源源不断的得到河北那边的支援。 邢杲的崛起与发达,并不是一个孤立事件,也并非是邢杲一人的力量促成,它的背后,有太多的故事。 就好比说隋唐交替之时,瓦岗寨平地而起,关陇世家子弟李密,很快就在瓦岗寨有了不可一世的实力,那些兵马好像不经过训练就很能打,那些将领好像不经过战阵就很会带兵,为什么? 等后面李密垮台的时候,又像是一夜之间势力就完全消融,根本没有挣扎的动静,为什么? 占据洛阳的王世充,匆匆兴起,又草草灭亡,这又是为什么? 还是那句,在故事的背后,依然有更深层次的故事。而写故事与讲故事的人,都是世家。 邢杲能迅速成事,就是他顺应了大势,更有河北世家在给他造势!现在葛荣灭了,河北世家的选择也就不一样了,邢杲的处境,也跟着不一样了。 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时势不同了,时势造英雄,也能在时势变化之后随意毁掉英雄。 陈元康为什么会知道直通光州的这条路?因为是河北世家的人告诉他的,不仅他知道,估计李元忠和封隆之等人也知道。 这是邢杲一直以来的人员物资补给线!邢杲可能从未想过,河北那边的人,有一天会变成敌人。 跟长期抑郁不得志的王伟比起来,陈元康年少成名,很早就因为战功赫赫被封为县男,那时候他都只是个幕僚而已。 这样的人,有极大本事,也有极高的眼光,他只会跟着“顶级玩家”,像邢杲这样的“二流玩家”,陈元康是看不上的,更别说元子攸这种棺材板都快盖上的倒霉蛋了。 “你们,这是安排好了啊。” 刘益守苦笑道。 “贤弟,这不叫安排,这叫清理门户。此番灭邢杲,就有邢家人参与,虽然不是同宗但也是邢家人。” 陈元康小声说道。 这消息真踏马的x了狗! 邢家也确实是够狠辣,堂兄邢晏之前在朝堂当大官,堂弟邢杲也能在山东造反风生水起。现在一看风头不对,邢家也还能大义灭亲,主动参与剿灭邢杲的军事行动! 河北世家果然是对敌人狠,对自己人更狠。大义灭亲都不跟你提前打招呼的,直接抄起板砖糊脸堵后路,这手段够狠辣啊! “所以呢,我要做什么?” 刘益守一脸萧索寂寞问道。 本来陈元康来了他还想跟对方好好商讨一下对策,没想到对方全都安排好了,还特么的毫无破绽可言。 “不要做什么,你主动撤出济南郡,邢杲一定会占据济南郡。然后就这样……” 陈元康嘀嘀咕咕半天,最后才看着刘益守问道:“你觉得如何?” 之前刘益守还觉得自己挺厉害的,听完陈元康的布置,这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做人千万不能傲慢自大,总觉得老子天下第一。 “大哥这方略甚好,依计行事即可,我真的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刘益守再次苦笑,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比起陈元康出的主意,邢杲之前在乐盘山那边玩得跟儿戏一样。 他心中略为安定,李元忠这波人,都是利用了各种关系拆邢杲的台,已经在政治和经济上全面打击对方,包括禁绝河北往青州的走私。 这件事再次跟邢杲与济南郡世家相勾结的信息对上,所有的事情,在逻辑上都十分通畅!刘益守有种捏住了邢杲命门的感觉。 “但是现在还有个问题,邢杲不是傻子,而且在济南郡中耳目不少。如果我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就离开济南郡,那岂不是在脸上写着诱敌深入四个字么?” 刚刚来济南郡的时候,就给这里的世家一个下马威。不过刘益守并没有贸然就收拾这些人,他甚至连那些私通邢杲的世家中人,都没有将其斩杀,而只是家产田产充公而已。 比起东平郡世家的战战兢兢,恐怕济南郡这边,不服他的大有人在。自己在济南郡是真的撤退还是在“诱敌”,都不需要邢杲来查,济南郡世家中人会亲自派人告诉对方的。这一点刘益守非常确信。 “这点小事,贤弟肯定是没问题的了,我相信你的。” 陈元康哈哈大笑,随即压低声音问道:“呃,历城里的漂亮寡妇多不多?兄弟我这一路都要淡出鸟来了。” “没怎么关注过,毕竟我太忙了顾不上啊。”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有点明白陈元康为什么现在看起来比之前精神许多了,大概是因为对方一直在行军,没时间玩女人吧! “唉,罢了罢了,我就随便问问。 我说你就该颁布个法令,寡妇不许守节,要强行跟人婚配才行。你看,她们闲着不也闲着嘛,老是闲着,会闲出毛病来的,懂么?” 陈元康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只叫刘益守哭笑不得。两人有闲扯了一会,陈元康这才从袖口里摸出一封信递给刘益守。 “天下大势在变化,谁也不知道,今天雄赳赳的一个人,他日会不会变成狗熊一样。作为不能决定自己命运的某些人来说,他们其实每时每刻,都面临着各种选择。 毕竟,你不会知道十年之后如何,自己当初的选择到底对不对。所以很多事情哪怕你看不惯,其实也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明白么?” 陈元康似乎在暗示一些事情。 刘益守微微点头,拱手道:“受教了。” “受教不敢当啊。对了,梁国北伐这件事,你怎么看?” 比起之前的嬉皮笑脸,现在陈元康的面色才算是严肃起来。 “蛇无头不行。梁国能说了算的人只有萧衍,而萧衍其实并无进取之心,哪怕此番梁国北伐再凶猛不过,最后也会无疾而终。就看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没想到是这么个角度看问题,陈元康想了想,最后叹了口气道:“你这说法我是第一次听到,不过也确实很有道理。不过你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尔朱荣。” “尔朱荣?” 刘益守佯装不知,他又怎么会不清楚,最后是谁出来收拾了元颢。 “李元忠他们,一直都很关注尔朱荣的动静,然而,尔朱荣的所有动静就是……没有动静,什么也没做!” 陈元康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询问道:“贤弟可知尔朱荣为何不动?” “赢葛荣赢得太容易,让洛阳的元子攸,和某些人,以为他上他也行。人心变了,尔朱荣并无彻底控制朝廷的手腕,故而,他需要让元子攸等人感觉到恐惧。 只有切身感受到了灭顶之灾的危险,才会想起尔朱荣这张王牌。” 刘益守不屑的撇撇嘴,继续说道:“尔朱荣这是想让陈庆之好好的吊打元子攸他们,要打疼,还要把脸打肿了,他才会现身,带着精兵来跟梁军决战。” 听到这话,陈元康赞道:“贤弟人中龙凤,所言不虚,确实如此。只是,他这么随意任性,我等要何去何从呢?” 尔朱荣没来,陈庆之却来了,元颢在洛阳又当了皇帝。如果出现这一幕,领兵的李元忠,封隆之等人要怎么办? 投降元颢?当做没看见?还是带兵逃回河北? 无论哪一条路,都是不好走的。 “明白了,荥阳大战在即,你们也跟着出征青徐,正好避开跟梁军正面交锋,对吧?” 刘益守“恍然大悟”道。 陈元康微微点头道:“所以说呢,你不用担心。我们这次就是冲着光州去的,等消灭了邢杲军的主力,依然要在青徐掠地,整顿各路人马,暂时不会回到荥阳那边。 贤弟你要怎么打算?” 他的言外之意,就是你要不要跟我们合兵一处,一起在青徐掠地捞钱? “我可是身不由己啊。” 刘益守将桌案上叠着的一堆信里面抽出一张,递给陈元康道:“洛阳城里的那一位,都在叫母亲救我了,我这个做姐夫的,多少要给点面子,往洛阳走一遭,你说是吧?” 元子攸当初怎么对刘益守的,陈元康可是太清楚了。没想到对方现在居然说这话,他一阵错愣,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又把那封信看了一遍,然后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啊你啊,当初你单枪匹马就敢一个人进河阳关,现在胆子更大了,你这是不打算走寻常路啊。” 回洛阳无异于送死,又不肯跟着往东走攻略青州,那么刘益守会往哪边走,已经是呼之欲出。不过陈元康并不打算点破。 他对着刘益守拱手行了一礼道:“那就告辞了,你们什么时候动身撤离,派人通知我们一下,我们就开始动身。” 7017k 第178章 霸王回马枪(下) 房象正在历城周边的农田里查看春耕情况时,背后忽然有个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房兄,你听说那件事没?” 说话的这人姓“东郭”,这个姓氏的来历比较单一,据说是齐桓公有子孙住在齐国都城临淄外城的东门一带,称为东郭大夫,其后裔子孙遂以先祖官职称谓或居住地名为姓氏,称东郭氏。 此人名叫东郭谨,济南郡的地头蛇,家族在这里盘踞了不知道多少年,甚至可以算是这里最古老的家族。 “何事?” 房象不动声色问道。 现在济南郡可不太平,刘益守没有对这里下狠手,多半只是对财物的“再分配”,基本上没有拿济南郡大族的人头来祭旗。所以可以想象,济南郡那些利益受损的大户,其实对刘益守是面服心不服的。 当然,人家手里有军队,他们不服也没办法,只能忍着,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你真的没有听到一点风声么?” 两人走在田埂间,地里随处可见忙碌的农夫,房象看着眼前的一幕,感慨万千。济南郡的经济民生好不容易才走上正轨,现在又要折腾,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什么风声,我最近忙于布置春耕相关事宜,发生了什么事?” 房象疑惑问道。 他最近都不在府衙,每天往城外农田和家中跑,几乎是两点一线。东郭谨这么神神秘秘的,确实很让人疑惑。 “刘都督要跑路啦!不对,是刘都督要带着队伍离开了!” 东郭谨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说道。 “他要是走了,邢杲占据济南郡怎么办?” 房象一脸错愣,这件事他真的完全不知情,天知道东郭谨是怎么得知的! “邢杲来了,那也就来了呗。太阳照样升起,农夫照样耕作,我们照样坐在家里吃喝,一切照旧。邢杲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关系呢?” 东郭谨意味深长的说道,神秘一笑。 “难道你们……” 房象皱着眉头,心中有一个可怕的猜测。 “没,我们什么也没做,房兄你可别乱说啊。”东郭谨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拱手告辞,跑得比兔子还快。等他走后,房象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幽幽长叹。 以他对刘益守和那帮人的了解,事情定然不会如东郭谨想的那样。要是一支队伍真的准备永久性的离开这里,那肯定不介意把这些所有的世家大户往死里得罪,反正以后不来了。 到那时候,肯定是怎么抢劫方便就怎么来啊!真要到那一刻,东郭谨之流还笑得出来?一想起当初刘益守和于谨两人假扮郡兵混入自己队伍之中,观摩林太守与邢杲先锋军大战,房象就惊出一身冷汗。 刘益守虽然年轻,但一看就是个小硬币,他没有套路那才是真见鬼! 房象再也待不住了,他对随从吩咐了几句,坐犊车速速来到了历城的府衙。 …… “刘都督,您真的要走?带着所有兵马一起走?” 历城府衙的书房里,房象难以置信问道。刘益守放下正在书写的信件,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我们不仅要带自己的兵马走,而且要招募一批济南郡的郡兵跟我们一起走。” 这!这是在闹着玩么? 房象失态大喊道:“都督不可,前任林太守前车之鉴不远,切不可带郡兵主动寻歼邢杲军主力啊!对方兵力远远多于我们,在济南郡外围作战,可以说是以我之短,击敌之长。 都督不可莽撞行事啊!” “呃,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去寻歼邢杲军主力,而是……带兵回洛阳勤王,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们一起走。” 刘益守站起身,走上前去,拍了拍房象的肩膀说道。 “勤王?” 房象一愣,这才想起来,刘益守似乎跟元子攸姐姐有着超乎友谊的关系,具体如何,不能问,不可说,最好别胡乱揣测。 从这个角度看,似乎刘益守带兵勤王,回转洛阳,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来自洛阳的信函,给你看亦是无妨。” 刘益守将元子攸写的那封求援信递给房象,后者看了以后,满脸震惊。他没想到,元子攸居然信任刘益守信任到了这个程度! 信中元子攸的语气,像是在跪着写信!毫无皇帝的尊严! 既然元子攸求人已经求到这个地步了,那么刘益守于情于理,也不能对此置之不理,要不然,与诸如邢杲这样的乱臣贼子有何区别? “都督若是离开了,邢杲必定顺势侵占济南郡,唉。这些时日,都督麾下大军是什么样子,众人都是有目共睹。邢杲来了可不会像都督这么客气。 济南郡有些人,似乎蠢蠢欲动……” 房象稍微提了一句,他毕竟也是济南郡本地人,能提示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越线了。 “人生,岂能事事如意,唉。” 刘益守拍了拍房象的肩膀说道:“正好,你把济南郡的大户都召集起来,我来宣布这件事吧。现在撤军已经是箭在弦上,估计很多人都已经知道了。” 房象看刘益守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唉声叹气的走了。 …… 聊城水网交错,漕运发达,堪称是北方的鱼米之乡。李元忠和封隆之带人屯兵此处后,就让陈元康去历城,试探一下刘益守的合作意向。 陈元康办事老练,路上没有停留,匆匆而去,匆匆而归,一到聊城,就跟李元忠等人在县衙里碰面了,跟陈元康一起的还有刘益守现在的下属崔暹。 他负责跟李元忠这边沟通联络,毕竟,崔暹很早就认识李元忠,李元忠对崔氏一族还有救命之恩,两家的人都很熟。 李元忠酒不离手,看到陈元康笑容满面的回来,摸着自己扎手的短须问道:“事情谈成了?” “那是自然,聪明人与聪明人交谈,总是会轻松惬意。只是没见识到历城的漂亮寡妇是什么滋味,有点遗憾。” 踏马的,李元忠听了这话差点一口酒喷出来。如果说他李某人是酒不离手,陈元康就是三句话不离女人!而且他身边从来都没什么正经女人。 “呃,这个现不提。刘益守答应了么,他没有提什么要求?” 李元忠好奇问道。 陈元康想了想,然后摇摇头道:“没提什么要求,如果说真的有什么要求,或许就是要求我们能击败邢杲在光州的守军吧。” 说一千道一万,没有真正的实力,哪怕计策再完美无缺,最后惨败的结局也是一样的。 “河北人心思定,已经没有人再继续南下青徐了。而邢杲给本地人的好处又不够多,或者说他前面做了太多损害青徐本地的事情,积重难返,现在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按之前你说的,我们来早了的话,河北大户依然在支持邢杲,我们这点人无异于以卵击石。来晚了,邢杲已经跟本地大户取得默契,站稳脚跟,经营得跟水桶一样,针插不进。 现在这个时候,正好是邢杲最虚弱的时候。” “并且,邢杲刚刚消灭了济南郡的郡兵,他并不认为自己现在最虚弱,相反,他现在自我感觉良好得很!” 陈元康意味深长的说道:“当一个人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时候,就离他栽跟头不远了。而有些跟头,栽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比如说眼前这次。” 从大略上说,确实很有些道理。只不过,李元忠和陈元康不同的地方在于,陈元康是军师的角色,是出主意的,而李元忠则是领兵之人,需要考虑诸多细节。 比如说项羽在彭城之战前,正是在齐地与齐军鏖战,后方老巢被刘邦占领了,按道理说,这都是穷途末路了。 然而彭城一战,三万骑兵击破六十万诸侯军,刘邦也很想跟人诉苦啊! 所以说打仗怎么打,谋略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刘益守会对外放出消息,自己将济南郡大户搜刮一空,辎重成堆,走都走不快!你说邢杲如果知道了这个消息,那么,他们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抄家伙上呗! 李元忠苦笑问道:“长猷(陈元康表字)你就直接说好了,别卖关子了。” 早就知道李元忠会这么说,陈元康哈哈笑道:“所以说啊,邢杲那边,不读书的将领多了,要是读了书,就知道这一路追不得。” 他走到李元忠跟前,摊开桌案上的大纸,寥寥几笔就画了一张草图。 “鲁襄公十八年(前555年),齐国从鲁国夺得邿国故地。鲁晋两国都是周之后裔,于是,鲁国向晋国求救。 晋平公就联合鲁、卫、宋、郑、曹、莒、邾、薛、杞等多个盟国攻打齐国。 十月,晋军渡过济水,来到鲁国东平一带。各国军队汇合后,沿着济左走廊向平阴城(今平阴城东北)扑来。然而,虽说顺利地拿下了平阴城周边的几个重镇,但平阴城却是久攻不下。 这条路,乃是追击的必经之路,地势极为险要。更关键的是,阴平城早已成为乱石岗,并不引人注目,在地图上也没有标注。 邢杲的人如果不读书,一定不会知道,这里天然就是个伏击的好地方。春秋时就开始打大仗恶仗了。 阴平以北就是济水,这个咽喉之地不可谓不小。我想,刘益守应该在做前期准备了,包括偷偷将兵马埋伏在阴平周边,到时候给邢杲一个惊喜。” 如果只看陈元康画的“灵魂地图”,李元忠觉得邢杲肯定会大败。但还有个问题,如果刘益守在济南郡大肆劫掠,他一定走不快! 这样的话,负责诱敌的军队就会十分危险,或者说,根本就没办法执行诱敌的任务,他们会被动的挨一顿毒打。 “那些押送辎重的队伍,岂不是非常危险?邢杲军抢了东西就回去,不追击了怎么办?这和肉包打狗有什么区别?” 李元忠也是久经战阵的人,不会被陈元康三言两语就忽悠了。 “李大哥,你这是不了解人性啊。 邢杲军到了济南郡,难道历城里的那些世家大户,跟邢杲的人说刘益守秋毫无犯? 那不是摆明了他家里还有很多钱,都是留着孝敬邢杲军的么?做人哪里有这么蠢的? 那些大户定然是说自己损失惨重,然后刘益守在这里刮地三尺,专门抢大户,赚得盆满钵满啊。只有这样,邢杲的人马才会眼红了去跟刘益守的军队火并,无论输赢,济南郡的世家那都是稳赚不赔的!” 陈元康得意的笑着摇摇头,那意思是在说李元忠图样图森破! 原来如此! 李元忠有些敬畏的看了陈元康一眼,这厮真是把人性都算计在计谋里了。确实是如他所说,济南郡的那些大户们,很有可能在邢杲的人来了的时候,倒打一耙。 而邢杲现在迫于河北世家的压力,也不能像之前那样走一路抢一路了,很有可能用“望梅止渴”的办法,说刘益守军中财物甚多,到时候谁抢到就是谁的! “刘益守的人,在阴平伏击邢杲大军之后,顺利的话,还能反打回济南郡。邢杲战事不利,定然要从老巢光州调动精锐奔赴济南郡。这样,我们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你还真是够……聪明的。” 李元忠言不由衷说道,“卑鄙”二字算是没说出口。 特么的,陈元康说的计谋,不是别人在前面顶着,自己到后面去摘桃子么?真是有够贱的!难怪当年李崇说陈元康一人就足以抵十万兵马,这人脑子确实不一般。 “刘益守啊,他志不在此,这次只是我们各取所需而已。如果他这一波能够玩得漂亮,那么,我们以后对他的态度,也要转变一下。毕竟啊,河北高氏四兄弟,我老感觉不太聪明的样子,李大哥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正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封隆之,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刘益守真能顶得住?” “这世间,谁敢说自己百战百胜?难道每次打仗,敌人都是让你准备万全之后再动手?” 陈元康理直气壮反问道。 封隆之无言以对,感觉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刘益守,实在是太令人担忧了。 7017k 第179章 刘都督跑路啦! “诸位,虽然很舍不得大家,但这次我们真的要离开济南郡了,或许,再也没有机会踏足这里。我们来这里时间不长,然而却与诸位一见如故,唉,只是君命难违啊!” 历城府衙大堂内,刘益守一边扼腕叹息,一边走上前去,与在场的诸多世家中人亲切握手。 依依惜别,难舍难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了。比较起刘益守对东平郡世家把人吊在旗杆上的态度,他在这里确实是跟眼前这些人“一见如故”。 不过比起刘益守的热情洋溢与离别不舍,大堂内的济南郡世家代表,却是另外一幅表情,或者说很多不同的表情。 震惊,不解,疑惑,更多的人,脸上却写着“果然如此”。 某些“消息灵通”的人,几天前就知道刘益守会带着大军,以及从济南郡新招募的一些自耕农家庭的新兵,一起离开济南郡。不过原因是什么,却没有细说。 “刘都督,您在济南郡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呢?” 上次跟房象打听了消息的东郭谨好奇问道,嗯,或许是明知故问也不一定。 “梁国北伐,兵锋直指荥阳。陛下对此忧心忡忡,写信催促我带兵回洛阳勤王。此乃国家大事,尔等知道就可以了,切勿外传,明白么?陛下的亲笔信,可以给你们过目一下。” 刘益守从袖口里掏出元子攸写的那封信,交给在场众人传阅,等所有人都看完后,刘益守收好信说道:“明日一早,我们就启程,还有诸多军务,就不留你们在府衙里吃饭了,各位请便。” 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在场众人心领神会,纷纷告辞,至于这些人回去以后会说什么做什么,那些事情刘益守都毫不关心。 等这些济南郡世家的代表离开后,王伟才匆匆赶回来凑到刘益守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我交待的那些都办好了么?” “对,辎重都装船了,沿着济水一路向西到广里卸船。 广里距离阴平,仅仅几步路的距离。于将军已经带人在那里埋伏好了,拿到济南郡府库里的军资,足够邢杲喝一壶的。 今夜,宇文泰和独孤信就带着剩下的人撤离,把阴平的口子封上。明日主公身边可就只有百余亲卫跟源士康,主公才是要保重。” 王伟有些跃跃欲试,跟着刘益守就是爽,各种大事对方都敢干! “事情既然都办完了,你马上就走吧,不必明日跟我一起了,一路保重。” 刘益守拍拍王伟的肩膀说道,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这次作战,于谨和彭乐等人打埋伏,宇文泰和独孤信等人正面阻击邢杲军先锋。而刘益守亲自断后,押送所谓的“辎重”诱敌。 谁面临的状况更危险,一目了然。 看王伟还想说什么,刘益守微微摇头道: “我出事了,自有你们相救。要是你们某个人出事了,其他人说你王伟应该牺牲小我来成就刘都督的伟业,为之奈何?到时候我可就为难了,救吧,好像是在把其他人的安危不当回事,不救吧,寒了众人之心,又断我一臂。 索性还是我断后会好点。这些事情我都考虑过,并非是匹夫之勇。” 听完这番话,王伟默然。人性经不起考验,可自己主公真是个实在人。 其实刘益守有一点没说,如果他不在军中,邢杲军的人又不是傻子,人家怎么会上当呢?肯定是要济南郡的众多二五仔目送自己离去,邢杲军收到消息以后才会动手啊。 “可是,万一邢杲的人不来怎么办?” 王伟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现在刘益守在做的事情,跟赌大小没什么区别,他不过是在猜邢杲会押大罢了。 如果邢杲保守了缩一下,这波他们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白费功夫了。 “以邢杲的本事,再加上我们刻意在济南郡里宣扬那次战斗,他肯定知道是我们上次在阴阳渠打了他一闷棍。 这家伙心气极高,他会不找机会给我颜色看?我猜他酝酿这次追击战,恐怕已经酝酿很久了。” 一个主帅只能战胜心魔,才能百战百胜。这就是所谓的“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来”。邢杲一定明白这个道理的,因为刘益守看得起他。 这次是一边在酝酿打伏击,另一边在酝酿打追击,很难说谁更高明一些,正如猎人有时候也会变成猎物一样,没有绝对主次之分。 但总体说来,在战略上还是刘益守这把占了一点点上风,因为他猜透了的邢杲的想法,而且采用了“真实的”战略欺骗。而邢杲对刘益守等人的了解,显然要少得多。 除非他开天眼,否则绝对猜不到刘益守在阴平(也叫阴平关)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的精锐一头撞上去。 王伟觉得刘益守这次的谋划,很有搞头。 “去吧,悄悄的坐船走济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刘益守摆摆手,将王伟打发走了。 “元子攸,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他将那封信拿出来,又看了一遍,叹息道:“很感激你的信任,可惜你拜错了菩萨。” 刘益守觉得元子攸要是好好拜一拜尔朱荣这尊“菩萨”,或许还能苟过这一波灭国之灾。不过他没有料到的是,元子攸深谙女神舔狗备胎游戏的精髓。 如果你当一个女神的舔狗,那你就只是个可怜的备胎。 但要是你当一百个女神的舔狗,那女神就是你的备胎。 刘益守收到的那种信,元子攸给魏国几乎所有手握重兵的人都写了一封,当然语气没有这一封那么恳切卑微。 然而多数人都如同尔朱荣一样随便安慰了几句顺便表忠心,就没有然后了,只有河北高氏兄弟答应出兵入洛阳勤王。 不过,高氏兄弟目前还没什么动作,毕竟,陈庆之现在也没开始攻打荥阳,他们也没有合适的理由介入洛阳的局面。 …… 长长的辎重队伍,沿着济水行军。不过这些人里面,只有两百人不到,是刘益守的亲军,其他的人,都是从济南郡里临时招募的辅兵。 这些人里面,不少人都是佃户出身,很难说没有世家的内应。当然,这个情况刘益守是心知肚明的。这些辎重,也确实是布匹,铜钱等“硬通货”。至于济南郡府衙里的军需物资,如猛火油、弩箭、刀剑铠甲、厢车等物,已经被提前搬空。 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刘益守骑在马上,看着路边的野花野草,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如同春游。 “主公,并没有人追上来。” 源士康骑着马从队伍的最后面一路赶到最前面,对刘益守拱手说道。 这一路是刘益守打头,源士康垫后顺便负责侦查。走了大半天,源士康派出几波探马,都回报说平安无事。 “沿着济水到阴平,之间有什么阻碍没?” 刘益守问道。 源士康答道:“只有中川水一条小河而已,在这之间,并不存在任何适合伏击的地段。” “邢杲军中马匹并不多,他麾下,精通骑兵作战的人,也不多,这一点跟尔朱荣不同。 那么邢杲要怎么追上我们呢?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济河。他们不一定要先占据济南郡,或者可以多路齐发一部占据济南郡,一部追击我们,走济水,用船来追我们两条腿,似乎还是船要快一些吧?” 源士康恍然大悟,原来刘益守早就留意到这个了。说到思维发散,他真的拍马也比不上对方,谁说追击一定要靠马匹的?邢杲军在光州,靠着大海,他甚至还能打劫南梁往北方的走私线路。 这家伙玩船玩得很溜的,利用水军来追击敌军的辎重部队,这不是基本操作么? “我们来济南郡的时候,我在中川水这边驻足许久,观察许久。如果邢杲要动手,没有比那里更好的地方。所以……” “所以?” “天黑以后扎营,留下这些辅兵,留下这些辎重,然后我们骑着马朝南面的小路走,淌过中川水。邢杲喜欢用水军,我偏不跟他玩,就是要用马逼迫他追击。” 刘益守恨恨说道,他缺乏战船,要不然来个水战,一把火烧了邢杲的水军岂不美哉! “都督,这些辎重都是真金白银啊,我们就不要了?” 源士康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果连命都没了,要钱做什么?” 刘益守反问道。 这个问题源士康无法回答。他想问的是,为什么之前有时间把这些财货都运走,却不运走。 “如果这些财帛之前被运走了,于谨他们或许知道要勠力死战,可麾下的士卒,得知军中的财帛已经在手里,还会跟邢杲拼命么?” 刘益守又问了源士康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一路无话,到了天黑,由于带着辎重,队伍走得不快,只能在济水岸边扎营。刘益守看着落日长河,嘴角微微勾起,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 大军开饭,吃着带在身上的干粮,唯有刘益守和他麾下两百精锐一口都没吃。 天色彻底暗下来后,累了一天的士卒,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有人倒头就睡。正在这时,众人就听到有马匹离开的声音。 那些懒散的辅兵,一脸错愣的看着那两百骑兵骑着马扬长而去,居然都没跟他们打招呼! 当然,这些人也可能是去执行任务去了。 临时征召,缺乏经验,没见过大场面的众多辅兵们,再次入帐篷安睡,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毕竟,那些值钱的辎重,全都装在围住营盘的厢车内。 难道那个刘都督真舍得把这些值钱的财帛都丢下不管了? 一夜无事,天亮以后,这些辅兵们发现刘益守带着他的亲卫骑着马离开了一夜,根本没有返回营地,也没有拿走厢车内的一文钱,一块布。 畏惧对方的威严,这些已然失去组织的辅兵,焦躁不安的在营地里等了一个上午,然而,刘益守还是没有带兵返回! 似乎,这厮是跑路了!居然丢下这些宝贝跑路了! 那些辅兵们在震惊之后,就是彻底的喜悦和放纵!厢车内数不清的金银财帛,要还是不要?拿还是不拿? 不拿那是傻子! 虽然有极少数人担心这可能是刘益守故意玩的“钓鱼执法”,凡是拿了财帛的,在他们回来以后,就会彻底清算。 但这些人的声音,根本没人去听。人性的恶,在失去了纪律约束与暴力威慑后,便彻底释放了! 当辅兵而已,没什么前途可言,不过是当兵卖命吃口饭,还不见得能吃得好,搞不好命就没了。而抢了这些辎重,悄悄的回乡里,想要什么没有? 少说可以快活几年了! 最开始只是零星的人去拿厢车里的财帛,很快就大家一起上了,到最后,因为分钱不均,这些辅兵居然大打出手,全然不顾同乡之情! …… “这些人,是在做什么?” 济水上停泊的一艘大楼船上,一身白袍,拿着羽扇的邢杲,看到岸边的大营里,闹哄哄一团,疑惑的问道。 其实,自从刘益守的队伍出历城以来,他们就一路在济水上尾随。当然,大部队还在后面,现在这里不过是几艘船几百人而已,在宽阔的济河上并不显眼。 “回汉王,看不清,但好像已经陷入混乱了。末将眼力好,他们似乎在扭打,还有人从大营里奔逃而出。” 一个魁梧的汉子拱手对邢杲说道:“末将去抓个俘虏回来,汉王询问便知。” “小心一些,此人不好对付。” 邢杲淡然说道,挥了挥羽扇,那一身皮甲的魁梧汉子大步而去。 “这次你到底在玩什么呢?” 看着宽阔的河面,邢杲自言自语道,他早就在第一时间弄清楚是谁打了自己闷棍了,但是得到的答案却是让自己震惊。 那个人居然才十九岁!二十岁都不到! 我这前浪都没有浪够,你这后浪就追上来了,我很难受的好吧!那一刻邢杲的心情是崩溃的,是沮丧的。 很快,副将亲自出马,抓了一个衣服里全是铜钱与丝绸的辅兵回来了。 “说,发生了什么事。不说实话,马上扔你到水里去喂鱼。” 邢杲面无表情说道。 “这位将军,我们不是故意要偷……拿东西的。” 那位被抓的倒霉蛋哭诉求饶道,一把鼻涕一把泪。 “偷东西?” 邢杲微微皱眉,对副将招呼了一声。对方将俘虏抓到一边审问了一番,然后在邢杲耳边悄然耳语了一番。 “骑马跑路了?不好,中计了,你快去通知,让他们提前追击,不要走水路了!在中川水那里下船,陆路沿着马蹄印追!” 邢杲面色大变,整个人都不好了。 7017k 第180章 枪出如龙 山南水北谓之阳,山北水南谓之阴。一听名字,就知道平阴这个地方,在济水以南,并且很有可能它的南面是山脉,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然而,平阴的名字里虽然带一个“平”字,却是一个地形较为复杂的地段。别看地盘不大,但是境内可说是要山有山,要水有水。周边有大寨山、翠屏山高耸入云,还有小河曲曲弯弯,丘陵一座接一座,山坡挨着山坡,洼地连着洼地。 后世当地俗语有云:平阴不阴,平阴不平;山路弯弯,高低不平,讲的就是这里的地形。 平阴某个山丘顶上,刘益守穿着皮甲,看着下方坑洼的泥土路上,有个青年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他的样子不像是军中斥候,却又跟普通的行人完全不一样。 或者换句话说,如今青徐战乱,脑子稍微明白点的人都会水路走济河,单枪匹马的走陆路,那真是艺高人胆大了。 “主公,邢杲的大队人马,正沿着马蹄印追上来,行军速度较慢,非常谨慎。此人形迹可疑,是不是邢杲军先锋?要不,射杀此人如何?” 源士康在刘益守耳边不动声色的问道。 平阴这边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如果被山丘下面的这个小子给坏了好事,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于情于理,此人都该杀! “你看他,留着短寸,显然是先假扮和尚,然后在路上长起来的一点头发,身上穿着的却是流民经常有的布袍,还打着补丁。你去把他给抓住,带到我这里来,我有话要问那人。” 刘益守指着鬼鬼祟祟,想偷偷溜出山丘之间夹道那位年轻人,失笑着摇了摇头。 这座山丘,其实非常低矮,严格说来只能算是个土坡子。这附近的地形,之所以好打伏击战,是因为前面是一个很陡的山坡,还七弯八拐的,沿途都是并不陡峭的山峦。 于谨等人带兵埋伏于此。 而宇文泰的人马,就在山坡的尽头待命。这条路上隔不远就有些铜钱洒和布匹落在地上,用来迷惑敌军。 源士康身手矫健,不一会,就将此人擒获,带到刘益守跟前。 脸很脏,但看起来挺清秀一个人,从身体的某些细节看,对方出身非富即贵,绝不是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家庭能养出来的。 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明显跟刘益守是同龄人。 “这位,怎么称呼?” 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只是这笑容看起来有些不怀好意。 没想到这位同龄人不卑不亢道:“在下阳休之,前军将军阳固之子,此行乃是从青州前往洛阳京畿,不知将军为何要将在下扣留?” 这人有点意思!不对,应该说很有点意思! 刘益守忽然有点想知道眼前这家伙到底是怎么打算的。现在谁都知道洛阳是个火坑,谁去谁死!特别还有梁国大军北伐如火如荼,你一个官宦子弟,去洛阳捧元子攸的臭脚。以后等元颢得了洛阳,难道你捏着鼻子再去跪舔元颢? “那么,你为什么要去京畿呢?现在京畿并不安全。” 刘益守沉声说道。 阳休之摇了摇头道:“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去京畿,只是可能会死,但是留在青州,像我这样的人,则一定会死。两相比较,还是京畿有一线生机。” 嗯? 刘益守和源士康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人这番话很不一般。 他指了指身边的一块石头说道:“坐,咱们聊聊。” 看到刘益守等人似乎并无恶意,阳休之胆子也大了起来,席地而坐,毫不怯场的跟刘益守对视。 “你刚才说你留在青州必死,为何?无需多虑,如实回答即可。” 阳休之沉默了片刻,叹息一声道:“我是从河北而来,家中也算大族,南下青州不得已依附于邢杲。而我观邢杲行事粗暴,不思后路,恐有诸多后患。 一旦邢杲事败,我与家人定然被青州本地人所害,毕竟,当初邢杲就是这么对付他们的。可是我父亲与叔父等人都不肯听我劝告,无奈之下,我只得只身上路。毕竟,我万一死了,家族还可以延续,要是我们全家都被青州本地人所害,那可就灭族了。” 阳休之感慨道:“我来这里时,偶然遇到邢杲军在争抢财帛,也不知道是谁丢在路边的,这些人全然不顾军纪,败亡在即。多亏我与他们将帅还算熟识,否则此番定然为其所害。” 这小子是个人才啊! 连源士康都在给刘益守使眼色。 “可以了,你现在就跟在我身边吧,正好看我破敌。来人,给这位阳兄弟换件军服。” 换上军服,被邢杲军的人发现那就死路一条,源士康心中暗暗感慨,刘益守给人下套都这么熟练了。 阳休之也不矫情,很顺从的换上了魏军的黑色军服,一言不发的站在刘益守身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才那番话,阳休之透露出不少“内情”,其中一点就是,刘益守当初埋下的一个大坑,邢杲军还是掉进去了。 已经拿到财帛的大军还能有多少战心,真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当初于谨选择在这里埋伏,是考察了这一段路的地形,没有一处适合扎营的。只有在白天快速通过这一段路,才能在不远处扎营夜宿。 “全军戒备,敌军应该要来了。” 阳休之说路上碰到了邢杲军,那言外之意就是,对方其实也在他后面不远的地方。严格来说,阳休之一家人,算是邢杲军的“地方行政人员”,也是从河北过来的。 而这些人的出现,也是跟葛荣在河北的作为息息相关。阳休之此刻想着去洛阳,乃是他对于政局的判断。刘益守是开了“未来模式”,所以知道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阳休之只是靠葛荣覆灭,就判断出他们会遭遇灭顶之灾,这个人脑子确实可以的! 不一会,一直全部由步卒组成的队伍,缓缓出现在视野当中,远远看去,一眼望不到头。 “这踏马的人也太多了吧?” 刘益守微微皱眉,邢杲这次好像有点……不讲武德。动手,还是不动手,有时候,这个选择甚至能决定生死。 山丘上,刘益守看着坑洼的土路上邢杲军趾高气扬经过,一直没有下达点狼烟的信号。站在一旁的源士康都有些着急了。 他们这里虽然只是一个观察哨,也没有几个人,但却是最重要的发信号场地。 如果不发信号,宇文泰就不会带着人将邢杲军堵住。一旦点起狼烟,他那边就会将许多大石头推下山,暂时堵住去路。 堵路,邢杲军的人数远远超过预计,伏击战一不小心,会打成浆糊。 不堵,白瞎了这一回埋伏,而且还有暴露的风险。 “源士康。” “末将在!” “点狼烟!” 刘益守断然下令道。 “喏!” 源士康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就知道刘益守肯定不会临阵退缩的。 “开始吧,来都来了,怎么能让邢杲失望呢,对吧。” 狼烟点起,刘益守身后浓烟滚滚。他转过头对源士康说道:“走吧,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 刘钧,河北广川人(今衡水县附近),当初葛荣还没来的时候,他就在河北聚众起义,只是最后凉了。他隐姓埋名,后跟着邢杲南下青徐,做到了领军的职位。 此人不仅力大无穷,而且很会用兵,在潍水对魏国禁军一战,就是他身先士卒,率先击破魏军大阵,乃是邢杲最为倚重的大将。 然而这次追击魏军的作战,刘钧心中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原定计划,他们是动用水军,以济河为动脉,执行“登陆作战”。发现敌军的位置,就以济河为媒介,在最近的一段下船整军,然后结阵与敌军对抗。 山东地域狭窄,整体呈现东西走向。依靠这种打法,他们当初击败了骑兵众多,不可一世的魏国禁军。更早些的百年前,刘裕亦是用船和车阵结合的方法,击败了北魏的精锐骑兵。 所以说这种打法其实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别说情报中传言济南郡的魏国“禁军”并没有多少骑兵,就是有,也无伤大雅。 但是刘钧搞不懂的是,为什么邢杲突然改变策略,让自己在中川水下船,步行结阵追击。或许是因为,这里离敌军的老巢东平郡很近的缘故吧。 在敌人控制的河段上行船,很容易全军覆没的,从这一点上说,邢杲的担忧也不能说错。 “刘将军,这个地方,好像很适合打埋伏啊。” 副将小声在刘钧耳边说道。 刘钧看了看两旁并不高耸陡峭的山峦,微微点头道:“言之有理,但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并未骑马,手里握着佩剑,异常警惕。 “我们只是先锋军,不过两万人而已。我们后面,还有汉王的数万人马为后援,就算我们在这里吃了败仗,也有人帮我们兜着,你怕什么?” 副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但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 刘钧继续说道:“汉王上次输了一阵,就是被这个人打败的。汉王痛定思痛,决定不跟此人玩什么花招了,反正咱们人多,轮流上玩死他就是了! 就是这里被打了伏击又怎样呢?我们……”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有人大喊道:“将军,有狼烟!” 刘钧浑身一个激灵,像是冬日一盆冷水淋到头上一样。他大声叫道:“停止前进,结阵!” 可惜,邢杲再怎么说也只是草台班子,军中号令这一套,在顺风仗的时候还可以耍耍,一旦中了埋伏,缺乏历练的特点就会暴露无遗。 咚! 前方不远处有巨石从山坡上翻滚而下,几十个大石头瞬间堆了一片,将土路堵死! 刘钧面色大变,对副将道:“传令下去,前队便后队,撤!” 这时候耍什么都不好使了,最笨的办法,就是刘钧派出前队的亲兵,一边奔跑一边让后面的士兵转身,然后不要命的跑就是了! 我踏马真是乌鸦嘴! 刘钧心中暗恨,却也并不是特别惊慌。输了也就输了,无所谓的。这就好比拔刀术一样,刀没有拔出来的时候,是威胁最大的,用得好,往往可以斩杀比自己段位高很多的对手。 然而,刀一旦出鞘,那就是有去无回。只要对手没有倒下,那倒下的多半就是你自己了! “杀!”“杀!”“杀!” 山坡上一边射来点着火的箭矢,一遍有人抛装满猛火油的陶罐,还有人什么也不干,就在那边扯着嗓子喊,制造恐慌。 刘钧根本不接茬,他下令各队刀盾兵护住两侧,其余的人直接跑路!哪怕混乱,也根本不带一丝停留! 道理很简单,在这样被人家埋伏还被弓箭火油糊脸的状况下,抵抗有什么意义?这样绝对会被打得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啊! 赶紧跑路才是最要紧的! …… “咦,邢杲军的主将有点本事啊。” 刘益守蹲在某个山丘的树丛中,偷偷看着山道下的厮杀。邢杲军人数极多,但听从号令。虽然也有点慌不择路,但跑路的速度也还算得上快速。 整体而言,这支军队暂时还没有崩溃,虽然这次损失很大就是了。 “可惜这里的入口太宽,没法子封路,要不然这些人小命就全交代在这里了。” 刘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主公,接下来怎么办?” 源士康有些焦急的问道。 毫无疑问,伏击是成功的,邢杲军这次估计尸体都有数千。但对方还是跑掉了不少人,毕竟,这支队伍的规模,比刘益守预先估计得要大得多。 “通知宇文泰,带着所有人,抛下所有辎重,只带着干粮,追击敌军!他们没有马,又走了这么久的路,跑不远。有多远给我追多远!” “喏!” 源士康对着亲兵交代了几句,对方下去之后,他又问刘益守道:“于将军那边怎么说?” “让他整军后,跟在宇文泰后面,一齐追击,什么费事的东西都不带,这一次,咱们就是靠一双脚,跑步也要跑到历城去!一路上,谁挡着,就杀谁!有多少杀多少,军中有后退者斩!动摇军心者斩!言退兵者斩! 让于谨先走,我随后就到。” 刘益守一脸说了三个杀气腾腾的“斩”,让他身边的阳休之一脸惊骇。 7017k 第181章 向前!向前!向前! 刘钧现在感觉很不好!哪怕是最早前“揭竿而起”的时候,他也不曾这样狼狈过。刘钧所在的位置原本是“领头”,也就是队伍的最前面。但是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开始逃跑的时候,他就变成最后一个了! 更要命的是,他没有骑马,也不敢骑马。这时候谁骑在马上,就是两边山峦上伏兵的活靶子。刘钧砍翻了几个挡着他道路的溃兵,在亲兵的掩护下,终于跑到了队伍中间的位置。 前面是撒开腿狂奔的士卒,这些人受轻伤的多,重伤的少,或者说重伤的人都已经躺在地上不能动了。 “刘……刘将军,追……追上来了,后面……后面!” 一个亲兵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刘钧并排,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 追上来了? 刘钧一愣神,停住脚步,后面的人差点撞上他,刚想开口大骂,发现是自家主将,连忙灰溜溜的跑路了。 这些人是有病么?兵法哪里有这么玩的? 一时间刘钧有点怀疑人生。伏击一旦完成,敌军逃脱,那么穷寇莫追这四个字,适用于所有情况! 在同样的战场条件下,伏兵未必比被伏击的更能打,这个是常识啊!如果伏兵追出来,而被埋伏的却结阵自保,到时候埋伏的一方搞不好就要翻船。 历史上不是没有成功反杀的例子,甚至还挺多的。 伏击成功,但是敌军部分逃脱,要么是其他的部队负责追击,要么就是重新再换个地方打埋伏,你追出来是什么意思? “跑!快跑!” 刘钧拍了拍亲兵的背,这位急速奔跑了一路,已经累得要脱力了,但是依然不能停下来。 现在这个时候,大军是个什么状况,刘钧再清楚不过了。现在士气已然崩溃,只有逃出生天后,再重新整顿队伍,这没有一两个时辰,连样子货都凑不出来! 剧烈运动之下,他难以多想,现在这路段,马匹无用,就看谁脚力更好了。 很快,刘钧便跑出了伏击圈,但是他的状况似乎并未好转,埋伏他们的那支军队,依旧在穷追不舍。 平阴这片不大的“平原”上,出现一道奇景。穿着重甲的邢杲军朝着济南郡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只有重点部位才有皮甲的魏国“禁军”,却在后面穷追不舍。跑不动落单的邢杲军,无一不是被逮住杀死。 …… 垣苗城遗址所在地,济水南岸停泊着许多船只,还有一支军队在遗址附近扎营。这是邢杲军的中军,而刘钧所部兵马,只是前锋军,用来探路的。 邢杲的计划,是先一路沿着济水打过去,打到东平郡。而济南郡这边,其实根本不用去打,他已经派出一万人去接收城池了。 刘益守带着大军一走,那些世家也应该能看清楚形势,再加上有很多人都已经私下里投诚,邢杲觉得,这一波政治与军事手腕并用,刘益守没有赢的道理! “刘钧派人回来没有?” 一身白袍,手拿羽扇的邢杲问副将道。 看着手下扎个营都磨磨唧唧的,他恨不得砍几颗脑袋祭旗,震慑一下这群军纪散漫的丘八!没错,邢杲现在虽然是贼首,可他并不认为自己是那些胸无点墨的丘八。 平日里也看不上这些人。 垣苗城距离平阴并不算远,就算刘钧在平阴中了埋伏,也该派人回来冒个泡吧? “来人啊!” 邢杲摸了摸美须,大喊了一声。 “汉王有什么吩咐?” 副将小心翼翼的问道,他知道现在邢杲的心情很差。 “派人去平阴看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喏!” 副将匆匆离开,邢杲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 于谨和宇文泰等人带兵狂追刘钧所部兵马的时候,刘益守已经跟彭乐的骑兵队伍汇合了。现在这支骑兵不过两百骑,但在军中都是保证优先配给,什么都是用最好的。 虽然战马没有铠甲,但骑手身上都是人人披甲。 “主公,追击这种事情,怎么不让在下带着兄弟们去啊?” 彭乐有些不满的问道。源士康狠狠瞪了他一眼,彭乐不甘示弱的瞪回去,两人目光空中交汇,似乎有火花闪动。 “不着急,你们毕竟是我一锤定音的杀手锏嘛,怎么能这么快打出去呢。” 刘益守骑在马上,笑眯眯的说道,这笑容让彭乐看了就一阵阵背脊发凉。 “那主公的意思是?” “现在就好像两只兔子你追我赶的在赛跑。一时间谁也赢不了谁,可是,他们的速度都会慢下来。这时候,再出现一匹狼,那就能立刻将精疲力尽的兔子拿下。 你带着本部人马跟在于谨队伍后面,一旦发现他们跑不动了,你就立刻带着骑兵加速,代替于谨他们追击,明白么?” 两个人在比赛跑,已经到崩溃边缘的时候,第三个人开着大卡车从后面追上来,并且盯着他们其中一个人亡命的突突突,真会把人搞得噩梦三十年的。 “放心跟着就是,没问题的。” 看到彭乐表情纠结,刘益守拍了拍他粗壮的胳膊说道。 “这战局不明的,万一手下弟兄们折损得太多,岂不是有些可惜……” 彭乐有些不情愿执行命令。 听到这话,刘益守哈哈大笑道:“你折损一人,我给你补两人,不,我给你补五人!保管你这一战打完,手下兵马比之前还多,一样是骑兵,这样没问题吧?” 这岂止是没问题,应该说简直不要太爽了! 彭乐像是三伏天吃了冰西瓜一般,浑身抖擞了一下,大吼道:“嘿,都督就看在下今日建功立业吧!” 说完,领着麾下骑兵鱼贯而过,很快就不见踪影。 等他们走远以后,源士康这才不动声色低声道:“彭乐桀骜不驯,若是这般宠信,只怕将来势大难制。” 看他一副焦急的样子,就像彭乐是自己的手下一样,刘益守失笑摇头。 “干大事,不能惜身。这次战斗看似偶然,实则是我们与邢杲心照不宣的决战。既然是决战,岂有畏首畏尾的? 我们也跟上去吧,无须多言。这一战输了,陈元康他们就不知道要怎么玩下去,搞不好把我们卖掉也未可知,人还是得多靠自己,天救自救者。” “主公,等会要是兵凶战危,末将一定护你周全。” 源士康激动说道。 “省省吧,这一战看似危险,实则跟春游差不多。走,我们快点跟上去。” 刘益守拍马就走,他身后也骑在马上的阳休之,如同一个瑟瑟发抖的小透明,感觉自己的人生观世界观都在崩塌。 …… 快到了,终于快到了!刘钧已经看到了垣苗城遗址那边的大营,他们出来的时候就是从那边出发的,现在果然船只都在等他们。 刘钧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能跑!简直可以称作跑步健将了! 经过一番折腾,还有无数倒霉蛋的死亡。他终于把自己的队伍聚集起来了,他们跑个一里地,就原地休息。结果于谨和宇文泰的人马,又立刻追上来。刘钧带着人继续跑,于谨这边的人则停下来喘气休息。 然后马上又去追赶,如同附骨之疽一般!两边都是没有马匹,靠着两条腿比脚力,异常残酷甚至残忍。 刘钧麾下不少人都是跑不动了,躺在地上如同死狗一样。于谨也分出一部分体力较差的士卒,专门来抓捕落单的俘虏。 伏击的时候,一直在休息,体力自然不是刘钧这样走了半天路的人所不能比的。 所以眼看自己这边的人越来越少,剩下的人,身上盔甲早就脱掉了,刀剑步槊之流的东西也都丢了。如果不是现在天气还没完全转暖,刘钧恨不得下令部下们把衣服也都脱了! 人死鸟朝天,输了也就那么回事,死亡也就那么回事,可是也别这么折腾人啊! 刘钧在奔跑的时候,脑子却渐渐的冷静下来,他忽然察觉,对方的指挥官似乎厉害得可怕,对于两边战斗形势的估计,精确到了令人望而生畏的地步。 自己这边人并不少,逃出来的人也不少,这些人如果重新整顿的话,也未尝不是一股强大的力量。可是对手却不给他任何整顿兵马的时间。 按常理来说,应该用骑兵去追击的,可是一来这里的土路坑坑洼洼的,马提不起速度来,二来就是追得太快,自己这边的兵马还有很多体力,未尝没有反戈一击的实力。 而现在则是被人钝刀割肉,一点点的损耗体力,一点点的丢失兵马,并且完全没法组织起反击。 这就是赢了邢杲的人么? 一时间刘钧有点后悔,托大了,没想到伏击战还可以这么玩!对方负责指挥的家伙,绝对是属狗的,咬住了就不松口! 近了,近了,就在眼前了! 刘钧都已经看到了营门! 忽然,他的心直接坠入谷底。这营地怎么还在修?大营没有修好,怎么抵抗后面的追兵? “快……快告诉……汉……汉王!” 刘钧声嘶力竭的喊了一句,倒在了还在修建的大营外。 邢杲军大营此时乱糟糟的,刘钧并不是跑得最快的人,之前已经有人在他前面跑到了邢杲面前,可惜直接昏死过去,一句话也没有说。 “怎么回事?” 邢杲将羽扇递给副将,蹲下来查看刘钧的情况。还好,只是晕过去而已。 “汉王,西面又有人逃回来了,刘将军应该是……吃了败仗。” 副将小声说道。 邢杲忽然有点后悔,他知道刘钧带着前锋人马往西面的平阴去了,所以平阴方向他就没有派探马,没想到,刘钧居然惨败,还败得这么快! “汉王,敌军铁骑冲营了!” 一声尖叫在耳边炸响,邢杲一抬头就看到黑压压一队骑兵离自己这边只有几箭的距离了! “擂鼓,结阵!” 邢杲一边大喊一边往岸边停船的地方退却,死道友不死贫道,邢杲再也不像原来那样“身先士卒”了。 那一队骑兵已经冲进还在修建的大营,如入无人之境,冲过哪里,哪里就像是割麦子一样倒了一片! 得亏现在不是夜里,要是夜里,非炸营不可! 邢杲军还有许多人在船上,还有人从船上搬运辎重,还有人在修营垒,有人手里连武器都没有,更别说盔甲了。 看到这一切,邢杲气得头顶要冒烟。 我踏马跟你有仇啊!你等我准备好了一板一眼的较量不行么?上次是趁着夜色打闷棍,这次是等自己扎营乱哄哄的时候闯营,做人怎么可以这么卑鄙! 邢杲气炸了,头也不回的往停在岸边的船上跑,至于已经从船上下来的那些人,呵呵,在他看来,那些已经是死人了! 没救了,这一局已经打崩了,再投本钱进去,输得更多。现在能做的,就是及时止损。战船上还有点兵马,邢杲不知道有多少人,一两万还是有的吧。 这也得亏是他多了个心眼,为了防止有人偷袭,没有把所有人都弄下船。果然,这种谨慎救了他一命。 站在船头,邢杲看到敌军的步卒也追了上来加入厮杀,自己大营这边乱哄哄的失去指挥,各部士卒如同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他还能怎么办?现在这时候韩信来了也不好使啊! 按邢杲原来的计划,上午刘钧带着人马出击,傍晚归来,无论胜负。那时候营寨也靠济水岸边扎好了,还有船只作为掩护。 这计划简直万无一失! 他在各路都派了斥候侦查,都回报说没有敌军潜行。 没想到居然是最不可能出现敌军的一个方向,刘钧这个废物,居然把敌人引到自己还未建好的大营里了! “开船,去高唐修整。派一艘船回光州调兵,我要在顿丘,在陆上跟魏军决战!” 邢杲咬牙切齿的对副将说道! “汉王,若是从光州调兵,那光州就空虚了啊,万一被人偷袭……” “现在青州除了眼前这一支兵马,还有谁能偷袭我们?” 邢杲不悦反问道。 “喏,末将这就去办!” 船队驶离岸边,好像根本看不到岸边未建好的大营内,单方面的屠杀正如火如荼。也许在邢杲看来,这些部曲,无论死了多少,都可以再招募。 唯独大军不能被成建制的消灭,而且他本人不能死! “唉!” 看着战场越来越远,邢杲长叹一声,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可自己似乎也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局面呢? 7017k 第182章 你们这是想我了么? 从伏击到反打追击,再到当机立断击溃邢杲军大营,这一仗打得干净利落,刘益守的每一次命令,都在敌人之前。刘钧,甚至是邢杲,都是一直在被动应对,直到最后崩盘。 邢杲直到离开的那一刻,都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输的。 垣苗城遗址附近,已经是一片狼藉,地上死尸无数,还有垂头丧气的战俘,散落满地的物资。邢杲原本想将这里打造成攻略济南郡和东平郡的大本营,没想到计划才刚刚展开,居然就提前完结。 不紧不慢的来到邢杲军还未建成的大营,刘益守翻身下马,他看到于谨和宇文泰等人都坐在地上喘气,似乎也是累得够呛。 这一战胜利的关键,就是伏击的军队能快速转换模式,敢于抛下辎重甚至盔甲追击,再有就是骑兵出击的时间。 不得不说,于谨和宇文泰二人很好的理解和执行了刘益守的军令,给退却的刘钧所部带来了极大的生存压力。 “这一战非常精彩,二位辛苦了。” 刘益守伸出一只手,将坐在地上几乎脱力的于谨拉了起来,又把宇文泰也拉了起来。这二人看他的目光,已经跟战前完全不同。此时济水的河面上倒映着一轮红彤彤的夕阳,配合着惨不忍睹的营地,看起来有些凄凉。 不过在于谨二人看来,夕阳西下的是邢杲,而刘益守却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未来史书上必有他一席之地。 “都督,我等已全歼刘钧部,另外邢杲中军有部分未下船的已经逃走,其余的皆已投降,此战大获全胜!” 宇文泰激动的对刘益守拱手说道。 于谨却微微皱眉,询问道:“之前我们密议对策,只是说在平阴伏击邢杲一部,然后集中精力在此地与邢杲军对峙,将其主力吸引到济南郡。为何都督这次会突然令我们不顾一切追击呢?” 战前的计划,其实没有想玩今天这么大。冷兵器时代,以多打少,始终都是主流。刘益守的心也没那么大,以为自己手下可以以一敌百。 在平阴狠狠的给邢杲一闷棍,让他知道疼,让他把后方的兵力调过来,就算是完成了与陈元康的约定,至于取得今日这样的战果,说实话,战前刘益守想都没想过。 “伏击之前,我遇到了一个人。” 刘益守指了指身后一脸懵逼的阳休之道:“他跟我说,我们留下的辎重,那些财帛,被邢杲的兵马哄抢。所以我可以断定,第一个,他麾下兵马军纪不行,而且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第二个,那些士兵拿了财帛,想的都是保命为上,没有死战之心。若是遭遇伏击,首先想的就是跑路。 既然有这样的情况,那么,我们胆子稍微大一点也没关系。” 战斗还未结束的时候,就给士卒们分钱,乃是兵家大忌!拿了钱的士卒,第一个想的就是保命,保财,之后定然是全程摸鱼。 一个两个摸鱼还没什么,如果全军上下都摸鱼呢?流民军都是以“抢抢抢”作为维持士气的法宝,禁绝不了这样的事情。 所以说,邢杲的人马,一旦遇到难缠的敌手,就会将身上那些根深蒂固的劣势暴露出来。 于谨和宇文泰二人都是微微点头,对刘益守的判断深以为然。如果刘钧的部曲真的是求战心切,那么逃出伏击圈被追击的时候,难道不能结阵反杀? 他们当然是有机会的,只是内心潜意识里保命的念头在作怪罢了。结果最后抢来的财帛也丢了一路,啥也没捞到,不是死球了就是做了俘虏。 “你们,是想今晚好好休息,还是再接再厉?” 刘益守看着二人问道。 于谨跟宇文泰二人对视一眼,全都激动拱手道:“但凭都督吩咐!” 刘益守眼睛盯着远处河面上的夕阳一点点沉没不见,脸上露出神秘微笑道:“刘钧还活着不?让他来见我。” 宇文泰领命而去,很快便带着个面色灰败,像是死了爹妈的大个子到跟前来,一见到刘益守就忍不住磕头认错。 大概是邢杲把他给卖了一个人溜号,这家伙也觉得那厮没什么可效忠的了吧。 “听说,邢杲派出一万兵马,去接手历城,有没有这件事?” 刘益守看着刘钧的眼睛问道,表情淡然。 这不是什么秘密,随便抓个邢杲军的将校就能问出来。刘钧恭敬的微微点头道:“回都督,确实如此。” “给你机会让你活命,有没有兴趣?如果没有就算啦,青州本地人里面想杀你的应该不少,我把你交给他们就行了,对不对?比如说我答应不杀你,你也不一定能保住小命,是不是这样? 有没有兴趣帮我做点事情呢?” 刘益守的表情很温和,笑容也很亲切,却不知为何,令刘钧汗毛倒竖。 “都督请吩咐,在下一定赴汤蹈火……” 刘钧激动得都给刘益守给跪下了! “诶?那些都是些没用的,我估计你也说过要给邢杲赴汤蹈火什么的,现在不转眼就把他卖了么?我不要你效忠,帮我做件事情就行了。” 刘益守的话让刘钧先是大喜又是大悲,最后被折腾到没有脾气。他有些疑惑问道:“都督是要在下做什么事情呢?” 于谨和宇文泰二人都看向刘益守,不知道这一位要玩什么花样。 “你召集些旧部,人不多,几十个凑数就够了。我们的人会换上你们的红色军服,然后今夜就会去历城。 你肯定认识接手历城的守将,让他开城门就是,至于理由,你自己编就行了。等历城城门打开,事情就办完了,之后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不拦着你,如何? 不过既然骗开了城门,邢杲那边还是不要回去了吧,这是为你好。” 先骗说你抽烟很帅,然后再教育你吸烟有害健康,劝你戒烟。 刘益守的套路跟这个如出一辙。刘钧想大骂卧槽,却又不敢说出口,甚至连怨恨的眼神都不敢有。 “今夜,你们带着刘钧,入历城。那帮济南郡世家啊,大部分都是贱骨头,我想历城现在应该已经在邢杲军手里了。 趁着战败的消息还没传到历城,今夜去正好趁热打铁。要是明天再去,济南郡的那些地头蛇啊,肯定会得到邢杲战败的消息,咱们入历城还要费些周折。” “喏!末将这就去办!” 于谨和宇文泰齐声说道,将刘钧带了下去,剩下的就不是刘益守操心的事情了。 “怎么样,行军打仗,是不是很枯燥?你看我连一个人都没有杀过,真要上战阵,第一波就跪了。” 刘益守转过身,对看得目瞪口呆的阳休之自嘲了一句。 “都督领兵举重若轻,处置果断,在下只有大丈夫当如是这一句话送给都督。” 阳休之恭敬的对刘益守行了一礼。 他原本是邢杲那边的人,虽然看不惯邢杲的未来,但是对邢杲军中的情况还是比较了解的,何曾见过像刘益守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刘都督作为一军之统帅,他指挥往往都是寥寥数语,切中要害。阳休之确实不会领兵,可眼睛却不瞎。今日这一战,刘益守几乎是把自己这边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将对手的劣势放大到了极致。 更厉害的是,他一直在“遥控指挥”,却没有出一点点纰漏,只能说明,这个人的大局观很强! 古代没有电子地图,没有即时通讯,提前量这种东西,往往就是战争的胜负手。等你知道消息以后再去下令,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可谓是一步慢步步慢。 “你写字会不会写?” 刘益守好奇问道。 阳休之微微点头道:“还行。” “跟着我当个书办吧,不比去洛阳跟元子攸混要差,王伟现在忙了,抄抄写写的事情,还是不麻烦他了。 走,我们跟着于谨他们去凑凑热闹。” 刘益守拍了拍阳休之的肩膀说道。 “呃……” 阳休之张了张嘴,刘益守反问道:“不行?” “呃,不是,只是怕耽误都督大事。” “无妨的,你今年不是19岁么?与我同年,不要怕犯错。” 刘益守温和笑道,转身便走。 阳休之跟在后面,感觉万分苦涩,心中哀叹道:同十九,汝何秀,唉。 …… 历城府衙边上的地牢内,房象枯坐在草垫上,看着地牢墙上挂着的火把,目光沉静。刘益守带着大军离开不久,济南郡的郡兵就开始“兵变”,然后就是邢杲大军入城,他这个太守“入狱”。 一切就像是安排好了一样。 当初刘益守问他要不要跟着一起走,房象拒绝了,因为他一家老小,根子在这里。他家的先祖,根子也在济南郡,虽然他出生在河北清河县,但那里不是他的家乡,这里才是。 其实有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房象仔细揣摩了刘益守这个人的做事风格以及为人,贸然带兵离开,完全没有安排好后事,这根本就不是刘益守会做的事情啊! 综合种种消息看,这一次刘益守带着大军离开济南郡,绝非是为了“勤王”。如果刘益守真的那么忠心,何以不把元子攸的姐姐扶正? 很多事情不能深究,如果深入思考,就会细思极恐。 “唉,房兄,你这又是何苦呢?” 穿着锦袍的东郭谨,一边摇头叹息,一边出现在牢房外面,看着房兄一脸悲悯。 “你来看我笑话,觉得我是站错队了?” 房兄面露嘲讽的问东郭谨。 “难道不是?” 东郭谨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其实他们的处境也不是那么好,毕竟邢杲军来了也不是做慈善的。大军一到,各家都出了不少钱“劳军”,这才喂饱了那只老虎。 可是老虎只是暂时吃饱了,它还会饿的! “当然不是,青徐之地暂时还是魏国的,我站在朝廷这边,没什么错。” 房象摇了摇头,说的话非常官方,或者叫敷衍。 “唉,你这是何苦呢?如果刘益守不带着兵马离开,我们也不会把邢杲的人迎进来啊。可是谁让他偏偏要去洛阳呢? 这历城没人坚守,你让我们怎么办,我们也很无奈啊。”东郭谨叹息了一声,他说的当然是事实,不过,事实的一部分,那也叫事实,不叫谎言,对吧? “你们不过是想找个替罪羊,万一邢杲不行了,把我推出去,就能保住你们全部。这次我就偏偏不让你们如意。” 房象摇了摇头,他自然是知道东郭谨,或者说他们这帮人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 “哼,随你!邢杲可是恨刘益守入骨,到时候别怪他们杀你祭旗!” 东郭谨恨恨的走了。 他走了以后,房象幽幽一叹,依旧枯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 “刘将军,请入城!” 深夜,历城的城门全开,刘钧趾高气扬用马鞭指着对他行礼的一个将领说道:“让你的人,全都到校场集中,历城我刘某接手了。今天你也捞够了吧,明日,你带着你的人出发去垣苗城的大营,历城这边由我接管!” 听到这番嚣张的话语,对面那主将气得直发抖,却又无可奈何。刘钧的意思很明白,济南郡要好好的搜刮,但是这事不能你来做。今天想必你已经拿了好处,那就直接滚蛋,不要给脸不要脸。 “刘将军,汉王的手令……” “李喆要反,来人啊……”刘钧根本不想听这位将军问话,直接就要翻脸。 “刘将军息怒,息怒!我让我的人马都在城中校场集中扎营,把历城里的房舍让给刘将军的人住,这样可以了吧?” 对面那位叫李喆的将军直接缩了,没办法,刘钧所部骁勇善战,乃是邢杲军精锐。他自己的部曲如果真能打,又怎么会被邢杲派来接手城池呢? “嘿嘿,算你小子识趣,走,你不是说济南郡那帮土鳖在府衙宴请我么,同去同去!” 刘钧搂住李喆的肩膀,随大军入了城。他带着一众亲卫入了济南郡府衙大堂,这里果然是设下了丰盛的酒宴。 然而,来到大堂主座之后,刘钧却并没有坐下,而是不动声色的拔出匕首,抵住了李喆的后腰。而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亲兵”,这才摘下头盔,露出俊朗的面容与和煦的微笑。 他大大方方坐到大堂的主座上,看着肝胆俱裂,几乎要拔腿逃跑的堂下众人,笑眯眯的问道:“唉,才一天不见,就这么大阵仗,啧啧,看这些山珍海味啊,你们这是想我了么?搞这么隆重的宴会为我接风啊。” 刘益守环视四周,堂下无人敢与之对视,甚至有人已经忍不住牙齿打颤。 7017k 第183章 都督,您是了解我的(本卷完) 幽冷的夜色,昏黄的火光。府衙大堂内,济南郡世家中人的面色阴晴不定,但是无人敢逃跑。现在跑出去,就算能成功,难道还跑得出历城?就算能跑出历城,难道还跑得出济南郡? 这一次,他们算是彻底栽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等待着刘益守的发落。 正当大堂内的气氛紧张而怪异到了极点时,于谨匆匆忙忙的走进大堂正门,然后走过来在刘益守耳边嘀嘀咕咕了半天。 他身上已经换上了魏军的黑色军服,面色沉稳而自信,全身盔甲似乎并未沾血。悄悄汇报完后,于谨恭敬的对着刘益守拱手行礼,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将这位邢杲军中的李将军给放了,让他回光州给邢杲报个平安。”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喏!” 于谨将李喆带走,他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等于谨走之后,刘益守脸上的笑容更明晰了些,带着些许戏谑,环视着大堂内众人。 “诸位,我才走一天呢,你们就投靠了邢杲,这动作是不是也太快了点? 朝廷的律令,你们应该懂的吧? 勾结反贼可是重罪,要怎么处置你们,那可都不是我说了算呢! 严惩你们,说不定皇帝还会因为剿灭叛贼有功,给我升个官,搞个开府啊,仪同三司什么的,也挺有意思的不是么? 我这个人心肠软,见不得人流血,你们真是叫我好生为难呀!” 刘益守的话语说得很慢,又很有韵味,不像是在威胁人,倒是像在描述一件跟自己没关系的事情。 只是他说得漫不经心,下面听的人却已然肝胆俱裂! “都督,使不得啊!这一切都是误会啊!” 大堂内几个世家中人异口同声喊道。 开玩笑,要是让刘益守这么玩下去,非把他们玩死不可,而且是死透的那种。 利用游戏规则“合理合法”的处死他们,今后史书上只会写上“益守平青徐,济南世家多有从贼者,乃除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样死得何其窝囊? 这些人其实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还是能推测出来,这一轮邢杲跟刘益守斗法,再次惨败!现在刘益守的大军已经重新掌控了历城的局面,这一点绝对确认无疑。 此刻大堂内众人心中都只有一个疑问:现在跪舔的话,还来得及么? “都督,您是了解我的,我胆小,哪里敢跟反贼邢杲私通啊。” 一个叫不出名字的世家中人说道。 “都督,您是了解我的,邢杲军势大,我们开城门也是逼不得已啊,但是跟他们私通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另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家伙说道。 刘益守面不改色的微微点头,似乎上次收拾了一批世家中人,现在又换了一批人当家了,都没跟自己混个脸熟。 “都督,您是了解我的,城里出了邢杲军的内应,我们也拦不住啊。在下手无缚鸡之力,又能做什么呢?” “都督,您是了解我的,……” 眼看大堂内闹哄哄的一发不可收拾,刘益守拍了拍巴掌。顿时,还在吵闹的众人像是被扼住喉咙的公鸡一样,噪音在一瞬间消失。 “可以了,本都督并非不讲道理的人。来啊,这些酒菜别浪费了,都吃啊,吃完再说。” 刘益守温和的说道,语气里没有一丝暴虐。 现在三更半夜的,这些世家中人设宴,不过是给邢杲军的高层来客套一下的,真要喝酒吃肉,谁大半夜里还吃得下啊? 众人不敢反抗刘益守的命令,那些美味佳肴,在口中如同嚼蜡。刘益守对大堂内吓得瑟瑟发抖的下人说道:“给我身边这位加张桌案,加一桌酒菜。” 他指了指穿着邢杲军军服的阳休之说道。 等酒菜上来了以后,阳休之小心翼翼的跪坐在软垫上,看到堂下那些济南郡世家中人的丑态,这才深深感悟什么叫做“一失足成千古恨”。 款待邢杲军的高层,被刘益守逮个正着。连证据都不用找了,这些人本身,就是勾连邢杲的证据。如果不是跟邢杲有勾结,何以能出现在这里?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些人现在都知道自己命悬一线。 至于这一切是不是刘益守设下的局,阳休之不是当事人不好推测,不过看情况,似乎这种可能性很大。 这位刘都督,也许并不像看起来那么人畜无害呢。如果阳休之在刘都督前世,那么他一定会领悟“钓鱼执法”的精髓。 看到众人桌案上的酒菜被吃得差不多了,刘益守也摸了摸有些撑着的肚皮,满足的叹息一声道:“为何今夜吃的酒菜,比当初本都督初来历城的时候,要好一些呢?你们谁能告诉我,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济南郡世家当时看不起他刘益守啊!可是这话现在能说么?现在这场合说类似的话,怕不是石乐志? 沉默是金,在场众人一言不发,秉持着法不责众的心思,只要不冒头,就不会被当做典型被杀一儆百。 “我还听说,你们给了邢杲军很多军资啊,财帛,粮食,甚至铁器都有,是不是有这回事啊。” 刘益守将酒杯丢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跟前,看着对方唯唯诺诺的身形,带着戏谑问道:“我问你话呢,有没有这回事?” “回都督,那些,那些都是邢杲军抢的啊,断然没有此事的。” 被扔酒杯的那一位,吓得魂不附体,说话都打着颤。 “哦哦,了解了了解了。听说邢杲将你家抢得家徒四壁,还遣散了所有佃户,有没有此事啊?” 刘益守单手拿着一只筷子,在空着比划着的问道。 见那人不回答,他又补充了一句道:“想清楚再回答哦,邢杲军能抢你们家东西,也可以杀你们家的人。万一,我是说万一你等会回到家,却发现家人全被邢杲军杀害,那就太可怜了,对吧? 上天有好生之德,邢杲的手下居然坏事做绝,确实可恶至极!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还装模作样的锤了一下桌案,看上去义愤填膺的样子。 “啊,啊,对的对的,邢杲军的人太坏了,居然把我们家里里外外都抢空了,那些佃户们也被拉入军中从了贼,现在我什么都没了! 不相信的话,都督天亮后可以带人去我家看看,在下一言九鼎绝不说假话。” 那人说话带着哭腔,声泪俱下。 “唉,真是太惨了。”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明日我会让人带着慰问品来你家慰问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罢了,这不重要,反正明天找你也不难。 嗯,你现在可以回去了,好好安慰下家人,稳定下情绪知道么?他们被邢杲麾下的丘八们吓坏了,难免胡思乱想。现在历城中情况复杂,指不定有邢杲的乱兵游荡,所以千万不要乱跑呀,万一出了事,我会非常痛心的。” 说完,刘益守轻轻挥了挥衣袖,那人如蒙大赦的磕头谢恩,连滚带爬的走了。 “听说,你们家里也受了邢杲军的兵灾,损失大不大?我还听说邢杲军还有乱兵在城里潜伏,万一去你们家就不好了,特别是家中财帛比较多的。需不需要我派兵保护你们? 要不,今夜你们就在这里过夜吧,一切等天亮再说可好。” 刘益守关切的问道。 正在这时,坐在远处的东郭谨站了出来,对刘益守行礼道:“都督,这次在下几乎被邢杲的人马洗劫一空,还请明日都督派人来给我等施舍一碗米粥,在下恳求都督答应明日派人来我家帮扶。” 说完,他直接跪下给刘益守磕了一个头。 “嗯,你也是个可怜人,快回家安慰下家小吧。” 刘益守摆摆手,东郭谨想都没想,直接干脆的离开了,甚至都没跟在场诸人打招呼。 等他走了以后,刘益守看着剩下的人,眼神已经变得有些冷冽。 “你们,还有谁家里被邢杲军洗劫一空的,都可以来跟我诉诉苦嘛。”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刘都督,我家,我家也遭了灾,那叫一个惨啊!” “邢杲的人马,真是无恶不作,我家都被搬空了啊!” 大堂内众人都明悟过来,全都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顿时这里又变得闹哄哄起来了。 “咳咳,诸位,听我一言。” 刘益守轻咳一声。 大堂内又变得寂静起来。 “诸位今晚回去,都好好的安慰一下家人,毕竟,你们都是一家之主嘛。明日,我会派人去你们家中慰问的。毕竟,家里遭了灾,日子还是要过的嘛。 对了,邢杲军居然能这么容易就进历城,这历城,甚至是这济南郡,跟邢杲一条心的人,估计不在少数呢。你们要是知道有哪家窝藏了邢杲的人,记得要跟我说说哦。” 刘益守的声音是那样舒缓与懒散,像是在与大堂内众人拉家常一样。可是,这里无人敢把他说的话当做是玩笑话,一个个都变成吃米的小鸡,频频点头。 “嗯,晚上吃太多也不好,都散了吧,各位请回。 对了,我刚刚派人把邢杲的人马缴械,也许还有漏网之鱼,所以历城可不是很安全哦。 要是你们晚上在城里胡乱走动,遇到我的兵马还不要紧,要是遇到邢杲的溃兵,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毕竟,我手底下都是仁义之师,但是邢杲手下的兵马,就不会那么客气了,各位千万要当心哦。” 刘益守好心提醒道。 大堂内众人一把鼻涕一把泪泪,千恩万谢的走了。 所有济南郡世家中人都离开后,刘益守回头看了一眼桌案上酒菜基本没怎么动过的阳休之,疑惑问道:“你逃难估计也不是一日两日,这样的佳肴,我平日也很难吃到,你却是还嫌弃了?” 阳休之想了想,叹息道:“昔日不知道人中龙凤是何含义,也不知道天高地厚,自以为自己还算是天资聪慧,胜于常人。 这两人跟随都督,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更是明白了何为人中龙凤,有此感慨,如骨鲠在喉,所以吃不下。” 刘益守觉得他挺有意思的,于是好奇问道:“那怎样的人才能称之人中龙凤呢?” “大事不惜身,小利不忘命,得志不猖狂,进退有度,举重若轻,能人所不能,是为人中龙凤。譬如都督就是这样的人。” 阳休之恭敬的对刘益守行了一礼。 瞧人家这文化人说话,多么的到位。虽然是毫无意义的废话,但是听着就是舒坦啊。 “论真才实学,你不一定比王伟厉害,但说到拍马屁,他不及你万一。 随我来吧,先熟悉一下工作流程,我带你去见个人。” 刘益守走过去用拳头轻轻打了一下阳休之的肩膀说道。 …… 历城府衙旁的地牢里,房象还是那样枯坐着,直到某个人前来探望他,他才如同地上有毒蛇一般的哗啦一下站起身,死死的盯着牢房外面悠然自得的那个人。 “怎么样,如果你我在牢房里相遇,那就是彻头彻尾的悲剧了,可是呢,你现在在牢房里,而我在牢房外面,而且我还有开门的钥匙。 怎么样,开心不开心?意外不意外?” 刘益守将牢房的钥匙,拿在手里晃荡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房象一边狂笑,一边捶打着牢房的木栅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谁能料到,刘益守带兵离开居然没两天就回来了!他能出现在这里,就足以说明,邢杲的军队,应该是完蛋了。 至少在济南郡周边的军队全部完蛋,再次出兵,天知道会是什么时候! “世间的道理,常常是站在少数人那边的。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宁可坐牢也不肯依附于邢杲,但是恭喜你,你赌对了。” 刘益守打开牢房门,房象急急忙忙的走出来,一把握住他的双手,使劲的摇晃,一句话也没有说。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跟着我一起混。你看这济南郡这里,蠢货实在太多了,跟这些人在一起,迟早会被他们害死的。” 刘益守笑呵呵的问道。 “有,太有了!以后我房某人,这条命就是都督的!” 房象拍了拍胸口说道。 “诶?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好好的帮我做事就行了。这世道太坏了,咱们得做点什么,一点点的去改变他。 有你这样的人帮我,这件事又往前走了一大步。” 刘益守将手搭在房象的肩膀上,看着他的眼睛,诚恳说道:“以后,你帮我做事,我罩着你,罩着你全家老小!” (本卷完,下卷:在死亡的悬崖边上反复横跳) 7017k 第184章 异姓封王不得house 这一年春季,魏国可谓是烽烟遍地,战火连连。端坐于洛阳皇宫里的元子攸,也是每天都会白一些头发,感觉度日如年。 对他来说,如今魏国的局面,可以说有喜有忧,但忧是绝对的,占主导的;喜则是暂时的,占次要的。 在河南正面战场上,萧衍所立的傀儡,前任北魏北海王元颢,甚是春风得意。梁国的北伐军连战连捷,魏军节节败退后,干脆放弃所有据点,一路奔逃到荥阳。 而费穆则是来者不拒,将那些溃兵败兵打散后重新编练,整顿军纪,砍了不少不听话的将校,荥阳城的城头上都挂满了人头,以儆效尤。 为了挡住陈庆之所率领的北伐军,元子攸更是下足了本钱,给了费穆极大的自由,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 但是,也就这样了。得知梁国北伐势如破竹的尔朱荣,在晋阳窝着不知道谋划些什么,无论元子攸怎么呼天抢地,他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就当世上没这个人一样。 不过尔朱荣虽然没动,跟他穿一条裤子的元天穆,倒是在河北走了一圈,召集了一些原葛荣军旧部,拉起了一支颇有规模的队伍,在河阳关附近待命。 相对于河南战场的糜烂,青徐这边“魏军”倒是打得有声有色。羊侃围攻羊敦所在的兖州城,久攻不下,而刘益守所率兵马,也在济南郡附近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 歼灭了邢杲麾下不少精锐。 梁国不知为何,并没有派兵接应羊侃,或许是萧衍本身就没有想让元颢安心继位。他的图谋,说不定,只是想让魏国就这样乱下去,越乱越好。 邢杲军大败的消息传到洛阳,兴奋的元子攸想都没想,就下了一道圣旨,派人送到了历城。 …… 历城府衙的书房里,刘益守麾下的于谨、王伟、宇文泰等人都在,就连崔孝芬、崔暹等人也在场,将空间并不大的书房挤得满满当当的。 刘益守坐在书案前,看着桌面上的那份写在黄色帛布上的圣旨,疑惑问众人道:“元子攸这是个什么意思?” 他将帛布递给王伟,使了个眼色。 “咳咳,这圣旨上说,封主公为北海王,封地为之前的北海国不变,世袭罔替。后面还有些开府跟仪同三司之类的就不说了,还说主公可以自组私军一万,可以在北海国境内收税。” 王伟面带嘲讽之色的说完,书房内众人都是面面相觑,被元子攸的骚操作惊呆了。 北海国,也就是北海郡,现在是邢杲的地盘。北海王,或者说前任北海王,是元颢。 也就是说,元子攸将邢杲的地盘奖励给了刘益守,顺便还搭上一个元颢的头衔。至于组建私军啥的,刘益守麾下的人马难道还不算私军?这话简直多此一举。 所以说这封圣旨看起来异常大方,又是封王又是那啥的,好像让刘益守一下子从洛阳城的咸鱼跃迁成为北魏权力阶层的顶级存在。 然而实际上,刘益守啥也没得到,元子攸啥也没付出,就是拿这份圣旨擦屁股都嫌脏呢! “异姓封王,不得house,元子攸的良心大大的坏了。” 刘益守啧啧感慨了一句,随手就将帛布放到灯台上烧掉了。 “都督上一战打得漂亮,天下震动,元子攸也不得不有所表示。不过,他这里示威赌气的成分居多,毕竟,都督还没回洛阳勤王。 元子攸莫不是在暗示,哪怕你在青徐立下再多功劳,我也只会给你些没用的?” 于谨摸着下巴上的短须,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屋内众人听到这话,许多都是频频点头。 “北海王虽然是元颢以前的头衔,他逃到梁国以后,就被朝廷给褫夺了。但是,都督出身微寒,元颢得知北海王被封给都督以后,未免会有些不爽。 说不定这是元子攸未雨绸缪,害怕都督被元颢招揽呢。或许在元子攸看来,都督为了名正言顺的获得北海王的封号与北海王的封地,必须要先灭邢杲,再与元颢死磕。” 屋内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原来是小胖杨愔在说话。 这个说法有点一厢情愿,只是稍微考虑到元子攸这个人向来就是个一厢情愿的人,说不定杨愔说的就是真解。 刘益守无奈摆了摆手问道:“所以呢,对于朝廷的这份所谓的封赏,我们到底是接受呢,还是不接受?” 其实元子攸要怎么玩都无所谓,关键是,如何利用这好这份圣旨才是关键。至于其他的,那不重要,北海国在更东边更北边的地方,要去那边的话,还有些费周章。 更关键的是,一旦成为了“货真价实”的北海王,就等于上了元子攸的贼船。 “主公,北海之地,我们拿不到,也控制不了。如果真要当什么北海王,那就得夺回这块地盘,还要看朝廷脸色,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王伟摇摇头,对了刘益守拱手行了一礼,言辞恳切说道:“主公不要在意那些虚名,能拿到手里的,才是最重要的。” 见刘益守微微点头,他继续说道:“济南郡重整正是如火如荼,主公有北海王这个封号,方便做自己的事情。所以在下认为,封号反而比实际的重要,可以接受朝廷的册封。 至于北海郡,放在那边就行了,谁喜欢谁就拿去,咱们不去争这个。” 元子攸下的套,不能钻。糖衣炮弹,可以把糖衣吃掉,炮弹还回去,这个主意甚好。 “可是,都督被封为北海王,你们不知道吧,其实元子攸还下了一道圣旨,几乎是跟都督的圣旨在同一时间下达的。” 一直不说话,却总是有内幕消息的崔孝芬,慢悠悠说道:“尔朱荣,也是刚刚被封为太原王。” 他啧啧感慨:“尔朱荣不说别的,就是手下精兵悍将,以及他在晋阳以北的威望,就跟都督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结果现在都督在爵位上居然跟尔朱荣平起平坐了,元子攸这招二桃杀三士,用得虽然太露骨,却也相当恶心人。” 崔暹现在只是博陵崔氏的小虾米,而崔孝芬,则是博陵崔氏很重要一房的话事人。他在洛阳的人脉,是在场这些人不能比的,包括杨愔等人。 崔孝芬说的话,大概补完了事实的最后一块拼图,元子攸的心思,也暴露无遗。 “异姓封王不得house,要不我改姓元?叫元益守?” 刘益守笑着问道。 援一手,倒真是个跪舔皇帝的好名字。书房内众人都是忍不住大笑,一时间那倒圣旨带来的压抑,也被冲淡了许多。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之前元子攸一个劲的求主公回援洛阳勤王,言辞恳切,近似哭诉。可是现在这道圣旨里却丝毫不提勤王的事情,也没有写信提到这件事。 这不是很奇怪么?” 房间角落里传来一个十分陌生的声音。 众人转过头看到一个跟刘益守差不多大的年轻人,穿着毫不起眼的布袍,手里还拿着毛笔在记录。他如同一个隐形人似的,如果不说话,几乎都不会被人注意到。 “这位是新任的文书阳休之,我路上捡的,字写得挺好,人也算是勤勉。”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 不过刚才阳休之能说出那句话,不仅说明他很勤勉,而且观察力也很不错。能从过往的书信档案中察觉到这一点,做个文书绰绰有余了。 “这话怎么说?” 王伟不动声色的问道。 他现在权力比以前大了不少,却不能像从前那样跟在刘益守身边了。这还挺让他不爽的,毕竟,刘益守是个很有趣的人,和智者交流,不会觉得乏味。 而身边蠢人多了以后,王伟就会失去说话的欲望,因为说了也白说,得不到任何回应。 “如果按照元子攸的个性,现在给了都督封赏,难道不应该趁机叫苦么?现在他这么做,倒有点像是忌惮都督的实力,想把都督打发得远一点。 这跟项羽使者会见韩信,异曲同工。” 楚汉相争在最关键时刻,项羽使者见韩信,便陈明利害,一针见血的指出,若是齐王(韩信被封齐王)倒向汉王,则汉王胜,若是倒向项王或者两不相帮,则项王胜。 元子攸下这封圣旨,其实更多的,则是害怕刘益守来荥阳搅局,毕竟,某人有偷袭荥阳的恶劣先例在前,元子攸这么想,好像也是人之常情。 “梁军,要在荥阳跟魏军决战了!” 刘益守瞬间就想明白整件事的关键。 元子攸这一招,与其说是教唆他跟元颢死磕,倒不如说,让元颢心里埋下一根刺,不接受刘益守的“合作”。 如果在梁军与魏军决战的关键时刻,刘益守投降元颢,投靠梁国,在荥阳这里狠狠的捅一刀!那么,整个魏国就有崩溃的风险。 按道理说,刘益守没有理由这么做,可是,万一元颢开出的价码够高呢?高到刘益守没法拒绝呢? 眼里有翔的人,看人就都是翔。元子攸扪心自问,若是遇到元颢招揽刘益守这样的情况,说不定就真的怂了。 他给刘益守封王,只是告诉刘某人:你现在已经是北魏的王爷,已经有自己的封地,已经到顶格了!就是元颢开的价码再高,难道他能把皇帝的位置给你坐? 元子攸不是希望刘益守来“救驾”,他是不希望刘益守被元颢收买,在决战的时候找茬!至于后面如何,刘益守回忆了一下前世尔朱荣的下场,感觉这事很淦。 “罢了,都是些没用了。阳休之,给元子攸写一封信,就说,嗯,就说谢谢朝廷的封赏,本应该回洛阳述职谢恩。 可青州贼寇势大,一年半载难以剿灭,但我势必在这里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流干最后一滴血为止,嗯,就这么说好了。” 王伟想起刘益守经常说的“男人骗女人叫调戏,女人骗男人叫勾引,男女互相欺骗叫爱情”。刘益守跟元子攸之间,妥妥的是“爱情”了,真是没一句实话的那种。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推开书房门,大声叫道:“急报!” “念!” 刘益守喊了一声。 亲兵看了看满屋子的人,顿了一下道:“邢杲大军从高唐顺水而下,攻克平陵,现在正在围攻巨合城!” 巨合城是顿丘的门户,顿丘则是历城的门户!这次邢杲军再也不玩什么骚操作了,就是带着大军猛扑过来!哪里这里道路不好走,哪怕施展不开,但人家就是拼人多! 屋内众人面色齐变,都明悟这次邢杲是发了狠,打算用钝刀割肉的方法,一点点的跟刘益守这边的军队拼消耗,如同毛毛虫吃树叶一样,一点点的啃掉济南郡东边的这条“走廊”。 “巨合城谁在那里?” 刘益守好奇问道。 这座城池,早已被废弃,现在只是个军营而已,叫城堡或许更贴切一些。 “赵贵带兵在那里驻守。”王伟沉声说道。 顿丘是济南郡东面的重镇,也是历城以东,唯一一个可以驻留的大城。邢杲军来势汹汹,如果济南郡失守太快的话,陈元康那边是不好弄的。毕竟,哪怕光州空虚,要全面占领,也需要一些时间。 如果刘益守他们溃败得实在太快,那李元忠他们带兵奇袭光州,就不是去占地盘,而是送人头了。 “诸位都散了吧,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整顿济南郡各地佃户,帮他们分配田地。宇文泰负责济南郡的郡兵招募,我与于谨二人,带兵前往巨合城,跟邢杲决战,就这么定了。” 刘益守草草两句,就安排了接下来的行程,众人散去之后,似乎王伟还想再说什么,刘益守对着他摆摆手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三军不可夺气避战。我要怎么做,济南郡各地的人都看在眼里呢,你说我能委派其他人去跟邢杲军决战么?” 王伟无言以对,刘益守说得都是对的,他还能说什么? “主公这一路披荆斩棘……太苦了。” 王伟长叹一声说道。刘益守现在的地位,不是依靠女人裙摆,也不是靠家世渊源,更不是靠爹妈馈赠。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依靠自己和麾下一帮兄弟一刀刀砍出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刘益守做不到凡事都亲力亲为,现在手下这一大帮人,谁会对他心服口服? “不如让在下去一趟李元忠大营,催促一下他们。” 王伟恭敬的对刘益守行礼道。 “不必,他们之前看我们的成色,现在轮到我们看他们的成色了。如果一次战争就能看清楚一些人,那么这个买卖很划算。 你安心在济南郡给佃户们分田地,让他们都知道官府收租的政策。有恒产者有恒心,我们不是孤军奋战,明白么?”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 7017k 第185章 该来的总会来 顿丘,原本在河南濮阳一带,后毁于战乱。西晋八王之乱,永嘉南渡,又经历东晋与南朝宋,在历城以东,设立了侨县“顿丘县”,建顿丘城,安置北面而来的流民,北齐建立后废弃。 可笑的是,原版的“顿丘”,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刘益守前世的时候,那里已经改名为清丰县。倒是这个侨置的“顿丘”,名字得以保留,成为了济南的边缘地带。 这里是历城东面的门户,虽然是侨置,但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占据了这里,就可以从东面虎视历城! 邢杲来势汹汹,带兵围攻巨合城,刘益守带着大军从历城出发,到了城墙低矮的顿丘以后,就在此驻扎,不走了! 一天之后,斥候回报,邢杲军仍然在围攻顿丘,甚至还在打造专门的攻城器械。这样的大家伙不好携带,只能攻城时就近,就地制造。 顿丘城的签押房里,于谨在和王伟吵架,其他人也是议论纷纷,对于要不要救援巨合城,颇有些犹疑。 而刘益守则是放任部下们争执,他一个人凝神看着挂在墙上的州郡地图,皱着眉头,似乎若有所思。 王伟的意见是巨合城不仅要救,而且要跟邢杲刚正面,绝对不能退。如果坐视坚守巨合城的赵贵所部被邢杲灭掉,刘益守麾下其余各部,究竟会怎么想? 还能像以前一样拧成一股绳么? 而于谨则是指出邢杲围攻巨合城,这是典型的围点打援,此番去救援,绝对会被打伏击。双方争执不下,各有各的道理。 “《后汉书·耿弇传》中,有过一个战例,讲的就是耿弇攻打巨合城,扫平张布的势力,平定青徐。跟我们今日所遭遇的局面,有些神似。” 刘益守转过身来,看着面前众人说道:“我们昨日就来了,我故意拖延了一天,想看看邢杲大军能不能将巨合城攻下。今日斥候来报,邢杲在打造攻城器械,昨日攻城似乎并不顺利。 巨合城早已不是西汉末年的巨合城了,城池残破。 邢杲如果要硬拼,断然不至于说围攻了一天都毫无进展。他这番诱敌,套路有点假啊。” 刘益守感慨了一番,微微摇头,似乎并不赞成贸然进军巨合城。于谨等人都是一愣,刘益守的话,好像有些其他的意思。 “主公是想……让赵贵去拖延时间?” 王伟不动声色问道。 刘益守摆摆手道: “昨日到此,你们在顿丘城布防的时候,我特意到周边转了一圈。你看,我们给那些佃户们分了田,降了租子。所以附近的农户们看到我跟源士康,知道我们的身份后,对我们都很热情,我也顺便问了些事情。” 说道这里,刘益守指了指源士康道:“你来跟他们说说看。” “好的主公,那在下献丑了。” 源士康走到地图跟前,指着巨合城所在的点道:“巨合城这里,又叫龙山。似山非山,反而只是南北走向的斜坡,可藏兵。 巨合城东是武原河,水流深壑,弯曲成湾,湾旁有庙,祭祀河神;自河对岸遥望村镇,黄土壁崖,高高耸立,似丘如山。水壑有龙,高者为山,这大概就是龙山命名的原因。 巨合城就在龙口的位置,扼守着南北走向的河道与东西走向的官道。” 又是“巨”又是“合”的,可不就是龙的大嘴巴关上的样子么? 源士康的话众人都听明白了,这个地方,读作巨合,写作“龙山”。如果是看地图的话,一定看不出这些地形,这些只有熟悉地形的当地人才知道。 这番话佃户们肯定是没水平说出来的,但是那些人,对这里的地形,却比刘益守他们这样的外来户要清楚明白多了。源士康说的这些,都是刘益守回来以后询问了一些本地世家大户子弟后才总结出来的。 “邢杲”军的残部,最近一段时间在济南郡祸害了不少大世家大豪族,虽然这些人知道邢杲的残部绝不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跟精确打击的情报优势,但他们依然对刘益守等人提供的保护感恩戴德。 趁着家里人还没死干净,还是感恩比较好,要不“邢杲”的人马又来,刘益守不保护他们怎么办? “据史书记载,当年耿弇率部东进巨合城,在巨野河西岸扎下营盘。并派军士砍伐树木,制造云梯,扬言三日后攻城,并故意放掉一些俘虏,使其将攻城日告知敌军主将费邑。 费邑闻后,急率兵来救巨里。耿弇留下部分兵力继续作佯攻之势,暗率主力埋伏于高地,在巨合城外歼灭了救援之敌。 耿弇命人将费邑首级用高竿挑起,示众巨合城守敌,守敌军心大乱,弃城逃亡。巨合城轻而易举被耿弇拿下。 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现在我们城外的那条河,就叫巨野河!”听到这话,众人心神大震!要说巧合,这特么的也太巧合了点吧? “都督是在说,龙山不是山,是可以藏兵的土坡,耿弇当年就在那里一战而定,围点打援。现在邢杲的人马,只怕就在龙山等着我们来呢。 还记得巨合城的地形么?走到龙头的地方,要穿过整个龙身,那一条线都是邢杲可以用来伏击我们的地段。” 于谨沉声说道。 他觉得不能去增援巨合城,只是出于将领的直觉。毕竟当年在边镇,类似的套路几乎屡试不爽!眼前这一幕就是典型的围点打援,要是傻乎乎的冲上去,绝对会重演刘钧的悲剧。 不过于谨没料到刘益守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状况摸清楚了,这已经很厉害了。 “只是,如果不去增援巨合,让城池被邢杲攻下,似乎……情况也会有点不妙。” 王伟还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保住巨合城,对于刘益守来说,有着巨大的政治意义,断然不可丢失。 “派人去武原河的上游,在那里修筑堤坝拦截水源。春汛要涨水,我看近期可能就会有暴雨,等下暴雨那时候,再开坝放水,淹一下邢杲军的大营。” 刘益守一只手握着拳头狠狠说道。 好像,确实可以这么玩,而且很隐秘。 众人看着刘益守,心中都有个疑问。如果大洪水把邢杲军的大营给淹了,那么在岸边的巨合城……不也一样被淹了么? 这样杀敌一万自损八千可还行? “刘都督,赵贵部还在城里,水淹巨合城,他们必定死伤惨重。如此……似乎不妥当。” 自从来到刘益守队伍里就不怎么说话的独孤信,这次终于忍不住了。他忍不住很正常,不过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而已。 “放心吧,没事的。存在就是合理,巨合城已经有几百年历史,尚未毁于洪灾,这次也定然无碍。” 刘益守摆摆手,他心里有数。 为何巨合城不会被水淹呢?因为当初建这座城的时候,建这座城的西汉诸侯王刘发,就是将其作为封国国都来建的,充分考虑到了地势的问题。 巨合城屹立数百年,总有过人之处。山东暴雨洪灾非常频繁,局部河水暴涨乃是基操,后面都有济宁因为不受洪灾而特意改名。 再加上昨日刘益守在附近也算是深入基层,询问到了很多书本上看不到的知识,武原河深,水流又急,断然不至于说截一点点就见底了。 邢杲军如果老老实实的围攻巨合,那么这一招还不见得能伤到他们。可如果邢杲打的是围点打援的主意,故意放水,叠加暴雨,再来点山体滑坡什么的,足够他喝一壶了。 “独孤信,你与赵贵以前在河北中山附近合作过,彼此也熟识。这次,你带着自己本部人马,去武原河上游,拦截堤坝。武原河是小清河的支流,在历城以北,那里不是邢杲军的活动区,因此只要小心些,被邢杲军斥候发现的可能性不大。” 既然独孤信这么关注巨合城的赵贵,那让他负责去拦截堤坝,再适合不过了。万一最后事情没办好,也不存在推诿扯皮的由头。 “喏,在下这就去办。” 独孤信如释重负的走了。他想知道的,其实并不是赵贵最后结局如何,而是刘益守会如何对待被困的手下。究竟是自保为上,还是拼死相救。 现在得到了对方的答案,他也就不纠结了。 等独孤信走后,刘益守对签押房内众将说道:“整军备战,要处于随时能出发的状态。我判断邢杲应该是会放着巨合城来钓我们上钩,但是也未必是绝对。 如果他攻克了巨合城,我们要随时可以跟他们正面交战!我已经让宇文泰安排辎重送往这里,你们各司其职,都散了吧。” 众人离去,心中都对刘益守料敌先机颇为敬佩。当所有人都离开后,刘益守的目光却看向挂在墙上的地图右边的木框。 “真正的胜负,不在济南郡,而在光州,唉!” 他长长叹息,微微皱眉。右手食指不断敲击着左手的手背。 这种将胜负手交托于他人之手的感觉,糟透了! …… 密县,是荥阳的门户,在洧水北岸。密县因靠着密山而得名,形状宛如大殿入口,乃是从南往北到荥阳的必经之地。 密县县城外,一身白袍的陈庆之,遥望北方,像是能看到高大的荥阳城一般。他身边站着杨忠和手下宋景休、鱼天愍等人,全都一言不发,跟石像差不多。 “真没想到,居然可以走到这里。” 陈庆之轻叹一声,有些感怀。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刘裕是何等威风,北伐打出了声望,那时候,很多人甚至都觉得他可以一统天下了! 没想到后面一百多年……不提也罢。 梁国现在外表光鲜,内里腐朽不堪,只不过它的运气比北魏稍好点罢了。陈庆之内心有些忧虑,却又深知自己出身寒门,人微言轻,改变不了什么。 这次能带兵打到荥阳边上,也是得亏北魏内部腐朽,并且还有不少带路党帮忙。只是之前看起来不会赢的都赢了,荥阳这一场,似乎是硬茬,不好对付了。 “荥阳一战,你们有什么想法么?” 陈庆之似乎有些随意的问道。宋景休等三将都是拱手大声答道:“谨遵都督号令!”唯有杨忠一言不发。 “你怎么想的?” 陈庆之询问杨忠道。 “都督,我听闻,费穆在荥阳整军,兵马只怕不下十万,而且,修整已久,以逸待劳,还有城池之便。” 杨忠不动声色的说道。 陈庆之微微点头笑道:“还有没有别的想法。” 杨忠面露难色,他算是看出来了,陈庆之想知道的,不是前面的情况会如何,而是自己应该如何去破敌。 那些苦难与艰险,陈庆之早就考虑过了,如果怕难,根本就不会北伐! “我军骁勇善战,费穆麾下大军,来源不一,之前互不统属。人数虽多,缺乏真正的历练。战局若是顺利还好说,一旦战局不利,则有崩盘的风险。 这一战定然是恶战,狭路相逢勇者胜,勇气与决心是我们唯一的优势了。只是……” 杨忠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 “只是费穆并非庸才,杨椿的例子摆在眼前,他肯定也知道,久守必失,守城光靠守是不行的,还得反击才能击败我们。 所以费穆的心思,只怕是将我们牢牢吸引在荥阳城下,然后魏国其他军队,绕到我们侧后方,然后将我们围攻致死。 末将以为,这一战的胜负关键,就在于时间。如果我们能在援兵到达前攻克荥阳,那么魏军必定士气暴跌如山崩海啸!来多少援军都不怕他们了。 可是如果荥阳城久攻不下,那局面就危险了。” 杨忠说得很含蓄,其实就是如果攻不下荥阳城,那么他们所有人都会埋葬于此。 “这五年来,你颇有长进,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了,我心甚慰。” 陈庆之微笑点点头道:“说得不错,确实如你所说,如果此战不能短时间攻克荥阳,我们都会死在那里。大丈夫马革裹尸,无所畏惧。只是,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却不去洛阳看一看,有点可惜,你们说是不是?” 陈庆之环视众人道:“人生短短数十年,我今年也四十有六,等不起了。如果此番输了,就算是能逃回梁国,我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无甚滋味。所以,此战我不会退,不会逃,要不就赢,要不就死。 你们谁惜命的,可以到元颢那边去。” “誓为都督效死!” 众人一齐拱手吼道。 “嗯,明日出发,攻打荥阳。” 第186章 错的不是我,是世界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巨合城西面的高坡上,埋伏着一支全副武装的大军,引而不发,虎视眈眈的看着通往巨合城的必经之路。 这条路另一侧是废弃了的水田,因为无人耕种,已经成为一团一团的烂泥塘,根本无法行军,因为大片大片的淤泥,人一踩下去就会陷到膝盖以上,寸步难行。 几里长的道路,就像是一条长蛇,而巨合城正好在蛇头的位置。 “汉王,斥候来报,济南郡的魏军,停留在侨置的顿丘城修整,似乎……并不打算救援巨合城。” 一个额头上全是冷汗的斥候,战战兢兢的对一身白袍的邢杲说道,有些害怕最近脾气很差的主公把自己砍了。 上次战斗失利,邢杲总结为扎营速度太慢,打仗太过懒散。于是他回到高唐后就整顿军纪,将上次一起逃回来的几个将校都斩了! 就连被刘益守放回来的李喆,也被邢杲认为是敌军主将故意在嘲讽自己,找了个由头将他砍了。 这一通势大力沉的杀杀杀,倒是让军中的纪律肃正了几分,毕竟,主公情绪不好的时候,做些很极端的事情,不也是经常见到的么?何必不开眼去触霉头呢? 所谓伴君如伴虎就是这个道理。 “他们没有出兵?” 邢杲目光阴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斥候,语气不善的反问道:“他们怎么可能不出兵救援?丢了巨合城,历城就无险可守了,难道刘益守认为那侨置的顿丘城就能挡住我们?” 一时间,他是有点把探路的斥候当做副将了。 果不其然,那斥候哭诉道:“汉王,卑职连字都认不全,您说的那些事情,卑职也不知道啊!” 这话点醒了邢杲,他不耐烦的摆摆手,斥候如蒙大赦的退下,整个山坡上,都只有细雨淅淅沥沥的响声,仿佛在无言嘲讽。 围点打援的招数,为什么不灵了?邢杲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军中出了叛徒? 他目光扫过身后的一众副将,凡是与他对视的人,都不自觉的移开目光。这一连番“莫名其妙”的失败,已经让邢杲有些神经过敏。 邢杲认为,自己的计策那么完美,为什么对手每次都能完美破局,为什么每次都是打在自己最薄弱的环节? 这不合理! 计策是没有错的,错的是执行不利,错的是……有内奸?说不定还真有内奸! 邢杲脸上满是戾气,自己手底下的人马都是河北过来的,按理说,不应该与青徐本地世家有勾结,因为这样做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好处。 只是,如今葛荣已灭,河北人口也减少了很多。现在人心思定,河北的世家,基本上已经没人支持自己了,更多的人,则是准备站在高氏兄弟那边。 邢杲轻叹一声,自己麾下的将校,投靠青徐本地人的可能性极小,但他们给河北世家当内应的可能性却大得不可忽视! 只不过,现在河北那些说得上话的大世家,还没有明着反对自己,既然他们不撕破脸,邢杲觉得自己更不能率先跟那边翻脸。 说不定那样正中某些人下怀。 “传令。” 邢杲将羽扇指着巨合城的方向道:“加紧修建攻城器械,并向城中喊话,我们三日后开始总攻。” 传令兵双手抱拳,等着邢杲下面的接下来的吩咐。 “三日后开始攻城,但不要将城池攻下来,放开西面一条路,让城里的人可以去历城求援。两城之间来往,只有数人的话,不要阻断。 巨合城越是危险,刘益守不救援的话,对他们士气损害就越大。 将我的原话带到即可。” 邢杲终于恢复了冷静,心中暗自后悔,似乎有些小瞧了对手。围点打援这一招,如果作为阴谋,那么对方上当的可能性不大。 毕竟是能打败自己两次的人啊!这点能耐应该还是有的。 只不过,如果救援巨合城变成了阳谋,那你到底是救还是不救呢?邢杲心中暗自盘算,刘益守多半还是要去救援的吧? 邢杲转身对几个副将说道:“你们几个,都坚持几天。传令下去,此战胜利后,入济南郡,战利品让参与伏击的队伍先拿,入历城三天不封刀。东西谁拿到就算谁的,参与伏击的队伍最先入城!” “谨遵汉王号令!” 众将都激动的拱手行礼,大声喊道。只不过,虽然他们脸上表现得对邢杲的命令很是受用,而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不太好说了。 …… 侨置顿丘城内的一间普通小院,刘益守正在厢房里点着油灯看信。这封信是从北面而来,具体是哪里,信使也说不上来,因为部队一直在前进。 在信中,陈元康告诉刘益守,务必要将邢杲军的主力,拖住至少二十天!只可以多不可以少,甚至二十天都不见得很保险,因为邢杲有数量庞大的船队,很方便通过济水调兵遣将。 从济南郡到光州,是顺流而下,船队运兵的速度是很快的。哪怕有二十天,也不能确保邢杲不会回援。 陈元康在信中提了一个建议,可以适当的往历城方向退一退,甚至把历城让出来都无所谓。只要邢杲的大后方被破坏了,他们就成了无根之木,败亡只在旦夕。 战局拖得久一点,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信中充满了无奈与暗示,刘益守心中暗自揣测,极有可能是河北世家内部又开始动摇了。毕竟,邢杲这边的事情,是跟荥阳那里“联动”的。 如果现在的北魏朝廷摇摇欲坠,那么魏军的合法性,就很成问题。换句话说,如果元子攸扛不住了,洛阳换了主人,那么邢杲军到底还是不是“贼”,可就真要好好商榷一下了。 说不定那个时候,刘益守他们才是贼,而邢杲却是被元颢招安了,摇身一变,成为“青徐王”!河北世家投靠元颢,那么邢杲也会顺势投靠元颢,这北方就会形成另外一种稳定的局面。 想到这里,刘益守微微有些后怕。陈元康这是在暗示他,让子弹飞一会再说,等荥阳那边分出胜负了,再来教训邢杲不迟。 “这年头,世家中人真是贱骨头跟软骨头,风往哪边吹,他们就往哪边倒。要是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那真是见了鬼。” 刘益守感觉到一种紧迫的生存危机! 因为前世的历史,荥阳最后是陈庆之赢了,并且还占据了洛阳。尔朱荣是修整酝酿了足足两个月,才从晋阳出兵洛阳,几番周折才打退(而且根本没有歼灭)梁军。最后是梁军退到了现代的驻马店附近,被那边出了名的间歇性山洪给吞没了。 值得一提的是,驻马店那边的山洪可有点凶猛,建国后都出过大事,刘益守印象特别深刻。所以梁军会中招,看似偶然,其实是对水文地理的不熟悉导致,乃是偶然中的必然。 如果等陈庆之他们攻下荥阳,那么李元忠那边的人马,还会不会热衷于在邢杲大后方搞事,可真要打个问号。 刘益守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局面好像对自己有些不妙啊! 李元忠等人不能说是猪队友,只不过他们的心思复杂了点,不能依托生死。陈元康写信来提醒,已经很够意思了。 “邢杲……”刘益守沉吟不语,提笔在桌案上的纸上写下“狭路相逢”四个字。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求人不如求己,刘益守觉得,这次多半还是得自己单独解决掉邢杲,至少,得努力一下。不是说天救自救者么? 如果陈庆之攻下荥阳,魏国大厦将倾,自己这边原本的魏国禁军头衔,反而会变成过街老鼠!天知道尔朱荣什么时候会出兵! 正在这时,一个轻柔的脚步慢慢靠近,好似做贼一般。那人悄然推开房门,又悄然将房门关上,蹑手蹑脚的走到正在沉思的刘益守身边,看着他的侧脸发呆。 “有故事常言,山野村中有俊朗书生在家读书,得道狐妖化为美人,悄悄潜入,红袖添香。” 刘益守抬起头,有些无奈的问道:“不是说好了在东平郡呆着么?来历城也就罢了,还跟到顿丘城来了?” 眼前的女子正是穿着魏军黑色军服的尔朱英娥,她已经将长发剪短扎起,看起来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宽大的军服遮盖住了傲然的身段,只是那张异域风情的俏脸却明明白白告诉其他人。 这是个地地道道的女人。 “听说,源士康军务很多,你身边无人护卫,我还算弓马娴熟,就……过来给你打打下手。” 尔朱英娥小声说道,手搅着衣服,人紧张到发抖。这次是刘益守后院很多女人怂恿她过来的,至于过来是做什么,哪怕那些人不说,她心里也明白。 说是保护,实则侍寝。 源士康在门外守候着,尔朱英娥本身能进院子,就足以说明很多事情了。 “其实呢,男人有很多种,但是归结起来的话,有大男人和小男人的区别。”刘益守轻叹一声,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尔朱英娥坐下。 “呃,这话是什么意思?” 尔朱英娥小声问道,她一跟刘益守靠近,就觉得很紧张,说话都不利索,心里患得患失。 “所谓小男人,就是总想着依靠他人,能省力就省力,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牺牲自由。比如那些娶公主的驸马,其实在娶公主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自由,天生就矮人一头了。 将来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皆要看人脸色。” 刘益守握住尔朱英娥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在洛阳的时候,只要我想,你就是我的女人,在你父亲权势的帮助下,我可以爬得很快,爬的很高。 接下来十年,凭我的智谋,慢慢布局,慢慢建立自己的关系,搜罗自己的人才。待天下大变的时刻,我可以耍点手腕,借刀杀人,让其他人杀掉你父,然后我再用为你父报仇的名义上位,扫平各方掣肘。 只要我指定我们的儿子为继承人,相信尔朱家很多人都会支持我。” 听到这里,尔朱英娥面色煞白,她万万没想到,刘益守居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只是这些话听起来……似乎还挺靠谱的! “只是那样的话,你要如何自处呢?” 刘益守长叹一声,将双手放在后脑勺,头看着房梁说道:“只是那样的生活,那样的道路,不是我想要的。 我只是想有什么好东西,我自己会去拿,不需要像是蔓藤一样依靠大树。世道很难,我还是想当个大男人,不想当小男人,我的前程,并不需要让你当灯油去燃烧,为我照亮一片天。” 尔朱英娥的眼神变得柔软起来,脸上染上红霞,在火光照耀下显得异常娇羞可人。她情不自禁用双手握住刘益守的大手,按在自己胸口。 “当初我就知道你的心意,只是那时候接受你,不亚于攀上你父的高枝。那时候你会不会因为这个,认为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父的权势?不一定,但是你或许会这样想。说实话,那时候我也没有力量去拒绝你父。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这半年来你几次都想走,但后来还是留下来了。以后我们的事情,我们自己就可以说了算,这就是我想要的。” 他将尔朱英娥揽在怀里,对方身体软得像是烂泥一般,骨头都要被抽掉了。 “元莒犁和你行房的时候,拼命的叫喊。后来游娘子来了,那位疯得更厉害,白天都不消停。这一个两个的,整天闹腾得我吃不好睡不好,唉。” 尔朱英娥趴在刘益守怀里低声抽泣,今天算是把之前的委屈都发泄出来了。 “你到这里风尘仆仆的,不如去洗个澡吧,我给你搓背。” 刘益守坏笑道。 “洗澡?” 尔朱英娥大囧,这比两人直接在床上办事还让她羞赧。不知为何又想起以前在洛阳那件事,当时自己什么也没穿在浴桶里,刘益守其实什么都看到了吧? “会不会不太好?” 尔朱英娥小声问道。 刘益守微微摇了摇头道:“不一样,此一时彼一时,今天定然要洗个痛快。”说完,他将尔朱英娥拦腰抱起,朝着门外走去。 第187章 亡我者天,非战之罪(上) “都督!邢杲军巨合城外喊话,三日后总攻!赵(贵)将军特派卑职前来告知都督,请都督派遣援军退敌。” 赵贵派来的信使,单膝跪在地上,将一个火漆封好的竹筒双手呈上。站在刘益守身边的尔朱英娥将其拿过来递给刘益守,随即退到一旁当隐形人。 顿丘城头的签押房里,气氛十分凝重,于谨和王伟等人都是低着头不说话,等待着刘益守做决断。 “你来的时候,可有邢杲军的斥候拦截,沿路可遇到敌军?” 刘益守沉声问道。 那信使微微一愣,随即解释道:“卑职摸黑出的城门,从西面无人处走的,所以……” “所以邢杲军的人都是傻子吧,明明知道西面离这里最近,偏偏还把西门给让开,让你能出城。” 刘益守摆摆手道:“回去跟赵将军说,如果我救援,就会被邢杲打埋伏,那样他会陷入绝境。而我不动作,等于是刀尚未出鞘,邢杲反而不会下决心跟你们死磕。 我已经有了必胜的计划,你让赵将军再坚持一下。你们抵抗越是坚决,自身处境就越安全,天救自救者,很快就会有转机的。” 还能有什么办法? 赵贵派来的信使根本不信,可是他又没办法去指责刘益守。要知道,刘益守才是这支军队的老大,名义上赵贵跟他的部曲,都是隶属于对方的。 在老大面前你还想摆谱? “喏,卑职这就回去禀告。” 赵贵的人走了,只是事情还没完。王伟看着外面高挂的太阳,拱手对刘益守说道:“主公,今年春天,怎么不下雨啊?按说现在也该下雨了。” 下大雨,最好是下暴雨,水淹邢杲军大营的事情就可以办一下了。山东半岛的局部山洪非常普遍,来得快去得快,历史上多有记载。 “源士康昨日派人出去侦查,发现邢杲的人马,在巨合城外的高坡上疯狂砍伐树木,打造攻城器械。 我估计,邢杲的心很大,这些东西,不太像是为巨合城准备的,倒很像是为历城准备的。”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邢杲为什么要砍高坡上的树木呢?因为有树容易引雷!若是下大雨,我们趁着下雨营救巨合城,他的人马待在高坡的树下,一旦被雷劈中,死人是小,影响军心是大。 藏人只需要低矮的灌木就可以了,所以邢杲派人砍高坡上的树,其实也是有这么一层考虑在里头。”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邢杲明显是读过书而且有阅历的人,他知道树下会被雷劈也不奇怪。当然,也可能纯粹是因为他就近取材,为了攻打巨合城,砍高坡上的树倒也是基操。 “主公,您说得不错(大概),只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别说王伟了,于谨也没听懂刘益守到底想说什么。 很多事情,刘益守难以跟于谨他们解释。签押房内其他人也是一脸懵逼,这纯粹是知识面的欠缺,跟智商无关。 “我想提醒一下你们啊,邢杲埋伏的那个地方,我跟源士康也偷偷去看了一下,真的不是山,真不是山。怎么说呢,那是个斜得很厉害的斜坡,下暴雨的时候,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啊。” 刘益守用手比划了一下,不知道要怎么跟签押房里的人解释。 当他看到那个高坡的时候,脑子里出现的画面,就是前世上网时无意间扫到一张照片,某个土丘山体滑坡,死了多少多少人之类的。 照片里的土坡,跟邢杲军埋伏的那个土坡有些神似。 由于周边村民靠山吃山,靠坡吃坡。这里的植被很多都被破坏,邢杲的人来了以后,又是挖坑藏人,又是砍树造攻城器械。那个土坡很多地方都裸在外面,露出岩石与土壤。 当时刘益守远远望去,就感觉那坡不是很稳,搞不好一场暴雨就要出大事。 “主公,指望邢杲不战自溃,被暴雨打败,这也太儿戏了吧?” 王伟忽然感觉刘益守是不是石乐志。 你要说拦截堤坝最后放水,貌似也是个办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到时候一通洪水下来,能淹着邢杲的人马那血赚,淹不着的话,也没什么损失啊! 但是指望邢杲的人所在的高坡坍塌……这好像有点扯。 “对了,邢杲军的俘虏不是还有很多么?放掉一些,驱赶他们去巨合城,然后跟那些人说,春夏之交必有大暴雨,我们将会在暴雨的时候,奇袭围困巨合城的邢杲军。具体怎么做,你来安排吧,反正要让邢杲知道这件事。至于他要不要怀疑我们的动机,随他便就是了。” 还可以这么玩么? 王伟有些浮肿的眼袋耷拉着,看了刘益守一眼,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反过来,虚也可以虚之,实也可以实之。邢杲多疑之人,就是我们明明白白告诉他,这是计谋,他也会打起十二分精神。” 如果刘益守能给邢杲打电话,告诉他准确的偷袭日期,邢杲会不会当真呢? 答案是一定会,无论重复多少次骗术,邢杲都会当真的。因为在战场上小心一千次都不为过,大意一次就完蛋了。 那邢杲有没有可能硬生生的啃下巨合城,然后来到顿丘城下跟刘益守决战呢? 确实有可能,只是,对于刘益守来说,无论邢杲怎么选择,他都是两手准备,不可能将希望寄托在敌人心甘情愿的跟你打配合上! 如果你能等到暴雨那天,咱们就各出奇谋。如果等不到,非得毫无技术含量的互殴,那我也奉陪。 邢杲是聪明人,必然能读懂刘益守透露出来的信息。 至于为什么邢杲不担心大后方光州的情况,大概也是收到了消息,陈庆之带着梁军已经开始攻打荥阳。河北世家的人马,到时候会不会接受邢杲的“易帜”,这个真的很难说! 因为邢杲本人,就是地地道道的河北世家大族出身啊!这两股势力,因为元子攸的北魏倒台,互相勾结妥协,难道还不正常么? 所以刘益守跟邢杲之间的猫鼠游戏,邢杲认为他才是猫,他不仅有实力,而且等得起。如果刘益守傻乎乎的以为拖住邢杲,然后河北世家的军队直捣黄龙,扫平邢杲的大后方光州,那他就真的是傻得可爱了! 河北世家决定要如何,仅仅取决于陈庆之在荥阳是铩羽而归,还是高歌猛进!若是梁军败,那元子攸政权还有命可以续,河北世家不介意为了稳固这个政权,灭掉邢杲来交“投名状”。 若是魏军意外惨败,则洛阳铁定不保。洛阳失守,元子攸政权名存实亡,河北世家中人,自然不会去得罪邢杲。 相反,为了在新来的元颢政权中占据一席之地,他们跟邢杲互为守望,狼狈勾结,倒是顺理成章。邢杲死,狡兔死良弓藏,河北世家的兵马难免会被元颢看不惯。 邢杲若是不死,为了平衡掉这支兵马的影响,那么河北世家的部曲则必然要保留!任何一个有权术基础的帝王,都会做这样的选择。 至于刘益守会如何,元子攸姐姐听说都是他的床伴,这种人难道不该死?很显然,那个时候,在青徐之地,刘益守就是唯一的输家。甚至比东平郡和济南郡的本地世家还要惨十倍百倍。 “源士康,你去独孤信那里,配合他(实际上也是监视)拦截堤坝。暴雨以前,任何人不得开闸放水。” 刘益守将自己的贴身玉佩交给源士康说道:“独孤信若是执意要救赵贵,你先假意勉强答应,然后找个机会,将他宰了。” 这样也可以么? 源士康一脸震惊的看着刘益守,没想到对方现在已经如此果断狠辣了。要知道,刘益守以前可是很仁慈而且有容人之量的啊! “喏!” 源士康接过玉佩,拱手告辞。 刘益守身边的尔朱英娥眼中异彩连连,只感觉已经彻底占有了她的情郎,是那样的英武决绝,满满的男人气息。 俊朗飘逸却又杀伐果断,文雅的外表下,藏着的是看透一切的睿智,与毫不犹疑的决断。她满心的又想让这个男人好好的“疼爱”自己一下。 一番布置下来,众人皆已离去,除了跟在刘益守身后的尔朱英娥外,签押房只有于谨似乎还有话想说而没有离开,刘益守看着他问道:“大哥还有想法?” “这几天我一直防着邢杲军偷袭城外大营,但他们似乎毫无动静。”于谨沉吟片刻道:“邢杲这次好像很保守啊,不像是他的作风。” 从前两次接触来看,邢杲用兵,很有侵略性和创造力,别具一格。这次却像是乌龟一样蹲着打埋伏,好像……有点奇怪。 “越过巨合城攻打历城,战线拉得有点长,辎重补给不上。更重要的是,如果他走水路,必须得经过济南郡北边的地段,船队被伏击的可能性不小。 邢杲之前输了两次,威信大跌,这次作战保守,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为了补给线的安全,巨合城这个钉子是不能不拔除的。邢杲的想法,是先断援军,然后让巨合城里的人知道,士气大跌就好打了。 他的耐心还有,当然,我也是在赌,我跟他都是在赌,赌赵贵不会开城投降。”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如果赵贵投降,那济南郡的局面就会调转过来了。老实说,刘益守还是有点慌的,虽然他脸上表现得很淡定。 很多时候,特别是事关大局的关键,往往并不是掌控在自己手里,这就是传说中的听天由命,比如说,高考的时候,出题老师到底会出什么样的题之类的。 刘益守惟愿自己从前做人做事还够积德,或者说还算是有点“领袖气质”,不至于说让手下离心离德。 至于赵贵能给多少面子,真是不好说,可却又没办法去改变什么。 常言道:越是缺失什么,就越是强调什么。所以刘益守这次特意没跟赵贵的信使说自己完全信任他如何如何,一定不要开城投降这样的话。 统帅很多时候都要打脸充胖子的,谁让自己没后台呢? “以静制动,敌不动,我不动。咱们僵持的时候,就看独孤信和赵贵二人表现如何了。” 独孤信会不会冲动去救援,赵贵会不会冲动就投降,这考验的不仅是刘益守的人心,也是考验他们与其部曲的人心。既然是人心那必然多变,谁说得好呢? “我有一计,直接派使者入邢杲军大营,劝说其退兵,就说河北世家的大军,准备劫掠光州,抄他老巢。 邢杲犹豫之下,断然不会全力攻打巨合城,如此可救赵贵一命。” 于谨不动声色的说道。 既然盟友把我们给卖了,那我们一样可以把他们卖掉。这个主意其实刘益守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有句话叫“小不忍则乱大谋”。 无论如何,河北世家的部曲,去光州和北海等地平定邢杲的势力,都比自己出面要好。毕竟,他们都是河北那边过来的,甚至彼此间熟悉的人都不少。 将河北世家的谋算告诉邢杲,也等于是彻底断绝了将来与对方合作的可能性。现在看似能救赵贵小赚,长远而言血亏无需多说。 刘益守微微摇头道:“疾风知劲草,他们可以不仁,我刘某人不能不义。现在我们不是洛阳时的寂寂无名之辈了,全天下的人都在盯着我们,看我们是怎样的人,在做怎样的事。 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不管是你我,还是独孤信或者赵贵,我们都面临不同的困难跟不同的选择,看各自的造化吧。” 刘益守轻叹一声,拒绝了于谨的提议。 其实陈元康等人都想错了,他们以为,梁军会在荥阳城下饮恨,所以他们所做的,其实只是让刘益守稍微的让步一下,等陈庆之成为败军之犬,他们就会兑现承诺,抄了邢杲的老巢。 这对刘益守来说,损失微乎其微。 可是,如果结局真如前世那样,陈庆之大胜魏军,一战惊天下,那么,李元忠他们,就是对刘益守毫不掩饰的背叛与欺骗,将其置身于死地而袖手旁观。 这里头的道道,刘益守完全没法跟身边的人说,说了对方也很难相信,他只能默默的承受压力。 “大哥,你以前在边地从军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过十分危险,几乎是九死一生,最后却活下来还获胜了的战斗呢?” 刘益守沉声问道。 于谨想了想,微微点头道:“确实有,几十骑前出侦查,被数千铁勒轻骑追赶,全身而退。” “那不就得了,那种困难都过来了,难道还害怕小小一个邢杲?”刘益守满不在乎的说道。 听到这话,于谨无奈苦笑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选,要是你派人通知邢杲,那就真不是你的性子了。” 第188章 亡我者天,非战之罪(下) 刘益守命人释放了部分邢杲军中的俘虏,在“有心人”的引导之下,这些俘虏里面还是有人来到了巨合城外的邢杲军大营。 嗯,虽然里面只有一半的兵马,显得有些空旷。 负责打造攻城器械的将校得知俘虏被放回来以后,连忙派人将其送到邢杲所在的高坡上,邢杲也从回来的士卒那里,得知了刘益守让这些人转达的信息。 他将会带人在雨夜解除巨合城的围困! “痴人说梦!他以为他是谁,他以为只要下雨,我们这些人就都是瞎子,都是聋子?下雨弓箭不好使,刀剑还是管用的!” 邢杲气得七窍生烟,对于刘益守传递这样的消息,感觉到无比愤怒。兵不厌诈,他觉得这是刘益守在诈唬他。 “汉王,这刘益守素来狡诈,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大雨时来攻,确实我们伏击他们用的猛火油,弓箭都无法使用。刘益守这么决断并不奇怪,怪异的是他故意派人将这件事告诉我们。” 身边某个副将小心翼翼的拱手对邢杲说道。他低眉顺眼的,脸上不敢有丝毫得意之情。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邢杲摇了摇羽扇,双目凝视前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虽然看起来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但他那厚重的黑眼圈,已经出卖了内心的真实状态。 自从上次平阴败退后,邢杲就像是失去了往日的锐气一样,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都不敢去实施,甚至不会拿出来讨论。 “来人啊,将我的帅旗,在高坡上立起来。我们不用伏击了,现在就明明白白告诉刘益守,我邢某人就在这里等他,有种的,就带兵前往巨合城营救!” 从西面前往巨合城,就这么一条路。如果要从东面前往,那需要绕过很多山很多河很多路,这么大动静,早就被人发现了! 可以这么说,谁先抢占了巨合城西面的高坡,谁就占据了战略主动。邢杲决定将帅旗立起来,暴露自己藏兵的位置,其实,也是明火执仗的向刘益守挑衅。 我就站在这里,有本事,你就带兵攻上来! “汉王,春夏之交,容易下暴雨。我们不如先退兵,敌军必然松懈。然后再趁着大雨,我们反过来再攻打巨合城,这样是不是容易得手一些?” 邢杲麾下又有一人试探性的问道。 不过这主意并没有打动邢杲,他摆了摆手,面无表情对刚才建言的那人说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们退兵之后,士气大伤。要雨夜攻打巨合城,谈何容易,你就不怕士卒们那时候哗变么?” 邢杲从袖口里摸出一封信,是他家里其他分支的堂兄写给他的,大概意思就是说,如果陈庆之攻克荥阳,那么整个河北世家,都会再次支持你,并且与现在的朝廷保持距离。 等元颢入主洛阳后,他们会运作加入到魏国新军的体系里面去,并且从中斡旋,派人来青徐招安。 那个时候,你邢杲就是雄踞一方的“青州王”,不再是贼了。 信中没说如果梁军没有攻克荥阳会发生什么事,多半就是会撕破脸吧,河北世家会正式跟邢杲军翻脸,加入到剿灭“青徐叛乱”的大军之中。 所以邢杲其实内心也有很多的忧虑与犹疑,在确定与不确定之间徘徊。不过有一点他非常肯定,那就是现在与刘益守麾下大军的攻防战,实际上也是“士气可鼓不可泄”,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问题,一旦退却,还有很严重的政治后果。 刘益守前世那些创业公司的ceo,若是没有好业绩,那投资人可是要撤资的。从天台上跳下去的人那么多,真不缺某些时运不济的天之骄子。 邢杲对河北世家中人的狗尿性,已经看得很通透了。假如现在撤走,那么河北世家的人对自己会是什么态度,会不会觉得他外强中干? 一切皆有可能。 “汉王,其实我们强攻巨合城,将其啃下来,也并无不可,就是多死点人而已。” 身边一直都不怎么说话的那个副将,忍不住开口建议了一句。 “之前强攻一日,损兵折将,巨合城还在那里,你们还有脸说?” 邢杲不耐烦的摆摆手,如果可以,他何尝不想将城池强攻下来?问题是,那不是历城啊!这只是一座没有油水的军事性质的小城,攻下来以后,士卒们没法通过抢劫来维持士气。 更要命的是,之前平阴惨败,已经严重动摇了自己的威信。大军围攻小城,好不容易才拔掉,这并不能显示他邢杲“用兵如神”。 相反,下面的士卒那时候倒是隐约可以看出他邢某人已经黔驴技穷难以为继。 对于济南郡这支魏国“禁军”,邢杲的目标,不仅是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赢得下面的人没话说。 一点点的自损八百往前推进,这不是他想要的。 “传令下去,魏军可能会夜里爬山偷营,也可能放火烧山。把灭火的沙土多准备些,多挖土,多派人日夜巡视。 这里不是街亭,我也不是马谡。我就不信,刘益守还能从山下攻上来!” 街亭失守的重要原因就是孤山缺水,此乃兵家大忌。而此处的高坡,后方与巨合城外的空地相连,还挨着武原河方便取水。 刘益守要是认为他邢杲会如马谡那样惨败,呵呵,只怕是睡觉没睡醒! 邢杲看着山坡下西边的道路,心中暗暗冷笑:等下雨的时候再出手定胜负?我倒是要看看你耍什么花样! …… 巨合城城头,又打退了邢杲大军的一次围攻。赵贵将染血的头盔扔到地上,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水囊,咕咕咕的喝了半天。 城外邢杲大军人数不少,只不过,他们并未用全力来攻城,颇有点猫戏耗子的味道。当初,赵贵带着部曲,从天水一路浪到河北中山,走的路只怕都比邢杲带兵经过的地方要多。 这特么围点打援的套路不要太好猜了! 正因为这样,上次自己派人从刘益守那边回来以后,带回来的那些话,他才勉强当真。 毕竟,现实摆在眼前,自己麾下这点人马,在绝对优势兵力的邢杲军面前,居然可以坚守这么多天!这是什么意思,当然是演戏演给刘益守看的。 不过赵贵也知道,邢杲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一旦他觉得刘益守根本不会上当,那么恼羞成怒之下,会采取什么断然措施,不问可知。 “都督,西面高坡之上,邢杲军升起了帅旗。” 一个斥候急急忙忙的向赵贵禀告道。 其实不需要他说,此时站在城头的赵贵转过身也看到了,这也间接证明了刘益守没有带兵救援的方略是正确的。如果带人前来增援,路上定然会被打埋伏,十有八九要倒大霉。 救援的队伍被重创,邢杲军就能放开膀子拼死围攻巨合城了。 “刘都督料敌先机,确实厉害。” 赵贵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只是,他心中理解归理解,可是这种情绪上的舒缓,并不能改变此刻严峻的局面。 “派人前往顿丘城询问一下对策,我料定邢杲必不会拦截信使。” 赵贵也决定小赌一把。 当天去的,第二天信使就在邢杲军尚未围攻城池的黎明之前回来了,带回来了刘益守的口信。 “雨夜决胜负,一战定乾坤。” 刘益守别的解释没有,就说了这十个字,这位带口信的信使一路反复的默念,这十个字他倒着背都行! “没了?隐瞒主帅军令可是死罪!” 赵贵一脸懵逼的问信使。 “回将军,卑职哪里敢乱讲话啊,刘都督确实就只说了这十个字。我再三恳求他多说几句,他一个字都没有多说,摆摆手就让我离开了。” 这么儿戏可还行? 赵贵揣摩半天,这十个字,顶多是暗示他坚守到下雨就会有转机。可是这个机会到底是什么?赵贵觉得刘益守这个人太喜欢装了! “将军,邢杲军攻城了!” 副将急匆匆的进入石屋,对赵贵禀告道。这句话,最近一段时间赵贵不知道已经听过多少次,他无奈点点头道:“走,随我上城楼。” 赵贵拿起头盔就走,出了石屋,就看到天上乌云密布,阴沉如水。 “将军,常言道:大雨四方亮,无雨顶头光。您看这远方透亮的,只怕是会下暴雨了。” 这副将在赵贵面前显摆了一回。 “聒噪!走了!” 赵贵冷哼一声,心中却有些期待。难道真的一下雨,就会解除邢杲军的围困?刘益守要怎么做呢? …… 一道闪电在夜空中划过,向地面坠落,还未着地就消失不见。轰隆!伴随的雷声如约而至,响彻天际。 惊雷在耳边炸响,尔朱英娥从美梦中惊醒,她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身子,睡前的缠绵悱恻似乎如同瞬息之前。 而枕边人已经不在,好像那些都是一场迤梦。可酸软慵懒的身体却告诉她,刘益守之前确实是在这里睡的,还跟自己狠狠的亲热了一番。 又一道闪电划过,透过纸窗照亮了屋子。尔朱英娥这才发现刘益守一个人坐在桌案前没有点灯,显得有些怪异。 “阿郎,你怎么了?” 尔朱英娥裹了件衣服就下床从身后抱住了刘益守。 “没什么,我在等消息。” 刘益守平静的说道。 “那怎么不点灯?” 尔朱英娥好奇问道。 刘益守轻轻握住她的手,慢悠悠的说道:“我在思考慈不掌兵这四个字的意思,灯光会干扰我的思路。” 这叫什么话? 尔朱英娥完全不懂,她只不过现在又有点兴致,想和刘益守在床上玩一下最近新开发出来的有趣游戏。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传来王伟的大呼小叫,由远及近,似乎极为迫切。 “去睡吧,没事的。” 刘益守早已穿戴整齐,他将尔朱英娥抱到床上,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狠狠的吸了口气道:“美人如玉,香气四溢。只可惜,今夜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不必等我回来了。” “诶?那我跟你一起……” 尔朱英娥还想起身,肩膀被刘益守死死按住。 “今夜我不会杀人,但却是手上沾血最多的人,如此煞风景的事情,你就不要来凑热闹了。” 刘益守语气十分强硬,尔朱英娥微微点头,无奈的钻到毯子里了。 出了卧房到大堂,于谨和王伟等人已经等候多时。王伟身上湿透了,像是从外面进来的一样。他一看到刘益守来了,连忙兴奋的说道:“山崩了!居然山崩了!那么大的一个高坡,就这样直接坍塌了! 高坡下面的洪水也泛滥了,一泻千里,低矮的水田全部变泥潭了……”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整个人都愣住了。 发了这么大的山洪,在高坡边上的巨合城还有命在? 正在这时,门外一个咚咚咚的脚步声,某个穿着蓑衣的斥候大踏步的走进来,将蓑衣随手丢到地上,然后对着刘益守拱手道:“巨合城西的高坡,在坍塌之后,又再次被河水冲开。山洪一直蔓延到巨合城外的邢杲军大营,他们的营地被冲毁,死伤无数,只是……” 那斥候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 “只是,巨合城的城墙也被洪水冲垮,卑职估计……” 啥也不用估计,这次赵贵估计倒了血霉! “一切等天亮再说,现在出击,很危险。传令下去,全军做好出击准备,但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大营里。” 刘益守一锤定音,阻止了于谨等人跃跃欲试的心思。 …… 天亮以后,暴雨停了,小雨却淅淅沥沥的下着。 巨合城西面那条“长龙”一样的路已经不见,被坍塌的高坡所阻塞。四处都是各种姿势躺着的尸体,还有些半截埋在土里,露出半截身子。 昨夜山崩地裂,决堤的河水外加不讲道理的暴雨,四处泥土冲刷,高坡垮塌,人死无算。高坡的地质结构并非全是黄土,也有很多大块的岩石。 此时此刻,在路中央的一块大石头上,邢杲双目无神的跪着,眼睛盯着石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我没错!我没做错!亡我者天,非战之罪!亡我者天,非战之罪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邢杲站起身,他早已披头散发狼狈不堪,那一身白袍,现在早已各处斑驳。 “我没错!错是苍天不开眼!我没有错,是苍天对不起我!哈哈哈哈哈!” 邢杲一边大叫一边在泥沙里奔跑,还狂笑咒骂,他……居然看起来真的疯了。 第189章 成于丧乱,败于傲慢 邢杲疯了,在泥地里狂奔,毫无形象可言。 他麾下的大军,死伤无数,剩下的人,在惊惧之下,直接投降了刘益守派出的搜索队伍。事后询问这些人才知道,他们之所以没有选择逃走,是因为被山洪和背后隐约的天意给吓到了。 连老天都帮忙的人,你没办法站在这样的人对面,特别是那些当兵吃粮的人,更是如此。 来势汹汹,发誓要把济南郡夺到手的邢杲军,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败了,败给了天意,败给了时势。 抓捕俘虏、救援已经坍塌的巨合城中赵贵所部、救援周边的灾民,就花了几天时间。邢杲很容易就被抓到了,刘益守带兵返回历城修整,并派人去济水北岸的临济城通知李元忠等人,可以开始去光州了。 刘益守不仅派了信使,而且将邢杲本人,也送给对方当“见面礼”。与此同时,他还写信给洛阳的元子攸。 在信中,刘益守告诉元子攸,邢杲军主力经过三战之后,被大部歼灭。李元忠等人正带兵去光州和北海等地占地盘,一切尽在掌握! 为了方便李元忠办事,所以特意将邢杲送到了对方大营。等青徐彻底平定后,将由李元忠与封隆之带着邢杲与部分战俘去洛阳觐见,没我刘益守啥事了。 而济南郡以西的地方,现在仍然在羊侃所部的攻击范围,并且此番与邢杲军“大战”,损失惨重需要修整,因此刘某人的大军还不能返回洛阳勤王,必须在历城修整一段时间。 最后说请陛下放心,李元忠部骁勇善战,勤于王事,必能保洛阳平安。 信送走了,元子攸会怎样刘益守不知道,不过想来心情会稍微好那么一分,只是李元忠和封隆之的心情估计会比较微妙。 之前可以合理的打酱油,毕竟军事行动很危险,邢杲未灭,他们孤军深入风险也很大,可以拖时间(其实就是等荥阳之战的结果)说是部队在修整。 可现在邢杲都被送到你大营了,他就是个劝开敌方城门的最好工具人。东西都备齐了,你还不动,难道是想造反?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刘益守这“反手一赞”,确实是将李元忠那帮人架在火上烤,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根本就没得选了。 而此战的影响,也慢慢开始发酵,变得深远悠长起来。 …… 春光明媚,历城一间优雅的别院内,石桌上摆着一叠信件,刘益守和王伟对坐,正在逐个的阅读从各地包括济南郡本地而来的信和拜帖。 “主公这一战真是神鬼之能,无论敌我,皆为拜服。据邢杲本人的亲兵透露,邢杲之所以会在青州起兵,是因为有人蛊惑他说青州有王气,能兴汉,故而邢杲假称汉王。 他这个假的汉王,遇到都督这个真汉王,自然就输了。山崩地裂,那是老天在给他的惩罚,不改你的东西,就不能拿,假王岂能与真王争锋?这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王伟得意洋洋的说道,刘益守看他脸上似乎写了忠诚度100要数据溢出,无奈叹了口气道:“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不足为信。 邢杲所败唯有一点:成于丧乱,败于傲慢。” “丧乱?傲慢?” 王伟没明白过来。 “邢杲能成事,是因为河北丧乱,葛荣把一部分汉人逼到走投无路。他们跟六镇的鲜卑处不来,又打不过葛荣,所以南下青徐。 于是邢杲趁势而起,所有的策略都是讨好这些人,所以他能够成事,威胁到元子攸。” 刘益守将手里的信件放到桌案上,继续耐心解释道:“只是,我和源士康前出勘察地形的时候,就遇到了当地人。这些人一听说我们的身份,高兴得要拉我们去他家里吃饭。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给他分了田,我们也惩罚了济南郡内作奸犯科的世家中人。 他们对我们的态度,是真心的欢迎。可如果邢杲来了,你说邢杲会对这些人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打砸抢一条龙呗,如果不抢,怎么能讨好河北的部众呢,毕竟天上又不会掉财帛下来。只有抢了别人手里的,自己手里才会更多,这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王伟轻叹一声说道:“确实,丘八们可不会给外乡人讲道理。”这年头邻近的村子为了争水源都会组织起来械斗,更何况是对异乡人? “我们走访了那人的村子,打听出了巨合城西段这高坡不少消息。有一条让我很介意,就是这斜度很大的坡,并不是远古时候就这样的。 村里人介绍,那地方几乎是每逢大雨,这坡都会被河道啃下来一小块,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刘益守笑着问道。 “如果洪水泛滥,则十有八九会山崩!” 王伟面色大变。 刘益守接着问道:“倘若我们在此埋伏,附近的村民发现了以后,会怎么做?如果他们弄清楚我们身份的话?” 王伟想了想说道:“他们会善意的提醒我们,这里埋伏很危险。” “没错,就是如此。因为他们知道,如果我们败了,他们就会失去刚刚好转的生活,甚至比从前还不如。 由此可见,倘若邢杲真的爱民如子,到青徐之后善待这里的人,那么,哪怕我把武原河挖断了,也为难不了他。 他前期作孽,现在只是连本带利的还了回去,并不是老天不帮他。”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刘益守没有说,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邢杲世家大户出身,天资聪慧,自命不凡。这样的人,一直都是把底层的民众当草芥一样,如同煮豆燃豆萁一样。 敌人那边的草民是豆,自己手下的丘八就是豆萁,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都是数字而已。是活是死,都没有自己的千秋大业重要。 这样的人,眼睛只看得到远方,而看不到脚下。 好比说一个养尊处优的大老爷,他会关心今天鸡蛋几文钱一个么?他会关注周边的山川会不会有泥石流么?他会关注在哪个池塘可以捞到更多的鱼么? 不会的,因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有穷人才需要自食其力的上山砍柴,下水摸鱼,而世家大老爷,只需要坐享其成罢了。他们并不需要关注这些东西怎么来的。 所以哪怕济南郡的世家之人投靠邢杲,他们也没法提醒邢杲,巨合城西面那个土坡有点危险,下雨就要崩!因为这些人就是典型的何不食肉糜之辈,只有生活在底层的人才会知道,哪里砍柴有危险,哪里容易山崩,哪条河的哪个地段容易淹死人。 这毕竟跟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早已被印刻在脑子里了,健忘的人早就被环境所淘汰。 “古人常言: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这句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刘益守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不相干的,王伟默然点头,揣摩对方此刻说这句话的含义,想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一战之后,不仅是他,刘益守麾下所有人,对这位主帅的看法都有所改变,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此人有天命加身,前途不可限量。 或可以将其比作斩白蛇后的刘邦,绿昆阳之战后的刘秀。 当年刘秀昆阳之战与王莽新朝对战,就有陨石落敌营之旧事,还被记录到正史里。如今刘益守和邢杲对峙的时候,对方所在的山丘(其实不是山丘,但以讹传讹,真相已经无人关注)崩塌,不战自败。 简直比当年刘秀的事情还夸张!毕竟无人知晓史书记录的真伪,但眼前这位的事迹却是实打实的。 再加上刘益守也姓刘,这很难让人不往某个朝代上面去想。 济南郡那些世家大户的态度,更是180度的大转变,纷纷提出要让家中得力子弟跟随大军一起出动。之前清理“多余田亩”还抠抠搜搜的,一下子又变得极为大方,恨不得把后来侵占的田亩都捐出来! 因为这些人知道,一旦抱住了刘都督的大腿,那么看这一位被老天眷顾的情况,自己的家族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邢杲都这么不明不白的送了人头,你难道能比邢杲还猛? 正当两人快将石桌上的信函全部看完的时候,源士康走进院子,带着赵贵和独孤信二人来了!王伟一看这架势,悄然站到刘益守身后,低着头看地面,就当是没看到他们进院子一样。 “二位将军此来,可是为了山崩的事情?” 刘益守抬起头,看着赵贵问道。 赵贵心虚的偏过头,言不由衷的说道:“确实如此,我们是为了巨合城西面高坡崩塌的事情来见都督的。” “刀剑无眼,山洪无情。赵将军在巨合城遇到山洪,麾下死伤惨重,我也很是痛心。我已经下令,青徐招募之兵马,优先补充给赵将军,并且规模比之前,还多两千人,赵将军是觉得我这么处理不公平么?” 刘益守带着微笑看着赵贵,后者却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赵贵连忙拱手,顾不得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谢都督,新兵已经入营,正在整训,一切如常。” “此战独孤将军为首功,你为次等功,莫非是赵将军觉得我这么分配军功不太公平?” 刘益守再问,依旧是语气平静而温和。 他说得不错,赵贵此次来,就是为了争一口气。此战之后,他已经跟独孤信闹翻了。 这一次,损失惨重的是他,独孤信部一个人都没死。 在巨合城死扛好多天的是他,担惊受怕的也是他,最后被水淹的还是他。所有的苦都吃了,人也死了,血也流了,汗也流了,为什么是独孤信部首功? “都督用兵如神,在下心服口服。山洪非人力所能控制,我部伤亡,也不是都督所愿。 可是,末将此番浴血奋战,于情于理,军中有谁能比?都督为何不让我部为首功?这不是在下为自己争功,而是在为死去的部曲争一口气!” 赵贵言之凿凿的说道。 这么讲其实也没错,只是,战场上,战功多少就是看谁死的人多? 似乎也没这样的道理。 刘益守看了看源士康,对他说道:“当时你在独孤将军身边,都说说吧,那边情况如何,毕竟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样,洪水来的时候还在卧房里,也没有下令要如何如何。” 源士康看了看独孤信,又看了看赵贵,拱手说道:“当夜暴雨倾盆。我问独孤将军要不要掘开拦河的堤坝放水,独孤将军说这样的暴雨,只怕近期就这一次了,天予不取,必遭其咎。 所以下令让人开坝放水。 赵将军麾下部曲的死伤,我们也很痛心,但慈不掌兵这个道理,赵将军也是带兵之人,自然是明白的。不管是刘都督也好,独孤将军也好,他们都不可能预料到洪水会冲毁巨合城。 若是让时间再倒回去一次,恐怕独孤将军还是会这么选择。可以说没有这次当机立断,现在鹿死谁手,都还很难说。 所以这次首功,不是独孤将军率部拦河,而是在暴雨之夜能当机立断。末将认为,大都督的军功安排很合理,并无不妥。” 源士康的话,分量很重,说得赵贵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几乎找不出话来反驳。 “都督,此番赵将军劳苦功高,末将觉得自己首功确实不太合适。” 一直在旁边没说话的独孤信拱手行礼说道:“请都督重新分配军功。” “所谓军功,就是看谁的功劳更大!如果谁伤亡惨重谁就有道理,那将来我麾下将士,岂不是会血流成河?各部主将,岂不是会将部曲当做是赚取军功的筹码?此风断不可长! 源士康说得不错,独孤信暴雨之夜判断准确,处置果断,当为首功,毫无疑问。赵贵和麾下部曲死守巨合城不失,浴血奋战,为次功,其余各部无功劳。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诸位无须再议了。” 这话有理有据,赵贵闷了半天,最后拱手行了一礼,扭头就走。独孤信尴尬的想追上去说两句,又觉得对方似乎并不会理睬自己,这才站在原地悠长一叹。 “独孤将军此战表现甚佳,赵贵部增加了两千人编制,那也给独孤将军增加两千人编制,补充青徐所招募之新军吧。” 刘益守勉励道,独孤信大喜,拜谢而去。源士康也离开院子守在门口。 等他们都走了以后,王伟这才满脸疑惑问道:“主公,你这二桃杀三士的计策,会不会太明显了?” “二桃杀三士?” 刘益守微微一愣道:“没有吧,我这处事公允,哪里像是在挑拨离间?” 王伟秒懂,微微点头笑道:“没有没有,是在下多想了,都督断然没有这样的意思。” 拜年了 在这里先给各位大佬拜个年,再说些题外话。 古代的城,大部分四四方方的,但并不是说周边就是平地,或者是想象中的四面挖沟就算是护城河,城门口就是官道,并不全是这样。古代的城池多半靠河,靠山,周边有湖有林,地形颇为复杂,这是当时低下的生产力决定的。 有的城池位于河北岸,好多叫x阳城,也有有些在河南岸,叫x阴城的,这还算好的。南北朝的地理命名更乱,有古代继承的名字,有北魏起的名字,有南朝起的名字,还有侨县硬将古名抹去,专门用来命名侨民原属地,到了现代,又是另外的名字。 同一个时期,叫同一个名字的城池,有的时候五六个都不算少见。书里写的到底是哪个?有些写历史的作者,连这地方在哪个郡都会弄错,或者完全不知道。 这书的语言很平实,因为我不想掉书袋显得我很高深,好像写的东西别人看不懂就是很有学问。写书就是要更多的人能看懂。比如说仆射这个官职有多少人知道什么意思?我当然可以写,更有“古风”,但是这不过是形而上学的在卖弄而已。 有实权管理一部的叫尚书,下属叫司曹,统管政务的叫宰辅,有名无实的直接说是酱油党,“大佬之证”(如开府,仪同三司)这就完事了,没必要去纠结那时候叫什么。按北魏的规矩,刘都督现在都是“特勤”“特进”,我不解释的话,谁知道这玩意是干嘛的? 书是给读者看的,不是作者用来卖弄知识点的,这本书秉承的原则就是,该考证的地方不放松,不该纠结的小称呼就不纠结,尽量保证故事的完整性与可读性。 某个城那时候在哪里,周边什么地理环境,有哪些世家大户,人物关系如何,这些都是经过严格考证,经得起拷打的。 城池周边有没有山,山高不高?附近有什么河流,上游是哪里下游是哪里?这座城是属于哪个郡,哪个县,郡治在哪里?周边有哪些世家大户?当地的河流冬天是不是会结冰? 好多东西,不是我用手机码字就能直接搞定(现在还断了一条胳膊),还要花大量时间去研究推敲,写快了质量保证不了,只能咸鱼速度一天4000字了。 今天的更新等会就到,先在这里拜个年了。南北朝的书虽然难写,但这本会坚持到完本,预定300万字,后面还有很多故事。 第190章 生猛得一塌糊涂 荥阳春秋时就建城,因殷商遗民索氏而出名,因此流经荥阳以南的这条河被命名为索河,荥阳城原本叫大索城。 西晋的时候,荥阳城,也就是大索城被毁于战火。当地大户出身的张卓、董迈等遭遇饥荒战乱,于是聚集流民,在穿过旧荥阳城的索河西南面,建立坞堡,名为大栅坞,后改名为大栅城。 至太平真君八年,豫州刺史崔白自虎牢移州治此,又向东扩建。孝文帝南迁后,以大栅城为基础扩建的荥阳城,变成了郡治,而大索城被废弃不用,一些无家可归的穷人聚集于此,艰难度日。 之前刘益守从北面而来,并未渡过位于荥阳城东的索河,就直接进入了主城。而废弃了的大索城,当时也未引起他的关注。 只不过,刘益守不关注,不代表费穆不关注,更不代表陈庆之不关注。 荥阳城下,旌旗猎猎,攻城器械已经准备完毕。陈庆之并不是孤军奋战,他身后还有数目相当可观的魏军,嗯,隶属于元颢的“新魏军”,在为陈庆之的梁军提供辎重粮草,各类器械。 并且还承担了打扫杂务,占领城池,保护粮道等辅助工作。这样陈庆之就可以甩开膀子去对付需要啃的硬骨头。 这一路走来,其实最难的一战还是最开始的时候。等拿下了睢阳城,获得了大量魏军的补给,陈庆之后面的路便好走了许多。 “都督,斥候来报,魏军主将费穆,也在废弃的大索城囤积重兵,两城互为犄角,隔河相望。” 杨忠对着陈庆之拱手行了一礼,眉头紧锁,心中的感受略有些复杂。 他是所谓的“北人”,其实对于梁国并没有多少归属感。而现在又是北魏内乱,元氏的元子攸跟元颢,其实也都是傀儡。 这场北伐可以说与这两人有关,又可以说跟这两人无关。杨忠觉得自己的立场似乎……怎么样都好,根本不存在忠诚与背叛这种说法。 能够在这场战争中展现自己的实力,锻炼自己的能力,这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杨忠不作他想。 “你觉得,我们攻城应该如何?费穆还是有点水平的。” 陈庆之面色平静的看着高大的荥阳城,若有所思的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听闻费穆为了守荥阳,整编了很多败军。他们人员互不统属,初战一定不能适应我军的节奏。末将建议,不要分兵,集中所有兵力攻打荥阳城。” 杨忠的话,表面上看似乎什么也没说,但内里另有深意。他是在暗示,不要分兵去攻打破败的大索城,那可能是个陷阱。 上次攻打睢阳的时候,陈庆之就是先从周边的堡垒开始下手的,费穆沙场老将,断然不至于连这点道行也没有,把别人犯过的大错再犯一遍。 “若是我们攻打荥阳的时候,大索城里的魏军攻我军后方,如何?” 陈庆之不动声色问道。 “之前数次战斗,魏军应该已经知道,在野外作战,我们不惧任何敌人。如果能把魏军从大索城里引出来,那反而好对付。但末将以为,他们应该不会上当的。” 杨忠恭敬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陈庆之微微点头道:“此番攻打荥阳,你为先锋,去吧。” “末将领命!” 杨忠正色道,双手抱拳,低着头不再言语。 …… 梁军开始攻城了,穿着普通士兵的军服,头发胡须已然花白的费穆,一声不吭的低头看着梁军在城下做攻城准备,面色冷峻。 他原本的计划,是诱惑梁军攻打城墙低矮的大索城,尽量让陈庆之分兵。这一战的胜负,只在于梁军在荥阳城下所花费的时间。 费穆根本没指望过靠一个“小小的”荥阳城,就把梁军彻底埋葬。他要做的事情,只有拖时间而已。只要时间拖得越久,那么就能为朝廷围歼这支军队创造机会。 尔朱荣这个人,费穆了解得很清楚,无论如何,他最后还是会来荥阳的。如果梁军攻占荥阳,如果元子攸退出洛阳,那么在政治上造成的打击将会是毁灭性的。 甚至河北那帮人的忠诚度,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费穆觉得,尔朱荣应该也没托大到让元子攸退到晋阳,然后他们这对倒霉的君臣再商议怎么“复国”吧。 “费都督,梁军开始攻城了!” 副将小声在费穆耳边说道。其实不需要他说,费穆也已经看到梁军的攻城冲车已经上来了。他对副将道:“派人通知大索城的费庆远(费穆长子),有言出城救援荥阳城者,杀无赦。可以先斩后奏。” 副将走后,费穆大喊一声:“亲兵何在?”听到喊声,几个亲兵瞬间就聚拢过来听命。 “召集敢死之士,随我杀敌。” 费穆铿锵有力的说道。 费穆建议尔朱荣屠杀洛阳百官,这事做得确实不地道。可是,这并不能否定此人是北魏的一名优秀将领,特别是他还很会守城。当初六镇之乱,朝廷禁军被叛军打得大败,当时北部边境的州镇,全都沦陷于叛军,惟独费穆据守一城,四面抗拒叛军并未失守。 元子攸这个人虽然毛病很多,但任命费穆守荥阳,倒还真算得上是知人善任。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费穆在多方打听了陈庆之麾下那支“白袍军”的底细后认为,普通魏军,只怕不是对方一合之敌。这么下来,就算十万人也守不住荥阳。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同样的兵力,用来做“矛”要比做“盾”强太多了!如果要抵御陈庆之麾下那支梁军,非得有十万同样实力的魏军不可。 但问题是,如果有这十万虎贲,只怕都能去梁国建康找萧总谈谈人生了,何必憋屈的蹲在荥阳防守? 于是费穆在过去的一两个月里,从数量庞大的魏军中挑选了敢战能战的所谓“健儿”,给他们最好的伙食,最好精良的兵器,甚至还找来许多女人给这些人中的佼佼者们享用。 费穆的要求只有一个,这些人必须在陈庆之麾下的白袍军攻城的时候,一旦哪里被突破,这些人就必须扑过去死死守住缺口! 只要有一人脱逃,全队的人都要斩首! 既然给这些人最好的待遇,那么他们也会执行最严苛的纪律,福利跟义务,从来都是成正比的。费穆觉得这种玩法很公平。 这些人虽然数量只有一千人,但费穆觉得,应该比陈庆之麾下的白袍军更能打。 费穆自信满满来到白袍军攻城的那个城楼附近,刚刚站定,就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那些披着标志性白袍的梁军,居然已经攻上城头,杀得守城的魏军节节败退,眼看就要破城了! 不是吧,真的假的啊! 费穆的眼睛差点被亮瞎了,可事实摆在眼前,城墙上的梁军已经越来越多了。 “诸位,养精蓄锐数月,只在今日。若城破,在梁军杀你们之前,我会先把你们都斩了!随我杀敌!” 主将打仗的时候并不应该冲在第一线,只是,现在费穆根本顾不得了! 他冲在最前面,敌军中有一魁梧汉子,手持一杆步槊。所谓步槊,其实就是特定长度的步兵矛。 根据东汉时期的《释名》记载:矛长八尺曰矟(槊的异体字)。折算成后世的计量单位,大概一米八左右。《邹忌讽齐王纳谏》文中说:“邹忌修八尺有余。”大概跟步槊一个高度。 这并不是最长的矛,但很适合在攻城战中登上城墙使用,它不会因为长度太长而不便转身,又可以掩护刀盾兵突击。 费穆找身边的“健儿”借了面盾牌,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想凭借速度将这人撞下城墙。没想到那名看上去像梁军攻城领军的人,似乎已经发现了他。 这人步槊如同毒蛇吐信一般,槊头来回摇晃,趁着费穆不备,猛的朝前刺去,只一下就刺破了费穆肩膀上很薄的一层皮甲(因为他没有披铁甲,怕被对方神射手给针对了)。 费穆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血流如注,那人一把将步槊抽出,冷笑一声,继续朝着这边扑来!费穆吓得亡魂大冒,却见他身后那帮“敢死队”,拼了命的冲上前去,见到梁军就砍,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一时间城墙上的交手居然陷入胶着状态。 不知道是费穆的亲临一线激励了士气,还是他所挑选出来的那些敢战之士确实了得,总之梁军的这一波攻势汹涌而来,最后却听到鸣金之音,这些人又如潮水一样退去,城墙上到处都是尸体,少数是梁军的,多半都是魏军的。 一场攻城战居然打成这样,肩膀上堪堪止住血的费穆,面色苍白看着眼前一片狼藉,这才感悟杨椿等人,并非是不堪一击。 而是荥阳城下这支白袍军,太生猛了一点。要不是自己之前未雨绸缪,挑选精锐中的精锐在关键时刻使用,还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守住城池! “扶我去签押房,我受伤的事情,任何人不得外传,军中有议论此事者斩。” 费穆有些虚弱的对身边的亲兵招了招手说道。 …… 济南郡的战报,送到了临济城的李元忠手里。李元忠将封隆之和陈元康等人叫来,将信看了又看,然后询问了送信的崔暹,最后又去牢房里看到了如假包换的,已经变成疯子,整天在叫嚷“错不在我”的邢杲,这才相信,刘益守居然依靠自己的力量就干掉了邢杲军主力。 确认了这件事后,他们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 没错,刘益守之前确实是在济水和黄河之间的“阴阳渠”打了邢杲一闷棍,这件事有点偶然,也有点运气成分。 之后,又在平阴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战和反击战,邢杲为了止损,败退回了高唐。这也可以解释为邢杲不清楚刘益守和他麾下部众的实力,有些轻敌了。 而最后这一次,邢杲亲率大军攻打济南郡巨合城,用兵是非常谨慎的。老实说,如果一板一眼的对打,那么刘益守也确实拿邢杲没什么办法。 能把对方拖在济南郡,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包括陈元康在内,谁也没想过,刘益守会依靠自己的力量单独去解决邢杲。可对方就是这样,他就是做到了,你可以不信,却不能否认这样的事实。 “你说这邢杲吧,也算是一方枭雄。之前朝廷派兵都不能平定,反而损兵折将。结果这次,一个山洪,把邢杲军给埋了,说出去你能信?” 封隆之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之前他也看出刘益守确实有点本事,但也不是说连老天都罩着吧?这有点不讲道理了。 “崔暹临走前私下里跟我说,是刘益守派人在武原河上游修筑水坝,等暴雨的时候,再开坝放水引发山洪。而邢杲军主力所在的高坡,正是容易山崩的地段。你要说巧合,这也真就是巧合。 可是,你相信世上有那么多巧合么?” 陈元康面色淡然的问道,手里把玩着一块玉佩。 李元忠和封隆之二人沉默了,正如陈元康所说的,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巧合啊,巧合都是表面的,私底下斗智斗勇,才是真的。 “而且刘益守给我们抛出来一个大难题。邢杲现在在我们手里,相信以刘益守的智慧,定然已经将此事宣扬得四海皆知了。 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去光州,还是等荥阳的消息?” 陈元康面带嘲讽,李元忠和封隆之二人都带愧色,不敢跟他对视。 “元子攸再怎么说,也是魏国的天子。之前我们可以说是邢杲军势大,孤军深入太危险需要万全准备,可以按兵不动。 但是现在,邢杲已灭,光州是无主之地,我们不动手,也会有人要动手的,这件事耽误不得。” 李元忠沉声说道,看到邢杲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们之前的谋划,彻底没用了。连邢杲都疯了,河北世家要下注,也得有棋子才行啊! 陈元康将手里的玉佩丢给李元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二位,接下来光州北海等地,只要把邢杲推出来,应该不需要费什么力气。这里不需要我了,我也要离开了啊。要是我在军中,河北某些人估计得恨死我才是,毕竟邢杲是他们的人啊。 这种得罪人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 陈元康打了个哈欠说道,昨晚上城里找的那个年轻貌美寡妇真是很生猛,他到现在都腰酸背痛的。 “那你要去哪里?”李元忠问道。 “自然是哪里热闹去哪里啊。这魏国的乱局啊,还远远没有到头,我也要找点乐子啊。” 陈元康对二人行了一礼,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院落。 第191章 昔吾旧友吊似汝 打了胜仗归来,除了论功行赏外,剩下就是让士兵们好好放松一下。当然,底层的士卒们自然没什么好玩的,战场上不死已然是大幸,而刘益守则是把麾下的将领和文士都组织起来春游,搞一搞“团建”。 东平郡附近没什么名胜古迹(至少这时候还不算),可济南郡内,名胜可就太多了。历城东北有一山,名为“华不(fu)注山”,非常出名。 郦道元在《水经注》里记载此山是:单椒秀泽,不连丘陵以自高;虎牙桀立,孤峰特拔以刺天。青崖翠发,望同点黛。 一座孤山傲然挺立,四周都是水,又称为“莲子湖”,一到夏日便有浅水稻溪,沼泽芦荡,水村渔舍,胜似江南。华不注山在其中,如同莲心一般,和周围景色组成了一朵美丽的莲花。 春季野花漫山遍野,这里的景色看起来好似人间仙境,美不胜收。山顶上有一座“观景台”,传言春秋时期,齐国和鲁国招呼过来的“大哥”晋国在历城周边决战,齐军因为轻敌而大败。晋国主将就是在这里指挥战斗,调兵遣将。 听到这如数家珍的介绍,刘益守一脸好奇看着身边的杨胖子问道:“你没带过兵,为什么这些都知道?” “这些无聊的东西,书里面都有嘛。主公这次可算是打出威风来,携天地之威,神鬼之能。邢杲天下枭雄,三战皆败,居然不是主公一合之敌。 主公现在就是太低调了,元子攸给个小小的北海王,还玩二桃杀三士,就他那点脑子,也配玩这个么? 邢杲哪门子的汉王啊,主公才是真汉王。” 杨愔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看到杨小胖这么能吹,刘益守给身边另外一侧的王伟使了个眼色,像是在说:看到没,这才是拍马屁的正确姿势。 “主公确实是厉害,比某人家里那堂兄那叔父是厉害多了,堂兄坐镇荥阳被人偷家,叔父坐镇睢阳,十万兵马打不过人家七千。要是主公有十万兵马在睢阳,早就打到建康去跟萧菩萨谈经论道了。” 王伟偏过头目光斜向上,一脸嘲讽状,气得刚才还在吹牛的杨愔干瞪眼。 嘛,虽然王伟说话刻薄了点,不过他说得也不是完全没道理。杨昱杨椿这一对父子,那真不是行军打仗的料。 刘益守在心中碎碎念,嘴上却说道:“做人做事要低调,猥琐发育,不能浪。岂不闻有诗云:昔吾旧友吊似汝,如今坟头草丈五,不懂闷声发大财,当心他日被皿煮。” 这算什么狗屁诗句? 王伟和杨愔二人忍不住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的目光后,又若无其事的当做没看见。他们都觉得,如果刘益守做的事情那叫低调的话,世上恐怕就没有高调的事情了。 不管是在阴阳渠大破偷袭的邢杲,还是开闸放水,用山洪灭了邢杲军主力,随便拿出来一件,都够一个将领吹个十年了。 此人从洛阳开始一路折腾到现在,哪怕是老虎也被折腾死了。可这家伙却能走一路浪一路,还越浪越高,现在都混成“王爷”这个级别了,你说他低调?这哪门子的低调啊! “主公,邢杲已灭,青州的事情,属下也觉得我们不应该去蹚浑水。那接下来怎么办?” 杨愔小心翼翼的问道。 在葛荣麾下的时候就知道偷跑,刘益守从来不敢小觑这小胖的智慧。他笑着反问道:“那你以为如何?” “主公,历城我们是待不住的,这地方好是好,只是易攻难守,特别是很难防得住从西面而来的进攻。 现在向东这条路是往北海和光州方向去的,如果我们去,必定要跟李元忠他们合流。邢杲如今已灭,我们和他们缺少共同的敌人,说不定彼此间还会摩擦甚至开战,而且主公已经决定不走这条路,那么就不必讨论后续了。” 杨小胖还是有点眼光,刘益守点点头道:“说得不错,还有呢?” “还有就是,如果我们向西,返回荥阳救驾,那么定然会跟梁国的北伐军碰上,血拼在所难免!以这支军队之前的表现看,似乎很不好对付。属下以为,向西是绝路,根本不能走。” 看到杨愔抢风头,王伟也抢在对方开口之前,把向西走返回荥阳的弊端说了。现在陈庆之兵锋锐不可当,还是不要跟对方硬碰硬了。 不是有句话叫“击其暮归”么?明知道对方很猛,你还要上去试试对方的成色,这不是找打是什么? “不错,别说元子攸这货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人。就算是我亲爹现在在荥阳,这个节骨眼我们也不能去送死。” 刘益守点点头说道。 东面不能去,西面也不能去,北面是河北,李元忠那帮人的地盘,去了毫无根基,毫无机会,对方经营得铁板一块,估计都快被河北的高氏兄弟收编得差不多了! 去那边还不如去荥阳呢。 不管是王伟也好,杨愔也罢,谁也没有提去北边的事情,说出来侮辱智商。 “主公,属下只是在想,青徐还有一支叛乱的势力,我们是去剿灭呢……还是当他不存在?” 杨愔犹豫了半天,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他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泰山羊氏的人找到他,让他试探一下刘益守的态度,而泰山羊氏内部,也分为三派,局面比较复杂。 所以杨愔也只是答应对方打探一下刘益守到底是怎么想的,至于要不要告诉对方最终的结果,那都要看后续局势会如何发展。 刘益守看着山下的大湖,微风吹乱了他额前的头发,那双眼睛,似乎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一样,深邃而澄澈。 “羊侃这个人,放任不管,肯定是不行的。”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杨愔面露疑惑之色,不明白刘益守到底是怎么想的。 难道说元莒犁房事的功夫着实了得,可以让刘益守神魂颠倒,让他不顾属下的生死也要为“扶弟魔”去完成不合理且没好处的任务? 看起来似乎不太可能啊。 “羊侃若是攻陷兖州,则梁军会从徐州长驱直入青州。到时候,我们还是要在济南郡跟梁军过招。所以兖州城不能失陷,羊敦也一定要去救援,毕竟,我们是离他们最近的一支魏军了。” 杨愔等着那个“但是”,然而,刘益守很久也没有接着往下说,只是眼睛看着山下,默不作声。 “泰山羊氏,派人求你打探我的态度?” 刘益守面带微笑看着杨愔,笑容虽然如常,但在杨愔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这小胖心中大惊,额头上冷汗直流,想开口解释,又不知道要怎么说。 很多事情,在世家子弟看来都是“基操”,官渡之战的时候,曹操手下给袁绍写信的一大堆,泰山羊氏找个熟人传个口信,想试探一下刘益守的态度,这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杨愔却是知道,自己虽然觉得没什么,可刘益守却未必是这么认为的。 “罢了,我也就随口一问。” 刘益守轻叹一声,随即漫不经心问道:“那羊氏之人,说了送家中未出阁女子过来给我暖床么?” 暖床? 杨愔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刘益守后院里那么多暖床的妹子,一个赛一个水灵,他还缺这个? “呃,那个倒是没有,只是借口路过和我见了一面,随意的提了一下。” 杨愔讪讪说道。 “你看,济南郡里的这些大户,恨不得把家里有点姿色的女人全都往府衙里送,我不收他们还对我瞪眼,好像吃了很大的亏一样。 现在羊氏提都不提送女这件事,说明他们着急只是表面上的,心里不是真着急。” 羊侃大义灭亲,带着麾下精锐围攻兖州城,在周边建了许多堡垒,把城池围得死死的。羊敦同样大义灭亲,亲上城头拼死抵抗,愣是防住了羊侃麾下一轮又一轮的攻城。 一直到现在,双方还在“殊死搏斗”。 刘益守每每想到这件事都觉得好笑。 据赵贵说,他在守巨合城的时候,被邢杲军围困的时间并不长,却是感觉度日如年,城池好像随时都会被攻破一样。这还是邢杲在故意放水,将其当做诱饵,诱惑刘益守带兵来援! 要不是这样,只怕赵贵的脑袋现在都已经在邢杲军里展览呢! 然而,羊侃跟羊敦的兖州攻防战,居然到此刻都没有分出胜负,特么的邢杲都领便当了,这羊氏一族真把天下人当傻子啊! “他那个羊氏不在梦中,而你这个杨氏却在梦中。” 刘益守拍了拍杨愔的肩膀说道。 “主公说得是。” 杨小胖一听就明白了,感情羊侃跟羊敦两人闹着玩呢!他们也是在以拖待变,静静的观察这一波梁国的北伐,完全就是出工不出力。 羊敦在坚决抵抗,所以如果梁国北伐赢了,那么魏国也就不存在了,指不定这货就是“城破身死”。当然,死的只是羊敦而已,泰山羊氏不仅会活着,而且还会在羊侃的带领下活得更好。 如果梁国北伐最后输了,羊侃也会因为“实力不济”而退兵,狼狈逃回长江以南,在建康受到南梁萧总的接见和重用,这叫千金买骨。 然后羊氏在江南开枝散叶,羊敦因为奋勇作战,忠于国家,而被魏国天子嘉奖。 泰山羊氏地头蛇的宝座谁也夺不走,底盘老稳了。 文体两开花,双倍的快乐!你说他们急个啥? 不过有一点可能会让羊氏一族比较尴尬,那就是邢杲忽然“暴死”,毫无征兆的就被刘益守带兵给击败一波带走了。浑水才好摸鱼,现在邢杲死了,青徐之地的水会慢慢清澈,羊氏这条大鱼,再也藏不住了! “其实呢,你说的这件事,还真是让我挺在意的。” 刘益守顿了一下,看着杨愔的眼睛说道:“今日嘛,咱们寄情于山水之间,什么正事也不提了。等明日议事的时候,这件事我会拿出来说一说吧。 有什么要说的,都放在明天吧。之前泰山羊氏之人找你,我并不介意,你也无须介怀。” 人心啊,堵不如疏,越是怕什么就越是会来什么,索性,不如随他去吧,做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刘益守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 “顶不住?” 洛阳宫的御书房里,元子攸看到费穆派人送来的求援信,有些怀疑人生。看完信他就当即将桌案上的砚台往送信的斥候头盔上砸了过去! 将这个倒霉蛋打发走之后,元子攸这才有些惊吓得浑身冰凉。 荥阳城和虎牢关这边加起来,不说多的,起码七八万人是有的吧。他什么都打听清楚了,梁军主力不过七千白袍军而已,其他的,都是元颢收降纳叛聚拢而来的酱油党。 作用就是给那七千白袍跑跑后勤打打杂,屁用不顶!就这么个组合,居然打得费穆连连叫苦,写信来洛阳求援,说出去谁敢信? 人生常常会遇到某些无奈,你越是不喜欢做什么,却往往要在关键时刻捏着鼻子去做自己最不喜欢的事情,才能渡过难关。 元子攸最不喜欢的事情,就是向尔朱荣求饶,恳求他派兵来洛阳勤王。可是,如果不这么做,似乎……京畿的场子都要镇不住了啊! 现在的洛阳城,中枢运转已经基本停摆,政令不出洛阳。自从睢阳失守以后,这种情况就一直持续,甚至是每况愈下。很多朝廷官员,借故不去衙门,甚至有些都已经逃出洛阳。 这些人,大概是想等元子攸和元颢分出胜负以后,他们再安安心心的做官,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说真的,现在不看好他元子攸的人,确实不在少数! “陛下,大喜,大喜啊!” 宫里的一个太监,拿着封住火漆的竹筒,连滚带爬的往御书房里跑,在门口都摔了一跤。那人爬起来以后,这才慌忙不迭的将竹筒递到元子攸手里说道:“陛下,青州大捷,刘都督,哦,北海王在济南郡大破邢杲军。 邢杲也被俘虏,整个人都疯了,现在在李元忠大军之中,李元忠和封隆之现在正带兵往光州北海等地掠地,青徐平定指日可待! 北海王的使者就在宫外,陛下可有旨意?” 那太监一口气说完,元子攸都听得愣住了,心里转了半天才明白这个北海王就是刘益守!嗯,北海王这名号还是他封的! 邢杲居然被刘益守给灭了?居然被抓住了?居然这么简单? 一时间,元子攸都有些怀疑人生。 “快!快宣!去正殿!来来来,派人来给朕换套衣服!” 元子攸兴奋得直搓手!刚才心中的抑郁一扫而空。 鸽一天 在外面采风实在是没精力码字了,昨天挖了个坑,刘都督马上就要带兵出征,给贺六浑找点乐子。具体的我明天就回家了,更新恢复到时候自见分晓。 《都督请留步》鸽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92章 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历城府衙大堂里,众人齐聚一堂,然后看着刘益守身边站着的徐娘子,心中暗暗感慨。不愧是高阳王府舞姬出身,这腰身的比例简直一流,一看就是常年锻炼的,身材看着太有张力了。 听闻高阳王当初搜罗魏国美女到了痴迷的地步,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嗯,跟他们说说高阳王府的事情,毕竟不是所有人抄家的时候都在。” 刘益守轻声对身边的徐月华说道,后者双手拢袖,很是恭敬的给他行了一礼。刘益守这才回过神来,原来自己现在已经是“北海王”了。 不经意间,活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物,美女也有一群,手下小弟也有一群了。 “元雍的高阳王府非常大,足足占据了洛阳城的四个坊。里面池塘、假山、园林一应俱全,一般人进去都不一定出得来。 元雍有几十间房装各种财帛,铜钱,丝绸数都数不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哪怕是洛阳城的皇宫,其实也比不上元雍的宅院。” 乖乖,这特么厉害了啊! 众人都是面面相觑,洛阳城四个坊有多大,他们还是有概念的。唯有对元雍十分熟悉的于谨老神在在,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 刘益守给徐月华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继续。 “元雍每次吃饭,都要吃掉十万钱。而且必须是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一应俱全。不仅如此,每一样他都只吃一点点,有些甚至原封不动。吃不完的也不给下人,而是全部都要倒掉。” 府衙大堂内的众人,虽然不明白刘益守为什么要说元雍这个早已死透了的家伙,不过听到徐月华如数家珍的说起这位高阳王的事迹,一个个都啧啧称奇。 能把吃饭玩成行为艺术,玩出仪式感来,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哪怕你很有钱。说白了,炫富也是很讲究天赋的,像普通人暴富,能想到的也不过是吃一个饼就往地上丢一个饼而已。 从这个角度看,高阳王元雍足以当他们的老师了。 “元雍还有仆从三千,女仆五百,宠妾百人。其中大部分人妾身都不知道叫什么,元雍本人,也有很多人叫不出名字来。顺便说一句,妾身只是女仆之中的一位,还够不上当宠妾。” 说完,徐月华对刘益守行了一礼,然后乖巧的退到后堂。 徐月华这种级别的居然都不是宠妾,踏马的,元雍果然该死! 众人心中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人死了有什么可惜的。 “你们能想象这是怎样的生活不?” 刘益守好奇问道。 大堂内所有人都是满脸古怪,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其实他们当中很多人,在刘益守前世的历史上,即使发达了,官职升得很高了,生活也是较为朴素,直到死都没见过什么叫“酒池肉林”。 当然,杨小胖除外,他跟着高洋什么都见识过。 “当初,我去抄高阳王府的家,也是被这一幕跟震撼了。嗯,这个叫什么来着,对,这个叫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 发达了就吃点肉,唉,你们是不是也这么想呢?” 刘益守拍了拍手,像是恍然大悟一样说道。 可踏马说得地道了。只是,把大家特意召集起来开会,就是说个寂寞? 王伟实在是受不了刘益守在那里说些无聊的事情,他上前一步,拱手说道:“主公,我们不是要说泰山羊氏的事情么?” “诶?羊氏么?他们算哪根葱啊。” 刘益守摆了摆手,轻叹一声道:“我多次跟你们讲过,要对底层的百姓们好一点,要低着头看地。这不是说要求你们当圣人,而是那些农户也好,流民也好,实在是没什么好压榨的,懂么?” 他慢悠悠,一字一句的说道:“梁国皇帝萧衍,他有个弟弟叫萧宏,你们知道他多有钱么?” 多有钱? 众人面面相觑,实在是搞不懂刘益守的消息渠道怎么这么野,连梁国的事情都知道。 “这么说吧,萧宏王府里高屋飞甍,仿佛帝宫;侍女千人,争芳斗艳;库房百间,积钱三亿,绢帛、奇珍无数。 跟萧宏比起来,元雍那只是个小有财帛又喜欢显摆的废物罢了。” 梁国!梁国! 包括王伟在内,很多脑子灵醒的人,都嗅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魏国残破,连年战乱,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不管是麾下的士卒也好,手里的财帛也好,府库里的辎重也好,都不会凭空变出来。 这些东西,有两种方法可以得到,第一个是找一块安全的地盘,在那里修生养息。招募民众从军,训练精锐,以一地之物供养一军,以待时机。” 刘益守这话有点废,却也是金玉良言,只是有太多人说,所以并不显得奇特罢了。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打算的。 “但是呢,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咱们靠自己辛辛苦苦的种地,那是发展不起来的,所以,应该怎么办呢?” “去抢?” 站在府衙靠后位置的彭乐喃喃自语的问道。 要发横财,当然要靠抢。但是,抢劫也是个技术活,抢谁,怎么抢,怎么善后,这些都不是鲁莽之辈可以搞定的。 “可不就是去抢么。但是,咱们不能把自己的名声弄臭了,不能去抢辛辛苦苦劳作的百姓嘴里那点东西。既然梁国的萧氏很有钱,那咱们就要往南面走,不能再往北回去了,这个道理,你都明白么?” 绕了一大圈,总算是进入正题了! 只不过还有个大问题,梁国平稳发展了好几十年了,现在北伐军都在魏国为所欲为,难道你以为人家都是泥巴捏的? “主公说得不错!我们下一步就是要南下!只是泰山羊氏的羊侃……” 如果要南下,泰山羊氏是绕不过去的坎。南下的话,兖州是必经之路,先到兖州,解除羊侃的围困后,再借着追击的名义,继续南下到任城(山东济宁),再到彭城。 等到了彭城,路就宽了,到时候想走哪里都可以。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羊侃麾下那几万精兵,都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不稳定因素。 “那咱们就去泰安嘛!”刘益守满不在乎的说道! 在场众人大惊,为什么要去泰安啊!这实在是有点看不懂啊! 如果按照正常的行军路线,他们现在应该先往西走到东平郡,然后再沿着济水到任城,并以任城为大本营,攻打正在围攻兖州的羊侃军。 但是现在要去泰安……怎么去呢?被历城以南的一系列山脉挡了路啊!而且去泰安能做什么呢?这座城池就在泰山脚下,刘益守前世的时候还是个旅游城市。 泰安在历城的正北面,而且彼此间还隔着山。哪怕刘益守前世,济南到泰安也只有一东一西两条高速主干道! 以那边为据点,似乎不是个好主意! “主公,我们去泰安,能得到什么呢?” 杨愔有些不安的问道,毕竟,之前那个羊氏一族的人,就是从泰安而来找他打听刘益守是什么想法的。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咱们去泰安,除了登泰山,还能做什么呢?” 刘益守卖了个关子,微笑着对众人说道。 …… “你是……” 看着眼前很是眼生的阳休之,元子攸有些莫名其妙,他还以为刘益守麾下那些人,至少眼熟是可以做到的,没想到居然派了个新人过来,还这么年轻! “在下阳休之,见过天子。” 阳休之不卑不亢的给元子攸行了一礼,态度显得有些冷漠。不过元子攸对此毫不在意,他要的不是臣子对他热情,而是跟他说话的人,要够分量! 只要能平掉魏国的内乱,元子攸可以把自己的脸送给刘益守打,左脸打肿了换一边继续! “刘都督……北海王这次,果真是打败了邢杲,还将其活捉了?” 元子攸兴奋的当着阳休之面拆开竹筒,一目十行的看完战报,随即哈哈大笑道:“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阳休之也只是淡然的对他拱手行了一礼,无喜无悲,似乎这一切是理所当然的。 “都督说,他不要赏赐,只要战场上的临机之权。如今羊侃麾下精锐仍然有数万,都督打算南下兖州,与羊侃决战。 羊侃有可能南逃,我军定然会追击,这就希望地方上不要掣肘,多有不便可能贻误战机。” 阳休之说得好听,其实把话翻译过来,那就跟尔朱荣别无二样了。 尔朱荣是太原王,刘益守是北海王。 尔朱荣麾下有自己掌控的军队,刘益守麾下也有自己掌控的军队。 尔朱荣自己供养自己的军队,刘益守也是自己供养自己的军队,这二者跟朝廷都没有任何关系。 甚至还有,尔朱荣玩弄过元子攸的嫡姐元季瑶,而刘益守则干脆把元子攸的庶姐元莒犁收后院了。只要元子攸能冷静下来,就会立刻察觉到,其实刘益守就是个翻版的尔朱荣罢了。打仗虽然比不得尔朱荣厉害,可政治手腕却比尔朱荣强不知道哪里去了。 那么为什么元子攸现在对刘益守并无恶感呢? 因为现在整个魏国的各路军头,只分为明里不把他放在眼里,和暗地里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区别。河北的高氏兄弟,李元忠封隆之所部,近在咫尺的费穆,谁又真的是“赤胆忠心”,可以把心挖出来给他元子攸的? 想到这里,阳休之心中忍不住冷笑,来之前,刘益守告诉他态度一定要冷淡一点,稍稍倨傲一些。因为只有冷淡和倨傲,才是打了胜仗应该有的态度! 要是太谦卑,元子攸反而会疑神疑鬼的! “呃,北海王,能不能,朕是说能不能从背后,截断梁军的退路,然后和费穆前后夹击陈庆之的人马?” 元子攸小心翼翼的问道,那态度,仿佛阳休之是皇帝,他是臣子一样。 “这不可能,千里奔袭撅上将军,现在北海王的军队,要是返回荥阳,途遥路远,等到荥阳,只怕不等陈庆之动手,我们自己累都累死了。 临行前,王爷已经把要说的话写信里了,其他的事情,王爷做不到,我这个臣子更是做不到。” 阳休之断然拒绝了元子攸的提议。刘益守临行前交代,无论元子攸说什么,提什么要求,只要拒绝就好,不要给对方任何幻想。 果不其然,恼怒的神色一闪而过,元子攸脸上挤出一分笑容说道:“朕知道,朕知道。那你快回去禀告吧。” “告辞!” 阳休之故作粗鲁的对元子攸草草的行了一礼,转身便走没有丝毫停留。等他走后,元子攸才像是力气被抽干一样,瘫倒在大殿的龙椅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大殿的柱子。 皇帝,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按道理来说,这样的日子应该很有趣才对。但是,作为一个傀儡子君,洛阳城里到处都是尔朱荣留下监视的眼线。国内领兵的各路人马,都是野心勃勃之辈。 元子攸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又没什么意思。现在连刘益守派来的属下,他都不敢把对方怎么样。因为一旦刘益守发威,在青徐之地跟南梁暗通款曲也好,自立为王成为下一个邢杲也好,对魏国来说都是灾难性的致命一击! 现在元子攸是真感觉到后怕了!能把这个局面稳定住,对他而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 建康台城太极殿内,皇帝萧衍正在打坐,一边静静的数佛珠,一边如同入定一般动也不动。一位中年文士急匆匆的想入大殿,结果被门外值守的军士拦住。 “陛下正在礼佛,贺琛,你是不是想谋反!” 贺琛现在是萧衍的宠臣,所以值守的军士没有翻脸。一般这种情况,可以直接把对方拖下去等候发落了。 “那行吧,我就坐在这里,等着陛下礼完佛。” 贺琛无奈叹了口气,他也不想为难守门的卫士。 结果这一等就等到了华灯初上,穿着僧袍的萧衍,才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国宝啊(贺琛表字),你在这等了许久,所为何事啊?”萧衍一脸和善的问道,摆了摆手,屏退了门外的卫士。 “邢杲在历城以东的巨合城大败,还被对方活捉了!现在青徐的羊侃处境十分危险,若是不能救援,迟则生变。” 贺琛面色肃然说道。 “朕听说邢杲不是有十多万人么?这就败了?” 萧衍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对,微臣也有些难以相信。可是好多北面传来的消息可以互证,邢杲确实完了。” “嗯,朕知道了。” 萧衍淡然的说了一句,似乎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第193章 人不狠,站不稳 走出台城的宫门,已经人到中年的贺琛,只觉得浑身冰冷。他年轻的时候,是临川王萧宏的祭酒从事,这个官职,主要是掌州府所置兵、贼、仓、史户、水、铠诸曹事,说白了就是什么都管,但是又没有拍板权。 贺琛实在是太明白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萧宏是个什么破玩意了! 此人乃是酒囊饭袋,怯懦贪婪,而且,特别软弱!当初梁军北伐兖州,萧衍让自己的弟弟萧宏领兵,结果这厮碰到一场暴雨,就吓得独自逃命,导致十多万大军溃败。 当时魏国还送了他一个绰号“萧娘”,一时间大名响彻南北。 萧宏三年前病死了,王爵被次子萧正义继承。 因为萧宏的子嗣要么懦弱无能,要么穷凶极恶,于是贺琛在老王爷病死后,就离开了王府,进入了中枢并得到萧衍的信任。 然而,今晚贺琛在萧衍身上,看到了萧宏的影子! 常言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萧衍明明看到泰山羊氏有投奔梁国的心思,却不肯真心相救,甚至连“千金买骨”的姿态都不愿意做一下。 “唉!祸事不远矣!” 贺琛长叹一声,现在的梁国,从上到下,已经烂透了,堪称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典型。上面的贪婪成性,昏聩无能,下面的苟且度日,过一天算一天。 他独自走过台城前面的一条街,刚刚转过弯走了几步,就看到前面有一群人,似乎是专程在等自己的。 一看到这个人,贺琛就深深叹了口气,满脸无奈。 “侯爷带着这么多人在这里是等着,所为何事呢?” 眼前的年轻人叫萧正德,正是“旧主”萧宏的第三子。不过这个人跟萧氏普通的宗室还稍稍有些不同。 期初萧衍还没起兵称帝,还是南齐的臣子时,那时候他只有三个女儿没有嫡子,于是便将萧正德过继到自己名下,当做养子来培养。 这个年代嘛,礼法上过继过来的养子,那可是过继给萧衍的正室夫人的!可比庶子还牛逼多了!这或许是萧正德最接近“皇位”的一次。 但后来,萧衍夺权后的第一年,现在的太子萧统就出生了!既然有了亲儿子,那养子自然要滚蛋,于是萧正德又回归到萧宏名下,作为当事人,到底是什么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了。 萧正德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一直都认为,这个太子的位置应该是自己的,而萧衍也觉得有些愧对萧正德,于是对他百般纵容。 同样是在三年前,也就是萧宏去世,贺琛“抛弃”临川王府的那一年,萧正德干了件大事,那便是叛逃到魏国! 一到魏国,他就以梁国被废太子自居,希望北魏能南征,助他“复国”。当然,魏国因为六镇之乱焦头烂额,两淮精兵都抽调到北地了,总不能拿天灵盖去对阵韦睿等名将。 于是萧正德左右横跳,又逃回梁国!萧衍不知道怎么想的,就原谅了叛国的萧正德,还对他委以重任。不过萧正德回到建康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知皇位无望,开始彻底放飞自我。 拳打敬老院,脚踢幼儿园,反正就没有他不敢做的! 现在萧正德以黄门侍郎的身份担任轻车将军,在建康城风光得很。对他做的事,萧衍从来都是只惩罚他的随从,而不会对他怎么样。或许,萧衍当初也真的是把他当儿子看待吧,剥夺了继承权,所以就会在其他的地方补偿。 贺琛嫉恶如仇,萧正德看他不顺眼,早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贺琛,我们在这里等你呢!听说你最近在为泰山羊氏的人奔走,是老五让你去做的吧!” 萧正德狞笑着问道,手里拿着一根棒子。 他口中的老五,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萧正立。对方的母亲,正是泰山羊氏出身,名叫羊江,当初在府内极为受宠,超过彭城刘氏出身的正妃。 顺便一提,萧正德的母亲正是刘氏,萧正德与萧正立不和,这不是性格的原因,而是利益使然。 贺琛心中一惊,这件事跟萧正立确实没有直接关系,但他受人所托,却是事实。那个人正是泰山羊氏一族出身的羊鸦仁,而羊鸦仁能入南梁,跟萧正立母亲背后的运作不无关系。 所以萧正德现在虽然明显的不怀好意,倒也不能说完全是无理取闹。 “军国大事,在下只与陛下说,与阁下无关。” 贺琛面色肃然的对着萧正德拱手,却并无多少尊敬的意思。萧正德什么人,真要概括的话,大概就是双脚行走的禽兽吧! “不说是吧?无所谓,我其实也不是很想知道,我就是单纯的看不惯你这个叛徒而已。想当初我父提拔你于微末,结果我父刚刚去世,你就去抱皇帝的大腿,是可忍孰不可忍!给我打!” 萧正德双目狰狞,猛的一挥手,他麾下一大帮拿着棍棒的家奴,大吼着冲向贺琛。 可惜贺琛早年间在军中还当过步兵校尉,颇有武力!他不顾身上挨揍的疼痛,踹翻了几个家奴,瞅着空档就一路奔逃。 贺琛太了解萧衍家的这些破事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不要跟萧正德这个禽兽去做意气之争,也不要到萧衍那里去诉苦,这件事过去了就过去了,萧衍也不会支持萧正德胡闹,当然,他也不会惩罚对方。 果不其然,身手矫健的贺琛逃之夭夭后,萧正德气哼哼的回府,把他庶出的弟弟萧正则,司马董当门的儿子董暹,南梁名将夏侯夔的儿子夏侯洪等人招到府中议事。 “泰山羊氏内附我梁国,对我来说,害处太大了。” 萧正德沉声说道。比起这几位土包子,他还算是“出国”了的人,也略微知道一些北魏的情况。 “这太子的位置,本来就应该是我的!萧衍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还没死?” 萧正德无聊的抱怨了两句,却也很无奈。萧衍现在天天吃素,礼佛,身体好着呢!看上去就不太像会病死的样子。 羊氏内附后,萧正立那边,就多了一支可以依靠的兵马。而自己这边一旦搞事情,以羊氏的立场来说,怎么反扑都不为过!甚至不需要萧衍吩咐,羊氏的人就会“勤王”。 这种天然的敌人,萧正德只是在想怎么把他们搞死最好。 “我听说,前不久,魏国有个叫刘益守的年轻人,领兵大败邢杲,青州的羊侃,失去策应,日子难过了,所以羊氏就着急了,这才有贺琛到台城来找陛下。” 夏侯洪若有所思的说道。他爹与叔父夏侯亶都是手握重兵,现在镇守梁国边境重镇寿阳!对于北面的事情,他们家的消息非常灵通,甚至刘益守大败邢杲之战的某些细节,都被夏侯家的人打听清楚了。 夏侯洪之所以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就是因为他爹这次回京述职,就对他敲打了一番,提到了刘益守这个人如何如何年轻有为。反正,这个人就是那种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年龄比你还小,却比你牛逼到天上去了,你还有脸斗鸡遛狗? “姓刘?” 萧正德若有所思的捏了捏手,他母亲就是姓刘,而且出身彭城刘氏。 “这个人如何?” 他沉声问道。 “不知道,好像是两年前从彭城逃难到北边的。至于怎么做到掌控一军,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爹认为他还挺厉害的。” 夏侯洪似乎并没有猜出来萧正德的心思。 “唉,你们不知道,这个人,是我母亲那边的远房亲戚,这是我表弟啊!” 萧正德“痛心疾首”的说道,似乎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他把目光看向自己的弟弟萧正则。 后者因为庶出,跟萧正德又年龄相仿,所以一直都是以“小弟”自居,两人臭味相投,狼狈为奸,干过不少坏事。 萧正则正在想今晚去祸害哪一家的未出阁小娘子呢,看到萧正德投来的目光,顿时有些错愣。 “哈?” “董暹,你带几个得力的人,陪我弟去一趟江北,帮我联络一下这个刘益守。我这个远房表弟,总要归宗才行啊。我修书一封,你将信交给刘益守,告诉他,只要他带兵南下,我就可以保他安安稳稳的呆着。 当然,他是我表弟,我自然会跟他亲近,明白么?” 萧正德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好像已经看到萧衍屁股下面的位置,慢慢向自己靠拢。 在场三人都被萧正德的无耻给惊骇到了,萧正则难以置信问道:“兄长,要不要回去查查族谱再说?” “不必,我说他是我表弟,那他就是。只要他投靠我,什么事情我都替他办好!” “义兄,会不会太草率了啊!” 夏侯洪有些疑惑的问道,萧正德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像是……要谋反啊!他感觉到怕了! “你们是不知道,我在魏国那一年,过得跟狗一样,他们就是把我当狗看,为什么呢?” 萧正德紧紧握拳,脖子上的青筋都暴起了,最后,这口气散去,他才长叹一声道:“因为我手里没有兵马啊!手里没有兵马,可不就是狗一样么。 夏侯洪,我问你,我要你劝说你父起兵助我登基,你可愿意?” 这种话都敢说,萧正德可谓是百无禁忌! 夏侯洪知道萧衍对萧正德百般纵容,可是萧衍并不是对他夏某人百般纵容啊!他连忙摆手道:“大哥,使不得啊,这个实在是使不得。” 其他两人也都吓得面如土色。 萧正德这才摆摆手道:“就按我说的办,至于其他的你们不用操心。有我表弟在江右,我在建康城,睡觉都能睡得更安稳。” 他哈哈大笑,似乎刘益守现在已经投靠了他一样。 看到众人似乎还都不算很信服,萧正德恶狠狠的环视一周说道:“这件事不许说出去,而且,要替我办好!要不然,我就跟萧衍那老不死的说,你们怂恿我造反!看他会不会整死你们!” “兄长,那刘益守能在魏国立足,想来也不是泛泛之辈。能击败邢杲的十多万人,就更不得了了。这样的人,只凭兄长一封书信,就带着大军来梁国投靠,未免有点儿戏了啊。” 萧正则有些不解的说道。其实他是想说,被人一封信就忽悠来,简直是傻x中的极品!泰山羊氏内附梁国,那是因为他们在梁国国内有大量的支持者!萧正立老母就是其中之一! 现在魏国的局面,已经不同几年前,手里有兵马的,都是枭雄,潜在就要造反的!这种人,会因为你一个梁国侯爷(还不是王爷)的私人信件就把数万大军的宝押上?这是鬼扯好吧,岂能如此小觑天下英雄!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萧正德虽然很坏,却还没有蠢到家,他也觉得萧正则说的事情很有道理,空口无凭,别人凭什么信你呢? “陈庆之北伐节节胜利,明日我就入宫,说想慰问一下前线将士。萧衍那个老不死的肯定不愿意我离开建康城(因为叛逃过),然后我就推荐你们前去劳军。 这样你们就能名正言顺的离开梁国。等到了那边,再见机行事。” 萧正德凑到萧正则耳边嘀嘀咕咕半天,对他微微点头道:“有这份大礼,我那表弟应该会很满意吧?” “兄长你也真是舍得啊。” 萧正则一脸不可思议。 萧正德哈哈大笑道:“等我富有天下,你的府邸会比临川王府更大。还有你们两个,一个当宰辅,一个当大将军!哈哈哈哈哈哈,到时候我要什么有什么,还会舍不得?简直笑话!” 听到这话,萧正则释然,貌似萧正德确实就是这样狼心狗肺的人,他有什么干不出来呢?这一趟,貌似不去还真不行。 “去吧,都走,我要喝酒了!” 萧正德摆摆手,示意书房里的几位都快滚。说完从柜子里拿出一壶酒,自顾自的就开始喝了起来。 萧正则与众人分别后,对自己的贴身随从说道:“悄悄的去太子府,今夜三更时分,我将会亲往太子府去见他,有大事。切记,不要让人发现你的行踪。” 第194章 蠢事不办,杂事缓办,急事特办(上) 萧衍的嫡长子,同时也是太子,名叫萧统。他在民间很有声望,是梁国公认的接班人,只不过,这里头还有两个“小小的”问题。 第一个就是萧衍现在虽然不年轻了,可身体却依然很好,不仅心宽体胖,而且饭食寡淡且长期吃素,同时他又不参与繁重的体力劳动。 所以他的寿命,或者叫预期寿命,会很长很长。除非他能自己退下来,否则,萧统不一定能熬得过萧衍。也就是说,萧统很可能当一辈子的太子。 第二个就是前不久的意外了。 萧统的母亲丁令光在不久前去世,安葬的时候,有个道士跟萧统说:这块地虽然利于你母安息,却不利于太子,但是有办法可以镇压一下。 于是萧统就按道士的吩咐,将一个蜡鹅也埋在这块地里。此时萧衍已经不再是当年创立南梁的那个人了,他变得多疑与猜忌。尤其是萧统还是太子,身份特别敏感,一点点动作都会引起萧衍极大的不安。 在得知此事后,萧衍对萧统产生了猜疑,于是父子二人因此有了间隙,这对于萧统继承大统,非常不利。 萧正则正是因为这两点,所以才来投靠萧统! 结果,他夜里连萧统的太子府都没进去,包括那位下仆在内,都没能跟萧统见上一面!其实这也比较好理解。 萧统现在已经是太子了,他也没有强力的竞争对手,只要什么都不做,就能安安稳稳的当皇帝,那自然是凡事求稳为主。他跟萧正则又不熟,而且萧正德和萧正则兄弟在建康城的名声极差! 如果没有萧衍罩着这两个,他们有一百条命都不够行刑的! 萧统根本就懒得搭理萧正则,如果真有大事,萧正则为何不跟萧衍说? 很多事情都是明摆着的,只有利令智昏的人,才会中圈套。萧统,并不是这样的人,或者说,他根本没必要去插一脚,他甚至连萧正则想说什么都不愿意知道。 左右不过是为了那个位置罢了!有条件当皇帝的就争一下,没条件当皇帝的就想混个从龙之功,古今无二,萧统根本看不上萧正则。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被萧统气到了的萧正则,决定派人去找其他靠山,那么到底找谁呢,这里头很有些讲究。 萧衍嫡子有三个,都是丁令光所生,分别是长子萧统、三子萧纲、五子萧续。这三个一母同胞,如果萧统拒绝了,其他两个也不会答应,这种事情,一问便知。 萧正则感觉,其他两个不需要去问了,自取其辱是小事,被萧正德察觉,那才是大事不妙。 其他年纪大的儿子里面,次子萧赞叛逃到了北魏,三子和五子之间夹着的四子萧绩,素有贤名,一直外放在江州(今江西范围)。这个人现在不在建康城,根本没办法联络上。 倒是六子萧纶,其轻财爱士,府无储积,很有些孟尝君的架势,只是性格暴戾冲动不似萧衍。萧正则觉得,如果要找后路,大概没有比萧纶更好的后路了。 果不其然,目前在家休养,已经被萧衍任命为丹阳尹奔赴丹阳的萧纶,在第一时间就跟萧正则密谈。不过说是密谈,倒也不完全是,因为萧纶旁边还有一位容貌俊美的年轻幕僚! 此人似乎是萧纶的谋主,看上去就有些不好对付。 邵陵郡王的密室里,看起来年轻魁梧,身强体壮的萧纶,面色平静的看着长期因为酒色被掏空身体的萧正则,双方谁都没有说话。 “皇兄,这位是?” 萧正则有些不高兴,对方居然让谋主在身边,这明摆着是信不过自己嘛!有求于人,萧正则还是收敛了自己的脾气。 “这位是傅岐,字景平,北地灵州人,本王的行军参军。” 萧纶微微点头,介绍了一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虽然接见了萧正则,但和萧统一样,萧正则这种臭虫,萧纶也是很不待见的。如果不是傅岐建议,萧纶也跟萧统一样,懒得搭理对方。 萧正则将萧正德的谋划和盘托出,并强调对方很有可能要借助刘益守麾下兵马谋反,萧纶跟傅岐二人面面相觑,都被萧正德的胆大妄为给震惊了。 呃,他们不是震惊于他为什么要勾结北人,还要认一个完全没关系的人为“表弟”,事实上,萧正德连叛逃的事情都干过(不是谋划),世上还真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这二人是震惊于萧正德的异想天开! 就算把刘益守麾下这点人马安排在江北,就这点人,难道他们就能改朝换代了? 要知道,把萧衍拉下马,这点人或许勉强可用试试,但要是以为这点人马就能把他萧正德扶上皇位,那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啊! 但凡有一碟咸菜,也不至于醉成这样吧? 看到傅岐对自己使了个眼色,萧纶正色道:“此事本王已经知晓,而且,我们绝对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萧正德狡诈,你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要再来这里了,以免被他察觉。” 萧纶下了逐客令,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萧正则满心欢喜的来,居然得到这么个寂寞的结果,在心中大骂萧衍的儿子都是蠢笨如猪!他面色尴尬的拱手告辞,出门就对下仆拳打脚踢出气。 另外一头,等萧正则走了以后,萧纶这才松了口气,有些急切的问傅岐道:“先生,此事我们应该如何处置?是向父皇检举萧正德,还是装作什么事都不知道?” 一下子就说出两个必须被排除的选项,傅岐在心中哀叹,萧衍的这些儿子里面,果然每一个都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魏国大乱,内附这不计其数。这里头既有风险,也有机遇。边镇各王,招降纳叛者不少,羊氏一族,不就是个例子么?还有那么多元氏的王爷,他们带来的部曲,好多都被外放的萧氏王爷给吞并了。” 这话不假,萧纶自己就喜欢豢养死士,麾下门客多得吓人。 萧正德做的事情,只不过是他想做,却不太敢做,也觉得做了没什么意义的事。毕竟,只要萧统没死,那下一个梁国皇帝,就永远是萧统! 这一位已经在皇位争夺的“战争”中领先了太多太多,其绝对优势,已经大到不需要对后面的那些王爷耍手腕的地步。 “说了这么多,到底要怎么办嘛!” 萧纶急了,他本来就是个急躁的人,之前在萧正则面前淡定自若,都是装的。 “萧正德诡谲阴谋,我们以阳谋破之即可!殿下,萧氏子弟当中,会带兵,能带兵的王爷不多,皇子里面则更少! 那刘益守再厉害,他毕竟不是姓萧的,萧正德又是不学无术,不足为惧。 只要不让这个刘益守投到萧正德那边,殿下会带兵的优势,迟早会脱颖而出。至于刘益守这个人么,不一定必须得向殿下效忠,不是么?只要他成为了梁国的臣子,那萧正德的阴谋就不攻自破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按萧正则的说法,萧正德那件“秘密武器”威力十分巨大,萧纶拿不出对应的筹码去抗衡。 人之常情之所以很重要,那是因为它是被大部分人广泛认同的客观规律。 傅岐微微皱眉,最后长叹一声道:“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殿下明日就进宫面圣吧。” 萧纶为什么要阻止萧正德?因为萧正德自以为自己的太子,而且在萧衍心中,他也是曾经被废的太子! 废太子拉外援想谋反,这件事只要是皇子,那就必须得当回事!把水搅浑,才好摸鱼。萧统不想摸鱼,但是萧纶觉得这一局,摸一摸鱼似乎不是什么坏事。 “殿下,明日面圣,不要说那么直接,更不要去提那个刘益守。只说青徐局势复杂诡谲,你欲带兵前往徐州,准备接应羊侃入梁即可。” 唯恐萧纶坏事,傅岐加了一句。 萧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得亏你提醒,我本来还想直接说招那刘益守为驸马呢!” “对了殿下,让戴子高随在下一同过江。明日殿下在陛下面前提一下,陈庆之北伐节节胜利,最好能派些人劳军。在下跟戴子高作为随从一同前行,到时候见机行事。” 傅岐沉声说道。 戴子高,王府第一剑客,武艺高超,精通暗杀之术,傅岐打算做两手准备。 “你心细如丝,智谋过人,这事交给你办,本王很放心,哈哈哈哈哈哈!” 萧纶毫无形象的哈哈大笑道,模样看起来十分粗鲁。 …… 刘益守带着麾下大军,还有自己的家眷,一路坐船沿着济水往上游走,到中川水的时候,改道南下,顺流直下到尽头的湖畔,并在那里扎营。 这座无名湖畔风景优美,是泰山以北的重要水源,却不知为何,在地图上查不到名字。 “这里好像是汶水的上游。” 源士康带着人去转了一圈后,回来禀告刘益守,说这附近有河道连着汶水,上游是从东平郡而来,就是寻常走的那条路了。 从东平郡的东平湖顺着水到泰山郡,这条道才是寻常路,刘益守他们为了隐藏行踪,故意在济水上改道南下。 不过隐藏行踪在之前还好说,现在开始,泰山羊氏的人,哪怕大门不出,恐怕也会从其他渠道得知有这么一支大军从济南郡南下到泰山郡了。 “传令下去,把朝廷禁军的旗号打出来!如果遇到有拦路的,一律当做羊侃的余党抓起来,按谋反罪论处。” 刘益守下了一道杀气腾腾的命令。大军顺着河道南下,经过数日行军,就到达了泰山郡的第一站,也就是位于汶水北岸的博平城!这里便是泰山郡的郡治所在。 往北,是奉高县,那里已经是泰山脚下,奉高因此得名。往南,是钜平,扼守泰山郡的门户,再往西就是东平郡了。 刘益守此番带兵是有恃无恐,知道泰山郡无人敢把他怎么样。如若不然,他走的这条路,真打起来会很憋屈,部队根本无法展开。 此时此刻,博平城的城门大开,泰山郡的太守,还有当地大户人家的代表,在城门外恭敬的等候刘益守他们入城,没有半点反抗的心思。 果然,元子攸给的那道圣旨还是好用的,只是不知道它还能撑多久。如果陈庆之攻破荥阳,这玩意估计也会变成一张废纸了。 一进城,刘益守就让麾下大军接管了城防,接着,他就下了一道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命令。 将泰山羊氏的所有族人,全部抓捕下狱。无论嫡系或旁支,无论男女老幼,无论是哪一脉,全都以谋反罪下狱。 他给出的理由是,羊侃带兵谋反,并围攻兖州城,罪大恶极不可饶恕。这泰山郡内,可能还有很多羊侃的党羽,藏在暗处,偷偷的给羊侃支持! 其中,就以羊氏一族的族人,嫌疑最大! 军情紧急,如同救火。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分辨羊氏一族的族人里面,谁是羊侃的内应,谁又是反对他起兵的。 所以索性将羊氏一族的人全都下狱,这样的话,支持羊侃的人自然就没有了!等朝廷的禁军,嗯,也就是刘益守麾下的这支队伍灭掉羊侃之后,自然有时间慢慢清查羊氏一族的问题。 一时间,博平城内鸡飞狗跳,羊氏乃是泰山郡首屈一指的大户,族人无数。刘益守虽然很注意分寸,绝不让士兵们打砸抢,也不强奸杀人。 但羊氏一族的人,只要是沾亲带故的,却毫无例外的都被下狱,根本不听任何解释! …… 博平府衙后院里,王伟一脸无奈的看着刘益守说道:“主公,这么搞不行啊。羊氏一族,在这里名声不错,跟东平郡的比起来,算是良善之家了。难道我们真要泼脏水?” 羊氏一族现在的问题,貌似除了造反以外,其他的都是世家大族普遍有的那些,根本不值得拿到台面上说。刘益守现在玩的很简单粗暴,虽然效果显著,但后续的麻烦不少,这一点也不像是他从前的风格。 “蠢事不办,杂事缓办,急事特办。现在把消息放出去,看看兖州城的羊敦,围攻兖州的羊侃,谁会派人来找咱们。 既然分不清羊氏一族的人到底是怎么在唱戏,那就把所有人都一网打尽就行了。于谨,宇文泰等人已经在泰山郡各城搜捕羊氏一族的人,相信羊侃也要有动静了。” 刘益守现在就是很想知道,泰山羊氏的人,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羊侃攻打兖州城这么久都拿不下来,也太次了,还号称名将呢。 这里头一定有鬼! 第195章 蠢事不办,杂事缓办,急事特办(下) 建康,台城,位于太极殿后面的显阳宫二层。萧衍坐在蒲团上,看着身材魁梧的萧纶,又看了看面带期盼的萧正德,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这两人像是约好了一样,一个进来说要带着皇家的赏赐,去黄河以北陈庆之大营当中“劳军”,另一个则是说要带兵过江接应打算内附梁国的羊侃。 萧衍虽然一心礼佛,基本不关注朝政的事情。但是他毕竟还是个皇帝,对于政治有着天然的嗅觉。这两人一个是“废太子”,一个则是外放的亲儿子,说的事情都跟江北的战事有关。 世上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你们能如此为国分忧,朕心甚慰。”萧衍微微点头,并未做更多的表态。 “陛下,陈将军(陈庆之)这次可以说是孤军深入。听说魏国已经灭掉邢杲的叛乱,难保他们不会腾出手来,从青徐方向合围我军。陈将军虽然用兵如神,可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微臣觉得还是派兵去接应一下比较好,微臣愿意亲自领兵接应陈将军。”萧正德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萧衍听完又是微微点头,似乎非常赞许,但依然是不做评价。 “儿臣也愿意领兵,出征青徐,接应准备内附梁国的羊侃和羊氏一族。” 萧纶不甘示弱的说道。 萧衍同样是微微点头,脸上的表情依然是非常赞许,不过和萧正德的结局一样,萧衍也可以算得上是“笑而不语”。 两人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讪讪离去后,萧衍将命人将一个看起来四十出头,模样精明干练的官员叫到了显阳宫。 此人名叫朱异,现任中书侍郎的官职。虽然职位不高,但权力极大,负责起草皇帝的下令颁布的诏诰敕书等政务军机。 这些事情看起来好像只是个舞文弄墨的刀笔小吏,并不算什么重臣。可是在梁国,在萧衍手下,这个职务就变了味道,变得极为要害。 萧衍一心向佛,此时朝政已然懈怠不想管事。可是国家机器需要运转,梁国现在的疆域极大,这些年又陆续从魏国手里夺得了一些新领土。 就单单官员安置这一块,就不是个轻松活计。 萧衍有时候对一些小事并不会做出明确批示,他只是对朱异说:这些事情你看着办吧。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有些事萧衍事后还会问一下,有些则是永远也不会再提起。可问题是,哪些事情他会问,哪些不会呢? 如果每一件都了然于胸,人不是机器无法面面俱到,如果根本没记性,万一萧衍哪天发神经问起来你无法对答,那么你很快就会丢掉这个职务的。 朱异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永远能在萧衍问询的时候,对答如流!而那些萧衍认为“你看着办”的事情,他又能做得不出乱子。 所以此人的职位现在虽然不高,但在梁国朝中的地位,形同宰辅。 “朕那个不安分的侄儿,还有平时喜欢舞刀弄棒的那个儿子,今天几乎是前脚后脚的来找朕,都与北面的事情有关。” 萧衍轻叹一声,对身边的太监吩咐了一句,后者走过去将之前萧正德与萧纶说的那些话一字不漏的重复了一遍。 “羊侃欲献青州给我国,然后入建康谋一席之地。” 朱异慢悠悠的对萧衍说道。后者听了微微点头,朱异处理中枢的朝政,内外大事,几乎不可能瞒过他。更何况这个人还非常聪明! “然,青州不可守。一旦魏国腾出手来,青州必失。陈将军(陈庆之)伐魏若胜,元颢势必摆脱我们的控制,若败,不提也罢。无论哪一条,青州都是守不住的。 当初派陈将军北伐,也不是为了灭魏,更不可能夺取魏国的青徐之地。 羊侃之所以在青州不走,也是存有私心,演戏演给我们看,演给天下人看。他若是过江,陛下则必须厚待羊氏一族,如若不然,恐糟天下人非议。” 朱异继续平稳而淡然的给梁武帝分析当前梁国所面临的变局,几乎都是一针见血的肺腑之言。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你要过江,那就带着部曲过江嘛。梁国这么大,羊氏在江南的族人也多,难道没法安置? 这些都是借口好吧! 其实就是羊氏看到陈庆之北伐了,希望将整体利益最大化,喊着要梁国出兵青徐已经喊了很久,却连个兖州城都攻打不下来! “爱卿言之有理,只是萧正德与萧纶之言,你以为如何?” 前面一番话,朱异已经向萧衍证明了江北的事态,他是洞若观火,现在该说正题了。 “这二人前来,都是因为前一段时间,魏国发生了一件大事。不过他们背后在谋划什么,微臣倒是不得而知。” 朱异有些谨慎的说道。 萧衍爽朗一笑道:“爱卿但说无妨。” “萧正德由陛下一脉回归本宗后,一直认为他是被废太子,又以为陛下子嗣都将其视为敌人,整日都惴惴不安。之前叛逃魏国,也是由此而生。” 朱异轻轻一叹,萧衍亦是长叹一声,这件事他做得确实不地道。养子就养子呗,把太子的位置给萧统就完事了,你干嘛多此一举要把萧正德从自己这一脉移走呢? 这不明摆着打脸么! “听闻青徐魏军主将姓刘名益守,颇为骁勇,三战平邢杲。更有传闻说此人乃是萧正德母亲彭城刘氏出身。 萧正德欲过江,就是想拉此人带着部曲入梁,在外引为奥援。” 这种事情看起来大逆不道,实则太正常不过了。北边战乱,南投梁国的北人不计其数,前面就有乌丸王氏出身的王僧辩父子投靠了湘东王萧绎,也就是萧衍的六子。 萧正德想拉跟老母沾亲带故的北人为奥援,实在是人之常情。萧衍微微点头,从表情上看,似乎对此事并不介意。毕竟,刘益守脑门上没写“造反”二字,也没有什么恶名传到江南来。 “至于邵陵郡王(萧纶),他早就有意镇守广陵(今扬州)。此番若是出征,等他回来的时候,只怕就会顺路就驻扎广陵,然后借口改封。 这二人,都是事出有因。” 萧纶是萧氏子弟里面为数不多会带兵的,至于萧衍儿子里面,这可能就是个独苗了! 听完朱异的介绍,萧衍感觉如果萧纶真的带兵出击青徐,接应羊侃。等回来的时候,搞不好真就顺路坐镇扬州了。 扬州离京畿并不是特别远,而且乃是淮盐集散之地,每年为梁国提供大量的财帛,地位十分重要。 “根子,还在北边那个刘益守灭掉了邢杲。” 萧衍若有所思的说道。 朱异双手拢袖行了一礼道:“陛下英明,正是如此。其实萧正德的谋划也不是不行,只是不能公器私用而已。”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把刘益守拉到梁国这边,有益无害,绝对可以操作。但是,这支军队,要听梁国中枢的,而不是成为他萧正德的打手! 萧衍赞许点头道:“大善。” 朱异继续说道:“长城公主萧玉姈尚未婚配,文采斐然,又与诸王不加往来。听闻那刘益守不到二十岁与长城公主年纪相仿,竟然可以独领一军,其部曲皆为亲信,名为魏军,实则我行我素不受约束。 陛下若将长城公主下嫁于刘益守,则可使其成为我梁国边镇之长城,保一方二十年平安。” 嗯?长城公主? 萧衍长期礼佛,并不经常与子女见面。再加上他子女众多,萧玉姈母亲出身又不怎么样,估计也就是模样十分出众然后被当时还非常好色的萧衍看上了。 他现在连长城公主长啥样都不记得了!丢个女儿出去,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心疼,又不是他怀胎十月生的! 只是,肉包子可以打狗,却不能喂狼! 尚未婚配过的长城公主,这个“肉包”还有点香,起码可以笼络一下南朝的某个世家,丢给北边的野崽子,稍微有点可惜。这种感觉,就跟有钱人偶尔打的不想白给司机额外的钱一样。 虽然那个钱对他来说九牛一毛都不算。 “朕还不知道此人品行如何,毕竟是朕的爱女,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萧衍的语气虽然平静,却依然拒绝了朱异的提议。 正在这时,门外一个太监急吼吼的走来走去,想进来又被卫士拦着不敢进来。萧衍看到了,对他招了招手,这太监如蒙大赦的被放进显阳宫殿内。 “何事这般慌乱?” 萧衍对于宫中的下人还是很和善的,并不是动辄打骂。 “陛下,大喜!陈将军攻克荥阳!魏军败退虎牢关,陈将军又顺势攻破虎牢,现在正带兵围攻洛阳!可能奴现在说话这会,洛阳就已经被攻下来了!” 这太监有些兴奋的说道,情绪实在是有些压抑不住了。 萧衍微微一笑,摆了摆手让对方退下,然后看着朱异,脸上一阵得色。当初,就是强硬的驳回了朱异的建议,坚持让自己身边的马仔(陪他下棋的)陈庆之领兵出征北伐。 “陛下英明神武,古今罕有,微臣这是心服口服。” 朱异给萧衍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刚才,你说要让长城公主下嫁给刘益守,朕觉得不妥当。” 萧衍现在立刻就改变了主意。 朱异也不反驳,而是双手拢袖行礼问道:“陛下是觉得没必要招揽此人了么?” “非也非也,刘益守年轻有为,朕也觉得良才可惜,在魏国,实乃明珠暗投了。” 萧衍摇摇头说道。 “那陛下的意思是?” 朱异也被萧衍弄得莫名其妙的。 “长城公主,自然是不行的。但是朕觉得,将永兴公主下嫁给刘益守,正合适不过。” 萧衍哈哈大笑道,心情十分舒畅。 朱异一瞬间脸上写着个大写的囧,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不过他心机深沉,又深知萧衍现在是根本不愿意听到任何反对的意见。 于是朱异行了一礼说道:“那微臣这就去准备,派使者联络那刘益守。” “嗯,这件事你去办吧。” 萧衍微微点头,继续闭目数着佛珠。朱异不动声色的退出大殿,等走出台城,他脸上才露出不屑的笑容,又有忧色一闪而过。 “以后,萧正德只要送钱来,无论他拿多少钱过来,你都给我派人乱棍打出,听到没有。” 朱异声色俱厉的对贴身仆人说道,进了犊车,这才小声喃喃自语道:“两边都给我送钱,这钱真不好拿,还好老家伙够蠢的。” 朱异长叹一声,心绪翻涌。长城公主名声不错,年轻未出阁,又是才貌俱佳,算是他对萧纶有个交代了。只是天不遂人愿,萧衍喜欢贪小便宜的毛病又犯了。 如果说萧衍的子女里面,他最看不惯谁的话,那绝对是非永兴公主萧玉姚莫属。这个女儿,简直就是叛逆女人的代名词,气死原配丈夫,和萧衍的异母弟,萧正德他爹萧宏私通。 跟堂叔长期私通,这种丑事,只能说贵圈真乱!然而萧玉姚做的破事情还不止于此! 萧宏曾经与萧玉姚密谋行刺萧衍,萧宏承诺事成之后,封萧玉姚为皇后!此事只是有风言风语传出,并未实锤。随着萧宏病死,此事也归于沉寂。 但此后萧衍看萧玉姚,就跟看死人差不多,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朱异暗暗揣测,萧衍大概是感觉北面的局势“稳了”,想将快四十岁的女儿丢给刘益守,对方哪怕是心中不甘,也不得不吞下苦果。这样也是给刘益守一个下马威,这就是形势比人强! 顺便,还把萧玉姚丢得远远的,从此不会在建康城出现,眼不见心不烦! 不得不说,萧衍也真是挺会玩的。 “那刘益守少年得志,只怕不会轻易就范。” 朱异在心中暗暗想道。 陈庆之攻下了荥阳,攻下了虎牢关,可梁国国内的各方势力,却是在勾心斗角,蠢蠢欲动。可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朱异想起二十多年前,自己刚刚入政坛的时候,名士沈约“面试”过自己,并告诫自己要清廉自守。 这些年朱异也算是实现了自己的抱负,上对萧菩萨,下对各级官僚,朱异敢说自己确实是能者居之,本职工作做得很不错了。 唯独这个“清廉自守”跟他毫无关系。 红包不到手,保你命没有,这句话用来形容朱异,可以说是虽不中,亦不远矣。当然,在建康这个大染缸里,坐到朱异这个位置,只有拿多拿少的区别。比如说这次,如萧正德,萧纶之流贵为皇族,亦是要给朱异钱。 “刘益守,少年得志,这一关,你要怎么过去呢?我要是你,找个机会把萧玉姚推池塘里淹死比较好吧,唉!” 朱异感慨的叹息了一声,同样是少年得志身不由己,他还在刘益守身上找到了一丝共鸣。 第196章 逃跑虽然可耻,但有用 这一年春季,魏国的局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跌宕起伏,甚至堪比无脑编剧所写之三流剧本。 先有之前完全不被看好的刘益守所率“东征军”,三战三捷消灭了不可一世的邢杲军主力。再加上之前在河北号称是“拥兵百万”的葛荣已然兵败被俘,魏国的局势似乎渐渐明朗起来,看上去仍然是气数未尽。 只要能在荥阳击退兵力完全不占优势的梁军,再趁势一鼓作气收复河南之地,那么魏国似乎还能恢复从前的疆域,甚至一扫六镇之乱以来的颓势犹未可知。 然而,老天却给满怀期盼的元子攸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元子攸在费穆反复求援的强烈要求下,发诏书命在河北屯兵的元天穆,带着部曲从枋头南下,渡河前往跟荥阳近在咫尺的官渡,以为荥阳奥援。 孤城不守,有强力援兵在,荥阳这波就稳了。元子攸自问自己的这一番操作应该没问题,毕竟优势在我。 他还跟荥阳城的费穆写信,甚至派人劳军。因为陈庆之兵少,无法分兵将荥阳团团围困,因此元子攸的使者得以来去自如。 城中守将守军得知元天穆大军救援在即,与荥阳也就隔着一条黄河,士气大振,无不奋勇守城。杨忠多次带人打上城头,都被顶了回去,甚至在这急切的攻城战中,杨忠本人双臂受创以至于无法领兵! 战局不断向魏军倾斜,此刻梁军离打道回府,甚至全军覆没,也就只差一场败仗而已。 然而,老天似乎并不是站在魏国这边。 某日清晨,元天穆带增援的魏军渡河,恰好此时毫无征兆的突然暴雨倾盆,黄河水位随之暴涨,导致魏军渡河不顺。 梁军在得知元天穆派兵渡河后,陈庆之力排众议,将伤员留在大营,不顾荥阳城守军出城反击的危险,带着梁军主力,连干粮都不带,直接冒雨奔袭黄河南岸的官渡。 元天穆万万没想到陈庆之居然有此等胆色,居然敢在累计数量超过十万的魏军之间打运动战!渡河的魏军猝不及防之下,被打得大败,无数士卒跌入黄河喂鱼,几乎是被梁军砍瓜切菜一样的压着打。 这一战的强度,甚至远不如梁军攻打荥阳的攻城战。在一边倒的战况下,元天穆仅以身免,孤身逃到虎牢关,连身边的亲兵都死干净了! 天晴后,陈庆之将缴获的魏军盔甲,以及魏军尸体的人头,都杂乱无章的堆砌在荥阳城门外,满满当当的看上去异常可怖。 他派人往荥阳城门前喊话,说魏军援军已然全军覆没,首级在此。 荥阳城内数万魏军自上而下无不震恐,士气一泻千里,有些城头干脆就完全没人值守了!连费穆都陷入震惊,一时间约束不住部下。 援军都被彻底消灭,这荥阳城可还守得住?大部分荥阳城的魏军都是一样的想法。 见到魏军士气崩溃,陈庆之下令总攻,分别由宋景休与鱼天愍二人带队,从两个方向攻城,结果魏军的抵抗微乎其微,足以让目前处于“社死”状态的邱大千自豪,起码他不是魏国将领里面打得最烂的。 看似坚不可摧的荥阳城,就这样在元天穆“帮倒忙”的情况下,被梁军不费吹灰之力的拿下。事后陈庆之与受伤的杨忠谈起此事,都感慨要是元天穆不来的话,只怕攻下荥阳城还需要颇费周章。 荥阳城陷落的消息传到虎牢关,得知回洛阳一定会被清算的元天穆,孤身逃到洛阳以北的河阳关,并写信给尔朱荣,说京畿局势大坏,洛阳恐将失陷,他会收拢败兵死守河阳关。 还请尔朱荣速速亲率大军与梁军决战,如若不然,魏国亡国在即,无药可救。 连主将都跑路了,虎牢关守将不战而降,梁军再次轻松的占领虎牢关这座要害关隘,兵锋直指洛阳。 这一系列变化实在是太快太迅速,当元子攸得知他很快就会被陈庆之带兵围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 博平城内一处被改造的院落里,散发着动物粪便的奇怪味道。一只又一只鸡,被关在层层叠叠垒起来的木笼子里,咕咕咕咕的叫声令人心烦意乱。 如此小的空间里,居然有这么多只鸡,对于贾思勰的“怪异”,刘益守亦是有些无力吐槽。 “主公,这是从前有人跟在下讲述的养鸡之法,这些鸡只取鸡卵,不杀鸡。在木笼子内铺稻草然后再把……” 贾思勰兴奋的滔滔不绝讲述他的“养鸡大法”,刘益守无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面无表情的指了指门口。贾思勰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的出了院子。 “这种养鸡之法,应该专门为取卵而生。将来可以给农庄提供大量的鸡卵,而且不需要担心鸡散养那样被人抓住偷吃。唯一要注意的就是鸡瘟,这个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刘益守笑着说道。 贾思勰没料到刘益守对农事也这么感兴趣,顿时像是找到了知己一样。他紧紧握着刘益守的双手道:“主公说得极是,鸡卵(鸡蛋)不是肉食,但是易得,穷人家也能吃上,给军中当粮草亦是好用。将来主公找到一块好地方,可以将其推广开来。” 贾思勰说得不错,军队长期不吃肉是没法打仗的,更别说打胜仗了。刘益守心中感慨,既然是人就要讲究衣食住行,这是最基本的。靠蛮力与勇气一切都无法持久,只有让所统辖的地区生产力得到极大发展,才能去想更多的事情。 眼前这位,做的事情很不错,将来大有用武之地。 “你放心,将来我定然给你施展抱负的机会。其余人笑你,我不会笑你。只要是跟农事有关的,你要什么我就帮你弄什么!你只管开口便是!” 刘益守拍了拍贾思勰的肩膀说道。 贾思勰连忙表忠心,誓死跟随刘益守云云。 正在这时,源士康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几乎都是上气不接下气,样子看着就跟老婆跑路了一样,嗯,虽然他还没成家。 “主公,梁军大败元天穆的援军于官渡,随后不费吹灰之力攻占已经是惊弓之鸟的荥阳城,又紧接着占据虎牢关,此刻正在围攻洛阳城! 这些事情都是在一两天内发生的,我们派出的探子第一时间就把消息送来了!” 嗯? 刘益守一时间还有点懵。 “陈庆之一两天就把这些事情干完了?” “确实如此,我们来不及做任何准备。” 源士康满嘴苦涩的说道。 虽然刘益守早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局,可是当事情猝然发生之后,他仍然感觉有些意外。甚至是有些错愣。 元天穆和费穆也算是魏国名将,单个让陈庆之来打,可能都要费些周折。现在外有援兵,内有坚城,军力还占据绝对优势。 这一加一不仅不是二,反而直接归零了! “召集所有在博平城的人,到府衙大堂。”刘益守对源士康沉声说道,他又招呼了一下贾思勰说道:“贾先生也一起吧。” 刚表忠心,就遇到魏国要亡国这种事情,贾思源一下子傻眼了。 …… 博平城府衙大堂内,气氛凝重。刘益守麾下各大员基本都在,只是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众人都被源士康带来的消息给震惊了。 元天穆和费穆在荥阳的兵马合起来,实打实的有十多万!这不是虚报唬人的!这几乎是北方唯二两支效忠元子攸的军队其中之一了。 这支军队完蛋,意味着元子攸所有的希望,都在晋阳的尔朱荣身上。至于其他人,河北高氏兄弟投靠元颢亦是一种选择,李元忠等人在光州扫荡邢杲的残余势力,他们会怎么选择,不言而喻。 起码,这些人没有跟元颢死磕的理由。甚至刘益守脸皮厚一点的话,也能跟着元颢,吃些残羹冷炙。唯有当初在洛阳大开杀戒的尔朱荣不可投降元颢。 因为元颢需要用尔朱荣的人头,去取悦那些曾经被尔朱荣谋害过的世家。当然,刘益守的处境也不是太好,或许是仅次于尔朱荣的倒霉之人。 除非他能“杀妻证道”,亲手将元莒犁杀死,以示跟元子攸一系毫无瓜葛。 “都督,这次我们要如何应对?” 于谨看着刘益守,问了一个众人都想问的事情:今后的路要怎么走。 现在他们可以说举目皆敌,元子攸之前给的那道圣旨,现在已经不顶用了,甚至还会变成别人攻击你的借口。 在场所有人,除了刘益守外,只怕都认为魏国已经彻底完蛋了,至少元子攸那个魏国完了,剩下的只有梁国所掌控的傀儡魏国! 围攻兖州的羊侃,应该也要“得手”了吧,毕竟已经分出胜负,他们羊氏一族也不必再演戏演下去了。 “你们说,当初在济南郡的时候,咱们也算是跟邢杲打得有声有色。在这魏国的一亩三分地里,我们也算是能征惯战的劲旅了,对吧?”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问道。 众人听到这话,都是微微点头。刘益守说得不错,他们这支队伍,现在已经不是当初任人揉捏的鱼腩了。 “魏国要怎么变咱们先不说,就说别人如果要对付我们,起码不死个一两万人,也拿不下来,对吧?” 在乱世,有兵马就是草头王,更何况刘益守这身份经过“认证”的人,几乎都可以算是魏国禁军明面上的人物了。可以说刘益守现在倒向哪边,至少是对于青徐的局势,有着决定性的影响。 “你们说,别人招呼都不跟我们打一声,然后就来攻伐我们,这好像不太合乎常理。想想啊,之前我下令囚禁了羊氏一族的人,羊侃应该也得到消息了。 之所以没有出面,大概是因为羊侃也不知道梁国能不能打下来荥阳。如果梁军败了,他可能就拜托堂兄羊敦去办这事。 但是现在,羊侃应该觉得青州唾手可得,他难道不应该派人到我这里来询问一下?” 剥茧抽丝,刘益守的思路转了一圈之后,得到的结论就是:羊侃应该派人来劝降,顺便解救自己的族人,这才是人之常情。 “所以说,各位该练兵的练兵,该准备粮草的就准备粮草,枕戈待旦不要懈怠。我相信,羊侃的说客,应该要来了。” 刘益守安抚了一下麾下大员们的情绪,镇定自若,丝毫不见慌乱。 魏军大败,这样的消息传播得会很快,刘益守就不信羊侃会无动于衷。 由于他的淡然处置,麾下大军自上而下,都还能保持明面上的平静与秩序井然。只是,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刘益守也无法控制。你看曹操这么牛的人物,官渡之战都有无数手下给袁绍写信求饶。 人心终究是复杂的,不能太苛责于细节与小恩小惠。刘益守一直认为,很多事情必须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好人,必然导致手底下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果不其然,两天后,博平城来了一位自兖州而来的说客,居然跟刘益守和于谨都还有些渊源。 府衙后院的书房里,羊侃派来的使者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道:“刘都督少年英雄,不过弱冠之年就能统领一军,还能在青徐纵横捭阖,在下异常佩服。” 此人大约四十来岁,长相俊朗,脸上堆满笑容,却显得有些奴颜媚骨,为人缺少一股立身正气。 “徐纥,跟郑俨一样,胡太后的那啥,你懂的。” 于谨在刘益守耳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嘀咕道。 “嗯,闲话呢,就不说了。阁下名叫徐纥,现在替羊侃将军当说客,嗯,你可以尽情说,我不会打断你。” 刘益守大方的说道。 “既然刘将军深明大义,那在下就直接说了。魏国朝政腐败,民不聊生。羊将军欲救青徐二州之民于水火,所以……” “说重点,不要讲那些场面话!” 刘益守低声喝道! “羊将军希望刘将军能带着部曲,一起投梁国。当然,带着青徐二州一起,作为立身之资。” 徐纥收起笑容正色道。 刘益守跟于谨对视一眼,两人都是“果然如此”的了然眼神。 “羊侃呢,并不知道阁下的本事,但是在下知道。阁下很有才干,只有中枢这样的地方,才能显示出阁下的本事来。” 刘益守握住徐纥的双手道:“阁下可以考虑将来给在下办事。作为见面礼,我先手书一封为凭证。若是我能渡过难关,那便将黄金百斤双手奉上给阁下。 现在阁下就回去跟羊侃说,招揽我,需要拿出诚意来,而不是空口白牙。答应阁下的厚礼,在下绝不食言。” 说完,他当即在纸上写了一通,交给徐纥道:“善于谋事的人,可以爬的高。但善于谋身的人,才能活得久,不是么?” 徐纥像是双手上握着毒蛇一样,瞬间将这张纸收回到袖口里,呼吸都粗重了几分,眼神复杂的看着刘益守。 7017k 第197章 好男儿顶天立地何惧生死 由于事态严重,刘益守白天召集部下们开完了大会,晚饭后,还把所有女眷都叫到居住院落的大堂内开小会。 众美人们聚集在一起群芳斗艳,各有各的美,然而大家脸上的表情却都很紧张和黯然。那些坊间流行的江湖传说,什么送女取悦敌首啊,什么杀妻证道啊之类的,不断在心头浮现。 大家围成圈,都看着刘益守,故意装作很淡然的样子。 “元莒犁,不许你跟我提自尽,出走之类的话,听到没有,你就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哪里都不许去。” 刘益守毫不客气的指着元莒犁说道。 “是……阿郎。” 元莒犁松了口气,她还是有些政治敏感性的。在得知荥阳被梁军攻占后,她就明白自己的身份,对于刘益守来说是个很大的负担。 “还有你们,都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把你们送人,送走,什么都不会。是我的女人,就一辈子是我的女人,听到没有,不许自以为是的认为离开就是对我好,你们在我身边,才是对我最好的,明白么?” 刘益守严肃的说道。 “明白啦阿郎,妾身是绝对不会走的!我哥要走我都把他拉回来。” 崔小娘激动的说道,曲线优美的身体一抖一抖的,恨不得扑过来抱着刘益守。 “既然大家都明白了,那就都回去歇着吧。你们每个人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我没有任何牺牲你们去保全自己的想法,一切困难都会过去的。” 众女都是感动离去,只有贾春花留了下来,面有忧色。 “阿郎刚才话里有话,妾身只是问问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你的。” 贾春花将刘益守的大手放在自己脸上缓缓说道:“我的身子也没什么金贵的,大难在即,不如现在就给你吧,也是了却我一桩心事。” “不是这件事。” 刘益守摆摆手,顺势摸了摸贾春花的秀发,轻叹一声道:“有件事,我先跟你交个底。将来,如果没人问起那就算了,如果有一天有必要,那么你就把这话告诉其他人。” 他口中的其他人,自然就是自己的女眷。贾春花微微点头说道:“阿郎请讲。” “是这样的。” 刘益守将自己心中的谋划跟贾春花说了,然后沉声说道:“很多道理,你应该是明白的,男儿顶天立地何惧生死。 可我不是一个人,我有你们,还有手下那么多忠勇的将士。我个人的颜面是微不足道的,至少比拖着你们受苦冒险甚至死亡要好得多。 有时候,你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阿郎,你真是个……” 一时间贾春花不知道应该怎么描述。 “你想说我是个好人?” 刘益守笑着反问道。 贾春花俏脸微红道:“确实,只是阿郎不太喜欢这个词。换做别人,女子就是工具,该杀就杀,该送人就送人,哪里会管你怎么想的。” “话不能这么说啊。” “只要是人就会孤独,走着走着,日子这样过着,身边的人也会越来越少,最后很多人连名字你都会记不起来,然后生活渐渐变得了无生趣不如死亡。 有了你们的陪伴,我就不会感觉自己永远都是一个人。虽然人都有生老病死,我也知道或许某天你们中的谁就会不能再继续跟我一起。 所以现在在一起的日子,就特别应该去珍惜不是么。哪里可能会把你们当做物品一样送来送去呢?” 刘益守感慨的叹了口气道。 贾春花噗嗤一声笑出来,捶打着刘益守的肩膀道:“我有点明白她们为什么一个个被你迷得要死要活了。”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垂涎我的美色。要不天下好人那么多,如果是个好人她们就迷得要死要活,岂能轮到跟我睡一张床,你想多了。” 刘益守大言不惭的说道,惹得贾春花哈哈大笑,然后抱着他猛亲了一阵子。嗯,她也是她们中的一个,被某个男人迷得要死要活的。 …… 兖州城外的羊侃军大营内,羊侃看着几乎是去了就回,没有做丝毫停留的徐纥,面色有些不好看。 “虽然说拒绝是应有之意,可徐先生回得也太快了点啊。” 羊侃的语气里带着埋怨。 他身材魁伟,颇通文史,可以算得上文武双全,且在魏国战绩彪炳。至于他为什么要带着羊氏一族回归梁国,这里头原因极为复杂,一言难尽。 但总的说来,这跟泰山羊氏家族的布局不无关系。羊侃在某些地方跟刘益守有点类似,他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身后站着泰山羊氏很大一部分人! 任何决定,都关系到家族命运,而非是个人荣辱。 “刘益守聪慧异常,好像已然察觉到了我们跟羊敦有默契。” 徐纥不动声色的说道。 羊侃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坐到徐纥对面说道:“如果他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还真是让我有些失望。邢杲也非泛泛之辈,居然会被刘益守这个人拿下,足以见得此人不凡。人也见了,他那边怎么说?” 没有谁会认为空口白牙就能得刘益守数万兵马,羊侃派徐纥去,不过投石问路而已。有这么一招,起码两军偶然相遇,还不至于说见面就杀! 如果连个招呼都不打,那就难说了。 “有几件事。” 徐纥清了清嗓子,双手拢袖,无意间摸到刘益守写给他的那张字条。他脑子里不自觉在想,黄金百斤,到底是多大堆头来着,这可是老大一笔钱了啊。 比起一板一眼的羊侃,这刘益守出手诡谲大方,倒也真是一号人物。 徐纥心中不由得对刘益守的评价高了几分。 “第一个,羊氏族人虽然被关押,但是并未受虐待,也无人漏网。刘益守似乎是无差别的将羊氏一族一网打尽,根本不问是不是与将军有联系。” 这个情况,羊侃之前还不知道,现在听到,心里石头落地,看来刘益守似乎并不想把脸撕破。 “这么说来,他其实也不想打?” 羊侃反问道。 “在下觉得吧,只要是人,就肯定有价钱,没有人会一条路走到黑的。 如今局面已经很明朗,元子攸完蛋了,就算刘益守跟元子攸的姐姐有点什么事情,那对他也没有任何帮助,甚至还有害! 现在这个节骨眼,他肯跟我们拼死拼活么?又是为了谁?” 徐纥这番话也不算是忽悠羊侃,只是把明摆着的事实描述了一遍。 羊侃微微点头,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长须,似乎比较认同徐纥的看法。 “再有,刘益守若是投靠梁国,目前看并无根基,也没有可以庇护他的人。在下感觉吧,他应该还有很多忧虑,最大的便是,不相信我们,又没有更好的出路。” 这话就说得更有道理了,羊侃连忙点头道:“确实如此。” “所以在下应该再去一趟泰山,一来确认羊氏族人是否依然安好,二来确认刘益守到底要怎样,才能答应加入我们,一同南下入梁国。” 羊侃的计划,是将青徐二州献给梁国。但这并不是说,他们要成为梁国的藩镇,钉在与魏国对抗的最前线! 想都能想到,南朝在与北朝对抗的这百年里,其实是逐步丢失了青州徐州,或者叫丢的时候更多,夺回来的时候屈指可数。 这是由于地理条件决定的,从北边杀过去更容易,并非人力可以改变。换句话说,梁国就算是夺得了青徐二州,也并不好守,需要耗费很多人力物力。 羊侃并不希望自己的家族成为镇守青州或者徐州的主力!他的计划,只是将这两块地盘交给梁国的军队接管,至于后续如何……谁在乎呢? 他之所以会想拉拢刘益守,也是因为,羊氏过江之后,同样会被南边的世家所排挤疏远,他也需要有其他人能帮自己分担一些压力! 能力强,没背景,很年轻。刘益守几乎满足了羊侃所需要的所有条件,这种人物,此时几乎找不到第二个同类的。 “那行,麻烦徐先生跑一趟了。” 羊侃客气的说道。 他今年三十多岁,膝下只有一独女年芳十六名为羊姜。虽然是字待闺中,美貌却已经是远近闻名,而且性格豁达明理,平日里非常乖巧。 这种掌中宝级别的小棉袄,那是不可能便宜刘益守这种豺狼虎豹的。 但是,听闻这刘益守不过二十岁,尚未娶妻。就连元子攸的姐姐也只是做妾,足以见得其志向高远,所谋甚大! 羊侃感觉,自家女儿配刘益守应该是绰绰有余,可是对方却未必会这么想,说不定他还认为是屈就了! 要不要用羊姜去套路一下刘益守,吞掉这支部曲呢? 羊侃心中有些意动。 …… “主公,人在府衙大堂,要不要见一下呢?” 源士康小心翼翼的问正在书房里写信的刘益守。 今天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居然……是梁国那边的一个侯爷,叫萧正则。他还带了一位据源士康说倾国倾城,绝不比刘益守后院那些女人丑的美人过来了。 “现在梁国人拉拢魏国的大员都这么不遗余力啊。” 刘益守放下笔,感慨的啧啧两声,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有句话叫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人家送了绝色美人过来,肯定是能从你这里连本带利的赚回来,要不然,美人留着给自己玩岂不妙哉?何必便宜北面的丘八呢? “让他们进来吧。” 刘益守摆摆手说道。 不一会,酒色过度,又因为沿路坐船吐得稀里哗啦,面色难看的萧正则,挤出笑容出现在刘益守面前。 倒是身后那个蒙着面纱的少女,光是看身材就很引人犯罪了。 “来者是客,这位梁国的侯爷,对在下有什么指教呢?” 刘益守疑惑的问道。 “这位是在下异母妹,听闻都督英明神武,又得知都督出自彭城刘氏,吾妹母亲亦是出自彭城刘氏。她仰慕表哥的风采,所以想见见表哥。 此外,我兄长萧正德,也就是吾妹的亲兄长,也对都督非常仰慕,希望将来有机会能跟都督亲近亲近。 在下来此就是护送妹妹到此,顺便将我兄长的亲笔信交给都督。在下事情已经做完,这就告辞,吾妹就拜托都督照顾了。” 说完这番话,萧正则将手里的信交给源士康,然后对着刘益守拱手行礼,转身便走,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刘益守。 “让贾春花给这位仰慕在下的妹妹检查一下身体,查一查有没有什么暗疾。如果有病,那就一定要治病。” 刘益守对着源士康摆摆手,然后对方就将一脸错愣还没反映过来的妹子带走了。 不久以后,贾春花脸色有些难看的出现在刘益守面前,她平日里总是带着微笑,很少见过有这样的表情,哪怕是生气了都不会像现在这样阴沉脸。 “怎么了,一个小妹妹也会惹你生气?连元玉仪都被你整得服服帖帖啊。” 刘益守给贾春花开了无伤大雅的个小玩笑。 “阿郎有所不知,唉。这位妹妹,嗯,她已经嫁人嫁过两次了,然后丈夫都死了。然后,她被亲哥哥萧正德弄上了床,对外宣称被烧死,也就成了个谁也不知道是否还活着的人物。 就在来这里之前,她都是他亲哥哥的女人,晚上都睡一起的。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贾春花强调了一句。 “萧正德,玩得挺野的啊。” 刘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 “真是不比较不知道,跟那种人比起来,阿郎跟圣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贾春花没好气的说道。 “不不不,你把我跟萧正德作比较,其实已经是把我拉低到跟他一个档次了。这是我被人黑得最惨的一次。” 刘益守颇为无奈的对着贾春花摊摊手,表示自己委屈极了。 他还没看萧正德写的那封信,不过猜想一下也能知道里面写了什么。这些事情,都是荥阳被攻陷后的连锁反应。 “跟源士康说把彭乐叫来吧,我有事找他。” 刘益守摆摆手,懒得跟贾春花解释为什么世上有这么多两足行走的禽兽。好像梁国皇家圈子里确实比较乱,比较起来,元子攸倒是个正常人了。 不一会,彭乐摸着脑袋来到府衙后院书房里,搞不懂刘益守到底为什么找他。自家主公那双眼睛,还有时常挂在嘴边的笑容,都会让自己从心底里感觉到畏惧。 “彭乐,你自从跟随我之后,改掉了许多恶习,屡立战功,我一直都觉得给你的赏赐不是很够。” 刘益守对站在彭乐身边的源士康说道:“刚才那位妹妹还在府衙,你叫她过来。” 萧正德的妹妹被带到,彭乐一看就双眼放光!刘益守后院美女虽然多,但那些跟自己无关,现在眼前这位就不太好说了。 “这位,是梁国一个王爷的妹妹,嫡系出身。我看你一个人在军中孤苦,赏给你了,要不要,不要我送回去了。” 刘益守笑着问道。 “要!那肯定要啊!谢谢主公!” 彭乐忽然想起当初自己把娄昭君给刘益守享用了几天,这是主公在还当初的人情么? 他看了看身材窈窕可人的萧正德之妹,心中火热,暗暗思索:看来当初娄昭君把刘益守伺候得很舒服,要不然,刘益守何必待我如此之厚? 呵呵,什么北地娇女,还不是见了年轻俊朗的帅哥就走不动路!娄昭君也不过如此了! 彭乐二话不说,给刘益守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然后扛起花容失色的萧正德之妹就出了府衙。 7017k 第198章 赌上男人所有尊严的一拳(1) 荥阳城破,虎牢关破,不知道坐镇洛阳的元子攸会作何感想,究竟是与洛阳共存亡,还是带着亲信逃亡晋阳,这些都无人能猜到。 不过这件事造成的影响,至少在刘益守身边人和麾下大军当中,无法被全部抵消。哪怕刘益守表现得镇定自若,非常有大将之风,也是一样。 这天巡查完博平城的城防,又去看管泰山羊氏的牢房转了一圈,感觉没出什么纰漏之后,于谨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自己居住的院落,独自在书房里喝闷酒。 前几天传来荥阳城破,梁军士气如虹威逼洛阳的消息后,刘益守军中都是暗流涌动。或许还没有人做什么对不起主帅的事情,但麾下将士是不是心里没有任何想法呢? 恐怕谁也不敢提,谁也不敢问。 于谨猛的将杯中酒喝下肚,一股酸涩辛辣顺着喉咙而下,让他气血上涌。 “砰!” 猛的一拳砸在桌案上,于谨气得双目赤红,咬牙切齿。 “元子攸!酒囊饭袋!蠢货!你们都是蠢货!十万人守荥阳守不住!打不过人家七千人,你们都是猪么!” 回想起自己“出道”以来,可谓是高开低走,跌宕起伏。 一开始他就是名声在外,被很多人称作是“国士之才”。后面加入到某个元氏王爷麾下,在边地作战亦是出类拔萃。他做错什么了么? 并没有,只不过这个王爷在元氏宗室互相倾轧的政治斗争中落败,他被牵连成为了通缉犯,最后不得不抛弃男人的尊严,去“自首”然后给胡太后求饶,成为宫卫一部的统领。 从边镇猛虎成为了看门家犬,不这么做行么?不行的,不做就会死! 后来,于谨觉得跟着刘益守混,也算是自由发挥,不能说大富大贵,但胜在自由自在,凡事可以自己做主无人掣肘。不需要跟那些蠢货们为伍。 他做错了么?好像也没做错。这一路走来,他们不断壮大,多少朝廷禁军搞不定的邢杲,不也被灭了么? 这一波算是打出超神战绩了吧?青州基本上被平定了,好像也没有其他人帮助他们。 这么做错了么? 于谨琢磨着,好像也没做错什么,不管从决策还是战斗,似乎都是一流的。现在队伍也逐渐壮大,越理越顺。 只不过,事情还是越变越糟。 本来只要元子攸能够再多撑半年,不,三个月就够了。那样他和刘益守就能借着朝廷的名义,控制青州以南的一大片地方。就算明刀明枪的跟羊侃硬扛,也绝对不虚。 到时候跟梁国交涉,可以在魏国与梁国之间左右逢源,这盘棋就活络了! 等那时候,他和刘益守就能待价而沽,谁给的价钱高,就倒向谁,怎么玩都合适,只在于小胜和大胜的区别。 只是现在,他们似乎陷入了绝境。 周边地区原本名义上是魏国朝廷的,只要刘益守派人带个几百兵马,就能把那边控制住,然后该怎么来怎么来,不断的扩大地盘。 这样兵员和辎重都不会缺乏,元子攸那道圣旨,在魏国没有灭亡的情况下,比十万大军还好用。 然而,此刻荥阳丢了,洛阳基本上也会丢,元子攸能不能活着逃到晋阳都是个问题,魏国等于是亡国了! 这时候,魏国可就不是元子攸的魏国,而是元颢的魏国,梁军不再是他们抵抗的对象,而是需要服务的对象了。 反之,于谨和刘益守等人的队伍,才是真正的“叛军”,攻守易势! 简单点说,泰山郡周边地区,除了世家已经被扫荡掉,一致支持刘益守的东平郡,和被他们打击得害怕到骨髓里的济南郡外,其他地区全部都是“敌占区”! 几经苦战,遍历艰险,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成就,结果,所面临的局势,居然跟当初要去跟胡太后自首那时别无二致。 那时候他是困兽,而现在他和刘益守等人都成了困兽。只是需要求饶的对象,从胡太后变成了元颢,变成陈庆之而已,其他的差别真不大。 这让于谨如何能忍! 魏国的战局,就是他们这波超神,带着一个心怀鬼胎的零输出队友李元忠部,再加上一个被技能拖累的费穆,还有开局就送的“萌新”杨椿,以及守塔还喜欢瞎指挥的元子攸,还有帮倒忙的元天穆,最后是在晋阳看着众人送死的大神尔朱荣。 队友要么是猪,要么装作是猪,要么不小心变成了猪。刘益守他们就是在青徐玩出花来,也带不动这波“猪队友”。 而对面虽然只有陈庆之这一个超神,但是起码其他的人是透明人啊!他们无所作为,也比魏国这边胡乱作为要强。 “大哥喝闷酒呢?” 书房门被推开,刘益守拿着个酒坛子就进来了。两人都是聪明人,很多事情无须掩饰。于谨长叹一声道:“陈庆之这一波,真是把我给打服气了,唉。咱们多少呕心沥血,比不上人家这一拳。” 于谨很少露出如此颓丧的表情,他说这话,实际上也是此时刘益守麾下大军中很多人的想法。 不是我们太无能,而是这个局势,实在是带不动!这就好比一支军队远征得胜归来,却发现自己国家被人给灭了一样。那些激励人心的胜利,一瞬间变得毫无意义。 “其实嘛,有时候,胜利和失败,往往就是在一瞬间。迈出第一步,总是最难的,当走出第一步没有摔倒,后面的就容易了。” 刘益守坐到于谨对面,拿起酒壶,直接对着喝了一大口! “咱们现在的困境在于,羊侃大军近在咫尺,手里拿捏的羊氏族人,由于没有朝廷的名义,不好动刀,反而是投鼠忌器,授人以柄。”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我们假设一下,如果羊侃军不在了。那么我们可以收拢羊氏的其他力量,比如说羊敦,在泰山这里再次把魏国的旗帜竖起来。 接下来做什么呢,我们一路向西,向南,接收被元颢等人占领的城池。这些地盘本来就是魏国的,依附于梁军只是逼不得已。梁军主力,现在正在洛阳,鞭长莫及,这些人除了投降难道还能跟我们拼死作战? 元颢可以收编这些人,我们同样可以收编这些人!这样气势不就起来了么?不需要这些人能打,只需要从里面选出少数有勇力的能战之辈补充到我们队伍里就行了。 其他的,他们以前跟着元颢打杂,跟着我们一样打杂,我们也不怕他们再次背叛。 气势起来了,那些正在观望的城池,会不会拒绝元颢的招揽,投到我们麾下呢?起码他们能保持中立,两不相帮对吧? 然后我们再向天下发布檄文,号召各路兵马来勤王。虽然没什么用,但是河北世家那些人,看到这样的檄文,起码不敢明目张胆的给元颢当打手吧? 元颢没有打手,那么他手下,嗯,或者说他能用的,不就是陈庆之的白袍军么?这白袍军能分兵么?能南下打我们吗?不可能的,这支军队南下了,元颢在洛阳睡觉都睡不着。 其他的魏军,已经被陈庆之打得胆魄都没了,敢跟我们挑战么?我们就在元颢的南面,在他们的背后,一路收复失地,以睢阳为中心,打出魏国的旗帜来!有什么做不到的? 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倒向梁国,则成为边镇强藩,倒向魏国,亦是封侯拜相不在话下,有何不可?至于最后会如何,我也说不准,但起码能走到那个时候,天无绝人之路,岂能自己把自己逼死?” 刘益守也说得兴奋了,直接猛灌了一口酒,满脸通红! “对,这些都有个前提。” 于谨喃喃自语的说道。 羊侃和他麾下精兵,现在就是最大的障碍。如果你无视这支队伍,那么西进的时候,南下的时候,对方跟在你后面,袭击你辎重的队伍怎么办? 你出击的时候,他偷袭你的老巢怎么办?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就算羊侃和他麾下的队伍什么也不做,你能一天到晚都盯着他们吗?你就放心他们的人随时在周边晃悠么? “说吧,什么事。” 于谨沉声问道,面色肃然。 “大哥,有件事,我脱不开身,只能求你来办。若是你办砸了,将来我跪在元颢面前求饶,大概能保命。只是我后院那些女人,估计要被人抢走,而你们会如何,大概也是被安置到某个不起眼的地方,苟延残喘。 大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大丈夫人过留名,雁过留声,我是不会给元颢求饶的。这一拳,赌上了你我,甚至是我们所有人的尊严和前程,请你务必使出全力。 彭乐桀骜不驯,但我刚刚送了他一绝色美人,这段时间应该还能任凭驱使。这队最精锐的人马给你,请大哥使出毕生所学所得,全力一击不留后手。 拜托了!” 看刘益守说得郑重,于谨拱手,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贤弟请讲,若不能成,我提头来见。” “这样的,最近我会找个借口修缮泰山这里的庙宇,调动东平郡的民夫,然后……” 刘益守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将心中的谋划全部告知于谨,甚至用手在桌上比划了半天。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于谨眼神复杂的看了刘益守一眼。 “我只是担心……也罢。只要你觉得无所谓,我没有意见。”于谨觉得这个计划不是不好,而是有点那啥。 ……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话似乎带着某种魔咒一样,倒霉的人会持续的倒霉,古今中外概无能外。 就在刘益守他们谋划的时候,梁国的“正式”使者到了,在萧纶背后发力,朱异收受贿赂,萧衍礼佛不问国事的情况下。负责“对接”的使臣,正是萧纶的幕僚傅岐。 博平城府衙的大堂内,偌大的空间,却只有刘益守和傅岐二人对坐。 傅岐看着刘益守俊朗不凡的外表,心中也是啧啧称奇。带兵打仗的人风吹日晒的难出俊男,刘益守这么妖孽的也真是没谁了。 “我梁国天子有意招将军为驸马,不知将军意下如何。场面话也就不说了,如今魏国是什么局面,将军只要眼睛没瞎自然能看到。 只要做了梁国驸马,那么将军的前程就不需要操心了。该有的一切,都会有。” 傅岐慢悠悠的说道,眼睛却死死的盯着刘益守的表情,仿佛想看出这个人的底细来。 “此事非常重大,并非我一人能说了算的。傅先生也是明白人,我就不多解释了,只能说此事在下需要考虑一番。请将梁国皇帝的书信给在下,待在下斟酌之后再回复先生如何?”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说道。 傅岐微微点头道:“这是应有之意。那在下先告辞,将军若是有了决断,直接派人去建康城宗正府(专门管理皇室事务的机构)说一声就行了。” 他的态度非常公事公办,本身就是来送信的,信送到了就行,其他的,梁国那么大,难道还需要他一条龙把事情办完? 傅岐带着身边那个似乎颇有勇力的侍从走了,等二人离开后,源士康才急急忙忙的对刘益守说道:“傅岐这个人的随从,好像是个刺客。当初我乃宣武帝侍从,知道一些辨别之术。 梁国似乎没安好心,主公是不是藏拙了?” 刘益守刚才显示出一副优柔寡断的样子,大概是打消了傅岐的心思。 他拆开据说是萧衍写的信(实际上哪怕是萧衍写的,最后也是朱异来誊抄一遍),看了半天,才把信放下,最后幽幽一叹。 “元莒犁和游娘子两人年纪加起来,都没有这位萧娘子大,萧衍这是让我娶个后母回来?” 刘益守又把信看了一遍,这才非常确信,信中所写,的确是萧衍长女永兴公主萧玉姚。 要知道,这一位的母亲,三十年前就去世了,一共生了三个女儿。 就算一年生一个,卡着点,萧玉姚也有33岁了。如果再把萧衍的年龄也算上,把他成亲的日子查出来,那么原配所生的长女萧玉姚,多少岁也就不需要梁国官方来说了,刘益守就是靠猜也能猜个大概。总之不会太年轻就是了。 萧玉姚的名声之大,连刘益守这个北边的人都知道,毕竟,萧衍家的事情,都是在聚光灯下,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制的放大。 萧玉姚跟叔叔萧宏私通,还想谋害萧衍,这件事,坊间早有流言。至于她气死丈夫成为寡妇,那是铁板钉钉。她那漆黑如墨的丑恶形象,多少桶水都洗不干净。 萧衍居然把这么个“极品”女儿打发自己,果然是因为陈庆之攻克荥阳,所以萧衍也跟着飘了么?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真当我人畜无害啊。” 刘益守失望的摇摇头,刚想将信撕碎,却想起一桩小事,又将信纸装入信封。 第199章 赌上男人所有尊严的一拳(2) 作为羊侃的使者,徐纥再次来到博平城,跟刘益守见面,并询问对方:究竟是要如何才能跟羊侃大军“合兵一处”,然后献出青徐给梁国作为立身之本呢? 徐迄转达羊侃的意思就是:只要你点头,青徐二州现在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既然都是交给梁国的,也不存在你我谁多占一点的区别。到了梁国以后,你我再互相守望,互为奥援,岂不比兵戎相见要好得多? 刘益守则告诉徐纥:人无信不立,无凭无据,难以取信于人。与羊侃将军之前素不相识,如今以身家性命相托付,从古至今未有听闻类似的事情。 然后他又对徐纥说,听闻羊侃将军家有独女羊姜尚未出阁,愿立为正室以结秦晋之好。若他为羊侃将军之婿,两边则是一家人,彼此间托付家小部曲,守望相助乃是应有之意。 徐纥没办法决断,只能说回去跟羊侃商议。 这一波,刘益守将皮球踢给了羊侃。 徐纥回到大营后,跟羊侃商议此事。羊侃何许人也,自幼饱读诗书,又历经战阵,什么奸猾之辈都见过。 羊侃跟徐纥说,娶我家独女,自然是可以商议。但准女婿是不是也应该跟准丈人见见面,也让未来的妻子看一看未来夫君长什么样,是何等人物呢?虽然现在大家都是带兵的人,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对吧? 羊侃让徐纥传话,若是有诚意,那么请刘益守带一队亲兵,前来兖州“相亲”,跟女方和女方家长,也就是羊侃与他夫人,一起见个面聊一聊,将婚事定下来。 徐纥来回跑了几趟,整个人都不太好,见面之后,就对刘益守转达了羊侃的意思。 结果刘益守麾下几个亲信顿时大怒,说羊侃想借此机会扣押主帅,然后逐步蚕食泰山郡的兵马!是可忍孰不可忍,羊侃一定是在搞阴谋,拖时间! 徐纥收了刘益守的未来许诺,早就私下里把羊侃的谋划和盘托出了。羊侃还真没有扣押刘益守的打算,不仅如此,他甚至还有点着急! 陈庆之一路打到了洛阳,使得羊侃投靠梁国的价值大大降低,而且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魏军的一溃千里,羊侃在青徐的重要性不是增长了,而是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或者叫做他现在变成了一个成事虽然不足,但败事却绰绰有余的人。 现在着急的人不是刘益守,而是羊侃! 得知了对方的底牌,刘益守应对起来就很从容了。他让徐纥传话,说羊侃做事没有诚意,联姻之事,今后不提也罢。但为表诚意,刘益守下令将泰山羊氏一族与羊敦较为亲近的一脉数十人全部释放。让这些人跟着徐纥一起去羊侃大营里。 这下再次把球踢到羊侃这边,而且这次的球,似乎有些不太好接了。 …… 兖州城外的羊侃军大营里,羊侃看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羊氏族人,摆摆手,让亲兵将这些人送到了兖州城门口。 吊篮放下,羊侃看到这些人一个个被接进城,才稍稍松了口气。 “刘益守这反将一军,确实厉害,他应该也感觉到,陈庆之击破荥阳后,我的日子不太好过啊。” 羊侃轻叹一声说道。 徐纥面色尴尬道:“我在那边大营的时候,听到最新的消息,洛阳前不久也陷落了,元颢现在已经是新的魏国皇帝,虽然政令不出洛阳就是了。 元子攸倒也硬气,居然待在近在咫尺的河阳关,他也不怕陈庆之将其活捉。” 徐纥感慨的一番,其实他还不如元子攸呢。当初他抛下自己的姘头胡太后,一路遁逃到泰山郡找羊侃,可是当了一年的丧家之犬呢,有什么资格笑元子攸? “刘益守不上套,这有点麻烦。” 羊侃皱眉沉思,最后长叹一声。 “让姜儿入对方大营,只怕……贞洁不保。不入,对方根本不会上当。难道我羊某人就非得牺牲女儿的清白才能渡过这一关么?” 联姻的话就要办婚礼就要洞房。羊姜到了刘益守身边,和对方睡觉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连名义上的借口都没有! 人算虎,虎亦算人。刘益守觉得羊侃军是个大麻烦,羊侃亦是觉得刘益守带着人马在兖州以北的泰山郡,很烦人碍事! 牺牲女儿的清白,去谋算对方的兵马,这买卖你说能不能做,估计这个年代绝大部分人都会说要得要得。 “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退一万步说,女人总要嫁人的,总要有些事情会经历的。那刘益守也算是丰神俊逸,倒不会说恶心了羊姜。若是咱们反过来被对方谋算了,难道羊姜不会被刘益守弄到手么?将军又拿什么去保护她?” 徐纥有激动的劝道。 简单点概括就是,这年头女人的贞操不值钱,对方的兵马才是值了大钱。要是用你女儿跟对方睡几天就能换几万精兵回来,我都恨不得生个女儿代替羊姜出马! “住口!此事休得再提!” 羊侃不悦的打断徐纥,指了指营帐口道:“出去!” 徐纥也知道自己说得有点过分,他低眉顺眼的双手拢袖行礼,说了声告罪,退出了营帐。 等徐纥走后,羊侃这才一屁股坐在桌案前,揉了揉自己酸胀的眉心。 徐纥说得有没有道理,那自然是有道理的。别说是这个年代了,就是刘益守的前世,也有父亲把女儿送给导演“潜规则”,被拒绝后还说“别客气嘛”。 类似的事情,羊侃所见所闻实在不要太多了。再说了,又不是真的让女儿嫁给刘益守,只是用此降低对方的警惕心,为下一步计划做准备。 真要说起来,也确实是如徐纥所说,羊姜只要陪刘益守睡几天就行了,你说能有多大损失呢? 但是要求女儿去侍奉将要对付的敌人,这样的话羊侃还是说不出口。 “父亲大人就是一门心思想用女儿的幸福去套取敌人的兵马呢,啧啧,这种事情好下流呀。怎么样,事后是要怎么收拾那个人来着?” 一道白色的靓丽身影从眼前一晃而过,面容精致的羊姜眉毛上挑,巧笑嫣然的看着自己老爹羊侃苦着脸,连忙用袖口掩住嘴。 “没有的事,你不要胡说,那些都是徐纥自己想的。” 羊侃尴尬的否认三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自幼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都是爹娘所赐。如今需要用到女儿的时候,我自然是义不容辞,谁让我们是一家人呢?以前没有机会给父亲尽孝,这次就让我尽一下孝道吧。” 羊姜的语气虽然轻佻,话题却异常沉重。羊侃倔强的说道:“你父还没老,还没到你来为我遮风挡雨的地步。” “但是,他们会恨你的。或者说,将来父亲或许会活在悔恨中。” 羊姜指了指营帐外正在值守的卫士说道。 羊侃沉默了,羊姜说得很对,比起一个女人的贞洁来说,部下们的生命,无疑更重要一些。 “那你就当自己是个木头,去了那边……什么都不要做,剩下的事情,为父会为你做好的。我还有你母亲,还有羊氏一族所有人,这次都是我们欠你的。” 羊侃语气低沉的说道。 羊姜那句话,让他破防了。 他是一个将军,要对麾下的士卒负责,他又是一个父亲,要对自己的女儿负责,两相对比,还是麾下士卒的性命更重要些。 毕竟,羊姜去那边,只是和男人睡几天觉而已,又不是死亡。 “如果你觉得他还不错,将来为父也能扶他一把,那这样对你来说这也不算是失节了。如果你不喜欢……将来为父一定会为你找个好归宿,反正,你的牺牲为父会一辈子记得的。 要是你不想去也行,为父还是会想别的办法,总之别太勉强自己了……” 羊侃语无伦次,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脑子里一片轰鸣,连羊姜行礼告退都没有察觉到。 …… 得亏徐纥身体好,还可以骑马。要不然这么来来回回的,非得把他跑死不可。这次他来到博平城,给刘益守带来了羊侃的亲笔信。 在信中,羊侃允诺将女儿羊姜许配给他,并且,为了以示诚意,会将羊姜送到博平城来。不过羊侃提出来了几个要求。 第一个是婚礼完成后,刘益守必须要立刻带着部曲南下兖州。并且,要亲自率军攻陷兖州城,以示对魏国再无留恋。 第二个就是,两军合兵一处之后,刘益守麾下的部曲保持独立,但在大事上,必须要跟羊侃部共同进退,不得单独行动。粮草辎重则一起使用不分彼此。 第三个就是,攻陷兖州后,一同驻扎,并等待梁国换防的部队接管兖州城。在梁军尚未到达之前,任何一方都不得擅自行动。为保公正,双方互派监军一旦有异动,双方主将共同处置。 徐纥暗示刘益守严词拒绝这种一看就是要吞并其部曲的条款,没想到对方居然满口答应,都不跟手下商量一下。 不过刘益守也提了些比较奇怪的要求。 刘益守直言很担忧羊侃在婚礼当天发难,毕竟美人计这种东西,古人实在是用得太多,不算稀奇了。 所以刘益守希望羊侃能亲率部分主力,在婚礼临近的时日,屯扎于汶水南岸的阳关城(春秋建城,目前已废弃),而他则会让自己的部曲屯扎于阳关城对岸。 两边大营隔河相望,互相监视。一旦有异动,婚礼取消,终结所有可能的合作。这样既能保证婚礼正常进行,又能让彼此都安心。 阳关城一带是兖州与博平城之间道路的必经之路,要不然当年鲁国也不会在这里建城抵御齐国了。 等婚礼完成后,大家建立了互信,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如果不答应这一点,那么没什么好说的,婚不用结,羊姜也不用来博平了。 刘益守在这点上的态度异常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徐纥把消息带给羊侃以后,羊侃将亲信部下都叫来,分析刘益守的意图。这些人都是泰山郡本地人,对阳关城附近的地形,也很熟悉。 这里绝不可能玩什么拦河放水啊,渡河偷袭之类的把戏。至于火攻那就更别提了,阳关城就挨着汶水。 汶水的水流非常缓,附近又没有其他高山,想来想去,似乎刘益守都不可能在这里做什么文章。 那要怎么样才能歼灭对手? 羊侃百思不得其解,他和手下那些人想破脑壳,也只是认为,刘益守大概真的怕婚礼的时候,自己带会兵偷袭博平城。 既然大家把大军都摆在汶水两岸,互相监视,那你就没办法趁我结婚搞我了吧?是这个意思么? “羊将军,有句话叫嫌货才是买货人。刘益守提出这样的要求,不正是觉得和将军联姻,有利可图么。 他的后手,是不是跟我们计划的那样,以后两军合兵一处后,他再借机吞并我们?” 徐纥提出了一个最有可能性的选项。毕竟,女婿借机吞并老丈人的势力,历史上似乎也是屡见不鲜啊。 羊侃心中暗笑,如果刘益守真这么想的,只怕到时候死都不知道会怎么死。他以为两军在一起合兵一处,就是平等的关系? 没错,刚开始或许真是这样。 但只要他们进入到梁国的地界,羊侃就很容易借着梁国的手,剪除掉刘益守和他麾下那些将领。岂不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到时候四面八方都是梁军的人马,身边还有心怀鬼胎的岳父以及岳父麾下的雄兵。刘益守能玩出什么花招来? “徐先生,那这次就麻烦你再辛苦跑一趟。刘益守提的那些,我们都答应,大军屯扎阳关城,到时候让他派人来阳关城接羊姜吧。” …… 几天后,汶水北岸的阳关城遗址处,几十个大箱子一字排开,里面全都是金银财帛,看得羊侃军中诸将眼睛放光。 一身白衣的羊姜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些财帛,转过头对徐纥说道:“我未来夫君倒是挺大方的啊,这聘礼可不少。” “羊娘子……这些都是你们羊氏的财帛,刘益守从羊氏的库房里拿的。” 徐纥不好意思的说道。 “来自羊氏,还给羊氏,我这未来夫君,很有意思啊。” 羊姜微微一笑,将手里的鹅卵石丢到河里。她不动声色将徐纥拉到一边,小声问道:“没有身长九尺,满脸胡须,一身横肉吧?” “那绝对没有,倒不如说是儒雅异常。” 徐纥微笑道。 羊姜轻轻拍了拍胸口,像是松了口气一样。 “还好还好,虽然我要求真的不高,但是那种凶猛汉子还是有点没法接受。” 第200章 赌上男人所有尊严的一拳(3) 一个春光明媚的中午,羊姜在源士康等人的护送下,来到博平城的府衙。她对这是很熟悉的,因为从小就是在这一带长大,博平城来过无数次。 而这次来,却发现城里的集市规模扩大了不少。周边很多村民都在这边摆摊,将家里的“小农产品”摆出来卖。 此时上午的集市已经结束,在专门划出来的市集地点,人已经少了很多,而且大部分人都在往城外走,秩序井然。 “好像也没有变得很糟糕啊。” 羊姜自言自语道,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府衙门前。 “主公,我跟你说啊,这个鸡卵,大有可为。鸡呢,散养不容易下蛋,要把它们安顿好了,那就容易下蛋了。而且鸡粪好采集,可以和草料混合……” 一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穿着文士布袍的中年人,兴奋的跟身边那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家伙滔滔不绝讲述一些“奇怪”的事情。 两人身上到处都是鸡粪和鸡毛,就像是刚刚从鸡窝里面捞起来的一样。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竹篮,竹篮里装满了看起来脏兮兮的鸡蛋。 那个年轻人头上还有不少鸡毛,也不知道是怎么弄上去的。 羊姜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两个精神有点不太正常的人,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是让开路呢,还是装作没看见低着头走过去。 “主公,在下身后这位就是羊侃之女羊姜,人已安全送到,末将前来交令!” 羊姜看到一路上都不苟言笑的源士康毕恭毕敬的对那个头上全是鸡毛的年轻人行礼,这才认真打量起对方来。 身材修长有点消瘦,衣服杂乱不值一提,不过胡须似乎被修剪得很整齐,关键是那张脸……看起来似乎长得还挺好看。 就是那满身的鸡粪,把灰色的布袍弄得斑驳陆离,鞋子更不提,已经脏得不能看,再加上远远就能闻到的怪异味道…… 总之,好不好看另说,只是这形象和徐纥描述的“儒雅异常”完全不沾边。概括起来,倒是有点像是个贵公子体验生活到外面当了三天乞丐。 羊姜不知道要怎么去描述自己的心情,从小被各种礼仪锻炼过的她,很自然的对刘益守行了一礼,然后沉默以对。 “呃,源士康,你带羊娘子去找贾春花,然后让她安顿就行了。” 刘益守毫不在意的说道,似乎也不怎么担忧自己这幅尊容出现在“未婚妻”面前。 这种糟糕的会面情形,源士康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哪怕他第一次见刘益守的时候,对方也不曾这么邋遢过。他有些埋怨的瞪了贾思勰一眼,拱手行礼道:“末将领命。” “哦,对了,羊氏一族的人,全部都放了吧。但是不能离开博平城。谁离开了,一家人都要重新关起来。”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 “全部都放?” 源士康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再甄别一下么?”源士康难以置信的问道。 “羊娘子来博平城成亲,我们还关着她的娘家人,那像什么话,照办就是了。” 刘益守看着羊姜问道:“羊娘子,我这个安排,你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谢谢阿郎。” 羊姜机械的应答道,被这一连串的“出乎意料”,搞得有点懵。 等她离开后,贾思勰这才无奈的对刘益守拱手道:“主公,在下今日是真不知道……” 其实他还是知道羊姜是谁的,毕竟,他之前就在临近的东平郡,怎么会不知道羊侃的事情呢! “无妨的,贾先生这个取鸡卵的办法甚好,如今小试牛刀,就收获颇丰。” 刘益守指了指篮子里的鸡蛋继续说道:“民以食为天,和吃的有关,再小的小事,也是影响千人万人的大事。我这番出丑又碍什么事,贾先生无需介怀,下次有类似这样的创举,你还叫我一起来看就行。” …… 羊姜入博平城的同时,羊侃亦是带着麾下一万最精锐的兵马,其中包括三千骑兵,屯扎于汶水南岸,与北岸的刘益守军隔河相望,两边的营地,规模似乎都不小,满满当当的全是人。 羊侃站在汶水边看着对岸的营地,半天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他心里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很别扭的,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 正在这时,副将来到他跟前拱手道:“将军,对岸派人过来,说是请我们这边派人过去查看他们大营内部,然后他们也要派同样多的人过我们这边来查看。 将军觉得如何,是干脆拒绝,还是同意他们的提议?” 有这种事? 允许对方参观自己的营地,等于是将兵力多寡和内部安排完全告知对方。这样的好处,是增加互信,降低不必要的误会与敌意。 当然,对方提出来,那是坦坦荡荡。如果自己这边拒绝,在气势上就已然弱了一分。羊侃略一思索,就察觉到这是刘益守在故意试探。 肯不肯让对方参观,这本身就是一种试探,甚至比营地内部究竟如何,还要重要些。 “答应他们,嗯,我亲自带队去。” 羊侃沉声说道。 听到这话副将大急,连忙阻拦道:“将军,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啊!让末将代替将军走一趟吧!” “不必,若是我不去,必定弱了气势,此番非去不可,正好可以亲身感受一下对方的虚实。” 羊侃都这么说了,副将自然也不能再说什么。 半个时辰后,对岸来了十个人,随便在羊侃军营里转了一圈,也没怎么细看,领头那人就对羊侃说道:“在下宇文泰,刘都督帐下领军,羊将军这边在下已经看过了,现在请羊将军带人去我们那边看,在下就在这里作为人质,确保羊将军平安。” 长得黑黑的宇文泰,说话倒是很有大将之风。 羊侃微微点头道:“宇文将军甚有诚意,那羊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也带了几个人,坐船到对岸大营里看似随意的转了一圈,回来后还跟宇文泰喝了一杯酒以示友好,放对方离开。 等宇文泰一行人离开后,羊侃这才若有所思的对副将说道:“对岸大营里士卒不少,只怕两万人是有的。只不过有些看起来像是刚刚招募的新兵,看来刘益守之前能打赢邢杲,确实有些运气成分,或者是他善于用巧劲。 他起家速度太快,根基不牢,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真是不容易。” 羊侃感慨的说道,对刘益守高看了几分。 他原以为刘益守麾下精兵,起码应该有一万人才对。如果不是这样,怎么可能打得过邢杲呢?可今日一看,大半的新兵,虽然都是在营帐里不出来,外面站岗的都是精兵老卒,可是随意惊鸿一瞥,就足以看出来很多东西了。 “将军,不过这样不也正说明,那刘益守已经将大军主力安置在河对岸么?” 副将插了一句嘴。 羊侃微微点头道:“看来确实如此。我们派人到对岸,悄悄监视他们有没有大军调动即可。嗯,他们也可能派人到附近监视我们了,不过无妨,我们这次本来就不是要偷袭博平。” 羊氏一族的人都还在博平城呢,这次要是偷袭博平,那是嫌刘益守杀他们杀太慢么?羊侃显然还不至于说蠢到这种地步。 他又想起女儿羊姜现在应该已经在博平城府衙了。刘益守会不会一见面就把她抱到卧房的床上,然后就……那样呢? 羊侃心中一阵阵的气恼,恨自己无能,居然要靠女儿陪别人睡觉来渡过难关。 …… 夜幕降临,博平城府衙后院的书房里还亮着灯。羊姜像是做贼一样,提着裙摆,悄悄的推开书房门,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门关好。 她看到刘益守正端坐于书案前,似乎是在看信。 羊姜不动声色的慢慢走过去,对方似乎并未察觉,她仔细端详着刘益守俊朗的面容,还有那挺拔的身躯……一时间看得有点痴迷。 一个人洗个澡换套干净衣服,看上去差别就这么大么?她心中涌起一个古怪的疑问来。 “其实呢,来之前,我想过许多事情,嗯,就是些胡思乱想吧,一路上都是忐忑不安的。” 羊姜坐到刘益守身边,有点不敢侧过头看对方的脸。 “然后你想了什么事情呢?” 刘益守将信放好,压在镇纸下面,笑着问道。 “呃,比如说你……长得很粗犷。还有一见面就对我动手动脚,然后我就被你蹂躏生不如死……之类的吧。” 她顺势就躺在木地板上,伸出修长的双手,在面前晃来晃去的。 “老实说,我爹这次有点不怀好意,当然,我说这话,也是因为我知道你也不简单。所以我夹在中间就比较惨啦,有个典故叫人尽可夫怎么说来着?” 羊姜用手轻轻的拍打着刘益守挺拔的背脊,一副很是悠闲的样子,毫不见外。 “父一而已,人尽夫也。我刘某人,也只是你的丈夫,甚至是之一,对吧。” 刘益守漫不经心的说道,一点也不见愤怒的情绪。 “对,现在就是这个情况,但怎么说呢……” 羊姜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组织语言。 “其实对于我们来说,父母迟早都是要离开的,无论谁先走。子女也无法一直在身边,他们都会长大成人。 唯有夫妻是会一直陪伴的,他们之间的缘分,往往应该比父母和子女更深。 但很多人却并不是太珍惜,夫妻之间互相背叛互相算计的不可计算,你是想说这个,对么?” 刘益守转过身看着毫无形象躺在木地板上的羊姜问道。 “对对对!我就是要说这个!” 羊姜鲤鱼打挺一样的坐起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刘益守兴奋的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十三岁开始,提亲的人就络绎不绝的来我家。可为什么到现在我却在这里呢,我是在想,对我来说,你大概也是个很特别的人,要不怎么就轮到你了呢。 其实我要求也不高,只要你普普通通的,不是太难看,不是太乖戾,心肠不要太坏……差不多那样,我也认命了。 我爹这个岳父有可能是假的,但我这个夫人却是货真价实的。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羊姜看到刘益守转过身拿起一本书来看,她生气的拍对方肩膀,摇来摇去的。 “一听你的语气我就知道贾春花给你灌了很多迷魂汤,唉,你真是想太多了。” 刘益守感慨的叹了口气,按住羊姜那只摇晃自己肩膀的手。 羊姜一脸尴尬之色,摸了摸头道:“其实来之前呢,我觉得只要达到我的要求,超过一点点就行了,我也不是个很要强的人。毕竟你是在被我爹算计着。 人生在世身不由己。父母生我养我,尽孝道而已,我也无有不可。就算是你一见面就粗暴占有我,或者做这样那样的坏事,那也是我命该如此,怨不得他人。 唉!” 她绕了一圈,一屁股坐到刘益守对面,捧着下巴凝视着对方的脸说道:“可你这也超过我的要求太多太多,多到我都没法想象,就像洪水一样把我给淹死了,搞得我都像是求着嫁给你……贾春花说你是天下第一好的男人,错过你的话我迟早有天会后悔到自尽,唉! 你让我怎么办嘛,我也很为难啊。” 羊姜觉得光刘益守这个卖相,去梁国给某个公主当面首绰绰有余,什么都不会也没关系,靠这张脸就能吃饭了。更何况他还独领一军,深受手下一帮人爱戴。 连老爹也不得不送自己来联姻解困。 贾春花的话或许有夸张,但刘益守的本钱在这里摆着,确实很优秀,甚至可以说是惊艳了。羊姜自问,错过这一波,以后无论再遇到哪个当下一任丈夫,都会不自觉的拿出来跟刘益守比较。 到时候确实会挺堵心的。 眼前这位儒雅异常?呵呵,何止啊!徐纥不仅没夸张,说话还保守了。 羊姜觉得这回来博平城真是来对了! “三天之后,我们真的要在博平城成亲?婚礼真的会举行?” “确实如此。” 刘益守放下书,看着羊姜微微点头道。 “你……不会带兵偷袭我爹在汶水边的大营吧,别去了,他防着你在呢。汶水这地方我都比你熟,你千万别去。” 羊姜很认真的说道。 “婚礼那天,我会一直陪着你,不会离开的,放心。” 刘益守握住羊姜的手,轻轻的拍了拍,笑着说道。 “嗯嗯,那我就放心了。不管怎么样,你娶了我,那肯定没有性命之忧,这点我还是可以保证的。贾春花说你做过很多好事,这样的话,我就更不能让你死了。 你相信我,我可以保你的,不管我爹将来怎么样。” 羊姜眼神里有一种傻傻的认真,刘益守微微一愣,才想起羊姜的生辰年月,她比自己还小几岁。 “嗯,我相信你。”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我也不会伤害你的。” 但是伤不伤害你爹,那就另说了,他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第201章 赌上男人所有尊严的一拳(完) 南北朝时期,虽然各朝的官府,都三令五申的说婚礼不要奢侈呀,不要铺张浪费呀,还颁布了法令,时不时的就下诏书提倡节俭。 但从皇族到民间,几乎没人把官府的法令当回事,而且婚礼的规格是越来越高。以奢侈办婚礼为荣,以婚礼寒酸为耻。 以至于很多小有家财的人,办了婚礼后,居然就一贫如洗了,需要亲族接济才能活下去。 就算如此,还有很多人趋之如骛的大办婚礼,越是热闹就越是体面。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时候的婚礼,是一件关乎脸面,而且关系到“阶层符号”的大事! 不管是南面还是北面的婚礼,社会阶层高的大办,社会阶层低的小办,社会底层的不办,这几乎已经成了铁律。 没错,如果没钱也想过日子,那也就是男女住在一起默认彼此的关系,与所谓的夫妻关系无差别,但就是不结婚,也可以说是结不起婚。乍一看不可思议,实则是无奈之举。 这是此时的“上等人”鄙视“下等人”链条中的一环。婚礼办得寒酸,意味着已经从原有的阶层跌落,某些时候,这甚至比饿死还要让人不能接受。 然而,刘益守娶羊侃之女羊姜,似乎除了从羊氏老宅库房里拿的所谓“聘礼”外,其他的那些事情,他一件也没有做! 且不说是这个年代纷繁复杂的婚礼仪式了,就是在他前世那会,这样弄也是极为无礼的一件事。 可是令人“惊愕”的是,无论是刘益守也好,还是羊侃也好,对此都是假装看不见!更是无人提起。 两人之间的互相谋算,似乎连最基本的掩饰都完全不想做了,毕竟,真刀真枪的办婚礼,那是要花很多钱的!而不管是刘益守也好,羊侃也罢,他们麾下都有军队,一刻都离不开钱。 某种意义上说,羊侃和刘益守之间,倒是有点“互相理解”了。 这就好比刘益守前世的那些骗局一样。羊侃类比于是“富婆借种生子”,而刘益守则是“大额投资返利一年回本”的庞氏骗局。两边都不是什么好鸟。 难道玩“富婆借种生子”的骗术,就真的要去准备一个“肤白貌美”的富婆?庞氏骗局就真的要事先弄个几亿元本金给你看? 拜托,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套路罢了! 刘益守和羊侃二人玩的游戏就是愿赌服输,技不如人就认栽,没什么好说的。羊侃不认为自己是真的是在嫁女,刘益守也不认为自己是真的在成亲。 唯有羊姜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认为成为刘益守的正室,似乎也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在汶水边的羊侃,从对岸的斥候那边不断得到消息,刘益守军大营内一切如常,甚至没有超过5人以上的序列离开军营! 而兖州城大营也传来消息,兖州城内的羊敦大军毫无异动,一切如常。 这让羊侃稍稍放下心来。 今夜就是所谓的“洞房之夜”,明日就要“见公婆”。当然,刘益守的家世似乎很神秘,自然是没有这个环节,那么下一步就是“回门”。 按照礼节,刘益守必须带着羊姜去兖州的大营。根据他们白纸黑字的约定,刘益守的大军也要跟着同行,并攻打兖州城。到这一步,羊侃就可以想办法接管博平城,救出羊氏的族人! 如果不是为了救羊氏的人,他何苦跟刘益守演戏啊!直接带兵北上攻打博平就成了,羊姜根本无须去刘益守那边“成亲”! “今夜就是洞房花烛夜了,唉!” 站在汶水岸边,看着一轮明月倒映在河中央,羊侃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就算刘益守之前没有碰羊姜,现在,估计也没有任何借口不睡一起了。也就是说,辛苦养了十多年的白菜,今夜还是被拱了。 而且还是头凶悍,会吃人的野猪! 羊侃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觉得人生长恨水长东,有太多不能说又想说的无奈。 …… 博平城府衙后院的卧房前面,搭起了“青庐”。这玩意就是结婚的时候,新娘新郎必须要经历的一种仪式。嗯,更主要的是,布置青庐不怎么花钱。 《乐府诗集·古诗为焦仲卿作》里就说“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 不是说新娘新郎要在青庐里洞房,而是要绕着这个走一圈,再进洞房。而揭“盖头”这个操作也是有的,只是布的颜色没有太大讲究,未必一定得红色。 洞房内,刘益守掀开羊姜的盖头,只见这妹子低着头羞红了脸,连看都不敢看他。 “揭盖头这种事情,就像是开扭蛋一样的,不把布揭开,你就不知道最终答案。” 说不定开个比卡丘呢? 刘益守调笑道,握住了羊姜的小手。 “扭蛋是什么?” 羊姜好奇问道。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不重要的。” 刘益守摆摆手,不愿意更多解释。 “可是你今天为什么不让我画妆呢?哪有新娘子不画妆的呢?” 羊姜有些不满的问道。 “等会那啥,难道要亲我满脸的红印子么?” 刘益守一脸无奈反问道。 羊姜想了想,也确实是这样,画妆了虽然好看,可是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画那么好看是给谁看的呢?现在再美,也总有一天要变成老婆婆的。 “在我们家乡,哪怕你年轻的时候是貂蝉妲己,将来也有一天要去跳广场舞的,不必在意那些虚的东西。” 刘益守满不在乎的说道。 羊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具体的又说不上来。她有些不确定的问道:“现在真就洞房了?” “可不是就洞房了么?” “呃,我听说,好像会很疼?” 羊姜小声问道。 “来,喝口酒,等你醉得迷迷糊糊,一切交给我就行了。” 刘益守坏笑着给羊姜倒了一杯酒,也小声说道:“助兴的酒,保管你等会舒舒服服的。” 他咬着羊姜的耳朵说话,妹子的身体都维持不住,软软的倒在他怀里,媚眼如丝的娇嗔道:“你坏死了,今天这事不准说出去。” 撒娇完的羊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很快,她就感觉头晕目眩,想从刘益守怀里挣脱,结果最后却彻底晕了过去。 “确实是会让你舒舒服服,不过是睡得舒舒服服的。” 刘益守将羊姜放在婚床上,长叹了一声。 “我与你父互相算计,生死由命,就看谁道行更高,无分善恶。但你是无辜的,我又岂能坏你清白? 此战之后,我会送你回羊侃身边。未来你真正的丈夫,在得知你是完璧之身以后,多少也会对你好点吧。能为你做的事情不多,就当是我积点德了。 至于我,惟愿你将来别时刻诅咒我不得好死,我就谢天谢地了。” 刘益守双手合十,对着羊姜拜了拜。 他打开婚房的房门,门外站着好几个女眷,都是一脸尴尬的抬头看青庐的顶,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都散了吧,贾春花你进来照顾羊姜。” 众女如蒙大赦般离去,眼中都有显而易见的释然。贾春花跟着刘益守进了洞房,看到昏迷的羊姜衣衫整齐躺在床上,也是略微有些吃惊。 “我还以为你会假戏真做呢,你还真是放得下啊,这么娇媚的小娘子。” 贾春花给羊姜盖上毛毯,有些不解的看着刘益守。 “扣押着她的族人,和她父亲互相算计也就罢了,这种情况下还玩弄她的身子,还要将她抛弃,我会觉得很恶心啊。” 刘益守感慨道。 贾春花翻了翻白眼,有些无奈的说道:“难道阿郎不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都不对一个女人下手,本身是对她最大的侮辱么?” 一个年轻女人在晚上被流氓非礼确实很可悲,但更可悲的是,那个流氓给了女人一点钱,跟她说:你快去整整容吧,以后别晚上出来了,容易把人给吓着。 “罢了,你总是有你的道理。” 刘益守摇摇头,懒得跟贾春花去争论这些那些的。 “源士康办事有些毛躁,你跟他一起,送羊姜回兖州,将她交给羊侃。如果羊侃还能活下来的话。 如果羊侃死了……那就送羊姜去兖州城,她伯父羊深会照顾她的。” 刘益守看着床上的羊姜说道。 “羊深?” 贾春花感觉,刘益守有很多事情一直都是私下里在做。 “难道你以为我去关押羊氏的牢房里探视,就是在炫耀我多么厉害?把手无寸铁的人关押起来就算是厉害了?” 刘益守笑着问道。 贾春花面色一僵,连忙摇头否认。 “这次释放的羊敦一派人里面,就有羊深。我赌了一把,赌羊深跟羊侃不是一条心,赌他会把我的消息带给羊敦,而不是给羊侃告密。” 刘益守对贾春花说了一个不算是秘密的秘密。 “你如何断定羊深跟羊侃不是一条心呢,那可是亲大哥啊!” 贾春花难以置信的问道。 “如果羊深与羊侃一条心,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羊深有什么理由不跟着羊侃一起在军营里?” 刘益守问了一个贾春花无法回答的问题,直击灵魂。至于为什么羊侃一定会把羊深送入兖州城,他没有解释。 刘益守又接着说道:“退一万步说,就算羊深想告密,难道他不知道,现在羊氏一族多少口人命在我这里。 如果我赢了的话,羊氏一族倒是未必会有什么危险,谁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屠掉在南面北面都颇有根基的泰山羊氏。 可如果我输了,必定兵败身死。死人还有什么好怕的,临死前拉几个羊氏一族的人垫背,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羊敦是家中长子,有句话叫长兄如父。他哪里那么大的心,放着羊氏一族的人命不顾,跟着羊侃一起逃到梁国啊。” 刘益守这番分析入情入理,只是,贾春花心里还有一个隐藏的疑问,她想了想,最后还是开口问道:“羊侃也是名将,他就会这样乖乖就范么?这次你都没有离开博平城去指挥啊。” 贾春花知道刘益守领兵是很厉害的,而且学习能力特别强,现在在军中已经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平日里根本无人质疑他的决策。 刘益守亲自领兵,跟他遥控指挥,效果绝对是不一样的。 “你难道没发现,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王伟了么?” 贾春花平日里端茶递水的,这些天忙着布置婚礼的事情,一时间没注意。现在听刘益守说起,才恍然大悟,王伟似乎消失很久了! “一直到现在,羊侃应该都还有个反败为胜的机会,但那要心特别狠才能做得出来。” “有多狠?” “让博平城内的羊氏一族与我陪葬。” 刘益守森然说道。 听到这话贾春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这才意识到,刘益守玩的“游戏”,虽然他说起来很轻松,实际上却如同一座大山,足以将人压死! 如果是普通人遇到这样的麻烦,早就崩溃了。 “路上如果羊姜醒了,记得安慰一下她,别让她寻死觅活的。将来日子还有很长,她要好好活下去。希望以后别再遇到我这样的坏人了。” 刘益守摸了摸贾春花的头发,对她微微一笑转身就走。他却没看到,后者凝视着他的背影,眼中有化不开的温柔。 …… 刚入夜,兖州城城头,一身戎装的羊敦,还有文士打扮的羊深,看着城外的羊侃军大营,视线都要聚焦到一起回不来了。 忽然,大营中燃起大火,还有马匹奔跑声,喊打喊杀声,以及大营的围栏隐约出现的巨大缺口。 羊深对羊敦拱手说道:“堂兄,破羊侃军,只在今日了。” 羊深觉得羊侃奔梁国,实在不是个好主意,一心一意的要站在羊侃对面。但是羊敦实际上是跟羊侃打默契仗的,他本身对于要不要投梁国,还有些犹疑。 主要是,梁国这些年虽然将两淮战线稍稍向前平推了些,但除了这次北伐,其余时候,都是先赢后输,表现非常拉胯。 让人感觉十分不靠谱。 “也罢,刘都督已经出兵,机会难得,再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 羊敦也有了决断,不是因为魏国的元子攸很厉害,而是他被刘益守这一系列连环套的手段给惊艳了!有这样的人在,魏国断然不至于说一泻千里,值得赌一把。 要知道,“忠臣”的人设,其实是很吃香的,一句“各为其主”,就能把过去做的事情洗白。羊敦感觉,这一把,可以试试。 刘益守的根基不在泰山郡,迟早是要走的。等他走了,羊侃也要去梁国,这里难道不是自己说了算么? “传令下去,留五百人守城,其余的人,随我一起杀出城去!今日有进无退,后退者斩立决!” 羊敦下定决心,这把豁出去了! 7017k 第202章 put your hans up! 月色如水,一身戎装的宇文泰,忍受着春露的微微寒意,凝视着汶水对岸的羊侃军大营情况。火把照耀下,他的面容看起来十分平静。只是偶尔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内心隐藏的不安。 宇文泰的侄儿尉迟迥,一声不吭的站在他身后,虽然也是没做什么事情,但他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幻,显然是自内而外的焦躁难耐。 “舅舅……刘都督的计策,可还行?” 尉迟迥小声问道。 他相信以宇文泰的聪明才智,不会看不出来,如今的局面,最大的破绽在哪里。要不然,宇文泰何以今晚都不睡觉,来这河边看观察对岸的情形? “如果羊侃够狠,那计策就不行。如若不然,他就必败无疑,没什么好说的,唉!” 宇文泰长叹一声,暗暗叫苦。 他这大营名义上有两万“兵马”,实际上能战斗的不到千人,其余的人都是东平郡的民夫,春耕完了以后利用农闲,以“在泰山脚下修庙”的名义被拉到这里来冒充“正规军”凑数忽悠羊侃的。 如果羊侃真的够狠,不怕刘益守把博平城泰山羊氏族人全部都宰了陪葬的话,那他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趁着夜色渡河,袭击宇文泰大营。 这是刘益守本轮布局里面唯一的破绽,也可以说是在拷问羊侃的人性。 或者叫闭眼做选择。 是当一个六亲不认的冷血“成功人士”,还是做一个保留人性的“失败者”。宇文泰可以想象,如果羊侃没有袭击汶水大营,那么时候刘益守应该也不会把博平城内的羊氏族人怎么样。 有点类似于你做怎样的选择,就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当然,如果羊侃现在袭击大营,那刘都督自知必死无疑,破罐子破摔之下,就难说他会有什么最后的疯狂了。 总之,一定是会让羊侃痛彻心扉准没错的。 “舅舅,羊侃军大营有动静了!” 尉迟迥压低自己的惊呼声,对面的大营内全都亮起了火把,似乎大军准备行动! “传令下去,大营点起火把,于南面列阵!那些民夫站在队列的后排不要动。” 宇文泰冷静的下令,不动如山。 对面大营的动静很大,但很快,又消沉了下去,似乎有马蹄的声音远去。羊侃军大营北面,依然有军士点着火把列阵。营内具体是什么情况,宇文泰没法看清楚,但从外面看,似乎没什么变化。 “羊侃大军,应该是往南面的兖州城去了。” 宇文泰不动声色的对尉迟迥说道。 “去兖州?不太可能吧?” 这黑灯瞎火的去兖州,只怕不太安全啊! 尉迟迥限于见识的浅薄,还无法参透其中的玄机,尤其是羊侃为什么要带兵深夜离开大营往南面而去。 宇文泰有栽培尉迟迥的意思,提点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羊侃军辎重大半在兖州,若是兖州大营有失,他们就算是有十万兵马,又能怎么样呢?” 羊侃三十多岁了,打过不少大仗恶仗,自然是知道深夜行军,非常危险容易被伏击。可是,对于粮草辎重被毁这种事情,就算明知道前面有陷阱,那也要硬着头皮上啊! 这种情况根本容不得你去犹豫!不然这么多人马,饿也要饿死了。 宇文泰心中暗暗叹息,尉迟迥到底还是太嫩了点,而且不够果决。 “嗯,你可知,和刘都督相比,你差在哪里么?”宇文泰看着远处羊侃军的营地问道。 “刘都督玉树临风与那潘安宋玉也不逞多让了,外甥我自然是比不上的。” 尉迟迥有些不服气的说道,嘲讽了刘益守一句。 “你啊你啊!” 宇文泰长叹一声,把手搭在尉迟迥的肩膀上说道:“才智可以随着年龄慢慢增加,见识亦是可以跟着阅历一点点积累。唯独这心性,很多时候浑然天成,后面你怎么努力也没有用。 将来你才智或许还能胜过刘都督一筹,可是若是谈到心性,你差他很远,恐怕垂垂老矣也难以企及,唉。” 没想到宇文泰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尉迟迥大受打击!他垂头丧气的问道:“舅舅,我就这么差劲么?” “不是你太差劲,而是刘都督天生就是当王的人。心志坚定,有勇有谋,做事又豁得出去。这次若是我在他那个位置,恐怕未必敢待在博平城内当诱饵。” “刘都督是诱饵么?我怎么没看出来?” 尉迟迥一脸困惑问道。 宇文泰这才察觉很有可能是尉迟迥知道的事情太少,还在“局外”,根本没看懂棋局如何。他无奈摆手道:“刘都督这一次玩得非常漂亮,你就看着吧。等你看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尉迟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宇文泰却失笑着摇摇头。很多精妙的策略,也要看懂的人才会觉得妙,不然就是莫名其妙。羊侃后知后觉,又失于狠辣,失败并不是件意外的事情。 “可以回去睡会了,羊侃已经离开了。” 宇文泰有些落寞的说道,似乎颇为羊侃感觉惋惜。 …… 兖州城外的羊侃军大营,战斗已经结束。成群结队的俘虏被羊敦的人马集中起来看管,两边的士卒,很多都认识,所以并没有下死手。 不过他们彼此间虽然没往死里打,可最先冲进大营的彭乐,却没跟羊侃的人客气。羊侃营地里本来就不是精锐,而且,羊侃当初为了封锁兖州城,还分兵修筑了好几个营垒。 这些营垒此番不但没有护住营地,反而摊薄了兵力! 彭乐带着骑兵冲营后,羊敦的步卒就到了,为了减少伤亡,彭乐也没有再冲进去,而是用骑兵拦截从那些营垒里面冲出来的援兵。 有心算无心,现场的情况又是比较混乱,所以战斗一直持续到天亮才完全结束。羊敦不仅占据了羊侃在兖州城外的大本营,还趁机攻占了没多少人驻守的营垒,缴获了羊侃军的大部分辎重。 “都督号令,命在下在兖州城待命。若是羊侃带兵冲破封锁来到兖州,那在下就配合羊敦将军击溃羊侃的援兵。若是于将军击溃了羊侃,那他会带人来这里跟我们汇合,就没有在下什么事了。” 彭乐粗犷的对着羊敦拱手行了一礼,然后带人到一旁让马儿在河边饮水。兖州是泗水与洙水交汇的地方,水源丰沛,战略地位也比较重要。 羊敦的态度,可以说直接影响了济南郡以南的魏国领地会不会投靠梁国。此战已经胜了一半,就看于谨带着步卒在路上能不能埋伏到羊侃的援兵。 若是错过了,漏了,那只怕后面还有一番苦战。 羊敦走到彭乐身边,对他拱手行礼道:“彭将军辛苦了!此战彭将军为首功!只是在下有一事不解。” “请讲!” 彭乐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得亏是打了胜仗他心情好,要是心情不好,才懒得跟羊敦在这里哔哔。 “彭将军在泰山郡,何以躲过羊侃的侦查?这两千骑兵可不是小数目,行军动静大呢。” 这倒是个实在话。此战能胜,没什么稀奇的,说白了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但是你行军要怎么隐瞒住自己的动静呢?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泰山郡是羊氏的基本盘,一支队伍大张旗鼓的行军,肯定难以瞒过羊侃的耳目。这次羊侃之所以会中计,不是因为他蠢,而是他对于自己的情报获知非常自信! 只是有时候自信过头,就容易翻车。 “我们不是从博平来的啊,我们是从任城来的!” 彭乐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只好对羊敦提了一下。 “任城?任城不是在兖州城的南面么?你们为什么会在任城?” 羊敦还没转过弯来,刘益守屯兵泰山郡博平城,这一点毫无疑问,彭乐等人是怎么到任城的? “都督先是让东平郡的民夫服徭役,到泰山郡的博平来。然后悄悄换上我们的军服,到宇文泰的大营里点卯。 我们则是换上民夫的衣服,几天后假扮民夫的队伍原路返回东平郡,至于马匹和辎重,已经提前分批直接运到任城了。羊侃只能盯住陆路,他是盯不住水路的。 我们转移到东平郡,就瞒过了羊侃的耳目,然后坐船到任城,再水路往北到兖州城附近,下船整军,袭击羊侃军大营,都没怎么消耗马力。” 彭乐得意洋洋的说道。 羊敦恍然大悟。 没错,羊氏的关系,在泰山郡内,确实是根基深厚,耳目众多。可是东平郡却一点根基也没有,更不要提那边的世家已经全被刘益守给收拾了。 他在东平郡还分田地,减田租,惩治恶贯满盈的世家子弟。可以说东平郡才是刘益守的地盘,羊侃又怎么从那边打听到彭乐大军的动向呢? 至于任城的事情,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彭乐没说,羊敦也不好意思去问。 “你是说,在汶水岸边,跟羊侃对峙的,是东平郡的……民夫。你们大军的主力在于谨那边,骑兵在你手里,对么?” 羊敦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不知道,大概是这样吧。”彭乐摸摸头,羊敦的问题已经超出了他所知道的范围,反正不管怎么样,这次于谨交待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没啥好说的了。 “刘都督真是……” 羊敦酝酿了半天,也不知道要用个什么词来形容,只能说此人真是艺高人胆大,为了获胜,什么游戏都敢玩。不过换个角度看,如果刘益守不在博平,羊侃会上当么? 这一套组合拳真是环环相扣,尤其是彭乐的军队变成东平郡的民夫,东平郡的民夫变成宇文泰大营里的新军,完美的实现了战略欺骗,让羊侃以为刘益守大军仍然在跟他对峙。 羊侃或许也怀疑过这支大军为什么没有骑兵。但一想到骑兵的机动性,那么骑兵在博平城以待时机,似乎是一个可能的选项。 而两军对峙的情况下,他已经来不及去细细思索这件事情的真伪。 “真想见刘都督一面啊!” 羊敦喃喃自语的说道,有点想看看能打败羊侃的年轻人,到底神奇在什么地方了。 …… 从博平到兖州,最快的一条路,是走水路,沿着汶水到刚县(西汉立,现已经废弃)的位置,然后顺着这里的一条支流南下到任城的位置,再换船北上到兖州。 在古代,走水路不仅轻松,而且速度快,危险小,乃是出行的不二之选。 一叶小舟慢悠悠的在汶水上漂着,源士康默不吭声的在后面划船,看着掉了魂的羊姜坐在船头,贾春花她边上坐着,也没怎么说话,气氛沉闷到了极点。连岸边满是鲜花的美景也不香了。 “唉,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羊姜长叹一声,那张脸看起来好像有点苍白,整个人都显得可怜弱小无助。 “简单来说,就是阿郎对你起了恻隐之心,现在就送你回你父亲身边,其他的,别想太多了。”贾春花拍了拍羊姜的手说道。 这显然没法让前者平静下来。 正如贾春花跟刘益守说的那样,在那样的情况下,都不对一个女人下手,反倒是显得对方很没有魅力,这是很伤自尊和自信的一件事。 毕竟,一个男人要欣赏一个女人的美貌,才会强迫对方去做那种事不是么? “我爹算计着刘都督,刘都督算计着我爹,到头来我就像个傻子一样,被人当做球,丢来丢去。” 羊姜捂住脸,无声抽泣。 “不想活了的话,现在就可以跳河,我保证让源士康不救你。” 贾春花冷冷说道。 羊姜将捂住脸的手拿下来,有些错愣的看着对方,似乎是想说: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 “我已经懂事的时候,父母有一次想把我送给别人,然后换一个小孩回来。” 贾春花感慨的说道。 “为什么要把你送走?” 羊姜觉得很有点莫名其妙。 “因为他们舍不得吃我啊,只能把我换走,然后吃别家的孩子。” 贾春花一字一句的说道,令人羊姜遍体生寒。 “然后呢?” “然后我义父刚好路过那里,看我可怜就把我买了下来。” 羊姜松了口气,眼前这位差点就被煮了吃了,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所以,你不觉得阿郎对你很仁慈么?如果真的要利用你的话,以他的才智,应该有很多更好的办法吧?” 听到这话,羊姜默然,似乎真的是这样没错。 “阿郎没有给你写休书,不过呢,婚礼似乎也没有完成,不影响你再嫁人。” 贾春花笑眯眯的说道。 “你好像不希望我成为正妻啊。” 羊姜感慨道,心里很不舒服。 贾春花点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给羊姜,后者看了以后,面色大变,吓得差点把信扔进河里。 7017k 第203章 双倍的快乐 博平城府衙的大堂内,闲杂人等早已退出,刘益守孤零零的坐在太守的位置上,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案牍,却是连翻都懒得去翻阅一下。 这就好比刘益守前世在高考结束后,哪怕成绩还没出来,也没人再去看那些模拟试题一样。卷子已经答完了,在没有发达通讯,发达侦查手段的古代,想得再多,亦是徒劳。 不过他脑子里依然出现那一天跟羊侃之兄羊深见面的情景。那次收获良多,甚至可以说是此番对阵羊侃的胜负手。 刘益守对元子攸之前的魏国朝政知之甚少。在询问被关押的羊氏族人时,就偶然发现了羊侃的亲兄长羊深,不问还不知道,一打听才发现此人还是个大佬! 当初北海王元颢出兵征讨凉州等地羌胡首领宿勤明达的叛乱时,羊深就是军司马,跟元颢合作愉快,颇有交情。 按道理说,元颢被梁国扶起来,北伐势如破竹,甚至都攻破荥阳了,他应该是跑去抱元颢大腿才对。现在羊侃又是梁国的人,跟元颢属于友军关系,羊深就更应该跟羊侃穿一条裤子才对! 然而事实上,羊深却是对羊侃投靠梁国,感觉到深深的忧虑,并且严词拒绝过羊侃的召唤。 这就是刘益守肯相信羊深原因。这次两人合作,刘益守借着对羊侃“表达善意”,将羊深放掉,送到羊侃大营。表面上看是恶心羊侃,实际上,则是笃定羊侃会将他兄长送入兖州城内。 后面发生的事情,果然就跟他预料的一样。为什么刘益守笃定羊侃一定会把羊深送入兖州城呢? 因为羊侃无法说服自己的兄长羊深,亦是手足情深,没法对自己的兄长动刀。同时,他还要向梁国的人证明自己是真正站在萧总裁这边的,所以必须有所表示。 比如说杀掉羊氏族人里面的顽固派羊深,以示忠诚。所以羊侃只能把羊深送到兖州城内,其实算是变相的保护自己的兄长。 刘益守赌羊深会跟自己合作,赌羊敦不会摇摆到梁国那边,当然,假如这两人里面有一个起了坏心,这一局他就输了。有没有这种可能呢,理论上还是有的。 就好比说谁能想到三国末期,姜维在蜀国亡国的情况下还能浪一波呢?世上完全没有风险的事情真不太多,就算喝水也有人会被噎死的。 刘益守是个大赌狗,有六七成的把握就敢赌,通过各种细微观察和推断,来猜测胜负的概率。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坐在书案前的刘益守自嘲一笑,揶揄了自己一句。 “主公!大喜!大喜啊!” 府衙大堂外传来王伟的声音,刘益守抬头就看到对方冲了进来,跑到桌案前对他拱手行礼,激动的说道:“于将军派人回报,宁阳县内有一地名为孟家庄,道路南北走向。 西面是金阳山,东面临湖。这里的村民早已逃散,却是博平到兖州陆路的必经之地。 于将军深夜在此地埋伏,猝然发难,大破羊侃军。羊侃急匆匆带兵而来,都没什么防备。步卒一个没走脱,骑兵倒是跑了一些,朝着兖州方向去了。羊侃也在那些逃骑里面,估计有个几百人就顶天了,不足为虑。” 刘益守装模作样的独自在府衙大堂里等了整整一天,就是在等这个消息!之前彭乐兖州得手的消息,已经通过水路传到博平了。此战获胜是没什么疑问的,区别就仅仅在于是小胜,还是大胜,甚至是横扫。 如今尘埃落定,他也松了口气,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此后海阔凭鱼跃,自济南郡以南,徐州以西的广阔地区,都会是他刘都督活跃的猎场! “这次你在东平郡的事情办得很好,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鼓动东平郡的民夫到博平来伪装成我们的人马呢?” 刘益守好奇的问道,如今大局已定,他也想知道很多自己都不太清楚的细节。 “都督难道忘了,当初是怎么将那些作恶多端的世家子弟吊在旗杆上的么?我只是跟他们说,如果我们被羊侃灭掉了,东平郡的那些世家余孽们,就会卷土重来。 啧啧,都不需要在下去动员啊,一两天时间我和杨愔就把人头数凑足了。那些被吊死的世家子弟,也算是没白死吧。” 王伟一番唏嘘感慨,就差没说“死得其所”了。这不禁让刘益守想到“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句话。 “民贵君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后我们也要引以为戒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底层的人一旦爆发,他们的强大能量和爆发力,是你想象不到的。 正在这时,王伟忽然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主公,羊侃之女,如何?” 如何? 刘益守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问道:“如何什么?” “就是……主公后院里那么多千娇百媚的娘子,难道不知道,就是那个啊,那个。” 王伟带着坏笑,对刘益守使了个暧昧的眼色道:“羊娘子好生的伺候了主公一番,现在又得到消息,她父亲彻底落败,婚礼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慌乱之下落泪,那真是我见犹怜,主公现在难道不想去安慰她一下,安慰啊安慰。” 王伟死死咬住“安慰”二字,想来不会是字面的意思,应该是那种很下流又很令人兴奋的“安慰”了。 刘益守无奈的瞪了王伟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洞房之夜,我把她迷晕了,然后让贾娘子跟源士康送她去兖州,碰都没有碰过她,今生应该都不会再见面了。” 刘益守带着惆怅说道。 老实说,羊姜人还挺好的,骨子里有种难以去形容的乐观豁达,又天真善良,收入后宫,其实也不是不行。 一听这话王伟就急了。 “主公,你这是在做什么啊。你与羊侃各为其主,无分善恶。这羊姜就是主公的战利品,岂有送走的道理啊。就算要送走,主公先尝尝滋味也是好的嘛,再怎么说也是羊侃的亲女儿啊。” 王伟的思想跟社会主流思想一致,在这种情况下品尝羊姜的滋味,似乎是胜利者的特权,乃是人之常情中的人之常情,刘益守算是妥妥的异类。 刘益守轻咳一声,把桌上铺开的纸卷成筒状,憋着喉咙学羊姜的语调说道:“夺我贞洁,骗我感情,杀我父母,玩我躯壳。今日就让你知道我羊姜不是你可以随意亵渎的,去死吧渣男!” 说完,刘益守将纸卷“刺入”王伟的腹部,然后对他翻了个白眼问道:“懂?” 主公,你戏太多了,一个弱女子哪里有那么多想法啊! 看到刘益守这番表演,王伟整个人都不好了! “主公,羊姜真有这么酷烈,她都不会来博平城的,又不是看不出你这是骗婚。” 王伟摊了摊手,往后面退了一步,他已经被刘益守刚才的“行为艺术”搞怕了。 “那就这样。” 刘益守把纸卷放在自己脖子上,继续憋着声音说道:“一边是夫君,一边是父亲,忠孝不能两全。我羊姜又不能做人尽可夫的女子,只能以死谢天下。 夫君,羊姜来世再与你做夫妻了,你我缘尽。” 说完,他把纸卷放脖子上晃动了下,瞪了王伟一眼问道:“这个该懂了吧?” “主公,不是你想的这样。女人总是要活下去的,羊姜在你身边,等她怀了孩子,就不会想这些哪些了。羊氏也是名门,焉知将来她的孩子不会出人头地? 没有那么多这样那样的,主公何必去管她们怎么想的,你自己怎么想的才是最重要的啊。” 王伟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玩个妹子而已,有那么多讲究么?现在是要探讨下玩弄羊姜的姿势好不好,要讨论下怎么玩才能玩得开心! “罢了罢了,我是想告诉你,不被父母所祝福的感情,注定是要历经无数波折的。一个小妹妹而已,随她去吧,没什么意思。” 这还像句人话。王伟点了点头道:“主公高风亮节,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有时候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萧衍写的那封要招主公为女婿的信,不妨让在下去下兖州,送去给羊侃,或者羊敦他们,什么也不多说。那些人看到这封信,就会自己去猜,自己去想。主公反正也不需要对他们解释,他们也不可能跑来问。 这样,羊氏与梁国之间,就自然而然的埋了一根梁子。羊侃哪怕去了梁国,他也会想,当初是不是梁国在为主公提供帮助,阴了他一把呢?可是萧衍也不可能给他解释,甚至羊侃更不会去问。 但不管怎么说,羊侃带部曲去梁国,这不是萧衍和那些梁国王爷们希望看到的,萧衍对此也是百口莫辩。 你说有就有,你问我我就说没有,但是你依然猜测很有可能有,最后又找不到证据。羊侃会陷入猜测之中,萧衍又没法自证清白。 这是阴谋,却又是堂堂正正的阳谋。 在下愿意为主公走一趟兖州城,这一封信不亚于十万大军。” “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不过也就那样吧,锦上添花的玩意。立足于乱世终究还是要靠兵精粮足,这封信我现在就烧掉,免得你们啊,总是想太多了。” 刘益守拿起镇纸,在一叠书信里面翻找了半天,面色微变。 “主公,如何了?” “信不见了啊,奇怪,洞房之夜要换上婚服,我就把信拿出来压镇纸下面了啊,去哪里了?” 刘益守一脸困惑,最后叹了口气道:“罢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信,这些事情你别管就是了。” “对了,这次是陈元康在任城说服了任城太守配合我们么?” 刘益守冷不丁问了一句。 王伟顿时有些语塞,他明知道陈元康不简单,想瞒着刘益守不说,能拖一天是一天,没想到对方还是问起来了。 “是的主公,陈先生居功至伟,不过他说要你处理完泰山郡的事情以后,亲自来任城一趟,大概是想你请他出山吧。” 王伟虽然言不由衷,不过还是实话实说了。 “也行,处理完博平的事情后我们就移镇到任城。任城乃是青徐枢纽,去了那边,我们就可以谋划下一步的行动了。” 刘益守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拍了拍王伟的肩膀问道:“你说当初我那样羞辱元子攸。后面他要是知道我们是魏国在南面唯一一支打着他旗号的队伍,你说元子攸这家伙会不会感动得想哭?” “主公,我就是怕他给你封什么驸马都尉的官衔啊。” 王伟苦着脸说道。 “没事,我可以做魏国的驸马,然后同时再做梁国的驸马呀。 一脚踏两船,双倍的快乐。” 打了胜仗,刘益守心情极好,调笑了一句。 王伟忽然感觉刘益守后院还不够热闹,应该说还可以更热闹一点,两个公主,各自组织一帮家奴斗殴,何其壮观啊。 “主公所言极是。”他面无表情,口是心非的赞许道。 …… “梁国公主……么?” 羊姜失魂落魄的将信还给贾春花,只觉得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阿郎……我是说刘都督真的要娶梁国公主么?” 她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你觉得阿郎配不上么?元莒犁是货真价实的魏国公主呢,你以为公主是个什么稀罕玩意?” 贾春花不屑说道,她心里很清楚,刘益守对于女人的“价值”,有一套自己的评价标准。 “也是哦。” 羊姜松了口气,这就好比一个舔狗被女神拒绝,然后发现女神也拒绝了很多女人追的高富帅,然后感觉自己跟高富帅其实也没有差很多。 起码在被女神拒绝上面,是在同一起跑线。 “到了,不过好像有点不妙。” 源士康将船靠岸,指了指离岸边不远,那层层叠叠,围成圆圈的军阵,似乎是有什么人被团团围困在里面了。 羊姜吓得面色煞白,内心十分惶恐,想到了一个让她不能接受的可能:羊侃在被人围攻! “源士康,你们都来晚了,错过了精彩的一幕!” 没走几步,羊姜等人就看到彭乐带着一帮骑兵在岸边伺候马匹喝水,似乎那些战斗跟他们完全没关系。 “哟,这不是羊家小娘子么?来救你爹羊侃啊?没救了,就那么几十个人了,还被困在大阵里面,啧啧啧。” 彭乐忍不住嘲讽了羊姜一句,他就是喜欢看女人跪地求饶的样子,会让内心有一种极为膨胀的满足感。 “好了,我来传主公号令,劝降羊侃。” 源士康对彭乐拱手说了一句,拿出刘益守的亲笔信在他面前晃了晃,让彭乐带路。 “好吧好吧,主公打仗确实厉害,就是有点妇人之仁。” 彭乐略有点不满的对着源士康拱手,把他带到了羊敦面前。 感冒了 明天不能凌晨更新了,晚一点,保证不鸽 《都督请留步》感冒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4章 小丑们的狂欢 看着破败不堪,连城墙都年久失修的洛阳城。已经换上龙袍的元颢,轻轻叹了口气。虽然他离开洛阳的那一年,这破城墙就是如此一般的鬼样子,但他总觉得这一切好像都是元子攸的错! 嗯,或许把元诩,尔朱荣,胡太后什么的也都算上,大概差不多,总之,一切都是因为他不在洛阳,他不是魏国皇帝,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的。 不过现在,王者归来,终于有人来收拾魏国的局面了!想到这里,元颢心中涌起一股豪迈之气。老天也许曾经为难过你,或许曾经将你逼到走投无路。 但被上天所眷顾的人,终究还是会走出阴霾,登上顶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到中年的元颢,忍不住豪情万丈的哈哈大笑起来,似乎眼前斑驳的洛阳城西直门,也不那么岁月斑驳了。 “陛下,青州的刘益守为庆祝陛下进入洛阳,特意献上了贺表。” 亲卫恭敬的对元颢拱手行礼说道。 “人呢?刘益守居然不亲自向朕行礼,成何体统!” “陛下,那人送了信就跑了,大概是怕陛下怪罪。” 侍卫小心翼翼的说道。 元颢冷哼了一声,不太高兴。不过想想也正常,此番陈庆之攻克荥阳,可谓是把梁军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利用魏军的援军立足未稳时的破绽,穷追猛打。 刘益守大概也是没能料到,陈庆之真的可以搞定数量远远超过他们的魏军吧。 哪怕很不喜欢陈庆之这个人,元颢也忍不住要竖起大拇指赞叹此人,临阵指挥可谓是出神入化,指挥小规模部队作战,天下之大,能胜过此人的,只怕屈指可数。 “罢了,不来就不来吧,如今魏国尚未安定,朕就不跟他计较了,把贺表念给朕听!朕要听听元子攸的姐夫是怎么跟朕求饶的! 嗯,杨椿,你来念。” 元颢使了个眼色,让侍卫将封好了没拆的贺表交给旁边小心伺候着的杨椿。没错,此人在睢阳战败投降后,就成为了元颢身边的近臣,也给陈庆之提供了不少关于洛阳京畿之地的消息。 世家嘛,换一个同样姓氏的皇帝,不寒碜,这是基本操作。 拆开所谓的“贺表”(信封上写着“贺表”二字),杨椿看来一眼,面色微变样子有些局促。元颢见状不悦说道:“朕什么风浪没见过,就是那刘益守骂朕是猪狗又能如何?这只不过是他们做贼心虚罢了。 你有何不敢念的?他再放肆,朕让陈将军去讨伐他便是了。” 元颢满不在乎的说道。 杨椿心中暗暗叫苦,大骂元颢没本事还喜欢装x。他用袖子遮住脸上的表情,低着头双手拢袖行了一礼,然后退到一旁念道: “来自建康的怪物出现在宿州; 不可说的吃人魔王攻陷睢阳; 卑鄙无耻的窃国大盗进入考城; 元颢占领荥阳; 北海王接近虎牢关; 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今日抵达忠于自己的洛阳,请检阅忠勇的禁军!”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这封贺表上就这么一百字不到,多的一个字也没有。 乍一听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细细思索,这份所谓“贺表”,不过是暗讽自陈庆之带兵北伐以来,魏国各路降将前倨后恭的丑恶嘴脸。 越到后面,语气越是谄媚,前面元颢还是“吃人魔王”,到洛阳这就成了“至高无上”,堪称是一步一个脚印。 比如说费穆。荥阳围城战的时候他逃跑了,逃回洛阳的时候,元子攸已经跑路到河阳关了。于是费穆非常识趣的恭迎“新皇”元颢登基。 当时守荥阳的时候有多酷烈,现在当狗跪舔的姿势就有多销魂。这份“贺表”不带一个脏字,却把杨椿跟费穆等人从头骂到了脚。 “刘益守,特意派人送这封贺表来,就是恶心朕的?” 元颢面色黑如锅底,恨不得暴起杀人。只不过今日是他驾临洛阳的日子,陈庆之等人已经早先进入洛阳扫平了所有障碍。 元颢之所以慢悠悠的,是因为他知道元子攸还有尔朱荣这张王牌没用,所以就想让陈庆之在前面探路。现在看到尔朱荣似乎真的怂了,他才放心的来到洛阳,准备入洛阳宫登基称帝! 没想到被刘益守喂了满嘴的翔,恶心到了极点。 “那还能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说魏国这些降将见风使舵毫无气节呗,哈哈哈哈哈,倒也生动,陛下一到洛阳就至高无上了,我呸,这刘益守是个妙人啊!” 不远处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陈庆之副将马佛念哈哈大笑,一点都不顾忌元颢的面子。陈庆之在他身后,虽未开口,却也未阻止马佛念嘲讽元颢。 梁军一路披荆斩棘,摘桃子的却是元颢和他麾下不成气候的傀儡军,要不是有梁国朝廷的命令,陈庆之早就撂挑子炸毛了。 他也不介意马佛念给元颢一点颜色看看,当然,不阻止马佛念等人嘲讽元颢,并不意味着陈庆之会不顾身份亲自出马。 “马将军这是何意?” 元颢对着陈庆之一行人怒目而视问道。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觉得这个刘益守还挺有意思的。你再怎么看不起他,人家在青徐也是击败了邢杲,也没有屈膝投降,比你们这帮人强多了好吧。” 马佛念毫不客气了指了指费穆和杨椿等人,陈庆之伸手搭住马佛念的肩膀,示意他退到一边去。 “陛下,可以入城了,登基的时候,杨侍中(杨椿)会安排的。不过现在京畿地区尚未肃清,我军还要驻扎洛阳,陛下以为如何?” 陈庆之的语气虽然客气,但说的话那是一点都不客气!如果元颢真当自己是货真价实的魏国皇帝,那梁军何以能在洛阳驻扎? 名义上如何跟实际上如何,有时候差别太大,一言难尽。 元颢面色尴尬,不得不点头应承。 “记住,睢阳是我们打下来的,荥阳也是我们打下来的!你可不要真以为那是自己的能耐。没有我们你还在长江边上钓鱼呢。” 马佛念抬起手对着元颢捏了捏拳头,转过身跟着陈庆之一起进了洛阳城,完全不理会一旁傻站着的元颢,脸已经气得青一块白一块,半天都无法平静心情。 “陛下,国事为重。现在梁军乃是中流砥柱,不可得罪他们。” 杨椿走过去不动声色的对元颢说道。 “朕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元颢紧紧握住拳头,咬牙切齿的说道。 “陛下,国事为重。” 杨椿复读机一样,面无表情的重复了刚才的话。 …… 兖州城外,羊敦麾下的守军,已经将羊侃所带领的那几十骑团团围困,还非常阴险的在外围设置拒马桩。就是侥幸有骑兵冲出大阵,所面对的结局,恐怕也和阵中没什么两样。 不,或许更加危险也说不定。 正在这时,源士康已经被彭乐带到了羊敦和羊深的面前。 “羊都督,我家主公的亲笔信在此,请过目。” 源士康将袖口里的信掏出来交给羊敦,后者看了又看,沉默了半天,交给身边的羊深看,二者都是沉默良久,一言不发。 “刘都督还说了什么吗?” 羊敦语气低沉的问道。 “我家主公说,兄弟阋墙,却依然是兄弟。族人内斗,却依然是族人,此乃疏不间亲,人之常情。 现在元颢已经占据洛阳,即便是杀羊侃,也无法阻止对方登基。而大义灭亲,定然会导致家族分裂,遗祸无穷。 如今羊侃兵力衰微,部曲离散。他若是要南去建康,由着他去便是了,羊将军不必赶尽杀绝,亦是不需要做戏给我家主公看,其实他对此也不是很在意,更没有借此发难的打算。” 看到羊敦等人松了口气,源士康这才承诺道:“请大军让开一条路,在下前去与羊侃攀谈,之后请羊将军释放羊侃,随便他去哪里都好,不必再管了。” 羊敦与羊深二人商议了片刻,便下令大军松开包围,让出一条道来。 源士康将羊姜叫到自己身边来,带着她走上前去,来到羊侃面前。 女儿就在眼前,羊侃自然无法是以刀相向。事实上,仗打到这一刻,羊侃和麾下的数十亲军,已经知道自己无药可救,逃脱难如登天了。 “父亲……” 羊姜看着浑身是血,但似乎并无大碍的羊侃,只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说,却把话堵在喉咙里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此刻她才有些明白贾春花之前说的那些残酷的现实,落到人身上究竟会是怎样一种感觉。 “羊将军,羊娘子完璧归赵,现在还给你了。” 源士康对着羊侃恭敬的拱手行了一礼,死死的咬住“完璧”二字,不需要表达得更明白了。 羊侃一愣,他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刘益守连碰都没碰羊姜一下。 他露出无奈的苦笑,这才对刘益守这个人有了更深的认识。 没错,刘益守是没对羊姜做什么。 可是,这人却把自己往死里整啊!各种套路真真假假,直到现在羊侃还没完全搞清楚怎么回事。 “刘都督高风亮节,真是令人钦佩。” 也许是厮杀太累了,羊侃现在说话都有些疲倦。 “我家主公愿意作保,让羊敦都督放你去梁国。剩余的忠勇部曲,去留随意,我们绝不干涉。 由此产生的所有后果,刘都督可以一力承当,不会牵连到羊氏一族。 所以请你们都放下武器吧,此战已经结束了。” 看源士康说得平静,羊侃看了在旁边一声不吭的羊敦一眼,只见对方默默点头,羊侃这才相信是真的。 “羊都督,小女子有件礼物想送给都督。” 羊姜身边当“透明人”的贾春花,走上前去,对着羊侃行了一礼。 “你不就是崔孝芬的义女……” 羊侃若有所思的说道。 “呃,妾身现在只是刘都督身边一个打杂的。” 贾春花尴尬的说道。 本来想装透明人的,没想到居然被羊侃认出来了。崔孝芬早年带兵,与羊侃有些交情,对方自然是见过她的。只不过贾春花不记得对方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她。 “小女羊姜得你照顾了,大恩不言谢。那么,你有什么礼物要送我呢?” 众目睽睽之下,羊侃不动声色的说道。 贾春花将怀中的信掏出来,小心翼翼的递给羊侃说道:“妾身什么也不说,羊都督一看便知。这封信是放在我家阿郎桌案上的,他并不打算将其给都督看。只不过妾身以为,羊都督多半还是看看比较好,毕竟,信是真实的。” 羊侃将信将疑的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面部肌肉微微抽动,手指都在颤抖,不过他还是极力压住几乎要崩溃的情绪,双目如电的看着贾春花不说话。 “我当是什么呢,全都是些无稽之谈。” 羊侃冷哼一声,将信连纸带信封,全部撕成碎片。贾春花对他微微一笑道:“信,妾身已经送到了,那么妾身这就准备告辞了,羊都督保重。” 贾春花对着羊侃行了一礼,扯了一下源士康的袖口,暗示他走人。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岂有女儿出嫁以后,还回家住的道理。” 羊侃故作不悦的看着羊姜说道。 “父亲!您知道刚才您说了什么话么?”羊姜瞪大眼睛看着羊侃,整个人都不好了。 “无论婚礼有没有完成,在外人眼里,你早已不再是羊氏的小娘子了。父亲现在要去梁国了,那里很远,你也住不习惯,还是留在青徐吧。” 羊侃摆摆手,懒得跟羊姜解释。他郑重的对着贾春花拱手道:“劳烦贾娘子照顾小女了。” “羊将军也一路保重,希望将军不要怪罪我家阿郎对将军下狠手。各为其主,并非私怨。沙场无父子的道理,羊将军应该是懂的。” 源士康骇然的看着贾春花,没想到对方一女流之辈,居然有如此见识,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就是他来说这些,最多也就现在这效果了。 “哼,回去跟刘益守说,要是欺负姜儿了,本将现在还不老,当心我带兵杀过江打爆他的头!” 羊侃将长枪插在地上,长出了一口气说道,好似放下了什么包袱一样,身体都轻了几分。 “跟你父去告个别吧,这是阿郎的意思。” 贾春花对羊姜说道,带着不可置疑的严肃语气。羊姜无奈走上前去,握住羊侃的双手,泪眼婆娑的问道:“父亲,您这是不要女儿了么?” “刘益守比你父还厉害。有他保护你,我也就不担心什么了。你和父亲我过江去梁国,如今我部曲离散,孤身上路,过去以后定然有一段艰难岁月。 到时候,想必需要用你跟梁国世家联姻。你就这么肯定在那边能找到比刘益守更好的?这次你能全身而退,难道也能确定下次也可以?” 羊侃的问题,羊姜无言以对,只能以深沉的叹息作为回答。 第205章 人畜无害 “末将来了,陛下可以回晋阳歇着了。” 河阳关以北的北中城内,城头的签押房里,尔朱兆粗鲁的尔朱荣的亲笔信丢给元子攸,不屑说道:“这里很危险,不是天子应该待的地方。 天子也无须逞强,匹夫之勇,不是你应该办的事。现在就走吧,迟了会不会有梁军追击,末将可不敢保证!” 尔朱兆的态度,代表着晋阳以北的契胡,还有六镇那帮人对于如今元氏一族的态度。 对抗梁国,收复国土,这个可以有。 任意驱使,指哪打哪,这个可不行。 尔朱兆身后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甚至是力量很强的一群人! 元子攸气得浑身发抖,然而,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能说什么呢,跟尔朱兆单挑? “尔朱将军,要守好河阳关。河阳关丢失,梁军就……”元子攸还想喋喋不休说几句,却见尔朱兆摆摆手说道:“你懂个屁,怎么打仗还需要你来教我?你以为你是刘益守么? 要是刘益守的话我可能还会听一下。” 听了这番话,元子攸整个人都不好了,想翻脸又不敢,甩了下袖子,转身便走。此番尔朱荣让尔朱兆带精兵三千急行军到河阳关,把坑先占住。 当然,这个并不是主要目的。事实上,哪怕河阳关失陷,梁军要打到晋阳,也不过是痴人说梦而已。京畿又不是他尔朱荣的地盘,晋阳才是!京畿地区的糜烂,尔朱荣是不怎么在意的。 诛心的说,他甚至有点“乐见其成”! 尔朱兆此番来到河阳关,跟元子攸汇合,卡点是其次,把元子攸控制住,“押送”回晋阳,才是第一要务。挟天子以令不臣,这游戏自三国以后,就玩得不要太多,尔朱荣虽然政治智商很低,但这点权术基础还是有的。 此外,尔朱荣一直对陈庆之和他麾下的白袍军冷眼旁观,多方打听细微观察。他得出的结论是,在攻占洛阳以前,无论是陈庆之也好,元颢也好,目标都是一致的,那就是攻占洛阳“复国”。 远处遥控的萧衍,需要陈庆之来给近期依附于梁国的一些人,如羊侃等,给他们一个交代,证明梁国实力强大,还有能力开疆拓土,你们来投靠没有错,路子对了。 而元颢则需要向他手下那些可怜的支持者们证明,魏国虽然暂时是元子攸的,但终究还会是他元颢的。 所以哪怕彼此之间有矛盾,陈庆之与元颢之间也能互相体谅,假装那些矛盾都不存在。 可是元颢入主洛阳后,情况已经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萧衍已经对依附于梁国的人有了交代,陈庆之完成任务,对萧衍和部下也有了交代,元颢实现了“皇帝梦”,他高兴,他手下也高兴。 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去追击元子攸,去跟尔朱荣麾下精兵死磕啊!难道洛阳的花花世界不香么? 所以尔朱荣觉得,派尔朱兆带三千精兵卡住河阳关节点足矣。当然,兵力也不能太多,太多了,反而会刺激到元颢,让对方认为自己危如累卵,那就适得其反了。 元子攸带着无限遗憾离开了河阳关,与子同行的还有他的嫡亲姐姐元季瑶以及……元季瑶的前夫李彧。 这三人之间尴尬的黑历史,一言难尽,这一路的尴尬不提也罢。来到晋阳以后元子攸才发现,尔朱荣似乎根本没打算立刻出兵洛阳。 …… 济南郡以南的区域,原本是以兖州城为核心,但随着生态的崩坏,黄河下游河道的肆意变更,巨野泽的南移。位于兖州西南面的任城(今济宁),逐渐成为了任城以南的经济与漕运中心。 平心而论,这里的地理条件,比兖州要优越许多,甚至可以用四通八达来形容。 任城东北,正东,东南,三条河流汇聚于此,成为渡口船来船往,极为繁忙。任城城门外,刘益守撇开众人,独自一人来到渡口边,凝神的看着东面南面三条河道,若有所思。 “怎么,老弟是觉得羊氏小娘子不合心意,还是想探访一下任城的年轻寡妇?” 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元康走到他身边,笑着问道。 “那个,寡妇什么的,陈老哥喜欢就行,我就不必了。” 刘益守侧过头尴尬一笑,不知道要怎么接陈元康这一茬。 “你是不明白啊,那些小娘子有什么好呢?那些年轻寡妇,我就这么跟你说吧。你吃饱的时候呢,再吃什么东西都是不香的,但是那些寡妇门很饿啊,所以她们……” 陈元康在那边滔滔不绝的讲述他在很多地方很多年轻寡妇那边得到的经验,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刘益守心中暗想,我玩过娄昭君,有妇之夫,虽然不是寡妇,但你说的那些也是不足为奇,只是我比较低调,人畜无害,才什么都不说。 于是他笑而不语的看着陈元康,对方说了半天没有回应,也感觉没劲,叹了口气道:“好了,我知道你心里想着的都是王图霸业,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任城府衙吧,羊敦等人还比你先到。 对了,还有那个羊氏小娘子,啧啧,现在看着只是说不错,但我跟你说啊,等过个一两年保证你爱不释手……” 陈元康像个话痨一样,刘益守无奈苦笑道:“如果你想纳妾一个女子,又觉得她的身份有些高,只能作为正室,那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得手?” 这还不简单? 陈元康大笑道:“那些世家女做妾的数不胜数,甚至有人身边好几个世家女出身的妾室,这又有什么稀奇的? 只要男人有本事,要什么女人没有。贤弟不会是以为我做不到这一点吧?我只是觉得没意思罢了,她们哪里有年轻寡妇好,寡妇热情又不需要你负责,还能想玩就玩。 贤弟,你这路子走窄了。” 这话可不是瞎说,此时社会风气败坏,不仅有几个世家女给一个男人做妾的,甚至还有父子兄弟玩同一个世家女,甚至还有不同父也不同母的“亲兄弟”把世家女出身的妾室换着玩的情况。 用贵圈真乱来形容一点不假。 要说身份高,萧衍嫡长女萧玉姚身份高得可怕,但她的私生活也同样乱得可怕。所谓高贵,有时候只是肮脏的遮羞布罢了。 搞不好,还真不如陈元康心中排位第一的寡妇。 “呃,其实,如果她身份太高,你把她父亲收拾了,家族垮掉了,那她身份自然就低了,给你做妾不是理所应当?” 刘益守有些困惑的反问道。 陈元康悟了,这特么不就是对方给羊侃羊姜这对父女玩的这一手么? 你爹身份太高我配不上?没事,我把他搞破产你就配得上我了。 他忽然感觉刘益守这个人怎么说呢……还挺幽默的,当然,不是说他说话很幽默,而是做事很幽默,嗯,黑色幽默。 这就好像刘益守前世有女神是白富美坐自家豪车不鸟你,自己发家也搞一辆更好的豪车让女神坐上来似乎是个办法,但把女神家的豪车拆了,把她爹弄到监狱里去,似乎更加的简单粗暴。 而且够爽快! 一时间,从来都智计百出的陈元康居然不知道刘益守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才好。他只能安慰刘益守道:“羊氏一族树大根深不好得罪,你这次玩的一手羊氏内斗,很有水平,见好就收吧。” 他以为刘益守想通过鲸吞羊氏一族数不清的财帛田产发家,不动声色的劝诫了一句。羊侃虽然败了,那只是说明想投靠梁国的羊氏一族失势。但支持羊侃的那些人,他们的力量实际上却是会被羊敦跟羊深等人接手。 再怎么样,也不会落到刘益守这边,除非刘益守在泰山郡玩一遭东平郡那边玩过的把戏。 “你说的我也知道。泰山这个地方太敏感,就连盘根错节的羊氏,都不敢在泰山郡横征暴敛,因为这里是一个全天下人都盯着的地方。 在这里胡作非为,影响太大也太坏。” 刘益守那一世的一战后,日本要接手德国在山东的利益,为什么北洋政府代表顾维钧死也不肯签字?难道他不知道其实自己签字不签字都无法阻止日本人么? 最终什么结局,他是知道的,只是山东半岛影响太大,而泰山几乎是“王权”的象征。这个字签了,政权合法性就不存在了,试问谁敢签这个字? 更不要说个人名声遗臭万年之类的。 泰山现在就是王权的象征,刘益守若是在这里动刀,影响太坏,而且显得自己野心很大,会被各方势力排斥。 “道理是这个道理……” 刘益守摆摆手,不想多谈,其实他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羊姜而已。他现在想的都是小事,陈元康却是以为他在考虑那些争霸天下的大事。 休妻都有七出三不弃,七出好理解,三不弃其中一条就是女方父母若是不在,不可休妻,必须要给妻子确定好归宿后,才能让其离开居所。 如果说之前占有羊姜是很不道德的行为,那么现在将其抛弃,同样是另外一种不道德。 “罢了,这次多亏大哥帮忙了,要不然任城太守不配合的话,击败羊侃还有点麻烦。” 刘益守诚恳的说道,其实即使没有陈元康,他也有办法撬开任城的大门,只不过那样动静太大,有可能会让羊侃察觉。 两人在任城内走着,发现这里的商贸似乎很繁荣,集市上似乎还有梁国那边才有的货物。 “任城似乎是南北的一个枢纽啊,似乎大有可为。” 刘益守不动声色观察着集市里的情况,有点明白为什么此地如此重要,羊侃却根本不动这里,梁国人也不动这里了。 因为梁国的世家们,要维持这条走私的通道!更是因为北魏经济受到极大破坏,对外的需求,反而比以前更大,佛寺里的金银铜,都不知道通过这些走私通道流了多少到梁国了! 有能生金蛋的鸡,你还会着急把这只鸡杀了吃肉么? “任城南面这条河,是泗水。连着彭城。诶,听说你老家就是彭城的,对这里不熟么?” 陈元康有些疑惑的问道。 是彭城,却不是这个时空的彭城!刘益守心中吐槽了一句,面上却是尴尬一笑道:“穷得叮当响的,门都不出哪里知道外面的世界怎么样。” 他随口敷衍了一句,陈元康亦是没深究。 两人走到府衙门口时,刘益守突然问道:“大哥你说,要是在任城这边修条河,修到东平郡内的梁山,城东城南那三条河就有用了。” 任城三条河汇聚,然而最需要河道的西北面,却没有水。这也是它现在还没完全发展起来的重要原因。 “如果修一条河到梁山,那就直接跟济水相连了,岂不美哉?连通南北啊,到时候北边的想吃建康的活鱼也不是梦想。” 听刘益守说得起劲,陈元康无奈的看了这位异想天开的刘都督一眼,拍拍手,将双手摊开说道:“那些肉食者们,他们想得最多的,是搞更多的美女解决自己日益膨胀的欲望,顺便繁衍下一代。或者是开疆拓土,多搞点兵马去打江山。 至于你说的这些,希望将来有个无聊的家伙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办一下吧,现在你就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难道还想修条河让后人给你立个碑?” 你几岁了,小孩,还想着修河?上回听说你挖河道的时候倒是挺缺德的,那时候怎么不想想修条河多么不容易啊。难道是被人换了头? 陈元康瞥了刘益守一眼,不再言语。 两人来到任城府衙大堂,羊敦和羊深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一副路人脸的任城太守,看到众多大佬都在,低着头在一旁当自己是透明人。 这年头有兵马你就是王,没有兵马那你就什么也不是,现在元子攸都离开洛阳了,被元子攸的朝廷任命的太守,只不过是穿着官服的路人罢了。 “刘都督召唤,我们岂能不来,羊侃之事,我们都要谢谢刘都督宽仁。” 身材魁梧的羊敦站起身来给刘益守行礼,那样子看起来不像是虚情假意。 这回如果刘益守写信说羊侃断不可留,那羊敦和羊深,恐怕真的会痛下杀手,向刘益守,或者说他们认为刘益守背后站着的元子攸表忠心。 但怎么说呢,人家毕竟是一家人啊!你要求对方杀掉自己的族人,虽然是“合理的”,却不一定是“合情的”。有时候公事公办,太过冷脸,暗地里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各为其主而已,羊侃的为人与武德,在下也是非常敬佩的。此事过去就过去了,诸位不必再提起,也不必担心后果,有我在这里顶着呢,要算账也是先找我。” 刘益守大气的说道,羊敦与羊深明显松了口气,彼此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微笑。 陈元康暗暗观察这一幕,回想起刘益守在入大堂之前的优柔与天真,这才感觉人有多面,切不能一言以蔽之。 7017k 第206章 勤王什么的,嘴上说说就好了 任城府衙的大堂内,不管是于谨这些实质性的手下也好,还是羊敦跟羊深这样的所谓“友军”也好,甚至包括陈元康这种没打算做什么,就只是在一旁看看热闹的人,全都是眼巴巴的看着刘益守。 毫无疑问,击败羊侃之后,众人都把他当做毫无二话的主心骨! 乱世,你有能力,特别是有指挥打仗,运筹帷幄的能力,那么无论你出身如何,长相如何,性格如何,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你能打,你就是毫无疑问的领袖。 当然,情商更高,权术手腕更高的人,可以对手下更加如臂指使,甚至可以任意调动。 这里所有人当中,毫无疑问刘益守最年轻。但也毫无疑问,他就是这里说话分量最重的人。 “如今羊侃要过江投梁国,这件事情呢,已经翻过去了,以后也不必提起。” 刘益守看着羊敦与羊深二人说道。见二人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才强调道:“现在羊侃虽然没事了,可我们面临的事情却很大。今日召集诸位在这里商议,就是我们统一口径,对外是一个声音。” 一个声音,这句话有点暧昧。 究竟是宣扬的东西一样,还是一个鼻孔出气呢? 羊深疑惑问道:“都督觉得要如何是好?” “诸位,魏国现在已经是风雨飘摇,这点相信你们也都看到了。听闻元颢已经入洛阳,此事应该不假。那么你们是要何去何从呢?” 投靠梁国,已经有羊侃去做了。羊敦跟羊深,自然不需要多此一举。 不过,投靠元颢,跟投靠梁国,乍一看差不多,实际上还是有些许区别的,而且这个区别,看起来又特别的关键,甚至可以说是一块关键的遮羞布。 投靠梁国,那叫卖国求荣。 投靠元颢,那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两者又怎么可能一样呢? “刘都督要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羊敦沉声说道,他们已经放弃治疗,不打算再去折腾了。 刘益守脸上露出微笑,拍了拍手问道:“那我就不客气咯?” “都督请讲,我等洗耳恭听!” 羊敦和羊深一齐说道。 刘益守从主座上站起身,来回走动,意味深长的说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你们都是被天子(指元子攸)任命的官员,今日若是投了元颢,他日若是元颢败退,你们是不是还准备投下一个入主洛阳的人? 万一,我是说万一元子攸又回来了呢?”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羊敦与羊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佩服的神色。刘益守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直接把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说出来了。 如果元子攸这波真的挂了,那他们二话不说,直接给洛阳的元颢上降表!前任天子都死了,谁还会在乎死人怎么想啊!难道还打着元子攸的旗号去报仇? 别开玩笑了,元子攸是在尔朱荣的扶持下登基的,可谓是名不正言不顺,谁管他是哪根葱啊。只不过比起元子攸,元颢得国更加不正。他是梁国的帮助下继位的,比元子攸还不要脸! 更重要的是,虽然也没见元子攸对羊敦等人好,但也没见元颢对他们好啊! 这也就是说,哪怕投降元颢,实际上羊敦等人也不会有直接的好处,但直接的坏处却是很明显的,那就是落得个“不忠不义”的名声。 而且他们二人,还有点畏惧尔朱荣的实力。要知道,元子攸并没有出王牌,谁知道打出尔朱荣这张牌以后,靠着梁国人扶持的元颢,还能不能继续在洛阳笑得出来呢? 这年头,大家都是携着一家老小在办事,一步走错,死的可不仅仅是自己而已,家人多半也得陪葬。老实说,经历过羊侃这一波,羊敦和羊深等人都有点怕了。 不跳魏国这艘破船也就罢了,一起沉到底,还能落得个“愚忠”的名声。要是跳错了船,岂不是跟三国末年姜维收拾的那两个倒霉蛋一样? “所以呢?” 羊深就等着刘益守说出那句话来。 “所以啊,现在魏国的局势糜烂,正是我们讨逆伐罪,匡扶社稷,勤王迎天子入洛阳的时候啊!” 刘益守漫不经心的说出了一句让在场众人脑子炸裂的话!完全出乎了羊深等人的意料。 他们还以为刘益守会说收拢部曲,固守青徐,以观其变这样的话呢!没想到对方直接上来就是王炸啊! “呃,刘都督是打算,集结青徐的朝廷兵马(也就羊敦他们跟刘益守的所谓禁军了),攻打荥阳,攻克洛阳,然后派人去晋阳迎天子入京畿?” 羊敦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别怪他说话太坦白,那梁国的陈庆之,不是一般的能打。费穆和元天穆加起来十几万人,都被陈庆之暴揍到生活不能自理。 两位羊氏之人都在想,该不会是刘益守用“骗婚”的办法套路了羊侃,他就认为跟羊侃面对面pk,也能取得这么大的战绩吧? “呃,都督,我们现在就发布檄文讨逆伐罪,会不会……太冒进了?” 羊深曾经担任过大军的军司马,写文书战报也是工作之一,很明白檄文的分量如何。 可以这么说,如果刘益守跟他们联名发布檄文,号召魏国所有兵马都入洛阳勤王,讨逆伐罪。嗯,风光当然是很风光的,哪怕最后失败,都可以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毕竟,魏国都这份光景了,还有“忠臣”。 这样的事迹很对史官的口味。 然后呢?然后怎么样? 就没什么然后了,接下来就要迎接暴跳如雷的元颢,他的怒火。当然,多半也会落在陈庆之身上,让陈庆之带兵剿灭他们。 当然,这是大boss,青徐周边那些投靠了元颢的魏军,也会成为难缠的小鬼。总之,这么搞太招摇了,简直就是在脸上写着“快来打我”。 “不不不,现在发布讨逆檄文,不是太早,而是太迟,几乎已经要错过时间了。事不宜迟,檄文今日就写,今日就发。我们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魏国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软骨头。” 刘益守的语气毫无激情,就像是在陈述一件无聊的小事一样,这让羊敦与羊深二人面面相觑。而刘益守的那些手下如于谨、王伟等人,全都是一言不发。 当然,他们有可能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显然不会在此刻拆刘益守的台子。 “好吧,就按都督的办法来,然后呢,我们怎么带兵去荥阳?青州进来容易,出去却不好走,这一战又打到猴年马月去了。羊侃的事情刚完,死了好多人,这劳师远征的,只怕士气难以保证,唉!” 羊敦言不由衷的说道。 事实上,如果出征,只怕秋收都没法保证。他们又不是跟元子攸当初一样,有着全国的根基来供给洛阳京畿地区。他们这里如果自耕农和佃户没法回田里收割,哗变就在第二天。 “然后嘛,然后就没你们什么事了。集结军队,闭门自守,平日里该做什么做什么。” 刘益守摆了摆手,安抚羊敦等人说道。 就这? 这样会不会太儿戏了? 羊敦在心里酝酿了半天,最后言不由衷的问道:“我们就发布下檄文就好了?” “没错,勤王什么的,嘴上说说就好了,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态度就行了啊。又不是真的让你们带兵去洛阳。” 刘益守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羊敦与羊深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兄弟,第一天出来混的? 这让羊敦他们的内心无比震撼。 原以为是忠臣,没想到只是“貌似忠良”。果然,羊侃这波输得实在是不冤。 大概是猜出来羊氏二人在想什么,刘益守笑道:“你们当然喊喊口号勤王就行了,但是我和我麾下军队,那可不是只能喊喊口号,我们必须要有所行动的。” 哦,那还好。 羊深松了口气问道:“都督是打算往哪里走?” “哪里粮食多,往哪里走啊。” 刘益守理直气壮的说道。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只是,哪里粮食多呢?羊敦有心想问,又觉得问出口好像不太合适。 “刘都督,你们孤军前往荥阳,那边辎重虽多,但肯定也是元颢重点防御的地段。你们孤军深入,除了东平郡,济南郡,泰山郡,外加这任城所在的高平郡外,其他地方,都有可能是敌人的范围。 你们这一去,只怕路上颇有险阻啊。” 羊敦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之前元子攸还没从洛阳跑路的时候,刘益守靠着对方的一道圣旨,外加自己手里的兵马,走到哪里,只要不是邢杲的占领区,就能走一路吃一路。 更何况,陈庆之所率白袍军,就在洛阳京畿,离荥阳一天的路程而已!甚至可以这么说,只要刘益守这次去了,基本上就是有去无回。 “我们,不打算去荥阳啊,嗯,虽然那边的粮食确实听多的。” 听到这话,不仅羊敦与羊深二人感觉惊讶异常,就连于谨等人,也面露意外之色,似乎刘益守之前并没有他们详细说明到底要怎么办。 大略如何,跟具体怎么操作,有时候,而且是很多时候,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当然,这些都不是你们要操心的事情了。羊将军也不是没有事情要做,起码,保证我的后路安全,至少能提前预警,这个没问题吧?” 保证后路,这个说复杂也复杂,说困难也困,但有时候说简单倒也简单。这主意是看刘益守带着大军能不能打,如果能打,把前面的敌人都扫除了,保证后路安全,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羊敦拱手说道:“这个是自然,不说让都督后方一个敌人都没有,起码提前预警,让都督不至于手足无措,这个还是挺好办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似乎也没怎么指望这些人。 “此战我还有些善后的事情要办,就借这任城一用了。二位可以带着亲信自行返回兖州,我自当亲自送到城外。” “都督日理万机,我们自行返回即可,兖州也有很多事情要善后。那我们这就告辞了!” 羊深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扯了羊敦的衣服一下,两人行了礼就匆忙离开了任城的府衙大堂。等他们出了府衙以后,回想起刚才刘益守说的那些……似乎除了一个嘴上喊“讨逆伐罪,匡扶社稷”的口号外,就没有别的措施了。 至少是他们二人没有什么了。 羊敦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天上已经有些火辣的骄阳一眼,身心疲惫的说道:“这位刘都督,想法很多,却又令人捉摸不透。 他这到底是要勤王呢,还是要打着勤王的名义占地盘呢?只怕是后者居多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也罢,总算不是逼着我们上战场打头阵,唉!” 羊深也是长叹一声,感觉这个迷局,似乎还有什么地方没有参悟透,甚至是最重要的关节没有想明白。 …… 任城府衙的后院里,闲杂人等都已经被屏退,只有刘益守麾下大员被留了下来。 “防人之人不可无,刚才那番话,我不过是说给羊深羊敦他们听的。只要他们不拖我们后腿,我就谢天谢地了,根本没想让他们给我们帮什么忙。” 刘益守毫无形象的坐在石桌上,看着站在面前的众多将领与文士,握住拳头,慷慨激昂的说道:“这次,我们兵分两路!一面发布讨逆的檄文,扬言要打到荥阳,打到洛阳,迎接元子攸入京畿!” 此刻他的神情与刚才在府衙大堂的懒散截然不同,整个人都充满了活力与激情! “主公,刚才您在大堂已经说过了。” 王伟面无表情的提醒了一句。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下面的才是重头戏。” “北上的队伍,沿着桓公渎(桓温为了伐燕修的)走。为什么走这条路,因为当年桓温就是走这条路北伐燕国。 往濮阳郡走,做出一副我们要攻打荥阳,甚至是渡过黄河联络河北世家的举动,吸引元颢他们的注意。走到一处,就要宣扬一路,有什么吹什么,就说攻克洛阳后,元颢宫中的财帛给手下的抢三天。 抢到谁的就是谁的,不用上缴。我要的就是声势,这样做,就是为了把元颢收拢的那些魏军,全部吸引到定陶以北,让他们决心在定陶与我们决战。” 刘益守指了指宇文泰说道:“这次北上,宇文将军为主将,可以便宜行事,除了声势浩大,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活着。” “王伟,这次你协助宇文将军,担任行军司马。” 王伟一听这话就急了,而宇文泰还处于懵逼之中没回过神来。众人面面相觑,都搞不懂刘益守这是要做什么。 第207章 姐夫待我如初恋 众人一齐看向宇文泰,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于谨,也颇为意外。 他还以为这次刘益守会让他北上呢,没想到居然会是宇文泰。 “都督……”宇文泰一时间有些激动,又有点忧虑。刘益守这次让他北上当“诱饵”,实际上也是充分放权,他甚至可以趁机扩充自己的亲信部曲。 当然,危险与机遇并存,那么大鸣大放的发布檄文讨伐元颢,想来站在明处的宇文泰,会受到相当大的压力,甚至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有没有问题,如果不想去我换别人,独孤信和赵贵将军都可以代劳。” 刘益守看着独孤信跟赵贵二人眼神闪烁,猜到他们其实并不想去。 “领命,末将可以自己决定行军路线,反正只要将元颢麾下大军主力吸引到定陶以北就行了,对吧?” 宇文泰沉声问道,他必须搞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刘益守到底给他放了多少权。如果权力不够,到了关键时刻,或许真的会出大问题。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你们造成的声势越大越好,将数量越多的魏军吸引到定陶以北就越好。剩下的,只希望你们能存活下来,没有其他要求了。” 刘益守反复强调,声势要大,要热闹! “喏,那末将没有问题了。” 宇文泰拱手行礼道。 “对了,尉迟迥跟贺兰祥,跟在我身边南下吧。多的话就不说了,要是以后你没法培养他们,我就替你照顾好他们。” 刘益守意有所指。 宇文泰会意,微微点头道:“都督费心了,那就让他们跟着都督一起南下吧。” 众人面面相觑,刘益守此举不但有接受“托孤”的嫌疑,隐隐中还制约着宇文泰。想来宇文泰若是投靠元颢,只怕他这两个侄子小命难保。 当然,这种恶意的揣测,永远都只是猜测而已。宇文泰不会去问,刘益守更不会去说。你问我有没有恶意,我当然没有恶意,这种问题有什么好问的呢? “于将军跟我一路南下,独孤将军守任城,赵将军带兵攻略高平郡周边小县城,收拢人口到任城周围驻扎,以防不测。” 这两个任务相对轻松,独孤信和赵贵二人出列行礼道:“谨遵都督号令!” 如果让他们带兵向北前往定陶,只怕会引起二人的猜疑,以为刘益守这是要借刀杀人。如今让他们守住任城,大军家眷都在此地。这个任务可以说是简单又不轻松,同时还表示了对他们的信任。 众人对刘益守这样的安排无不信服,可以说是知人善任,很高明的人事安排了。 “至于南下要去哪里嘛,我问你们,梁军,嗯,或者叫元颢的魏军,他们屯粮的地方在哪里。并不是荥阳哦,荥阳那边的粮草辎重,都是缴获元子攸的。” 打仗就要考虑后勤问题,萧衍再怎么混账,也不可能让陈庆之带着饿兵去跟魏国人打。梁国对陈庆之一定有粮草物资方面的支持,甚至保障很是得力。 随着战争的进行,元颢或许将后勤方面的任务接过去了,但是梁国,一定会在某一个地方,囤积大量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那么那个地方是在哪里呢? “不用想了,那个地方,定然是睢阳无疑。” 人群外圈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众人让开一个缺口,就看到陈元康手里拿着一个饼慢悠悠边走边吃走了过来,笑着问道:“刘都督,是也不是?” “确实如此。” 刘益守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就地画了三条几乎平行的线说道:“睢阳所在位置,就是先秦时期的三川郡,顾名思义,就是三条河流冲刷而成的地方。 其中睢阳,就是三川郡的核心地带。睢水流过睢阳,那么它一路向东,会到达哪里呢?” 刘益守在中间那条线的中段画了个圈说道:“是宿州!大家记不记得梁军是从哪里出发的?正是宿州。 可是梁军真的就是平白无故出现在宿州的?宿州原先可是魏国的领地,被梁国占据并没有多久。我们知道是宿州,是因为魏国有耳目在那里。 那么梁军的出发地在哪里呢?答案就是睢水的尽头,盱眙。那边是梁国边境重镇,有重兵把守,陈庆之的白袍军就算是大败亏输,只要苟到盱眙境内,就绝对安全了。 所以梁军的粮草集散地,只可能是盱眙,宿州,睢阳三处。通过睢水运输。 那么究竟哪一个可能性更高呢?” 刘益守后面的话没有说,其实众人也都猜出来了,定然是将粮草囤积在睢阳。因为睢阳离北面最近啊!离得远了,你怎么保证粮草供应? 随着陈庆之的白袍军一路高歌猛进,梁国也不可能把粮草供给点安排在盱眙或者宿州境内,那样的话等他们把粮草送到,陈庆之饿也饿死了。 “所以这次我们南下的目标,就是睢阳?” 王伟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好像明白了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了。众将听到刘益守的分析,无不拜服,这个人仅凭着猜测,就把梁军的后勤点猜到在哪里了,只能用“恐怖如斯”四个字来形容。 “攻占睢阳,有两个好处。第一个,手里有粮,心中不慌。粮草可以用来招兵买马,我们在睢阳枕戈待旦,又不愁吃喝,还有比这个更好的么?” 刘益守微笑着拍手,神采飞扬。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当然,这个只是次要的,哪怕我们在任城,其实也不会缺粮的。更重要的是,睢阳是陈庆之带着白袍军返回梁国的必经之路! 堵住了这里,就堵住了水路返回梁国的通道,不亚于在陈庆之背后点了一把火!到时候他会急,可咱们却不急啊!” “嘿,占住睢阳,堵住白袍军归国退路,狠狠给萧衍和尚一闷棍,为都督当初被他羞辱出一口气!” 王伟嘿嘿冷笑,嘴角都要挂油壶了,那样子好像是萧衍当初恶心了他一样。 刘益守身边的小娘子各个都是样貌出众,年轻可人。别的不说,就说这次羊侃套路刘益守的“道具”羊姜,那样貌也是得到众人认可。 结果尼玛萧衍要刘益守娶个四十岁不止,还私德败坏的大妈!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衍?招为女婿?” 一提到女人,陈元康的兴趣立刻就上来了。他好奇问道:“还有这档事?是萧衍哪个女儿啊?不会是那个萧玉姚吧?不会是真的吧? 萧衍这得多鄙视你才会想把萧玉姚嫁给你啊!” 看到众人面色微变,陈元康就知道自己猜中了。萧玉姚可是大名鼎鼎的女人,当然,是恶名在外。一直都对寡妇异常关注的陈元康,如何会不知道这天下身份最尊贵的寡妇萧玉姚呢!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呢,你们就不必去想了。总而言之,这次我们的主要目标就是睢阳。” 刘益守走过去拍了拍陈元康的肩膀说道:“这一位是陈元康字长猷,从今天起,他就是南路军的行军司马了。我不在的时候,由他出谋划策。” 陈元康的实力,众人早就心知肚明,如果说王伟当初还需要证明自己的话,那陈元康就属于年少成名,十几岁就因为战功被封县男,十足的当红炸子鸡! 他已经不是什么“潜力巨大”,而是人家有实实在在的水平,并且被很多人认可。陈元康此番来投,是因为刘益守已经在乱世中证明过自己。陈元康当初也是风险投资人之一,还有亲兵入股。 这次来投效,看似突然,实则早就打好了前站。 难怪一来就把王伟“顶到”北路军去当军司马了。 “南面这条路,我们一路走水,保持隐蔽。先南下到魏国与梁国交界的沛县,然后从沛县向西走水路到汴河。然后继续走水路到睢阳以北不远的蒙县,这里是睢阳的北大门,离睢阳不过咫尺之遥。 到时候咱们出现在睢阳城下,不管守将是梁军还是元颢麾下的魏军,都不可能来得及调兵去防守。他们只能赌当初留下足够的人去守睢阳城。 而那个时候,相信兵马都已经被我们的北路军调动到定陶以北了。只要魏军计划在定陶以北与我们决战,那此战就赢了一大半。 等攻占了睢阳以后,元颢麾下那帮人定然手忙脚乱,不夺回睢阳肯定不罢休。然后那个时候,我们就能稳坐钓鱼台,不管他几路来,我们只需要一路打回去,然后回睢阳修整就行了。 整个计划就只有三步,顺序绝对不能错。 第一步,宇文泰要将魏军甚至是梁国援兵吸引到定陶以北,让他们觉得我们会在那里跟他们决战。 第二步,我和于谨带兵水路南下,突袭蒙县,然后在元颢的人马来不及反应过来之前,攻克睢阳。并扫荡周边地区。 第三步,元颢的人马,甚至是梁国援兵,必定手忙脚乱,要南下夺回睢阳。他们不可能同一路行军,定然是分进合击。到时候我们在睢阳可以主动出击,逐个击破。 完成到这一步,只要陈庆之不带兵南下,那宇文泰带兵南下与我们汇合,就在睢阳这里,等着梁军归来!” 其实刘益守还有一个问题没说,众人也没有问,那就是:如果陈庆之根本就不想着回梁国怎么办? 假如说元颢能在北面站稳脚跟,那么刘益守的所有计划,都会失去存在的意义。 没错,你是玩得很精彩,但是对于已经掌控了魏国的元颢而已,睢阳被占不过是芥藓之疾罢了。 这里之所以要害,那是因为它是陈庆之退回梁国的必经之路,失去了这个前提,这里也不过是普通的重镇罢了。 “呃,都督,要是陈庆之不来怎么办?洛阳花花世界迷人得很,梁军说不定不想走了呢。那我们占着睢阳,不是像个傻子一样么?” 一直在旁边听得莫名其妙的彭乐,总算是感觉自己的智商上线,听得懂刘益守在说什么了。 睢阳易攻难守,并不是一个值得长期占据的根据地。彭乐的话,倒也不是说得完全没道理。 刘益守摆了摆手道:“你啊,是忽略了尔朱荣。要知道,尔朱荣现在还没出手呢。他要是出手,梁军只怕会败。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是梁军败而不溃,然后陈庆之会带着白袍军,打算一路退回梁国。 那个时候,他们发现,或者说梁国的萧衍发现,在陈庆之退回梁国的必经之路睢阳这里,有一支养精蓄锐的魏国禁军,嗯,也就是我们,在等着打了败仗,劳师远征已经疲惫不堪,且死伤惨重的白袍军。 想想都觉得萧衍那时候脸上的表情会很精彩。” 这个计划看起来很缺德,但是不知为何,众人都觉得很不错,特别对胃口。 “到时候都督可以给萧衍写封信,让他丢个年轻漂亮的公主过来给都督暖暖床,对吧?” 陈元康微微一笑,对着刘益守眨了眨眼。在场众人哈哈大笑,似乎都已经看到了那时候萧衍脸上便秘一样的憋闷神情。 …… “陛下,征东将军刘益守刘都督在任城发布檄文,自称是奉旨讨逆,号召魏国所有兵马入洛阳勤王,迎回陛下入洛。 他将亲自带兵北上勤王。陛下,檄文奴抄了一份,在此请过目。” 贴身内侍将手里的纸卷递给元子攸,晋阳城内的这件普通院落里,元子攸就像是个被软禁的囚犯一样,连院门都不能出。 虽然名义上还是皇帝,可过的日子,也就比囚犯吃得好点穿得好点罢了。 “魏国能人虽多,却皆是居心叵测之辈。忠臣唯有朕的姐夫刘益守一人而已,唉,何其可悲!” 元子攸深沉长叹,脸上两行清泪流下,打湿了手中的纸卷。 这内侍看到元子攸如此失态,本想提醒他一下,其实元莒犁只是跟着刘益守私奔了而已,已经被族谱除名,姐夫之流,纯属无稽之谈。 可这话他不敢说,如果说了,估计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传令下去,封刘益守为驸马都尉,柱国大将军,都督豫州与青徐二州诸军事。” 元子攸有些激动的说完,却发现内侍低着头沉默不语,想反驳似乎又不敢。 “怎么了。朕的话你是不听么?” 元子攸怒道。 “不是啊陛下,奴现在不能出晋阳,这政令传给谁呢?” 内侍委屈的问道。 明天要去医院复诊 rt,断胳膊要去医院看一下拍个片子,有时间就更新,没时间就苟一天。现在中二语音转文字更新,那个酸爽谁用谁知道。胳膊早点好早点恢复码字吧,语音用不习惯,脑子跟不上语速。 《都督请留步》明天要去医院复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08章 给朕往死里打 陈庆之以不到七千人在荥阳大破魏军十多万精兵,实打实的战绩,震惊天下。这一战可谓是一战定乾坤,之后破虎牢,破洛阳不在话下,元颢带着麾下亲信顺利入洛阳。 没想到当初狼狈逃窜的丧家之犬,如今也能人模狗样的返回洛阳,称孤道寡!当初若是元颢不逃,说真的,这皇位猴年马月能到他头上,只有天知道。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元颢手下的那些烂番薯臭鸟蛋,有能力的不多,喜欢搞事情的却不少。再加上梁军浴血奋战终于到达富庶的洛阳,一个个都开了眼。 他们并不是来洛阳开善堂的,除了打仗以外,吃拿卡要,才是“本职工作”。一时间,洛阳城内乌烟瘴气,比尔朱荣带兵来的时候还乱! 城内众多富户,只是慑于梁军的威势,还有元颢引而不发的反攻倒算,才不敢发作。你一闹起来,元颢把你当典型来个灭门,那可就乐子大了。陈庆之麾下那些人,吃拿卡要能搞多少呢?他们终究还是会离开洛阳的。 但是元颢最后走不走,就难说了!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只要尔朱荣不吭声,这魏国大概就无人吭声了。没想到尔朱荣在晋阳确实像是睡着了一样,但是,南面有个家伙却急不可耐的跳出来了! 洛阳宫大殿内,带来消息的传令兵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而元颢的面色,跟被人杀了爹妈差不多,阴沉如水,乌云密布。 身上黑色的龙袍,都时不时一抖一抖的,整个人看起来极为可怖。 “你说元子攸姐姐那个面首,在青徐拆朕的台?朕还没找他算账呢,他倒是先跳出来了!” 元颢气鼓鼓的说道,猛的一挥衣袖,好似这样就能打刘益守耳光一般。 一身戎装的陈庆之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只当一切都跟自己无关。嗯,本身就跟他没关系,攻下洛阳,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回去可以给萧衍足够的交代。 至于后面要怎么样,那是元颢的事情。萧衍当初也没有更明确的指示。陈庆之暗自揣摩,或许萧衍根本就没有鲸吞魏国,一统天下的打算。 梁国从外面看花团锦簇,可内部宗室子弟横行不法,国法败坏。又有中枢朝臣昏聩贪婪,皇帝整日礼佛不问国事,底层无奈混日子过一天算一天毫无希望。 也当真是虚胖得很。 自家人知自家事。陈庆之明白,白袍军的精锐,来自于山野乡间的水寨,其悍勇无畏,在梁国不具备代表性,梁国此番北伐的辉煌,更是不可复制。国内也不可能再有第二支这样的军队。 事已至此,不需要想太多了,等萧衍的军令即可。 至于元颢么,当他不存在好了。 然而,元颢骂了一阵子,还不消停,似乎是真的被气到了。刘益守内涵他的那个什么“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今日抵达忠于他的洛阳城”,简直讽刺到了极点。 “哈哈,魏国天子既然这么生气,可以让人带兵去打那个刘益守嘛。在这里叫骂,别人又听不见,烦不烦啊。” 陈庆之身边的马佛念,从最早的宿州开始,就看不惯元颢在一旁叽叽歪歪了,忍不住怼了元颢一句。 这位新任的魏国天子,就像是被扼住喉咙的公鸡一般,瞬间就哑火不言了。一时间场面极为尴尬,只要眼睛没瞎的,都看得出元颢哪里是什么货真价实的皇帝啊,不过是个穿着龙袍的傀儡罢了。 白袍军一个副将怼他一句,元颢就怂得不吭声了。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陈庆之不动声色的对马佛念摇了摇头,对方马上就闭嘴,把要说的话烂肚子里了。 陈庆之拱手对元颢说道:“魏国天子既然发话了,那我就带着白袍军南下,在定陶以北,与那个刘益守的军队决战吧。” 他这个话,瞬间就把元颢架在火上面烤,一时间下不来台了。 这就好比有人在天台上准备跳楼,弄得一大堆人援救围观。 他其实是不想跳的,这种情况跳楼的人,是希望有人来劝说,让他们能够获得心理安慰,或者其他什么有形无形的东西。 真正想死的人,不动声色的就自尽了,何必搞如此大阵仗? 可是若此时围观的人觉得没劲散了,天台上的家伙反而会下不来台,你说真要到那种情况,他是跳呢,还是不跳呢? 此时元颢就好比这个要跳楼的人,陈庆之问:需不需要我带人去灭了刘益守? 元颢不敢接茬。 白袍军不满七千,合起来战力颇为强大。但是若是分兵,一边分多少? 人数少了,不顶用。多了的话,还不如不分。 要是陈庆之直接把白袍军全带走,谁来守洛阳?要知道尔朱兆的三千精兵就在离洛阳不远的河阳关盯着在呢! 陈庆之要是带兵离开了,元颢晚上睡觉都害怕尔朱荣会突袭洛阳割了他脑袋。 这绝非玩笑,因为洛阳城本身,防御是千疮百孔。数万兵马摆上城墙,都会因为城池太大,都没法全部占满。 “那个,京畿的防御,还离不开陈将军和麾下虎贲。那个刘益守虽然可恶,但是朕可以命荥阳以南的守军将其围歼。” 元颢言不由衷的说道。 陈庆之又不打算真的带兵去消灭刘益守,刚才是为了给马佛念解围。元颢这样说,陈庆之顺势下台阶,拱手道:“魏国天子如果有需要,在下随时候命。军务在身,在下先走了,告辞。” 陈庆之用眼神制止了想继续嘲讽元颢的马佛念,带着他离开了洛阳宫。 走在洛阳的街面上,看着四周萧条破败的景象,陈庆之轻叹道:“当年洛阳繁华尤在建康之上,不过数十年时间,就已然落败至此,岂不令人唏嘘感慨。” “都督,元颢那混球,私下里不少小动作,重用降将费穆,假以时日,待他整军完毕,只怕还要跟我们翻脸!” 马佛念压低声音,做了个劈砍的动作道:“不如末将假扮匪类,今夜入洛阳宫将那元颢给做了,然后我们扶持他儿子上位,都督以为如何?” 听到这话,陈庆之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只是微笑着摇头,却并没有呵斥马佛念。 “魏国人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去斗吧。倒是有件要紧事,河阳关的尔朱兆,钉在这个位置,让我骨鲠在喉。 今夜集中所有兵马,强攻河阳关,务必要把他们赶到河对岸的北中城里面去。如果攻打河阳关顺利,那么我们一鼓作气攻打北中城,攻下来以后,占据此地。 然后在北中城旁边修建附城,互为犄角。” 已经有河阳关了,为什么还要在北中城周边建城呢? 马佛念有些不理解。 陈庆之沉声说道:“洛阳城内外皆是鼠辈。若是我们依托于河阳关,他们定然以为我们力有不逮。战阵之上,稍微一点点犹豫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就是要在黄河以北,跟尔朱荣的人马决战!这样洛阳京畿的那些鼠辈们,自然能安心给我们提供粮草辎重。 虽然不知道尔朱荣什么时候会来,但他一定会来,而且会跟我们决战于北中城周边。至于那个刘益守,随他去吧,我们决不能分兵去对付他。” 白袍军决不能分兵,这个不仅陈庆之头脑非常清楚,他麾下众将更是心知肚明。 “都督,其实到这一步,我们已经可以回梁国了吧。” 马佛念小声问道。 “现在说回去,还为时尚早。” 陈庆之叹了口气,出发的时候,不管是他也好,萧衍也好,谁也没想过能打成这种战绩,以至于根本就没想过要是真的打到洛阳,后面要怎么办。 现在只能等着,然后尽一个领兵将军的义务了。刘益守这个人在任城发布讨伐檄文,影响非常坏!陈庆之其实心里也有点着急,可是实在是分身乏术,梁国又不给他更多的支持,能维持住现在的局面,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对了,等会你把杨忠叫来见我。” 陈庆之想起来某个人,对马佛念说道。 “他?胳膊伤了,已经不能上阵,都督是想让他领兵?” 马佛念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 “与你无关,你派人叫他来见我便是了。” 陈庆之摆了摆手说道,似乎心事很重。 …… 睢阳城内,守将邱大千坐在签押房内的胡凳上,搓着手,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他盯着挂在墙上的地图,看了又看,轻轻叹了口气。 “将军为何叹息?” 无所事事的副将忍不住问道。 按道理说,睢阳城是抵御梁国进攻的重镇,应该非常紧张非常忙碌才对。 然而,现在整个睢阳和周边地区的守军,都在咸鱼摆烂,整天不知道干嘛。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时代的变化实在是太快,快到你开车都不知道是应该踩油门还是踩刹车。 有时候一念之间,生死永隔,真不是开玩笑。 之前,邱大千在元子攸麾下干活,抵御被梁军扶持起来的元颢。 现在,邱大千在元颢麾下干活,抵御……好吧,他们现在周边没什么敌人了,梁国现在也不算是敌人对吧。反正只需要按时把粮草转运到荥阳就行了,其余的,与他们无关。 那些什么百人敌啊,万人敌啊,什么七千破十万啊,这些惊天动地的大事,跟他们这些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你干得好,难道元颢会提拔你? 就算提拔了,尔朱荣要是打回来,岂不是第一个就把你这个冒头的做了? 所以自邱大千以下,睢阳这边的守军,都是看得非常开的。 就是要咸鱼,就是要躺平!过一天算一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上值就像上坟。 “要说,魏军里面,还是有硬骨头啊。” 邱大千感慨了一句。 “将军,我们不就是魏军么?” 副将小声提醒道。 其实他们都知道彼此间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说这个时候,那个叫刘益守的提出来讨逆伐罪,还要带兵入洛阳勤王,他是不是有病呢?还是元子攸的姐姐在床上的技术不错?果然人要发达,还是得有个好姐姐啊。” 副将猥琐的笑道。 邱大千瞪了他一眼,叹息道:“刘益守选择发檄文的时间是对了,就是路子不对,以卵击石,唉。” 懦弱的人,总会对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的人有所尊敬。邱大千自己不行,但是他敬刘益守是条汉子。至于元子攸姐姐什么的,那纯属巧合。 烽火戏诸侯的典故那只是传说罢了,宠爱女人就胡来的男人,走不远的。 “他们行军的路线,在定陶以北,不能说不对,因为那是离荥阳最近的路线。” 邱大千沉声说道:“但是,陈庆之不南下,元颢也还有其他的兵马,难道他们会放着刘益守不管么?想想当初项梁怎么死的,就是死在定陶!” “那以将军之见,刘益守应该如何应对呢?” 副将有些讨好的问道。邱大千这个人其实是有点本事的,只是时运不济,遇到了陈庆之。 他们这些手下,都知道邱大千有点本事。 “攻打睢阳,是刘益守唯一的胜机,可惜了,此人还是太年轻,只想着出风头。” 邱大千叹息了一声,似乎感觉有点惋惜。 “禀告将军,洛阳那边传书,命将军抽调精干部曲北上,屯兵考城。军令在此。” 正在这时,亲兵进来,将军令火漆封好的竹筒交给邱大千。口述军令的信使已经很着急的走了,似乎还要去下一处传令。 邱大千感觉有些不舒服,接过竹筒拆开火漆,若无其事问道:“呃,信使走之前还说了什么没?” “说了,他说陛下暴怒,务必要围歼刘益守部于定陶。我们这边的兵力是堵住他南逃的去路。” “真是胡闹!” 邱大千怒不可遏,想发飙了。 “将军,信使还说若是不听军令按投敌处理。” 传令兵一脸苦闷说道。 难怪那信使跑得快,跑慢了怕不是把小命交代在这里了。看来那一位也是躺平了办事,把信送到,话带到就跑路,根本不在乎接到军令的队伍是不是会执行。 “将军,去还是不去?” 副将无奈问道,那样子看起来有些委屈。 “去,当然要去。嗯,你带五千兵马,还有……罢了,你就带五千人北上吧,考城估计不是终点,大队伍走哪里,你们跟着就行了。” 副将本来想问“可不可以不去?”,一看邱大千在暴怒边缘,把话咽了下去,拱手说道:“那就谨遵将军号令,末将去点齐兵马,即刻出发。” 第209章 我看好你哦小老弟 洛阳城内一处幽静的别院里,地上全是掉落的梨花花瓣,将其染成一片白色。杨忠坐在石凳上,两只胳膊都耷拉着,已经上了夹板(骨折上夹板的技术在魏晋时期就有广泛应用了),整个人看起来还算精神,只是表情淡然。 杨忠似乎并不因为进入洛阳城而欢呼雀跃,就连元颢派人来拉拢他,也被他婉拒。反正现在就是彻底进入休闲状态,什么事情也不做,也故意不去参与。 看似淡泊名利,实则暗地自保。 此时此刻,杨忠想起五年前的时候,他落难到济南郡附近,身受重伤,差点死了。那时候有个清秀的小娘子收留了他,然后他们就是…… “唉!一晃五年过去了,物是人非。” 杨忠轻轻感慨了一声,却是看到陈庆之已经站在院子里似乎有一段时间,背对着他,他居然都没察觉! “都督这般清闲,是今日没有军务么?” 杨忠笑着问陈庆之。 自从胳膊断了以后,他似乎也不太畏惧对方了,这大概也是所谓的“无欲则刚”吧。 陈庆之转过身来,看着杨忠笑道:“其实自从梁军攻入睢阳以来,这一路你都很不自在吧?” 杨忠是不是出身弘农杨氏,这个还有待商榷,因为没有人能证实其父辈的真正出身。但是他们一家是魏国边镇的要员,长期带兵打仗,这个毫无疑问!有无数的人证物证可以证明杨忠和他爹他爷爷曾经是做什么的。 杨忠身为一个被梁军掳劫到南边,又加入了陈庆之的白袍军,不仅要对魏军刀兵相向,甚至在荥阳城攻防战中拼命在第一线,还身负重伤,两条胳膊都断了。 这岂是用尴尬与惨烈就能形容的? 可以说杨忠身上带着这个时代“职业打工仔”所独具的坎坷与不幸,还有对身份认同的尴尬。 是汉人,但是早年间长期跟鲜卑化的六镇子弟混一起,又被掳劫到南朝,跟所谓的“南人”打交道。自己到底是汉人,还是胡人,是北人,还是南人? 自己的立场应该如何,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这个问题不要说现在的杨忠不好回答,就是撂刘益守前世任意一个人身上,这个问题都没有标准答案。 “看来,你是不想跟着元颢混咯?” 陈庆之看到杨忠懒散的模样,轻笑道:“我说得没错吧。” 杨忠双臂耷拉不能行礼,所以他郑重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虽然杨忠见识浅薄,但也能看出元颢绝非能成事之辈。现在他入主洛阳,如费穆之流趋炎附势之辈太多,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听到这话,陈庆之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他长叹一声道:“我和马佛念他们,终究是要离开魏国的,更是要离开洛阳。 如果你有心要建功立业的话,这次就不会跟着我一起来魏国了,不是么?” 这波北伐,陈庆之可以说打出超神,这功绩不仅彪炳史册,甚至震铄古今。陈庆之为什么要说有建功立业之心就不会跟着一起北伐呢? 因为杨忠始终都是从北面来的人! 这波陈庆之砍瓜切菜一样在魏国的攻城略地,这一路杀的魏国人数都数不过来。杨忠北面来的,对生他养他的魏国都如此狠辣,试问梁国人会怎么想?谁敢重用这样的人? 谁能保证杨忠有朝一日不会调转矛头对付梁国? 陈庆之对此洞若观火,带杨忠过江来魏国,就没打算带他回去。 那羊侃过江会不会被信任呢?关于这点,要看他有没有家族背景,有没有人在背后帮他活动,也要看他带兵出征是什么性质。 如果是抵御魏国进攻,那就会被梁国人广泛接受。若是像陈庆之这样北伐,梁国那边的人,估计就会有想法了。 这些事情,陈庆之知道,杨忠也知道,但是谁也没有说破。 “都督希望怎么安排我呢?” 杨忠轻声问道。 陈庆之随意的摆摆手道:“听说有个曾经对你有恩的小娘子在济南郡,既然这次你又是受伤了,不如去济南郡,让她来照顾你吧,就当我给你放个假。” 他没有说这个假期有多长,放完假以后要不要回来点卯,到底是回洛阳还是回建康,全都没有说。 杨忠瞳孔微微一缩,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都督难道不怕在下一去不回?” “去乡间终老一生,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啊,你去就去呗。” 陈庆之似乎对此毫无感觉。 看到杨忠不太相信的样子,陈庆之长叹一声道:“尔朱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你若是在洛阳,若是我们落败,你多半要被尔朱荣逮到斩首,生死关前走一遭。 现在你双臂受创,肯定是无法自保,不如离去吧,爱去哪里去哪里,别再想这些你死我活的事情了。” 陈庆之想拍杨忠的肩膀,手快落下的时候,才想起对方胳膊已经断了,还在修养中。他尴尬的收回手说道:“这世道吧,你我都不容易。别说你我,就是元颢,元子攸,他们也都不容易。甚至现在那个在任城发檄文的刘益守,也是刀口舔血,也不容易。 这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对错,能活着已经很好了。梁国皇帝提拔我于微末,我要报他知遇之恩。可是你不过是个被梁军掳劫到建康的倒霉蛋罢了,那些恩怨情仇啊,离你太远了。 看在你荥阳攻城浴血奋战的份上,离开洛阳吧,之后你想去哪里我都不拦着你,就是偷偷回建康,也由得你。接下来我跟尔朱荣之间的战斗,你不必耷拉着胳膊在一旁观看了,没什么意思。” 说完这些话,陈庆之也不等杨忠回答,就自顾自的走出院落。 脚踏出门之前,陈庆之回望,看到杨忠还在发呆,他敲了敲门板说道:“你孔武有力,勇猛果敢又有大智。要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平淡过一生也是无妨,千万别明珠暗投了啊。 你将来能做到什么地步,我还挺期待的。我这个在台城陪皇帝下棋的都能入洛阳,起码你不能比我还差吧?” 话音刚落,人已经消失在了视野当中。 “陪皇帝下棋的么……”杨忠无奈苦笑。如果陈庆之在下棋,那就是下的天下棋局,起码,是一半的棋局。 “也罢,先去青徐找苦桃吧。这次魏军背水一战,陈都督未必能赢,他今日放我离去,倒是省了我一番恳求。” 杨忠叹了口气,对正在柴房里烧饭的亲兵说道:“不必做饭了,我们现在离开洛阳,去收拾行装,马上就走。” 他是个果断的人,陈庆之现在肯放他走,说不定晚上就后悔了呢?夜长梦多,走为上计。先把老婆找回来再说。至于其他的,只能以后走一步看一步了。 …… 数千人的船队听起来很吓人,但事实上,一艘两层的楼船就能装一百多人,还是很轻松的搭乘,数千人其实也没几艘船。 刘益守等人轻装行进,只带了必备的干粮,一路上甚至还在此时还是沼泽地的微山湖捕鱼。隋朝以后,唐朝以后,元代以后,这里一次一次的挖河道,修运河,建码头。 最后变成了南北交互的大动脉,熟练船工数万人,每年从南面运到北面的粮草,不可计数,多到令人发指。 明初有普通人家在这里开了渡口,将周围的土地作为“转运仓库”,结果还不到一代人,就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富户。 在两层的楼船上,刘益守眉飞色舞的跟陈元康讲述将来在任城开运河后,这里是如何兴旺鼎盛。陈元康看了看两岸杂草丛生,芦苇遍地的沼泽,星罗棋布,无人开发的湖泊池塘。 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兄弟,这么跟你说吧。你后院里妾室虽然多,但你还不知道寡妇的妙处……” 陈元康强行的转移话题,刘益守翻了翻白眼道:“这已经是第多少次提寡妇了?” “那就美妇?少妇?唉,那不一样的,那都不是寡妇啊,我跟你说……” “陈庆之和尔朱荣,这次谁会赢?” 刘益守面色沉静问道。 陈元康也收起笑脸,他叹息一声道:“不好说啊,按道理呢,陈庆之必败无疑。但是怎么说呢,他已经创造很多奇迹了,我也说不好啊。” “此战尔朱荣必胜。” 刘益守十分笃定的说道。 “必胜?不见得吧?” 陈元康有些意外,刘益守为何会如此笃定。 “我问你啊,如果一扇门很坚固,你完全没法破坏,那么要进屋子的话,用什么办法呢?” “从窗户?” 陈元康似乎明白了什么。 “从窗户也行。尔朱荣与陈庆之交战不利,那么只要他还能约束住部曲,不要像元天穆那样惨败,尔朱荣多少还是能派出一支偏师,对吧?” 刘益守架设了一下,如果自己是尔朱荣,一定会用主力跟陈庆之的兵马决战,然后派人带一点人作为偏师,避开陈庆之的耳目,偷偷行动。 这就是兵法中的“以正合,以奇胜”。 陈元康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如此。” 刘益守说的基本上只要是个合格的将领,稍微有点大局观的,都能想到。当然,你想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所以呢?” “如果说河阳关是门,那么黄河这一段任何一个地点,都可以作为窗户。尔朱荣亲率大军拖住陈庆之,然后派偏师从黄河别处地段偷袭洛阳。 陈庆之的兵马,现在打破天七千人,他能分多少兵马出去?一千,还是三千?” 说到这里,战况似乎要被推测出来了。 刘益守用手比划着说道:“那时候,元颢手下的人,谁是尔朱荣的对手?哪怕是尔朱荣派出的偏师,元颢也打不过啊。 洛阳被偷袭失守,陈庆之他们就失去了粮草和辎重的支持,自然这场仗就没法打下去。所以我料定尔朱荣必胜。” 陈元康有点明白为什么刘益守不往北面走了,因为他已经猜到了尔朱荣最后必胜,那么到时候自己带着人马去见尔朱荣,难道去投靠? “原来你在躲尔朱荣啊,唉,也难怪。” 他把双手都笼到袖子里,无奈看着船舱的顶,喃喃自语道:“用陈庆之和白袍军换梁国的一块安身之所,你倒是很能想啊。” 陈元康想说想得太美但长得太丑,后来看了看刘益守俊朗的外表,发现这话好像也有点说不通,于是只能哀叹道:“长得俊真就是为所欲为啊。” “陈庆之是萧菩萨竖起来的一面旗帜。假如这个为了梁国浴血奋战,并且打出惊天战绩的英雄,国家都能够放弃,试问将来那些带兵打仗的人,谁还会真心为萧衍出力? 所以千万别说不行,我觉得还可以试试哦。” 刘益守自信满满的说道。 陈庆之想了想,有些疑惑的问道:“梁国庞然大物,就算萧衍这次妥协了,我们到了那边之后,难保他不会秋后算账。 梁国兵马何止十万,我们那什么抵御?” “萧衍是萧衍,梁国是梁国,宗室是宗室,世家是世家。梁国的力量,无法形成合力,特别是他们没有受到致命威胁的时候。 谁能把这些人都捏合在一起,集中力量对付我们?” 好吧,陈元康这次真的没话说了。 “赌输了,我们的小命就全交待了。” 他最佩服的,就是刘益守敢赌,而且还总是能赢。 “我们什么都不讲,你说萧衍是不是想弄个千金买骨,想展示一下他博大的胸怀,想让北面的人投到南面去,想让人觉得他才是天下共主,是不是?” “不错。萧衍已经一把年纪了,这年纪权势美色对他来说,意义已经不大了。” 陈庆之点点头说道,名声,这是萧衍的死穴。已经出家,多年不近女色,也不理朝政的萧衍,所追求的东西,已然很少了。 只有所谓的名声,还有那么点吸引力。 “所以说啊,只要睢阳这波稳了,我们去南面没有危险的。区别只是在于,我们要好好的活出人样来,还是跟萧正德一样浑浑噩噩的活着。” “萧正德?” 陈元康似乎不认识这个人。 “奸了亲妹妹,还送到我这里给我玩的货色而已,你不知道也不足为奇。当做是两只脚行走的禽兽就行了。”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 “啧啧,萧正德真是会玩啊。对了,他妹妹是不是寡妇?相貌是不是很出色?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在你后院里?” 一连串好几个问题,陈元康双眼放光一样看着刘益守问道。 今天还要去一下医院 来不及更新的话就咸鱼一天,回来早就更新,跟前天一样。 《都督请留步》今天还要去一下医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0章 十里坡剑圣 汴水南岸,刘益守和陈元康二人身穿打了补丁的粗布麻衣,装作是闲来无事的流民,若无其事在蒙县周边徘徊。 一路上偶尔也有匆匆路过的郡兵,但每次都像是没看到刘益守他们一样,连问都懒得过问一句。 睢阳周边地区的魏军,除了陆续有北调的以外,剩下的人全都进入咸鱼状态,自上而下的开小差,在这种情况下,谁会没事抓住一个穿着破麻衣的流浪汉问这问那的啊。 既然知道所谓敌军都在定陶以北,而元颢是梁国扶持起来的傀儡,那么,哪个正经人会一板一眼的守城,日复一日的巡视周边状况啊! 自从魏国六镇之乱开始,像刘益守和陈元康这样的人实在是不要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只要这些人不闹事,当地的郡兵就不会搭理这些人。 “你知道不,春秋时候,有个小国叫宋国,就是在这里。典故里经常有开头叫:宋国有一人,如何如何。像什么拔苗助长,丁公凿井,守株待兔,掩耳盗铃等等,都是来自于这里。” 陈元康家藏书万卷,讲这些信手拈来,说话都不带停顿思索的。 “春秋时候的宋国,是武庚复国失败以后,周朝安置前朝遗民的地方嘛。为了显示自己优越,肯定拼命的编排前朝遗民,老硬币了。” 刘益守失笑着摇头道,对周国的手段不以为然。 怎么说呢,周灭商之后干的那些事还真是挺损的。当然,因为宋国一直被内涵的关系,挨着宋国的郑国,也倒了血霉。 比如说“无病呻吟”这个词开头就是“郑国有一人,如何如何”。在文化上互相编排互相内涵,貌似是春秋时期的一道“风景线”。 “宋国国力弱小,本来苟延残喘就很不容易。结果它却总想着要匡扶天下。当一个人对大事有想法,自身却又没有对应的实力,这种情况下,很容易死人翻船。” 陈元康幽幽一叹,指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城池轮廓道:“蒙县周边懒散懈怠,似乎一点战争准备也没有,我们攻下这里应该毫不费力。 关键是下一步要怎么办。 春秋时候宋国办了一次诸侯会盟,地点在蒙门。所以蒙县就以此而为县名。我们攻下这里,举起反对元颢的大旗,你说像不像当初宋襄公会盟诸侯的场景?” 陈元康脸上带着神秘微笑,显然这话只是说说而已。 刘益守摇了摇头道:“宋襄公这家伙,我就记得个半渡而击,迂腐得不行。不过示敌以弱,我们在这里出现,让某些人产生联想也不是什么坏事。 我们这点实力,居然也敢挑战现在的魏国朝廷。元颢大概会认为我们是不自量力。” “谁知道呢,反正他怎么想也不重要,就算我们能掀翻元颢,也没必要这么做,不是么?” 两人边走边聊,走了几里路来到蒙县县城外,他们惊讶的发现,城门居然是开的,就两个无精打采的士卒在守城门,如果不是有运粮的车队来来往往,估计这两人都要站着睡着! “你知道么,虽然到你军中不久,但是我打听到你有个恶习。” 陈元康看着城门大开的蒙县,无奈说道:“这个恶习就是战前总喜欢亲临一线侦查。要是有个什么意外,主帅被擒,这一战你就输了。” “有机会的话,还是要来看看。如果这次不来的话,怎么知道睢阳周边军备废弛呢?” 刘益守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是暗暗感慨,宇文泰在北线果然是搞得声势浩大。睢阳兵马本身就不多,居然还被抽调了一些北上。 那些郡兵押送粮草北上后,就在考城屯扎了。如果不是这样,刘益守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跟陈元康二人脱离大部队,又不带卫士,前出侦查。 他们二人都是武艺极为稀疏平常,所在在当地人看来,无甚稀奇。反过来说,要是刘益守身后跟个源士康或者彭乐,那简直就是在脸上写着“我是在白龙鱼服”。 虽然这次不会去睢阳侦查,但是刘益守和陈元康都认为,睢阳的兵马,也一定比预料的要少。只要看蒙县这边散漫成什么样子就能够猜到一些大概了。 “陈庆之一路势如破竹,最大的影响,就是夺了无数魏军的军魂。” 陈元康轻叹一声,有点理解为什么蒙县这边城防如此不堪了。 既然打不过,既然现在生猛的汉子那么多,那为什么我们还要打?直接躺平吧,等他们来了我们就投降,不来那就混日子。 “差不多了,剩下的交给于谨吧。按我们的脚程,午夜下船,等天将亮未亮的时候,正好到蒙县县城。这个时候应该是守城军士最困的时候,一鼓作气拿下就行了。” 刘益守眺望着县城城头,发现城墙上居然还有个稻草人穿着魏军军服,顶着个头盔,远看还像那么回事,走近了才察觉到不对。 “到底是有多少人被抽调走了啊?” 看着眼前荒谬的一幕,刘益守若有所思。 “如果这是诱敌之计的话,那这次我们被坑,也认了。” 陈元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早年间跟着李崇出征北地边镇,那些军队何等悍勇,就是李元忠麾下的人马,也颇为雄壮。再看看蒙县县城这边的……鬼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走新手村来了,回去吧,没什么可看了,明晚我们就要当十里坡剑圣了。” 刘益守意兴阑珊的说道。 “十里坡剑圣?那是什么?” 陈元康求知欲极为旺盛,一下子来了兴趣。 “就是那个……这一战之后我再跟你解释吧,现在说不清楚。”刘益守打哈哈说道,岔开了话题。 …… 和刘益守在蒙县县城看到的情况截然相反,洛阳以北的河阳关,气氛热烈到了要爆炸! 白袍军事前毫无征兆的猛攻河阳关,不仅直接动用攻城器械,而且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船只,用铁索连环的方法将楼船连城“水楼”,直接从黄河上靠到河阳关城楼。 尔朱兆之前只是听说陈庆之麾下白袍军很猛(毕竟战绩在那摆着),心里还是很有些轻视对方。原因很简单,陈庆之收拾的那些魏军,含金量不高,不是新组建的禁军,就是毫无战心的郡兵。 打赢了这些菜鸡,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呢? 然而今天,他算是大开眼界了。白袍军攻城猛如烈火,才短短两个时辰,河阳关就已然易手,尔朱兆带着残兵,狼狈不堪的逃回北中城。 他本想花点时间整军反击,没想到没有骑兵的白袍军尾随而至,二话不说就继续攻城!尔朱兆新败,城内的守军还不知道状况,残兵又被白袍军吓破了胆还没回过神来。 两边防务尚未交接清楚,结果白袍军就开始攻城! 尔朱兆没想到,费穆和元天穆遭遇到的问题,他同样也会遇到。士气崩溃的败兵,将原本守城的士卒,也带到了沟里。 白袍军不费什么力气就爬上了北中城的城头,虽然有点出乎尔朱兆的预料,但其实也算是“人之常情”。 毕竟,现在这座城是作为“桥头堡”使用的,既然是桥头,那可以是自己的桥头,也可以是敌人的桥头啊,做那么坚固干嘛? 这座城在北魏建立后才建成,由于孝文帝迁都洛阳,这里从“边镇”变成了京畿。北中城的重要性有所降低,防御重心转移到了河阳关。 所以在刘益守前世,这里是在东西两魏大战后,才逐步加强了防御,并有多次决定两国力量对比的大战役发生。 军队就是这样,哪怕实力一般,如果你能从一开始就赢,然后一直赢一直赢,到最后,你手下的那些人,都会认为你能弑神!他们会迷信一样的盲从! 农民起义的所谓义军,打顺风仗的时候特别厉害,就是这个道理。 此刻的白袍军,就是出于类似的“神秘力量”加持当中,他们相信在陈庆之的带领下,自己绝对不会打败仗,主将的处断,绝对是正确的,他们一定可以赢! 这次北中城连一个时辰都没坚持到,打退了白袍军一次进攻后,第二次对方就把一面城墙上的尔朱兆军赶了下来! 平心而论,尔朱荣麾下士卒不善于守城,这也是客观事实。尔朱兆本人善于冲锋陷阵,对守城缺乏经验,这也是客观事实。 守城是一项技术活,光靠蛮力和勇猛是没有用的,怎样合理的使用兵力,怎样保证大军士气高昂,体力和耐力的延续,非常考验主将的水平。 毫无疑问,尔朱兆在这方面差了尔朱荣不少。 眼看事不可为,北中城陷落在即,尔朱兆带着亲信骑兵,从北中城西门冲出。白袍军人少,只集中于南面城墙攻城,西门并没有多少人围困,只有一些监视尔朱兆军动向的斥候。 得知尔朱兆带着少数骑兵逃走后,白袍军派人在城楼上喊话,果不其然,剩下的士卒得知自己被主将放弃,士气如同雪崩一样,很快就没有人再抵抗下去。 马佛念也按照陈庆之事先的吩咐,并没有对这些人大开杀戒,而是将其押送回洛阳。 白袍军顺利的拔出了尔朱荣安插在洛阳以北的一颗钉子,尔朱兆退回河内郡,派人紧急联络尔朱荣,并写了一封信,详细叙述了此战的情况和白袍军作战的特点,马不停蹄的送往晋阳。 …… 这天午夜以后,一支船队鬼鬼祟祟的在蒙县以北的汴水南岸下船。轻装的步卒在于谨等人的带领下,悄悄向蒙县县城挺进。 不是刘益守冒进,而是这个时代,城池与城池的区别,有时候可以比军用大型无人机与几岁小孩玩的只能飞几十秒的无人机差别还大! 史书上经常有某猛将到一地,拔了多少多少城池,连战连捷,似乎都没费什么劲。 但也有围城数月都不得寸进的情况。除了守城军队的实力外,城池本身也有很大因素在里面。蒙县县城,已经低矮到令人发指的程度。据刘益守目测,绝对不超过四米。 一个士卒踩另外一个士卒肩膀就能翻过去。 当然,城墙终究还是城墙,缺口那是不存在的,只是这个高度确实是有点寒碜。 睢阳地区唯一的大城就是睢阳,自古就是大名鼎鼎!有这座大城在,蒙县县城作为“前哨”,需要那么坚固的防御么? 如果不是因为魏国与梁国长年交战,如果天下一统,身处腹地的睢阳,都不需要有蒙县县城来作为衬托。 比如说唐代的时候,安禄山造反,就在睢阳耽搁了很久,不过睢阳虽然难攻,却没有蒙县什么事,道理是一样的。 大军摸黑来到蒙县城外,城墙上点着火把,很多“人”在城墙上站立着,不过似乎很久都不移动一下,很明显就不是真人。 看到如此松懈的防御,于谨对身边的韩贤说道:“这次你带敢死营先上吧。不用攻城器械,用人搭人梯,几步就上去了。” 这话其实有点废,因为蒙县如果守军很少的话,一面城墙估计都占不满,处处都是漏洞。这一战攻克蒙县是没问题的,区别只在于攻打的时间,自身的伤亡而已。 黑暗中看不清于谨的脸,韩贤也懒得拱手行礼,他吹了一声哨子,麾下部众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点起火把,像是在黑灯瞎火的房间里突然点亮床头灯一般。 如果不点火,攻打防御松懈的蒙县,反而容易误伤!一齐点火,反而可以震慑守军。 “上吧,没什么好说的了。攻不下县城,你提头来见。” 于谨也有点提不起精神来,正如刘益守说的,顺利攻下蒙县是理所应当,要是出了什么乱子,那才是人生污点,丢人可丢大了。 “喏!” 韩贤慎重拱手行了一礼,转身而去。 于谨站在城外有些距离的地方,静静的观望自己这边一条“火龙”慢慢从城墙下方攻上城头,远远的传来喊杀的声音。 “唉,有点无聊,功劳都在宇文泰那边了。自他带兵北上,睢阳守军就已经输了。” 于谨轻轻叹了口气,这一战就是赢了,也是顺理成章,好比重量级拳击手把幼儿园小朋友殴打了一顿,你说有个什么意思呢? 不一会,有个穿着皮甲的亲兵跑到于谨跟前说道:“于将军,韩将军已经攻克蒙县,请将军入城!” “嗯,知道了。” 于谨面无表情说道,那样子有点像是便秘了很多天,反正就是一点喜悦之情都感觉不到。 “那卑职回去复命,这便告退。” 亲兵小心翼翼的转身就走。 第211章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 春夏之交属于农忙时节,田里很多农活需要打理。还有日常的取水,打柴,修葺屋舍(现在不修屋舍到秋冬要冻死人)等等,实际上每个正常的农户家中都有做不完的事情。 然而,北魏朝廷先前因为陈庆之带着梁军来了,睢阳周边的农户,家家户户都有人当壮丁成为郡兵。好不容易陈庆之走了,刘益守发檄文“讨逆伐罪”,新一轮折腾开始。 元颢在激动之下,又抽调睢阳地区的壮丁运粮北上,堵住敌军从定陶方向南下的路子。有人被调走了,剩下的人还要守睢阳。 频繁的徭役,让这里的普通农家苦不堪言,然而高高在上的肉食者们,是不会在意底层过得如何的。 除非底层那些人揭竿而起,比如跟着邢杲这样的人,才会令肉食者们震动。当然,也就“震惊”一下,指望他们后悔和痛哭流涕,那得等到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才会发生。 反正睢阳周边实在是糟透了,现在不管是守城的郡兵也好,运粮的郡兵也好,全都是集体开小差,精气神全无。 主将邱大千也还算近人情,允许家中没有其他壮劳力的郡兵,可以每三天请一天假回去务农。也得亏是这样,要不然睢阳城的守军早就哗变了。 饶是如此,睢阳城各处依然可见表面上在值守,实际上却在放松摸鱼的守军。既然不能务农,那就让自己的身体和精神得到彻底的放松吧。 卖命去杀敌,消耗体力去折腾,这些事情都是不可能去做的。毕竟,在睢阳地方当郡兵,上值就像是上坟,出城就像出殡。既然没好处,我躺平了不好么? 正午时分,睢阳城门口值守的几个郡兵打着哈欠,若无其事的闲聊。按照以往的规律,蒙县的郡兵应该会派人来运粮,将睢阳的粮草运到蒙县以北的渡口,等候装船。 粮草会通过汴水送到荥阳,至于到了荥阳以后如何,跟他们这些睢阳地区的郡兵又有什么关系呢? “要说这白袍军啊,那真叫一个凶猛。当日我在睢阳城外的小城被他们俘虏,那真是吓得差点尿裤子了。” 一个留着长须的老卒对刚刚被征召来的几个年轻郡兵说道:“当郡兵,什么都不重要,那些立功受奖什么的,都跟你没关系。 上了战场,只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躲着。当然了,上面还有督战的人,搞不好把你一刀给砍了。所以呢,不能做得太明显了,那样是个人都知道你要当逃兵。 躲着的精髓,就是让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你……” 他说得眉飞色舞的,那几个年轻郡兵都一脸羡慕看着老卒,能从白袍军刀下活到现在吹牛打屁,确实是有吹嘘的本钱。 更何况对方还是在讲述“保命技巧”! “霍伍长,白袍军是有多厉害啊,我听说在荥阳,白袍军七千打五十万啊!” 一个年轻郡兵压低声音问道:“这一个个,不得身高十尺?” “你以为是当竹竿用?” 老卒瞪了他一眼,叹息道:“其实也没啥,就是那些人打起仗来不要命啊,也是够狠。我们杀他们一人,他们战后就从俘虏里面挑一个出来当着我们的面挖心剖腹,当时我看了那吐得……” 一不小心说漏嘴,老卒连忙闭口不言。 这些事情邱大千下令军中严禁提及,被抓到主将可以直接将涉及的人员斩杀,别无二话。可见当初陈庆之带着白袍军来这里,给邱大千和一众将领带来了多么巨大的震撼甚至恐惧! 看着身边这几个年轻郡兵都闭口不言,吓得面色苍白,老卒才摇了摇头说道:“当兵吃粮而已,要不是被强迫,你以为我会愿意来睢阳当兵么?保命为上,明白么?” 白袍军是这老卒的噩梦,每当午夜梦回,他都会记得当日那些被挑出来的俘虏,是如何被挖心剖腹的。 这是滥杀无辜?其实并不算,这只是一种震慑守军,鼓舞士气的心理战术,比单纯的屠杀要高明得太多。 当日被俘却没被挑中,不幸中的万幸! “对了,今日运粮的人怎么还没来?” 一个年轻郡兵疑惑问道。 “老规矩,一个人,只能拿一点。明日我们便回家务农一天,上面也知道这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老卒为什么带着他们来值守呢?因为这是守军的一项“福利”,守城完明天就可以“休沐”,也就是回家去田里帮忙。然后如果有蒙县的人来运粮,他们这些看门的,会借着“查看核验”的机会,趁机从军粮里面抖一点边角料下来。 邱大千知道这件事,下面的将佐也都知道这些事,他们装作自己不知道而不去阻止,因为这个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鼓舞士气。 陈庆之和白袍军能不能吃饱,跟他们这些在睢阳游荡的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底下的兵卒怨声载道甚至是哗变,那就跟他们关系很大了!每个人做事的出发点,都是趋利避害。所以当你不理解其他为什么要做一件看似很荒谬的事情时,只能是因为你不了解那件事对他们而言有什么好处。 忽然,视野内出现一队运粮的车队,似乎比之前的规模还大些。 “霍伍长,来了!听说有时候他们还会弄点粮食到睢阳城里卖了换盐什么的,这里头是不是有油水可捞?” 一个年轻郡兵小声问道。 既然看门的人可以揩油,那运粮的人自然更可以揩油。睢阳城是大城,里面有很多农村里不好买的生活必需品!特别是盐! 听说有人专门把粮食藏在运粮的车里,然后把粮食卖给城里的军官。至于那些人要怎么“销赃”,估计是给城里的粮铺。 至于那些生活必需品从哪里来,也很简单,肯定是睢阳周边的世家大户。魏国虽然现在经历大难,几乎到了亡国边缘,但是一点都不妨碍世家大户吃饱喝足甚至赚得盆满钵满。 然后睢阳城的守将从邱大千到下面的将佐,人人有份,只做不说,默默的充当“保护伞”。 如此一来,这条暗线就清楚了。 不知道在洛阳以北浴血奋战的陈庆之和白袍军,得知他们在跟尔朱荣先锋军作战的时候,睢阳这边到处都在蝇营狗苟,从上到下都是乌烟瘴气。 他们会不会觉得当初攻占睢阳的时候,应该把邱大千这帮人都给宰了才好。 这就是典型的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了。不过话说回来,睢阳这边上上下下的贪腐懒散,那也是魏国的事情。陈庆之他们是梁国人,白袍军亦是梁国的北伐军。 这些鸟事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到时候他们依然会拍拍屁股走人的,好像管这些破烂事也没什么好处啊。 至于崽卖爷田不心疼的元颢会怎么想那就难说了。 “站住,你们有点面生啊,刚刚到蒙县来当兵么?” 老卒拦住运粮的车队,其实他们也是第一次值守,之前都是别的人。之所以这么说,就是发现对方运粮的车棚子里似乎不是空的。 来都来了,还能走空? 就是个漂亮小媳妇从这里走过,哪怕不能上,不能摸,他们也会用贼眼从上到下的把对方看个遍看个过瘾!然后嘴上调戏几句才放对方离开。 现在这车里的东西,多半都是要来跟城内某些高层交易的。说不定这些人都只是跑腿而已。只是,跟他们这些看城门的小鬼有什么关系呢?就算不能抢,上去摸一把抓点在手里也好嘛。 老卒知道之前看门的时候,就有很多人这么搞。 “你们要检查?这空车检查什么?” 说话的是领队的队正,看起来很魁梧,甚至很有些气势。 “谁知道这里面藏着的……是不是猛火油呢?哈哈哈哈哈!” 老卒放肆的大笑道,身边那几个郡兵也跟着一起哄笑。你不让检查?呵呵,打嘴仗打到邱大千那,也是你们理亏。 只要是让检查了,我抓一把粮食到袖子里,你们来咬我? 老卒打的算盘是很老道的,这种雁过拔毛,实际上之前运粮的队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差不多都是潜规则了。 “你确定?” 那名魁梧的队正脸上似乎有些为难,甚至是有点错愣,不敢相信这些守门的兵卒居然如此大胆。 “识相的就给我们查验一下,不识相的,那你们就是那个……” 老卒一下子卡住了,忘了睢阳地区的守军奉命去堵住谁了。 旁边一个新兵小声提醒道:“应该是叫刘守。” “哦,对对对,不识相的话,你们就是刘守派来偷袭睢阳的,嗯,就是这样。还不让你们的人都让开,我们就四五个人,难道还能拿很多?抠抠搜搜的,我呸!” 老卒似乎一点都不打算陪对方演戏了,旁边新加入没多久的几个年轻郡兵都感觉很有些害臊,弄得自己跟那些戏文里面的贪官污吏一样。 实际上也没差太多就是了。 “什么刘守,是叫刘益守好不好!”领队的壮硕队正不满的纠正道。 难道这很重要?管那厮叫什么,无所谓的事情了,关键是今天可以揩油! 老卒一时间感觉对方的脑回路有点奇怪。他叹息着摇头,大摇大摆的走到一辆箱车跟前,掀开遮雨的草席,然后就看到一柄明晃晃的尖刀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招呼你手下那几个人都到车里来看,不许声张。” …… 刘益守在任城发檄文,讨逆伐罪,号召魏国各路诸侯(自然也包括尔朱荣)讨伐洛阳的傀儡政权,要将元颢“绳之以法”。 于是天下震动,响应者却寥寥无几,大多数的人,尤其是河北世家的人马,包括河北高氏兄弟等人全都在观望。唯独尔朱荣和青徐的李元忠等人也相继发了檄文,答应出兵响应。 当然,尔朱荣不用说了,早先就派了尔朱兆过来河阳关这边打头阵。不过李元忠等人却只是口头响应,并没有调动兵马。 虽然天下响应者不多,但是这件事对于元子攸而言,影响还是很大的。起码,他的处境改善了很多,从被软禁在一个院子里,变成了可以在晋阳城内随意走动。 既然是响应刘益守的“讨逆伐罪”,总不能把名义上的天子元子攸给关小黑屋,这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的。 尔朱荣麾下那谁那谁那谁,反正就是一大堆人都跑来说,这个时候要对元子攸客气点啦,伺候好点啦,不能输给刘益守啦之类的话,尔朱荣也是不胜其烦,最后还是“从谏如流”,听从了这些人的意见。 其实尔朱荣现在也是压力山大,不管是元子攸这边,还是麾下将佐,很多人都在建议要他出兵洛阳。不是派尔朱兆去打前站这种,而是大军出击,一战而定。 “唉,都是一群无知鼠辈!” 这天在书房,听闻高欢麾下有些人想要出兵洛阳,鼓动高欢出来冒头,尔朱荣便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除了现在不是出兵的好时机以外,尔朱荣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没办好! 慕容绍宗的母亲,是尔朱氏旁支出身。这一次,尔朱荣派慕容绍宗前往北秀容以北各部搬救兵去了! 尔朱荣看得很明白,陈庆之麾下的白袍军,军魂已成,锐不可当。人家七千人,你以为你两万人就能搞定,仗不是这么打的。 尔朱荣为自己这边的兵力感到担忧,更是感觉洛阳以北的河东等地,只怕世家大户都跟元颢暗通款曲!指望这里的兵马,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打算召集北秀容那边的契胡部,集结兵力后,再与陈庆之决战。 而陈庆之和麾下白袍军在这段时间,跟得意忘形的元颢,矛盾只会越来越大! 此消彼长下,谁能赢,谁会输,似乎可以预见了。 正当尔朱荣沉思下一步应该如何应对的时候,侄儿尔朱天光面色惨白的推开书房门,将一个火漆封着的竹筒递给尔朱荣,压低声音说道:“族叔,河阳关失守,北中城也被白袍军攻占,尔朱兆带着不多的残兵退到河内郡固守待援。” 嗯? 尔朱荣一愣,有些错愣的看了尔朱天光一眼。 “族叔,事态紧急,信件在此,信使在书房门外。” 尔朱天光有些着急,尔朱兆败得太快太出人意料了。他们原本以为就算是守不住河阳关,北中城应该还是能守住的,没想到尔朱兆在第一时间就丢了北中城,几乎不给尔朱荣这边任何救援的机会。 “稍安勿躁,我先看信再说!” 尔朱荣沉声说道,摆摆手示意尔朱天光退出书房。 今天就正式鸽一天了 之前老是说请假,最后都更新了,今天剧情也铺垫得差不多,马上北线是尔朱荣陈庆之双雄对决,南线刘都督无情殴打元颢麾下众多小弟(除了丘大千外其他的连名字都不值得上史书)。 今天就正式鸽一天,我思考下剧情。 《都督请留步》今天就正式鸽一天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2章 别以为你是鶸鸡就不打你 一波冲到河阳关,二波冲到北中城,尔朱兆狼狈遁逃,三千精锐死伤大半……看着尔朱兆写来的详细战报,尔朱荣有点怀疑人生。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尔朱荣思索片刻,走出书房,对守在门外的尔朱天光说道:“去派人去把贺拔岳叫来……呃,把贺六浑也叫来吧。 罢了,你把窦泰、侯莫陈顺,反正领军以上的,全都叫到我府上。” 尔朱荣叹了口气,每逢大事,还是与众将商议一下,摸摸底也好。本来以为陈庆之这波随便处理一下就行了的,没想到居然如此棘手。 “好的族叔,侄儿这就去!” 尔朱天光不敢托大,匆匆忙忙的走了。等众将们都到齐,已经是华灯初上,上次从洛阳返回后,军纪就懒散了不少,尔朱荣虽然看在眼里,却是没有过多的干预。 “尔朱兆在河阳关惨败,战报在此,你们先传阅一番。” 尔朱荣沉声对众将说道,大堂内的气氛微微有些凝重,火把照耀下,众人脸上的表情各有不同。 有人如临大敌,有人如释重负,不一而足。这份战报带着一定的私人性质,可信度应该比斥候侦查或者公务上的战报要高上许多。 毕竟,有些实情,尔朱兆可能会跟尔朱荣私信里说,却绝不会写到公开传递的战报里面。 信件在一个又一个人手中传阅着,在场看过信的人,面色也是一变再变。虽然最终结果尔朱荣已经告诉他们了,然而整件事的过程,却藏着更多的细节,也更加的耐人寻味。 简单点说,就是尔朱兆还没怎么发力,就被打败了,甚至他都还有点费解自己是怎么败的。 信件转了一圈又回到尔朱荣手里,他目光从麾下众将脸上扫过,除了去北秀容搬救兵的慕容绍宗不在以外,麾下大员现在基本上一个不缺。 “信也看了,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吧。” 尔朱荣这话虽然是对众人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贺拔岳。在他眼中,贺拔岳还是要比高欢能打一些,高欢的厉害之处主要是在某些政治操作,比如劝降敌军。 真正的硬仗,尔朱荣暗自观察,高欢似乎表现都不怎么样。 大堂内一片寂静,无人开口说话,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很显然,梁国的这支北伐军很强,而且打得尔朱兆都没脾气了。要知道,尔朱兆麾下的兵马,那都算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去都被打懵了,在场众人心中暗自揣摩,估计自己带着部曲上去硬碰硬也要跪。 “贺拔岳,你说说看,你对这支梁军有什么看法?” 没人吱声在意料之中,尔朱荣指着贺拔岳问道。 “末将以为,这支梁军侵略入火,迅猛如风,十分难缠。攻破河阳关还可以理解,但是他们尾随尔朱将军的队伍强袭北中城……这样的兵马,这样的打法,在下闻所未闻。” 贺拔岳沉声说道,他的话让在场许多人都频频点头。 其实尔朱兆丢了河阳关,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但是马上就接着丢了北中城,不由得让人想起元天穆当初是怎么被陈庆之打败的,好像这个风格让人感觉很眼熟啊! 当然,除了陈庆之和他麾下的白袍军外,似乎这个年代还没有类似的对手。 善于刚正面,善于短距离爆发,善于穷追猛打,对战斗节奏非常在行……这样的敌人,不太好对付。 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尔朱荣无奈摆摆手,示意贺拔岳退到一旁。 “该赢的战斗,让白袍军赢了,不该赢的,也让他们赢了。月满则亏,梁军这口气,已经到了顶,不可能更高了。现在出兵,正好!” 尔朱荣重重的拍了一下眼前的桌案说道。 众将面面相觑,都感觉尔朱荣是不是太草率了。 “各部都回去准备一下,三日后大军开拔,嗯,贺六浑留一下。” 尔朱荣指着高欢说道。 叫我? 一直在开小差的高欢,有些错愣的看了尔朱荣一眼,随即拱手道:“喏。” 等众将都离开以后,尔朱荣将高欢招呼到身边来,小声说道:“上次破葛荣,你居功至伟。这一次,我也有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 尔朱荣重重的拍了拍高欢的小胳膊。 “呃,请问大都督,是什么任务呢?” 高欢有些犹疑的问道。 “放心,反正都是你擅长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书房一叙。” …… 睢阳城城头的签押房内,邱大千无语的看着穿着跟自己这边一样军服的敌军,一点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就做了阶下囚,睢阳就被人攻占了呢? 这里头到底哪里不对劲? 他连对方到底是那边的人都不知道。 “你手下说,你就是睢阳主将邱大千?” 对面长胡须的中年将领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邱大千微微点头道:“鄙人正是邱大千,敢问将军是……” “如今天下大乱,弱就是有罪,千万不要以为自己弱,别人就不打你啊。” 眼前这位敌军主将意味深长的说道。 瞧瞧这说得也叫人话?邱大千被人嘲讽一肚子火不知道跟谁去说,他委屈的辩解道:“贵军神兵天降,在下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睢阳城就被你们攻占了,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罢了,在下于谨,刘都督帐下领军。这睢阳城的防御如此松懈,你这个主将难辞其咎。” 于谨得便宜卖乖的教训起邱大千来。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邱大千心里委屈,但不好辩驳,只好闭口不言。 好在于谨也对羞辱他没什么兴趣,他屏退亲兵,沉声询问道:“我问你,睢阳和周边的防御为何如此松懈,这里头有什么讲究?” 看样子不像是说笑,邱大千叹了口气道:“元颢一纸调令,将睢阳和周边地区的郡兵都调走了,听候费穆调配。 如今睢阳这边的兵马都在北面的考城屯扎,而睢阳以南的梁国,又不可能攻打这里,谁会没事在睢阳也睁着眼睛睡觉呢?” 果然,刘益守这招声东击西,把元颢手下马仔都吸引到宇文泰的北路军那边了,打了一个时间差。在大军回防睢阳之前的这段空档时间内,刘益守他们这支兵马,几乎就是无敌的存在。 于谨当然没兴趣打击邱大千的信心,他想知道的是,睢阳周边,是不是除了这座城以外,其他的城池也是一个样。 “睢阳周边呢?” 于谨很关心周边地区的情况。 睢阳以北的考城,不用说,肯定屯扎了很多军队,想浑水摸鱼,几乎没有可能。 睢阳以南,离梁国地界非常近,东南就是大名鼎鼎的涡阳,魏国与梁国曾经在此地争夺多次,互有胜负,魏国败多胜少。 睢阳以东沿着睢水就到了宿州,那边现在是被梁军所占领,距离睢阳还很有些距离。 只有睢阳以西,沿着睢水有宁陵、襄邑、雍丘等城,这一带是西汉“梁国”的核心地带,不仅富庶,而且人口众多。 于谨废话了这么多,想知道的就是,这一带魏军的兵力部署如何,特别是雍丘城,战略地位非常重要,从荥阳那边进攻睢阳,必走雍丘。 可以说要是刘益守他们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战略意图,那么极有可能会在雍丘这一带,跟陈庆之所率之败军,硬碰硬的来一场。 “雍丘也与荥阳交接粮草的地方。北面的考城,是因为你们来了,才作为临时的屯兵屯粮之地。之前我们都是把粮草沿着睢水转运到雍丘城,然后荥阳那边会派人过来运粮,后面的事情,就跟我们没关系了。” 对于于谨,邱大千自然是没什么要隐瞒的。都是给姓元的人打工,只不过一个是元子攸,一个是元颢,这里头有多大的区别呢? 打了败仗确实很羞耻,不过元颢倒也没觉得有什么事情要死要活的。 “嗯,那就委屈丘将军了。” 于谨对亲兵说道:“带丘将军在城内安顿好,莫要怠慢了。” 将所有人都打发走以后,于谨翻看着签押房的书案,存放地图文案的柜子,若有所思。 睢阳地区的地图,非常详细,全部都归类放好了,虽然似乎很久都没有人看过的样子。这几个月睢阳接手的粮草辎重,转运的账册,也都是一个不缺,完完整整。 “这个邱大千,也是个人才。虽然打仗不行,不过搞搞后勤还可以。” 正当他在签押房里四处翻看的时候,亲兵在门外大声说道:“于将军,都督已经进城了。韩将军让在下来通报一声。” 来得倒是挺快的啊。 于谨打开门,对亲兵说道:“带我去见刘都督吧。” 这一战是他自作主张的,并未提前请示。当时攻下蒙县后,他和韩贤等人惊讶的发现,蒙县上下无一人知晓他们的来历,更不知道会有军队突然袭击。 于谨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蒙县没有察觉到他们来,睢阳就更不可能察觉了。如果时间慢一点,那么睢阳会从粮草的转运来判断蒙县出事,这座城比较坚固,如果不用点手段,一时间还有点难啃。 所以后面于谨就让韩贤带着人换上魏国郡兵的衣服,装作运粮的车队前往睢阳。睢阳是粮草转运的枢纽,关城门严防死守什么的,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你把城门都关闭了,那粮草还怎么转运? 于谨料定只要能出其不意夺取城门,那么疏于防范的睢阳,定然可以一战而下。后面的结果,也验证了他的想法是有前瞻性的。 不过他没有料到的是,睢阳的防御比他原本预想的更烂更废柴。那些守军就像是在梦游一样,被袭击以后乱成一锅粥,甚至到投降为止,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打他们! 至于邱大千,被抓的时候正在签押房里看书,啥也不说了,都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当上睢阳主将的。 洞中窥豹可见一斑,于谨原本以为元颢咸鱼翻身,会有一些厉害的作为。如今观察睢阳城内外的腐朽糜烂,他改变了看法,有些钦佩刘益守看问题的预见性。 他满怀心事来到睢阳城门外,就看到刘益守盯着高耸的睢阳城城墙发呆,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都督,这次我自作主张……还好没有出乱子。” 一见面,于谨就低着头对刘益守拱手行礼。随着上次顺利解决掉羊侃,于谨也不再以大哥自居,公共场合基本上都是奉刘益守为主。 “这城池的城墙好高,没有攻城器械,你们是开高达打下来的?” 刘益守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当斥候回报说于谨攻下睢阳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高达?” 于谨完全不明白刘益守在说什么,好在这一位平日里说话也经常莫名其妙的,但是不影响他处事果断稳健。于谨耐心解释道:“我们攻下蒙县后发现那边的守军居然连我们是哪里来的都不知道,所以判断睢阳定然是毫无防备。 所以我们就假扮成蒙县那边运粮的车队,夺了城门以后,就没什么要紧了。” “这一招真是屡试不爽,专门欺负弱鸡啊。” 刘益守轻叹一声,这次不知道哪个弱鸡倒了大霉。 当初就用这一招骗开了荥阳的大门,现在于谨有样学样的……这种办法对付毫无防备的弱鸡真是一流。不过要真是高手对战,你就没机会了。 “都督要不去见一下这个弱鸡……我是说睢阳城主将邱大千。” 于谨低声问道。 “噢?原来他就是邱大千啊!” 刘益守“恍然大悟”。 “他很出名么?” 于谨好奇问道。 刘益守摆摆手道:“呃,他的出名,是因为他一直被陈庆之胖揍。陈庆之以前是跟萧衍下棋的,后来也不知道萧衍怎么想的,就让陈庆之去带兵,一去就碰到了邱大千。 结果把他揍了一顿,退回了梁国。这次北伐,又碰到邱大千,结果不用说,又被陈庆之揍了一顿。他的存在,就是为了证明陈庆之还是挺厉害的。” 这家伙真惨,估计都被打出心理阴影来了,难怪之前见面的时候一副“你爱怎么摆弄我都无所谓”的样子。 于谨心中了然,他对刘益守说道:“要不要去见一下这个邱大千,我感觉是个人才,虽然不怎么会打仗吧,不过他的签押房倒是弄得像模像样的,搞后勤应该不错,大概只是生不逢时吧。” “嗯,也行,那就看看被陈庆之开车从脸上轧过两次的人有什么神奇之处吧。” 刘益守无所谓的说道。 于谨撇撇嘴,这话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第213章 闪电光速拳(上) 甲胄齐整,容颜憔悴,双目无神,生无可恋。 刘益守看着一脸颓丧的邱大千,心中暗想,眼前这个人几乎已经被人杀死,活着的仅仅是一副躯壳。接连而来的失败,严重打击了邱大千的信心,以至于让他怀疑和彻底的否定自己了。 “丘将军输得不服气?” 刘益守笑着问道,此时签押房内就他们两人,要是邱大千发狠起来,刘益守不一定是他的对手。可惜,这个人的已经被“夺气”,现在随便找一只狸猫来都比他能打。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在下输得心服口服。” 邱大千无奈的说道,事实上,于谨此番胜之不武,但赢了就是赢了,你防守松懈,主将难辞其咎,狡辩又有什么意思呢? “要不,我放你走,然后你去考城,咱们再比划一下?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刘益守忽然说了一句让邱大千感觉很意外的话,不过看着对方年轻俊朗的面孔,邱大千倒也不觉得奇怪。 年轻气盛嘛,谁没有年轻过呢? “刘都督此话当真?” 邱大千不太确定的问道。 “当然是假的,我随便说说而已。当然,你如果不想听,那我就说点别的。” 刘益守无所谓的答道,几乎把邱大千气个半死。 看到邱大千生气,刘益守正色道:“兵不厌诈,打仗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可以,只要能赢就行。丘将军可是人才,我把你放走,然后让你通知其他地方的魏军来防备我么?” “那刘都督到底是想知道些什么呢?此战你们不费吹灰之力,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啊。” 邱大千感觉很奇怪,按道理说,不管是放不放人,刘益守没必要对自己这么重视。 “告诉我,陈庆之如何,陈庆之麾下的白袍军如何,麾下有那些大将,各自有什么特点。白袍军的编制怎么划分的,有多少人,作战有什么习惯和特点,都是哪个地方的人,就是他们平日里军粮是什么,说说也无妨。 对了,白袍军平时军纪怎么样,也一起说说看。总之,只要是跟陈庆之有关的,我都想知道。我不怕啰嗦,我也很有时间,你今天说不完明天再说,明天说不完可以后天,反正我就是非常有耐心,非常有兴趣。” 陈庆之? 邱大千一愣,完全不明白刘益守为什么要对陈庆之这么感兴趣。按道理说,这两人毫无关系吧? “陈庆之的白袍军,似乎不会南下与都督碰面吧?呃,在下虽然是败军之将,但也知道陈庆之不可能离开京畿。他要是走了,尔朱荣必定从晋阳南下,快马直取洛阳。 丢了洛阳,元颢被俘或者战死,那陈庆之有千军万马也没用了。” 邱大千十分确定的说道。 刘益守有点意外,没想到邱大千居然有如此见识。他是穿越者知道结局不奇怪,可是邱大千居然也能提前判断局势,说明此人绝非庸碌之辈。 就算打不过陈庆之,也不是那种可以被人随便刷的鱼腩。 “陈庆之确实不会南下剿灭我的部曲,但是他若是在洛阳战败,却是必走睢阳。到时候,我肯定会跟他碰面,所谓知己知彼,我又怎么能不好好询问一下他的情况呢。” 刘益守轻描淡写的说道,却是让邱大千心神大骇! 白袍军会败!会狼狈逃回梁国!还会经过睢阳! “这是……真的么?” 邱大千感觉有点看不透眼前这位年龄比他小一大圈的年轻人了。 “那谁知道呢?反正有备无患吧。” 刘益守依然是一副淡然的模样,只是心里怎么想的,邱大千无从得知。 其实,在前世的历史上,陈庆之败退的时候,因为有魏军的干扰,他没有选择原路返回梁国,事实上也难以原路返回。 陈庆之不知为何没有沿着睢水南下,而是朝着正南面而去,最后渡河的时候遭遇山洪。陈庆之没有死于洪水,他化妆成和尚,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豫州的汝南郡。那里是魏国与梁国的边界。 可以判断陈庆之大军遭遇洪水的位置,就在豫州以北,大概后世的驻马店附近。 这里完全偏移了来时的路,几乎没有沿着河走,而是直挺挺的朝着正南面回梁国,可见那时候魏国对于陈庆之和白袍军的围追堵截,可谓是不遗余力。 “陈庆之这个人,在北伐以前,我曾与他交过手,那时候,他手里只有两百人不到,而我手里有五千人,当时正在修筑副城。我派一千人去驱赶他麾下的两百人,结果……” 这一战刘益守有所耳闻,毕竟五千人对付两百人还吃了败仗,也算是军界笑谈了。想来邱大千家世应该还算可以,要不然就这一战就足以断送职业生涯了。 “陈庆之很善于临阵指挥,审时度势,对么?” 一谈到陈庆之,刘益守就收起笑容,整个人都变得相当的严肃古板。几乎和刚才判若两人。 邱大千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陈庆之临阵指挥的水平出神入化,几乎可以找到敌军的所有弱点,然后一击而中,通过快速的军队调动而在关键节点翻盘。”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微微点头。 这是个“微操”相当厉害的将领,而这一块,则是自己最弱的地方。临阵指挥调度,刘益守感觉自己现在的水平还远远不如于谨。 说不定连源士康都不如。 刘益守忽然感觉,要是有机会能从陈庆之那边学几招,应该会对自己将来的发展很有帮助。再不济,当对手正面较量感受一下,也应该会很有启发。 只不过这个机会究竟有没有,他说了不算,老天爷说了才算。 “然后呢,还有没有?” 刘益守一下子来了兴趣。 “再有就是,陈庆之非常善于利用人心,军心,善于鼓舞士气。” 邱大千心有余悸的将当初陈庆之是如何下令在俘虏里面随机挑选倒霉蛋,自己这边死了多少人,是挑多少俘虏,然后当着俘虏的面挖心剖腹,最近将所有俘虏全部释放的事情跟刘益守全部交代了一遍。 “这样啊,利用释放的俘虏,散步恐惧。然后与白袍军对阵的时候,能不下死手就不下死手,以免对方有人阵亡,自己这边当了俘虏以后也会被挑出来挖心剖腹……厉害,果然厉害。”谷誡 刘益守恍然大悟,他自己本身就很善于用心理战术,听到邱大千讲述这些操作的时候,他撇去了那些残忍的操作,从陈庆之这一系列看起来怪异的命令当中,琢磨出些许名将的手段。 为什么要对俘虏挖心剖腹? 这在南北朝历史上并不多见,虽然比这个残忍的行为多了去了。 刘益守听说白袍军的来源,多半都是陈庆之家乡的水寨,那些人都是不务农的,平日里以打渔砍柴为生。 这些部落并不在官府的管辖之下,也不知道陈庆之是怎么把他们招募来的,反正这些人生性悍勇,甚至野蛮未褪! 将俘虏挖心剖腹,一个俘虏“祭奠”一个死去的袍泽,这很可能是当时长江以南的某种习俗。 陈庆之用这种办法,保持部曲的高昂士气。同时,也是震慑敌军,告诉他们:你们不要抵抗,否则我们这边死的人越多,你们陪葬的也就越多! 这是一种并不高明,却十分有效,激励己方威胁敌方的策略。同时又不像后来蒙古动不动就屠城那样臭名昭著。 “有点意思,丘将军请继续。” “陈庆之麾下,有马佛念,宋景休,鱼天愍三大将军,各个都是勇不可当,不好对付。对了,上次来劝降杨椿的那一位好像也不是泛泛之辈,叫杨忠。” 邱大千想了想又说道:“那杨忠还挺厉害的,当时一刀就解决了和我熟识的一个猛将。” “杨忠……么。” 刘益守苦笑着自言自语道。这位能不猛吗,可谓是大名鼎鼎啊。 “当初,你要是不修营垒分兵的话,会不会支撑得久一点?” 刘益守好奇的问道。 在大城附近修副城,是基本操作,很多将领都会去做这件事。目的就是分散兵力,便于展开。特别是当守军数量很多的情况下尤其如此。 试想如果十万大军困守洛阳,驻扎肯定是可以驻扎的,但是对手只需要几万人就能把你堵在城内。十万大军无法展开的话,吃的粮食不少一分,发挥的力量却不到原来的几分之一。 所以邱大千当初分兵驻守副城的办法,不能说是昏招,只能说没想到陈庆之麾下白袍军生猛若斯。 “丘将军是人才,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将才,只是遇到了陈庆之这种不讲道理的。既然丘将军喜欢筑城,不如后面帮我修城池吧,也不算是糟践你这一身才华。” 刘益守拍了拍邱大千的肩膀说道。 “喏,谢都督赏识,末将定当尽力而为。” 邱大千面色平静的说道,毫无喜悦之情。 他一直都觉得刘益守不太可能杀自己,也不在乎对方是不是招安之类的。 邱大千只能觉得,现在的魏国,太踏马的危险了。什么尔朱荣啊,陈庆之,再加上现在这个刘益守,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像他这样的,躺平就好了,装什么英雄啊! 陈庆之赢了,他就在陈庆之手下混。尔朱荣赢了,他就在尔朱荣手下混。现在刘益守占领了睢阳,他在刘益守手下混毫无心理压力。 看到邱大千的模样,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邱将军不必多想,你心里那些,都是人之常情,我一点也不介意的。” “不敢,不敢……” 邱大千一下子就说漏嘴,低着头不敢看刘益守。眼睛的余光却发现对方已经走出签押房,似乎根本不在意他这个人如何。 “这位……也不像是平庸之辈啊。” 看着刘益守远去的背影,邱大千感慨叹息道,只觉得现在的魏国当真是藏龙卧虎,随便冒出个小年轻来,都是牛逼得不行,心思难以揣度。 “好想回平城老家啊!” 邱大千苦笑着自言自语了一句。 …… 刘益守并没有在邱大千身上耽误很久,他很快就把于谨等人召集到睢阳的府衙大堂,部署接下来的行动。 要知道,打下蒙县和睢阳,只是这次南下战略的开端,还远远不是结束和收尾。很多战争,高开低走的情况比比皆是,开局打出了惊人战绩,不代表后面也可以一直牛逼下去。 刘益守看着墙上挂着的大地图,啧啧感慨了一番道:“邱大千居然还把这里很多地方都标注出来了,谁说他是弱鸡来着,他只是运气不太好而已。” “当然了,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自古枪兵幸运e,运气不好的时候就乖乖闭嘴别说废话。” 于谨忽然想起好像那谁一口一个弱鸡来着,简直双标到了极点。不知道要说刘益守什么才好。 “源士康,睢阳南面有一小城叫做荥城,他们应该还不知道睢阳被攻克的消息。兵贵神速,你现在就带兵去,嗯,让邱大千跟你一起,骗开城门应该问题不大。” 邱大千是睢阳主将,他开个口就能让荥城投降,不过带点兵马去还是好些。这个安排非常妥当,源士康拱手道:“谨遵都督号令,末将今日一定拿下荥城。” “嗯,相信你可以的。” 荥城没什么意义,它的存在,就是为睢阳提供一天的预警时间,避免睢阳被南面而来的梁军偷袭。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但刘益守依然是做两手准备。 “大哥,你带着主力,北上考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拿下考城。以考城为据点,准备接应宇文泰他们南下。现在动身,越快越好。咱们攻陷睢阳的消息应该还没有走漏。” 考城不是有很多兵马么? 于谨愣住了,没想到刘益守的胆子已经大得令人难以接受。他似乎跟不打算一城一地的跟元颢麾下那些马仔们争夺。 “你想不到我们会现在出兵考城,邱大千的那些同僚们就更想不到了。他们只盯着定陶以北,怎么会想到背后的睢阳会突然插一刀呢?” 于谨微微点头,算是勉强接受了刘益守的建议。当然,出兵是肯定要出兵的,具体怎么打考城,那是他这个带兵之人需要琢磨的事情。 “韩贤将军,你跟我一路,往西边走,攻打宁陵、襄邑。打下襄邑以后,你守在那里,我带着俘虏回睢阳整军,就这么定了,现在就出发。” 7017k 第214章 闪电光速拳(下) 荥城外,邱大千面前站着几个名义上的“下属”,出城听他“训话”。虽然这个操作也让这些人心中略微疑惑,但是也没多去想。 “定陶前线兵力已经足够,无须继续增兵。荥城郡兵离家许久,家中田地里还有不少农活,军心涣散自不必提。所以本将现在宣布,除了你们以外,荥城内所有将士回家休沐十天,相关防务和其他事宜,本将会派人接管。 等会你们随我一同回睢阳,也可以好好喘口气了。来,传令下去吧。” 邱大千一口气说完,看都不看身边的源士康一眼,好像对方就真的是他的亲兵一般。 荥城几个守将并未多疑,而是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老实说荥城的城墙低矮,如同纸糊。城内郡兵开小差的不知凡几,他们在这里呆着也是坐如针毡。 听到“放假”的消息,一时间也难掩内心喜悦。 “谢将军体恤我等!” 众将恭敬行礼之后,回荥城传令去了。不久就听到城内欢声雷动,高呼邱大千的名字。源士康瞥了邱大千一眼说道:“都督说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在下也是没料到最得士卒爱戴居然是宣布休沐之时。” 邱大千苦笑道,睢阳这边的魏军,都被陈庆之那一波打得没有心气了,剩下的生涯就是摸鱼躺平。 “刘都督还真不是浪得虚名啊。” 邱大千感慨说道,有些明白为什么刘益守要派他跟源士康一起去荥城了。 别看刘益守是三言两语就分配了快速作战的计划,但人员分配却很有讲究。荥城是睢阳南面前哨,它的防务是绝对依附于睢阳的,在人事上也是如此。 所以刘益守安排邱大千与源士康同行,可以兵不血刃的解决荥城。 而其他地方,特别是考城地区,此时已经汇聚了不少兵力。各路郡兵互不统属,指望邱大千去“缴械”,无异于痴人说梦。 所以刘益守安排善于指挥和临机决断的于谨前往,武力解决在所难免。 至于西面那两座城池宁陵、襄邑,也都是在睢阳城统辖下的,只不过离得更远些,风险也更大些,所以邱大千出面未必好使。 刘益守亲自带兵前往也是不得已为之,总不能让彭乐去吧?赢了固然好,万一攻城不顺,亦可以退回睢阳徐徐图之。 他的选择就是确保离得最近的荥城能够静悄悄的拿下,尽可能的保证此番军事行动的隐蔽和迅捷。说穿了,哪怕军队质量上有些优势,刘益守也没打算跟这些鱼虾玩菜鸡互啄。兵贵神速,只要一个快字就行。 我在你拔刀之前就解决你,哪怕你练就了一身通天武艺也使不出来! 如果想了几天才想出这个计划,那么确实是庸才。可是刘益守拿下睢阳后,就当机立断决定了,并且下属们还都能乖乖的执行没有意见。 单凭这点,就足以见得此人本事了。如今顺利解决荥城的守卫,邱大千对刘益守暗自佩服。 不一会,荥城的郡兵自行出城,自行三五成群的返乡了,反正他们也都住在附近,临走前对邱大千感恩戴德。 等源士康带着大军入城后,邱大千将荥城的几个将校召集到城头签押房,告诉他们自己已经易帜,转投到元子攸旗下了。 然后假模假样的骂了元颢一顿,说这位是傀儡啊,皇室败类啊之类的。 那几个将校看到源士康身材魁梧健硕,手按佩剑。签押房外不少亲兵在等候,似乎等着邱大千“摔杯为号”,瞬间明悟今天唱的是哪一出,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邱大千要给郡兵“放假”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再说元颢对他们似乎也没多好。陈庆之没来之前,他们就在邱大千麾下当差,现在他们依然在邱大千麾下当差,连职务都没变,有个鬼的忠诚啊! 这几人当即表示愿意跟着元子攸,嗯,确切的说,是元子攸实际上的姐夫刘益守混。当然,下次遇到变故,他们或许也会在第一时间内改换门庭,毫无压力。但是至少在刘益守占据睢阳的这段时间内,是不会闹什么动静了。 等这些人被安顿好了以后,源士康对邱大千点点头赞叹道:“有邱将军配合,这一路十分顺利,都督会记得邱将军的功劳。” “功劳么?” 邱大千一脸淡定,心中暗暗紧张,不知是福是祸。如果元子攸赢了,这些功劳当然可以很香。但万一输了,被元颢清算,这些所谓的“功劳”,就是催命符一样的玩意了。 果然,上了贼船,再下来就不容易了。 “带兵打仗,真是不容易啊。” 邱大千感慨了一句。 “不容易么?我觉得在都督麾下做事挺容易的啊。” 源士康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邱大千突然就伤感起来。 …… 考城在哪里呢?这个地方是光武帝刘秀的出生地。不过叫同一个名字,历史上的具体地点却改了七次不止,原因就是这里属于黄泛区,淹水是常有的事。 这个年代考城三面汴水环绕,一面是护城河,四面环水,又依靠运河(局部修通,但并未南北勾连),可以说战略地位非常重要。 此时此刻,考城南面的护城河上搭着木板与竹排组合而成“浮台”,数量不计,但明显不少的辅兵,将一袋又一袋的粮食装船,沿着汴河送到荥阳。 陈庆之行军的路线非常齐整,就是沿着河道往北打,先过睢阳,再过考城,最后过荥阳,这一路都是挨着河道,漕运足以保证粮草补给无碍。 “你们!我说你们!动作快一点!” 看到于谨带着车队慢慢吞吞的行进,一个负责调度粮草的校尉,急匆匆的走过来,看了于谨一会,叹了口气道:“你们是从睢阳来的么?怎么不走水运?从蒙县装船不是挺快的么?为什么要用车拉?” 对方一连串的提问责难,弄得现场气氛极为尴尬且凝重。于谨身边的亲兵似乎都准备拔刀砍人,那名校尉身后的人马也紧张得不行,两边火并几乎一触即发。 看到于谨手放在佩剑上,面色阴沉。那名校尉感觉自己好像说话说重了,而且没必要得罪对方。 丘八们打交道都是用拳头,哪怕是所谓“友军”,一言不合就火并,杀几个人跟玩一样,根本就没什么道理可讲。一个不小心,被砍了也是白搭。就算时候让于谨偿命,难道自己被砍掉的脑袋还能接回去? “罢了罢了,带着车队入城,动作快点,粮草卸下就走吧。那个狗费穆又在催,唉!” 那名校尉有些心虚的摆摆手,扭头就走,他还真怕于谨暴起发难! 考城汇聚了不少地方的郡兵,不同部曲因为各种小事闹矛盾斗殴都是常事,甚至死人翻船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大概是蒙县那边的渡口出了问题吧。 他没有去想睢阳会不会出事,毕竟,那个叫刘益守的,正带着大军在定陶以北呢,离这里的距离还相当远,而且不太顺路。 等这校尉离开后,于谨对左右亲兵说道:“我们的车里也都是粮草,他们等会要检查那就检查。不要声张,先入城再说。等入城后,听我号令见机行事。” 费穆聚集了不少人要围歼宇文泰的大军,缺粮不是一点点。荥阳的粮草,有很多都毁于战火,毕竟当初陈庆之带兵攻打荥阳那样急切。 现在要吃粮草的兵马很多,而荥阳的存粮又很少,催促考城这边快点发运,实乃再正常不过的行为了。 费穆治军严苛,不近人情,对考城内外的郡兵,自然不会讲客气,军令几天一次几天一次的催促。 于谨带着大军推着粮车前来,居然都无人去怀疑有诈。这属于典型的忙昏头失去了对细节的观察。 如果仔细看看就能发现,于谨麾下兵马精干,虽然穿着魏军军服,但披甲的人不少,而且气势明显不同于打酱油的郡兵。 要是考城附近只有这一队兵马,那守城的兵卒绝对会盘问的。可是现在考城城外就有好几支运粮的队伍,还有在渡口装船的漕工,整个场面都是乱糟糟一片,自然无人注意带着粮车入城的于谨。 “刘益守对战局判断之精准,实乃神人,我不如也!” 顺利带着精兵入考城后,于谨看着几乎没有任何防备的城头,自言自语的感慨了一句。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最快的速度,在对手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利用各种套路和欺骗战术拿下!这不仅仅需要胆量,而且需要过人的眼光和对局势的预判。 前期宇文泰带着北路军做诱饵做的这个局,如今在深度发酵。于谨忽然感觉,好像现在有心算无心,对手又是互不统属的郡兵,似乎赢了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倒是宇文泰在北线渐渐陷入各路兵马的合围之中,处境不妙。要是他们能脱身,那才是真水平。 一时间,于谨有点后悔当初没有跟刘益守说带着部分人北上当诱饵了。 而且,宇文泰的兵马并不多,他们是怎么让费穆以为这就是主力呢? 于谨心中有太多的疑问,答案似乎要等整个战役结束,他们跟宇文泰等人顺利汇合后才能揭晓了。 而现在,哪怕眼前这些都是刘益守口中的“弱鸡”,也是必须要收拾的敌人。 暴打这些弱鸡,似乎也要以狮子搏兔之姿,才能不堕自己的一身才华!于谨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传令下去,各部以百人为一队,自行处置,将考城内敌军缴械,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于谨对身边的亲兵吩咐道。 …… “不错,到底是天子的姐姐,很有意思嘛。我府里的妾室就是没这个味道。” 晋阳天柱大将军府的某个卧房内,尔朱荣一边穿衣服,一边在元季瑶光洁挺拔的胸前摸了一阵,哈哈大笑的“称赞”了一番。 自从尔朱荣告诉元子攸他要出征洛阳以后,元子攸就当场册封尔朱荣为“天柱大将军”。然后夜里,元季瑶也穿着半透明的轻纱来到尔朱荣府上“劳军”。 嘛,毕竟尔朱荣马上要出征了嘛,作为元子攸的姐姐,深夜来“慰问”一下即将出征的大将,这不是很正常么? 对吧? “好了,我还有军务不奉陪了,你自己回去吧。你放心,答应了元子攸的事情,我会办的,毕竟对我来说只是件小事不是么?难道我还不如刘益守么?” 尔朱荣看到元季瑶似乎有话要说,有些不悦的说道,他就是不喜欢女人在自己面前哔哔的。女人么,床上躺好就行了,需要说什么废话! 元子攸送来给自己享用的,当然要毫不留情的收下玩弄。但是影响自己的决策,甚至吹枕头风什么的,根本不可能,想都不要想! 对于上半身的事情和下半身的事情,尔朱荣分得很清楚。 撇下元季瑶来到书房,尔朱荣终于等到了从北秀容回来的慕容绍宗,也带来的一个坏消息。 “那边的契胡,居然不给我面子?” 尔朱荣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尔朱部是最早跟随拓跋氏南征北战的契胡部,但是正如这个名字一样,所谓契胡,却并不只是尔朱一家。北秀容以北的草原上还有很多契胡部落。 而尔朱氏的定为,就是在北秀容给拓跋氏,也就是后面的元氏当看门狗的。如果没有六镇之乱,那么尔朱氏这条看门狗,会一辈子不得动弹。 “确实如此,这些人见利忘义,畏威不怀德,见到大都督现在一时困难,他们颇有些趁火打劫的心思。 所以不但不能指望他们派兵增援,反而得防着他们背后偷袭晋阳。此番出征洛阳,不能把精兵全部带走了。” 慕容绍宗沉声说道,这次他真的尽力了,还动用了很多慕容氏的关系网。但是响应者寥寥无几。其实那些契胡们也看出来了,元子攸这厮真不一定能扶得上去。万一元颢平定了北方,他们之前投入的血本无归不说。 搞不好还要被清算! 不如让尔朱荣先去试试水再说,反正他是没法跑掉的! “哼,不来就不来。这些人连刘益守的胆量都没有,只配在草原上吃土!” 尔朱荣恨恨的一锤桌案,气得七窍生烟。 “大都督,不如派人联系刘益守,让他在南面吸引住元颢的注意力。若是洛阳只有白袍军,我们也不是没有办法。” 慕容绍宗沉声说道,眼中精光一闪! 容我想想 剧情已经推进了尔朱荣即将带兵南下,并且睢阳的刘都督打算兴风作浪,剧情铺垫得差不多了。关键是宇文泰这一波,还有些谜题没有解开。 今天我发现这部分内容,或许会有些禁忌,所以容我思索一番再动笔。要不然写出来被禁,你们也看不了啊 《都督请留步》容我想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15章 你说的我都懂,可我们不是去篡位啊 让时间回到刘益守带兵南下的那一刻,宇文泰和王伟等人,带着数量并不太多,而且也不算精锐的兵马,沿着桓公渎北上后到巨野泽,在巨野泽以南的巨野城落脚。 巨野城是任城以东的门户,当初陈元康让任城太守派遣了五百兵马驻守此地,宇文泰等人顺利入城后,便将王伟单独约在签押房里商议大事。 毕竟,此时他们还没有大张旗鼓的展示踪迹,刘益守也只是定了个大略,具体要怎么实行,怎么把刘益守交待的“大鸣大放”落到实处,都不是三言两语的事情,需要把工作做到位,做细致。 而且,此时宇文泰内心非常忧虑,他也隐约感觉,似乎王伟有点看不起他。 “此番北上,屯兵巨野城,我内心实在是惴惴不安。这一路需要如何行进,还请王先生教我。” 宇文泰诚恳的对王伟行了一礼。 看到对方如此低的姿态,王伟也不好意思继续拿捏了。他摸了摸自己的长须,眼中闪过莫名的神色,嘴角露出笑容来。 “宇文将军不必惊慌。主公说是让我尽量弄得动静大一点,其实倒也不是说让我们一路攻城略地,杀伤元颢那边的兵马,不是这样的。” 攻城略地,看起来确实是热闹,但元颢会感觉到痛么?不一定啊! “那先生的意思是?” 宇文泰有点不明白王伟到底想做什么。 “宇文将军有没有想过,其实不管我们攻下多少城池,只要不打到荥阳,在元颢看来不过是芥藓之疾。主公说要在北线闹出动静来,与其辛苦的攻城,倒不如造势。” 王伟铿锵有力的说道。 “造势么……” “所谓造势,就是多树旗帜……这么简单?” 宇文泰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要真是如此那也太简单了,就算元颢是傻子,他麾下也总是会有聪明人的啊! “不不不,造势不是要多树立旗帜,而是要多招募兵马。” 王伟笑着说道,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多招兵?那怎么个招兵呢?” 宇文泰觉得跟王伟说话太累了,对方总是绕弯子。 其实刘益守他们的队伍也确实需要扩充,要不是严格筛选兵员,严格控制辎重需求,他们现在扩军十万也不是做不到。问题在于,兵不在多在于精,要那么多人,实际上战斗力并不是直线上升的。 有时候人多反而是拖累。 看到宇文泰半天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王伟失望的摇摇头,果然,像刘益守这样的人还是太少了。宇文泰也算是会打仗,怎么就是听不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呢? 看到王伟的表情,宇文泰连忙拉着对方的手激动说道:“王先生经天纬地之才,请不吝惜赐教,在下感激不尽!” “好了好了,我说就是了。” 王伟收起笑容,看着宇文泰严肃说道:“巨野泽西北的濮阳郡,有城阳、离狐、乘氏等城,还有大片村落邬堡。 我们每到一处,就派人去世家邬堡内询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支援我们奔赴洛阳勤王。 如果愿意,那就让邬堡内的私军部曲加入我们,给钱给粮。我们给他们写委任状,委任他们的家族子弟为地方官员,落款就以元子攸的名义。 并且这些粮秣辎重,都是朝廷借的,以后他们可以拿着这些去洛阳找元子攸讨要,或者州郡府库也会按年逐步奉还。” 还能这么玩? 宇文泰被刷新了下限,他疑惑问道:“如果那些人不理我们呢?” “我们是尊王讨逆,传檄天下。既然不理我们,那就是元颢的走狗,对付这样的走狗,我们要号召当地的佃户们站出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打死这些土豪们,分他们的田。然后那些佃户们自然就有人愿意加入我们。 这样很难么?宇文将军也算是战功卓著,不会说连个世家邬堡也打不下来吧?” 不是打不下来,而是……一时间宇文泰不知道要怎么说。 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样一来,我们跟邢杲之流,不是一点区别都没有么?” “怎么会呢?邢杲是自己要当皇帝,我们是要迎接元子攸入洛阳恢复山河。 我们杀人,那是元子攸让我们杀的。 我们收取辎重部曲,那是为了元子攸能顺利入洛。 那些借来的粮秣,许诺的官位,都是替元子攸做主办事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的皇位。 我们一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二不是为了烧杀抢掠,三不是为了自己登基。难道这样的事情,还不能称作大义凛然?” 真是说得比唱得好听!说得我都要信了! 宇文泰一时间竟然语塞,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觉得刘益守常常挂在嘴边的“人至贱则无敌”,用在此处真是无比贴切。 “你想啊,冤有头债有主,那些都是元子攸欠下的,他这个皇帝,顺利回归以后,就要来收拾烂摊子,对吧?” 王伟压低声音反问道:“难道宇文将军,还打算在洛阳过一辈子?”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宇文泰恍然大悟。人就是这样,当你知道自己做的事情,跟最终目的是完美契合的时候,再不合理的举动,也有了说服自己的借口。 “那些地分给了佃户,免去了田租,将来有人来恢复田租,做恶人的是他们,这些佃户只会感激我们,对不对?” 王伟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地狱的魔鬼一样。 “得到官位许诺的世家,得到利益承诺的世家,将来如果元子攸不能满足他们,他们也只会去憎恨元子攸,不会把恨放在我们身上,对不对? 我们可是白纸黑字的写好了,但是元子攸要是不认,我们也很无奈啊,我们是臣,他才是君。我们这么好心,可是能力有限啊,总不能造反,对吧?” 王伟又加了一码。最后,他挺起腰杆,慷慨激昂的说道:“最后,我们留下了善名,将来再来这里的时候,只怕有人夹道欢迎,赢粮而影从。至于那些不听话被灭掉的豪强们,他们都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也不会报复的,何惧之有?” “邢杲敢做的事情,我们一样敢做。连邢杲都不敢做的事情,我们还是敢做!这次为了主公的大业,我们没有什么不敢做的,反正就是豁出去了!” 经过这一番说(洗)服(脑),宇文泰算是接受了王伟的策略,不过还有一个大问题。 “如果按先生这么说,招募兵马不是什么大问题,甚至,我们可以在很短一段时间内就变出五万兵马。 但是,这样的队伍能打仗么?如果元颢派出得力人手,甚至号召所能控制的所有兵马围剿我们,我们要如何脱身?” 宇文泰是领兵的人,他要负责带兵打仗。这个问题,可以说是此行最核心的问题,没有之一。 “我们为什么要打仗呢?” 王伟反问道。 这倒是把宇文泰问住了。 刘益守的任务,似乎并没有说要攻城略地,要打下荥阳如何如何。刘益守只是做尽量闹出大动静来,动静越大越好。 按王伟的理解,让元颢以为“元子攸姐夫带兵三十万勤王”,能达到这种效果就可以了。至于要不要打仗,要怎么打仗,那些都是“技术问题”,不是战略问题。 “先生的意思是,我们把自己的队伍人数搞得多多的,能对付一些很弱的对手,看起来像是声势浩大就可以了,对么?” 宇文泰终于“恍然大悟”。 这个想法听起来有点疯狂,甚至是跟自杀也差不了多少。只求兵多,而不求打赢,这特么跟邢杲还不如呢! “兵法有云,分进合击。如果兵多,行进之中必然分兵互相掩护。 而我们招募这么多新兵,其中他们互不统属,甚至难保有人暗地里跟元颢的人互通消息,暴露我们的行踪。 大部队行进速度很慢,如果被合围,除了死战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了。这样的话……我们最后要如何脱身?” “我们为什么要脱身?” 王伟一脸莫名其妙,大概是猜到宇文泰在担忧什么,他轻叹一声说道:“你还不了解主公的为人。他说让我们制造大的动静,那么只要我们照做了,后面的麻烦,他会替我们解决的,绝对不会把我们推火坑里面。 主公他们带着精兵,只要偷袭睢阳得手,元颢的人马,他们的部署就会被打乱。到时候只要我们稍微像南靠拢一下,就能逃出生天了。 至于那些新招募的兵马。” 王伟面色一冷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到时候就看命好不好了,打仗岂有不死人的?” 宇文泰陷入沉默之中,已然明白刘益守布下这一局的凶险。 四平八稳的,你就那么点人,元颢麾下也不是全部都蠢笨如猪,就说那费穆虽然人品极差,打仗的眼光却是不差的。 就算你多数旗帜,甚至每个人都扛着旗帜,也迟早会露馅。 只有出奇计,把自己的队伍滚雪球一样滚得骇人听闻,才能真正吓到元颢,让元颢不顾一切调集魏国所有兵马围剿这支队伍。 也正是因为人多,所以元颢那边的领军之人,在围歼战的部署尚未完成前,也不会轻举妄动,“以卵击石”。 王伟的办法可以说剑走偏锋,又完美的执行了刘益守的战略意图。 “宇文将军,我与主公一见如故,对他佩服之至。相信我,这一局我们能赢。换个角度看,如果主公连睢阳都拿不下来,跟着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前途可言呢? 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其他的,世间岂有毫无风险的万全之策呢?” 听完这番话,宇文泰沉思良久,微微点头道:“我明白了,既然做,我们把事情做绝。只要不愿意配合我们的豪强和世家,我们以从贼不可饶恕的名义赶尽杀绝,不留活口。 愿意跟随我们勤王的,我们可以把官职许大一点,甚至州郡中的无主之地,可以任由他们挑选。反正正如先生说的,是元子攸后面去收拾这些,不是么?” 宇文泰黑黑的脸上露出笑容,看得王伟一愣。 这特么的才是大奸似忠啊,绝了!王伟不禁对此人暗暗警惕起来。 …… “商周以前,宁陵这个地方叫葛。葛乃是一种三叶子的小蔓藤。古人甚感神奇,对葛顶礼膜拜以为图腾,宁陵这里的人更是以葛为荣,特以“葛”为地名。” 骑在马上,陈元康又开始对刘益守炫耀显摆起他那渊博又似乎没什么卵用的学识起来。 看到刘益守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陈元康笑道:“葛的一身都是宝,葛藤可以用来造纸,葛的根、茎、叶、花均可入药可以食用亦可以入药。 葛根磨成粉后,甚至可以作为军粮使用。将来贤弟找到一块立足之地,可以将其推广开来。” 听完这番话,刘益守面色微变,拱手对陈元康肃然道:“受教了。” “不客气,宁陵小城,我一人就能拿下,将邱大千写的文书给我。”陈元康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众人已经来到宁陵城下,这座城池非常低矮,但有点不同的是被众多河流环绕,真要攻城,一时半会还有点麻烦。 “我去去就来。” 陈元康拿着刘益守给的文书就走,却是被对方拉住了。 “刀剑无眼……我先派人去试探虚实也是一样。” “放心吧。” 陈元康无奈的摇摇头,示意刘益守只需要陈兵于河对岸就行,他独自走过浮桥来到城下,很快就被人放进城池。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不到,陈元康就和宁陵城的几个守将一起出来了。 “愿为都督效犬马之劳!” 几人一齐跪下说道。 刘益守连忙将他们扶起,拍了拍对方身上的尘土。 “你们几个都会睢阳歇着吧,宁陵小城,你们守着也是担惊受怕的。” 刘益守温和说道,众人都是齐声应和。 等大军入城之后,刘益守单独将陈元康叫到签押房,疑惑问道:“刚才你是怎么劝降那几人的?” “我先跟他们说,尔朱荣就要带兵打到洛阳了,你们手下都是郡兵没有私军部曲,没有自己的嫡系亲信,你们想过要如何自处没? 我又说如果元颢将来得势,那么你们把责任推到邱大千身上就可以了,保全家小自不必提。而现在对元颢表忠心,且不说能不能活过明天。就说万一将来元子攸赢了,你们岂不是要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你们起码要做一些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吧?自己想死也就罢了,何苦连累家小? 那几个人稍微商量了一下就答应投靠过来了。当然了,不要指望他们多么忠诚,只要不闹事就行了,毕竟睢阳并非久留之地,我们不需要有什么顾忌。 我们终究是只能依靠自己的。” 陈元康最后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刘益守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 第216章 你总是心太软! 刘益守带着陈元康和麾下三千兵马西进,一路兵不血刃的拿下宁陵、襄邑、雍丘,并让韩贤领一千精兵驻守雍丘,监视可能南下(虽然可能性极小)的白袍军。 这一路都是陈元康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游说这几座城池的守将,无往而不利。 要说别人出马,可能还有点难度,但是陈元康名声在外,再加上刘益守又占据了这里最大的中枢睢阳,无谓的抵抗,只是在草菅人命,投降实在是上上之选。 每次一进城,陈元康都是自报家门。 首先老子十几岁就出道在北地纵横捭阖了,现在孤身前来是给你们面子,而不是攻下不这座城。面子是别人给的,脸是自己丢的,你们好意思对我动手么? 其次白袍军虽然猛,但他们终究是梁国人,终究是要走的。他们走了,难道你们也跟着他们一起回梁国,就不为自己的家小考虑一下? 最后尔朱荣的能力和脾气你们懂的,到时候他把白袍军赶走了,秋后算账你们扛得住? 现在有个好机会上岸,我家主公刘益守是元子攸的姐夫,有他作保,你们绝对不会有性命之忧,搞不好还能飞黄腾达。 就算最后元颢侥幸获胜了,你们也可以说是被刘益守胁迫的,那时候正是用人之际,元颢还敢把你们怎么样? 想想都知道现在开城举起“义旗”,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哪怕你们想死,看看睢阳城都在我们手里了,你们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一番组合拳下去,那些守将几乎是想都不想,就开城投降,这一路比游山玩水还轻松。 “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大哥这一手还真是不错。” 回睢阳的路上,刘益守对陈元康由衷赞叹道。不过他又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以后大哥可以派使者前去劝降,不必每次都亲力亲为。” 听到这话,陈元康傲然一笑道:“我现在才入你军中,寸功未立就身居高位,只怕不服我的人比比皆是。 现在小试牛刀,为贤弟献上三座城池,总算不显得我白吃白喝对吧?” 陈元康心气极高,尔朱荣都看不上,岂能让别人说他是浪得虚名?这次主动出马连续劝降三座城池的主将,就是为了显示出他高超的口才和对时局的准确判断。 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言之无物,谁会无缘无故投降呢?劝降也是个技术活啊。 “睢阳人心涣散,贤弟你来了,也无法将这里的人心捏合起来,除非大刀阔斧的办事。元子攸做不到的事情,你暂时也做不到。” 骑在马上,陈元康长叹一声,好像有点感慨刘益守生不逢时。 “所以,大哥觉得应该如何呢?”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问道,双目平视前方,似乎什么也没想。 “尔朱荣与陈庆之,恶战一触即发。白袍军确实很厉害,但他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陈庆之说了一半,停下来不说了。 “陈庆之和白袍军最大的弱点,就是元颢和他麾下的那些兵马,全都是不堪一击!尔朱荣可以用自己的主力跟陈庆之对峙,然后一支偏师绕过对方,在黄河的任意一处渡河。 元颢被击垮了,陈庆之也失去在魏国继续待下去的意义。他无论是走也好,被击败也罢,最终都是要离开魏国的。 所以,陈庆之或许不会输,但尔朱荣一定会赢。” 刘益守接着对方的话,一口气说完,然后看着陈元康略有些惊讶的表情,笑着问道:“我说得可对?” “确实如此,双拳难敌四手,陈庆之有经天纬地之才,最后恐怕也只有败走洛阳一条路。所以贤弟你不能北上夹击陈庆之,与尔朱荣汇合。 如果与尔朱荣汇合了,定然有杀身之祸。” 陈庆之肃然道。 “杀身之祸?” 虽然没有这么打算过,但刘益守确实不觉得自己跟尔朱荣碰面有什么杀身之祸的。 “一山不容二虎,你与元莒犁的事情……虽然你只是把她当妾室看,但很多人却不会这么想,特别是元子攸。 他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然后希望你可以回洛阳主持大局,当然,前提是想办法搞掉尔朱荣。 元子攸身边到处都是尔朱荣的耳目,当初元诩的衣带诏,你我都是亲历者,以目前的情况看,只怕那件事会再次重演。 假如元子攸写一封血书,里面求你入洛勤王,而血书被尔朱荣截获,你要如何对尔朱荣说明你对此毫不知情? 如果尔朱荣让你孤身前往洛阳向他说明白,你是去还是不去?到时候尔朱荣只怕有一百种办法找你的麻烦。 所以,不能北上,一旦北上,必将卷入漩涡,轻则被尔朱荣软禁,解散部曲,重则小命不保。” 陈元康果然不是寻常人,一下子就把将来很可能发生的事情说透了。 “比如说,尔朱荣让你送尔朱英娥回洛阳,你是去还是不去?这事怎么处理。若是两军交战,我们打得过尔朱荣麾下那些人么?” 陈元康又锤了一击狠的。 “大哥有话不妨直说,何苦奚落我呢。” 刘益守苦笑道。 “这魏国,将来不一定有你的容身之地。唉,不是我说,你实在是锋芒太露,而且你真的太年轻了,年轻到尔朱荣都会害怕。等十年后,你要羽翼有羽翼,要资历也有资历,麾下兵马估计也立起来了。 不管是在洛阳,还是在边镇,你都会是举足轻重的存在。就算现在跟尔朱荣矛盾不明显,他将来岂能容得下你? 就算尔朱荣能容得下你,那以后呢,尔朱英娥就在你床上,尔朱家的人难道不担心你趁机把他们一口吞了?高欢等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不会在背后怂恿尔朱家的人对你下手? 离开魏国,在梁国找一块好地方立足,才是长久之道。一方面,你与元子攸等人的关系还在,他们不担心你会成为攻打魏国的急先锋。 二来背靠梁国,他们来对付你的时候,还要掂量一下。其实等你入梁以后,尔朱荣等人自然就不会把你当威胁了。 而萧衍的话……” 陈元康顿了一下说道:“梁国的那些宗室,世家,就算是要对付你,你一样有资本可以叛出梁国,裂土封王,再次投靠魏国,听调不听宣。 不必真的去做,只需要时不时的威胁一下那些人,拿捏着尺度就行。如此左右逢源,一旦天下有变,无论是北上还是南下,都任由着你驰骋。” 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陈元康也是认为,这魏国真不能长久待下去,原因嘛,跟侯景当初背叛高欢大同小异。 要在魏国立足,必定要跟尔朱荣打交道,而且一定会卷入尔朱荣与元子攸之间的争斗之中,无法逃离这个漩涡。想安安静静的发展壮大自己,无异于痴人说梦。 “我有一计,可保贤弟安然入梁,来去自如。” 说了这么多“废话”,陈元康终于说到正题上了,之前的话全都是为这个做铺垫的。 “大哥刚才一番话甚合我意,有计策但讲无妨。” “修书一封送与元子攸,就说他才是魏国皇帝。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既然是君,那自然不能是傀儡之君。 你愿意带兵入洛阳勤王,在合适的时候。” 陈元康死死的咬住“合适”二字。 “那什么时候才算合适呢?”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你觉得什么时候合适,那就什么时候。就是去洛阳给元子攸上坟,也是无妨的。” 陈元康淡然轻笑,看得刘益守一愣。 “上坟么……果然还是死道友不死贫道啊。” 刘益守长叹一声。 毫无疑问,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乃是这个时代的主流思想。 “好吧,这个后面再说,下一步要如何呢?” “给萧衍写封信,就说听闻梁国长城公主花容月貌,你倾慕已久,想立为正室。顺便献出睢阳以南数郡之地为聘礼。 到时候,可以跟陈庆之将军,还有你麾下数万部曲一起返回梁国,将府库的账册交给梁国中枢,然后镇守淮南以为梁国屏藩。 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如果对方不答应,会有什么后果,不要在信里说,那些人会自己去想的。” “话说,你的主意,还真是三句不离下三路啊。” 刘益守无语叹息,陈元康就是个生活中不能没有妹子的人,嗯,不对,是寡妇。 “诶,那不一样。什么梁国公主之类的,都是彩头和添头而已,没什么意思。之所以要这么说,跟你当初拿羊姜当工具是一个道理。不去娶萧衍女儿,何以取信于人? 萧衍不答应的话,那就等陈庆之来睢阳,灭了他们。然后引而不发,看看萧衍心不心疼。” “如果他同意了呢?” 刘益守好奇问道,他记得好像这个时期,萧衍对于北来的将领,是很宽容,待遇优厚的。 “萧衍要是脑子还在,是不会同意的。至少要等到陈庆之带着败军一路退到睢阳,萧衍才会着急,那时候再说。如果陈庆之无法带着败军前来,被消灭在洛阳京畿,那就不能用这一招了。 具体如何,还是我之前说的,给元子攸写的那封信如何。” “容我思虑一番吧。” 刘益守没有直接答应。 “女人会误事,元莒犁以后对于你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妾室,作用甚至还不如游娘子,起码游娘子的父亲是名士,可以为你拉拢不少关系。 我料定元子攸,必定死于尔朱荣刀下,唉,你切莫心慈手软。 人生很长,关键的时候却只有那么几步,你应该懂的。” 陈元康苦劝道。 看到刘益守脸上似乎还有些犹疑,他继续说道:“挑动尔朱荣与元子攸的矛盾,将祸水引到你身上,不仅是为了能彻底摆脱漩涡,更是为了能顺利入梁,取信于人。 如若不然,连尔朱英娥都是你的女人了,萧衍怎么会不怀疑你是尔朱荣派来掀翻梁国的内应呢?这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是你想躲就能躲过去的。那种不流血的万全之策,至少以我的智慧还想不出。 或许你比我更厉害,能想到也不一定,但那种事情谁知道呢?” 第一步,让尔朱荣以为元子攸要拉刘益守北上勤王。 第二步,让尔朱荣杀掉元子攸,并问罪于刘益守。 第三步,向梁国“求援”,以睢阳以南的土地作为“聘礼”,迎娶萧衍的女儿,并入梁国。那样尔朱荣自然无心南下找刘益守的麻烦,毕竟他还有更大的麻烦。 如此一来,便寻得了一块立身之地,静待时局变化。这其中,让尔朱荣杀掉元子攸,乃是重中之重。 陈元康这条毒计,就是借着尔朱荣的手,杀掉元子攸,然后让尔朱一族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之中,人设崩坏。虽然他们现在的名声就已经很臭了,可毕竟尔朱荣还没有弑君啊! 他只是间接杀了胡太后,而且胡太后也不是什么好鸟。 那一次在洛阳,最多算得上是毒蛇跟蝎子打架而已。 但是元子攸是他扶持上去的,如果宰了,那就真的跟司马昭之流一样了。在政治上的失分,是难以估量的。 “其实呢,写信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问心有愧,难以提笔。我知道大哥说的都是金玉良言,但是我心里还是过不了这道坎,还是再想别的办法吧。” 刘益守长叹一声,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女人误事啊,虽然是长得不错,但……也只是个女人而已不是么,你还会缺女人么?别说你身居高位,就算你是一无所有,也不像是会缺女人的啊。” 陈元康无奈的笑了笑,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如果说不明白其中的关节也就罢了,可是刘益守是那种一点就通的人,这就非常可惜。 “不是女人的事。你应该懂的吧,我一面在床上玩弄她,让她给我生孩子,一面处心积虑把她弟弟害死。将来我跟她的孩子要是问我,舅舅是不是父亲你故意弄死的,我要怎么回答他呢? 做父母的,总要给孩子树立一个好榜样,对吧?我总感觉,这不是在给后代树立好榜样。如果不到要死人翻船那一刻,这样的事情我还是情愿不去做。 当然,要是当初没遇到元莒犁,这事情就没什么压力了。毕竟是利用了亲情的信任,这是我没法接受的。 所以我可以算计尔朱荣,却不能用借刀杀人的方式算计元子攸,就是这个道理。” 刘益守对陈元康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唉,随你吧。其实就算你不给元子攸写信,他也会给你写信的,结果也一样。只不过,把希望寄托在那些不可靠的人身上,常常会引来祸端,你真的决定要这样?” “大丈夫生死不惧,何惧风雨?” 刘益守豪气万千的说道。 第217章 You can you up! 洛阳皇宫的太极殿,本是朝臣们开朝会的地方。然而此时虽然夜幕已深,这里却点满了火把,将偌大的宫殿照得宛若白昼。 衣衫轻薄的舞女们,如同彩蝶一般翩翩起舞,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沁人心扉。 元颢毫无形象的坐在龙椅上,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切,嘴角露出不可捉摸的微笑。而他下面坐着的杨椿杨昱父子,跟随自己一起的某些元氏宗亲,还有一大帮靠着陈庆之才能翻身的鱼腩。 这些人表情各异,有的痴迷于舞女的美色,有的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像是睡着了,有的则是面有忧色却故作镇定。 然而本该坐在离元颢最近的位置,本该最有资格欣赏歌舞的某个人,此刻却在黄河以北的北中城监督副城建造,不在此地。 正是验证了那句“该来的没来,不该走的却走了”。 “报!前线紧急军情!” 一个传令兵不经通报就闯了进来,搞得沉迷于歌舞的元颢浑身一个激灵!本想喊着将此人拖出去砍了,却又想起“紧急军情不经通报可以直接入殿”的规矩,似乎是他自己前不久才颁布的。 要是现在爆发,那岂不是把脸打得啪啪响? “说吧,朕听着呢!” 元颢坐直了身体,打了个酒嗝说道。语气中的不耐,哪怕是三岁小儿也听得出来。 “是,陛下。” 传令兵将竹筒递给走过去的杨椿,低着头说道:“刘益守兵分两路,北路从任城到定陶,一路都有豪强世家响应,对外号称……三十万大军,现已攻克定陶。” 这个消息虽然有点意外,其实在场众人多半也能想象到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对外号称三十万,这里能有十万就已经是实诚人了,按一般潜规则,最多三五万而已。当然,三五千不可能,那样差得也太远,傻子也能看出不对劲了。 如果只有这条消息,那不过是说刘益守带着兵马来了,胜负犹未可知,毕竟费穆带着主力从荥阳已经往那边去了呢,出兵抵御也就没什么事情了。 “朕知道了,一点事情就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还有什么,一并说了!” 元颢极为不耐的说道。 “还有就是……刘益守亲率大军偷偷南下,现已攻克蒙县、睢阳、荥城、宁陵、襄邑、考城。 兖州的羊敦,派兵攻克高平、阳平、丰县、沛县,青徐的李元忠部,也向南略地……” 其实还有一大堆城池失守,传令兵已经吓得不敢再说下去,反正战报里有写。 总结来说,就是定陶东南到梁国边境的魏国土地,已然大半“沦陷”,毕竟,他们所控制的魏国领土,本身就很有限。 而且,嗯,元颢对这里的控制力本身很弱就是了。 “你说什么?” 元颢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计划中的止损,那就是青徐的某些地方而已,没想到南面居然沦陷大半!即使那边本来就不怎么使得上力气,可是沦陷得这么快这么多,也太夸张了点吧? “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朕问你话呢!” 元颢亦步亦趋的走过来,一把抓住那个传令兵的肩膀,使劲的摇晃着。 坐在下面的杨椿眼皮一跳,心中哀叹。 元氏一族的宗室,真是一个能打的也没有,全特么的酒囊饭袋。比较起来,元子攸已经算是矮子里面的长子了。 “陛下息怒,天子不可怒而兴兵,先看战报再说。” 杨椿将竹筒递给元颢,低眉顺眼的说道。 “朕不看,你来念吧!” 杨椿无奈,只好拆开竹筒,不看还好,看完之后惊得眼皮狂跳。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刘益守的兵马“多点开花,一路狂奔”! 汇集南面粮草辎重的考城,被人混进城内偷袭,失守。 睢阳被人偷袭,失守,随后周边地区全部沦陷。 定陶以东的区域也全部沦陷,而且听说敌军势力极为庞大,兵力雄厚。至于有没有三十万,不必说,自然是没有的。 还有更坏的消息,跟这封战报有关,但是战报上没写。 因为刘益守在青徐的高调讨逆伐罪,河北世家也改变了态度,以李元忠封隆之为首的人马,已经明显倒向元子攸那边,不听元颢朝廷的号令。 而河北高氏兄弟,在信都像是睡着了一样,不主动出击,不拒绝元颢朝廷的指令,也不对任何政令负责。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对元颢这边的命令不屑一顾,但是也不会主动出击,更不会为难元颢派去的使者。总之,态度就是静观其变,以待时机。 反正,现在的局面,对于元颢来说,非常不利。 杨椿面无表情的将战报念完,整个太极殿鸦雀无声,会看眼色的舞女早就退散了,元颢座下的那些烂番薯臭鸟蛋,一个个都吓得不敢吭声。 局面崩坏之快,真是超乎众人的想象,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费穆这个废物,他到底能不能打仗!能上,就让他快点上!不能上,给朕滚下来!” 元颢对着大殿内众人咆哮道,这一幕看起来特别荒谬。你叫再凶,费穆现在不在这里啊,你叫个毛球! “陛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宜临阵换将。” 杨椿不动声色提醒道。 你对着费穆咆哮,搞不好人家投南梁去了呢,到时候你对着谁哭喊? 发泄过一阵,元颢也冷静下来了。他长叹一口气,对杨椿说道:“传朕旨意,命费穆带兵南下睢阳,先把定陶那边的军队放着。睢阳不能丢,睢阳丢了,梁国很可能找借口从彭城发兵。” 其实这个可能性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知道萧衍为人的,就明白这位皇帝现在处理国事都是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除非可以彻底消灭魏国,不然萧衍对于一城一地的得失,并不那么在意。 至于陈庆之那边,睢阳丢了虽然断绝梁国来的补给,但是只要大军不败,那么元颢这边自然可以维持所需粮秣,一时间倒也不是那么致命。 当然,如果陈庆之在洛阳败给了尔朱荣,睢阳这里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梁国会发疯的! 羊侃这种北面来的,在萧衍心中都是“外人”,陪自己下了几十年棋的陈庆之,才是“自己人”。 “杨爱卿,麻烦你走一遭,去费穆大营,传朕的旨意。”谷思 元颢看着杨椿,面色不善的说道,与其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威胁更贴切些。毕竟,杨椿跟费穆一样,全都是二五仔,三姓家奴。 这一趟又危险又辛苦,他不去谁去? “是,请陛下放心,老臣这就动身。” 杨椿对着元颢深深一拜,转身便离开了太极殿。等他走了以后,元颢也遣散了众臣,偌大的宫殿就剩下自己一人,在火把的照耀下,形单影只。 …… 左城,因位于济水之左(阴)得名,在今山东省曹县西北六十里,离定陶城咫尺之遥。费穆大军就屯扎在左城,这些日子攻打定陶城日夜不停。 可惜对方兵力雄厚,而且可以通过水路不断补给,攻城效果十分有限。 费穆已经看出这支军队外强中干,可惜对手似乎对自己的德行心中也很有逼数,就是学乌龟一样卡点不出来。 而费穆麾下的人马,也是被陈庆之痛殴过的魏国禁军,不要指望这些人能有多高的士气。 所以两边都是菜鸡,一时间战局竟然还僵持住了。 这天,令人恼火的攻城战又结束了,费穆回到签押房,屏退众人之后,恨恨的将头盔摔到地上,十分恼火为什么定陶城内的敌军不按套路出牌。 不是号称精锐三十万么,居然打防御战! 费穆原本的设想,就是他不动声色的诱敌深入,然后在睢水边上的小黄城挡住敌军,通过睢水,从荥阳补给,然后再分兵闪击定陶,一鼓作气把敌军的后勤补给打垮! 没想到对手想的居然跟自己一样,就是卡着定陶一步都不往前面走,因为这里可以利用南济水的河道,从巨野泽那边进行补给。 有了物资与人员的补给轮换,他们在此地驻守一年也不是什么问题。 兵是鱼腩,将是狠人。 费穆暗自揣度,定陶城内的对手,似乎还真有些本事。他听说这帮人从任城出发以后,就一路劝诱当地世家豪强加入,许以重诺。所以大军虽然看起来规模可怕,实则不堪一击。 只是,对方主将似乎知道这一点,硬是不上当。费穆几次带兵往西退却了百里,对手居然都不追击! 一时间,费穆也被弄得有些没脾气了。 “将军,考城那边送来战报。” 门外亲兵不敢进来,装作淡定的说道。 “拿过来!” 费穆冷静的说道,一把接过竹筒拆开,一目十行的看完,气得七窍生烟,愤怒的将竹筒摔到地上! “真是废物!这么多人,被人家浑水摸鱼摸进来!还在这里嘲讽我,岂有此理!” 信是于谨写的,描写了一番当日他夺城的时候,考城守军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很多守军甚至还不没轮到动手,就把兵戈丢地上站到一旁,表示战局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然后于谨在信中表示,他和自家主公刘益守,南下偷袭睢阳,随即攻城略地好不快活,如入无人之境。虽然打得很爽快,但终究还是少了点意思,虐菜虐得没有感觉。 听闻你费穆也算是名将,不如带兵南下考城,我们在沙场上一决高下。于谨还表示,你费穆与我都是在北地血腥厮杀过的,也算是有些“同僚之情”,跟你对阵我还感觉有点意思,你意下如何? 这封信乍一眼看是在挑衅,实际上细细揣度,未尝没有引诱费穆南下,为定陶守军减轻压力的意图在里面。 虽然,这样做手段很低劣下作,甚至是幼稚。但是,万一费穆信了呢,生气了呢?就算没上当,损失的也不过是一张信纸而已,实在是不要太廉价了。 “此人……不可小视!” 费穆自言自语的说道,压下心中的怒火。 和陈元康一样,于谨也是名声在外,出道的时候如同璀璨将星,只是迫于政治斗争被雪藏,可以说他曾经是跟费穆奋斗在同一个时代。 费穆当然知道于谨是谁! 甚至可以说刘益守军中各主将,他最熟悉的就是于谨,深知此人足智多谋。 一边是定陶啃不动,一边是南面的睢阳等人接连失守。费穆感觉好像有一张大网,正在将自己越收越紧! 局面,似乎正在朝着不可知的方向崩坏。 一鼓作气攻城,拿下定陶后稳扎稳打的南下。还是现在就南下睢阳,拔除刘益守这边的精锐与后援,再与定陶的守军决战? 相当难以抉择的问题摆在费穆面前,让他犹疑不定。 “如果南下,那么很有可能,我会从包围对方,变成被对方包围。考城的兵马与定陶的兵马将我两面夹击,大军势必会陷入苦战。” 费穆在签押房里来回踱步,于谨的那封信,反过来说,也是一种警告,警告他不要南下考城。 究竟是虚张声势,还是在诱敌呢? 一时间费穆的脑子非常混乱,刘益守这边的一大通组合拳,打得他措手不及。费穆哀叹元颢麾下没有人才,自己双拳难敌四手,连刘益守这个依靠元子攸姐姐裙摆爬上去的人都收拾不了。 “来人啊!” “将军有何吩咐?” “从明日起,加紧攻城,只要是还能动的,都要爬城墙!我会亲自督战!” 费穆斩钉截铁的说道。犹豫再三,他还是觉得,不能放弃主要目标南下跟于谨决战。敌人越是想刺激你,就越是不能中计。 只要破了定陶城,对方的局就解开了,没什么好说的。 “为什么还不去传令?” 费穆看到亲兵居然没动。 “将军……杨,杨椿带着皇帝的诏令,已经来到左城。现在,您的军令已经不好使了。” 亲兵哭丧着脸说道。 费穆这才回过神来,他的嫡系人马,早就是在荥阳一战的时候全军覆没。现在他名义上是这支军队的指挥,实际上这是朝廷的人马,不是他费穆的私军。 杨椿不动声色的来到左城,都不跟自己打招呼,担忧的是什么,害怕的又是什么,不言自明。 一时间,费穆感觉身心疲惫。他无力摆摆手道:“我知道了,带我去见杨椿吧。” 7017k 第218章 梁国萧总裁的一己之见 左城县衙的大堂内,费穆见到了杨椿,对方还坐在主座上,似乎有点“喧宾夺主”的意思。这一幕颇有点像是当年刘邦潜入韩信大营夺军。 当然,只是形似,神髓差了十万八千里。 按道理说这种事情,没有哪个主将能够容忍,不当场拔刀已经算是客气。只不过,费穆现在也有些疲倦了。 他才不愿意当这个主帅,去征讨那个刘益守呢。哦,应该说是定陶城内不知道叫什么的主将。元颢麾下这些人,也真是废物得一塌糊涂。 事到临头,居然还要让他这个“降将”来带兵,不说别的,就说杨椿,那也是投降过去的啊! “没想到是杨侍中亲自前来,有失远迎,是末将怠慢了。” 费穆拱手给杨椿行了一礼,表情冷淡的说道,心中的不满溢于言表。看到这一幕,杨椿轻轻挥手,屏退左右,大堂内就剩下他们二人。 “费将军有所不知,现在局势变化得很快。河北那帮人,已经不打算立元颢为主了,更别提李元忠等人,已经直接公开反对,跟刘益守等人站在同一战线。” 杨椿压低声音说道:“你的处境非常危险,任何人都可以在元子攸返回洛阳后活命,包括我在内,他应该都不会痛下杀手。唯独你,很难善终。费将军莫非一点感觉也没有么?” 杨椿起身围着费穆踱步,长叹了一声,良久无语。 “明日我会亲自带队攻打定陶,若是攻下定陶,则这盘棋就活络了,然后我们……” 费穆还要滔滔不绝的说,只见杨椿冷冰冰的看着他,那眼神如同看一个死人。 “你赢得再多,也得陈庆之那边跟着赢,才可以。就算你在这里把刘益守麾下大军打得四散溃逃,如果陈庆之输了洛阳之战,那么,你一样会死。 这一次,元子攸不会接受你的投降,河北世家很多人盼着你死,甚至连梁国的萧衍,都不会接受你的投靠,而是希望用你的人头,来结交河北世家的人。 相信他很愿意做这件事。” 杨椿此刻背对着费穆,丝毫不担心对方会暴起发难。虽然以费穆的武力,打几个杨椿都绰绰有余了。 “杨侍中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如何呢?” 费穆深吸一口气问道。 他终究还是屈服了,不屈服不行,现在这局面太凶险了。一个人不能仅仅谋事,还要学会谋身。如果尔朱荣打赢了,一切全完蛋。 到时候哪怕自己什么都不做,哪怕尔朱荣放自己一马,河北世家的那些人,也会想办法把自己除之而后快。 不,到时候只怕自尽都是奢望,要被那些人活活煮成肉汤! “屯兵左城,按兵不动。刘益守就是动静闹得再大,你觉得他会打到荥阳么?他怎么打到荥阳? 至于元颢的催促,我会用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来答复他派来的使者。” 杨椿面容萧索,无奈的摇了摇头。 “去年到今年这一整年的大变局,可谓是百年罕有。没人能料到胡太后毒死先帝,也没人料到尔朱荣能入主洛阳,更没有人能料到,梁军北伐,可以势如破竹的入洛阳。 现在尔朱荣要回来了,你说他能取胜,还是不能? 如果不能取胜,那么你在这里静静的等候,形势定然会逆转,陈庆之不会放任睢阳被其他人掌控。 如果尔朱荣胜利了,你在这里着急也是于事无补。” “明日,末将想带人攻定陶,最后一次。如果成功,我们就屯扎定陶,以观后效。” 费穆还是放不下最后的倔强。 杨椿微微摇头道:“不必,在左城盯着就可以了。” “喏!”费穆不甘心的说道,内心的憋屈不知道要如何去说,也不知道要跟谁说。 …… 虽然在费穆看来,定陶城内的守将很有些本事,明明麾下兵将都弱得要死,偏偏还能将城池守住,而且不会中计得意忘形带兵出击。 但是,当事人宇文泰和于谨,其实已经吓得准备要跑路。 定陶城内一间僻静的院子里,天色已经很晚了,书房里却还点着火把。宇文泰和王伟二人,看着一张巨大的定陶城布防图,愁眉不展。 “我当时是说要扩大部曲,招募人手,对那些世家豪强两手准备……可是,你这也玩得太狠了!” 王伟苦着脸叹了口气道:“不同意的,你就直接灭门,这么搞谁会不跟着我们的?现在人是够了,可就是因为人太多,不好管理。 这帮人先是用内应夺了定陶,现在都膨胀得不行,还一个个叫嚣着要打到洛阳去,嫌你龟缩在定陶,这帮人现在还联合起来挤兑我们!你说你这弄得,唉!” “确实是有点不像话。” 宇文泰平静的说道。 听到这话王伟一愣,按说这个时候难道你不应该反驳几句么? “其实我之前一直是在想,如果我们势力太大了,或许会引起陈庆之的不安,让他带白袍军南下,从而放弃元颢。” “所以呢?” 王伟疑惑问道,有点不明白宇文泰想搞什么鬼。 “之前几次通过补给换防,我已经把我们的人马都大半换防到巨野城了。所以你看这些新来的世家中人,他们在串联,我假装看不到,然后把定陶城的要害防务交给他们,将我们的人换走。 他们以为我们是委曲求全,呵呵。” 宇文泰冷笑了一声。 看得出来,你也是够阴险的! 王伟在心里补了一句。 “所以呢?” “所以你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我会把定陶的府衙让给那些人,然后找借口住在僻静的院子里吧。这些人啊,我估计他们应该是在等费穆退走后,就会开始逼宫!争夺大军的主导权。 毕竟,我们当初来者不拒,自己的人又被我一点点的通过补给慢慢换掉了。定陶城内,这些人的部曲联合起来已经成了气候,他们定然不甘心被我指手画脚。 他们甚至还会想撇开我们,不再打着都督的名号。反正是讨逆伐罪嘛,何必跟着我们混呢,对吧?” 现在定陶城内九成以上的军队都是一路打来新加入的世家私军部曲,连流民和自耕农都很少。这些人之所以还没有亮出獠牙,那是因为,他们害怕失败以后被清算! 有刘益守这个“贼首”顶着,哪怕清算也轮不到他们啊! 然而一旦元颢这边有大厦将倾的趋势,这帮人就会开始抢班夺权了。事实上现在就已经开始,只不过这些矛盾还没有浮到水面上。 “亲兵们都已经准备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定陶,南下考城跟于谨他们汇合。赵贵已经带着部曲到了巨野城,我们不必去那边了。” 还可以这样? 一时间,王伟感觉自己的下限被人疯狂拉低!这特么主帅防御作战偷偷跑路卖队友啊! “我们一走,定陶的守军定然会大败……” 王伟像是喃喃自语一样低声说道。 “但是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你不记得都督的军令么,在定陶以北闹得越凶越好,动静越大越好。现在动静闹出来了,睢阳也被都督攻克,我们现在不走,难道要陪那些世家豪强的人一起过年?” 宇文泰一番话怼得王伟哑口无言。 “果然还是我太年轻了,只是,跟主公汇合后,我们要如何交代这次大败?” 王伟提出了心中最忧虑的一件事。 “交待什么?如果我们打胜了,元颢定然派白袍军南下,不是我没自信,我们现在的实力,真的不是陈庆之的对手。 况且,就算能赢,难道都督能忍受我们请了这么多爹娘回去?” 宇文泰话语里的“爹娘”,自然就是那些带着私军部曲依附过来的世家豪强了。 “到时候他们就是自己人,有异心怎么办,我们如果动手,都督名声就臭了,将来无人敢投靠。如果我们不动手,这些人踩着我们的脑袋往上爬,尾大不掉怎么办? 所以现在我们临阵脱逃,借着费穆的手,将那些人一锅端了,不是很好么?为都督解决了多少麻烦啊。” 宇文泰略有些得意的说道,丝毫不为即将到来的大败感觉愧疚。 “宇文将军这一手还真是……” 王伟卡了半天,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最后只能叹服道:“玩得漂亮。” “我已经安排我们的人守定陶南门,现在走吧,事不宜迟。” 宇文泰沉声说道。对于这一次的行动,他内心是感觉非常满意的,当然,还有一件事情没做完,那就是把尾巴跟痕迹处理干净。 从一开始跟王伟商量这件事的时候,他就在谋划今天的结局。现在看来,一切进行得很顺利。 两人什么行装都没打点,甚至书房里的火把都没有灭掉,就这样若无其事的摸黑来到定陶城南门,不动声色的离去。定陶在南济水以北,两人带着几个亲兵来到河北,悄咪咪的上了早已等候在那边的渔船,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 睢阳是梁军粮草补给的最关键节点,没有之一。陈庆之北伐毕竟是“客军作战”,萧衍不会幼稚到将粮草补给完全交给元颢,而自己没有丝毫准备。 所以当睢阳失守以后,梁国在第一时间就得到消息,信使马不停蹄的一路飞奔回建康,萧衍在礼佛不问政务,然后战报就被送到了实际上履行了宰辅职能的朱异手里。 当朱异拿到战报后,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把前线回来的信使找来,详细询问了其中种种细节,这才确信,睢阳城确实已经失陷。 不仅如此,睢阳周边的大小城池,也都失陷无误,总之,陈庆之麾下的白袍军,回国的归路,被彻底阻断! 元颢死不死,梁国人是不关心的,但是白袍军能不能安然回到梁国,不仅萧衍很在意,梁国中枢也很在意。 梁国北伐一直打得很难看,之前十年哪怕有韦睿这样的名将死撑,梁军的表现都是非常拉胯,从没有显示出多少能人所不能的锐气。 陈庆之这波,算是打出超神,也打出了梁国的气魄! 这样的人,这样的军队,能不能安然返回梁国,是一件具有重大政治意义的事,甚至可以起到样板和表率作用。 如果对方在魏国回不来甚至全军覆没了,这就是在告诉梁国其他将领和军队:看到没,你牛逼还能比陈庆之牛逼?你能打还能比白袍军能打? 白袍军都回不来,你们北伐也是去送死!试问在这样的社会舆论氛围下,征战沙场的将校兵卒们,谁还会愿意出死力? 想想也都知道了,睢阳失守,非同小可! 朱异只是贪财如命,正事还是会办的。他急匆匆的来到台城找萧衍,却得知萧衍现在已经去了鸡鸣山脚下的同泰寺! 嗯,就是后世鸡鸣寺的前身,此时号称是南梁,甚至是南朝第一大寺庙,从鸡鸣山上延续到山下,占地极为广博! 气势恢宏,远看如大佛盘坐于山丘,近看青砖黑瓦,却又金碧辉煌,仿佛人间佛国,令人向往。 朱异顾不得去欣赏同泰寺的美景,事实上,他对佛祖一点也不感兴趣。在人间享受最大的权力,最奢华的生活,最妖异的美人,一向都是他的座右铭。 萧衍的那些奇怪想法,他无法理解,更无法接受,当然,这些事情不能说出来。 同泰寺寺内有大殿六所,小殿堂十余所,一座九层浮屠,一座七层高的大佛阁,朱异跑得满头大汗,才在大佛阁顶层看到了正在念经的萧衍。 “陛下,紧急军情。” 朱异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微微喘气说道。 “噢?是什么军情能把你急成这样?” 萧衍睁开眼睛,面带微笑的看着朱异,慢悠悠的说道,神态颇为平和。 “睢阳失守,被那个叫刘益守的带兵攻占。他还攻占了睢阳周边一大片地方。白袍军回梁的路被堵死了!” 虽然陈庆之的死活跟自己没关系,但是“支援北伐不利”的大帽子扣下来,也足够朱异喝一壶的。 萧衍想了片刻才想起来刘益守到底是谁。 “上次朕不是写信招他为婿么?他何以要对白袍不利?” 萧衍颇有些疑惑,似乎对刘益守的“狼心狗肺”理解不能。你不回信也就罢了,居然还摆我一道,这就很坏了啊! 萧衍是这么理解的,可是朱异却完全不这么想。他觉得刘益守不仅是很克制,甚至都算得上是个很有风度的人了。 如果换成他被那样羞辱,搞不好真的要提兵跟白袍军火并,或者攻打梁国边镇。 “陛下,永兴公主年纪也有点大了,可能那个刘益守不能接受,心里不舒服,这是在向陛下示威呢。不如写信给他,答应将长城公主下嫁于他,这样,此人反而可以保证白袍军的后路,岂不美哉?” 朱异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听到这话,萧衍缓缓摇头道:“睢阳而已,就让他先占着吧,朕只答应把永兴公主嫁给他。如果换人,他要面子,难道朕不要面子么?” 萧衍年纪也大了,现在听不得反对意见,为人虽然温和,但却比从前固执许多! “那……微臣告退。” 朱异被恶心坏了,讪讪退出佛阁,憋了一肚子恶气。 第219章 等等,你们不是该在定陶么? 宇文泰和王伟等人深夜“不辞而别”,第二天被人发现之后,这些世家豪强们非但没有感觉害怕,反而欣喜若狂! 碍事的人,终于走了! 踏马的,差不多十万兵马,每天消耗这么多粮草,居然打防御战!得亏是定陶城大,周边又修了副城,兵员得以安置。要不然,一般的城池还容不下这么多人! 只要能击败朝廷的兵马,到时候,就可以借着刘益守的名头,一路杀奔洛阳!至于刘益守本人如何,听调不听宣,有话好好说就行了,难道那个时候,刘益守还会说跟自己没有关系? 这些世家豪强们推出来的人都在想,他们现在可以算是“响应”刘益守发的檄文,才站出来“拨乱反正”的,属于正义之师。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他们有了这一阵“东风”,便可以从一个地方性的“土豪”,变成在魏国政坛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 这种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至于宇文泰和王伟,这些世家豪强的人都是不屑一顾。说得好听点是个统帅,说不好听的,不过是刘益守麾下走狗罢了! 到时候,他们跟刘益守都是平起平坐的,都算是“义军”!有点类似于西汉末年绿林赤眉之后的各路豪强。 这两个废物终于走了,那么,十万大军反攻左城的费穆,应该要提上日程了吧? 指挥的人不在了,战事还要继续,那么,推举新的指挥,也在情理之中。 于是宇文泰和王伟可能想不到的是,这帮世家豪强们,居然也能正儿八经坐下来开个会,还真就选出来一个看上去还挺靠谱的“主将”。 当然,这支军队看起来更像是个松散的联盟,各人管好自家的部曲,后勤也重新开始分配,谁家出的辎重谁家用,不许强夺别家的。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而左城的费穆,也停止了攻打定陶,在左城按兵不动。 …… 考城的城头,刘益守眺望城外的护城河,宇文泰跟王伟二人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站在他身后不敢说话。 于谨面无表情的带着亲兵在四周巡视,过一会就会到这里来看一看,然后又若无其事的离开。 “如果说,你们现在在考城的话,那……此刻在定陶指挥军队的,是什么玩意?” 刘益守转过身来,满脸疑惑的看着宇文泰问道。 宇文泰跟王伟二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低着头拱手谢罪,一言不发。真要按军令,可以把这两人拖出去砍了。 当然,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而且这两人基本上也算是完成了诱敌的任务。考城以北,是大片大片的池塘跟洪水泛滥后留下的沼泽地。 其间还有许多东西走向的小河。 所以哪怕看起来定陶离得很近,实际上要从那里行军到考城,其实并不顺路。 “主公,那些都是我们一路上收容的世家豪强的部曲。” 王伟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们两人一路走水,绕了很大的弯,才来到考城。结果见面却发现,刘益守的态度好像跟自己预想的有些不一样。 既不是大度的表示宽慰,也不是大发雷霆暴怒要执行军法。甚至也没有阴阳怪气的嘲讽施压,也不是皮笑肉不笑的敲打。 刘益守的表情是吃惊,而且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宇文泰等人这才感觉自己很可能闯了大祸。 “今天你们进城以前,嗯,就是昨晚吧。我听说定陶的大军,击败费穆,费穆一路败退到南济水北岸的冤句城。 当时我还在想,你们手里就那么一点兵马,又不是精锐,居然击退费穆一两百里,当真是我小瞧了你们。 结果,今天你们居然进考城了。” “我现在就想知道,那支军队里面,是出了哪位大才,可以领导一帮乌合之众击退费穆所率的魏国禁军。 虽然他麾下那帮人也是挺废物的吧,但是也不是说那么好对付啊。” 看着刘益守脸上困惑的表情,宇文泰和王伟二人额头上不自觉的留下冷汗,他们都想到了一件极为可怕,却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都督……这大概是,那帮人中了费穆的诱敌之计。” 宇文泰面色僵硬的说道。 “这就对了!” 刘益守长叹一声道:“看到你们我松口气,却又把心提了起来。昨天我一听到斥候的战报,就怀疑你们中了费穆的诱敌之计。 他是想把你们的战线拉长,然后再想办法断你们后路,我估计现在定陶城应该已经失守了。” 刘益守今天想的是怎么应付宇文泰等人带兵溃逃的残局,没想到自己的猜测,只猜中了一半。 “末将那段时间在定陶,世家豪强的人就带着部曲自行其是,守城多次出现险情,完全不是费穆麾下兵马的对手。 这次他们主动出击,又被费穆示敌以弱,估计……凶多吉少。”宇文泰满嘴苦涩的说道。 有的人,明明自己没什么本事,偏偏又相当的自我感觉良好。当初他在定陶守城的时候,那帮人就觉得能守住定陶都是他们的功劳,是自己的军令“碍事”。 这么多兵马,冲上去把费穆的人围殴也揍趴下了。他们才应该是进攻的一方,怎么能憋屈的守在定陶不出去! “此番费穆若是获胜,定然士气暴涨。下一步,他们会去哪里呢?” 刘益守看着宇文泰和王伟,微微一笑道:“这次虽然情有可原,但是军法就是军法,王伟我问你,主将抛弃军队逃脱,该当何罪?” 好吧,终于还是绕到这地方了! 王伟苦笑道:“主公这不是明知故问,按军法,在下与宇文将军都要斩首,在军中传首三日以儆效尤。” “现在用人之际,罪先记下,待破费穆后,将功折罪,你们二人可服气?” “谢都督不杀之恩!” 宇文泰连忙拱手行礼,而王伟则是一言不发,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好了,不必客套,说说看,下一步我们要如何?” “冤句与考城,甚至是与睢阳之间距离并不远,但是道路泥泞河道交错,沼泽遍地。 如今春夏之交,各条河都是河水暴涨,粮草辎重总不能走一段水路又在泥地里运几天。所以末将料定,费穆不会南下直取考城。” 宇文泰脑子转的很快,在得知刘益守不会把他砍了祭旗后,马上就恢复了正常的思考。 “确实如此,要是这条路好走,当初我就不会让你们大张旗鼓的宣传要在定陶以北跟魏军决战了。 如果你们是费穆,会怎么办?” 这句话问出来,宇文泰跟王伟二人都沉默了。 刘益守笑着说道:“我要是费穆啊,在击败定陶的军队以后,不会立刻前进,反而会朝西面退却。” 后退? 宇文泰跟王伟都愣住了,好像脑子里有一道灵光闪过,但是又瞬间的暗下来,隐约觉得眼前有浓厚的迷雾,看不清全貌,只能发现某个地方有光亮传过来。 “你们想啊,先往西面退,这样其实也是消失在了我们的视野当中,让我们不知道他那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或许是被元颢叫回去,或者是洛阳那边出了事。 其实啊,他只是把拳头收回去了,再打出来以后,就会更有力,而且是我们想象不到的方向。” “请都督明示!” 宇文泰和王伟二人拱手说道。 “打了胜仗后,不动声色的撤退,让运粮的队伍,先行进到小黄城。那里是睢水和南济水交界的地方,乃是屯粮的绝佳场合。 紧接着,费穆就会带人从小黄城出发,沿着睢水东进到我们的侧翼,也就是雍丘! 然后沿着睢水,一路杀过来,杀到睢阳来决战!这条路不仅好走,而且后勤保障极为得力,又能出其不意袭击我们侧翼。 我昨天想了一夜,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了。”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说道。 按道理说,好久没有跟自己后院那些妾室们亲热了,他应该是很饥渴的。但是人在高压之下,根本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下三路的事情。 刘益守满脑子的都是怎么解决掉费穆和他麾下那帮实力其实并不是特别强劲的魏军主力! 他琢磨费穆所花的心思,比他在妹子身上花的心思不知道多哪里去了。 “主公,我们在定陶也曾经研究过费穆可能会出什么招数。宇文将军当时就觉得,费穆极有可能将我们引到小黄城决战,然后偏师后路抄定陶!火烧定陶的粮草辎重。 等我们得知粮草被烧,老巢丢失以后,定然军心大乱,慌不择路的要撤退。他们就可以不费什么力气在后面一路追杀。 果然,是要奔袭小黄城么?” 王伟激动的说道,难道刘益守现在跟他们说这些,就是要让他们去小黄城? “不,我会派你们二人去睢阳那边最西面的城池雍丘,你们就在那边死死顶住费穆!我料定费穆必走雍丘。 若是雍丘不保,则睢阳定有一番苦战。” 关于雍丘,还有个很出名的成语,叫“杞人忧天”,雍丘是古代杞国的国都,当然,这个成语的出炉,也是他们被人内涵了。 此刻王伟就想问一句,刘益守是不是也在“杞人忧天”呢? “都督,北面来的最新军情!” 一个浑身是泥,都来不及洗一洗的斥候,急匆匆的走上城墙,将封得很好,但四周也全是干涸泥巴的竹筒递给刘益守。 “辛苦了,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吧。” 刘益守一点也不嫌弃,拍了拍那斥候的肩膀说道,想来这一路抄近道,估计走得很狼狈。 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刘益守将竹筒里的布交给宇文泰说道:“你们自己看吧。” 只见上面写着“宇文泰中费穆诱敌之计,围攻冤句城。费穆出奇兵克定陶,宇文泰回师定陶,被费穆追击,大败于左城城下,士卒死者无算,血流成河。” 斥候并不知道宇文泰已经不在定陶军中,也不知道这一切都跟宇文泰无关,又是他一手造成。 此时宇文泰和王伟二人终于明悟过来,虽然他们也是挺厉害了,但论大局观和推算敌军动向的水平,那真是差了刘益守一大截。 后面费穆可能会做的事情,极有可能是沿着睢水一路东进,打到睢阳城下。如果是那样,似乎……跟陈庆之几个月前的动静没什么区别? “去准备下吧,韩贤带着本部人马在那边。你们也知道,敢死营的人,虽然悍不畏死,但是他们并不是最会打仗的精锐。 到时候我会坐镇睢阳支援你们的。” “谨遵都督号令!” 二人领命而去,他们今日稍做休息就会南下睢阳再往西去雍丘。 这地方城池不算大,战略地位却异常重要,乃是睢阳的西大门。别看刘益守现在说得言之凿凿的,其实也不过是在赌费穆到底会怎么行军,就跟猜谜一样。 费穆如果是蠢材,那么就会直接南下,不顾辎重转运的难处,直接攻击考城。那样刘益守的预先布置,反而是分散了兵力,将软肋暴露了出来。 可是刘益守觉得费穆还是挺厉害的,至少眼光不差。他看得起费穆,所以料定费穆必然会照顾到后勤的压力,将转运的中枢设在小黄城。 然后利用睢水的漕运,来为大军的攻击沿路提供粮草辎重。他们甚至可以一路走水,在雍丘城下再下船围城! 这样等刘益守发现他们的时候,大军已经包围雍丘了! 一记凶狠的勾拳,充满了兵力运用的美感,还有战斗发起的突然性,让人拍案叫绝。呃,话说回来,这一招貌似刘益守前世历史上有个叫安禄山的人也在睢阳用过。 只是战略完美战术稀烂又遭遇对手顽强抵抗,等拿下睢阳的时候,花儿都谢了。 “费穆得手了?” 于谨突然出现在刘益守身后,轻声问道。 “那是必然的,无论宇文泰在不在那支军队里面。只要出定陶,他们就输了,无非是早输晚输的区别。” 刘益守感慨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到头来,我们还是要跟费穆在沙场上一决高下。” “考城以北,道路泥泞,河道众多,不利行军。我如果是费穆,也会往西退却后,绕个小圈子走睢水东进攻睢阳。 只是,万一费穆不按常理出兵怎么办?” 这个说法就像是王伟想的派奇兵突袭小黄城一样,如果成功的话会赚到麻,输了就是损兵折将白忙活一场。 “我就是在赌他是个聪明人。如果他硬是要自己当蠢人,我也就是真服气了,命该如此吧。” 刘益守长叹一声,其实他心里早有准备,这一战是跑不掉的,无论在哪里打都一样。 7017k 今天鸽一天 南梁卷马上开启了,我思考一下剧情。 写到这里,刘都督前期的战略构想基本上已经完成。格局上看,北方群雄逐鹿,各方势力都在平衡中被削弱,高欢占据河北,尔朱荣占据山西,贺拔岳占据关中,三足鼎立。 到这里这本书算是写完了三分之一,字数和节奏跟我开书时的设想差不多,剧情的流畅度我也比较满意,总之没写崩,还在按我预定的大剧情在走。 至于南面会发生什么我就先不剧透了。这本书有些地方伏笔比较隐晦,二刷的话,感受会不一样的。 《都督请留步》今天鸽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20章 专业二五仔 冤句城下,一群又一群的俘虏,跪在地上,不远处就是滚滚流淌的南济水。一身戎装的费穆,站在这些人面前,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得意之情。 “费将军,杀俘不祥,这些人也只是受了刘益守的蛊惑,不如将他们放回乡里吧。” 杨椿劝说了一句,其实他也知道费穆要做什么。 “杨侍中,这些人,真的只是受了刘益守的蛊惑么?” 费穆似笑非笑的问道,脸上的冷意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了,杨椿无言以对,他比较理解对方“破罐子破摔”的心理。 在洛阳的时候,费穆做的事情,就是人神共愤,基本上把魏国的世家豪门得罪光了。今天跪在地上的这些人,跟洛阳的那些世家豪门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难道费穆在此地放过这些俘虏,世家豪强们就会对费穆感恩戴德么?世界上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啊! 既然对方不存在“原谅”,那还是将敌人或者是潜在的敌人,赶尽杀绝比较好吧。顺便还能震慑一下企图两边摇摆的墙头草们。 “来人啊,将这些人身上绑石头,丢到济水里面!” 费穆沉声下令道。 跪着的这些人都是“刘益守”军中的将校,当然,费穆也知道这些人其实都是青徐的地方豪强,干掉这些人,根本无伤刘益守分毫。 但是,击败“数十万”大军,这样的事情宣传开来,无疑是给现在摇摇欲坠的元颢政权,带来了强力支持。 起码,这名头暂时还能唬住一大批人。 “费将军,你这一道命令下去……就再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杨椿轻叹一声,意味深长的说道。这场大胜,让费穆有了跟元颢叫板的本钱,杨椿没有自取其辱的跟费穆争权,而是悄然退到了一旁。 毕竟,打仗是要死人的,不会打仗的人带兵,会害死自己这边所有人!刘益守军真正的精锐嫡系兵马,都还在考城那边虎视眈眈呢! 来了一队全副武装的亲兵,一个一个将跪在地上的俘虏刺死,随即又绑上石头,将这些人抛入济水。 噗通!噗通!噗通! 像是下饺子一样,看得费穆这边的兵卒一个个都是心有戚戚。 这些兵油子们,其实也不是没见过狠人。但是像费穆这样动不动就搞那啥的,还真是不多见。 “费将军,我建议事不宜迟,现在就北上,攻打被刘益守等人占据的巨野、任城、兖州等地,扫除他们的后方。解决掉这些人以后,再南下睢阳,一劳永逸。” 杨椿小心翼翼的给费穆提出了自己深思熟虑后的建议。 谁知费穆缓缓摇头道:“既然已经解决了定陶的守军,那就应该一鼓作气的解决睢阳。等睢阳被攻陷,兖州那边的羊敦等人,自然无心再战。 我听闻尔朱荣随时可能南下,解决了刘益守后,我们还要北上荥阳,堵住洛阳东边的缺口。陈庆之虽然能打,但双拳难敌四手,要是尔朱荣派偏师绕道官渡,强渡黄河攻克荥阳,那一切都完了。” 费穆面色忧虑的说道。 杨椿微微点头,虽然费穆这个人做事很不讲究,人缘也极差。但是战略眼光还是有的。正在这时,马匹的声音越来越近,费穆身后的弓手都张弓瞄准着飞驰而来的骑手。 难道是刀下留人? 杨椿面色古怪,那些被处决的俘虏已经一大半被丢进到河里,这来得会不会太迟了? “费将军,杨侍中……” 杨椿发现来人是元颢之子元贯受。元颢也还是壮年,不过却很是为身后事着想,刚刚入洛阳就册封了“太子”,嗯,但不是元贯受,而是元颢的另一个儿子元娑罗。 “这是怎么了?” 元贯受看到城下满地的尸体,有些发懵。 元娑罗被封为“太子”以后,元贯受就变成了“北海王”,恰好跟刘益守的“封号”一模一样,虽然也没人把这个当回事就是了。 “本将军刚刚全歼敌军十多万人,那些都是依附于刘益守的匪类首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费穆冷着脸说道。 元贯受的脸有些发白,他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尸体,而且是刚刚被处决的。 “呃,本王……带来了陛下的圣旨。” 元贯受结结巴巴的说道,将手里装在竹筒里的圣旨拿出,交给杨椿,低着头都不敢看似乎满身血腥气的费穆。 杨椿一看圣旨,面色大变,又将其交给费穆,后者看了半天都不说话,现场只有河水流淌的声音,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稍后我会带大军返回荥阳。” 费穆将圣旨交给杨椿,大手一挥,转身便走。留下杨椿跟元贯受傻站在原地,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费将军……” 元贯受欲言又止,他其实是知道圣旨里面写了什么的。 “罢了,你回去复命吧。”杨椿无奈苦笑道,换谁看了这圣旨,都想骂娘。费穆没有当场发作,已经是很厚道了。 杨椿的语气充满了无奈。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斥候急报,尔朱荣已经从晋阳出兵南下,正在前往河东,预计会从河阳关进逼洛阳。元颢实在是不放心,希望费穆能带兵回援荥阳。 至于刘益守如何,这种蟊贼,元颢还不觉得能闹出什么翻天覆地的事情来,尔朱荣才是心腹之患。 “那行……本王知道了。” 元贯受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无奈的骑马离去,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自己就像是一个看客似的。 其实不止是他像看客,在洛阳的元颢更像是看客。自从元颢入主洛阳后,众人想象中的那种元氏重新掌权,天下归心的场面一点都没看到。 反而隐约有些秦失其鹿,群雄并起而逐之的架势。 杨椿急急忙忙的来到冤句城内,在签押房见到了面对地图沉思的费穆。 “费将军,刚才你应该说我们要追击刘益守的余党。可是只有南面的残敌被扫荡干净了,才能心无旁骛的对付尔朱荣。 那样可以争取一些时间,无论进退都好。” 杨椿不动声色的说道,感觉费穆实在是太“实诚”了。谷塐 “按行军速度看,尔朱荣到河阳关那边,起码还需要二十天。以白袍军的战力,与之对决,起码还要十天。 如果陈庆之输了,那么我们回去也是送死。如果陈庆之赢了,尔朱荣才会找其他的方向突破,绕路的话,最多十天。 等我们回荥阳的时候,大概会没多少时间准备,然后尔朱荣的奇兵就来了,那时候,一切都晚了。” 费穆对着杨椿叹息道,丝毫不见刚才的冷峻果敢,就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一般。 “费将军是说……我们回去,无论如何都是死,不回去,尚且有一线生机?” 杨椿很快就明白了费穆在想什么,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怪不得这厮刚才闷不吭声就答应了元颢不合理的建议呢!原来是埋伏在这里啊! 当初,费穆是元诩的臣子,但是他毫不犹豫的出卖了元诩,给尔朱荣出谋划策。 后来,陈庆之来了,费穆又摇身一变,投靠了元颢,给元颢效犬马之劳。 如今,尔朱荣又回来了,费穆感觉到了来自骨髓的寒意,他决定再次改换门庭,只是,这一次,谁愿意接纳他呢? 杨椿想过许多可能,唯独没料到费穆会想叛变。连下一个主公都没找好,你就想着改换门庭,是不是想得太美了点? 看到杨椿不说话,费穆接着说道:“尔朱荣在洛阳似乎很能打,但是大军长途跋涉到了睢阳,那可就未必了。 对付了刘益守,魏国南面就是我们的地盘,到时候实在不行,可以退到梁国,将地盘献给萧衍。只要我们不去建康,萧衍也奈何不得我们。” 费穆顿了顿,看着杨椿问道:“杨侍中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费穆这句话是实话。 刘益守前世的历史上,包括独孤信等人在内,其实都被萧衍庇护过一段时间。 当然,以费穆臭不可闻的名声,萧衍会怎么取舍还在两可之间,但起码那时候也是一两年以后了,总比马上回荥阳被尔朱荣逮个正着要好吧? 多活一两年难道不好么? 只是,你要叛变就叛变,为什么要对付刘益守呢? 因为费穆反复琢磨,觉得刘益守跟自己的想法很可能是完全一样的。也就是说,对方其实也是打着去梁国的算盘。对于萧衍来说,这样的人物有一个就够了。 而刘益守的名声,比自己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有刘益守在,他费穆就必然是被萧衍放弃的那个倒霉蛋。 有鉴于此,费穆觉得刘益守非杀不可,断然没有妥协的余地。 他之前跟杨椿说的话真真假假,现在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如果杨椿现在反对,他不介意杀掉对方自己单干。 留杨椿一命,不是因为对方很厉害,而是因为杨椿是弘农杨氏的人,有这个人在,便于跟世家接洽,关键时刻有保命的机会。 “如此……也好吧。” 杨椿摇头叹息,感觉前途未卜,颇有些不妙,完全没察觉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只是,费将军要如何进军呢?” 杨椿指着地图上的一片空白区域说道:“考城以北,都是东西走向的河流与泥沼。大军要在这里展开,太难了,需要横渡多条河流,辎重运输没法保证。最关键的是,这条路上没有立足点。” 他不是不知兵的人,费穆现在打了个大胜仗,看似十分有利,割掉了对方一大块肉。 实则是为刘益守除掉了麻烦,类似减肥。现在刘益守那边没有拖后腿的人,指挥大军更加的如臂指使。 对于费穆来说,这很难说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以为下一战跟之前一战同样轻松,那真是脑子坏掉了。 “如果直接南下考城,那就是正中刘益守下怀,等我们到底考城城下的时候,已经人困马乏,后勤也跟不上。刘益守只要顶住几天,不需要他们打,我们自己都饿死了。” 费穆摇了摇头,杨椿说的是地理上的态势,直线距离看起来很近,好像也没什么高山阻挡。实则这片地区很是坑爹,属于历史上出了名的黄泛区,河道非常不稳。 一到黄河发大水,这里就是习惯性河流改道。而非常不巧的是,梅雨季节已经到了,往这条路走,莫非是赌自己命好? 费穆的脑子还是非常清醒的。 “我们打出旗号,派人四处张罗,宣扬一下将回荥阳镇守,沿着济水一路向西退却。退到哪里呢?就退到小黄城。” 费穆指着汴水边上的小黄城说道:“到了这边,刘益守他们,应该相信我们会回荥阳对抗尔朱荣了,多少会放松些警惕。 那个时候,我们出奇兵,选出锐卒五千,乘船,沿着睢水南下,直接拿下雍丘! 后续的辎重,慢慢的跟上来!以雍丘为据点,再稳扎稳打的南下睢阳!” 费穆的脸上又恢复了自信与神采,他一拳砸到土墙上,狠狠的说道:“我就不信那个刘益守能料到我们会杀个回马枪,反戈一击!” “妙啊!” 杨椿由衷赞叹道。 不得不说,费穆这一手真是玩得好,不仅糊弄了元颢,而且还麻痹了守在睢阳的刘益守。到时候神兵天降,雍丘离睢阳没有几步路。 这几个城池都是挨着睢水的,到时候一路杀奔过去,刘益守根本没有准备的时间。 估计,最终就是睢阳城下决胜负了,这比傻乎乎的直接南下,先在考城死磕,再南下蒙县,南下睢阳要便捷多了。 费穆不愧是名将,这一招先退后进,可谓是老谋深算! “费将军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杨椿小心翼翼的问道,此刻他已经有些畏惧费穆这个人,有能力,有野心,最重要的是,做事情没有任何底线! 就如同会吃人又善于蛰伏的猛兽一般! “现在就出发,而且我们要急行军。走快点,可以迷惑刘益守,让他以为元颢催促甚急。” 费穆紧紧握住拳头,有些亢奋的对杨椿说道:“杨侍中,这次,再也没有退路可言了。元颢,必死无疑,我们只能依靠自己了。等过了这个难关,才能再说以后的事情。” 7017k 第221章 天子与狗不得入内 轵县,最开始战国时魏国在这里设立轵邑,用监视秦国赵国。后秦国夺得此地,改为轵县。轵县北面就是大名鼎鼎的轵关,乃是洛阳前往并州的必经之路。 秦昭王四十三年,白起率秦军主力下轵道,破轵关,收降韩国野王。 此举切断了所谓的“太行道”,隔绝了韩国国都新郑通往上党的交通,将三晋中的韩与赵彻底隔绝。 上党守冯亭不愿投降秦国,改投降于赵国引发了著名的长平之战(也不排除是驱虎吞狼的套路)。 总之轵县是出轵关后的第一站,也是类似桥头堡一样的存在。轵县西南百里不到就是北中城,可以说是晋阳南下洛阳的前哨站。 这天,尔朱荣带着先头部队来到轵县,这里的守军,没有做任何抵抗,就开城投降。 入城后,尔朱荣广派斥候四处侦查元颢军的兵力分布,却惊讶的发现,元颢这边只有白袍军在黄河以北的北中城,其他军队,都在黄河南面。 换句话说,似乎陈庆之是在北中城等着他的到来! 这次尔朱荣带来了五万精兵,可谓是把所有的家底都拿出来了。这些人里面有本部的契胡,有六镇的兵马,还有北秀容那边很多小部落的骑兵。 要是从人数上看,或许五万人也不算很多,宇文泰他们在青州一路闹腾到最后都不止五万人。但是如果从精锐程度上看,这是魏国最能打的一支兵马,没有之一。 他们几乎都是征战多年的老卒。 轵县县衙的大堂内,挂着尔朱荣带来的洛阳京畿地图,众将除了高欢以外,其他大员几乎都在此地凝神看着一言不发的尔朱荣,等待他下令。 其实在来轵县之前,很多人都想过,应该用主力牵制住陈庆之,然后偏师向西挺进温县、平皋等地,最后强渡官渡口,绕道袭击荥阳。 一旦荥阳丢失,则元颢首尾不能相顾,到时候就是个大写的死字。 “此战要分兵。但,不是分兵西进。” 尔朱荣沉声说道,这话让贺拔岳、慕容绍宗、窦泰等大将都猛的一惊。 这套路好像跟之前说的有点不一样啊! “大军分为四队,其中本将军亲领两万人,其余三队各一万,分别由慕容绍宗、贺拔岳、窦泰三人领兵,尔朱兆为我帐下先锋!” 尔朱荣大手一挥,将五万大军一分为四。 他很清楚,无论多么精锐的兵马,只要是扎堆了,往往施展不开手脚。军阵如果太厚,后面的士卒完全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往往就是前面战败了往后面跑,然后到了后面又会冲散那些并未接敌的部队!陈庆之为什么可以以少打多,那是因为在有限的空间与场地内,魏军这边根本没法发挥兵力优势。 经常就是一个点被陈庆之打爆了,其余的连锁反应,造成雪崩之势。五万人的部队涌上去,最后的结果,会跟元天穆没什么两样。 尔朱荣曾经思考过,为什么费穆当初守荥阳的时候,元天穆没来之前,反而守城守得有声有色。那是因为荥阳城内兵力雄厚,而陈庆之麾下的白袍军人少。 所以费穆可以把军队不断的轮换上去跟陈庆之拼消耗,而荥阳城大,部队哪怕崩溃了,也能在城内重整。 “喏!” 听到尔朱荣命令的贺拔岳、慕容绍宗、尔朱兆等人全都出列,对着尔朱荣郑重行礼。大堂内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按道理吧,应该说一下这一仗到底该怎么打,结果尔朱荣却是什么也不说,众将又不好多问。 “天柱大将军,要不还是说一下此战要怎么打吧,朕也想听听。” 忽然,尔朱荣身后传来来元子攸的声音,只见这位傀儡皇帝一身戎装,从县衙后堂走了出来。他这话说得尔朱荣麾下众将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愣住了。 有周亚夫的细柳营在前,军机之事,有时候连皇帝也不能知道,毕竟人多嘴杂,又影响决策。更何况,元子攸只不过是个傀儡罢了,尔朱荣麾下,谁也没有真把他当回事。 “来人啊,将天子请到县衙外等候。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尔朱荣轻蔑的看了元子攸一眼,身边的两个亲兵,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连拉带拽的将元子攸拖出了县衙。 这一幕,让在场众人都觉得好笑。 常言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元子攸看上去是皇帝,实则不过是任由着尔朱荣摆布的傀儡。连下达军令想在边上听一下都不行,何等的憋屈。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是傀儡,那就应该有傀儡的觉悟。元子攸始终把自己当真正的皇帝看待,力量太弱,想得又太多,今日之事,看似尔朱荣蛮横无理,实则是元子攸自取其辱。 经过元子攸这么一闹腾,众将的心思也被勾起来了。尔朱荣无奈的轻叹一声道:“此番对阵白袍军,本将军自有主张。 陈庆之驻守北中城,他是不会任由着我们来围城的。我们一旦围城,那么陈庆之一定会带兵出城,与我们决战。”尔朱荣沉声说道。 在场众将不住点头,因为换成他们,也一样不会坐以待毙。假如死守城池,那么白袍军本来就不到一万人,敌军将你团团围困,然后分出一部分人攻打河阳关,如何? 北中城的城头,是看不到河阳关的,虽然距离很近,也没有说近到人的视野范围内这种级别。守城死路一条,当然,驻守城池是没错的,只是敌人来了以后,一定要出城迎战。 “如果陈庆之和白袍军浪得虚名,我们一战而定,那么我带两万人围困北中城,你们带兵打河阳关,然后一鼓作气杀到洛阳。” 尔朱荣说了一种比较好的情况,可是麾下众将面色怪异,都不相信此战会如此顺利。 很显然,能把尔朱兆打得狼狈逃回来的陈庆之和他麾下的白袍军,绝不会被三下两下就解决。 尔朱荣似乎也感觉到了属下们的疑惑,他耐心解释道:“倘若进展不顺,那么……” 尔朱荣指了指慕容绍宗、贺拔岳和窦泰三人说道:“你们三人,带着麾下一万兵马,轮流上阵!” 轮流上阵可还行? 众人大惊,完全不明白尔朱荣这是在玩哪一出。 你说分兵那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只是,为什么不玩那种把敌人引出来以后偷城池啊,或者是四面围攻啊之类的套路呢? 轮流上,这不是添油战术嘛,要不得啊! “大都督,我们这么打,不是放弃自己的兵力优势么?” 窦泰不解的问道,有点不明白尔朱荣的脑回路。 “你们想过没有,如果一拥而上,陈庆之带兵可以肆无忌惮的在我们的军阵中拼杀。然后大军稍有退却,他就一鼓作气的打过来,然后一路追杀。 那时候我们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直接跟元天穆当初一样了。” 尔朱荣微笑道:“我不会那么做的,这是以己之短,击敌之长。” …… 天色已晚,下起了倾盆大雨。雍丘城外的睢水波浪翻涌,黑色的水花四溅,隐约看起来阴森可怖。 刘益守站在城头,打着竹伞凝视着城外躁动不安的景色,轻轻叹了口气。 “主公,您不是说坐镇睢阳么,这里有我跟宇文泰就行了。” 王伟走到刘益守身边,城墙上挂着的火把,将两人的影子倒映在地上的水渍里。 “睢阳城有于谨跟陈元康,无妨的。有我在这里,雍丘城内的人,都知道他们不会被抛弃,这样面对恶战,我才能放心。” 刘益守有些感慨的说道。 王伟突然想到一件事,有些疑惑的问道:“按行军的速度,尔朱荣现在差不多应该到河阳关了,他会怎么跟陈庆之交战呢?” 王伟平日里很喜欢跟刘益守研究行军打仗的策略,交换心得。现在闲着也是闲着,费穆大军也不在侦查范围内,他就很想知道尔朱荣跟陈庆之这种顶级水平的指挥跟顶级水平的军队,会打成什么样。 “如果一拥而上打乱战啊,尔朱荣输定了。” 刘益守漫不经心说道。 尔朱荣会输? 王伟感觉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脸上的表情极为不屑。 “你不要不相信,如果尔朱荣把他麾下的军队全部压上,那么则是会被陈庆之在混乱中击败。你以为这是在做游戏么,自己人杀不死自己人?” 听到这话,王伟瞬间明白了刘益守要说什么。 陈庆之兵少,数千人,如臂指使,几乎是指哪打哪。可是尔朱荣要是带个十万人来,他能指哪打哪么?恐怕根本不行。 当初葛荣也很厉害,几十万人,被尔朱荣麾下精兵万人击败,类比一下,可以说是此战的翻版,当然,角色调换了一下,尔朱荣成了兵多的一方。 “所以呢?” “所以尔朱荣肯定不会这么玩啊,你不要小看他啊。连费穆都不能小看,你怎么可以小看尔朱荣呢!” 刘益守故作生气的说道,王伟连忙道歉,等着对方的下文。 “有一天晚上,元娘子和我一起睡的,我们在床上闹腾了一个时辰,她就沉沉睡去了。” 刘益守忽然说起了房事,王伟带着暧昧的笑容,洗耳恭听。 “然后呢?” “然后我刚刚睡下呢,游娘子又来了,在我耳边软语哀求,不断的引诱我。不得已我又到她房里去折腾了好久。房事之后,她也沉沉睡去。” 这也行? 王伟感觉三观崩坏,继续问道:“然后呢?” “然后徐娘子又来了,咳咳,那细腰,你懂的。我又到她房里去,那啥,对吧,然后她也睡了。” 刘益守言不由衷的说道。 “接着呢,尔朱娘子也来了,她那个野马一样的劲头,然后冯娘子也来了,说今晚就要……反正就是我后院那些女人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那一夜都来找我行房。 也不管我愿不愿意,拉着我就非要那个,总之呢,就是这么一回事。 到了第二天,休息得很好的元娘子说,今晚再继续房事。” 刘益守面色诡异的看着王伟问道:“你说最后结果会是怎么样?” 你会死! 不,陈庆之会死! 王伟秒懂,微微点头道:“车轮战,尔朱荣麾下的人马可以休息,而陈庆之只有几千人。尔朱荣每次就派出数量跟陈庆之麾下人马多一点的部队,去跟对方厮杀。 很有可能打不过,然后他就再派出另外一支,之前输了的,回来修整再战。因为人数没有差太多,所以陈庆之的那些临阵指挥突袭什么的,根本用不上,他只能依靠自己麾下部队的战斗力。 说白了,就是跟尔朱荣麾下的军队比耐力。” 不得不说,刘益守举例那个房事的例子,果然是男人一听就懂。故事很庸俗甚至低俗,但是这个道理类比得很有神髓。 如果尔朱荣这么玩,不说大获全胜,起码逼退陈庆之没问题。他不需要打赢白袍军,他只要最大限度消耗白袍军的实力和精力,然后等对方只能固守的时候,再派出偏师奇袭洛阳就行了。 这一招看起来很笨拙,甚至是有点“蠢”,纯粹是拼士卒的体力! 然而,有时候笨办法才是真正的好办法。对于这个阳谋,陈庆之双拳难敌四手,没什么好招数。 “主公……其实,有尔朱娘子在,投靠尔朱荣,似乎,上位更快些。凭借主公的本事,只怕五年之内就能将尔朱氏根基掏空,如此一来。” 王伟诡异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得来的太快啊,根基不稳,容易翻船。地盘终究还是要自己一点点的打下来,才能站稳脚跟。跟着尔朱荣那帮人,无异于与虎谋皮。” 刘益守叹息说道,摇了摇头。 契胡、六镇、河北世家,北方各种势力交错。你一点身份背景都没有,凭什么号令群雄啊。只有用棒子把那帮人敲得老实了,你才能将他们收为己用。 “你好像还有话说?” 刘益守看到王伟似乎欲言又止。 “主公,房事要节制啊,以后还有很多很多数不清的美人,主公要多少有多少,没必要把自己身子弄坏了。” 王伟小声建议道。 “刚刚我只是举例好不好,这不都是因为你太笨,我怕你听不懂,然后才举这个例子么?难道我说你后院里有好多美娇娘如何如何,问题是你也没有啊,那样编段子不是打击你么。” 听到这话,二十多岁还没娶妻纳妾的王伟瞬间感觉万箭穿心。 “呃,其实我已经被打击到了。” 王伟喃喃自语的说道。 “雨太大,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刘益守问道。 “没什么……” 7017k 第222章 安禄山给我点了个赞 轰隆! 电闪雷鸣,睢水大涨,奔流不息,岸边的泥沼被漫灌,俨然看不出到底是河水还是雨水。 雍丘城下,费穆淋着雨,看着半点火光都没有的城头,感觉自己仿佛是站在一座鬼城面前。 “传令下去,扎营。” 费穆大声对传令兵喊了一句,自己依然冒着大雨看向城头,那里似乎有人影闪动。暗红色的天空衬托下,幽冥一般的人形矗立在城墙之上,隐隐能透过女墙看到那些笔直的身影。 “将军,雨大,何不趁下雨攻城?雍丘城墙并不高啊。” 副将冒着大雨,对费穆喊道。杂音太大,正常的说话,对方根本听不见。 费穆指了指城墙远处那一个个搭起来的木架子,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这些木架子是做什么用的,其实他心里有数,只是说出来除了降低自己这边的军心士气外,毫无作用。 副将认为敌军这是毫无防备,其实恰恰相反,对方熄灭了火把,让自己这边看不透虚实,不肯冒险,实在是高明到了极点。 只是,他能跟副将说,雍丘守将很厉害么?说了有什么用呢?本来急行军到这里,士气就已经很低了,再猝然发难,谁收拾谁还不好说呢! …… 雍丘城的城楼签押房内,没有任何火光。刘益守、宇文泰、王伟三人枯坐于房内的石墩上,全都是一言不发。 “主公,我们这样,会不会有点虚啊?” 黑暗中传来王伟的声音,看不清表情。 “确实是有点虚的,我现在很怕费穆会攻城,所以什么都不做,把火光熄灭了,看他们会怎么布置。” 刘益守也有点不确定,反正就是赌嘛。下这么大的瓢泼大雨,弓箭啊,火油啊这些确实都不能使用了。可是,对于攻城的一方,只怕爬城墙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这仗还怎么打? 没办法擂鼓鸣金,没办法用火光传信,刘益守觉得费穆攻城也会很虚的。麻杆打狼两头害怕,之前已经决定唱空城计,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正在这时,一个浑身是水的人走到门口,对刘益守等人喊道:“都督,敌军已经退出雍丘城五里外扎营,我们是否追击?” “再探!” 刘益守淡定的说了两个字。 等传令兵走后,他对二人问道:“你们觉得,是追还是不追?” “追!” “追!” 宇文泰和王伟二人都是一致认为,现在追击再合适不过了。 “上次我教你们玩的那个斗土豪,你们不也乐此不疲么?假如说现在我们在跟费穆打牌,牌局才刚刚开始,你会在一开始就上王炸么?” 刘益守反问了一句。 现在出城追击,就好比足球后卫离开自己的防守位跑几步去抢断。如果不去抢,那么防线会一直后移,理论上也能阻止对方突破。 抢断成功,马上就能反杀,这个自不必说。但是抢断失败呢?一旦失败,对手就会突破防线,后面的局面就被动了! “不可能一开始就上王炸。如果一开始上王炸,那么对手就会知道,你已经没有后路,后面没有更厉害的牌了。” 宇文泰沉声说道,虽然他比较倾向于现在赌一把。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费穆是远道而来,立足未稳。而且来的时间,比预想要早。 所以他定然是急行军前来的,士卒体力消耗很大。现在追击,颇有胜算。当然,宇文泰也承认,刘益守说得很有道理。这个人虽然年轻,但是绝不是浪得虚名,他运筹帷幄很有脑子。 “所以咯,我们没必要去冒险。只要在这里拖住费穆,我们就能赢。没必要为了眼前的所谓胜机而冲动。 彭乐这张牌,要关键时刻才能打。现在啊,才刚刚开始。” 刘益守嘴角带着轻蔑的笑容,只可惜屋子里光线极差,坐在他身边的王伟和宇文泰都没有察觉。 “对了,选几十个嗓门大的。一旦费穆带兵攻城,就站在城头拼命的骂,骂人的词我明天会写好,王伟你来教那些人喊,嗯,从他五岁偷看女人洗澡开始。” 似乎是觉得不过瘾,刘益守又加了一句。 宇文泰和王伟二人忽然感觉后背发凉,黑暗中的那个人影,体内一定藏着一只狡诈的老狐狸。 …… 两天后,天空放晴,万里无云。 费穆带兵将雍丘城团团围住,他估算了一下,城内最多五千守军,应该没有反击的能力。 “费穆!你生下来全村就死光了!你这个扫把星!败类!五岁就偷看女人洗澡,十岁就去偷寡妇! 你这个三姓家奴,有奶就是娘的卑鄙无耻之徒。洛阳一日,血流成河,都是拜你所赐,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败类……” 雍丘城头,几十个人对着城下齐声高呼。 城下,费穆骑在马上,眉毛一挑,双手紧紧捏住缰绳,一声不吭。 被骂成这样还不动手?费穆这定力可以啊! 雍丘城头上,王伟小声对刘益守说道:“主公,好像费穆很沉得住气啊。” 确实很沉得住气。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骂他的目的不是为了激怒他,而是向他暗示,我们很心虚。” 难道我们不心虚么? 一时间王伟竟然无言以对。 咚咚咚咚咚咚咚!城下响起了擂鼓的声音,非常急促,一阵比一阵着急。 “白天只是试探,晚上才是重头戏,我们先去签押房休息一下。”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像是昨晚跟好几个妹子疯狂了一夜似的。 其实他只是花了大半个晚上去想怎么克制费穆。没错,他根本没指望凭借着雍丘城的这点兵力就能全歼费穆带领的大军。 号称二十万,实际上有多少,看规模应该不少于五万。 攻城战开始了! 战前,刘益守就发现这附近沼泽很多,他命人收集了很多蒿草并晒干。此刻,守军将猛火油与蒿草混合,点燃后往城下抛掷。很多正在爬云梯的费穆军士卒,被烧成火人,从高处滚落。 城头的弓箭不要钱一般的朝着城下招呼过来,费穆军的士卒又没有攻城冲车撞击城门,打了一个下午,草草的鸣金收兵。 等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之前,雍丘城下到处都是尸体,果然如刘益守所说的那样,他们这边准备充分,白天攻城是不可能有什么进展的。 入夜,费穆军营地的中军大帐内,已然胡须花白的费穆,在帐篷内走来走去,内心有种莫名的焦躁。 “将军,雍丘守军,似乎早有准备,我们几次攻城毫无进展,连登上城头的次数都很少。要不要先围困他们几天?然后我们打造一些攻城器械,或者等后续的部队来到后再攻城。” 副将小心翼翼的说道。自从上次杀俘,费穆就把他给镇住了。按照某些传统,一般都是将俘虏身上绑石头丢河里就完事。 可是费穆的做法却是先将俘虏都捅死,然后再丢河里。 一个小小的细节,就让副将对此人满是敬畏,畏惧的成分更多些。 “小心戒备,今晚敌军可能偷袭大营!” 费穆沉声说道。 “将军放心,末将已经让人埋伏在雍丘不远处,一旦有人出城,哪怕是个送信的,也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副将略带得色说道。 费穆微微点头,不置可否。他总觉得,雍丘城内的守将,似乎早就知道有人会带大军来偷袭,准备得非常充分。 他屏退其副将与亲兵,一个人对着睢阳城的城防图凝神思索。雍丘他根本没放在眼里,哪怕全歼守军,也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只要是没拿下睢阳,那一切都无从谈起。 一个时辰以后,副将急急忙忙的来到帅帐,对着费穆嘀嘀咕咕了几句。两人一齐来到一个偌大的军帐,只见地上是一个穿着魏军军服的稻草人,上面插满了箭矢! “怎么回事?” 费穆的脸上能阴沉得滴出水来。 “禀将军,雍丘城头有大概几百个人顺着绳子下城,我们发现了之后,就带着弓弩手一阵猛射。之后……就这样了。” 副将红着脸说道,被敌人戏耍,让他非常羞愧。 “其他的稻草人,被他们用绳子提上去了,就剩下这个,对么?” 费穆手握佩剑剑柄,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把眼前的副将给砍了。 “回将军……恐怕是的,其他的稻草人,他们应该已经回收了。看这个绳子的切口,应该是故意留给我们的。” 听到这话,费穆看了看吊着稻草人绳子的切口,果然是很整齐,就是被刀切断的。他抱起双臂陷入沉思。 “明日如果还有这样的情况,你们不要放过。” 费穆恶狠狠的说道,已然失态,不复白天被痛骂时的淡定。 “喏!” 副将小心翼翼的目送费穆离去,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暗暗感慨:这雍丘城的守将,真踏马的会折腾。 …… 几百个稻草人,每个上面都有几十支箭,整整齐齐的摆在雍丘城内的校场上。一队士卒在整理箭矢,各个都是喜笑颜开,对刘益守的手段佩服不已。 “这费穆,是傻子吧……” 王伟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稻草人都能骗回数万箭矢,刘益守也确实是厉害,出招天马行空,稳稳压住费穆一头。 “费穆不傻,相反,正是因为他聪明,他警觉,所以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他认为我们晚上一定会去偷袭大营,所以埋伏了一阵。我就是戏耍他一番。” 刘益守淡然说道。 “呃,万一费穆不上当呢?” 王伟忍不住问道。 “不上当的话,我们把稻草人收回来就行了,也没损失啊。” 刘益守略带鄙视的看了王伟一眼,好像是在说:兄弟,这都是基操了。 “说得也是啊。” “明天,到晚上还是把稻草人放下去。” 刘益守说了一句看上去很蠢的话。 “我们的箭矢,准备很充足啊,睢阳那边的军械辎重,大半都水运到雍丘了。”这件事是王伟亲自督办的,他有些好奇的问道。 似乎没必要这般折腾,毕竟,他们又不缺箭矢,至少现在不缺。 “你不懂。” 刘益守看着将一捆又一捆箭矢搬运走的士卒说道:“我们就是要弄得费穆疑神疑鬼的,不知道我们下一步会做什么。等达到这个目的,就可以了,剩下的,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 第二天,费穆继续攻城,雍丘城的城防现场由宇文泰指挥。他调度从容,费穆攻打哪边,就让韩贤带着预备队,到哪里去支援。 而彭乐和他麾下的一千精锐骑兵,继续按兵不动。 一天下来,费穆这边望城兴叹,一点办法也没有! 到了晚上,王伟指挥士卒们将稻草人放了下去,结果再次遭遇费穆大军的“伏击”,这些稻草人再次被回收,王伟命人将一个插满箭矢的稻草人抛下城头,今日的斗法又结束了。 费穆军大营的某个军帐内,费穆看着眼前那个插满箭矢的稻草人,面部肌肉一阵阵的抽动。 他心中有些疑惑,难道雍丘城的守将,不是先用虚招,再利用攻城一边的松懈,去趁机偷袭? “将军,敌军似乎……这次也是稻草人。明天我们还设伏么?” 副将有些委屈的问道。 “不,明天他们故技重施,我们放过。等他们再次放人下来的时候,不要放箭,直接冲上去砍!” 费穆恶狠狠的说道。 “可是,他们那边如果有骑兵从城内冲出来,我们很危险啊!他们也可以从城头抛猛火油。” 这个副将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考虑问题很周全。 “除非他们在我们这边有内奸!否则怎么可能判断那么准!传令下去,除了你带领的队伍外,其余的人,离开大营斩立决!” 费穆其实也考虑过,是不是自己这边有奸细,所以他要好好的判断一下。 …… 洛阳以北,黄河北岸,北中城的城头。陈庆之眯着眼睛看着城下的大军,估摸着判断了一下,大约一万人左右。 他眉头微微皱起,总感觉好像是有哪里不对劲。按道理来说,敌军不应该只有这点人马吧?别人不知道尔朱荣如何,他心里是明白的,这一路都做过功课了,知道魏国这边军界的情况。 尔朱荣振臂一呼,不说十万人,起码拉个五六万的精锐队伍过来决战,问题不大。怎么城下只有一万人呢? “都督,魏军主将派人想入城谈判。” 马佛念小声说道。 陈庆之轻笑着摇头道:“下面那帮人,只怕想把我们赶尽杀绝,谈判岂不可笑。传令下去,留一千人守城,其余的人,随我出战!” 7017k 第223章 本都督与贺六浑,孰强孰弱? 这天夜里,王伟按照刘益守的吩咐,让士卒们再次将几百个稻草人顺着城墙滑到城下,结果……玩了个寂寞。 果然,上过两次当的人,再上第三次当,还是概率很小的。要不然,这个游戏王伟觉得可以玩到天荒地老。 悻悻回到签押房,王伟拱手对刘益守行礼道:“主公,费穆这次学聪明了,没有再射稻草人。” 其实这是应有之意,因为第二次收集的箭矢就比第一次少了许多,说明对方也是收着力道的,再怎么蠢的人,现在也应该回过味来了。 “嗯,看来费穆还没蠢到家。” 油灯前,刘益守正在写信,头也不抬,手中的笔都没有停。 王伟白忙活了半个晚上,有些不甘心的问道:“那后面怎么办?” “明天继续放稻草人,但是,要在里面浸透猛火油。” 信写完了,刘益守放下笔对王伟说道:“如果我是费穆,这个时候,应该判断雍丘城要反击了。所以这次放的人,肯定是真人,他大概会这么想。” “如果他不这么想呢?” 王伟有些疑惑,为什么刘益守总是能对费穆的行为进行预判,每次都让他猜中了。 “不这么想,也就是你多劳累一下罢了,我们这边又不死人,你怕什么?” 对哦! 王伟恍然大悟。 “这么做是一本万利的事情,无论费穆上不上当都一样。他们以后无动于衷更好,那样我就可以下令组织反击了。狼来了的故事听过没?” 刘益守笑着问道。 本来是没听过,但是刘益守某次闲聊的时候说过,于是就听过了。 王伟微微点头,犹豫纠结了半天,最后才有些不甘心的说道:“主公,我们这么做,嗯,怎么说呢,不管我们反击是成功还是失败,恐怕都很难让费穆伤筋动骨。 最多恶心他一下,消耗一下他的军心士气,费穆麾下那么多兵马,我们又能杀多少呢?” 被围城的部队,除非战斗力逆天,否则在对手雄厚的兵力压迫下,想反杀,改变战局的态势,非常困难。 能够守住城池,支撑到援兵来临,支撑到敌人退却,已经是很了不得的守城战了。 “没错,依靠我们自身,想击败费穆,难于登天。但是,你忘记了,当初我们来这里的时候,考城的兵马,是没有跟着我们一起来的。” 考城! 王伟瞬间惊醒,他居然把那里给忘记了! “我明白了,小黄城!费穆现在监视着东面,睢阳那边出兵的话,他一定能提前知道。但是从考城到小黄城,在费穆的侦查范围以外,所以等他得知小黄城遇袭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回援了!” “没错,于谨会带着人从考城走小路,穿越沼泽,奇袭小黄城。这条路不好走,他们可能会花很多时间在路上。所以,我们在雍丘,要尽量的拖住费穆,为于谨争取时间。 要知道,从这里前往小黄城,走水路很快的!” 刘益守沉声说道。 所谓战场大局观是什么? 举个例子,有的人眼界只在自己的府邸或者院子里。那么他巡视了府邸一番,发现没有危险,他就觉得没有危险了。 事实上,敌人就在他府邸院墙外面等着在。 同样的道理,有人的眼光在一城一地,那么城内是安全的,他就觉得这个世界也是安全的。 事实上,敌人就在城墙外虎视眈眈。 如果费穆的战略眼光,就在他军队的四周,就在睢阳和雍丘的话,那么他输定了! 需要提前预判,需要在地图上而不是视野内去思考战局,冷兵器时代大家可能手里武器都差不多,但思维和眼光,决定了这个人的上限是一军之主,还是都督中外诸军事! 毫无疑问,刘益守在战场上的大局观,是非常优秀的。这也是为什么他坐在这里耍嘴皮子,也有那么多能征惯战的将领愿意为他效力跑腿的原因。 因为,只有跟着有大局观的主帅,才能够尽可能提高自己的生存概率,这是一个很残酷的命题。 “行了,去歇着吧。费穆今日没有攻城,是因为他们在打造攻城器械。你现在安心的睡觉,过几天你还能不能睡着,可就两说了。”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朝着签押房外面走去。 “主公,您不睡么?” 王伟感觉刘益守这个人每到关键时刻就会进入“玩命”的状态。 “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刘益守背对着王伟摆了摆手,潇洒离去。 …… 雍丘城内的马厩里,彭乐正带着亲兵查看马匹的状况。由于这些天马儿都没怎么跑,也不用拉磨干活,所以一个个状态奇佳。只是彭乐等人都闲出鸟来了! 他曾经请战过几次,都被刘益守否决了。将领的地位,就在于军功。如果没有军功,你走下坡路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敢作战的将军,最好还是早点转行,免得哪天不明不白的死得憋屈。 “大都督!” 见到刘益守一个人举着火把过来了,彭乐等人连忙行礼。刘益守的厉害他们是知道的,彭乐麾下骑兵一致认为,刘益守指挥打仗比贺六浑厉害多了,对他们的使用,每每都在要害之处。 这跟贺六浑带兵的时候时常犹豫不决,不够果敢完全不一样。 “要不,陪我在城墙上走走?” 刘益守看着身材魁梧高大的彭乐说道。 彭乐不耐烦的对着麾下摆摆手,这些人瞬间作鸟兽散。 两人来到城墙上,刘益守指着远处说道:“费穆大营就在那个方向,我知道你想过带骑兵夜袭费穆大营,但是我告诉你,他肯定在那边布置好了天罗地网等着你。” 心思被刘益守一语道破,彭乐只得言不由衷的说道:“都督所言极是。” “你觉得,本都督与贺六浑,孰强孰弱?” 刘益守冷不丁冒出个奇怪的问题。 彭乐脑子里出现一个很香艳的画面,刘益守在某次玩弄了娄昭君后,光着身子搂着对方白皙的香肩问道:“我与你夫君,哪个厉害些?” 他连忙摇摇头,将那些杂念抛诸脑后,一板一眼的说道:“当然是都督厉害,这点毫无疑问!” 别说彭乐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就算他不这么想,此刻也不能说贺六浑更厉害。谷茤 “比贺六浑厉害,我也不敢说这话。但是呢,对于你的使用,我觉得我比他强。你和你麾下的精兵,我会用,而且可以用最小的伤亡让你们取得最大的战果,这就是我比他强的地方。” 刘益守转过身看着彭乐,面色肃然道:“明天夜里,你部在城门附近等候,随时准备出击。一旦哨声响起,城门就会大开!你们朝着城外有火光的地方冲过去就行了! 具体怎么做,不需要我教你吧。不要离开城池太远,将敌军截杀完以后,立即回城。” “喏!” 彭乐激动的拱手行礼道:“谨遵都督号令!” “可是,如果哨音没响怎么办?” 彭乐疑惑问道。 很明显,明日夜里就是敌军偷袭,可是万一敌军没来怎么办? “哨音没响的话,那你们就等一夜,白天去睡觉。反正守城也不需要你们,我的话明白了么?” “喏!” 彭乐一肚子困惑,可是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只能先将这个差事应承下来。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说道:“行了,回去睡吧,我也要休息了,总是熬夜,估计头要秃了。你知道么,我可是货真价实的和尚,还有度牒的。将来头秃了我就出家当和尚去。” 刘益守从怀里掏出一个铜做的度牒,在彭乐面前晃了晃。 眼前这位“和尚”,杀人,放火,睡妹子一样不落。该做的他做,不该做的他也做了,和尚真是当得毫无压力啊。 彭乐一阵阵的感慨,刘益守果然不是一般人,难怪能将自己吃得死死的。 …… 第二天白天,费穆大军极为安静,只派出几个斥候监视雍丘城的动静。因为费穆算是看出来了,雍丘城内的守将不好对付,与其添油战术去消耗兵力,还不如砍柴之前先磨刀。 他在催促手下赶制一批攻城器械,还命人通过水运,将小黄城内府库里的“拍车”送到前线来。 所谓拍车,就是一种装了抛石机的木车,可以自由移动,使用非常灵活。 到了夜里,和以往一样,雍丘城的城头,一个又一个的“士兵”,顺着城墙“爬”下来。这一次,没有什么弓箭的招呼,一切都非常平静。 可正当王伟下令将稻草人吊上来的时候,忽然,城下无数火把亮起,费穆军士卒发了疯一样的冲向稻草人落地的位置,不顾一切的疯狂劈砍! “不好,中计了!” 城下有人大喊。 其实这很好识别,只要刀劈过去砍中稻草人,就能立马发现。 “呜呜呜!” 城上尖锐的哨音响起,一团又一团被猛火油浸润的蒿草团被抛下,落地之后,很快就将地上的稻草人引燃。 而地上的稻草人似乎也是被猛火油浸润过的,大火一起就蔓延快如闪电。很多费穆军的士卒,都来不及反应,就被烈火点着,瞬间就扑倒在地上打滚。 位于后方没有被烈火点燃的士卒,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四散狂奔。这些人很多互相挤在一起,有些被撞倒在地后,被人践踏。 到处都是燃烧的火人,溃逃的士卒,还有在地上呻吟哀嚎的倒霉蛋,仿佛人间地狱。 正在这时,雍丘城的城门大开! 彭乐骑着马冲在最前面,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在费穆军士卒中狼奔猪突,骑兵所到之处,仿佛秋收割麦子一般,溃逃的士卒都被撞倒在地。 没被砍死的,也有很多被马匹践踏,眼看不活了。 这条点着火把的“巨龙”,所过之处,几乎可以用片甲不留来形容。彭乐一路追击,直到隐约看到费穆军大营轮廓的时候,这才掉头返回。 等他回来的时候,城下传来阵阵肉香,令人作呕。到处都是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令人无法直视。 彭乐带着队伍转了一圈,这才翻身下马,牵着马来到城门前,王伟让人打开城门,众人鱼贯而入,也懒得去打扫城门前的战场了。 将马牵回马厩,副将不动声色的对彭乐说道:“彭将军,刘都督可比贺六浑要狠多了。” 这副将跟着彭乐已经多年,当初跟着他一起叛逃过来的。饶是见过很多“大场面”,也被今日刘益守的手笔吓了一跳。 “是啊,贺六浑就只敢烧永宁寺,刘都督可真是厉害多了。” 彭乐不动声色的感慨道,心有戚戚。 此战有多爽快?爽到他们当中连个受伤的都没有,几乎是一路都在自由奔放的砍杀。追击那些毫无反抗之力,只会亡命奔逃的溃兵,能有什么难度? 彭乐可以疯狂吹嘘,此战真就是那些人在插标卖首! 然而,能打胜仗,都是他们的功劳么?别说是彭乐不这么想,他麾下将士都不会这么想。 战前的准备,时机的把控,对战局的预料,此战都是干净利落,将彭乐这支队伍的特点发挥到了极限。 “刘都督非常人,贺六浑不及也。”一边走,彭乐一边感慨。 费穆的年纪也不小了,戎马一生,南征北战,算得上是名震北疆。 然而又怎么样呢? 自从攻城开始,费穆处处被刘益守压制,至今没有占到一分便宜。彭乐心中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刘益守这颗新星,此战以后,就会踩着费穆的肩膀上位。而所谓的“老牌名将”,就是新人的垫脚石而已。 “生活真是好艰辛,好残酷啊。” 彭乐忍不住感慨道。火把下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 费穆大营中军大帐内,逃回来的副将,在跟费穆讲述所遭遇到的种种情况。听完之后,费穆了然,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城内的守将完全猜透了。 他是想着对方会派兵顺着城墙出城,而对方也确实出城了,只不过和他想得不一样。 雍丘城的主将,竟然敢在这种情形下使用骑兵,而且使用的时机那么巧妙,真是让人拍案叫绝。 “下去吧,此事不得张扬。” 费穆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似乎一瞬间,那夹杂着很多黑发的花白头发,全部变成了银白!挺拔的身形,也佝偻了几分。 要是脱下盔甲,眼前这位也就是个普通的老头,至少看起来如此。副将离开后,费穆这才看着睢阳城的地形图,随后一声不吭将其卷起来收好。 7017k 第224章 风可进,雨可进,费穆不可进 雍丘城城头,刘益守一身戎装,手扶佩剑剑柄,带着众将巡视城防。转了一大圈,发现今日费穆居然就只派了几个斥候在周边巡视。 城下韩贤带人挖坑将费穆军中被烧死、踩死、砍死的那些尸体就地掩埋,也没见费穆派人来挑衅甚至偷袭。 “都督,昨夜末将带兵一路砍杀,不说多了,做掉费穆两三千人应该是有的,只是尸首不在城下。” 彭乐急急忙忙对刘益守信誓旦旦的保证,他们昨夜出击,确实是一路砍杀,重创了打算在雍丘城下伏击的费穆军。 只是,为什么吃了如此大的亏,这厮居然也能够沉得住气呢? “我并没有怀疑,只看城下的尸体就知道,昨夜费穆军中死伤惨重。小小破城,风可进,雨可进,费穆不可进,我们就要在此地,挡住费穆的脚步。” 刘益守抬起一只手,示意彭乐不要多嘴,他好像想到了一个令人很在意的东西。 “宇文将军,之前你在定陶的时候,守城也有些心得。以你看来,这雍丘城最大的缺陷是什么?” 刘益守转过身看着低调走在最后面的宇文泰问道。 “雍丘临水,只要不是孤城,总有办法运送粮草辎重。不过缺陷还是有两个,第一个是城墙比较矮,费穆若是不顾伤亡的拼死进攻,我们会有些吃力。 第二个么……” 宇文泰走到女墙边上,从上面摸下来一把尘土,将脏手递给刘益守看。 “雍丘乃是土城,若是费穆用抛石机抛巨石砸城墙,不见得能抵挡多久。” 抛石头能不能把城墙砸开一个让马匹都能通过的通道?答案是不行。 但是能不能把某一处的女墙全部砸掉,把城墙上方砸出缺口来呢? 答案是可以的。 只要费穆麾下的人手足够多,抛石机足够多就行。现在魏国有些大城,比如睢阳和洛阳等地,城墙外面都是包砖的。可惜雍丘还是土城。 “要想把城砸开,那要费多大的劲啊,怎么可能,哈哈哈哈哈哈!” 彭乐毫无形象的傻笑,结果看到刘益守和王伟等人都是面色微变,瞬间闭口不言。 “这确实是个问题。”刘益守轻叹一声。 “传令下去,从军中招募敢死之士,以备不时之需。凡是参与的人,重重有赏。韩将军麾下那些死囚,参与者直接脱罪籍,其余的人,按先登的待遇奖励。” 先登,每次攻城战胜利后,第一个登上城头(而且没死)的人,一般都是最少官升一级。 刘益守这个举动,看来不仅是想在守城战中有所作为,应该是还想更进一步,测试军中士卒的忠诚度,参与敢死行动的人,将来升官不在话下。 这也侧面说明了,未来有个稳定地盘后,扩军势在必行。 “都散了吧,我在城墙上站一会。” 刘益守摆了摆手,屏退众将,一个人站在城头眺望视野之外的费穆大营。 “都督,我们为什么不偷袭费穆营地呢?” 宇文泰来到刘益守身后,轻声问道。 这一招,其实不管是他也好,王伟也好,甚至是包括彭乐,都想过。他们现在又不是完全没有反击的力量。 现在不反击,等被费穆逼迫到人困马乏,山穷水尽,你想动都没有力气去动了。 “你们都能想到要反击,费穆会想不到,他会不做准备么?” 刘益守转过身,面色淡然的盯着宇文泰问道,整个人不怒自威,颇有气势。 这话宇文泰没法回答,他只能拱手道:“是末将唐突了。” “费穆不知道打过多少仗,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在他面前演过类似的东西。他可能曾经吃过亏,但是吃亏吃多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现在也会警觉起来。 彭乐那支队伍,只要城池没破,就不能调动他们。” 看到宇文泰眼中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刘益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呢,现在就像是马蜂一样,尾巴后面有一根毒针的话,费穆始终是投鼠忌器。 如果我们把这根毒刺给拔掉了,费穆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对付我们,那时候才是真正的绝望。 弓箭,永远是不射出来的时候威胁最大。昨夜我已经让他知道,我们有这样一根毒针。他现在巴不得我们把这支力量消耗在偷袭大营上面。 只要我不中计,我们最后始终都有反戈一击的实力,在攻城最紧迫的时候,这一手就是逆转乾坤的关键,你明白么?” 刘益守跟宇文泰解释得非常详细,清晰。 “都督用兵如神,末将远远不及,实在是佩服之至!” 宇文泰拱手行礼,心悦诚服的说道。 “可以了,不用学王伟那一套。” 刘益守摇摇头,按住宇文泰的肩膀说道:“此战你来指挥调度,我只做决策。除了彭乐那支兵马,还有数百人的敢死队伍,其余的兵力你可以随意调配。 韩贤那一支兵马作为预备队救火,接下来我们要跟费穆拼消耗了。” 宇文泰连忙点头称是,信誓旦旦的保证人在城在。 “对了,之前让你们搭的那些木珊栏,后面可以拿来用了。如果费穆军毁坏了一段土墙,那就用木珊栏将破损的地方堵住!他们不进攻的时候,我们就开始修补城墙,明白了么? 我会让王伟将城里所有青壮全部召集起来,好好使用他们,具体的细节,你自己考虑就行了。 但是记住一点,子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雍丘城的百姓,不是我们用来消耗的辎重,这些人不会打仗,就不要拉他们上城墙送死,明白么?” 说到最后,刘益守几乎是声色俱厉,似乎看穿了宇文泰内心深处所隐藏的真实想法。宇文泰瞬间就被冷汗打湿了后背,连忙拱手退后一步,惴惴不安的说道:“末将谨遵都督号令。” “君视民为草芥,则民视君为仇寇,你在定陶干的那些事情,非常不妥。我之所以没有苛责你和王伟,是因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们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来,也是情有可原。 但这并不代表我认同你们二人的做法。事情可一不可再,这一次,我就在雍丘城里,相信不会再有什么情有可原的状况了。” “末将知道了。” 宇文泰面有愧色说道。 刘益守也觉得刚才的话可能说得有些重了,他长叹一声说道:“满脑子的诡诈之术,走不远的。人在做,天在看,要想有所作为,那还是要天下大部分人都认可我们才行。 定陶的事情,已经让我们失了些许道义,若是在雍丘也是不择手段,将城里的人视为草芥。将来我们再去别的地方,你以为那里的人会怎么看我们这支队伍? 莫要失了人心啊,所谓人心,就是这样一点点的积攒起来的。” 刘益守头一回感觉自己像是唐僧一样喋喋不休。 “都督胸怀,在下不及万一。” “好了,我知道你并不是真的心服口服,以后就慢慢看吧,你会改变看法的。” 刘益守摆摆手,自顾自的走下城楼。宇文泰呆若木鸡站在城头,心中又敬又怕。 …… “杀!” 北中城下,贺拔岳已经失去战马,也丢了马槊,手里就剩下一把横刀,左手上捡来的木盾都被砸出了缺口。 他面前三个白袍军的士卒,配合默契,已经隐隐将他围困住,情况非常不妙。 这次尔朱荣所安排的战术是“车轮战”,他和窦泰、慕容绍宗三个的万人队伍轮流上阵。不断消耗白袍军的兵力跟士气,最后由尔朱荣出来“一锤定音”!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贺拔岳这支队伍第一个上阵,然而他们一跟白袍军交手,就有种被车轮碾压的感觉! 没错,白袍军那边才是车轮! 一个照面,自己这边的队伍就被冲散了,以百人或者数十人为一队各自为战,很快,贺拔岳就被白袍军的骑兵挑落马下围殴。 这得亏是他还会点武艺,要不然,首战就折在此地了! 正在这时,不远处一名骑兵大叫着冲刺过来,马槊刺中其中一个白袍军士卒,其余两人被逼退,贺拔岳都被突然而来的变故给搞懵了。 “大哥,上马!” 达奚武骑着马飞速从他身边经过,伸出手一带,贺拔岳会意,抓住对方的手,轻巧一跳就到了马背上! “大哥,擂鼓鸣金的传令兵已经阵亡了,东西挂在我马鞍上,你快鸣金啊,要不然就真没办法收拾了!” 一边骑马躲避白袍军士卒的骚扰,达奚武一面大喊。他们的情况非常危急,大军失去建制,全凭着一口气在跟白袍军作战,死伤惨重。 贺拔岳双腿夹住马腹,腾出双手猛的敲击马鞍上挂着的铜锣。一时间,鸣金之音响彻战场,贺拔岳麾下步卒(骑兵已经全灭)都自觉朝着达奚武马匹所在的方向靠拢结阵,渐渐退去。 这些人结阵后丝毫不乱,且战且走,显示出优秀的技战术水平来。 咚咚咚咚咚咚咚!北中城所在的方向鼓声大作! 白袍军不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一鼓作气,也集中成一道“洪流”,朝着败退的贺拔岳部冲杀过去。 双方再次战成一团,各有死伤,不过很明显贺拔岳那边的士卒战死的人比白袍军那边多了不少。 贺拔岳此刻已经下马,他的亲兵也多半都阵亡,剩下的也都找不到了。他带着几个人在大阵后面亲自督战,一面退一面跟对方交战,就这样败退了一两里路。 最后还是白袍军那边鸣金收兵,回退的时候,看到地上受伤哀嚎的贺拔岳部士卒,都会很自觉的补上一刀,绝不留下任何活口。 开局不利,等回到大营清点人马,贺拔岳恨不得崩溃大哭,一战就损失了几千人,很多都是在撤退的时候被白袍军干掉的。 今天这场战斗,尔朱荣一直在大营的高台上远远眺望,当然,他只能看个大概,不过也感觉到了陈庆之麾下那支人马的生猛。 似乎在人形的身体里,藏着残暴的野兽! “白袍军善战,小队配合非常默契,若不是达奚武拼死相救,我几乎死在白袍军几个普通士卒手里。” 想起这一战的遭遇,贺拔岳都有些后怕。 这一战再次证明,尔朱荣对战局的预判,是非常准确的。如果这次是五万大军一起扑过去的话,那自不必说,肯定是跟元天穆一个结果。 “这一战折损的士卒,后面你优先补充。” 尔朱荣安慰贺拔岳说道。 这是应有之意,贺拔岳感谢了一番,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 其实不止是他,大帐内所有人的心思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如何击败白袍军。 “我们人多,白袍人少。今日相信白袍军也折损了不少人手,我们就是以命换命,看最后谁撑得住!” 尔朱荣恶狠狠的说道。 这个办法非常不人道,而且看起来十分愚蠢。只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击败白袍军,似乎也真的只能是这个办法了。 “其实,今日之战,贺拔将军也是打得有声有色。” 站在一旁的慕容绍宗,若有所思的说道。 搞不清这话到底是安慰还是嘲讽,贺拔岳沉声问道:“慕容将军此话怎讲?” “你看,兵多的时候,如元天穆,大军一旦崩溃,如同覆水难收,一发不可收拾,兵败如山倒。可是今日呢,贺拔将军麾下部曲,彼此间非常熟络。 这一点平日里看不出什么来,然而鸣金收兵的时候,他们就可以根据平日里演练的那样结阵自保,且战且退。倘若今日是两军合作对敌,搞不好一旦崩溃,就没办法再集中起来了。” 不得不说,慕容绍宗的眼光还是很毒辣,而且很独到的。 没错,贺拔岳是被白袍军给胖揍了一顿,但是结果也就是以命换命而已,无非是多死点人。到最后大军虽然败退了,可是却依然能成建制的退到大营。 “这说明,我们虽然出战的兵力减少了,但是队伍的应变能力却提高了。陈庆之个人的能力,那些精妙的指挥调度,此战都没看出来。 我们只看出来了白袍军的骁勇。实际上,这是限制了陈庆之的发挥,大都督轮流上阵的办法,其实就是欺负白袍军人少又不能补充兵员。在下觉得,这一招,可以继续用下去,跟陈庆之拼消耗。” 慕容绍宗侃侃而谈,心中已然有了底气。 尔朱荣听到这话,微微点了点头道:“下一战窦泰出马。” 为什么是我?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窦泰,简直感觉莫名其妙。慕容绍宗说了那么多,为什么不让他上阵呢?只是现在没法说这话,窦泰拱手行礼道:“谨遵都督号令!” 7017k 第225章 会咬人的狗不叫 费穆并没有让刘益守等人“失望”。 三天之后,准备充分的费穆,再次带着大军将雍丘城围困得水泄不通。这一次,费穆大军身后都是攻城用的冲车,云梯等器械,看起来就是志在必得。 除此以外,还有数量不详,但看起来就不少的“拍车”。这是一种带两个轮子,可以移动方位,但使用时需要打桩固定的投石机。 雍丘城城头,刘益守凝神看着城下准备充分的费穆军,微微皱眉,一声不吭。 正在这时,费穆军中跑过来一骑兵,对着雍丘城这边大喊道:“费将军请城中主将出城一叙!” 城头诸将,包括宇文泰和王伟等人,都好奇看着刘益守,不知道他会怎么应对。 “看着我干什么啊,放箭射死他啊!” 刘益守颇为无奈的对负责指挥城防的宇文泰说道。 这种事情你踏马都干得出来? 不止是宇文泰,就是王伟甚至是彭乐这样的浑人,也都傻眼了。平日里刘益守不管做什么都是很有风度的,怎么现在就如此不讲武德了? “呃,主公,我还以为您会出城去跟费穆谈谈呢?” 王伟言不由衷的说道,想劝一下又觉得这种事情,说出来好像挺犯忌讳的。 “假如我出城的话,费穆会深明大义,感激涕零,然后就不打我们了?” 刘益守反问道。 王伟沉默,这个问题自然没法回答。费穆可是会吃人的老虎,你指望他放下屠刀?那还不如指望元子攸亲自带兵来救援呢。 “卑职不是那个意思……” “可以了,我就不在城头指挥了,剩下的你们看着办。” 刘益守直接走下城楼,不去干涉宇文泰怎么布防。 说到眼光和大略,刘益守自认为自己还是有点天赋,而且现在很上道,可以独立思考,独立判断了。只是具体到临阵指挥,以后有机会可以练练,在生死攸关的大战上面,还是不要太过托大了。 宇文泰这个人保命的本事一流,对守城也有些心得,关键时刻,还是内行的人靠得住,刘益守觉得自己若是待在城头,只怕很多人会听自己的号令,那样反而不美。 雍丘城下,费穆一脸错愣看着自己派去喊话的骑兵被乱箭射得飞奔而逃,狼狈回到大阵之中,还喘着气心有余悸。 “哼,冥顽不灵!” 费穆冷哼一声,敌军主将识破了他的计谋,让他内心非常不爽。 “拍车准备投石,全部集中于西面城墙!” 费穆阴沉着脸,拔出佩剑指着雍丘城墙大喊了一声。 他下令很有气势,只不过,麾下士卒对这种器械并不是很熟悉。手忙脚乱将拍车全部架设好,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情了。毕竟,还要打桩,这玩意行军很方便,但代价就是使用的时候必须打桩固定,只能在攻城战中使用。 看到自己麾下的这些士卒士气低迷懒散,军事技能又有所欠缺,费穆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心中的焦急,像是在焚烧灵魂一般。 战场上,士卒们都不愿意跟随没跟他们朝夕相处的主将共事,因为这些士卒会担心主将处心积虑用他们的性命作为自身功名利禄的垫脚石。 同样的道理,统帅一支不熟悉的军队,主将也会担心麾下士卒不拼死用命,担心他们临阵脱逃。 这是很现实的人性,也是难以解决的死结。 可是费穆又有什么选择呢? 他的嫡系亲信,都已经在荥阳攻防战中被陈庆之的白袍军消耗掉了。现在这支拼凑起来的队伍,能走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得亏是之前大胜了一句,好歹还能打点顺风仗。 “砰!” 很久之后,拍车终于第一次发射,投出一块石头。结果力道太小,居然没有碰到雍丘城的城墙。 费穆感觉一阵阵的难堪,血压直线升高。他这才意识到,哪怕是打呆仗,也是有很多细节问题要处理,并不是说把攻城器械拉过来,对手就会立马投降。 “继续投!” 拍车投石是利用了杠杆原理,实际上是有类似于“准星”这样的东西,只是调节起来比较麻烦。如今还处于试投阶段。费穆沉住气,负责试投的士卒调整拍车的状态。 …… 自从贺拔岳带着麾下万人与白袍军血战后,战局就呈现焦灼状态。 尔朱荣派遣窦泰佯攻河阳关,陈庆之派出三千白袍军与窦泰决战,后者不敌,且战且走,狼狈退回大营。领军的马佛念忌惮尔朱荣大营兵力雄厚且士卒善战,并未穷追到敌军营地。 又过了一天,慕容绍宗带着麾下一万人,跟昨日一样,强攻河阳关。陈庆之不得已又派出三千白袍军与之决战,慕容绍宗败走,退回尔朱荣大营。 一连两天,再蠢的人也应该回过味来了。陈庆之将麾下几个部将召集起来议事,每个人脸上都是面色凝重。 “尔朱荣,仗着兵力雄厚,跟我们打消耗战。”陈庆之沉声说道,不过看起来似乎并不惊慌。 “都督,打下去对我们不利,末将建议退守河阳关。” 马佛念拱手说道。 其他人如同宋景休、鱼天愍等人,也是微微点头,赞同马佛念的看法。 “河阳关是可以退,只是……” 陈庆之微微摇头,士气可鼓不可泄,这一退就彻底陷入守势。北中城好出击,但是河阳关只有一个方向,被人堵死了不好出击。 看似稳妥,实则慢性死亡。 “今夜,我亲自领兵,突袭尔朱荣大营!” 陈庆之说了一句让在场众人惊掉眼球的话! “都督不可!”“都督不可!”“都督不可!” 在场三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元颢指望不上了,慢慢耗下去,我们绝对会输,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我意已决,勿须多言。” 陈庆之摆摆手,态度非常坚决。 “去把所有将佐都叫来,我要在校场训话!” 陈庆之说完,转身就往北中城内的校场走去,干净利落。 马佛念等人面面相觑,齐声哀叹。 很快,他们就把军中什长以上的全部叫到了校场,只见身上衣衫单薄,并未执甲的陈庆之,已经矗立在校场的高台上,哪怕一句话都没说,也有无形的威势散发出来。 那些战阵上如狼似虎的白袍军将佐,一看到他站在那边,就立刻过来列队,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乖巧得像是刚进门的小媳妇一样。 等人差不多到齐了,陈庆之对身边的马佛念轻描淡写说道:“带几个亲兵去营房看看还有谁没到。如果不是病得无法下地走路,那就直接斩了吧。” 果然,看起来温文尔雅,从不动怒的陈都督,依旧是这样铁腕治军。哪怕濒临绝境也不放松对纪律的要求。 等了片刻,马佛念回来拱手道:“除了重伤的,其余都在这里了。”陈庆之微微点头,让马佛念入列。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尔朱荣的五万大军,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大营。那些人跟我们之前遇到的对手不同,他们很顽强,也很有实力。 你们这一路走来,死在手上的魏国人,我估计也数不清楚了。 为了犒赏你们,我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你们在洛阳作奸犯科的事情网开一面,没有深究。 今夜,我会带着你们夜袭尔朱荣大营,如果输了,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战,包括我在内,全军上下,估计会一个人都不剩下。 不要想着投降,就算投降了,你们也会不得好死的。想活命,今夜就出死力,流干最后一滴血为止。 我的话说完了,都散了吧。” 话音刚落,陈庆之转身便走,只留下一个寂寞的背影。 “你想说什么吗?” 宋景休看着马佛念问道。此刻他们三人面面相觑,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诡异。 “你说我们三个,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不说万人敌吧,起码一个打三四个普通人跟玩一样。但是若是说到胆量,我们只能跟在都督后面跑,连他的影子都看不到。” 马佛念心有余悸的说道。 “多找几把趁手的刀带上吧,今晚可能用得上。” 一直不说话的鱼天愍憋了一句出来。 …… “砰!” 一块大石头砸在城墙上,将女墙上的土崩碎。土块掉到城墙内部,打到贴着城墙站立的士卒举起的盾牌上,尘土四溅。这些值守的军士浑身都是土,包括宇文泰在内,全都是狼狈不堪。 但是城外的费穆很有耐心,根本就不打算跟刘益守他们打消耗战。或者说,费穆的计划,就是用拍车投出来的石块,让城内的守军不得安宁。 要么你们躲在城下吃土,如果你们放松警惕,那对不起,我就要正式攻城了。雍丘城墙上的女墙,已经被拍车投出的石块毁坏了不少,有些地段都打出凹陷来了。 “主公说站在墙根下面,没有被石头砸到的危险,看来确实如此。” 王伟有些崇拜的对宇文泰说道,他也是一身的土,但是还是在前线没有退到县衙。 “费穆很阴险,他是故意不让士卒攻城的,他不想跟我们打消耗战,等真正攻城的时候,就是总攻!我估计也快了,应该就这两天。” 宇文泰对王伟说道,两人的样子都有些狼狈。费穆发动所有士卒,保证拍车投射的连续性,现在城墙上,城墙内,城墙外,全部都是数不清的石块。 大小不一,形状各异。 虽然杀伤效果近乎于零,但确实压制了守军的气势,把宇文泰搞得焦头烂额,起先的很多预案都没用上。 “宇文将军,王长史,都督有令,命你们到县衙议事。这里的城防由韩将军接替。” 一个传令兵匆匆赶来,对宇文泰等人说道。 终于要来了么! 宇文泰和王伟二人忍不住心中窃喜。刘益守也是谋定而后动的人,要么就不动,要动就是雷霆一击! 两人颇有些大喜过望的来到县衙,就看到刘益守身边站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他们根本不认识。 此人器宇轩昂,那样子一看就不像是泥腿子出身的,从体型看,似乎是猛将一类的人物。 “这位是杨忠,从任城而来,费穆大军主力都在西面,他从东边偷偷潜入,我让人用吊篮把他吊进来的,他身上有独孤信和赵贵二人的联名推荐信。” 最后一句话打消了宇文泰等人的疑虑。至于此人的来历如何,宇文泰只是感觉杨忠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其他的并没有想太多。 杨忠为什么找到这里来了,说来话长,刘益守也不打算跟宇文泰等人多说,不过杨忠怎么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带来了什么样的消息。 “接到刘都督的信以后,独孤将军就联络了兖州的羊敦等人,并晓以利害。羊敦他们已经答应出兵,合围费穆兵马! 现在表面上看,雍丘是在被费穆围困,实际上,赵贵将军已经带兵屯扎蒙县,与羊敦合兵一处,有数万人。 刘都督刚才说于将军偷袭小黄城,如果成功的话,将会断掉费穆后路。现在其实并不是费穆要把我们怎么样,实际上,他已经掉入陷阱,马上就会陷入四面楚歌之中。” 哈? 王伟跟宇文泰面面相觑,羊敦等人是什么时候入局的? “之前不敢跟你们说,怕你们松懈。现在杨忠带了消息过来,我们都可以松口气了。 于谨偷袭小黄城成功的话,我们会将费穆围歼于雍丘城以西。若是他不幸偷袭失败,我们也能击退费穆,打个平手。” 刘益守面带微笑说道,脸上的表情十分放松。 羊敦等人,在他写信劝说之下,终于还是迈出了关键的一步。虽然不能说是雪中送炭,但将其看成是锦上添花,绰绰有余。 刘益守对羊敦和羊深二人痛陈利害,说他们倘若不能实质性的出兵“洗白”,将来定然要被以尔朱荣为首的朝廷所清算。但是出兵对付费穆,至少在大义上是能站得住脚的。 他不指望羊敦等人能行动,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羊敦等人还真的动心了! 这也就是当初放了羊侃,羊氏现在投桃报李,不动声色的还个人情。刘益守心中有数,却不会对王伟他们解释这些。 “杨忠,你就在我军中担任领军,当然,现在你还是光杆,麾下一个人也没有。这次击败费穆后的战俘,你可以挑两千人出来作为自己的部曲。 今夜,轮到你表现了。我的目标就是拖时间,消息是你带来的,羊敦他们什么时候会支援,你心里应该有数。我给一百人你,任你调配。” 刘益守看着杨忠,微微一笑说道。 “谨遵都督号令!” 杨忠的双臂还没有完全好利索,硬拼是不行的,这也是刘益守给他的考验,决定了他将来在军中的起点如何。 想起前些日子在任城的时候,床榻上吕苦桃婉转承欢的娇媚模样,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 大丈夫封妻荫子,就从现在开始了。 7017k 第226章 打工人的辛酸泪 杨忠拜别陈庆之后,这一路颇不容易。困惑、担忧、迷茫,内心各种思绪交织,他犹豫再三,决定先去济南郡把老婆找回来再说。 五年前的某天,他去了一趟泰山然后被梁国军队抓走,再回来,时间已经是陈庆之北伐。吕家人估计认为他就是忘恩负义的渣男。 毕竟,当初他受伤落难的时候,吕苦桃救过他一条命,又照料许久,两人啥事都做过,在吕家人面前都办过婚礼了。结果最后“不辞而别”,也挺那啥的。 杨忠风尘仆仆的水陆辗转来到济南郡,吕家倒是变化不大,吕家人小农出身都没什么见识,一看到杨忠,恨不得把他乱棍打出。 对方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杨忠才从岳父那边得知一个晴天霹雳的坏消息,而且是他完全没法接受的那种:老婆跟着刘益守跑路了,小舅子也跟着一起跑路了! 吕家人恨他当渣男,阴阳怪气的嘲讽了一番,虽然没有明说吕苦桃成了刘益守的妾室,但是话语里都是不吝对某刘姓俊男的溢美之词。 比如说比你年轻比你俊朗还比你有权有势,麾下小弟众多之类的。 杨忠吓得亡魂大冒,急急忙忙南下,多番打听才知道刘益守大军应该屯扎在任城,至少任城是管辖范围。他又水路南下任城,然后进城后,找到了独孤信打听情况。 一听到是这样八卦又无语的事情,独孤信也没办法,只能告诉杨忠,刘益守带着大军南下,连你小舅子吕永吉也在军中,但是听闻吕苦桃确实在刘益守后院,其他的不太清楚。 独孤信相信刘益守应该没有对吕苦桃做什么,但是同样身为帅哥,他也知道,女人好男色也是常有,指不定吕苦桃就投怀送抱了呢?作为一个口风很紧的大佬,他说得很保守。 这么一说,杨忠浮想联翩,更担忧了。 独孤信连忙带着杨忠去刘益守家眷居住的宅院去寻人,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小两口温存了一天,吕苦桃建议杨忠跟随刘益守做事,反正现在天下这么乱,像刘益守这样的好人确实快死绝了。 杨忠一时间有些犹疑不定。 按道理说,刘益守表面上像是觊觎吕苦桃才弄到家里来,实则秋毫无犯,这是一种无声的保护。以知恩图报的角度看,杨忠觉得自己给刘益守打工似乎也是天经地义。 只是,有时候账不是这么算的,至少不能光考虑人情。 老婆也找回来了,下一步则是更加严峻的生存难题。陈庆之的态度耐人寻味,似乎已经预料到梁国北伐必败,他们会退回梁国。 或者萧衍根本就没指望灭掉魏国。 杨忠琢磨着,如果是这样,尔朱荣肯定会回到洛阳,到时候他这个“三姓家奴”,不说铁定被清算,起码也要脱层皮从头开始。 吕苦桃虽然感情用事,觉得杨忠要去报恩跟着刘益守比较好,但是仔细想想,这也未尝不是一条路。 权衡再三,杨忠去找印象比较好的独孤信闲聊了一番,二人相见恨晚,言谈中独孤信对刘益守推崇备至,说他有刘玄德之仁义,诸葛孔明之眼光,曹孟德之气度。 正在杨忠与独孤信拉关系的时候,刘益守的信使到了。得知要劝说羊敦等人出兵,杨忠自告奋勇要当信使。 看他立功心切,独孤信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让杨忠跑了一趟兖州。 见到羊敦后,杨忠将白袍军的一些“内幕消息”透露给羊敦,并言明,白袍军已有退回梁国之意,尔朱荣入洛阳,几乎已经不需要怀疑。 羊敦之前就是担心尔朱荣不敌白袍军,整个魏国大变天,殃及池鱼。现在从杨忠口中得知陈庆之已有退兵之意,便再无后顾之忧,痛打落水狗的事情,谁都不介意做一做。 于是他当即就同意了刘益守的请求,决心出兵南下睢阳,围歼费穆军主力,交投名状上船。 一不做二不休,杨忠跟随羊敦的队伍南下睢阳,才在睢阳城内找到了负责坐镇调度的陈元康,得知了刘益守的落脚点。 这一路奔波,寻常人早就崩溃了。得亏是杨忠当了五年的小弟,心智已经被锻炼得无比坚忍。打听到了前线战况后,杨忠再次毛遂自荐充当联络人,冒着巨大风险潜入雍丘,这才见到刘益守。 想起这一路奔波,杨忠忍不住唏嘘感慨,这年头男人要闯出一番事业来太不容易了!现在的情况有些好转,不过他也知道,刘益守对他的考察,还没有结束。 如果不能拿出一点真本事来,被对方投闲置散,乃是必然。 这次刘益守给了他一百骑兵,目的就是为了拖住费穆。目的好像很简单,实际上却是缺乏必要的资源。 杨忠在陈庆之手下混过五年,陈庆之的本事不说是学了个十成,两三成还是有的。查看过费穆军的兵力分布,杨忠就明白对方的弱点在哪里了。 不能移动的拍车,已经在城墙西面形成了一个缺月形“阵地”,并且有重兵把守! 费穆的本意,似乎是想引诱雍丘城内的守军,出城偷袭,然后就会陷入重兵合围之中。杨忠听说之前彭乐带着麾下骑兵出击,把费穆麾下的伏兵打得死伤惨重。 这一招再用,估计会翻车。因为费穆现在也谨慎了,并不会立刻对出雍丘城的军队进行围杀。费穆军严守拍车阵地,水泼不进,似乎就是在慢慢的绞杀雍丘城的军心士气。 杨忠对费穆不仅不陌生,甚至可以说很熟悉,比刘益守他们都熟悉,当初还在北地的时候,他就听说过费穆的大名。 费穆是一个非常善于防守的将领,治军严苛,攻城略地并不是他的专长。刘益守也是不上当,除了那一次反击外,其余时候都是按兵不动,哪怕城墙快被对方薅秃了,也不曾再次派生力军出击,双方就这样僵持住了。 刘益守为什么给自己一百骑兵,杨忠揣摩了一下,应该是对方心里已经有想法,只是让自己打前站试试看。 …… 夜已深,雍丘城的签押房内,刘益守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张图,上面详细画着费穆大军的分布,其中有个地方,让他非常在意。 雍丘东北面有一大湖,连着睢水。费穆军的辎重,都是在那边卸货,然后转运到军中。 那么,要不要偷袭那边的渡口呢?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因为这并不会影响费穆军的粮草供应。至少是不影响他们发动几次攻城。 但是,要不要做出偷袭那边渡口的姿态撩拨一下呢? 这个可以有,而且很有必要。目的就是为了让费穆不得安宁,不得不分兵保护粮道。刘益守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拖时间。 杨忠的到来,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测:陈庆之已经有退出魏国之心! 白袍军,要从洛阳返回了! 尔朱荣一旦入洛阳,睢阳以北那些不在刘益守控制的城池,都会自发的抵制。天时地利人和,到时候费穆拿什么去打? “主公,杨忠已经带着一百骑,往北面去了。” 看到刘益守观摩地图已经很久了,王伟进了屋子他都浑然不觉。 “他是陈庆之那边过来的人……真的靠得住么?” 王伟小声问道。 “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能一见面就要求别人对你死心塌地呢?” 刘益守转过身来,笑着说道:“封妻荫子,高官厚禄,光耀门楣,这都是一个正常人所期望的,不要苛责太多了。” 听到这话,王伟本来想说刘益守太年轻太单纯,转念一想,他好像是没见过比刘益守更狡诈的同龄人,说这话似乎也不太合适,最后只能一声叹息。 “羊敦在等什么呢?他们不是已经到睢阳了么?难道现在不该出兵么?” 王伟像个怨妇一样抱怨羊敦虚情假意。 刘益守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所谓的盟友,一定是会在你弹尽粮绝但是还没死透的情况下出现。羊敦的出现,不是为了像之前说的那样“围歼费穆于雍丘”,而是打乱费穆的部署。 他们只是锦上添花的。刘益守对手下说的那些慷慨之词,只能算是鼓舞士气。 关键还要看于谨那边有没有得手。 “主公,我们也可以用猛火油对付外面的拍车啊,那玩意每天都来轰城墙,很烦人啊。” 王伟又开始出馊主意。 “费穆这一招是欲擒故纵呢,他就等着我派彭乐出去。” 刘益守想起“歪嘴龙王”这个梗,忍住了对王伟撇嘴的冲动。他叹了口气道:“不要沉不住气啊。费穆现在就是希望我们犯错。 决战就在攻城那天,明白么。你以为我现在每天让彭乐他们吃好喝好是为了什么?” “攻城那天?” 王伟想到一个可能,吓得全身发抖,他已经被刘益守的胆大妄为给吓到了。 “对吧,你都想不到,费穆多半也想不到。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箭拉满不射威胁最大,拳头收回握紧威胁最大,刀在刀鞘里威胁最大。 你用心体会一下现在的局面,我跟你解释不明白的。” 刘益守现在就是在装弱,上次锋芒毕露后,再次收敛起来,让费穆摸不着头脑。就好像一个人躺在地上装作重伤。等对手准备一剑将其结果的时候,这人就趁着对方进攻而暴露出软肋,一举反杀。 刘益守就在等这个机会。 什么羊敦带兵来啊,于谨把老巢掏了啊,这些都会让费穆有种烈火焚身一般的焦急感,迫使他在匆忙中犯错。 “呃,那现在……我做什么呢?” 王伟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多余的人。 “你把宇文泰叫来,我们打几局斗土豪吧。你已经输了我几千文了,一局十文钱你居然能输几千文,啧啧。” 刘益守指了指身边的桌案问道:“难道你今晚不打算赢一点回来?” …… 战局僵持(虽然并不焦灼),不仅是刘益守那边压力很大,费穆也是一天比一天焦急。 费穆不猛攻城池,那是因为在北地的时候,他打老了仗,一支军队士气是如何鼓舞,如何衰竭,其实自有规律。那种节奏感,不带兵的人难以体会。 按现在的情况,如果常规进攻,那么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呢? 那就是雍丘城内的守军,被打得鼻青脸肿,却又始终不会倒下!然后自己这边,攻城越来越困难,最后,敌军的援兵来了,自己不得不退兵。 甚至还有可能被反打! 现在光用拍车丢石头轰击城墙,其实路子是对的,虽然慢,但很有效。 “费将军,小黄城那边被偷袭,城池被攻占,杨椿一路逃到大营来了!” 副将贴着费穆的耳朵轻声说道,声音都在发抖。 小黄城失守! 费穆如同一盆水从头顶淋下来,全身冰凉! “小黄城如何会失守?” “不知道,杨椿是对方放回来报信的!” 小黄城那边确实兵力空虚,可是也没看到睢阳那边出兵啊!一时间费穆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把杨椿带过来吧,不必跟他客气了。” 费穆有点后悔,自己当初怎么把后路交给这么个蠢人来守。不一会,杨椿被副将带到,不复往日的儒雅,看起来跟个叫花子差不多,就是身上的衣服好点,蓬头垢面,脸上也脏得不像话。 一刹那间,费穆居然还没认出来! “杨椿,小黄城呢?” 费穆沉声质问道,直呼其名,彻底撕破脸,连场面话都懒得说了。 “被于谨带兵偷袭,我顶了半天时间,还是失守了。” “那粮草呢?辎重呢?军械呢?” 费穆灵魂三问,杨椿默默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呢? “来人啊,杨椿擅离职守,丢城失地,拖出去斩了,传首三军,以儆效尤!” 费穆怒道。 杨椿毫不挣扎,也不唾骂费穆,反而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对方狰狞的面孔。四周的亲兵都被杨椿异样的举动给镇住了。 “我只是比你早走一步罢了,咱们两人谁下场会更惨,还很难说呢。” 杨椿摇了摇头,对要扑过来的亲兵低吼道:“滚开,我自己会走!” 很快,他的首级就被呈到费穆面前,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就这样直勾勾“盯着”费穆的脸,令人汗毛倒竖。 “拿走……” 费穆无力摆了摆手,杨椿临死前诅咒的话语犹在耳边。 没错,杀一个杨椿没什么了不得,可是,这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现在看,杨椿解脱了,倒是他费穆麻烦大了。 7017k 第227章 优势在我这话不能随便乱说 雍丘东北面,有一个睢水流经并侵蚀出来的浅水湖,名叫白羊陂。费穆把转运的渡口设在此地,从小黄城而来的辎重,就在此地卸货,然后转运到雍丘城外的费穆军大营粮草内囤积。 之前小黄城送了一批粮食过来,但更主要的,则是将数量庞大的拍车送了过来。要不是这些拍车把刘益守搞得焦头烂额,指不定费穆的日子要更难过。能把这些辎重送来,杨椿的调度功不可没,可是他却被费穆用莫须有的罪名杀掉了。 还是那句话,有的人玩游戏玩不过别人,没输红眼的时候还能保持风度,一旦输红眼,就把责任推给其他的人,实在是差劲透顶。 不过白羊陂那边的渡口虽然重要,但……此时却并没有辎重,也没有人驻守。费穆一心都在雍丘城上,那个临时修建的卸货渡口,只要是没有货物,谁去管它。 费穆也就留了一百人在那里扎营,监视小黄城方向的动向。 此时此刻,杨忠坐在马上,看着远处白羊陂渡口的星星点点,心中暗自警觉。今夜本来是要偷袭的,结果那边居然看起来人还挺多的,似乎有点不对劲啊。 “你们就在这里不要动,我去前面看看。” 杨忠沉声对刘益守派来协助他的亲兵说道。 “杨将军,这样不好吧……您出事了,我们也没法回去交代啊。” 亲兵为难的说道。 “费穆应该还不知道我投靠了刘都督,如果被抓到,那么我就装作是陈庆之派我来督战的,脱身无碍。倒是你们,跟我一起去了,只怕有去无回。” 杨忠诚恳说道。 众人微微点头,不管怎么说,身先士卒的上级,总会赢得下面人的好感。 杨忠举着火把朝着渡口而去,脸上惊讶的表情越来越浓,因为似乎有大军在这里卸船!正在这时,一队全副武装,身披重甲的军士将杨忠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一名身披红甲的将军,他走到杨忠面前沉声问道:“你是谁,可是费都督派来的?” 杨忠不动声色观察,发现对方右臂上都绑着布条,这是明显要偷袭敌营的架势。他慢悠悠的说道:“在下乃是陈庆之都督派来催促费穆回荥阳的,你们是什么人?” 那红甲将军明显松了口气,招了招手,两个军士将杨忠押了下去。 …… 雍丘城的签押房里,刘益守在跟宇文泰和王伟打斗地主,果不其然,这次输得最多的还是王伟,越输就越急,越急就越输。他性子不好,也不喜欢跟别人配合,每次只要不是地主,几乎都是必输。 “主公,为何您今日不着急了呢?” 王伟明显感觉到刘益守的心态放松了,当然,他这么说也是为了让对面两人不嘲讽自己。 “因为我前期安排的兵马都要到位了啊,优势在我,自然是不必担心了。” “都督,兔子急了还咬人。费穆若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反戈一击,那就糟了。” 宇文泰沉声说道。 历史上有没有占据绝对优势,胜券在握的时候被反杀的例子呢? 答案是不仅有,而且是实在不要太多了。 “嗯,确实。” 刘益守微微沉吟片刻,他想到了一种极端的坏情况。 “你们说,费穆不会今晚就总攻吧,就算攻下雍丘,实际上他也会损失惨重。” 刘益守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王伟和宇文泰二人对视一眼,理论上说,费穆只要还有哪怕一丝理智,都不会去做这么蠢的事情。 夜战攻城,对哪一边更有利? 答案是,对于守城的一方,有着绝对的利好。因为黑灯瞎火的,攻城的一边对城内的地形完全不熟悉,又无法像白天那样顺畅联络。攻上城头的队伍很难集结,会呈现“碎片化”趋势,然后被对手的预备队反杀。 就算胜,也是拼士卒的个人武艺,完全是不顾死活的打法。哪怕是在之前,费穆也没想过夜袭雍丘城,除非能浑水摸鱼。 正在这时,韩贤急急忙忙的跑来,上气不接下气。 “主公,费穆大军开始用云梯攻城了!拍车他们都不用了,士卒连盔甲都没有,全部轻装!” 不会吧! 刘益守和宇文泰等人大惊失色。 士卒连盔甲都没有,那就是纯粹指望速战速决,不是你死就是我死。费穆为何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彻底改变战法啊。 刘益守怎么也没想到,费穆这个惜命的,居然可以在还未陷入绝境就爆发! “这不可能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刘益守喃喃自语一样的呆住,王伟把皮甲往他身上一挂,把佩剑塞他手里喊道:“主公,出去看看吧!打退了费穆大军再说!” 三人来到城墙上,果然,费穆麾下的轻装步卒已经上了城头,各个都如猛虎下山一样,精神气与以往的懒散截然不同。 而且这些人都是集中于一点,也就是城墙缺口最大的地方攻城,根本不在其他地方用云梯。才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缺口就被堆积如山的尸体给堵住。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一跃而上,情况突然变得非常危急! “王伟,你去通知彭乐带骑兵出城砍杀!决战提前了!” 刘益守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下了第一道军令。 “宇文泰,带敢死队反打,你在后面督战。” 刘益守马上下了第二道军令。 当初选出敢死之人,就是在决战的时候反冲用的。本来想着后面用不到了,没想到不仅避不掉,还提前了。这得亏是之前就有预案,要不然今晚还真让费穆翻盘成功了。 韩贤的人马是负责守城的基本构成,人数虽然最多,但是刘益守已经把其中的精锐和悍勇之辈抽调出来了作为反击的力量,现在反击的力量还没被调动起来(因为平日里并没有参与守城)。 两道军令下去,效果立竿见影。 宇文泰让人用木珊栏做“阵地”,几个并排组成了一道可以用长兵器穿过的“阻拦墙”,他带着反击的队伍步步为营,隔着木珊栏,拿着步槊去捅费穆麾下那些没有披甲的兵卒。 对方在城墙上的突进顿时被阻拦了。 看到这一幕,刘益守微微一笑。果然平日里讨论战术心得还是很有效果的。这一招陈霸先和北齐争夺建康城的时候就已经用烂了。 这种机动木珊栏作为战线支撑的战术,现在在北方还是比较少见的。费穆麾下的大军又不是什么百战精锐,一下子就被新战术给震慑了。 城墙狭窄,街道也很狭窄,多少人马也施展不开。有些散兵从城墙的小缺口里面渗透进来了,遇到反击的人马,立刻就被驱散了。 费穆为了让大军拼死冲锋,特意用严苛军法并且不让士卒披甲。那么重的铁甲披在身上还要爬墙冲锋,到上面腿都软了还怎么当生力军打仗呢? 看到战局一点点的稳定下来,刘益守又想起刚才思索的问题:是什么促使费穆发了疯一样的攻城呢? 军队就是乱世的本钱,没有了军队,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宰了他。费穆哪怕不在乎别人死活,他起码还是在意自己和家族的前程吧。 刘益守就这样站着签押房门口的阴影处,安静的看着城墙上打得热火朝天,却没有人“擒贼擒王”一样冲过来砍杀。 …… “你叫杨忠?跟着陈庆之的?不太像啊。” 白羊陂的岸边,一身红色盔甲的于谨,看着身材魁梧的杨忠,有些难以相信的问道。现在的情况其实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杨忠害怕于谨是费穆的援军,于谨害怕杨忠是费穆的斥候。 双方谁也说破自己的身份,虽然都有一些猜测。 “将军……” 正在这时,一个斥候急急忙忙的跑来,看到于谨身边的杨忠,硬生生的止住了自己的话语。 “说吧,不必担心他。” 于谨指了指杨忠说道。 “禀将军,费穆大军已经开始攻打雍丘城,请将军定夺!” 于谨摆摆手,示意斥候退下。他目光灼灼的看着杨忠,在火把照耀下显出一丝冷意来。 “你怎么看?” “刘都督命我骚扰费穆大营,今夜在下本来是带人来焚烧白羊陂这边的渡口……” 杨忠无语叹息的说道,第一次任务就办砸了,当然,这跟他完全没关系,并不是烧不掉渡口,而是自己这边的援军到了。 “当日我攻破小黄城,逮住了杨椿,就想了个将计就计的办法。将杨椿放掉,对方一定会回费穆大营通风报信。费穆在得知小黄城丢失以后,一定会不顾一切的攻打雍丘,死中求活。 他攻城的时候,我们的机会就来了。你就在此歇息吧,如果你真是刘都督麾下的新人,此战后回归序列不在话下。如果不是的话……你最好别去想到时候我们会对你怎么样。” 于谨提着佩剑就走了,杨忠无奈被于谨的两个亲兵扣押在渡口,至于那一百骑兵,发现不对劲已经返回雍丘城,恰好在费穆攻城前一刻入的城。 这些人明明知道杨忠出事了,却又无法出城,又无法判断杨忠是不是叛逃了。去找刘益守的时候,费穆已经开始攻城,整个雍丘都紧张了起来,黑灯瞎火的,他们也只能把这件事压下。 原以为到了刘益守麾下就会立刻出人头地,施展一身本领。没想到打工人的苦逼,历朝历代并没有本质区别。 杨忠第一次做任务就弄得不伦不类,自己在刘益守麾下不被其他人熟识,又遇到费穆带兵垂死一击,乱七八糟。他此番完全是被大势所累,空有想法却无法施展。 杨忠在白羊陂岸边看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心中无声叹息,他那落寞的身影,让看守的兵卒都觉得很可怜。 …… “围杀!将那一队骑兵围杀!” 费穆举起佩剑,带着亲兵砍翻了几个溃逃的士兵。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带着列队整齐的兵马徐徐后撤。已经冲上城头的那些人,已经在雍丘城下死战的那些人,全部都被放弃了。 战况焦灼,且对自己越来越不利,再加码的话,对方也很难崩溃,不如及时止损。 刚才彭乐带着骑兵从城门冲出来的时候,就瞬间逆转了战局。费穆这边的士卒,今晚都是仓促出击,肚子都是饿的,准备很不充分。 费穆原本也没打算今晚就攻城,他是被杨椿带来的消息震惊到了,困兽犹斗之下不得已而为之。之前那一波没有将城墙上的守军冲垮,现在想大获全胜攻入雍丘,已经很难了。 但他还想再试试!反正都是死,不如死得壮烈一点!起码,把彭乐那一队骑兵干掉,这一波就不亏了! “结阵!退到拍车那边!用拍车阻挡那一队骑兵!把他们引过来!” 费穆对传令兵说道。 拍车那边还有一支预备队,只是,现在命令对方过来,大军会直接崩溃。军队并不是冷冰冰的木头,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在拍车那边待命的预备队,看到前方被敌方骑兵给碾压了,难道还会傻乎乎的过来救援? 只有自己且战且走跟那边合兵一处,才能把队伍控制住! 不过很快费穆就发现,彭乐带着骑兵又回到雍丘城里面去了,缩得比兔子还快! 刘益守只是命令彭乐带着骑兵驱赶正在攻城的费穆军,所以彭乐也是乐于执行这种简单又没什么抵抗的任务。既然已经杀散了费穆攻城的兵马,他也不会带着骑兵黑灯瞎火的在城下浪战。 费穆带着残兵与拍车那边的预备队合兵一处,看到刘益守没有带兵追击,无奈叹了口气。就是怕这种稳如老狗的,要是敌人冲动之下冲出城想反杀,他今夜就赢了。 准备的那些后招,今晚全都用不上了。这雍丘城的守将,用兵真是求稳得令人咬牙切齿。 “回大营!” 费穆轻轻叹了口气,那张老脸上写满了疲惫。 此战会输,主要是之前守城的军队还有余力,精锐未损。 今夜果然是前面靠着夜色突袭占了点小便宜,后面马上就被对方的预备力量给顶回来了。雍丘不可为,难道要偷袭睢阳? 难道真的没有路走了? 难道真要回去跪在尔朱荣面前求饶? 一时间,费穆心乱如麻。 不知不觉带兵走到大营门前,费穆忽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停下!” 费穆命大军停止前进。 正在这时,大营内的火把此起彼伏被点燃,一时间看起来密密麻麻,惊得费穆一身冷汗。 要知道,当初只在营内留下一百人看守啊!那现在这说不清的火把,是谁点的,还不明摆着么? “我命休矣!” 费穆心神俱裂,一时间竟然忘记下令了。 第228章 借尔狗头一用 费穆大军潮水一样的退去之后,被留下来的倒霉蛋,很快就士气崩溃作鸟兽散,在黑夜中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四散奔逃。 刘益守命宇文泰带着人出去抓俘虏,由于他们点着火把在明,那些逃散的溃兵在暗,最后也没抓到几个人。 不过也不算是完全没收获,一番探查下来,起码知道了费穆是真的把大军撤走了,连“阵地”上的拍车都留了下来。 “常申凯的话,自带诅咒,以后千万不能乱说。” 看着城墙上一堆又一堆的尸体,还有在地上哀嚎呻吟的伤员,刘益守心有余悸的喃喃自语道。 “都督,末将刚才出城巡视了一圈,费穆是真的退走了,我们要不要带兵去袭击他们大营?” 宇文泰一脸疲惫的走过来禀告道。 “敌不动,我不动。我又不是没有后手,没必要去冒险。”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于谨那边只要有确切消息,就可以直接把费穆给做了,至于具体要怎么玩,要看于谨偷袭小黄城战果如何。 小胜,大胜,还是横扫,亦或者灰头土脸的败退到睢阳。不同的结局不同的打法,刘益守心里有很多备案,但是无论怎么玩,也得那边有消息了以后再说。 现在冒然跟费穆血拼,得不偿失。要知道,解决了费穆,才是刚刚开个头。要是军队实力大损,将来的路会有一段特别难走。 “天亮以后派斥候去看看,现在求稳为主,只要雍丘城还在,那我们就立于不败之地。” 刘益守耐心的跟宇文泰解释道,因为他看到手下几个人都有些按捺不住了。 “主公!大喜!大喜!”远远的,王伟就癫狂的跑过来的,一点形象都不顾了。 “喜从何来?” 刘益守微微皱眉问道。 火把照耀下,王伟那张带着“狞笑”的脸都有些扭曲了。 “于将军……那边派人过来了,人就在签押房里候着呢!主公快去,于将军带兵趁着费穆攻打雍丘的时候,偷袭了他大营。然后费穆返回大营后,于将军又以逸待劳,将疲惫不堪的费穆打得找不到北。 现在费穆大军已然溃散奔逃,我们现在就派出骑兵,一百人为一队,分头寻找抓俘虏,看能不能抓到费穆!” 王伟说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这一段时间所有人神经都已经绷紧得要爆炸,现在才算是真的可以松口气。 “快带我去!” 刘益守也知道事关重大,目前还远远没到放松的时候。等众人来到签押房,看到于谨的亲兵,刘益守等人这才信了个大半。 然而听亲兵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之后,宇文泰等人才对于谨用兵的阴险毒辣,有了切身体会。 小黄城是辎重所在地,可是远离睢阳,背后又没有敌对势力,所以防守很是松懈。于谨从泥沼地小路行军而来,避开了费穆的耳目。 当大军出现在小黄城下的时候,费穆那边留守的一千多士卒根本就没什么防备,城池半天就失守,数不清的粮草军械被于谨缴获,同时他还俘虏了杨椿。 杨椿之前是给元子攸办事的,现在又给元颢办事,再次被俘后,他当然不愿意投降。但于谨却很爽快的将杨椿放走,并未为难。 杨椿知道自己回荥阳必死无疑,无奈之下,只得南下通知费穆小黄城失守,顺便劝说费穆早做打算。可是他没想到的是,于谨带着大军,一路尾随杨椿南下。 于谨的打算是,如果杨椿劝说费穆,后者不想打雍丘要跑路,那么他就在睢水这条河上游地段的必经之路上埋伏费穆的人马。 如果费穆狗急跳墙要拿下雍丘作作为攻打睢阳的桥头堡,那么,他就趁着费穆带兵出征的时候,偷袭费穆大营! 为了做戏做全套,于谨甚至根本没把自己的计划告知刘益守。因为当刘益守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应对的策略也会跟着不同。到时候,这一战涉及的因素太多太杂,反而胜负难料。 刘益守什么也不知道的话,“演技”就会十分逼真,那样费穆也不会怀疑刘益守是故意要吸引他出来,然后把老巢空出来! 后面就如今夜发生的那样,于谨偷袭费穆大营成功,顺便有心算无心,把攻城不利,身心疲惫归来的费穆军给一锅端了。 于谨竟然让刘益守这个主公来当诱饵,不得不说,他这心思还挺歹毒的。 “主公!不能忍啊!于谨这是居心叵测!他这是想谋害我们!” 一听到亲兵将这些事情和盘托出,王伟就气得浑身发抖。今夜他们手忙脚乱,其实都是拜于谨所赐。 关于费穆的种种“不合理”举动,现在听到于谨那边的消息后,也能够理解那个倒霉蛋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做了。 “可以了。” 刘益守摆摆手道:“你刚才的建议很好,让骑兵出去抓俘虏吧。”他的样子看不出喜怒来,王伟也只好悻悻离去。 等王伟和于谨派来送信的亲兵都走了,宇文泰这才不动声色的说道:“都督,于将军这番作为,虽无反叛之心,但确有不妥。” 不管谁被这样摆一道,都会很不爽的。于谨又不是不能派人回来通知一下,对方就是担忧刘益守这边没法完美配合。 所以才故意不通知。 最好的演戏,就是真刀真枪的来一次,如此才能骗过战场嗅觉灵敏的费穆。于谨为了赢费穆,可以说是豁出去了。 当然,这是往好的方面去想。如果往不好的方面去想,某些话就不能随便说出来了。 “去把城防整顿一下吧,抓俘虏的事情你不必操心。” 刘益守摆了摆手,淡然说道,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宇文泰说的。但这也不能说他对于谨的“冒犯”完全不当回事。总之,就是让人看不出虚实来。 宇文泰心中了然,知道眼前这位不好糊弄,于是小心翼翼的拱手告辞。 …… 杨忠正老神在在的看着河边夜景的时候,于谨麾下的一个亲兵就把他的佩剑还给他,大声喊道:“不好,有溃兵过来了,人还不少!你自己悠着点啊,我们顾不上你了!” 说完,守在白羊陂渡口的几百人,朝着南面分为几队,奔着那些溃兵去了。这也是于谨临走的时候安排的,说是遇到大队的溃兵,一定要将那些人给抓住。 反正白羊陂这边也没什么东西,连船只都被开到大湖的另一端停靠,那地方离这还挺远的。湖的那一头于谨也留了一百多人,沿着湖岸巡查,负责监视未知的敌情,以及抓捕游过河的漏网之鱼。 很快,白羊陂的渡口,就只剩下杨忠一人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打工人无法跟人说出来的委屈与郁闷,就是这样的难堪。不关乎大是大非,然而体验却极差。 刚刚加入刘益守这边,自己就是个小透明,虽然于谨麾下的人马对他没有敌意,可也没太把他当回事。 甚至连个看守的人都不愿意留下,都去抓俘虏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那些人都相信杨忠应该就是自己这边的,看守此人完全不可能有什么军功,纯粹浪费时间。 但是抓到俘虏就不一样了!这里头有着很明白浅显的利益关系。 正在这时,杨忠看到不远处有一个黑影子,猫着腰,似乎是在湖边寻找轻舟竹筏。得亏是今夜还有月光,要不然,在这个距离,想发现对方还有点困难。 杨忠的手臂虽然受伤不能使用马槊,但现在也过了几个月,伤好得差不多了。哪怕没有完全恢复,拔剑砍人还是问题不大的,尤其是在并不需要长时间挥动胳膊的情况下。 他不动声色拔出佩剑,慢慢靠近那个正在岸边找船的,最后像是猛虎一样将对方扑倒在地上,一只手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 “再动就掐死你!” 杨忠恶狠狠的说道。 借着月光看到,这张脸似乎有点熟悉。 “你是……杨忠?你怎么会在这里?快放开我,自己人,我是费穆啊!” 费穆抓着杨忠铁钳一样的右手说道,那只手正掐着自己的脖子,虽然并没有用多大力道,但是无论自己怎么掰都掰不开对方的手。 当初费穆跟着元颢,跟陈庆之也打过交道,自然不会不认识杨忠。更何况,当初杨忠作为“先登”杀上荥阳城头,曾经捅了费穆一枪! 两人直接面对面过,都是对彼此印象深刻。 那次差点没把费穆给弄死,到现在伤口都还隐约作痛,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我跟你是自己人?你别说笑了好不好,在我眼里,当初你在荥阳投降的时候,就已经是个死人了,无非是什么时候死的区别。” 杨忠投到新主之下第一次任务,就被各种令人无语的事情搞得灰头土脸。本以为万事开头难,没想到上天给他送了个大礼! “杨忠,你不要自误啊!你我也算熟识,你带我去见刘益守,我投降于他,将来我们互相照应,如何?这不比你一个人在他麾下苦熬要强得多?” 费穆感觉自己全身都是冷冰冰的,似乎有一股死亡的气息在笼罩他。 “谢费将军好意,不过还是不用了!” 杨忠冷笑着掐断了费穆的脖子,不屑说道:“借尔狗头一用,足以让我站稳脚跟了。 至于以后?以后我还需要跟你这样三姓家奴套近乎?你真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已经浪费了五年,现在夫人也找到了,大丈夫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只争朝夕!费穆,你放心的去吧!” 说完,他站起身松了口气,身上有种如释重负的虚脱感。杨忠割下费穆的人头,将对方的衣服撕下来一大块布包好,提着还在渗血的包袱就朝雍丘城的方向走去。 什么叫投名状?他手里的这颗人头就是投名状。只要交上去,他以后就跟元颢这边再无瓜葛了,岂不美哉。 费穆这种人,今天可以卖元子攸,明天就能卖元颢,后天就能卖自己。 他谁都可以卖,这种有奶便是娘的疯狗,还是早点送他归西比较好。 杨忠安慰了自己一句,杀掉已经投降的人,这对他来说还是头一次。 …… 天亮以后,雍丘城城门大开,时不时就有小队的士卒押着数量不等的俘虏入城。王伟还专门在校场上开辟了一片区域,用来甄别战俘。比如说哪些人可以招募,哪些人恶贯满盈断不能留,哪些人是离本地不远可以直接放走。 而于谨也带着大军在城外扎营,孤身入城向刘益守“负荆请罪”。 雍丘城的县衙里,刘益守朝着于谨肩膀了狠狠打了三拳,哈哈大笑道:“投石问路,外加暗度陈仓,大哥这一招真是绝了。 一战平费穆,天下谁人不识君,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益守笑得合不拢嘴,看样子似乎是对于谨的“冒犯”毫不介意。 “这也实在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敢派信使回来送信,一旦消息走漏,费穆带大军埋伏在睢水的某一段上,搞不好我就会跟当初的邢杲一样。 我相信只要是都督在这里,雍丘就肯定丢不了。小黄城那边缴获了不少军资,现在正在运回来的路上,过两日就到。” 于谨又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恰逢乱世,规矩跟和平时代不同。和平时代讲究的是有饭大家一起吃,有钱大家一起赚,世家与皇族连横合纵,编制密网笼罩天下。 乱世的时候,规矩就变成了赢者通吃。此战刘益守赢了,费穆那边的俘虏、辎重甚至是地盘,都是他的。 更何况这一战损失不大,打下来不仅没亏,反而血赚! 这下,刘益守对于接下来的计划更有底气了。 “对了,费穆抓到没有?河北世家的那些人吧,虽然我们不必讨好他们,但是费穆的人头惠而不费,又不需要什么代价,这种小人情还是做得。大哥你没抓到他么?” 刘益守疑惑的问道。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于谨就来气。 “我还以为费穆好歹也是名将,退下来的时候,兵马还有很多,他应该跟我热血死战,最后不屈不挠战死才对,结果呢,他居然不战而逃! 他麾下的人马几乎是瞬间就崩溃的各自为战,我也没费什么力气,只不过,最后就是让这厮给走脱了!” 于谨懊恼的说道。 费穆不同于那些阿猫阿狗,他出道很早又堪称是北地名将。能把费穆给抓住或者宰了,绝对可以威震天下! 以前别人问起刘益守是谁,无非都是说靠元子攸姐姐的裙摆上位,只能收拾邢杲这样的“蟊贼”。 等以后再提起的时候,就要加一条“击败名将费穆”。这档次就明显高了一大截。 结果让这厮跑路了。 “罢了,这个人哪怕活着,也已经形同死人了,不必理会。” 刘益守毫不在意的说道。 正在这时,亲兵回报说杨忠有急事求见。 “杨忠?”于谨一脸古怪,想起他还把对方给“软禁”了,于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等着杨忠被亲兵带进了县衙大堂。 “都督,费穆装成普通士卒潜逃企图在白羊陂渡河,被我抓到。他不愿屈服,我只好杀了他,人头在此请都督派人核验。” 杨坚举起左手提着的染血包袱对刘益守说道。 7017k 第229章 大人,时代变了啊(本卷完) 其实费穆的人头,基本上不需要怎么核验,刘益守只看了一眼,就已经确定,就是这位倒霉蛋无疑。 费穆也算是一号人物。 在洛阳城被尔朱荣屠戮前,他的名声还是很好的,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国之柱石”。然只是板荡识忠臣这句话到了什么年代都不过时,魏国中枢一乱,费穆不甘现状的野心就暴露出来了,最后一发不可收拾,抛弃了所有底线。 “将费穆的尸体敛葬了吧,没必要让个死人难堪。” 刘益守轻轻摇头说道,他从王伟跃跃欲试的眼神里面就看到这家伙到底想干啥,不外乎将费穆的尸首送到周边各地“展览”,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人。 这么做不是不行,只是逼格有点低了,胜利者还是要有胜利者的从容与体面,你越是从容,别人越是对你敬畏三分。 果然,王伟有些失望的提着费穆的人头就走了,杨忠若有所思的低着头不说话,似乎是在判断刘益守这个人到底怎么样。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个人是很有能耐和气度的。 “你们说,费穆为什么不来向我乞降呢?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他跪一跪?” 刘益守环视站在眼前的于谨、宇文泰、杨忠等人,心中暗自嘀咕,前世西魏的核心人物,都来给自己打工了,费穆这贱人居然不来跪舔自己,难怪会身首异处的。 他心里有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得意,很快又压下这些妄想,看着杨忠说道:“斩杀费穆虽然不是此战首功,但也是大功一件。 此战我深感危急时刻需要有一支敢战敢拼的队伍力挽狂澜,之前宇文将军已经挑选了一些人,剩下的,你自行挑选凑足五百人,独领一军。” 刘益守十分大方,让杨忠单独领兵。这种肯定比不上韩信毫无军功就被刘邦封为元帅,但起码也比韩信刚刚投奔刘邦的时候强不知道哪里去了。 特别是可以自己在军中挑人,这显然是作为亲信在培养。 一个陈庆之手下过来的,而且还是个人经历极为复杂的人,只拿下费穆的人头就鲤鱼跃龙门般的成为独领一军的军头人物。 不得不说,刘益守用人倒是很有胆色。 杨忠连忙拜谢,按说他应该喜极而泣才对,可是听到这个大好消息,眉宇间却有一丝担忧一闪而过。 “杨将军好像不太高兴?” 察觉到杨忠表情的异样,于谨似笑非笑的问道。 “呃,在下从未想过可以一战之后就能统领五百精锐,还允许在下自己选人,让于将军见笑了。” 杨忠不卑不亢的说道,并未有什么大的情绪。 于谨微微点头,略有些困惑,搞不懂杨忠到底是怎么想的。 见气氛有点尴尬,刘益守摆摆手道:“正好,你去一趟任城,把我们的家眷都接到睢阳来,然后就在睢阳城集结。 我答应过羊敦,将任城让给泰山羊氏的。” 听到这话,于谨等人大惊失色问道:“都督,这么好一块地盘何以拱手让人?” 不但是他跟宇文泰不理解,就连杨忠也不理解。 “有了任城,羊敦等人,俨然一派山头,必与尔朱荣争执不下,不会轻易就范,最后的结果,显然就是听调不听宣,形同独立。 若是没有了任城这块肥肉,羊敦他们也就能在兖州闹腾闹腾,等尔朱荣南下对付我们的时候,他们指不定会服软,到时候我们的侧翼,就很危险了。 把任城让出去,是要让羊敦等人保护我们的侧翼,同时分散尔朱荣的实力。就算不让出去,就算羊敦他们对任城没有野心,那我们也还要分兵去防守,问题是现在还能守得住么?” 刘益守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什么都想抓,那就是什么也抓不住。 “那下一步我们应该如何?” 于谨沉声问道。之前一波套路已经用完,收拾掉了费穆。现在大军也基本上集中到了睢阳周边,是时候考虑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这回,我们连续作战,不说人员损失,至少辎重粮草都损失了不少,缴获的也未清点入库。兵员也没有得到补充修整,不适合再继续攻城略地了。 睢阳这地方水运发达,是个修生养息的好地方,一切等到秋收再说。” 现在梅雨季节已经要过去,夏粮的收割,不会很远了。这个时候离开睢阳,那不是等于把要收割的粮食拱手让人? 要知道,之前睢阳这边是屯田的地方,陈庆之来了又走,并没有破坏这里的农业生产,一切都是有序推进的。 今年秋收以前,大概就这样了,把拳头收回来再打出去。 “去吧,接下来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们的兵马也要扩充一些了,你们先去整顿自己的部曲吧。” 刘益守大手一挥,这等于是在给自己麾下大军放假了。 “谨遵都督号令!” 众人一齐拱手行礼,各自散去。 等走到没人的地方,杨忠这才将吕苦桃给自己求的佛珠拿在手中端详。 “按理说,不应该啊。” 他的内心十分困惑,感觉刘益守对自己是不是太器重了。当然,这也可能还有个原因,就是……吕苦桃之前已经被刘益守玩弄了,当时刘益守也不可能知道自己还能找来,所以这事其实也不算啥。 但现在情况有变,刘益守会不会觉得不好意思,然后用提拔的方式来“补偿”自己呢? 杨忠越是想越是觉得可能性不小,之前吕苦桃一直在自己面前说刘益守的好话,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已经那啥了? 杨忠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当然,这跟夺妻之恨无关。自己被抓走了五年,试问哪个女人能白白浪费五年的青春? 刘益守身居高位,又很会做人,而且长得俊朗不凡,只要是个正常的女人都会动心的对吧?然后再发生点什么,难道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不行,我得赶紧回任城一趟。” 杨忠感觉这件事虽然不能直接问吕苦桃,但是找人旁敲侧击打听一下,还是可以问出个所以然来的。毕竟,这种男女之间的风流韵事,瞒不住旁人。 一时间,升官发财的喜悦被冲淡了许多,独领五百精兵的奖赏瞬间就不香了,如果这是他老婆陪刘益守睡觉换来的话。 …… “今夜,陈庆之必带兵夜袭大营。” 帅帐内,麾下大将都在,尔朱荣沉声说道。 其实这只是一种直觉,陈庆之带兵袭营逆转乾坤,这一招大家都能想到。唯一的区别在于,究竟是哪一天! 万一他今晚不来,然后明晚来了呢? 众人都是面色凝重,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前几次,白袍军的强悍战力,给尔朱荣麾下诸将带来了极大震撼。 “困兽犹斗之下的反戈一击,虽然未必能翻盘,但给我们重创倒是有可能的。如此得不偿失,末将建议我们现在就退往冶坂城修整。” 慕容绍宗站出来,对尔朱荣提了一个很奇怪的建议。 冶坂城旧名汉祖渡,从这里可以渡河到黄河南岸。不过,南岸全是邙山的山脉,去了没用,所以这里只有北岸的渡口,没有正对着的南岸渡口。 这一退别看慕容绍宗说得轻松,其实也退了三十里地了。 如此“颓丧”的方案别说帅帐内其他将军了,就是尔朱荣本人,也有点不满,认为慕容绍宗是消极避战。 看到众人神色不虞,慕容绍宗解释道: “大都督,是这样的。陈庆之之所以现在还能指挥大军与我们连番鏖战,就是因为有一口气在,这口气崩了,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谁也不敢轻言撤退。 而现在我们主动退避三舍,白袍军那口气就松掉了。正好我们前面几战损失颇大,去冶坂城修整修整也好。 到了冶坂城后,从各军中挑选最精锐部曲,凑足五千人,绕过北中城,直取温县,平皋!从那里渡过黄河,然后攻打荥阳! 元颢手下没有人才,再加上白袍军连战连捷,他们定然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白袍军身上。如此一来,我们用最精锐的兵马去打击元颢那边最无战心,组建时间又很短的杂牌,定然可以一战而下!” “妙!” 听完慕容绍宗的计划,尔朱荣眼睛一亮,立刻就觉得这一招迂回玩得很不错。 “那这样,窦泰部留守大营,其余人即刻起退往冶坂城。” 为什么又是我! 窦泰一脸懵逼站在原地,这次他一句话都没说,难道不应该是提出方案的慕容绍宗去守大营断后么? 看到窦泰愣住不说话,尔朱荣微微皱眉问道:“窦将军还有想法么?当然,主动出击拖住白袍军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觉得那样有点鲁莽了。 放心,你部在大营内值守,等今夜过去之后,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尔朱荣拍了拍窦泰的肩膀,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说道。 “末将领命!”窦泰满嘴苦涩的说道。 …… 北中城的城头,陈庆之眺望远方,却根本就看不到尔朱荣的大营,他忍不住轻叹一声,身心疲惫。 从梁国境内杀到这里,扶持元颢继位,这功绩,大概也只有刘裕办到了。陈庆之在心里有点埋怨萧衍为何不全线压上,灭掉魏国。 这次机会错过了,再等下次,不知道多少年以后了! 甚至……根本就没有以后了。 “都督,斥候回报,尔朱荣大军正在分批撤出营地,往西南而去了。” 马佛念一脸尴尬的走到陈庆之身后禀告道。刚刚斥候带来的消息,让他很是不可思议,尔朱荣居然“跑路”了! 西南面在哪里,陈庆之脑子里就有洛阳周边地理的概念,瞬间明白,尔朱荣这是要撤往冶坂城!这不是因为陈庆之什么都知道,而是……那个方向能排得上号的城池,也就只有冶坂城而已! 尔朱荣要回晋阳? 不,不是那个方向! 陈庆之瞬间明白,对方这是在把拳头收回来,等再来的时候,必定是雷霆一击! 区别只是在于,对方究竟是给自己雷霆一击呢,还是给元颢雷霆一击。从目前的情况看,尔朱荣极有可能是要分兵,然后派人绕过北中城,偷袭黄河北岸的城池! 接下来就是渡河,攻打荥阳。 这特么就无解了啊! 陈庆之仰天长叹,自己再怎么牛逼,也带不动元颢和他手下那帮“猪队友”。 尔朱荣在给陈庆之出选择题。如果你守住北中城,那么我就绕路打荥阳,然后从虎牢关打进洛阳。 如果你要增兵荥阳,那更简单,我从河阳关南下直取洛阳。 怎么看都是你输! “传令下去,今夜大军撤退,前往河阳关。” 前往河阳关? 马佛念有点不明白陈庆之到底在想什么。敌退我进,现在难道不应该乘胜追击? 怎么能尔朱荣退,我们也退呢? “都督,尔朱荣是撤退了啊。” 马佛念不解的出言提醒道。 “事情没那么简单,不必多言,传令下去即可。” 陈庆之没有对马佛念多说什么,他对接下来的战局已经有了判断,心中也有了决断。 这天,尔朱荣和陈庆之二人,都选择了“退一步”。丢失了北中城,白袍军已经无法监视黄河北岸尔朱荣大军的兵力调动。 …… 建康城内同泰寺(鸡鸣寺前身)中的大佛阁顶楼,身材消瘦的萧衍,正在跟一个面色和善,胡须浓密,穿着僧侣黑色常服的老和尚下棋。 那老和尚棋艺颇为精湛,跟萧衍在棋盘上你来我往的厮杀,好不热闹。 “冠达大师(萧衍法号),这一局,你输了。” 那老和尚笑眯眯的说道,指了指棋盘中的一个位置。 萧衍先是一愣,随即思索片刻后大笑道:“是贫僧输了,道希大师棋艺精湛,贫僧佩服之至。” 两人以佛法相交,不论俗世地位,所以萧衍也只是个和尚,道希也只是个和尚而已。 正在这时,朱异急急忙忙的拉开门,满头大汗将一个纸卷双手呈到萧衍面前。 “直接说吧,道希大师是方外之人,无涉军国大事。” “喏!刘益守出奇兵击败前来征讨的费穆,如今已经完全控制雍丘周边数百里的各城各县!陈都督的白袍军……只怕是,没法回来了。” 北伐的白袍军,现在在梁国政界军界具有极强的象征意义,这已经不单单是陈庆之和白袍军的事情了,这关乎到梁国的国威和三军士气。 萧衍微微皱眉,摆了摆手,示意朱异退下。今日在道希大师面前丢了面子,萧衍被恶心得一塌糊涂。 “当年贫僧在洛阳的时候,与那刘益守有过往来,姑且还有些许薄面。可否将这些事告知贫僧,然后贫僧或许能跑一趟睢阳,让刘益守必要时放开睢阳的通道。 冠达大师以为如何?” 道希大师笑着问道,萧衍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权衡利弊。 (本卷完) 7017k 第230章 要脸还是要命 夏风带着一丝丝的燥热吹过,洛河两岸的垂柳已经变得翠绿,一切都生机盎然的模样。然而,周边郁郁葱葱的树木,并不能掩盖城中烽烟四起的乱象! 洛阳城内以元颢为首的那些人,早就从伊阙关逃走了。官府彻底停摆,城内盗匪四起,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反正也没人管。 自从陈庆之退到河阳关之后,尔朱荣就命尔朱兆选精兵五千,一路向东温县、平皋等地进发。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调五百轻装士卒,趁夜色乘船强渡黄河,一举攻陷官渡! 第二天,后续部队渡河,完美复刻白袍军的战术,抛弃辎重,只选最精锐的精兵突进,打乱元颢麾下那些鱼腩们的防守节奏。 果然,兵力空虚的荥阳几乎是不做抵抗就陷落了。荥阳原先的主力在哪呢?在费穆那边呢,跟着费穆一起南下睢阳了,一去不回。 攻陷荥阳后,尔朱兆砍了杨愔堂兄杨昱的脑袋,派人送到周边县城示威,几乎是兵不血刃,就让虎牢关外的那些墙头草们倒戈了。 大批辎重粮草被送到荥阳来,尔朱兆麾下的精兵得到物资补给,重新披甲上阵(之前为了赶路都是轻装),被元颢任命的虎牢关守将,也就是费穆的次子费孝远,同样是不战而降! 尔朱兆大军几乎是郊游一样的进驻虎牢关。 局面的迅速崩坏,吓得日夜在洛阳城内喝酒吃肉玩女人的元颢瞠目欲裂! 死守洛阳?不存在的! 通知陈庆之?这不可能! 元颢什么措施也没有,只下了一道命令,就是带着他的亲卫数百骑,从洛阳南门而出。北面的河阳关有陈庆之在镇守,然而,元颢的打算,是丢掉洛阳,让陈庆之绝境下跟尔朱荣死磕。 而他这个魏国“皇帝”呢? 没什么好说了,只要跑到梁国就是胜利。到时候在萧衍老和尚面前哭诉一下,虽然不可能再让对方扶持自己在洛阳登基了,但是在江南温柔乡里活到老死,问题还是不大的……吧? 元颢跑路了,尔朱兆当然不会客气,直接带兵入洛阳,还是老样子,烧杀抢掠怎么爽怎么来。几经磨难,巍峨的洛阳城,号称千佛之国的洛阳城,一次次的被蹂躏,早已面目全非。 兵就是匪,无非是穿上军服而已。一次次的底线被刷新,大家也都麻木了。城头变幻大王旗,元子攸走了元颢来,元颢走了元子攸又来,一切都没有什么不一样。 好多洛阳城里瑟瑟发抖的世家中人,开始怀念当年那个叫刘益守的都督,似乎他当年在洛阳的时候,虽然也是吃拿卡要,却还总能稳住洛阳城的局面。 …… “哈……”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看起来精神不振的样子。此时此刻,在睢阳城府衙的书房里,王伟站在一张巨幅的地图面前,在睢阳城以南的几个地方指了指。 “主公,梁国有动静,一直在蚕食魏国的国土,现在兵马已经到了荥城以南,而且,我们的东面,也都被梁国攻占了……” 王伟说得焦急,却看到刘益守心不在焉的样子。 “主公最近可是身子不适?” 王伟疑惑的问道。 刘益守摆摆手道:“春困秋乏夏打盹,都是正常现象。” 但是也没有你这样一大清早就打盹的好吧! 王伟叹了口气,肃然道:“主公,现在梁国虎视眈眈,似乎对我们不怀好意!” “我知道,劝降的人就在路上呢,我估计就快来了。梁国最近兵马的调动啊,占地盘啊,都是盯着睢阳呢。” 刘益守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他最近确实太累了,嗯,在床上很累。 现在夏天了,那些如花似玉的妹子们啊,一个个穿得又清凉,晚上在书房看书,这些妹子们就像是狐妖一样的在身边晃来晃去。 明明是想跟自己来一发,可就是不明说! “报!都督,洛阳那边的急件!” 阳休之心急火燎的走进来,将一封拆开的信递给刘益守说道:“都督,元颢从伊阙关南逃,尔朱荣攻破洛阳,不,是元颢不战而逃,洛阳陷落。 尔朱荣给我们写了一封信,还有元子攸的圣旨,命我们堵住元颢南下的去路!” 阳休之为什么着急?因为元颢倒台了以后,尔朱荣和刘益守的关系,就会发生质变!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尔朱荣一旦腾出手来,势必会出手教训形同独立,明里暗里都不把他当回事的刘益守。 说句难听的,刘益守除了跟尔朱英娥上床办事办得很尽心外,其他时候,根本就没把尔朱家放在眼里。 说句更难听的,刘益守这种态度,比那种仇视尔朱荣的人还要可恶。因为仇视尔朱荣的人,起码还把他当一号大人物。而刘益守对尔朱荣的态度就是有你我行,没你我也行。 那种发自心底的漠视与鄙视,虽然没明说,可是刘益守周围的人都能明显感觉到。 现在尔朱荣这一招就叫“挟天子以令诸侯”,元子攸发话,你是听还是不听? “尔朱荣居然这么有脑子了啊。” 刘益守摸了摸自己的短须,心中暗自琢磨,这估计不是出自尔朱荣本人的主意。 “还有什么消息没?” 他沉声问道,至于元子攸的所谓“圣旨”,某人根本看都懒得看一下。 “还有个小道消息,说是尔朱荣麾下的高欢,嗯,就是贺六浑,私下里在京畿四处活动。此番尔朱荣能迅速入洛阳,跟高欢的游说不无关系。好多河北世家就是听了高欢的游说,所以对尔朱荣在黄河北岸活动不予理会。 这其中就很可能有河北高氏兄弟。” 阳休之感觉自己说话说多了,又补充了一句:“后面那些都是我猜的,但是高氏兄弟没有跟白袍军交战,也没有帮白袍军剿灭尔朱荣的兵马,这也是真的。” 知道这些就可以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尔朱荣会带着大军,以追击元颢的名头南下。这道圣旨,其实我们遵循与否,并没有什么不同的。 要不要去拦截抓捕元颢,抓了以后会如何,其实也并不影响尔朱荣的决策。到时候,他会带着大军到睢阳来,我们愿意投靠的话,少不得要夹着尾巴做人,要是不愿意投靠,只怕尔朱荣一句话,我们就成了元颢的同党。” 刘益守这些话发人深省,要知道,尔朱英娥昨夜都在他床上呢,要是思维幼稚的人,那绝对是要屁颠屁颠跑回去跪舔尔朱荣,然后指望着扶摇直上啊! 然而,在刘益守眼里,尔朱英娥不过是个女人,也只是个女人而已,并不代表着其他的意思。这个人,表面上看着很温和,对女人很体贴,实际上骨子里却是超级大男子主义! 他完全容不得自己女人那边的势力对自己指手画脚的。 “主公说得不错,只是这样一来,我们腹背受敌啊。” 王伟忍不住叹息道。 南面,梁国兵马蠢蠢欲动,蚕食着睢阳以南的魏国领土。北面,尔朱荣似乎有带兵南下追击元颢的意思,这一幕像极了前有狼后有虎,中间还有个大坑! 刘益守拿起元子攸的“亲笔信”看了一会,将信放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主公想到什么了么?” 王伟发现刘益守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这封信,并不是元子攸写的。”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 “不是他写的?” 王伟大惊失色,一脸的不可置信。 “元子攸这个人,得势的时候不饶人,嚣张到了极点。而失势的时候又不会顾及到自己的尊严,做事毫无底线卑躬屈膝,但是你看这封信。” 刘益守将信交给王伟,对方看了一会,满脸古怪疑惑。 “元子攸,说话这么强硬啊。” 王伟有些理解不能,你特么能进洛阳都是靠着尔朱荣好不好,你得意个什么劲啊!难道不知道你姐姐是跟哪个男人睡觉么? 呃,好像听说元季瑶也在服侍尔朱荣…… 王伟一时间有些脑阔疼。 “元子攸虽然小人得志一样的嚣张,但是却并不傻。哪怕他进了洛阳,也肯定知道,自己是被尔朱荣操控的傀儡。 那么以元子攸的机灵劲,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刘益守微笑着反问道。 “下一步,就是派心腹南下寻找主公,然后让主公能够拉他一把。有我们制衡尔朱荣,起码元子攸还能掌控一些话语权。” 王伟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这就对了嘛,一般人都会这么想。你看这封信,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口吻,这哪像是一个傀儡之君能说的话啊。要是不知道洛阳的战况,我还以为他要打到建康城了呢。” 刘益守微微皱眉,总感觉这里头有蹊跷。 正在这时,宇文泰毫无形象的冲了进来,丝毫不见平日里的沉稳气度。一见面,他就跪在刘益守面前拼命磕头,磕得额头都红肿了,像是个疯子一般。 “宇文将军!你要识大体!” 王伟急忙过去拉住宇文泰。 “都督!尔朱世隆得尔朱荣之命,在洛阳城内将元子攸毒杀!一同被杀的还有我兄长宇文洛生!宇文护冒死将元子攸的血书带出洛阳城,一路辗转来到睢阳,现在正在府衙偏厅等候!” 元子攸死了? 刘益守陷入莫名惊恐当中,他记得很清楚,应该是元子攸杀掉得意忘形的尔朱荣才对啊,这一波直接导致了高欢的崛起和尔朱家的分崩离析。 怎么尔朱荣把元子攸给宰了! “快带宇文护过来!” 刘益守猛的站起身,他也有些着急了。不急不行,他来这个世界几年了,所发生的历史大事,基本上还是跟前世差不多,没想到……把尔朱荣做掉的元子攸居然被反杀? 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么? 很快,宇文护被带到,身上倒是没什么伤,只是脏得跟乞丐一样,浑身还散发着馊味,想必这一路吃了不少苦。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刘益守沉声说道,面色肃然。 “都督,元子攸这一路上被尔朱荣和他手下那些丘八们羞辱,怀恨在心。但是他又没什么办法对付这些人,于是入洛阳后他便写了一封血书,叫人送到睢阳,没想到事情败露,被我叔父抓住了。 尔朱荣命贺拔岳部守洛阳,贺拔岳又要追击元颢,便让我叔父镇守,当然,还有尔朱世隆,负责政务,其实也是监视元子攸,还有我叔父。 我叔父拿到血书后,发现血书是写给都督的,被发现的东西里面还有朝廷的玉玺等物,是要让都督带兵北上洛阳勤王,以为京畿禁卫。 我叔父考虑到宇文家有人在都督军中,事情不宜闹大,便去找元子攸,将玉玺归还,血书则是交给我以防不测。” 宇文护顿了一下,面色变得狰狞,接着说道:“谁知道,负责监视元子攸的尔朱世隆得知此事,不知道是跟尔朱荣怎么说的,我叔父就被尔朱荣解除兵权,然后和元子攸一起被毒杀。 我趁人不注意跑了,求都督为我宇文氏报仇雪恨!” 宇文护直接给刘益守跪下磕头。 众人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就是宇文泰,也没想其中居然有这么多细节! 元子攸被尔朱荣疯狂折辱,终于忍无可忍,他觉得自己“姐夫”刘益守是无所不能的。所以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没想到事情败露被灭口,知情人宇文洛生也被灭口。当然,宇文洛生被灭口还有其他原因,这个只是导火索而已。 尔朱荣干掉了元子攸,那么南下除了要追击元颢外,还要做什么,几乎就是明摆着的。 如果说以前尔朱荣对刘益守还颇有些“惜才”的话,现在还是不是这样想,就很难说了。 “主公,这件事……对我们很不利啊。” 王伟吞了口唾沫,有些艰难的憋出一句话来。 现在有几个选择,要么刘益守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将宇文护藏起来甚至是杀掉,等尔朱荣来的时候,乖乖的牵着尔朱英娥的手,去人家手下当女婿。 要么,就把这件事捅穿,狠狠打尔朱荣的脸,举起反旗。这样做的好处就是,把自己忠臣的人设立到无懈可击。当然,缺陷也很明显,没有人来给刘益守奖励,反而会遭受尔朱荣无情的打击! 要脸,还是要命,一道艰难的选择,摆在刘益守面前。 7017k 第231章 how are you? 事关重大,正好麾下主将和要员也都在睢阳城准备秋收的事情,刘益守便将他们全部召集起来,并让宇文护当着众人的面,将事情的原委和后续都说给在场所有人听。 一大通“荡气回肠”的故事说完,这里无论是于谨、彭乐等大将,还是杨愔或者崔孝芬这样的文人,全都惊得说不出话来。偌大的府衙,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之中。 元子攸啊,名义上的皇帝,说没了就没了。之前他们一路上都能顺利的攻城略地,有个关键的因素就在于,刘益守被别人认为是元子攸的嫡系。 而元子攸又是尔朱荣扶持起来的傀儡,所以这样刘益守就约等于是尔朱荣的亲信! 很多人或许对刘益守的为人与能力并不熟悉,但是,他们对尔朱荣的能力与手腕,还是很熟悉的! 而现在,元子攸已经死了,不管尔朱荣会以一种怎样的由头公之于众,反正一朝天子一朝臣,刘益守身上的官府身份,急剧减弱,快速滑向反贼这一档。 “都说说看吧,今天畅所欲言,哪怕你们说要把新皇帝给宰了,我也不会多说什么,只当是没听见。” 刘益守挂着一丝笑容说道,看起来颇为无奈。 反正现在能站在大堂内说话的人,大家都是心照不宣准备造反改朝换代的,很多事情是看破不说破。 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也没什么人当回事,觉得刘益守不妥当的。 “其实吧,这里头有个关键的问题,尔朱荣明明把元子攸软禁起来就好了,他为什么要痛下杀手呢?” 于谨有些疑惑的问道,他对六镇那边的事情还是很熟悉的。宇文洛生,其实比贺拔岳成名更早些,现在又没有核心部曲,在尔朱荣手下,只怕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的。 这和宇文泰不同,宇文泰在刘益守麾下,多少还是收罗了一些从前的旧部,现在混得还算得意。而边镇(包含六镇)是一个复杂的团体,其中敌我界限并不是那样分明,比刘益守这边的情况复杂了不知道多少倍。 比如说六镇起义的时候,边镇有些人跟着官军混,有些人跟着义军混,塞外的胡人部落,也是各有派系,彼此之间连横合纵,背后插一刀也是常事。 汉人与鲜卑,朝廷与义军,镇将与囚徒,这些身份背景并不是区分敌我的关键。 尔朱荣杀宇文洛生的原因或许并不只是他察觉了元子攸的“衣带诏”,他或许是被人“借刀”给宰了,那个人究竟是谁,只能说尔朱荣麾下的山头,都有可能。 更关键的是,宇文洛生在六镇一带颇有威望,暗黑一点说,高欢做梦都想宇文洛生早点死,贺拔岳看到宇文洛生要死,如果无人指责他,那么他亦是不会施以援手,甚至乐见其成。 所以表面上看元子攸跟宇文洛生被杀这件事发生得挺突然,但实际上仔细琢磨,里头可能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隐秘。 “从前,元子攸就算对尔朱荣再不满,他手里也没有刀,不能把尔朱荣怎么样。除非尔朱荣傻乎乎的一个人去皇宫把脑袋伸过去让元子攸砍,否则对方绝无成功反杀的可能。所以哪怕尔朱荣知道元子攸对他很不满,也会装作不知道。 毕竟,元子攸耍不出什么手段来。” 陈元康慢悠悠的说完,用手里扇风的羽扇指了指刘益守说道:“可是刘都督横空出世,乃是一把稀世宝剑。元子攸若是能得都督倾力支持,平定魏国也并非是说笑。 尔朱荣知道元子攸想招都督入洛阳,定然会痛下杀手。试想一下,如果要尔朱荣动手的话,是杀元子攸容易呢,还是杀刘都督容易呢? 那显然是杀元子攸这个傀儡要容易太多。元子攸死了,刘都督哪怕要效忠,也没有效忠的对象。尔朱荣此举,起码是解除了国内的隐患。 我敢断言,这绝不是尔朱荣能想出来的主意。” 陈元康十分笃定的说道。 众人本来都是很慌乱迷茫,一听陈元康这番分析,稍稍安定下来,起码这件事看起来不是“非此即彼”那样单纯,更不意味着尔朱荣会南下直接找刘益守算账。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魏国,乃至天下的格局,都可能因为尔朱荣这一刀而改变,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呃,陈庆之跑哪里去了?” 每次开会都是当自己是透明人的彭乐,忽然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当然,以他那有限的智慧,也问不出什么高深的问题来,更是没法给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只是这次,当彭乐问出这个问题后,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茫然之中。 大家都被元子攸被杀,尔朱荣任性屠龙而惊骇莫名,却忽略了一个关键问题。 特么的,好像还没听到白袍军到底怎么样了呢,只知道元颢带着几百骑兵从伊阙关跑路了,可后面发生了什么,没人去提啊! “阳休之,陈庆之现在怎么样了?” 刘益守沉声问道。如果这个问题答不出,阳休之估计得去给杨愔打杂了。 “回都督,陈庆之所率白袍军,没有入洛阳,他们直接从河阳关南下到偃师城,随后从西面攻破虎牢关!然后沿着黄河一路向西……上次斥候回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汴口,可是汴口那边的所有船只都被尔朱荣调走了。 他们现在,大概是沿着汴水向东撤回梁国吧。” 阳休之不太确定的说道,不过他还是带脑子的,起码后面的分析就八九不离十了。 陈庆之居然没有攻克荥阳!甚至连打都没有打! 老实说,这个消息确实出乎刘益守等人的意料,可是仔细想想也就释然了。 陈庆之现在是要跑路,他又不是要攻城略地,攻打荥阳做什么? 到了汴口,可以沿着汴河南下,如果能找到大量船只,那么这就差不多要逃出生天了。就算找不到船只,沿着汴河行军,水源无忧。 陈庆之这个判断一点都没错。 沿着汴水往东南而去,可以通过北济水和南济水两条河道去青徐那边,再绕一圈从青州回梁国。当然,这一路会有很多变数。 若是继续沿着河道南下,就会到达战国时期已经被毁的魏国都城大梁,离废墟遗址不远,在其东面百里不到的地方,就是费穆当初囤积粮草的小黄城! 得亏近段时间刘益守派人从小黄城那边疯狂搬运,几乎把府库都搬空了,要不然现在这些东西搞不好真要便宜陈庆之。 “这么说来的话,陈庆之下一站,难道是……要来打我们?” 陈元康喃喃自语的说道,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尔朱荣难道不知道白袍军往哪里走么?他肯定是知道的! 然而一路上白袍军居然可以畅通无阻的来到汴口,这离虎牢关也有上百里的路程了,尔朱荣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反应。 所以整件事要是归纳起来,不过是“驱虎吞狼”四个字而已。哪有那么巧的事情,陈庆之回梁国,就偏偏要往汴水走,就偏偏要跟刘益守来个直接碰撞,而不去祸害魏国其他地方? 刘益守想起了篮球和足球里面的防守战术,防守的主要思想,其实就是“挤压”,让对手偏离他们原定的行进路线,然后迫使他们尽可能多的犯错。 尔朱荣一定是在追击的过程中,利用防守与挤压的战术,让陈庆之被迫沿着汴水向南行进。毕竟,只要尔朱荣不全军压上不死不休,那么归心似箭的白袍军,也没必要跟对方死磕。 想明白这些以后,刘益守已经对整件事有了一个完整的轮廓。 “这次到底是谁在给尔朱荣出主意呢,这一套拳,打得有点漂亮啊,尔朱荣要是有这样的智慧,他又怎么会不得已要杀掉元子攸呢?” 刘益守捏着拳头,很想知道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是谁。 大堂人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一时间也没猜出个所以然来。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进大堂,拱手对刘益守说道:“都督,府衙外面来了个和尚,他自称道希大师,希望能见都督一面。卑职不认识他,所以特来请示都督。” 满肚子坏水的老和尚来了? 刘益守对众人说道:“都散了吧,各自回去想一想,有什么想说的,单独来找我,不必再针对此事单独讨论了。” 说完,他挥挥衣袖就离开了大堂,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何刘益守如此看重这位道希大师。 …… “howareyou?” 府衙后院的书房里,刘益守对着道希大师飙了一句鸟语来问候。 只见道希大师笑着摇头道:“施主还是和从前一样,温文尔雅的外表下,藏着一颗顽劣的心。贫僧一把年纪了,施主依然在开贫僧的玩笑。” “这你都能听出来?” 刘益守大惊,怀疑对方也是穿越众。 道希大师摆了摆手说道:“非也,贫僧并不知道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只不过看施主的表情就知道大概是怎么一回事了。 如今施主智勇双全的名号已经传遍大江南北,可否猜一猜,贫僧是为何而来呢?” 刘益守看了看道希大师身上华贵而干净的青色袈裟,想起从前对方身上那灰不溜丢,又土又破还寒酸的黑色常服,可谓是把曾经的“酸土”抛到了九霄云外。 不用说,除了建康城里的那位老和尚,谁还会对一个魏国“野寺庙”的和尚如此重视呢? “我曾经想过很多人都有可能来,比如说梁国重臣朱异,或者太子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最差也能有个王爷之类的。唯独没想到是道希大师你来劝我。”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道:“你当初对我有恩,我若是不给你面子,似乎是在忘恩负义。若是给你面子,又会让我自己身陷囹圄。大师你可教教我要怎么办才好。” 他摊开手,一副无赖模样,惹得道希大师哈哈大笑。 “贫僧只是来给那一位传话,顺便一提,这次联姻的是长城公主,不仅年轻没嫁过人,还很……嗯,怎么说呢,反正那种事情你一直都很懂的,眼光也独到,不是么?” 什么叫“一直都懂”啊!听到这话,刘益守瞬间感觉自己风评被害! “大师,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刘益守打断了对方继续说下去。 谁知道油盐不进的道希大师纠正他道:“虽然身体只是皮囊而已,但饭也是不能乱吃的。” 被调侃得没脾气,刘益守哀叹一声道:“大师有什么话直说吧,我听着呢。” “建康城里的那一位呢,他希望施主你不要为难白袍军。当然,要是这么做了,魏国肯定再没有施主的立足之地,所以施主可以带人跟白袍军一起去梁国,在梁国边镇落脚。 当然,无论是建康城里的那位,还是施主你本人,都不能空口无凭对吧。贫僧前来,就是当红娘牵线的。这条线牵了,施主也能摆脱目前的困境,何去何从,就看施主怎么选择了。” 道希大师笑道。 刘益守盯着对方的脸看了半天,最后才用一声长叹来回答,半个字都没有说。 “施主本是爽朗之人,何苦唉声叹息?” 道希不解问道。 刘益守轻轻摇头道:“梁国兵马,不断蚕食魏国边界,我为自保,不得不收缩兵力到睢阳周边。萧衍不能一边派大师过来谈,一边还在底下做小动作,对吧?” 听到这话,道希大师哈哈大笑,有一点点失态的模样。 “又是梁国的落脚之地,又是娇媚可人的小娘子,怎么可能乖乖的落到施主的口袋里呢? 施主当年在洛阳做的那些事情,贫僧也是十分的佩服,怎么跃马天下之后,反而不如从前洒脱呢。 建康城那位怎么做,怎么说,是他的事情。你怎么做怎么说,是你的事情。而贫僧,只是一个传话的,仅此而已。” 道希大师有些顽皮的对刘益守眨了眨眼。 这话已经不是暗示,而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刘益守要怎么办了。 女人欺骗男人,叫勾引。 男人欺骗女人,叫调戏。 男女互相欺骗,叫爱情。 现在萧衍是在欺骗你,难道你就不能欺骗萧衍么?当初你在洛阳就开始玩骗术了好吧,装什么纯情啊! 道希大师暗讽刘益守故作矜持。 果然,还是自己太年轻了啊! 刘益守“恍然大悟”,握住道希大师的手激动说道:“那麻烦大师回去告诉那位,只要长城公主到我手里,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看到对方如此的“一点就通”,道希大师无奈叹了口气道:“梁国这边问题不大,麻烦的是尔朱荣,施主你好自为之吧。” 7017k 第232章 让他感受一下佛教文化的厚重! 自从尔朱荣在洛阳大开杀戒后,魏国南面那些王爷,也跟着元颢一起,投靠了梁国。其中最要命的一件事,就是他们把当初魏国拼了死命从刘宋那边夺来的彭城,拱手让给了梁国。 当然,彭城这个地方,懂的都懂,光靠孤城是守不住。远的有楚汉之争,近的有炮党在淮海战役被打得爹妈都不认识。彭城这里要么就不打,要打的话,就是惊天动地。 萧衍还没有并吞魏国的心思,所以也只是象征性的在彭城和周边驻军,并不指望能守住彭城。 当然,梁国上上下下,之前都是这么考虑的。乌龟把头伸出来,一看势头不对,立刻就缩回乌龟壳里面,稳的一比。 可是这大半年来,陈庆之带着七千白袍军,把魏国南面搅得天翻地覆。这让梁国军界产生了一种“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萧衍的意思,是希望“招安”刘益守,那么梁国的战线,就有很大一块新占的土地连成一片,可以从容的调度兵马! 那样一来,彭城就不是被他们暂时占据,而是魏国以后拼死都夺不回来了! 不过他是这样想的,下面很多领兵的将领却不是这么想的。仗着萧衍没有禁止他们在前线“有所作为”,这些人拼命的把战线一点点的往北面挪。 离刘益守最近的那一支部队,已经把营寨“挪”到离睢阳咫尺之遥的荥城以南,终于挪不动了。 道希大师离开的第二天,镇守荥城的源士康就派人急报,梁军隔着河在多处修建浮桥,意图不明。 刘益守连忙将几个主要的将领叫到书房密议对策,同时也把本来没资格参加会议的杨忠也叫上了。 “荥城以南那支军队,谁为主将?” 刘益守问自己的“秘书”阳休之。 “他们是夏侯夔的部曲,具体是谁还不清楚。因为夏侯夔位高权重,麾下兵马众多,还有私军万人有余。不过我观对方行事,不像是夏侯夔麾下精兵,倒是很像招募的世家部曲。” 阳休之一板一眼的汇报道。 刘益守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样,好几次了,他发现阳休之处理这些秘书的事务很会抓大放小,直指要害。 “说来听听。” “夏侯夔是货真价实的大都督,加使持节,号仁威将军,保城县侯,食邑一千五百户。同时还都督豫、淮、陈、颍、建、霍、义七州诸军事。梁国的州虽然都是小州,但管这么多州,手下军队不可能少。 要是夏侯夔出马,现在的动静就不会是在荥城南岸造浮桥了。所以卑职认为,他们是在配合萧衍打压我们,却并不想跟我们交战。” 阳休之侃侃而谈,说完后退到一旁。书房内众人都是频频点头,阳休之的分析非常精准。 萧衍虽然现在老眼昏花了,可是梁国的国家机器倒还没有完全腐朽倒塌。梁国得知陈庆之要返回,而睢阳又是回国的必经之路,那么无论刘益守是什么态度,梁国都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陈庆之和白袍军被挡在睢阳。 所以他们就准备的“文的一手”和“武的一手”。 当然,分析出这些没什么好说的,关键在于要怎么应对。 刘益守看着王伟问道:“你以为如何?” 陈元康跟着道希大师去建康城试探虚实去了,这里专门出主意的就王伟一个。 “其实吧,属下只是觉得,万一打了,说不定把主公的新娘子打跑了,这叫人怎么说呢?” 王伟无奈的叹了口气。 荥城南面,就是梁国地界,而且是在后世也是大名鼎鼎的亳州。南齐的时候,那里还是北魏的领土,但是当初萧衍也还算励精图治,梁国不断的往北面掠地,这里就成了梁军在边镇的一个重要据点。 亳州三面环水,易守难攻。更要命的是,它的地形似乎是专门防着北面的势力一样,河流呈现“几”字型向北突出。 这样就会导致大军从北面往南面进攻的时候,亳州城就如同一把钢锥钉在腰间一样。 而荥城,则是北面势力防备南面的桥头堡,亳州出兵第一站就是荥城。 它在涣水以南,如果被南面攻占,那么睢阳的守军,只能前出到涣水以北扎营据敌。 所以目前的形势如果不考虑萧衍招安的情况,是非常严峻的。 “女婿和老丈人嘛,越打越亲热。我打到建康城下,萧衍估计会堆满笑容出来迎接女婿入城。不要想太多了,直接说吧。”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暗讽王伟迂腐,书房内有人不自然的把头偏过去,害怕自己露出笑容惹怒心胸本就不开阔的王伟动怒。 “哦哦哦,那就好。” 王伟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一边说一边拍手道:“主公,我们就这样,这样,然后再……” 他面不改色的把自己的计谋说完,然后发现在场众人,都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目光里有钦佩,有鄙夷,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与疏离。 尤其是宇文泰,似乎还不动声色的退后了一步。 “主公,这样如何?” 王伟似乎有点跃跃欲试,丝毫不觉得自己刚才说的办法有什么问题。 “不太好吧,似乎有点下流卑鄙了。”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看起来像是否决了,不过脸上的表情倒是很平静,一点也不动怒。 “呃,那……主公觉得怎么做比较好?” 王伟有点不服气的反问道。 “不是,你误会了,我只是说这个计策非常的卑鄙下流,但是我并没有说不采纳啊。” 刘益守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包括王伟在内,都很难相信,刘益守居然对这个“馊主意”全盘接纳。 “此战若胜,给王伟记首功,既然是你出的主意,那你亲自操刀吧。对了杨忠,你在梁国待了五年,这次你就给王伟打下手吧。毕竟他连刀都拿不动,可没办法带兵打仗。 其他的人,如果王伟有什么要求,只要是你们分内之事,都不得拒绝,明白么?” 刘益守收起笑容,肃然说道。 “谨遵都督号令!”众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 荥城东南的某条支流的南岸,梁军在此地安营扎寨,用以监视魏军的东向。这一片地区,有很多支流,并且都是朝着东南方向流动。 在这一带打仗如果没有充分准备的话,很容易被对手推到河里面喂鱼,或者是敌人遁逃了难以追击,骑兵在这里是玩不转的。 “湛刺史,你说对面的魏军,看到我们大军压境,会不会投降呢?我爹说那刘益守很厉害,我看也不过如此嘛,我都在荥城南面扎营了,他都不叫唤呢,跟那些小娘子还不如。哈哈哈哈哈哈!” 说话这位油头粉面的年轻人叫夏侯洪,乃是梁国大都督夏侯夔的嫡子,萧正德的“好基友”,在建康城的时候无恶不作,他们招揽大批亡命之徒,黄昏时在路上杀人,把这叫“打稽”。 不知道祸害过多少人了。 夏侯夔被夏侯洪弄得没办法了,趁着这次回建康城述职,返回寿阳的时候,把这厮派到前线来了,并让自己的好友,坐镇亳县的谯州刺史湛僧智帮忙“带一带孩子”。 说白了,就是让夏侯洪在前线镀金,顺便在某些方面低调一点。你老是在萧衍面前拉屎,真当对方不是皇帝啊! 而夏侯洪之所以会带兵前往荥城,那是从建康听到了“内幕消息”,说睢阳的魏军守将刘益守,会被萧衍招为女婿,而不是之前毫无诚意的打发野狗。 所以呢,夏侯洪带兵到这里,看起来很鲁莽,实际上他认为非常安全。而且回建康之后,可以好好的吹嘘一下,再加上自己的家世背景(南齐的时候,夏侯家就是将门,投靠了萧衍后一飞冲天),稍微运作一下,就能进入升官的快车道。 到时候,谁还会记得他年轻的时候跟着萧正德一起无恶不作?这种洗白方式,夏侯夔也算是把家族资源用到极限,可谓是煞费苦心。 当然,带别家孩子这种事情,是出力不讨好的。你管教吧,他不听,你还不好责罚对方。湛僧智是个老实人,淡泊名利,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后,才知道夏侯夔是多么的“看得起他”。 夏侯洪别的本事没有,欺男霸女的技术一流。才到亳县不久,就弄得那边天怒人怨。 湛僧智被夏侯洪哀求得没办法了,又被对方弄出来的破烂事搞得焦头烂额,这才大手一挥,让这位废柴带着自家兵马前出到荥城南面。 并且千叮万嘱,一定不要做出什么“危险动作”,老老实实的呆着就行。可夏侯洪哪里是肯老实听话的人,在他眼里,刘益守不但是没有爪子的老虎,连牙齿都要掉光了! 这个时候如果不显示出带兵的威风来,将来若是真遇到个狠的,那岂不是会死翘翘,哪里有机会装个b?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夏侯洪觉得自己很勇,一路都拱到荥城门口了,刘益守都没有动作。湛僧智发现事情不对劲,对方的兵马又是夏侯夔派来的不受节制,于是亲自前往大营跟夏侯洪碰面。 并且建议他回撤到环绕亳州的那条河对面扎营,不要太过刺激魏军。 但显然,夏侯洪并没有把湛僧智的话听进去。 “你父说……” 湛僧智刚刚想教训一句,却见夏侯洪打断他说道:“我父是我父,我是我。湛刺史回亳州吧,这里有什么事,你也不用管。” 夏侯洪是打定了主意,他很清楚,如果刘益守想娶萧家的女人,那就必须伏低做小。这个时候跟梁军大打出手,婚事是不是要黄? 再说了,夏侯洪虽然是个混子,但脑子却一点不傻。这个时候做一些“挑衅”的动作,某种意义上说,是为白袍军能顺利返回梁国做铺垫。就算他老爹夏侯夔知道了,也无非是指责他做事鲁莽。 而不会说这件事本身做得不对。 “好吧,你好自为之,如果事情不对劲,你就退到亳州北面。”湛僧智无奈的说道。 他军务繁忙,哪里有那么多时间消耗在夏侯洪这里啊!今天能过来一趟,已经是对夏侯夔有个交代了。 湛僧智满怀忧虑的走了,看样子是不打算再管夏侯洪的事情。 又过了一天,到了中午,亲兵向夏侯洪回报,说荥城那边,派了使者过来,还带来了十车粮草。夏侯洪大喜过望,连忙在军帐内会见了北面而来的使者。 …… “将军,十车粮草,乃是我家主公的一点心意。实不相瞒,梁国天子有意招我家女婿为婿,所以嘛,哈哈哈哈哈,我们从来就没把梁军当敌军看待。 你们从亳州远道而来,我们尽一尽地主之谊乃是应有之意。” 为了试探梁军虚实,这次王伟亲自带人押送了十车粮草过来了。他表现出来的态度无比的谦卑,让夏侯洪大为满意。 刘益守,果然是个知情识趣的人。 夏侯洪微微点头,忽然诡异一笑道:“我看你挺顺眼的,要不这样吧,你把头发给剃了跟我说话。建康的僧侣多,平日里我不跟和尚说话总觉得有点不习惯。” 他死死的盯着王伟的表情,带着审视的目光。 “那个……将军似乎有些强人所难啊。” 王伟低着头,唯唯诺诺的说道。 “来人啊,给这位使者剃度,让他感受一下我们梁国佛教文化的厚重。” 夏侯洪大手一挥,豪气万千的说道,只要这位使者反对,他不介意斩了对方的狗头以示威严。 王伟连忙告罪,最后被拖出去剃了个光头,临走的时候,也不敢对夏侯洪口出恶言。 …… “荥城对面的梁军大营主将是夏侯洪?然后他还要你感受一下梁国佛教文化的厚重?” 刘益守看着王伟摘下帽子露出光溜溜的脑袋,差点一口茶水喷到对方脸上。 “这个夏侯洪,倒是挺有趣的啊。” 刘益守啧啧感慨了一番。 王伟哭丧着脸说道:“主公,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么,您要为我做主啊!须发受之父母啊!” 他也没想到夏侯洪这么不讲武德!早知道就不去了! “下次还是你去,邀请他们入荥城,并且再多送十车粮草。现在还是按原定计划来,不管对手是不是蠢猪,我们都把他们当猛虎来打,打死!” 原来如此! 听到这话,王伟狞笑道:“那我们也让夏侯洪感受一下洛阳佛教文化的厚重吧,毕竟主公可是货真价实的洛阳高僧呢。” 第233章 听说你家美妾不少? 两天以后,王伟再次带着运送辎重的辅兵,将十车粮草送到了夏侯洪的大营,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 他的谦卑姿态,让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头的夏侯洪心理上得到了极大满足。 什么刘益守,什么被吹嘘得厉害非常,什么要被招为驸马的大人物,呵呵,不过如此! 夏侯洪这个人,除了被自己老爹夏侯夔毒打过以外,其余时候,都是他跟着萧正德去毒打其他人。 像这样的纨绔子弟,从来都是他们整人,没有别人整他。 在夏侯洪眼里,都是别人怕他让他的。当然,自己有没有本事,他心里还是有数的。不过怎么说呢,夏侯洪认为自己有没有本事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爹有本事就行了。 他当然明白,若是看个人能力,刘益守这样的人能把他吊着打。可那又怎么样呢?个人能力再厉害,比起家族如何? 某些人一出生的起点,就是其他人难以企及的巅峰,这样的人还需要努力么? 夏侯洪就认为自己属于这种不需要努力的人 刘益守有个厉害的爹么? 他有个厉害的叔父么? 有个厉害的祖父么? 都没有! 夏侯洪很清楚,自己老爹很厉害,自己叔父也很厉害,自己祖父也都很厉害。这就是他四处横行的资本,谁让刘益守家世不行呢! “你很不错,我对你很欣赏啊!” 夏侯洪将王伟头上的帽子摘下来,看了看对方光秃秃的头顶,然后像是逗猫一样的将帽子又盖在王伟头上,哈哈大笑,觉得这样十分有趣。 “夏侯将军,我家主公觉得,荥城在河对岸,运输辎重非常麻烦耗时。反正我家主公迟早都要去建康完婚,然后带着部曲内附,睢阳也会让出来,不如夏侯将军带兵入驻荥城吧,也就早一步而已。” 军帐门前,王伟弯腰低头,双手抱拳对夏侯洪建议道。 不过这话倒是让夏侯洪冷静了几分。 不占城池,随便自己怎么闹腾,出了事情,都可以搪塞过去。要是占据了荥城,就属于是“攻城略地”了。 之前占的那些地方,都属于是“无主之地”,都是被魏国官府所抛弃或者管辖不到的地方。而荥城显然性质是不同的,这里是属于“魏军将领”刘益守统治的地盘。 现在不管传闻怎么说,萧衍是如何想招刘益守为女婿,对方要献出河南之地给梁国,不管是多么言之凿凿,有鼻子有眼。 只要是梁国官面上的通告没有出来,那么占据荥城这件事,就是可大可小,甚至可以引发魏军讨伐梁国的战争! 这个责任完全不是夏侯洪可以承担的!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夏侯洪有些扭捏的问道,心里痒痒的,开疆拓土的诱惑,肯定能让他在老爹夏侯夔面前扬眉吐气。 可是这件事的严重性,他也非常清楚,一旦轻举妄动,后面的事情就会脱离掌控。他与萧正德在建康的时候,每次做坏事,都会“看人下菜”。哪些人可以动,哪些人不能动,事先都会调查清楚。 这一次,他有点犯嘀咕,就像是偷腥的猫,忍不住馋又害怕挨打。 战争当中,每次进兵退兵都是战略的一部分。擅自行动,哪怕看起来是占便宜了,有时候都会造成严重的后果与惨重的损失。 到底要不要入荥城,夏侯洪还有些举棋不定。 “我家主公十分欣赏夏侯将军,本来想找个机会跟将军把酒言欢,可是实在是军务繁忙脱不开身。” 王伟压低声音说道:“荥城虽然小,可也比风餐露宿要强得多。将军带兵入驻荥城,然后等我家主公内附梁国后,再向天子上表,为将军请功,岂不美哉?” 有这种好事?送城池还帮忙表功? 夏侯洪有点怀疑刘益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他有些疑惑问王伟:“你家主公为人豪爽我是相信的,只是,他为何会对我这么慷慨呢?”夏侯洪盯着王伟问道,面色微微有些不善。像他这样的人,翻脸无情比喝水还自然顺畅。 王伟继续低眉顺眼的说道:“我家主公是北人,哪怕当了驸马,也难免会被人排挤。将军家大业大的,若是我家主公与将军交好,到了梁国以后,日子也能过得顺心些。 讨好将军一方面是联络感情,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保,还望将军明察。” 王伟对着夏侯洪深深一拜,弯下腰的时候,帽子不小心掉到地上,他又狼狈的捡起来戴好,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滑稽。 “这样吧,听说元子攸的姐姐国色天香,乃是你家主公的妾室,要不送过来让我玩两天。我虽然阅女无数,但还真没尝过公主是什么滋味。 你回去问问你家主公如何。” 夏侯洪露出猥琐的笑容,看起来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 要是这个刘益守无欲无求,那真是有点怕他。只要对方有求于人,就可以一步步骑在他头上拉屎了!对于这种事情,夏侯洪简直是轻车熟路。 “这种事情,在下无权决定,那先告辞。” 王伟故作愤怒的甩开袖子转身就走。夏侯洪眯着眼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 拒绝是对的,要是满口答应,夏侯洪反而觉得对方是想诓骗他。 不过没关系,现在不答应,以后也会答应的。只要刘益守想在梁国站稳脚跟,那就迟早得把自己的东西一件件的呈上来。 …… “呃,夏侯洪想元莒犁陪睡?” 刘益守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王伟问道,他根本想象不到夏侯洪这样的人,脑回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像元莒犁那样容貌的女子也不是说完全找不到,但是有这个身份,又有这样容貌的,就不太好找了。夏侯洪大概也是想满足一下那种扭曲的占有欲,并不完全是冲着美色去的。 “嗯,麻烦你再跑一趟,就跟夏侯洪说,元莒犁身体不适,还不是很方便给他陪酒。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嗯,可以强调一下,我们展现了诚意,也要夏侯洪展现一下诚意。” 刘益守眯着眼睛说道,丝毫不见怒气。 “主公,都到这一步了还谈?我们何不直接出兵?” 王伟没好气的说道,他已经快要忍无可忍了。要知道,给夏侯洪那样的傻子赔笑,也是很累人的一件事啊。 “这才哪到哪啊。反正呢,你不要直接拒绝,一个字拖就行,然后诱使夏侯洪入驻荥城。名不正则言不顺,我们要在大义上站住脚。主动攻击梁军,这样的黑锅,一定要甩出去才行。” 说完后,刘益守事无巨细的交代王伟要如何去操作,最后才问道:“梁军主将如果是个有头脑的,此事还不见得好操作。但是夏侯洪这个草包既然撞上来了,那就不能放过。” 好吧! 王伟最终还是被说服了,夏侯洪在刘益守面前耍套路,就像是小孩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一般。 “主公,卑职还有个疑问。” 夏侯洪的身份,是他们事先没想到的。 王伟疑惑问道:“咱们此番势必会将那夏侯洪一撸到底。这家伙回去以后,难道不会把责任都推我们身上? 夏侯洪好对付,他父亲夏侯夔可不好对付啊!” 见识了夏侯洪的嚣张模样,就知道这位对他爹夏侯夔有着近乎于迷信的自信。夏侯洪大概觉得,除了谋反外,梁国大概没有夏侯夔做不到的事情。 “表面上看,我们是得罪了夏侯夔,但实际上你想想,我们跟夏侯夔交恶,萧衍会怎么想?他会为夏侯氏出头来收拾我们?” 刘益守反问道。 王伟瞬间就恍然大悟了。他不是不够聪明,有时候就是被那一层薄薄的迷雾给遮住了眼睛,被人稍稍点拨下,就能穿透迷雾看到事情的本质。 萧衍作为皇帝,难道真的希望边镇大将都是铁板一块,上下和气? 他巴不得刘益守和夏侯夔斗得你死我活呢。只要这两人还在闹腾,那对于萧衍来说,边镇的局面就是可以掌控的。 夏侯夔坐大,他就把自家女婿刘益守扶持起来钳制夏侯氏。而刘益守若是坐大……萧衍大概没想过这种问题,也不会认为刘益守来梁国以后能有什么特别大的出息。 总而言之,对于萧衍来说,刘益守是用来制约夏侯氏的一张好牌。如果刘益守把夏侯洪教训了,萧衍不但不觉得有罪,反而暗地里会给刘益守点个赞。 毕竟,夏侯洪跟着萧正德在建康做了不少缺德事,这些事情也时不时会进萧衍的耳朵里。 “主公,卑职明白了。” 王伟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 “放心,等抓住了夏侯洪,清蒸还是油炸,都随你。” 说完刘益守摘下王伟的帽子,摸了摸他的头,又把帽子戴上。 “其实光头也没什么不好的,落难了还能装和尚,要不也给你整个法号跟度牒吧。” 他将怀里的铜制度牒拿出来在王伟面前晃了晃。 “呃,那个就不用了……” 王伟气得转身就走。等抓到夏侯洪,他要把这厮分成八块!不,十六块! …… “我家主公说元娘子身子不适,不能给夏侯将军陪酒。不如将军先入荥城,然后我们再派些貌美娘子劳军,将军以为如何? 我们展现出诚意了,将军是不是也要展现一下诚意,起码,给建康城写封信,都是应有之意吧?” 王伟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看起来,好像有点一拍两散的打算。 “好说好说,王先生辛苦了啊!” 夏侯洪哈哈大笑,亲热的拍了拍王伟的肩膀,心情好到了极致。 在他的设想中,如果刘益守一口答应,那肯定是有诈,没有哪个男人在没被逼迫到走投无路就开始卑躬屈膝的。 然而,如果对方不派人来了,或者是断然拒绝,恶语相向,那就是撕破脸闹翻了。后面有什么事情也不必多说。 只有像现在这样,对方委婉拒绝,感觉屈辱又有求于人,才是可以继续玩套路游戏。 “我军今日已经撤离荥城,辎重粮草也都留在城内,夏侯将军可以派人先去查验。” 王伟双手拢袖,对着夏侯洪深深一拜。这次他已经把帽子紧紧扣在头上,不会掉下来了。 “那行吧,我先派人去看看再说。” 夏侯洪摆摆手,王伟顺势就退出军帐,他转过身后,趁人不注意,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 王伟说军队已经撤出荥城,夏侯洪当然不会全信。他派了数百人去荥城那边接收城池,反正跟对方口中说的完全一样。 府库和粮仓里的东西都还在,维持秩序的地方官吏也还在,只是军队不在了,一个人都没有留下。 当斥候回来禀告的时候,夏侯洪惊呆了,事情顺利到他完全不敢信! “你是说,他们没有埋伏在荥城周围,全部都撤走了,城里的一切也没有被破坏对么?” 夏侯洪死死抓住斥候的肩膀问道。 “回禀将军,确实如此。” 那名斥候知道夏侯洪生性桀骜,战战兢兢的说道。 “好!好!好!” 夏侯洪连说了三个好字! “这样,你去一趟亳州……” 夏侯洪忽然感觉去亳州虽然很便利,但确实有点不妥,毕竟那个老好人虽然人不错,却始终是个外人啊! “嗯,你去一趟寿阳,就跟我父亲说,嗯,说我们准备渡河攻打荥城的时候,对方弃城逃跑,嗯,就说那刘益守狼狈逃跑,我们缴获辎重粮草无算。” 夏侯洪大言不惭的说道。 斥候低着头看地,眼中的鄙夷一闪而过。眼前这位真是干啥啥不行,吹牛第一名,还敌军弃城而逃呢。 “喏,属下这就动身。” 这名斥候离开后,夏侯洪下令立刻整军出发,全军前往荥城,并且没有派人跟亳州的湛僧智打招呼,他已经受够了那个喜欢喋喋不休的人。 正如湛僧智不能把夏侯洪如何一样,夏侯洪也不能把湛僧智怎么样,毕竟这位是老爹叫来管教自己的。 这支队伍只有万人不到,而且都是夏侯氏从老家那边招募而来的郡兵,这一趟都是出来“旅游”的。大军磨磨蹭蹭的花了好几个时辰才收拾好东西。 担心晚上被偷袭,夏侯洪又下令先睡一夜,到天亮才动身。等走到荥城的时候,天都要黑下来了。 夏侯洪平日里干过不少缺德事,在“刁民害朕”的心理作用下,他命副将先带兵入城,自己和几个亲信在城外守了一夜,发现确实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这才心安理得的入荥城。 入城后,夏侯洪站在低矮的荥城城头,看着城下不到两丈的高度,心中有种古怪的错觉。 好像不是他占据了一座城池,而是被关进了一座囚牢。 7017k 第234章 风评被害 兵不血刃的占据荥城后,老实说,夏侯洪还是有点虚的。 为什么他会这么觉得呢? 一来他听说刘益守这个人,能在魏国混乱的局势下还能活蹦乱跳没被捏死,显然是有几把刷子的,绝非酒囊饭袋一样的废物。 二来嘛,夏侯洪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人,用句通俗点的话讲,眼睛里有翔的人,看谁都是翔。他这个坏人又怎么会认为别人是好人呢? 夏侯洪下令大军保持警惕,随时准备应战。下面的那些人,很多都是夏侯夔家乡的混子,他们多半都是来自谯郡,那里离荥城并不远。 因为离家乡不远,这些人经常开小差,夏侯洪又没有统兵的手腕,只能对此听之任之,毕竟,手段不够的情况下治军严苛,下场就是麾下兵马哗变。 夏侯洪的军令,在形式上得到了执行,不过这些人似乎也不觉得刘益守他们有什么了不得的,还沉浸在夏侯夔大都督权势无双,天下人都要给面子的印象中无法自拔。 提心吊胆了一天,发现刘益守似乎并不想做什么以后,夏侯洪开始放飞自我,在荥城内挨家挨户的找漂亮小娘子。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 之前睢阳那边就下令,将荥城内的年轻妇人组织起来,到睢阳那边去学习新的织布技术,学习使用新的织布机,短时间内是不会回荥城了。 也就是说,城内只有一些老妇人和粗犷汉子在。 不论是不是故意的,刘益守此举,着实是恶心了夏侯洪一把。 “少将军,那个王伟又押送粮草过来了,还有很多酒肉。” 入主荥城的第三天,正当找不到年轻女人发泄的夏侯洪急得跳脚之时,亲兵前来报告,王伟又来了。 王伟这个人,现在也在夏侯洪手下那帮人里面挂了号,因为被剃了光头,那些人很“善意”的给他起了个“化缘先生”的绰号。 想表达什么意思,不言自明。 魏国丧乱十年,大厦将倾,魏军自然也是孤魂野鬼,被人鄙视实乃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夏侯洪麾下那些人都认为,夏侯洪虽然不厉害,但是他背后站着夏侯夔,站着梁国。而刘益守那边,他就是只是他自己而已,就算再有本事又能如何呢? “带他进来!又是送粮食,我是缺那口饭吃么?” 一听说王伟又送粮过来了,夏侯洪就恶向胆边生。 荥城离他故乡又不远,梁国到现在也不曾动乱更不缺粮!王伟一个劲的送粮食过来讨好,这就好比后世有个人很口渴,但别人却不给水他喝,而是一个劲的往他嘴里塞馒头! “行了行了,把人带进来吧。” 夏侯洪不耐烦的说道,很快,王伟一脸谦卑的出现在他面前,挂着笑容的脸上显示着亲切。 伸手不打笑脸人,夏侯洪故作叹息道:“你家主公是怎么回事?我让元娘子来陪陪酒,他就推三阻四的。这是不给我面子,还是不给我父亲面子呢?” “元娘子身子不适啊。” 王伟十分为难的说道。 夏侯洪也就有此一说,当然不指望现在刘益守就会把元莒犁送过来暖床。不过等对方带着大军到了梁国境内以后,呵呵,一切就由不得他了! 夏侯洪心中冷笑,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问道:“好吧,元娘子身子不适,那荥城内的年轻妇人,是不是也身子不适?为什么她们都到睢阳去了?” 踏马的,你不把自己小妾送来给我享用也就罢了,居然连荥城内的“野花”都转移到睢阳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夏侯洪决定这次要给刘益守一点颜色看看。当然,具体怎么做,他还没想好,但不妨碍他在“人畜无害”的王伟面前显摆下威风。 “巧合,都是巧合啊!我家主公就是想让她们学学怎么织布,现在也差不多要完结了。” 王伟给了夏侯洪一个“男人都懂”的猥琐眼神。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好!” 夏侯洪猛的拍了拍王伟的肩膀大喊了三声好。 “要不,你们就派人近日将这些妇人都送还到荥城,毕竟她们也很思念家人嘛。” 夏侯洪意有所指的说道。 不让自己的妾室被祸害,这是人之常情。但是把别家的女人送来那就没问题了吧? 夏侯洪觉得,这件事对于刘益守来说,应该没什么障碍。 “既然将军这么说了,那我回去催促一下,应该过两天就可以把人都带回来了。她们本来也是要回荥城的,家都在这里嘛。” 王伟附和对方说道。 “嗯嗯,怎么样,要不到时候我们一起玩?从里面挑几个好看的。” 夏侯洪很好心的“邀请”王伟跟他一起玩一些奇怪又兴奋刺激的游戏。 “呃,我还是不用了,不习惯。” 想起某些事情,王伟一阵阵的恶寒。 “随你便,太过于循规蹈矩啊,人生会少很多乐趣的。” 夏侯洪居然教训起王伟来。 …… 睢阳城内一间小别院的卧房内,黑暗之中,吕苦桃如同烂泥一样瘫软在床上,小手在夫君杨忠的胳膊上摩挲着。 “阿郎要是天天这样,妾身会死的。要不我还是给你找几个妾室吧。” 吕苦桃喃喃自语的说道。 杨忠身体强壮,房事时简直是铁打的汉子,每次都是吕苦桃受不了求饶。尤其是今晚,对方就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特别来劲。 “呃,不用了,我现在心思都在建功立业上面,不需要其他的女人。” 杨忠抚摸着吕苦桃满是汗水的秀发说道。 “妾身不是那个意思,真的要找个妾室来照顾阿郎起居,我身子骨不好。阿郎是什么人我难道不知道么,绝不是要试探你。 不说别的,你看刘都督,女眷那么多,你就是有三四个妾室,也不算什么呀。” 吕苦桃出身低微,对很多事情都看得开。妾室这种事情,堵不如疏,要让男人记得你的好,这才是稳固自身地位的最好办法。 黑暗之中,杨忠面色一僵,凑到吕苦桃耳边压低声说道:“我听说了一件密辛,你切不可往外说。” “什么密辛?” 吕苦桃好奇问道。 “就是……刘都督虽然指挥打仗很厉害,脑子更是能人所不能,但他好像……有隐疾。怎么说呢,就是女人太多,把身子累坏了。 所以妾室什么的都别再说了,我有你一个就行了,千万不能跟刘都督一样。” 杨忠心有余悸的说道。 刘都督不举? 吕苦桃心中一惊,不太相信这是真的。 以前她在刘益守后院里打杂的时候,卧房里经常能传出女人房事时欢快的叫喊声,难道是有人给刘都督戴帽子? “不会吧,以前我在那边的时候,反正听说不是这样。” 吕苦桃十分肯定的说道。 “对啊,那时候他是可以的,但是现在已经不行了。刘都督现在经常是精神不振的,一看就是房事过度。 唉,我真是担心啊,刘都督这个人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大的弱点,唯一可以提一下的,大概就是这个了。 身体不行就难有子嗣,没有子嗣,二世而亡,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之奈何!” 杨忠忍不住啧啧感慨。 “这种事情你以后别说,犯忌讳啊。刘都督很有人望的,别人听到阿郎这样说,都会不喜欢阿郎的。” 吕苦桃劝说道,刘益守不管传言如何,以她的了解,这个人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人,现在的世道,好人可太难找了。 “唉,你不懂。刘都督的事情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 杨忠随口说了一句又赶紧打住,却明白有些话不能跟吕苦桃说。 “明日你就去刘都督府上继续帮他的家眷们做事就行了。” 杨忠平静的说道,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为什么呢?” 吕苦桃不解问道。 之前杨忠还怀疑自己跟刘益守有染,后来多番打听后疑虑尽消。 难道现在是知道刘益守有隐疾,所以老婆丢那边很安全?吕苦桃完全不能理解杨忠这种非此即彼的偏执逻辑。 “因为我的胳膊可以用了。” 杨忠意味深长的说道。 歇了好久了啊,是时候在沙场上表现表现了。到时候顾头不顾尾,老婆还是丢到刘益守那边比较安全。毕竟刘益守本人是君子也不缺女人,但军中鱼龙混杂的可就不好说了。 像陈元康这种的,杨忠一想起来就感觉后背发凉。 …… 两天后,一辆又一辆的牛车,停到了荥城的城门口。 王伟从最前面一辆车的车驾上跳下来,对着守门的军官说道:“这是夏侯将军要的货物,你们要查呢,我也不多说什么。但是被夏侯将军知道了会怎么样,我可就不好保证了。 我拍拍屁股走人,你以后可还得在夏侯将军麾下呢。” 王伟死死咬住“货物”二字,那军官一听就眼睛发亮! 夏侯洪缺女人,他们也缺啊! 夏侯洪就是铁打的男人,他能玩几个妹子? 剩下的,不都是他们这些下边人的么?有什么好着急的呢,等夏侯洪挑剩下了,大家就能敞开玩了! “好说好说,化缘先生……不,王先生请。” 这名军官明白,牛车里面的女人,那都是要先送到县衙里面给夏侯洪挑选的。自己现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等下午自然有消息传来。 “开城门!” 牛车缓缓入城,那些守城的士兵都跑过来围观,嬉皮笑脸的指指点点,却没有谁去掀开牛车的幕帘。 按道理说,牛车里坐的都是女人,女人身体轻,这车应该很是轻盈才对。然而地上深深的车辙,却显示这牛车似乎很重。 只不过这些值守的兵丁都在想着开荤,没人注意到这小小的异常。 车队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行使到县衙门口,早就得到消息的夏侯洪,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亲自带人前来迎接。 看到王伟坐在最前面一辆牛车上,整个队伍已经停了下来。夏侯洪急急忙忙的走过去,拉着王伟的手激动说道:“王先生真是一言九鼎啊!刘都督也是爽快人!好!太好了!” 嘿嘿,先试试荥城这边的“本地货”,然后再试试元子攸姐姐到底什么滋味,嘿嘿,什么魏国公主嘛,还不是被自己玩弄的命。夏侯洪想想都觉得人生到达了巅峰……嗯,小巅峰。 王伟跳下牛车,对夏侯洪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笑着说道:“请夏侯将军查验,一辆车一辆车的慢慢看。” 他这话说得很有韵味,夏侯洪听了总觉得好像里头有什么不一样的意思。但他现在已经被下半身控制了大脑,想着的事情,全都是下三路的事情。 除了玩女人,就是玩女人! 挑几个,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办事。只想这些,其他的,去踏马的! 夏侯洪掀开牛车棚子的幕帘,就看到一把明晃晃的尖刀,顶在自己喉咙上! “拿下!” 王伟大吼一声,赶忙的退到一辆牛车后面! 打头的车上跳下来十个手持短弩的士卒,朝着夏侯洪的侍卫齐射,每一支短弩可以射五支箭。一直把匣子里的弩箭全部射完,这些人才将短弩丢到地上,冲上前去将已经人人带伤的夏侯洪侍卫砍翻。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剩下的牛车里,也涌出同样打扮的士卒,冲进县衙,只要是见到穿梁军军服的人,二话不说直接举着短弩就射!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杨忠就带着两个人出来对王伟说道:“王司马,县衙的梁军已经被杀完,下一步,我们带着夏侯洪去城门口吧。到时候到城墙上点篝火,宇文将军的人马很快就会接管荥城了。 事不宜迟,夏侯洪手下还是很多人的,虽然他们有一半在城外大营内。” 杨忠的语气很急促,完全不像王伟这么气定神闲。 “嗯,就这么办。” 王伟微微点头,一脸狞笑的走到夏侯洪身边,对方已经被杨忠麾下两个劲卒架住了胳膊,一副死狗模样。 “夏侯洪,你说,我是把你脑袋剃光头呢,还是干脆就把它给砍了?免得以后头发还要长,太麻烦了!” 他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兴奋,让夏侯洪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要被壮汉非礼的小娘子一样。 “那个,王先生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夏侯洪言不由衷的说道。 “话好不好说,就要看你上不上道咯。等会这位杨将军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或许还能保住一条狗命。我们未必能夺下荥城,但是把你给宰了,还是蛮有把握的哦。” 王伟拍了拍夏侯洪的脸,嚣张的一摆手,夏侯洪就被杨忠带走,往城门方向去了。 “呵呵,什么夏侯夔的儿子,在我面前摆谱,把你打成死狗,看你还显摆不显摆!” 这一刻,他内心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第235章 跟这种虫子有什么好谈的 睢阳城内的某个大院子里,贾思勰一脸兴奋的对着众人讲述集中养鸡下蛋的好处,院子里有十多岁的小娘,也有三四十的妇人,全都是听得聚精会神,生怕错过了一点消息。 院门口的位置,穿着灰色粗布麻衣的羊姜,看着眼前从未见识过的壮观场面,瞥了站在身边的刘益守一眼。 “这法子好像是你跟贾先生一起想出来的吧,就这么无偿的传授给荥城那边的人了么?” 羊姜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道。 “这种事情,要推广开来才有意思。鸡粪处理过以后,可以喂鱼,也可以处理过之后跟草料一起混合来喂养牛羊和马匹。 打打杀杀的那些事情,有彭乐这样的人去做就行了,我又不用整天去想那些杀人放火的事情。睢阳这里的人,从我们这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将来他们就愿意跟我们走。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传授他们谋生的本事,比给些粮食要更实在些。” 刘益守侃侃而谈,羊姜听得神往,忍不住抱住对方的一只胳膊,撒娇一样埋怨道:“既然是这样早说啊,我们都还以为你是要在那边选小娘子收入房呢。” “哈?” 一时间刘益守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那不至于的,连你我都没收入房,会对这些陌生的小娘子下手么?难道我眼里就只有下三路?” 刘益守有些委屈的反问道。 不提还好,一提羊姜就火大。她掐着刘益守的胳膊恨恨说道:“每天都忙那么晚,我爹也没你这么忙。唉,我要是正室,早就来教训你了。 当初我什么结局都想过,唯独是没想过遇到你这种让人又爱又恨的阿郎。” 羊姜死死抱着刘益守的胳膊,就好像这样对方就不会跑掉一样。 刘益守近期确实是白天精神不振,不过原因却并不是因为他房事过度。事实上,他近期节制和自律得令人害怕,每天晚上都会审定修改杨愔和崔暹等人写出来或者是誊抄过来的法令。 这些法令,一旦有了稳固的根据地以后,就会立刻在当地实行,并且会使用各种手段招募各路流民充实地盘。 时局变了,打仗虽然很重要,但后勤与地盘的根基,才是长期持续壮大的秘诀。等陈元康此番在建康城操作完,就可以争取到一个相对平静的缓冲期,好好的种种田发展一下了。 “主公……” 源士康走进院子,看到羊姜死死抱着刘益守的胳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要退出去才好。 “说吧,什么事。” 刘益守不动声色将胳膊抽出来,捏了捏拳头问道。 “王伟和宇文泰得手了,顺利得超乎想象。 主公因为怜悯荥城的妇人,害怕她们被夏侯洪的大军所凌辱,所以都将她们暂时安置在睢阳。 这一手真是神来之笔! 王伟利用这点,让杨忠那边的敢死精兵坐在有棚子遮盖的牛车里,大摇大摆的入了荥城。杨忠原计划是如果城门口有人探查,那就直接夺取城门,宇文泰后续大军会接替他们强攻荥城。 没想到夏侯洪麾下那些人也是军心散漫,都想着要分一杯羹,连看都没看牛车里坐着什么人。后面,卑职不说主公也知道的,没什么悬念。” 汇报军情的时候为了避免误解,刘益守都是要求直呼其名。比如说崔暹是崔先生,崔孝芬也是崔先生,你要汇报的时候弄些奇怪的称谓,很容易产生误报的情况。 只不过,将荥城的妇人弄到睢阳来是为了怜惜这些人么? 刘益守感觉源士康,或者是大部分人都应该搞错了什么,起码他在决策这件事的时候,并没有想得那么“远”。 这件事在人员组织上就不是一两天的事情,还要派人挨家挨户的好言相劝才能做到。毕竟,别人也会认为,刘益守想要“选秀女”。 所以这件事不可能在决定对付夏侯洪之后才去办,刘益守也犯不着为了夏侯洪这个草包去处心积虑搞些骚操作。 事实上,从先前谋划养鸡开始,刘益守就有意将这些事情推广开来。他前世那个时空,贾思勰就在山东地界推广过各种农学和养殖业的技术,并且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等将来有地盘后,这些事情肯定都是会做的。现在这个时候推广,还可以试错总结经验,以及收获民心,好处实在不要太多了。 王伟的心思诡谲,想着的是利用夏侯洪好色如命的特点来赚城池。而刘益守从来都没有想过用这些手段去刻意套路夏侯洪。 因为这种虫子,还不配他如此不择手段。 羊姜听得云里雾里,但隐隐感觉,似乎这些荥城的妇人来睢阳学习养鸡,还“包吃包住”,里头又有刘益守深不可测的套路。一时间她想起她爹羊侃当初被刘益守玩得狼狈逃窜到江东,忍不住一阵阵叹息。 这男人好是好,要是只有自己这一个女人,那真是少活二十年都可以。但是大家眼睛都不瞎啊,好东西是人人想要。现在后院就有这么多妹子了,以后还会不会增加呢? 真的很难说。 羊姜觉得,哪怕刘益守不主动去找,后面应该也会有倒贴的女人过来。一时间,她心里又有点小幽怨起来。 “我先走了,你去那边听一听贾思勰讲课,学习一下怎么养鸡。人的价值在于有用,千万不要做一个没有用的人。 你看那些妇人,很多人明明都知道家里根本置办不起这样的东西,可是依然听得入神,她们是图什么呢? 你是没有挨过饿的人,你要是挨过饿,就知道很多花团锦簇的东西,相比于饥饿,那都不算什么了。 去吧,不要端着架子。我不是为了羞辱你才让你穿粗布麻衣出来的。” 刘益守拍了拍羊姜的小手说道。 听得这话,羊姜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三个字:接地气! 她爹羊侃是个好人,却也是个很不接地气的人。他的目光总在高远的地方,吃要吃最好的,用要用最好的,而刘益守却很能注意脚下的每一块小石头,不太追求那些物质上极端享受。 而且并不会因为自己成为一方大员而变得忘乎所以。 羊姜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刘益守当初没有急不可耐的将她按倒在床上办事了。 当一个手下小弟众多的主公,脑子里都只有漂亮女人光着身子的模样时,那离众叛亲离,也就真的不远了。刘益守的心很大,想的东西也很多,女色对他来说,只是生活的很少一部分。 当你能与日月同辉的时候,那些儿女情长,也变得跟小孩子的无知游戏一般可笑,这是同样的道理。 “行行行,你志向远大,能人所不能,我只是个无知女子好吧。” 羊姜嘴上碎碎念,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往人群里面去了。 看到源士康一脸囧然站在一旁不说话,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带路吧,王伟肯定把那个阶下囚带到睢阳来准备显摆了。” 本来看到王伟那小人得志的面孔源士康就不想把这事说出来,想让王伟主动来找刘益守的,没想到某人料事如神,什么都瞒不过他。 “主公说的是,夏侯洪确实被带到府衙等候主公发落。不过这家伙好像还挺嚣张的模样,一直在说如果我们敢把他怎么样,他爹夏侯夔会带兵踏平睢阳啊什么的。 主公是现在去还是……让王司马杀杀夏侯洪的锐气呢?” “罢了,带我去看看吧。夏侯洪这种废物,不值得在他身上花费太多时间。如果他爹不是夏侯夔,那他真是连一条狗都不如的。” 好吧,王伟似乎逗这条狗还逗得挺开心的。源士康满怀恶意的想,刘益守这番话几乎是把王伟也给内涵了一番。 两人一路来到睢阳府衙大堂,就看到于谨等人和王伟站在一起,看着夏侯洪双目斜上盯着房梁,一副“你们不能把我怎么样”的嚣张模样。 其实于谨他们不是不能收拾夏侯洪,但是这件事,只能刘益守来办,任何越俎代庖都是非常不妥的。 “你就是刘益守?哼,果然是爹妈给了一副好皮囊。要不是你攀上了元子攸姐姐的高枝,还能有今天的成就? 赶紧的把我给放了,我让我父不来对付你,如若不然的话,哼哼!” 一见面,夏侯洪就虚张声势的威胁,实际上内心已经慌得一比。 “听说,你家里美妾挺多的,对不对?” 刘益守看着夏侯洪的眼睛,平静的问道。 “那还用说,我家的美妾多不胜数,其中有章氏、阮氏、于氏、王氏四大美人,皆有国色……” 看到众人的表情逐渐阴沉,夏侯洪似乎明悟到什么,声音越来越小道:“其实也没那么多,刚才那些都是我吹牛的,我也就三四个美妾……”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数量什么的不是问题,我也不关心。” 刘益守摆了摆手,对王伟说道:“派人去准备纸笔,让这位夏侯什么的,赶紧写信回建康,把他府里的那些美妾都遣散回家吧。” 诶? “刘都督为什么要在下写这封信呢?” 夏侯洪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如果说刘益守开口索要这些美妾,那还可以理解。毕竟,如果换做他现在是刘益守的位置,只怕第一件事就是要对方的正室夫人和小妾轮流的陪自己睡觉。 甚至可以一起上! 但是刘益守为什么要让自己遣散家中那些美妾呢? “女子芳华不过短短十年,反正,那些美妾你也用不上了,还不如成人之美,将她们都送回老家,还可以改嫁他人,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自己用不上了,还霸占着不放手,这些很不人道,不是么?” 等等!用不上了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夏侯洪感觉自己下半身某个地方凉飕飕的! 他有些结巴的问道:“刘都督……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呢?” “还能有什么意思,当然是让你可以入宫好好服侍萧衍的那些后妃啊!” 王伟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看着夏侯洪的眼神就像是大灰狼在看小白兔。 刘益守则是有点走神,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 “大都督饶命啊!在下还想当男人!只要大都督不阉割在下,在下什么事情都可以办!” 刚才还神气活现的夏侯洪,现在哭丧着脸像一条落水狗似的跪下来。于谨和王伟等人脸上都露出了鄙夷的表情,前倨而后恭,说的就是这样的人了。 “带下去先关押起来。” 刘益守轻轻摆手,两个亲兵将鬼哭狼嚎求饶的夏侯洪拖走,就如同拖着一条死狗一般。 “都督,将夏侯洪阉割,似有不妥。杀之即可,人死不过头点地,夏侯家是将门,死在敌人手里也是死得其所。 但是将夏侯洪弄得男人不是男人,女人不是女人,这无疑是在羞辱夏侯家了。” 于谨沉声说道,感觉刘益守这么处理夏侯洪,有点“意气用事”。爽是爽了,发泄是发泄痛快了,可这会留下很多隐患。 “于将军此言差矣。我们这么对付夏侯洪,就是杀鸡儆猴!入梁国箭在弦上,很难说不会出现一些趁火打劫的人。教训了夏侯洪,其他人想动手之前,也会好好掂量下自己会不会跟夏侯洪一样。 我觉得主公这么做,完全没什么问题。” 王伟大言不惭的说道。他现在就是想念头通达!夏侯洪给他剃光头,他就让夏侯洪断子绝孙,这很“公平”。这么报复,他的念头就通达了。 “刚才我没有说把夏侯洪阉割了啊,是他自己想的。” 刘益守一脸无辜的说道。 嗯? 于谨和王伟二人都看过来,别说是夏侯洪了,就是他们二人也是这么想的。 “那主公的意思……” “最近睢阳郊外不是发现了有个地方可以开采石炭(煤)嘛。就让夏侯洪去挖石炭好了。 你想啊,在我们这边整天挖石炭,白的身子进去黑的出来,还要美妾做什么,每天石炭都挖不完呢。” 刘益守微笑着说道。 于谨和王伟当然知道石炭是什么!这玩意现在冬天取暖已经用得很多了,只不过只有官府和有钱人才用得起,石炭开采的地方,都是被官府或者世家控制了! “主公,那地方很容易塌陷的。而且这挖石炭吧,听说都不长命……” 王伟吞了口唾沫,被刘益守给震撼了。 “夏侯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个对国家对家族毫无贡献的虫子。我安排他去挖石炭,那是在给他一条路,让重新他做一个有用的人。 这有什么问题吗?”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那地方会不会塌方,夏侯洪会不会短命,这个重要么? 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你们说,他去挖石炭,是不是让自己将来的死,变得重要一些了呢?我这是在救赎他,明白么?” 王伟和于谨二人被刘益守这番话震惊得久久无语,只觉得自己这几十年的饭都是白吃了。 第236章 只要钱给够,什么都可以卖 建康城原本并不是一个传统意义的“城”。最开始,它是以台城为基础,以石头城为防御核心的一片区域。因为地理条件优越,又一直被南面的势力当做都城,所以人口不断膨胀。 很多周边防御性质的小城,附近都出现了无数居民与街道。久而久之,这些地方连成一片,就成了建康城的基本盘。它的占地面积极大,虽然不及同时期北魏的洛阳城,但也可以算是长江以南首屈一指的大城。 这座城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城墙,只是在每个防御据点都设有局部的高墙,互相支援。因此,“攻入”建康城,这件事情本身就一个伪命题。 或者可以这样说,随便哪个,只要建康附近没有朝廷的兵马,想带兵“进城”几乎是易如反掌,就跟回自己家一般。 然而,真正算是“占领”建康的话,你得同时攻占扼守长江通道的石头城与控制官府跟皇宫的所在地的台城,才算是拿下了建康。 南朝此时并不是一个控制力很强的政权,荆襄蜀地各行其是,江州(今江西)北部出藩镇,南部出豪酋。岭南的核心广州,也是叛乱层出不穷,从未真正有效统治过。 这些地方,基本上都奉行着“入建康者为王”的政策,谁占据了台城,谁就有了号令这些地方的资格。当然,有资格不见得别人会听你的,至于具体要如何运作,都看统治者的手腕如何。有点类似于“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 这天刚刚入夜,石头城周边一处临江别院内的书房里,官至通事舍人,梁国实质性的宰辅,几乎权倾梁国的朱异,正在跟一个年轻文士对饮下棋。 “朱宰辅,在下此番前来,是来兑现之前承诺的。” 说话的这位文士,正是陈元康无疑。 朱异微微一笑,故作惊讶道:“此话怎讲?” 此刻他心情很好,因为陈元康很会说话。朱异不是宰辅之职,却有宰辅之实,谁不想听别人叫一声宰辅呢? “之前我家主公向宰辅承诺过,若能得梁国公主为正室,必有重谢。 如今朱宰辅一番运作,我家主公如愿以偿,岂能不兑现当初的承诺?” 看他说得理所当然的,如果不是朱异记忆力惊人,大概真以为刘益守之前答应过给他厚礼!但实际情况是,今天才是刘益守的人跟他正式接触。 “陈先生言之凿凿的,我有些驽钝,礼物在哪里呢?” 朱异贪婪无度,如果刘益守“必有重谢”,那他收了钱以后,就要问问对方到底想办什么事了。如果陈元康只是拿以后可能兑现的东西来忽悠他,那么朱异会让刘益守知道在这梁国地界,哪怕他是驸马,也要伏低做小! “请宰辅将在下的随从叫来,等会自会揭晓。” 陈元康自信的说道。 很快,他的随从,崔孝芬长子崔勉被叫了进来,陈元康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不一会,朱异府里的下人抬着十个沉重异常的大酒坛子进了书房,一字排开。 等众人都退出去之后,陈元康这才风轻云淡的说道:“这些是当初我家主公在黄河岸边捞起来的鲤鱼,后又做成鱼鲊,鲜美异常。 朱宰辅掀开坛子上的纸,一看便是。” 什么是鱼鲊呢?把鱼和米粉混在一起发酵而成腌制鱼,它在古代几乎是穷苦人家的蛋白质救星!流传极为广泛,种类也特别多。 和咸鱼比起来,最大的特点就是:不需要用盐! 但你要说这玩意是多么的好吃,多么的人间美味,那也确实太夸张了。朱异早就吃腻了这玩意,只是表面功夫到家,现在才没有发飙。 如果刘益守真的送十坛鱼鲊给他,那么这份羞辱,他会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 看到朱异迟迟不动手,陈元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朱异轻叹一声,撕开其中一个坛子的封口,只看了一眼,就被坛子里散发出光彩所震慑到了。 怪不得这么重,之前以为里面都是水,没想到,这里头一滴水也没有。里面的鱼也不是鲤鱼,而是“黄鱼”。 全部都是铸造成鱼形的黄金! 哪怕没有装满,这量也够吓人了! 朱异将目光收回来,整理了一下震惊的情绪,脸上瞬间就浮现出和善的笑容。 “你们刘都督的诚意,我已经充分感受到了,这鱼鲊果然是鲜美异常。” 陈元康双手拢袖,对着朱异深深一拜。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想见到的表情。 “如今刘都督已经得偿所愿,长城公主之事,在下定然会盯着的,不会让婚事横生枝节。 只是刘都督的礼如此厚重,在下受之有愧啊。” 朱异的态度变得谦逊起来了。 不谦逊不行,刘益守出手大方,又手握重兵。这种人已经把大笔的钱都送你手里了,你能把他当冤大头? 人家是丘八!哪怕给你送礼,也是丘八啊! “美人是有了,只是没有住的地方,多有不便。若是朱宰辅能给我家主公寻得一处安身之所。那么……” 陈元康顿了顿,脸上露出神秘微笑道:“这个坛子才装了一半不到,鱼太少了。到时候,我家主公会把这十个坛子全部装满。 此乃十全十美,朱宰辅以为如何?” 陈元康的话说完,朱异的呼吸都沉重了几分。这个刘益守,太踏马的会来事了!十坛子黄金,这谁顶得住啊! “刘都督看中了哪里呢?恕在下直言,如蜀地,荆襄这样的地方,提都不必提了,这些鱼鲊在下可以全数退回。” 朱异先给陈元康打了个预防针,言外之意就是,只要不是荆襄跟蜀地,那其他地方问题不大。就算是去江州,也可以安排。 “我家主公怎么会让朱宰辅为难呢。我们只要寿阳一地,其他的也不必朱宰辅劳心劳力。” 陈元康继续双手拢袖深深一拜。 “寿阳啊……” 朱异一时间有些犹豫。 寿阳重要不,很重要。但是丢给刘益守这样的人,实际上也就那么回事。 这件事不好处理的原因就是,梁国本身就是处于一种“方镇割据”的状态。而寿阳,那是夏侯夔的兄长夏侯亶当年夺回来的。 他们家后面也就在寿阳扎根,形同一方诸侯。刘益守要在寿阳安家,这简直就是要掏夏侯家的老巢,这样势必会造成梁国朝局动荡。 所以说,哪怕在建康的长江对面给刘益守划一块地盘都好说,就是像寿阳这样的“有主之地”,不太好处理。 当然,说只是这样说,对于朱异来说,他关注的是做这些对自己有没有好处。老巢被占,那是夏侯家跟刘益守之间的恩怨,和自己这个无情的鸽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呢,寿阳也不是不行。只是夏侯氏在梁国树大根深……” 一时间,朱异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陈元康微微一笑道:“魏国当年有一名将叫杨大眼,他的前妻生了三子,后去世。杨大眼又娶魏国宗室女元氏后去世,元氏有孕,对三个继子指着小腹说我儿当继位。 之后三子与元氏争斗,祸起萧墙。最后三人企图将荆襄之地献与梁国,后并未得手,只能带着亲信逃入梁国。这三人……现在应该还在梁国吧?” 陈元康表明上说的是和刘益守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朱异是何等人也,跟随萧衍也有十多年,处理了无数中枢政务和杂务。乃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硬币! 他一听就知道,陈元康这是在暗示,夏侯家经营寿阳多年,一旦祸起萧墙的话,指不定会有人将寿阳之地献与敌国。 现在魏国是鱼腩,难道将来就一定是鱼腩?就一定会任人宰割? 这点朱异并不敢打包票,但是他也觉得,陈元康这条思路,大概是可以打动萧衍的。 夏侯家在寿阳势大,听说还豢养了一两万的精锐私军,不在梁军编制内,他们真就值得托付?真的就不需要监视了? 刘益守前来梁国投靠,能够依靠的只有萧衍或者说是梁国中枢朝廷。有他在寿阳,去跟夏侯家斗一斗,互相牵制一下,是不是比夏侯家独占寿阳,要来得更安全些呢? 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把两方都控制住了呢? 朱异在心里闪过一系列的问题,不由得对刘益守这个人暗暗警惕起来。 这个人的要求,为什么总是没法拒绝呢? 朱异自己就很懂那些朝臣们的“人情往来”,知道哪些钱可以收,哪些钱不能收。可是刘益守不在建康,居然也能如此“精准”的切入。不得不说,这个人确实是靠着自身的本事在魏国动荡局势下闯荡的。 “话虽如此,可……夏侯氏深受天子信重,在下实在是不好开口啊。” 朱异并不想这么快就松口。 “听说,夏侯洪跟萧正德等人,被人并称为建康四害,可有此事呢?听说梁国天子对此颇为恼火,只是碍于宗室情面,不愿深究。 那些苦主里面,也不乏地方官员。日复一日的诉苦哀求,天子哪怕想回护萧正德,恐怕也不得不做些事情来平息民愤。 这夏侯洪,以在下看来,已经是插标卖首。夏侯氏是不是真的这么那么宠信,在下尚有疑虑,恐怕并不是如朱宰辅这么自信呢。” 陈元康这番话,连消带打,说得朱异毫无脾气。没错,萧衍对于萧正德一党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他不会处理萧正德,所以应该打在萧正德身上的板子,只怕会转移到夏侯洪等人身上。 甚至能把他们直接打死! 一个连梁国都才刚来的外人,居然能如此精准的摸到萧衍的脉搏,不得不说,刘益守也好,还是他身边的谋士也罢,确实是厉害角色! 不要以为夏侯洪只是夏侯家的一个纨绔,他会让萧衍时刻记得,夏侯家已经在边镇势大,连其子弟在建康作奸犯科,都无法被惩治。 无论造成这些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你觉得萧衍会作何感想?老子吃斋念佛玩圣王人设,就是让你们这些纨绔子弟在朕眼皮底下横行霸道的么? 可以说一旦夏侯洪身上被打板子了,夏侯家挨打绝对是必然。 这么看来,刘益守入主寿阳,让夏侯家的屁股挪一挪地方,倒是顺理成章。只要背后有人悄悄的推动一下,就可以成行。 朱异沉吟不已,在心中盘算得失。 “如果朱宰辅还是觉得为难的话,那在下有一策,不知道宰辅大人可有兴趣一听。” 陈元康慢悠悠的说道,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愿闻其详。” 朱异正色道,他很清楚,眼前这位,也是厉害角色,无论言行举止皆是不凡,这点看人的眼力他还是有的。 “就这样子……” 陈元康凑过去在对方耳边压低声音嘀嘀咕咕了半天,最后对着朱异一拜道:“若成,我家主公必有厚礼。若不成,亦是无碍,无需朱宰辅劳神费力的运作。 朱宰辅以为如何?” 虽然心中极为震撼,感觉对方的计谋几乎十成十的会起作用,但朱异还是面色平静的微微点头道:“那我且试试吧。” “朱宰辅人中龙凤,堪称是梁国柱石啊!” 陈元康微笑着恭维了朱异一句,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 “房事的时候,应该做什么?” 卧房里黑灯瞎火的,羊姜侧身将头枕在刘益守的肩膀上,有些羞赧的问道。总算是轮到她真正洞房了,结果到现在刘益守还是平躺着不动。好像对自己一点兴趣也没有。 “其实我是很愿意啊,甚至很想,你是在介意什么啊。” 羊姜有些生气的揪住刘益守的耳朵拉扯了一下。 “不是,只是感觉有点那啥。你是不一样的,明白么?” 刘益守在羊姜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对方立刻就僵硬了。 “什么不一样的?” 羊姜激动的抱住刘益守,几乎是要趴在对方身上了。 “呃,上次去你家的时候,我拿了你家很多金子,然后没有还。后来你叔父羊深说,这些金子送给你当私房钱了。” 原来是这件事啊! 羊姜大度的说道:“拿去用吧,阿郎是什么人妾身明白的。” “不是,我已经用掉了,让陈元康拿去建康城行贿那些要员了。” 哈? “所以呢?” 羊姜感觉刘益守有些莫名其妙的。 “要是我现在就跟你行房,就像是我看上你那些钱才收你入房的,这样我的感观会很差,相信你也会觉得很别扭。 等到了寿阳,咱们再办一次好了。” 刘益守难得有些扭捏的说道。 “呃,阿郎,元玉仪跟我说你有点肾亏,要吃补药。你不跟我行房,该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羊姜忽然想起某个“传闻”来,疑惑不解的问道。至于钱不钱的,她对那些完全没有概念。 “元玉仪什么时候说过正经话!休得听她胡言!明天就让崔冏把她关小黑屋!” 刘益守顿时怒了。 7017k 鸽一天,明天发8000字大章节 rt,今天临时有点事,明天一起,正好两章剧情联系比较紧。 《都督请留步》鸽一天,明天发8000字大章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37章 闷声作大死 正当刘益守暗地里(实际上已经是半公开)跟梁国眉来眼去的时候,手握雄兵,志得意满的尔朱荣也没有闲着。 他让尔朱世隆跟贺拔岳一部,也就是宇文洛生统帅的人马镇守洛阳,让贺拔岳带着本部人马不疾不徐跟着陈庆之的白袍军,自己则是带着主力,通过河道的运输,急行军到仓垣城,以待时机! 仓垣在哪里呢?这座城非常出名,就在战国大梁城遗址东北面不远。这里是汴河流经的区域,呈现“几”字型,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当然,尔朱荣对洛阳城发生的事情是始料未及,处置也比较随性和仓促。元子攸被杀纯属他自己活得不痛快想找事,但是宇文洛生被“连带处置”,实际上则是尔朱荣的嫡系蓄谋已久了。 宇文洛生在武川镇甚有威望,甚至还在贺拔岳之上。尔朱荣早就想杀他,只是之前没找到借口。贺拔岳听说了这些事情,却也没有阻止,只是暗暗派人嘱咐宇文洛生,一切小心。 这句话最大的作用,就是让宇文洛生留了一手,叫宇文护去睢阳通风报信了。 而这招一石二鸟的计谋,显然不是尔朱荣这种脑袋能想出来的。它乃是与之同行的高欢所献,尔朱荣欣然采纳,并写信嘱咐尔朱世隆,在洛阳城内另觅合适的元氏宗室人选。 现在魏国的招牌还不能砸,尔朱荣也不觉得他现在就能称帝登基。 同时高欢建议尔朱荣,对外不要公布元子攸的死讯,但可以先把宇文洛生企图挟持元子攸谋反的罪责落实,后面再一点点的放出消息。 如此可以给世人足够的脑补空间,到时候再宣布元子攸驾崩,想怎么操作都行,甚至说是宇文洛生行刺造成元子攸重伤不治都行! 这样所有的事情看上去就不会那么突兀了。 尔朱荣对高欢的主意极为满意,几乎是言听计从。 至于元子攸最大的依仗,屯兵睢阳的刘益守,高欢则是建议尔朱荣先礼后兵,不要告知对方实情,只需要以官府的渠道,通知对方跟陈庆之死磕就行了。 然后等尔朱荣大军到了睢阳以后,自然可以威逼利诱,迫使刘益守接受已经成为既定事实的局面。相信以那个人的智慧,定然不会做鱼死网破的事情。 这一系列的计策,让尔朱荣对高欢大为欣赏,时刻带在身边,不时问计对方。尔朱荣手下其他人看到高欢如此受宠,心中不忿又毫无办法。 总之,这段时间,高欢发挥了他内斗内行的特点,成功排挤了尔朱荣与麾下亲信,如窦泰、慕容绍宗与贺拔岳等人的关系,使其疏远了这些人。 然而,军中也有流言四起,说是每次战斗,贺六浑都是躲在后面,让别人去送死。这一位最会的,也就只有耍嘴皮子,在尔朱荣面前出出馊主意而已。 说不定将来各军主将,都会被贺六浑背后出的主意给害死! 这条流言非常恶毒,更主要的是,它似乎是基于“事实”在描述。这一两年来,确实是每逢大战,贺六浑都被尔朱荣派出去游说他人,或者是维持治安之类的事情。 好像这个人真没有打过什么硬仗。军中比他能打会打的将领比比皆是! 至于以后如何,那些就是属于“莫须有”的套路,所以高欢也无法辩驳。 这种事情,就像是有人说高欢男人那玩意很小很弱,连三岁孩童都不如,难道高欢还真的当众把裤子脱了去证明对方说谎不成? 这样的流言,你越是辩驳,就是越是心虚。置之不理的话,又会像瘟疫一般传染发酵。不得不说,高欢在套路其他人的时候,尔朱荣麾下也有人在套路他。现在看起来高欢像是占据了上风,实际上隐患也不少。 自从陈庆之跑路了以后,众人都看到尔朱荣就要彻底掌控魏国局势了,包括高欢在内的众多手下,也都是暗流涌动!为尔朱荣权倾天下的时代所布局谋划。 宇文洛生就是死在这股暗流中的倒霉蛋! 仓垣城城头,尔朱荣眺望远方,嘴角挂着笑容,他正在这里守株待兔,等着陈庆之带兵前来。白袍军是沿着河道走,他们则是坐船,速度自然是前者不能比拟的。 白袍军哪怕再猛,也是客场作战,失去了元颢麾下的杂兵支持,他们也很难发挥出全部的实力,对于这一点,尔朱荣看得非常明白。 “贺六浑,你可知本将军为何要屯兵仓垣么?” 尔朱荣转过身来,看着他身后的高欢,笑眯眯的问道。 “末将不知。” 高欢确实不知道,他带兵的能力还可以,但是打仗的本事不太行。而尔朱荣的战略眼光,显然高了他不止一筹。 只是尔朱荣为什么要问高欢这种问题呢?难道他不知道高欢不可能在这方面给出什么好建议么? 尔朱荣其实是知道的。如果高欢连打仗也很有能耐,那尔朱荣就真的不敢信任高欢了,就好像现在翅膀硬了的刘益守一样。 尔朱荣对刘益守态度的改变,就是因为对方带着鱼腩一样的兵马,越打越强,几乎是一路超神到睢阳,几乎是靠着一己之力闯出名堂来! 试问谁会对这样的人不心存敬畏?更何况,刘益守是这么年轻,他完全耗得起,甚至可以用二十年时间去把现在这一代英豪都耗死! “仓垣城以东,就是小黄城。沿着睢水南下,就是睢阳。我们,并不是要让陈庆之跟刘益守死磕,你想想看,万一刘益守打不过陈庆之,投降梁国怎么办?” 听到这话,高欢默默点头。不得不说,刘益守确实有投降梁国的动机,几乎可以断定他有这样的“备选”。 甚至是首选。 尔朱荣的猜疑不是没有道理的。元子攸死了,能够给刘益守提供“官面上”保护的牌面没了,他还待在魏国,难道是打算来洛阳跟尔朱荣一起吃年饭? 这是个大是大非的政治问题,当初刘益守那么看不惯元子攸,为什么没有折辱这位,没有废掉这位? 因为元子攸可以让刘益守的队伍成为“魏国禁军”,可以给他封王,甚至还可以一口一个姐夫的造势! 现在这些都没有了,也就是说魏国无法再给刘益守提供任何明面上的帮助,只有没有尽头的义务! “所以,大都督是要……” “没错,我们挡在仓垣城,陈庆之就没法沿着睢水南下到睢阳。他必须朝正南面行军,沿着蔡水走。然后,我们就在南面的扶沟城等着他们。 那时候,陈庆之会发现又没有路走了,他不得不再次偏离行军路线,再次往西北走。” 高欢回忆了一下,再往南,就到了魏国在南面的大城襄邑。 “然后我们再到襄邑去拦截白袍军,让他们继续往西北走,继续远离回归梁国的线路,对么?” 这一瞬间,高欢领悟到了尔朱荣用兵的“猥琐”思路。 你不是牛逼么?那行,我就是不跟你正面交战,但是我在你行军的必经之路上,在关键节点卡着你! 要么你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跟我死磕,要么,你就偏离行军路线,我会在下一个路口等你! 如果在一般情况下,陈庆之是可以杀个回马枪的。可是贺拔岳的人马却一直跟着他们,不疾不徐的。你要反杀,他们就往后退,你走多少他们退多少,等你掉头的时候,贺拔岳就回来了! 这是尔朱荣当初交代贺拔岳的行军方略,说白了,就是“保持接触,避免战斗”! 在白袍军将士急切回梁国的氛围下,陈庆之就是想打大战恶战,谁又愿意跟逼迫并不急切的敌人死战呢? 而尔朱荣则可以利用魏国官府的资源,水路调兵,提前围堵。 高欢总结了一下,那就是尔朱荣发现在战术上干不过陈庆之以后,就决心在战略上进行围堵。甚至退一万步来说,陈庆之带兵回梁国也没什么大影响啊! 尔朱荣想做的,只是把这尊“大神”请出魏国。当然,能干掉最好,干不掉也不强求。 “报!贺拔都督送来的紧急军情!” 一个传令兵急匆匆走上城墙,将一个染血的竹筒递给尔朱荣。 贺拔岳? 尔朱荣拆开竹筒,拿出里面的信纸,才看一句话就瞪大了眼睛。 陈庆之利用仅剩的千余骑兵,趁着夜色突袭了一路跟随的贺拔岳所部。因为之前白袍军那边都是只顾着赶路,也并未对跟随的队伍有什么过激举动。 所以自贺拔岳以下各军都有些懈怠了。没想到陈庆之真就能乘人不备夜色突袭!贺拔岳被打得大败,不得不退到西面的中牟城以自保! 陈庆之带着白袍军,急行军前往位于雍丘西北的陈留! “这不可能啊!” 尔朱荣被贺拔岳送来的情报给吓傻了。 陈留那边,他派出窦泰镇守。如果没有贺拔岳一路跟随,那么白袍军可以心无旁骛的攻打陈留,窦泰还能不能守得住,就不好说了。 这就好比说一张网如果某个地方被割破了,紧挨着的地方也会很快就支离破碎! “贺六浑,你镇守仓垣,我亲自带兵,去追击白袍军!”尔朱荣这里有两万的预备队,一直没有动用过,等的就是关键时刻能顶上去! “喏!” 高欢拱手答道,无悲无喜。这场战争,他几乎就是看客一样的存在,不过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因为他保存了实力。 尔朱荣马上入主洛阳了,新时代就要开启。 而时代变了,只有手里实力最雄厚的人,才能在变局中争取更多的资本!量变,才能产生质变,高欢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等尔朱荣带着他本部人马走后,高欢将手下几个兄弟召集起来。除了段荣和孙腾等人外,还有一个生面孔,是去年回晋阳以后,从前的“旧友”投奔过来的。 说是旧友,其实他们之间还有一段恩怨。 当初高欢还未遇到娄昭君的时候,就认识韩轨,而且喜欢韩轨的妹妹韩智辉,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当然,韩家人乃是匈奴出身,估计韩智辉早就被高欢弄上手了。 结果韩家人嫌弃高欢贫困,愣是棒打鸳鸯。这其中,韩轨并未站出来为妹妹说话,毕竟当时也没人能料到高欢可以出人头地。 结果后面高欢就被娄昭君看上,得了娄昭君的嫁妆,有了发迹的资本,一路走高,估计韩家人肠子都悔青了。 嗯,在棒打鸳鸯不久后,韩智辉就嫁人了,韩家人也做得很绝。 结果现在韩轨为了出头,也不得不放下身段来投奔高欢,毕竟,形势比人强。尔朱荣入主洛阳,扶持元子攸为帝,很多人的心思,也都跟着不一样了。 韩轨为人低调沉稳,喜怒不形于色,很快就在高欢手下站稳了脚跟。由于是旧相识,他也很快就混进了核心圈子。 “龙雀(孙腾表字),这次你的计策不错,他日我若飞黄腾达,定然记得你今日之谋。” 尔朱荣一走,高欢就显示出本性来,也不再避讳什么。 孙腾摸了摸自己的长须说道:“元子攸自取灭亡,若是他不搞什么衣带诏,对付起来还颇有些费周章。他想求外援,那正好是把脖子伸出去让尔朱荣来砍,嘿嘿。” 他冷笑了一声,众人都是微微点头,孙腾这一招借刀杀人,确实是用的妙。 “而且,尔朱荣杀了元子攸,将来,皇帝的宝座,注定就与他无缘了。主公不妨花点钱,让人在洛阳传一番流言,就说元子攸是被尔朱荣所杀,尔朱荣是想自己登基做天子。” 这阴搓搓的一手,听得高欢后背都冒凉气。 一边建议尔朱荣杀元子攸,一边暗地里传流言,将这些事情告知天下,简直就是把尔朱荣挂火上烤! “然后呢?” “把贺拔岳支开,让贺拔岳,跟尔朱氏的嫡系兵马,去关中剿灭匪患。关中戡乱已久,从未真正平息过。尔朱荣想要皇帝那个位置,他就必然不会丢着关中不管。” 孙腾一边说话一边搓手,看起来自信满满的样子。 段荣微微点头道:“龙雀言之有理,调虎离山,让贺拔岳与尔朱兆等人离开洛阳前往关中,无论怎样,对我们有益无害。 河北的高氏兄弟,李元忠与封隆之,这些人都对尔朱荣有所不满,我们可以暗地里联络他们,立一个新皇帝。 当然,尔朱荣恨高氏兄弟入骨,让高氏兄弟先举起义旗,我们积蓄实力,明面上跟尔朱荣一路,背地里暗暗准备。 一旦时机成熟,便可以举起义旗,拨乱反正。” 段荣也赞同孙腾的看法,而且他还提出来,要跟河北那边的世家联合。 高欢沉默半天,一直不说话,似乎是在想什么难以抉择的问题。 “我亦是出自渤海高氏,若是认祖归宗,认高家四兄弟为族兄弟,你们以为如何?” 高欢提出了一个“战略性”的提议,说白了也很简单,就是攀亲戚! “中山靖王之后”这种套路虽然很庸俗,但它也确实很好用!这一点毋庸置疑! 事关重大,众人都陷入沉默之中,一时间,气氛很有些尴尬。 感受到相当大的阻力,高欢沉声说道:“若是不依赖世家之力,想掀翻尔朱荣,难如登天。高氏兄弟兵马雄厚,能征惯战。 若是不与他们结为奥援,恐怕尔朱荣死后天下大乱,我们未必能讨到好,你们以为如何?” 要不怎么说高欢政治头脑厉害呢!这厮军事才华不太行,可是揣摩人心,借用大势的本领一套一套的,在场众人不服都不行! “甚好!” 一直不说话的韩轨,很突兀的说了一句支持高欢的话。 孙腾和段荣,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韩轨妹妹当年和高欢那些风流韵事……他们也都知道一些。 “此事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果尔朱荣知道了,他会作何感想?那时候高氏兄弟帮不到我们,我们反而要遭遇到尔朱荣的全力打压。” 孙腾摇了摇头,感觉高欢出的是个馊主意。不是说不好,而是现在不是时候,现在与高氏兄弟说这些,很容易被对方利用要挟。 并且提前暴露了底牌! 高欢微微点头,不得不说,孙腾考虑问题很全面。他虚心求教道:“那龙雀以为如何比较好?”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尔朱荣返回洛阳以后,不断拱火他跟高氏兄弟,鼓动尔朱荣出兵河北,让他们打得不可开交。 然后,这局面不就对我们有利了么?” 妙啊! 众人眼睛一亮,孙腾这一招转移矛盾,实在不要太阴险! 尔朱荣跟河北世家之间的矛盾,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弥合。区别只在于他们是明着对抗,还是暗地里对抗。 高欢要做的事情,就是不断给尔朱荣出主意,收拾河北世家,就完事了。 至少是现阶段就做这样的事情。 “你们说,刘益守到底是怎么想的?” 段荣若有所思的问道。 他突然提到一个不相干的人,高欢也是有些意外。 “刘益守根基浅薄,不足为惧。天下大局,有些人是棋手,有些人只是棋子。刘益守暂时还没有当棋手的资格。” 高欢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 “真的是根基浅薄么?” 段荣像是自言自语的问了一句。 …… “真的是根基浅薄么?” 段荣的话,一直在高欢耳边回响,哪怕后面没有说这个话题了,这句话也一直在耳边环绕,如同阴魂不散一样。 夜已深,高欢假模假样的巡视了一番城墙,回到城中县衙后院休息。仓垣城,理论上说,是绝对安全的。 尔朱荣大军已经去追击陈庆之的白袍军了,前面又有窦泰堵在陈留,陈庆之只能往更靠西北的地方去。 点着油灯,高欢坐在桌案前发呆。这大半年来,他似乎站到了一个更高的位置,可以看到这天下是如何分分合合,各个势力是如何此起彼伏。 那些从前隐藏不见的脉络,似乎都是若隐若现。 尔朱荣虽然军事才华无可匹敌,但是他的政治水平连项羽都不如。当初项羽是怎么输掉的,尔朱荣只会输得更惨。 对于尔朱荣的悲惨下场,高欢心里非常有数。倒是有个名字如同魔咒一样在心底里浮现,就像是一根鱼刺扎在喉咙,你不动就不疼,稍稍一动,那种刺痛令人警醒。 “以前没有根基,以后也会没有根基么?不见得吧?” 高欢心中隐约有些不安,这个刘益守,实在是意料之外,盘算之外的人物。他的走向,你完全没法去预测。 然而,听闻此人麾下人才济济,这倒是一件非常确定的事情。 刘益守厉害在什么地方呢? 高欢觉得,刘益守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别人都肯,或者说不敢不跟着尔朱荣走的时候,他就敢自己出来单干! 而最后的结果却是,这厮还活蹦乱跳,一直活跃在魏国的政界军界,时不时就能弄出点大事件来! 正在他思索的时候,外面一阵嘈杂吵闹,高欢不悦的走出院子,却看到城门的位置好像在熊熊燃烧。 “白袍军正在攻城,马上就要破城了!随我突围吧!” 韩轨浑身是血的跑了过来,似乎还受了点轻伤。 “白袍军?” 高欢一脸懵逼,哪里来的白袍军啊! “确实是白袍军!这一点毫无疑问。他们怎么来的我亦是不清楚。但是再不走的话,就不好走了!” 韩轨急了,拉着高欢就往马厩的方向跑去。到了那边才发现,孙腾跟段荣等人居然都在,此时大概已经破城,四处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先往北面撤退,陈庆之绝不会往北追击!” 混乱之中,高欢精湛的逃生经验发挥了作用。陈庆之和白袍军再怎么能打,现在也是到强弩之末了。 只要不是追着他们打,那些人也不会逮着你往死里揍! 正好,白袍军是攻打南面的城门,北面没有动静,似乎比较好逃跑。 但也不能排除对方是“围三缺一”。这个时候,将领的经验与直觉比较重要,稍有不慎,就会遭遇惨败。 “白袍军只是要过路,害怕我们追击。如果我们往北退却,他们一定会沿着睢水南下,不会对我们穷追猛打的。北门定然没有埋伏。 陈庆之在四处都是敌军的情况下,能从各军间隙中从容穿过,袭击仓垣已经是竭尽所能,又哪里有时间去在北门埋伏着呢!” 一直在段荣身边充当背景的长子段韶,冷不丁的说了一番话。 在场众人都是久经沙场之辈,之所以没想到这点,不过是被陈庆之突然袭击搞得心态崩溃。经过段韶的提醒,顿时恍然大悟。 一行人骑着马朝着北门飞奔而去出仓垣,果不其然,北门外连一个白袍军都没有,倒是聚集了不少溃兵。 高欢收罗了溃兵,重新整军,徐徐后撤了十里。他让人清点人数,麾下部曲少了十之七八,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这一战稀里糊涂的,高欢连陈庆之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就被对方打了一闷棍,差点吐血身亡。这也让高欢对白袍军的战术实力有了直观的认识。 原本他想向尔朱荣申请,带兵拦截陈庆之的必经之路,利用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刷军功,后来被孙腾劝阻。 如果此举真要成行,只怕真遇到杀红眼的白袍军,想全身而退真的很难。 “白袍军只是过路,他们绝不会在仓垣停留。天亮后我们带人慢慢靠近仓垣城,陈庆之应该是让白袍军搬运些许粮草就走。 等他们出城,我们再突袭一次,或许能挽回颓势。” 段荣身边的段韶又多嘴了一句。 高欢有些意外的看了段韶一眼,段荣却是用眼光严厉制止了长子在那聒噪。他拱手对高欢说道:“如今新败,士气低迷,不堪再战。 白袍军并非我等死敌,他们若是愿意离去,让他们自行离去即可,不必多生事端。” 听到这话,段韶闷闷不乐的后退一步,低着头似乎颇有不甘。 看到这一幕,高欢微微点头道:“段韶年少有为,不错。将来有机会,我定以你为先锋征战。只是此番,难逃尔朱荣责罚,不如保存实力为上。” 虽然没有明说,但实际上已经是否决了段韶的建议。 “是末将孟浪了。” 段韶收起脾气,拱手说道,表现出一副谦虚模样。高欢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长长的叹了口气。 …… 在陈庆之带着白袍军撤军回梁国的途中,尔朱荣采取“天罗地网”的围剿方式,不仅派队伍跟踪,一路尾随,而且还在关键节点处,时时刻刻的逼迫白袍军改变行军路线。 有鉴于此,陈庆之引而不发,继续力量,此前多番忍让,最终一击得手,击溃尾随的贺拔岳部。 随后,利用尔朱荣派兵出击的空档,用一部分军队伪装成主力,主力则是杀了个回马枪,避开尔朱荣的耳目,攻打城墙低矮的仓垣城! 高欢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惨败,仓垣城破,不少粮草都落入陈庆之和白袍军手里。 而令高欢没有想到的是,攻占仓垣后,白袍军只拿了些许粮草,然后就从西面改道前往小黄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攻下了小黄城,并在汴水渡口缴获了数量庞大的漕船! 感谢费穆当初为了屯粮小黄城,这里漕船数量很多。感谢于谨做事没有做绝,将小黄城府库洗劫一空之后,却并未将富余的漕船全部烧毁! 陈庆之虚晃一枪之后,顺利夺得了最想要的水运的工具! 得知心思被猜透的尔朱荣大惊失色,却如同足球后卫抢断失败失位一样,只能老老实实的跟在陈庆之队伍后面,看着对方攻占小黄城,坐着漕船从容离去而无可奈何。 …… “这个是什么?” 刘益守的后院里,众女都围着一块白色的厚布打转。元玉仪想上前去拉扯,被刘益守一把拍掉。 “呃,我们的小富婆,羊姜羊娘子,她的嫁妆里面呢,有这么一块很奇怪的布,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刘益守指着布问羊姜。 上次办“婚礼”的时候,从羊氏府库里面拿了很多东西当“聘礼”。事后羊深一股脑的都送给刘益守了,名义上是给羊姜当嫁妆,实际上支配权是在刘益守这里。 “啊,我记起来了,这是我爹当初向一个西域商人买的,好像是来自高什么……” 羊姜若有所思的说道。 “是高昌国了。” 刘益守拍了一下羊姜的头说道。 “噢,对对对,就是高昌国!” “其实呢,这是布,又不是布。在高昌国,那边没有铜钱,或者说用魏国的铜钱。但是他们彼此间交易,一般都是用这种布。” 刘益守比划了一下,手掌的大小,然后说道:“将这些布剪下来,就是钱了。” 高昌国虽然落后,但货币理念却异常先进甚至激进! 他们很早就明白了一斤铜的价值不能低于一斤铜钱的道理。这些棉布作为货币,是带有防伪标识的,并不是把棉布剪下来按大小来算钱。 这个原理已经基本类似于现代的纸币。 “可是,这个布有什么用呢?它也不是很好看啊。” 元莒犁有些疑惑的问道。 刘益守摆摆手道:“这不是布,而是我们立足的重要根基。它是由一种名叫草棉的东西纺织而成的。” 他将那块棉布轻轻拉扯了一下,结果就像是撕碎纸张一样撕下来,看得众多妹子都傻眼了! 如果这是可以使用的布,那质量未免也太差了点吧! “高昌国种植草棉的水平很不错,但是……他们织布的水平,大概也就中原三岁小儿的样子。” 刘益守将那块破布晃了晃说道:“假如我们能把纺织草棉的织机弄出来,等到寿阳后,日子就好过了。” 梁国缺少牲畜,什么皮草啊之类的,想都不要想。棉花这种东西堪称是冬天救命的神物。 刘益守叹了口气道:“寻常百姓家,衣食住行,衣服是排在第一位,住是排在第三位。穿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草棉都是直接相关的。今日起,你们都学一学织布吧。” 7017k 第238章 怕什么来什么 睢阳城的府库内,堆满了金银财帛,还有各种珍奇,其中不乏价值连城之物。刘益守带着大军一路走来,好多次收拾了那些世家大族,再加上从洛阳“抢”来的东西,堆在一起看起来颇有规模。 羊姜的“嫁妆”,被单独分类归到一起,虽然数量不少,但看起来就显得有点寒酸了。 刘益守背着手在府库里闲逛,差点被这堆积如山的财货晃瞎了眼睛。 “那些东西都是我的?” 刘益守身后的羊姜好奇问道,指着府库里某一堆东西问道。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有钱,还以为自己是被送来当奴仆的呢。 “确实如此。以财货数量来说,你这堆东西不值一提,因为那些小黄鱼被我挪用了。但是若是论有趣,这份嫁妆还真的是非常有趣。” 刘益守走到一堆布匹跟前,轻轻的摸了摸,叹息道:“这也是棉布,跟我们之前见的那种高昌国棉布不同。贾思勰说是木棉织成的,只能作为被子的被套使用,不能当衣服穿。 这种东西,本是番禺一带的特产,不应该出现在北方。可现在却堂而皇之出现在你家的库房里。看来你父早有投梁国的心思啊。” 刘益守发现了,羊氏那边的财货,来自于南梁的种类与数量都不少!梁国私下里与北魏世家的走私活动,羊氏只怕是一个重要的中转和担保人。 来自建康的南朝货物,通过两淮的复杂水路北上到青徐,为羊氏提供了充足的财力。以至于他们后来可以起兵投靠梁国。 “你到底想说什么?” 羊姜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是想说,战争本身很复杂,是政治的延续,是政治的终极手段,本身的对错,往往很难界定,不是非黑即白。我和你父之间的战斗,他未必是善,我也未必是恶,只有你傻乎乎夹在其中最是无辜不过。” 刘益守长叹一声,乱世之中,每个人都活得很无奈。要想结束这种无奈,那就要结束乱世。 “我现在有一点点啊……有一点点觉得日子过得并不坏。” 羊姜低着头,一只手扯着刘益守的袖口说道,只觉得脸颊烫得厉害,心要跳到嗓子眼了。 “你觉得日子不难过,那是因为我没有恶意的去对待你。可是很多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却是天天都被人恶意的对待。我之前在跟你们说棉布的事情,就是因为棉布可以让这些人的日子过得稍稍松一点罢了。 若是想弄军资,抢劫远比自己劳作生产要快,我大可以跟彭乐他们多讨论下怎么杀人更快些。 天下饥荒遍地,以我现在的权势地位,大概也饿不到我头上。田间颗粒无收,大概我也能吃饱穿暖甚至过得奢华也并无不可。 因为自己过得好,就对底层挣扎的人失去同理心,无法体会他们的疾苦。这样的话,不能说得太理直气壮啊。” “嗯,那些小黄鱼,给你用了我还不觉得什么,要是被别人花了,我心里肯定难受的。话说,府库里这么多财帛,为何偏偏用我的嫁妆呢?” 羊姜忽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尴尬之色一闪而过,刘益守不好意思答道:“府库里的财帛大半为公,这是要招募军队,赏赐将士,置办农具的。你的嫁妆为私,是用来办我自己的事情的。 这次为了搞定寿阳,花小钱办大事乃是为了我自己,怎么好意思用府库里的钱呢。我也是看你好欺负,所以才这么做。要是换个别的女人,我估计就不敢了。” 羊姜被刘益守轻轻搂在怀里,她低声呢喃道:“你这人就不会稍微说下谎话,偏偏说那么实诚,让我想发脾气都没脾气了。” 她情不自禁搂住刘益守的脖子,两人就这样热吻起来,难分难舍。 正在这时,源士康急急忙忙的冲进来,看到刘益守和羊姜抱在一起,他连忙低头拱手道:“主公,您之前让我们将巨石投入到水很浅,又是人工开凿出来的汴水里。 刚刚斥候回报,白袍军的船队,在我们抛入巨石拦截河水的堤坝处搁浅了。对方已经在汴水对岸扎营。 于将军已经带兵前往蒙县与他们隔着汴河对峙,请主公定夺。” 往浅水河里丢大石头筑坝,这是人干的事? 刘益守怀里的羊姜,忽然对自己男人刚才说的那句“没有恶意对待你”,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什么叫恶意对待?刚刚源士康说的缺德事就充满了深深的恶意! 一时间,羊姜心中甜蜜的同时,也感觉到刘益守这个人的心思实在是太难揣度,深如大海。 他心存善良而手段狠辣,不出手的时候他是绵羊,一旦下决心出手,他就转身变成了狡狐猛虎,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去学学怎么织布吧,到了寿阳,你们要带头织布的,现在练习一下不吃亏。” 丢下这句话,刘益守转身就跟着源士康走了。 …… 有句古话叫做怕什么来什么,用刘益守前世的话说,就是墨菲定律。本以为逃出生天,结果被人摆了一道的陈庆之,这才深深体会到墨菲定律的可怕。 这次原定的撤军路线,其实一直都是睢水。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睢水很深,项羽彭城之战将刘邦六十万诸侯联军击溃,其中不少人就是被赶到睢水里面淹死了。 要是水不深,能把那些人都淹死么? 而汴水是一条人工渠,不算是严格意义的河。天然的汴河现在是什么模样已经不可考,现在这条汴水,是自春秋到北魏以来,历朝历代根据黄河泛滥的特点与经济发展的需求而修补成的。 在和平年代,每年都要发动徭役去疏通。自从北魏六镇之乱以后,这条河就没人管了,河水里泥沙淤积,水深不足。所以在陈庆之北伐的时候,用的是睢水来进行补给,而非是汴水。 因为汴水的状态很差,随时都有可能淤塞。 转到刘益守这边来说。 睢水有睢阳扼守,但是汴水却是在刘益守大军的监视范围以内,攻击范围以外。所以某个人一不做二不休,派人把汴水临近蒙县的这一段用巨石给堵了! 既然守不住,那干脆就把路拦了吧。 此时汴河水流无碍,但是走船就不行! 果不其然,这个微不足道的阴招,将以为已经逃出生天的陈庆之和白袍军坑到了姥姥家! 被尔朱荣大军围追堵截时都从容镇定的陈庆之,这回真的破防了,在汴水以北的大营里,用家乡方言破口大骂刘益守缺德无耻。 搞得马佛念等人都噤若寒蝉,屁都不敢放一个。 陈庆之在船上的时候就担心汴水某处因为泥沙淤积会不能行船,没想到他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汴水确实“淤塞”了,却不是天然淤塞,而是被人丢石头筑坝了。 水路行军的坏处就在于,一旦水路被切断,那么大军必须要上岸来。如果岸边没有友军接应,如果周边都是敌占区,那么这支军队就会陷入绝境。 军帐内,包括陈庆之在内,众人面色都很难看。筑坝不会在一时半刻就完成,他们和尔朱荣等人脱离接触,也就这两天的事情。如此一来只能证明,睢阳这边的魏军早有准备。 也就是说,刘益守早就在汴水这挖了坑等他们来跳呢! 这一路走来,白袍军从上到下,都是身心疲惫到了极点,全凭借一口气支撑着才没有崩溃。 大军到小黄城找到漕船以后,都以为可以安然脱险,这口气已经散掉了。 就好比说一个人得了癌症,医生说手术以后就能脱险,以后小心照顾的话,活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到这一步,病人家属心里也比较好受。手术成功以后,检查没问题,大家心情都很放松。然后病人出院的时候,不小心被失控的轿车撞了,奄奄一息……试问类似的事情谁受得了! 陈庆之一行人,现在的心情就如同那位癌症患者的家属一样,跌宕起伏直到最后气急败坏。 “尔朱荣那么多人,大战十余次,我们都挺过来了。怎么被刘益守这个小白脸给坑了呢!” 马佛念气哼哼的说道。他们已经打听过刘益守这个人了,好像,就是长得俊朗挺出名的。 “都督,现在士气低落。我们只能试着攻打睢阳,以此为据点,再从水路回国了。” “是啊都督,蒙县就在对岸,我们先攻下蒙县再说。” “汴水里的巨石丢进去方便,弄出来还颇费些周折,看来是只能打睢阳了。” 众将七嘴八舌的,听得陈庆之暗暗皱眉头。 “刘益守和尔朱荣是什么关系?” 陈庆之环顾众将,沉声问道。 “好像……不是太亲近的样子,或者说刘益守是尔朱荣麾下的叛徒。” 马佛念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样啊……” 陈庆之沉吟不语。 打睢阳?开玩笑呢,拿什么去打啊! 现在大营内伤兵满营,士气低落。若是魏军大兵压境,拼死一战或许有可能,但要是鼓动士卒再去攻打睢阳这样的大城。 难于登天。 同样一支军队,有没有经过修整,有没有粮草辎重补给,有没有补充兵员,不同的状态,战斗力是天差地别的。 更何况现在白袍军从上到下也就一个心思:回家! 真的打不动了。 “先埋锅造饭,尔朱荣一时半会还不会追来,他对刘益守也是投鼠忌器。我们不妨静观其变。” 陈庆之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摆摆手示意手下先把大营稳住再说。 …… 蒙县县城的县衙大堂,刘益守麾下众将云集。不来不行,白袍军威名在外,他们实在是不敢托大。 原先众人都是认为刘益守完全是没事找事,在汴水筑坝。这种石头坝没有任何意义,水拦不住,船过不去,又不像是桥一样可以走人。 唯一的作用,就是阻断河流上的船只。 因为这事,周边的渔民颇有抱怨,有些不理解刘益守大军到了这里以后,为何可以分田地打土豪劣绅,百姓秋毫无犯的同时,却干出这种出力不讨好还得罪人的破事来。 如今所有的谜底都揭晓了,所有人都是对刘益守料敌先机钦佩不已。 “其实吧,我就是看你们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做那就把汴河给拦了吧,万一陈庆之走这条水路呢,咱们在那边没有兵马拦不住他們不是么。” 刘益守对众将解释道。 “主公,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现在的问题是,咱们要不要去白袍军的人接触一下。” 王伟急不可耐的解释道:“元子攸被杀,我们与尔朱荣已经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了。现在如果多个白袍军,那简直是腹背受敌,惨得无以复加了。” 打还是不打?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当然是不打最好。 可打仗是两边的事情,你不想打,对手却想至你于死地,到时候你也不得不被迫应战,反而会失掉先机。 现在的先机,是刘益守的“神来之笔”挣回来的,可不能因为犹豫不决而白白丢失。 “不能一点准备也没有,但也不能冲动的傻乎乎就上去厮杀。” 刘益守沉吟片刻,把目光投向站在大堂门口,几乎没有存在感的杨忠。 “杨将军,听闻你之前就在陈庆之麾下,在梁军中呆了五年,应该是颇有人脉了啊。” 众人目光齐刷刷的看向杨忠,杨忠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拱手答道:“回都督,末将确实与陈庆之相熟。若是要末将前往白袍军大营,末将欣然领命。” 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能推辞么? 打工人的套路,杨忠非常熟悉,而且他在之前,也确实缺乏建功立业的机会。这不,机会已经来了,畏首畏尾的话,就会转瞬即逝,可不会等你慢悠悠的思考。 “好,杨将军真是爽快人!” 刘益守走上前拍了拍对方肩膀说道:“我现在就修书一封,你带着去汴水对岸的白袍军大营。信送到后,不必急着回来。陈庆之一定会让你带话回来,一切就拜托了。” 看到刘益守对自己异常信任,杨忠慎重点了点头道:“末将尽力而为,敢问都督是打算如何呢?” 去对面接触,自己这边有什么打算,对于沟通联络的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没有之一。 “你安心去便是,我信中会写。” 刘益守微笑点头,什么废话也没说。 第239章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_~ 被陈庆之统帅的白袍军打了两闷棍,尔朱荣也老实了,收拢败兵,沿路拉壮丁将大军中的辅兵补齐,浩浩荡荡的朝着雍丘杀奔而来。 当得知白袍军的船队在汴水上被刘益守摆了一道,不得不搁浅岸边,在汴水北岸扎营以后,尔朱荣当机立断,停止行军,全军屯扎小黄城。 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会刺激到刘益守跟陈庆之二人,促使他们抱团自保。这点智商尔朱荣还算有的。 然而来到小黄城后,尔朱荣被这里空空荡荡的府库给气得浑身颤抖!于谨也好,陈庆之也好,把能拿的东西全都拿了,结果尔朱荣大军在这里连补给都找不到。 因此他不得不下令就地修整,一边催促尔朱世隆等人快些将粮草送到小黄城,一边召集众将商议对策。 小黄城县衙大堂,尔朱荣麾下大员济济一堂,多半都是一身戎装盔明甲亮的,看起来颇有气势。然而坐在主座上的尔朱荣,面色看起来似乎相当纠结苦闷,一点都没有之前的志得意满。 “都说说吧。” 尔朱荣有些疲惫的说道,虽然表面上没说是什么事情,但是实际上在讲什么在场众人都能听懂。 高欢站了出来,拱手对尔朱荣说道:“尔朱世隆毫无带兵之能,他来守洛阳,恐怕难保洛阳不失。 不如调动晋阳附近的斛律部南下洛阳,以防备河北那边偷袭洛阳。” 高欢没有说刘益守和陈庆之的事情,而是在说洛阳,说河北。话里话外,都是高敖曹等人会带兵“清君侧”,为元子攸报仇。 其实高氏兄弟现在未必有这个心思,因为元子攸的死因在外界看来还有些扑朔迷离,就如同蜀汉被灭后姜维还能玩死邓艾跟钟会一样,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外人在当时也是无从知晓。 尔朱荣手下,就高欢心思最多,他这话一说,众将都朝着他看过来。高欢假装没有看到这些,对着尔朱荣拱手一拜,退回原位。 高欢当然是在拱火,不过有句话他说得很对,那就是尔朱世隆确实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带兵之能。之前宇文洛生在洛阳,还能镇得住场子,可是宇文洛生现在也被拿下,尔朱世隆真的能行? 恐怕这一点贺六浑并没有说错。 “大都督,调斛律部南下,此计确实可行。” 说话的这人穿着锦袍是个文士,名叫司马子如,平日里就与高欢的关系亲近。当然,高欢在尔朱荣手下有一大票关系亲近的人,司马子如此时站出来支持高欢,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毕竟,刚才高欢说得还挺有道理的。 “慕容绍宗,你回去接替宇文洛生的职务,司马子如,你跑一趟晋阳,跟斛律金说,让他带部曲南下,镇守北中城。” 尔朱荣还是把高欢的话听进去了,当然,他也留了一手,把跟高欢关系亲近的司马子如支走了。站在下边的高欢面无表情,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虽然走了一个给自己捧哏的,但是挑拨尔朱荣神经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事情,高欢决定怎么玩都好。 反正他的兵马被白袍军打残了,需要修整,接下来的没他什么事了。 “睢阳的事情呢,今天我们就讨论睢阳的事情怎么处理。”尔朱荣语气有些不耐烦的说道,暗指高欢没事找事。 “大都督,刘益守并未公开反叛朝廷。甚至元颢还在的时候,他公开发檄文号召天下人讨伐。若是我们摆明车马的对付他,只怕……有些不妥。” 贺拔岳站出来说道。 “这不是废话么!如果他没有发檄文,我现在派你们去直接把他给灭了不就好了么!还需要跟你们在这里商量? 如果我们现在出手对付他,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元子攸就是我们杀的!我们要弑君篡位么!” 尔朱荣生气的拍了拍桌案,气得吹胡子瞪眼。自从元子攸死后,尔朱荣就发现麾下众将的心思多了起来。 “大都督,我们不如以朝廷的名义,命令刘益守带兵出城与陈庆之的白袍军决战。那么无论他出城还是不出城,我们都有理由进军睢阳了。” 这时候,高欢的连襟段荣站了出来,对尔朱荣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不得不说,这一手以退为进,确实是挺妙的。 刘益守听命跟陈庆之死磕,那尔朱荣在一旁看着就好。如果刘益守不动,那就是违抗朝廷命令,尔朱荣就有借口进军睢阳,叫刘益守的部曲缴械。 因为他们有“勾结梁国作乱”的嫌疑。 “不错!” 尔朱荣脸上阴转晴,段荣这个主意实在是说到了点子上。反正现在补给还没到位,先以朝廷的命令施压,一边为自己这边争取时间,一边坐山观虎斗! “那就……” 尔朱荣刚刚准备开口,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将一封书信呈上说道:“刘益守那边派人来送信,信使在门外等候,信件在此。” “将人带进来。” 尔朱荣沉声说道。 大堂内众人都是一副莫名惊诧的表情,他们还在想怎么对付刘益守的时候,对方的信件居然就这样送来了。 你说巧不巧! 不一会,年轻得过分的阳休之被带了进来,旁若无人的对着尔朱荣双手拢袖一拜,就不再言语,等着尔朱荣那边问话。 “刘将军是何意?” 尔朱荣微笑着询问道。 阳休之不卑不亢的说道:“我家都督希望尔朱都督带兵南下,攻打汴河以北的白袍军。我军正与白袍军紧张对峙中,由于兵力有限,无法对白袍军发起进攻。 但我们能拖住白袍军,为尔朱都督创造战机,请都督带兵南下,切莫犹豫。具体详情,书信中有写,卑职不再赘述。” 哈? 高欢等人都傻眼了,他们想的是以退为进,没有的刘益守居然也来玩以退为进! 你们不是要我出兵么,好的,我现在已经跟白袍军对峙了,已经给你们创造机会了,你们来不来? 当然是来……个鬼啊! 尔朱荣被恶心得不行,深吸一口气,拆开书信一目十行的看完,只觉得全身气血翻涌,就想拿刀砍人! 他早就知道刘益守玩套路那是很有天赋,当初就是一连环的组合拳,杀人不见血的。没想到才过没几年,现在手段越发的老辣,雁过无痕。 如果不知道内情的人,看了刘益守这封书信,绝对会被感动得一塌糊涂,庆幸魏国有他这么一位忠臣。几乎是要为元子攸剖肝沥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然而,刘益守在信中反反复复说的都是元子攸!如果你尔朱荣还是元子攸麾下的“天柱大将军”,那么我双手双脚的欢迎你到睢阳来! 但如果你是跟元颢一样的乱臣贼子,那对不起了,你我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现在元子攸的死讯,还只是在小范围内流传,没有发丧,没有布告天下。 刘益守在这边埋下的一个伏笔,让他可以随时翻脸!只要是知道了元子攸已经死了! 谷筽 尔朱荣沉思片刻,他几乎可以肯定,刘益守绝对知道了洛阳的事情!这封信就是让他故意下不来台的! “之前大军与白袍军恶战十余次,死伤惨重,辎重消耗巨大,已经无力为继了。你回去跟刘将军说,让他拖住白袍军,等我军补给完毕后,一定会南下睢阳。 到时候,请刘都督配合我们合围白袍军,一举将其全歼!” 尔朱荣气得面孔扭曲,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将这番话说完,傻子也看得出来,他已经怒到了极点。 大堂内众将心中都是暗自揣度,那刘益守果然不好对付,在不翻脸的情况下,居然能把刚才众人商议的套路都“反弹”回去了。 幸亏这家伙不在尔朱荣麾下啊,要不然大家都不用混了。 “如此那卑职告退,尔朱都督若有军令,直接派人去睢阳传达便是。刘将军与都督都是为了天子匡扶大魏的,我们都是同路之人。” 阳休之微笑着说完,再次给尔朱荣行了一礼。大堂内其他人噤若寒蝉,一句话都不敢说,等着尔朱荣的决断。 到底是现在就撕破脸,还是顺着刘益守的话往下面说? “如此……甚好!” 尔朱荣咬牙切齿的说道。 “那卑职告退。” 阳休之潇洒的走了,内心十分满足,今天这一波足够他将来吹十年了。 等阳休之走后,尔朱荣像是身体的力量被人抽干了一样,露出难以形容的疲态。他环顾四周说道:“各部在城外扎营修整,防备白袍军偷袭,都散了吧。” 不可否认,他麾下有很多能人,但是跟刘益守比起来,都差了一大截。起码,那些人不会让尔朱荣觉得没办法去收拾。 而现在,刘益守的所作所为,就是在尔朱荣的控制之外,又拿对方暂时没什么办法。 …… 出了县衙以后,段荣私下里找到高欢,二人密谋今日之事。 “尔朱荣慢了。” 段荣不动声色的说道。这话有些神秘,高欢陷入沉思,不得其解。 看到高欢没回过神来,段荣继续强调道:“睢阳到这边的脚程也要两天,何故我们今日议事,刘益守的人就来了呢? 虽说是凑巧,但他肯定是几天前就决定要如何应对了。这难道不是尔朱荣慢了么?” 原来如此! 高欢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 “只怕刘益守早就知道元子攸死了,他现在还没翻脸,只是等机会而已。不如你去跟尔朱荣建议,我部伤亡惨重,军心士气低迷,出击恐误事。 不如留在小黄城负责粮草调度。” 段荣对高欢使了个眼色,暗示什么不言自明。 “你是说……” 高欢惊骇莫名,却见段荣微微摇头道:“我什么也没说,只是建议你这次守小黄城,不要跟着大部队一起走。怎么做不重要,达到这个目的就行。 而且我估计尔朱荣很有可能会同意。” 高欢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段荣告辞后,来到自己居住的小院。长子段韶正在院子里练武,段荣将他叫到身边说话。 “父亲有何事?” 段韶好奇问道。 “上次在仓垣城的时候,你说的那些,都是对的,你可知为父为何会阻止你?” 段荣终于说到了上次的事情。 段韶拱手道:“父亲可以直说。” “锋芒毕露,过刚则易折。贺六浑麾下人才济济,将来说不定还有更多的人投靠。你年纪轻轻就比他们还厉害,你让这些人怎么想?” 段荣的话让段韶悚然心惊,他行了一礼道:“父亲教训得是。” “我儿成长了,为父以你为荣。” 段荣拍了拍段韶的肩膀说道。 他示意段韶坐下,两人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对坐,段荣语重心长的对段韶说道:“为父知道,你有大略,精通骑射,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段韶对着段荣行礼,他知道,后面肯定还有个“但是”。 果不其然,段荣轻叹一声,继续说道:“但是,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虽然很厉害,但除了孔武有力精通骑射,和刘益守比一比,就什么都不是了。 为父当初跟那刘益守有过接触,此人深谋远虑胸有沟壑,是个极为难缠的家伙。此番大都督欲对睢阳用兵,我觉得,此战凶多吉少。 今日来对你说,是希望你千万不要出头,老老实实的待在小黄城,哪里都不要去,更不能跟随尔朱荣南下。 如果你不听,我现在就打断你双腿,免得你白白送命。” 段韶从未见老爹如此认真过,他疑惑问道:“那刘益守真有如此本事?” “你不懂,他若是想走,尔朱荣哪里能抓得住他呢。就算无处可去,梁国总是可以走的吧。现在刘益守反客为主的让尔朱荣南下,就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全盘的计划。尔朱荣此番,岂能讨到好?” 段荣说的是一个很朴素的道理。刘益守那么厉害的人,又还很年轻,他打不过你,难道还不会跑? 现在没跑,是因为一点都不慌,背地里是什么打算,其实已经摆在眼前。只有尔朱荣那样的自信自大的人才会觉得无所谓。 “父亲刚才在县衙大堂为何不说?” 段韶忽然有点看不懂自己老爹了。 段荣微微一笑道:“你是我儿,尔朱荣不是。” 7017k 第240章 我的缺点就是爱说谎 蒙县县城的大堂内,深夜都还点着火把。刘益守坐在主座上,随意翻看着近期的各种消息汇总。总而言之,除了尔朱荣大军压境外,其他的形势,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 自从在这里推广各种农业养殖技术后,睢阳周边的农户,对刘益守大军的态度就比从前热情了许多,甚至还有人主动来投军谋前程的,这在以前,完全无法想象。 刘益守虽然很安静,但王伟此刻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县衙大堂内走来走去,杨忠去了汴水对岸的白袍军大营,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他已经心急火燎,甚至担忧白袍军强渡汴水攻打蒙县!要知道,蒙县县城低矮,可不经打的! “主公,杨忠会不会……投了陈庆之啊。” 王伟面色十分忧虑的问道。 “杨忠夫妇,分隔五年。若是平常人,早就再嫁再娶,而他们还能团聚如初,可见都是重情重义之人。用人不疑,你放心便是。” 刘益守将手里“煤矿”的开发进度汇报放在桌案上,长长舒了口气。 “大丈夫何患无妻?这不能说明什么,主公这样妇人之仁可要不得。” 王伟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是人都怕死,跟着陈庆之回梁国,难道不比跟着我们安全么?” 人心的诡谲就是这样,你永远都不知道对方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就好比说王伟说杨忠可能背叛,那他自己呢?谁敢说他就对刘益守忠心不二,在任何危机之下都不离不弃? 如果深入到这种漩涡里面,只会觉得身边所有人都有可能背叛你。通俗来讲,就是“刁民害朕”。 “我在家乡求学的时候,有个同窗,叫阿明。” 刘益守看着王伟慢悠悠的说道。这年头叫什么名字,小名就经常起为“阿x”,所以阿明这种名字简直烂大街。 王伟问道:“然后呢?” 刘益守接着说道:“阿明非常顽劣,但脑子不太灵光。入学时,先生问阿明,你是否在家孝顺父母?” “阿明说,我在家对父母言听计从,非常孝顺。” “先生又问,君子六艺,你可有研习?” “阿明说,那些我都涉猎,反正很会就是了。” “听到这些,先生大悦,以为自己捡到宝了。于是对阿明说,君子慎独,你说说看,你觉得自己有什么不足的地方?” “然后阿明说,我的不足就是喜欢说谎。” 说完,刘益守看着王伟,微微点头道:“懂了吗?” 我特么懂个毛球啊! 王伟一脸雾水问道:“主公是想说在下平日里爱说谎?” “不是,我是想跟你说,听其言观其行。杨忠怎么样子,我们慢慢观察就行了,不要轻易去断言一个人。就像是彭乐,跟着高欢就是无恶不作,跟着我,我能把他约束住,他就是一把快刀,懂么?” 现在懂了。 王伟叹了口气道:“就算杨忠这边不出问题,可陈庆之呢?” 刘益守微微摇头,站起身在大堂内踱步。 “你一直没弄明白,我为什么要把汴河堵了。我问你,虽然之前我们发檄文,喊话喊得震天响。可是我们跟陈庆之的白袍军交过手么?” 听到这话,王伟一愣,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他们好像还真没有跟陈庆之交过手。 “主公是说,其实我们跟陈庆之之间,并没有死仇,甚至没有仇!” “不错。按道理说,我们在睢阳放陈庆之一条生路,也是给萧衍一个交代,为马上入梁国作了铺垫。 那样的话,我们去疏通汴水的河道都不过分,何以将其堵死呢?” 这一招是刘益守当初力排众议下令的,底下人不理解的很多。就是王伟也没弄懂刘益守到底想干什么,直到白袍军的船队在汴水上搁浅了,他们才恍然大悟。 但这样一来,很多人又觉得刘益守这是没事找事。陈庆之要跑路,你卖个顺水人情让对方跑路就完事了嘛,何必把对方留下来,给自己制造麻烦呢? 白袍军本来已经逃出生天了,结果现在又陷入绝境,难道这些人不会把气撒在你头上? “主公是想……以毒攻毒?” 王伟算是明白了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 “老实说,跟尔朱荣交手,我心里没底啊,这不就拉个帮手嘛。”刘益守走到王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打不过你,难道不会找源士康来一起揍你?” 高!实在是高!这一手真是歹毒异常!在刘益守吐出实情后,王伟恍然大悟,这才是对方应该有的智谋和手段啊! “我们,马上要跟尔朱荣翻脸了。只要跟陈庆之谈妥,我马上就会发檄文,斥责尔朱荣弑君乱政! 我乃是先帝亲封的都督,岂能跟尔朱荣同朝为臣?当然,这几件事的顺序,一定不能乱。” 跟尔朱荣翻脸啊,而且还是这样大张旗鼓,摆明车马的翻脸。 王伟心中一阵阵翻涌,澎湃难以平静。刘益守就是这样,别人不敢做的事情,他就敢! “主公,踏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王伟吞了口唾沫说道,他不比刘益守,想想尔朱荣当初击溃葛荣数十万大军,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主公,其实您伏低做小,在尔朱荣麾下小心谨慎的呆着,也未尝不是一条路。 尔朱家势力单薄,麾下大员又各怀心思。主公投过去,未必不能出头,起码不像现在一样,成天要担心后路问题。” 王伟说的是实话,尔朱荣对刘益守还是很欣赏的。当然,前提是这一位能按捺住“作死”的心。以刘益守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的性子,两人是处不来的。 刘益守表面温文尔雅,实则是个认死理又倔强高傲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伏低做小,侍奉某个不如自己的人一辈子的。 这一点王伟看得非常明白。 “宇文洛生,失去部曲,哪怕投靠了尔朱荣,对方一不高兴,杀他就像是杀一只鸡。昨日有宇文洛生,焉知明日没有我刘某?” 王伟深吸一口气,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郑重行了一礼道:“讨尔朱荣的檄文,请务必由在下来写!” …… 汴水北岸的白袍军大营内,帅帐之中,陈庆之和马佛念、宋景休、鱼天愍等人,都用复杂难明的眼神看着面色淡然的杨忠。 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可杨忠离开白袍军后,就加入了某人麾下,然后跟他们这些昔日的“袍泽”相逢。 这玩笑未免开得有点大啊! “刘益守麾下都督?管多少人呢?” 陈庆之似笑非笑的问道。 谷椷 “回陈将军,在下统辖五百人。” 杨忠不卑不亢的对陈庆之拱手行礼,态度有些冷淡。 “好了好了。” 陈庆之叹了口气说道:“刘益守应该给我写了信吧。” 他对杨忠伸了伸手。 杨忠将袖口里的信件拿出来,递给陈庆之,又退后了几步。 这封信只是把信纸随意的折了几下,连个信封也没有,似乎一点都不防备杨忠偷看的。陈庆之笑道:“你看过这封信没,要不你先看看如何?” “陈将军看信就可以了,在下只是个传话的,不需要知道那些东西。” 杨忠的态度还是很公式化,不过却也没有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真要说的话,就是带着淡淡疏离。陈庆之将信一目十行的看完,面露思索之色。 “元子攸死了,对么?” 陈庆之当然不可能知道元子攸入主洛阳以后发生了什么,但是刘益守在这封信中告诉了他。说这句话,与其说是在向杨忠询问,倒不如说找点心理安慰。 他把信纸扬了扬,对杨忠说道:“刘益守告诉我的,你不必紧张。” “元子攸给刘都督写了一封血书,想派人送出洛阳,但被宇文洛生察觉。后面的事情,陈将军应该可以猜到。” 杨忠说了很多“内情”,但也有很多内情没有说。 “我大概知道了。” 陈庆之微微点了点头道:“你就在大营内待一晚上,明天再走。回去以后,你告诉刘益守,明日我在汴水岸边等他一起垂钓,他愿意来就来。” 汴水不是被完全截断,而是有很多石头堵得船只不能通行,然而那些露在河面上的石头尖,却可以在上面撒网捞鱼。 这跟后世水坝泄洪的口子好抓鱼是一个道理。 “在下一定把话带到。” 杨忠说完就往军帐外面走。被软禁而已嘛,小场面了,自己不走难道等着别人将你绑着走? 等杨忠走后,陈庆之环顾四周问道:“你们怎么看?” “听说,元子攸的姐姐,跟刘益守的关系很不一般。” 马佛念那张马脸露出暧昧的笑容,陈庆之板着脸摆了摆手,他又收回笑容,轻咳一声道:“嗯,姑且把刘益守当元子攸的姐夫吧。” “但是在洛阳的时候,我好像听说尔朱荣的女儿尔朱英娥,也在刘益守身边……” 宋景休有些迟疑的问道:“两边是平手啊。” “我觉得这个刘益守对付女人挺有能耐的啊,元子攸姐姐能玩,尔朱荣的女儿也能玩,这一位真是个大丈夫。” 鱼天愍一脸艳羡的说道,众人说着说话就把楼歪到海里去了。 “现在不是说刘益守身边有多少女人的时候!” 陈庆之正色道:“我们是要知道,刘益守到底是怎么想的!” “都督,把汴河堵了,这种缺德事都做得出来,此人不可小觑啊。” 马佛念强调了一句。 这回陈庆之没有斥责他,而是微微点头道:“不错,此人虽然年轻,但确实不可小觑。不说别的,费穆就栽在他手里。 不过此人厉害与否另说,我倒是觉得,他把我们拦下来,未必是想对付我们。” 陈庆之若有所思的说道。 白袍军能打,那是出了名的。想把这支军队永远留在魏国,魏军不付出数万人的伤亡,想都不要想。 现在已经是尔朱荣的时代,连元子攸都死了。这个时候消耗实力去对付要回梁国的白袍军,实在不是一个有脑子的主将该干的事情! 陈庆之这么想不奇怪,实际上,在刘益守前世那个时空,尔朱荣就是带着大军“一路尾随”白袍军,并未发生激战。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尔朱荣麾下众将,都是盯着将来的权势,谁会为一支注定要离去的部队消耗自身实力呢? 如果说听从尔朱荣的号令,事后可以补充那还好说。而刘益守在心中告知元子攸的事情,等于是明明白白的让陈庆之知道:老子准备跟尔朱荣翻脸了! 那么对方究竟是想做什么,几乎就呼之欲出了! “刘益守,是想跟我们联手?” 马佛念不可思议的低声惊呼道。 “显然是这样。当然,也最好是这样。” 陈庆之沉声说道。 “如果他有与我们联手的心思,那么明日定然会孤身前来汴水岸边。如果他没来,那么我们就夜袭蒙县后,强攻睢阳,抢夺睢阳渡口的船只,走睢水离开!” 众将都把心提了起来! 他们最怕的,就是现在不顾一切的拼死作战,输了就会全军覆没! 可有时候现实就是那样残酷,你越是担心什么,越是害怕什么,就越是会遇到什么。无论是强攻睢阳,还是跟刘益守联手对付尔朱荣,都不是一条容易走的路。 “都下去准备吧,作两手准备。” 陈庆之一抬手,众将都拱手离去,他则是一个人在帅帐中陷入沉思。 目前的情况复杂诡谲,乃是从梁国出征到现在前所未有的,一步走错,就可能万劫不复。饶是陈庆之见惯了大场面,此刻心中也有些犹豫不决。 …… 阳光照进蒙县的县衙大堂,刘益守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桌案上摆着的讨尔朱荣檄文,满意的点了点头。刘益守现在只是装作不紧张,他连床都不睡,等杨忠的消息等了一夜,这是真的不紧张么? 很多感受只有自己知道,作为主公,喜怒不形于色,这时基本要求。 王伟这篇檄文从大义的角度斥责尔朱荣,却没有攻击对方的下三路和家族,把火力集中在“弑君窃国,乱臣贼子,大逆不道”上面。 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正在这时,王伟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喘着气说道:“主公,杨忠回来了,就在县衙外面还没进来。” “好!” 刘益守激动的站起身,再也不拿捏了。杨忠回来,这事已经成了一半!他走过来拉着王伟的袖子说道:“走,出去看看!” 7017k 第241章 钓的不是鱼,是寂寞 春夏交织的季节,白天的热度一点点的散去。此刻太阳渐渐落山,缓缓下沉,乃是一天中钓鱼的最好时机。 汴河被拦截的“石坝”,某块露出水面的石头上,一个身着白袍中年人,正孤独的坐在石头上,拿着一根细竹竿垂钓。 正是白袍军主帅陈庆之无疑。 “你来了?” 听到背后有脚步声,陈庆之头也不回的问道,像是在跟空气说话一样。 “对,我来了。” 一个俊朗不凡的年轻人,穿着渔夫的粗布麻衣,坐在陈庆之身边,将鱼篓放在石头上,给自己的鱼竿上鱼饵。 说话的这人,除了刘益守外,不可能有别人。 “我以为你不会来。” 陈庆之双目平视河面,看着落日倒映水中,语气平淡的说道。 “可我还是来了!”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来。” “但我始终不是你,对吧?” 两人言语交锋激烈,却又语气平静,如同闲聊一般。 “有点意思的小鬼。” 陈庆之微微一笑,他看到有鱼儿在鱼漂处打转,在试探鱼饵,似乎要咬钩了! 正在这时,刘益守将自己的鱼竿往对方那边一戳! 哗啦!激起一片水花! 陈庆之侧过头,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刘益守,目光里充满了不解……以及些许恼怒。 “不好意思,手滑了!” 刘益守伸出自己右手,在陈庆之面前晃了晃。 “你把这弄乱了,你自己也一样钓不到鱼。” 陈庆之嗤笑了一声说道。 “这就是陈将军不懂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不再多说。 陈庆之当然做不出像刘益守那样干扰别人钓鱼的事情!他也赌了一口气,给鱼竿换了鱼饵,似乎有心跟对方比一比,看谁能先钓到鱼。 很快,刘益守那边就有动静了,结果这位一拉鱼竿,啥也没有! 陈庆之差点没笑出声来! 眼前这位刘都督也算是北魏的一号厉害人物了,能把白袍军留在睢阳,就说明此人的谋略胆色,都是上乘。至于其他的,只看他把元子攸姐姐和尔朱荣女儿都搞到手,就明白对方肯定是手腕惊人! 没想到刘益守钓鱼的技术,居然连农村里五六岁在池塘边玩耍的孩童都不如! “你看,要不要把这里弄乱,对我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反正我也是钓不到的。” 刘益守有些无奈的轻叹一声,又给鱼竿换了个鱼饵。看到陈庆之那边似乎又有鱼儿在试探,他再次把鱼竿戳了过去! “不过我钓不到,陈将军也得空着手回去。”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 “我可以换个地方。这条河能够钓鱼的位置大把都是。” 陈庆之针锋相对的说道。 “可是。” 刘益守指了指红彤彤的夕阳,似笑非笑的看着陈庆之说道:“太阳下山,就看不到河面的动静了,陈将军还是钓不到鱼。更何况等陈将军弄到鱼,已经到了晚上,再来生火造饭,只怕到了深夜。 那时候已经没什么胃口了。 不如这样,我在那边生火,陈将军在这边钓鱼。等你钓到鱼以后,我来杀鱼洗净,架起来在火上面烤,到时候我们一起吃,如何?” “好。”陈庆之微微点头。 说完刘益守就真的跑到岸边就张罗这些事情。不一会,陈庆之已经弄了几条鱼,两人合力把鱼杀了用树枝架起来在火上烤。 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两人烤鱼不远处,源士康带着亲卫跟马佛念带着白袍军在紧张对峙,许多双眼睛都盯着篝火这边。只要陈庆之或者刘益守二人当中任何一人有什么异动,这两边就会直接动手了。 “你钓鱼不行,生火烤鱼这些倒还挺熟练的,这很不正常。” 陈庆之咬了一口烤鱼,发现居然烤的还不错,至少火候很均匀,还没有糊! “陈将军少见多怪,以前在家乡经常跟一帮钓鱼佬去游玩,他们手里都有鱼,只有我没有。要是连生火造饭都不会,怎么好意思舔着脸去找别人要鱼吃?” 刘益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虽然这个故事听起来相当荒诞,但陈庆之直觉上就认为对方似乎没有说谎。 “既然钓不到,为何你还要钓呢?” 陈庆之疑惑的问道。 “因为我钓的不是鱼,而是寂寞啊。” 刘益守长叹一声,像是在无病呻吟,只有他自己明白究竟为什么寂寞。 “其实呢,陈将军跟梁国天子下棋下了很多年,算是至交吧。而在下马上要迎娶梁国的长城公主,算是梁国天子的女婿。我们应该算是自己人了。” 看到陈庆之把手里的鱼吃完了,刘益守又递给对方一条烤好了的。 又把手伸到萧衍这里了?元子攸姐姐和尔朱荣女儿都不够你折腾的? 陈庆之对于刘益守的野路子不太能理解。 “少年戒色,你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多女眷,将来要怎么办?” 听到对方要迎娶长城公主,陈庆之警惕心少了大半,刘益守的种种“不合理”举动,似乎也可以找到理由了。 “虽然这么说很犯贱,但陈将军看看在下这相貌。所谓戒色,不是我想戒掉就能戒掉的。如果我说在下的妾室们为了跟我一夕鱼水之欢都要打起来了,陈将军信么?” 刘益守苦笑说道。 看了看对方俊朗的相貌,陈庆之暗暗揣摩,反正女人总是要跟男人睡觉的,与其跟一个糟老头子或者奇丑无比的男人上床,倒不如找刘益守这样年轻又俊的。 都是做一样的事,但体验却是天差地别。 “不说这些了。说说看,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陈庆之正色说道,不想再去讨论刘益守的私生活如何,他又不是萧衍,哪管对方几个女人,全都无所谓。 “我会把蒙县让出来,给白袍军作为补给之地,当然,这是你们攻占的。府库里的东西,都是战利品。陈将军应该明白的哈。” “有点意思。” 陈庆之在白色的布袍上擦了擦手上的油脂,微笑道:“还有呢?” “还有的话,那就是在下派兵趁着夜色攻打蒙县,然后,大破白袍军,斩首三千。” 刘益守眼中寒芒一闪说道。 “斩首三千?” 陈庆之面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 “对啊,不斩首三千,将首级送去给尔朱荣,如何取信于人?” 刘益守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不可捉摸。 陈庆之当然不会认为这是要砍三千白袍军的头,只是对方的凭借是什么,他还无从知晓,总不至于说是杀良冒功吧? “然后呢?” 陈庆之坐直了身子,开始认真起来了。 “然后嘛,就这样……” 为了保密,刘益守靠过来在陈庆之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等他说完,陈庆之被对方的那个歹毒连环计给震惊了。 说到沙场调度,陈庆之确实是很厉害。但是他的思维,更多的则是在战场上明刀明枪的对抗!而刘益守的思维无疑又更高了一个层次,用不同的手段去削弱对手的战斗力,甚至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此子年纪轻轻,就胸有韬略,断不可留!万一他以后到了梁国兴风作浪,萧衍现在已经昏聩不理朝政,刘益守这边还有个驸马的头衔,那时候谁能制得住他呢? 发现陈庆之面色微变,刘益守疑惑问道:“陈将军觉得哪里不妥?” “也罢。” 陈庆之长叹了口气。 他看着刘益守说道:“马上你要入梁国,娶长城公主,怎么说也算是自己人了。 你现在拜我为师,学习棋艺之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以后在大是大非上,如果我执意反对,你不能一意孤行。 如此,我们师徒相称,长城公主的事情,我便可以作保。此外回梁国后,我会与你住在同一座城,教授你棋艺之道。 此番对付尔朱荣,也算是你我师徒联手,自然不存在信任问题。如此你可接受?” 陈庆之打仗水平如何另说,单讲下围棋,他绝对是国手水平,一个人下了几十年围棋,天天不断,傻子也下成高手了。 刘益守要是跟着他学几年围棋,大概也可以在梁国围棋界杀出一番天地来。当然了,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然而,陈庆之说收个下围棋的徒弟,难道两人下棋的时候就只是下棋么?陈庆之的说法很灵活,刘益守的思维很发散,两人都明白了对方想说什么,或者心里想的是什么。 陈庆之隐约觉得刘益守天赋惊人,天生的帅才,有爱才之心,更是担心他祸乱梁国。为了报萧衍的知遇之恩,他情愿变成一把锁,把刘益守这个妖孽锁住! 只要他在刘益守身边,这妖孽就闹不出什么动静来。萧衍依然可以当自己的“圣王”。梁国内部腐朽也好,拉胯也罢,只要没有刘益守这样的人物来搅局,大体上还能维持得下去。 不管是他也好,还是梁国官面上的那些人也好,求的不就是个“稳”字么? 可以想象,刘益守现在要是拒绝了陈庆之的提议,那两边联手也就告吹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只有天知道。 “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 刘益守一点都不犹豫,马上跪下给陈庆之磕了个头。 “快快请起,将来为师就会教你棋艺之道。” 陈庆之死死咬住棋艺之道四个字。 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可千万别到处乱说啊! “有外人在时,你我不必师徒相称。你先回去,让杨忠负责传话就行了。” 人与人之间要建立信任很难,所以拉近关系的姻亲屡试不爽。此外,这年头师徒关系亦是亲如父子一般的铁律,背叛师父的人,会受到社会舆论和社会环境的排挤,以至于生计艰难。 “好的师父。” 刘益守恭敬的说道。 “去对岸吧,你那些人也都急了。” 陈庆之微微一笑,转身就往白袍军的营地方向走去。 刘益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长出一口气,面露思索之色。 …… “报大都督!刘益守军屯兵蒙县,与白袍军对峙与汴河两岸!” “报大都督!刘益守军往蒙县运送辎重粮草,打算长期对峙!” “报大都督!刘益守收缩兵力,放弃雍丘城。兵马退到睢阳,似乎打算增援蒙县!” 小黄城县衙大堂内,前方一条又一条“战报”汇总到尔朱荣这里,趋势非常明显。刘益守在收缩兵力,聚集于蒙县,打算跟陈庆之正面对垒。 “看情况,刘益守要输。” 盯着地图,尔朱荣若有所思的说道。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他现在应该带着兵马绕到白袍军背面,与刘益守前后夹击这支梁国的劲旅!如此一来,定能大获全胜! 可问题是,收拾掉陈庆之的人马,会损兵折将不说,收益近乎为无! 元子攸死了,元颢跑路了,白袍军跑路了。尔朱荣现在的敌人,是河北的那些势力,等元子攸的死讯昭告天下后,河北那帮人一定会闹事的! 在睢阳这里消耗掉自己的兵马,并不是明智之举。 看了看桌案上放着的那封求援信,尔朱荣冷笑一声。刘益守在信中诉苦,说陈庆之的人马在周边侦查,似乎随时都准备攻城。他已经调度大军于蒙县跟对方对峙,并让出了雍丘城。 请尔朱荣派兵入驻雍丘,以便能随时增援睢阳! 信中还提了一句,说睢阳吃紧,他们已经把雍丘城的辎重都转移到了睢阳,请尔朱荣派出的人马,自己负责后勤。 一副典型的想叫打手帮忙站台又不肯给好处费的尖酸刻薄模样! “贺六浑,你带着本部人马接管雍丘,陈庆之是不可能攻打雍丘的。” 尔朱荣对大堂内候命的高欢说道。 “大都督,连遭败绩,我军已然军心涣散,怕是要误了大都督的战事。不如末将就率本部人马在小黄城负责后勤调度。等军心稍稍恢复,再请出战,大都督以为如何?” 高欢有些客套的说道,这番说辞他跟段荣都不记得研究过多少次了。 尔朱荣微微点头道:“也罢。窦泰,你带着本部人马前往吧。” 怎么又踏马是我?那些话是贺六浑说的啊! 窦泰面无表情的拱手道:“谨遵都督号令,末将这就带兵前往,镇守雍丘。” 窦泰走后,尔朱荣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的说道:“近期不许请战,更不许出战,就让陈庆之好好教训教训刘益守。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咱们再出兵睢阳!” “谨遵都督号令!” 众将异口同声的说道,只是表情各异。各人内心在思考着什么,旁人无法揣度。 第242章 男人就是要对自己狠一点 蒙县县衙大堂内,众将集聚一堂,都有些疑惑不解的看着刘益守。 “谈妥了?” 王伟小心翼翼的问道。听源士康说刘益守跟陈庆之两人吃了一顿“烤鱼”,然后就各回各家了。大概差不多……谈妥了吧。 “对,我们跟白袍军合作,对付尔朱荣。” 刘益守平静说道,像是在描述某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般。 于谨、宇文泰、独孤信等人,全都是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彼此间又互相交换眼神,震惊得无以复加。 白袍军自从征讨魏国以来,就是被各路魏军围剿的存在。可那位就是属螃蟹的,一路横着走过来。 想想都觉得恐怖。 现在要跟白袍军联手,对付另外一个大鳄尔朱荣,怎么看都像是跟一只老虎联手,去谋另外一只老虎的皮。 稍有不慎,会发生什么根本不需要多想就能明白,那必然是死无葬身之地。 “诸位要是谁感觉单靠自己就能打赢尔朱荣的,门在那边,出门左拐,自己带兵出击小黄城就行了。” 刘益守指着大堂的出口,毫不客气的说道。 众人连忙拱手恭敬说道:“谨遵都督号令!” 刘益守满意的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我已经拜陈庆之为师,将来跟他学习棋艺之道。将来入梁国,他会在萧衍面前作保,其他的,不多说了,你们应该明白的。” 这算是什么鬼事情啊! 众人再次被震惊,当然,刘益守的骚操作向来都不少,反正他们也习惯了。 “主公,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王伟疑惑问道。 “明天夜里,将穿军服的稻草人树立在城墙上。源士康带着百人留下来在城头擂鼓,假装是在抵抗白袍军攻城。 我会让杨忠带人打开城门,按照约定白袍军会入城,然后将他们的军服大部分都换下来。 杨愔你留在蒙县,负责将这些军服统计数量,然后听我号令运到睢阳。蒙县府库里面有一批魏军的旧军服,不用带走了,其他的辎重也都送白袍军了。” 将蒙县拱手让人? 如果说刘益守跟陈庆之合作让他们有些惊讶的话,将地盘让出来,就等于是自断后路了!白袍军虽然不太可能跟尔朱荣合作,但跟自己这边,也是随时都有翻脸的可能啊! “主公,让出蒙县这件事……能不能再斟酌一番。” 王伟委婉的暗示了一句。 万一白袍军先把他们揍一顿,然后抢了睢阳的船只逃之夭夭,把烂摊子留下来,到时候尔朱荣不客气的“打扫战场”,那不就歇菜了么? “不用斟酌,让出蒙县后,我们就一把火将睢阳的船给烧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刘益守再次下达了一道荒唐而致命的军令。 “烧船?”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对,白袍军骁勇善战,我们一把火将睢阳渡口的漕船都烧掉,破釜沉舟很奇怪么?” 烧掉了睢阳的漕船,那么等于是断掉了他们所有的后路,接下来只有击退尔朱荣一条路可以走。 这么玩乐子可就大了! “都督,烧掉了漕船,尔朱荣对我们的最后一丝忌惮,也会荡然无存。接下来,恐怕会有不测。” 宇文泰沉声说道,别的都好说,烧漕船这个事,真的是无路可退了。再说了,把睢阳的漕船烧了,就算击退了尔朱荣,将来他们要怎么去梁国呢? 那些财帛和辎重,都是要靠水运才能走的啊! 如果尔朱荣知道他们的漕船都被一把火烧掉了,接下来的,恐怕就是有恃无恐的大军压境,甚至是突袭睢阳,悍然翻脸! 尔朱荣现在还没杀奔而来,是担忧什么呢?还不是担忧睢阳渡口那些漕船!担心刘益守随时跑路嘛! “如果不烧掉漕船,你们觉得,陈庆之会跟我们精诚合作么?” 刘益守反问道。 让出蒙县,是表示互信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一步。但是有了互信,就能精诚合作?互信只是表示你我之间不会互信坑害,但这不代表白袍军不会见势不妙就跑路啊! 听到这句反问,众人都如同雷击一般的恍然大悟! 没错,烧掉漕船确实是把自己后路断了,可是也把白袍军的生路给断了!刘益守这是在告诉陈庆之,徒弟我完蛋了,师父你也跑不了。 你我师徒二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同心协力把尔朱荣打跑再说吧! “可是,就算打跑了尔朱荣,睢阳城里的那些辎重,我们要怎么办?” 于谨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 无论刘益守有多少花招,多少算计。无论尔朱荣是被揍得多惨,陈庆之是多么配合,都不能否认一件事。 没了船只,他们自从起家以来积攒的财富,都会堆在睢阳的府库了,最多一人拿一点,其他都会一把火烧掉,或者便宜其他人。 “船?我们怎么会缺船呢?别人不知道,于将军还是知道的吧,当初在小黄城的渡口,漕船可是一眼望不到头啊。 陈庆之跟我说他们走的时候也没有把小黄城渡口的漕船烧掉。所以,你们都懂的吧?” 对啊! 小黄城的地理位置,就是靠近汴水也靠近睢水,所以就成为了一个漕运的集散地。尔朱荣会屯兵在小黄城,费穆会屯兵小黄城,都不是没有原因的。 “于将军,带兵从水路,沿着汴河北上杀奔小黄城。当然,不是现在去。你们去的时候走汴河,回来的时候就走睢水。嗯,这次记得放一把火,把那边几个渡口的船全部烧了。 万一尔朱荣水路追击,还真挺麻烦的,千万不能百密一疏。” 刘益守侃侃而谈,似乎胸有成竹。 于谨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似乎已经闻到了“奇谋”的味道。刘益守的谋划如果一张绝美画卷慢慢展开,让人看到以后 船当然是要有的,可是不光是睢阳有船,小黄城那边的船更多!这得亏是陈庆之还算厚道,当初走的时候没有一把火将那边的船都烧掉。 如若不然,这次刘益守的谋划里面就会缺少最关键一个环节,然后整个计划陷入死循环根本无法推进下去。 “独孤将军,此番难保不出意外。你带本部人马,每天趁夜色,将睢阳城内家眷转移到南面的荥城,以免万一城破,他们遭遇不测。这件事现在就可以办了。” 刘益守收起笑容,郑重对独孤信说道。 “末将领命!” 独孤信抱拳说道,转身就离开了。 刘益守转过头看着宇文泰说道:“宇文将军,带本部人马,到时候换上白袍军的旗帜和衣服。独自为一军,伺机袭击尔朱荣的小队人马,打了就跑不要恋战。 哪怕不打仗也没关系。你们就是要向尔朱荣展示一下白袍军还在,让他们投鼠忌器就行了。” 他环顾四周说道:“此战的秘诀,就在于我们跟陈庆之的人马,互换军服旗帜,打尔朱荣一个出其不意,此其一。 其二便是,抢夺小黄城的漕船,断掉尔朱荣快速追击的能力,为我们自己留一条后路,也是安白袍军那边的心。倘若最后我们也弄不到船,白袍军自觉回国无望,自暴自弃的话,鬼知道那些骄兵悍将会怎么祸害睢阳这边。 其他的人,后面听我号令便是,都散了吧!现在去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了,机要图册不能落在白袍军手里,其他粮草辎重,都不要带,今夜我们就走!” 刘益守一声令下,众人开始忙碌起来。包括宇文泰在内,很多人都在想,这些计策谋划,看起来不像是临时想出来的,难道很早开始,刘益守就想着跟陈庆之联手了? 这有点妖孽了啊! 所有人离开了,只有王伟留了下来,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吧,何事?” 刘益守笑道。 “主公,刚才人多我没有说。尔朱荣不是傻子,无论我们做什么,他们都不会当真,因为白袍军实实在在的强悍,尔朱荣不会贸然进军。” 王伟严肃的说道。 刘益守的谋划确实很好,但里面有一个关键因素他没有考虑到。 鉴于白袍军在魏国一路横着走过来,并且多次吊打尔朱荣麾下大军。所以哪怕尔朱荣再蠢,也不会忽视这个劲敌。 就算他们不是以陈庆之为主要目标,也不会忽视对方的威胁。当然,王伟是谋士,他不会在众多人面前拆刘益守的台子。 如果尔朱荣十分谨慎,那么刘益守的那些套路,就很容易露出破绽!失败的概率太高了! “走,我带你去看一件东西,看了你就明白了。” 刘益守微微一笑,对着王伟招了招手,两人一起出了县衙大堂,朝着蒙县内某处而去。 …… “急报!蒙县急报!紧急军情!” 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走到小黄城县衙的大堂内。尔朱荣正在背着手看睢阳周边的地图,被这个传令兵打断了思路,略微有些不爽! “什么军情?” 尔朱荣转过身问道,白皙的面孔隐约有些抽动。 “白袍军夜袭蒙县,刘益守军惨败,已经退守睢阳!” 传令兵大声说道。 “哈哈,果然不出我所料!” 尔朱荣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哈哈大笑,似乎这些事情都在掌控之中。 传令兵退下后,在身边当透明人的尔朱兆走了过来,有些疑惑的问道:“叔父,刘益守也非庸才,不至于说被白袍军打一下就丢城失地吧?” 尔朱兆对当初和刘益守接触时,对方身上的那种运筹帷幄印象极为深刻。这都一两年了,刘益守断然不至于说越活越回去吧? “你不懂,刘益守和我们之前一样,不知道白袍军的凶猛。这支军队,要说诡诈那完全谈不上,但就是正面较量不可力敌的类型。刘益守这是低估白袍军,以为我们都是废物呢。” 尔朱荣略有些得意的说道。 “那我们现在出兵?” “不必,再等等。” 尔朱荣轻哼一声,露出一丝神秘微笑。 “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再说,我还担心刘益守沿着睢水南下呢。不能把他逼得太急了。” 他本来想给刘益守写信说马上带兵增援的。但一想元子攸已经死了,而且刘益守很有可能知道这个消息,所以这封信绝对不能写。 因为写了就不是暗示对方顶住,而是暗示自己会来收拾对方,那刘益守绝对会立刻跑路!所以现在呆着不动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 “叔父,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啊。” 尔朱兆心里有种难以描述的躁动,总觉得尔朱荣的应对,好像有些不妥当。刘益守不至于说这么废柴吧?想想这一位干掉的人,有邢杲,有费穆,那两位可不像是一般人可以宰杀的。 但是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至少表面上尔朱荣描述得还算靠谱。 “叔父所言极是。” 尔朱兆言不由衷的说道。 “好了,你随时做好准备。等陈庆之攻下睢阳后,我会亲自带兵前往睢阳,要是能抓住刘益守,我倒是要问问他,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在我手底下做事!哼!” 尔朱荣似乎想起了某些事情,气得捏紧了拳头。 …… 蒙县的城头已经打出了白袍军的旗帜,不仅是尔朱荣的斥候已经得到了消息,当事的双方,内部更是颇有争论。 “这刘益守做事倒是很大气啊。”马佛念啧啧感慨说道。 蒙县的库房内,堆积如山的箭矢,兵戈,魏军军服,粮草。刘益守带兵撤离的时候,这些一点点都没带走,全都让白袍军“缴获”了。 “当然,皇帝不差饿兵。想让我们打尔朱荣,总不能一点好处都不给吧。” 宋景休拿起一杆步槊在手里称了称,微微点头。刘益守的“诚意”很足,不管是兵器还是箭矢,都是货真价实的。 “都去准备一下,除了站城墙的以外,其他人都换上魏军的军服。将那些染血的白袍都交给刘益守的人。” 陈庆之轻叹一声说道。 白袍军自出征以来浴血奋战,死伤惨重。那些战死的袍泽,陈庆之都会下令将这些人的名字写在他们的白袍上,收集起来。打算一同带回梁国做衣冠冢。 而刘益守则是提出,需要这样的东西! 马佛念等人心中不忍,可一想到目前的处境,全都唉声叹气。 “都督,斥候急报,睢阳那边,刘益守将渡口的漕船一把火全部烧了!” 一个亲兵急急忙忙走进府库,对陈庆之说道。 “这小子真是……” 陈庆之哭笑不得,在那里直摇头。 身边的马佛念却叹息道:“完了,本来还想抢船跑路的,这下只能跟尔朱荣死战了,唉!” 第243章 愚蠢的人类 蒙县,因为“蒙门”而得名,蒙门就是当年商汤在此会盟地方,可谓是历史悠久,源远流长。此时此刻,蒙县以南的乱葬岗,气氛肃杀,哪怕阳光照在身上,也无法令人感到一丝暖意。 在离开蒙县的前一天,刘益守带着王伟,二人来到此地,韩贤领着本部人马,已经恭候多时了,军司曹崔暹也在,和以往一样不苟言笑。 他们将那两千多甄选出来的俘虏包围在圆阵当中,水泄不通。 “主公,韩将军和崔司曹……我们都很熟悉,有什么要看的呢?” 王伟疑惑问道。刘益守拉他来这里,说有对付尔朱荣的“秘密武器”,他就很好奇。 没有等来对方的回答,却等来韩贤冷着脸走上前,对刘益守拱手行了一礼。 “禀都督!夏侯洪部曲俘虏中,甄选出作奸犯科者两千余人,全部在这里了!” 夏侯洪麾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作奸犯科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些人一部分是他的狗腿子,当初跟着他在建康城就是胡作非为,手里头的人命数都数不过来。 另外一些,则是夏侯洪家乡那边的混混无赖。这些人行军打仗都不行,祸害地方第一名。都督七州诸军事的夏侯夔也是烦透了这帮人,索性让儿子夏侯洪把这些“辣鸡”都弄走,眼不见心不烦。 “本来呢,是想留这些人挖煤……挖石炭的。可是现在有了突发情况。” 刘益守叹了口气,像是在说服自己。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随意处断其他人的性命,因为这种行为本身,就非常的冷酷,带着人类生而固有的傲慢与偏见。 “尔朱荣需要白袍军的首级,而我呢,又不可能让陈庆之把他手下的人砍了。没办法,只能让这些人代替一下了。” 他的语气颇为无奈,毫无幸灾乐祸的情绪,却听得王伟后背一阵阵发凉。 “这可是两千多人……都给宰了?” 不仅是王伟有些后怕,就连在葛荣麾下见过大场面的韩贤,都心中打鼓,觉得刘益守处断冷酷。当然,他听刘益守的命令,让夏侯洪那帮俘虏互相检举,旁边的崔暹记录了好几天才整理出这么多人。 按崔暹的话说,打雷霹中这些人当中随便哪一个,都不会有无辜的。和王伟现在的不忍比起来,崔暹反而觉得这些人里面包括夏侯洪在内,每个人都该死! 他对刘益守要处死这些人感觉到痛快,解气!甚至可以说崔暹此时才算是觉得刘益守有那么点开拓之君的样子。而不是个只会在床上玩弄他妹妹身子的浪荡公子。 “主公,杀俘不祥。这些人留着,可以学韩将军麾下敢死营,以军功赎罪。” 王伟凑到刘益守耳边说道。 他怕刘益守不听,继续补充道:“再不济,留下来挖石炭也是好的。脑袋割了不会像韭菜一样再长出来不是么?主公以前也说过,不要滥杀,更不要随意杀俘。” 王伟不是妇人之仁,而是觉得现在正是要干大事的时候,任何人力都是有用途的,就这么直接杀掉,太可惜了。 “感觉你说得还是有那么点点道理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主公也觉得让他们挖石炭比较好么?”王伟大喜。 “不是,我是觉得吧,白袍军强悍,我们就算是偷袭,好像也拿不到这么多白袍军的首级。要是给尔朱荣送去太多,似乎也有点假,容易露出破绽。” 刘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 好吧,感情这位根本就没去考虑要不要留下来挖煤的事情。刘益守心里想的全是怎么对付尔朱荣呢。 王伟轻叹一声,他尽力了,这些人死了以后别找他就是了。 “这样吧,韩贤,你传达一下。我们只需要一千五首级,让这些俘虏自己想办法。自尽也好,杀别人也好,都随他们。我只看结果,太阳落山以前没处理完,那就全收拾了。 当然了,那些人要是妄图冲阵,杀无赦,刀盾兵和弩手都就位好。” 刘益守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这话让王伟等人全都震惊了。 “怎么了,我这都要少处死一千多人了,你们还有话说?” 看着王伟、韩贤、崔暹几个人都呆着不说话,刘益守疑惑问道。 “末将领命!” 韩贤只觉得后背一阵阵的凉气往上冒,但还是领命而去,不然能怎么办呢? “走吧,去那边。” 刘益守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土丘。 他带着王伟和崔暹等人上了土丘,就看到韩贤已经在给那两千多俘虏训话了。果不其然,听到这些人里面要被处死一千五百人,那些原本安静,毫无生气的俘虏,顿时就沸腾起来。 不知道是谁带头,居然很多人妄图冲击围困他们的大阵! 韩贤一挥手,弩手顿时开始连射,没跑几步,冲击大阵的俘虏倒下一大片,其余的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天黑前没有选出人来,全部斩首,你们自己看着办!” 韩贤对着人群大喊了一声,随即来到土丘上,对着刘益守拱手抱拳行礼,一句话也没有多说。 众人都看着刘益守,对刚才的命令,有疑惑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毕竟,刘益守可没说多杀人,他甚至把“死亡名额”缩减了一千多。 “古人先贤都喜欢讲中国与蛮夷。 何为中国?汇聚四方精华,集人文之荟萃,礼仪之邦,有教化四方之职责,此乃中国。与之对应的是蛮夷。何为蛮夷?茹毛饮血,弱肉强食,只讲拳头不讲道义,鲜寡廉耻,此乃蛮夷。” 刘益守深吸一口气,看了看众人继续说道:“我们平日里所说的,都是向往着中国。但所做的,却常常与蛮夷无异。目标定为十,能做个五六,就已经很不错了。 比如今日之事,下面那些人是蛮夷……其实我们做的,也差不多。大战在即,且看那边荒唐的一出戏吧。”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之时,残酷的厮杀已经开始,被围得死死的阵中,有人毫不犹豫就逮住往日里就有仇怨的俘虏,疯癫一样将其脖子扭断。 这一幕让远远观看的王伟惊出一身冷汗。而韩贤似乎见惯了类似的场面,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这样冷冷的看着大阵之中互相残杀的一幕。 就连当初建议将这些人全部处死的崔暹,也感觉腹部一阵阵翻涌不适,想呕吐又吐不出来,异常恶心。 “他们当初奸**人的时候,那些妇人的夫君,父亲,声嘶力竭的呐喊,他们听不懂也不想听。办完事以后,还将对方都杀死。 他们以为自己总是可以处断其他的人,如夏侯洪这样的,不把刀架在脖子上,就永远不知道后悔。” 刘益守对众人说道:“其实我也是有罪的,这些人虽然该死,却不应该由我来杀。我们手握重兵,雄霸一方,究竟是为了什么。看看这些如野兽一般厮杀的人,我想你们应该也会有点感悟。 禽兽会什么事情?第一个弱肉强食,第二个吃饱了玩耍,它们也只会这些。 家国天下,没有国也就没有家,诸君与之共勉吧。把人变成禽兽很容易,就像是下面那些人一样,可把禽兽变成人就难了。我们需要法令,需要执法的人,而不是现在这样谁拳头大谁就能肆无忌惮的处断其他人的一切。” 他伸出双手摊开在王伟等人面前感慨道:“上面全是血,恶臭顶风三十里外都能闻到。杀这些人我亦是难以心安,可有些事情不能不去做。” “主公仁义!” 众人一齐说道,心悦诚服。 “仁义个屁啊!你们这是拍马屁!” 刘益守自嘲一笑,圆阵之中的厮杀,速度快得令人惊愕。此刻已经是遍地尸体,站着的都没几个人,不少人在地上翻滚哀嚎。 估计此刻首级的数量已经足够,根本不需要再闹腾。可那些俘虏都已经杀红了眼停不下来了! “主公,末将看人数差不多可以了,要不要我去传令。” 韩贤低声问道,似有不忍。如果说刚才的厮杀还有些许意义,现在就完全是无谓的“决斗”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现在凑足了要交给尔朱荣的首级,没必要再继续了。 “我给过他们机会。如果有人组织一下,每五个人一组抽取,五抽三杀。估计现在还能留下不少人。可是呢……唉,抽到签的人,也不会遵守约定,不是么。” 刘益守摇头叹息。 乱世什么最重要?正义邪恶?吃饱穿暖?其实最重要的是秩序,哪怕是一个很差的秩序! “韩贤,处理一下吧。今夜就把蒙县让给陈庆之了,这些首级都带走。活着的人,给他们治伤,送去挖石炭吧。” 刘益守还是心软了,意兴阑珊的摆摆手,自顾自的离去,感觉很差。 “愚蠢的人类,自寻死路。” 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 …… 陈庆之攻打蒙县成功,刘益守带兵退守睢阳的消息传到尔朱荣那边以后,尔朱荣命贺拔岳带兵出击,负责“接管”蒙县北面的考城。 当然了,如果考城不想被接管,那就只能挨揍咯! 他又命窦泰出击接管雍丘,这回是真接管,因为刘益守已经给他写信,说离开了雍丘。 现在尔朱荣的大军就像是一只毒蝎子,钳子已经张开,但尾部致命的毒针,还没有扎出去。尔朱荣麾下两万精锐,在小黄城修整,一旦时机成熟,就会直扑睢阳! 这天清晨,尔朱荣从床上爬起来,看到被玩弄了一夜,又哭又闹还寻死寻活的元季瑶,已经沉沉睡去,他冷哼一声,心中满是豪情壮志。 什么元氏,什么皇族,那都是给自己垫脚的。元子攸的姐姐又怎么样,现在就是一件货物而已! 尔朱荣也感觉好像玩腻了,没什么意思了。 不过,要是能把元莒犁也找来,姐妹两人一起玩,那倒是有点意思。 尔朱荣嘴角露出残忍的笑容,穿好衣服走到县衙,就看到贺拔岳麾下李虎,急急忙忙的跑来,像是丢了魂一样。 “何事如此慌张?” 尔朱荣疑惑问道,他昨晚在元季瑶身上发泄够了,今天心情很好,所以并未呵斥李虎。 “禀大都督,刘益守派人到考城通知我们,他们夜袭考城,反杀白袍军!斩首千余人,现在陈庆之已经带着人往东面而去。我们亲眼所见! 贺拔将军派末将前来询问大都督,是否要追击白袍军的残党?” 哈? 尔朱荣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反问道:“真的是刘益守的人马重新占据了蒙县?白袍军惨败?” 在尔朱荣印象里,这句话反过来说就对了。事实上,之前几天他才听到,陈庆之带兵攻陷蒙县,刘益守惨败! “回大都督,千真万确,末将亲眼看到白袍军的旗帜往东面去了,这个做不得假。” 李虎十分肯定的说道。 事实上,贺拔岳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刘益守有何等能耐,可以反杀陈庆之。但是看到白袍军往东面逃亡了,这个很多人都看到了。 “叔父!大喜!大喜!刘益守派人送首级来了,还缴获了白袍军的染血白袍!几千件!这次陈庆之可谓是狼狈逃窜!那些白袍据说是陈庆之拿来激励士气的,都是死去的白袍军留下的准备做衣冠冢用的。” 还没见到人,远远就听到尔朱兆的大嗓门在叫嚷。 尔朱荣揉了揉太阳穴,怀疑自己是不是昨夜房事过度,产生了幻觉。 “把人带进来!” 尔朱荣坐在县衙主座上,对尔朱兆沉声说道。 很快,阳休之走了过来,对着尔朱荣一拜,随即将刘益守的书信双手呈上,退到一旁一言不发。 尔朱荣毫不客气的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越看越是感慨。 刘益守在信上说,他们示敌以弱,故意假装战败,并留下不少金银财帛在府库。等陈庆之带人进入蒙城修整后,他们再趁着夜色,围攻蒙县,一击而下! 白袍军已经疲惫不堪,那口气散去后,也就不足为惧了。 当然,具体过程刘益守没写,只说斩首两千余,送与大都督查验,另缴获有染血白袍数千。这一战几乎是把白袍军的脊梁骨给打断了! “将才难得,可惜了。” 尔朱荣将信放下,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告诉你家都督,本帅三日后出发,会在睢阳府衙的大堂内亲自嘉奖他,还有你们所有立功的人!等班师回朝,一应封赏少不了的。” 尔朱荣哈哈大笑,阳休之拜谢,兴高采烈的走了。 等他走后,尔朱兆疑惑问道:“叔父,我们要去嘉奖刘益守?” “蠢货!你在想什么呢!快!现在就点兵!全军杀奔睢阳!” 尔朱荣猛的一拍桌案说道! 第244章 人心如猛虎 当初费穆攻略睢阳的时候,就遇到一个大难题。 如果要以补给便利为出发点,那么就应该走睢水,然后一路从雍丘打过去,沿着睢水攻克襄邑、宁陵等城。 要是这么玩,黄花菜都凉了,你攻克雍丘的时候,那睢阳的敌人都知道你要打来了! 可要是以汴水为补给线,那么就要先攻克蒙城。这条线补给或许差一些,但可以达到袭击的突然性。 缺点是沿路都是黄泛区,沼泽多,路难走。当初于谨偷袭小黄城的时候,路上就耽误了不少时间。 当然,走睢水的话,要是坐船,那就完全不存在任何难题,从小黄城出发,可以直达睢阳!不过这个方案也存在一个缺陷,那就是船队没有岸上军队的保护,非常脆弱,容易被人打伏击。 当初邢杲在阴阳渠是怎么阴沟翻船的,走水路去睢阳同样有可能翻船。 所以费穆当初的选择就是,老老实实从雍丘开始,一路打过去!如今尔朱荣也面临这些抉择。 这天艳阳高照。睢水北岸,有一支步骑混合的队伍沿着河行军,几人并排一字长蛇排开,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走在队伍中间,骑在马上的尔朱兆心神不宁,却看到与之同行尔朱荣神色淡然,似乎一点也不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叔父,我们为何要沿着睢水北岸行军?我们为何不坐漕船直达睢阳?” 尔朱兆有些疑惑的问道。 “你会打水战么?” 尔朱荣一脸平静的反问道。虽然昨晚在床上疯狂折腾了元季瑶一夜,但这并不代表他现在脑子不清醒。 “末将不会指挥水战。” 尔朱兆讪讪道。 “嗯,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尔朱荣微微点头,目视前方感慨说道:“我也不会啊。” 无论睢阳地区的地形如何,尔朱荣都很确信,自己麾下的精兵,绝不是刘益守麾下那些兵马可以比拟的! 但是怎么说呢,要是到了船上,尔朱荣会有种全身力气使不出来的憋屈,现在这支兵马也大部分都是来自北秀容往北的草原和边镇。 那边风沙大石头多,唯独没有淮南的江河纵横。坐船的话,快是够快,但那等于是在路上放弃了自保的能力。 尔朱荣权衡再三,这个“最优解”是万万不能选的。至于其他的,不是他看不起刘益守,别说现在对方极有可能没有任何防备,就算是严阵以待,尔朱荣现在也不虚的!他的后方和侧翼,都是固若金汤,高欢,贺拔岳,窦泰三人已经把军势展开,不存在孤军深入的问题。 雍丘和襄邑都在睢水南面,唯独宁陵在睢水北面,而宁陵离睢阳咫尺之遥。想到这里,尔朱兆有些迟疑道:“叔父,我们若是攻宁陵,那刘益守不就知道了么?” “趁夜色,悄悄的走,不要惊动守军。” 尔朱荣不动声色的说道。他没有时间玩这种“势如破竹”的游戏!就是要等刘益守早上醒来就发现自己带着大军已经到了睢阳城下。 如此一来,甚至可以兵不血刃!要是一城一城的打,刘益守只怕要跑路! 尔朱荣现在不想让刘益守跑路,他想要拿这个人立威!无论对方是投靠还是被吊死,都是立威的一种。 如此一来,他算是肃清了元子攸一系的“流毒”,接下来回洛阳,新时代便要开启了! 正在这时,队伍停了下来,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跑到队伍中央,找到尔朱荣,对他说道:“大都督,前面就是白羊陂,湖水浅而且是活水,便于扎营。 按现在的速度,走一夜的话,明天白天就到了宁陵。若是休息一夜再走,明天正好夜里经过宁陵,天亮就到睢阳了!” 尔朱荣军中斥候行军探路还是很有水平的,只怕已经有人混到睢阳周边去了。尔朱荣满意的点点头问道:“前方可有军情?睢阳城附近有无敌军埋伏?” “回大都督,睢阳城并无异动,也没有大军调动的迹象。” 稳了! “传令下去,在白羊陂北岸扎营,派人去南面的雍丘跟窦泰说一声,盯住我们的后路。” 尔朱荣压住内心的兴奋,和往常一样下令,滴水不漏。 “喏!” 传令兵走了,尔朱荣转过头对尔朱兆说道:“看来刘益守没有什么花招了。” “对了,贺拔岳在考城那边有什么动静没?” 尔朱荣问尔朱兆说道。贺拔岳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上一次是说顺利接管考城,连刘益守大军一根毛都没有见到。 “回大都督,贺拔岳那边并无特殊军情。” 尔朱兆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主要是贺拔岳太安静了,当然,他们也确实没有跟谁打起来,这个斥候侦查的时候也都可以确定。 …… 蒙县以北的考城,三面环水,战略地位非常重要。此刻已经是深夜,而县衙后院的书房,还亮着灯。 贺拔岳坐在桌案前,他身后是李虎、贺拔胜、达奚武、侯莫陈顺等人,而桌案对面,坐在一个穿灰袍的年轻人,居然是刘益守! “尔朱荣很快就会惨败,极有可能兵败身死。念在当年我们有些交情,我冒着巨险来通知你们,现在就带兵,返回洛阳。 北方无主,先入洛阳者为王!” 刘益守最后一句话,像是重锤一样砸在众人心中,包括贺拔岳在内,书房内所有人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气氛安静又诡异。 “贤弟……刘都督,此话当真?” 贺拔岳沉声问道。 刘益守淡然微笑,点了点头。他将双手伸出去,对贺拔岳说道:“若是不信,把我绑了,送到尔朱荣那边,荣华富贵可享。” 才怪! 众人心中都是暗暗吐槽。 要是把刘益守送给尔朱荣,就能荣华富贵,那还需要对方开口提醒?他们早就去办了好吧! 正是因为把对方送去了也就最多得尔朱荣一句夸奖,不但没有好处,而且还没办法解释一个最核心的问题。 为什么刘益守谁都不找,单独要来找你呢? 对于尔朱荣来说,这件事必然会成为一根刺扎在心中。而对于其他人来说,贺拔岳出卖跟自己有交情的人,只会让自己手下和其他对其友善的人都防着一手。 简单来说,这样做害处极大,好处则是看尔朱荣心情。而根据尔朱荣的为人来看,只能用呵呵二字来形容将会发生的事情了。 贺拔岳吞了口唾沫,有些疑惑的问道:“尔朱荣真会惨败?可是你在睢阳的兵马,能打得过尔朱荣麾下两万嫡系么?” “我打不过,但是陈庆之打得过。” 刘益守不动声色说道。 贺拔岳和身后的贺拔胜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白袍军的厉害他们是知道的,要是有心算无心,尔朱荣两万人也不够陈庆之打的。 “你果然跟陈庆之联手了!” 贺拔岳喃喃自语说道。 “不必犹豫了,尔朱荣若是兵败身死,你们在洛阳,随便跟河北世家联络一下,就能位极人臣,另立新君。就算是尔朱荣没死,你们也可以从洛阳出发去关中,带一个元氏宗室,在长安立新天子,与尔朱荣分庭抗礼。 此番尔朱荣就算不死也要元气大伤,再也没有实力钳制六镇兵马。 人生看上去很长,但机会却不是每时每刻都有的。现在的一步,顶你们浴血奋战十年还多,何去何从,犹豫不得。 要知道,高欢亦不是省油的灯。” 刘益守不提高欢还好,一提高欢,众人都是面色警觉。 “阿岳,刘都督说得不错。最起码,他没有害我们的理由,对吧。” 贺拔胜咧嘴一笑,对刘益守拱手行了一礼。 “我马上要发讨尔朱荣的檄文,就在他惨败后。这是你们与尔朱荣做切割的最后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刘益守将王伟写的檄文副本,从袖口里拿出来,交给贺拔岳。看完后,贺拔岳颇有意动。 “将军,干吧!” 李虎有些激动的对贺拔岳说道。看得出来,贺拔岳已经被说服了。毕竟,如果自己不听,刘益守也可以派人去给高欢去通个气啊。 “若是尔朱荣胜了……” 贺拔岳喃喃自语说道,有些难以抉择。如果刘益守可以确保尔朱荣必败,他现在不收拾行装,马上就带人扑向洛阳。在路上发檄文响应刘益守。 “就算尔朱荣胜了,你们也到关中去了。等尔朱荣腾出手来攻打关中的时候,起码两三年以后了。” 刘益守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握了握拳头道:“如果你们不去,这波盛宴,就没你们的份了。河北的高氏兄弟,李元忠封隆之等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如此,便谢谢贤弟了。” 贺拔岳长出一口气,猛的一锤桌案道:“我们现在就返回洛阳,在洛阳肃清尔朱荣余党,勤王以观后效!” 书房内除了刘益守外,其余的人都是如释重负。他们跟着尔朱荣也是受够了,要是贺拔岳能更进一步,他们也能更进一步。 尔朱氏根基浅薄,而且跟六镇并没有什么交情,两者之间纯粹都是利益结合。甚至高欢他们都比尔朱荣要能被贺拔岳他们接受一些。 “李虎,送送刘都督。” 贺拔岳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如此,这便告辞了。贺拔将军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还请慎重决断。” 刘益守深深一拜,跟着李虎出了书房。 贺拔胜和侯莫陈顺等人看着贺拔岳,不敢相信他真的决定返回洛阳。因为那等于明刀明枪的跟尔朱荣翻脸了! “你们以为,尔朱荣现在名声如何?” 贺拔岳沉声问道。侯莫陈顺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多说。 “如果我们最先站出来响应刘益守的讨逆檄文,那是不是就算是跟尔朱荣划清界限了呢?” 贺拔岳再次发问,众人都是微微点头。刘益守真是强得无以复加,每一句话都说在最要害的地方。 “在洛阳找个元氏宗室,如果跟河北那边谈得好呢,就号令天下。就算尔朱荣打回来,我们可以带着皇帝逃到关中,以潼关据守!如此,也算是……” 贺拔岳没有说完,众人眼神都是火热。 成则一步到位,失则退守关中割据为王,怎么看都是赚翻了。但是这有个前提,动作一定要快,如果尔朱荣战败的消息传开,他们就没机会了! 考城是睢阳地区最靠北的地方,除了小黄城外,跑路是最快的! “传令下去,把辎重都丢了,就是跑也给我跑到洛阳!” …… 刚入夜,小黄城的一间小院子里,段韶正在习武。 “咚咚咚!” 院门被敲了三下。段韶顿时警觉,拿着横刀慢慢的走了过去。如果是高欢的亲兵,根本不会这么敲门,而是有什么事情就在院子外面叫嚷了。 门打开,院子外面站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段韶有点印象,好像是刘益守麾下使者,叫阳休之的。 “阁下来此所为何事?” 段韶不客气的问道。 “在下前面拜见段先生。” 阳休之笑着说道,将一块玉佩给段韶,后者顿时瞳孔一缩,这种玉佩他自己也有一块。段韶急急忙忙将阳休之带到书房见段荣。 段荣看到阳休之,也是惊异非常。 “刘都督说有件大事,想告知段先生,信件在此。” 阳休之将信递给段韶。这一位给尔朱荣送了信以后居然没走远,看到尔朱荣带兵离开后,居然敢返回小黄城! 段韶将信交给段荣,段荣刚看几行,就面色大变,连忙坐直了身体! 他越看越是心惊,额头上的冷汗都不自觉流了下来。 “送……送这位出城,务必安全送出城!” 段荣有些失态的拍了拍段韶的肩膀,鞋子衣服都不换,就直接往县衙的方向急匆匆而去。看得段韶一脸懵逼。 段荣平日里做事都是有条不紊的,很难见到对方如此失态。 不一会,段荣来到县衙找到高欢,将这封信交给高欢,后者看完后,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先入洛阳者为王!” 看完信,高欢一字一句的说道。 段荣沉重点头,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洛阳城,有慕容绍宗在。” 高欢有些苦恼的说道。 要是尔朱世隆那个废物,不需要段荣劝,他现在立刻就收拾兵马走人! “只要尔朱荣出事了,这一切都不是问题。之前你不是说要归宗河北高氏么?咱们速速回转到荥阳,联络河北高氏兄弟南下合兵一处,发檄文讨尔朱荣,入洛勤王!” 段荣把勤王二字重重的吐了出来。 “好,这就是动身!” 高欢早就看尔朱荣不爽了,这一波赌一把!比起贺拔岳还有些犹疑,高欢爽快得多。毕竟,小黄城是离荥阳最近的!只要他路上不耽搁,绝对是第一个到荥阳! 到时候,呵呵,一步登天的机会来了! 第245章 非常突然 已经入夜,汴水之上,有一叶小舟如同幽灵一般飘荡着,昏暗的月光中,有人坐在船头垂钓。 除了那个钓鱼的人以外,船上其余二人都是凝神看着汴河南岸的营地,灯火通明,时不时有巡哨的士卒经过。 “主公,您现在能钓到鱼么?” 看着悠闲盘坐于船头,正在垂钓的刘益守,王伟有些疑惑的问道。 前出侦查,随时关注敌情这自然没什么问题。可是现在这时候就不要故意显摆了好吧!你又根本不会钓鱼!连小叶子都比你强! 王伟在心里吐槽了一番,看到刘益守并未回答,他也闭口不言。 “如果贺拔岳退兵,此战我有五成胜算,如果高欢退兵,此战我有八成胜算。要是窦泰也退兵,尔朱荣必败无疑。” 刘益守沉声说道,依然是假模假样的在那钓鱼。 “主公,末将已经得到消息,考城的贺拔岳已经往北去了,似乎有绕过荥阳的打算。” 负责撑船的源士康略有些激动的说道,这个消息早些时候陈庆之派人来通知他们了。现在白袍军就埋伏在宁陵以北的汴河北岸。 如果这个时候贺拔岳杀个回马枪回考城,那么就会直插白袍军的后背!等陈庆之下令偷袭尔朱荣大军的时候,贺拔岳就能跟尔朱荣将白袍军夹击在汴河两岸。 到时候游戏直接结束! 此战胜负的关键,就在于剪除尔朱荣的羽翼,使得尔朱荣这支兵马成为孤军,无人接应。到时候,怎么玩死他都可以。 而贺拔岳的位置,则是“夹钳”的一头,窦泰则是另外一头。 “主公,若是窦泰急攻襄邑、宁陵,救援尔朱荣,此战只怕还有变数。”源士康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菜鸟,一句话就点出了尔朱荣的生路在哪里。 “对啊,所以你们忽略了一件事。” 黑暗中,看不清刘益守脸上的微笑。但从语气里面,王伟和源士康二人都听出来了,刘益守实际上知道更多的“内幕”。 “表面上看,贺拔岳与高欢等人,包括窦泰在内,都是尔朱荣的下属。但那些人之间的关系,却远不是同僚那么简单。 高欢的夫人是娄昭君,窦泰的夫人是娄黑女,段荣的夫人是娄信相,他们三人,都是娄相干的女婿。在北地,这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 只要高欢作出决断,那么段荣和窦泰都会跟他一同进退。” 刘益守幽幽说道,这话让王伟和源士康二人异常震撼。 “可是尔朱荣战阵无敌……” 源士康强辩道,他很难相信,强大无比的尔朱氏,居然一遇到变故,就如同河滩上的堡垒一般,浪来了就被吞没。 “尔朱荣与河北高氏兄弟有仇,甚至不共戴天。可是,高欢与高氏兄弟不仅没仇,甚至他们还是同族呢。” 话语间,刘益守似乎对此嗤之以鼻。 “主公是说,高欢要是把自己打算跟高氏兄弟联合,认祖归宗渤海高氏的消息说出来,很有可能说服身边的人,包括段荣,窦泰等人。 这股力量,足以改朝换代了,对吧?” 王伟似乎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 刘益守甩了甩鱼竿,站起身将其递给王伟,凝视着南岸尔朱荣大营沉默不语。 “春起之苗不见其长,日有所增。高欢若是得河北高氏兄弟相助,河北青徐都可囊括,效仿尔朱荣立元子攸之举,行霍尹之事,不亦乐乎。 尔朱荣多行不义必自毙,气数尽了。” 很久之后,刘益守感慨了一番。他似乎全然忘记,在某个关键节点时,一个小小的蝴蝶煽动翅膀,就能引起风暴。而他自己就是那只蝴蝶。 “咕咕,咕咕。” 渔船上某个笼子里面传来鸽子的声音,似乎在提醒他们喂食。 刘益守哑然失笑道:“天亮后放信鸽,通知宁陵的赵贵,配合白袍军作战,按预定计划,不必等睢阳城下决战了。我先睡会。” 说完他就往船上随意一趟,抬头看月,缓缓闭上眼睛。 信鸽是邱大千养的,将门世家总会有点压箱底的东西。之前邱大千就提出用信鸽负责睢阳地区各城池消息传递。刘益守从谏如流,立刻就采纳了。 “举重若轻,大将之风。碰到主公,尔朱荣不想输也得输了。” 王伟喃喃自语一样说道。 “要拍马屁的话,先跟阳休之学一下。” 躺在船上的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 深夜,雍丘城县衙的书房里还亮着油灯。窦泰正在和某个年轻人交谈,此人居然是段荣长子段韶。 “姨丈,事关重大,犹豫不得的。” 段韶将段荣的亲笔信交给窦泰。后者看了以后,就如同当初段荣看到刘益守写的信一样,大惊失色。 “你是说,贺六浑已经……你父也是……” 窦泰有些语无伦次,段韶心中暗暗吐槽:你还不如我爹呢,果然都是一个鬼样子。 “据小侄所知,确实如此。” 段韶拱手说道,面色平静。 如果只是段荣一个人,那没什么。可是段荣跟高欢都作出决断,事情就不简单了。要知道,小舅子娄昭也在高欢军中,想必娄昭也同意了此事。 窦泰出身镇将家庭,却不是六镇的镇将。实际上,他并不是六镇那伙人里面的嫡系。之所以能混到今日地位,一是靠着自己能文能武的本事,二则是靠老婆娄黑女家的背景。 娄氏,北地的无冕之王,势力盘根错节,影响力极大!可以跟汉人中的弘农杨氏在河北京畿的影响力相提并论。 如果高欢与段荣都决心抛弃尔朱荣,那么,他们定然是下了极大决心,就算娄氏一开始不打算帮他们,但是之后,也一定会对其鼎力相助! 有了娄氏帮忙,高欢和段荣二人还是可以成就一番事业的。 换句话说,就算窦泰现在不作决定,等高欢和段荣他们成事以后,也迟早得抛弃尔朱荣去那边站队。只是那时候再动手,跟现在动手,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或者可以这样说,因为自己老婆的关系,高欢跑路了,自己哪怕不跑,也会被尔朱荣迁怒。 “我父与高王(高欢),打算与河北高氏兄弟联合,聚兵荥阳。寻一元氏宗室,威逼洛阳,登基称帝。姨丈若是也带兵联合,岂不是如虎添翼? 到时候我们能得到什么,大到不可想象。” 段韶有些夸张的做了一个环抱的手势,将“不可想象”四个字重重的说出来。只要是有野心的人,都不会不懂这些话的言外之意是什么。 段荣派段韶来不是没道理的,这位虽然年轻,却不是没脑子的人。一番话条理清晰,说得窦泰频频点头。 窦泰暗自揣度,若是高欢与高氏兄弟能联合起来,兵力雄厚,倒也真不怕尔朱荣。更别说尔朱荣似乎马上就会遭遇惨败。 现在摆在眼前有两条路,一条就是派人通知离雍丘不远的尔朱荣,让他提防陈庆之,然后自己这是跟高欢和段荣划清界限。 当然,划清界限,那就必须得把娄黑女给宰了,彻底得罪娄氏。 想想这样的代价,简直大到不可想象。尔朱荣拿什么利益去弥补这样的损失? 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窦泰就立刻否决了这条路。那么剩下的,只能是跟着高欢一条路走到黑了! “尔朱荣大军就在离雍丘不远的白羊陂,我若是现在就带兵离去,动静太大了容易惊动尔朱荣。” 窦泰沉声说道。 “姨丈可以明天再走,等尔朱荣带兵往睢阳方向走远了再动身。” 正在这时,亲兵敲响书房的门,在门外喊道:“窦将军,大都督派人来催促,让我们明日出兵攻打襄邑,信使正在大堂等候。” “好的,我知道了。让他稍后,我换身衣服就来。” 窦泰答应了一声,面色变得很难看。 “尔朱荣会不会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窦泰沉声问段韶说道。 怎么尔朱荣的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高欢跑路了就过来了呢? “一不做二不休……” 段韶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窦泰脸上阴晴不定,似乎还没下定决心。二人来到县衙大堂,见来人居然是尔朱荣的族弟尔朱弼。 窦泰暗暗与段韶交换了个眼色,他们原以为传令的会是什么小角色,没想到尔朱荣把他族弟都派来了。 虽然此人能耐一般,但却是尔朱荣的“自家人”。可见尔朱荣也是感觉到了些许不安。 “尔朱将军到此,真是稀客啊。” 窦泰客气的说道。 却见尔朱弼板着脸,指着段韶问道:“段荣之子,何以在你军中!” 高欢被尔朱荣派去守老巢小黄城,窦泰被尔朱荣指派去守雍丘城。两城相距可不算近,段荣跟段韶那是跟着高欢都在小黄城的。 此刻能出现在雍丘,必然是高欢指派段韶来传递消息。至于传递的是什么消息,尔朱弼还无从得知,但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现在段韶和窦泰这种行为,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军中大忌! “噗!” 这是兵器入肉的声音。 身材高大的段韶,揪着尔朱弼的头发,拔出腰间短刀,捅入对方腹部!窦泰瞳孔骤然一缩,身怀利刃,段韶显然是有备而来。 刚才自己在书房若是要反水,只怕这刀已经捅到自己腹部了!看到尔朱弼还想说什么,段韶冷冷的拔出短刀,又连捅数刀!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等窦泰回过神来,尔朱弼已经躺在地上抽搐,眼看就有出气没进气了。 “姨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就点兵,从小黄城坐船去荥阳吧!” 段韶斩钉截铁的说道。 想起尔朱荣总是把最麻烦的事情交给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好的。窦泰咬咬牙道:“如此,那便豁出去了!且随我去点兵!” 如果说高欢和段荣还可以狡辩说自己被白袍军袭击,不得不撤退的话,让尔朱弼死在雍丘的窦泰,显然完全没法自圆其说。 这回不反也要反了! 他不由得看了看处事果决的段韶,心中暗暗感慨,段荣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 天已经亮了,尔朱荣一宿没睡,就是在等尔朱弼的消息。 考城那边的安静,实在是让他有些担忧。对于贺拔岳和高欢等人,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的信任过。相信那些人对他也是一样的感觉。 贺拔岳派出去是为了给他增援,防止刘益守跑路的。而窦泰则是保证自己的后路。尔朱荣必须要去确认一下。 “叔父……” 尔朱兆走到尔朱荣身边,欲言又止。 “要不,全军退往雍丘城修整?”尔朱兆有些为难的问道。 退是可以退,只是刘益守却不会一直等你。 “兵贵神速!现在就出发!”尔朱荣沉声下令道。 睢阳是不缺粮草的,只要攻下了睢阳,消灭了刘益守部,无论窦泰等人耍什么花样都不要紧,一路清理门户就行了。 只是他依然很难相信平日里唯唯诺诺的窦泰,敢做什么狂妄的事情。 尔朱荣的队伍在继续行进,远远的,汴河上有一艘小渔船,也慢慢跟着在移动。 “叔父,河上面有条船,好像在跟着我们。”尔朱兆指了指远处。而尔朱荣低头想事情,根本就没关注周边的情况。 “你理那些渔船做什么,由得他去。难道上面的人还会到岸边来行刺我么?还是多想想怎么攻打睢阳吧。当初邱大千在睢阳周边筑城九座,刘益守倒是有可能分兵驻守,给我们造成些许麻烦。” 尔朱荣抬起头,有些不悦的反问道。他一向都感觉尔朱兆脑子不太灵光,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叔父说得是。” 尔朱兆被训斥了一顿,讪讪住嘴。 “报大都督,前方宁陵城没有异动,亦是没有大军埋伏在宁陵周边!” 一个斥候远远的跑过来,对着尔朱荣行了一礼,汇报完毕,又继续往前跑了。 “此战结束后回洛阳,势必要对高欢、贺拔岳、窦泰等人的部曲进行打散整编。长此以往尾大不掉,总会出事的!” 尔朱荣骑在马上看着前方,恨恨说道。 “叔父所言极是。” 尔朱兆附和道,那种压抑的感觉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沉重了。 第246章 刘都督能有什么坏心呢? 夜已深,一支步骑混合的队伍,在睢水北岸,沿着河道静悄悄的行军,火把也不点。当然,这样肯定会让一部分士卒掉队。但是比起袭击的突然性,这样的损失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 皎洁的月色与河面的反光,勉强让他们看到前方的道路。不远的渡口,有根粗大的木杆上点着火把,渡口里连一艘小木船都没有,空空荡荡的。 渡口南面是河道,北面有条路,依稀可见一座小城,正是宁陵城无疑! “叔父,现在我们走的这条路,正好穿过在睢水与宁陵之间。要是在这里被打伏击,只怕……” 队伍当中,尔朱兆沉声对身边的尔朱荣说道。为了防止意外,他们都牵着马在走,小心翼翼的行军。 现在这个地方,确实是对路过的军队很不利,南面是睢水,可以淹死人的深度!北面是宁陵城,只有东西两头这条路可以走。 他们甚至不方便派出斥候去侦查,因为不能点火把暴露位置! “没事,我们悄悄的来,宁陵城的人又不是夜猫子,谁没事在渡口守夜呢?” 尔朱荣不以为然的说道。 他很清楚,此番行军是有些冒险的。但怎么说呢,打仗的时候,所有的军事行动都是冒险,并不存在十拿九稳的计划,只是赌概率而已。 “就算我们被袭击,只要在河边结阵自保,然后派出信使求援,就没什么问题。小黄城的高欢,雍丘城的窦泰,考城的贺拔岳。随便哪一路兵马前来,都能解围,然后反杀。 刘益守就算是要出手,他也只有一次机会!” 分进合击!兵法的基本要义! 当初,葛荣把兵马都集中起来无法展开,一路败了整个队伍都会溃散。这次他已经把兵力展开,只要第一波拖住了,等增援一到,中间开花,四面合围。 别说是刘益守了,就是陈庆之带着白袍军来了,也不足为惧! 更何况哪里还有白袍军,刘益守送来的那些首级,尔朱荣都好好查验过了,绝对是“新鲜出炉”的。而且南人和北人的发辫,差别还是很大的,稍微看一下就能识别出来,这些首级肯定是梁国那边来的了。 除了白袍军,还能有谁呢? “叔父说得是。” 尔朱兆微微点头,尔朱荣说得很有道理。 “当初,刘益守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蜘蛛虽巧不成布。就算刘益守本事再大,他也需要精兵来把我们打败。 没有拿得出手的兵马,一切都是虚妄的。” 尔朱荣微微叹息说道。 你可以布下口袋阵,可是口袋太薄了,套不住大蟒,反而会被大蟒给勒死吞掉。尔朱荣对这些都有清醒的认识,此番虽然是冒险,却并非没有后手。 淮南河道纵横,支援便利。刘益守能用,他也能用!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宁陵城外燃起了无数火把,城门外围,一辆接一辆平板车用铁链拴起来,呈现月牙形。有数百人在后面结阵。 “活捉尔朱荣!活捉尔朱荣!” 那些人拼命的聒噪擂鼓呐喊,架设在平板车的床弩,朝着河道那边缓慢射击,频率非常稳定! “传令下去,圆阵自保,不得妄动,把马匹护住!派快马去小黄城、考城、雍丘城求援!不得点火把!” 尔朱荣沉着下令,并不惊慌。 要说意外,当然是有些意外的。不过说实话,在稳固结阵的情况下,床弩并不能对大军造成多少杀伤。 如果阵型乱了,互相踩踏,那才是要完蛋。 尔朱荣麾下这些全都是精兵,身经百战,绝不会因为被床弩偷袭就乱作一团。很快,尔朱荣军就稳住阵脚,而宁陵守军射击的速度则是慢了下来。 “带你本部骑兵,侧翼突击!” 尔朱荣面无表情的对尔朱兆说道。 “所有人点起火把,准备反击!” 尔朱荣继续下令,周边瞬间就亮了起来,尔朱荣军沿着河道长度不下一里地,如同一条火龙。刚刚被袭击的,只是占很少一部分。 尔朱兆带着骑兵绕路走了,犹如一道左勾拳,朝着宁陵城外结阵的守军打去。宁陵城门居然是开着的,那些守军见势不妙,一窝蜂的往城里钻,场面一度极为滑稽! 不过等尔朱兆带着人冲过去的时候,那数百守军早已入城。城头软绵绵的弓箭朝着城下射击,尔朱兆的人马几乎毫发无损。 尔朱兆有些不甘的带着人回来,走到尔朱荣身边拱手道:“那些兔崽子们入了城,一时间还拿他们没办法。” 尔朱荣也被刘益守麾下这些人弄得很恶心,人没损失几个,却耽误了行军的时间,只怕现在睢阳城的守军已经有准备了! “等攻占了睢阳,再掉过头来收拾这些人,把城屠了!” 尔朱荣看了宁陵城一眼,恨恨说道。 “传令下去,继续行军,加快速度!” “火龙”开始动起来了,尔朱荣觉得既然大军已经暴露了位置,那也没必要隐藏了。睢阳城就算有那么几个时辰预警,也无法作出太多准备了。 没走几步路,尔朱荣忽然感觉到有些心悸。宁陵那个方向的汴河上,有个发光的红点若隐若现的。尔朱荣被自己这边的火光干扰了,看得不太真切。 他将火把交给尔朱兆,骑着马走出队伍,隐没于黑暗中,让自己的眼睛适应黑暗。黑漆漆的汴河上,那盏鬼火一样的灯笼,那个小红光点,在黑暗中看过去是那样扎眼,令人心里发毛! 尔朱荣一言不发的回到队伍,看到尔朱兆关切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道:“没事,走吧。” …… 汴河的那艘小渔船上,刘益守凝神看着远方的火光,至于身后那盏挂上去的大红灯笼,由于十分渗人,他干脆就不去看了。 “源将军,我问你,如果两个实力相当的人用刀单打独斗。正常情况下,胜负如何?” 刘益守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战阵之上,个人武艺并没有什么大用,甚至阵型散乱后,被自己人劈死的也是不计其数。” 源士康若有所思的说道。由于涉及到知识盲区,王伟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当小学生,话都不敢说一句。 “若是单打独斗,又是实力相当的话……那先拔刀的,输掉的可能性很大。” 对于这句话,源士康也不是很确定,他只是凭感觉。毕竟,当初他是元诩的护卫,有人行刺,他也不可能先拔刀,一定是刺客先拔刀。 “没错,单打独斗,先出招的,被后发制人的可能极大。先出招,意味着提前暴露意图。” 渔船在河面上飘着,远处依稀的月光下,源士康惊愕的隐约看到有人在用特制的竹筏过河! 不,概括的说,更像是用竹筏搭浮桥,过河的速度极快! 谷魓 “陈庆之麾下的白袍军,大都是水寨的渔民出身。过河对他们来说,就跟玩一样。赵贵那边应该打完了。剩下来的,就看白袍军的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有如释重负之感。 他当然不可能让赵贵打头阵去跟尔朱荣死磕!赵贵的人马,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尔朱荣大军“由暗转明”。 一旦转到明处,白袍军就知道他们的位置在哪里了。这就像是点着灯的房间看不到远处的黑暗,可远处黑暗中的猎手,却能很远就看到灯光一样! “主公,我们这一路,其实就是给陈庆之发信对吧?挂灯笼,就是白袍军动手。” 王伟总算是弄明白了他们为什么要一路沿着汴河“陪伴”尔朱荣了。 你不自己亲力亲为的给陈庆之发信号,陈庆之能放心出击么?这些都是事先约定好了的! “可是主公……” 王伟还是觉得有些不保险。 “开始了!” 尔朱荣的队伍开始一阵散乱,那稳定的“火龙”,像是被人从中间截断了一样!尔朱荣的斥候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侦查到河对岸的情况如何。 而那一片区域,应该是由贺拔岳负责侦查的。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尔朱荣何苦让贺拔岳带人去占领考城呢! 打仗有点像是木桶里面装水,有一块木板变成了极大的短板,那水桶里的水就没办法保住了。 “主公,在下有点好奇。为什么贺拔岳会被说服呢?” 对于贺拔岳跟高欢,刘益守的处置方法是不同的。他亲自出马确保贺拔岳倒戈,至于高欢要不要跑路,那是锦上添花。 贺拔岳跑路了,陈庆之那边就没了后顾之忧。 战略的天平本来是偏向尔朱荣,但是被刘益守往自己这边一点点的加砝码,硬是局面扳回来了! “武川镇的人,势力本来就比怀朔的弱,又不是尔朱荣麾下嫡系。贺拔岳心中其实是很忐忑的,毕竟,他不比高欢,有北地娄氏撑腰。 如果现在有个机会可以搏一把,你觉得他会不会动手呢?” 刘益守看着远处尔朱荣大军的混乱,有些感慨的问道。王伟无言以对。话谁都会说,但是真正敢像刘益守这么赌的,真得有非常人的眼光与胆魄。 “主公,此战胜负如何呢?” 源士康好奇问道。 “白袍军人少,突然袭击有一些优势。但是尔朱荣大军并不是被打残了,应该还有余力抗衡。双方难免是一场血战。” 刘益守沉吟片刻,继续说道:“如果我是尔朱荣,定然会做最坏打算,那就是呼唤援军。现在夜色深重,黑灯瞎火的也很难拦截信使。 求援大概是可以成功的。 此战的胜负,大概就是看谁的援军先到吧。” 夜战的时候,交战双方其实是两头害怕。一旦脱离接触,必然是先结阵自保,再观察对手情况,以免胜负调转。 白袍军若是与尔朱荣麾下大军激战不分胜负,定然是各自退去,白袍军在宁陵城下结阵,依靠城池防备腹背受敌。 而尔朱荣也不会再偷袭睢阳了,肯定是沿着河岸收缩,背水结阵。 双方在宁陵城周边僵持,直到天亮再说!然后,谁的援军先到,谁就会先打破平衡。 “陈庆之没有援军啊!” 源士康心中一惊,脱口而出。 “陈庆之当然没有,可是我有啊。就看于谨有没有从小黄城夺到漕船了。有的话明天就能解决尔朱荣,没有的话,尔朱荣也会暂时退到雍丘,到时候我们跟白袍军合兵一处,明刀明枪的干吧。” 原来这就是刘益守说的要是高欢跑路,此战胜率八成的原因。确实,明天如果于谨的人马来了,尔朱荣大军绝对会陷入绝望,因为那意味着他们那边出了大问题。 援军为什么没来,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刘益守的意思,似乎明天谁的援军赶到,谁的赢面就大。源士康想了想,本来有话“当讲不当讲”的,感觉似乎说出来煞风景,最后还是闭嘴了。 “输了天台吹风,赢了会/所嫩/模,既然年轻,就不要怕赌。” 刘益守拍了拍源士康的肩膀说道。 贺拔岳已经跑路,高欢这个硬币难道会给尔朱荣出死力气?刘益守觉得高欢这个时候,应该不会傻乎乎的给尔朱荣“表忠心”吧? “没事……”听不懂刘益守的那些胡言乱语,但是意思源士康还是明白了。 “主公,要是有事,末将一定……” “一定护我周全对吧?每次你说这句话,局面都稳了。” 看到河岸边尔朱荣的队伍逐渐收缩到一起,火把的光芒越来越集中,刘益守心中大定。 …… 白袍军突然从黑暗中杀出,穿着的都是魏军的军服,让尔朱荣手忙脚乱!要不是对这种作战风格极为熟悉,他险些以为刘益守的大军已经脱胎换骨了。 叮叮叮叮叮叮叮! 鸣金之音响彻夜空,尔朱荣大军一字长蛇沿着河道排开,陷入相当的混乱。不少人被斜刺里杀出的白袍军赶到睢水里喂鱼! 好在尔朱荣麾下精兵久经战阵,已经养成一些骨子里具有的惯性,彼此掩护朝着中军靠拢,且战且走,结为圆阵,将尔朱荣等主将围在其中。 虽然稳住了阵脚,但看上去也是异常狼狈! 叮叮叮叮叮叮叮! 宁陵方向响起鸣金之音,白袍军如同潮水一样退去,不再鏖战,几乎是在一瞬间,尔朱荣这边压力骤减! “叔父,现在怎么办?” 尔朱兆抹了一下脸上的鲜血,刚才宁陵守军那波不咋地,现在这一波太猛了,真是堪堪顶住。 “陈庆之跟刘益守联手了!” 尔朱荣咬牙切齿的说道。 “那……” 尔朱兆心中一惊,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结阵,天亮等援军来了再说,不可妄动。”尔朱荣紧紧握拳说道。 7017k 第247章 刷卡时为零 期待是最漫长的绝望,绝望是最完美的期待。因此等待中的人,内心必然是焦急的,期盼出现奇迹,无论他们脸上看起来是多么镇定自若。 虽然有句话叫“敌不动,我不动”,嘴上说起来挺容易,但实际上这种比拼“谁先扎眼”的游戏,对玩家的心理素质是一个极大考验。 大阵当中,尔朱荣面沉如水,身体亦是感觉冰凉,哪怕周边火把的热气,似乎都没法给他带来哪怕一丝温暖。 从目前的情况看,刘益守的兵马,似乎获得了他们本不应该有的强大战力!如果知道刘益守军这么能打,尔朱荣完全不会采取现在的策略。 只能这样说,刘益守之前的战略欺骗,几乎是瞒过了所有人!很多问题,尔朱荣到现在都没找到答案。 那些首级是怎么回事? 白袍军为什么会听刘益守的号令? 白袍军余党逃窜的消息,究竟是怎么回事? 很多问题不能细想,很多之前没注意的事情,现在一件件的在脑子里回放,其中有件事情就变得很不寻常。 那便是之前刘益守的态度,太过于谦卑了! 一时间尔朱荣有点后悔,自己似乎是在用从前的眼光去看待这个人。而之前元颢打来的时候,刘益守实际上是坚决的兴兵讨逆!你要说那个时候他的日子就过得很舒爽,倒也不尽然。 起码是不如现在惬意的。那时候刘益守都能活蹦乱跳的,现在更不会伏低做小了。 只能说,过多的自信蒙蔽了尔朱荣的眼睛,他终究还是看高了自己,看低了他人。 “叔父,我们不如现在退回雍丘自保。” 尔朱兆压低声音在尔朱荣耳边说道。 听到这话,尔朱荣只是苦笑摇头。 退,说得轻松,真把大军当木头呢?这黑灯瞎火的,一万多人,你要怎么退? 不点火把,掉队的很难找回来。点火把,直接给陈庆之指路,白袍军尾随而至,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尔朱荣心里很清醒,现在夜晚容易混乱,就是不要动,不要乱阵脚。一切等天亮之后,形势就会逆转过来的! 不得不说,打顺风仗的时候看不出来,一旦陷入危机,尔朱荣比尔朱兆稳多了! “叔父……” 尔朱兆还想说什么,尔朱荣抬手道:“陈庆之应该不是刘益守唯一的牌,明日,只怕还有一番苦战。” 尔朱荣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尔朱兆却完全搞不懂对方到底是在说些什么。 “白袍军虽然厉害,可我们兵力占优,何必担心他们?” 火光照耀下,尔朱兆那张白皙又长满胡须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 这话说得尔朱荣摇头叹息。 “我们与宁陵守军交战的时候,你不觉得那些人几乎不堪一击,甚至都不敢在城下跟我们战斗么?” 尔朱荣嗤笑了一声。 尔朱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刘益守能打赢邢杲,打赢费穆,麾下大军断然不至于说就这点水平吧?” 尔朱荣说得平静,却是让尔朱兆悚然心惊,他也是才想透这个环节。 看起来刘益守是出招了,可若是尔朱兆猜测没错,出手的只是白袍军而已。刘益守军的主力,真的就在睢阳么? 这话乍一听没啥问题,实际上细思极恐。 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对着尔朱荣低语了几句,尔朱荣摆摆手,对方立刻就退下了。 “果然不出所料,刚才跟我们战斗的人里面,尸体上的发辫,就是南人的。南面来的,又能跟我们正面较量不落下风的,只有白袍军了。” 尔朱荣摇头叹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孝文帝南迁之后,北方社会文化习俗融合加剧,呈现出一种有别于塞外胡人,也不同于南朝的文化习俗。 在衣着、食物、语言习惯、发饰等方面,无论鲜卑与汉人,都跟南面梁国的人不同。细心的人,几乎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些白袍军虽然换上了魏军的黑色军服,可是只要看他们的发辫,就能看出与北方人的细微之处。这也是当初刘益守送来那些首级可以骗过尔朱荣的最主要原因。 细微之处见真章,尔朱荣这次可是领教了刘益守的厉害,只是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有个前提就是,你还能活到下一次! …… 渔船上,刘益守看到尔朱荣结阵原地不动,微微点了点头,沉默不语。看样子,似乎是不太担心后面的事情了。 “主公,尔朱荣若是现在退回雍丘,我们拦不住的吧?” 王伟有些疑惑的问道。 “明日就是决战,看于谨能不能及时赶到了。” 刘益守微微一笑,没有过多解释。 源士康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疑惑问道:“主公,于将军为何不从睢阳出发?” 刘益守是派于谨去掏尔朱荣老巢去了。可从今日的情况看,于谨去那边似乎白跑一趟。 “我必须要确定,高欢是不是还在小黄城,于谨去小黄城抢船,高欢必定惊慌失措。无论于谨有没有成功,高欢都势必不会听尔朱荣的命令,前来增援。因为他怕被打伏击!” 原来如此!源士康恍然大悟。 这个道理很好理解。你瞥了一眼院子外面,发现有一只老虎在晃悠。后来又没看到了,这时候有人叫你出门,你会很痛快的就出门么? 答案显然是待在家里更好些! 于谨去小黄城晃一圈,实际上是在给刘益守的计策补漏。如果高欢走了那更好,高欢不走,吓得他不敢出门,目的也就达到了! “可是雍丘城的窦泰那边……” 源士康还是感觉有点悬。 “把雍丘让出来的事情,是我对尔朱荣提出来的,而不是尔朱荣派人去攻占的。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提出来这个?” “因为雍丘没有船,对么?” 源士康对这里的地形也算是熟悉,再说刘益守当初在雍丘跟费穆对垒过,他断然不至于犯糊涂的。 “对,雍丘没有船。窦泰要是增援,必须走陆路,还要经过襄邑。等他赶来,大战已经分出胜负了。我就赌他一把,就算窦泰来了,无非是掩护尔朱荣逃回去。 可哪怕尔朱荣能回去,不死也脱层皮了!” 小胜,大胜,还是横扫,刘益守这里都有应对。反正,他最后是要去梁国,不是要在睢阳这里守一辈子的。 只要有时间和机会能把睢阳的府库搬空,把这里的人口都弄走就行了,土地带不走,随它去吧。战略目的决定行动指南,刘益守的思路是非常清晰了,一步一步按照计划推进,非常稳健。 贺拔岳跑路了,造成的轰动效应是不能低估的。尔朱荣势必要收拾自家后院,到时候,哪里有机会来找他刘益守的麻烦? 心里揣摩着这些明里暗里的操作,源士康惊出一身冷汗来。刘益守这种人,就是发现屋子墙上有个洞,他就通过这个洞,一点点的把你家的房子给拆了!谷垽 啧啧,尔朱英娥还经常跟刘益守睡一起呢,没想到某人对自己的“岳父”下手起来,可真是什么手段都用,一点都不留情面的。 源士康心中感慨的一番,嘴上却是对刘益守说道:“主公运筹帷幄,真是太厉害了。” “厉害么?那倒还不至于了。我还给尔朱荣准备了一份小礼物呢。” 大红灯笼照耀下,刘益守微微一笑,好似鬼魅,令人心惊肉跳。 …… 天终于亮了。 尔朱荣看到,北面的宁陵城下,白袍军正在结阵,但似乎没有进攻的意思,像是在等什么。尔朱兆面露疑惑之色,在宁陵城下,想必陈庆之吃点干粮喝口水问题还是不大的。 只是为什么对方现在不动手呢? “他们在等援兵!” 尔朱荣沉声说道,一眼就看出来陈庆之到底想做什么。 “叔父是说,雍丘方向,会派出援兵……走睢水?” “不错,有船从睢阳那边来,就是刘益守的人马来了。如果从小黄城那边来,就是高欢的支援到了。” 按照脚程,贺拔岳的人马应该走陆路最先到,高欢的人坐船后发先至,窦泰的人马最后到。当然,前提是他们一听到消息,就立刻出发! 原先尔朱荣还是自信满满,自己这边支援无碍的。但他现在心里却有些没底了。 因为贺拔岳的人没有来!考城离这里并不远,贺拔岳就算大军未到,派个斥候快马到这里来说明一下情况,都是基本操作。 可是现在什么也没有,这足以说明,贺拔岳有了小心思,甚至……已经背叛了尔朱荣。 “大军缓缓后撤,朝雍丘方向行军。” 无论怎么样,尔朱荣觉得天亮了都要试一下。 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响起,大军开始分为两队,一队负责掩护,一队开始撤离,朝着远离宁陵城的方向而去。 没想到尔朱荣才下令整队,变阵尚未完成,就发现宁陵那边鼓声大作,又密又急!白袍军得令后,如猛虎一般不要命的冲过来,刀盾兵把盾牌都丢到地上,攻势如同排山倒海! 很快,尔朱荣军中变阵尚未完成的一角,顷刻间就坍塌了!陈庆之堪称是临阵的战术大师,只要尔朱荣军中有一点点破绽,他立刻就能发现,然后马上抓住机会痛打! 叮叮叮叮叮叮叮! 鸣金之音响起,尔朱荣无奈之下又下令结圆阵自保,白袍军得了便宜后当即退却,继续保持与尔朱荣军的对峙。 “他们的意图,看起来很明显了。” 大阵中央,尔朱荣无奈苦笑,对尔朱兆说道。 除非现在狂风大作,吹得白袍军无法进击,否则对方必然如同附骨之疽一般如影随形。两军在决战的时候可以打个平手,但是你若是在撤退中,就很难保证能够从容离开了。 刚才那一下吃了点小亏,虽然没损失多少人,尔朱荣却是看出来了,陈庆之很有耐心,而且今天吃定他了。 “叔父!援军!援军来了!” 睢水之上,从小黄城的方向飘来一支船队,为首的漕船船头,绣着偌大的一个“高”字旗,迎风招展。无论是谁,抬头都能看到。 尔朱荣松了口气感慨道:“贺六浑今日不负我,他日我定不负他。” 他真怕高欢在这个节骨眼搞出什么幺蛾子来,还好担忧的事情没有发生。 “传令下去,结阵,准备进击,援军到了!” “得令!” 尔朱兆激动的抱拳,带着骑兵准备冲阵!他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此战若胜,后面也没什么悬念,睢阳城反手可得。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响起,得知援军来了,尔朱荣大军欢声雷动,气势高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白袍军亦是整军,准备决战。 从阵势规模上看,尔朱荣麾下大军似乎比陈庆之的人马“壮硕”不少。当然,打仗不是比人多,当初元天穆麾下几万人也被陈庆之给灭了。 从尔朱荣认为的局面看,这一战他赢定了。 …… 汴水之上,刘益守等人看着睢水那边有船队到了,并靠岸登陆整军,面色各异。 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很多事情,只有刘益守知道。连王伟等人,也不是了解事实的全部。 “打个赌,下来的人,是我们的,还是尔朱荣的。” 刘益守对着王伟伸了伸手。 “船头的旗子上是高字,难道不是高欢么?” 王伟疑惑问道。 “那面旗子,我院子里的那些娘子,可是弄了好久。人啊,都是希望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而忽略了背后的关键问题。 尔朱荣他们是魏军,我们也是魏军,军服都是从魏国府库里来的。无论是尔朱荣也好,我们也好,谁都没有专门去制定新军服。 这就是破绽。” 刘益守指了指下船的队伍说道。 很快王伟就不说话了,因为他看到下船的那支人马,结阵后居然朝着尔朱荣大军的大阵后方猛扑过去,绝不像是要来支援的! “你看,我就说吧。” 刘益守满脸无辜的对着王伟做了摊开手的手势。 被所谓的“援军”突然袭击,尔朱荣军阵后方顿时大乱!白袍军这时候已经跟他们在前面打起来了,顿时场面烟尘四起,像是有几百头大象在打架一般。 “主公,该不会是您提出来让于将军打出高欢的旗号吧?”王伟一脸囧然的问道。此刻他只想说,城里套路太深了,一个套一个套的没完没了。 “我只是建议,只是建议而已,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那些都是于谨在操作,哈哈哈哈哈。” “把船靠岸吧,我们去给尔朱荣送礼吧。” 刘益守哈哈大笑后,又猛的收起笑容,淡然说道。 “送礼?难道不是……送葬?” 刘益守的“礼物”,现在王伟已经不敢按字面意思理解了。 “对,只是送礼。” 此刻刘益守不知怎么的想起尔朱英娥在床上百般迎奉自己的娇媚模样,心中微微一叹。 7017k 第248章 坏人从来不觉得坏的是自己 常言说行百里者半九十。很多人在失败的前一刻,其实都有种成功的错觉。毕竟人类是一种习惯于听好话,拿好处的生物,常常对埋藏的隐患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尔朱荣大军的欢呼声似乎犹在耳边,然后就被人狠狠的从后心插了一刀。 当年楚汉之争时,项羽三万骑兵曾经将汉军和诸侯联军赶到睢水,一边倒的虐杀。如今时空轮转,这一幕再度重演。 虽然是将近两万人,而且并不比对手人少,但尔朱荣大军所处的位置,却是极端不利。 前方与白袍军厮杀正酣,后方却被于谨带着大军侵袭,几乎是在一瞬间,尔朱荣大军的中军阵型就被冲散,如同豆腐遇到利刃一般,被切成了两半! 确认来的人是“自己这边”以后,陈庆之当机立断,指挥尚未接敌的预备队,从自己这边大阵后方绕到已经被切断的尔朱荣军侧翼,打出了致命的一击! 尔朱兆的骑兵,正好被这些人拦住,完全无法加速,冲出包围圈。现在尔朱荣大军被分割为两块,一块挣扎着跟于谨大军厮杀,另外一块,则是被白袍军压缩到河岸边,不少人都已经退入河水之中! 远远的,刘益守和王伟等人看着河岸边热闹非凡的厮杀,心中都涌起一股苍凉无力之感。兵败如山倒,哪怕是尔朱荣,在部下背叛的情况下,也是无力回天。 “你去跟宁陵的赵贵说一声,派一百人带着铁喇叭,对着尔朱荣那边喊话,只要大喊:尔朱荣缴械不杀这七个字就行了。要不断的重复重复再重复,明白么?” 刘益守对源士康解释道。 “末将领命!” 源士康抱拳而去。 等他走后,刘益守一脸无奈的对王伟说道:“老实说,我之前预计最好的情况,似乎也没有今日这般。尔朱荣败得太快,倒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王伟有些被刺激到,以为刘益守在跟他装b,只能长叹一声,对着刘益守拱手行了一礼,内心苦涩。 “尔朱荣死后,北方再也无人可以整合各方势力,群雄逐鹿不在话下。主公何不睢阳起兵?” 压下内心的失落,王伟疑惑问道,他有点搞不明白刘益守为什么要去梁国。 “高欢有河北世家支持,财力人力皆是不缺。睢阳无险可守,又无外援,我若是直接起兵,更是名不正言不顺,难有优势。高欢一纸诏书,就能用大义压我。 关中残破,我也不是北地出身,难以与之共鸣。起码需要艰苦卓绝数十年,才能抹平与高欢之间的差距。 唯有占据淮南重镇,坐南向北,大树底下乘凉,才能看高欢与贺拔岳他们斗得热火朝天,我们坐收渔利。你和我打牌也知道,先赢的都是纸,后赢的才是钱,谁笑到最后,谁才能笑得最好。” 王伟正要说话,却见宁陵城内冲出百余骑兵,每个人都拿着铁喇叭,这队人马乃是刘益守单独训练,并非从属于赵贵。 “尔朱荣缴械不杀!” “尔朱荣缴械不杀!” “尔朱荣缴械不杀!” 刺耳的噪音在河岸边此起彼伏,于谨麾下的士卒,很多人都对这种搞法莫名熟悉,也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顷刻间,缴械不杀的声音贯穿到战场的每一个地方,尔朱荣大军渐渐的与敌军脱离接触,压缩在河岸边的一个很小范围,似乎是在等尔朱荣的命令。 陈庆之作为战术大师,自然不会放过机会,瞬间展开了阵型,完成了对尔朱荣军的包抄。 战场突然间安静下来,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尔朱荣那边能管事的人出来说个话,到底是继续拼到最后一滴血,还是放下武器。 无论是陈庆之也好,于谨也好,尔朱荣麾下的士卒也好,都在等这一锤定音的消息。 刘益守带着王伟慢悠悠的走到“高”字帅旗下,于谨等人正满脸尴尬的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似乎借着高欢的名头搞偷袭,不管是什么人,都会大感脸上无光,胜之不武。 “于将军倒是成就了贺六浑的一番威名啊。” 刘益守微笑着啧啧揶揄道。 于谨无言以对。 这面旗子都是刘益守让自己的妾室赶工做的,他居然在这里阴阳怪气的嘲讽!谁更卑鄙,不是一目了然么? 现在恶斗的数万人里面,比刘益守残暴的比比皆是。 但是若要说这里谁最坏最无耻下贱,真没人比得过刘益守。打出高欢的旗号偷袭尔朱荣,这大概跟吕蒙当年的白衣渡江一个性质。当初刘益守提出这个计策的时候,眼不红心不跳的,如同说昨晚吃了什么一样平常。 “你们来得有点快了。”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说道。 按他的想法,那是要让陈庆之的白袍军跟尔朱荣的人消耗得差不多了再出手。他也是算好了时间的。只是没想到于谨来得这么迅速,再打下去,自己这边恐怕会有重大伤亡。 所以这才不得不跑出来劝降。 “主公,贺六浑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们去小黄城的时候,那里已经走得一兵一卒都不剩下了。兵贵神速,我当然要带着人马赶紧的赶往宁陵啊,一刻都不敢耽搁。” 果然,贺六浑跑路了! 刘益守松了口气道:“高欢跑路了,我估计以他的性子,也会通知窦泰跑路。窦泰跑路了,势单力孤,定然只能投靠于他。这次尔朱荣不是被我打败的,他是被高欢与贺拔岳给坑了。 要是高欢和贺拔岳不跑路,现在哭的大概是我们。” 道理人人都懂,只是事后说起来,不像是在总结,到很有点嘲讽的意思。于谨微微点头道:“都督所言极是,尔朱荣倒行逆施,千里大堤终毁于一旦。” “好了,该给尔朱荣送礼了。” 刘益守收起笑容,对于谨低声耳语了一番。 “喏,我知道了。” 于谨对亲兵吩咐了一番,很快,一个穿着魏军军服的人来了。但此人那窈窕身材一看便是是妙龄女子,即使扎着男人发髻亦是难掩丽色,正是尔朱英娥无疑。 尔朱英娥看到刘益守,亦是惊喜异常,众目睽睽之下,忍住扑到对方怀里的冲动。随即她看到四周遍地死尸,还有军队被包围在河岸边,似乎明白了什么。 “阿郎,这是……” 这次于谨出征,刘益守让尔朱英娥跟着一起,后者心里虽然感觉诧异,但她对刘益守乃是一种盲目的崇拜信任,也没有多问什么。 没想到现在居然是这么个令人困惑的局面。 “你父现在正在包围圈里面,你去让他们放下武器,败局已定,不用再厮杀了。” 刘益守温言说道。 去劝降?尔朱英娥俏脸煞白。 谷擂 其实跟在刘益守身边,尔朱英娥还是感觉自己心里有几分依仗的。虽然刘益守手握重兵,麾下小弟也不少,她不方便挂嘴边说,可是不代表她没有这么想。 尔朱英娥觉得自己最大的依仗,就是她老爹尔朱荣和麾下能征善战的精兵。如今的局面,似乎是她父亲兵败睢水。那也就意味着,自己最大的依仗已经不存在了。 尔朱英娥顿时感觉自己的脚步就沉重了几分。 看到自己的女人不动,刘益守有些不悦的说道:“刀剑无眼,不必要的流血厮杀,就是在作恶。你速速上前去!” 尔朱英娥幽怨的回头望了他一眼,默默点了点头。 大军让开一条路,尔朱英娥来到阵前。这支大军里头不少都是尔朱荣的族人,家将,仆从。其中认识尔朱英娥的不少! 看到尔朱英娥到了阵前,这些人都是一阵阵骚动。 很快,尔朱荣从大阵中走出来,样子看起来有些狼狈,不过身上倒是没什么血迹。 “父亲!” 尔朱英娥其实很是想念家人,如今在战场相逢,忍不住扑到尔朱荣怀里,父女二人抱头痛哭!似乎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述这嚎啕大哭之中的复杂之意。 不一会,父女二人是情绪表达完了,尔朱荣走上前去,看着面色平静的刘益守,似乎憋了很多话,又不知道要怎么说出来,最后只化为一声叹息。 “放下兵器,降者不杀,这是其一。” 刘益守微笑着对尔朱荣说道。 尔朱荣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现在什么情况已经明摆着了,接下来拼死抵抗,无非是多死些人罢了。 “尔朱氏一族,还有亲兵,可以离开,这是其二。” 刘益守往西面指了指。 这下尔朱荣有些不淡定了,他疑惑问道:“此话当真?” “自然是一言九鼎。至于其他人,无论想不想跟你们走,都要留下。当然,真想走也行,把脑袋留下,尸体你们可以带走。” 如此残酷的事情,刘益守却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尔朱荣一点也不怀疑,只要自己敢说个“不”字,对方随时可以改变主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尔朱荣长叹一声,拱手对刘益守说道:“你很好。” “传令下去,放下兵器。尔朱氏一族和亲兵靠拢过来,其余的人,听候刘都督发落。” 尔朱荣转过身对一脸呆滞的尔朱兆说道。 尔朱兆不情不愿的去传令了。 等他走后,尔朱荣沉声说道:“刘都督应该满意了吧?” “那是自然,不过要等会再说。” 刘益守非常镇定,就像是他并没有打赢这一场决战一样。 尔朱英娥眼神黯淡的站在尔朱荣身边,她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有尔朱荣下令,被围困的大军很自然的放下了兵器。这个时候谁也能看出来,再打下去的结局,就是到河里喂鱼。 既然尔朱荣都已经下令了,再抵抗下去,无异于作茧自缚。 陈庆之远远的看着这一幕,命令白袍军收缩阵型,并不干涉。饶是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是感慨良多。他身边的马佛念、宋景休、鱼天愍等人,也全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们完全不相信不可一世的尔朱荣,就这么被打败了。他们甚至没想明白这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 唯有一点可以肯定,战场以外的因素,似乎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说实话,这让他们有些三观崩坏,甚至对刘益守这个人产生了某种难以描述的畏惧。 缴械的进度非常快,不一会,尔朱荣身后就聚集了百余人,这些都是亲信中的亲信,基本上都是尔朱荣老家尔朱氏牧场出身的人。 “好了,本都督言而有信,你们可以走了。尔朱大都督,嗯,看在尔朱英娥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入晋阳生,入洛阳死。听不听得进去,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恕不远送。” 刘益守对着尔朱荣抱拳说道。 尔朱荣倒也干脆,揽住尔朱英娥的肩膀,转身便走。 他看得很明白了,刘益守这种人,有枭雄之姿,有凌云壮志,将来势必会横行天下。尔朱英娥跟着这种人,是祸不是福。 “父亲……” 尔朱英娥也感觉到了什么,泪眼婆娑的看着尔朱荣。 “不是不好,而是太好太出色了,这种男人你把握不住的。为父现在也不能帮你了,还是回来吧。” 尔朱荣叹息说道。 刘益守这种人要是肯当个听话的女婿,那简直跟连续一年每期彩票都中头奖一样,嗨到不行。可问题是,这样的人若是你不能控制,那就是极大的祸害。 尔朱氏一族的人都是心情低落,也为捡了条命感到庆幸,默默的转身离开。尔朱荣带着尔朱英娥走到最后,步子有些沉重。 “尔朱大都督请留步!” 刘益守急忙上前去,一把拉住尔朱英娥,将其扯到自己怀里抱紧。 “尔朱大都督,我放你走是看在英娥的面子上,不是让你把她带走的。你这恩将仇报,太不地道了。我的女人怎么能让你带走呢?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哈? 尔朱荣和身边的尔朱兆都是一脸错愣。 “你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我让你来是跟你父告个别,不是让你跟他走的。今晚家法伺候,你不把我伺候好了,有你好看的。” 刘益守虎着脸教训怀里的尔朱英娥说道。 尔朱英娥破涕为笑,捶打着他的胸口,一副郎情妾意的恩爱模样。尔朱荣顿时感觉万箭穿心,女大不中留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好了好了,你们可以走了,慢走不送啊。” 刘益守不耐烦的对着尔朱荣摆摆手,搂着尔朱英娥的细腰,二人转身就朝着宁陵城的方向而去。 他眉飞色舞的跟尔朱英娥闲扯,尔朱荣隐约听到:“跟你说啊,宁陵城里,我准备了一张又大又软的床,今晚找几个人一起玩,我搞出来一个很好玩的游戏……” 尔朱荣忽然想把刘益守拉过来,两人拔剑单挑。 7017k 第249章 削肾客的救赎 房间里黑灯瞎火的,刘益守依靠在一个巨大的木桶内,温热中带点点烫的水刺激着肌肤,整个人都感觉到松弛下来,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就这样静静的躺着。 “终于……赢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在水中紧紧握住拳头。人生总会遇到很多难以闯过去的关口,过不去,你就被死死的压在下面不能动弹,一辈子无所成,直到有所谓的“贵人”提携。 若是过去了,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毫无疑问,对于刘益守来说,击退尔朱荣,是他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个关口,不但是“空前”,甚至可以说“绝后”。 贺拔岳等人的背叛,微微有些出乎刘益守的意料,之前他也没想过事情会这么顺利。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这两人的背叛,貌似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和琢磨的事情。这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必然结果。 时代给每个人打上了自己的标签,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八九不离十。不是出身六镇的尔朱荣,自然很难得到六镇中人的真心认同。 换言之,六镇之人并不能单纯认为是胸无点墨的胡酋。他们的父辈乃至先祖,都是北魏开国时期的元勋与精华,号称是“国之肺腑”,文武兼备者不少! 这些人在情感上,都认为是元氏背叛了他们!这些人骨子里是有属于自己的骄傲。而尔朱氏的出身,不过是元氏的看门狗而已。 从这个角度看,六镇的人与尔朱氏很难达到一种内心情感的接纳。六镇的人,未必真心看得起元氏看门狗出身的尔朱荣,更多的则是认为尔朱氏的人不过是些在风口上飞翔的猪而已。 平时可能还看不出什么来,但只要一有风吹草动,这条裂痕就会无可抑制的扩大又扩大,到最后影响双方的抉择。 刘益守前世的史书上,武川镇的人聚集起来变成了西魏的主要政治力量之一,而怀朔镇的人聚集起来变成了东魏的主要政治力量之一,很少有两镇的人互串。这种情况,是处于现实与情感的选择,而非是单纯的偶然。 尔朱荣是败在根基不稳,家族势力薄弱。 但是他若是回到晋阳,好好经营晋阳与晋阳北面的北秀容一带,依然可以雄踞山西!原因很简单,他们家的势力范围就在那边,控制北方不可能,但控制一片区域还是很可以的。 而高欢要想雄起,最关键的一步,则是认祖归宗渤海高氏,与河北世家达成妥协。用两条腿走路,只要能平衡和把控河北世家与六镇势力的关系,他崛起的速度,绝对比贺拔岳要快。 当然,这样也有很多隐患。 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刘益守在木桶里舒展了一下身体。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北魏的时代已经结束,接下来会如何,那就各凭本事吧! 正在这时,房门被推开。昏暗的光线里,一个窈窕的身影如同做贼一样闯进来,又快速的关上房门。 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传来,几乎不给刘益守任何思考的时间,这个人就钻进了木桶里。 “咕咕咕咕咕咕咕……”来人沉到水里露出半个头,吐着泡泡,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 刘益守哑然失笑问道:“洗澡水就这么好喝?” “咳咳咳咳咳……” 沉如水那人因为憋不住笑,剧烈的咳嗽起来。 过了一会,咳嗽声才停下来,刘益守听到对方幽怨的说道:“你好像知道是我?” “那当然,反正不可能是尔朱英娥,对吧?” 说话的这人居然是贾春花! “呃,那倒不是。” 黑暗中看不到表情,不过想来不会太美好,贾春花觉得自己有点傻。 “源士康他们那帮人,心粗得跟什么一样,他们是不会想到我这些日子很疲惫需要休息的。我看到有人准备了热水给我洗浴,就知道你肯定来宁陵了。” 刘益守笑着说道,一把将对方拉到怀里。 “呃,好像也对。” 贾春花喃喃自语说道。 两人静静的抱在一起,虽然肌肤相亲,却没有更进一步。 都已经是这样的一种关系,水乳交融甚至生儿育女,都是应有之意,正因为有些话不必多说,所以不开口才是最好的。 “过几天,我打算跟着陈庆之去一趟梁国建康,以他徒弟的身份。到时候,我要带一个女眷一同前往,家里的事情,你看着办吧。” 言外之意,不会带贾春花一起去。不过贾春花倒是觉得这种安排一点也不奇怪。 “阿郎准备带谁一起去呢?” 贾春花好奇问道。 “带羊姜一起,然后去拜会长城公主。” 原来如此! 贾春花有点理解刘益守的想法了。黑暗中,她微微皱眉,有些担忧的问道:“梁国宗室子女骄纵,比如那个萧玉姚,就是恶名远播。 阿郎带羊姜一起去,难道不怕出事么?再说萧衍要是找个由头软禁你们,似乎也是件麻烦事。” 贾春花的担忧不是多余的,政治上的事情,一直都很肮脏。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个是基本原则。 “如果要在梁国谋一席之地,那就必须要去一趟建康城。你连萧衍的面都不敢见,别人又怎么会看得起你呢? 正因为心里没底,所以才更是要去。敢去,就是敢翻脸。至于带羊姜去建康,也是给羊侃面子。至于长城公主会不会不高兴,我觉得无所谓。 我不是要请个祖宗回来的,到了我这里,就要按我的规矩来。”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毫不掩饰的霸气外露。 “阿郎真是……” 贾春花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那羊姜不是很可怜?” 贾春花感觉刘益守后面要做的事情,似乎有点残忍了。看得出来,羊姜对刘益守是动了真情,不管她之前是怎么想的。 “羊侃将要在梁国为官,他的女儿却是我的妾室,理论上说,是可以被我送给客人侍寝的,这是奇耻大辱!羊侃要在梁国站稳脚跟,有这么个污点在,势必步步维艰。 我给羊姜面子,就是给羊侃面子,去见建康城都带着羊姜,就是在给羊侃撑腰,告诉他羊姜绝非一般的妾室。虽无正妻之名,却绝非任人宰割的货物。 这样无形中帮羊侃树立了威信,也让人隐约感觉我跟羊氏互为奥援。别人不敢动羊侃,亦是不敢打我的主意。 至于羊姜本人,我对她和对你们一视同仁,但身份地位的那些东西,则需要她自己来承受压力。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的。 就像是你在屋里忙里忙外,大家都信任你喜欢你。可是我若是将你收入房中夜夜笙歌,你觉得她们都还会如从前一样信任你么?” 这番话,让贾春花极为受用,因为这表明刘益守是一个公私分明,把大事和小事分得很清楚又能理顺关系的明白人。 “元莒犁她们,或许只看过阿郎一个男人,妾身却把崔孝芬八个儿子都看遍了。阿郎能有今日之成就,不是浪得虚名。” 贾春花感慨说道。 刘益守没有回答,而是用深沉的热吻来回应。贾春花今夜来到这里,说明很多事情。她已经下了决心,不需要再压抑了。 既然这样,那就把早就该办的事情办了吧。 贾春花慢慢感觉自己的身体燃烧到要爆炸了。 …… 建康城,鸡鸣山上同泰寺大佛阁顶楼。穿着黑色常服的梁国天子萧衍,坐在蒲团上打坐,闭着眼睛,嘴里念着佛经,手里数着佛珠。 一派高僧模样。 “六根不得清净,唉!”萧衍睁开眼睛,脸上有萧索之色。 昨夜他做了一个梦,梦到梁国一统中原,万邦来朝。形形色色的使者,见了他都高呼圣王,声音响彻天地。 那种唯我独尊,俯瞰众生的自豪又充实心头,乃至醒来以后仍然余韵缭绕,难以释怀。 “一切有为法,有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幻,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萧衍感慨了一句,苦笑摇头。 他想当一个圣王,所谓圣王,那便是既是天子亦是高僧,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然而事与愿违。想掌控权力,六根就难得清静,这两者往往是互相矛盾的。 “陛下,微臣有大事禀告。” 禅房外面,传来朱异平静的声音,也不能说完全平静,应该叫极力压抑着喜悦。 萧衍让他进来,微微点了点头问道:“如何?” “回陛下,前方战报,陈庆之与刘益守联手,在宁陵城外击败了尔朱荣军精锐。如今尔朱荣已经退兵,还有消息说他麾下极为大将都已经反叛,魏国内乱……” 朱异还要说下去,但是萧衍对他后面那些话一点都不在意,或者说根本没有再次北伐的心思了。 “子云(陈庆之表字)能回来就行了。” 萧衍微微叹息说道。 “陛下说得是。” 朱异双手拢袖,对着萧衍深深一拜。他忽然想起刘益守给他送的十坛“小黄鱼”,每个坛子都是半空的。如果刘益守入了寿阳,那就能把那些坛子填满了。 想到这里,朱异压低声音对萧衍说道:“千金买骨,不给刘益守一点实惠,难以招揽天下英豪。 陈将军说那刘益守已经拜他为师,有他保媒,长城公主出嫁无忧。只需要刘益守来建康一趟,陛下见上一面,此事可成。” 听到这话,萧衍微笑点头道:“善!” 朱异又道:“陛下,夏侯夔都督七州诸军事。再加上夏侯家的其他人,他的亲朋故友,梁国淮南一线,夏侯家几乎是一手遮天。 夏侯夔将军忠心耿耿,可这不能说明夏侯家人人都是忠肝义胆,比如那夏侯洪就是坏事做绝。 微臣以为,淮南还是要有些制约为好。” 朱异不动声色劝说道。 可能是都督七州诸军事确实是名头有点吓人,毕竟当年淝水之战时的谢安,也就都督五州诸军事而已。 夏侯氏名义上可以调动的兵马,真要闹起来,少说有个十几万人,而且离建康太近了! 朱异的话无论是出于什么考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夏侯家的军权,确实是太大了!此人若是与藩王勾结,还真能闹出点动静来。 萧衍慢悠悠的问道:“你有何对策?” 这话显然就是认同了朱异的看法。无论夏侯氏有没有闹事的心思,他们有闹事的能力,那就是天然的犯罪! 只要有能力,那就一定要打压! “可让刘益守为梁郡郡守,豫州刺史,领寿阳。夏侯氏则北移到谯郡,想必夏侯氏不会拒绝。” 谯郡是夏侯氏的老家,现在本来就在夏侯氏的绝对控制之下。但谯郡是梁国北面的屏障之一,夏侯氏南面是刘益守,北面是魏国。 想来他要搞事情,颇有些难度。同理,刘益守被夏侯氏阻断了北面的去路,想吃回头草难于登天! 朱异这一手,等于是把夏侯氏跟刘益守两边都给控住了! “刘益守为驸马,我们让他居寿阳,一来难以跟建康城各王勾结,二来也是给了他一个安身的地方。陛下以为如何?” 这个主意的核心,不在于让刘益守怎么样,想来把对方安置在寿阳,那边不会有什么怨言。这件事难办在于让夏侯氏挪窝。 要知道,寿阳就是夏侯夔老哥一手打下来的,经营了十多年。如今拱手让人,夏侯氏心里能好想? 未来势必会视刘益守为眼中钉,肉中刺。 “陛下,夏侯氏已经位极人臣,他们退一步,总比将来尾大不掉要好。刘益守北来之人,让夏侯氏盯着点,不是什么坏事。” 朱异意味深长的说道。 刘益守北来之人毫无根基,能掀出什么风浪来? 萧衍听出来了,朱异的言外之意,不是让夏侯夔盯着刘益守,而是让刘益守这个“女婿”,好好盯着夏侯夔这个手握重兵的藩镇! 萧衍满意的点点头,丢了个庶出的女儿出去,总要弄出点效果来。朱异说的效果,就是给已然有点尾大不掉的夏侯氏套上一根绳索,免得他们将来跟萧氏里面那些不安分的人勾结。 “如此,便依你之言。让子云带着刘益守入建康,朕要见一见这位驸马。” 萧衍微笑着说道。 朱异给萧衍行了一个大礼,起身告退。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朱异虽然贪财,却是很有“职业道德”,绝不会拿了钱不办事! 这也是他在中枢屹立多年不倒的最重要原因,毕竟,换个人上来也要拿,可拿了钱却未必如他一样守约办事,还不如让他留在位置上呢。 走出同泰寺,朱异低声自言自语道:“那十个坛子,终于可以装满了。” 第249章 削肾客的救赎 房间里黑灯瞎火的,刘益守依靠在一个巨大的木桶内,温热中带点点烫的水刺激着肌肤,整个人都感觉到松弛下来,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就这样静静的躺着。 “终于……赢了。” 他长出了一口气,在水中紧紧握住拳头。人生总会遇到很多难以闯过去的关口,过不去,你就被死死的压在下面不能动弹,一辈子无所成,直到有所谓的“贵人”提携。 若是过去了,那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毫无疑问,对于刘益守来说,击退尔朱荣,是他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个关口,不但是“空前”,甚至可以说“绝后”。 贺拔岳等人的背叛,微微有些出乎刘益守的意料,之前他也没想过事情会这么顺利。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这两人的背叛,貌似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和琢磨的事情。这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必然结果。 时代给每个人打上了自己的标签,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八九不离十。不是出身六镇的尔朱荣,自然很难得到六镇中人的真心认同。 换言之,六镇之人并不能单纯认为是胸无点墨的胡酋。他们的父辈乃至先祖,都是北魏开国时期的元勋与精华,号称是“国之肺腑”,文武兼备者不少! 这些人在情感上,都认为是元氏背叛了他们!这些人骨子里是有属于自己的骄傲。而尔朱氏的出身,不过是元氏的看门狗而已。 从这个角度看,六镇的人与尔朱氏很难达到一种内心情感的接纳。六镇的人,未必真心看得起元氏看门狗出身的尔朱荣,更多的则是认为尔朱氏的人不过是些在风口上飞翔的猪而已。 平时可能还看不出什么来,但只要一有风吹草动,这条裂痕就会无可抑制的扩大又扩大,到最后影响双方的抉择。 刘益守前世的史书上,武川镇的人聚集起来变成了西魏的主要政治力量之一,而怀朔镇的人聚集起来变成了东魏的主要政治力量之一,很少有两镇的人互串。这种情况,是处于现实与情感的选择,而非是单纯的偶然。 尔朱荣是败在根基不稳,家族势力薄弱。 但是他若是回到晋阳,好好经营晋阳与晋阳北面的北秀容一带,依然可以雄踞山西!原因很简单,他们家的势力范围就在那边,控制北方不可能,但控制一片区域还是很可以的。 而高欢要想雄起,最关键的一步,则是认祖归宗渤海高氏,与河北世家达成妥协。用两条腿走路,只要能平衡和把控河北世家与六镇势力的关系,他崛起的速度,绝对比贺拔岳要快。 当然,这样也有很多隐患。 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刘益守在木桶里舒展了一下身体。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北魏的时代已经结束,接下来会如何,那就各凭本事吧! 正在这时,房门被推开。昏暗的光线里,一个窈窕的身影如同做贼一样闯进来,又快速的关上房门。 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传来,几乎不给刘益守任何思考的时间,这个人就钻进了木桶里。 “咕咕咕咕咕咕咕……”来人沉到水里露出半个头,吐着泡泡,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 刘益守哑然失笑问道:“洗澡水就这么好喝?” “咳咳咳咳咳……” 沉如水那人因为憋不住笑,剧烈的咳嗽起来。 过了一会,咳嗽声才停下来,刘益守听到对方幽怨的说道:“你好像知道是我?” “那当然,反正不可能是尔朱英娥,对吧?” 说话的这人居然是贾春花! “呃,那倒不是。” 黑暗中看不到表情,不过想来不会太美好,贾春花觉得自己有点傻。 “源士康他们那帮人,心粗得跟什么一样,他们是不会想到我这些日子很疲惫需要休息的。我看到有人准备了热水给我洗浴,就知道你肯定来宁陵了。” 刘益守笑着说道,一把将对方拉到怀里。 “呃,好像也对。” 贾春花喃喃自语说道。 两人静静的抱在一起,虽然肌肤相亲,却没有更进一步。 都已经是这样的一种关系,水乳交融甚至生儿育女,都是应有之意,正因为有些话不必多说,所以不开口才是最好的。 “过几天,我打算跟着陈庆之去一趟梁国建康,以他徒弟的身份。到时候,我要带一个女眷一同前往,家里的事情,你看着办吧。” 言外之意,不会带贾春花一起去。不过贾春花倒是觉得这种安排一点也不奇怪。 “阿郎准备带谁一起去呢?” 贾春花好奇问道。 “带羊姜一起,然后去拜会长城公主。” 原来如此! 贾春花有点理解刘益守的想法了。黑暗中,她微微皱眉,有些担忧的问道:“梁国宗室子女骄纵,比如那个萧玉姚,就是恶名远播。 阿郎带羊姜一起去,难道不怕出事么?再说萧衍要是找个由头软禁你们,似乎也是件麻烦事。” 贾春花的担忧不是多余的,政治上的事情,一直都很肮脏。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个是基本原则。 “如果要在梁国谋一席之地,那就必须要去一趟建康城。你连萧衍的面都不敢见,别人又怎么会看得起你呢? 正因为心里没底,所以才更是要去。敢去,就是敢翻脸。至于带羊姜去建康,也是给羊侃面子。至于长城公主会不会不高兴,我觉得无所谓。 我不是要请个祖宗回来的,到了我这里,就要按我的规矩来。”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毫不掩饰的霸气外露。 “阿郎真是……” 贾春花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那羊姜不是很可怜?” 贾春花感觉刘益守后面要做的事情,似乎有点残忍了。看得出来,羊姜对刘益守是动了真情,不管她之前是怎么想的。 “羊侃将要在梁国为官,他的女儿却是我的妾室,理论上说,是可以被我送给客人侍寝的,这是奇耻大辱!羊侃要在梁国站稳脚跟,有这么个污点在,势必步步维艰。 我给羊姜面子,就是给羊侃面子,去见建康城都带着羊姜,就是在给羊侃撑腰,告诉他羊姜绝非一般的妾室。虽无正妻之名,却绝非任人宰割的货物。 这样无形中帮羊侃树立了威信,也让人隐约感觉我跟羊氏互为奥援。别人不敢动羊侃,亦是不敢打我的主意。 至于羊姜本人,我对她和对你们一视同仁,但身份地位的那些东西,则需要她自己来承受压力。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的。 就像是你在屋里忙里忙外,大家都信任你喜欢你。可是我若是将你收入房中夜夜笙歌,你觉得她们都还会如从前一样信任你么?” 这番话,让贾春花极为受用,因为这表明刘益守是一个公私分明,把大事和小事分得很清楚又能理顺关系的明白人。 “元莒犁她们,或许只看过阿郎一个男人,妾身却把崔孝芬八个儿子都看遍了。阿郎能有今日之成就,不是浪得虚名。” 贾春花感慨说道。 刘益守没有回答,而是用深沉的热吻来回应。贾春花今夜来到这里,说明很多事情。她已经下了决心,不需要再压抑了。 既然这样,那就把早就该办的事情办了吧。 贾春花慢慢感觉自己的身体燃烧到要爆炸了。 …… 建康城,鸡鸣山上同泰寺大佛阁顶楼。穿着黑色常服的梁国天子萧衍,坐在蒲团上打坐,闭着眼睛,嘴里念着佛经,手里数着佛珠。 一派高僧模样。 “六根不得清净,唉!”萧衍睁开眼睛,脸上有萧索之色。 昨夜他做了一个梦,梦到梁国一统中原,万邦来朝。形形色色的使者,见了他都高呼圣王,声音响彻天地。 那种唯我独尊,俯瞰众生的自豪又充实心头,乃至醒来以后仍然余韵缭绕,难以释怀。 “一切有为法,有如梦幻泡影,如梦亦如幻,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萧衍感慨了一句,苦笑摇头。 他想当一个圣王,所谓圣王,那便是既是天子亦是高僧,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然而事与愿违。想掌控权力,六根就难得清静,这两者往往是互相矛盾的。 “陛下,微臣有大事禀告。” 禅房外面,传来朱异平静的声音,也不能说完全平静,应该叫极力压抑着喜悦。 萧衍让他进来,微微点了点头问道:“如何?” “回陛下,前方战报,陈庆之与刘益守联手,在宁陵城外击败了尔朱荣军精锐。如今尔朱荣已经退兵,还有消息说他麾下极为大将都已经反叛,魏国内乱……” 朱异还要说下去,但是萧衍对他后面那些话一点都不在意,或者说根本没有再次北伐的心思了。 “子云(陈庆之表字)能回来就行了。” 萧衍微微叹息说道。 “陛下说得是。” 朱异双手拢袖,对着萧衍深深一拜。他忽然想起刘益守给他送的十坛“小黄鱼”,每个坛子都是半空的。如果刘益守入了寿阳,那就能把那些坛子填满了。 想到这里,朱异压低声音对萧衍说道:“千金买骨,不给刘益守一点实惠,难以招揽天下英豪。 陈将军说那刘益守已经拜他为师,有他保媒,长城公主出嫁无忧。只需要刘益守来建康一趟,陛下见上一面,此事可成。” 听到这话,萧衍微笑点头道:“善!” 朱异又道:“陛下,夏侯夔都督七州诸军事。再加上夏侯家的其他人,他的亲朋故友,梁国淮南一线,夏侯家几乎是一手遮天。 夏侯夔将军忠心耿耿,可这不能说明夏侯家人人都是忠肝义胆,比如那夏侯洪就是坏事做绝。 微臣以为,淮南还是要有些制约为好。” 朱异不动声色劝说道。 可能是都督七州诸军事确实是名头有点吓人,毕竟当年淝水之战时的谢安,也就都督五州诸军事而已。 夏侯氏名义上可以调动的兵马,真要闹起来,少说有个十几万人,而且离建康太近了! 朱异的话无论是出于什么考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夏侯家的军权,确实是太大了!此人若是与藩王勾结,还真能闹出点动静来。 萧衍慢悠悠的问道:“你有何对策?” 这话显然就是认同了朱异的看法。无论夏侯氏有没有闹事的心思,他们有闹事的能力,那就是天然的犯罪! 只要有能力,那就一定要打压! “可让刘益守为梁郡郡守,豫州刺史,领寿阳。夏侯氏则北移到谯郡,想必夏侯氏不会拒绝。” 谯郡是夏侯氏的老家,现在本来就在夏侯氏的绝对控制之下。但谯郡是梁国北面的屏障之一,夏侯氏南面是刘益守,北面是魏国。 想来他要搞事情,颇有些难度。同理,刘益守被夏侯氏阻断了北面的去路,想吃回头草难于登天! 朱异这一手,等于是把夏侯氏跟刘益守两边都给控住了! “刘益守为驸马,我们让他居寿阳,一来难以跟建康城各王勾结,二来也是给了他一个安身的地方。陛下以为如何?” 这个主意的核心,不在于让刘益守怎么样,想来把对方安置在寿阳,那边不会有什么怨言。这件事难办在于让夏侯氏挪窝。 要知道,寿阳就是夏侯夔老哥一手打下来的,经营了十多年。如今拱手让人,夏侯氏心里能好想? 未来势必会视刘益守为眼中钉,肉中刺。 “陛下,夏侯氏已经位极人臣,他们退一步,总比将来尾大不掉要好。刘益守北来之人,让夏侯氏盯着点,不是什么坏事。” 朱异意味深长的说道。 刘益守北来之人毫无根基,能掀出什么风浪来? 萧衍听出来了,朱异的言外之意,不是让夏侯夔盯着刘益守,而是让刘益守这个“女婿”,好好盯着夏侯夔这个手握重兵的藩镇! 萧衍满意的点点头,丢了个庶出的女儿出去,总要弄出点效果来。朱异说的效果,就是给已然有点尾大不掉的夏侯氏套上一根绳索,免得他们将来跟萧氏里面那些不安分的人勾结。 “如此,便依你之言。让子云带着刘益守入建康,朕要见一见这位驸马。” 萧衍微笑着说道。 朱异给萧衍行了一个大礼,起身告退。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朱异虽然贪财,却是很有“职业道德”,绝不会拿了钱不办事! 这也是他在中枢屹立多年不倒的最重要原因,毕竟,换个人上来也要拿,可拿了钱却未必如他一样守约办事,还不如让他留在位置上呢。 走出同泰寺,朱异低声自言自语道:“那十个坛子,终于可以装满了。” 第250章 没有人比我更懂怎么站队 睢阳城外的田野里,一片忙碌的景象。数不清的农夫农妇们,正在田间劳作除草。 夏季是农民一年当中最忙的时节,没有之一,劳动量还在春耕之上。田里的小麦等农作物虽然在疯狂生长,但周围的杂草长得更快更猛。如果不加处理,那一年忙到头也不可能有什么好收成。 自从击退尔朱荣之后,刘益守就在睢阳城驻留下来,整训军队,处理民生事务,并未一股脑的跟着白袍军去梁国。 事实上,白袍军虽然已经离开睢阳,但为了处理好某些大事,陈庆之却单独留了下来,打算跟刘益守同去建康城,把对方婚事的礼仪走完。 此外,刘益守还在睢阳还干了件大事,那就是发檄文,声讨尔朱荣,斥责对方弑君乱政,乃是“国贼”!号召魏国各路兵马围剿尔朱荣! 稍微有些意外的是,这篇檄文,似乎也没引起什么波澜,完全没达到预想的效果! 睢阳一战后,尔朱荣的实力被大幅削弱,其嫡系主力,多半都被刘益守俘获,现在正集中起来在睢阳田间劳作,被某人称为“劳动改造”。由于尔朱英娥的存在,这些人倒也安分守己。 值得一提的是,尔朱荣带着少量族人与亲信在逃亡的途中,遭遇斛律金所率领之斛律部前来小黄城增援。尔朱荣也不知道是怎么跟斛律氏的人许诺的,竟然说服了斛律金带着部曲跟他们一路同行。 于是尔朱荣军势复振,大摇大摆的行军,朝着洛阳地区进发! 他们一路行进到虎牢关,发现洛阳还在自己这边人马的掌控之中。尔朱荣想起刘益守临走前说的那句“入晋阳生,入洛阳死”,于是到洛阳城下后并不入城,却让镇守洛阳的慕容绍宗将洛阳城内扫荡一遍! 这些人放开手脚抢了三天三夜,几乎是掘地三尺的寻宝,有什么拿什么。 抢完了以后,尔朱荣又让慕容绍宗一把火将洛阳城内各处要害之地点燃,然后带着抢来的财货,一路招募流民,从河东返回晋阳,收缩屯田自保! 尔朱荣决定不装了,摊牌了,他就是地地道道的契胡,不在乎一路打砸抢。他也不想当什么魏国丞相了,反正已经撕破脸皮,也被人檄文讨伐,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尔朱氏从北秀容来,都是以晋阳为根基,哪怕丢了洛阳,也无非是丢了起兵以来抢到的肥肉罢了。既然得不到,那就一把火烧掉,谁也落不到好! 这件事的直接后果,就是高欢也不回洛阳了,直接从荥阳渡过黄河,带兵攻占枋头、邺城。然后他派孙腾为使者,去河北信都,与高氏兄弟联络,共谋大事! 高欢在当地找到了章武王元融的第三个儿子元朗,并立其为帝,在邺城继位,号召各地太守和刺史上表响应。 而贺拔岳则是在尔朱荣走后,又“光顾”了一遍洛阳,最后收编了潼关守军,进入关中。顺便值得一提的是,贺拔岳为了显示自己的“正当性”,同样在洛阳城内找到了一位元氏宗室。 此人就是孝文帝元宏之孙元宝炬! 贺拔岳将其带在身边,和高欢一样,打出勤王讨逆的旗号。关中叛乱势力不少,贺拔岳想在长安立足,还得有一番呕心沥血! 当然,晋阳的尔朱荣已经声名狼藉,高欢要是在邺城站稳脚跟,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暂时还顾不上贺拔岳。 从实力上说,贺拔岳比高欢弱了不少,但从两位元氏宗室他们的身份正统性来看,贺拔岳比高欢强了几个数量级! 当然,刘益守并不清楚这些事情,也不知道后续会如何发展。不过就算是知道了,也并不打算干涉。他的战略构想已经变成现实,北方三分天下,短时间内谁也奈何不得谁。 后面的事情,随它去吧!至于最后哪一位会是大赢家,只有天知道,反正跟他关系不大。 “禾生半寸,则一遍锄;二寸则两遍;三寸、四寸,令毕功。一人限四十亩,终而复始。凡麦田,常以五月耕,六月再耕。五月耕,一当三;六月耕,一当再。” 刘益守身边的贾思勰侃侃而谈,指着田里说道:“八月十五之后,就可以开始收割了。” “确实,等把睢阳这里收割完以后,我们就要去寿阳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为什么他们现在还不走? 因为不能走啊,夏粮一两个月后就要收割完毕,去年的存粮已经要见底,难道两手空空去寿阳乞讨? 刘益守从来不会让自己这么狼狈,尤其是在还很有余力的情况下。 “马上我们去寿阳扎根,到时候贾先生可以大展拳脚。” 刘益守有些兴奋的对贾思勰说道。 “是啊主公,在下已经等不及了!听闻寿阳南面不远就有大湖名为芍(que)陂(bei),可灌溉良田万顷,大有可为!” 哟西,这地方不就是后来的安丰塘嘛,真是好地方,中国人从古代用到现代都还在用,春秋时期的水利工程。 一提到农业,贾思勰就像是换了个人,变得不再木讷寡言。刘益守对他非常重视,几乎算是言听计从。 贾思勰也不藏私,现在好多农业养殖和酿酒的产业都在规划之中,一旦抵达寿阳,就会全面铺开。 刘益守若有所思,他有点理解为什么夏侯氏的人宁可放着家乡谯郡,也要死死的搂着寿阳不撒手了。寿阳确实是好地方,而且那边不像是睢阳,四处漏风。 寿阳只要防住了水路,实际上固若金汤。 “主公,芍陂可以大量的养鱼养虾养鸭,之前我们说的许多办法,那边都可以试试。” “到时候你全权负责这些就行了。” 刘益守拍了拍贾思勰的肩膀,兴致高昂,二人往睢阳城内回转。正在这时,源士康急急忙忙的走过来,在刘益守耳边低声耳语了一番。 贾思勰看情况不对劲,连忙告退。他一走,源士康这才沉声问道:“主公,我们抓住了元颢跟他手下的人,现在要如何?” 元颢这个倒霉蛋,一路逃窜,居然没死,还好巧不巧的逃到了睢阳周边,被带兵巡逻的源士康逮住了。 “将那些人关押起来再说。” 刘益守心中犯嘀咕,元颢这厮,现在抓到了没利用价值不说,反而是个烫手山芋。他察觉到源士康的面色似乎有些不对劲,于是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有什么不妥的么?” 源士康咬了咬牙,压低声音说道:“实际上,这只是一件事,还有另外一件事。” 尔朱荣被手下人背叛,那肯定是山崩地裂的。再加上,两路人马一路走邺城,一路走关中,洛阳被抢了两次烧了一次。 北方都已经乱成一锅粥,就像是往平静的池塘里丢炸药一般,各种大鱼小鱼虾米都被炸出来了!那些人无可奈何之下都是拼命的自保,除了没人找尔朱荣外,其他的势力,他们都是能试就试。 谷攮 当然,这些人大部分都去找高欢了,也有人跟着贺拔岳。但是其中也有些“不按套路出牌”的家伙,两拨人都没找,而是把目光转向了位于睢阳的刘益守! “有个叫王思政的家伙,是元修的门客,他一路奔波来到睢阳找我们,希望我们立元修为帝,拨乱反正。王思政恰好看到我们俘虏了元颢,不巧的是,他以前又跟元颢共事过!也猜出来元颢到底想做什么。所以……” 果然,当皇帝这种事情,就是争先恐后的啊! 刘益守感慨道:“王思政跟你说,希望我们能杀掉元颢,然后去找他家主公元修,立元修为帝,对么?他是不是还劝你,说元颢跟萧衍颇有些交情,未来可能会把我们一脚踹开,对不对?” 没想到刘益守居然能把王思政说的话几乎是原封不动的说出来! 源士康艰难点头道:“事情真就是这样,两个元氏的宗室,我们也算是有挑选的。不过元修躲在济阴郡,离这里有些距离。” 头大!洛阳城被毁,什么牛鬼蛇神都跑出来了!然而这事还真不好拒绝! 元颢已经被元氏宗室除名,梁国打着他的旗号北伐,将魏国几乎灭国。事到如今,几乎不可能有人支持他卷土重来,就是萧衍,似乎也没那个心思了。如若不然,萧衍就不会下令让白袍军回国了。 刘益守打出来的旗号是尊王讨逆,无论要尊哪个王,都绝不可能是元颢!甚至找条狗来当皇帝,都被元颢要更合适些。 站在刘益守的立场上说,杀掉元颢,才算是兑现了他的政治口号! 刘益守要去梁国,对外的说法是魏国的乱臣贼子太多,他需要在梁国积蓄力量,将来拨乱反正。这年头北方之人寻求梁国庇护的,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这个说法是经得起敲打的。 然而,退到梁国边境,和与元颢合流,那完全是两码事。 刘益守站在睢阳城外,看着高大的城池,抱起双臂沉思。很久之后,他才对源士康叹息道:“这个王思政,是个厉害人物啊,算准了我们需要一位元氏宗室。” “那元颢呢?” 源士康疑惑问道,刘益守刚才的话,算是默许了庇护元修,一同入梁国。 “元颢当然是交给陈庆之,你究竟是在想什么啊?元颢是萧衍的脸面,我们杀了元颢,就是打萧衍的脸。 可是打萧衍的脸,我们能得到什么呢?你跟王思政说,我们庇护元修是可以的,但要不要立他为帝,打出旗号勤王,这个走一步看一步,我并不能保证什么。 他们爱来就来我们欢迎,不来就拉倒。” 刘益守没好气的加了一句:“原话带到就行,让王思政自己去把元修接来,我们在睢阳等到秋收以后,过时不候!” “喏!末将这就去办!” 被刘益守训斥了一顿,源士康悻悻的走了。他的心情刘益守可以理解,毕竟是元诩的贴身侍从出身。 对于源士康来说,刘益守尊王讨逆,挟天子以令不臣走曹操模式,属于是内心认可的路线。 恐怕他身边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 “主公!” 不一会,刘益守身后又有人喊。他转过身来,发现居然是杨愔。 杨愔一直在他手里处理繁杂政务,平日里很少露面,更是很少单独来找。最近睢阳周边忙着布置农耕,恢复生产,他应该是忙得脚不着地才对。 “怎么了?” 刘益守疑惑问道。 “清河王元亶,携家带口的找来,寻求庇护。” 杨愔不动声色的说道。 “元旦?”刘益守还没搞清楚状况。 杨愔耐心解释道:“近期许多元氏一族的人寻求庇护,那些人现在多半都在雍丘安置。主公也知道这些事,不过他们都是元氏旁支没什么好说的。可元亶此人乃是孝文帝之孙,身份有些特别。”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刘益守沉吟不语,思考着要怎么处理这些事。 “也行吧,你派人接元亶一家到睢阳,我和他见一面再说。” 看到杨愔还没走,刘益守有些困惑,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跟从前不一样了。 “主公,您之前不是经常说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么?如今正是风云际会之时,咱们立元亶为帝,尊王讨逆,岂不美哉?” 杨愔压低声音说道。 果然,源士康有想法,杨愔也有想法。要竖起来当傀儡的对象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样的。这种情况有点像是股市房市的牛市起来了,很多实体行业的人看到炒股来钱快,纷纷将资金投入其中。 殊不知要是没后台没有过人的硬实力,这些人多半都是要替他人做嫁衣的。 “遵彦(杨愔表字)今年贵庚?” 刘益守问了一个很是突兀的问题,杨愔愣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呃,在下已经十九……快二十了。” 杨愔涨红了脸讪讪答道。 “才二十嘛,我还以为是六十了呢。” 刘益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不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等等嘛。就算再等个十年,我们也才三十,绝对等得起。” 说完,刘益守转身便走进了睢阳城城门。 7017k 第251章 都市龙王の伝说 某个僻静优雅的小院里,刘益守正与陈庆之对坐于石桌两侧,而这张石桌桌面上,已经刻画出纵横交错的棋盘。 羊姜像个小媳妇一样,大气都不敢出,怀里抱着装黑棋的竹筒,静静的在一旁观棋。她之所以有资格坐这里,只是因为她老爹羊侃是一号人物而已。 “汉代大儒董仲舒说仁、义、礼、智、信为五常。 将战场杀伐纳入棋局,不伤不杀一人,是为仁; 棋子交相配合,彼此守望,乃至舍小就大、弃子争先,是为义; 棋手对弈彬彬有礼,观棋亦是不语,是为礼; 对局中落子无悔,是为信; 至于智则更是不言自明,无脑之人,岂可操控棋局。 仁、义、礼、智、信这五常皆在棋局之中,学了大有裨益,这些你可明白?” 陈庆之微笑说道,在棋盘上落下白子。 “师父说得很对,但徒儿认为,士卒上阵保家卫国,农夫耕作喂养国家,工人劳作用度不缺,贩夫走卒皆有可取。唯有这嬉戏之事不名一文,是为末端,本末不能倒置。” 刘益守肃然说道,落下黑子,这话听得羊姜心惊胆战。 陈庆之眉毛一挑,饶是涵养甚好,也被刘益守气得咬牙切齿。没错,刘益守口中的“末等”,说的就是他! 陪萧衍下了几十年围棋的“无所事事者”。 “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权,下有战国之事,再不济也能修身养性。览其得失,古今略备,都在这经纬纵横,黑白交错之间。 你懂个屁!” 陈庆之忍不住爆了句粗口!又落下一子! 坐在一旁观棋的羊姜吓得瑟瑟发抖,这名义上的师徒二人似乎要吵起来,不,打起来也是有可能的! “拿来啊。” 刘益守无奈的看了羊姜一眼说道:“你把棋盒死死抱着,我怎么拿棋子?” “哦哦哦。” 羊姜讪讪将棋盒放到了白棋棋盒的旁边,一时间没有找到合适的东西装,都是因陋就简的用竹筒。不过这并不妨碍刘益守与陈庆之二人话题的云里雾里。 因为羊姜一句也听不明白真意! “人不是棋子,若是将天下都当做棋盘,棋中的仁乃是最大的不仁!棋子无命,而人有,棋子无情,亦是无父无母,无亲朋好友,可人却不同。 棋手抖落棋子不过拂去一尘埃,这粒尘埃落到人身上,足以毁灭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 棋手对弈不过输赢之间,可世间的输赢,又岂是棋子能代表的?师父的话冠冕堂皇,却是少考虑了一点。” 刘益守落下黑棋,看着陈庆之一字一句说道:“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练也真不了,落子无悔也代替不了生离死别。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们谁也不是天,既然不是天,岂能无情?” 听到这话,陈庆之不下了,端坐看着刘益守,二人之间气氛凝固到要爆炸! “呃,我回去收拾东西……” 羊姜丢下一句话就灰溜溜的跑路了,这师徒之间的话题太高端,她连插嘴和打圆场的办法都没有! “去吧,八月十五过了我们就走,算算日子也快了。” 刘益守对羊姜微微一笑,转过头来淡然说道:“该师父下了。” 飞一样的出了院子,羊姜长出一口气,这两人的气场太有压迫感了。 陈庆之乃是名震天下的白袍军主帅,刘益守则是声名鹊起的新晋军阀,手握雄兵叱咤一方。 羊姜忽然觉得自己还挺有眼光的,起码看上的男人不差,对吧? “呃,我不是堕落了,而是参与到一个更高端的人群里面了,对,就是这样。” 内心里有股莫名其妙的自豪感,她忽然认为自己现在过得还挺不错的。就像是刘益守经常挂嘴边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哦,对了,叫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要是他就只我一个女人,那我少活二十年也是可以的呀!” 回自家院子的路上,羊姜啧啧感慨,自言自语道。 她一路来到刘益守的书房,想看看自己有什么东西在那边落下,更想偷窥一下,嗯,说不定家里那个娘子的裹胸布丢在那里了呢? “寿阳的地图啊。” 羊姜看到刘益守书房的桌案上摆着一张梁国梁郡地图,寿阳作为那边首屈一指的大城,周边各处都有标记,密密麻麻的。 看来刘益守把准备都做前面了,到那边之后,可以很快接管地盘,发展生产。 “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老天给我一个这么出类拔萃的,唉,命苦!” 幸福也有幸福的烦恼,羊姜叹息了一声,翻了下镇纸下面压着的一叠纸,然后就愣住了。 “建康最强赘婿?” “这是什么鬼东西?” “他是龙王传人,为报恩,做别家赘婿。作为公主的妻子鄙视,三年不让上床。作为皇帝的岳父鄙视,给个闲散官职让他在家。家中奴仆鄙视,无人伺候。他怡然自得,从不抱怨。” 羊姜一边念一边面色古怪,纸上写的这些,笔迹就是刘益守的,虽然对方练字进步很快,但写得怪异的字体一看便知,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这都是些什么啊……” 虽然莫名其妙,羊姜依然往下看。 “是逢百万胡虏寇边,如入无人之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朝中文武无计可施,而皇帝依然沉迷享乐不理国事。 某日寿宴之上,十万禁军将士哗变,围困建康城,在城外高喊:请龙王出山救万民于水火! 皇帝环顾寿宴满朝文武困惑问道:谁是龙王? 坐在末座的不起眼赘婿慢慢站起身,往殿外走去……” 一时间,羊姜感觉到整个书房安静得她连自己的心跳都可以听到。 这都是些什么啊!看了这几页纸,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刘益守写的这些,不就是暗示那个赘婿是他自己嘛! 龙王赘婿:刘益守。 昏庸皇帝:萧衍。 看不起他的正室:长城公主。 满朝文武:梁国中枢。 甚至连建康城都懒得改一下! “我眼睛都要瞎了,啊啊啊啊啊啊!” 羊姜把自己的头猛敲了几下。 虽然这样感慨又抱怨,她还是继续往后面翻,然后发现后面的全是白纸,多的一个字都没有了。 “这就没了?” “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始乱终弃啊!” 羊姜生气的将稿纸抛出去,纸片纷纷落下。她自觉失态,连忙跑去捡地上的稿子。 恍然间她感觉到什么不对劲,抬起头来,看到刘益守已经在书房门口站着,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 “龙王……呃,赘婿,不对,阿郎你不是在下棋么?” 羊姜匆忙间将稿子捡起来抱在怀里,心虚的问道。 “话不投机半句多而已,下什么棋啊。”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将手伸到羊姜怀里去摸那一叠稿子。 “拿来吧,我写着玩的。” 什么赘婿龙王啊,这事传出去他就社死了! “主公,元亶带着家眷还有一些元氏族人……” 源士康站在书房门口,话说了一半,就看到刘益守伸出手在羊姜怀里摸,而后者紧紧抱着胸口。 三人都感觉空气似乎凝固了一样。 “带路吧。” 刘益守无奈叹息了一声,收回手,有些心虚的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跟着源士康离开了书房。等他走后,羊姜一屁股坐到地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可以在棋道上跟陈庆之争得面红耳赤,却也可以是龙王赘婿! “天啊!阿郎居然是这样的人!” 羊姜捂住脸,嘿嘿嘿的笑出声来,然后捂着肚子狂笑不止! …… 三十多岁的中年大叔,还有八九岁的小男孩a,六七岁的小男孩b,三四岁的小女孩c,还有四五个样貌相近的年轻美人def等,居然还有元明月! 刘益守不动声色观察这庞大的阵势,又看了看面前沉稳又带着些许谦卑的中年大叔,平静说道:“鄙人刘益守,请问各位是?” “在下元亶,淮南王有礼了。” 元亶恭敬说道。 淮南王?我什么时候变成淮南王的? 刘益守心领神会,大概是元颢的北海王名声已经在魏国臭不可闻,断然不能将手握重兵的自己叫成“北海王”。现在占据睢阳,称呼一声“淮南王”并不突兀。 这个元亶,看起来并不傻啊,刘益守面色平静的微微点头。 “我叫元景直!” 男孩a大声说道。 “我叫元善见!” 男孩b大声说道。 “我……我叫元仲华。” 那个三四岁小女孩的声音就跟蚊子差不多。 元明月刚刚要开口,就听刘益守一抬手打断道:“可以了。源士康,你在睢阳城内安顿他们一下,莫要怠慢了。清河王请留步,你我入书房详谈。” 刘益守说出“清河王”三个字的时候,众人都是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清河王是元亶的封爵,刘益守承认这个,就是承认他们的身份。 如今魏国已经彻底动荡,元氏再无一丝权柄,刘益守如果不承认他们的身份,那他们就是羊入虎口! 两人来到书房,刘益守发现这里已经被打扫过,桌案上的所有纸张都被收起来,看上去空空荡荡的,干净是干净了,却显得好像很久没有人用过一样。 还好,那些都被清理掉了,不知道《战神归来》那篇羊姜有没有发现,多半是发现了。 刘益守心中哀叹,脸上却是异常平静,指了指桌案对面的软垫说道:“清河王请坐。” 元亶观察了一下四周,心中对刘益守的评估看低了几分。从书房的陈设看,这一位就是不怎么使用的。 男人不用书房,怎么可能有大出息?在书房里摆书装点门面,不仅是刘益守前世的社会“成功人士”会做,现在这个年代的有权有势之辈,同样会做! 就连元雍都有个装满了书的书房,你怎么能不装点一下自己的门面呢? “国家丧乱,听闻淮南王发檄文起兵讨逆,我等前来依附,以尽绵薄之力。” 元亶说得很客气,但言外之意也很清楚。 他一个元氏宗室,手里没有一兵一卒,能尽什么“绵薄之力”? 但若是你把他扶起来当皇帝,这个“力”就不是绵薄之力,而是洪荒之力了! 刘益守现在缺什么?缺兵马么? 似乎并不缺。 文臣武将,他也有一套班子。元子攸虽然死了,但是刘益守怀里抱着元莒犁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换言之,他跟元氏“关系很深”!背景也是不缺的。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要知道,尔朱荣的正室夫人也是元氏出身呢,他不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嘛! 所以刘益守现在手里还缺一张最重要的牌,才能挟天子以令不臣!要是手里没有“天子”,你能令什么不臣啊! 元亶的态度就有点像是那种欲拒还迎的绿茶,在舔狗面前摆姿态:来求我啊,求我,我就给你! “尔朱荣在晋阳根基深厚,北秀容以北契胡无数,斛律部,莫多娄部,可朱浑部,慕容部实力强大,皆为奥援,不可轻忽。” 刘益守板着脸,如同教科书一样的照本宣科。元亶眉毛一挑,本来想说些什么,却又乖乖闭嘴。 “高欢又名贺六浑,野心勃勃,他背后站着河北世家,又得六镇胡人之力。夫人娄昭君乃是北地大族娄氏,钱粮不缺。 他是两手抓,两手硬,实力强劲! 清河王若是想找人依附,高欢乃是最佳选择。” 刘益守微笑说道。 你都说了野心勃勃,那我怎么可能自投罗网嘛!元亶忽然发现刘益守似乎并不好忽悠! 元亶当然知道高欢是一个好选择,可是,这样的人,足以操控朝局,架空皇帝。要是去了,大小逃不过提线木偶的命运。 有元子攸“珠玉”在前,后来者都会小心翼翼一些。 “呃,时局纷乱,不知道刘都督有何打算?” 大概猜到刘益守的想法,元亶连称呼都变了。 “北面虎狼甚多,我唯恐势单力薄,不可力敌。还好我年轻等得起,眼下只能入梁国,屯兵梁国边境,以待时机。 一旦时机合适,我定将发兵北上洛阳,拨乱反正。” 刘益守斩钉截铁的说道!语气恢弘,气吞万里如虎! 元亶只觉得自己的心落到谷底,哇凉哇凉的。 “在下旅途劳顿,身体不适,想回去歇着了。这便告辞。” 元亶失魂落魄对着刘益守敷衍的打了个招呼,狼狈的退出书房。 第252章 人可以犯贱,但请别自甘堕落! 梁国战神出征,大杀四方。然而妻子在国内却被官二代羞辱身亡,女儿最后住进狗窝! 终于,万般无奈之下,穷困潦倒的女儿点燃了父亲留下的那根神秘竹筒,瞬间便有五彩光华飞奔空中。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战神携七千虎贲归来,报仇雪恨!入建康,杀昏君,斩奸臣,报血仇…… 夜已深,羊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本《战神归来》虽然只开了个头,但就像是魔音灌耳一样,在脑子里出了又进,进了又出,弄得人心神不宁。 “他肯定是在写陈庆之啊!这白袍战神肯定是陈庆之吧!绝对是吧!” 羊姜爬起来坐到桌案边倒了杯水喝,稳了一下心神。 回想起今日刘益守与陈庆之下棋时说的话,她隐约觉得,陈庆之对刘益守应该是非常欣赏,甚至是希望对方继承其衣钵的。 但两人在某些方面,理念差别太大,具体有多大,刘益守后来说的那句“话不投机半句多”,大概就这么回事了。 羊姜忽然想问问刘益守后来到底跟陈庆之说了些什么!想到现在对方可能正在卧房里跟某个娘子酣畅淋漓的“大战”,羊姜沉思片刻,叹息道:“还是先去书房看看吧。” 悄悄的出门,羊姜老远就看到书房还有微弱的灯光。她不动声色来到书房门口,从虚掩的房门门缝中偷看,就看到刘益守坐在桌案前,他身边还跪坐着三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子。 虽然光线不是很好,但隐约看去,这几人的样貌居然都非常出色!尤其是与刘益守说话的那位,羊姜觉得自己都被比下去了! 她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羊姜不介意刘益守身边有很多女人,那是因为她是最后一个来的!这并不代表她对更后面来的女人没意见! “两年不见,刘都督风采更胜往昔。如今都督已经名扬天下,妾身佩服之至。” 说话的女人,正是元明月无疑! “封夫人这么晚来找鄙人,似乎有些不太妥当。” 刘益守脸上带着懒散的笑容,看起来甚至有些不怀好意。 那句“封夫人”,极大刺激了元明月,她几乎是在掩面垂泪,但刘益守依然是面色平静,不为所动。 元明月身边的妹子e替她解释道:“元姐姐跟封隆之已经是一刀两断了,其间颇多周折,一言难尽。” 接着,妹子f解释了事情的原委,倒是配合得挺默契。 原来高欢在占据邺城后,广发英雄帖,并联络河北世家共举大事!而封隆之也在其中!在李元忠的撮合下,两人带着大军准备与高欢合兵一处。 然而孙腾却对高欢说,他老婆死得早,现在孤苦伶仃一个人很苦。听闻元宝炬的妹妹元明月艳名远播,他想把元明月弄到自己屋里当老婆,顺便试探一下封隆之。 要是连一个女人都舍不得,这种人将来会背叛几乎不需要怀疑!孙腾如此劝说高欢。 当然,也不排除是高欢故意找茬。 得知洛阳被慕容绍宗洗劫的消息后,封隆之就派人来找到元明月,想接她团聚。但之后就被李元忠劝说。 最后,元明月一行人就被封隆之送到了躲在乡间的元亶这里避祸。 关键时刻,封隆之怂了,虽然没有把心爱的女人送人,却也不得已将其送走。要不然投靠了高欢,哪怕元明月在身边,自己头顶上的那顶绿帽子依然要稳稳戴着。 高欢和手下人要元明月陪睡,他能拒绝么?他敢拒绝么?这就是寄人篱下的坏处!高欢和他手下那群老铯铍连胡太后都敢动,他们有什么不敢做的? 元明月与封隆之二人恩断义绝后,元亶和众人商议,觉得在豺狼遍地的魏国,貌似还有个人像是那么回事,这个人就是刘益守。于是他们商量着,让刘益守带兵勤王,貌似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连元子攸这种人都可以当皇帝,那元亶为什么不可以呢?元亶可是孝文帝元宏的亲孙子啊! 就在元明月离开洛阳没几天,元宝炬就被贺拔岳掳走了。得知此事后,元亶吓得魂不附体,带着家人星夜兼程的赶往睢阳,于是就有了白天见面的那一幕。 “这两位妹妹都是元氏族人,听闻刘都督英明神武,异常仰慕。白天都督公务繁忙脱不开身,所以深夜冒昧求见,有所打扰还请都督见谅。 妾身今日有些乏力,就先行告退了。” 元明月对妹子e和妹子f使了个眼色,给刘益守躬身行礼,悄然退去,出门后,正好跟羊姜面对面撞个满怀! 不过刘益守似乎并没有看到。 元明月看着羊姜脸上的鄙夷表情,轻轻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说,就朝着安置她们一行人的院落而去。 元明月走后,羊姜继续偷窥,然后就看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刘都督,人家好喜欢你,一见到你,心就快要停了,不信你摸摸看?” 妹子e抓着刘益守的手就往自己胸口蹭。妹子f更直接,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羊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生怕刘益守会中美人计。但一想后院已经那么多美人,貌似刘益守中计也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 她有心进去打断这荒唐的一幕,却又害怕刘益守暗地里责怪嫌弃,内心甚至还有种隐约的兴奋。在种种复杂的思绪下,她定在原地不动,等着看后面会发生什么。 “穿上衣服,滚出去!” 刘益守板着脸对妹子f说道,对方脱衣服的手顿时僵硬在当场。 “你也一样,滚出去!” 刘益守对妹子e说道,他甚至连名字都懒得问。 两个女人都没动。 “如果我叫人来赶你们走,那你们就不是脱衣服给我看了,明白么?二位貌美如花,相信很多男人想尝尝你们的滋味。” 刘益守肃然道。 二女吓得连忙告罪,惭愧的退出书房,遇到羊姜在门口偷窥,她们挑衅一样的瞪了羊姜一眼,飞一样的离开了。 “看够了就快进来,把门带上。” 书房里传来刘益守的喊声。羊姜讪讪进入书房,坐到刘益守身边,眼中带着兴奋,却又一句话都不说。 “刚才看了一场好戏?” 刘益守一脸无奈问道。 “嗯嗯嗯,可惜没有看完。” 羊姜意有所指的说道。 “你这么晚到处闲逛,就是来看戏的?要是我跟家里哪个娘子在这里办事,你也要来观摩?” 刘益守没好气的反问了一句。 “虽然没有特别的兴趣,但看看也无妨嘛……” 羊姜嘿嘿笑道,她看到桌案上依然是那张寿阳地区的详细地图,脸上难掩失望。她还以为在写“龙王”后续呢。 “呃,龙王赘婿后来怎么样了?” 羊姜拉着刘益守的袖子问道。 “鬼知道,那是广告我又没点进去……”谷呪 察觉到说漏嘴了,刘益守轻咳一声问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呃,那倒不是。” 羊姜坐直了身子,看着刘益守的眼睛,面色似乎有些严肃了。 “我只是想知道,白天的时候,阿郎你跟你师父好像很不对味,而且好像是阿郎在找事。阿郎平日里为人一向谦和,为什么要跟你师父针锋相对呢?” 没想到居然是这件事! 刘益守托着下巴倚靠在桌案上,懒散的说道:“是啊,有感而发罢了,说着说着就很想教训他。” 如果别人这么说那肯定是狂妄到了极点,但话从刘益守嘴里说出来,羊姜觉得似乎理所当然一样。 “有感而发?”羊姜不明所以。 “对,你觉得陈庆之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怎样一个人? 这话真把羊姜问住了。她轻轻摇头,要是她能看透陈庆之,那陈庆之也太水了! “阿郎觉得呢?” “陈庆之嘛,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这句够不够?” 刘益守又不经意说了一句令人终身难忘的“金句”。 让人又敬又怜,可惜做的事情却是毫无意义!羊姜一时间有些理解刘益守的感受了。 看起来是你在教训我,但其实我才是可怜你,你却意识不到你自己有多可怜。 “他呢,希望把我教成一个梁国的守护者,或者说是萧衍的忠犬。女婿嘛,给老丈人看家护院,不寒碜,对么?” 刘益守的话语里充满了无奈。 “可是你不愿意。”羊姜握住他的手,柔声说道。 “对,我就是我,不想给任何人当看门狗。既然可以做人,为什么要当狗?哪怕狗吃得比人还好,但狗始终就是狗啊。” 羊姜忽然想起刘益守说的“舔狗”到底什么模样,忍不住莞尔一笑。她有些明白刘益守刚才为什么要对那两个美人发脾气了。 做人可以犯贱,但请不要自甘堕落。如果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怎么能让别人看得起你?要说美女,刘益守缺么?他真的缺么? “今天真是……学到了啊。” 羊姜把双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摇晃着身体,歪着头看着刘益守,内心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呃,刚刚没看到,要不我把衣服脱了让你看看,满足一下你的期待?” 想起刚才那乍泄的春光,羊姜带着坏笑小声问道。 “呃,那个什么龙王赘婿战神之类的你别说出去我就谢天谢地了。” 刘益守苦笑道,将羊姜搂在怀里,眼神幽幽看着桌案上的油灯说道:“快了,八月十五一过,我带着你去建康城威风威风!让你见识见识建康最强赘婿的厉害。” “没什么十万将士围台城吧?”羊姜好奇问道。 “那种事情,谁知道呢。指不定哪一年萧衍办寿宴,龙王就派十万兵马围困台城呢。”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 两人抱在一起,享受着难得的静谧。 “呃,你觉得我跟元莒犁她们比起来谁好看点?” 羊姜冷不丁问了个毫无关系的话题。 刘益守对答如流道:“你们每个人我都很喜欢,各有各的美,梅兰竹菊各有千秋,不存在谁比谁好,懂么?” …… 梁国亳州谯城,都督七州诸军事的夏侯夔,已经领兵数万,屯扎于此。北面不远处就是荥城,再往北就是睢阳! 魏国,或者说刘益守,在睢阳屯扎重兵,让人隐隐心生畏惧! 夏侯夔带着大军来这里是来找刘益守麻烦的,但现在的情况,他又不能直接动手,只能“防守反击”,所以看起来有些棘手。 梁国,现在还是萧衍的梁国,不是他夏侯氏的梁国。 “季龙(夏侯夔表字)啊,那刘益守听闻并不好对付,我们还是谨慎点为好。长城公主要下嫁的消息不是空穴来风,我们若是在睢阳动刀兵,讨不讨得到好另说,只怕朝廷那边也不好交代。” 镇守亳州的湛僧智是个老好人,但不代表他是个傻子!夏侯夔带着大军来此,就是来找场子的,给儿子夏侯洪出口气!然后把人要回来! 可现在淮南淮北的局势非常复杂,敌友难辨。梁国要把战线往前面推,似乎也缺乏有力的支撑点跟充足的准备。 总而言之,梁军现在守土绰绰有余,进攻却完全没能力保住新占的土地。朝廷中枢,更是没有相应的钱粮支持。 “我听说那刘益守会去建康城求亲,等他一走,我们立刻发兵睢阳!” 夏侯夔沉声对湛僧智说道。 “使不得使不得啊!” 一听这话湛僧智就急了。 “季龙,你已经是都督七州诸军事了。当年谢安也不过是都督五州诸军事!朝廷那边传来消息,让你撤离寿阳,就是在敲打你啊! 功高震主,封无可封,难道你还想……带兵入建康清君侧?” 湛僧智面色阴沉下来,死死盯着夏侯夔。 “寿阳乃是我夏侯氏呕心沥血得来,经营多年。如今要拱手让人,你叫我怎么甘心?夏侯洪的事情就不提了,如今那刘益守要拿寿阳当嫁妆,我怎么忍得下去?” 夏侯夔瞪着眼睛,里面全是赤红的血丝!想来这些天,他也经过了不少挣扎。 “如此,我带兵撤离亳州吧。” 湛僧智哀叹一声,并不想蹚浑水。这是夏侯氏的私怨,他们要报仇,由得他去。湛僧智是老实人,不代表他傻到心甘情愿的给人当枪使。 “如此……也好,唉!” 听到湛僧智的话,夏侯夔也理解对方的心思,没有勉强。 “你带兵退到寿阳驻守吧。” 寿阳离前线还有相当距离,夏侯夔让湛僧智退到那边,一来是自己老巢,不怕湛僧智耍什么手段,二来也是让对方不要参与到这件事里面。 “嗯,我明日就走。” 湛僧智点点头,本来想说什么,看到夏侯夔一脸严肃的模样,最后什么也没说,只留下一声叹息。 7017k 第253章 他这是脑子不孕不育了吧 虽然刘益守跟陈庆之前一天相处得很差,但第二天他还是早早把睡懒觉的羊姜叫起来,一同去找陈庆之下棋。 某种程度上说,这也算是一种“课业”,跟研究生找了个导师差不多。 “你自己去下棋就可以了,为什么要带我一起去?” 去找陈庆之的路上,羊姜疑惑的问道。 要是昨夜两人睡一张床那还情有可原,可昨夜都是两人各自回房补瞌睡,刘益守这么早把她叫起床,这是人干的事? 羊姜的起床气还没消。 “打球,有捡球的球童。下棋,有捡棋的棋童,你说我为什么会叫你一起去呢?” 刘益守呵呵一笑,并没有把真正的原因告诉羊姜。 “原来我就是个棋童啊!” 不知为何,羊姜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又不太说得上来。 来到陈庆之所住的院落,一张大马脸的马佛念开了院门,不知为何,羊姜觉得对方的态度似乎恭敬了不少,跟第一次见面时那种鼻孔朝天的倨傲简直判若两人。 在院子的石桌前落座,陈庆之面色平静,似乎一点也不为昨日两人的争吵而感觉尴尬。 羊姜不动声色的观察陈庆之与刘益守,她觉得这两人其实有些方面还是挺像的。 平时都不是很注重衣着打扮,衣服跟个农夫差不多,就是干净些。平时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看不出到底是在想什么。 “佛念,你去门口守着,不要让外人靠近。” 陈庆之对马佛念使了个眼色说道,羊姜也想走,被刘益守按住了肩膀,她只好乖乖坐下,忐忑不安的看着面前两个气场强大的人对视。 “为师与你,在棋艺之道上,南辕北辙,无法沟通。” 陈庆之叹息一声,继续说道:“今后就不讨论棋道,只说技艺。” “谢师父,那徒儿也会执师礼,永不背弃。” 刘益守对陈庆之拱手恭敬说道。 两人开始下棋,一开始下得很快,后面却越来越慢。其实刘益守前世是学过围棋的,不过只是皮毛而已,规则与这个时代也有些许差别。 “(孙子)兵法云:有走者,有弛者,有陷者,有崩者,有乱者,有北者。凡此六者,非天之灾,将之过也。 这其中大多没什么好说的,唯有北者值得一提,你怎么看?” 陈庆之下了一颗白棋,目光灼灼的看着刘益守问道。 “一触即溃,每战皆败,为有北者。兵弱不堪战,将弱不知敌,乃是有北的特点。好比二人打拳,其中一人打得另外一人不断退却,狼狈不堪。但有北却非崩溃,仍有死中求活,败中求胜的机会。 其他五败都是无药可救,唯独这有北,还尚存一丝胜机。” 刘益守下了一颗黑子,棋盘上局面黑棋几乎是一面倒的被屠杀。 陈庆之欣慰点头道:“孺子可教,大善。那我问你,胜机在哪里?” “以一点破全局,只要手里有一支以一当十的精兵,有北者换帅就能翻盘。还是刚才那两人打架的例子,其中一人已经被打得几乎抱头鼠窜,只要他能利用胜者得意忘形的机会,朝着对方眼睛狠狠打出一拳,就能一拳定胜负。” 刘益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陈庆之微微点头,很是认可对方的看法。 “我带着七千白袍入魏,看似人少,但若是我想招募,其实凑足两万人甚至五万人亦是不难。但……” 似乎考虑到有些话不能多说,他话锋一转道:“兵不在多,在于精。为将者,要懂得出奇制胜的道理。手里的精兵,就是你的王牌。为将之人,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是什么时候把这张王牌打出去扭转战局。 而平时,则要藏着掖着,不能暴露底牌。全军都可以挨饿受累,唯独精兵不可挨饿受累。无论多么危急的情况,都要保留有反击的余力,就好比是黄蜂尾后针。 手里没底牌,等于是黄蜂没了尾后针,离死不远。” 这些只是兵法的总则,但陈庆之解说起来,还是让刘益守有了更多更深的感受。他恭敬的拱手行了一礼说道:“受教了!” “(孙子)兵法九地篇中的散地,你以为如何?” 陈庆之又下了一步白棋。 “散者,尽也。散地看似在自己地盘上作战,实则士卒随时可以逃亡后藏匿乡里,并无多少斗志。 聚之则难,散之则易,作战时,要尽可能避免在散地作战。若是不得已而为之,则尽可能以城池据守,不轻易野战。 乡民困守城池,为保家乡无路可退,势必不敢散漫。” 刘益守说完,陈庆之哈哈大笑的拍巴掌。 “若是十年前遇到你,我一定会说,此子天赋异禀,又是身处敌国又是年富力强,断不可留。 只怕你连这个院子都走不出去。 不过现在嘛……魏国没了,我也老了。” 陈庆之唏嘘感慨,对着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在意自己刚才说的。刘益守也是微微一笑,似乎也并不在意的样子。 羊姜坐在一旁瑟瑟发抖,如果可以,这种高端局,她真是一次都不想再来了! “师父北伐,如果走青徐,似乎路途更为顺利些。一路从睢阳打到荥阳,沿路都有大量魏军镇守。虽然师父每战皆克,但大略上说,实属有些……” 一时间,刘益守竟然想不出词来形容,好像有些话说了会比较得罪人。 他其实是想用作死来形容陈庆之北伐的路线,貌似也比较贴切,可是最后的结果却比较打脸,如果以结果论的观点看,刘益守感觉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 “疾战则存,不疾战则亡者,为死地。置之死地而后生,岂不美哉。” 陈庆之淡然说道。 听到这话,刘益守再次无言以对。有时候自己不懂的话,还是闭嘴比较明智,以免多言暴露了知识浅薄。 你以为别人是哪里困难就往哪里钻,但推到重来的话,即使是走看起来比较容易的路,难道就能保证每次战斗都赢么? 陷入绝地的时候,士卒是一种状态,平日吊儿郎当的时候又是另外一种状态。不同时候军中士卒的不同状态,你真有把握能如臂指使? 作为主将,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赢。只要能赢,什么手段都可以用!所以,只要能赢,看似作死的行为,也并不是不可取。 果然,陈庆之看刘益守陷入困惑之中,他耐心解释道:“生死存亡之道,都掌控在主将手里。你需要考虑的是能不能赢,其他的事情,不是你需要考虑的。 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 记住,能用的兵,才是好兵。那些具体的手段,则是需要你自己因地制宜的。为师认为,虽然不要拿他们的性命开玩笑,但也不要把他们惯着了。 该用的时候要用,该死的时候……也要送他们去死。 作为主将,心不狠是不行的,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我每战之后,自己这边死了多少人,就会挑出多少战俘当众挖心剖腹。你不要去学,但是也要想想,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陈庆之这话听得羊姜只冒冷汗! 她万万没想到,陈庆之看起来挺文静一个人,为何手段如此残酷,甚至是残暴! 这些事刘益守也是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陈庆之居然会这样毫无顾忌的说出来。看起来他似乎并无悔意,根本不认为这么做有什么不妥的。 陈庆之并不是杀人狂,但他对胜利很执着,只要能赢,他不介意手段如何! 刘益守微微点头,陈庆之这番话不说是倾囊相授,起码也是掏心窝子的话,记住对方的提醒,对自己将来用兵练兵带兵大有裨益。 正在这时,马佛念一脸纠结的走过来,将一张字条交给陈庆之,随即退到一旁。陈庆之看到字条,面色微变,沉思片刻,将字条递给坐在他对面的刘益守。 只见上面写道“夏侯夔欲袭睢阳”,就这么简简单单七个字。 “送信的人呢?” 陈庆之问马佛念。 “一个乞丐送来的,大字都不认识一个。” 马佛念瘪着嘴说道,似乎很不高兴。他最讨厌这种云里雾里的事情了。 “这是湛僧智的笔迹。” 陈庆之淡然说道。听到这话,马佛念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刘益守好奇问道:“湛僧智是谁?” “谯州刺史,夏侯夔的手下,却不是夏侯夔的嫡系。” 这张字条湛僧智叫人交给陈庆之,而且亲笔写让陈庆之认出来,里头可以说道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湛僧智跟陈庆之通气,不算通敌叛国,无论刘益守是什么立场,陈庆之都是为梁国北伐的大英雄,他是不可能背叛萧衍的,更别提两人之前就有交情在。 于公于私,湛僧智这么做都没什么问题。 夏侯夔要是攻打睢阳,误伤陈庆之,我提醒一下,这是应有之义吧?至于陈庆之会不会把这个消息泄露给其他人,那就跟他湛僧智无关了! 这也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出,湛僧智对夏侯夔公器私用,骄横跋扈有些不满,但又不便翻脸。 “夏侯夔就算是对我再不满,如果我没有离开睢阳,他也不会动手吧?他要是直接动手,那不是打梁国天子的脸?” 萧衍已经答应将长城公主许配给刘益守,并且让佛界小有声誉的道希大师出马撮合这件事。如果夏侯夔不经通报,在刘益守完全没对梁国动手的情况下不宣而战。 那么这件事将会演变成一件极为严重的政治事件! 萧衍可能并不在乎梁国边境一城一地的得失,但是他应该还是很在乎自己这边的方镇,是不是能够听从朝廷的调遣。 起码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不会跟自己唱反调! “夏侯夔为人豪奢,礼敬贤才,府中文武幕客常满座,手中实力强劲。听闻你要拿他老巢寿阳当嫁妆,咽不下这口气,也是人之常情。” 陈庆之简单介绍了一下夏侯夔,似乎并不认为对方屯兵亳州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这是脑子不孕不育了吧?”刘益守没好气的反问道。 羊姜捂着嘴,差点没笑出声来。 不是刘益守想太多,而是夏侯夔的动静很不寻常。 萧衍的特点是昏聩,不过他对朝中大臣还是很好的,甚至可以说是纵容!但是怎么说呢,这一切的前提,是你不能碰他的逆鳞。 哪怕昏聩,那也是“真龙”啊,龙有逆鳞,触之即死!在萧衍嫁女儿这个当口搞事情,绝对是闷声作大死! 今天萧衍嫁女儿你可以把准女婿的大军给灭了,那明天萧衍大寿,你是不是还想带兵来台城祝寿呢?这个恶劣先例一开,后面效仿者估计不知凡几,萧衍还怎么能镇得住场子? “所以,夏侯夔大概是想等我们入了建康后,他再动手,然后找个借口,比如说暗示你麾下亲信不满你入梁国,打算哗变,然后……他就可以介入了。” 陈庆之无所谓的说道,反正这些破事让刘益守去操心去,他既不会去帮毫无交情的夏侯夔,也不会给刘益守出谋划策。 “军情紧急,那徒儿我这就去处理军务了。”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陈庆之深深一拜,拉着羊姜的手就走了。等他走后,马佛念皱着眉头对陈庆之说道:“都督,夏侯夔……有些过分了啊。” 明知道陈庆之也在睢阳,居然还想把手伸过来,这就是典型的不给面子! 白袍军的幸存者绝大部分已经归国,夏侯夔不会不知道陈庆之是留在睢阳,要跟刘益守一起去建康,更不会不知道陈庆之是帮忙保媒的人。 在刘益守大婚这件事上打脸,就是打他陈庆之的脸,连马佛念这个混人都知道此事异常不妥,就更别提陈庆之了。 “如果你也是都督七州诸军事,说不定比夏侯氏还要跋扈呢。” 陈庆之冷笑道,他也是很不满,北伐几乎灭魏,功高盖世。 如今要归国了,边镇大将这么摆一道,是什么意思? 大概夏侯夔未尝没有给陈庆之脸色看的意思,毕竟,陈庆之接下来很有可能被萧衍重用,成为边镇大将。到时候,跟夏侯夔属于竞争关系,天然就有利益冲突。 湛僧智给陈庆之通气,属于聪明人跟聪明人打招呼,其间奥妙,三言两语难以尽述。 “夏侯夔应该是等我们离开睢阳,甚至是到了建康再动手。你就留在睢阳,帮我看看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带着眼睛耳朵就行了,谁也不要帮。” 陈庆之微微一笑说道。 “喏!” 马佛念不情不愿的拱手说道。 第254章 你们不对劲! “夏侯夔这个人很厉害么?” 回去的路上,羊姜疑惑问刘益守。她拉着对方的袖子摆啊摆的,似乎玩得很起劲。 “厉不厉害,看怎么讲。可能他在卧房里房事的时候不是很厉害,但是带兵打仗那就很厉害。梁国的州虽然都是小州,可都督七州诸军事,也很不简单了。 梁国那么大,能都督七州诸军事的人,不可能是庸才。”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他的心情有点差,本来就知道入梁不会有什么好事,没想到人还没走,坏事就来了! “我们入梁以后,阿郎要都督几个州的诸军事啊?” 在羊姜眼里,刘益守简直就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没有什么对手是收拾不了的!她以前崇拜她爹羊侃,后面连羊侃的都败了,她又把这种崇拜情绪转移到刘益守身上了。 只见刘益守伸出食指说道:“就一个州,豫州。” “我们才一个,夏侯夔就有七个?” 羊姜听了这话怀疑人生起来,她脑子里出现一个人被七个人按在地上胖揍的画面,顿时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七个打一个,被打的那个,要想反杀谈何容易? “呃……那我们不是要被围殴?” 羊姜差点把自己脑子里的画面描述出来了。 “被围殴不要紧的,那些事情不需要你操心。对了,我写了本叫《狂拽仙魔途》的故事,就在书房镇纸下面压着在,没事去看书吧,不用跟着我了。” 刘益守淡然说道,一脸神秘的样子。 “狂拽仙魔途?那是什么?”羊姜感觉莫名其妙的。 “呃,讲的是在一个修仙的世界里,大家都很狂很拽,动不动就要靠打架来证明谁更厉害的故事。多说无益,你自己去看吧。就夏侯夔这点道行,小意思了。” 话说完两人已经走到府衙门口,刘益守摆了摆手,独自往大堂走去。 …… 虽然刘益守跟羊姜说得风轻云淡的样子,但实际上他感觉到了风雨欲来前的压抑与凝重。夏侯夔不是不能对付,但梁国政界军界对自己的排斥打压,只怕才刚刚开了个头。 很快,麾下大员一个个都被叫到府衙大堂里开会,听到这个消息后,众人的表情都是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感觉莫名其妙。 如释重负是因为他们已经察觉梁国兵马有异动,如今石头落地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莫名其妙,就是想不明白夏侯夔到底激动个什么劲。 正如刘益守之前说的那样,他们也认为夏侯夔的脑子是不是也不孕不育了! “荥城那边,南面近期确实是亳州有兵马调动。原以为梁军应该是在戒备我们,没想到他们想做的事情还要更多些。” 于谨呵呵冷笑了一声。这个夏侯夔,戏太多了,他还以为自己是萧衍呢!萧衍都不觉得把寿阳交出去有什么不妥的,夏侯氏倒是很有意见。 他还真是把自己当个人物呢! 刚刚才击败尔朱荣,难道梁国那些人都是瞎子,这么大的胜利意味着什么看不到么? 果然,这梁国外面看着花团锦簇,里面也是一团乱麻啊。 于谨不由得对梁国的评价低了几分,倒是有点信服刘益守入建康的“冒险举动”了。 “夏侯夔想什么,都不必多说了,我们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愚蠢上面。现在有个问题,就是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对战尔朱荣那一战,我们已经暴露了实力。 手底下有多少兵马,兵马如何分布,他们心中都有数。这一次,靠以往那些套路,估计很难奏效了。” 坐在主位上的刘益守沉声说道,面色肃然,甚至看起来很是慎重。 所谓“战略欺骗”,那都要指望对手不能看透你的底细。如今夏侯夔有一个“后发优势”,刘益守不管怎么调动兵马,对方都有准备。 “主公,夏侯夔现在动手,难道萧衍不急?” 王伟迷惑不解的问道。 不止是他这么想,其实在场所有人都有这个疑问。 “没错,夏侯夔确实不会现在动手。但是一旦我出现在建康,就是他们动手的时刻,到时候随便说你们不满我入梁国,要哗变什么的,就足以搪塞过去了。 造成既定事实以后,萧衍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刘益守把夏侯夔的想法估计了一下,大概八九不离十。 众人都是默默点头,如此看来,夏侯夔确实有冒险的动机。这个消息提前爆出来,对刘益守他们来说虽然有点用,却也谈不上什么雪中送炭。 无论多少计谋,也弥补不了实力的绝对差距。早一点做准备,很多时候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也就是说,到时候我们还没有统一的指挥。”于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夏侯夔这一手有点毒辣啊。 “夏侯夔确实厉害,但他虽然都督七州诸军事,嫡系人马却是有限的,其他人,未必会像夏侯夔一样有多大的动力要置我们于死地,只有嫡系人马可以如臂指使。 我们的问题在于明面上的兵马已经被对手探知,失去了先手。 然而若是现在能多出来一支夏侯夔意料之外的精兵,就能出奇制胜,以一点破全局。都督只是需要击败夏侯夔,并不是要夺取梁国七州之地。 从这点上看,达到目的并不难。关键在于要多弄一支精兵出来!” 人群不起眼的位置,传来了一个声音,众人都为之侧目,说话的人居然是刚刚加入他们没多久的杨忠!就是他在这里,也算是刘益守破格提拔了! 要不然杨忠连府衙的门都进不来。 多一支精兵! 不说还好,一说在场众人都是恍然大悟。 杨忠身份先不提,他说的这个道理,确实是点到了最要害的地方!打牌的时候,如果我多个王炸,那会不会扭转局面?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杨将军确实说得很对。” 王伟激动说道。然后他走到杨忠身边,看着对方魁梧的身材,不怀好意的一字一句问道:“那么杨将军告诉我们,去哪里弄这样一支精兵呢?就算白袍军还在睢阳,也不是我们能指挥得动吧?” “白袍军虽然没有,但尔朱荣军的俘虏,都不止一万人了!这样一支精兵,难道还不足以扭转战局?” 石破天惊! 别说是王伟了,就连坐在太守位置上的刘益守也愣住了。那一万人现在正在田里干农活,但谁说他们就只能干农活的? “有点意思。” 刘益守抱起双臂,眯着眼睛权衡得失。 “主公,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谷彺 杨忠抱拳说道。 “从尔朱荣俘虏里面挑两千人给你,够不够?你敢不敢立军令状?” 刘益守摆摆手示意麾下众人肃静,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杨忠问道。 “两千人太多,兵多调动容易被夏侯氏察觉,我只要选出一千人,若不成,愿战死沙场以报主公知遇之恩!” 杨忠单膝跪下,激动说道。 他这是真激动,好不容易等到个出头的机会,要是错过了,人生不是每一次事到临头都能给机会你的! 刘益守走上前去,拉着杨忠的胳膊,往上一提,居然没拉起来! 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杨忠也回过味来,猛然站起身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 “你随我来!” 他拉着杨忠就往外走。 等两人离开大堂以后,众人才从震惊中缓过来,细细揣摩刚才发生的一切。 刘益守,这是在树立典型么?还是在刺激众人要更踊跃的表现?王伟最先回过味来,连走带跑的追了上去。 …… 睢阳城外,田里一片绿油油的长势,再过些日子,秋收就要开始,一年到底怎么样,就看这一波了。 成群结队的尔朱荣军俘虏在田里劳作,主要是除杂草。午时已经过了,叮叮咚咚的敲锣声响起,俘虏们被组织到城外指定的地方吃饭。 农村里常见的蔬饭,谈不上好吃,却也不至于饿死。陈年小麦(没有磨成粉)外加无油野菜的滋味,只能说谁吃谁知道,仅能果腹而已。 刘益守和杨忠带着几个亲卫,来到俘虏们吃饭的地方,刘益守身边有个穿男装的窈窕身影,在场的俘虏里面不少人都认出来了,竟然是尔朱英娥! 蹲在地上吃饭的人,都站了起来,不自觉的列队站好。看到尔朱英娥,这些人里面很多人就明白,他们的转机似乎要来了。 刘益守将尔朱荣放走了以后,这些大部分来自北秀容的尔朱荣军嫡系就明白,自己应该是性命无忧了。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老老实实在田里干活没有逃跑的原因。 不逃跑还有口饭吃,逃了,这里离北秀容何止千里,怎么跑都是个死啊! “把他们里面领头的找过来,我有话要说!” 刘益守对管理俘虏的崔暹说道。 很快,那几十个负责管理俘虏的头目就来到了众人面前站好,一个个都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尔朱英娥。 “我训话,你把这些话翻译成鲜卑语,说给他们听。” 刘益守对尔朱英娥说道。 其实这里的俘虏很多都是懂汉语的,但让尔朱英娥来翻译,可以让对方感受到一种最起码的尊重。 这种惠而不费的小事,刘益守还是很愿意去做的。 “其实呢,我并不想让你们在田里劳作,这样是一种浪费。马革裹尸,才是男儿最好的归宿。 可是我没办法啊,这么多田地需要耕种,这么多张嘴要吃饭。你们不去田间劳作,难道我让我的亲军去田里劳作然后养着你们? 哪里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说完刘益守停了下来,尔朱英娥开始对那些人说鲜卑语。 令人感觉诡异的是,听到这些鲜卑语,杨忠面色不自然的昂着头像是没听到一样,那些被训话的头目们,一个个都露出猥琐暧昧的笑容,打量着刘益守,还有人时不时的点头。 为什么听到这么严肃的训话,反而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反应?事情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啊! 刘益守侧过头对身边的尔朱英娥疑惑问道:“你刚刚是按我说的翻译的么?” “对呀,没错。” 尔朱英娥大方一笑,一点也不心虚。 “咳咳,那我接着说。 马上呢,你们改变现状的机会来了。 我要从你们当中选出一千人最精干的士卒。这些人,将会由我身边这位杨忠将军率领,也将会面临一场恶战。 此战之后,你们每抓到一个俘虏,就从这一千人里面替换掉一人,代替他到田里劳作。谁抓到的就替换谁。俘虏抓得多的人,还可以升伍长什长。 这次没有选中的人呢,以后也有机会,规则跟这次的一样。当然,如果打了败仗,那所有的承诺都没法兑现,选什么人,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话音刚落,刘益守眼前这些尔朱荣军的俘虏都面面相觑,不停的交头接耳,似乎很是意动的样子。这些人很明显听得懂他刚才说了些什么。 刘益守瞪了尔朱英娥一眼,对方心虚的偏过头,不敢跟他目光对视。 “好了,这些事你们自己商量着办,商量好了,跟我杨忠将军说,他来指挥你们。 我这次只要一千人,不需要多,也不能少。抓一个俘虏,你们就自由一个人,我刘某言出必行,一言九鼎。” 刘益守拍了拍杨忠的肩膀,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后就带着尔朱英娥干脆利落的走了。行事风格就像是狂风一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从不拖泥带水。 他们走了以后,杨忠平静问道:“有人愿意么?” 话音刚落,面前几十个人全都热情的围了上来,那样子不要说愿不愿意了,看起来都有点像是想认爹。 …… “这个修仙的世界里,大家都很狂很拽,谁也说服不了谁,所以动不动就要用打架来证明谁更厉害。当然了,我们都知道,在这种故事里,没有人可以比主角更狂。 如果你比主角更狂,那你就是反派,会被主角干掉。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懂,就是反派,哦,也就是那些坏人们不懂。所以最后主角就坐拥后宫佳丽三千,而那些反派们,就一个个被主角收拾掉了。” “我们主角狂傲的一生,起航于这条波澜壮阔的洛川。为什么他会在木盆里呢?当然是因为这样身世会比较神秘啊。 主角随便就被好心人捡到,因为是在冬天,于是就起名叫洛冰河……” “哦,原来这个人叫洛冰河啊。” 刘益守的书房里,羊姜津津有味看着手稿,浑然忘记了时间。 这一张纸又看完了,她翻到了下面一张,然后就看到那张纸上写着一行字。 “笔给你,你来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羊姜气得额头上青筋暴起,猛的一锤桌案,大吼道:“刘益守,你给我等着!” 7017k 明天晚点更新 主线剧情开始推进了,多方混战局面有点乱,我稍微整理一下思路。 《都督请留步》明天晚点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55章 装孙子是一门技术活 阴历二十四节气与农业息息相关,在识字率不高的古代,实际上是扮演着“农时指南”的角色。而中秋节虽然在汉代就有,但两晋南北朝时,却并不是官方承认和倡导的公共节日。 也就是说,过不过中秋节,全看所在地区的具体情况甚至人们的心情。年景好,有闲暇的时候就过一下,忙得不可开交,那自然就不过了。 时间转眼就到了八月十五,这天晚上,月亮皎洁如白玉,空气中亦是弥漫着爽朗的味道。睢阳城府衙大堂内张灯结彩,觥筹交错,一派热闹景象。 刘益守坐在主座上,手里拿着一个白玉光泽的酒杯,轻轻的回旋摇晃着。麾下文人谋士如王伟、杨愔、崔暹、贾思勰等坐在左边,武将如于谨、宇文泰、独孤信、彭乐等坐在右边。 源士康仗剑位于刘益守身侧,整个场面俨然一副小朝廷的模样。这份架势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没有谁去捅破窗户纸。 “这酒,诸位以为如何?” 刘益守眯着眼睛问道,嘴角挂着笑容。 在场众人一愣,他们都感觉到刘益守临行前定然有大事要宣布,没想到,居然是问酒水怎么样! “好酒!真是好酒!” 彭乐猛喝了一大口,砸吧嘴说道。众人都是频频点头,彭乐是个混人,但他这件事说得不错。 确实是好酒,飘香四溢,而且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不酸! 中国古代饮酒的广泛性远远高于现代,有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很多度数极低的酒,其实是兼容着“饮料”与“饮用水”的作用。毕竟,酒算是“无菌水”,但没有烧过的水就难说了。 换句话说,把酒当水喝的人,那时候确实不少。很多浊酒劣酒,它的特点并不是酒香,而是酸涩,本质上只能算是一种粮食发酵饮料。 而好酒需要陈酿,需要长时间存放,产量很低,完全无法满足需求。 刘益守他们到睢阳时间并不是十年八年,甚至三年五年也没有。但现在众人喝的这些酒水,虽然没那么悠长,但是色泽澄澈,口感极佳! 从入主睢阳的时间上看,这酒最多也就三个月而已。 “这是贾先生所制。来,为贾先生贺!为美酒贺!” 刘益守站起身,举起酒杯走到贾思勰跟前。这位“农学太守”连忙起身,有些受宠若惊的跟刘益守碰杯,激动说道:“主公让在下一展抱负,走到哪里都能让哪里安居乐业,在下也是倍感光荣!贾某必定为主公效死!” “先生怎么能死呢?” 刘益守拍了拍贾思勰的肩膀,环顾四周说道:“包括贾先生在内,在座各位都是我最亲密的战友,别说是让你们死了,谁敢动你们,我必杀谁!” “来,再满饮一杯!” 刘益守回到座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喝完。 “上菜,大口喝酒,大碗吃肉,今天不吃好喝好,谁都不许走!” 刘益守拍了拍桌子,激动的说道。 大堂内的气氛瞬间就火热起来了! “遵彦(杨愔表字)啊,你看看手里的酒杯,能不能卖钱?” 杨愔出身弘农杨氏,在没被葛荣打劫之前,家里非常阔绰殷实,见识过不少好东西。杨氏祖上跟西晋官场极为密切,甚至出过皇妃,家里珍宝不少。 刘益守这个问题绝对没有问错人。 “这酒杯为白瓷,隐有纹路,白中泛青,烧制得很好。除了样式较为简单上不得台面外,其余的倒是不错。” 仓促之间弄出来的瓷器不会是什么名品佳品,但稍微弄下也有这种成果,也相当不简单了。果然,当初把洛阳那一堆工匠弄来养着,到底是没有养闲人,还是出了不少成果的。 很快一个个跟酒杯同款的圆罐,也作为装菜的器皿呈了上来。在场的没有笨人,全都回过味来了。和酒杯不同,这些罐子上面都刻着莲花的纹路,颇有点佛教的色彩。 “我问过人了,梁国现在还没有这样的东西。瓷器,陶器,酒水这样的东西,我们入寿阳后可以开工坊,大规模的向建康那边销售,换取所需的粮食等物。 诸位都不必担心入寿阳之后如何,一切我都有安排,你们只管各司其职即可。” 刘益守笑眯眯的说道。 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今日来赴宴,最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都是打工人,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就是老板喜欢瞎折腾,有钱任性,没钱也任性! 那就不好玩了。 像刘益守这种凡事都考虑在前面的主公,他们这些打工人只需要操心自己的事情就够了,可算是省心。 “对了,之前元修派王思政前来,现在元修人呢?”刘益守忽然想起来,元亶来了睢阳就不走了,元修这厮居然不来? 这有点不给他刘都督面子啊! “来了啊,一直在蒙县呆着,不肯到睢阳来。” 王伟撇撇嘴,不屑的说道。 这个元修,明明是要别人把他扶起来,却还是一副傲慢嘴脸。刘益守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元修这是等我去蒙县请他?” 有些游戏,就像是爱情,谁更主动,谁就会在局面上更被动。 “多半是吧,这个王思政倒是跑得挺勤快的,是个人才。”大概是因为同一个姓,王伟多提了一句。 “这样吧,你问问王思政愿不愿意跟着我混。要是不愿意的话,赶他们走,让他们去找贺拔岳吧。就跟王思政说,以元修的脾气,只怕高欢难以容忍。 去关中找贺拔岳,说不定还有些机会。元亶很识时务,已经答应跟着我们一起去寿阳,接受梁国的庇护,元修现在这么大架子,我只怕伺候不好,两看相厌何苦呢?” 刘益守一边摇头叹息一边说道。 这话很客气,但意思翻译一下就是:求人就要有求人的姿态,想装b去别家装去,好走不送。 “好的主公。那在下是现在去,还是吃完酒菜再去?” 王伟笑着问道。 “元修那货,屁都不是,让他等着!你吃完了明天再去,咱们不惯着这种人!”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 “主公说得好!以我看,主公就是要自己称帝!咱们何必管那些废物!都是些什么猫猫狗狗的!” 大堂内异常突兀的响起一句嗓门极大,而且很不合时宜的声音。众人循声而去,原来是彭乐喝得脸红耳赤的在那聒噪。 刘益守眉毛一挑,这家伙真是口无遮拦,连曹操都只是说:设使国家无有孤,不知当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你特么倒是要直接一步到位了! 刘益守摆摆手笑道:“彭将军失言了,该罚酒三杯!” 听到这话,彭乐也察觉到是自己喝大了。现在还没入梁国呢,你就想这些事,传到萧衍耳朵里,萧衍会怎么想? 他连忙猛喝三杯酒,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一样耷拉下来。 “过几天我便启程去梁国,那个挖石炭挖得浑身漆黑的夏侯洪,明天派人将他洗干净穿一身好衣服送到亳州,还给夏侯夔。” 刘益守淡然说道,似乎并不当回事。 在场文人武将都大惊失色,明知道夏侯夔要来攻睢阳,还把他儿子先还回去,那对方动手起来不就更加肆无忌惮么? “主公不可,夏侯洪虽然无足轻重,但毕竟是夏侯夔之子。敌人不会因为我们的仁慈而不下杀手啊!等他打到睢阳来的时候,一样不会留手,我们反而会失去夏侯洪这个筹码。” 王伟立马就急了,玩套路也不是这么玩的啊,割肉饲虎,意义何在?夏侯夔都督七州诸军事,乃是不折不扣的吃人猛虎! “放夏侯夔,那是放给陈庆之看的,是放给萧衍看的。如果夏侯夔是一方诸侯,我们无论做什么也讨好不了他,但是,现在梁国还是萧衍说了算。 放夏侯洪,而夏侯夔依然要偷袭睢阳的话,你觉得萧衍会怎么想?” 人家都放了你儿子,希望和解了,你还背后捅人一刀,这算是什么事?这已经不是政治上的问题,而是说明人品都值得怀疑! 放夏侯洪就是个阳谋,你罢手可以取悦萧衍,但是你动手的话,势必会让萧衍觉得这位“都督七州诸军事”的夏侯夔有些骄横不识抬举! 那时候,说不定刘益守实力不济,对方都要好好扶持一下了,不然夏侯夔这种人谁制约得住? “都督说得很有道理,放了夏侯洪,会让夏侯夔产生轻慢之心,认为我们是实力不济要讨好他,说明我们心虚,更说明我们没准备好。这样,更会刺激夏侯夔对睢阳发难!” 于谨沉声说道,在场众人无不点头,刘益守这招以退为进,确实是用得好。夏侯洪这个废物,就是留在睢阳,每天又能挖多少煤呢? 那位目睹了上次刘益守的酷烈手段后,都吓得有些精神失常了。让俘虏们斗殴决出胜利者,死活不论,这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想出来的。夏侯洪现在对刘益守骨子里畏惧。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明天送他走之前,带来见见我。” 刘益守现在在团队里已经有了无可匹敌的威信与威严,崔暹连忙应声,目前睢阳城的俘虏都是他在管理。 “为了以示真诚,明日开始,大军退出荥城,让夏侯夔的人来接手。” 刘益守又说了个令人无法理解的命令。不过这次已经没人再去质疑了,既然放了夏侯洪属于示弱,那让出荥城,只是让夏侯夔更加有恃无恐而已。 经验告诉我们,当一个人有恃无恐,骄横跋扈的时候,他势必会目空一切,忽略掉隐藏在暗处的危险。 前有杀掉元子攸的尔朱荣,后有儿子被俘的夏侯夔。 “此战我无法亲临更无法统筹,便由于将军统一指挥调度,除杨忠领一千尔朱荣军人马外,其他主将和部曲可以调配打散使用。 希望在建康能听到你们的捷报。” 他站起身,举起酒杯,众人也都站起身举杯,神情肃穆。 刘益守长叹一声,感慨说道: “你们打赢了,我在建康城的日子会好过不少。要是你们打输了,唉,那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了,说不定一切都要看萧衍心情如何。 总之,从前你们把前途交给我,我也带着你们走到了今天。那现在我把前途交给你们,你们能把控住睢阳,我就能好好活着,把控不住,我可能就会殒命建康城。 我和你们,算是过命的交情吧。 来,为了宏图大志,为了肝胆相照,满饮此杯吧!” 刘益守一口气把酒喝完,下面众人也都喝完酒,齐声说道:“誓为都督效死!” “效死不必说,我们当然要活着,还要好好活着!这天下,哪里少得了我们呢!” 刘益守目光灼灼的望着大门外半空中的一轮满月,双手紧紧握拳说道。 …… 深夜,刘益守倚靠在床头,羊姜小心翼翼的给他用温水擦脸。她越看越是觉得对方的样貌俊朗到了极致,散发着难以抵抗的魅力。 “她们都说我是拼爹,这次才能与你同行。太气人了,你说是不是啊?” 羊姜小声问道。 刘益守似乎喝醉了,闭着眼睛没有回答。 “《狂拽仙魔途》后面怎么样了?” 还是没回答。 “《战神归来》里面那个战神是不是陈庆之?他的夫人真的被羞辱了吗?可是他夫人也有四十岁了吧,那样子的女人,建康城的权贵也下得去手?那我这样貌美的去建康不是很危险么?” 刘益守的眉毛微微一动,不过羊姜自说自话没有察觉。 “唉,长得这样也就罢了,还偏偏那么有本事,你让我们怎么办才好嘛。” 羊姜红着脸在刘益守唇上偷亲了一下,发现对方根本没反应,她又忍不住多亲了几次。 “唉,我爹见到我现在这样,应该会觉得我很下贱吧,倒贴还没贴上。” 羊姜躺在床上,继续自言自语说道:“阿郎,你说那个长城公主会不会很难相处啊?” “她会不会长得很好看啊,还是会很丑?” “跟她见面我要怎么说呢?她会不会把我送人?” 说了半天,刘益守都靠在床头没回应,羊姜有些失望的拉着他的手弄来弄去。 “像个木头一样,我在老家的时候,经常都有客人时不时来家里偷看我!门槛都踏破了呢! 你倒好,看都不看!气死我了!” “看你的话,你又不会多长块肉。” 刘益守无奈的睁开眼睛,疲惫说道。 “你你你……阿郎你没醉啊。” 羊姜大囧,这厮居然一直装睡。 “说没醉的人一般都醉了。”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说道。 “那刚才……” “刚才那几下还不错,我在想你还会不会多亲几下,结果就没了。” 再次被压制,羊姜气得不说话的,翻了个身背对着刘益守。 “放心,你是带资进组的,要对自己有信心。” 刘益守摸了摸羊姜的额头说道。 “带资进组?” “不用在意那些细节,反正你只要记得自己是很厉害的就可以了。” 刘益守安慰她说道。 “呃,那长城公主是带资进组的么?” 羊姜背着身子低声问道。 很久都没有回应,她转过头,发现刘益守耷拉着头,呼吸悠长,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7017k 第256章 刘都督下江南 府衙后院的书房里,刘益守看着一身漆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夏侯洪,很难把这个人跟刚刚被俘时傲慢无匹的那位“衙内”联系起来。 当时夏侯洪虽然被俘,但精气神十足,根本不相信刘益守敢把他怎么样。结果现在呢,这个人已经只剩下一副躯壳而已了。 刘益守身边的羊姜看着自己一身白色襦裙,又看了看黑得几乎看不出长什么样的夏侯洪,心中了然,这都是拜刘益守所赐。 某个男人整人的本事果然是深藏不露,他对你好不是因为他不会整人,只是因为不想整你罢了。 “今天,我会送你回去。” 刘益守继续对夏侯洪温言道:“你觉得怎么样?” “不要!不要!我不想死!不要杀我!我去挖石炭,我还可以去挖石炭,我还有用,不要杀我啊!” 夏侯洪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嚎啕大哭。很难想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家伙是多么倨傲。 “听说你想让我感受下佛教文化的厚重,是么?” 刘益守脸上挂着笑容,看上去很亲切。 “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夏侯洪吓得发抖,跪在地上紧紧环抱着。 “是不敢,而不是不想对吧?那就是说万一你以后有实力了,还是会想想咯?” 刘益守语气不善的问道。 “不会……不想了,以后都不会想了,求都督放过我啊!” 这人已经废了! 羊姜有些不忍,但听过刘益守描述对方的那些“丰功伟绩”,又不觉得此人有什么好可怜的。他要是可怜,被他逼得家破人亡的那些人难道不可怜? 刘益守面无表情的拍了两下巴掌,源士康进书房拱手问道:“主公有何吩咐?” “带他洗干净,然后派人送到亳州,交给他爹夏侯夔。要完完整整的带到,不要出任何意外。” 生怕源士康等人自作主张,刘益守强调了一下。 “喏,属下这就去办。” 身材健硕的源士康像是拎小鸡一样将夏侯洪拎起来就走,在羊姜错愣的目光下消失在书房门口。 “好不容易抓来,这就放了?” 她并不知道刘益守的打算,只是隐约觉得这件事并不简单。 “东西都收拾好了吧?梁国坏人多,建议你还是男装,不要穿太好看了。万一在那边遇到不开眼的,虽然不是没法对付,但我们也要尽量减少麻烦。” 刘益守笑着说道。 羊姜大囧,想着今天要远行,特意穿了一身靓丽的,没想到转眼就要换衣服。她无奈叹息道:“知道了,唉,有谁会嫌自己太漂亮啊。” “在长城公主当面,才是你该出风头的时候。现在给我低调,你就是给我捡棋的棋童,明白么?” “好的,我是棋童行了吧,真是的,还没动身就摆老爷架子起来了……” 羊姜骂骂咧咧的走出书房,去自己房间换衣服了。 她换了身灰袍的男装,两人打点好行李还未出府衙,就看到崔冏背了个药箱过来,拱手对刘益守说道:“你们都准备好了呀,那这就走吧。” 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 羊姜嘴巴一瘪,瞬间不高兴了。不是说好了就我们两人的么! 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电灯泡在面前晃悠,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 “一路上生病,甚至防着敌人下毒,都要有人照应。论医术,没人比崔冏更厉害,他要是不去,到时候你生病了,指望我怎么救你?你在想什么呢?” 刘益守轻轻敲了下羊姜的头说道。 正在说话的时候,源士康满头大汗的走过来,对着刘益守拱手道:“主公,夏侯洪的事情吩咐下去了。我没什么要带的,我们可以出发了吧?” 还有一个? 羊姜看到源士康似乎也要跟着,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一行四人,完全没有隐私空间了。她期待的“蜜月之旅”,“建康甜蜜一月游”什么的,彻底破产。 “源士康武艺高超,对付小蟊贼和不开眼的权贵子弟不在话下。到了那边,万一有人要抢你回去做妾,你总不能指望我这三脚猫的武艺来保护你吧,那些都不是我擅长的。” 刘益守理直气壮的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怎么都是你有道理。” 羊姜捂着额头,一脸痛苦表情。 一行人来到睢阳城外渡口,却见睢水渡口边上有几艘双层楼船,船上居然还有鸟兽漆画和各类装饰,看起来非常奢华上档次。 一身粗糙麻制白袍的陈庆之,已经跟马佛念在此等候了。 看到刘益守来了,陈庆之面色不悦对他说道:“让师父等徒弟,大不敬!” 刘益守微微摇头,指了指河面上的楼船,不卑不亢说道:“梁国来人,我不能太恭敬。毕竟,我手下还有兵马。我若是太过谦卑,我手下那些人会怎么想?” 陈庆之本就是随口一说,听刘益守言之凿凿的,也不想太追究。他摆了摆手说道:“等会不要乱说话。” 众人上了那艘最大的楼船。 很快,一个穿着奇异盔甲的中年将领迎了上来,那盔甲细看之下,竟然是纸做的! 这人看上去跟陈庆之似乎非常熟络,亲热的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子云,听说你收了个徒弟,就是这位么?” 他看起来颇有精神,却又不显得凶狠,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刘益守略一思索就明白,陈庆之能看得起的人,定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有些事情很奇怪,陈庆之对夏侯夔似乎颇为冷淡,但对此人却非常亲热熟络,让刘益守感觉梁国军界亦是派系重重。 “徒儿,这位是东宫直阁将军兰钦,还不行礼?” 陈庆之故作不悦的说道,给刘益守使了个眼色。 谷赓 原来这位就是兰钦啊! 这个名字可谓是如雷贯耳,刘益守早已打听到,如今梁国淮北边境,都是几年前从魏国手里夺回来的。其中兰钦在此战中为首功,被授予了东宫直阁将军。 换言之,这是梁国禁军的主要力量之一,直阁将军就是禁军才有的头衔。 夏侯夔属于边镇,兰钦属于禁军,而陈庆之是萧衍身边的人。所以很明显的,兰钦跟陈庆之很熟,关系亦是不错。但是勾结边镇大将乃是天子近臣的大忌,于是陈庆之是有意识的在故意疏远夏侯夔。 甚至不介意刘益守出手教训一下都督了七州诸军事,已然有些跋扈的夏侯夔。 此番萧衍特意派镇守徐州的兰钦出面护送陈庆之归国,可谓是在吃斋念佛之余,很花了一番心思,当然,也不排除兰钦另有谋划,自告奋勇。 “兰将军有礼,在下刘益守。” 某人拱手行礼,目不斜视。 兰钦哈哈大笑,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子云倒是收了个好徒弟,我早就听过你了。” 嗯?这是什么情况? 众人都为之侧目。 兰钦不以为意解释道:“刘都督虽然崛起如彗星,打了不少胜仗。但名声响亮却是因为容貌俊美异常。如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建康很多殷实之家,权贵之人,都很想一睹刘都督芳容呢。” 芳容是这么用的? 刘益守隐约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陈庆之摆摆手,示意兰钦不要再继续胡说八道了。船开动后,兰钦将众人都安顿好,撇开陈庆之,带着刘益守来到一个隐蔽的船舱密谈。 感觉得出来,兰钦似乎是个八面玲珑的人,陈庆之有些方正刚硬,此人则是颇有手腕,心思细密,而且还有跟自己私底下结交的意思。 “三皇子很欣赏刘都督,希望能和刘都督亲近亲近。当然了,如果刘都督很介意那种事情的话,以文会友,也是不错的。 刘都督希望能在寿阳安稳落地,蓬勃发展造福一方,三皇子也是这么想的。” 兰钦这话似乎有点不太对味,刘益守细细揣摩,恍然大悟。他疑惑问道:“三皇子是谁呢?在下对梁国两眼一抹黑,还请兰将军不吝赐教。” “哈哈哈哈哈,三皇子乃是萧纲,陛下嫡子,太子胞弟。” 原来是这位“龙阳兄”啊! 刘益守算是明白为什么兰钦对自己这么客气了。各朝历史人物当中龙阳之好的不少,特别是魏晋南北朝时期,南边的几乎是把娈童玩到了极致。 具体来说,就是很多权贵家的男人都嫌弃老婆太丑要休妻,觉得女人不如男人玩得爽! 这些人虽然是一个极为庞大的群体,但是,把娈童这种事情写成诗的人,还是很难找的。尤其是皇族里面的,那几乎就绝无仅有了。 这不,萧纲就是那位把自家娈童写进诗里面还流传到现代的人。像什么“娈童娇丽质,践董复超瑕”之类的句子,就是出自这位之手。 刘益守丝毫不怀疑,这位皇子是不是觉得他刘某人也可以去当个手握兵马的“男妃子”,想想都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哈哈哈哈哈,刘都督啊,在下只是说笑说笑,没有别的意思。三皇子很想见你,我们先不去建康城,我们先去句容句曲山。 这次保媒,除了子云(陈庆之表字)外,还有一位大人物从中撮合。如果没有他写信给天子,这桩婚事是成不了的。” 兰钦也收起笑容正色道。他口中的“大人物”,显然不是萧纲。 看到刘益守对萧纲似乎不怎么感冒,兰钦也如释重负。投靠结交某人,并不代表他认同那个人的全部。权势都是冷冰冰的,私人情感微不足道,有时候需要结交,你捏着鼻子也要上。 虽然太子萧统在梁国声望独一无二,后来者几乎没有可能取而代之,但是也有不少人选择烧冷灶。 比如说早年从洛阳来的兰钦就跟萧纲交好,比如说从北地来的王僧辩等人甚至直接投靠萧绎,都是一样的道理。 人到七十古来稀,萧衍如今也不年轻了,能活到这个岁数的皇帝本身就不多,像北魏的皇帝更是大部分到了三十多岁就会崩殂。 兰钦现在的态度,并不出乎刘益守的意料,不过是些自保的本能罢了。鉴于这位三皇子萧纲的“热情”,还有那位“大人物”的关照,兰钦这才跑一趟睢阳。 事实上,很有可能是兰钦自告奋勇,然后萧衍顺水推舟的。具体是什么样子刘益守并不关心,他倒是很想知道,那位传说中的“大人物”,到底是谁。 …… 亳州城城头,夏侯夔正带着人在城墙上四处巡视,就听人回报,北面的睢阳城派人过来,将他儿子夏侯洪送来,留下一封信就走了。 夏侯夔顿时大喜过望。 本来以为这个儿子已经战死沙场,家里都准备办丧事了的,没想到居然还能失而复得!不得不说,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兴冲冲的回到住所,夏侯夔就看到夏侯洪失魂落魄的站在房间的一角,像是傻了一样。 “阿洪我儿,你这是怎么了啊?” 夏侯夔朝着夏侯洪走去,就看到他那个在建康城横行不法,连猫狗见了都绕着走的混世魔王,已经变成了一个懦弱傻子。 夏侯洪连连后退,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一句话也不说。 “阿洪,为父一定会为你报仇的,若是不铲平睢阳城,我誓不为人。” 夏侯夔恶狠狠的说道。 很多做父亲的就是这样,儿子坑蒙拐骗无恶不作,但那只是他年幼无知,不算什么。而你教训我儿子,那就是你的不对了,老夫与你不共戴天。 刘益守觉得教训夏侯洪是为民除害,而夏侯夔显然不这么想,两人如果见面理论,必然是鸡同鸭讲,根本说不到一块去。 所以刘益守直接把人送回来而自己不出面,这是最好的选择。反正大家也说不到一块去,那不如引用阿妹你看某个议员的名言:还是让机关枪和大炮去辩论吧。 “父亲,别做傻事,不要去睢阳,你打不过他们的,那些人都是群魔鬼,你不要去,会死的!” 一听到夏侯夔开口要去找场子回来,夏侯洪发了疯一样,抱住夏侯夔的大腿,不让他走! “好!好!我不去,我不去就是了。” 夏侯夔摸摸夏侯洪的头,对方也是几个月长期辛劳外加精神紧张,居然晕了过去。 安顿夏侯洪睡下,夏侯夔面色铁青。 “只要你出现在建康,我立刻拆了睢阳城!” 他咬牙切齿的自言自语道。 7017k 第257章 仙人抚我顶 淮南水系发达,河流纵横交错,湖泊池塘点缀其中。简单来说,只要你有船,就能代替走路,到达想到的地方。 南朝边防中历来都强调“守江必守淮”,两淮的水系可以迟滞北方骑兵进军速度,亦是可以给我方步兵提供水运补给。 几天之后,刘益守他们所在的楼船从高邮湖入长江,众人面前的景色一下子开阔起来。在睢阳渡口看起来还挺大的楼船,此刻就如同沧海之一粟,毫不起眼。 高邮湖南面的广陵(扬州前身),乃是水陆连接的枢纽,从长江里走运河到广陵的大小船只络绎不绝,航运十分繁忙。 站在楼船甲板上,一身男装灰袍的羊姜看傻了眼。这样壮阔的景色她从未见过,一时间大开眼界,才明白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我欺。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刘益守把手搭在羊姜肩膀上,整个人的脚步虚浮,身体软得不能动。 “晕船的人就好好闭嘴,回船舱休息。你这又开始卖弄起来了。” 羊姜没好气的说道,说归说,她还是任由着刘益守紧紧抱着自己,嘴角带着笑容。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太阳将江面染红,壮美不可尽述。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壮哉!” 刘益守松开羊姜,扶着船舷感慨道。 所有的景色都在这句诗里,羊姜也不说话了,两人就这样静静看着江面,脑子里想起了从前很多的事情。 “当初想过逃婚来着……不过你知道的,我这人性子软,看到我爹愁眉不展,还是主动提出来了。” “所以你想说什么?” 刘益守看了她一眼,感觉对方这番感慨万千是莫名其妙。 “我是想说,大概我这人的运气向来不错?”羊姜一脸满足的抱着刘益守的胳膊。 “舍得舍得,没有舍哪里有得。是你的就要抓住,不是你的不要强求,这是人生智慧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眺望江面,脑子里却是十万大军围台城的壮阔场面。同样的景色,男人的感慨总是与女人的感慨差得很多。 “阿郎,这次入梁国,会不会有很多艰险?” 羊姜有些担忧的问道,她现在已经完全沉浸在“刘都督的重要女人”这个身份当中,而不是以“羊侃的女儿”为出发点思考问题。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此时太阳快沉江,天上却挂着一轮皎洁的弯月,羊姜看着这番“日月同天”的奇景,若有所思。 “刘都督说得好!” 身后有人拍巴掌,二人回头就看到兰钦穿着那副奇特的盔甲在叫好。 “兰将军,我有个问题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刘益守有些好奇的问道。 “只要不涉及军机,但讲无妨。” 兰钦大方的哈哈大笑道。 “兰将军身上这幅盔甲,乍一看跟普通盔甲区别不大,但我察觉到盔甲上那些颜色都是涂上去的,这幅盔甲的材质,应该是纸吧?” 听到这话,刚才还是大方表示“有什么你随便问”的兰钦,瞬间就沉默下来,一言不发。 “兰将军真是小气,之前还是问什么都可以,结果我家阿郎问下你身上的盔甲你就不乐意了,啧啧,食言而肥可不是大将之风哦。” 羊姜一看场面不对,就帮刘益守嘲讽了兰钦一句。 “也罢,在下身上这幅盔甲乃是叫纸甲,前朝齐国(南齐)时开发的新式铠甲,因为不实用被遗弃。我看这玩意还有可取之处,便在我军中单独装备,倒是让刘都督见笑了。” 兰钦言不由衷的说道,他没有说谎,但是他有没有把事实的全部说出来,那就很难说了。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道:“兰将军在船上都不肯脱甲,足以见得这铠甲有着其他铠甲没有的优点,方便透露一二么?” “哈哈……真要说优点的话,就是穿着铠甲掉到水里面一时半会不会沉下去。” 原来如此!纸甲的密度远低于钢铁,甚至低于水,在没有被完全浸透以前,还可以为落水者提供一点浮力,毕竟这玩意里面指不定就有某种木料之类的作为骨架。 纸甲这玩意南宋的时候已经在精锐水军中普及开来,最大原因就是兰钦所说的,落水不沉又能提供盔甲防护。水军之中不管什么浪里白条还是过江龙,只要套一副铁甲,落水后保证咕噜咕噜的沉到水底,神仙都救不回来。 穿纸甲的好处,那就不言自明了。 “在下有个冒昧的请求,兰将军能否送在下一套纸甲呢?羊姜很有兴趣想看看。” 刘益守指了指羊姜说道。 刘益守相信自己外加羊侃的面子,兰钦还是会给的。毕竟纸甲这种东西不知道也就罢了,一旦知道已经普及于军中,弄个一两套对于刘益守这样的人来说,也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果然,兰钦略一思索,就痛快的答应了他。不一会,源士康身上已经套上那副卫兵穿的纸甲,款式与兰钦一样,只是少了些色彩,显得很土。 “介不介意我砍你几刀?” 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 源士康额头上冒出一滴冷汗,不过他还是强打精神拱手说道:“主公请便!” “罢了,东西保管好,我们回寿阳以后,好好研究研究这玩意。” …… 建康南面的句容,句容最南面的句曲山,在半山腰上,有一座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院落,门上的牌匾写着“朱阳馆”三个字。 院落外停了几辆极为华丽的马车,与风格朴素的朱阳馆格格不入,显得有些另类。 朱阳馆的大堂内,一个道骨仙风的中年人坐在主座,全身白色道袍。他看上去虽然才四十多岁的样子,但实际上,这个人已经七十多了。 他就是被萧衍极为看重,却又不肯为官,痴迷研究仙术道法的陶弘景!萧衍在很多国家大事上都会垂询于此人,包括将长城公主嫁与刘益守的事情。 陶弘景在回信中,只是说让刘益守来句曲山一趟,见一面就可以将此事定下来。若是不肯来,那便让婚事作罢,不强求。 “仙师,您为何坚持要见刘益守一面呢?” 说话的这人一身深蓝色锦袍,正是萧衍第三子萧纲。他在这里,也是为了等刘益守,不过原因却跟陶弘景不同。 事实上,萧纲并不知道陶弘景为什么要等刘益守。 “只是为了我的一点点执念罢了。” 陶弘景微微一笑,很是淡然。他在这里隐居已经快四十年,南齐的时候他就来到这里了,其间朝代更替,沧海桑田,很多事情对他来说已经淡了。 能让陶弘景有所执念的人,定然不同凡响! 萧纲才不会承认他是为了“男色”而来的呢,他对陶弘景说的是想看看妹夫究竟怎么样,当然,也有着结交刘益守的心思。 总之,他想得很多,但一件事也没有做,除了嘱咐兰钦去接应一下,就没有其他表示了。 这也不怪萧纲激动。除了脑子有坑的人以外,只要是个正常人就能想到,萧衍在位的日子,恐怕并不多了。 萧衍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了啊!以前的皇帝,有多少活到六十六的? 就算萧衍明天驾崩,萧纲都不会觉得惊讶。身为萧衍的嫡子,如果不能坐上皇位,那么将会面临什么处境,自不必多说。 结交一下手握重兵的“妹夫”,再好不过了。这是正常人都会有的想法,哪怕萧衍知道了,也不会把自己怎么样。 毕竟,刘益守的兵马以后会在寿阳,离建康还远得很。 说真的,萧纲觉得陶弘景在朱阳馆等得不着急,他自己都已经很着急了! “仙师,外面来了一行人,由兰钦将军领队,正在门外等候。” 正在萧纲焦急的时候,一个小道童走进大堂,对陶弘景低声说道。耳朵灵敏的萧纲立刻就精神抖擞了起来! “三皇子,随老道一起去迎接吧。” 陶弘景站起身微微一笑,有些童趣的对着萧纲招招手。 …… 看了看刘益守那令人迷醉又器宇轩昂的样貌,萧纲瞬间就觉得自家的娈童不香了。 自家娈童单看容貌可能不逊刘益守,但身上少了那股英姿勃发的自信底气。 刘益守察觉到萧纲那“炽热”的目光,佯装不知,只是看着陶弘景。 “刘将军猜猜看,老道到今年活了多少年岁?” 陶弘景不以为意的问道,如同拉家常。 刘益守如实答道:“不过四十而立之年。” 叫妹子比叫姐姐好,叫姐姐比叫阿姨好,叫阿姨比叫奶奶好,这个颠扑不破的道理,刘益守记得很牢固。 “老道今年,已经七十有四了。” 陶弘景摸了摸自己的花白胡须说道。 这不可能! 在场众人都是大惊,包括知道陶弘景年岁的萧纲在内!知道是一回事,听对方亲口承认又是另外一回事! “刘将军,你随老道入厢房一叙,其余人就在此稍候片刻吧。” 陶弘景对着刘益守微笑点头,示意他并无恶意,领着刘益守入了大堂后面的厢房。在场众人都是面面相觑,羊姜甚至想跟上去,却是被源士康用眼神制止了。 要是萧纲叫刘益守密谈,那绝对没好事。但是很明显这个陶弘景身份不一般,他才是这里做主的人,还是不要轻举妄动比较好。 厢房里的陈设很普通,甚至可以叫做书房,因为这里有几个很大的书架,上面全都是各种陶弘景费尽心思收集来的书。 “我与沈约学士有旧,他落难之时,将家中藏书送了一大批给我保管。后来我给天子说情,天子最后没有为难沈家。” 陶弘景笑眯眯的说道,看起来很亲切。 刘益守恭敬说道:“陶仙师宅心仁厚,在下佩服。” 陶弘景似乎没有跟他闲扯的心思,在书架上翻了半天,翻出来一本书,将其交给刘益守说道:“这本书的这一页,你自己看看,这是沈约学士当年搜集前朝孤本的时候所收集到的。” 刘益守接过书,封皮上写着《建康杂记*补遗卷》,作者是沈约。 沈约大名如雷贯耳,当初萧衍起兵成功占领建康,对于后续如何处理犹豫不决。是沈约力主萧衍称帝,这才有了后面的梁国。 “玄(谢玄)令王蓬将北府千余援洛涧,王蓬援之不及,至洛涧,秦军已败……” “初,天光昏暗。后火光起,观敌旌旗已残,上书‘常胜军’三字,依稀可见。敌军士弃盔者,皆黄发,鹰鼻陷目,仿若胡人。” 书上记录了一件怪事,隶属于北府军的王蓬,得谢玄的命令,带着千余人支援前线。在路上遇到了一支奇怪的敌军。 这些人打着“常胜军”的旗号,用奇怪的武器还击,火光一响,王蓬麾下士卒就会伤亡。后面王蓬带兵火攻,将这支军队剿灭。之后等到达指定支援战场后,秦军已经战败逃走,王蓬援助了个寂寞。 而这时间已经是三天之后,但王蓬觉得不过一天一夜而已。 论战功的时候,王蓬因“怯战”受罚,便将此事讲了出来,又被东晋的史官记录了下来。最后典籍辗转到了沈约这里。 沈约当年确实是藏书数万卷,收集了不少孤本,此事应当不假。 只是这个故事,怎么看怎么像是王蓬遇到了近代的排队枪毙火枪队啊! 发现刘益守面色古怪,陶弘景笑着问道:“刘将军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说什么?” 刘益守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心里却隐隐有点不安。 “老道活了这么多年,做过皇帝的近侍,做过大官,也修生养心,追求养生长生。说真的,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动老道了。那些功名利禄,对我来说都是浮云一样,无论你给我什么,我也没有任何感觉。” 陶弘景慢悠悠的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仙师有话不妨直言。” 刘益守沉声说道。你特么都这样无欲无求了,还把我叫来问话,难道真的很闲么? “我研究炼丹的时候,某次丹炉爆裂,声如洪钟,视如烈火闪电。与这书中描述的有点类似。老道就在想,书中哪些胡人,指不定是将来之人。那些声如洪钟的兵器,也不过是将来的人所用之兵器。 老道炸个丹炉都能做到,他们能做到相信不难。 以前老道对此将信将疑,直到听闻刘将军种种言行,又派道童潜入彭城查探刘将军祖籍,发现刘将军你似乎就是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人。 于是老道才猜测这种事情可能就是真的。 所以老道就在想,刘将军你是不是,也是将来的人呢?” 陶弘景目光灼灼看着刘益守追问道:“刘将军能不能现在就给老道一个答案?” ------题外话------ 该事件网络流传甚广,不过我花了点时间已经证实是后来人编造的,至于是哪个年代的人编造不太好说。写到里只是因为应景和剧情需要,切不可信以为真。 7017k 第258章 决战紫金之巅 你是谁?你来自哪里?你要做什么? 这是三个最简单也是最难准确回答的问题。有的人甚至用一生去追寻这三个问题的答案,最终却无法让自己满意。 陶弘景问的这个“你从哪里来”的问题,刘益守还真不好回答。 “我也想问仙师一个问题。如果仙师能给我答案的话,那我也能给仙师想要的答案。” 刘益守平静的说道。 听到这话,陶弘景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无论刘益守是不是他所想的那种人,简简单单的给出答案,都有些不符合位高权重的大都督人设。 能混得风生水起,让萧衍都不得不把女儿嫁给他的人,能是简单人物么?他就是简简单单的说出来,你敢信么? “刘将军但讲无妨。” 陶弘景含笑点头,一副非常谦和的样子。 “仙师觉得,天是什么颜色的,简单点说,就此时此刻吧,天是什么颜色。” 刘益守指了指厢房窗户外面的湛蓝天空问道。 这句话对于普通人来说很好回答,对于精研各类学术的人来说,反而不好回答。陶弘景摇了摇头说道:“天是什么?” “天就是天。” 刘益守正色道:“包容万物的是天,万里无云的也是天。但是天就在那里,无论我们看或者不看,它都是一样的。我们可以感觉出天是如何,或者蓝一点,或者白一点,但那些都是虚妄,并不天的本来面目。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天,并非是天不同,而是人不同。所以天是没有颜色的,或者说不同的人眼里有不同的颜色。” “精彩。” 陶弘景轻轻拍了拍巴掌,眼中掩藏不住对刘益守的欣赏之意。 “罢了,那些我都不问了。我给你看的那段记录,你似乎有所得,能给我解释一下,王蓬所遇到的那支军队,用的是什么兵器么?” 陶弘景观察力非常惊人,刘益守看到这篇匪夷所思的记录,他的表情不是愕然,也不是完全不懂这到底是什么,而是一副“原来如此”的了然姿态。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刘益守看到桌案上有文房四宝,他快速磨墨,在白色大纸上画了一张示意图。 “仙师炼丹的时候,有时候会砰的一声炸裂。这股力量,推动这圆球一样的铁丸从这根管子里出来,然后……” 他尽量用最朴实的语言给陶弘景解释了一番原理,对方听了以后连连点头。 “刘将军,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陶弘景和善笑道,从书架最上面拿下来一个盒子,递给刘益守。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不如打开看看?” 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子,刘益守掀开盖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根锈得一塌糊涂,但仍然能依稀揣测当初模样的……步枪枪管。 有点19世纪步枪的风采。 “燧发枪啊!” 刘益守忍不住开口说道,说完才自觉失言。 陶弘景走过来,手指在枪管上比划着说道:“从这一头爆裂,弹珠顺着管子射出,如同弓弩,刘将军倒是个实诚人呢。”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刘益守在陶弘景身上感受不到哪怕一丝的恶意。如果说这是伪装的话,那只能说此人演技浑然天成,影帝也要被亮瞎双眼。 陶弘景将盒子盖上,又在书架顶上取了一个盒子递给刘益守。 “刘将军新婚在即,老道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相赠。这把刀名为善胜,听闻刘将军战阵之上运筹帷幄十分了得,应该不会辱没这把刀的威名吧。 我手里还有一把刀与之配对,名为威盛。那是一把帝王之刀,送给你就不合适了。 有道是:冰锋含彩称威盛,映日生光宝日开。斩却关山千万里,随君伴帝入王台。此番入建康,老道与你同去,要将威盛刀献给天子。” 乖乖,自己收的新婚贺礼居然是跟送萧衍一个档次的,这陶老道莫非是想送自己上黄泉路?这莫不是捧杀? “仙师,在下恐怕担当不起啊。” 刘益守诚惶诚恐的说道。 陶弘景态度非常坚决将装宝刀的长盒子塞到他怀里,笑呵呵的说道:“天子吃斋念佛,若是送两把刀给他,杀念太重,会增加他的课业。 此刀曰善胜,有道是:宝刀开刃称善胜,常随君子远出征,威风凛凛河山去,斩将冲关猛虎生。刘将军当得起这把刀,若是转送他人,未免明珠暗投,有些不美。” 陶弘景一番好意,话都说这个份上,不收也不行了。不过看起来此人对自己十分欣赏,刘益守暗自揣摩,这位“修道之人”,似乎对他刘某人是“穿越者”这件事不以为意,甚至还有点开心。 “仙师,所谓无功不受禄,你我初次见面仙师就赠在下厚礼,难免让人心中惶恐不安,受之有愧。” 刘益守有些为难的说道。 “其实你应该懂的,不懂的话,多想想。那根铁管你都明白,世间还有什么事情你不明白呢?记住你今天说的这句话,天就是天,总是一样的,只是人心不同,看到的天就不一样。 将来不要做辱没这把宝刀的事情。” 陶弘景说了很多,却又像是什么也没说,一切都似是而非的。刘益守好奇问道:“仙师,这句容山有些耳生,它是不是还有别的名字?” 忽然说起这个话题,陶弘景一愣,似乎没想到刘益守会这么问。他不假思索道:“没错,这里我们都叫它茅山,这里是上清茅山派,祭坛在山顶。” 呃,原来道教人才辈出的茅山派,老巢就是这里啊!那眼前这一位很明显了,就是茅山派的开山祖师爷! “佛家禅机、占卜星算、仙术道术、本草医术、黄老之学老道我都有涉猎。书架上的书,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挑几本。” 陶弘景十分大度,刘益守丝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想加入茅山派,对方绝对会欣然应允。 “仙师真是……太客气了。” 刘益守言不由衷的说道。陶弘景笑着摆摆手道:“你主政寿阳,造福一方。若是老道能帮上点忙,也算是积了德,这些书又算什么呢?” 陶弘景是个明白人! 刘益守忍不住微微点头,这一位别看道骨仙风的跟个中年人差不多,实际上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刘益守感觉这一位应该是时日无多,在做某些打算,甚至可以说是安排后事了。 “那就谢过仙师,在下想挑选一些医书,将来在寿阳我麾下若是有人想开医馆,或许用得上。” 佛啊道啊什么的还是算了,占卜也没什么意思,如果占卜有用,那还要努力做什么,躺着等好运降临不就可以了么? 陶弘景说得虽然多,唯独医术是对自己治理寿阳有用的。刘益守不做他想,直接选医术。 陶弘景也没有含糊,直接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又厚又大的“册子”,封皮上写着“本草经集注”,一看这分量就是非同凡响。 “这本书我还没编完,只收录药物七百三十余种,以玉石、草木、虫、兽、果、菜、米食分类。有多大用处我心里实在没底。 你手下能人应该不少,若是可以继续编撰下去,功德无量。 就算不能继续编撰,将其发扬光大造福百姓,亦是不枉费老道我一番苦心。 连宝刀都收了,这本医书就更不该拒绝吧?拿好了!” 刚才装宝刀的盒子陶弘景只是随手往刘益守怀里一塞,现在这本医书却是郑重交到对方手里,如同托付自己的孩子一般。 刘益守感受到了这份庄严,认真的对陶弘景点点头说道:“仙师放心,我一定命人将此书继续编撰下去,分门别类。必不会辜负仙师一番苦心。” 陶弘景含笑点头,对刘益守的“知情识趣”非常满意。 “这样吧,你在我这边住两天,我教你一套引体之术,可以强身健体。你看我七十多了依然身体健朗,都是此术之威,学习一下没有坏处。 梁国天子亦是每日操练不辍,刘将军不必多想。” 陶弘景对着刘益守眨了眨眼,暗示他“什么都知道”。 “如此那边叨扰了。” 刘益守客气说道。 “随老道来吧,一起去山顶祭坛祭拜一下天地。” 陶弘景淡然说道,转身便走。 …… 秋蝉到了晚上,也是声嘶力竭的喊着,吵得人无法入睡。羊姜躺在床上,心里像是有无数虫子在爬一样,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 “茅山算得上是梁国最清净安稳的地方了,这样你都静不下来,过几天我们去了建康怎么办?” 并排躺着的刘益守闭着眼睛问道。 “陶道长送你的那把刀,我看了,比我爹的佩刀还好,羊氏的库房里没有比这更好的刀了。” 羊姜翻了个身,抱着刘益守的一只胳膊问道。 “对,这把刀原本是要献给萧衍的,但是不知为何,陶道长却给了我。” 刘益守平轻描淡写的说道,就好像是在说今晚吃了一碗米饭一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阿郎,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呀。这可是天子的刀,非同小可。” 羊姜在他耳边低声呢喃道。 “陶道长并不是无事,其实他是有事相求的。” 刘益守不动声色说道。 羊姜大为惊骇,忍不住说出刘益守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道:“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陶仙长要讨好,也只会讨好萧衍,干嘛要讨好你啊。 你要说那个总是色眯眯看着你的萧纲讨好你,我还勉强能信。” 羊姜没好气的说了一番话,她觉得刘益守实在是太过自我感觉良好了。 “那谁知道呢,或许在陶道长眼中,我能做到很多萧衍也做不到的事情吧。”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有些秘密,他不打算跟任何人分享。 “比如说?” “比如说……开一个大大的后宫?” 刘益守调笑道,羊姜无言以对。 明知道对方是在糊弄她,却偏偏说不出什么来。 “唉!” 她翻了个身,不想再跟刘益守说话了。每次都有一种智商被压制的感觉。 “对了,上次某人不是说要脱掉衣服给我看的么?” 刘益守忽然提起这一茬来,羊姜大囧,连忙否认道:“都是闹着玩的,你别当真啊!” 其实他们现在哪怕是房事也真就顺理成章,但让她这样赤条条的在刘益守面前“展览”,还是太羞人了,自己当初怎么会说那种蠢话呢! “要不,来个局部的真理?” 刘益守今晚似乎想干坏事。 听到这话,羊姜疑惑问道:“何为局部的真理?” “真理都是红果果的,局部的真理,就是一半的红果果,你的明白?” “一点都不明白!我不听我不听!”羊姜一边笑一边低声喊道。她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就跟从前在家里一样自由放松,毫无顾忌。 …… 闲暇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三天之后,萧纲得萧衍召唤,要返回建康城。于是陶弘景当即决定一同前往建康献刀。刘益守等人自然也要跟他们一同前往。 一行人在句容境内的淮河渡口上船,往西北前往建康城。 一天一夜的行船到达建康城南,还未入城,就有宫卫前来通知萧纲,天子这几天并不在建康城内,而是在建康城西面的紫金山! 十多年前,萧衍为纪念著名僧人宝志禅师而兴建的“开善精舍”,现在叫开善寺。开善寺就在紫金山上。萧衍这几天都在开善寺吃斋念佛,不在台城。 事实上,萧衍一年当中在台城的日子并不多,而是经常会在建康周边的寺庙游荡驻足。萧纲对此见怪不怪,不以为意。 倒是一路上都低调谨慎的陈庆之,得知萧衍不在台城后微微皱眉,暗自叹息。似乎对萧衍这位“佛家天子”沉迷佛法不理朝政而感觉无奈与失望。 “阿郎,我也去见天子,会不会不妥?” 趁人不注意,羊姜在刘益守耳边小声问道。 “无妨的,大不了不娶亲。梁国天子也是很有意思,这算是决战紫金之巅么?” 刘益守看着不远处上紫金山的山路,自言自语说道。 萧衍故意不在台城,看来,是不希望嫁女这件事太官面化。在开善寺见面,刘益守本身就有北魏佛寺的正式度牒,这算是“比拼佛法”? 刘益守隐约感觉到了萧衍内心的骄傲。 “走吧,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你。”他对羊姜郑重点头说道。 第259章 你想比什么? 前世刘益守其实是见过萧衍画像的。记忆里萧衍的画像,丰神俊逸,浓眉丹凤眼,很有文人的儒雅之气。 然而看到面前的萧衍,刘益守脑子里不由得蹦出来三个字:芦柴棒! 瘦,简直瘦到了极致!人群要是遇到老虎不能跑,他在里头绝对是最后一个被吃的。此时的萧衍胡须头发已经全白,看着就跟带发修行的普通老人别无二致。 萧衍目光离散看着房梁,又时不时看看刘益守,脸上无喜无悲,跟一座石像差不多。 开善寺的大堂内,所有人都集聚一堂,不仅如此,萧衍身边还坐着道希大师!还有和尚a,和尚bcdefg之类的一大群人……这不像是“相亲会”,倒更有点像是讲禅论道。 刘益守心中好奇,这萧衍真是痴迷佛教,连见未来女婿都要讲佛寺的排场。 “朕面前乃何人?” 萧衍眼睛盯着刘益守问道。 “世间皆虚妄,终生乃平等。无论贵贱,肉身皆为皮囊。此处无老无幼,无公无卿。更是无人可以称朕。” 刘益守答道,用指尖指了指上方:“唯有我佛慈悲与迷途众生。”他毫不客气的怼了萧衍一番。 这老和尚不讲武德,你跟他谈佛法,他跟你讲身份,大家都是寺庙里挂了号的和尚,哪里有什么朕! 坐在萧衍旁边的道希大师急得额头直冒汗,萧衍刚刚是想给刘益守一个下马威,未必是有什么杀心。但你这么打他脸,那就不一定了! 再怎么吃斋念佛,也是个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啊! “冠达大师(萧衍法号),这位是来自洛阳的道真大师。” 道希指了指刘益守说道。 原来我的“法号”叫道真啊! 刘益守从怀里掏出度牒确认了一下,上面一大串废话后面确实有“道真”二字。他已经都是把这玩意当通行证来用,根本没关注自己的法号到底是什么。 看到他如此随意,道希大师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他万万没想到刘益守会连自己法号都不记得了。道希大师面部僵硬的微微一笑,对着萧衍行了一礼。 “既然已经出家,何故要娶妻纳妾?” 萧衍盯着刘益守的眼睛问道,言语之中不乏嘲讽之意。 “娶妻生子,乃是肉身皮囊所为。哪怕肉身堕入魔道,心仍向佛,魔即是魔,佛亦是佛。吃肉喝酒,娶妻生子,又有何妨?” 刘益守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番话来。 这句话用通俗易懂的解释就是:虽然我抽烟喝酒赌博乃至夜店把妹拔x无情,但我依然是个纯洁的好人。做坏事的是我的肉体,跟我的精神无关。 听到刘益守这么回答,在场众人都感觉他是在诡辩!特别是羊姜,几乎是要气炸了。 你都要成佛了,那天夜里还要我脱光衣服给你观摩……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衍眉毛一挑,似乎是想呵斥对方。但他憋了很久,忽然面色大变,感觉刘益守话语里的逻辑,用佛理竟然无法反驳! 事实就是这样荒谬不堪! “常人认为,肉身乃刀身,神魂乃刀刃。离开刀身,刀刃不存。所以僧人要戒酒戒色,清静六根,否则听不到佛祖的教诲。 但问题在于,按照这个设想,肉身消亡后,神魂乃不复存在,此乃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然而佛家讲求因果,承受课业的肉身都不存在了,何以承担因果?” 刘益守毫不留情将萧衍犹豫不决的事情说了出来。 “你住口!” 萧衍失态的大声呵斥道!他吃斋念佛多年,结果被刘益守几句话就给破防了! 不是萧衍没有涵养,而是刘益守戳到了他的痛点,让他想起了很多旧事,难以释怀。 那还是在萧齐的时候,竟陵王萧子良在鸡笼山上开了西邸。他生性好养士,门下有包括沈约、谢朓在内的一流名士,号称“八友”,时年二十出头的萧衍就是其中之一。 当时,萧子良也是个狂热的佛教徒,常在西邸集众开宴阐论佛理。而宾主大多信仰相同,日夜切磋磨砺,倒也其乐融融。萧衍在其中如鱼得水,彼此间互相吹捧,日子过得很是逍遥。 只是有一天,萧子良开宴的时候,来了一个不起眼的人物,名叫范缜!这个叫范缜的不速之客,说出了跟刘益守很有些类似的言论。当时就让众人下不来台。 关键是,这些人号称精通佛法,却根本无法反驳对方的观点!事实上,这个逻辑大漏洞在佛法中一直存在,直到出现那位叫慧能的大师后,才将这个逻辑漏洞给补上了。 如今看到“准女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同样话来,萧衍如何能不失态?他今日本来就是想用佛理敲打一下刘益守,没想到被对方反将一军。 看到萧衍失态,刘益守继续补充道:“既然是神魂在承担因果,轮回报应,那肉身不过皮囊而已。是非种种,哪怕肉身堕入魔道又与神魂何干?只要心中有佛,无论身处何地,无论是贫富贵贱亦或者身体残缺,皆身处极乐天国。 所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最后那四句话振聋发聩,在场众多僧侣竟然久久无言,整个佛堂内安静得针尖落地都能听到。 身为菩提树,神魂乃明台。既然明台上本来就一尘不染了,又何必去擦拭呢?你们整天修行真是修的个寂寞! 刘益守的话语本身听起来像是极端无耻的诡辩,但话题却已经是高端到了天上,甚至隐约触碰到了此时佛教的天花板。 现在这个时候的佛教讲求苦修,也就是说,只有让肉身达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才能成佛成圣。越是苦修,越是“虔诚”,给佛祖的“越多”,那就越是一心向佛。 萧衍的种种做法,包括在国内大兴土木的建设佛寺,都是基于这个论调。要不然,谁会无聊瞎折腾? 而刘益守说的这些,乃是数百年后的禅宗思想精髓。换言之,你怎么“讨好”佛祖那都是无所谓的,本身执着于此,就是堕了魔道。 真正向佛只要心中有佛即可。强调自性佛、自性法、自性僧,皈依者皈依自性。 一句话概括:佛在哪里?佛在心中。 顺着这个思想延伸下去,那么佛法讲究的是人可以自我超越,人可以成为你理想中的一种圣人、仙人,佛菩萨,这是将中国人文化的精神和佛法有机结合在一起。 是佛教更深入的本土化与哲学抽象化。 比起此时的佛法,更能让大众接受,哲学也更深刻更易懂。 “痴人妄语,不知所谓!” 萧衍冷哼了一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拂袖而去! 羊姜心中狂喜,看样子刘益守这婚事是彻底黄了。没了萧家娘子争锋,这正室之位难道不是她的?她决定今晚就洗白白的展览给刘益守看,安慰对方受伤的心灵。 “竖子!带着聘礼来,朕在台城等你!” 走到门口,萧衍回头呵斥了刘益守一句,身影消失在佛堂门前。 羊姜的心又从天上跌落到谷底,源士康有些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愣在原地的刘益守,无声叹息。 萧衍纵然是被刘益守气得破防,可到底还是看得出,面前的年轻人乃是百年难遇,连陈庆之和陶弘景都愿意出来保媒的奇才。他又怎么会因为被气得要吐血,而否定这婚事呢? 源士康暗暗感慨,都说不要着相,万事皆为虚妄。可若真万事皆一笑而过,那还有什么意思呢?在切身利益面前,在大是大非面前,谁又能“一笑而过”? 正在这时,道希大师走到刘益守面前,那表情又想哭又像是在笑。 “师弟多日不见,佛法精进甚多啊。” 道希大师感慨说道。 “阿弥陀佛。”刘益守也站起身来,装模作样的说道。 要知道,他现在说的,那是“歪理邪说”,要不是萧衍涵养还可以,现在杀了他都不算过分。道希要是不在,刘益守是断然不敢那么说的。 “师弟今日就不要走了,给师兄讲讲佛法吧。你也难得来开善寺一趟。” 道希有些热情的说道。 刘益守好奇问道:“为何不入建康城歇息?” “因为我已经在开善寺挂单,现在是开善寺的和尚了。”道希大师笑眯眯的说道,刘益守顿时无言以对。 …… 夜深了,道希拉着刘益守讨论佛法,说了一个时辰,最后才得出:“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不要妄想执着,才能明心见性,自证菩提。” 神魂如同明台一般,它本身是一尘不染的,但亦是处于重重迷雾之中,你根本看不见。成佛的关键在于能不能看见明台,而不是整日擦拭明台。 两种说法表面上看区别不大,实则大相径庭。 道希知道刘益守的来历,也知道他根本就不信佛。然而怎么说呢,就跟非军事学院出来的人也可以很会打仗一样,谁说不是在佛寺里长大的人就不懂佛法了? “夜深了,师兄去休息吧,我也要睡了。” 刘益守叹息道,萧衍这个人固执又不肯认错,难怪历史上有侯景之乱。 告别道希大师,刘益守回到禅房,就看到月光下搭着一条毯子的羊姜,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正背对着他。 刘益守小心翼翼的躺在羊姜身边,感觉到那具应该是什么也没穿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冷的话就穿衣服睡嘛,明知道夜里山上风大。” 他小声埋怨了一句,羊姜冷哼一声,动也不动。 “气死我了……” 羊姜冷冰冰的说道。 “你这是生哪门子的气啊。” “那老和尚都走了,临走前还要你去台城提亲,你说气不气人。” “是是是,是很气人,但谁让他是皇帝呢?” 刘益守把双手枕在头下面,看着房梁出神。 “对了,萧衍为什么那么生气,拂袖而去。” 羊姜忽然翻过身想抱刘益守的胳膊,却发现对方枕着双臂,她干脆把自己软玉一样的身子贴过来,丝毫不避讳。 “因为承认我说的佛理,那等于是在否定他这三十年的努力。达摩大师到建康曾后与萧衍有过一番禅辩。萧衍问:朕即位以来,造寺写经,度僧不可胜纪,有何功德?达摩说:并无功德。 萧衍后面多番辩解,执迷不悟。 话不投机,达摩便去了魏国,在洛阳时,达摩也派人与我支会,只是未见其人。” 刘益守感慨说道。 萧衍执着于“圣王”,跟达摩实在是说不到一块去。如今听到刘益守说的跟达摩别无二致,他岂能不怒? “原来如此,我也着相了。” 本来打算今晚“献身”的羊姜似有感悟,连忙在床上到处找衣服。 “别找了,刚才你的衣服就被我拿到那边桌案上放着了。” 刘益守淡然说道。 “诶?” 羊姜一愣,随即身子彻底软了下来。那种事情,做就做吧,也是时候了。 “你我在这里行房,难掩萧衍耳目,到时候你可能会有杀身之祸。”刘益守肃然说道,将羊姜搂在怀里,用毯子裹好。 “那你还带我来!”羊姜一听就急了。 “带你来只是要告诉萧衍我宠你,不是要借着萧衍的刀来除掉你,懂么?” 刘益守亲了下羊姜的额头说道。 “唉,你是不知道,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这个人深不可测。那种越滑越远难以抓在手里的感觉,你没办法明白的。” 羊姜忍不住叹息道。 今日刘益守在佛堂上呵斥萧衍,已经让她觉得这个男人高不可攀了。她甚至觉得,哪怕萧氏娘子明面上坐着正室之位,实际上不过是大一号的“蝼蚁”罢了。 “别看咱们现在风光得很,估计还会高调入建康城,万人围观也不难想象。但是于谨他们若是不能好好教训夏侯夔,那么现在的风光,很快就会变成镜中花,水中月。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让源士康送你去你父那边,他现在应该也在建康。” 刘益守轻叹道。 羊姜瞬间明白为什么对方今夜不跟她鱼水之欢了,哪怕她已经抛弃了女孩的矜持。除了萧衍可能的监视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害怕睢阳那边失手。 “你这个人啊,就是心肠太软了。” 羊姜低声呢喃道,却没有反驳对方的好意。乱世当中,感情是最奢侈的东西,如果还有感情这种东西,那多珍惜一天也是好的。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啊,是因为有人为你负重前行。” 刘益守将羊姜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看着她那傻乎乎的呆滞样子,哈哈大笑。 7017k 第260章 按F键进入坦克模式 第二天早上起来,刘益守就发现羊姜用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让人心里发毛。 “你这个眼神很不对劲啊。” 刘益守给羊姜系好腰带,今天对方是一副下仆打扮,穿得很是朴素。不过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位窈窕少女,朴素的衣衫掩盖不了身上的丽色。 “我以为你会做点什么事情的。”羊姜面色幽怨,有些心虚说道。 昨晚两人居然什么也没发生,她一度怀疑自己已经丧失了女人的魅力。就算不那个什么,难道亲个嘴很难么,又不是没有亲过。 “谁知道萧衍的人有没有在这里偷看呢?” 刘益守给羊姜扎好头发,盘成已婚妇人的款式,戴好下仆的贴耳帽,然后将一把竹伞递给她说道:“今日入建康,你来给我打伞。” 打伞? 羊姜看着外面万里无云的天气,正是游玩的好时节,要打哪门子的伞啊! “这个季节,这种天气打伞,会不会让人觉得我是傻子?我读书少……” “读书少就多读书,走了!” 刘益守已经走到厢房门口,对着羊姜招手。 二人出了开善寺,就看到门外已经有一队梁国禁军在此等候,陈庆之正在跟他们的主将交谈。刘益守定睛一看,此人果然是兰钦! “子云兄,今日接陛下诏令,特意让你威风入城的,请!” 看到刘益守来了,兰钦大声对陈庆之说道。这话不太像是说给陈庆之听,倒是很像是故意让刘益守知道的。 羊姜眼珠乱转,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看到她的表情,刘益守一只手按在她的帽子上。 “我们是跟着去看热闹的,低调点。” 他在羊姜耳边低声说道。 萧衍好面子,陈庆之北伐给他争了面子,这次回来,显然是要“衣锦还乡”。至于为什么萧衍要提前回台城,那自然也是因为陈庆之的面子虽然大,但终究不可能大过皇帝的面子。 如果萧衍跟陈庆之一起入城,看起来就像是萧衍在给陈庆之牵马。很显然,这并不是萧衍的做事风格,倒是元子攸干得出这种事情来。 一行人被禁军护卫得严严实实的,刘益守笑着对兰钦说道:“建康乃是梁国的中心,天子脚下,首善之地。 我们被禁军这么保护着,一来像是俘虏一样,生怕逃走了,二来也显得建康城内居心叵测之人极多,我们要被禁军严密保护。 无论哪一条,说出去都是很丢人的。不如我们走在队伍最前面,禁军一路跟着便是。蓝将军以为如何?” 刘益守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他身边的源士康跟羊姜都频频点头。 只是陈庆之眉毛一挑,本来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变成诡异的笑容。他对兰钦说道:“兰将军以为我这徒弟说得如何?” 兰钦大笑道:“刘都督这话有道理,那行,你就在队伍最前面吧。” 他跟陈庆之二人对视一眼,气氛有点滑稽诡异。 连羊姜都察觉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刘益守却摆摆手道:“那就这样好了。对了,我们是坐车吧?” 陈庆之入建康城,作为顺利回归的“战神”,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去宣扬国威,刘益守不相信萧衍连这个都想不到。萧衍不会考虑,朱异也会考虑的。 兰钦点点头道:“刘将军不愧是带兵之人,果然考虑周全。有专门的车,陈都督要站在车上,四匹马拉车。当然,你们在队伍最前面,也会和他一起都在车上。” 兰钦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却又不说,对刘益守做了个请的动作。 紫金山离建康城的西门并不远,此门的周围都是木珊栏,并不能算是城墙,只能算是建康的外围。普通人家居住在这里,毫无安全性可言,历史上随便什么马贼都能攻破这种防御。 所以建康城几乎所有的官府机构,都是在专门的“小城”内,比如说台城,除了皇宫外,还有相当多的中枢机构坐落在此。 而这个年代的宫禁,实际上远不如后世紫禁城那样森严,中枢官员冲入宫廷司空见惯。很多后来朝代只有太监能进的地方,此时中枢官员有事也可以入内。 建康城人口极多,传说此时不少于两百万,如果把临时待在城内的人也算上,只多不少。站在特制的无棚马车上,羊姜有些紧张的扶着木制扶手,另一只手不动声色的拉着刘益守的衣袖。 她在左,源士康在右,两人手边都搁着一把竹伞。 陈庆之转过头对羊姜笑道:“棋童,可以把竹伞撑开了。” 撑伞? 羊姜发现好像就她跟源士康被蒙在鼓里,陈庆之和刘益守都是明白人。 虽然不明所以,但她还是撑开竹伞。 伞刚刚撑开,就听到“咚咚”两声,似乎有什么砸到竹伞上了。 “那些禁军,不是来保护我们的,是来帮我们挡东西的。” 刘益守对着羊姜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伞撑好了啊,当年晋国有个美男就是被丢来的水果给砸死了,你也不想我因为这个原因死去,然后被记录在史书上吧?” 原来竹伞是做这个用的!羊姜恍然大悟,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陈庆之跟刘益守哪怕理念差别极大,也对他非常看重了。 不出刘益守所料,各种瓜果如雨点一样,被两旁站街的民众扔到马车里,场面一时间极为壮观! “主公,这回可算是威风了!” 源士康转过头对刘益守咧嘴笑道。 “驸马好俊啊!妾身要死了!” 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就看到一个穿粉裙的妇人疯癫一样朝着马车冲过来,不过她很快就被兰钦所率禁军做阻拦。 饶是被拦住了,她也从裙子里不知道怎么样摸出当季的新鲜瓜果,朝刘益守丢过来! 兰钦和陈庆之对此都见怪不怪,捂着嘴大笑。 羊姜和源士康这才明白,刘益守果然是“料敌先机”,要是不带伞来游街,只怕要被这些痴迷“追星”的妇人砸成猪头甚至狮子头。 “车里的果子,应该够你们吃到离开建康了。” 陈庆之指了指马车里被人丢进来的各种水果说道。 羊姜俏皮的对他翻了个白眼,她亲眼看到那个妇人从粉裙里面摸出来的水果,这玩意究竟是藏在哪里的,真是令人好奇。只怕知道以后,就吃不下了也很难说。 “你说,长城公主会不会就在人群里呢?” 羊姜有些好奇的问老神在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刘益守。 “天知道,应该不会吧。没看到刚才冲出来一个按f键进坦克模式的么?” 刘益守又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羊姜对此早已免疫,反正好话坏话她是听得出来的。 他们所经过的东郊,大多都是建康城内达官贵人的住所。沿路站街的人,估计也是这些人组织起来的。想到这里,刘益守失笑摇头,这算哪门子的欢迎英雄啊,不过都是来看他这个新晋驸马热闹的。 谷听 “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似乎察觉到了刘益守的情绪,陈庆之淡然问道。一直在萧衍身边的他,似乎见过不少奇特场面,反之刘益守才是真正的土鳖。 “稍微有一点点,本来觉得很有意思,想明白其中的关节之后,也就索然无味了。” 刘益守无奈的摊开双手说道。 陈庆之微微点头,似乎比较认同他的观点,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尖刻讽刺这些看热闹的人。他眉宇间的忧色凝聚不散,一点都没有北伐成功归来的自豪喜悦。 “师父看这建康城的繁华,似乎如烈火烹油一般,所以眉头不展,对么?” 刘益守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我带七千人攻入洛阳,他们大概觉得梁国已经能打到柔然了。” 陈庆之轻叹一声说道,话语有所保留。 马车在禁军的护卫下,一路招摇过市就到了台城西面的建春门。队伍在门前停了下来,等候宫里的诏令。 很快,一个穿着红色官袍文官就对着马车大喊道:“天子请陈将军单独入宫,其余人等,在建春门前稍后,不得擅离!” 陈庆之扭过头给了刘益守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跳下马车,潇洒的迈入内城(比台城大一圈,台城包含在内)的宫门。 等他走后,羊姜哀叹道:“昨日你可威风了,现在梁国天子就来教训你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萧衍昨日在最得意的佛法上被刘益守怼得体无完肤,甚至拂袖而去。要是今天不出口气,那也太怂了!把刘益守他们凉在这里,就是让别人来围观的。 “这等意气之争,毫无意义。” 刘益守撇撇嘴,对此很是不屑,甚至对萧衍又看低了一眼。 “话虽如此,但我们要被人当猴看了。” 源士康无奈的指了指围过来的人群。 “收伞,我们大大方方的让他们看。” 刘益守哈哈大笑,让源士康和羊姜把竹伞收起来。他面带微笑对着人群频频招手,就像是回到自己地盘一样,似乎不觉得被围观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羊姜猛然想起刘益守以前说过的一句话:只要你自己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俏郎君!要不要到奴家那里坐一下?” 人群中有年轻女子一边对着刘益守抛媚眼,一边大喊。 羊姜气得双手发抖,恨不得冲出去拿竹伞打那个不要脸的女人! “驸马!奴家胸口好痛,你帮忙揉一揉好不好!” 另一个女人对着刘益守大喊,根本不知道什么叫脸皮。 “认真,你就输了。” 刘益守转过头对气鼓鼓的羊姜说道。 “是啊,俊俏的驸马爷,还是你厉害呢。那人胸口疼的厉害,你去揉吧。” 羊姜没好气的说道,她已经懒得生气了。昨天光溜溜的躺这厮身边,这家伙碰都不碰,现在装大尾巴狼呢! “源士康,去人群里转一圈,看看有没有人愿意丢钱的。” 刘益守若无其事的对源士康说道。在马车下面值守的兰钦差点笑出声来。 源士康哀怨的看了刘益守一眼,似乎是在求救。 “去嘛,不要那么古板。就对着人群喊:驸马缺彩礼,娶不起公主,在场的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 刘益守小声教唆道,拍了拍源士康的肩膀说道:“用你的衣服兜着。” 羊姜捂住脸,她真是后悔今天跟着刘益守上这架马车。 兰钦回头看了刘益守一眼,对他竖起大拇指道:“刘将军,我兰某人今日算是服气了,你真是好样的。” 各种驸马他都见识过,像刘益守这样豁得出去脸面的,他愣是闻所未闻,更别说见到了。 “各位建康父老乡亲们。驸马囊中羞涩,缺彩礼钱,娶不起公主。求在场的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啊。” 源士康扯着嗓子对人群大喊,他也是豁出去了,估计以后建康城会留下他源某人为驸马“乞讨”的江湖传说。 不知道史书会怎么记录,大概会……风评被害吧。 围观众人先是一阵错愣鸦雀无声,随后爆发出惊人的欢呼和大笑。铜板,金叶子,金豆子,珠钗……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朝着源士康抛来,让人大跌眼镜。 羊姜看了看刘益守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容,心中暗自感慨,一般人还真拉不下脸皮干这种事情,某种角度看,刘益守还确实是个人才。 才转了一圈,丢到源士康那边的东西,已经压得他快要抱不动了。源士康急急忙忙的走到马车边上,将东西都丢到马车上,一脸无奈看着刘益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别停啊,继续。”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 “主公……要不还是算了吧。”源士康哭丧着脸说道。 “要不你去?” 刘益守看着羊姜问道。 后者冷哼一声,鼻孔朝天,看都不看他。 刘益守又转过头对源士康摊开手道:“你也看到了,她不愿意。总不能让我去吧?万一那些疯狂激动的妇人脱我的衣服怎么办?” “喏……” 源士康硬着头皮又到人群里转了一圈,这回里头的东西啥都有,甚至还有一条咸鱼。 正当刘益守考虑要不要源士康跑第三趟的时候,之前把陈庆之叫到内城去的文官又满头大汗的回来了,对刘益守拱手道:“驸马请入城。” 他大概是没料到对方能够这么早就得到入城的命令。 刘益守对源士康和羊姜说道:“你们就在此地等候不要走动,我去去就来。” 他又对着兰钦笑道:“兰将军,在下这就入城了。车上的东西,都是来自建康城的民脂民膏,我拿不合适,送给你麾下将士喝茶吧,在下这就入城了哈!” 他潇洒的对兰钦摆摆手,也不管对方错愣在原地,自顾自的走入建春门。 刘益守入城后,兰钦看着车上一大堆东西,无奈叹了口气。 7017k 第261章 求败?我看你还是赶紧求救吧! 建康城在古代建筑史上独树一帜,因为它可以算是唯一一个人口超过一百万,又不存在“城墙”的城市。 而作为建康核心的台城,则更不简单,它已经将中枢大部分衙门跟皇宫“集成”到一个范围非常小的区域内,更是个了不得的创举。 只不过,这究竟是方便天子与百官沟通,还是世家把控的朝廷中枢在享受一部分天子待遇,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台城的宫墙与内城的宫墙,基本上是平行布置,整体呈现“回字型”。然而整座内城,却并不是坐北朝南,而是整体在坐北朝南的基础上,朝东面偏斜了一个约25度的斜角。 刘益守被人领着穿过了台城的所谓“三重门”,来到太极殿东堂,就被告知在此等候,天子现在没空。 “中轴线对称,共设八门,这座台城,看起来也很不简单啊。” 发现没有人在,刘益守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萧衍这个人不咋地,但台城和建康乃是南朝历代积累的中心所在,自然是不同凡响。 “可惜明珠暗投了。” 正在这时,一个蒙着轻纱,宫女打扮的年轻女子,给他端来一杯茶,放在面前的几案上。 刘益守待的地方乃是太极殿东堂的一个偏房。是官员等候天子召见,甚至是紧急时吃“宫廷盒饭”的地方,所以非常狭小。 这么突兀的送来一杯茶,刘益守忍不住打量着眼前之人,虽然穿着宫女的衣服,但怎么看怎么不像宫女。 无论在哪个朝代,哪个皇宫,宫女都是要干活的,甚至是干重活!就好像贾春花一样,身材看着跟其他妹子差不多,然而身上都能隐隐透出健美干练来,装是装不出来的。 毫不客气的说,把萧衍那几个文采斐然的皇子挑出来跟宫里的宫女掰手腕,未必能赢得过对方! 而此女天生一副柔弱的风貌,给人一种软绵绵的感觉。哪怕没看到脸,只看这扶风杨柳一样的腰身,就可以判断其不是萧衍的后妃,就是某个公主。 “长城公主?” 刘益守沉声问道。 “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那年轻女子甚是惊讶,难以想象刘益守居然可以一语道破其身份。 “正常情况下,宫里无论是哪个宫女,都不会被派来伺候准驸马,这种避嫌是最起码的。”刘益守微笑说道。 长城公主似乎愣了一下,随即释然道:“言传从洛阳来的刘都督睿智非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的声音非常轻柔又有韵味,好似那江南水乡的和风细雨。 刘益守对她伸出一只手,长城公主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对方是想牵她手呢,还是想找她要东西。 “难道你来这不是为了递纸条么?” 刘益守反问道。 长城公主身体僵硬住,有些难堪的从袖子里摸出来一张纸,递给刘益守看。只见上面用娟秀的笔迹写了四个字“速离建康”。 几秒钟后,她又将字条收了起来,那双灵动的眼睛似有深意。 “父皇已有杀你之心,你我缘尽,后会无期。” 说完这话,长城公主转过身便走。 “等等。” 刘益守叫住了她。 长城公主回头看着刘益守,目光里透出疑惑来。她今日来示警,已经是仁至义尽,难道对方还有什么想法? “准备好出嫁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不是你要操心的。” 刘益守从袖子里摸出一支金钗,抓住长城公主的小手,将金钗放到对方手里。大概是觉得眼前这个人已经半截在土里,又是自己名义上的“准丈夫”。长城公主没有挣扎,而是收下了金钗,轻轻叹了口气。 “今日本应该是你我共同赴宴,但朱侍中刚才跟我说,宴会取消,婚事将来也会取消,让我自行回府。我猜测你凶多吉少,故而来此碰碰运气。 你最好尽快离开建康,现在的情况很是不同寻常,我猜父皇有杀你之心,如当年他猜忌沈约学士。” 沈约会病死,除了身体不好外,萧衍的多番恐吓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对于这件事,就连陶弘景这样的道长也无法释怀。 萧衍虽然昏聩,但却并非手软,他看不过的人和事,依然是会痛下杀手的。长城公主说得不错,这是个很聪慧的女子。 “萧玉姈,我突然对你很有兴趣了。”萧玉姈就是长城公主的名字。 刘益守微微一笑,那带着迷人微笑的俊朗面容,让对方心里一突。长城公主俏脸微红,压低声音呵斥道:“你有心思调戏我,还不如想想要怎么脱身。” “你今天要不来,我怎么跑都无所谓。你今天都来了,我要是不能让婚事办完,那岂不是堕了刘都督的威名。 你放心回家准备出嫁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不必操心,我还轮不到你来为我遮风挡雨。” 刘益守豪气万千的说道。 “哼,逞口舌之快没用,我看你还是赶紧求救吧!” 长城公主急得跺脚,转身扭头就走,不想跟刘益守说话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自以为是的人,真是白瞎了那张脸! 这人看起来不错,听说名声也很好,可惜长了张嘴。 等长城公主走后,刘益守面色微沉,思索着为何萧衍的态度大变。思前想后,刘益守也不觉得是自己前期的工作没做到位。 如果不是言之凿凿,长城公主也不会今日冒险来给他示警,在今天以前,对方应该也是笃信这桩婚事不会有什么意外情况的。 忽然想到萧衍迷信佛教,一心想成为“圣王”,刘益守若有所思,估计还是禅宗的思想,让对方心有顾忌,起了杀心。 这并不稀奇,历史上说出“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是一无物,何处惹尘埃”这四句的慧能,也是被同门的神秀追杀,不得不另立新宗。 萧衍或许并不在乎梁国一城一地的得失,哪怕寿阳给自己当根据地,对于萧衍来说,也就如同丢了跟肉骨头喂狗而已。 但是刘益守前日提出来的某些禅宗思想精华,乃是萧衍不能接受的。 刘益守暗自揣摩,萧衍或许是动了杀心,但未必是要下杀手,毕竟,一个笃信佛教的人,怎么能执迷于杀生甚至是杀人呢? 萧衍的内心一定在挣扎犹豫。只是不管怎么说,这婚事估计泡汤了。长城公主确实还有点智慧,可惜她也考虑不到这个环节。 果然,等了两个时辰,一直到天色都开始变暗的时候,才有一个宫里的太监跑来告知,萧衍今日国务繁忙,没有时间接见他。不过已经在建康城内安排了上好的别院,随时可以入住。 萧衍的态度似乎已然明朗,有杀心,但还没有做决定,更是没有撕破脸。 刘益守客气说道:“请带路。” …… 僻静而幽雅的别院。八间房,一个前院一个后院,没有下仆服侍。萧衍的安排可谓是贴心,连监视的人都不留。谷潪 然而却派兰钦亲自带队驻扎在别院附近,暗里将这里围困得水泄不通。 晚饭已经有人送来,酒菜俱全,色香味俱佳,都是江南地区的特色菜。院子里并无做饭生火的东西,柴房的灶台只能烧水。 看上去像是招待客人的居所,实则是不折不扣的牢房。 前院大堂内,崔冏跟刘益守等人正在喝酒,羊姜像个小媳妇一样在旁边倒酒伺候着,瘪着嘴一脸不高兴。 “几年前也是这样,我来寺庙里跟你告别,然后就被贺拔岳那帮人给困住了。如今呢,为什么又是这个情况?” 崔冏叹了口气,瞥了源士康一眼。记得那时候这厮也是在一起,如今他们连带刘益守三条咸鱼又被困了。兜兜转转一个轮回,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 除了被困的地点从北朝的首都洛阳转移到南朝的首都建康以外。 崔冏现在很有些想对着谁竖中指的冲动。 “主公,在下刚刚借口要买酒出门,结果被兰钦的人拦住了。跟他们交涉以后,他们派人去买酒,现在屯在柴房里。” 源士康面色也很难看,萧衍不讲武德,说翻脸就翻脸,是他始料未及的。 刘益守看到羊姜一直在旁边低着头搅着衣袖,无奈叹了口气问道:“有事就说吧,憋坏了就不好了。” “我们现在,算是被软禁了么?” 羊姜小声问道。 “基本上,可以这么说。” 刘益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然说道。 “那我们要怎么办?” 羊姜彻底不淡定了。 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说软禁就软禁啊,萧衍看上去不像是个暴君啊。 她很难理解,有时候对于笃信宗教的人来说,异端思想比生死大敌还要可恨!对于仇敌有时候可以一笑而过,但对于所坚持笃信的东西,那是绝对不能“一笑而过”的。 神秀也是高僧,为何一心想搞死师弟慧能呢?当年达摩见到萧衍,话不投机,随即一叶扁舟过江,直接去了洛阳。 梁国佛教如此兴盛,达摩为何要渡江向北,舍近求远?很多事情自有内在逻辑,荒谬的事实之下,是明火执仗的党同伐异。 后世欧萌连俄罗斯的猫都可以制裁,党同伐异的脑袋之下,不存在所谓的理性。刘益守深知此刻越是慌乱越是没用,以静制动才是要诀。 更关键的是,于谨那边,要是打不赢夏侯夔的话,那么自己无论在建康怎么折腾都没用。 “都散了吧,咱们身陷囹圄也不是坏事,看看这建康城内到底哪条鱼会跳出来。”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让源士康跟崔冏二人各自回房,刘益守带着羊姜到了卧房。他弄了点热水,将羊姜的脚泡在水温刚好,又微微有些刺痛的水里面。 “刘都督给我这个小娘子洗脚,说出去我可以吹一辈子了,唉。” 羊姜脸上又想哭又想笑的表情,异常纠结。 “不必担心,我自有主张。” 刘益守用麻布将羊姜的脚擦干,并无多少失落的情绪。 “你就嘴硬吧,跟我们晚上吃的那个鸭子一样。” 羊姜没好气的调侃道,身体像个圆筒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的。刘益守去把洗脚水倒了,回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在翻看陶弘景给的那本大书。 “都是些药材啊,没意思。” 她将书放下,感觉很是无聊,羊姜并不知道这本书要如何应用。 “将药材分门别类,乃是医术的一大创举,功德无量,崔冏翻了下这本书,亦是推崇备至。从这个方面说,陶道长做的才是积功德,萧衍大兴佛寺则不是。” 刘益守感慨道。 后世慧能评价萧衍的话,是叫“武帝(梁武帝)心邪,不知正法”,几乎是一针见血。连陶弘景都看明白了的事情,萧衍看不明白。 一生修行,都是在修寂寞,至死不晓大义。 “嗯……我实在是有些好奇,我们最后要怎么脱困呢?” 羊姜搓搓手,兴致盎然的坐到刘益守身边,抱着他摇来摇去的。 “比如说,如果你借了我几百万钱,呃,你好像确实借了我好多钱,反正就这么回事。那么我现在一时困难走投无路了,你是会上去踩几脚出口气,还是再借我一点小钱,助我脱困呢?” 刘益守定住身子,按住羊姜的手说道。 “几百万钱都借了,还在乎那点小钱么?” 羊姜脱口而出说道。 “你看啊,你都是这么想的。于谨他们那些人,几乎是把前程都投在我身上,他们怎么会不着急呢?建康城里的很多人,也是在我身上下重注,他们看到我要完蛋,怎么会不暗地里使劲拉我一把呢? 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 道理好像是这样,不过羊姜不觉得除了自己这种傻帽以外,还会有谁在刘益守这条船上栓死。 “比如说呢?” “比如说你爹啊,比如说萧正德啊,比如说朱异啊……甚至是长城公主啊。” 前面那几个人还好,听到长城公主,羊姜立刻反驳道:“她又没嫁给你,着急个什么劲啊。” 羊姜语气颇为不屑,似乎是有泼脏水的嫌疑。 “一个庶出的公主,还未出嫁,就把前程似锦,天纵之才,手握重兵,在北方横行十几个州郡的大都督给克死了,你觉得她不会孤独终老?” 刘益守笑着反问道。 羊姜一听立马醒悟,只怕此时此刻,最不希望刘益守出事的,就是婚事陷入危机之中的长城公主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如果情况危急,你父会来把你接走的。” 刘益守拉着羊姜的手说道。忽然间,羊姜似乎明白为什么刘益守这次执意要带自己来建康城了。 “我要是走了,那些嫁妆可怎么办,亏大了啊。你还欠我好多好多钱。”羊姜把头埋在刘益守怀里,更咽说道。 7017k 第262章 女儿啊你听我解释 夜已深,卧房里已经熄灯,只有窗户外照进来的白月光。 然而刘益守感觉一点也不静谧,睡在身边的羊姜,就像条泥鳅一样,翻来覆去的,时不时就把脚搭在自己身上。 还一个劲唉声叹气的。 刘益守实在是无法忍受了,去桌案旁点燃油灯,拿到床边。然后他就看到羊姜睁大眼睛看着房梁,双目无神,像是中邪了一样。 “我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刘益守叹息问道。现在这个节骨眼,他真怕有什么幺蛾子。 羊姜猛的从床上坐起来,凑过来问道:“阿郎,你说我爹会不会来接我呢?” “如果我猜得没错,他应该明天就会来的,毕竟,他现在在建康被投闲置散,也没什么好忙的啊。”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他已然从兰钦那边听说了,羊侃到了建康以后,并未被萧衍委以重任,而是随便丢了个散官给他。 羊侃正在四下里“活动”,花了很多钱,已经收买了朱异等许多朝廷重臣,估计很快就会得到实权任命。所以现在无事一身轻的羊侃确实很有可能来接羊姜。 毕竟,羊氏一族的人刚刚来建康,根基不稳,哪怕只多一个族人,也是好的,更别说羊姜是嫡出。 “果然如此啊。” 羊姜喃喃自语的感慨道。 她满是期翼,又有点扭捏的问道:“那阿郎觉得我怎么样?” “你自然是很好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我觉得你不好,还会给你洗脚么?我也没那么贱吧!” “对吧对吧!” 羊姜激动的抱住他的胳膊,一边摇晃一边说道:“所以呢,要是我爹来接我的话,那我还是不走了吧。” 确定了,这是个黑心小棉袄。 “然后让我每天给你洗脚?” 刘益守反问道。 羊姜深知这位大都督的脾气,拍了拍他的背大笑道:“当然啦,如果你愿意我也不反对啦,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给你洗脚也是可以的。” 她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忍不住在刘益守脸上亲了一下。 刘益守慢慢走到桌案边,从镇纸下面拿出来一张纸,不动声色的递给羊姜。 “这是什么?” “如果明天你父来接你走的话,你就跟他一起走。看看这张纸上写了什么,一字不漏的背下来。” 刘益守严肃的说道,羊姜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等她看完信,才惊愕骇然的看着刘益守,像是第一次真正了解这个男人一样。 “原来你早就想好了!” 羊姜压低声音惊呼道。 “陈元康现在就在建康活动。以羊氏人脉,找到他是不难的。你见到陈元康,把这张纸上的内容背给他听,然后等着我接你去寿阳就行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 羊姜松了口气,拍拍胸脯大包大揽道:“放心好了,我保证一字不差的背下来。”刚才她还以为刘益守不要她了呢。 “虽然不希望走到这一步,但这是最后的后手了,我把后路交到你手里,一切就看你的了。” 萧衍将他们软禁起来,就是希望断绝跟外面的联系。如何破局,羊姜这里虽然不是唯一的手段,却是最稳妥的后路。 很快,羊姜便一字不差的将纸上的内容复述,刘益守点点头,将这张纸放到油灯上烧成灰烬。 “要不……” 羊姜似乎在犹豫什么,最后咬咬牙说道:“之前都说给你,要不就现在吧,我已经……没什么好顾虑了。” 她伸手去解开腰带,结果被刘益守按住了。 “男欢女爱,人伦大事,自然是没什么稀奇。但你刚刚才被我占有,却跟着你父一起笑呵呵的离开,未免也太假了点! 见到你父兴高采烈,如蒙大赦,逃出虎口,才是你应该有的情绪,你可不要小看兰钦啊。” 刘益守心思细密,只有让人想起他跟羊氏一族的恩怨,才能让羊姜离开这里。不然的话,你前一晚还愉快的跟这个男人亲热,第二天就毫无顾忌的潇洒离开,傻子也看得出有问题啊! “是是是,刘都督算无遗策,小女子佩服佩服……” 羊姜像条咸鱼一样躺在床上挺尸,一脸的不高兴。 “别不高兴嘛,你是喜欢急吼吼就拉你去床上的人,还是喜欢把将来的生活都安排好的人?” 刘益守让羊姜枕在自己肩膀上,刮她的鼻子。 “唉,知道了,不就是演戏嘛,演戏谁不会啊。” 羊姜一边碎碎念,一边用食指戳刘益守的胸口。 第二天,羊侃没来,羊姜不由得对老爹多了几分埋怨,因为有个不速之客,竟然比她老爹来得更早。 院门口,兰钦一脸肃然冷对面前的宫装少女,对方带着的人不敢靠近,兰钦麾下的禁军亦是没有阻拦,两方的气氛还算是可控。 “长城公主,在下是奉命行事,您就不要让在下为难了吧。” 兰钦面色平静的说道,心中暗暗叫苦。萧氏一族的宗室向来跋扈,这位长城公主萧玉姈虽然没听说有什么劣迹,但人家毕竟是萧氏出来的人啊! 跋扈都是皇室传统了,你以为她会跟你讲什么道理? “听闻北来的刘都督器宇轩昂,小女子仰慕不已,故而想邀他同游,一同泛舟玄武湖。这样的要求不算过分吧,他可是我未来夫婿。” 长城公主也不顾脸皮了,没法子,要是刘益守死在建康,“黑寡妇”“丧门星”的绰号估计要响彻大江南北,伴随她一生。这年头,类似的名声甚至比女人在外面乱搞还要糟糕。 一句话,要死死远一点! 泛舟玄武湖以后怎么样,那还需要说,当然是一路渡江(玄武湖活水,出口连着长江),让刘益守逃出建康啊! 至于对方逃走以后怎么样,那就跟她无关了,总之,只要是人不死在建康就行了。而且长城公主揣摩了萧衍的意思,感觉对方应该也是没打算直接上来就下杀手。 如果刘益守能消失在建康城,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至于梁国边镇如何,那跟他这个吃斋念佛的皇帝有什么关系呢? 那些都是夏侯夔这样的人应该考虑的问题。谷菵 “这样吧殿下,您一人进这里,再一人出来,我就当什么也没看到,如何?要请人游玩,也要看别人愿不愿意对吧?您带着府里的家将来逼宫,我也很难做人的。” 兰钦让了一步,没有萧衍的命令,就让刘益守离开这个院子,那他这个禁军统领也不用再做下去了。兰钦家族底子没有泰山羊氏那么厚,现在的前程都是拼出来的。 所以他面对羊侃的嘲讽,选择了低调应对,兰钦很明白,现在的地位就是萧衍给的。说得难听点,他就是萧衍养的一条狗,萧衍让他干嘛他就得干嘛。 然而萧衍又很放纵萧氏子弟,他这个禁军统领,也不能太过为难萧氏的公主。总之,原则问题不能退让,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不让刘益守出院子,这是原则不能妥协。但是让人家未婚妻来探视,这个是原则的灵活运用,见个面又不会死人。 长城公主知道自己现在不占理,带人来逼宫已经是很勉强了。她无奈叹了口气道:“如此,那就有劳兰将军了。” “里面请!” 兰钦退到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 简陋的书房里,长城公主坐在刘益守对面,羊姜却变成了一个超大电灯泡,在旁边看着。长城公主看起来有点弱不禁风,但脸庞却是相当冷艳,很有气质,甚至是气势。 整天嘻嘻哈哈,完全没把刘益守当外人的羊姜顿时感觉到了强大威胁。 “你先出去劈柴吧,柴刀在柴房里。” 刘益守对羊姜使了个眼色。 神特么劈柴!这里的别院都是有人伺候的,柴房就只能烧水,其他东西兰钦都会派人送来! 羊姜气哼哼的走了,等她离开后,长城公主才不动声色说道:“刘都督现在身居高位,也要注意一下规矩,下人是不能骑到自己头上的,哪怕再宠爱也是一样。” “但是我乐意啊,我昨晚还给她洗脚呢。”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 长城公主气得起身就走,没想刘益守对着她沉声道:“坐下!我的话都没说完,你怎么可以走?” 萧玉姈又不争气的坐了下来,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感觉自己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她好心要救对方一命,结果这位刘都督根本不领情。 “如果以身份说,那一位是羊侃嫡女,身份不低。只是,我这边规矩虽然都有,但人不是为了规矩而活的,人是规矩的主人,而不是规矩的奴隶。 看到身份高就可以容忍,身份低就要收拾,这种规矩,就是训练奴才的规矩。” 说完,气氛陷入可怕的沉默当中。很久之后,长城公主才深吸一口气叹息道:“你说得对。” “我昨天说让你安心等着出嫁,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刘益守反问道。 长城公主愣住,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她现在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就是因为根本不相信刘益守可以靠他自己的力量脱困,除非萧衍忽然想明白放人。 她本来满肚子的道理,结果一见面,反而变成自己没道理了。 “回去吧,我说了会娶你过门,那自然不会食言的。” 想了想,虽然话不投机,但确实是对方说得有道理,前提是这位真的可以脱困。长城公主觉得自己真是白忙活了一阵。 她敷衍的行了一礼,转身便走,没想到被刘益守叫住了。 “我知道你喜欢这个,特意让我手下人写的。” 刘益守将桌案上铺着的一张纸叠好,递给长城公主。见对方愣住,他反问道:“你就不当面打开看看?万一是些登徒浪子之言呢?” “哼,我看不看不关你事!你现在又不是我夫君!” 长城公主感觉异常不爽,扭头就走。出门就碰到正在偷窥的羊姜,冷着脸对她摇了摇头,径直走出院门。在她看来,羊姜跟刘益守一样,都是没大没小没规矩的一帮人。 回府的犊车上,长城公主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把那张纸打开了,只见上面写着: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哼,敢写不敢认,哪个手下会写这种东西?一点气概都没有!没胆子你送什么金钗!” 长城公主将那张纸贴身放好,脸蛋不禁有些微红。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混蛋确实不太一般,难怪连羊侃的女儿都愿意跟着他鬼混。 …… 第三天,羊侃才姗姗来迟,在他之前,陈庆之甚至是陶弘景等人都来过了!一见到羊侃,刘益守非常大方,将书房留出来,让他们父女二人密谈。 羊姜看到满身酒气,脸上还有女人唇印的羊侃,满肚子的火气,处于爆发边缘。 “父亲,你知不知道,连萧玉姈都来过了!她居然是第一个来的,我还以为你会是第一个,你根本不关心我!” 羊姜对着羊侃吼道。 “不是的,女儿你听我解释啊!对了,萧玉姈是谁?” 羊侃急了,其实也不怪他,主要是到了建康以后应酬太多了。嘛,中国人从古代开始就是这样,很多事情正儿八经的都很难谈成,只有到饭桌上才能搞定。 天真烂漫的羊姜是不可能理解这些的。至于脸上的唇印嘛,羊侃觉得刘益守应该已经教会羊姜是怎么一回事了。 “女儿啊,无论你怎么想的,现在刘益守情况很是不妙。他似乎是踩到了梁国天子的逆鳞。” 羊侃板着脸说道,这不是他在虚张声势,而是他听别人说,萧衍很久都没有这么认真过了,刘益守这次凶多吉少。 “我知道,不就是那个什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嘛,当时我也在场。” 羊姜不以为意的说道。 羊侃大惊,抓着她的手问道:“当真?我说呢,梁国天子信佛到了痴迷的地步,在佛法上忤逆他,那可比杀了皇子还严重啊!” 羊侃不愧是老江湖,才到梁国没多久就摸准了萧衍的脉搏。 萧衍现在对什么都是不在意,唯独对自己成为圣王异常执着。刘益守那些话,等于是在说萧衍这些年都是在瞎折腾! 萧衍能不恼羞成怒么? “好了,你不是来接我的吗,这就走吧。”羊姜叹息说道。 羊侃面色一僵,有些心虚的说道:“呃,为父初到建康,花销颇大。听闻你那里还有些黄金,能不能,借来用一下?反正你们现在出不去,不如我拿这些钱去游说一下建康城的权贵,或许有用。你就安心在这里伺候刘益守几天,等……” 羊侃低着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他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羊姜默默起身,走到桌案边上,双手拿起上面又沉又重的白玉镇纸,朝着羊侃走去。 7017k 第263章 父慈子孝的萧家人 萧玉姈走的时候兰钦没怎么阻拦,因为他知道萧玉姈跟刘益守只不过萍水相逢,有夫妻之名而已,二人根本算不得信任。 而后面来的陈庆之也好,陶弘景也好,都不可能做背叛萧衍的事情。只要本质上不是出卖萧衍,那兰钦也不介意卖他们一个人情。 但是羊姜这个女人,可疑的地方太多了,哪怕是羊侃的面子,兰钦也不能给,至少不能轻易的给。 “羊将军,你和女儿见面,人之常情。甚至是在这里住几天,在下也能理解。可是,你带她离开这里,似乎有些不妥当吧?” 兰钦抬手拦住想出院门的羊侃,以及他身后小心翼翼躲着的羊姜。 “兰将军觉得一个年轻的女流之辈,还能做什么坏事不成?或者,是想为难我羊氏?” 羊侃一肚子火,还被羊姜愤怒的拿镇纸砸头,幸好没被砸到,现在这会就想找个人打一架出口恶气。 他的话说得很重,兰钦不是不给他羊侃面子,而是不给羊氏面子。要知道,羊氏一族的羊鸦仁,现在也是手握重兵,屯扎淮南呢! 兰钦要是不给面子,那得罪的就不止是羊侃,甚至不止是羊氏了。万一刘益守这条咸鱼翻身了呢?他难道不会计较你今日为难他的女人? 兰钦略一思索,感觉现在萧衍的态度现在似乎也很暧昧,又有陈庆之与陶弘景两人分别从军政跟佛法道法两方面劝说,刘益守这条咸鱼翻身的可能性不仅有,甚至还不小! “那行吧,人你可以带走,但是我们要搜身。” 兰钦肃然说道:“如果不让搜身,那谁也别想离开这里。嗯,为了避免误会,我们搜羊将军,羊将军之女的话,我们不动,你们自己解决。” 说完,几个禁军已经将羊侃父女团团围住。 羊侃面色铁青,但一想到女儿之前的要求,还是长叹一声。一个梁国禁军士卒小心的搜羊侃身,然后找到了一张纸,递到兰钦面前。 兰钦拿来一看,面色古怪,将纸条递给羊侃。然后用同情的眼神看了对方一眼,好心提醒道:“朝堂某些人贪得无厌,拿钱又不办事,羊将军还是要擦亮眼睛啊。” 他摆摆手,示意羊姜不用搜身了。 等羊侃父女走后,一个禁军小校好奇问兰钦道:“将军,那张纸上写着什么?” “写着羊侃欠羊姜嫁妆百万钱,限期一年还清,此条共两张,同时销毁核销债务。上面还盖了手印。” 啧啧啧,真是亲父女,明算账。羊侃冒险带羊姜出囹圄的原因也很好理解了,就是去拿钱的。 那小校感慨道:“刘驸马对付女人真有一套,要是我有这本事就好了。找个羊氏女这样的富婆,下辈子都不愁了。” 兰钦看了看他那张年幼时因为出天花侥幸未死而造成的麻子脸,鼓励的拍了拍对方肩膀说道:“我辈建功立业,会有这么一天的。” 那小校激动道:“将军说的是真的?” 兰钦认真点头道:“千真万确。” …… 建康的局势表面上看波澜不惊,实际上已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萧衍这么软禁刘益守,也有着深刻的政治考量,绝不是意气用事。 就在刘益守来建康的前几天,萧衍感觉自己这波北伐大有收获,声望又到了一个新台阶,可以开始浪一波了。 所以他干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出家同泰寺! 所谓出家,就是“舍身”,不仅舍去了皇位,还有所有的一切。而要他还俗的话,就必须出钱去“赎买”,因为他已经把一切都献给“佛祖”了。也就是说,朝廷要出大价钱把萧衍从同泰寺里赎回来! 而朝廷的国库,官员们是不允许随意动用的,那些都是专款专用。所以只能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自己出钱把皇帝“赎回来”。 这等于是皇帝向官员要钱,形同索贿!历朝历代都闻所未闻,偏偏萧衍就干出来了! 事实上,在此之前,他就一直在同泰寺了! 羊侃为什么会那么缺钱,除了必要的应酬外,实际上,他有很多钱都是通过朱异的手(当然也会被抽成)给了萧衍。 国不可一日无君,萧衍通过朱异的口,暗示朝臣们赶紧出钱,将他从同泰寺里“赎回来”!只要出的钱够多,交给同泰寺以后,他就会“还俗”,然后继续当皇帝。 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却是言之凿凿的摆在眼前,建康几百万人都是人证! 陶弘景几十年不出山了,这次却来建康,同样是因为要劝阻萧衍不要这样荒唐的事情。 在紫金山上谈佛论道的时候,刘益守的观点,就是在说萧衍瞎折腾,根本不懂“正法”。又恰好是萧衍出家,逼迫朝臣们出钱把他赎回的荒谬时刻。 在这个节骨眼,萧衍哪怕不处理刘益守都不行了。如果不处理,那岂不是自己在“瞎折腾”?那样他就没有向官员们要钱的借口了。 而为什么萧衍要做这样荒唐的事情呢?很多人都想不明白,只觉得萧衍信佛已经走火入魔。 “萧衍不傻,相反,表面上看,他是很聪明的,甚至聪明得超乎想象。” 书房里,刘益守正在跟崔冏他们打斗地主。羊姜不在,他们三个大男人终于不用顾忌妹子的眼光了,说话做事都很随意。 “炸了!” 刘益守打出四个三,看着对面两个傻眼的家伙说道:“萧衍通过佛寺把朝臣们的钱都搜罗起来,送到同泰寺。 然后同泰寺的住持,是萧衍所封的法统,也就相当于是佛教协会会长。这个协会会长什么意思你们不用管,反正就是梁国佛寺里和尚挂单什么的都是他说了算。 通过这一手,就把钱弄到萧衍自己的小金库。 这些钱呢,萧衍也用不到,他也不贪吃不贪豪华。实际上最后都是给了萧氏一族的皇子公主之类的,哦,还有萧正德他们。要不然这些宗室们挥金如土,又不事生产,哪里来的钱呢? 事情显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当然了,这确实是昏招。 那些官员们失去了浮财,他们会千方百计的从百姓那里捞回来,把梁国的根基蛀空。谁都不是孤身一人,都是拖家带口的,没钱了,不贪怎么行呢? 表面上看萧衍是为国家省去了供养皇室的钱,为国库腾出了资金。实际上,则是断送了国家的前途。” 刘益守打出最后一对五,对源士康和崔冏二人招招手道:“又输了,拿钱来吧。”通过刘益守的解说,崔冏和源士康算是明白萧衍为什么有这么一番折腾了。 一句话,都是缺钱给闹的! “唉,我发现斗心眼完全不是你的对手。你这么厉害,怎么就不能脱困呢?” 崔冏没好气的从袖口里掏出几枚铜钱,推到刘益守这边。源士康面色一囧道:“我的已经输光了,主公从俸禄里扣吧。” 看到他如此不堪,崔冏内心暗骂猪队友,难怪自己一直老是输钱,两人联手都斗不过一个“地主”。 正在这时,外面一阵嘈杂,似乎是兰钦的人马跟人起了冲突! 谷峑 刘益守等人面面相觑,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乃是建康城的核心区域,就差没混进台城了。在这里居然有人敢炸毛! 建康风物,果然是不同于北方,难怪可以培养出萧正德这种怪胎。 刘益守带着两人来到前院,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面相三十多岁的阿姨级人物,衣着华丽,跟萧玉姈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只是显老很多,而且神态倨傲甚至有些凶恶。 “永兴公主,您要是再不走,在下就要请圣旨让您走了,到时候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兰钦拦在门口,看起来气势却比对方弱了不少。也不怪兰钦示弱,这位永兴公主确实得罪不起! 萧玉姈无论怎么闹腾,都是个正常人,所以兰钦根本不怕她搞什么花样出来。但是这位永兴公主不一样,这位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啊! 正常女人谁会跟亲叔叔通奸,还企图谋害亲爹呢?这位恶名在外的永兴公主萧玉姚,就是个不走寻常路的怪物。 狗咬人一口很平常,但人很少去反咬狗一口的。如果可以,兰钦希望永远不要跟萧玉姚这样的人打交道,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对方底线在哪里。 源士康和崔冏都心虚的看了刘益守一眼,没说话,想看看自家主公怎么处理。 “兰将军,来着是客。这位我虽然不认识,但是让她进来亦是无妨的。” 刘益守装作从来不知道萧玉姚是谁,对兰钦微微点头说道。 兰钦感激的对他拱手行了一礼,带着人退到门外,只让萧玉姚一人进来。兰钦的任务不仅仅是软禁刘益守等人,他更重要的职责是保护对方的安全! 萧玉姚傲慢的对着兰钦冷哼一声,似乎很看不起对方一样。刘益守将她引到大堂,屏退崔冏等人,然后沉声问道:“永兴公主前来,有什么指教呢?” “长城公主已经被毒死了,我叫人做的。” 萧玉姚一句话就石破天惊! 刘益守心中暗叫可惜,萧玉姈虽然看起来有点傲娇,但感觉得出应该不是个坏女人。但眼前这位不但心思歹毒,颜值也不能打,不知道这厮到底想做什么。 “所以你就是来跟我说这些?” 刘益守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面前的“大妈”问道。 “当然不是,我会跟萧衍说,让你娶我,到这里来,只是跟你商量一件事。” 刘益守从来没遇到过这么自以为是的人,他耐心性子问道:“是什么事情呢?” “婚礼期间,萧衍和皇子们都会来。到时候,我会下毒把所有宾客都毒死,萧正德会兵变,一把火把府邸烧掉。然后,你的人马,从采石矶过江,控制建康城! 到时候萧正德当傀儡皇帝,整个梁国实际上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等我们的儿子出生以后,就让萧正德退位,你意下如何!” 萧玉姚大言不惭的说道,这其中槽点实在是多得说不清,刘益守已经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 “这位大妈,你可能是疯了,但是我还没疯,请回吧。” 刘益守无奈叹息说道,已经没有跟对方继续说话的兴趣。 “你叫我大妈?” 萧玉姚脸上一黑,哪怕不知道这个词,听语气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了。 “呵,你还在做娶萧玉姈那个贱人的美梦呢,人都已经死了。再说了,你现在已经是阶下囚了,不求我,根本没有活路。我只要跟萧衍说,母亲托梦给我,祸害梁国的人现在正在被兰钦软禁,你就必死无疑。” 萧玉姚冷着脸威胁道。 她母亲是萧衍的原配,据说死得有些蹊跷,正好是萧衍登基前后。然后萧衍在后面就经常梦见萧玉姚的母亲,梦中她化为一条龙,盘踞在皇宫内。 萧衍对此事极为忌惮,所以后面一直没有立皇后,哪怕生了好几个嫡子的丁贵妃也是如此,没有扶正。 别看萧玉姚一路胡说八道自说自话,但最后威胁刘益守这一条,还真不是空穴来风。萧衍脑子一热说不定就采纳了。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刘益守有气无力的问道,他发现这个女人已经陷入了自我攻略,想哪里说哪里,甚至是口无遮拦。 “你在这里乖乖的等娶我过门就行了。然后,我会给机会,让你派人过江。大部队不可能,几百人的接亲队伍还是无碍的。 到时候会有人通知你怎么办。不要想告密,你说什么都没用,萧衍不会相信的。” 萧玉姚也不是完全没智商,刘益守会怎么应对,她心里已经想过预案。 “那我考虑一下。” 刘益守沉声说道,没有撕破脸。 “哼,算你识相。” 萧玉姚冷哼一声就离开了。等她走后,刘益守这才暗自揣摩,建康城的凶险与复杂,真是超乎了之前的预料。 不,应该说萧家人实在是太能作死了! 被这么一威胁,整个上午刘益守他们三人都是闷闷不乐。结果到了下午,就听到门外有人高喊:“表弟!表弟刘益守在吗?我是你表哥萧正德啊!我母亲是彭城刘氏出身,乃是你同族人。我给你送礼来啦!” 听到这话,崔冏和源士康都难以置信的看着刘益守。 “这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的表哥。” 刘益守无奈的摊开手对二人说道。 萧正德恶名在外,兰钦甚至连阻拦都不敢,就让对方抬着个大箱子进了书房。屏退所有人之后,尖嘴猴腮的萧正德热情的拦着刘益守的肩膀,走到箱子跟前,将盖子掀开! 赫然是昏迷不醒的萧玉姈!刘益守瞬间就明白了整件事的经过。 “表弟,这是表哥送给你的礼物。你要娶呢,也随你,不娶的话,玩玩也是无妨。这次表哥我是来跟你商量大事的!” 萧正德有些神秘的压低声音说道。 “大事?” 刘益守不理会萧正德的自来熟,疑惑问道:“什么大事?” “当然是萧玉姚和她的党羽行刺天子,我们救驾的事情啊!”萧正德得意洋洋的说道。 7017k 第264章 我说不能动你,那就谁都不能动你! 一会是昏迷了的萧玉姈,一会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萧正德,刘益守顿时有点懵逼。他将萧正德请到书房桌桉对面落座,还给对方倒了一杯酒。 “表弟,你我兄弟,就应该联合起来,共谋大事!” 萧正德激动的道。 其实刘益守觉得这个人跟萧玉姚身上的气质有点像,不过大概智商还是要高些,起码没有陷入完全不可能实现的妄想而无法自拔。 “表哥可否详细?”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指了指身后装萧玉姈的那个箱子。 萧正德哈哈大笑道:“被迷晕了,没有几个时辰醒不来的。” 他收起笑容正色道:“萧玉姚那个蠢女人,想把所有人都害死!杀这么多人,到时候怎么收场?只有她那种蠢脑子能想得出来。我一边跟她虚与委蛇,一边思索对策。 如果有表弟的配合,那不如将计就计,在婚礼当天,我们揭穿萧玉姚的阴谋。” 看来萧正德的脑子还没昏头,知道要是真的如萧玉姚所的毒死了所有参加婚姻的勋贵与宗室,那他们最后的结果绝对是被千刀万剐! 这事情干得比历史上祸乱江南的侯景还疯狂,能有好果子吃么? “表哥言之有理。” 刘益守竖起拇指大赞道。 萧正德非常欣赏刘益守,对方是“表弟”倒是其次,主要是对方手里有不受萧衍节制的精兵!而且之前颇有战绩! 且不刘益守本身就器宇轩昂俊朗不凡,就算对方是个丑八怪,在萧正德眼里也会异常顺眼的。 “对吧!我与表弟一见如故,等我们收拾了那个不知死活的萧玉姚,天子必定龙颜大悦,我一定会被他予以重任。 到时候表弟在寿阳,我在江北,一旦建康有事,表弟要去建康勤王的话,表哥我可以给表弟引路。” 萧正德诡异一笑,千言万语,都在刚才那番话里了。 “是啊,到时候表哥发号施令,表弟我为表哥前驱,岂不美哉?” 刘益守顺着萧正德的话道。 萧正德大喜过望,冲过来按住刘益守的双肩道:“上阵亲兄弟!表弟虽然不是我亲弟,却比亲弟还要亲!一旦我入主建康……我是我们哪天拨乱反正,必定让表弟飞黄腾达! 表弟且安心在此修养两天,表哥我会跟天子情,你很快就能脱得牢笼的!” 这是必然的,如果一直被人监视,萧正德还怎么跟刘益守密谋? “如此,那就拜托表哥运作了!” 刘益守对着萧正德深深一拜,两人相见恨晚,要不是时间不允许,真是要彻夜把酒言欢。 “表哥慢走!” “表弟保重!” 刘益守将萧正德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引得兰钦心中一阵古怪。 等萧正德走后,兰钦走到院子里,看着刘益守脸上的笑容,有些疑惑的问道:“刚才那个大箱子,能不能让在下看看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呢?” “想看啊。” 刘益守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指了指内院的方向问道:“兰将军确定想看么?天子有没有,无论什么东西被人送进来都要查验?” 萧衍没什么东西送进来要查,只是要求什么东西出去一定要严格把关!至于什么东西送进去,并没有严格限制。反正肉烂了在锅里,哪怕送盔甲弓箭进院子,最后这些人不也要出来的嘛! 兰钦讪讪道:“那倒是没有过。” “既然不是职责所在,难道兰将军很喜欢跟萧正德沾上关系么?萧正德的胆子固然是不敢对兰将军怎么样,但是他对兰将军的家人不利,则一点也不稀奇。到时候以天子对萧正德的偏爱,兰将军就是去闹,也闹不出个什么结果来。 何必自寻烦恼呢?” 刘益守隐隐暗示,你根本惹不起萧正德! 兰钦为什么会惹不起萧正德呢?这还要从萧衍那边起。 萧衍未起家的时候,还是南齐的官员,正室夫人是郗氏,生了三个女儿,其中大女儿就是萧玉姚。 然后那时候萧衍已经快要不惑之年,总不能一直无后吧?于是就把弟弟萧宏的儿子萧正德过继到名下。接着萧衍一飞冲天,建梁称帝。 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萧正德就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太子!而且根本没人能跟他争! 结果就在梁国建立的前一年,萧衍长子萧统出生了!接着萧衍的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一直到第n个儿子都出生了! 晴天那个霹雳!萧正德一下子从幸运s跌落成幸运e,太子没他的份不,身份还特别尴尬。就像是一群鸭子里面混进来一只公鸡,你看起来会不会很奇怪! 于是萧衍为了弥补当年的错误,犯下一个更大的错误,就是把萧正德又过继回他的生父萧宏那边!萧正德的地位一落千丈,皇帝梦成了泡影。 从此以后,萧正德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萧衍驾崩了没有。但造化弄人的是,萧衍居然越活越精神,信佛了以后身体健朗不,心还更宽了。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要短命的样子。 而萧正德自己老爹因为酒色过度,反而先死了!自感活着了无生趣的萧正德,就横跳到北魏在那边,扬言他是被废的太子,希望北魏出兵助他夺回建康! 那时候北魏因为六镇之乱自顾不暇,淮南精兵都被抽调北上,哪里肯管萧正德这个废物啊。 这厮在北魏呆了一年没受到重视觉得不爽,居然又横跳回来了! 萧衍心有愧疚,知道萧正德是因为失去太子的位置而变得疯狂,就没有追究这件事。 萧衍理所当然的认为萧正德应该感激涕零,但对方脑子里想的依然只有那件事,就是盼着萧衍快点死! 如果萧正德杀了兰钦的儿子,或者家人什么的,最多,也就是被萧衍教训一下。 这家伙连叛逃到北魏再回来都没事,兰钦怎么会认为对方犯了点事就完蛋呢?去惹这样的人,岂不是纯粹找不痛快? “那行,是在下孟浪了,刘将军请便。” 之前刘益守在萧玉姚要进来的时候没有为难兰钦,兰钦也不好提出硬是要闯进去查看那箱子里是什么。他直觉认为那里头应该就是藏着人,只是没有证据! “兰将军过几天应该就会另有安排的,也不必天天在这里看我这张脸了。” 刘益守笑道。 这话暗示可能软禁很快就会被解除。兰钦笑着摊开手,什么也没有多。他也察觉到了以这件院子为中心,风暴正在酝酿之中。还是不要离得太近比较安全。 …… 夜已深,萧玉姈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是躺在书房里经常见的“榻”上。从汉代开始,富贵人家斜躺在榻上看书就是一件雅事乐事。没其他人在的时候,喜爱的萧玉姈就经常这样斜躺着看书。 不过此刻她刚刚坐起身,就看到有个男人坐在桌桉前写字,灯光朦胧之下,显得侧脸特别好看。 “这是在哪里呢?” 萧玉姈轻声问道,她已经认出写字的年轻男子就是刘益守,她名义上的未婚夫。 萧玉姈心中大定!长得好看的男人一定不是坏人,很多女人心中就是这么笃定的,起码是在被现实疯狂毒打之前这么认为。 不是有句话得好,叫相由心生么? “这个来,可就话长了,过来坐,我慢慢给你听。” 刘益守柔声道,指了指身边的位置。 他的话像是有魔力一样,萧玉姈不疑有他的坐到对方身边,就看到身边几页纸上隐约看到“战神归来”的字样。 “是萧正德送你来的。” 刘益守沉声道。 萧玉姈一惊,她不记得跟萧正德有过碰面啊,只记得是萧玉姚请她去府里看一件宝物,她没有多想就一个人去了,然后喝了杯酒就晕过去了。 醒来人就在这间书房了。 “萧正德?” 萧玉姈显然知道萧正德什么货色,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衫,完好无损不像是被人动过,稍微松了口气。 萧正德啊,那都是亲妹妹都能下得去手的,萧玉姈一点也不怀疑萧正德会把她羞辱一番。 “没错,事情是这样的。” 刘益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了一遍,除了萧正德暗示以后可以为攻打建康当带路党以外,其余的事情一件没有拉下,全都一股脑了出来。 萧玉姈气得浑身发抖,刚想站起身,柔弱的肩膀却被刘益守单手死死按住。 “你要是能站起身,我就让你去。” 刘益守放下毛笔,澹然道。 萧玉姈挣扎了一下,发现对方力气确实不小,于是长叹一声,不再挣扎。力气大小是相对的,刘益守的气力肯定比不过杨忠,但对付萧玉姈绰绰有余。 “连我一只手都打不过,你还想去跟萧玉姚对打,你凭的什么?”刘益守带着嘲讽的笑容问道,萧玉姈语塞,眼泪不争气的往下流。 “你是我未来夫君,都帮着外人来欺负我!你最坏了!” 萧玉姈转过身,背对着刘益守,用柔弱的语气埋怨道。 “未来夫君什么的,你真是有点想当然了!” 刘益守哈哈笑道,一把将萧玉姈搂在怀里。这腰身真是又细又软,柔若无骨。他心中暗暗吐槽了一番,这江南的女子真是软得像水一样。 “萧玉姚要我娶她,你怎么呢?她还威胁我啊,不听的话后果可严重咯。” 刘益守用食指在萧玉姈光洁的脸上轻抚着,对方偏过头,俏脸微红,倔强道:“你不准娶她!” “你不准就不准,她能让我当皇帝呢,你能吗?” 刘益守调笑道。 “我……” 萧玉姈发现自己好像还真没法让刘益守当皇帝,虽然她不知道萧玉姚怎么办到这件事就是了。 “娶了萧玉姚,你父皇对我肯定另眼相看,要给不少补偿。至于她这个人很坏嘛,那没事,我可以渡江的时候让她不慎落水嘛,你父皇的赏赐也不会少的。 只是,你能给我什么呢?你只是庶出的女儿啊。” 刘益守目光灼灼的看着萧玉姈问道。 总不能我可以陪你睡觉吧? 萧玉姈话到嘴边被堵住,一般夫妻不都是会做那事么,这是最基本,算是什么条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对于刘益守来一点都不值钱。 但是真的好不甘心啊!没人可以对差点被其他人弄死而释怀,更别那个人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 “你也这么坏,娶了萧玉姚转头就打算把她推下船淹死,我还以为你是好人。” 萧玉姈满脸幽怨的道。 “你居然好人?这世间好人哪里活得下来啊。” 刘益守感慨叹息道。萧玉姈见他表情微变,不明所以。 “如果萧玉姚要你父皇安排婚事,我在这里不能脱身,不得不委曲求全,你觉得你会怎么样?” 刘益守脸上带着微笑,话语却是让萧玉姈笑不出来。 “我会……” 萧玉姈只是觉得会大事不妙,但具体会怎么样还没想过。 “你会死!” 刘益守冷冷的道,吓得萧玉姈一个冷颤。 “我没有吓唬你,萧玉姈得知你没死,一定会再动手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你将来必死无疑。” 这不是刘益守在危言耸听,而是以萧玉姚的性格,她会不处理后果么?当然了,要是她得逞,那婚礼上要死一大堆人,也不在乎多死个萧玉姈了。 “那你行行好嘛,阿郎,求你了,你要我怎么样都可以。” 萧玉姈楚楚可怜的看着刘益守哀求道,她总算是想起来刘益守第一次见面时过的话:你在家等着出嫁就好。 “难得你还没忘记!” 刘益守爽朗一笑,凑过去对怀里的萧玉姈深深一吻。怀里的妹子稍稍推拒了一下,身体很快就软了下来,不知不觉就开始生涩的迎合对方,一点抗拒都没有。 很久之后两人才分开,萧玉姈的脸红得像是煮熟的虾子一样。男女之间的那种事情果然是只要放下闸门,一切就像是洪水漫灌一样凶勐,你根本判断不了最后会走到哪一步。 “其实答桉很简单,只要你心甘情愿做我的女人,那我就为你遮风挡雨。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没有那么多利益算计,没有那么多要怎样,也没有什么你能给我,不能给我的无聊考虑。 就算是你父皇出手,我不能动你,那就谁都不能动你!不是了么,你安心等出嫁就好,不必多想,到时候我必然娶你过门。” 刘益守轻抚着对方的留海,得斩钉截铁,霸气外露。这一幕让萧玉姈一阵阵的眩晕,只觉得身体的气力都被抽干,想躺在对方怀里一辈子不起来。 见惯了各种斯文虚伪之徒甚至是阴柔败类,萧玉姈头一次感受到那种来自于灵魂的阳刚与正气,就好比一把神剑,只要出鞘,就能驱散各种魑魅魍魉! 她凝视着刘益守俊朗又满是男人魅力的脸庞,心情激荡之下,情不自禁就主动吻了过去…… 很久之后,油灯已然熄灭。喘息之中,刘益守在萧玉姈耳边低声呢喃道:“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 “果然,那就是你写的吧,真好……嗯。” 萧玉姈娇笑轻哼,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不着寸缕的她满脸沉醉而不自觉,早已忘记自己公主的身份,只感到自己是一个陷入爱河已然溺水的可怜女人。 7017k 第265章 大家看到了,不是我要打的 很多事情你谋划的时候是很好的,但实践的时候,却总会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情况。 刘益守本以为自己的软禁会很快解除,然而一连三十几天过去了,这里的时间就像是静止了一样。 除了兰钦每日派人送来各种生活必需品,按时送走垃圾以外,没有任何人能进来。 比如萧正德,后来又来探视,却是被兰钦的人死死挡在门口,甚至对方威胁杀全家也不为所动!很显然,建康城内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大事! 大到萧衍都必须封锁消息的地步。 书房里,崔冏脸上带着些许微笑,食指按在萧玉姈胳膊上的脉搏上。很快,他就拱手对刘益守道:“恭喜主公,夫人有喜了!” 刘益守跟萧玉姈二人对视一眼,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特别是萧玉姈,看起来似乎松了口气。 发生这种事情完全不意外,毕竟,这些时日两人便没日没夜,没皮没脸的在卧房里折腾,终于玩出人命来了。 “阿郎……” 萧玉姈还是有点担心,这肚子要是一天天长起来,也不是个办法啊。又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又不知道刘益守会被软禁多久。现在萧衍的举动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 而且萧玉姚也太安静了,她去求萧衍,多少也应该有点效果,起码,到这里来耀武扬威一番,也应该是极有可能的。 没想到居然什么动静都没有,陈元康也没有派人来联络,萧衍也没有任何动静,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萧玉姈面色有些苍白,她这个月的月事没来,就猜测应该是怀上了。本来就是自己怀着别样的复杂心思,这样的结果也是情理之中。她原本并不在乎能不能怀上,因为刘益守很快就能娶她过门。没想到刘益守虽然没有食言,但周边的环境却变得深邃悠远起来。 “没事,等会我便请兰钦进来谈谈,盖子也要揭开了。你放心,一切有我呢。你还是躲在那个箱子里面偷听,不要出来也不要发出声音。” 刘益守笑着道,拍了拍萧玉姈柔若无骨的小手。 他知道为什么萧玉姈这些天都是兴致盎然的跟自己亲热,就像是那种欲求不满的女人一样。 其实这只不过是因为对方太缺乏安全感,希望用孩子把他捆住。而刘益守配合萧玉姈,也是希望正室能有后代,入寿阳后可以安定人心,也是让萧衍放心。 多个孩子,在建康就多一道保命符。萧衍溺爱宗室,多少会给点面子。 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算得上是各取所需。至于那些床笫间的欢乐,不过是附属品罢了。少女可能会因为冲动而失贞,但女人一次次跟某个男人欢好,多半是有着自己的考虑。 不过刘益守左思右想,也不明白现在问题出在哪里。如果于谨他们被打败了的话,自己现在绝不可能安安稳稳的住在这里!甚至极大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他永远记得一句话叫做:如果你的对手对你客气忌惮,那绝对是因为有把柄被你捏在手里。但凡有一点可能,他们都会扑上来将你敲骨吸髓生吞活剥! 萧衍自称菩萨,可他绝不是个烂好人。 “如此,那阿郎你让兰将军进来吧。”萧玉姈叹息道,小心翼翼的躲进那个大木箱里头。 未婚先孕,奉子成婚,怎么也不太光彩。更主要的是,这件事本来是可以瞒过所有人的。现在形势所迫很有可能秘密暴露,实在是令人情何以堪。萧玉姈还是希望刘益守不要把她躲在这里的消息告诉兰钦。 很快,刘益守将兰钦请到了书房。兰钦环顾四周,目光在那个有些突兀的大木箱上停留了片刻,随即面色沉痛道:“长城公主失踪了!就在她来你这的第二天!” “还真是不幸啊。” 刘益守语气平澹道,就像是跟萧玉姈没什么交情一样。事实上,昨晚他们二人还在床上畅谈人生来着,比如男欢女爱什么的。 兰钦幽幽一叹,他似乎有千言万语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去。 这表情实在是跟门外站岗时的那个兰钦判若两人,这种态度大大出乎了刘益守的预料。他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前些日子打探对方口风的时候这家伙什么也不,今日却爽快的进了院子。 “兰将军似乎有话想,在这里你大可以畅所欲言,我以人格担保,所有的话都不会被传出去。” 刘益守肃然道。 兰钦微微点头,如果没话,他何苦冒着被萧衍怀疑的风险进来跟刘益守交谈? 他叹息感慨道:“天子在萧玉姈失踪的第二天就知道此事了,也知道她是去了萧玉姚府邸后失踪的。但萧玉姚一口咬定长城公主已经离开,她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此事很有些棘手,不过,却不是件难解决的事情,因为天子有很多女儿,未出嫁的也还有好几个,国色天香者亦是不缺。” 兰钦不仅不蠢,反而很聪明,他暗示刘益守不用担心没有老婆,萧衍的女儿不仅有,甚至不乏比萧玉姈更漂亮的。 “只不过,天子的态度有些令人难以琢磨,似乎是觉得人不见了就算了,不要去找了,更不要去追究萧玉姚的责任!” 兰钦有些疑惑不解的道,刘益守亦是感觉很纳闷。 这究竟是什么父亲?难道就因为萧玉姚是嫡女么?还是萧衍真的对前妻有所愧疚? 兰钦不知道,也不想去打探。反正现在的情况就是,萧玉姈失踪,大概率是死了,但刘益守的婚事还没有着落。 “按这样,萧玉姚难道不会跟天子,改一改婚约,让我娶她么?她连竞争对手都没有了啊!” 刘益守好奇的问道,此事他亦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如现在一般平静。萧玉姚当日来这个院子是做什么的,兰钦就是猜也能猜出几分。 兰钦失笑摇头道:“哪有那么简单,此事当真是一言难尽。” “那就长话短吧。” 刘益守看着兰钦的眼睛道。 兰钦再次叹了口气道:“夏侯夔未经中枢同意,贸然进攻睢阳,却遭遇惨败。具体战况我还不得而知,但他狼狈逃回寿阳却是千真万确。天子大为火光,已经将其撤职,命其回京自陈其罪。 夏侯夔借口寿阳危在旦夕不得离去,现在还在僵持之中。天子已经将夏侯氏一家都下狱,我看这次夏侯夔不死也脱层皮。” 呃,萧衍火气这么大?难道不怕藩镇造反? 刘益守满脸古怪,不相信萧衍居然会把都督七州诸军事的夏侯夔撤职,除非是……发生了某些不可收拾的事情。 “你应该也猜到了,夏侯夔这次彻底栽了。 你手下那些人,在击败夏侯夔后,并未收手,而是乘胜追击。现在睢阳以南的谯郡、陈留郡,东南的南济阴郡、马头郡、阳平郡全部失守。 你师父带着白袍军紧急救援,屯兵涡阳跟你麾下那些人马对峙,夏侯夔带着残部困守寿阳。 梁国在彭城的大军已经成为孤军,现在还在不在都不好。夏侯夔已经丢了五个郡,他这个都督七州诸军事已经是有名无实,不敢回建康理所当然。 所以现在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要是再逼迫你娶萧玉姚,你麾下那些骄兵悍将估计要一怒之下打到建康了!” 兰钦苦笑道。 “呃……我好像没有让他们南下吧?” 刘益守有些困惑,他给陈元康的信不是这么写的啊!不是让他们打下谯郡就收手么? “我知道,你都没有出这个院子,自然是不可能去下令。” 兰钦也不相信这是刘益守的意思,对方来建康是抱妹子回寿阳快活的,不是来取萧衍项上人头的。 撕破脸对他刘益守有什么好处呢?这显然是刘益守麾下的骄兵悍将没有主将压制,成了脱了缰的野马。 夏侯夔怎么败的兰钦不知道,但是刘益守麾下那些人是怎么势如破竹的,他却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现在正值秋收,各地都是粮草充足。那帮人每到一处之后,就把当地的所有豪强世家全部抓起来,但是一个不杀只是将其扣押为人质。 然后这些丘八们开仓放粮,接着将那些豪强世家的小妾和女儿们赏赐给军中军功卓着之辈,又用官府武库去武装那些投靠的平民佃户。 这些新投靠的人虽然野战不行,但守城和援助辎重还是很稳的。刘益守那边的人马就可以腾出手来攻城略地,跟当初白袍军北伐一个模式。 大军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多,淮南的战局亦是愈演愈烈。甚至他们人还没到,相邻县城就有人杀大户投靠! 由于夏侯夔之前损失了野战精锐,各地郡兵只能守城,力量分散后,被刘益守那边的人马逐个击破。淮南的局势几乎就是烽火燎原一般不可收拾。梁军前线只能守住几个支撑点,像是钟离城和寿阳城这样的地方,防止于谨等人继续推进。 梁国淮南防线的虚弱,真是令人大跌眼镜。恐怕不止兰钦没想到,就是刘益守麾下于谨他们那些人也没有料到。 刘益守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软禁了,要是不把自己软禁,只怕梁国朝廷跟所谓“叛军”谈判的话语权都没有了。 “现在朝廷中枢吵成一团,有人要派大军平叛,有人只要你回去就能平息你那些部下的哗变,朝廷无须兴师动众,现在还没商量出个结果来。” 兰钦哀叹了一声,没想到刘益守都不在睢阳了,居然他手下人也这么能作死!他们那种杀鸡取卵的方法,简直跟流寇没有任何区别。 但话回来,刘益守本身就只要寿阳而已,梁国其他地方好不好,关他什么事呢?从另外一个角度,不正是因为有刘益守在,那些人才闹不起来么? 萧衍现在投鼠忌器,完全不知道要把刘益守怎么处置才好。 “兰将军,你也看到了,我手下那帮丘八们,脾气比较粗暴,这可不关我的事啊。” 刘益守无奈的摊开手道,心中大定! “但是我今日来,并不是跟你你部下如何的。现在淮南前线局势已经稳定下来,你那些部下暂时也无法继续推进了。” 兰钦觉得还是把话清楚比较好,免得刘益守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好吧,那你想什么事呢?” 刘益守疑惑问道,淮南乱成这样都不重要,那还有什么事情是重要的? “昨日,太子薨了。” 兰钦面无表情的道。 “哈?” 刘益守这回真愣住了。之前那些事情他已经有心理准备,这件事却完全没有。 “太子,那是……” 兰钦不动声色对他点头道:“梁国只有一个太子,那就是萧统,但是现在已经没了!” …… 羊侃喜好奢华,无论是在泰山郡的时候还是到了建康,都是要住大宅豪宅。吃要吃好的,耍妹子要耍秦淮河上最靓的,衣食住行无不要奢华高调。 这样的结果,就是他逃难到建康以后,家底越来越薄!不过最近羊侃似乎又有钱了起来,传言是他女儿羊姜拿所谓的嫁妆来救济老爹的。 夜已深,富丽堂皇的羊侃府邸书房内,羊侃脸上堆满了笑容,正在跟一个黑眼圈深重的年轻人喝酒,没有任何架子。 他女儿羊姜坐在侧面,一脸不爽却又不话。 “陈先生真是爽快人啊,哈哈哈哈哈哈!” 坐在羊侃对面的正是陈元康,他从袖口里摸出一张借据,递给对方道:“羊将军看一下,借据可以核销了。” 羊侃也沉重点头,摸出同款借据,将其一齐放到油灯上烧掉,这笔债终于被抵消了。 “羊将军,淮南大乱,这对于您这种带兵有方的将领来,有益无害。我家主公跟令媛是什么关系您心知肚明,我们是不会害您的。” 陈元康意味深长的笑道。 羊侃也跟着微笑,只是笑容比较勉强。 “此番羊将军给我们的淮南梁军布防图册非常准确,作用不小。于谨将军为了感谢羊将军,特意派人送来了不少豪强世家那边缴获的财帛。 这都是些为富不仁之辈,作恶甚多,羊将军不必介怀,我们都是在为民除害。” 陈元康很会话,就连羊侃听了也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件伟大的事情。 似乎察觉到羊侃还有顾虑,陈元康接着道:“我家主公,只要谯郡和梁郡而已,以寿阳为根基。这些地方本来梁国天子就会分配给我家主公.; 如今我军小试锋芒,不过是警告梁国中枢不要乱来,我们并不会占据现在的六郡之地。” 羊侃微微点头,算是接受了陈元康的法。 如果对方的法是真的,那么他之前出卖梁国军机,就只是为女婿拓展一下生存空间,并且为自己捞点钱而已。 居建康大不易,没钱真是寸步难行呀!这次让人拿着羊姜的欠条去找于谨那帮人,果然收获远超预计。更重要的是,都白嫖,不用还! 这种事情,羊侃简直还想再玩一次。不过梁军的布防图已经卖了,他暂时也没啥东西好卖的。那些东西本身就是为了萧衍任命他为淮南方镇而准备的,没想到萧衍居然对他投闲置散!那就别怪他把这些东西用在别处了! 陈元康得不错,刘益守的人马在淮南闹腾一下,自己的地位只会更稳固!至于淮南那些世家豪强的死活,跟他羊某人有什么关系呢? 梁国最多是萧衍对他有恩,那些淮南的豪强世家活脱脱的都是竞争对手好吧! “那就谢谢陈先生了,合作愉快!” 羊侃端起酒杯,跟陈元康碰了一下。想起于谨那边送来的礼单,他的内心像是烧着了一样。 刘益守真踏马阔气爽快,难怪羊姜对他死心塌地的。羊侃算是有切身体会了。 一旁的羊姜十分鄙视看了羊侃一眼,只能无声叹息。自己老爹果然是玩不过自己男人,这种感觉还真是异常微妙,一言难尽。 7017k 明天晚点更新哈 今天刷龙王赘婿的视频,就是网页上面那种小广告合集,五十多分钟,看得太上头了。 什么三年之期,什么赘婿不如狗,什么修罗歪嘴龙王,除了味道很冲以外,确实有点意思,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昨天写阳休之劝进的剧情,给我感触很深。历史上他就干过这活,叫「六王三川」。不过是给高欢拍马,还把高欢拍得很爽。可惜看评论区似乎没什么人意识到这其实只是个「人物还原复刻」,我也在反思,好多东西写出来要读者能看懂,才会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写。 你构思得再多,读者看不明白,其实等于是白写了。 有些历史文呢,虽然粗鄙不堪,漏洞百出,但是它却可以制造很多热点的话题。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书里的剧情哪怕深度再好再精彩,其实也不如「元善见」三个字有热度。因为元善见三个字本身就包含了一系列的高能信息量。 类似这样能制造热门话题的历史文,哪怕后面读者的讨论也基本全是废话与喷口水,但这样的书有很多却都可以取得比较好的订阅成绩。 这种逻辑表面上看很荒谬,实则大有道理! 另类角度看,这是作者精准掌控了读者心理,一方面把读者当猴耍,另外一方面却可以让读者一步步心甘情愿的掏钱而不自知。 虽然无耻,却也是一门博大精深的技术活。你的思维不到一定深度,甚至都看不出他在耍你! 你可以鄙视这种作者,却不能否认这样的套路确实很管用。 比如说,那些争论秦始皇究竟有没有焚书坑儒过的讨论,其实都很没有营养。 但是,这些讨论类似话题的读者,他们口袋里的钞票却很有营养!对于网文作者来说,这些人口袋里的订阅钱,跟那些资深历史控的读者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钱! 合法又不伤天害理,拿到手心安理得! 所以从历史文的角度看,某些高热度的历史毫不客气的讲,全是辣鸡不值一提。 但以网文的角度看,它们却又有很多可取之处,甚至相当优秀! 能为作者带来大量金钱,为网站创造大量收入与流量,这还不够优秀么? 某大神就说过:我文笔不好写不出那些封神的作品,但是我很会恰烂钱,而且恰烂钱恰得很舒服。 我写得舒服,读者也吃这一套。我这个构架,写一本后,下一本换皮换背景还能写,或许达不到上一本的高度,但是闭着眼睛写也能轻松过万订,难道不必你辛辛苦苦的想新东西要来得性价比高么? 以后读者笑我江河日下,但是我吃老本,一个月还能入手十多万,到底是谁笑谁呢? 这话其实没法说。 我其实也在不断的总结反思,这本书从开头写到现在,我也是在慢慢的在完善写作手法,吸取其他网文的优点。 如今我心态已然平和,已经可以从各种纷繁复杂的套路当中选取我所需要的,网文作品,一定要以订阅来评价,均订多的,总订多的就是赢家。 但是历史则不一定。 我将二者区分来看,取得了心态与收入的平衡。 明天一章剧情转到柔然了,我先睡一觉把脑子里的龙王赘婿洗一洗,明天再更新吧。 第266章 潮水退去,谁在裸泳一目了然 “太子不幸逝世,还真是件令人悲痛的事情啊!” 刘益守装作很难过的说道。说完就停了下来,目光灼灼看着兰钦,言外之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你们梁国的太子完蛋,跟我这个无情的鸽子有什么关系呢?我毕竟现在还不是萧衍的女婿对吧? 刘益守心里很明白,在萧玉姈未婚先孕的事情传出去之前,他跟萧氏宗室是没有任何关系的,纯粹就是个局外人。 作为一个局外人,有必要对谁是梁国太子那么关注么? “刘将军有所不知,太子突然去世,造成的影响极大!其他的先不说,下一任太子是谁,才是最要害最要命的事情,这个道理,你应该是再明白不过的。” 兰钦用手指在酒杯中蘸酒,不动声色在桌案上写了个“孙”字。当然,这个孙不是说姓孙的人,而是说萧统的儿子们。 “兰将军倒是深谋远虑啊。” 刘益守感慨道。 “拖家带口,兰某实在是无法像刘将军这般洒脱。”兰钦苦笑道。 “所以呢?兰将军话还没说完吧?” “的确。” 兰钦微微点头,沉声说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刘将军应该是明白的。太子不幸逝世,下一任太子是谁,则是关乎梁国未来二十年国运的事情!” 他这话正确到无可辩驳,刘益守也只好点头,脸上带着神秘微笑,让兰钦不明所以。 “兰将军继续说吧,刘某洗耳恭听。” “按梁国礼法,长幼有序,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太子萧统与三皇子萧纲,都是嫡出,一母同胞。 而已故太子的长子萧欢为嫡长孙,今年十八……” 怕刘益守不理解,兰钦补充了一句:“跟刘将军年纪不相上下。” 这下明白了! 萧统的儿子萧欢,今年十八岁,已然成年了。刘益守不比他大多少,已经是手握重兵呼风唤雨,谁敢说这个年纪就是挨打受欺负的货色? 所以朝中很多人都劝萧衍:萧欢也不算小孩了,立为太子并无不可! 但很显然,目前处于悲痛之中的萧衍,对嫡长孙并不满意,他更属意于自己的三子萧纲,同样也是嫡出,跟死去的太子同母。 萧纲今年二十八岁,从年龄上说,比萧欢要更有优势。而且更重要的是,萧纲有自己的一套班子,一旦要继位,可以迅速继承权力。 可是萧欢却未必能继承他父亲萧统的班子!最起码从权力过渡的稳固性来说,萧欢是远不如萧纲的。 这也很好理解,比如说刘益守如果对手下的人无法掌控,那么现在淮南闹腾的那帮人,肯定已经推出了新领袖!而不是叫嚣着要梁国放人了! 而掌控人心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恩、威、礼、仁、信缺一不可,并不是说对你父亲死心塌地的人,就会对你也死心塌地。 兰钦觉得跟其他人说是对牛弹琴,但是刘益守肯定是懂这个道理的。就凭这个人能跟萧衍谈论佛法,还能稳稳压住萧衍一头,就知道眼前这位年轻的刘都督,智商情商都是不缺,天生就是做大事的。 更可悲的是,目前梁国还真见不到类似的同龄人,所以兰钦不得不冒险求助。 当然,以他对刘益守的了解,事情谈成的可能性不大,谈崩了的可能性同样不大。 “天子今年已经六十有七,太子早薨,心灰意冷也有可能。人到七十古来稀,我就冒犯的说一句,三年之后如何? 刘将军认为,是三皇子更有能力,还是嫡长孙更可靠?” 兰钦压低声音问道。 其实不怪兰钦说这话,也不是他居心叵测,而是每个人都生活在现实之中,所有的理想与忠诚,都是建立在现实与利益的基础上,不可能是空中楼阁。 萧衍本来就是不惑之年登基的,执政将近三十年,也该退位让贤了。没错,你是可以不退,但是你的亲信怎么办? 假如萧衍明日就因为悲伤过度而驾崩,你能说一个六十七岁的皇帝驾崩是件稀奇事么?说句难听的,这个岁数已经超过了历史上大部分皇帝的生存时间了! 试想如果萧衍明日就驾崩,那兰钦这种单纯依靠萧衍的禁军统领怎么办?还有陈庆之也是面临一样的局面。 他们并没有像夏侯氏那样盘根错节的世家势力,没有在老家横行无忌,只手遮天的实力,退一步,那就是万劫不复,根本无法东山再起! 在这样的情况下,萧衍怎么能指望麾下亲信不寻找新靠山呢? 那么兰钦今日来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他在跟刘益守商量,或者叫咨询,也可以说是规劝。 梁国下一个“靠山”会是谁?目测能保家族二十年平安的那个“新主”,究竟会是谁!是和已故太子一母同胞的三皇子萧纲,还是嫡长孙萧欢? 历史上明初某位开国皇帝也遇到了这个问题,他的选择是嫡长孙!结果他的叔叔最后造反,夺了皇位。 这足以见得兰钦今日来此,绝不是胡思乱想! “我才来梁国不久,要不是听兰将军你说,我都不知道嫡长孙叫什么名字。你问我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唐突了呢?在下其实不过阶下囚而已。” 刘益守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兰钦的问题。 “而且在下马上就要当驸马,兰将军说的这件事,我实在是不便参与。当然,此事我也会守口如瓶,不会对外透露半点风声,这个兰将军可以放心。” 他这么打马虎眼,显然不是兰钦想要的。 “刘都督,贵部在淮南横冲直撞,梁国并非不能腾出手来应对。贵部再强,也比不得当年魏军南侵。梁国伤得起,输得起,可贵部却输不起。 现在只不过是朝廷对此投鼠忌器,心存念想,认为你娶了公主之后就是自己人,现在不过是你的部下脱离掌控哗变,到时候你孤身入营就能平息战事,他们不想徒耗钱粮罢了。这样的事情,不说是梁国,就说前朝的宋、齐乃至(东)晋,也是数不胜数,大家都习以为常了。 刘都督如果愿意交兰某这个朋友,那兰某也愿意在天子面前为都督说几句话,比如说都督仁爱义信,并无对梁国不利之心。 只要都督能回到大营,自然就能让叛军归顺。这样就避免了一场兵灾,刘都督没有损失,中枢面子上也好看,不是么?” 兰钦绵里藏针的说道。 “嫡长孙是理所应当继位的那个人,兰将军支持他,绝对是站得住道理。”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兰钦面露微笑,等着对方说“但是”。 果然,刘益守接着说道:“但是呢,年轻人经历的磨难太少,不知人心深浅,嫡长孙说不定就认为,兰将军支持他是理所应当的,你不忠于他,才是心存叛逆。” 这话说完,兰钦脸上勃然变色,深吸一口气才将怒色压下。很显然,他今天来这里并不是空穴来风。 “难怪刘都督年纪轻轻就能创下一片基业,兰某今日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兰钦将太子府里派人来联络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大概意思也很简单,希望他能支持嫡长孙接任太子之位!来人语气甚为生冷,不像是请求倒很像是命令。 太子府着急是应该的,因为兰钦都感觉到了现在朝廷的风向,很明显的偏向三皇子。毕竟,在正统礼法里面,太子身亡后,下一任太子是嫡孙还是嫡出的其他皇子,一直都是个“模糊地带”。 很多朝代都出现过类似的问题,各种叛乱层出不穷,都有这部分因素在里头。 换句话说,现在支持萧纲的大臣,绝不是“大逆不道”,立嫡子萧纲为太子,绝对合乎礼法。当然,如果萧纲不是嫡出,那支持他就很有问题了,朝廷的舆论风向不会支持立非嫡出的皇子为太子。 总体说来,礼法上说,嫡长孙萧欢比三皇子萧纲要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优势,不过不明显。但从个人势力上说,萧纲比萧欢要强出一个数量级来! “其实有一招可以平息争论。” 刘益守平静说道。 兰钦知道重头戏要来了,他不由自主坐直了身体,沉声道:“都督但讲无妨。” “天子出家,一心礼佛。将皇位传给下一位,无论给谁,都能迅速平息争论。” 刘益守不动声色说道。 萧衍这个人很奇怪,你说他恋栈权势吧,他偏偏要出家当和尚,不务正业。你说他一心向佛吧,他偏偏又不退位,非得霸占着皇帝的位置不撒手! 慧能大师说萧衍“心邪”,“不得正法”,确实是没说错。哪个真心向佛的人还能霸占皇帝的位置不松手的? 刘益守能把佛理说得头头是道,但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七情六欲啥也不能舍的花和尚,向个鬼的佛!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天子是不可能退位的,至少现在不行。” 萧衍是个内心极为自负的人,在他眼里,梁国没有任何人比自己更适合当皇帝。他当皇帝,是造福万民,也就是在“修功德”。所以他不退位并非是恋栈权位,这样他的佛心就能理顺,自圆其说。 很明显,兰钦十分了解萧衍是个怎样的人。 “那兰将军不妨拒绝太子府的人,严厉训斥他们,就说自己永远是对天子负责的。然后私下里可以派人去找三皇子,求他写一些文章啊,诗篇啊,赏赐给你,以文会友嘛。” 刘益守对兰钦使了个眼色。 “妙啊!” 兰钦猛的一拍桌案,又紧张的四处回望,最后松了口气说道:“刘都督今日点拨,在下铭记于心,将来有机会必有厚报。” “不必,在下现在就有件事情想兰将军帮忙。” 刘益守收起笑容正色道。 兰钦也坐直身体问道:“是什么事?” “关于在下婚约的事情,还有淮南士卒哗变的事情,都可以解决。但为了以示诚意,请天子亲自来这里跟在下谈,在下肯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吧?” 无缘无故被关了一个月,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刘益守到现在还能平心静气的说话,已经是很有涵养了。 兰钦点点头道:“话我一定带到,只是天子现在悲痛莫名,能不能听进去我并不能保证。” “兰将军把话带到就行了。”刘益守拱手行礼说道。 “那是自然。”兰京拜别而去。 等他走了以后,萧玉姈从箱子里爬出来,一脸骇然的看着刘益守。 “你看,你家都要乱成一锅粥了。” 刘益守摊开手无奈说道。 “这……唉!” 萧玉姈长叹,她从前是个文学少女,现在是个文学少妇,这些勾心斗角的权力大事,她真是一点概念都没有。不过哪怕再单纯的人现在也能猜出来,既然太子突然暴毙,那么梁国陷入动荡是一定的。 “太子的事情也就罢了,我们的婚事怎么办?” 萧玉姈有些担忧的问道,她这个“死人”要怎么“复活”,都是个颇为周折的事情。总不能说她在这里陪男人睡觉陪了一个多月,连肚子都被搞大了吧? “你放心,过些时日,等我玩一个大变活人的游戏,之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寿阳了。到了那边你安心养胎便是了。” 刘益守拍了拍萧玉姈的手说道。 “也只好如此了,唉!”萧玉姈忽然感觉自己是不是有点草率了。只是当初没想到会被困这么久,一次又一次的销魂快活不知不觉就到了今天这步。 “放心吧,我说了娶你过门,那肯定不会食言的。” 刘益守揽住萧玉姈的肩膀,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轻轻抚摸着:“就是你甘心,你肚子里的那位也不会甘心,不是么?” …… 陈设豪华的卧房里,羊姜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的,时不时就唉声叹气。羊侃站在门口堵着不让自家的傻女儿出去,看着对方在卧房里闹腾。 “父亲,我得回去了。” 羊姜咬咬牙说道。 “你回哪里去?” 羊侃眯着眼睛问道。 “回……” 羊姜忽然语塞,她连刘益守被软禁的那个地方在何处都不知道,只记得大概方位。 “你跟着我走了之后,梁军就在淮南惨败。现在梁军稳住了战线,你又回去了。这不明摆着是告诉别人,是你帮刘益守传达命令的么?” 羊侃懒散的活动了下身体,走过去拍了拍羊姜的肩膀沉声说道:“太子暴毙,现在建康风雨欲来,你且安分点吧。” 7017k 第267章 血色的婚礼(上)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阿郎的字虽然写得呆板了些,这对联却是极好的。” 闲来无事,文学少妇萧玉姈将刘益守写的这幅对联抄写了一遍。萧氏的人,技能点都是被点在了奇怪的地方,萧玉姈心机并不算很深,可那手字写得真是好,娟秀又灵动。 “天子来了的话,你就不要躲着了,大大方方坐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刘益守眼睛盯着开着的书房房门,目光悠远的说道。 “那……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我护着你,有谁敢动你?” 刘益守强硬说道,霸气外露。 萧玉姈眼中满是迷醉的点点头,抱着他的胳膊,把身体都依靠在对方身上。正在这时,源士康急急忙忙走进来,对刘益守拱手道:“来了,就在门外。” “请他进来吧。” 刘益守不卑不亢的说道。 源士康略有些吃惊,所谓不卑不亢,其实就是“亢”。因为该你谦卑的时候你不表示谦卑,不就是在倨傲么? 现在是阶下囚还这么摆谱,是不是不太好? 源士康想说什么,又觉得刘益守向来是个做事有分寸的人,连兰钦来了他都会去门口迎接,现在梁国的“那一位”来了,刘益守摆谱总有自己的理由。 很快,一身黑色常服的萧衍独自走了进来,身边一个侍卫都没有。源士康小心翼翼的将房门关上,屋内就剩下面色尴尬羞赧的萧玉姈,平静如老僧的刘益守,还有脸上带着笑容的萧菩萨。 “萧正德保护长城公主的事情,天子应该已经知道了。”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萧衍行了一礼说道。 萧衍微微点头,如果这点情报渠道都没有,那他也真不用混了。换句话说,其实兰钦多半也是知情的,只是之前故意不说,也可能是萧衍让他不要说的。 让亲生女儿陪刘益守睡了好几十天,送羊入虎口,却一个劲的装聋作哑。足以见得萧衍并不像看着那样老态龙钟不问世事。 也足以见得,萧衍并不把庶出的子女当回事。 刘益守今日大大方方的让萧玉姈坐在自己身边,就是向萧衍示威:你这些小手段我都看透了! “刘都督那些部下,在淮南很不安分啊。” 萧衍坐到桌案对面,叹了口气说道。 “主帅被困梁国,他们内心无助,可以理解。” 刘益守不动声色说道。 萧衍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寿阳以北,到徐州彭城以南,义城郡以东,钟离城以西,这片地方多半都是安置北来侨民之所,以前乃是夏侯夔的地盘。我要这片地方,作为梁国嫁公主的嫁妆。我的聘礼是考城以南,雍丘以东,彭城以西的地盘。 天子以为如何?” 根本就不跟你谈什么感情,哪怕你给十个女儿让我睡,我们谈的也是红果果的利益! 萧衍面色不变,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他摇了摇头道:“刘都督胃口有点大,难道就不怕吃撑着么?” 刘益守要的这块地盘其实胃口并不大,不过就是后世以蚌埠市为核心画一个大圆罢了。然而,任何对军略战略有点头脑的人都能看出来,民国那时候并没有多少铁路,蚌埠就能成为铁路枢纽,断然不是那时的人异想天开随便瞎搞。 这里四通八达,进可南下建康,退亦可以返回睢阳和山东半岛。如果梁国国力强盛,那么这个位置就是个看门狗的站位,萧衍在此地设立了很多侨置州县,其实也是防着一手,将这里作为梁国核心区域的缓冲地带。 刘益守现在的要价,只是踩到了萧衍心理价位的边缘,依然没有过界。比如说寿阳南面的合肥城,东面的钟离城,他就没有要。 钟离城是淮南扼守建康的门户,钟离城被拿下,那么刘益守就能直接派兵莅临江北,过了采石矶,建康就完蛋了。因为大号的建康城根本没有城墙,防守的时候会直接在城内交战。 而建康内城太小,完全无法自给自足,被围困一段时间,里面的人都会饿死的。刘益守很清楚,钟离城就是萧衍的底线。 萧衍派陈庆之去守钟离城,绝不是胡乱指派。 萧玉姈有些担忧的看着萧衍和刘益守二人一眼,低着头不敢说话。 “我要的不多啊,毕竟,萧玉姚的问题,还得我来解决不是么?” 刘益守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似乎看穿了萧衍的心思。 一听这话,萧衍也收起笑容说道:“那说说看,朕洗耳恭听。” “天子对外宣称我愿意娶萧玉姚为妻,你面子上也好看,也对得起她死去的母亲郗氏,不是么?” 刘益守面带讥讽的说道,萧玉姈已经吓得面色惨白。刘益守轻轻拍了拍她的小手,示意她不要激动。 “然后呢?” “如果萧玉姚老老实实的成亲呢,那我也承认自己看走眼了,大不了我就立她为正室。长城公主就委屈一下,做个侧室吧。 一次带两个公主回去,天子应该能相信在下会为梁国死心塌地的吧?” 刘益守看了萧玉姈一眼,给她一个“你看我表演”的眼神。 萧衍微微点头道:“如此,你的要求确实不高。” 任何男人娶萧玉姚,都等于是毁掉后半生的前途和幸福生活,要你几个郡确实不多。 “但如果萧玉姚在婚宴上作梗,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那请天子也不用再姑息养奸。婚礼不必作废,直接让长城公主顶替就行了,天子再以国法处置萧玉姚。这样的话,在下也帮天子处理了为难的事情,要求并不高吧?” 萧衍继续点头,如此一来,他的面子也有了。其实在萧玉姚跟萧宏通奸的时候,他就想处置萧玉姚的,只是拉不下面子。 这回可以借着刘益守除掉萧玉姚,也没什么心理负担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在下给萧玉姚一个机会,也是成全天子与她的父女之情。如果她抓不住机会,那只能说明天意如此。所谓佛渡有缘人就是这个道理,天子觉得呢?” 思维终于跟萧衍一个频道了!这就是萧衍今日来最想说的话! “婚礼后,朕会命夏侯夔让出寿阳城,你让你那些部下退出所占地盘,回到约定的地方待命。我让兰钦带着禁军与你逐个交接,权力如同封国。” 萧衍故作大方的说道,实则肉痛不已。这块区域,算是梁国开疆拓土得来的肉骨头。虽然肉不多,但是用来打赏国内的派系还是很香的。 现在丢给刘益守,还搭进去一个不愁嫁的公主,算是养了条看门狗,到底是不是划算的买卖,真是一言难尽。 萧衍想了想,微微叹息了一声。 刘益守猜出来了对方的想法,看来太子萧统的暴毙,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是极大打击了萧衍的心气。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萧衍恐怕不会将那块地方轻易让出来。 萧统的死,一定会让萧衍将更多精力放在吃斋念佛上面,所以他就很希望有条得力的看门狗去把梁国的淮南大门给看住! 这样他就能心无旁骛的孝敬佛爷了! 刘益守猜得不错,萧衍确实是因为太子萧统的死,不想再折腾,否决了朝廷中枢希望派兵平息叛乱的想法,而是选择“招安”。 既然“准女婿”回去说句话就能安静下来,那何必动刀动枪的呢? 而多给了对方不少土地(原本计划就一个梁州),都是当年北伐的时候,从北魏手里夺回来的!那里的根基,实际上也多半是北归侨民为主,还真不算是“自己人”。 亏,确实是亏了点,不过也没有蚀老本,只当是花钱买平安。就算是夏侯夔镇守淮南,每年也是消耗钱粮无数,并没有便宜多少。 “今天来这里,朕还有件事情想问你。有很多人在朕身边说话,朕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思。但是你不一样,长城公主一向不喜欢多事,你也是刚刚到梁国没跟其他人有牵扯,你的话朕愿意听听。只是,你敢不敢说呢?” 萧衍收起笑容问道。 无形的压力笼罩过来,萧玉姈连大气都不敢出。 “天子但讲无妨。” 刘益守沉声说道。 “朕一心向佛,指不定哪天就会出家不理俗务。只是,国不可一日无君,诸多宗室之中,谁可为太子?” 萧衍那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刘益守俊朗的面孔问道。萧玉姈吓得花容失色,用小手捂住嘴不让自己惊呼出声。 “你去叫源士康劈柴烧水吧。” 刘益守对萧玉姈使了个眼色说道,后者匆忙间出了书房,顺手带上房门。 “此乃天子家事,鄙人本不该多嘴。” 刘益守轻叹一声道。 萧衍摆了摆手:“你马上要娶萧氏女,已经不算是外人了。” “宗法自有规矩在,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嫡长孙萧欢为嫡出,三皇子萧纲亦是嫡出,二者仲伯之间,所以按宗法看,其实谁为太子都无不可。”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这话深得萧衍心思,这位梁国开国皇帝亦是频频点头,对他的说法表示赞同。 “只是,严格说来,按宗法的规矩,萧欢更有资格继承太子之位。萧欢已经成年,不存在主少国疑的问题,更何况只是选太子,而非是选天子,其实事情并没有那么急迫。” 刘益守继续说道,只见萧衍微微皱眉,显然是有别的想法,只是现在不便表态。 “然而,太子的班底,只是依靠于太子,而非是依靠嫡长孙。嫡长孙无法对他们如臂指使。相反,三皇子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他若是为太子,一旦有事,则可以很快继承天子的权柄,掌控关键人事。” 听到这话,萧衍的眉头才渐渐舒展开来。 “更何况,前朝齐国(南齐)之事,前车之鉴不远。废长立幼,取死之道。” 刘益守最后补了关键一刀! 萧衍终于动容,如果说前面那些都是可有可无,只是听起来比较顺耳还像是那么回事的话,那最后这一句,就是在萧欢心口插了一刀。 直接宣布皇位已经跟他彻底拜拜。 南齐末年,正是因为萧齐宗室没有处理好皇位继承,最后才让萧衍捡了便宜。他作为当事人,亲眼看到南齐政权被颠覆,亲手为其挖掘墓地,又怎么可能一点感觉没有呢? 里面经常写穿越到最小的皇子身上,如何如何逆天反杀。 且不说现实如何,就算那些设定都很合理,但实际上,这也是集成了后世的无数经验教训和智慧。把这些buff全部算上,小皇子都可以说是老硬币了! 老硬币吊打普通人当然没什么问题!但是智力普通的小孩,又没有所谓前世记忆,怎么可能跟成年人斗心眼呢? 说废长立幼取死之道,多数情况还真就是这样。 “刘都督的意思是,三皇子比较好对么?” 萧衍意味深长的问道。 “太子涉及国本,在下不敢妄言。以上那些,都是在下心中所想,如何决断都是天子的事情。” 刘益守双手拢袖行礼,肃然说道。 萧衍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起身便走,没有多说一句废话。他走到门口,低声对兰钦说了几句话,随即整个院落周边的禁军全都跟着兰钦一起撤走。 几乎是在一瞬间,院落周边变得空空荡荡起来,让人有些不适应。源士康看着站在院子里凝神思考的刘益守,有心想问,却又害怕打断对方的思路。 “你去一趟羊侃府邸,通知陈元康,让于谨他们,把所有的战利品和愿意跟我们走的佃户,全都集中到寿阳周边。马上要入冬,到了农闲时节,把这些人组织起来军训。 其他大事,等我回寿阳再来决定。” 为什么要收缩战线,因为他们立足的根本,只能是寿阳周边,更是因为寿阳南面是芍陂,这个占地面积极大的灌溉工程让寿阳周边成为淮南地区的最主要粮产区,没有之一。 等回到寿阳后,冬天军训,开春要组织春耕,正好把芍陂再重新整治一下。 刘益守的心思现在已经在回寿阳以后要怎么发展,他早已跟杨愔、贾思勰等人商议过,心中有了成熟的方案。 “喏!主公啊,这次……” 源士康本来想问问婚礼会怎么处理,一看刘益守似乎根本就不怎么在意这些,心中略微安定。 “对了,那个萧玉姚要是再来,你不必对她摆脸色,一切按规矩办事就行了。” 怕源士康误事,刘益守强调了一句。 7017k 第268章 血色的婚礼(中) 三十多天的软禁,居然就这样一朝解除,其间不存在任何过渡和讨价还价。 等萧衍离开后,萧玉姈用复杂难明的眼神看着刘益守,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忍不住长叹一声。 孩子,你父真不是一般人物啊! 萧玉姈感慨,她到现在都感觉看不透刘益守这个人。 最后萧衍在书房里和刘益守谈了什么,她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结果定然是让萧衍很是满意的。 如果不满意的话,软禁只怕还得继续。 “阿郎,婚礼的话……”萧玉姈欲言又止。 她想问的是,如果萧玉姚不搞事,老老实实的跟刘益守结婚怎么办?难道自己就这样委屈做妾? 萧玉姈不是不能忍受自己伏低做小,毕竟,她也不过是庶出而已。可是要给萧玉姚这个谋害过自己的人让步,那绝无可能。 更何况现在她肚子里可是有了刘益守的骨肉,难道就这么从嫡子变成庶子? “如果能老老实实的结婚,那她就不是萧玉姚了!你放心便是,我能摆平的。” 刘益守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拍拍萧玉姈的手,示意她不要太把这个当回事了。 那位永兴公主萧玉姚的事迹,实在是不要太牛逼,槽点之多,刘益守都不知道要从哪里讲起才好。 别的也就算了,几年前在萧玉姚身上发生的一件大事,可以说深刻影响了梁国宗室的局面! 当年,萧衍的弟弟萧宏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反正就是跟萧玉姚通奸,两人的事情几乎闹到建康人尽皆知的地步。 然后又不知道萧宏是怎么想的,他跟萧玉姚许诺:只要能杀了萧衍,那么他就能当皇帝,事后就封萧玉姚做皇后! 那时候萧玉姚已经是有夫之妇了,这件事真可谓是出轨与乱伦并重,堪称宗室丑闻中的奇葩。 萧宏说的那种鬼话,只要是智商在水平线之上的人都不会当真,偏偏萧玉姚就当真了,而且还一板一眼的去做了!最后的结果也很明显,萧衍毕竟是个皇帝,又怎么可能被轻易刺杀呢?他们的计划几乎是还没启动就已经失败。 当然,那一波过后,萧衍没有追究,当真是“原谅”了。然而这也让萧玉姚被家族里所有人排挤和冷落,特别是丁贵妃一脉,也就是刚刚去世的太子萧统,三皇子萧纲这些嫡系一脉的人敌视! 因为当初揭发萧玉姚的人,就是向丁贵妃告密,二者已经是势同水火。 而今萧玉姚的内心已经扭曲,为人又没有城府,居然敢相信萧正德这样的人,还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告诉刘益守! 只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脑子里长黄金的没见过,脑子进水的比比皆是。 婚礼当天,所有排得上号的萧氏宗室都会到场,萧玉姚有个这么好的机会能把他们一网打尽,怎么可能会罢手? 刘益守仔细琢磨了一番,感觉以萧玉姚这样的疯狂性格,到时候绝对要干一票大的。哪怕事后不能成功,能拉走一堆人垫背对她来说也是妙极。 而且和北魏国情不同的是,南梁宗室里头有头有脸的人物绝大多数都有私人武装,就算是萧玉姈这样的也不例外。 这些私人武装少则百人,多的万人也是有的,比如说历史上湘东王萧绎,私军不下万人,麾下更有王僧辩、王琳等猛将。 只要是有心算无心,萧玉姚也能掀起风浪来,就看她怎么玩这个游戏。以萧玉姚那有限的脑容量,大概想不出比婚礼更好的机会了。 萧衍之所以会同意这个将计就计的计划,正是因为他对于亡故前妻的不舍与忌惮,早就想处理萧玉姚,却又下不去手。 这次无论萧玉姚是老老实实结婚,还是搞风搞雨,他都想有个了结了。执迷于佛理的人,最需要说服的,其实不是别人,唯有自己而已。 至于为什么太子死了却要嫁公主,只能说萧衍对于“丧事喜办”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太子死了已然无法复生,可是淮南那边继续闹腾下去,影响的可就不是一个两个人了。我佛慈悲的萧衍,又怎么可能穷折腾呢? 刘益守陷入沉思,越想越觉得萧衍这个人很是迷信与矛盾,用作茧自缚四个字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萧玉姈静静的看刘益守“发呆”,也不去打扰他,只是乖巧的站在一边,时间如同凝固了一般。 正在这静谧的时刻,外面传来了熟悉的叫喊声。源士康不在,崔冏将人挡在外面,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刘益守的便宜表哥萧正德。 “你先回避下吧,我跟萧正德谈谈再说。” 刘益守对萧玉姈说道,后者行了一礼就躲到卧房里了。 崔冏放萧正德进来,一见面刘益守就脸上堆满笑容,亲切握着对方的手激动说道:“我在建康举目无亲,唯有表哥是亲人,多日不见,实在甚是想念。” 看到他如此热情,萧正德松了口气,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书房里详谈,表弟,明日随我一同出去。” 看他神神秘秘的,刘益守不明所以,不过还是引着萧正德来到书房,才落座,萧正德就急不可耐的说道:“表弟,我们明日要去吊丧了!” 看到萧正德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刘益守完全不明白他到底高兴个什么劲。 “去吊唁太子么?”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萧正德哈哈大笑道:“哪里什么太子啊,是前太子,是已故太子罢了!”他的语气极为不屑,眼中寒芒闪动。若是问建康城里谁对已故太子萧统最不爽的,萧正德绝对能排到前五。 甚至能排第一! 如果没有萧统,萧正德只怕已经是太子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只能说萧统出生的太是时候,他的名字都被给予厚望,也就是所谓的“继承大统”。 对此萧正德十分无奈,又万分痛恨。如今萧统暴毙,萧正德简直想引吭高歌! 刘益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萧正德,感觉明天去吊丧的话,萧正德现在这种吊儿郎当的样子肯定会被萧衍给打死的! “呃,其实表哥不去也没什么吧。” 刘益守还是好心劝了一句,这位脑子有点不太懂事的“表哥”,留着还是可以发光发热的,这么早就急着赴死,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去怎么能行呢?不去我胸口这股闷气出不来啊。” 萧正德的面孔都兴奋得扭曲了,刘益守暗叹一声,这位喜怒形于色,真不是个做大事的料。 “表哥,我以为吧,明日天子也在,看到你现在喜上眉梢,定然不喜。到时候哪怕你救驾了,他也会觉得你动机不纯。不如这样,你明日去同泰寺祈福,对外就宣称是为太子后人祈福的。 吊丧的事情,我来办就行了。” 刘益守换了个角度规劝,要是这厮带着他去太子府,只怕人家还以为他们是来踢馆的。萧正德死不死没关系,但自己要是被牵连了,那岂不是要坏大事? 听到这话,萧正德难得冷静下来,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天子信佛,我这么做确实可以,那明日就拜托表弟跑一趟了,嗯,在心里给我好好的咒骂一下他们家的人,帮我出口气! 萧统当了这么多年太子,也够本了!”萧正德恨恨说道。 刘益守微笑点头,不置可否,心中暗叹萧氏一族尽是出些父慈子孝之辈,萧衍这位家长,教育那可真叫一个失败。 萧正德走后,萧玉姈听说刘益守要去吊丧,也说要乔装成仆从跟着一起去,被刘益守严词拒绝。如果萧玉姈的行踪被发现,后果会极为严重,不能冒一点风险。看到刘益守如此坚持,萧玉姈也只能作罢。 …… 萧正德去吊丧是胡闹,刘益守去吊丧可不是胡闹,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萧氏宗室面前露面亮相,将“娶萧玉姚”这件事落实在明面上。 有了这个铺垫,等大婚的时候,就不显得突兀,而且也能将这些人都请到婚礼上。如此一来,萧玉姚想必也会有所行动! 第二天,刘益守孤身一人上路,稍加打听就找到了太子府,之间全城缟素,随处可闻哭声。 刘益守心中感慨,萧统在民间声望不错,开疆拓土很难,做个守成之主还是可以的。 只要是个正常人在当皇帝,也断然不会有侯景之乱这样的事情发生。 来到太子府门口,刘益守发现从一辆华丽的犊车上下来某位穿白色绸缎的中年人,竟然是羊侃!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羊侃也发现了刘益守,对他微微摇了摇头,装作不认识一样,进了太子府。此时此刻,大堂内摆着灵位,一群和尚在打坐敲木鱼做法事。 萧正德之所以今日要来,就是因为等会和尚们诵经完毕后,就要起棺抬棺下葬了。刘益守给一个十八九岁,负责接待的年轻人递上拜帖,对方有些错愣的看了他一眼,随即说了一声“感谢”。 “请节哀。” 刘益守仿照着之前别人的礼仪拜了拜,小心翼翼的退到一旁。今日他只是个小透明而已,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萧衍那边,那群诵经的和尚里面,为首之人就是萧衍! 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亲自来超度念经,刘益守心中古怪,不知道此刻萧衍作何感想。对太子的暴毙痛苦不堪大概是真的,对梁国现在面临的局面束手无策大概也是真的。 很快,诵经完毕,抬棺的队伍离开,萧氏一族的人都跟着去了,刘益守和羊侃不动声色的离去,二人在羊侃的犊车里密会。 才坐定,刘益守就发现羊侃似乎有些不自在,他疑惑问道:“岳父大人这是怎么了?” 羊侃惊讶看了他一眼,随即叹息道:“你也算是自己人了,不瞒你说吧,我最近在筹谋一件大事,可是呢,那个……” 说了一句话,羊侃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才好。 刘益守看他那窘迫的样子,轻叹一声道:“岳父大人想要多少钱?做什么事?” “当真?难怪姜儿对你死心塌地的,你真是……” 羊侃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要怎么形容才好。 “我部才劫掠淮南不久,现在估计还能漏一点钱出来。要是迟了那就……不好说了。” 刘益守叹息道,暗示羊侃要赶紧把自己做什么说出来大家参详一下。 “其实是这样的,兰钦要接替夏侯夔的位置,调离建康。所以保护建康内城的禁卫统领有缺,现在很多人都盯着这个位置,但是因为过于要害,天子现在谁也不相信,所以一直悬而未决。 但是兰钦被调走已成定局,所以我就想……” 羊侃没说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也是冲着这个“直阁将军”去的。 刘益守好奇问道:“兰钦直阁将军做得好好的,为何要被调走?” 羊侃心虚的环顾四周,凑过来在刘益守耳边小声说道:“兰钦与三皇子交往甚密,以前是用来制衡太子的,现在太子已故,三皇子要成为新的太子,以兰钦跟三皇子的关系,天子能放心么?” 原来如此!刘益守有些明白那天兰钦为什么要来问是萧纲还是萧欢了,并不是因为他难以抉择,实际上他已经做出决断,但却很想别人也认同他的判断! 萧衍的动作也很迅速,兰钦还是忠心的,也是好用的,只是作为禁军统领不合适!接替夏侯夔理所当然。 而夏侯夔跟世家联系太紧,还是从前朝武将的身份转变而来,萧衍不可能让他担任京畿卫戍的首领。 这时候,从北面来到,在建康城毫无根基,却又很有带兵打仗本事的羊侃,就出现在了萧衍的备选名单里面。 刘益守略一思索,发现羊侃的身份还真很合适当这个官,而对方为了在建康站稳脚跟,这次势必也要全力以赴。 当然了,萧衍不理政务,很多事情都是朱异决定,然后问一下萧衍同意与否。如果朱异根本连羊侃的名字都不报,那这一位直接就没戏了。 “上次那一百万钱,不够用了?” 刘益守难以置信的看着羊侃。 “确实,要不,再借一百万钱如何?”羊侃搓了搓手问道,眼巴巴的望着刘益守。 刘益守解下腰间玉佩,递给羊侃,又从袖口摸出一张手帕,用炭笔在上面写了借条。 “拿着玉佩和借条去找陈元康要钱,岳父大人可悠着点,地主家也要没有余粮了啊。” 看到刘益守如此豪爽,羊侃大喜,拉着他的手小声问道:“今晚我让姜儿来侍寝如何?” 踏马的,拿我的女人找我借钱,你还得了便宜卖乖! 刘益守怒从心头起,压住火气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千金散尽还复来,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那都不算问题。” 7017k 第269章 血色的婚礼(下) 刘益守拒绝了羊侃“好心”载着他四处转转的提议,独自一人在建康内城晃悠。内城基本上住的都是宗室大户(普通宗室连住内城的资格都没有,比如说萧玉姚当初嫁人后,就居住在外城),这里朱门林立,一个个都是气派得不像样。 然而气派的是府邸里面,从外面看,只能看到那些冷冰冰的高大巍峨而已。 建康内城的森严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具体来说,就是西晋灭国,东晋再立,对当时的建邺进行了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造。 东晋在东吴原有的基础上,对当时的建邺城进行了全方位改造,具体说来,就是按魏晋洛阳模式改造。 把宫城东移,对城市格局进行颠覆性改造,最后形成一个城门正对宫城正门、正殿大门,全城南北轴线统一。 简单来说,就是所有的门都打开后,只要皇帝的视野可以无限远,那么他坐在龙椅上就能看到南郊的祭坛! 至于官署、太庙、太社这些的位置,也完全照搬原本洛阳的格局,城门也增为十二个,并沿用洛阳旧名。 通俗点说,刘益守现在基本上就在逛数百年前西晋时的洛阳内城,有一种沧桑而压抑的不适感。 “果然,这里不适合我啊!” 刘益守轻叹一声,梁国和建康城,都给他一种扭曲而虚幻的繁荣。像是羊侃这样有能力的人,居然需要通过贿赂重臣来谋求一官半职,可想而知其他出身不咋地又没钱的寒门人才会是什么下场。 南面是太庙现在不方便去,北面是政府高官,如朱异等人的豪宅,还有同泰寺,西面是石头城戍卫重地去了说不定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刘益守只能朝东阳门而去,正好在城门处遇到兰钦。这次兰钦似乎情绪不高的样子,见到刘益守只是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就放他出了内城。 城外不远处就是青溪,沿着河岸沿路都是摆摊的商户,各种认识和不认识的小玩意,与内城的压抑相比,这里满是活泼的空气,随处可见讨价还价的声音。 甚至不少小娘子对自己招手抛媚眼。 “侯景之乱,乃是萧衍咎由自取。然而江南百万户口死于战乱,元气大伤,何其无罪。”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了一番,深以为大道苍茫,自有途径;不看富贵,只问本心。任何作弊一般的好大喜功与投机取巧,都逃不过上天的拷问。 他虽然佩刀,却是衣着朴素不引人注目。萧衍为了降低太子暴毙造成的动荡,竟然没有下令全城缟素,斋戒三天,建康外城一切如常。 这并不是萧衍不希望建康城的普通人也“感同身受”,而是目前梁国国内的局面非常微妙。虽然北伐大获全胜,最后却没有占到什么土地。 反而是夏侯夔冲动冒进,被本来要依附的刘益守部痛殴,至少丢了五个郡!外加太子暴毙,新任太子人选难产,朝臣们各有主见争执不下。 这看起来不太像是要开疆拓土的朝阳帝国,倒很像是暮霭沉沉的帝国黄昏。文过饰非,丧事喜办,甚至还用刘益守的大婚来“冲喜”,萧衍的套路,也并非是什么都不做一样的老态龙钟。 沿着青溪走了好远,等再次入内城的时候,已经快赶上宵禁。刘益守悄咪咪的来到东宫门口,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来一封信,不动声色的递给值守的卫士。 半注香功夫不到,白天那个负责接待的年轻人,就急匆匆的出来,亲自将刘益守引到偏厅,只见偏厅内坐着一位三十上下的妇人,眼睛都哭肿了。 不问可知,这一定是前任的太子妃蔡氏。 蔡氏容貌非常一般,但看起来贤妻良母的模样,面相很是和善。她擦了擦眼泪对刘益守行了一礼问道:“听闻刘将军要娶萧玉姚,也算是宗室之人。只是不知道今日来访,所为何事呢?” 以前根本没打过交道,刘益守却递信进来,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蔡氏觉得非常迷惑。不过好在她也知道,刘益守虽然被困建康,但手下雄兵数万,正在淮南逞威,陈庆之等名将去那边顶着才堪堪收拾局面,根本奈何不了那帮人。 今夜刘益守前来太子府,只怕目的并不单纯。毕竟是当过太子妃的人,这点政治敏感蔡氏还是有的。所以她不敢不让刘益守进太子府。 “如今三皇子萧纲被封太子的呼声甚高,不知道蔡夫人与这位嫡长孙,有什么看法呢?” 刘益守对上午负责接待的那位年轻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话瞬间就让屋子里的气氛紧张起来了!刘益守敏锐的观察到,蔡氏的表情怅然若失,似乎对太后的权力一点都不向往,但嫡长孙萧欢就明显是一副愤愤不平的表情了。 这也很正常,蔡氏应该不是个贪权的女子,然而萧欢失去本应该属于他的皇位,就算涵养再好的人也无法淡定,这只是人之常情罢了。 “刘将军也是宗室之人了,不该挑拨教唆这些事情。” 蔡氏平静的说道,似乎对刘益守今天的到来很不感冒,说不定之前也有类似的人物来规劝,她脸上隐约还有些不耐烦。 倒是萧欢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刘益守。蔡氏不想当太后,可是他想当皇帝啊!做梦都想!怎么可能不想呢! 别说是器宇轩昂,看起来卖相很是那么回事的刘益守了,就算是一条狗叼着一张写了“萧欢应为太子”的布在他面前晃悠,萧欢也会很高兴的! 刘益守将身上的佩刀解下,双手递到萧欢面前,双手拢袖对他行了一礼。 “刘将军这是何意?使不得,使不得啊!”萧欢激动的推还佩刀,坚决不接受。 这把佩刀看起来十分有档次,一看就不是路边货。再加上交付佩刀跟交付佩剑一样,对贵族来说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萧欢一下子就慌了,他才十八九岁的年纪,怎么受得起手握重兵的实权人物赠送佩刀! “来梁国的时候,在下第一站去的是句容山,见的第一个人,就是陶弘景陶道长。当时他就跟在下说,有两把刀,一把要交给天子,一把要交给在下。” 刘益守娓娓道来,陶弘景名声在外,一下子就把蔡氏和萧欢给镇住了!这把刀如果是陶弘景给的,那萧欢就真不能拒绝了! 蔡氏和萧欢瞬间情绪就安定了下来,竖起耳朵聆听刘益守怎么说。 “当时在下觉得很奇怪,这把刀名为善胜,跟另外一把刀威盛为姊妹刀。宝刀赠天子,威盛既然是给了天子,那善胜何以要送给在下,二位是不是也和在下一样,觉得很是不解?” 刘益守面容俊朗和善,又不带任何敌意,说出来的话令人信服。蔡氏也开口说道:“妾身听刘将军此言,确实是有些不明所以。” 萧欢同样是点头,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直到太子不幸亡故,朝中大臣们一阵又一阵的建议天子立三皇子为太子,在下才恍然大悟,这把宝刀,真正的主人,实际上另有其人,只不过陶道长交给在下保管而已。” 刘益守指了指萧欢,对方的呼吸都瞬间急促了几分。 还是蔡氏沉得住气,她看着刘益守的眼睛问道:“刘将军可否把话说得明白些,我们母子都不是机敏过人之辈,刘将军的这些暗示,我们没法领会。” 萧欢不动声色扯了扯蔡氏的袖子,感觉她对刘益守的态度有些冷淡了。 “许多大臣,甚至宗室之人,都强烈建议三皇子继位太子,并不是因为他们喜欢三皇子,也不是因为三皇子更适合太子的位置,而是他们希望能打破立嫡不立长,长幼有序的规则。 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将来宗室之中,人人皆可为太子,岂不天下大乱?” 刘益守严肃的说道。 哪怕蔡氏有点不信任刘益守,对刚才那番话,也没有任何辩驳之言,因为事实摆在眼前,就是这么回事! “好!刘将军说得太好了!” 萧欢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眼睛赤红像要吃人! “道理不在说话的人多少,事实就是那么回事。三皇子一旦被立为太子,则将来宗室人人皆可为太子,大乱不远矣!陶道长天人合一,已经算到有此一劫,故而将此剑交给我这个外来人。因为只有外来人,不会被三皇子收买利用,只有外来人才可以仗义执言。” 听到这话,蔡氏和萧欢,终于放下戒心,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刘将军的心意我们母子铭记于心永世不忘,只是这剑,还是收回去,还给陶道长也好,送给萧纲也罢,刘将军请随意。” 蔡氏哀叹了一声,无论刘益守说什么,就算是秉持公义,他们也不打算跟萧纲争什么了。毕竟,这个国家还是萧衍说一不二,你就算着急,就算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 “母亲!” 萧欢急了,死死抓着善胜宝刀不放。虽然这玩意没什么用,但却是一个极大的心理安慰和鼓励! 蔡氏不由分说将刀夺走,双手递给刘益守说道:“刘将军的心意我们心领了,我们母子永远铭记刘将军的恩情,但还是请回吧。” 居然这么倔强? 蔡氏的清醒头脑,让刘益守大吃一惊。 正当他犹豫要怎么接这话的时候,偏厅房门被人拉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急急忙忙冲进来,趁着蔡氏不注意,一把将刀夺过来,凶巴巴的将其送到萧欢怀里。 “母亲!您糊涂啊!父亲的太子之位,本来就是兄长的,怎么可以拱手让人!祖宗家法是怎么说的?怎么可以胡来呢!我不服!” 此人虽然年轻,却很有一番气概,不似萧欢那般软弱。 结果这厮还打算继续再说,蔡氏就生气的对着他大吼道:“萧詧,有贵客在,这里不是你放肆的地方,出去!” “母亲!” 萧詧跪下给蔡氏磕头,正在这时,一个年轻貌美的妇人也匆忙入偏厅,看到萧詧跟蔡氏起争执,她也急忙对蔡氏磕头道:“萧詧不懂事,请夫人原谅!” 这貌美妇人就是萧詧的生母,萧统正室子嗣不旺,于是将妾室龚氏之子过继到蔡氏名下,按礼法,蔡氏才是萧詧的母亲。 蔡氏本就不是威严之人,看到这一幕,抱着萧詧嚎啕大哭,萧欢也忍不住,抱住两人一起哭,只有龚氏一脸尴尬的看着三人痛哭,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 大概是哭够了,蔡氏对着龚氏摆摆手,后者退出偏厅,却把萧詧留在了这里。 “刘将军要怎么说,妾身虚心受教了。” 蔡氏对着刘益守恭敬一拜,萧詧这么一闹,蔡氏也横下一条心,要去为儿子争一争了!她夫君萧统活着的时候,试问建康城里谁不竖起大拇指,说一句太子贤明? 比起宗室里面的那些烂鱼烂虾,萧统差不多是同辈皇子之中唯一一个正常人了!凭什么他一死,天子就把太子之位从他们这一脉给夺走呢? “天子如今只是犹豫不决,想立三皇子为太子,又担心群臣反对,担心天下人不服,所以还没有下定决心。你们也不必去找天子说理,这世间没有什么道理可以讲,也讲不通。 太子头七过了以后,夫人每日带着二位嫡孙,到太庙里哭诉。每日不间断,风雨无阻。坚持下去,天子自然会暂时搁置立太子的提议。 毕竟,现在是立太子而不是选天子,其实远远没有那么急迫。只要不立三皇子为太子,你们就赢了,至于以后,那就走一步看一步,日子还很长。” 原来不是兵变啊! 蔡氏大大的松了口气,似乎非常认同刘益守的办法。萧欢似乎也有些意动,只有十三四岁的萧詧不以为然道:“那些朝臣们才不会管我们哭诉呢,该立太子还是会立太子,谁会在乎我们这些人呢?” “闭嘴!” 蔡氏不客气的呵斥道。 萧詧似乎对她颇为尊敬,立马闭口不言。 蔡氏对着刘益守说道:“这把宝刀我们收下了,有机会的话,请刘将军替我们在陶道长那边感谢一下。” “夫人,三皇子若为太子,则将来梁国宗室人人皆可为太子,国将不国。太子关乎国本,不是你们一家的事情,你们做的事情,也不是为自己挣太子的位置,在下就说这么多了。 今日在下来访之事虽然坦坦荡荡,并无魑魅魍魉之行,但也希望尽量保密。” 刘益守拜谢而去。等他走后,蔡氏才喃喃自语道:“萧玉姚何德何能,配得上这样的俊杰人物啊!” “哼,我要是刘将军,一刀就把那萧玉姚给砍了!” 十三四岁的萧詧气哼哼的说道。 7017k 第270章 海王的鱼塘 鸡笼山东北角,毗邻玄武湖,高门大宅内,永兴公主萧玉姚正一脸倨傲的看着刘益守。 这里曾经是刘宋时建平王刘景素的府邸,被萧衍赏赐给刘益守作为“婚房”,毕竟,招驸马也就罢了,要是后面还住在外城的永兴公主府里,未免令人脸上无光。 “这宅邸确实不错,但也就不错而已,靠着大湖,晚上湿气重,我不喜欢。” 萧玉姚漠然说道,那语气似乎对未来没有半点憧憬,对刘益守这种“男色”,也不曾表现出半点兴趣。 “湿气重不重都无所谓,反正以后也不住这里的。” 刘益守微微摇头说道,对这些都不以为然。 萧玉姈已经被羊侃的人秘密带走,没错,兰钦离开了建康,羊侃贿赂朱异办事,萧衍果然将直阁将军的职务给了羊侃,命其戍卫建康内城。 监视刘益守等人的动向,就是羊侃接到的第一个任务。而萧玉姈则是被秘密带走,不参与后面的谋划。看萧玉姚现在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大概还没察觉到她已经被萧正德给彻底出卖。 “萧正德跟我说他已经准备就绪,你那边怎么样?” 萧玉姚那张有点显老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戾气,心中的仇恨似乎都要囊括不住。 刘益守看她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摇了摇头说道:“现在我要我部下攻打采石矶,且不说他们会不会听,就算是打了,又能怎么样呢?” 萧玉姚一滞,以她那有限的大脑,显然不明白军略上的问题。 “等你把事情做完,等萧正德控制了建康,我自然可以用朝廷的名义调兵入建康。现在我可以在这里对你起誓,如有虚言天打雷劈。” 刘益守肃然说道。 萧玉姚有些心虚的喏喏道:“我不是不相信你……” “可以了,出嫁前新娘子不宜见阿郎,你走吧!” 刘益守直接下了逐客令! 萧玉姚恨恨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出门的时候还踹了大门一脚,显得非常气急败坏。 等她走后,刘益守这才幽幽一叹。 死到临头了,萧玉姚都看不到萧衍给她的暗示,这对父女之间的恩怨,真是难以描述。 一个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一个则是眼睁睁看着对方去死,用一些对方根本不可能领悟的暗示来试图“挽回”。 真是可悲到了极点。 表面上看,刘氏的宅院最后又到“刘氏”的人手里,算是一种天理循环,至少在外人看是这样的。将刘宋建平王的宅院赏赐给传言为彭城刘氏出身的刘益守作为“婚房”,算是皇恩浩荡了。 然而,这位建平王刘景素除了素有贤名外,还干过一件更大的事情,那就是谋反!并且从起兵到身死族灭,才仅仅七天而已! 那次平叛后,刘宋禁军统领萧道成彻底掌控了京畿兵权,从那时候起,萧道成就已经开始谋划兵变,一年后夺权成功,三年后建立萧齐。 至于刘景素死后,萧道成遭遇的那些“偶然”,到底是不是史家春秋,就不好深究了。你说萧衍在这个节骨眼将此宅院作为刘益守和萧玉姚二人的“婚房”,他想表达什么还不够明白么? 不管怎么说,建平王的宅院,暗示不小。如果萧玉姚能稍微读读史书,大概也不会有谋刺天子这样的疯狂计划了。 可惜,萧衍就是明知道对方根本不可能领悟,才想用这个来试试对方的“真心”,又或者只是给自己一些心理安慰。 萧玉姚走后,刘益守感觉烦闷,直接出了府邸。 府邸外北面走几步就是玄武湖了,刘益守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钓竿,来到湖边找了块大石头坐下,就开始垂钓。 钩直无饵,大概钓的不是鱼,而是寂寞。 “每次看到你钓鱼,我就觉得很好笑。为什么你自己就可以不笑呢?” 一个穿着灰色麻布衣,下仆打扮的年轻女孩坐到刘益守身边,正是多日不见的羊姜。她面色幽怨的将一颗小石子丢入湖中,不满说道:“这么多天都不来找我,你是不是整天都跟那个萧玉姈做坏事?” “这你都知道?” 刘益守一脸惊讶的扭过头看着她。 “废话,人都住羊府里了,我能不知道么?”羊姜言语里的醋味都快飘天上了,想来萧玉姈应该在她面前极力炫耀了一番。 “海王养鱼的正常操作,是你大惊小怪了。” 刘益守淡然摆了摆手说道。 羊姜听不懂刘益守的浑话,也不在意这些有的没的。她凑过来一脸紧张问道:“好吧,那些先不提……对了,这次我爹花了两百万文,怎么办?” 刘益守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好像是在说:那是你自己的嫁妆,你问我做什么? “两百万文,那是给我儿子做衣服的啊!现在全都没了,你说要怎么办?” 羊姜哭丧着脸哀嚎道。 “呃,且不说你有没有儿子这回事,就说这衣服吧,建康城普通百姓做一套衣服现在差不多要一百文的布料钱。 你儿子每天换一套新的,可以从一岁穿到五十岁还有多的钱。究竟是你儿子身材太高大,一个人要用一百个人的布料,还是他必须得穿金缕玉衣?” 刘益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弄得羊姜哭笑不得。 “你这个当父亲的是该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么?你难道不应该想想钱去哪里了?不该想想怎么要回来?”羊姜拉着刘益守的鱼竿无理取闹,好像在发泄这段时间的不满。 “为什么要找你父要回来?” 刘益守一只手按住羊姜的头问道,这话顿时把对方问住了。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不要太执着于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那些钱,随他去吧。” 刘益守安慰羊姜说道。 “那是两百万,不是两百文啊!就你看得开,我跟我父前些日子大吵了一架,他又把那一百万文花光了,咱们就是铸钱也不够他花的……” 羊姜埋怨了一句,刘益守忽然停下来问道:“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说我父把那一百万文又花完了,你要陈元康给的那些……” “不是,后面的。” 刘益守面带思索,语气有些严肃。 “咱们就是铸钱也……” “对,就是这个,原来我们也可以铸钱的啊。” 刘益守恍然大悟,这年头铸钱可是个“无中生有”的好活,洗劫民间财富的不二法宝。因为贵金属的稀缺性,外加贵族有埋钱的恶习,导致中国古代一直都是恶性通货紧缩。 你只管可劲的铸钱,只要铸造质量好,绝对不愁流通! 换言之,民间的情况如果朝廷不管的话,市面上的钱会急剧减少,然后布匹就会完全替代铜钱作为交易物流通。 然而,铸造精美的铜钱,却始终是交易的抢手货,远比布匹受欢迎,甚至还有高“溢价”。 铜钱不能吃不能穿,为什么反而会很抢手呢?因为它放着不会坏啊!布匹和粮食都是经不起存储的,大户们家里堆满了粮食和布匹,这些东西不能存放十年!而铜钱存放十年的情况随处可见,都是基操了! 羊姜不说刘益守还没想过这一茬,他又不是梁国的皇帝,需要考虑那么多么?只要想着怎么挖墙脚就好了啊! “你倒是提醒了我,这一波过后,要找萧衍讨要一下铸钱的权力。” 刘益守忽然明白为什么夏侯夔死死抓着寿阳不撒手了。因为寿阳和南阳一样,从很早开始,就有国家级别的冶炼工坊,一直都是铸钱的基地之一。无论朝代如何更替,相关政权都没有将其毁灭,毕竟,没人愿意跟钱过不去。 夏侯夔占据寿阳,自己就可以“印钱”,难怪他可以都督七州诸军事。至于那些钱的流向如何,此举是不是“合法操作”,萧衍将夏侯氏全部下狱有没有其他考量,那就不得而知了。 刘益守决定,到了寿阳以后一定要疯狂铸币,先斩后奏,到时候再从萧衍那边讨要铸币权。不管什么年代,手里没钱是干不成任何大事的。 “今天出来就算了,后面不要再出羊府了。等婚礼那天,你假扮萧玉姈的侍女,跟着她一起就行了。我们会一起回寿阳。” 听到这话羊姜面色纠结,还想再说什么。一看刘益守的严肃表情,把想说的话都咽下肚子里了。 “萧衍让你父顶替兰钦,就是担心三皇子那边将计就计。这次婚礼非常凶险,而且并不在我掌控之中,哪怕是你父也是棋子之一。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等回寿阳以后再说。你安安静静在羊府里看萧衍下完这盘棋就行了。” 刘益守叹息道,眼睛重新看向平静的玄武湖面。他作为一个“阶下囚”,骚操作都是在建康以外。然而在这座城里,萧衍有着绝对的掌控力,刘益守非常坦然,并不想在建康城内跟萧衍玩什么花样。 只有萧玉姚这种人才觉得有机会在萧衍眼皮底下搞事情可以搞成。 “知道了,不过晚上做顿饭我吃,吃好了我就回去。”羊姜微微点头说道,露出羊侃很久不见的乖巧模样。 刘益守将钓竿递给她说道:“你来钓鱼吧,今天晚上吃鱼。”他起身就走,似乎是去找人要鱼饵去了。 等他走后,羊姜发现刘益守起身时掉出来的一张纸,她捡起来打开,只见上面用某人特有的笔迹写着: “我问你们这是什么书,你们说这是故事书。 我问这个书叫什么名字,你们说叫我的兄弟是顺溜。 我问到底要怎么看,你们说躺着坐着站着都可以看。 最后我问在哪里可以看,你们说去起点订阅看。 orz” 羊姜看着最后那三个不明所以的字符,怎么看怎么像是一个人五体投地给另一个人给跪了。 “为什么明明看不懂,却总觉得这段话很好笑呢?”羊姜嘴角微微勾起,托着下巴摇晃着身体,想着第一次见面时刘益守身上一身的鸡毛,似乎也有着另类的俊朗不凡。 她原地发呆傻笑了很久,等回过神来的时候,看到刘益守提着个小竹篓,正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还有她手上的那张纸,面部表情相当的僵硬,眼神闪烁游移。 “呃,刚刚在地上捡的,也不知道是之前谁掉这里的,哈哈哈哈哈……”羊姜尴尬一笑,将纸片收入袖口。拿起钓竿,双目平视湖面钓寂寞。 “钓鱼还是要鱼饵的。” 看到羊姜装模作样在一旁垂钓,刘益守有气无力的将手里小竹篓递了过去。 …… 永兴公主要出嫁的事情,如同瘟疫一般,没几天就传遍了建康城的大街小巷。萧衍对于太子暴毙的事情力求低调处理,但对于萧玉姚大婚,则是大张旗鼓。假如这位长公主不搞事的话,萧衍可算是对自己的长女尽心尽力了。 然而,人倔强起来没有理性。发现婚礼在正常筹备,萧玉姚似乎更加自信,也更加笃定她可以在婚宴上搞定萧衍和参加婚礼的宾客。 为了“迷惑”萧衍,在萧玉姚的要求下,刘益守提出婚礼要省去“迎亲”这个环节!原因就是萧玉姚是二婚,娶一个二婚女,他作为掌管一方的大都督,不想太张扬! 其实这只是为了方便萧玉姚在府邸内从容布置。她认为一旦有“迎亲”这个环节,府邸内的情况会有一个空档期,脱离掌控。 不得不说,萧玉姚大事做不好,方向都错误,可是细节却还想得比较周到,害怕埋伏在府里的人被萧衍替换掉。 萧衍“得知”此事后,从善如流,遵照刘益守的要求,取消迎亲这个环节,男女双方就在府邸里直接办婚事,省去那些繁文缛节。 等婚礼当天宾客吃完宴席,就算是婚礼结束! 在萧玉姚的强烈要求下,萧衍任命萧正德为婚礼的司仪,原因是刘益守是萧正德的“表弟”,萧衍也不管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大手一挥,就把萧正德安排了。 一切都如萧玉姚所预想的那样发展,时间一晃就到了婚礼当天,宾客陆陆续续上门。刘益守和萧玉姚二人穿着白色的婚服,面无表情的端坐在主座上,一切事宜都是萧正德在张罗。 “天子驾到!” 萧正德站在门口,对着府邸后院的方向高喊了一句!宾客们瞬间就安静下来! 大堂主座上的萧玉姚,紧紧搅着袖口,身体微微有些颤抖。 今日,她就要弑父、弑君,然后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又怎么可能不紧张。 7017k 第271章 世间最大的道理就是不讲道理 府邸大堂内,刘益守和萧玉姚已经让出主座给萧衍,平齐站在对方面前。 看着一脸不爽的萧玉姚,萧衍身边的萧正德眉毛一挑,恨不得一巴掌扇她脸上!这个女人,连做戏都不会做!幸好没跟她一条船上,要不然今天死都不知道会怎么死! “天子,现在要到哪一步?” 萧正德如同舔狗一般,凑到萧衍面前,小心翼翼的低声问道。 他那样子看起来似乎完全不介意之前一二十年的恩怨了!实际上,萧正德今年也三十大几岁了,只有零头的岁月是幸福的,整数三十年,都是活在各种噩梦当中。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看着萧正德表演,心里对他的评价稍微高了那么一分,起码,这个人在关键时刻还是很会做戏的,哪怕稍微有点用力过猛看起来很假。 可是谁让萧衍就吃这一套呢! “新郎父母不在,一切从简。玉瑶,你来给朕敬茶吧。” 萧衍面色和善的看着萧玉姚说道,不知为何,萧玉姚觉得眼前这个人,是那么的陌生,虽然脸上带着笑容,却又是那样的冰冷。 萧玉姚没动,萧衍看了刘益守一眼,没说话,似乎有让他上来敬酒的意思。在场宾客都是人精,已然感受到了不一样的诡异气氛,却也没多想。 毕竟,萧玉姚跟萧衍之间的恩怨,那真是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出什么幺蛾子都不奇怪。 “陛下,公主身份哪怕再尊贵,也是父亲的女儿。女儿要出嫁,给父亲敬酒,乃是人之常情。在下觉得自己不能越俎代庖。” 刘益守不卑不亢的说道。 开玩笑,你们父女玩套路就好了,拉我一起是什么意思!刘益守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蹚浑水,静静看着他们二人表演就好了。 萧玉姚的贴身侍女将一杯酒端了上了,萧玉姚拿起酒杯,手都有点抖,不过好在酒水没有洒出来。 她端着酒杯走了过去,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萧衍微微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来。 萧玉姚拍了拍手,刚才那个侍女又端上来一杯茶。萧玉姚露出勉强的笑容说道:“女儿记得父皇不能喝酒,那就以茶代酒敬父亲。” 她把茶杯递到萧衍手里,手都忍不住在颤抖。 “你乃是朕的骨血,朕想与你同饮这杯茶。” 萧衍目光灼灼的看着萧玉姚,柔声说道。 这话让萧玉姚一愣,千算万算,她愣是没想到萧衍居然会这么说! “敬天子的茶……女儿怎么能喝?” 萧玉姚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刚才拍巴掌就是上有毒茶水的暗号,这杯茶她当然不能喝,喝了必死无疑,下了牵机毒的! “朕不介意,现在这里只有父女,没有君臣。” 萧衍叹息道。 萧玉姚的身体都僵硬了,侧过头看着刘益守,那眼神像是在求助。她已经隐约察觉到不对,可是现在被逼到悬崖边上,完全动弹不得了。 “来人啊,将茶水倒在另外一个茶杯里,朕与公主同饮。” 萧衍淡然说道。 萧正德屁颠屁颠的拿来一个新茶杯,将之前茶杯里的一半茶水倒进了新茶杯当中,然后将新茶杯递给萧玉姚。 萧玉姚伸出手接过茶杯的时候,“不小心”手滑,茶杯掉在地上,砰的一声摔得粉碎!她暗暗松了口气,却见萧衍脸上的失望几乎是不加掩藏,连傻子也看得出来了。 “驸马,朕手里的这半杯茶,你喂给公主喝,喝完朕就回宫了。” 萧衍的话语里带着苍凉。 刘益守走过去接过茶杯,萧玉姚却像是疯了一样将他推开,一把打翻了茶水,对着他尖叫道:“我不喝,我不喝!我才不要喝什么茶水!” 众多宾客很多人都已经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却一个个的不动声色,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萧正德。” 萧衍喊了一声。 “微臣在。” 萧正德行了一礼,态度依然谦卑。 “把狗牵进来,喝一点地上的茶水。” 萧衍满脸失望的看着萧玉姚,边叹息边摇头。 “是!是我下毒想毒死你!这样你满意了么!十年前我就想你死了!” 萧玉姚瞠目欲裂,指着萧衍破口大骂道:“昏君!臭和尚!你想出家没人拦着你,你从皇位上滚下来啊!” 萧玉姚火力全开,什么话都敢说。然而萧衍闭上眼睛,根本不还嘴,脸上亦是无悲无喜,就像是一条恶犬在对自己狂吠一般。 狗对着人叫,难道人也要对着狗叫么? 很快,萧正德就牵了一条黄狗进来,他让狗去舔地上的茶水,自己则是在一旁静候着。那条狗舔了一会地上的茶水,又绕着众多宾客打转,最后在萧衍面前摇尾乞怜,一副很亲热的样子! 但是过了一会,这条狗居然依旧是活蹦乱跳的! 茶水居然没有毒! 不仅萧玉姚惊呆了,在场宾客也看得莫名其妙。就算是萧衍,平静的脸上也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然后看向刘益守。 “回天子,一草一木,皆有命运,更何况是一条黄狗呢?毒酒拿出来,被人误饮,固然是可以证明某些人想弑君,但也会殃及无辜,造下杀孽。” 刘益守对着萧衍行了一礼说道:“萧玉姚弑君证据确凿,她府里的私军很多人都可以作证。天子仁厚,给了她一个自救的机会。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黄狗的命是命,公主的命也是命。 然而公主似乎并没有珍惜这最后的机会,在试图杀害长城公主之后,又企图弑君。若是不以国法处置,难以平息天下悠悠众口。 一切请天子裁决。” 刘益守双手拢袖一拜,退到旁边。 萧玉姚或许有毒杀萧衍的计划,但有毒的茶水早就被人换掉了,她的手下也被羊侃的人马缴械。如果刚才萧玉姚肯把那杯茶喝几口,萧衍就会当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刘益守也会捏着鼻子承认这桩婚事。 那样,萧玉姚就得到了救赎,以后她再想怎么作死,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以前的破事在这次婚礼上已经翻篇。 然而,如果萧玉姚有这样的人生智慧和大气魄,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看上去的“开卷考试”,实际上对她来说,却是难如登天。 “你骗我!哈哈,你们都骗我!你,你,还有你,你们都骗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玉姚像个疯子一样傻笑,一会指着刘益守,一会指着萧正德,神态癫狂,不像是装出来的。 “来人啊,将公主押入大牢。” 萧衍摆了摆手,羊侃一身戎装的走进来,他麾下两个亲卫将萧玉姚的胳膊一架就往外面拖着走,很快,这位偷鸡不成的长公主,就彻底消失在了大堂内。 甚至她会很快消失在人世间!这得看萧衍怎么处置,无人可以干涉与代劳。 “刘将军护驾有功,封梁州刺史,都督梁州、亳州诸军事,其余封赏另有安排。永兴公主谋逆与刘将军无关,婚约取消,现将长城公主赐婚刘将军,婚礼接着进行!” 萧正德从怀里掏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圣旨,大声念了出来。 等他念完,众多宾客都是面面相觑,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稍微想想就知道,今天的婚礼就是一个局,之前长城公主失踪也是一个局,就是为了套永兴公主萧玉姚的! 当然,如果萧玉姚没有什么歹心的话,那萧衍和刘益守合伙的套路就不攻自破,一切谋划化为乌有。现在看来,刘益守不动声色,有勇有谋,像是深度参与其中,看上去却又像是完全没插手。 婚礼办到一半,居然新娘子谋反弑君,然后换人继续结婚。这种事情不说后无来者吧,起码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朕乏了,诸位爱卿继续吧。” 萧衍似乎心情很差,一分钟都不想呆在这里。他失望的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径直走出婚礼大堂,连头都没有回。 萧玉姚的闹剧可谓是一地鸡毛,前来贺喜的宾客也没什么心思留在这里,顷刻间就走得干干净净,生怕跟萧玉姚扯上什么关系,弄得家破人亡。 萧玉姚的手下全部被羊侃的人马带走,无论是侍女还是仆人亦或者私军,一个都没漏掉,刘益守感觉这些人哪怕有无辜之人,恐怕下场也不会太好。 萧衍对萧玉姚手软,却未必会对萧玉姚手下的那些仆从们手软,这世间最大的道理,就是根本不讲道理。强者处置弱者的一切,弱者仰人鼻息,苟且偷生。 “是非关乎实力,公道不在人心啊!” 看着空空荡荡的婚礼大堂,刘益守长叹了一声。 “表弟啊,表哥也走了,不影响你洞房了哈。” 今日大获全胜,顺利赢得了萧衍的好感,萧正德达到目的,献祭了萧玉姚,他的下一步计划也可以展开,心情好到了极点。 要不是这个节骨眼比较敏感,他真想引吭高歌,好好在建康城的花街柳巷快活几天再说。 萧正德走了以后,刘益守无奈的坐在主座上,看着下面空空荡荡的桌案,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这场婚礼完全变成了一场闹剧,甚至像是审判萧玉姚的法庭! 前世没结过婚,这一世遭遇到如此婚礼,刘益守感觉像是吃了一盘绿头苍蝇,恶心到了极点。难怪羊侃走的时候,似笑非笑的对他使眼色呢,大概是猜到了机智无双的刘都督也有吃瘪的时候。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 “阿郎……” 穿着白色婚服的萧玉姈满脸无奈的坐到刘益守身旁,羊姜笑眯眯的端来两杯酒,递给他们说道:“行啦,喝完这杯酒,这婚礼就算完成了。” 她今天的心情非常好,因为当初她跟刘益守的婚礼也是稀里糊涂,洞房的时候还被自家男人给迷晕了! 迷晕以后你倒是把我给睡了啊,哪里有原封不动还回去的?每每想到这里羊姜就觉得心中一阵憋闷。今日看到刘益守吃瘪,她的心结总算解开了。 “说真的啊,建康城的风水有点克我,来了这里就诸事不顺。还是早走早好。” 刘益守跟萧玉姈碰了下杯子继续说道:“咱们明天就跟陈元康他们汇合,然后去寿阳。你好好养着就行了。” 萧玉姈喝完酒,脸上带着微笑,对刘益守使了使眼色,指了指羊姜。 “呃……” 刘益守有点语塞,不知道该不该提这一茬。 “今晚是洞房花烛夜,当然了,妾身是不能侍寝的,所以呢……” 萧玉姈对羊姜招了招手,在她耳边嘀嘀咕咕半天,羊姜的耳根都红透了,低着头不敢看刘益守。 “你到底在害羞什么啊?” 刘益守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道,羊姜挺大方一孩子,现在的表情太反常了。 “不跟你们说了!” 羊姜羞红脸跑掉了。 “你刚刚跟她说什么来着?” 刘益守好奇问道,萧玉姈满脸神秘的,似乎不怀好意啊! “是这样的……” 萧玉姈跟刘益守说了一下自己的打算,让某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果然啊,我还是太年轻了。” 刘益守感慨道。 …… 几天后,羊侃府邸里,刘益守正在跟羊侃密谈,萧玉姈因为怀孕犯困正在休息,羊姜闲来无事,坐在自家池塘边上钓鱼,就看到陈元康伸手在鱼池里抓鲤鱼,毫无形象可言。 “陈先生,阿郎跟我爹密谈,被萧衍知道了会不会不太好啊。” 羊姜一边垂钓一边问道。 这个水池非常浅,鲤鱼又特别大,最长的有成人胳膊那么长,看起来倒像是故意给人钓鱼用的。 “没什么不好的,你是什么身份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就算主公说跟你父没关系,萧衍信么?既然是这样,何不大大方方的呢?”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羊姜微微点头道:“陈先生你好聪明啊!” 她对着陈元康招招手,等对方凑近了,才压低声音问道:“我父那两百万钱,你有没有办法帮我弄回来?” 果然,漏风小棉袄只会逮着老爹往死里整。 陈元康失笑道:“这些钱啊,你从你父那边,是永远要不回来的。不过呢……” 他卖了个关子,没有继续往下说。 “不过什么?” “不过你可以从另外一个人身上要回来,甚至十倍要回来也是很有可能的。” 陈元康神秘说道。 羊姜叹了口气道:“我是不会找阿郎要钱的,我要那么多钱也没什么用,只是想帮他做点事,又怎么会要他的钱呢。” 听到这话,陈元康一愣,随即摇头道:“我没有说让你找主公要钱啊,我是说,你可以从另一个人那边把钱拿回来。” “长城公主?” 羊姜难以置信的问道。 陈元康露出苦笑,摇了摇头道:“不是,是朱异。” 7017k 男默女泪,细数刘都督的女友团 先说句闲话,为什么开局刘都督要勾搭很多妹子?难道是因为他好色么? 你看到后面就知道,刘都督其实一点也不好色,甚至可以说很克制。那我为什么这么安排呢,因为再不勾搭的话,你们以后就会看到无数的牛头人剧情了!!! 而且是万牛奔腾!那是极度毁三观的剧情走向,令人不忍直视。 刘都督身上会套上一层又一层的曹贼光环,见到人妻就想占为己有,因为错过刘都督入局的这个时间点,前面的一大堆妹子要么惨死要么嫁人要么被转手,我也很无奈啊。 刘都督救了这么多妹子,难道你们不该跟我立个碑什么的么? 现在就来一一盘点刘都督的女友团成员,看完你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女友一:徐月华 高阳王元雍美女团成员,史书记载能歌善舞,本书配角源士康侧室(极为受宠),历史上主角入局时间点,会遭遇剧变(根据史料推测,元雍被抄家的时候,不排除被尔朱荣麾下士卒轮上一番),后隐姓埋名多年后嫁源士康(史书资料推测源士康应为元诩亲卫,出身北魏名门源氏) 值得注意的是,刘都督入局这一年,就是高阳王惨死被抄家那一年,换言之,河阴之变的剧情一过,窗口期就关闭,只能展开曹贼剧情了。 而且你们还得忍受徐歌星被数不清的男人“临幸”,剧情会走向鬼畜化。 女友二:冯淑鸢 史书记载出身长乐冯氏,北魏任城王元彝之王妃。河阴之变后,被尔朱世隆抢亲,尔朱世隆死后,又被高欢收入房中,为他生下女儿浮阳公主,十五子高洽,后体弱多病而死。根据史料推测,被高欢收入后宫以后,没有活几年就郁郁而终。 值得注意的是,刘都督入局这一年,就是元彝成亲那一年,换言之,河阴之变的剧情一过,窗口期就关闭,也只能展开曹贼剧情了。 女友三:元莒犁 元子攸姐姐,史书记载容貌相当出色,尔朱世隆为了得到她用了不少手段,最后被逼自尽。 值得注意的是,刘都督入局这一年,就是元莒犁嫁给前任老公那一年,第二年就惨死了。 女友四(替补):元玉仪 小萝莉,都督入局时大概11-13岁,身体发育比较成熟(这个不是我乱说)。河阴之变时沦为乞丐,后被孙腾得到,沦为家妓。之后孙腾将其送给高澄,一直到高澄被厨子兰京gg。 这个就不多说了,刘都督开盲盒开出来的。 女友五:尔朱英娥 尔朱荣嫡女,原先为元诩后妃,后嫁元子攸,元子攸杀尔朱荣后,尔朱兆反杀元子攸,将他与尔朱英娥之子(婴儿)活活摔死。后尔朱英娥嫁给高欢,又被高欢之子高洋强占(不忍直视) 女友六:游娘 史书记载容貌艳惊四座,远近闻名。高欢攻破邺城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抓她洞房,后因为精通礼仪在高氏内担任家庭教师的职责,生高湜。 刘都督入局两年后高欢破邺城得到了她,如果不下手那一样是ntr剧情。 女友七:崔小娘 史书记载为崔暹之妹,嫁给了高慎为妻,这个没什么好说。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此女应该为治家无方,管不住后院的头脑幼稚之人。古代不多见的小三逆袭夺得正妻之位,正妻被休妻的事情,就活活发生在她跟高慎身上。 历史上刘都督入局时她尚未嫁人。据推测,她嫁人应该是在高欢攻陷邺城以后。 女友八:贾春花 史书记载为孙腾妾室,后逆袭为正妻并被孙氏内部广泛接受(孙腾:特么的姓刘的你说你薅了我多少羊毛!),为当时河北名士崔孝芬养女,出身贫寒。从后来逆袭经历看,此女颇有手腕,性格好,懂进退。 女友九:某金刀女(替补) 史书记载为柔然郁久闾氏,本欲与尔朱荣联姻。其他的剧情尚未展开,所以不在这里剧透。 女友十:羊姜 史书记载为羊侃之女,后嫁侯景,出生年月在剧情中有调整。她的事迹史书并未详细记载。 正妻:萧玉姈 萧衍庶女,生母不详,善终。史书记载她嫁给柳世隆的孙子柳偃,生女柳敬言。柳敬言为陈宣帝陈顼的皇后。 好了,一休哥都休息了,我也歇会,接下来剧情转到寿阳,开种田了。 7017k 第272章 真的猛男,都在玩星之卡比 秋风里渐渐有了冬天的味道,高大巍峨的寿阳城内,有座不起眼的寺庙建筑,然而寺庙门口的牌匾上,却是写着“温室”二字。 从门缝里隐约能看到里头水雾缭绕,三面封闭的大厅内,开放的一面放着一排屏风,上面全是魏军所穿的黑色军服。 在大厅中央有一个占地颇大的圆形池子,里头的水一直在冒着热气,半人深的池水,往里看隐约能看到进水的洞和出水的洞,显然这里头大有文章,不是在地上挖个坑就完事了的。 刘益守光着身子倚靠在池子边缘的木板上,他不远处还有同样在泡澡的于谨、宇文泰、陈元康、杨愔、彭乐等人。 整个池子共有十几个人略微显得有些拥挤,但似乎所有人都很享受这种“高级待遇”,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满足的表情。 “主公,梁国那老和尚送来的财帛,昨天在下已经收入府库了!嘿嘿,他对您这个女婿可真好呢,出手太阔绰了!” 杨愔忍不住嘿嘿大笑,言语里已经把萧衍当成了肥羊,毫无尊敬之意。 “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明日给士卒们每个人按战功多少,分发些米面布匹什么的,有阵亡的,给他们在军中的亲人发双份!” 刘益守懒洋洋的摆摆手,示意杨愔不要在这种场合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说到底,他们几乎把半个淮南洗劫了一遍,虏获财货无数,跟着他们一起来寿阳地区的佃户都以万为单位来计数。 如今财力人力都雄厚的情况下,刘益守可不会把自己当成是一州之地的苦哈哈! “梁国啊,还有我那个便宜岳父啊,都是在把我们当夜壶!当看门狗!” 刘益守的样子非常慵懒,但听到这句话,浴池里的众人都不由得站直了身体。 “高兴的时候呢,就丢几根骨头。我们发展的不好,他们就会看着我们自生自灭。倘若我们真干出点事情来了,萧衍和梁国中枢那帮人啊,绝对会想办法跟我们置换地盘,分化拉拢。 然后将来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正好把咱们当替罪羊丢出来。就好像当初的夏侯夔一样。” 刘益守说完,众人都面面相觑,刚才还非常享受的表情,现在就变得异常凝重起来。站在刘益守身边的于谨冷笑道:“萧衍想耍花招,那也要问我们手里的刀剑答不答应啊!” “嘿!那老和尚,主公不用怕,到时候看我一马槊过去杀他个对穿!” 彭乐抖着身上健硕的肌肉,猛的拍胸脯说道! 真的猛男,都在玩星之卡比,个个都是骚操作飞起,谁像你一样就知道蛮力啊。刘益守撇撇嘴,懒得搭理彭乐。 他轻咳一声说道:“这寿阳啊,是咱们的地盘。寿阳周边的那些州郡呢,也是咱们的地盘。 在这个地盘上,是龙要给我盘着,是虎要给我趴着!这里没有什么梁国皇帝,没什么和尚菩萨的! 我说你们是官,你们就是官!我说这里行什么法,那就是什么法!不管梁国来什么人都一样。 他们好好说话,那我们就跟他们好好说。要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话,那就别怪我刘某不给老丈人面子了。 我昨日刚刚到寿阳,很多事情来不及说。明天开始,派大军将梁国委任的所有地方官员,全部给我撤换了!” 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崔暹大吃一惊,疑惑问道:“主公,是全部撤换么?不分良莠?” “对,全部撤换,不讲道理。我们的地盘,官员要我们来任命。如果留任,那些人会认为他们的官位是萧衍给的。” 刘益守不客气的驳斥了崔暹,异常霸气,跟平日里好说话的印象判若两人。 萧衍任命刘益守的官职,是军职,是建立了一个类似“行台”的幕府。所管辖的各地方,都要无条件支援这个行台的军务,比如说粮草筹措,兵员招募一类的。 但是,本质上说,行台的幕府是没有权力直接干涉地方政务的,更没有权力任免地方官员。刘益守此举,无疑是“捞过界”了。 当然,这只是理论状况。难道你不捞过界,梁国就会把你当“自己人”?不存在的。 “你们知道羊侃为了在建康立足,给朱异送了多少钱么?” 刘益守对着崔暹冷笑问道。 看到气氛有点冷场,陈元康调笑一样拍了拍崔暹肩膀说道:“这就是你不懂了。羊侃有羊氏一族的人作保,为了融入建康那个圈子,硬是给朱异送了两百万钱,才勉强能说上话。 至于其他世家,跟他们吃饭都不知道吃过多少次,还像个猴子一样给那些人表演操练马槊。 像我们这样的人,你觉得梁国中枢能有多欢迎?” 陈元康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连羊侃这种手里有兵马,家族还是世家圈子里的资深背景,到建康以后都要这般憋屈,更何况刘益守他们这帮人呢。 “主公说得对,如今天下大乱,梁国也并非是长久的安身之所。咱们姑且在此修生养息,一旦时机成熟,还是要向北掠地,还复旧都的。” 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宇文泰,难得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一开口就让众人侧目。 这番话刘益守说出来一点都不稀奇,可是宇文泰竟然也能猜到刘益守的想法,还说得这么明确,那就很不简单了。 在场众人隐隐感觉自己平日里是不是低估了宇文泰。 “黑獭说得好,这些话在这里可以畅所欲言,出去了还是不要那么高调。” 刘益守双手在水池里拍起水花,有些轻描淡写的说道:“咱们现在几万兄弟,齐心协力的话,横行淮南也足够了! 但是你们看,淮南是什么样子?世家腐朽,巧取豪夺,民不聊生。那些蛆虫竟然身居高位,醉生梦死,下流残暴,都没有人管管。 这回咱们振臂一呼,有多少佃户背井离乡愿意跟着我们走的,你们心里有没有数?” 刘益守环顾众人,双目如电。和他对视的人,全都挺起胸膛一脸自豪。这波横扫半个淮南,梁国的防御真就跟纸糊的一样,到后期直接就有临近州县的人杀官带着人投靠。 众多世家豪门望风而逃,去建康哭爷爷告奶奶,真是让人三观稀碎! “这淮南,甚至这梁国,大批大批的人,都是我们潜在的兄弟!咱们在寿阳深挖洞、广积粮,打出救民于水火的旗号!吸纳各方英豪来投! 只要是真心投靠我们的,愿意按我们的规矩办事的,那就是我们的兄弟!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数万兄弟,数十万兄弟齐心,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 刘益守猛的一拍水面,水花顿时溅到在场众人一身。 “主公说得好!我王伟愿意给主公牵马,踏平建康,送那萧菩萨同泰寺出家!” 王伟激动吼道。 看看气氛似乎可以了,刘益守笑道:“不要这么激动嘛。建康办的那个婚宴,真是腻歪透顶,我是一刻都不想在那边呆着。 现在回来了,三日后再办一次婚礼,你们都来喝喝喜酒啊!” 再办一次? 王伟疑惑问道:“那谁为新娘子?萧娘子还是羊姜?” 他们这帮人普遍都对羊姜有好感,至于萧家的女人,不过是个生孩子和联姻的工具罢了。将来迟早得换人的。 “我后院里那些娘子啊,这几年也都不容易。一碗水端平了,所有人都一起当新娘子,不厚此薄彼,她们每一个人对我来说都是不能缺少的嘛!” 刘益守爽朗笑道,在场众人全都面面相觑,见过会玩的,没见过这么会玩的。不知道萧和尚得知此事后会作何感想。 除了彭乐以外,这里没有人会认为刘益守是在感情用事,他这么做的唯一原因,就是冲淡萧娘子的地位,以免萧衍和梁国利用自己“驸马”的身份来掣肘寿阳的政务与军务。 如果寿阳城这边能够“一碗水端平”,那刘益守麾下的部将谋士,就不会对萧娘子特殊看待,这样梁国中枢想在寿阳城内插针的难度,就比预想中的大了无数倍。 王伟暗想,自家主公真是渣男中的极品啊,所有人都给那就是所有人都不给,这一体两面的手法,刘益守虽然年轻得不像话,却是十分熟络顺畅,丝毫看不出冷漠绝情。 “主公婚宴,那咱们肯定得好好去庆祝一番啊!” 彭乐哈哈大笑,感觉就像是他结婚一样。在场不少人都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彭乐似乎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蠢。在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第一个“站队”了。 当然,这也可能是凑巧。 有彭乐开口,其他人都是一个个的跟刘益守道喜,其实开口道喜,就意味着默许了萧娘子地位不能凌驾于其他女人之上,更是意味着,刘益守随时都打算跟萧衍决裂! 刘益守要站这边,他们下面这些人,现在只要开了口的,也必须跟着一起站,勿谓言之不预!到时候若是犹豫不决的,就会被所有人唾弃。 场面一时间又热络起来。 等众人都道喜完以后,刘益守才摆了摆手,看着于谨问道:“夏侯夔是怎么回事?他手下精锐兵马怎么这样的不经打?” 刘益守十分疑惑,在建康城那边得到的消息,就是夏侯夔败得太难看了,谁都不敢帮他求情。现在这家伙已经被打发去镇压福建那边的民乱了。 没个三五年根本不可能回建康述职。 “夏侯夔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们先交还了夏侯洪,他以为我们怕他了。等主公去建康以后,我借口主帅吩咐的,派人跟夏侯夔说,我们愿意让出睢阳,请他们指定一个城池让我们驻扎。 夏侯夔让我们沿着睢水朝东南走,在南济阴郡的竹邑城(今安徽省宿州市北二十里)外驻扎。我知道这是对方想玩韩信破赵的老办法。于是将计就计,表面上答应了夏侯夔。 让尔朱荣军的俘虏假扮我军,一路缓慢沿着睢水行军,故意拖延时间。然后命人在睢阳周边九个废弃的城池埋伏重兵! 夏侯夔得知我军已经离开睢阳,等了三天知道我们派出去的诱饵已经走远,于是全军压上趁着夜色渡过荥城以北的小河猛攻睢阳! 我军在睢阳城下与夏侯夔军激战,然后杨忠将军带着一千士卒绕后烧毁了夏侯夔大军铺设的浮桥。并将周边的茅草集中起来点燃! 夏侯夔大军但见后方火起,无不惊惧。趁着夜色退兵与我们脱离接触后,又在河边遭遇杨忠将军的伏击,混乱中互相踩踏失去建制,不知道多少人被赶进河里喂鱼。夏侯夔带着几个亲信跑路了。 我们又沿着睢水探索,发现了夏侯夔的伏兵,他们是打算等我们派出去的诱饵得知睢阳失守后返回,然后在路上打伏击的。没想到他们的主力中了我们的计策,伏兵一旦被发现,就会陷入被动,剩下的没什么好说了。” 于谨一口气说完,众人才算是知道了此番大战的全貌。夏侯夔输得不冤枉,因为他在大方向上就误判了,刘益守这边多次示弱,主将又孤身入建康,让夏侯夔产生了对方服软,可以随意揉捏的错觉。 如果他们按规矩办事,倒也真的无碍。问题是夏侯夔本身就是存着偷袭的心思,一锤子下去,正中对手下怀。 夏侯夔这次是典型的闷声做大死,赔了夫人又折兵。 “真的猛男,果然都在玩星之卡比啊!这操作棒极了。” 刘益守对着于谨竖起大拇指说道。 一看他又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众人也都习惯了,反正刘益守是对此战很满意,到时候论功行赏,大家谁都不会漏掉就对了! “此战杨忠为首功,这个大家也都认可。” 于谨指了指离刘益守最远的位置,默默泡澡不吭声的杨忠说道。 “那就给你补足三千,独自成军,你为都督!兵员你可以自行招募!” 刘益守高兴的指着杨忠大喊道。 “谢主公!末将不敢居功!人多了也管不过来,末将要现在手里一千人足以!” 杨忠也很激动,不过没有得意忘形。他来得最晚,现在手下又有一千从尔朱荣军俘虏中挑选出来的最精锐兵马,要是真招募到三千人,只怕同僚当中会有人不满,暗中挤兑。 “嗯,那也行吧。将来马匹到了,优先给你配足!” 刘益守豪爽说道。 “谢主公,末将必定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人不要多,马匹跟上了,战斗力直接爆表,杨忠这回是真满意了,连忙激动的表忠心! 7017k 第273章 九等分の花嫁(上) 刘益守在寿阳的居所,乃是夏侯夔原先的宅院,不用说,不仅是城内除了府衙以外的中心,更是城内最大最奢华的所在。 原本刘益守是不打算住进来的,但杨愔劝说道:如今淮南只知道夏侯,不知道都督的人不在少数。如果都督不住夏侯氏的豪宅,那么存在感只会更低,让人以为这一切都是萧衍兔死狗烹收拾夏侯夔。 只有都督住进夏侯府,才有“取而代之”的鲜明脉络,住豪宅不是为了享受,而是一个标记一个信号,确立都督在周边数郡的统治地位! 刘益守从善如流,接纳了杨愔的意见,全家搬进了夏侯府。 杨愔说得不无道理,这年头畏威而不怀德者比比皆是,继承夏侯氏的豪宅,某种程度上说也是继承了部分夏侯氏的威慑,这对于树立自身权威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就在澡堂开会的第二天晚上,刘益守将陈元康和王伟二人请到了自己的书房里商议大事。如今麾下人员齐整,也是时候明确分工,以免将来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如今终于安身寿阳,不必整日劳碌奔波,以前我想的一些事情,现在可以开始谋划了。” 刘益守看着陈元康和王伟二人说道,这两人对视一眼,全都面色肃然拱手应承。 “你们二人,就是我的卧龙凤雏啊!”刘益守拉着他们的手激动说道。 三人在书房里落座,刘益守给陈元康倒了一杯酒说道:“长猷兄熟悉世家那一套,我有个想法,在寿阳城内开招贤馆,无论是什么出身,只要是有一技之长者,都可以入馆包食宿,拿一份补贴等待任命。 有杰出才干者,甚至可以直接许以高官。 此外招贤馆还负责与梁国官府这方面接洽,我不好直接出面的事情,就由长猷兄代劳了。 当然,这只是日常工作,平日长猷兄应酬多,这件事也是考虑到你的自身情况。如有战事或有大决策,长猷兄依然需要在我身边出谋划策的。” 陈元康为人圆滑,又善于喝酒吃肉,从前就是一帮狐朋狗友前簇后拥的四处玩乐。让他做案牍的工作,这位绝对是上八个小时班会摸七个小时的鱼,还不如让他当个招贤馆的馆长。 一方面可以在工作的时候吃吃喝喝,另一方面也少了很多限制。人心情好,工作效率就高嘛。 “谢主公,这个安排太好了。” 陈元康微笑着拱手行了一礼,刘益守实在是太懂他陈某人的做派了。这种吃吃喝喝,在酒席上把事情搞成,才是他的风格和喜好。如果整天都坐在书房里案牍,那么时间一长,他绝对是会想怎么偷懒怎么摸鱼怎么来,到时候搞不好会误事。 “没我的事情,那在下就告退了。” 陈元康识趣的对刘益守等人拱手告辞。 等他走了以后,刘益守笑着对王伟说道:“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府内长史,我不在的时候,府内事务你自己看着办,平日里没事就随我左右。” 对于梁国王爷这样的人来说,王府长史,不过是朝廷派来监视自己的鹰犬,又或者是自己提拔起来的管事而已。 但对于志在天下的大佬来说,王府长史,则是未来宰辅的不二人选,只要是不犯大错,又或者是主公后面找到极为出色,堪比诸葛亮一类的大神,那么将来登基后,起码第一任宰辅你是躲不掉的。 听到这话,王伟先是呆住不敢相信是真的,等他回过神来,冲到刘益守身边激动的拉着对方的手痛哭流涕道:“王伟谢主公知遇之恩,将来必将肝脑涂地以报主公之恩!” “好了好了,这么大的人了,哭哭啼啼算什么事啊。”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安慰他说道。 “主公,那我们未来有什么谋划?” 王伟压低声音问道。 刘益守失笑摇头,从柜子上面拿出来一副象棋,在桌案上摆了出来。象棋传说是韩信所创,不过不管是谁发明的吧,南北朝时已经非常流行,北周宇文邕就非常精于象棋,并写有棋谱。 这幅象牙制作的象棋是在夏侯府的书房里发现的,夏侯氏撤离寿阳异常匆忙,很多好东西都没有带走。 刘益守将棋摆好,他将王伟那边的棋子,拿掉了一个“相”说道:“萧衍身边,朱异贪得无厌,这相不要也罢。” 王伟微微点头,已经明白刘益守想说什么了。 刘益守又拿掉一个“士”说道:“羊侃为我岳父,我疼爱羊姜他是看在眼里的,还拿了我两百万钱用以贿赂朱异。一旦有大事发生,羊侃必定装病,到时候估计他连碗都要拿不动,这颗棋子废了。” 王伟继续点头,心中暗想:刘益守宠爱羊姜果然不是单单是因为好色。 刘益守又将另外一个“士”,换成自己这边的一个“兵”,已经拱到了底线。 “萧正德已经被萧衍任命为丹阳守,率军拱卫建康西南。当然,这也是因为此番萧正德出卖萧玉姚,赢得了萧衍的信任。 但是萧正德私下里跟我说,只要我肯立他为帝,那么他就愿意作为内应,一旦有事,就会放开建康南面朱雀门到采石矶之间的通道。 只要我带兵到江北,他就能引大军入建康城。” 刘益守脸上表情淡然,两只手指捏着一个象牙象棋摇晃道:“你看,偌大一个梁国,看起来坚不可摧,但实际上破绽简直数不胜数。” 王伟一脸骇然,没想到刘益守居然已经想到这一步来了。 “陈庆之,兰钦,相当于萧衍的两个车。这是擎天之柱,有他们在,萧衍暂时还是安全的。” 刘益守指了指王伟那边棋盘上的两个“车”。 “夏侯夔这匹马,已经被废了一半,现在正在东南剿匪呢。听说他此番受了重挫,身体也大不如前了。” 刘益守将“马”拿掉了一个,随即陷入了沉思。 “还有个马啊,那是谁?” 王伟疑惑问道。 刘益守微微摇头,并不言语。 这盘棋上面,还有几个隐藏棋子。只防敌人不防自己人的二王,王僧辩和王琳,都在萧绎手下,勉强可以算是炮。 还有一匹马,乃是不久后就在广州异军突起的陈霸先。 梁国若是国家有活力,往上的通道没有被堵塞住,能够提拔才俊,那么这几人早就在军中崭露头角,萧衍也真就不必担心什么了。 历史上几十年后的那盘棋,就是在主帅被干掉后,棋盘里硬是活生生的变出来一个“帅”,然后把卒子拱老了以后翻盘的。 “没什么,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唉!” 刘益守似乎有些失望的叹了口气,搞得王伟莫名其妙的。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源士康急切的叫喊声! 等他气喘吁吁的进来,刘益守才微微皱眉说道:“你现在也不是当初那个信使了,在别人眼里,你都是亲信高官了,怎么还这样冒失呢?” 刘益守轻声责备道,不过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不是啊主公,出了件怪事,卑职才从谯县急急忙忙赶回来!” 源士康上气不接下气说道。 “怪事?” 刘益守和王伟对视一眼,自从大军入主寿阳以来,他们这波人可以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上下一心,就连那些尔朱荣军的战俘都变得积极踊跃起来,都这样了还能出什么怪事? “主公,萧衍委派的地方官员,大多尸位素餐,恶贯满盈。我们驱赶他们的时候,当地民众都是欢呼雀跃,还有人拿棍子追打那些官员的。” 源士康猛的喝了一大口水说道。 “这个很正常,我也是算准了此事,才会让你们去将萧衍委派的官员赶走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拨乱反正,别人才会记得你的好。总没有为萧衍犯下的错误买单这种道理。 “但是我们去谯县县城,驱赶他们的县令时,当地人竟然聚集在县衙附近,阻止我们行动。而且谯县的县尉好像很能打,打伤我们不少人。现在县衙被我们包围起来了,两边在对峙。 卑职觉得事有蹊跷,所以连忙回寿阳报告主公!” 这倒真是奇了怪了!刘益守和王伟对视一眼,都感觉此事大不寻常! 这个世界太疯狂,老鼠给猫当伴娘!在梁国,民众拥护县令不让他们去职,这比老鼠给猫当伴娘还要少见! 因为按照梁国这边继承的东晋式政治构架,地方官员都是由中枢和地方世家势力妥协而任命的,世家腐朽不堪,穷奢极欲之辈不少。这种人当县令,你以为他们能多受爱戴? 连源士康都感觉不同寻常,那这件事确实值得深究。 “走,带我去谯县县城!” 刘益守沉声说道,抓起墙上挂着的佩剑就走。他转过头对王伟说道:“婚礼你来安排,府里的小事你看着办,大事等我回来。” 刚刚出门,就看到杨忠已经备好马车等在府外面。 刘益守好奇问道:“你怎么也在?” “回主公,是末将跟源将军是一起从谯县回来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只怕此事还是杨忠发现不对劲的。他看到源士康目光游移,似乎有些心虚,也不点破,正色对杨忠说道:“走,同去谯县看看再说。” …… 天色已晚,谯县县城的前院内,聚集了很多当地民众。一位穿着梁国红色官袍的中年人,正在安慰众人说道:“等寿阳行台的刘都督来了,各位就可以回家去了。我周某感谢大家仗义相助,但你们送我到这一步就可以了。” “周先生!您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一个渔翁打扮的老人不甘心的问道。 “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谯县少我周某人,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这位姓周的梁国官员长叹一声,利用这些无辜民众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心中有愧。但是不好好解答心中的疑惑,他死都不会闭眼。两害相权取其轻,只好委屈一下谯县的父老了,希望自己不要看错人。 正当他安慰困守县衙的民众时,一个身穿黑色两档铠(前甲后甲拼合挂在身上,只护住前胸后背,在武将圈子里已经被淘汰,沦为礼仪铠甲),身材魁梧,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武将,走到周姓官员身边,低声说道:“老师,那刘益守已经来了,就在县衙外面。” “我在县衙大堂内等他来,你把这些村民们都遣散吧,还有县衙里的兵丁,都让他们缴械。” 这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周姓官员似乎很从容,对着自己的徒弟摆摆手,悠哉悠哉的走入县衙大堂,一点都没有被围困的自觉。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周姓官员就看到他的徒弟领着一位相貌俊朗不凡,而且颇有气度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千算万算,没想到刘益守如此年轻,他也不免有些错愣。 “鄙人刘益守,听闻谯县百姓不舍得先生离去,特意来此看看情况。敢问先生,还有在下身边这位将军高姓大名?” 刘益守用和蔼的语气笑着问道,一点架子都没摆。 “鄙人姓周,名弘正,字思行。这位是爱徒吴明彻,字通昭。” 周弘正走过来对刘益守行礼,他徒弟吴明彻也跟着一起行礼。 刘益守的目光在吴明彻身上停留了片刻,心中暗想:大器晚成与晚节不保这两个成语都是出自此人身上。 果然,此人年轻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一副气派模样,只可惜梁国上升通道被堵死,要是没有侯景,只怕吴明彻要郁郁而终了。 只是这周弘正是何人,竟然可以当吴明彻的老师? 刘益守心中暗自揣摩,能教出吴明彻这样的徒弟来,当老师的周弘正一定也不简单。看来人家来谯县当县令只是闹着玩呢,这根本不是什么百里之才。 “在下本为晋安王主簿,后外放谯县为县令。如今梁国有变,就算都督不派人驱赶在下离开,在下过些时日也是要离开这里的。” 周弘正不以为意的说道。 刘益守有些困惑,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所谓梁国晋安王,不就是萧纲嘛!当然,或许几个月以后就要当太子了,谁知道呢! 周弘正是萧纲的人,大概也知道萧纲要当太子了,所以他应该没有说谎,很有可能对方过段时间自己就会走。 “鄙人手下办事有些毛糙,惊扰了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 刘益守拱手行礼抱歉说道。 周弘正摆摆手,对吴明彻使了个眼色,对方瞬间就明悟过来,走出大堂关上县衙大门。 “在下之所以没走,是特意在此等刘都督的。” 周弘正看着刘益守,脸上带着神秘微笑,不以为意的说道。 7017k 第274章 九等分の花嫁(下)(本卷完) 周弘正三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很是谦和睿智,有种令人捉摸不透的从容,他在观察刘益守,刘益守也在观察他,一时间,县衙大堂内安静得针尖落地都能听到。 “我给晋安王上书过,希望他能主动跟天子说,不要立他为皇太子,最好的提出让萧欢继位太子。可是晋安王听不进去。” 周弘正轻叹一声说道。 一听这话,刘益守瞬间明白,此人的本事只怕是远远超过之前的预料! 他刘某人是穿越者知道结果如何,如同作弊抄答案。可此人现在就能看出这一点来,闭卷考试能拿满分,那就太不容易了! 古代信息传递远不如现代那么发达,所以推算和预判,就是一门最顶尖的学问,没有之一。周弘正作为萧纲府邸的主簿,却建言萧纲推辞太子的任命,只能说智商惊人。 “周先生是晋安王的属臣,本应该为晋安王出谋划策,何以让他推辞呢?据我所知,天子已有立晋安王为太子的打算。”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周弘正笑着摇了摇头道:“刘都督这话说得很奇怪。一国之主乃是天子,又不是太子。只要天子一日在位,那么梁国就是他说了算。当了太子又能怎么样呢?” 听到这话刘益守也忍不住面露震惊,包括兰钦在内,很多人都开始押宝押到晋安王萧纲身上了。可是周弘正依然看得清楚,这个国家始终都是萧衍说了算。 只有刘益守知道,别说是现在了,就是侯景来的那时候,也就是十八年后,梁国的天子也依然是萧衍!萧纲当了十几年的太子,那滋味真是谁当谁知道!周弘正现在就劝说萧纲退一步海阔天空,当真是难得的人间清醒。 刘益守恭敬的对周弘正一拜道:“周先生王佐之才,有没有兴趣来在下身边帮忙呢?” 听到这话,周弘正哈哈大笑道:“刘都督也说了在下是王佐之才,那刘都督也得是天子,在下才能给都督办事不是么?” 周弘正的话意味深长,刘益守略一思索,微微点头正色道:“周先生是真正的睿智之人,刘某受教了。” 听到这番话,周弘正脸上毫无喜色。 他长叹一声道:“在下喜欢周易卜卦,一生热衷玄学。近日周某算出梁国气运有变,不明所以,亦是不知道凶吉。命运之事,虚无缥缈,有命中注定一说,也有事在人为之说,不可尽信。 今日观刘都督言行,有帝王气度,又娶公主,又坐镇淮南权势惊人,麾下又有一帮武将谋士。看来之前在下那一卦,应该是应在刘都督身上。现在周某已经见过刘都督,也可以回建康了。” 周弘正感慨说道。 刘益守看着对方坦然的模样,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先生这么言之凿凿,暗示在下要谋反,就不怕在下痛下杀手?” 他感觉周弘正太过于实诚了。 “在下刚刚出生的时候,父亲在齐国(南齐)当官。到在下行了冠礼后,就在国子监里教习《周易》,算是梁国的官。 请问在下算不算是攀附逆贼? 当今天子继位的时候,说前朝倒行逆施,以至于日月颠倒,民不聊生。倘若将来某一年又有新朝,会不会依旧说前朝倒行逆施,以至于日月颠倒,民不聊生?” 周弘正笑着问道,大概是认定了刘益守脑后有反骨,他说话也没什么顾忌。你说忠直,什么叫“忠”,什么叫“直”? “周先生……真是当得起先生二字,刘某今日得见先生,不虚此行,有如读书百卷。” 刘益守赞叹说道。 周弘正微笑点头,如果你是萧衍的愚忠之臣,那么现在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个,马上找人一刀把眼前这个叫刘益守的年轻人给剁了! 但如果你不是萧衍的愚忠,那么眼前这个人还是不要轻易得罪会比较好些。 “我徒弟吴明彻,有青云壮志,也常常以英雄自诩,感慨生不逢时,英雄无用武之地。以我之见,他若是跟现在一样蹉跎岁月,只怕这辈子都会抑郁不得志。 而北方战乱频繁,他虽有用武之地,却全然无根基人脉,从头开始谈何容易。长城公主虽然外嫁,但依然会建立自己的公主府。公主府需要值守武将,不如让吴明彻为公主府阁帅。” 原来今日来是给自己徒弟介绍工作的!刘益守瞬间了然,哪怕再睿智的人也不是圣人,只要不是圣人就有私心。 周弘正这个切入点还真是妙,吴明彻是给长城公主打工,不是给刘益守打工,朝廷问起这件事来,他此番推荐并无不可。 而将来怎么样,谁说得清楚呢?刘益守若有所思,沉吟不语。 “那先生有什么打算?” 刘益守看着周弘正问道,推荐徒弟来自己这边,他自己却不来? “我喜欢研究周易,就在国子监讲学了,没什么别处可去的。” 周弘正淡然说道。 刘益守不置可否的点点头,之前对这个人没关注,他决定回去以后找人查一查周弘正的老底。 “刘都督可以把吴明彻叫进来么,我有些事情想交代他一下。等话说完,他就可以跟你一起回寿阳城了。” 周弘正客气说道,刘益守连忙走出大堂让吴明彻进来,自己留在门外不进去听对方说了什么。 等吴明彻进来后,周弘正让他坐到自己对面说道:“通昭啊,你我虽有师徒之名,实则亦师亦友,互相切磋。现在梁国是个什么局面,你心里应该有数。天子会一直在位,你也会一直没有机会出头。 这不是我算卦算出来的,而是想出人头地,就必须要投靠一位藩王,而且这位藩王将来还要登基,你才有机会。” 吴明彻敏锐的注意到,周弘正说的是藩王,而非太子! 他疑惑问道:“太子如何?” “天子没有退位的想法,那太子就永远只能是太子。太子身边的武官,别说是出人头地了,一旦太过出色,反而会有杀身之祸。 一朝天子一朝臣,当年刘义隆杀四大辅政大臣,为何?天子只信任自己潜龙时的亲信臣子。你之前就是太子的人,现在太子没了,难道你再去投靠一个新太子么?” 周弘正肃然问道,吴明彻哑口无言,他本来就是萧统的亲信侍卫起家,现在出来是在外面历练的,每个武官要往上升,都有外放立功,回京升职的过程,他也不例外。 然而吴明彻比较倒霉的是,他在谯县还没立下功勋,就接连有刘益守大军横扫半个淮南,以及太子萧统不幸亡故这样的事情。 简单的说,就是他的靠山完全没了,前途也有极大概率没有了,接下来只能苦熬日子,看看什么时候能够遇到机会,再一飞冲天,不能指望正常晋升通道了。 “所以老师是希望我跟着刘益守么?” “不,你是跟着长城公主,至少,名义上是如此。” 周弘正笑着说道,这个位置,可以说进可攻退可守。刘益守夺了天下也好,沦为反贼走投无路也好,吴明彻都是进退自如。 既可以混个从龙之功,也可以把自己摘出来。 吴明彻感受到周弘正的苦心,握住对方的双手道:“老师真是费心了,可是……” 其实他很想说,刘益守他喵的就是个反贼啊!但看到周弘正一脸殷切的模样,质疑的话不好说出口来。 “倘若现在有人夺了梁国的天下,你要不要跟着天子一起自尽?” 周弘正笑着问道。 吴明彻一脸无语,萧氏一族的人到时候都未必会自尽,我凭什么自尽啊! “如果新朝招你为将,你去还是不去?” 周弘正继续问道。 吴明彻无言以对,他揣摩了一下,到时候自己多半还是要去的。 “你心里应该有答案了,对吧?” 周弘正脸上依然是带着深邃的笑容。 “确实如此。” “刘益守现在是梁国的都督,是驸马。你给长城公主当阁帅,有什么不对劲么?” 周弘正反问道。 好像确实没什么不对劲的,只要是开了府的皇子公主么,都是需要阁帅的。因为梁国的分封制度就是实封,家仆私军一个不缺,阁帅与长史也都要配置到位。 这个位置,吴明彻不要,刘益守同样也会安插自己人,不过是送朱异一点钱打点下罢了,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谢老师这般谋划……唉。” 吴明彻微微叹了口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世上岂有尽善尽美之事呢?要怪就怪萧统为什么这么年轻就病死了,那还能怪谁呢? “走吧,与我同去,我给你介绍一下。” 周弘正拍了拍吴明彻的肩膀说道。 …… 刘益守来谯县忧心忡忡而来,回去的时候带着满腹经纶的吴明彻回寿阳,心情别提有多畅快了。路上杨忠与吴明彻攀谈许久,对此人的学识非常佩服。杨忠暗地里跟刘益守说,吴明彻有统帅之能,上限绝非是最多只能领兵三千鏖战的勇将。 等一行人回寿阳的时候,只见府邸张灯结彩,婚礼已经布置得妥妥当当的。王伟一见刘益守就激动说道:“主公回来得正好,婚礼已经筹备完毕,现在就请主公换上白色的婚服吧。” 这么着急? 刘益守面部有些抽搐,无奈问道:“总让我喘口气再说吧。” “不是啊主公,你能等,府里的那些娘子们已经等不及了。这次我要是把她们全都得罪了,让我以后怎么当这个王府长史?” 王伟无奈苦笑说道。刘益守是离开了不知道他有多惨,一听说要结婚,后院那些妹子们全都疯狂了!当然,除了萧玉姈很不高兴以外,其他的人几乎都是数着指头看时辰。 然后对于婚礼的形式,那些妹子们也没当自己是外人,一个个七嘴八舌的商议,王伟耳边像是有几千只麻雀叽叽喳喳的,都要精神分裂了! “好吧,你也辛苦了,现在随我一起去,一边走一边说。”刘益守不好让王伟太为难,只能勉强答应今日就办婚礼。 “是这样的主公,她们谁都不想排在后面,所以呢,就希望办一个大婚礼,所有人都在场,嗯,也就是一个新郎,好多个新娘子。” 说到这里的时候,王伟目光漂移,不敢跟刘益守对视,因为他还隐瞒了一个最重要的消息没说,也不敢说! 刘益守顿时停住脚步,疑惑的看着王伟问道:“不是一个娘子一个娘子的拜堂?” 他以为是车轮战的,这样勉强也能说得过去,至少场面看起来不会太过于荒诞!要是一男n女同时在一起出现,举办超大型的婚礼,那就真的……成世界名画了。 “呃,主公,一碗水端平,端平,这个是原则,原则。” 王伟心虚的说道,为了达成平衡,他这两天不知道遭遇了多少威逼利诱。 “好,好,那就这样。” 刘益守无奈的捂住额头,感觉自己要心肌梗塞了。 “呃,她们还说要……嗯,要主公当着众人的面,和她们亲嘴。好吧好吧,这个要求是很无理,但是主公您也要理解,她们这是在想外人宣告自己的地位,人活一张脸对吧?” 王伟像个小媳妇一样受尽了委屈。 正因为平日里那些妹子们都很理解刘益守在干事业,都没有无理取闹,所以这一回她们特别倔强,王伟也很无奈。 “好的好的,还有什么,一并说了。” 刘益守黑着脸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个婚礼对他来说已经完全不香了。 “还有就是元玉仪也要当新娘子……” “这不是胡闹吗!她才多大!胡闹!” 刘益守怒不可遏的大吼道。 “主公息怒,息怒啊。元玉仪说婚礼不让她参加的话,她就……” 后面的话,王伟都不知道要不要说。 刘益守疲惫的摆了摆手道:“知道了,她要参加就让她参加吧,唉。反正当初也……没什么了。” 他已经麻了,这一波要是不把那些妹子们伺候好,以后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还有没有呢,就在这里说完吧。” 刘益守一脸囧然站在卧房门口,等着王伟回话。 “没有了,这回是真没有了。”王伟讪讪说道。 “那就这样吧,你叫人来帮我换衣服吧。” 刘益守面无表情说道,结婚的礼服,一个人是没法穿上的。 “好的主公,呃……人虽然有点多,但是婚礼流程不长,忍忍就好了。”王伟赶忙的开溜,一分钟都不想留在这里了。(本卷完) 下一卷:“做一个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四有反贼” 7017k 本书第一部分总结(厚脸求票) 本书从第一章开始到今日更新结束,第一部分就算是结束了。这部分内容也很简单,归纳起来,不过“成家立业”四个字而已。至于什么宏图霸业之类的那还远得很。 此时贺拔岳开始攻略关中,高欢开始统合河北,尔朱氏继续占据晋阳,整个北方已经开始练蛊,前期混乱的局面,逮谁灭谁的局面,都会逐渐平息下来,开展一系列的连横合纵。 除了尔朱荣外,其他两个势力都会秉持着“挟天子以令不臣”的姿态,互相斗法。各个中间派势力,也都会加入其中一方,甚至反复横跳。 在这个阶段,刘都督需要稳一波,然后种一波田,静静等待时机。 别人都在斗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等他们斗累了我再上,这个道理没有过多解释的必要。 至于梁国这边,有待机而动的萧正德,有不满太子之位旁落的萧统一脉,有盼着萧衍快点死又不能明说的娈童太子萧纲,有穷奢极欲建佛寺的萧菩萨,还有更南面此起彼伏的叛乱(这个后面会写),梁国将会有一系列的政治动荡。 后面的时间线,不会像前面那样紧凑,但是剧情会跳过无聊的情节,写主要的事情。 在侯景之乱的前十年,梁国的土地兼并就已经到达骇人听闻的程度,以至于有朝臣向萧衍进言。当然,萧衍肯定是听不进去的。 侯景能掀翻梁国,不是偶然的,事实上,这些世家豪强们就是坐在一堆炸药上面玩火,出事只是迟早的事。刘都督这个时候,梁国就已经募不到兵了,需要用绳子去把兵户里的人捆着完成朝廷的配额。 而朝中仅有的一些能打的将领,都是倚靠着自己招募的私军来打仗,私军才是有战斗力的。比如说陈庆之的白袍军,就是自己招募的。夏侯夔历史上也是倚靠着一万私军来撑场面,真要靠朝廷抓来的那些人,自己不炸营就对得起天地了。 梁国的大头们,就像是澳洲的树袋熊和袋鼠之类的生物,没有参与到充分的竞争当中,贪婪下贱又温吞如水,对事物的变化毫无感知。最后都便宜了侯景,不是偶然的。刘都督屯兵寿阳,会加速梁国崩溃的过程,也会催化梁国各路野心家们的妄想。 第一部分算是“成家立业”,那么第二部分就是……剧透没意思,还是慢慢看吧。各位读者父母可以放心,第二部分的剧情不会松垮,不存在刘都督整天搂着妹子点点鼠标就把事情做完的情况发生,新时期有新问题,剧情依然紧凑。 后面也依旧会有很多标题梗,为什么要这样呢?那就不能多说了,就跟书里面有些情节看起来莫名其妙一样,你多想(脑)想(补),说不定就想明白了呢? 好了,就说这么多,明天鸽一天我酝酿下新篇,五一节正式开下一卷。 7017k 第275章 不要那么猴急嘛 寿阳城的这个冬天特别冷,尤其是今天,不仅温度低,而且还下起了鹅毛大雪。 不过刘益守府邸的书房里有地暖,倒是不担心会被冻到。夏侯夔是个很会享受的人,刘益守都没怎么考虑的生活细节,他考虑得很周全,府邸里不仅有一体化的地暖,而且还有个占地不小的温室。 热浴,冷浴,搓澡,多种项目可以在里头同时进行。 整个供暖设施除了烧煤比较费钱以外,几乎没有缺点!寿阳周边有个露天煤矿,夏侯夔已经专供自己府邸用了好几年,萧衍什么待遇他就是什么待遇,帝王一样的享受。 这天中午,外面的鹅毛大雪还没停,府邸的书房内,刘益守把麾下的谋士都召集起来搞“团建”,小炉子煮着米酒,桌案上摆着凉菜,众人围着一圈,传阅着一份手稿。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刘益守笑眯眯的给众人满上酒,一点架子都没有。在场的人除了得意洋洋的王伟外,其他人如陈元康、杨愔、崔暹与崔孝芬等人,全都是一脸骇然的将那份手稿看完,一个个都欲言又止。 “贾先生的新酒,你们觉得如何?要是行的话,那我就往建康那边以公主的名义售卖了。” 刘益守环顾众人问道。 “酒是好酒,在建康售卖也并无不可。只是……” 陈元康将那份手稿递给刘益守,长叹一声,心里有橘麻麦皮不知道当浆不当浆。王伟写的这份东西,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当真,可刘益守就是当真了,该怎么说才好呢? “给这篇雄文加个名字的话,叫王军师手把手教你掀翻梁国,三天速成七天精通,你们觉得如何?” 刘益守喝了一口新酒说道。 这杯中之物是贾思勰的新货,和之前的比,进步颇大,在去除酸涩方面有了本质改变。当然了,新酒就是喝个新鲜劲,你指望它是多么回味悠长,那是不可能的。 听到这话,王伟闹了个大红脸,其余众人都忍不住窃笑。实际上刘益守说得还客气了,王伟写的这玩意,应该叫《造反,从入门到入土》还差不多,起个文雅点的名字就叫《王伟教你种自由之花》。 “主公啊,这上面写的东西呢,其实也不是不行。” 杨愔举起酒杯敬了刘益守一下,然后叹息道:“王军师的计划啊,在入建康以前,都是很好的,除了没想过怎么收场外,简直可以说是惊才绝艳。 可是,逼迫萧衍退位,得便宜最多的,并不是我们啊!真要到那一天,我们是被别人当快刀用了!把萧衍这个老和尚掀翻,把梁国搅动得天翻地覆,只会便宜北边那些人,也是让梁国国内的势力重新洗牌。 老实说,在下认为,发展的方向,并不在建康,拿下了那里毫无意义,反而成为众矢之的。” 杨愔虽然不是主要搞战略的,但他还是很有眼光的。他说话的依据也很确凿,那就是资源有限,前期操作猛如虎之后,难免后继乏力。 刘益守将萧正德写的那封信摆在桌面上,用食指扣了扣桌案道:“萧衍果然不出所料的在中枢官员将要休沐的最后时刻,宣布立萧纲为太子。哪怕萧统家的人在太庙哭了几个月,也不为所动。 萧正德请我们以清君侧的名义勤王,诛杀侍中朱异,废掉太子萧纲,改立萧欢为太子。不得不说,这次他还挺有眼光的。” 刘益守眯着眼睛吃了一口卤制的猪耳朵,总觉得还是没有前世那味道,轻声叹了口气。 “主公,咱们可以发檄文,未必要真的动手。” 王伟忍不住辩解道。 “萧衍封萧统的几个儿子为王,而且是实封,规格之大完全出乎预料。大概是萧统家的人哭太庙让他脸上无光。不过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来,等五年后萧统的几个儿子都成年后,那场面可就热闹了。 王先生这篇文章,到五年后再看亦是不迟。” 陈元康手里把玩着酒杯说道,心里暗笑王伟做事急躁。 哪有刚来梁国,才在寿阳落脚就急急忙忙去造反的啊,人家都防着你一手呢!寿阳东面还有陈庆之和兰钦两支精兵,只要你随便乱动,人家可以直接把你给灭了! 要是没有合适的借口,萧衍也懒得折腾,但是你若是发了檄文要“清君侧”了,萧衍再怎么昏庸也不是个死人啊! 刘益守笑了笑没有说话,感觉众人还是多半高估了萧衍,高估了梁国,然而对自身的能量却没有清醒的认识。 “遵彦(杨愔表字)送来的案牍我前两天也看了,寿阳虽然好,但缺了一样最重要的东西,让我们受制于人,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刘益守又给众人倒了一轮酒,酒壶空了,他又拿了一壶酒继续满上。 在场之人都不说话,除了杨愔以外,其他人都感觉莫名其妙。因为有南面近在咫尺的芍陂这个巨型水利工程在,寿阳变成了淮南地区首屈一指的产粮基地。 只要不战乱,手握这里的粮草,几乎是可以为所欲为!有了粮食,其他的就不慌了,那还缺什么呢? 刘益守看了杨愔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以前没有接管寿阳这里的政务,我们两眼一抹黑,只知道这里是粮食产粮极为惊人。没想到粮食虽然不缺了,却是缺盐。” 杨愔无奈的说道:“寿阳周边,哪怕连一个小的盐井都没有。所有的盐全部靠山阳郡那边输入。当然,这是官府层面的官盐,私盐那就不知道了。” 山阳郡内有专门产盐的盐城县,食盐转运到扬州后,再散发到两淮其他地方。 北魏与南梁,在盐政上大不相同,北魏不禁私盐,吃盐在民间一直都不是什么问题。而南梁的盐政与西汉并无本质区别,都是盐铁专营,食盐的大头被把控在官府手里。 原来理所当然的事情,现在变成了受制于人,肯定会令人很难受的。而且盐除了食用外,还是一种重要的工业原料!刘益守想在寿阳搞一些低门槛的轻工业品,没有可控的盐,也是很难办的。 到时候你刚搞出来一点名堂,人家就用盐来掐你的脖子,为之奈何? 或者你不得不用手里的粮食去换取高价的盐,亏到姥姥家,怎么解决? “淮南私盐泛滥,短时间内,购买一些私盐作为储备,可解燃眉之急,但不是长远之道。” 陈元康思索片刻说道。 他只能想到这么多,盐这种东西,寿阳这边有就是有,没有你也变不出来!别说是寿阳了,就是周边控制的一些地方,如谯县那边,也没什么像样的盐矿!这边又不靠海,哪里去弄盐啊! 以梁国世家的贪婪无耻,一旦你发展起来了,他们绝对会用盐卡死你! “王伟上书的东西,留在我这里了,暂时没有讨论的必要。你们都回去想一想,去哪里搞盐回来吧。要过年了,你们也都歇几天,一切都年后再说吧。” 刘益守遣散了众人,唯独将王伟单独留了下来。 “主公是有什么机密要吩咐么?” 王伟压低声音问道。 “你那个计划,把用兵的地点稍微改一下,就可以用了。” 刘益守不动声色说道。 “地点?梁国还能有什么比建康更重要的地方么?”王伟惊愕问道。建康城和附属卫星城,共有户口几十万,超过两百万人! 要是这种地方都不重要,那还有什么重要的地方? “等春耕的时候,我欲用兵徐州,夺彭城!” 刘益守淡然说道。 王伟惊讶得张大嘴巴合不拢。彭城现在对他们来说,算是一块飞地,如果要夺取,就必须要穿越梁国的睢州,也就是后世的宿州市。而目前坐镇宿州的,正是刘益守名义上的师父,陈庆之! “呃,恕卑职多言,有陈庆之在,我们想夺彭城难如登天,且不说彭城已经被魏国夺占了。彭城对于我们来说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肉弃之有味,夺了彭城有什么意思呢?” 王伟疑惑问道。 刘益守微笑着摆了摆手道:“夺了彭城,青州那边的海盐,就能通过水网贩运到彭城来,我们就不缺盐了。而且到时候我们的东西,也可以从容的从寿阳运到北方换取所需的必需品。 当然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以后我再告诉你。” 王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只是说这个没有用,只要陈庆之和白袍军在宿县城内,我们就没有任何办法。” 陈庆之和白袍军凶名在外,有他们挡道,确实刘益守没有任何办法跨越他们的防区进攻彭城。事实上,陈庆之的作用,一来是抵御魏国从徐州发动的入侵,二来则是死死盯住在寿阳已然显露出不安分气质的刘益守。 “我这个师父啊,脑子里只有萧衍这个皇帝。”刘益守将桌案上萧正德写的那封信拿在手里摇晃了一下说道:“只要把这封密信送给陈庆之,你信不信,他立刻就会上书,要求自己和白袍军撤防到采石矶。” 妙啊! 王伟差点叫出声来,陈庆之这种被萧衍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根本不可能被萧衍的那些带孝子们收买,失去了萧衍的庇护,他也是一天都活不下去。 陈庆之拿到萧正德“谋反”的证据,自然是无法向萧衍揭发萧正德,毕竟前两年,萧正德都直接叛逃北魏,横跳回来以后,萧衍也没把他怎么样,现在反而是重用萧正德守建康南门周边! 可以想象,陈庆之收到信以后,绝对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睢州的局势就算是糜烂,也不过是淮南被人啃下来一块,不伤根基。 事实上,这地方也是南北互相拉锯的阵线,百年内易手多次,就算全部失守也不足为奇。但若是萧正德里应外合对付萧衍,那就大条了!萧正德能找刘益守,难道就不能找别人? 比如说现在被萧衍打了一棍子的夏侯夔。 “等陈庆之和白袍军一走,咱们趁着换防的空档,一鼓作气,伪装成换防的队伍,兵不血刃拿下睢州。等造成了既定事实,然后再给朱异送钱,谎报军情,就是魏国趁虚而入,我们得到消息以后不得已越境抵抗。 现在魏国虎视眈眈,临时换防的话,很可能造成淮南局面崩坏,不如等稳定下来再说,对不对?” 王伟笑呵呵的说道,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军入驻宿县的场景。 “就是这么回事!” 刘益守拍手叫好道:“等有了宿县这个前进基地,我们时不时就可以挑衅一下魏国,只要萧衍和朝廷中枢想对付我们,我们就制造边境的紧张局势,懂不? 所以彭城一定要拿到手,那样的话,彭城名义上就是被梁国控制的。萧衍为了面子,也是为了节省出兵的钱粮,肯定得向我们妥协。 只要魏国还对彭城虎视眈眈,那我们就安枕无忧。”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 王伟有些犹疑问道:“我们就这么把萧正德给卖了,会不会不太好呢?” 刘益守哈哈大笑,摆了摆手说道:“第一个,这封信你誊抄一下,不要原封不动的送过去。陈庆之拿到信,只是知道这件事,他又不能证明什么。到时候萧正德可以一脸懵逼的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搪塞过去。 所以最后陈庆之其实不会做多余的事情,萧衍更是不会把萧正德怎么样,萧正德甚至都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确实如此,这种事情就跟买棺材一样,看的不会买,买的不会用,用的不知道! “至于第二个嘛。” 刘益守顿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说道:“萧正德这种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表哥,不就是用来卖的么?” 听到这话,王伟震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当然,做这种事情很平常,但是能把这种事情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那也真是不多见。 “很多时候啊,我们是要跟天下人讲道义,至少是要跟君子讲道义。萧正德这种人,用用就好了,毕竟他活着也是祸害,被我们用一下还算是积德,不是么? 跟这种人讲道义,那就跟教育老虎吃草一样,对牛弹琴。”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 好吧,不愧是你。 王伟心悦诚服的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然后退下。他刚刚走,就看到羊姜走了进来,鼻子都冻红了,似乎是在门外等了一会。 “是不是想我了?” 刘益守一把就将她搂在怀里,两人熟练的热吻,很久之后羊姜才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气喘吁吁说道:“今天又出了大事,唉。” “又有娘子怀上了?还是你怀上了?” 刘益守惊喜问道。 “不是,是我爹又写信来借钱了。” 羊姜从怀里摸出一封信,羞愧的低着头递给刘益守,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不就是钱嘛,借就是了,他要多少我给多少。” “呃,他这次借得有点多……” 羊姜讪讪说道。 刘益守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顿时额头青筋暴起。他猛的一拍桌案说道:“岳父大人真是太看不起我了,这点钱还要跟你诉苦,直接跟我说不就完事了嘛。” 他故作大方的说道,心都在滴血。 “阿郎你疯了!这钱不能借!这是给我儿子买……”羊姜激动的拉着刘益守的袖子说了一半,又颓丧的把手放下。 唉,丧心病狂无理压榨的父亲,毫无底线百般妥协的丈夫,她已经麻了,让一切毁灭吧。 “说吧,你这么大方,是想今晚怎么玩?”羊姜幽怨的看了一眼刘益守问道。 7017k 第276章 你们是有多喜欢玩挟天子以令不臣的游戏啊 大年初一的晚上,刘益守撇开了满院子的莺莺燕燕,安排这些妹子们打麻将,自己则是在书房里安安静静的看各种汇集起来的文案。 很多人以为落户寿阳就是万事大吉了,其实从资源配置的角度看,那确实如此,毕竟是获得了一个天然的大粮仓,可以用来厉兵秣马。但是从自身安全的角度看,却完全不是这样。 乍一看四面逢源,实则敌友难辨,一有不慎,则会被人群起而攻之。这个时候怎么能沉浸在温柔乡里面呢? 普通人也就罢了,作为一方头目,不能痴迷于虚假的安全感。 “高欢,果然还是认祖渤海高氏,跟高敖曹那帮人搅一块了啊。” 将手中的一份情报放下,刘益守感慨的叹了口气。 年末的时候就发生了一件大事,高欢出人意表的没有攻占洛阳,而是直接渡过黄河,以邺城为根基,邀请河北世家势力派代表来邺城共商大事! 其中李元忠在里头起到了关键的穿针引线的作用。最终,高欢与河北高氏兄弟合兵一处,但互不统属,其他河北世家也各有部曲加入。 一时间在北方,高欢的声势暴涨! 趁着“群雄集结”的热乎劲,高欢在当地随便找了个叫元朗的宗室当皇帝,这元朗都不是孝文帝血脉,显得非常不伦不类。 河北世家对此颇有微词,认为名不正则言不顺。 但高欢却认为:反正是块遮羞布,你们纠结这块布是什么颜色,什么材质的,这样有意思么?不是孝文帝血脉才有意思啊,这样所谓北魏的传承不就更乱了么! 乱了才好啊,如果真要让元氏的人当皇帝,难道我们这些人都是用爱发电? 在高欢各种暗示甚至“明示”下,河北世家接受了元朗这个傀儡皇帝,定都邺城,以河北为根基,打算收拾北方。 先礼后兵,高欢分别向尔朱荣和贺拔岳发了“公函”,邀请他们来邺城拜见“新天子”,以图国家安定。 没错,我已经要你们来了,你们不来,那就是搞乱国家的罪魁祸首!既然你们有罪,那我没办法,只能“奉旨讨逆”! 高欢的各种权术与政治手腕在邺城玩得出神入化,一通操作猛如虎之下,还真有点“魏国中兴”的架势。 “河北高氏是想借着高欢的兵马和六镇的人脉另起炉灶,而高欢则是想用渤海高氏稳住河北世家,互相借力。他们这么玩,高欢身边的老兄弟可不高兴咯。” 刘益守将手里厚厚的一叠纸放下,吐出一口浊气。高欢这个操作,不是一代人能统合的了的,借用那句话就叫“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他这一手没有几十年的融和,根本不可能将资源合理配置,更别说优化配置了。 高欢现在别看风光无限,其实背后埋了无数的雷。在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哪怕能拿来,也是虚假与不完整的,苦头还在后面。 正在他沉思之际,王伟拿着個酒壶进来了。 “主公为何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样子?” 王伟坐到刘益守面前好奇问道。 “咱们现在没有出手,态度是模糊的,如同刀未出鞘,谁也不敢惹我们。但是一旦出兵彭城,则是站在了魏国的对立面,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 现在他们已经走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上,往哪个方向走,一旦决定,几乎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正如高欢与贺拔岳,乃至尔朱荣等人也无法回头一样,这场天下之争的大局已经进入下半场,无论是谁,都失去了自身立场的弹性。 “主公,那个元亶,要怎么处置?” 元亶一家人也跟着一起来了寿阳,并未到建康跟萧衍见面。或许是萧衍一心向佛“忽略”了,或许是元颢的遭遇把他给吓到了,总之现在元亶一家老老实实的待在寿阳,暗地里被源士康派人监视。 倒是元明月被元莒犁接到府中居住,说是想多一个元氏姐妹平日里可以说说话。打什么主意,不问可知。 “如果我们是以萧衍走狗身份存在,那元亶的事情,就不能太过于大张旗鼓。” 刘益守沉声说道:“很多事情,差不多就可以了。但是你搞得明显两套表里不一,萧衍那边不好交代,有时候不是光给朱异送钱就可以搞定的。” 娶了梁国公主,怎么说名义上都是梁国的走狗。你要是再立一个北魏的皇帝,要“还复旧都”,那算什么事? 你是想当曹操挟天子以令不臣,还是跟之前陈庆之一样,借着北魏皇帝的由头,帮梁国开疆拓土? 好吧,抛开这些不提,就当世人都是瞎子看不见。 假如你手里捏着北魏的宗室,打着尊王讨逆的旗号,那将来梁国宗室闹矛盾的时候,你要怎么介入? 你怎么借着这种理由侵蚀梁国的领土? 怎么借着寿阳这个立足点蚕食周边地区? 怎么借着各种矛盾收拾毗邻地区世家豪强? 无论是哪一种,你都必须有所表示。没出手之前,你怎么计划都可以,一旦出手,开弓没有回头箭。 “主公,其实吧,魏国这边,咱们暂时不入局比较好哦,高欢暂时还顾不上我们。当然,如果我们出兵彭城他们可能会有动作,具体会反应到什么程度还不好说。” 王伟说了句正确的“废话”。 “所以呢?” 刘益守接过王伟递过来的酒杯,喝了一口问道。 “这次我们劫掠淮南的时候发现,梁国真是徒有其表,底层民不聊生各种乱象。在梁国积蓄力量,比跟高欢那帮混人在北边打死打活的要好太多了。 元亶给在下送了厚礼,礼单在此,主公请过目。” 王伟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刘益守说道。 接过礼单瞟了一眼,刘益守又将纸还给王伟,叹息道:“元亶真是急了,下了本钱啊。”跟羊侃这个甩不掉的吸血蚂蟥相比,元亶这厮才是真正的肥羊! “都拿着吧,这几年伱也辛苦了。” 刘益守感慨说道。 王伟急忙将礼单又推出来,放在桌案上,有些气急败坏的叫嚷道:“等主公君临天下,在下封妻荫子不在话下,名垂青史无需疑虑。 相比之下,这些东西算什么? 主公这里又不给高官厚禄,我们这些人誓死追随,难道真就是为民请命么?大家不都是为了自身前途家小在奔波么?主公将来只要能成事,该有的我们不都会有么,现在着急什么?” 情急之下,王伟可算是掏心窝子说了真话。 刘益守站起身,紧紧握着王伟的手激动道:“放心,你们不负我,我必不辜负你们。” 但是忽然间,他又转过身,对着空气握了一下手,看得王伟一脸疑惑。 “主公,刚才你……那是在做什么呢?” 刚才刘益守的怪异举动,看得他满头雾水。君臣相得的戏码演完了,下面要说正事了啊,你转过身跟空气握手算怎么回事? “你都在说我将来君临天下,刚才那一下,有没有一个强国帝王的风采?”刘益守脸上带着神秘微笑问道。 原来转身对空气握手就是帝王之姿么?你那叫疯癫,不叫风采啊! 王伟在心中拼命呐喊,嘴上却讪讪道:“呃,刚才那个有点特立独行,凡夫俗子们怕是无法领悟其精髓。” 果然是阿妹你看自有国情在啊,换个地方就不行了! 刘益守笑着摆摆手道:“刚才我是在想,一个强大国家,哪怕换头猪去做皇帝,也不会出太大问题。” “对啊,主公所言极是,因为猪虽然蠢,却不会胡乱发号施令,下面的人自行其是,也不见得会乱套。 可史书上大部分的帝王,那都是连猪都不如啊,他们在那里还不如那个位置空着。” 王伟好像get到了刘益守的痛点,感慨了一番“古今兴亡得失”。 “好了说正事,你今日不去休沐,来找我莫非是为了闲聊?”刘益守看着王伟的眼睛问道。后者“恍然大悟”,从袖口里摸出一封信来。 “那个叫王思政的人,带着元修去了虎牢关附近,然后就听说高欢立了新皇帝,嗯,就是那个叫元朗的。” 王伟继续说道:“然后呢,元修竟然被吓住了!他生怕高欢会将他逮住杀了,又怕元朗容不下他,然后就躲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农村里隐姓埋名耕田。” 这真踏马是个人才啊! 刘益守还以为元修已经被高欢立为天子了,所以得知元朗还是天子的时候,他心中异常困惑。没想到问题不是出在高欢,而是出在元修那里。 “所以王思政又来找你,想让我们立元修为天子,在梁国打出光复大魏的旗号,对么?” 刘益守一脸便秘表情,心中腻歪透顶。 这帮人到底是有多喜欢玩挟天子以令不臣的游戏啊!一个两个的,整天都换汤不换药! “陈庆之毕竟是打出一个奇迹来,或许王思政觉得,陈庆之可以,主公也可以呢?” 刘益守对元子攸的“忠心”,很多人看在眼里。忠心未必是真忠心,但演技那是真演技。这年头的所谓“忠心耿耿”,那都是需要利益,或者未来的利益作为筹码的,比的还不是看谁会演么? 男人无所谓忠诚,一旦筹码不够,那么背叛并不值得惊奇。喊得震天响的口号下,是真金白银的利益。 “王思政找到你,请求我们收留元修。然后元修同意以后,他再去把元修接过来,对吧?” 刘益守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王伟,很难想象这年头还有王思政这么死板的人! 王伟也是一脸无奈的点了点头。 “主公,王思政这个人我跟他聊过,他是个人才,不,甚至可以算是大才,尤善守城!元修死不足惜,但是王思政对主公大业有裨益,人才难得。 若是不能在主公麾下,将来投了高欢等人,此人必为心腹大患!若不能得,现在他还在我家中,不如主公命源士康带亲军收而杀之!” 原来是这样啊!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那行,看在你面子上,我和他见一面吧。” 王伟松了口气,总算刘益守没有意气用事。那个元修确实是个脑子不清楚的家伙,但是损失王思政,得不到也就罢了,资敌何苦来哉? 他起身拜谢,剛剛走到门口,就听到刘益守慢悠悠的问道:“听闻你还未娶妻纳妾,有这事么?” 哪壶不开提哪壶,王伟转过身,一臉黯然答道:“主公丰神俊逸,女人见了都走不动路,就不必挖苦在下了啊!” 刘益守对着轻轻招手,王伟凑过来,就听到某人压低声音说道:“元明月姿色出众,艳名远播。今晚,我就让源士康将其送到你府上为侧室。” 这!可还行? 王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主公,那可是你的女人啊!” 王伟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以前没听说刘益守有这种癖好啊。哪怕有些传言,也只是说刘都督因为女人太多,肾亏什么的。 “什么叫是我的女人,只是元莒犁将其接到我府里罢了,我连面都没见过,哪门子我的女人啊!” 刘益守气得拍桌子,严厉驳斥了王伟。肉都没有碰过,坚决不能惹一身骚! “呃,可是主公啊,这等绝色,哪怕不能收为妾室,玩玩也好嘛。” 王伟有些迷惑不解的说道。他脑子里没什么高贵宗室的概念,落魄的美女,就是玩物,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哪怕是玩物,也是先给主公玩,断然没有说先给臣子玩。 “后院啊,有时候也跟你们一样,需要同心同德。”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有些先例开了,后患无穷。就当帮帮忙,把元明月领回家,想怎么快活都随你。但有一点,不能送人,不能给其他人羞辱,不能给其他人侍寝。 行的话点个头,人你也是见过的。” 王伟面露扭捏之色,享用美女当然好,但是惹下麻烦就不好了。 “行了,那我等会让源士康将人送你府上,你让王思政来见我吧,元修的事情,我可以接纳他到寿阳,但不保证什么,原则上是这样,你可以跟王思政说明白。” “那……行吧。” 王伟艰難点头。如果是刘益守府里其他女人,只要是没碰过的,哪怕再丑,送到自己这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元明月这个女人……那是个烫手山芋啊! “如果说某些女人本身就代表地位的话,那我现在就是要把你的地位扶起来,所以就不必推辞了。”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 7017k 家里有点急事,来不及更新就鸽一天 rt,要是回来早那就晚上更新,白天不用等了。 《都督请留步》家里有点急事,来不及更新就鸽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77章 让我们一起快乐的内卷吧! 王思政不仅出身太原王氏,并且还是太原郡祁县人,东汉司徒王允的后人。按道理说,这种文人世家出身的,一般身体会比较瘦弱,以文采见长。至少刘益守就是这么认为的,比如说王伟,估计这年头很多妹子都打得过他。 然而在书房里和王思政见面的时候,刘益守大吃一惊。此人魁梧不输一般武将,并且听源士康说,对方来府里时身披皮甲而且随身刀(入府前已经上交了)。 是在门房里脱了皮甲佩剑才进来的,作风很是彪悍,与边地胡人做派并无二致。 反倒是在洛阳生活许久的元亶,这个血统上算是真正的胡人,作风跟梁国的世家子弟类似。身上的所谓“胡风”完全没有影子。 这就是典型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后天环境对人的影响极大,不可忽视。 “王先生请喝酒,我们这里弄出来的新酿。” 刘益守很是客气的给王思政倒酒,这让已经有心理准备被人摆脸色的王思政受宠若惊。 “刘都督太客气了,在下自己来就可以了,在下自己来。” 王思政接过酒壶,因为元修的事情,他不知道在别处受了多少白眼,现在有人客气,他反而有些不适应。 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王思政眼睛一亮,这酒虽然没有那种陈酿滋味,但说不出的清冽爽口,最主要的是,并无新酒常见的那种酸涩。 如果用热水温一下,只怕风味更佳。 “酒呢,有时候也不是越陈酿越好。在西域,有个叫博若莱的地方,产一种新酒,九月出,十一月前就得喝完,放到明年,则变得难以入口。世间的事情有时候就跟这酒一样,并非所有情况都是一样。 百年老店不如新开的铺子,那也是常有的事。” 刘益守喝了一口酒,不以为意的介绍了一番对方根本听不懂,甚至怀疑是信口胡邹的事情。王思政讪讪点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算刘益守是在胡说八道,他也不可能在这种场合揭穿对方,只能陪着笑脸。 脸上显露出来的尴尬,哪怕傻子也看出来了。 高卢鸡的博若莱新酒啊,正是反常规,别人都是陈酿的好,结果它倒好,变成了酒是新的好,陈酿只能喂狗。 刘益守失笑摇头,人们脑子里的思维定势常常是很难改变的,王思政大概还对北魏有幻想,预料不到接下来的一百年,历史是怎样的风云变幻。用“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来形容都不为过。 “王先生今日来,是希望我立元修为帝,然后打出尊王讨逆,拨乱反正的旗号,对么?” 刘益守决定不兜圈子,直接开口询问道。 王思政面露难色,他也是没料到刘益守转变话题这么快,前面还在客套闲扯什么“博若莱”,现在就直接奔主题而去了。 “在下也知道这件事有些为难……但刘都督是明白人,在下也不用过多去说。” 王思政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好吧,就不说我愿不愿意了,也不说我麾下士卒,武将谋士什么的怎么想。也不考虑梁国皇帝萧衍怎么看待这件事。 这些都不提,就当做所有的困难都不存在。”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完,盯着王思政的眼睛问道:“把元修立起来以后,现在已经在寿阳的元亶怎么办?总不能说……将来魏国弄两个皇帝,轮流来当?” 都是元氏孝文一脉的,总不能说立一個不管另外一个,对吧? 用魔法打败魔法,刘益守的意思就是:你们不是喜欢讲道理么,那现在就来讲讲哪个宗室应该当皇帝的道理吧。 “刘都督,其实在下的意思,并没有想让您直接就……”王思政说得很艰难,刘益守刚才说的东西,很难反驳。 你要说大义,人家说的就是大义,你要说私人感情,刘益守跟元修并不认识。相反,从感情上说,刘益守自己当皇帝难道不更好些么? 这道理还怎么讲呢? “高欢,在邺城,弄个块遮羞布,叫什么来着?” 刘益守似乎有些思索的托起下巴,故意装作不记得了。 王思政连忙补充道:“叫元朗,根本不是孝文一脉的人。” 元氏的亲宗和疏宗,政治立场是截然不同的。然而比疏宗还要远的那一类“元氏”,很多人都直接“从贼”了。比如说元天穆,祖上甚至都不是北魏的开国皇帝,他的立场也很鲜明,高举大旗支持尔朱荣“谋反”! 高欢立这个元朗当魏国皇帝,包藏祸心,带着深深恶意。对于这点,王思政看得很明白。他不相信刘益守会不明白这里头的道理。 “这个元朗,就是高欢挟天子以令不臣的工具而已。当然了,贺拔岳的吃相好看点,毕竟,他还在关中攻城略地,动作稍微慢了点。元宝炬乃是正儿八经孝文帝后人,贺拔岳玩游戏还是站得住脚的。” 刘益守毫不客气的点评了一番。 王思政微微点头,话都说明白,狡辩还有什么意思呢? “元修当初对你有恩,你知恩图报,这个我懂。但是呢,现在世道已经变了,高欢与贺拔岳已经争得头破血流,一个个都在玩挟天子以令不臣。我再去掺和进来,你不觉得人太多了点么? 这还没把尔朱荣算上,指不定尔朱荣也要扶持个元氏呢!” 王思政面色煞白,别家说话多半还委婉点,结果刘益守这边倒好,简直就是在只说元修是个傀儡,嗯,现在连傀儡都算不上,只能算是预备着的傀儡。 其实刘益守猜得没错,尔朱荣现在已经物色了一个元氏宗室,只是还没对外公布而已。毕竟看到高欢跟贺拔岳这两个叛徒都这么玩了,自己不玩好像也挺不好意思的。 “刘都督的意思,在下明白了,多有打扰,告辞。” 王思政拱手对刘益守行了一礼,话都说这个份上了,再不走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他刚要起身,就看到刘益守挥了挥手,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王先生一个劲的为元修奔走,在下诛心的问一句,王先生是真的不知道元修走的这条路有多危险么?可以这么说,从古至今,这条路走通的人,屈指可数,甚至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刘益守张开一只手掌,在呆若木鸡的王思政面前晃了晃问道:“伱这么热心的奔走,究竟是为了太原王氏的复兴,还是为了元修的安危,你骗得了别人,说服得了别人,难道连自己也可以骗么?” 他说话声音不大,但在王思政耳边,却不亚于五雷轰顶! “魏国丧乱,上下离心。元修得有多大本事,才能重铸江山?还有多少人对魏国感恩戴德,肯豁出性命为其中兴而奔波?还有多少人愿意抛头颅洒热血,去扶持一个能力平平,甚至为人处世都很有问题的一个普通元氏宗室? 元修心里没有数,难道你也没有么?王先生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刘益守脸上带着笑容,然而这和煦温暖的笑容,却像是钢针扎在王思政心里。明明都是些很令人愤怒的话,却偏偏根本无从反驳! 似乎是感觉自己说得太重了,刘益守长叹一声道:“建功立业之心,人皆有之,并不需要以为耻辱。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你可以站出来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这个都好说。 只是,元修就是遮羞布,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结果都是一样。现在的局面,连万一都没有,无论怎么弄,结局已经注定了。 你回去跟元修说,我可以为他提供庇护,至于将来什么的再说。 王先生,我跟你交个底,像什么拨乱反正,什么奉诏讨逆之类的,说给世人听也就罢了,千万不能说谎说得自己也信了。 说法千万种,本质只有一个,假如有一天元修不在了,被废,被弑杀了,那王先生难道也要跟着一起去地下做君臣?难道也要让王氏一起陪葬? 王先生心里应该有答案的,一个人最可悲的地方,就是说假话说得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等梦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刘益守说完,就看到王思政如同是发怒条被打断一样,整个人都萎靡下来,不见刚刚进门时的精气神了。 他艰难的整理好情绪,对着刘益守恭敬拜谢道:“王某今日受教了。” “王先生慢走。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将来都不会下令杀元修。但高欢或者贺拔岳等人,绝不会留着后患。何去何从,你自己斟酌吧。” 王思政走到门口的时候,背后传来刘益守的声音。 “王某会牢记今日都督的教诲。” 他回过头对刘益守又行了一礼,径直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等对方走远了以后,刘益守才长叹了一口气,失笑摇头。 “将来我不下令杀元修,不代表我手下人就一定不会杀他啊。喜欢作死的人,你怎么也拦不住的,可惜了。” 刘益守啧啧感慨,摊开纸,在上面写了偌大的两个字:内卷! “贺拔岳与高欢他们开始卷,元宝炬和元亶、元修他们开始卷,王伟和陈元康、杨愔他们开始卷,六镇与河北世家他们开始卷,就连我后院里的那些妹子们,也因为元明月的乱入而开始卷起来。 这真是一个内卷的时代啊,让我们一起快乐的内卷吧。” …… 王思政的来访就如同一滴水滴入池塘,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几天之后,王思政和元修来到寿阳,被安置在离元亶不远的院落里。 双方很是识趣的没有互访,因为只要是脑子稍微灵醒一点的都能看得出来,将来刘益守若是要玩“挟天子以令不臣”,那么傀儡皇帝必定从元亶(或他儿子)与元修这二人中选其一。 而没被选上的人,大概结局不会太美丽。有些游戏,启动了就无法结束,甚至不能暂停,必须得持续玩下去,直到其中一人彻底完蛋为止。 王思政把元修看得很重,但对于刘益守来说,元修这个人不过是条有点怪癖的咸鱼罢了,根本不值得关注。他的心思全在马上到来的春耕与各种繁杂事务上面,哪里还顾得上元修啊。 正当刘益守在淮南修生养息,打算借力图谋彭城的时候,北方一直按兵不动的尔朱荣,终于开始行动起来了! 高欢扶持元朗为帝,自己担任丞相一职,开府建衙,遥控朝廷中枢。从皇宫(由之前皇帝的行宫改造而成)里出来的政令,要先送到霸府,經過高欢手下的谋士团队確认后才能实施。 至于所谓禁军,完全没有中枢什么事,甚至连明面上掩人耳目的招牌都没有!在高欢看来,遮羞布就是遮羞布,在上面绣花岂不是浪费时间! 这天,高欢收到重要情报,召集手下谋士们开会。一进大堂,就看到手下大员几乎是齐聚一堂,就连河北高氏兄弟,封隆之与李元忠等人,都全部到场,显得非常郑重。 毕竟,这是“草台班子”所遭遇的重大危机,一旦顶不住,大家就各回各家想做什么做什么吧,趁着还有几天时间,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放弃治疗就好了。 “丞相,探子回报,尔朱荣正在联络招募北秀容以北的胡酋部落,斛律金已经屯兵上党郡,驻扎潞城,随时有可能出滏水陉袭击邺城。” 高歡手下重要谋士孙腾,率先开口,说出来的消息果然是分量够足的! 众人都面面相觑,感觉尔朱荣动手是不是太猴急了点!起码等春耕过完再说吧? “丞相,尔朱荣出兵邺城,必走滏水陉。不如在滏水河边屯扎大军,和邺城呈犄角之势,方便互相支援。” 孙腾拱手说道。 这个毫无问题,属于是常规的军事部署,中规中矩。问题不在于要不要于滏水陉的出口布置兵马,而是在于他们这些人能不能打得过尔朱荣的人马。 一力降十会,能打过,那就万事大吉。打不过,现在说太多也是枉然,跟没说一样。 “丞相,在下愿带本部人马为先锋,迎战尔朱荣!” 人高马大的高敖曹站起身来,对着高欢拱手行礼说道。 “族弟啊,你太着急了!” 高欢满是笑容的摆摆手,示意高敖曹先坐下,不要那么快表态。 “此战为激励士气,我愿亲自带兵坐镇!在滏水陉扎营!” 等大堂内窃窃私语安静下来的时候,高欢握紧拳头,慷慨激昂的说道! 7017k 第278章 尔朱荣众叛亲离,我军必胜! “丞相!不妥啊!” 听到高欢说要“御驾亲征”,高敖曹一听就急了,因为各种小道消息综合来看,高欢领兵指挥的本事十分稀疏,临阵指挥最多也就是中游水平! 而且高敖曹还有自己的私心,现在邺城这边搭台子唱戏,高欢名义上是丞相,还不是皇帝呢!这种状况类似某种程度的部落联盟,虽然有盟主,但各个盟友也有相当的自主性。 比如说高敖曹自己麾下的军队,高欢就一兵一卒都无法指挥得动。 高欢带兵屯扎滏水河边与尔朱荣决战,谁给他的勇气?当初尔朱荣就是在这里一棍子打爆了葛荣的狗头! “此番尔朱荣急匆匆而来,恐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打算。丞相还是坐镇邺城,让高将军(高敖曹)打头阵为好。” 孙腾不动声色的劝说高欢道。 听到这话,高欢一声长叹。 “尔朱荣凶名赫赫,不仅你们担心,整个邺城,整个河北,大家都在担心!人心不齐,事不可为。我若是躲在后面,世人会如何看我高欢?” 现在高欢已经改回“高欢”这个名字,再叫“贺六浑”就是犯政治错误了。 “若是我都坐镇前线,与尔朱荣决战,试问邺城内谁还会再说与尔朱贼子妥协的事?” 高欢高声喝道!在场众人心中一凛,高欢虽然临阵指挥很拉胯,但是战略眼光却一点不差,属于那种知道要怎么玩,亲自上手又玩不好的类型。 他的政治眼光,更是高出在场众人一筹。若是掌控邺城的高欢都不怕死,要与尔朱荣死磕,那手下人必定上下一心。 无论他是不是真的能打得过尔朱荣,起码这个出发点完全没问题。 “这样吧,高将军镇守邺城,丞相引本部人马在滏水陉与尔朱荣决战。在下现在就发公函,催促世家大户多送粮草囤积邺城,就在这里跟尔朱荣决战。” 孙腾打了个圆场,似乎也觉得高欢的提议,政治色彩更浓,也更能安定人心。外贼容易对付,内贼难以防备。上下一心之下,内部出问题的可能性也变低了。 现在邺城这个草台班子能不能“转正”,很多人都在观望。只要能击败尔朱荣,北方的格局基本上就能确定下来了。 “堂兄,在下愿意率先锋在滏水陉深处设下伏兵,为堂兄预警。一旦尔朱荣带兵偷袭,则会中埋伏,保证他有去无回。他若是直接出兵,设伏也能提前知道敌军动静,迟滞尔朱荣的行军速度。” 说话的这人叫高岳,高欢堂弟。高欢在六镇的时候,并没有跟高岳住在一起。是现在高欢在邺城搞出动静来了,他家里的堂兄堂弟堂叔什么的才一个个的投奔过来。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了。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山村有远亲,高欢赶上快车道发达了,自然有亲人来投奔。高岳很有才干,熟读兵书,现在被高欢委以重任。 自己手下那些“老兄弟”,未必百分百的可靠。高欢为了平衡手下的势力,也在有意识的培养所谓的“亲族势力”。 包括把高敖曹等人竖起来跟手下那些老兄弟和娄家的势力对垒!这些都是权术手段而已,要不然论任人唯亲,怎么也轮不到高敖曹等河北高氏四兄弟坐在这里高谈阔论啊! 高欢在邺城搭这个草台班子,虽然有李元忠等人的穿针引线,但他的作风,确实是与尔朱荣等人差别极大。 用一句话来概括,那就是他的一言一行,都非常对河北世家的胃口。 有人肯前出预警,有人肯定镇守后方,这一战似乎没有什么更多的大略要谈了,高欢环顾四周问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么?没有的话,军务紧急,都各自去忙吧!” 居移气养移体,现在身居高位的高欢,再也不是从前在怀朔镇苦熬的土鳖了,一言一行,都做足了架势。 众人拜谢而去,只有段荣一人独自留了下来。 高欢见他不肯离去,将其请到书房密谈。 刚落座,段荣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高欢说道:“有娄娘子和几位小郎的消息了,他们被斛律金抓住,目前软禁在潞城,此事尔朱荣并不知情。这封信就是斛律金写的,派人送到我这里,似乎并无恶意。” 后世很多人认为斛律部是高欢的铁杆,实则不然。与其说他们是投靠了高欢,倒不如说是北地豪门娄氏在背后穿针引线。在投靠尔朱荣之前,斛律氏在北地与高欢根本没见过面,完全不熟。 但是他们跟树大根深的娄氏可就太熟了!尔朱荣死后,斛律氏都没怎么犹豫,第一时间转投了高欢,这里头不少娄氏的功劳。 斛律金不给高欢写信,却跟段荣写信,想必是已经跟娄昭君谈妥了条件。 高欢拆开信,斛律金介绍一下娄昭君和几个儿子都在自己手里,刚刚生儿子娄昭君行动不便,现在潞城住段日子再说,请他不必担忧家事。 多余的话一句没有了。 哪怕这封信高欢再转送给尔朱荣,尔朱荣恐怕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不得不说,斛律金出身边地胡酋部落,手腕却极为活络,看不出什么蛮横无脑残暴,更多的是滑不溜手,左右逢源。 “信上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只是让我安心而已。” 高欢长叹一声,听闻家眷在晋阳失踪,他的心就悬起来了,如今石头落地,倒也松了口气,如释重负。 段荣小声说道:“斛律金写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写信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听到这话,高欢眼中精光一闪,若有所思道:“确实如此。” “他写这封信,就证明本身并不看好尔朱荣能赢。至少是不看好尔朱荣这一次能速胜,要不然,直接将娄娘子交给尔朱荣就行了,何苦冒险藏起来呢?” 段荣继续说道。 高欢微微点头,对方说得非常在理,斛律金在做两手准备。 尔朱荣胜,将娄娘子送还娄氏,将高欢子嗣交给尔朱荣,此事不了了之。想来尔朱荣也不会去找娄氏的麻烦。 尔朱荣败,斛律金带着娄氏和高欢家眷,转投邺城这边。 两手抓,两手都快乐! “这斛律金,还真是一号人物啊!” 高欢忍不住感慨道。就这么一封看起来全是废话的信,居然可以进退自如,在一旁笑看尔朱荣与高欢二人斗个你死我活,最后从容应对。 斛律金当真是把手里的筹码用到了极致。 “从目前的情况看,此战起码斛律金不会出死力了,高王颇有胜算。” 段荣忍不住感慨道。 他也是没料到,跟高欢一起撤退后,没有入洛阳,而是渡过黄河在邺城发家,影响会如此之大,进展会如此之迅猛! 与其说是高欢把众人召集起来搭台子,倒不如说所有人都看尔朱荣不爽,又害怕对方的兵强马壮,所以把高欢推到前台来跟尔朱荣对垒。 赢了把尔朱荣干熄火,输了也算是恶心了尔朱荣一把。 “嗯,连斛律金都心怀异志,我看尔朱荣败亡只在旦夕,哈哈哈哈哈哈哈!” 得到这个好消息,高欢开怀大笑道。 …… “我受够了!” 卧房里,光着身子,用被子捂住自己,只露出白皙肩膀的羊姜将枕头砸到刘益守身上叫嚣着。 “又是什么护士服,又是什么超短裙,还有那个什么什么职业装,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你哪来那么多新花样,我每天都要换几套衣服,你到底有完没完啊!” 刘益守什么都好,就是很多时候有些匪夷所思的要求,你说他好色吧,貌似他也不沉迷于女色,更不会房事无度,只是林林总总各种要求令人难以捉摸。 “最后一套,最后一套,穿上这套兔女郎,以后就不换那些奇奇怪怪的了。”刘益守讪笑道,坐到床边看着羊姜说道:“谁让她们都穿不出你这种又纯又欲的感觉呢,只有你行。你行你必须上啊!” “唉,真是怕了你了。”羊姜叹息了一声,自从两人正式同房以后,刘益守身上的怪癖似乎就爆发了。 什么房事十个时辰,妹子完事后昏死过去的江湖传说完全没看见,倒是这种换着花样给自己打扮的次数愈加频繁了。从发型到服饰,自家男人竟然还很精通!这种事情说出去谁信呢? “我们追求的是心灵的愉悦,对吧。不是有句话么,士为知己者装死,女为悦己者整容嘛。” 刘益守将手里的“兔女郎”衣服晃了晃。布料很山寨,没有合适的,这也没办法,凑活用了。 “阿郎,有个来自北方的年轻人要见你。” 正当羊姜要妥协的时候,外面传来贾春花的声音。 羊姜如蒙大赦,暗暗叹了口气。她觉得自己老爹一定想不到自己来到刘益守身边究竟经历了什么。都是些令人难以启齿,又完全不同普通人想象的事情。 与其说是身体被“玷污”,倒不如说是思想被彻底带偏,现在已经掉沟里了。 “穿好衣服,随我同去见客。” 几乎是一瞬间,刘益守像是变脸一样,又恢复了那种自信淡然的模样。 “哦哦,好的。”羊姜呆滞应答道,其实她还是更喜欢刘益守现在这样一切尽在掌控,甚至有些粗暴蛮横的样子。 “玩的时候要尽兴,办事的时候要认真,穿套端庄点的衣服,脖子上的红印遮挡一下,别让人看了笑话,我在门口等你。” 刘益守摆了摆手,径直走出卧房。羊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里带着无奈与温柔。自从刘益守将元明月送给王伟之后,后院里那紧张的气氛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刚才抱怨归抱怨,羊姜心中对刘益守还是充满了感激。 二人来到大堂,就看着一个边地胡酋打扮的年轻人,背后还背着一张大弓,头上戴着兽皮帽,显得很是粗犷威风。 “呃,你是来给人送信的?” 刘益守印象里似乎从来不记得自己认识过眼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孩。 “拜见刘都督,在下是奉家父之命,来给都督打下手的,请都督不要嫌弃。” 这小孩很会说话,倒是让刘益守看得莫名其妙。 “你父亲是谁?” 刘益守好奇问道。 那小孩说道:“家父斛律金,现在在尔朱荣帐下。” 你特么是尔朱荣的人跑这里来了,居然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不仅是刘益守,就连羊姜也惊呆了,你说眼前这小孩怎么能这样理直气壮的说出如此荒谬的事情呢? “呃,你父在尔朱荣帐下,那你应该给尔朱荣效忠才对,为何跑寿阳这里了?” 刘益守怀疑这厮上次撤军的时候根本就没跟着斛律金一起回去! “回都督,听闻尔朱娘子在都督后院当中,尔朱荣算是都督岳父,那都督为何不跟着尔朱荣一起攻城略地?”眼前这位直接反将一军。 斛律金的儿子不简单啊! “你就是斛律光?” 刘益守惊喜问道。 听聞斛律金有个兒子叫斛律光,人称落雕都督,善骑***通戰阵,乃是历史上北齐的顶梁柱。 结果这小孩本来兴奋的脸瞬间一黯道:“不是,在下斛律羡,斛律光之弟。”羊姜偷偷捂住嘴,实在是绷不住要大笑了。 刘益守刚才等于是一盆冷水直接泼对方脸上,叫人情何以堪。 不过说归说,斛律羡刚才那番话还是很有道理的。 “如今天下大乱,鹿死誰手犹未可知。我父觉得刘都督英雄无匹,故而让在下跟着刘都督学习一番。” 斛律羡继续说漂亮话。 刘益守微微点头,有点明白斛律金到底想干啥了。 上次尔朱荣大败,估计是把斛律金吓到了,这厮就拼命的找退路。天下虽然很大,退路却不多。关中贺拔岳,河北高欢,是两条主要的退路。 高欢这条路斛律金估计会自己走,但是他还不放心,万一高欢输给尔朱荣了,而斛律金又不看好尔朱荣最后会得天下,那么要不要再找一条退路呢? 其实这种操作,河北世家亦是非常熟络,比如崔暹兄妹就在自己手下,亦是河北世家在留退路。 想明白这些,刘益守微微点头问道:“你父这样想不奇怪,你是怎么想的?” 他的语气十分坦率,斛律羡毕竟才十几岁,终于放下城府叹息一声,将自己上身衣服脱掉。之只见他身上都是伤痕,而且全是旧伤。 斛律羡无奈苦笑道:“在下投奔都督,只是不想父亲再打我了,来这里我不知道多自在呢。” 看到身上一道道柳条或者皮鞭抽出来的旧伤痕,刘益守也是啧啧感慨,斛律金果然是信封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格言,难怪能教出斛律光这样的名将来。 “你父教育方式有些偏激,心还是好的,你不要记恨他。”刘益守讪讪说道。他要是斛律羡,被打成这样早就被打傻了! “屁的好心!那是我每次射猎物都把皮毛射坏了,他亏了不少钱就拿我出气!” 斛律羡满脸愤懑的抱怨道。 刘益守面无表情的微微点头,心中暗道:这娃果然是斛律金的亲生儿子。 7017k 第279章 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寿阳城以南不过数十里地远,有一特大号的池塘,名为“芍陂”,占地方圆百里,乃是当年楚国令尹孙叔敖主持修建的引水灌溉工程。 芍陂在周边地势最低处挖坑引入许多活水作为源头,其中一部分为大别山水系之山溪水,称之为“山源河”,另一部分引入淠河水系,称之为“淠源河”。 因为整体呈现南高北低“反向”格局(中国地势向来是南低北高),因此北面、东面、西面都修筑有河堤,只是因为南北朝战乱频频,这里已经年久失修。 说到底,灌溉工程能够一直维持需要两个必要条件: 第一个是某个国家需要能够长久控制此地,免得肥肉落到敌人手里得不偿失。第二个则是国家有财力和进取心,不会任由着摆烂,把钱都拿去享受了。 很明显,南北朝的时候,处于南北交界处的寿阳,几度易手,乃是双方都拼命争夺的战略要地与前线战场。无论是北魏或者南朝的宋、齐、梁,都没有修整芍陂的心思。 简单说来,就是主观上摆烂。 几度折腾下来,这里的占地已经比孙叔敖初建时少了一半。减少的那部分,数百年时间里被陆续围湖造田,成为寿阳的主要粮产区之一。 春节刚过没多久,刘益守就带着几个手下驾车来到芍陂周边巡视。此时正是候鸟北归的时节,芍陂那烟波浩渺的水面上,随处可见四处捕鱼的丹顶鹤,它们在这里栖息一阵子后就会飞往山东。 河岸边,刘益守指着远处的水面对身边人感慨道:“当年楚国不得已迁都寿阳,国势倾颓。楚庄王命孙叔敖为令尹修芍陂,沃野千里,从此奠定楚国霸业根基。 楚庄王重用孙叔敖,成就了一番王图霸业。古人如此英武睿智,当为我等榜样。” 当丈夫当如是,这個可以有,成功人士的说法。 我必取而代之,这个最好别说,自带诅咒。 刘益守的表达算是很含蓄了。 “主公占据寿阳,又娶梁国公主,兵精粮足,虎踞寿阳俾睨天下。一旦前出,北可进击荥阳谋夺洛阳,南可尽收江北之地,威慑建康,必要时勤王清君侧。 此等风水宝地,自然是要好好经营一番的。” 陈元康不动声色的说道,脑门上差不多写了“谋反”二字,事实上,刘益守麾下的人,或许立场各有不同,但在造反这件事的看法上是出奇的一致。 没有人希望刘益守给哪个皇帝打工,因为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极为不利。刘益守当了皇帝,他们的利益才能最大化,生活才有奔头。 跟在刘益守身边担任亲卫的斛律羡悄悄的看了陈元康一眼,这位明显是酒色过度,斛律羡暗暗揣摩,自己一个似乎可以打十个这样的弱鸡。 但对方刚刚说的那番话,居然跟他老爹斛律金的说法出奇契合,不得不说,眼光很毒辣。 在将自己赶出家门之前,斛律金也是分析当今天下局势,认为尔朱荣残暴而无谋,败亡只是迟早。 而关中残破,连年干旱,民不聊生,又有诸多胡人部落为害一方,大战没有,小战每天都是。哪怕得到了,也要过几十年苦日子。若非走投无路,去关中乃是下下之策。 斛律金又说高欢联合河北世家在邺城举事,极有可能平定河北与山东等地,已有相当根基。若是尔朱荣败,不妨投靠高欢。 还说躲在淮南的刘益守异军突起,手下人才济济,左右逢源,似乎是个不错的备选。 斛律金认为他跟长子斛律光跟着高欢就行了,至于这个“多余的”儿子斛律羡,跟着似乎也没什么用,挂帅用不到他,带兵也比不上自己的长子斛律光,纯粹是个摆设,地位也尴尬。 还不如去刘益守那边碰碰运气。 刘益守成功则直接赢麻了,失败了也无伤大雅,只要斛律羡不死,不还是有老爹和大哥可以投靠么? 想到这里,斛律羡拱手对刘益守说道:“在下善射,主公今日既然有雅兴,不如在下表演箭术,射一只鸟下来为主公助兴!” 新来了就是要表现,自幼就被持续毒打的斛律羡情商很高,很会看人眼色。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这位背着大弓的“射雕少年”一眼,摆了摆手道: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他念完四句,陈元康眼睛一亮,连忙拿炭笔记下。王伟因为“纳妾”绝色,最近被刘益守强制休假在家里造人,陈元康这才代替他跟在刘益守身边,感慨不虚此行。 而斛律羡虽然文化不高仅能识字,却也知道刘益守说的“擒贼擒王”,乃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还有四句。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 我们来这里是来看看芍陂的情况怎么样,不是来打猎的。” 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斛律羡面色讪讪拱手退后。刘益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箭术要勤加练习,有你表现的时候,不过不是现在,更不是射鸟。 宝刀不是用来砍柴的!” 刘益守回头看了看身边另一侧的阳休之,很是奇怪,这厮平日里骚话最多,句句经典,堪称是手下之中的“马屁王”。没可能说斛律羡这个新来的都知道拍马屁,他却一言不发的。 陈元康不拍马屁很好理解,因为他已经不需要再通过拍马屁在刘益守身边谋求更高的位置了,可是像斛律羡和阳休之他们,却不可能一点“上进心”都没有。 同样的本事,肯定是会拍马屁的人爬得更高更快。 “阳休之,你觉得如何,我看你一直不说话。” 刘益守好奇问道。 “回主公,在下只是在心中唾骂,这南面的梁国也好,之前的宋、齐也好,都是忘恩负义之辈。” 阳休之感慨的叹了口气,果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一边说还一边惋惜摇头,看得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这葫芦里卖什么药。 “何以见得?” 刘益守迷惑不解的问道。 阳休之解释道:“孙叔敖修芍陂,造福寿阳周边数百年,提供粮秣无数。以前有没有修祠堂不知道,但是现在我们转了一圈似乎也没看到。 这宋、齐、梁安享芍陂带来的水利之便百年多,竟然无一人饮水思源,给孙叔敖修祠堂缅怀。我说这些人是忘恩负义之辈,过分么?” 好像确实不过分。 众人都忍不住点头,不得不说,阳休之这个切入点还挺骚,应该很对刘益守的胃口。 “往者不可谏,过去那些事情,说了也没意思。” 刘益守摆了摆手,不想纠结这个话题,他并不需要靠贬低前人来提高自己的威望。 “主公,在下刚才就在想。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亡羊补牢,拨乱反正亦是不晚。那些前人们不知道饮水思源,那是他们的过错,但是我们不能和他们一样忘恩负义。 不若主公下令修整芍陂,然后在南面高地上建孙叔敖的祠堂,让后人都能缅怀孙叔敖,代代相传。只要在修建者的名字最后添加上主公就可以了。” 绕了半天圈子,阳休之终于发大招,说出了自己的终极目的。 花钱少,办事多,影响大,流芳百世! 斛律羡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这回合他算是输到姥姥家了! 以前他挨打的时候,哪怕不疼也要在地上打滚,表情真切,堪称是演技精湛了。没想到在眼前这位面前,根本不够看啊! 像射雕卖弄技术的行为,完全被阳休之的高端马屁给碾压了!搞得自己跟个小丑一样! 斛律羡这才深深理解老爹斛律金所说的“人才济济”是什么意思。连拍马屁都有高端局,看来小日子也没那么好混啊! 果然,这个世界好残酷啊,哪里都没有躺着吃饭的世外桃源。 “修孙叔敖祠堂这件事,你来办好了。不过呢,记得不要写我的名字,这芍陂又不是我修的。” 刘益守微笑着对阳休之说道。 像是九千岁建生祠什么的,最讨厌了! 阳休之一愣,自己这个马屁应该毫无破绽啊,为什么自家主公的表情有些微妙呢?来不及多想,他拱手拜谢道:“属下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 看到阳休之这种马屁王都吃瘪,斛律羡对刘益守这个人有了更深的认识,甚至是多了些畏惧。 这个人看起来很年轻,又显得文文静静的,但好像……很有力量,是那种内在的力量,并不会被手下随意牵着鼻子走。 “长猷(陈元康表字)啊,我说你来记一下。” “主公请讲。” 陈元康也收起玩笑的神色,肃然开口道。 “第一个,将上次随我们一起来的其他淮南乡民,迁徙到芍陂周边,至于数量嘛,跟现在当地人户口数目差不多就行了。有竞争才有动力嘛,都是寿阳本地人,难免有地头蛇的心思,与我们为难。” 刘益守漫不经心的说道。 这种驱虎吞狼的小套路,陈元康自己都准备说,没想到刘益守早就有想法了。他拱手道:“这是自然,主公所言极是。” “第二个嘛,派人在乡间询问一下,他们对使用芍陂灌溉有什么想法,把他们的意见收集一下。你没事写个条令出来,这芍陂所灌溉的区域甚广,若是无序用水,多少水也是不够的。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等条令写出来了,派人到乡间宣讲,然后在孙叔敖的祠堂前在巨石上把条令刻下来立碑!这就是我们入主寿阳以来的第一条规矩。” 阳休之点了个炉子,刘益守居然能就着炉火架起锅自己煮面,陈元康也有些惊讶。从政务的水平上说,刘益守也很有几把刷子啊! 来拜孙叔敖的人,就是在拜门前的石碑条令。遵守石碑上的条令,就是遵守刘益守在寿阳立下的规矩。 遵守规矩,就等于是有效的统治了一块地方。 以芍陂为切入点统合寿阳的资源,饶是陈元康也是心高气傲的人,也不得不佩服刘益守的眼光。 他不知道的是,寿阳周边,在后世提供了全国三百分之一的产粮,看起来好像不多,但是把东三省产粮基地的量除掉,这个比例就会急剧攀升了! 无粮不稳,只有从最基础的地方切入,才能保证自己在寿阳立足。 “第三个嘛,设立一个芍陂官的职务,负责组织每年对芍陂进行修整。下面的记好了,从当地户口中,五丁抽一,编练成军。这支军队,也不需要打仗,只负责平日里修整芍陂。农忙时务农,农闲时组织起来军训。 洪灾来的时候抗洪,旱灾来的时候抗旱,再就是修筑巩固芍陂的堤坝。” 这个……似乎是别有目的啊! 在场没有傻子,一听“编练成军”四个字,汗毛都倒竖起来了。这种藏兵于民的举动,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摆脱掉了世家大户的私军制约! 而且,对萧衍也有个交代,至少面子上过得去。 我并没有组建新军,我只是把乡民组织起来抗洪抗旱而已,毕竟寿阳南面那么大个池塘对吧? “好的主公,卑职記下来了。” “嗯,再轉一圈,今晚在乡民那边过夜,明天我们就返回寿阳。” 劉益守摆了摆手,芍陂比他想象得大了太多,几乎都有一个小县那么大了。难怪楚国定都寿阳后,就靠着芍陂灌溉四周得到的粮草,北上争霸! …… 南济阴郡,竹邑城的一间小院落内,陈庆之坐在书房的桌案前,他麾下几个副将,像是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端坐着不敢说话,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 “乱臣贼子!” 陈庆之恨恨的将一封书信拍到桌案上,已经是气到极点。 “都督,末将知道您很生气……但是,萧正德这个混球,天子是不会把他怎么样的。您就是生气,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张马脸的马佛念十分纠结,自家主帅就是个死脑筋,保皇党。连皇帝自己都不把蕭正德当回事,你这么激动有意思么? 陈庆之面前这封信是刘益守送来的,上面说萧正德邀请自己入建康“勤王”,然后附上萧正德信件的抄录。 陈庆之是不是真的愤怒,马佛念不知道。但是他自己对此是无感的,更别说带兵入建康“勤王”这种事情了。 萧衍对于宗室已经到了溺爱的程度,甚至已经是毫无是非观念了。现在刘益守抄了一封信过来,萧正德到时候大可以说刘益守在污蔑他,为之奈何? “都督,此事只怕最后会不了了之。倒是刘益守为什么会把这封信送来,值得推敲一番。” 马佛念说完就当自己是哑巴,等着陈庆之回话。 “刘益守,想夺南济阴郡!他想要彭城!” 陈庆之微微皱眉说道。 有白袍军在,刘益守无法碰到飞地彭城,白袍军走了,南济阴郡兵力空虚,对方想必能如愿以偿。 是进还是退,陈庆之也有些犹疑。 7017k 第280章 你需要法律援助么? 这年春天发生了一件大事,萧衍很“任性”的再次出家,“舍身”同泰寺。群臣们凑齐了一亿钱,将其赎回。于是萧衍还俗,继续潇洒的当皇帝。 他倒是潇洒了,可群臣们的钱也不是浪水打来的。他们拿了一文钱出去,都会十倍百倍的从普通百姓那里拿回来,更何况是一亿钱的巨款呢。 同泰寺大佛阁的顶层,萧衍正在打坐数着佛珠,等待朱异报告朝中大事。 自从萧玉姚那件事以后,萧衍对朝政已经越发惰怠,除了大员任免或者大范围的自然灾害(如洪灾)外,其他事情皆由朱异处理后向其汇报结果。 “陈庆之上书说他之前北伐时受伤,到现在时常旧伤发作,希望能回建康,再与天子手谈博弈,宁愿做一个守卫皇宫的戍卒。” 听到这话,萧衍睁开浑浊的眼睛,忍不住叹息一声。 “子云(陈庆之表字)不是身体病了,他这是心病。跟在朕身边几十年,他这是想家了啊。” “陛下所言极是,所以微臣特来请示,陈都督的职务应该如何调整。” 陈庆之对萧衍忠心耿耿,二人几十年情分,萧衍自然是不会怀疑对方的忠心。既然陈庆之通过官方渠道上表请求回建康,那就不能驳回对方的请求。 否则,会给众多朝臣一种“陈庆之马上要完蛋”的错觉。 “你觉得如何安排妥当?” 萧衍平静的问朱异道。 朱异这个人怎么说呢,贪污是没错,但朝政也确实是他打理的,这不仅是个脑力活而且是个巨大的体力活,现在的梁国中枢没了朱异还真不行! 这个人再怎么混账,起码他不可能谋反。既然不能谋反,那萧衍就会一直重用他。 “微臣以为,石头城拱卫台城,扼守长江,战略地位十分重要。不如平调陈都督戍卫石头城,这样陛下也能安心佛事。” 朱异小心翼翼的说道。 萧衍微笑点头道:“善,那就照此办理吧。” “还有一事,坐镇寿阳的刘益守,前日上表要求北伐徐州,夺取彭城。” 刚刚才捐了一亿钱,现在各路朝臣们都在想着怎么样才能把损失捞回来呢,谁会想北伐啊! 萧衍对此心知肚明,微微摇头道:“让他安分点,语气委婉一些,不妨加些虚衔赏点财帛。听闻长城公主有孕在身,他这个驸马就不能安心等着孩子出世么?” 萧衍微微皱眉有些不悦,现在他对那种穷折腾瞎搞已经很厌烦了,只求天下无事太平就好。 “喏,微臣觉得刘益守此举不过是讨要粮饷,北伐也就说说而已。” 朱异小声附和道。萧衍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一个女儿显然无法满足刘益守的胃口,对方伸手要钱很正常。笃信佛教的萧衍,很能理解一个人男人对女色没有兴趣的时候,婚姻就会完全沦为利益结合的工具。 想来刘益守不会是个缺女人的! “陛下,陈都督从南济阴郡回调建康,那原本的防务,由谁来负责呢?” 朱异终于把今日真正想说的问题说了出来,前面的都是在打埋伏。 这回萧衍没有问他的意见,而是直接说道:“成景俊为政地方颇有政绩,让他去吧,接任子云的职务。” 成景俊何许人也? 此人表字奇怪,字“超”,就一个字,范阳郡人,原是北魏淮阳太守成安乐之子,北魏将领。南梁天监六年(公元507年)的时候,北魏淮阳镇都军主常邕和杀成安乐,以城内附南梁,与成景俊结下死仇! 成景俊为了替报父仇,在南梁天监八年(公元509年)正月,时任北魏镇东参军的成景俊斩宿预城主严仲宝,献城归梁。 然后他隐忍十年不发,后面终于干了件大事。 南梁普通六年(公元525年),常邕和担任鄱阳内史。成景俊买凶杀人,刺杀了常邕和,并杀其家人子弟,将其灭门。 然而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萧衍竟然觉得此举是替父报仇,有当年桓温替父报仇的风采,乃是“义举”,宽恕了成景俊复仇行为,就连官都没有贬! 成景俊家仇得报,十分感激萧衍。后被萧衍外放到北豫州当刺史,屡有战功,治理地方颇有政绩。 此人到底怎么样另说,他让萧衍印象深刻绝对是真的。成景俊打仗的本事或许远不如陈庆之,但说道一根筋与刚烈恐怕犹有过之,而且自己有恩于对方,这个人是绝对不会投靠别人的。 萧衍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朱异就“恍然大悟”。成景俊这种油盐不进不肯送钱的,自然没什么好说。可是萧衍开口了也不能不给个交代。 “北豫州偏远,成景俊若是走了,谁可为政一方呢?”朱异疑惑问道。 北豫州在哪里呢?可不是挨着刘益守现在所在的寿阳这个“豫州”的,那是远在湖北咸宁附近。这里要是不安插个忠心的人为政一方,那叛乱只是迟早。 荆州扬州分两头,江州挑中间,这就是自东晋以来的南朝政治军事格局。荆州那边屡次造反,前车之鉴简直比过江之鲫还多! “太子一事,朕愧对太子后人,那就封萧欢为江陵王,荆州刺史,撤销北豫州由荆州代管。其他诸子,都封为郡王,具体的你看着办吧。” 萧衍想到这件事就感觉心痛得很。 朱异听完大惊失色,哪怕他是个大贪官,也感觉此事异常不妥。 “陛下,现在的太子乃是三皇子萧纲!给前太子的子嗣如此高的封赏,会不会有些不合礼制?” 前任太子的儿子你如此封赏,那萧纲的儿子你要怎么封?长此以往,必定引发各种矛盾!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这算是朕对他们的补偿吧,你不必再多说了。” 萧衍语气虽然很平静,但似乎已经是打定主意一样。朱异深深一拜,退出佛阁后,只觉得遍体生寒,冰冷刺骨。 …… 寿阳城刘益守所在府邸书房内,众多妹子联袂而来,看到桌案上堆得比她们还高案牍,又看到刘益守正在跟陈元康讨论政务,全都噤若寒蝉,一个个乖巧退出了书房。 坐在刘益守对面的陈元康笑道:“主公这里堆积如山的公务,倒是把家中小娘都给吓到了。” “都是些破烂事,招贤馆要赶紧的搜罗些管理政务的人才。” 刘益守长叹一声,最近的事情确实太多了。 “其实主公可以等夺得徐州之后再来处理这些。很多人现在都在观望,不知我们的深浅。若是能夺取彭城,必定声名大噪,到时候还怕没有人才么?”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有时候又不完全是这个道理。 刘益守问道:“长猷(陈元康表字),你说偌大一个梁国,体制如此庞大而精细,为何处理不了州郡乡民之间的矛盾呢?” 古代就有皇权不下乡的说法,最多到县城这一级别,其他的都是宗族来处理矛盾,并主张“民不举官不究”。流水的皇权铁打的宗族,无论谁当皇帝,只要不出现侯景、黄巢那样的人,盘踞在乡野的地头蛇们,都会过得很滋润。 “主公,你之前不是说要处理寿阳本地的各种诉讼么,案牍现在就在你桌案上摆着。在很多人看来,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整天都处理这些,那真是神仙也忙不过来了。你看萧衍像神仙么?” 在建康混过一段时间的陈元康,对萧衍和南梁中枢的人极为鄙视,认为这些人跟当初洛阳的那些官僚一个德行,没被尔朱荣给干了,那是因为没遇到“梁国尔朱荣”。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很多事情,就是从最小的地方开始的。” 刘益守叹了口气,如果是羊姜这样的妹子,他可以说一说糊弄下,但陈元康实在是太聪明了,很多事情刘益守没办法跟他讲得太明白。 前世的时候,阿妹你看这个国家若是谈起法律条文的精细,只怕冠绝各国,无人可比。若是这些规矩能够用在阿富汗这样的地方,他们何苦会如丧家之犬一般最后狼狈撤离? 当年侵华日军战败的时候也比他们从容啊! 就算阿妹你看在阿富汗一件事也办不好,也断然没有让某个组织卷土重来道理。别人行,而且是比你弱了几个数量级的对手,但你却不行,那么问题一定不是出在实力上面。 实际上问题就是出在“法律援助”上面。 刘邦入关中,约法三章,就是最经典最有效最快速的“法律援助”。 他指出来了,什么事情是犯法的,什么事情是民不举官不究的,那么人们自觉遵从这个,统治的秩序自然就来了。 阿妹你看在阿富汗根本不去处理当地人的相关事宜,那么他们永远都是侵略者,无论他们干什么都一样!更别说这些人在那里坏事做绝了。 某个组织能卷土重来,同样不是因为他们是爱的战士用爱发电,而是因为他们深入基层,提供了最基本的秩序,处断了基层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成为了裁判的角色。 无论这个处断是不是合理的,但至少是提供了一个依据,而不是无序。 偷别家的鸡要罚款,杀别家的狗要赔钱,无故骂人要道歉,这就是最小的“法律援助”,虽然小,你却不能忽视。 不然没有这种处断,当事人双方就只能靠拳头大小来解决矛盾了。只是这样一来,混乱在所难免,何来的统治秩序? 这些例子刘益守当然没法跟陈元康解释,想了半天,他才解释道:“寿阳城内有个叫张三的,偷了李四家的鸡,炖了吃了不认账,李四要讨回公道的话,要找谁呢?” 陈元康秒懂,若有所思的点头道:“自然是得找我们,而不是找族老解决。要不然,谁能替他出头,他将来肯定就听谁的。以后族老要他们跟我们对着干,他们也没办法违抗,对吧?” 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刘益守拍了拍巴掌说道:“正是如此,萧衍不怕我们,那是因为他知道我们对付不了这样的事情,只能一时逞凶,做不到长足发展。 如今我们在寿阳落户,也要开设学校,更是要从本地甄选投靠我们的人,到异地去任职,将梁国的基层官吏逐步替换掉。如此一来,我们的地盘,就只知道有刘都督,而不知道萧衍了。” 只是这样一来,萧衍眼睛又不瞎,难道会看着我们胡搞? 陈元康疑惑问道:“若是萧衍派人围剿我们怎么办?这是在挖梁国的根基啊!” “我们本来就是图着搞事情的,难道真就乖乖给萧衍当忠臣孝子?他们不动手,我们还不好意思动手呢?等他们动手了,我们正好一鼓作气扩大地盘。 萧衍怎么动作不管他,我们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陈元康仔细看了刘益守一会,这才感慨道:“你能这么想太好了,我之前还担心你会在梁国安逸一辈子。如今天下风云变幻,我刚刚得到消息,尔朱荣似乎有讨伐高欢的打算,高欢也打算在邺城迎战尔朱荣。 一番龙争虎鬥,天下大勢必然會因此而剧变。这寿阳待上几年尚且无碍,要是指望能安稳一辈子,那可就太难了。” 像是想起什么来,陈元康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给刘益守道:“你让我掌管密谍,现在陈庆之的白袍军中已经有人暗中向我们提供消息,似乎是对他保皇的立场有所不满。” 果然! 陈庆之是萧衍的死忠,但白袍军中很多将领对萧衍是无感,甚至是很厌烦的。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当初北伐的时候,就他们七千人孤军奋战。要是蕭衍能派个几万人在其他方向助拳,最后北伐的结果会好看很多。 “陈庆之已经接到萧衍命令,戍守石头城,跟我们之前预料的差不多。” 陈庆之如果不在边境,那么戍守石头城对于萧衍来说是最优解。陈庆之大概也认为自己挡在石头城,可以阻止萧正德这样的心怀不轨之辈。 “对了,接替的人叫什么名字?” 刘益守好奇问道,计划第一步已经完成,现在是要进行第二步了。 “叫成景俊,北豫州刺史,远在荆襄,赴任只怕需要些时日。” 这件事不难打听,毕竟朝廷的公文自有渠道获知。 刘益守微微一笑道:“青黄不接,机会来了。”然而陈元康摇了摇头道:“陈庆之留下来一个人,不是他的嫡系,但是此人有点不好对付。” “是谁?” 陈庆之身边那几个马大哈他都见过,打仗或许是把好手,但是守城可不仅仅是战场厮杀那么简单了。 “胡僧祐!”陈庆之说出一个令刘益守困惑的名字。 7017k 今天我生日,休息了 今天过生日了,懒得想其他的,快乐的逃跑了。 《都督请留步》今天我生日,休息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81章 早卖早享受,晚卖打折扣 “胡僧祐究竟是何许人也?” 看到天色已晚,刘益守让贾春花送来一壶酒,跟陈元康边喝边聊。 “呃,此人以前是在魏国做官,官至银青光禄大夫,当然,这个是虚职,不能说明什么。就在我认识你的那一年,洛阳不是大乱嘛,此人就跑梁国来了。” 就这? 刘益守感觉莫名其妙,一个降将而已,能得这么重视么? “此人后面跟魏军,也就是邱大千那帮人有过交手,然而很不幸的是,他被俘了!” 那时候刘益守在枋头,不知道南边发生了什么,想来这位胡僧祐似乎运气不太好,投降过来以后,没什么人际关系,不像羊侃那样可以混到建康城圈子里面,只能作为边将在两淮厮混。 “真够倒霉的。”刘益守感慨了一番,这年头没背景的人混社会太难了。当然,羊侃也不能说容易,但好歹人家混进建康城的核心圈子了啊。 胡僧祐这种没有背景的草根武将,真就是被萧衍打发一根骨头去看门,又被前任主人逮住了,前景可想而知。得亏是魏国中枢大乱还没精力去收拾他,要不然这厮早就被挂旗杆上了。 “那后来呢?” “后来陈庆之破睢阳,这家伙就在监牢被救出来了,摇身一变,又成了元颢麾下大将。” 陈元康微笑着喝了一口酒,打了个响指,言外之意不必多说。 刘益守差点没笑岔气! 一边笑一边断断续续的说道:“结果元颢的人马被尔朱荣暴揍,这家伙又如同丧家之犬一样的跟陈庆之合兵一处,逃到了……嗯,就在南济阴郡,跟陈庆之一块。” 他止住笑,见陈元康一脸戏谑的微微点头,事情果然就是如此! 怎么说呢,胡僧祐这个人的遭遇,只能说人生起起落落,兴衰无常。发生在别人身上是一个很好很有趣的笑话,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可就是个大大的悲剧了! 怎一个惨字了得啊! “不过经历这么多起伏还没死,也算是挺有本事的。我对他没什么了解,但是有个人肯定不仅对他了解,而且会很有共鸣。” 陈元康意味深长的说道。 刘益守想了想,明白了,那个人必然是南北两边左右横跳的杨忠。 “让杨忠去劝降?” 刘益守明白陈元康想说什么了。 “那个成景俊,脑子坏掉了,为了一个杀父之仇,可以十年后再灭仇家满门,这种人已经被萧衍笼络了,势必会死心塌地跟我们作对。 陈庆之跟主公还有点师徒情分,做事不会做绝,这家伙就未必了。” 陈元康沉声说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世上有些人就是带着死脑筋做事不转弯的,不能以常理推测。 “所以事不宜迟,南济阴郡离这里实在是近在咫尺,速度上我们有绝对优势。快刀斩乱麻,只要拿下胡僧祐,我们占据南济阴郡,毗邻彭城,造成既定事实,那么萧衍也不可能让我们把地盘吐出来,毕竟这里可是边境! 若是成景俊到了南济阴郡,存心跟我们作对,要收拾他还得颇费些周折。” 陈元康的谋划很有道理,还有一点他没说的是,胡僧祐这个人,是在北魏与南梁之间左右横跳过多次的人,类比杨忠。这种人,南梁那边能有多信任? 陈庆之让他暂代南济阴郡刺史一职,不过是权宜之计而已,等正主成景俊来了,这厮就会被投闲置散,成景俊也不会信任他。 没办法,这年头没背景的武将,就是这么悲哀,立功了要被打压,平日里两头受气。 “如此,那我跟杨忠说说,长猷你回去歇着吧。对了,元明月好像有两个堂姐妹什么的,现在在寿阳城内,我让人送你宅院里给你暖床。” 这二女肯定比不上元明月的容貌,但胜在数量多啊!刘益守这也算是另类的一碗水端平了。 谁知听到这话,陈元康连忙拱手道谢,然后推辞说道:“主公,在下玩玩就算了,你今晚送过来,明天我还回去,谁想纳妾谁领走,在下一点纳妾的意思都没有。” 陈元康面色坦然不像是做戏,刘益守好奇问道:“长猷在洛阳时身边女人成堆,我看你来寿阳身边也没人暖床,元氏女你看不上?” “非也非也,我只是怕麻烦而已。” 陈元康摆了摆手说道:“还是寡妇好,又主动投入肯卖力气,又不粘我来去自如,实在是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主公送两个美妾到我这里,我还得费尽心思养着,不宠她们好像是对主公不敬,麻烦太多了。” 吾之蜜糖,汝之砒霜,刘益守明白陈元康的意思了。 “那行,你自己看着办吧。”刘益守微微点头,没有勉强。强扭的瓜不甜嘛,这个没什么好说。 …… 等陈元康走后,刘益守又把杨忠叫来,这家伙来时候衣衫不整,一看就没做好事。 “杨将军,你和胡僧祐熟不熟?” 刘益守一开口就让杨忠愣住了。他原本揣测可能是偷袭竹邑城的事情,没想到居然是打听人?源士康去喊他的时候,他正在床上跟老婆造人! 这事搞得不是一般尴尬。 “回主公,在下跟胡僧祐还算是熟识,也对其人有些了解。”杨忠平静拱手说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吩咐门外的源士康,又叫了两个人进来了。 一个是“射雕男孩”斛律羡,一个是“马屁王”阳休之。 “子烈(阳休之表字)啊,你先把修建孙叔敖祠堂的事情放一下,陪杨将军走一趟竹邑城。” 他又看了看斛律羡说道:“射……呃,斛律羡啊,这次你跟着杨将军出去见见世面,他让你做什么你做什么就行了。” 斛律羡一脸懵逼的点点头,他也没想到,任务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杨将军,这次游说胡僧祐放开南济阴郡的防卫,让我军占领,你要负责说服胡僧祐。当然了,你是讷于言而敏于行,出面游说的话,阳休之负责。嗯,也不排除胡僧祐搞什么比斗之类的,听说此人很有才干,定然有些自负。 若是斗力的话你可以直接出马,如果胡僧祐要比射箭,斛律羡就轮到你表现。具体怎么安排,杨将军说了算,临机处置。” 刘益守这回一口气派出手下小将abc三人,很给胡僧祐面子了! 杨忠等人面面相觑,阳休之被派去很好理解,这家伙文采斐然,平日里就喜欢拽文,又擅长拍马屁,跟胡僧祐交涉很妥当。 只是斛律羡跟着有什么意思?军中善射者比比皆是,何苦找个小孩呢? 阳休之和斛律羡二人都不明所以,唯有杨忠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刘益守的想法。他拱手行礼道:“那属下一定将此事办好。胡僧祐并不是什么顽固不化之辈,只要阐明利害得失,相信他投靠与否另说,但将南济阴郡卖给我们应该问题不大。” 杨忠说得非常客气委婉谦虚,实际上按他内心的真实想法,胡僧祐并不比那些卖笑的女子好多少,绝不是什么“贞洁烈女”! 有件最简单的事情足以证明此人“手腕活络”。当然,这件事是杨忠听胡僧祐吹牛说的,是不是真的还不太好讲。 某次胡僧祐与陈庆之喝酒的时候,曾高谈阔论,说自己当初从魏国依附梁国,就苦劝萧衍封禅泰山,结果萧衍因为各种原因拒绝了。 你一个降将,刚刚依附就劝说对面的主子封禅祭天,可谓是图谋甚大!要知道,那时候泰山郡还在北魏手里呢!总之杨忠觉得劝说这个人是不难的,毕竟坚持又没有好处,成景俊来了就完全没他什么事了! 到时候鬼知道萧衍会不会又把他随便安排在什么地方。 三人一同离开刘益守的府邸,阳休之先走了,而斛律羡把杨忠叫到四下无人的僻静之所,虚心求教道:“小子才来寿阳时间不长,何以主公要托以大事?望杨将军解惑。” 看他态度很好,杨忠长叹一声道:“主公虽然年轻,但胸有沟壑,心有大志,他让你一同前往,定然是你身上有别人不能替代的地方。 我思前想后,说出来的不一定对,你姑且听之,只当玩笑之言。” 杨忠说是玩笑,斛律羡可不敢当做是玩笑!他恳切道:“还请杨将军教我!” “你乃是出身北地斛律部,高车人。而胡僧祐乃是降将,在魏国与梁国之间多番来回,人品令人疑虑,他本人亦是有自知之明。 主公派你同去,应该是想告诉胡僧祐,他连你这个北地部落出身的人都能接纳并重用,一定不会对胡僧祐的过往太过在意。 对方是敏感之人,口说无凭难以取信于人。你去了,则是活生生的证据,令人信服。胡僧祐如果脑子还明白利害得失进退,就不会拒绝主公的好意。 至于阳休之这样出身高门大户的身份,胡僧祐很难与之产生共鸣。” 杨忠三言两语,就让斛律羡茅塞顿开。 刘都督洞悉人性知人善任恐怖如斯,杨将军亦是表情木讷内心机敏颇有城府!斛律羡再次体会到一种深不可测的惴惴不安! 妈诶,原以为老爹派自己来这边混是优差,随便怎么浪都行,为什么越看越觉得这里的人很厉害呢? 年轻的斛律羡心间蒙上了一层少年成长的烦恼和迷茫。 斛律部里的那些人,跟他现在接触的这些人比起来,就像是…斛律羡一时间找不到词语来描述,仿佛刘益守昨天说的那个什么“嫩嫩的小鸡”,最为贴切不过。 …… 几天后,杨忠带着斛律羡与阳休之二人,穿便装毫不费力的来到南济阴郡的竹邑城。北魏各种动荡,导致梁国这边的边防松懈,似乎并无大战恶战的准备,城池也没有加固修葺,士兵值守也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不懒不可能,因为精锐白袍军已经跟着陈庆之回了建康,现在这些人都是在当地临时招募来的郡兵,人家家里都还在春耕,肯派人来从军,不过是看中了军中包伙食不用自己带饭而已。 杨忠故作随意的观察了一下竹邑城的状况,心中大定!看来胡僧祐是存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打算,等成景俊来了以后,就将防备北魏徐州来袭的烂摊子交给对方。 理论上说,魏国现在乱作一团,各方势力火并,根本无暇南方。但实际上,魏国出兵南侵的可能性却依旧不是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胡僧祐惟愿成景俊早点到任,那样他就不用整天都提心吊胆了! 竹邑城的防备外松内紧,杨忠他们一进城,立刻就有士卒将三人带到了胡僧祐面前。 胡僧祐身材一般,不似普通武将那样魁梧,整个人看起来倒有点像读书人,不过也不那么文弱,双臂匀称有力,似乎能拉弓射箭的样子。 他一看到杨忠,面色微变,摆摆手屏退左右,将三人引到府衙后院的书房里。 落座后,胡僧祐这才疑惑问道:“杨将军,你现在是在……刘驸马麾下?” 杨忠的去向他也很关注,更主要的是,毗邻南济阴郡的寿阳城,屯扎了重兵,这支军队还异常不老实,前不久将半个淮南抢了一遍。 只要是眼睛不瞎腦子不傻的主將,無论是谁坐镇竹邑城,都会死死盯着寿阳那边的动静!有鉴于此,刘益守麾下有什么大将,胡僧祐还是了若指掌的。 他也是带兵打仗之人,如何不知道什么叫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杨忠对陽休之使了个眼色,果然,得到暗示的阳休之,沉声对胡僧祐说道:“胡将军你可知道,在梁国天子与朝臣们心中,你是怎样一个形象?” 这……不会把事情搞砸吧? 斛律羡感觉自己后背都有冷汗冒出来了。 谁知胡僧祐冷哼一声道:“天子怎么样在下不敢随意揣测,但是中枢么,不过是认为在下是乱臣贼子,毫无忠诚罢了,不是么?” 胡僧祐自嘲说道。 “如果在下没有猜错,等成景俊来了以后,胡将军就会被打发到湘西啊,荆州以北啊这样远离中枢的地方,一辈子也不得升迁。” 阳休之若无其事的捏着手,胡僧祐面色黑如锅底,却没有反驳对方。很明显,胡僧祐多次从魏国梁国之间反跳,对“业内行情”是十分熟悉的。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而胡僧祐就是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这也是他还能在各种乱局中活到现在的原因。 “胡将军,在下虽然年轻,却不是个喜欢兜圈子的人。我们出来做事,都是良禽择木而栖,卖身而已。除非自己造反当皇帝,要不然,大家都要出来卖的。 早卖早享受,晚卖可就要打折扣了。我家主公,求贤若渴,对胡将军这样的大才,仰慕已久了。” 阳休之不动声色说道,看得斛律羡一愣一愣的。 刚才那话不是刘益守昨晚商量要派人到建康卖瓷器时说的么。当时阳休之也在场,这家伙竟然现学现卖啊! 一时间,斛律羡感觉自己还是太年轻!不,是脸皮太薄了! ------题外话------ 感觉过生日不更新不太好意思,还是明天鸽吧。 7017k 第282章 这年头哪个正经人会写诗? “我家主公说过,做臣子的,虽然有出卖文武艺选择为谁做事的权力,却也最终都要选择一人,无法逃避。 胡将军几番坎坷,莫非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阳休之此行非常强势,根本不给胡僧祐反驳的机会。他说的是实话,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已经是烂大街的道理,本质上与那些卖笑的女子并无二致,出卖的东西不一样罢了。 这话有点戳肺管,却又无比真实。胡僧祐叹了口气,忽然一副兴致盎然的模样,自顾自的拿出文房四宝,把在场三人当做空气一般,挥毫写下一首诗,这才回过神来,发现面前还有三个前来游说的人。 他不好意思摸摸头道:“诸位前来,在下有所感悟,诗兴大发,故而刚才失态了,见谅见谅。” 别人来游说你的时候,自顾自的写诗?你这是玩的哪门子的“艺术”啊! 杨忠和阳休之还好,斛律羡脸上已经写了个大写囧字,他从来没见过像胡僧祐这种神经病。 “胡将军写下诗句,可否让在下一观呢?灵感这种东西好似火光乍现难以复制,何不让在下也学习观摩一下。” 阳休之不动声色的说道。游说就是要投其所好,胡僧祐这厮明摆着就好诗文这一口,没道理现在不打蛇随棍上吧? 阳氏家学渊源可是出过大儒的,行军打仗不行,当文化人装个b还是问题不大。果然,听到阳休之表现出极大兴趣,胡僧祐表情都不一样了,瞬间就热络起来。 他兴冲冲的走过来将写了四句诗的纸张放在阳休之面前,然后得意洋洋的等待着对方的品鉴。杨忠和斛律羡二人也很好奇,凑过来一看。 只见纸上写着四句诗: “汝家小娘我家郎, 锣鼓声中进洞房。 夜里闹腾声声响, 十月孩儿坠地堂。” 阳休之傻眼了,杨忠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倒是忍耐了许久的斛律羡终于忍不下去了,开口讥讽道:“胡将军这诗也就孩童水平吧?” 没错,他在这方面是有点蠢,但你不该说出来啊! 阳休之和杨忠二人想阻止已经晚了,胡僧祐像是被人踩着尾巴的猫,气急败坏道:“你个不学无术的胡人小儿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懂个屁!” “我怎么就不懂了!我随便写一个都比你强!” 斛律羡也忍不住叫嚣道,既然撕破脸了,那就直接莽吧!他也有点后悔自己没忍住,可话都已经说出来了,断然没有圆回去的道理。 “来来来,笔给你,你来写!你这个满口妄言的小子!” 胡僧祐动了真怒,要是杨忠说自己一句,嗯,杨忠的性格是不会这么做的。如果阳休之嘲讽自己一句,胡僧祐也忍了,毕竟对方的风度谈吐在那里摆着。 可旁边那个明显就是护卫的胡人小孩在自己面前口吐芬芳,那还能忍? 阳休之和杨忠也是有些愕然的看着斛律羡,这家伙弯弓射雕或许还行,要真跟胡僧祐比写诗……小孩,你是不是太托大了点? 斛律羡一把接过毛笔,在纸上空白的地方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了半阙诗。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写完后,他完全不敢看杨忠和阳休之,只能逞强着瞪眼看向胡僧祐问道:“如何?” 胡僧祐一屁股跌坐到地上,整个人都像是魂魄被抽掉了一样。 “不可能,一个胡人小子比我写得好,不可能……” “斛律羡啊,你这个题材不对,题材不对。不同的题材,不能反映水平如何,你这是使诈了。” 阳休之拼命的打圆场,示意斛律羡赶紧的退到一旁。胡僧祐有些难堪的站起身,坐到他们三人对面,唉声叹息问道:“阳先生是不是也有佳作,可否让在下开开眼?” 输了就是输了,这胡人小儿弯弓射雕,有此感慨倒也不足为奇。 胡僧祐生平最大的兴趣就是写诗,当然,他一直都没有天赋,写不出一首传世之作,但是依然人菜瘾大! 只要想到什么就会写!不管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想到了就会停下来写。 阳休之叹了口气,这波算是碰到胡僧祐的痛点了,要是能在这里增进感情,想必此番可以凯旋而归,若是无法拿下,那后面就麻烦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接过笔,在纸上也写了四句。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斛律羡可以做初一,他就能做十五。 以前阳休之也很感慨为什么美女都是围着刘益守转,哪怕这一位那时候还不是权势惊人。直到他某日看到对方书房里有这么四句诗,就瞬间明白了一切。 精于狩猎的猎手,却未必整天把狩猎当做生活的唯一目的,刘益守就是这样的人,善于对付女人,却不会整天把对付女人当做生活的目的。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是在下输了,输了。” 胡僧祐固然不会写诗,但品鉴的本事还是有的。这两句足以将他那四句碾压,毫无悬念。四句诗就将老牛吃嫩草无耻下贱表现得淋漓尽致。 阳休之看到胡僧祐失落表情,他记得刘益守当时那四句诗下面还有一句点评,好像是: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 不过好像在这里说不太合适。 “我家主公文采斐然,有不少诗句,流传甚广,胡将军以后有很多机会可以跟我家主公切磋。” 阳休之不动声色说道。 胡僧祐微微点头,似有意动,不过并未开口表示什么。 “胡将军,三日后,你带兵往东巡视,让出竹邑城。事后我家主公会以朝廷名义,节制南济阴郡兵权,那时候你再得令后返回驻地即可。” 来之前,陈元康就已经帮杨忠想好了办法。 私底下的事情,背叛就是背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明面上的事情,刘益守麾下大军算是梁国私军,类比于藩王私军。得到朝廷的命令(或者给朝廷喂翔逼迫其承认),节制某地兵权,也是异常普通的兵力调动。 这样的事情,在梁国几乎每年都在发生。 朝廷的一个藩王,占据某个不太重要的边镇,前出攻打敌国。这种事情,并不算是很严重的政治事件。事实上,梁国两淮经常发生边镇将领私自出兵,朝廷事后补发“许可”的事情。夏侯夔就干过很多次类似的。 换成这个角度看,刘益守要做的事情简直不值一提!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情况,私下里,萧衍就会知道胡僧祐不可靠,不可重用,他在梁国的仕途也完蛋了。 不至于说到生死抉择那一步,但也不轻松。看起来就是这么个情况。 “嗯,事关重大,你们就在城内休息一日,我明日再来回复你们,这样如何?” 胡僧祐客气的说道,这样的事情,难道见个面就答应,无论如何也不能如此草率。送三人在城内某个院落里安顿好以后,胡僧祐就在书房里冥思苦想起来。 …… 厢房里,斛律羡垂头丧气的坐在桌案边,嘴里的酒也无甚滋味。 “战场上冲动一次可能就会没命,你没有第二次机会。” 杨忠冷着脸教训道。 斛律羡连忙道歉,倒是阳休之不以为意说道:“过虑了,胡僧祐本来就没有给萧衍当看门狗的心思,我看他就算没我们,等成景俊一来,他也会投靠某个藩王的。” 没想到阳休之竟然这么想,杨忠好奇问道:“何以见得?” “刚才不过是在演戏罢了,有人入戏太深,可胡僧祐清醒着呢。”阳休之冷笑道。谈判的时候写诗什么的,那都是在糊弄人呢。不过是一种转移话题的技巧罢了。 倒是被斛律羡这个胡人门外汉“吊打”,有些出乎胡僧祐的意料。当然,经过斛律羡这么一闹腾,阳休之反而看出胡僧祐的底线来。 可以投靠,但是不要做得太明显,要显得他是“被迫”在刘益守麾下的才行。 杨忠揣摩了一下,发现站在对方的立场,确实是这么回事。主要是萧衍之前把胡僧祐安排在边境,导致对方再次被俘,估计把这家伙给吓到了。 与其给萧衍当看门狗,还不如跟着某个藩王先混着,一旦时机成熟,咸鱼翻身也不是梦想。要不然总是被萧衍按在边镇,指不定哪次完蛋了呢。 人心果然很复杂啊。 斛律羡忍不住感慨,那个胡僧祐看着傻乎乎,写的诗乱七八糟毫无可取,没想到居然背后有这么多算计。当然,这些都是阳休之说的,对方究竟是不是那样还很难说。 “对了,成景俊若是来了,要怎么办?” 斛律羡忽然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成景俊是要来接替南济阴郡防务的,但是那时候南济阴郡已经被刘益守的人马控制,他要去哪里当这个“刺史”呢。 “他不会来的,这个你放心。” 阳休之自信的说道,并未解释原因。 …… “你父,倒是打了个好算盘啊。” 寿阳城内刘益守府邸的书房里,刘益守面前桌案上摆着一封信,羊姜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你父说把建康城内一块地让给我们,然后抵债两百万钱?” 刘益守将桌案上的信纸拿起来摇了摇,难以置信的问道:“建康城的地价已经这么高了?” 萧衍赏赐给羊侃一块地,对方转手就把地契送寿阳来了,用地还债。 “东府城外那条河,沿河的地段,还可以的。这块地还是我给你争取来的,我父原本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呢。” 心直口快的羊姜不小心说漏了嘴。 沿河的地,都是用来摆摊的商铺,很是值钱。但有个前提,你有能力开发商业,你有实力能够维护开发成果,守住自己的钱袋子! 羊侃将这个烫手山芋甩出来不是他多心疼女儿,而是建康城内豺狼太多,只有刘益守这种手握重兵的人能镇得住场子。 “唉,我发现你好像过不了多久就会中一次你父的圈套,屡试不爽。一个人怎么能在同一条河里淹死这么多次呢。”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道。 “唉!” 羊姜也是无言以对,她爹羊侃的套路太多了,而且有种“欠钱才是大爷”的趋势,摆明了没打算还。 “所以呢,那要怎么办?” 羊姜不甘心的问道。 她心急写信找羊侃要钱,说刘益守这边打理政务需要钱,没想到羊侃就送了张地契过来,差点把她肺气炸了。 “我是在想,你要是怀上,是不是我就能从你父那多要一点过来呢?”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羊姜臉一白,咬着嘴唇不知道要说什麼才好。 第一个月九个妹子裡除了没有侍寝的元玉仪和已经怀孕的萧玉姈以外,“阵亡”了四个,第二个月剩下的三个里面又“阵亡”了两个,全都有孕在身。 现在每天都是羊姜侍寝,没人跟她争了。 “我都已经很努力了好吧,你有几次白天要我侍寝我也同意了。在床上还不是你要怎么玩我就怎么配合你,没怀上我也很无奈啊。” 羊姜像条咸鱼一样趴在桌上,要说最近干那事真没少干,她都觉得自己变得下流无底线了,结果肚子还是没动静,那也没办法啊。 “这种事情急不来的,我是看别人都怀上了你没怀上有人说闲话,实际上根本没必要那么着急。”劉益守摆了摆手,一点也不介意。 正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主公,建康那边来了一位很特别的客人,请主公现在务必见上一面!” 源士康竟然不认识! 刘益守心中一惊,如果源士康知道对方是谁,一定会报上名字,可见此人不愿意表露身份,又求着见面,怎么看怎么诡异啊。 “今晚我们玩一点新花样,你就在书房等我回来哈。” 刘益守摸了摸羊姜的脸,跟着源士康一路来到府邸大堂。就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穿着灰色的披风盖住身体,手里拿着当初他给萧欢的那把“善胜”,风尘仆仆的明显是赶慌而来。 “岳阳王深夜到此,还拿着这把刀,定然是为了你兄而来吧。” 刘益守挥挥手,源士康带着侍卫们退下,大堂内就剩下他们二人。 “天子不顾我等泣血哭诉,最终还是封了萧纲为太子,枉顾伦常。本王来此,只是问刘将军一句话,当日在太子府中的许诺,是否还算话?” 那少年将身上的披风丢到地上,此人赫然是跟刘益守在太子府内有过一面之缘的萧詧! 7017k 第283章 一场游戏一场梦 萧詧这个十三四岁的小孩前来办一件如此重要的大事,去争取一个影响极大,甚至是可以影响太子一脉,嗯,前太子一脉生死存亡的外援,这样的事情不管怎么看都是非常不靠谱的。 少年人心性单纯容易受骗被蒙蔽,一旦稍微有失误则会万劫不复。 从这个角度看,前太子萧统一脉的后人,做事非常毛糙。 可换个角度看,此事必须保密,在萧统一脉失势的情况下,又有哪个外人值得相信呢?这样看来,不过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已。趁着萧欢还没去荆襄就藩的情况下,先拉外援! 萧欢作为嫡长子,一切都引人注目,所以力主他争取太子之位的萧詧,就成为了唯一可靠的人选。 好像也可以理解啊! 刘益守微微点头,请萧詧坐下。在印象里,萧詧好像很有些敢想敢做的架势,这和他大哥萧欢的软弱不大相同。 “在下离开建康很有些时日,朝廷发生了什么事,心里也是没底,不知道岳阳王能否告知一二?” 刘益守客套的说道。 这也就是某些说辞罢了,真要一点动静都不知道,何以会直呼萧詧为岳阳王呢?对方被封王也没有几天啊! “驸马有所不知,天子为了补偿我们几个,都将我们封王……然而却毫无例外的被封在荆襄,江州等地。” 萧詧恨恨说道。 往好的方面想,那几个地方历来都多生叛乱,将嫡系宗室分封在那边,也有安定边镇的意图。当然,要是恶意的揣摩,何尝不是萧衍将这几人打发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呢? 更有可能是萧衍心虚,为了稳定国家大局,必须立年长为太子较为稳妥,所以对嫡系前太子一脉有所亏欠,当然每次见了萧詧等人就会心虚啊! 刘益守暗暗思索,只怕这些原因皆而有之,荆襄叛乱,平叛就是了。若是将这些人安置在建康附近,一旦叛乱,那真就是山崩地裂。 “当日在下不过是有些事情看不惯……” 刘益守故意拿捏说道,感觉自己现在像极了前世的绿茶养备胎。 之前对萧统一脉的人所说的那些话,就很像绿茶随意对直男抛媚眼,来了句:有空约我喝茶啊。 结果直男当真了,当晚就约! “莫非,刘都督当日只是在消遣我们么?” 萧詧语气不善的反问道。 都说人艰不拆,可这几个月他们算是认识到了什么叫人走茶凉。去太庙哭了两个月,没有哭来萧衍的回心转意,倒是等来了对方一纸就藩令! 魂淡!他们要的是太子之位啊,哪怕你暂时不立其他人都行,谁愿意去那些蛮荒之地当个除了造反以外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作为的王爷啊! 一想到萧衍的所作所为,萧詧就满肚子火气,年轻气盛的他,恨不得揪住萧衍的耳朵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偏心,为什么不守伦理纲常!你这个天子是怎么当的! 看到对方有炸毛的趋势,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在下当日并不是说说而已。但现在在下有点迷惑,岳阳王到底是希望怎么做呢?上表朝廷的话确实可以,在下明日就可以办,并送到建康。 只是恕我直言,恐怕无论怎么请求,都是无济于事的。” 刘益守温言说道,并不愿意过多刺激萧詧。 “如果上表有用的话,那本王今日就不会跑一趟寿阳了。” 萧詧叹息道,整个人都陷入了莫名的颓唐之中。 “天子年事已高,现在的太子,搞不好明年就变成了天子,到时候为时已晚,唉!” 萧詧不甘心的说道。 太子的废立,朝堂中枢的博弈相当明显,前段时间各路人马都你争我夺的,热闹非凡,倒也不是没人替萧统一脉说话。 然而,一旦太子确定,天子要退位,或者天子驾崩(毕竟萧衍已经六十多岁了),那太子顺理成章成为天子,几乎毫无悬念。那时候萧欢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可以说萧纲还未继位,萧衍还没死的这几年,就是前太子萧统一脉的最后机会!这叫萧詧等人如何能不急呢! 刘益守心中暗道:你们一定想不到,萧衍还有几十年好活,若是没有侯景,只怕能活到一百岁也未可知。哪怕有侯景,十几年后梁国太子依然是太子!现在你们完全有时间从容布局! 只是这话说出来没意思,刘益守微微一叹道:“岳阳王有话不妨直言,在下也是娶了萧氏公主的人,大抵上不是外人吧。” 一听这话,萧詧就知道有门!他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说道:“过几个月,就是天子的寿辰。到时候,都督带兵入建康勤王,废掉太子萧纲,立我兄长萧欢为太子!” 就这? 刘益守有些惊愕于萧詧在政治上的无知与幼稚! “然后呢,在下安然返回寿阳,然后等待朝廷大军的围剿?” 刘益守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萧詧。 好像……是有点不妥。萧詧也回过味来,感觉自己或许想得太简单了。现在的他,对政治的残酷还一无所知。更感觉不到萧衍的溺爱与包容。 “在下作为驸马,带兵入建康勤王,废掉了天子立的太子,你以为天子还能容得下我么?” 刘益守冷笑反问道。 萧詧无言以对,之前他只是认为刘益守手里有兵马,而且支持他们一脉为太子,并没有想更深远的事情。 “那……刘都督的意思呢?” 萧詧有些没底气的问道,来时的踌躇满志丢了一大半。年轻人热血是不缺的,缺乏的是理性与睿智,以及遇到挫折时的沉稳心态。 “第一件事,梁国现在有陈庆之、兰钦、夏侯夔等名将,并且手握重兵。天子寿宴的时候,这些人必定至少一人在带兵拱卫建康城。我自问没有自信能在这些人眼皮底下兵不血刃入建康勤王。到时候必定死伤无数。 你兄长萧欢,哪怕能被立太子,恐怕也是在这样的血色恐怖下被立,你真希望这种事情发生么?” 萧詧无话可说,因为刘益守说是实话。不说能不能打赢,起码会死很多人。 “第二件事,就算能成功,事后天子追究责任起来,在下要如何应对?再说他把你兄长立起来,难道就不会再废掉么?” 萧詧继续沉默,刘益守说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你们想得太简单了。你兄长永远都不可能再成为太子了!” 刘益守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泼萧詧头上!他感觉自己似乎魂魄都被对方抽掉一样。 “但是……” 听到这两个字,萧詧的耳朵竖了起来。 “假设,我是说假设。如果让天子退位,你兄长跳过太子直接成为下一任天子,那……还是可以幻想一下的。”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说道。 “都督可是当真?” 萧詧激动的握住刘益守的双手,满是惊喜的问道,声线都有些扭曲了。 刘益守慢慢将手从对方手里抽出来,叹息一声,微微点点头道:“拨乱反正,只能如此。但目前看时机还不成熟,贸然行动,我也就罢了,只怕你们一脉最后会被彻底贬为庶民,甚至被天子拿来立威。” 萧詧的目光又黯淡下来,即使以他那有限的智慧也能感觉得出来,要把萧衍从皇位上拉下来,把自己兄长送上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算起兵猛如虎,就算并不血刃入建康,就算萧衍被逼退位,然后呢? 梁国各地就不会闹腾么?不会有藩王依葫芦画瓢的起兵“勤王”么?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目前看来,天子还未将政务交托给萧纲处理,说明他对萧纲也并不信任。一旦时机成熟,你们的想法,倒也不是不能实现。” “那一切就拜托都督了!” 萧詧将那把善胜宝刀双手呈上,递给刘益守。 “唉,这种事情,这种事情……” 刘益守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接过善胜宝刀,对着萧詧默默点头。 “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时机并不是现在,甚至不是今年,你们先去就藩,时机合适的时候,我再跟你们联络吧。” 刘益守语重心长拍了拍萧詧的肩膀说道:“比起你兄长的软弱,我更看好你能成事。回去以后,你也不要懈怠了,将来如果你兄长并无作为天子的能力,你要当仁不让才是。” 这……是真的么? 萧詧完全没想到刘益守对他的评价这么高! “你兄长大概是没有勇气单枪匹马到寿阳的。不说这些了,我就不留王爷在寿阳了,时间紧迫,你赶紧回建康把我的意思带给你母亲吧。事关重大就不留信物也不写信了,我一言九鼎,绝对不会食言。 一旦时机成熟,在下一定会把前太子的后人,送一位到天子位置上,算是拨乱反正吧。” 刘益守终于作出了相应保证,甚至说得很直白了。 萧詧感激的点点头,拜谢而去,丝毫不拖泥带水。 等萧詧走后,刘益守看着府邸大门的方向,叹息道:“一场游戏一场梦,为什么有些人明知道梦是假的,却不愿意醒来呢?” …… “就这?” 书房里,羊姜媚眼如丝的表情似乎抛给瞎子看了,脸上瞬间淡下来,好奇看着刘益守从书柜最上面拿下来一个木盒子,将木盒子打开,里面有一块镶嵌在中空的木板,上面全是一个个同样大小的孔洞。 盒子下面还有个暗格,打开后里面全是翠绿和金黄两种颜色的半透明琉璃小球! “好看倒是挺好看的。” 羊姜玩心大,瞬间就忘记了心理预期的失落,拿起两枚不同颜色的球比较,发现大小竟然出奇的一致!做得非常精巧。 “这是跳棋,我让洛阳来的工匠做的。最近寿阳成为不是挨着河建了个琉璃作坊么,在那边定制了一套。” 刘益守忍不住得意,故意卖弄了一番。这些工匠都是北魏的精华所在,只要把他们积极性调度起来了,自然是不缺好东西的。 瓷器、琉璃这些东西,不说卖给普通权贵,就是专供南梁的佛寺,订单也能接到十年以后,根本不愁卖。 “来来来,你告诉我这个怎么玩。” 羊姜有些激动的说道,她知道刘益守就是鬼点子多,脑子里一大堆新鲜玩意。 “这个叫跳棋,玩法很简单,上手容易。” 刘益守跟她说了下规则,跳棋易学难精,很考验计算能力。果不其然,羊姜兴奋上手后,刘益守故意让了她三盘,然后到后面羊姜就连着输,一局都没赢过! “再来再来,你肯定作弊了!” 连输十回合以后,羊姜撸起袖子,站起身眼睛盯着刘益守的手,在看他有没有玩什么花样。 刘益守无奈摊开双手道:“这又不是打牌,作弊没用啊,就那么几颗珠子。” “这不可能!为什么总是我输啊!” 羊姜不甘心的叫嚣道。 “要不,咱俩换个边?” 刘益守对她眨眨眼问道。 羊姜瞬间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没好氣的说道:“算啦,知道是你厉害。” “對了,你剛才去了那么久,是谁来了啊?” 羊姜漫不经心问道。 “前任太子一脉的人,要我支持他们当皇帝。” 刘益守随口打哈哈,似乎根本没当回事。 “当当当……当皇帝?” 羊姜瞬间坐直了身体,说话都在打结巴。 “当皇帝的话……阿郎自己当不好,难道还要让萧氏的人来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羊姜一脸莫名其妙,无法理解萧詧等人的脑回路。后院里的这些妹子们拼了命的伺候刘益守,一个个争先恐后希望能懷上,她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简直了,萧氏那些王爷的幼稚想法,连个女流之辈都不如。 刘益守无奈叹息道:“谁知道呢,可能是他们认为自己长得比较英俊吧。” “他们再俊还俊得过你?按这个规矩,是他们推你上去做皇帝还差不多吧!” 羊姜鄙视的看了刘益守一眼,长得帅大家都知道,但是你也不要时刻挂嘴边啊魂淡! “那就是他们吃多了。”刘益守顾左右而言他,不想说太多。主要是说了也没什么用,跟羊侃说还差不多,但肯定不能现在就跟羊侃说。 “建康那块地你打算怎么处理呢?” 老爹借钱不还这事几乎成了羊姜的心魔,隔三差五她就会想起这个不靠谱的老爹起来。 “对你父亲,不要太苛刻了,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那些钱他花了就花了吧。”刘益守一点都不介意这些事情,到时候只要能攻占台城,多少钱都能补回来。只要把朱异的家抄了就行,没什么好讲的。 “我就是想给儿子留点衣服钱嘛,我有什么错?你这个做父亲的不为儿子说话么?”羊姜一脸委屈的说道。 刘益守立刻抬手打断道:“呃,别的先不论,那也得你先有儿子再说吧。” 听到这话,羊姜气得捶桌子,拉着刘益守的袖子就往卧房方向而去。 7017k 第284章 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 天蒙蒙亮,卧房床上像是几头大象打过架一样,乱得一塌糊涂,地上全是散乱的衣物。 羊姜光着身子躲在被子里,抱着刘益守的一只胳膊笑道:“我要是你,直接给我父写信,就说啧啧啧你看你看,羊将军啊,你女儿当年不是远近闻名的闺秀么,你看已经被我玩成什么样子了。” “你傻啊,那是岳父,我怎么能说这种话。人伦之乐自己明白就行了,不是跟别人炫耀的资本,我也没把你当货物啊,什么玩不玩的。” 刘益守揉了下羊姜的头发,没好气的说道。 “这些天我让家仆到外面打听,很多人都说阿郎仁义无双呢。” 羊姜用手指在刘益守胸口画圈说道。 昨夜的疯狂那是无法描述的,当时只感觉头脑一片空白,事后都会诧异自己真就堕落成那样了。 “我把一部分流民引入寿阳周边,这些人得了新田,当然会称赞我。可是有人指不定背后怎么戳我脊梁骨呢。你无法让所有人都满意,有人得利,自然就有人牺牲。” 这一波算是处理上次于谨他们横扫半个淮南的后事,毕竟那些自愿跟来的流民已经得罪了当地豪强,只能将他们安置在寿阳,正好用来制衡寿阳本地大户。 “那你要怎么办?” “首先呢,本地豪强手里的黑户必须要交出来,另行安置。我会按他们手中佃户的数量,来平掉不该有的田地。总之就是让每一家都元气大伤,但又不至于卖儿卖女。 后面的事情嘛,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就是要扩大就业面,创造工作机会,发展生产力。处理掉豪强只能算是解放劳动者和生产资料,在这个基础上,咱们还得有所进展才行。” 刘益守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让羊姜感觉“虽然听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阿郎这都齐备了,那现在还缺什么?”羊姜好奇问道。刘益守看了她一眼,果然,政治敏感性这种东西,都是从小耳濡目染的么? “现在啊,还缺一个河神。” 刘益守抚摸着对方圆润白皙的肩膀说道。 “河神?哪种河神?” 羊姜听得莫名其妙。 “当然是挂旗杆上示众的那种。” 刘益守冷幽幽的说道,吓得羊姜浑身起鸡皮疙瘩。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源士康急切的说道:“主公,快去大堂,紧急军情!” “知道了,我马上到。” “哼,每次都是源士康坏我好事。” 羊姜不满的哼哼道,她还准备早上再来一发的。自从两人开始鱼水之欢后,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虽然难以启齿,但那种事情真是太好了,一旦开始就根本停不下来。 “不只是你,院子里其他人,一样也是被源士康打扰的,谁让他在管亲兵呢。” 刘益守无奈苦笑道,得亏源士康性子好,要不然早就不干了。 他穿好衣服来到大堂,发现众人全都齐聚一堂,面色凝重。就连杨忠等人也都昨夜返回,现在也在大堂内。 “杨将军,是你带来紧急军情么?胡僧祐是冥顽不灵还是怎么的,你们不必担心,打下竹邑城也不是难事,白袍军已经走了,周边没人是我们的对手。” 刘益守在主座落座,环视了一圈,面色轻松的说道。 听到这话,杨忠连忙出列,拱手行礼说道:“都督,胡僧祐已经约定好,自今日起三天之后,他会带兵外出巡视让出城池,请我们带兵入驻竹邑城。等入驻竹邑城后,主公以府衙印信调动他回城接受整编就行。” 明白了,这人想吃肉又嫌麻烦。 刘益守微微点头,有点不敢相信。 就这点事,还不如现在就转头回去跟羊姜来一发呢。 “好,这件事记功。接下来就按照我们事先商议的办吧,都散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这样大张旗鼓的聚拢来开会的。 占据竹邑城这样的事情,只能算是梁国内部各军头之间的争斗,萧衍都不会当回事,完全没必要这么紧张的。 “主公,今日要商议的,不是杨将军的事情!” 于谨出列拱手行了一礼,接着说道:“是北边打起来了。” “高欢和尔朱荣么?” 刘益守询问道。 于谨微微点头,还是陈元康站出来说道:“主公,高欢被尔朱荣摆了一道,现在……一言难尽,战报在此。” 陈元康将手里的一封书信交给刘益守,退到一旁。 “诶?” 一目十行的看完,刘益守震惊得无以复加。 高欢的防守策略跟自己所推测的别无二致,只是尔朱荣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啊!现在的战局,高欢相当被动,而且这种被动出乎所有人意料。 “主公,我们都想差了,我们以为尔朱荣退回晋阳后会一蹶不振,没想到……唉。” 陈元康叹了口气,很多事情并不会完全跟你预料的一样,比如说这次。 刘益守当然是希望尔朱荣和高欢打得难舍难分,最好是五年内都不要有胜利者。所以他的打算就是,一旦尔朱荣顶不住了,那么就以彭城为基地,四处劫掠魏国河南与青州等地,干扰高欢向晋阳用兵! 当前的所有谋划准备,都是针对这个来的! 结果现在不是尔朱荣要不行了,而是高欢这个草台班子要倒了!然而问题来了,刘益守可以干扰高欢的行动,却无法干扰尔朱荣用兵,因为这里与晋阳相隔太远,根本够不到! 要救高欢只有一个办法,再来一次“陈庆之北伐”。 按道理,今日是不该聚在一起开会的,因为高欢和尔朱荣无论谁输了,对他们而言,至少是现在,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 只是从长远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除了已经“预知”结果的刘益守外,其他人普遍认为,高欢比较拉胯,尔朱荣现在就赢话,反而可以整合各方势力,因为不服已经被干掉了! “暂时按兵不动,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吧。组织乡民修芍陂的事情,攻占南济阴郡的事情,招募人才的事情,你们各司其职,先不要管高欢怎么样。尔朱荣派兵打来,我们接着就是了,你们慌什么。” 刘益守不悦的拍了拍面前的桌案,众人都面有愧色。说到底,尔朱荣威名在外,他们不怕高欢获胜,都有点怕尔朱荣带兵卷土重来。 等众人都离去后,刘益守把王伟单独留下来,挤眉弄眼的问道:“这纳妾也算是新婚了,感觉如何?” 王伟面色古怪,想了想反问道:“主公后院那么多娘子,是什么感觉主公应该知道啊?” 他似乎觉得这话好像有点生硬,于是叹了口气道:“其他事情都挺好的,就是床上办事的时候,元明月嘴里总是喊‘祖裔’这个名字,我问她她又不说,唉。” 其实祖裔就是封隆之的表字啦!不过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告诉王伟,他自己打听到那是他的事情。 刘益守微微点头,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放心,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你安安心心的做事就行了。” ……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滏水陉是邺城到晋阳的唯一通道,当然,这也是晋阳后面能成为“承平之边塞,乱世之强藩”的重要原因之一。 滏水河边,高欢正在查看辅兵修建通往邺城甬道情况,哪怕是咫尺之遥,他也要保证邺城与滏水河边大营的“互为犄角”。 高欢反省了一下,感觉自己之前失败,就是因为基本功不扎实,策略是很好的,结果执行的时候出了问题,所以他痛改前非,一定要在这里耗死尔朱荣。 这件事是段荣在亲自督办,他儿子段韶负责领兵监督,也算是上阵父子兵了。不过比起段荣的认真负责,段韶整日里都是没精打采,甚至还时常去滏水河边钓鱼。 他这都已经不是摸鱼了,而是明火执仗旷工! 哪怕是段荣也看不下去了,今日当着高欢面,劈头盖脸的对着段韶一阵训斥,搞得高欢都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其实打儿子还算好,有时候不分青红皂白的痛骂,真会把儿子给骂傻的。 “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不甘心督办修甬道的事情,整日不在岗,偷奸耍滑!按军法当斩的,你懂不懂啊!” 段荣用手指顶着段韶的脑门骂道。 高欢笑着摆了摆手道:“无妨的无妨的,他不愿意做,就在你身边呆着吧。我让韩轨督办就是了。” 段荣唉声叹气,段韶低着头不说话。等高欢走后,段荣将长子拉到一边,无奈叹息道:“我问你又不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今日已经帮你说情,但是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这不是在家里啊!” 段韶走出军帐,四下观望。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走进来,沉声对段荣说道:“父亲,这条甬道高王是白修了,他这是中了尔朱荣的声东击西之计!” 哈? 情报是从斛律金那边传来的,而且也有探子说尔朱荣军在滏水陉进军,只是路本来就狭窄不好走走不快,又担心被埋伏,所以至今尚未到达滏水陉与滏水河的交界。 “按理说,斛律金没理由骗我们啊。” 段荣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但是尔朱荣对斛律金就是全然相信么?”段韶冷冷的质问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如果尔朱荣怀疑斛律金,那自然也不排除他借着斛律金的手传递假情报。 “你是怎么想的?” 段荣一向都觉得自己长子段韶甚有主意,有大局大略,从来没把他当孩子看。 “如果我是尔朱荣,那么不会走滏水陉。因为这里肯定是高王占优,明明知道对方占优,何苦要以己之短击敌之长呢?” 段韶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没错,你设想得很好,你把预设战场都经营得很好,就如同完美的陷阱一样,敌人来了,无论多么凶猛的猛兽,都会被你逮住,全身是力气都使不出来。 可是,敌人就会按照你的想法,按照你的套路,一步一步往下走么? “父亲,晋阳到邺城之间,只有滏水陉这一条路。但天下各地到邺城,路就多得数不过来了! 我若是尔朱荣,直接从晋阳南下,先攻占洛阳!然后以洛阳为基地,出虎牢关,攻占荥阳,再以荥阳为跳板,从南面攻打邺城,我们要如何应对?” 他本来不想说的,可是看到今日高欢自信满满的样子,不说也不行了。如今精兵都集中在邺城周边,荥阳空虚,洛阳就更别提了,都没有实控。 现在双方都是奔着消灭對手主力而去的,根本就不占城池!所以現在洛陽名义上是高欢在控制,实际上那边是谁的军队,高欢心里根本没有逼数! 总之就是哪个世家或者哪个洛阳前任禁军将领,还是什么人自己弄的一帮人之类的,比草台班子还要草的私军。 究竟哪个在管,谁在乎呢?反正收拾完尔朱荣就要来收拾他们,该收编的收编,该灭掉的灭掉,谁在乎他们叫什么!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现在在滏水陉里行军的人……就是尔朱荣故意演给我们看的。” 段荣勃然变色,拉着段韶就走。 一边走,他一边不悦的斥责道:“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爲何现在才说?” 段韶委屈道:“我先说了,你们也不信啊,不都是认为尔朱荣一定会走滏水陉么。” 好像是把这个儿子压得太狠了!段荣有点后悔。 二人来军营里找高欢,得知高欢因为紧急军务已经返回了邺城。他们只好将公务放在一边,又急急忙忙赶回邺城。 结果当他们回到邺城,来到霸府的时候,就发现高欢正在开会,手下人除了外出公干的以外,几乎悉数到场,一个个都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子茂(段荣表字)啊,那条甬道你不用修了,没用了。” 高欢语气虽然平静,但难掩颓唐。 段荣下意识问道:“高王,为何如此?” “我们中了尔朱荣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出奇兵一举攻占毫无防备的洛阳,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出虎牢关,又攻占了兵力空虚的荥阳! 如今正在官渡扎营,似乎暂时还没渡河的打算。” 孙腾也有些无奈的对段荣说道。 他们之前忙活了一阵子,结果现在尔朱荣向他们证明了一件事: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 ------题外话------ 惊喜不惊喜? 7017k 第284章 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 天蒙蒙亮,卧房床上像是几头大象打过架一样,乱得一塌糊涂,地上全是散乱的衣物。 羊姜光着身子躲在被子里,抱着刘益守的一只胳膊笑道:“我要是你,直接给我父写信,就说啧啧啧你看你看,羊将军啊,你女儿当年不是远近闻名的闺秀么,你看已经被我玩成什么样子了。” “你傻啊,那是岳父,我怎么能说这种话。人伦之乐自己明白就行了,不是跟别人炫耀的资本,我也没把你当货物啊,什么玩不玩的。” 刘益守揉了下羊姜的头发,没好气的说道。 “这些天我让家仆到外面打听,很多人都说阿郎仁义无双呢。” 羊姜用手指在刘益守胸口画圈说道。 昨夜的疯狂那是无法描述的,当时只感觉头脑一片空白,事后都会诧异自己真就堕落成那样了。 “我把一部分流民引入寿阳周边,这些人得了新田,当然会称赞我。可是有人指不定背后怎么戳我脊梁骨呢。你无法让所有人都满意,有人得利,自然就有人牺牲。” 这一波算是处理上次于谨他们横扫半个淮南的后事,毕竟那些自愿跟来的流民已经得罪了当地豪强,只能将他们安置在寿阳,正好用来制衡寿阳本地大户。 “那你要怎么办?” “首先呢,本地豪强手里的黑户必须要交出来,另行安置。我会按他们手中佃户的数量,来平掉不该有的田地。总之就是让每一家都元气大伤,但又不至于卖儿卖女。 后面的事情嘛,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总之就是要扩大就业面,创造工作机会,发展生产力。处理掉豪强只能算是解放劳动者和生产资料,在这个基础上,咱们还得有所进展才行。” 刘益守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让羊姜感觉“虽然听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阿郎这都齐备了,那现在还缺什么?”羊姜好奇问道。刘益守看了她一眼,果然,政治敏感性这种东西,都是从小耳濡目染的么? “现在啊,还缺一个河神。” 刘益守抚摸着对方圆润白皙的肩膀说道。 “河神?哪种河神?” 羊姜听得莫名其妙。 “当然是挂旗杆上示众的那种。” 刘益守冷幽幽的说道,吓得羊姜浑身起鸡皮疙瘩。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源士康急切的说道:“主公,快去大堂,紧急军情!” “知道了,我马上到。” “哼,每次都是源士康坏我好事。” 羊姜不满的哼哼道,她还准备早上再来一发的。自从两人开始鱼水之欢后,就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虽然难以启齿,但那种事情真是太好了,一旦开始就根本停不下来。 “不只是你,院子里其他人,一样也是被源士康打扰的,谁让他在管亲兵呢。” 刘益守无奈苦笑道,得亏源士康性子好,要不然早就不干了。 他穿好衣服来到大堂,发现众人全都齐聚一堂,面色凝重。就连杨忠等人也都昨夜返回,现在也在大堂内。 “杨将军,是你带来紧急军情么?胡僧祐是冥顽不灵还是怎么的,你们不必担心,打下竹邑城也不是难事,白袍军已经走了,周边没人是我们的对手。” 刘益守在主座落座,环视了一圈,面色轻松的说道。 听到这话,杨忠连忙出列,拱手行礼说道:“都督,胡僧祐已经约定好,自今日起三天之后,他会带兵外出巡视让出城池,请我们带兵入驻竹邑城。等入驻竹邑城后,主公以府衙印信调动他回城接受整编就行。” 明白了,这人想吃肉又嫌麻烦。 刘益守微微点头,有点不敢相信。 就这点事,还不如现在就转头回去跟羊姜来一发呢。 “好,这件事记功。接下来就按照我们事先商议的办吧,都散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这样大张旗鼓的聚拢来开会的。 占据竹邑城这样的事情,只能算是梁国内部各军头之间的争斗,萧衍都不会当回事,完全没必要这么紧张的。 “主公,今日要商议的,不是杨将军的事情!” 于谨出列拱手行了一礼,接着说道:“是北边打起来了。” “高欢和尔朱荣么?” 刘益守询问道。 于谨微微点头,还是陈元康站出来说道:“主公,高欢被尔朱荣摆了一道,现在……一言难尽,战报在此。” 陈元康将手里的一封书信交给刘益守,退到一旁。 “诶?” 一目十行的看完,刘益守震惊得无以复加。 高欢的防守策略跟自己所推测的别无二致,只是尔朱荣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啊!现在的战局,高欢相当被动,而且这种被动出乎所有人意料。 “主公,我们都想差了,我们以为尔朱荣退回晋阳后会一蹶不振,没想到……唉。” 陈元康叹了口气,很多事情并不会完全跟你预料的一样,比如说这次。 刘益守当然是希望尔朱荣和高欢打得难舍难分,最好是五年内都不要有胜利者。所以他的打算就是,一旦尔朱荣顶不住了,那么就以彭城为基地,四处劫掠魏国河南与青州等地,干扰高欢向晋阳用兵! 当前的所有谋划准备,都是针对这个来的! 结果现在不是尔朱荣要不行了,而是高欢这个草台班子要倒了!然而问题来了,刘益守可以干扰高欢的行动,却无法干扰尔朱荣用兵,因为这里与晋阳相隔太远,根本够不到! 要救高欢只有一个办法,再来一次“陈庆之北伐”。 按道理,今日是不该聚在一起开会的,因为高欢和尔朱荣无论谁输了,对他们而言,至少是现在,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一件事。 只是从长远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除了已经“预知”结果的刘益守外,其他人普遍认为,高欢比较拉胯,尔朱荣现在就赢话,反而可以整合各方势力,因为不服已经被干掉了! “暂时按兵不动,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吧。组织乡民修芍陂的事情,攻占南济阴郡的事情,招募人才的事情,你们各司其职,先不要管高欢怎么样。尔朱荣派兵打来,我们接着就是了,你们慌什么。” 刘益守不悦的拍了拍面前的桌案,众人都面有愧色。说到底,尔朱荣威名在外,他们不怕高欢获胜,都有点怕尔朱荣带兵卷土重来。 等众人都离去后,刘益守把王伟单独留下来,挤眉弄眼的问道:“这纳妾也算是新婚了,感觉如何?” 王伟面色古怪,想了想反问道:“主公后院那么多娘子,是什么感觉主公应该知道啊?” 他似乎觉得这话好像有点生硬,于是叹了口气道:“其他事情都挺好的,就是床上办事的时候,元明月嘴里总是喊‘祖裔’这个名字,我问她她又不说,唉。” 其实祖裔就是封隆之的表字啦!不过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告诉王伟,他自己打听到那是他的事情。 刘益守微微点头,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放心,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你安安心心的做事就行了。” ……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滏水陉是邺城到晋阳的唯一通道,当然,这也是晋阳后面能成为“承平之边塞,乱世之强藩”的重要原因之一。 滏水河边,高欢正在查看辅兵修建通往邺城甬道情况,哪怕是咫尺之遥,他也要保证邺城与滏水河边大营的“互为犄角”。 高欢反省了一下,感觉自己之前失败,就是因为基本功不扎实,策略是很好的,结果执行的时候出了问题,所以他痛改前非,一定要在这里耗死尔朱荣。 这件事是段荣在亲自督办,他儿子段韶负责领兵监督,也算是上阵父子兵了。不过比起段荣的认真负责,段韶整日里都是没精打采,甚至还时常去滏水河边钓鱼。 他这都已经不是摸鱼了,而是明火执仗旷工! 哪怕是段荣也看不下去了,今日当着高欢面,劈头盖脸的对着段韶一阵训斥,搞得高欢都不得不出来打圆场。其实打儿子还算好,有时候不分青红皂白的痛骂,真会把儿子给骂傻的。 “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不甘心督办修甬道的事情,整日不在岗,偷奸耍滑!按军法当斩的,你懂不懂啊!” 段荣用手指顶着段韶的脑门骂道。 高欢笑着摆了摆手道:“无妨的无妨的,他不愿意做,就在你身边呆着吧。我让韩轨督办就是了。” 段荣唉声叹气,段韶低着头不说话。等高欢走后,段荣将长子拉到一边,无奈叹息道:“我问你又不说,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今日已经帮你说情,但是下次就没这么简单了,这不是在家里啊!” 段韶走出军帐,四下观望。发现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他走进来,沉声对段荣说道:“父亲,这条甬道高王是白修了,他这是中了尔朱荣的声东击西之计!” 哈? 情报是从斛律金那边传来的,而且也有探子说尔朱荣军在滏水陉进军,只是路本来就狭窄不好走走不快,又担心被埋伏,所以至今尚未到达滏水陉与滏水河的交界。 “按理说,斛律金没理由骗我们啊。” 段荣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但是尔朱荣对斛律金就是全然相信么?”段韶冷冷的质问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如果尔朱荣怀疑斛律金,那自然也不排除他借着斛律金的手传递假情报。 “你是怎么想的?” 段荣一向都觉得自己长子段韶甚有主意,有大局大略,从来没把他当孩子看。 “如果我是尔朱荣,那么不会走滏水陉。因为这里肯定是高王占优,明明知道对方占优,何苦要以己之短击敌之长呢?” 段韶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没错,你设想得很好,你把预设战场都经营得很好,就如同完美的陷阱一样,敌人来了,无论多么凶猛的猛兽,都会被你逮住,全身是力气都使不出来。 可是,敌人就会按照你的想法,按照你的套路,一步一步往下走么? “父亲,晋阳到邺城之间,只有滏水陉这一条路。但天下各地到邺城,路就多得数不过来了! 我若是尔朱荣,直接从晋阳南下,先攻占洛阳!然后以洛阳为基地,出虎牢关,攻占荥阳,再以荥阳为跳板,从南面攻打邺城,我们要如何应对?” 他本来不想说的,可是看到今日高欢自信满满的样子,不说也不行了。如今精兵都集中在邺城周边,荥阳空虚,洛阳就更别提了,都没有实控。 现在双方都是奔着消灭對手主力而去的,根本就不占城池!所以現在洛陽名义上是高欢在控制,实际上那边是谁的军队,高欢心里根本没有逼数! 总之就是哪个世家或者哪个洛阳前任禁军将领,还是什么人自己弄的一帮人之类的,比草台班子还要草的私军。 究竟哪个在管,谁在乎呢?反正收拾完尔朱荣就要来收拾他们,该收编的收编,该灭掉的灭掉,谁在乎他们叫什么!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现在在滏水陉里行军的人……就是尔朱荣故意演给我们看的。” 段荣勃然变色,拉着段韶就走。 一边走,他一边不悦的斥责道:“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爲何现在才说?” 段韶委屈道:“我先说了,你们也不信啊,不都是认为尔朱荣一定会走滏水陉么。” 好像是把这个儿子压得太狠了!段荣有点后悔。 二人来军营里找高欢,得知高欢因为紧急军务已经返回了邺城。他们只好将公务放在一边,又急急忙忙赶回邺城。 结果当他们回到邺城,来到霸府的时候,就发现高欢正在开会,手下人除了外出公干的以外,几乎悉数到场,一个个都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子茂(段荣表字)啊,那条甬道你不用修了,没用了。” 高欢语气虽然平静,但难掩颓唐。 段荣下意识问道:“高王,为何如此?” “我们中了尔朱荣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出奇兵一举攻占毫无防备的洛阳,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出虎牢关,又攻占了兵力空虚的荥阳! 如今正在官渡扎营,似乎暂时还没渡河的打算。” 孙腾也有些无奈的对段荣说道。 他们之前忙活了一阵子,结果现在尔朱荣向他们证明了一件事: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 ------题外话------ 惊喜不惊喜? 7017k 第285章 我当时害怕极了… 大堂内鸦雀无声,哪怕知道结果,再重复一遍的时候,那些词句依然令人感觉心惊肉跳。 洛阳丢了,战况不知,总之丢得很是轻松,甚至悄无声息。荥阳也丢了,高敖曹之弟高隆之本来在荥阳“镀金”,也算是避祸。 因为大家都算准了尔朱荣会从晋阳直接出到邺城以北的滏水河,所以黄河以南的荥阳算是“安全区”。 现在高隆之被尔朱荣军俘虏,生死不知。大堂内身材魁梧如山的高敖曹面色黑如锅底,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丢了荥阳正缺少替罪羊呢,他多说一句,搞不好高欢直接把罪名推高隆之身上了。 尔朱荣占据荥阳,却不急着过黄河,看起来似乎跟当年曹操官渡之战的考虑有些雷同。不过河,补给不缺,过了河,除非一击而中,否则旷日持久之下,谁胜谁负真是难以预料。 春汛中的黄河不是那么温顺,攻打邺城,补给必须从黄河南边过来!当初在布置防御的时候,高欢为了跟尔朱荣死耗,把粮草大多都集中在了邺城。 荥阳虽然作为魏国传统的中转集散地,有部分粮草,却难以支撑尔朱荣大军旷日持久的战斗。这才春天,要秋收得大半年,等到今年秋收,黄花菜都凉了。 “如今尔朱荣出奇兵,应该如何是好?” 高欢有些忧虑的环顾四周问道,战局倒是很明朗,只是对自己很不利而已! “将尔朱荣引到枋头,在枋头城下决战。” 高敖曹说了一句。他没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是男人就是干! “荒唐,打仗岂是匹夫之勇? 枋头离黄河近在咫尺,从荥阳运粮,过个黄河就到了枋头,尔朱荣根本不担心在枋头城下决战。他们甚至可以以一部围住枋头,另外派兵突袭邺城。 我们分兵,则被逐个击破,若是不分兵,顾此失彼。” 窦泰忍不住讥讽了高敖曹一句。他说得很对,尔朱荣此番其实也没有打得高欢他们怎么样,损失的都是些外围兵马,有些甚至都只是名义上投靠他们的。 但尔朱荣也是另有所图,目的就是为了打乱高欢的部署,使得对方失去主场优势。高敖曹瞪了窦泰一眼,没有反驳。 气氛一时间陷入静谧的尴尬,又弥漫着诡异而不安的气息。高欢也有些痛苦的捂住脑袋,内心烦躁不安。 尔朱荣你乖乖的躺好让我砍死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挣扎呢? 高欢在心里咒骂尔朱荣不得好死。只是如果在心里诅咒就能杀人,恐怕一千条命也不够尔朱荣挥霍的。 然!并!卵! 来得最晚,坐得最靠近大门的段韶想起身说话,结果被父亲段荣死死拉着袖子。 “主公,不如我们派人去给斛律金许诺,让他带兵攻晋阳。事成之后,许以高官厚禄。” 高欢的谋士孙腾,不动声色的说道。 听到这话,高欢眼睛一亮,瞬间就兴奋起来了! “好!好计策!不仅要派人去游说,还要跟尔朱荣下战书,在信里面暗示他的人里头有我们的内应!” 写信给斛律金,对方被收买了,直接端掉尔朱荣的老巢晋阳。就算斛律金不上套,那份给尔朱荣的战书也会让尔朱荣猜忌斛律金。 无论成败,都可以捞一笔,双倍的快乐。再说就算是一点收获也没有,送两封信,又花不了多少钱! “龙雀(孙腾表字),这件事你来办吧!” 高欢热情洋溢的说道。 孙腾拱手行了一礼,退到一旁不再多言。有些事情不是专业领域的,少说为妙。 “离间之计只能为辅,要怎么跟尔朱荣斗呢?”高兴了几分钟,高欢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绕了一圈,问题又回来了。 就跟足球一样,无论传球多少次,最后都是为了“射门”。不跟尔朱荣真刀真枪的较量一番,是不可能击败对方的! 高欢麾下那些兄弟,平日里吹牛打屁都是一把好手,若是论打仗也还行。可是在这种决战时刻,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显然是等着高欢拿主意。 段韶又要说话,再次被段荣拉住。很久都没等到答案,高欢把目光再次看向孙腾。 “主公,我们决不能过黄河,就在黄河以北,等着尔朱荣过来!至于具体要如何作战,属下也说不出什么来。” 孙腾无奈苦笑道。 他再怎么说也是个文臣谋士,战阵上的事情,大略他知道,具体怎么打仗,那真得专业人士出马,外行指导内行要出大事的。 比如说打赢了,要不要追击,派谁去追击,这样的事情,孙腾可以建言。但是其他的细节问题,他就说不上话。 “都散吧,各司其职,先守好邺城再说。” 高欢将众人遣散,一个人回书房不知道在干啥。 回自家宅院路上,段韶满脸幽怨的看着老爹段荣,不甘心的问道:“刚才父亲为何不让孩儿说话?” 段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说话。等回到院子里,他才惋惜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刚才那么多人都一言不发,想不到办法。你才多大,就已经能人所不能。 长此下去,很快就能出人头地,但这样也会遭人嫉妒。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有什么事情私下里找高王说就可以了,不需要你那么高调图表现当着众多人的面说出来。 你这是在打他们的脸知道么?” 听到段荣的教诲,段韶这才感觉后怕,连忙向父亲道歉。 “那么,你到底想到什么办法呢?” 段荣好奇问道。 “邺城以南不远,漳河南边的安阳县,它的东南面有一座山,名为韩陵山,相传韩信因为贪图此地风水,葬之可以兴旺后人。 他母亲早亡,无先祖可以葬于此地,恰好这时韩信看到一位老妇迎面走来,他便认此人为母,直接将其活埋于此山,后人便将其称为韩陵山。” 说到这里,段韶看着段荣,对方听得有些入迷,催促道:“然后呢,你能不能一次说完?” 段韶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韩陵山扼守枋头到邺城的要道,易守难攻,两面都有山路可以下山,并非孤山。 我们一边散播谣言,说谁占据韩陵山,就有军神韩信相助,一面鼓舞士气,一面也是震慑尔朱荣。 然后在山上结阵,等着尔朱荣来决战。等尔朱荣军到来后,我们用山石堵住背后下山的路,一是防止士卒逃亡,二是防备尔朱荣军偷袭。 以韩陵山为依托,拖住尔朱荣主力。而余部则攻尔朱荣后方粮道,甚至可以突袭枋头断其后路。 剩下的,就是各凭本事了,战阵之上,不能赢就是不能赢,计策的作用都是次要的。” 段韶说完,就发现段荣沉默的来回在院子里踱步,似乎有些意动。 “父亲以为如何?” 这段时间段韶去滏水河边钓鱼,实际上都是在思考对策。这个办法他想了很久,还偷偷找人打听过安阳县周边的地形,觉得把握很大。 “你这有点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 段荣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并不擅长军略,但也觉得段韶的办法,应该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对策了。主要是段韶自己也不是很确定,真要说的话,那就叫死马当活马医吧。 “走,随我一同去见高王。” 段荣拍了拍段韶的肩膀说道。 …… “唉!” 看着书房墙上挂着的邺城周边详细地形图,高欢长叹一声。平时吧,自己脑袋挺活络的,结果到关键时刻,就好比是浆糊一样,一团乱麻。 “唉!” 他又叹息了一声,已经不知道在书房里来回走动了多少次,就是一点办法没想到。 以前的时候,高欢总是喜欢用取巧办法。比如说游说对方麾下大将倒戈啊,比如说制造谣言扰乱对方军心啊这些事情。 就好比是一个总是保送避免真刀真枪考试的“优等生”一样,真正遇到生死存亡的“考试”时,反而发挥不出原有的实力。 要知道,真刀真枪的浴血奋战,往往是一个势力的硬实力! 高欢忽然觉得自己头脑一热就搭这个草台班子,好像有点托大了。主要是当时自己手下人也都很兴奋,早就想出来单干。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一切都要硬着头皮撑下去。 “高王!” 正当高欢有些失态来回走动的时候,段荣轻轻推开书房门,对着他拱手行了一礼。 “子茂(段荣表字)啊,唉!唉!” 高欢一见面就拉着段荣的双手,深沉叹息了几下。 “高王稍安勿躁,犬子有一计,可破尔朱荣。” 段荣跟段韶说话的时候非常心虚,然而在高欢面前却把话说得很满!段韶有些意外的看了自己老爹段荣一眼,没吭声。其实他心里也有点没底,但现在老爹都把话放出来了,他还能缩回去么? “段韶,你有何奇计?” 落座之后,高欢兴致颇高,殷切问道。 段韶看了段荣一眼,见对方鼓励的微微点头,他便将自己的谋划和盘托出。当然,跟老爹描述的时候寥寥数语,只是在高欢面前就不能再藏拙了。 段韶拿来一张纸,画了张简图,还在上面比划了半天,显然已经在脑子里过了很多遍,考虑到很多细节问题了。 高欢一听就感觉有门! 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呢,高欢自己想不出计谋,不代表他分辨不出好坏。 不过段韶的谋划虽然好,却也有个最致命的缺陷。 “其实吧,也不是说不好。” 听了半天,高欢有些犹豫的问道:“现在有个最大的问题,尔朱荣为何会放弃攻打邺城,专门来攻打韩陵山呢?” 这个道理,其实是跟尔朱荣为什么要绕路先攻下洛阳跟荥阳,不直接跟他们在滏水河边决战一个道理! 段韶想了想说道:“第一个韩陵山是扼守邺城到枋头之间的要害,勉强可用算是关隘。控制这里,就能切断攻城大军的粮道,尔朱荣不会放着不管的。” 这似乎是个理由,不过稍微还有点牵强,光靠这点显然无法说服高欢。 “还有没有呢?” 一个人不能在同一条水沟里摔倒两次。高欢刚刚就吃了“自以为是”的亏,现在绝对不能再次想当然了。 “尔朱荣性格偏激自负,现在已经攻占洛阳与荥阳,手下人定然骄横不可一世。我们可以对外放出话来,就说韩陵山乃是风水宝地,占据此地之后,战必胜,攻必取。 到时候以尔朱荣的性子,定然会攻取此地,为的就是击破我军士气。” 有道理! 这个理由比之前那个粮道的理由充分太多了! 韩信的故事是现成的,也不是随便胡乱编出来的,尔朱荣只要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现在大军屯扎于韩陵山,自己这边士卒都是士气高昂,认为如有神助。 那么尔朱荣会不会放任着这支士气高昂的军队在背后不管,然后全力攻打邺城呢? 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只是,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尔朱荣這波将高欢他们耍得团团转,定然不会在这件事上示弱! 攻破韩陵山,就意味着破除了高欢宣扬的“战无不胜”的心理暗示。到时候邺城可以不费一兵一卒拿下! 不打,尔朱荣麾下士卒会怎么想? 他们定然认为尔朱荣是怕了高欢。 “此计可行。”高欢微微点头,表示认同。 听到这话,段荣一直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段韶继续补充道:“此计其实是阳谋,其中细节可以调整的地方很多,不过有一点不能變,那就是高王一定要坐镇中军,坐镇韩陵山。 也只有这样,才能把尔朱荣引过来。高王可以书信一封,让尔朱荣到韩陵山阵前,跟他讲个话,这样大家就都知道高王有决一死战之心,各种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段韶的要求不高,却又极高!不高是不需要高欢做什么,待在韩陵山坐镇就行。然而这也很考验一个人的心智与勇气。 置之死地而后生,能反败为胜求生的人毕竟是少数,多数都死了,历史书上寥寥数笔带过。 万一出了点意外,会不会真的就出师未捷身先死呢? 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高欢面前! 之前他敢于在滏水河扎营,敢在大营内坐镇,那是因为已经在滏水陉出口布置好了一切,等着尔朱荣来送死的! 那时候他很有把握,可以不介意在部下面前装一装勇气无双! 而这次,韩陵山周边几乎无险可守,也没时间去布置什么,修筑什么了。可以说就跟普通两军相遇的野战相差不大,几乎在同一起跑线。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只是失手在阴间。 要不要赌个命呢? 高欢陷入了沉思,良久无言。 7017k 高欢和他的小伙伴们(资料白嫖) 简单科普一下,免得弄不清人物关系看得云里雾里。 高欢手下第一股势力,也是最受重用的一股,乃是以北地豪门娄氏为纽带的一批人,其中就包括连襟段荣一脉,窦泰一脉,小舅子党娄昭一派等人。除了窦泰半途死于黑獭之手外,其余的人都是荣华富贵到北齐灭亡。 高欢手下第二股势力,是高氏一族(是否为渤海高氏不可考,但确为高欢血缘一脉),其中代表人物就是以高岳为首的堂兄弟。表面上看高歡對这些人极端信任,但实际上,信任程度则是在第一股势力之下,或许是与高欢在尔朱荣手下混出名堂,天下大乱在河北起兵时对方才投靠有关。 其中甚至還有不动声色阴掉他们的“不可说事件”,高岳后面死于高洋之手,很難说是不是理解了老爹高欢的“苦心”。他们更多的作用,是用来平衡第一股势力的钳制效应,但从结果上看,似乎效果很一般。 高欢手下的第三股势力,是六镇起家的朋友圈子,比如孙腾、司马子如、刘贵等等(没有彭乐)。侯景虽然很早就跟高欢熟识,但他一直自视甚高,认为应该跟高欢平起平坐,至少在侯景心里,二人不是主公与臣属的关系。 高欢的朋友圈虽然很广,但也就只在早期发挥过重要作用,后面基本上都退出了政治舞台。 高欢手下的第四股势力,是河北世家豪强,这里面武力不用说,以河北高氏四兄弟为首,李元忠、封隆之等人为次,文官集团则是汇聚了当时一大批新生代强力文臣,这些人是东魏乃至北齐初期的内政骨干。 其中包括陈元康、杨愔、崔暹、崔季舒等人在内,甚至有些直接贯穿了整个东魏北齐。 河北世家豪强精英极多,势力庞大,高欢不得不使用各种手段制衡,一直到死也没有摆平内部纷争。 高欢手下的第五股势力,是塞外胡人集团。这个集团很容易跟六镇鲜卑混淆,但他们是散居在北地的胡酋部落,只是文化上偏重于鲜卑化。 这些人因为六镇之乱而各自站队,有些跟随着尔朱荣入中原,有些则是被讨伐后归顺,来源极为庞杂。 但他们都有个共同特点,就是部落烙印浓厚,部曲自成体系,可以轻易聚兵万人,能量很大!这些人后面有跟六镇出身的勋贵合流,只是本身并非同源。 其中代表人物就是斛律部落的斛律金斛律光父子,莫多娄部落莫多娄贷文等。 高欢麾下第六股势力,是尔朱余部,其中以可朱浑部、慕容部为例,尔朱荣部核心都被高欢毫不留情的消灭,但是尔朱荣部的外围,则是被高欢吸收到麾下。其中以慕容绍宗,可朱浑天和为代表人物。 吃得多就消化不良,崛起太快又百般妥协,老婆娄昭君还是股东之一。东魏北齐的内乱不是偶然的。 介绍了这么多,投个推荐票月票什么的吧。 7017k 第286章 我们之中出了一个叛徒! 上党郡,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从洛阳到晋阳,必走上党郡。 历史上北周多次从关中攻打洛阳,那个时候的洛阳残破且堡垒化,食之无肉弃之有味,打下来根本得不偿失。 北周这么孜孜不倦的目的,就是为了打通潼关到邺城跟潼关到晋阳之间的道路。这个点被打破了,那么北周可以选择攻打北齐两个要害中的任意一个。 而以壶关为核心的上党郡,就是扼守洛阳到晋阳之间通道的节点,尔朱荣这次将斛律金放在潞城这个如此要害的地方,可以说是信任有加,甚至是超出很多人预料了。 潞城在壶口关附近,早在黄帝时期就有炎帝的后裔参卢受封于今潞城市一带,可谓是历史悠久。壶口关与配套的壶口城没有后勤的能力,所有物资都需要通过潞城输送,这地方有多重要已经无须过多赘述。 当然,尔朱荣这种信任是明面上的。 尔朱荣的考量是,只要能击败高欢,斛律金就没有背叛的可能性。但是如果把斛律金放在主攻,或者佯攻的位置,那么对方最有可能做的事情,就是出工不出力! 甚至不排除配合高欢咬自己一口的可能。 踢足球的时候有一個球员打假球就能毁掉一场比赛,更何况是决定两个势力生死存亡的决战呢?尔朱荣将斛律金丢在上党郡的潞城,自然是自信可以打赢高欢。并不需要这个很有可能“帮倒忙”的斛律金。 当然,换个角度想,如果本来就打不赢,那斛律金这种墙头草丢在身边岂不是更危险? 对于尔朱荣的想法,斛律金心知肚明。表面上信誓旦旦感激涕零,背地里却是给高欢写信说娄昭君在自己这里好好的,顺便把小儿子斛律羡丢到刘益守那边去了。 他怕的就是在极端情况下,斛律氏被尔朱荣灭族! 在一个大家庭里,最受宠的永远都是幼子,年轻的斛律羡现在还无法理解老爹斛律金的苦心与谋算。 潞城防御功能不强,城内比较繁华。而壶口城和壶口关则是城池高大,全部为戍卒和辅兵驻守,由尔朱荣的铁杆元天穆全权负责。 一句话,元天穆守后路,斛律金则负责后勤跟机动支援(如果有这个必要的话)。 这天,斛律金收到了高欢的回信,将长子斛律光叫到书房里议事。 斛律光比身体还未彻底长开的斛律羡要强壮不少,单看面容比较粗犷,但身上很有些英武之气,一副朝气蓬勃的模样 他今年十八岁,却比年少忧愁的斛律羡沉稳得太多,现在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这是高欢写给我的信,你看看。’ 斛律金在儿子面前十分随意,没形象的斜靠在书房的榻上,将信随手递给走过来接的斛律光。后者看完,有些不明所以。 斛律金暗叹一声,自己这个长子,打仗极具天赋,可惜对于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还不是太在行,甚至还不如小儿子斛律羡心眼多。 “高欢劝我能弃暗投明,反手拿下晋阳,那样尔朱荣就不战自溃了。” 斛律金嘿嘿冷笑了一声。斛律光疑惑问道:“父亲觉得有何不妥?我们又不是一定要听他的。 “不妥,太不妥了!” 斛律金拍了拍手,长叹一声说道:“他在信中说已经跟尔朱荣下了战书,要跟对方决一死战。我要是没猜错,他肯定在战书中暗示后方有变。一方面是牵扯住尔朱荣的精力,另外一方面就是为了离间我们,逼我动手!” 只有老硬币最懂老硬币!推己及人,斛律金觉得自己就会这么做,他当然不认为高欢有那么高的操守,不去耍这些手腕。 “父亲,那我们应该怎么办呢?’ 斛律光也有点慌了,明刀明枪的干,他一点都不虚,可就是怕这种看不见的套路。老爹斛律金似乎是把战阵之能遗传给了他,把精明狡诈遗传给了弟弟斛律羡。 潞城在壶口关以内,斛律金带着部曲出去的话,不惊动元天穆是不可能的。尔朱荣跟元天穆可是穿一条裤子的铁哥们关系。 斛律金可不敢赌尔朱荣对元天穆没有一点布置安排。 “把信烧掉,不要授人以柄。无论尔朱荣是输是赢,我们都按兵不动。’ 斛律金狡黠一笑,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父亲,我们手握重兵,尔朱荣难道不会忌惮.. 斛律光觉得现在是不是应该带着部曲出壶关,然后以支援尔朱荣的名义到洛阳,走一步看-步再说。 “如果尔朱荣赢了,他需要凝聚河北的人心。这个时候,对我们下杀手,是什么意思?你觉得他有可能会对我们怎么样么? 斛律金不屑一顾的反问道。 斛律光无言以对,没错,老爹说得很对。尔朱荣都打赢了,地盘扩大了不少,只怕收拢降将都来不及,哪里有心思去收拾斛律部呢?现在为止,斛律部又没有做什么事情! “可是若尔朱荣败退到晋阳,势必对我们万分忌惮... 斛律光担心也不是没道理,尔朱荣赢可能不会对付他们,可尔朱荣要是输了,谁会放心斛律部这头猛虎在晋阳周边转悠! “如果尔朱荣输了,他敢对我们怎么样么?我们上阵父子兵,又都是斛律部出身的,而且根本没有战损,人员齐整,他拿什么跟我们斗?” 好像确实如此! 斛律光微微点头,有点明白老爹的意思。 “父亲,我们也可以现在突袭晋阳啊。” 斛律光沉声说道。 斛律金笑着摇了摇头道:“如果尔朱荣败而不散,退到了壶口关,我们则跟他直接说,斛律部不想呆在晋阳了,我们要去河北!那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尔朱荣会同意的。” 听到这话,斛律光才恍然大悟。尔朱荣新败之军,斛律氏要走,和平“分手”,不但不是背叛,反而很有风度。传到别的势力那里,都会赞叹不已。 斛律金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尔朱荣若是溃不成军,或者仅以身免,那么我们就拿着他的人头,去找高欢,到时候自然是少不了好处。 只要尔朱荣部曲还在,我们就不能攻晋阳。而投到高欢手下,只要尔朱荣不死,那高欢就得一直用我们,没办法过河拆桥。 狡兔不死,走狗不烹,我们为什么要听高欢的去偷袭晋阳,自断后路呢?” 斛律光算是听明白了,斛律金的意思,就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啥也不做,关键时刻就当自己是泥人,看着高欢跟尔朱荣打得水深火热就完事了! 这样也行么? 谁都看得出来,这几年魏国风起云涌,改朝换代的时刻似乎来了,隐隐的在召唤。自己老爹斛律金竟然还能沉得住气 斛律光不得不承认,自己之前小看老爹了。 “父亲教训得是。” 斛律光心悦诚服的说道。 “对了,你给斛律羡写封信,问问他在那边情况怎么样。” 斛律金不以为意的说道,像是忽然想起这件事来一样。 斛律光面色古怪,顿了一下,随即问道:“父亲,那写信说什么呢?” “就问他在寿阳过得怎样啊,还有什么好问的。他走了也有些时日了。 斛律金眯着眼睛看了看斛律光的表情,又偏过头去不说话。 为什么你自己不写?难道是因为小时候把斛律羡打得太狠了,现在不好意思了? 有些话斛律光想问又不好开口问。 “知道了父亲,我写完给你看看。” “嗯,去吧,我要睡觉了。 斛律金摆了摆手,示意斛律光出书房。 这大白天就睡觉....日子过得是不是太安逸了? 斛律光觉得自己老爹太反常,却又不好多问,只得长叹一声退出书房。 韩陵山离着邺城南面的安阳不远,依山傍水,风景好,风水更好。然而高欢麾下众人都异常疑惑,为什么要主动放弃黄河北岸岸边的枋头这个桥头堡呢? 偏要在韩陵山这个鬼地方扎营! 高欢并未说这是段韶之谋,而是借口自己受到“韩信”托梦,说在韩陵山这个地方可以打败尔朱荣。 因为韩陵山是韩信的“祖坟”所在。 以迷信的角度来说,这种说法确实能站得住脚。可是这种说法并不能完全令人信服。高欢从政治的角度讲了一大堆,比如说鼓舞士气啊,比如说上下团结一心啊之类的。 就是不说具体的细节。 高欢力排众议,众人只能给他查漏补缺,毕竟现在谁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于是高欢带着段韶为中军,坐镇韩陵山。封隆之与李元忠守邺城,毕竟他们之前就守过,“业务”很熟悉。 高敖曹带着本部人马为疑兵,布置于小河对岸,跟上山的山道隔河相望。山上高岳为左军,窦泰为右军,呈现防御性质的圆阵(这种不分前军后军),在此地等候尔朱荣的到来。 从兵力上说,与尔朱荣的兵马不相上下,甚至还稍多。 但从各部实力来看,只有高敖曹麾下的河北世家部曲最为精锐,而且一直修生养息。更重要的是,这支军队,尔朱荣不熟悉他们的打法! 段韶的部署就是,用山上的圆阵把尔朱荣给拖住。若是尔朱荣攻高敖曹部,对方也能退到山下,得到山上部队的增援。 韩陵山可不是泰山那种高大巍峨的山,你硬是要叫个土丘也行,山上山下互相支援就是一会的事情。不得不说,段韶在选择场地的时候,确实是精挑细选才选中这里。 他还特意“旷工”实地考察了一番。 战书送到尔朱荣那里,尔朱荣马上给高欢回了一封信,大概意思就是:把脖子洗干净点,在韩陵山等着。我刀快,砍人不疼。 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斛律金父子在谈论尔朱荣和高欢的时候,尔朱荣和尔朱兆叔侄,也在讨论斛律金和高欢。尔朱荣带着大军占据了枋头城,并让慕容绍宗守荥阳,保障后路。 慕容绍宗建议尔朱荣不要着急攻打邺城! 要先把黄河以南的土地都占住,等春耕过完以后,高欢的草台班子就连本地世家与农户都压不住了,毕竟,田还荒着在呢!现在这个出兵的时机很好,不需要急吼吼的就跟高欢决战!尔朱荣不听,把喜欢聒噪的慕容绍宗丢到荥阳守后路去了。 枋头城的城头。 尔朱荣看着当地临时招来的民夫,将粮草一车一车的运进枋头城,满意的点了点头。以枋頭城焉据点攻打邺城,乃是常规套路中的常规,每一次攻击一方都是这么做的。 “上次败给劉益守,一是他有白袍军这支强援,二是他把这支军队的消息隐藏得很好,三是贺六浑那几个人背叛了我们! 这一次,出征的都是来自北秀容的人马,数量虽然不占优势,但胜在上下一心。” 尔朱荣自信的对尔朱兆说道:“贺六浑想在韩陵山这个地方决战,那就遂他的意。免得这家伙又编出来什么韩信孙武之类的。’ “叔父所言极是。只是我们这次何不绕过韩陵山攻邺城?’ 尔朱兆问了一个不算太蠢的问题。 “邺城乃是河北那帮人的根基所在。我们若是攻打邺城,只会让贺六浑他们上下一心,并不可取。如今我们若是专攻韩陵山,河北人势必不會拼死救援! 如此一来,仗是不是好打些呢?’ 尔朱荣摸着美须,感觉一切尽在掌握。除了后方斛律金那个不安定要素外,其他的都在意料之中,无甚稀奇。 “叔父,战书是约定三日后进军,我们... 尔朱兆不动声色问道:“我们要不要提前动手?” 有时候提前动手对自己来说未必是好事,凡事都要一分为二的看。敌人准备时间不足,你的准备时间其实也变少了,还有更多的未知因素。很难说是不是真的有利。 “明日清晨,早早吃过饭,然后直接出兵韩陵山!” 尔朱荣紧紧握住拳头说道,他似乎已经看到高欢跪在地上求饶,然后被自己砍下了狗头!果真是兵不厌诈啊! 尔朱兆暗叹尔朱荣上了战场就是手黑心黑,根本不给对方任何机会。 “叔父,探子回报,高欢在山脚下河对岸屯兵,又在山上摆圆阵,我们要先攻哪个?’ “以我对贺六浑的了解,他为了稳定军心,势必亲自在山上督阵。擒贼擒王,直接攻韩陵山!’ 尔朱荣已经不想跟高欢玩什么无聊游戏了,只要击破韩陵山上的大阵,游戏直接结束。这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 侯景之乱:打破南北均势的关键事件(1)(资料继续白嫖) 不说废话,细节可以百度,我粘贴过来也没意思,只站在侯景的视角,讲述一下侯景之乱(也叫太清之乱)是怎么发生的。 第一阶段:火力侦察 侯景名义上是高欢的部下,但从起家开始,实际上跟高欢并没有多少袍泽之情,在高欢上位前,侯景的职务,一直是跟高欢平起平坐的。 简单点概括就是:侯景反叛东魏,才是正常人的思维,他不反叛,则是典型的奴性思维,在那个有兵就是草头王的年代是不可理喻的。总之,各方都知道侯景会反,但什么时候反,怎么反,反了以后会投到哪一边,投靠后又会如何,尚且没有定论。 事实上,早在大同二年(536年)十月的时候,侯景就对梁国进行过一次火力侦察。当然,那个时候他还在跟高欢打工。用公司的钱办自己的事情,何乐不为呢? 于是侯景率7万人进犯楚州,俘楚州刺史桓和,侯景乘胜进军淮上,并写了信劝陈庆之投降。楚州在哪里呢?就在现在的安徽凤阳一带。 这次活力侦查的结果实在是不能说好,梁武帝派人去增援陈庆之,结果增援还没到,侯景就被陈庆之打得死去活来的。侯景军丢弃了所有辎重粮草狼狈逃回魏国,被陈庆之捡了便宜,拿去当地赈灾了。 深刻的教训让侯景意识到,梁国还有那么几个可以克制自己的人,不能太急,要稳一波再说。 两年后夏侯夔去世,三年后陈庆之去世,几年后(545年之前)当时梁国唯一的名将兰钦被宗室毒杀。 整個梁国能单枪匹马独当一面的大帅一个都不剩下了,稍微能打的居然是泰山羊氏过去的羊鸦仁和羊侃等。 这些侯景都看在眼里,也是他后面敢跟萧衍翻脸的底气所在。 太清元年(公元547年),高欢去世,东魏内部矛盾爆发,早就互相看不顺眼的侯景与高澄翻脸,高澄派慕容绍宗出马对付侯景! 倒不是说侯景不能打,只不过一来慕容绍宗跟他很熟,知己知彼,两人甚至可以算是半个师徒,二来侯景被安排在河南(刘都督原先待的地方)之地,无险可守。东魏这个时候一大帮猛人都还在,河北世家跟高氏一族也是合作关系,不像高湛上位后掀桌子不玩。 所以在综合实力上,东魏各方面碾压侯景,不得已,侯景向宇文泰求救。 说到这件事,不得不提一下西魏和突厥之间的一件事。当初宇文泰找突厥认爹,但是西魏之前收留了柔然皇族两千多人。为了向干爹表示诚意,宇文泰下令将柔然皇族在长安城门外灭族,对突厥以示忠诚(黑獭的黑历史之一)。 这种狠人,是不会被侯景那种小儿科骗术给骗到的。宇文泰口头上给侯景许诺了很多官职,但就是不派兵!想当舔狗来蹭女神的热度,起码也得给女神买个豪车什么的,宇文泰的意思跟这个差不多。 侯景想抱宇文泰的臭脚没有抱到,只好去找南面的梁国。 他这么做也不奇怪,因为萧衍之前也做过很多类似的事情,收留过北边不少人,包括独孤信在内,都在梁国混过。 萧衍大概是想以夷制夷,让侯景配合一下,然后让侄子蕭渊明挂帅,十萬大軍出徐州攻打彭城,打算北伐一波。 他大概以为,自己这边十万大军,外加侯景带路,怎么说都稳得一笔吧! 但是朝中无名将的梁国,现在已经拉胯到不行了。萧渊明刚刚渡过淮河,就在寒山,也就是今天的江苏铜山被东魏守军击败,全军覆没,萧渊明也被俘,送到了晋阳! 侯景傻眼了,本来还想着“左右逢源”的,没想到梁国已经弱成这样了!接着,东魏乘胜追击,又在涡阳打得侯景几乎全军覆没,仅以身免,在路上收拢了八百士卒,逃到寿阳。 东魏这波攻势不断,打败侯景后,又将梁国前期前出的兵马全部赶回梁国境内,占领了侯景要“献给”萧衍的土地。 这波火力侦察,持续了几乎十年,从畏惧到蔑视,侯景已经试探出来了梁国的底氣,并且其他道路都已经被堵死,既不能在东魏苟活,又不能在宇文泰手下混日子。 八百人就是他最后的家底,逃到寿阳后侯景如同丧家之犬一样惶惶不可终日。高澄接受谋士的建议,提出与梁国修好,之前的都是“误会”。 并且可以无条件释放俘虏,放回萧渊明。萧衍也意识到,梁国几个台柱子都不在了,军队确实拉胯,中枢也倾向于议和。 这时候,侯景已经意识到大事不妙,他又做了一次战术侦查,伪造了东魏要求以侯景交换萧渊明的书信。 没想到萧衍看了信以后竟然接受,还回信说:“贞阳侯(萧渊明)早上回来,侯景晚上就可以给你们送过去。” 侯景一看完犊子了,梁国也待不下去。这时候他麾下谋士王伟建议:咱们一起快乐的造反吧,反正梁国都是群辣鸡。 完成了全部火力侦察的侯景,已经知道了梁国的底细与谋划,侯景之乱的第一阶段结束。(待续) 7017k 第287章 来啊,互相伤害啊! 韩陵山靠着邺城通往枋头城的官道,本身又临近洹水的支流(曹操当年为了攻打邺城留下的“遗产”),勉强可以算是扼守邺城的南大门,不过只要尔朱荣想绕过去,这里的平原地形一样可以绕道,并不存在绝对的阻碍。 也就是路比较难走,补给无法跟上而已。 高敖曹在河对岸,藏身的地方名叫栗园,名不见经传,这年头的任何地图上都无法找到。这天清晨,山上的高欢大军正在埋锅造饭,值守的人却一点都没放松警惕,全都严阵以待。哪怕是没有值守的,也一个个如临大敌,表情凝重。 高欢穿着普通士卒同款的皮甲,在山上来回走动四处张望。 韩陵山非常矮,根本藏不住人,想偷袭埋伏什么的,完全不可能,只能明刀明枪的硬干一场。 段韶一声不吭的跟在高欢身后,对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孝先啊,你以为尔朱荣会如何进攻呢? 高欢不以为意的问道,他表面上看起来一点都不紧张,可双手却是会时不时的抖动,下意识的流露出某些不可明说的情绪。段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硬是没多嘴说什么。 “回高王,末将以为,尔朱荣今日,不,明日天将亮未亮的时候,会猛攻中军,应该是企图一举攻破中军,擒获高王,毕其功于一役。’ 段韶拱手行礼说道。 高欢微微一愣,他还以为尔朱荣会今天进攻呢,没想到居然是明天凌晨。他反问道:“尔朱荣为何不提早进攻呢?约定在三日后,估计他肯定会提前吧?’ “回高王,一来枋头离此地大半日路程,清晨出发到这里已经是夜里,黑灯瞎火的如何能打仗?尔朱荣定然是半夜行军,掩藏行迹,到明日天亮开始进攻。” 段韶还是懂兵法的,这种常识问题,他不相信尔朱荣这种打老了仗的人会不知道。 高欢微微点头,其实他觉得吧,越是常识,尔朱荣就越不会去听,指不定尔朱荣黄昏的时候来这里,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谁知道呢? 山上的日子非常枯燥无聊,不久以后,各路探马纷纷回报,尔朱荣那边没有什么动静,没有绕过这里攻打邺城,亦是没有退兵,似乎段韶猜得是对的。 然而到中午的时候,从枋头那边过来的高欢军斥候回报,说尔朱荣大军已经朝着韩陵山的方向来了,估摸着太阳快下山的时候,就能到这里! 段韶一脸惊愕听完这个消息,完全不相信尔朱荣居然连这点常识性错误都会犯! 高欢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微微一笑,似乎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 韩陵山上的高欢军都开始紧张起来,结果到天黑的时候,又有斥候回报,尔朱荣大军走了一大半的路之后,原地扎营,居然不走了! 已经紧张了一天的士卒顿时松懈下来,士气肉眼可见的往下掉! 段韶和高欢对视一眼,明白自己这边中了尔朱荣的反客为主之计!士卒和将校们都有心理预期,一旦跟自己料想不一样,后果不堪设想。 人有准备时候,从两米高地方往下跳都可以,没有准备的时候,一个脚后跟的高度都能把你摔得狗啃泥。 现在尔朱荣停在半路,离韩陵山的距离已经很近,位置也被斥候探明白了。 这個时候,是冒险出去夜袭敌军营地,还是继续困守韩陵山呢? 高欢陷入两难之中。 “高王,我们就在韩陵山等着尔朱荣来,以静制动,按原先计划的就好了。现在偷袭尔朱荣大营,他岂会没有防备?这是故意卖个破绽引我们上当啊!” 段韶恳切说道,生怕高欢中计。 高欢回忆了一下当初尔朱荣用兵如神的风采,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跟尔朱荣面对面的较量,说实话,现在心依旧是虚的。 “放心,本王心里明白的。 高欢沉重点头说道。 正在这时,他瞥见一个人影,此人是他的门客,名叫王春,是个占卜的术士。 这年头怎么说呢,很多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神棍这碗饭总是有人吃的。 不过王春在高欢府里没什么地位,原因很简单,因为高欢根本就不相信算命能算出什么花来!真要信命,真命天子整天躺床上醉生梦死不就好了,哪里还需要努力呢? 他留此人在府里,是因为有时候他不信算命,可手下很多人,包括很多底层士兵却都很相信。所以高欢常常需要借助“神算子”的嘴巴,说出自己想说又不能明说的话。 王春就是高欢的另外一张嘴! “过来一下,本王有事情交代。’ 高欢对着王春招招手,对方屁颠屁颠的跑过来听命,一点都没有“神算子”的道骨仙风。“等会我把众将叫到这里议事,你就这样 毫不避讳段韶,高欢沉声对王春教唆了一番,后者连忙点头离去。等他走后,高欢才对段韶苦笑道:“若非逼不得已,本王也不想用这样的办法,唉!” 领导自嘲的时候,你要是跟着也损两句,后面估计有不少好果子要吃。段韶连忙心悦诚服说道:“高王神机妙算,如此一来,三军将士必定拼死用命,不做他想。’ 高欢对段韶的知情识趣很满意,他微微点头,没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眺望远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很快,众将包括高敖曹在内,都被叫到高欢这里来开会。韩陵山这地方本来就很小,几步路就到了。等人到齐以后,高欢环顾四周众将,然后才目光沉静说道:“本王今夜欲偷袭尔朱荣大营,亲自带队,诸位都不用再劝了。” 哈? 尔朱荣半路扎营的事情,众将也都知道,心中暗叫不好的同时,也是无可奈何。没想到高欢现在居然提出来要去趁夜色偷袭,居然还要亲自带队! 您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个数么? 众人都是想说又不敢说,反映到表情上,就是纠结成一团,傻子也看得出来不妥了。 正在这时,不知为什么在一旁获得“旁听资格”的某个人,一把冲到高欢面前,直接跪下就磕头! 在场诸多将领,哪怕见过不少大场面,也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 “高王!不可出击,出击大凶啊!鄙人刚才算过了,此战若是在韩陵山决战,必胜尔朱荣,切不可主动出击啊!” 王春一边哭诉,一边不断磕头,磕得额头上都出血了! 众人这才想起来,这厮不是高欢的门客王春么,谁都不曾把这厮当回事,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位要说什么,都是高欢本人的意思。 今天转性子了?还是说王春真能算卦? 迷惑,疑虑,若有所思,不屑一顾,在场众人什么表情都有,唯独没有信任。 高欢一脚将王春踢翻在地,指着他大骂道:“军国大事,岂是你这个看相算卦的人可以随意发表意见的,我意已决,你给我滚远点!’ 他对着王春不断拳打脚踢,毫不留情。在场很多人都看不下去了,韩轨出来打圆场道“高王息怒,王春也是求胜心切,无心之言,不要责怪他了。’ 躺在地上的王春忽然看到高欢不动声色对他转了下眼睛! 王春本来也被高欢精湛的演技给震惊了,入戏太深还没醒来。这时候如梦方醒,站起身的时候已经满脸是血,狼狈不堪。 “高王,请让犬子来这里,鄙人证明给高王看。” 王春深深一拜说道 哪怕是胡说八道,也算是赤胆忠心了。众人都有些同情王春,高欢面色阴沉的点了点头,王春把已经吓傻了的长子叫来,不由分说,用旗杆旁边的绳子,将其五花大绑在粗大的旗杆上,任由着对方哭喊求饶,都不为所动! “高王,鄙人说在韩陵山能战胜尔朱荣,就一定能赢!鄙人就在高王身边呆着,一旦尔朱荣得胜,不等他动手,鄙人就先杀子,再自尽,以报高王知遇之恩!’ 他说得声色俱厉,在场众人无不震恐信服。 高欢面色稍缓,有些犹疑的问王春道:“你真的这么有把握?’ “回高王,鄙人会把自己跟犬子的性命拿来开玩笑卖弄么?” 王春诚恳说道。 高欢微微点头,对众将大声喊道:“那就各司其职,在韩陵山与尔朱荣决战。再有言退却或出击浪战者,杀无赦!’ “我等皆听高王号令!” 众将齐声说道。 等他们各自散去后,高欢才拍了拍王春的肩膀说道:“汝为吾心腹,若将来有事,汝妻子吾养之,汝勿虑也。 王春连忙拜谢,随即退到一旁,寸步不离。 尔朱荣假模假样的扎营,实际上根本没打算将营寨完成,时间也不够。等到午夜子时,见高欢的人马没有来偷袭,尔朱兆这才来到尔朱荣身边,有些失望的说道:“贺六浑果然没有偷袭。” 尔朱荣微微点头道:“那是必然的,他既然已经说了在韩陵山得韩信庇佑,那定然不会随意出击。要不然军心不稳可是用兵大忌。 我们白天已经让高欢的士卒们紧张了一天,现在他们要松弛下来了,等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就是人最困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刚才出现在他们大阵之前。 传我军令,点兵,半个时辰后,全军出击!’ 尔朱荣的套路有个典故说得很清楚,有一面墙快要塌了,一个老婆婆住在附近,遇到路人就跟他说,不要站着那面墙附近,墙可能会塌掉。 不知道多少个日日夜夜过去,老婆婆一直没等到墙塌掉。某天她好奇来到那面墙跟前的时候,恰好墙就塌了! 这种绷紧又猛然坚持不住放松的心态,常常会要人老命的。 尔朱荣带兵一路行军来到韩陵山脚下,就看到山坡上高欢大军已经列圆阵,火把密密麻麻数不过来,显然是严阵以待! 尔朱荣也下令大军都点燃火把,一时间,大军如同火龙一般,惊得高欢阵中一阵阵骚动。此刻天色已经在渐渐转亮,但还暂时看不到清晨霞光,如果没有火把的照耀,就只能看到一个又一个朦胧的黑影在晃动,如同鬼魅一般。 “尔朱荣!你给本王滚出来!” 山坡上传来高欢的叫喊声,这句话就没想着要怎么缓解关系,几乎是直接开骂。 尔朱荣骑着马出阵,在一箭之地外与高欢对峙 “贺六浑,我自问对你不薄,你何以要背叛我?’ 尔朱荣对高欢喊道。打仗肯定是要打的,但耍嘴皮子也要耍。 “我呸!你这个弑君的乱臣贼子!先杀太后,后杀先帝,我高某才不会与你为伍!” 胡太后是高欢一把火烧死的,但是别人又不知道!这并不妨碍他把脏水泼到尔朱荣身上。“胡扯,胡太后明明是价羞辱之后将她杀死在永宁寺,然后一把火烧了永宁寺!敢做不敢认,你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尔朱荣气急败坏的怒吼道! 杀元子攸,他承认,可是胡太后不是他杀的啊,高欢这厮怎么有脸把这件事推他头上?“乱臣贼子话,谁敢相信,谁能相信!尔朱荣,今日你就会死在韩陵山,不必多费唇舌本王今日就替先帝还回一个公道!” 高欢大吼一声,语言攻击输出完毕,赶紧回去躲中军吧,后面是手下人的事情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尔朱荣亦是拍馬回大阵。 此刻太阳已经慢慢从天边露出来了,尔朱荣下令熄灭火把,准备进攻! 呜呜呜! 三声苍凉的号角声响起,紧接着,尔朱荣军中擂鼓声大作,军中刀盾兵在前,步槊在后,如猛虎下山,哦不对,是猛虎上山一样,扑向高欢中军大阵! 大军一上来就朝着中军而去,高欢将佩剑交给段韶说道:“孝先(段韶表字),你来督战,有后退者杀,有妄动者杀!’ 高欢还是有自知之明,玩套路他的技术还可以,但是临阵指挥的话,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比较好,自己就不要出来随便浪了。 一开战就是白热化! 尔朱荣眯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高欢大军左军右军竟然都没有动作,似乎是在等自己全线压上后,抄后路包饺子。 “尔朱兆,你带骑兵,从高欢中军侧翼突过去,我就不信那边的大军不来救援!” 尔朱荣冷静的观察着战局,很快,由于尔朱兆大军绕后突进,高欢中军侧翼如同塌方一样往里缩进,但很快又被止住。尔朱荣让步卒一部接替尔朱兆的位置,吹号角让尔朱兆骑兵先退了回来! 半个时辰都不到,高欢中军圆阵已经被压缩了不少,三面接敌摇摇欲坠!正在这时,中军陣中擂鼓声大作,左军右军终于前来支援,与尔朱荣军战成一团。 一时间竟然旗鼓相当! 第288章 铁人三项之后是激动人心的铁人五项…… 尔朱荣承认,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些血腥的场面了。韩陵山上,两军接触的战线四处都在厮杀,鲜血喷涌,染红了大地。 战斗从寅时(凌晨四点)开始,持续到卯时(上午九点),连续大战四个多小时,本来应该崩溃的高欢中军大营,虽然一直摇摇欲坠,有几次险些被攻破。 然而每到最关键时刻,高欢那边都有人反杀,将战线又顶了回来。双方接触的战线越来越向两边延伸,已经分不清左军右军。 各自死伤无数,尸体层层叠叠分不清彼此,全都杀红了眼。 原以为高欢会用什么计谋之类的巧办法,没想到,对方居然选择硬上!这着实出乎尔朱荣意料。 叮叮叮叮叮叮叮! 尔朱荣军中锣鼓声响,大军迅速与高欢军脱离接触,退到连一里地都不到的山脚下。 两军暂时休战,大阵之中的高欢也松了口气。他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的小将正坐在地上喘息,有人给他包扎伤口,哪怕是疼痛难忍,此人也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刚才两军交战并不像尔朱荣认为的那么势均力敌,实际上高欢这边多次命悬一线,都是眼前这位刚刚投靠不久的小将亲自率本部人马救场,击退尔朱荣大军,将战阵被撕开的裂口堵上。 “刚才多亏你勇猛果敢,才保本王一条命,请受本王一拜!” 高欢略有些尴尬的想将对方扶起来,一时间竟然忘记此人叫什么名字了! 自从占据邺城以来,投靠他的人物不知凡几,包括自己的族人高岳在内都是近期才来的。眼前这人如此年轻,确实有印象,但他却忙得忘记对方名字叫什么了! “属下莫多娄贷文,今日就算战死沙场,也要力保高王平安!” 坐在地上的小将想站起身行礼,却被高欢示意坐下不必多礼。 “高王,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等会尔朱荣大军还会再战,末将来接替莫多娄将军的位置,负责堵漏。坚持就是胜利,这场战斗,就是比拼气力的时候了,坚持下去,我们一定能赢! 段韶不动声色的在一旁鼓劲说道。 众人都深以为然。 刚才他们各自的部曲,全都死伤惨重,但事情要分两面看。他们压力大,尔朱荣压力也不小。只要能消灭尔朱荣,哪怕手下这些人被打光了,也还可以再招募! 这类零和游戏没有两全其美的状态,赢的得到全部,输得一无所有。只要能击败尔朱荣,高欢不介意死人,甚至不介意死很多人! 高欢瞥了一眼正在磨刀的王春,又看了看被捆在旗杆上生无可恋的王春之子,心中暗叹。此战之后,定然要对王春好一点了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又响起,尔朱荣大军再次列阵而来,第一轮已经被打伤了的莫多娄贷文只能一旁当看客,段韶亲自带着亲兵队在战线后督战 战斗从卯时(上午九点多)开始,持续到午时(中午十二点),恶战三小时后,尔朱荣大军再次退到山脚下。这一轮连段韶也身负重伤,高欢大军之中,包括窦泰、韩轨、高岳等人在内,大小将校几乎人人带伤。 圆阵外围的尸体里三层外三层数都数不清,此战之激烈、持久、血腥,是他们自娘胎以来都未曾见识到的。被捆在旗杆上的王春之子已经面如土色,哪怕他并不知兵,也看得出来,高欢大军已经是强弩之末,很明显能看到圆阵已经少了一大片 现在已经无人看管他,能上阵的亲兵都已经上了! 高欢的面色也很不好看,一线士卒全都累得坐在地上如热天里的土狗一般喘气,很多人累得兵戈都要抬不动了。 “狗x的高敖曹怎么还不带兵袭击尔朱荣后背?” 肩部挂彩的窦泰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高欢面色瞬间就垮下来,确实如窦泰所说,仗打到现在尔朱荣还有没有余力不好说,但他们这边已经完全没有余力了。可以肯定的说,只要尔朱荣军下一波攻击,圆阵就会崩溃,到时候一切玩完。 按道理,刚才高敖曹就应该带兵袭击尔朱荣军背后,如果真这样的话,何以让他们这些人被打得跟死狗一样? 第二波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比第一波战损大多了! “高王,在下从后山小路去通知高敖曹出兵!’ 段韶拱手说道,也顾不得身上有伤了 高欢轻轻摇头,韩陵山根本不大,打得热火朝天,这都几个时辰过去,难道在栗园的高敖曹就不知道山坡上发生什么事么? 显然不可能!栗园就在山脚河对面,这条河骑马都能淌过去,是当年曹操开凿出来的一条人工河! 高敖曹的如意算盘,显然是等尔朱荣打得累得不能动,然后他再动手。至于高欢死不死,对他来说重要么? 如果高欢死了,他正好一波把尔朱荣也收拾掉,到时候北方谁说了算?想想都美得很!高欢眯着眼睛思考对策,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去找高敖曹求援的。就算没有心思的人,此刻只怕也会生出叛逆之心。 他眼角余光看到被捆住绳子上的王春之子,若有所思。 不一会,高欢走过去解开绳子,对王春之子说道:“你现在从后山小路下山去栗园,那个地方你知道不?’ 见对方猛的点头,高欢微微一笑道:“你到栗园,就说要高昂(高敖曹)将军快走,告诉他虽然双方都死伤惨重,尸骸遍野,但我军大阵已经被尔朱荣攻破,请他快点带兵离开这里回邺城,迟了就来不及了。” “那...高昂将军杀我怎么办?’ 王春之子并非完全没脑子。 “你通知他快跑,对他有恩,他杀你,他身边的人会怎么想?高敖曹不至于做这样无脑的事情。’ 高欢一句话就点出了人性中的阴暗面 显然,王春之子这种无名小卒,高敖曹不会杀他坏自己的名声。当然,王春之子以后会不会喝水死,过马路死,刷牙死,躲猫猫死,甚至是对着自己连开六枪自尽,那就不好说了。 起码近期对方应该是安全的。 王春之子拜谢而去,他爹王春站在一旁目睹整個过程,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一个时辰之后,尔朱荣军背后一阵骚动,似乎是在跟人交战。高欢在山坡高处望见尔朱荣军正在跟人交战,暗暗松了口气。 他将众将快速召集起来,环顾众人之后激动说道:“高敖曹已经带兵来救,我们现在把还能动弹的人点齐,组成一队,现在就下山进攻!破尔朱荣,只在今日!‘ 全身都被血色染红,但还像不死小强一样蹦跳的莫多娄贷文激动道:“末将愿为先锋!”“好!擂鼓点兵!” 高欢大吼一声,众将齐声高喊道:“谨遵高王号令!” 寿阳城都督府的书房里,刘益守将来自北方的战报放下,然后看到陈元康也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才无奈叹了口气。 “高欢居然跟尔朱荣玩铁人三项,啧啧,真是离大谱!” 刘益守感慨说道。 韩陵山上,高欢军与尔朱荣军激战前前后后共十四个小时才罢休!十四个小时啊!人命像是不要钱一样,两边都疯狂输出,最后还是尔朱荣承受不住伤亡,退回枋头城。 高欢这边并未追赶,倒不是他不想追,而是麾下将校士卒十四个小时没有吃饭,就喝了点水,已经累得走不动路了。 两边都有久经沙场之辈,竟然打了一场毫无技术含量的消耗战,真是令人难以想象。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进来,将刚刚送来的战报交给陈元康,然后退出了书房。 陈元康拆开一看,表情纠结,最后无奈苦笑摇头,将信纸交给刘益守。一目十行的看完信,正在喝果子露的刘益守忍不住把嘴里的果汁喷出来,差点没被呛死 高欢军取得韩陵山大捷之后,快速打扫战场清点战果,发觉尔朱荣军战死过万,元气大伤。高欢不顾众将劝阻,认为尔朱荣已经是强弩之末,现在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刻! 高欢以伤亡较小的高敖曹部为先锋,其他尚未修整的部曲合兵一处为后军,前军强渡黄河,在官渡港扎营,准备闪击荥阳! 结果刚刚扎营的当晚就被以逸待劳的慕容绍宗带着两千精兵袭营。得意忘形的高欢军大败亏输,官渡港被慕容绍宗一把火烧成白地,渡河的船只也一个不剩的被烧毁 高敖曹部死伤惨重,不得不灰溜溜的从别处退回河北。 高欢庆幸自己没过黄河,最后不得不退回邺城,命前期守卫邺城并未参战的封隆之与李元忠部前出黄河南岸。但等他们到达荥阳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已经被尔朱荣军搬空了! 得知尔朱荣跑路的消息后,高欢下令封隆之等人带兵追击,追到虎牢关,虎牢关是空城追到洛阳,洛阳又被尔朱荣洗劫了一遍,又是空城。 等封隆之等人追到北中城的时候,再次被慕容绍宗打埋伏,还好封隆之早有准备,吃了点小亏后率军从容退到洛阳。这时候高欢军的主力也修整过来,发兵支援洛阳。 封隆之带兵再次兵临河阳关,北中城一带,发现慕容绍宗部已经退走河东,追之不及了。这一战简单概括就是尔朱荣出兵跟高欢打了场消耗战,虽然吃了大亏,但高欢也不好过,等高欢要收割胜利果实的时候,又被尔朱荣麾下慕容绍宗救场,从容退回晋阳。 要说战果,就是高欢对洛阳达成了实际控制,可以真正玩一把“挟天子以令不臣”,毕竟,之前玩的都是“高仿”,,现在在洛阳帝都,天子“登基”似乎也能名正言顺了。 “这一战,打得可真够累的。’ 刘益守感慨了一句,韩陵山激战十四个小时也就罢了,后面一直都是马拉松一样的跑啊追的,时不时被打伏击,真是骨头难啃,无论哪一边,都累得跟出去觅食却空手而归的狗一样。 “高欢此战,打出了气势,虽然后面吃了大亏,但是瑕不掩瑜。淮南以北的河南之地,只怕很多墙头草都会等着高欢的兵马来接手,出兵彭城,刻不容缓了。” 陈元康肃然说道。 “现在彭城是谁在镇守?”刘益守好奇问道。 高欢的势力,只怕现在手还伸不到彭城来,之前羊氏的羊敦羊深等人说要攻克彭城,似乎也没有得逞。彭城究竟是在梁国手里,还是在尔朱荣手里? 没错,刘益守估计高欢暂时还没法腾出手来占据这些地方,他现在的主要任务应该是整合很多投靠而来的势力,哪里顾得上跟梁国毗邻的彭城啊。 “呃,有消息说,尔朱荣麾下親信,都督张亮,趁我们肆虐淮南的機会攻占了彭城。因焉我们的出现,还有夏侯夔的调离,梁国对彭城已经死心了,暂时不想那些事情。’ 陈元康将彭城的情况简单概括了一下 刘益守大为惊奇,尔朱荣败退后,竟然他麾下有人还能攻克彭城!哪怕当时被困的梁军已经是条咸鱼,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张亮为什么要攻克彭城呢?他也可以退到 刘益守说了一半,恍然大悟。张亮当时在哪里不好说,但是肯定已经归路被断。那时候,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投靠高欢,要么就地攻打一处大城作为立身之根本,以图后续。 张亮选择的就是第二条路。也可以理解为尔朱荣退兵的时候没有叫上他,等他想走的时候发现北边已经变了天,回晋阳的通道全部被堵塞,他又很忠心于尔朱荣,不肯投降高欢。 “可以试試让阳休之去劝降。’ 陈元康建议道, 刘益守想了想,阳休之去,搞不好直接被张亮砍了脑袋。这种人在极端压力下都没有投降高欢,只怕很难被劝服。 要投降人家早就投降梁国了,何苦跟你混呢? “如此,我亲自出马吧。” 刘益守沉声说道。 看到他态度很是坚决,陈元康无奈说道:“张亮这种人脑子一根筋的,主公此去很是凶险,还是不去为妙。” 刘益守摆了摆手道:“你们去有性命之忧,我去必定能全身而退,只是能否劝说对方归顺,我心中实在是没底。 张亮这种死忠之辈,又怎么可能杀尔朱英娥的男人呢。刘益守看准了这一点,觉得可以试试。 第289章 你看,我有大富大贵之兆! 萧县东南百里不到的地方,有一小城名为“阙固”也被称为阙城。几年前兰钦带兵攻阙固不成,狼狈退回竹邑城,后面魏国内乱,梁国才趁机占领了阙固城。 张亮率军攻克彭城后,顺便把彭城外围一系列小城,如龙城(只是叫这个名字),高冢戍,吕县等地也都抢占。 而胡僧祐“让出”南济阴郡的防务后,刘益守这边派遣独孤信率本部人马接管了阙固。 正好与张亮军所占据的龙城相对。 高欢的草台班子搭起来后,河南之地一直没有实控,出现了很多权力真空。当地豪强纷纷占据周边县城,北魏的权力呈现碎片化的趋势。 在刘益守前世的时候,高欢花了几年时间才逐渐将河北河南青徐等地的政权实质性接管,整合内部军队派系,并开始挑衅梁国,谋划南侵。 然而令高欢感觉遗憾的是,他在世之时,东魏对梁国一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甚至还吃了点小亏。 反而是他去世后,侯景靠着八百人就掀翻了腐朽的梁国,围困台城饿死萧衍。这不得不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阙固现在不算是一座“城”,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个有围墙的镇子。它东临黄桑峪,睢水的支流闸河,将阙固镇一分为二,有石桥相连。 这里天然就是水陆交汇之地,虽无地势之险要,却方便调兵方便屯粮,乃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刘益守带着斛律羡,两人都换上农夫穿的粗布麻衣,不动声色的来到阙固镇,打算北上去彭城。 赶路赶了一天,现在有时间闲下来观看这里的郁郁葱葱,春意勃发的美景,一时间斛律羡也有些愣神。 他酝酿了半天,这才对四处张望,时不时若有所思的刘益守问道:“主公麾下谋士勇将何其多也,就是阳休之,也有三寸不烂之舌。主公这次何以带在下去彭城呢?” 从出发到现在,斛律羡就愣是想不明白这个道理!这是去游说,又不是去游玩,带着他这个只会射雕的小孩一起有意思么? “主公嘛,不仅仅是要利用人才,也是要培养人才的嘛。不用想太多,这次不需要你做什么,就在我身边不说话便是。我带你出去见见世面,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刘益守哈哈大笑,不以为意的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说道。 斛律羡一脸囧然的点点头,老爹斛律金教导过,到了外面遇到聪明人,听话一般要反着听。 刘益守说“没什么特别的意思”,那就是“你这个人特别有意思”! “呃,主公还是直说吧,要不在下总是会胡思乱想,睡觉也睡不好。” 斛律羡颇有些为难的说道。听闻这次镇守彭城的人是张亮,这个张亮很得尔朱荣信任,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吧?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吧,真要说起来的话……” 刘益守若无其事的想了想,继续说道:“大概是万一张亮发狂把我们都宰了,你父应该可以替我报仇吧。” 拉我来就是为了垫背? 斛律羡无奈叹了口气,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看到他精神不振,刘益守猛的拍了拍他的背说道:“刚刚只是开玩笑,你放心便是,只当是游山玩水,坑不了你的!沛公封雍齿的故事听过没有?” 刘益守忽然问个“奇怪”问题。斛律羡摇摇头道:“并未听过。” “那回去就好好看书,你自然就明白了。” 两人走过石桥,就发现独孤信已经带人在这里守候,似乎是为他们接风洗尘的。 见到独孤信,刘益守问道:“张亮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还真有新情况,昨日他们已经撤离龙城,听探子回报,也撤离了其他城池,现在全部龟缩彭城不出,似乎有顽抗到底的打算。” 独孤信面色古怪说道,对手的动静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刘益守这边要做什么,张亮肯定知道了,毕竟这么多兵马屯扎阙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为攻打彭城做准备。 只是张亮收缩兵力困守孤城,有些令人不能理解。具体来说,可以参考张文远合肥破孙十万那一战。当时要是守城,曹军上下全都必死无疑。 都说孤城不守,张亮把军队都收缩到彭城,难道以为这样就能负隅顽抗一辈子不成?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用小城迟滞对手进攻,然后野战再反戈一击么? 正在这时,斛律羡忍不住插嘴问道:“张亮虽然通晓兵法有带兵之能,但本身参军出身,很少亲自上阵杀敌。就这样子的,怎么可能会死守城池呢?他靠什么压住城里想投降的人?士卒哗变怎么办?” 这话让刘益守和独孤信二人一愣。 斛律羡部落出身,见惯了拳头大的说话,你计谋再狠,拳头软打不过人家,别人可以直接把你物理消灭。 刘益守他们之前都以为张亮是跟彭乐差不多那种武将人物,没想到斛律羡说这厮居然是文人出身。当然,这年头文武不分家,出则为将入则为相者比比皆是。 所以张亮应该属于军队文职那种,很少独自带兵,至少手下得配一个强力打手。 这个情报很重要,可以理解为张亮身边应该还有一条大鱼,说不定正是这条大鱼的能耐,张亮才能攻克彭城,现在也不担心困守城池。 估计这条大鱼对自己的武艺本身也比较自信。 显然,从各种已知的消息看,张亮都没有如此能耐。这个人的本事应该在运筹帷幄上面,跟陈元康的角色类似,但是没有陈元康那么全能。 那么问题来了,这条大鱼是谁?会不会对此次劝降,产生难以预料不利影响? “现在情况有变。” 刘益守沉吟片刻,对斛律羡说道:“你就在这里等我回来,我独自入彭城吧。” “主公不可!” 独孤信和斛律羡都急了,那种推下属入火坑的上司固然可恨,但刘益守这种动不动就孤身犯险的主公,也会让下属很为难。 “主公,来都来了,属下在尔朱荣军中也认识些人,我跟着去总好点吧?” 斛律羡咬了咬牙说道。 之前那几次不算,这一次,可是他真正表现的时候了,这时候绝对不能缩,缩回去了,以后估计很难得到重用了! “言之有理,确实你跟着要去好一点。”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斛律羡如蒙大赦,却又心中忐忑。刘益守好像不担心张亮杀他,但是那条大鱼要是态度恶劣,估计这次也没好果子吃。 最后结果怎么样,还真不好说。 “主公,恕在下直言,这次随便派个使者去劝降就可以了,何必您亲自去呢?” 独孤信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不但是他,其实刘益守麾下很多人都不明白为什么这次要他亲身犯险。 “张亮乃死忠甚至愚忠之辈,若是普通人去劝降,势必会被张亮杀之以震慑麾下将校,以求上下一心。 而我去了,难道他会杀我么?” 刘益守反问道。 独孤信无言以对,既然这鸟人如此不识时务,直接灭了就得了吧。 似乎看出独孤信的想法,刘益守这才叹息道:“无论如何,忠于旧主之人,都要给他机会让他能够重新上船。我们自己人这边,不也总是在说要忠于职守么?凡事要一碗水端平,对于那些愚忠之辈,也要给予充分的尊重。 我们先礼后兵,把意思带到了,他不听是他的事情,到时候再灭掉他,应该就没人非议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话都说这份上了,还能再说什么呢。独孤信和斛律羡皆拜服道:“主公仁义!” …… 聪明人,有时候就是喜欢想太多,包括刘益守这个聪明人在内,有时候也是想得太多,太过于重视敌人,而忽视了自己的威名。 张亮收缩所有兵力的最重要原因,当然是负隅顽抗。然而他龟缩彭城的最直接原因,却是因为张亮手下许多人听闻已然投靠梁国,羽翼又丰满的刘益守要攻打彭城,一个个都蠢蠢欲动,想献城投降! 不能说这些人势利眼,只能说趋利避害,乃是人类之本能。 如果不收缩兵力,只怕彭城外围的一帮人全都把城池给献出去了!与其等那个时候痛骂这些人无耻无义,倒不如现在就把兵力收缩,全都待在彭城也就没人敢闹腾了。 当时刘益守在汴水岸边大败尔朱荣,确实是给尔朱荣麾下军士造成了很大的心理阴影,这些人当中不想与之对阵的比比皆是。主要是,现在已经困守孤城,前后左右都无援兵,负隅顽抗,实在是自取灭亡之举。 完全看不到任何希望。 如果他们要回归晋阳的话,这条路且不说阻碍重重,就是千里之遥的距离,也不是一支孤军可以承受的。 比起刘益守他们的志在必得,坐镇彭城的张亮,实际上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这天张亮巡视彭城城头,见到一全身胯裆铠,身材高大威猛的胡人将领换班,他连忙客气拱手道:“相贵,今日城中情况如何?” 那人左顾右盼一番,将张亮拉到无人处,面色苦涩说道:“我今日派人出城,打听到一个消息,尔朱荣大都督,被高欢击败,现在已经退回晋阳了。” 张亮一听大惊失色,他难以置信道:“败了?” “应该没错,我派出去的探子找许多人问过了,细节有差,但尔朱荣大都督退回晋阳,这个确信无疑。” 张亮身子软得要跌坐到地上,被这位胡人将领抓住胳膊,这才勉强站稳。 “这么说来,我们成了孤军,彭城成了死地?” 张亮双目无神的喃喃自语道。 他之前打的算盘,就是尔朱荣击败高欢,重新占据荥阳。那时候,他就可以派人去求援,从彭城到魏国实控的地盘,也并没有多远。 然而尔朱荣若是退回晋阳,那地方离这里有多远,简直不需要过多叙述。现在他们这支孤军完全陷入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状态。 为之奈何? 那胡人将领又有些神秘的说道:“伯德(张亮表字)莫慌,你可知我为何表字相贵?” 孝文内迁后,胡人大户汉化颇深,文化习惯形成了独有的“北方汉化”,虽然与南朝习惯仍有不同,但已经跟边地那些鲜卑化的胡人习俗完全不同了。 这个胡人就是典型的“汉化产物”,虽然头发略带金黄,但说话方式与北地汉人已经毫无二致。 张亮搖了搖頭道:“在下不知。当初尔朱大都督留我二人确保后路,结果谁料想……唉!” 这个时候还想自己表字的事情,张亮觉得对方简直是离大谱,这都什么时候,都要火烧眉毛了!他哪里有心思管你叫什麼“相贵”。 “母亲怀在下之时,曾有鸟儿落左肩上,相士说,此乃大富大贵之兆,所以成年后在下表字取为相贵。” 那胡人将领神秘说道,脸上颇有得意,好像一点都不紧张未来局势。 “哦哦,是的是的。”张亮敷衍答道,已经没有跟对方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趣了。 此人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某些方面真是让人无力吐槽,这厮迷信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当初要不是这厮说留下来断后不要走,他们早就逃出生天了,岂会有今日之困?当时这家伙怎么说的来着? 好像是说北方有血光之灾,现在宜静不宜动!等想动的时候他们已经动不了了! 张亮对类似言论简直感觉莫名其妙。 难道看相的在你小时候说你能大富大贵,你就能大富大贵,衣食无忧的活到老么?你踏马是个胡人啊!不是只有汉人才信那些周易风水之类的么?你跑来凑什么热闹啊! “不是啊伯德,今天早上起床,有一只鸟飞到我肩头,赶都赶不走,现在还在我屋子里啄米呢。”那胡人将领得意的继续说道:“这难道不是要大富大贵的征兆么?” 张亮想了想,其实鸟类跑人屋子里,甚至饿极了不走,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对此他实在是无力吐槽。如果这也能算是富贵之兆,那天下要富贵的人简直数不过来了! “我乏了,今日相贵值守吧,唉!” 张亮失魂落魄的往自己居住的宅院走去,不想再跟这家伙说话了。 第290章 男人无所谓忠诚 彭城一间普通的小院落里,那位五官迥异于汉人,特别是那头淡黄头发格外显眼的胡人将领,正在小心谨慎的把谷子撒在地上。一只毛发黑得油亮,个头很是不小的乌鸦,正漫不经心吃地上的谷子,一点畏惧之心也没有。 “神鸟啊神鸟,您可千万别走,就在我这里住下,保佑我兴旺发达。” 这位胡人将领姓潘名乐字相贵,当然,潘姓是孝文帝内迁后集体改的,本姓破多罗氏,广宁石门(今山西寿阳县)人。潘乐出道后就跟着葛荣,后转投尔朱荣尔朱荣,但跟张亮不同的是,他对尔朱荣并不感冒。 当然,他不是六镇出身,对高欢那帮人也不怎么感兴趣,一直都比较低调。毕竟,他当年也在葛荣麾下混过,后来趁着葛荣还没挂掉的时候提前跳船了。不然现在指不定多惨呢! 正是有鉴于此,所以潘乐一直觉得,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在那之后,他更迷信,或者叫迷之自信!潘乐坚信小时候相士说他会发达的言论,一直在等待机会。 地上的乌鸦吃了半天谷子吃饱了,飞到屋子里喝潘乐水杯里的水。结果大概是杯子形状不太友好,那只乌鸦喝了半天没喝到,气急败坏的将陶制的水杯推到地上摔碎了! 潘乐看到这一幕良久无语,正当他要再给乌鸦换水的时候,张亮急急忙忙的找了过来,甚至是一路小跑,满头大汗的模样。 “出了什么事这般着急?’ 潘乐好奇问道,张亮处事一向沉稳有度,着急成这样的时候真不多见 “走,随我去签押房,刘益守来了!’ 张亮吐了口浊气,低声说道。 “来了就来了呗,管他是....什么?你说是刘益守?就是那个,那个 潘乐一时间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深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就是那个刘益守,现在屯兵阙固那个。” 乖乖,敌军主帅亲自当说客来劝降啊,一时间潘乐感觉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他走进屋子将那只乌鸦捧在手里,一边摸着对方的羽毛一边对张亮说道:“走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踏马拿着个乌鸦做什么! 张亮气得鼻子冒火! “相贵,这鸟*.” “这是神鸟,如果那刘益守不怀好意,神鸟就会自己飞走的。”潘乐言之凿凿的说道 张亮有橘麻麦皮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乌鸦这种鸟,智商非常高,鬼得很。刘益守前世的时候,有霓虹的人拿乌鸦做智力测验,还被乌鸦给嘲讽了。 张亮小时候听说过不少关于乌鸦的怪事,也没见谁把乌鸦当神鸟的。 “好吧好吧,一起去吧。’ 他已经无力吐槽,谁让对方武力强横能打仗呢!怎么说都要在彭城立足支撑下去,没有潘乐的武力支持是难以想象的。 两人来到城头签押房,就看到一个俊朗得不像话的年轻人,身边还有个背着大弓的小孩。潘乐有些疑惑的小声对张亮说道:“你看那人是不是斛律金的儿子?’ 斛律部的人打扮很有特色,尤其是斛律金父子,背后一张弓是少不了的。当然,这是根据他们游牧习惯决定的,在外人眼里,只能算是少见多怪。 张亮微微点头道:“我也觉得是这样,没想到斛律金也 刘益守亲自前来劝降,此举极为不同寻常,至少张亮想不到对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难道只是为了追求一下刺激?还是年少成名,飘? “刘都督今日前来彭城,所为何事呢?在下张亮,这位潘乐潘将军。” 张亮微笑着介绍道。对方主帅前来,无论如何你都不能一见面就把对方推出去斩,如果真干那样的事情,以后名声估计会臭不可闻,哪家主公都不敢收你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被潘乐手里的乌鸦吸引了。 见过玩猫养狗的,真没想到还有玩乌鸦的啊!刘益守在心中感慨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他从袖口里摸出一把炒黄豆,放在掌心,将手伸过去。 果然,那只乌鸦是个老油子,估计是和人相处已经习惯了,直接去啄刘益守掌心里的炒豆竟然吃得很起劲。 张亮和潘乐在一旁都看傻眼了,他们早就听闻刘益守这个人做事不拘一格,风格另类,今日一见果然惊爆眼球。 将手里的炒豆都交给潘乐,刘益守拍了拍手,拱手行礼说道:“在下此番亲自前来,是为了消弭一场兵祸。废话也不多说,二位可以开个价,看在下出不出得起。’ 居然这么直接! 张亮和潘乐对视一眼,完全摸不透对方的行事风格。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刘益守这个人确实是来劝降的。 “这位是斛律金之子斛律羡,二位放心,在下唯才是举,不论出身过往。 刘益守指了指斛律羡说道。 “谢刘都督厚爱,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今日尔朱氏偶遭挫败,在下受尔朱氏大恩,不能落井下石。 都督有什么话,沙场相见再说吧。” 张亮冷着脸说道,一点讨价还价的心思都没有。 “在下军中不少尔朱氏部族出身的兵马,张都督不必觉得是背弃了旧主。”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暗示道。 那么多人都“下海”了,真不缺你一个。 “他们是他们,在下是在下。虽然都督收尔朱英娥为妾室,但在下还是不会背叛尔朱氏的。” 张亮斩钉截铁的说道,如果不是因为刘益守娶尔朱英娥,他现在早就翻脸了!当初梁国使者来劝降被斩,此刻尸体就在城外乱葬岗。 “在下来之前,也知道张都督忠义无双。此番前来,也是尽人事而已。既然兵祸在所难免那到时候刀剑无眼,张都督保重吧。’ 刘益守叹息一声,拱手行礼告辞。潘乐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化为长长一叹。 张亮是尔朱荣死忠,可他并不是啊! 要不你在这里死守,我带部曲出城投了?潘乐满脸幽怨看了张亮一眼,只见对方面色肃然,大概是听不进劝告了。 派人送刘益守和斛律羡二人出城后,潘乐这才问道:“我看这刘都督颇有诚意,竟然肯亲自前来劝降,不如, “潘将军,堂堂七尺男儿,岂可卖主求荣?” 张亮冷冷反问道。 潘乐还能说什么呢,难道他说他根本没把尔朱荣当主公,只不过是混日子而已?尔朱荣麾下的人,来历不同,出身不同,诉求也不同。这些人利合则聚,利尽则散,高欢贺拔岳这两个带头跑路的,还不够明显么? 出了彭城,斛律羡垂头丧气的,好像刚刚给老爹斛律金上完坟一样没精打采。他有些难堪的问刘益守道:“主公,属下是不是个灾星啊?因为属下这次跟随而来,连主公出马也不好使了。’ 刘都督能人所不能,这次亲自出马居然都铩羽而归,足以见得自己这个灾星太猛了。斛律羡就是这么想的。 “我们现在站在泗水河边,看着这滚滚流淌的河水,你有没有感觉到时光如白驹过隙,逝者如斯夫?’ 刘益守笑着问道。 斛律羡摇头,射雕男孩哪里懂这些,他又不是孔子! “我是想跟你说,人生很短,不要老想那些沮丧的事情,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别到老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什么大事也没做过。 刘益守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便走。他一边走一边抬起手摆了摆说道:“他们不投降那是他们的损失,我们已经仁至义尽,我们无须自责什么。” 两人来到离彭城不远的龙城,独孤信兵马已经前出至此,并且严阵以待。 等刘益守和斛律羡到来后,独孤信这才从阙固赶来对刘益守说道:“主公,末将兵马攻彭城稍显不足,精兵太少,要不要从别处调兵?” “那自然是要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张亮如此不识时务,他也是一肚子火。在斛律羡面前表现得无所谓,不过是因为主公的架子要端着,不能随便就气急败坏。对于不给自己面子的人,那当然是要狠狠打脸,这没什么好说的。 “第一道军令,彭城以北不远,挨着菏水的,有一小城名为垸城,命宇文泰急行军至此地。之前探子回报说张亮已经将军队从垞城撤走,但现在不排除他又派人驻守。 三天之内,宇文泰必须带兵赶到那里。 垞城乃彭城北大门,给我死死守住,走脱一人,让宇文泰提头来见!他办不了这事,换人来办!” 这次刘益守也是动了真怒。 把垞城占了,关门打狗,张亮等人飞都飞不出去! “第二道军令,命于谨坐镇竹邑城,赵贵攻吕县,韩贤攻高冢戍!将彭城东西两头堵死!你还是继续驻守龙城,按兵不动。’ 高冢戍挨着彭城在彭城以西,吕县在彭城以东,都是泗水河边据点。把这两边堵死,张亮连投降萧衍都做不到了。 “主公莫非是想逼张亮出城南下决战?’ “确有此意,第三道军令,命杨忠带麾下精锐到龙城,准备决战。’ 这波就是硬实力的对决,没什么好说的。 独孤信点点头,这些布置虽然都是常规操作,但是几乎是密不透风,非常严谨。刘益守现在调兵遣将也很有章法了。 “对了,再给宇文泰下一道军令,埋城以南不远,有一高地名为吕梁,几年前梁军攻魏时,曾在此地修筑堤坝,水淹彭城。 当时我不在场,不知道这一招管不管用。反正已经春天,马上梅雨季了,闲着也是闲着,让宇文泰修堤坝拦水,暴雨的时候水淹彭城吧。” 刘益守轻描淡写的说道。 独孤信和斛律羡二人都一脸骇然,这水淹彭城得死多少人啊! “主公,彭城守军已经是瓮中之鳖。将他们困住之后,可以想别的办法...”蝕孤信还想劝说一下,毕竟犯不着做水淹七军这种损阴德的事情,又不是打不过。 斛律羡也是很震惊,之前刘益守很有气度的跟张亮等人交谈,哪怕被拒绝也不发火不放狠话。没想到现在反手就把对手推入绝境! “独孤将军。”刘益守正色说道。 独孤信连忙拱手行礼。 “你谨记住,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让宇文泰放手去做就是了,事后有什么,推我身上就行了。损阴德也是损的我的阴德,跟他无关。” “喏,属下记住了!” 如今刘益守威严日重,独孤信今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他连忙拱手告退,刚刚走到城楼签押房门口,就听到背后某人喊了一句 “对了,记得派人去给彭城的张亮送个信,就说我们要水淹彭城。不教而诛是为虐,我们可不是暴虐的人,话要给对方带到。” “喏,属下一定办到。 独孤信背后冷汗都出来了。刘益守这种“不教而诛”,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等他走后,斛律羡一脸纠结,最后才硬着头皮尬吹道:“主公英明神武用兵如神真是让小子佩服. “行了,要拍马屁多跟阳休之学着点,你这还差得远。 刘益守哈哈大笑说道,显得心情爽快,根本不见刚才的阴霾可怖 斛律羡心中疑惑,对方刚才究竟是演给独孤信看的,还是他本来就很生气?他越想越觉得老爹斛律金教导得对,世道人心,真是深不见底难以揣度。这些事情比沙场上一板一眼的较量要诡谲多了。 几天时间过去了,张亮与潘乐之间多了一道明显可见的裂痕。原因很简单,张亮作为尔朱氏的死忠,为人也是死脑筋,他打算是为了尔朱氏殉葬的,根本没有想过投降的事情。 然而潘乐近期得了“神鸟”(就是一只大乌鸦),认为自己飞黄腾达就在眼前了,联系目前的局势,似乎冥冥之中暗示着什么。 再加上他根本就不是尔朱荣的死忠,严格来说,他算是“晋阳党”,也就是尔朱荣后面占据晋阳以后,顺势归附的一批当地人人。 潘乐从葛荣那边跳到尔朱荣这里,也是因为当时尔朱荣占据了晋阳。他要是不投靠,家里还能好过? 类似一批人在刘益守前世那个时候,尔朱荣一死他们就转投了高欢。所以现在局面已经很明显了,跟着尔朱氏走到黑,然后莫名其妙的被消灭,根本不值得。这让他跟张亮之间产生了不可弥合的尖锐矛盾。 这天,潘乐正在喂鸟,传令兵就带来了一个极坏的消息 “潘将军,斥候来报,刘益守大军已经攻克姹城,并在吕梁修筑堤坝!” “你说什么!’ 潘乐吓得手里装谷子的簸箕都掉在地上,脑子里蹦出四个字:水淹彭城! 7017k 开个单章说一下黄头发的事情(我也很无奈) 唐代诗人张籍的《永嘉行》写道“黄头鲜卑入洛阳,胡儿执戟升明堂”,苏轼也曾写下“赤髯碧眼老鲜卑”。 《永嘉行》全诗是这样的: 黄头鲜卑入洛阳,胡儿执戟升明堂。 晋家天子作降虏,公卿奔走如牛羊。 紫陌旌幡暗相触,家家鸡犬惊上屋。 妇人出门随乱兵,夫死眼前不敢哭。 九州诸侯自顾土,无人领兵来护主。 北人避胡多在南,南人至今能晋语。 黄发可不是大航海时代以后才到古代中国的,实际上五胡十六国时期,入中原的胡人里面,不少金发的。 苏轼那首是这样写的: 赤髯碧眼老鲜卑,回策如萦独善骑。 赭白紫骝俱绝世,马中岳湛有妍姿。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们能编出来么?那个时候又没有电视电脑网络。 文献上的自己去查吧,史料很多,现代基因研究也有很多,“杂胡”二字很能说明问题。鲜卑,匈奴,高车,柔然,突厥,铁勒等民族,都不是以血统为划分,而是以文化风俗为划分,来源很是庞杂。金发碧眼之流,已经在正史里面频频出现了(尤其是唐代)。 《都督请留步》开个单章说一下黄头发的事情(我也很无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291章 较短的板才是决定整体实力的关键 潘乐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七年前,梁军北伐,水淹寿阳,得手。 五年前,梁军再次北伐,水淹彭城,未得手。 四年前,梁军还是北伐,水淹穰城,未得手。 尽管水淹之法并不是每次都奏效,但它给守军带来的伤亡,每次都是毁灭性的。哪怕攻城的一方未成功,守城这边的都是死伤惨重。 如今听闻刘益守命宇文泰死死卡住作为彭城北大门的姹城,并在吕梁修建堤坝拦水,准备水淹彭城,谁会不慌啊! 潘乐连忙去找张亮,两人在彭城城头的签押房碰面的时候,张亮亦是紧皱眉头。显然,军情的紧急还是有些出人意料。 如果刘益守派兵直接把彭城围困了那还算好的,起码彭城内部上下一心准备决战就完事。可对方就是把周边东、北、西三面都困住,留出南面一条路。 很明显是想跟他们在南面决战。 而南面也只是说包围圈松一点,并非完全没有看守的,这样的布置可以说用心异常险恶除了逼迫潘乐等人出城决战,还有故意恶心他们的成分在里头。 如今周边军情陆陆续续的传回彭城,得到的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张亮也有些坐不住了。 签押房墙上挂着简易的周边地形图,潘乐看到彭城周边的地方,都被画上了圆圈。彭城在这一群圈圈里面看起来有些楚楚可怜。 “这个刘益守,还是有些能耐啊。” 潘乐看了看面色不善的张亮,陪着小心说道,只是心里却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潘将军说得不错,在下之前小看了刘益守。’ 张亮叹了口气,他也不想承认,只是现在的局面,真的很棘手。 城内的士卒知不知道敌军在上游拦河筑坝,准备水淹彭城?就算现在不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也会知道的。 你让那些人怎么想?军心很快就会乱到不可收拾,因为谁都不想连敌人的面都碰不到就被淹死啊! “潘将军,如今之计,只能趁着夜色出兵坨城,击败北面守军,刘益守布下的这个局就迎刃而解了。’ 张亮说了一个不算是计策的“计策”,再正确不过的“废话” 击破北面之敌,对方也无法再继续筑坝,那样彭城的危机自然可以解除。剩下的,刘益守要是喜欢,那就来爬彭城的城墙吧,大家各凭本事就是了。 这个办法,跟刘益守前世那个分几步把大象装进冰箱是一个道理。步骤谁都知道,可问题是,垸城的敌军又不是瞎子聋子傻子。 你想打别人,难道别人就乖乖把头伸出来不反抗让你打么? “张都督,在下以为....若是出彭城袭击坨城,恐怕此行异常凶险。” 潘乐不动声色的说道。 其实他是想说,刘益守估计在北面筑坝,就是看他跟张亮不会出彭城,所以死死的套路他们。打埋伏的估计都在等着了。 出城袭击,顷刻就死。 不出城慢慢熬着,等梅雨季节一到,也是必死无疑,不过是苟活几天罢了。 到底要怎么选才好呢? “潘将军,你来守彭城,我带兵袭击垞城。若是我战败被擒或者战死沙场,你就打开城门引刘益守他们入城吧。 张亮叹息一声说道。 他这么坦荡,倒是让这段时间犹豫要不要兵变的潘乐有些不好意思了,搞得自己像是小人一样。 “伯德,我观那刘益守用兵老辣,此番布置以强凌弱,毫无破绽。只怕他早就猜到我们要向北击破垞城。此行只怕是一去不回啊!’ 潘乐感慨说道。他都能想到的套路,怎么能指望刘益守想不到呢? 张亮叹息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刘益守肯定有所准备。只是出去还有一线生机,若是困守彭城,等梅雨季节一到,那真就无药可救了。” 潘乐点点头。 张亮这个人怎么说呢,能力是不错的,人品也靠得住,就是脑子一根筋不太灵光,有些愚忠。像尔朱氏这样的,根本就不值得去效忠,潘乐就是这么认为的。 将自身前途交托到尔朱氏身上,就跟在沙滩上堆城堡一样,风浪一来,这些看起来精美的城堡就会顷刻间土崩瓦解。 “呃,不如让在下领兵吧。” 潘乐无奈说道。 张亮摇了摇头说道:“不瞒你说,要是潘将军领兵,我心里还会疑神疑鬼的,想你会不会就这么一去不回。不如我领兵出征,这样我也安心,你也放心。危难时刻,大家也不必内讧了,各听天命吧。” 潘乐的想法,张亮当然很明白。只是对方似乎也仅仅是停留在想法上面,并未诉诸行动既然那样,他也不好意思做什么过激的举动。 要是说想法有害就把人搞死,这年头看到了主公的漂亮妾室,又或者同僚的貌美夫人,有谁会一点反应都没有的? 然而你不说出来,不把恶念诉诸恶行,那大家就还是好朋友。 对于这个道理,张亮是很明白的,所以潘乐不动手,他也不会动手。如今提出来也好,免得大家互相猜忌。 “如此,张都督保重吧,唉!” 潘乐也不好说什么,话都说开了,就按张亮的办法来吧。赢了大家继续在彭城混着,输了的话自不必提,一切都等此战结束后再说吧。 垞城在彭城以北,它的北面,全都是一个又一个星罗棋布池塘沼泽。历史上巨野泽经历地形大变,形成面积广博的微山湖,垸城就成为了微山湖最南面的一座城。 当然,它现在看起来还有些荒凉,基本上是作为扼守天然水道的一个关键节点而存在。值得一提的是,北魏在此地设立了都水台,并设使者、参军、河堤谒者等职,巡查河防,缉拿走私。 因此这里的城池十分坚固,天然就是个看门的好地方。 张亮放弃这里,乃是此番布局的最大失误!然而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因为人心惶惶,连潘乐都想着投敌,你怎么能指望麾下将校没这个心思呢? 派兵驻守这里,不过是肉包打狗而已。张亮的无奈,也是客观条件造成的,并非是他连这点军事常识也没有。 垞城很小,每天的巡视走几步路就完成了,驻守在此地的宇文泰,每天都会奔波于垞城跟吕梁丘(此地为山丘地形)之间,查看筑坝的情况。 宇文泰身边帮手不少,宇文护、尉迟迥兄弟、贺兰祥等人都能出力帮忙。 这天巡视完吕梁丘回到垞城签押房,宇文泰将头盔摘下,累了一天的他,感觉到大战即将来临的沉闷气息。 大张旗鼓的在吕梁丘筑坝拦河,当真以为彭城内的守军不知道?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吕梁离彭城太近了!目前彭城又没有被围困,人家打探这点消息还是不难的。 问题是,知道是一回事,会不会行动,是另外一回事。 宇文泰认为,只要是个正常人,就不会有袭击吕梁筑坝队伍的心思。原因很简单,在必经之路上,手握精兵的杨忠,已经埋伏好了等鱼儿上钩。 甚至彭城那边出城的队伍都无法抵达姹城!刘益守把这些都已经算计好了! “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王者气象,舍我其谁,唉!’ 宇文泰感慨叹息一声,想起刘益守当初不经意间吟诗的词句,心中隐约的那一点小火苗,似乎也被无声的掐熄了。那些不可说的想法,甚至连“既生瑜何生亮”都算不上,他根本不敢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宇文泰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只要刘益守还活着一天,他,或者说宇文氏,就会被压得死死的。 刘益守实在是太有“人主之相”了,几乎是包含了一切有作为主公的表征。 年纪轻轻就气度非凡,举手投足之间都让人感觉亲切热诚,胸有沟壑颇有城府不说,又不显得阴谋算计,御下有方颇有平衡之术。 不仅对政务很有理解和想象力,而且指挥打仗现在也愈发纯属老练了。 虽然宇文泰并不想承认,但是刘益守已经羽翼丰满乃是毫无疑问的现实,手下都能很好的团结在他旗下。 这妥妥是一个进取向上谋夺天下的团体。 对于宇文泰来说,现在令人欣慰的事情在于他是这个团队的一员,令人沮丧的事情却是,他只是这个团队的一员,而非领袖。 最最可悲的是,刘益守如此年轻,似乎有生之年,自己已经看不到什么希望了。 “叔父为何无故叹息?’ 宇文护悄然走进签押房,有些疑惑的询问正在发呆的宇文泰。 “没事,我只是在感慨刘都督用兵老辣,这次攻克彭城应该没什么疑问了。 “我们兵力明显占优,堆人头也把彭城里那些人堆死了,这有何难的? 宇文护一脸迷惑不解,他觉得,刘益守指挥打下彭城是理所应当的好吧,输了才是稀奇。宇文泰有些失望的看了宇文护一眼,感觉自己这位侄子,缺乏作为统帅的基本才能,也就是统帅全局的大局观。 没错,这次刘益守指挥他们打彭城,确实是以多打少,甚至有点胜之不武。毕竟,在彭城上游修堤坝拦水,这种套路也确实不怎么光彩。 只是,战场上只有输和赢两种结果,并不过分关注手段如何。 当初葛荣数十万人,为何对阵尔朱荣惨败?打仗可不是人多就能赢的。 此番刘益守在几个位置安排兵马,有的是为了看门,有的是拦河筑坝耍套路,有的是为了打伏击,有的则是预备队在待命。 军队完全展开,各司其职,就像是一群配合默契的猎手就位,准备围猎掉入陷阱的猎物一般。刘益守如此优秀的大局观,宇文护竟然不以为然,足以见得自己这位侄子在这方面才能异常欠缺。 有时候,察觉到自己某方面很差并不可怕,因为这代表着自知之明。有自知之明的人,就能扬长避短,巧妙安排运筹,一样可以获得成功。 最令人害怕的是,你根本察觉不到自己某方面很差,这样就完犊子了。 “萨保(宇文护表字)啊,以后那些兵书你不用看了,多看些为政方面的书籍吧。”宇文泰笑着拍拍宇文护的肩膀,尽量说话赶客气的说。 “叔父是觉得侄儿的话有什么不妥么?” 宇文护也察觉到了宇文泰“话里有话”。 这一刻宇文泰才明白,有时候自己的感觉,无法让外人体会到。很多东西,没有办法用语言去告知对方,提醒对方。只能等宇文护有一天栽了大跟头,自己再把某些话跟对方阐明,宇文护说不定就能领悟了。 当然,只是会领悟他在这方面才能很差,并不能实质性的提高他的大局观与领兵才能 正在这时,一个传令兵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将手里的竹筒递给宇文泰说道:“大都督军令,杨忠将军已经成功伏击敌军。现在敌军四散逃窜,大都督命你部放下所有军务,以十人为-队出城抓俘虏。不得放跑一人!” 这就结束了? 宇文护难以置信的看着宇文泰,等待对方的回答。 “好的,辛苦了,请回去复命,在下这就安排下去,定将敌军残部一网打尽。 宇文泰客气的说道,没有摆一点架子。他写了份回执,传令兵拿着回执拱手行礼告退等他走后,宇文护这才语文伦次询问道:“叔父,这就....这就完了?’ 没什么大战几百回合,没有什么你来我往,彭城的守军就像是故意出来送死一样。 宇文泰神游天外,想起小时候看到蚂蚁逃到树洞里,然后有人往树洞里灌水,那些蚂蚁最后都....为什么看起来跟今天的状况有点类似? “叔父?叔父?’ 宇文护用手掌在宇文泰面前晃了晃询问道。 “没事,刚才只是...罢了。’ 宇文泰本来想说什么,又感觉宇文护不可能理解自己的心情,说出来徒增烦恼,不说也罢。 “叔父,我们..戋们将来要不要自立门户?’ 宇文护压低声音,在宇文泰耳边悄悄问道。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已经压下许久,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想了想刘益守的本事,宇文泰苦笑摇了摇头说道:“目前来看,暂时还没有这个想法。天下英雄何其多,自立门户的话,未必会比现在更好。” 第292章 梁国萧总裁的一己之见II “主公,您是怎么知道彭城里的敌军会去偷袭水坝呢?” 跟在刘益守身后,斛律羡小心翼翼的问道,二人正在彭城内四处闲逛。此战没什么悬念,杨忠埋伏在彭城到吕梁丘之间的必经之路上,一记闷棍把张亮的部曲打散了。 剩下的无须赘述,不过是满世界的抓俘虏而已。在得知张亮带兵一去不回,极有可能遇伏击败亡后,潘乐果断的打开彭城城门,并派人联络位于龙城的独孤信,请他派人接管彭城。 此时潘乐,包括所有投降了的将校兵卒,都已经一同回寿阳了。 出人意料的是,刘益守让名义上担任长城公主府衙阁帅的吴明彻,带着两千人驻守彭城,并让王伟上表,请求萧衍将彭城“赏赐”给萧玉姈当“封地”。 如果萧衍答应,那这样大家面子上都比较好看。如果不答应也无妨,反正到嘴里的肉是不会再吐出来了。 “如果你掉到又深又滑的水缸里爬不出来,我又一直往水缸里加水,你还不会游泳,你说要怎么办?” 刘益守回过头问道。 听到这话斛律羡一脸愕然,还能怎么办,等死呗! 刘益守看他不说话,接着说道:“要是不想死,起码也要试试能不能爬出来,再不就把放水的玩意堵上,不然就必死无疑了。” “主公是说如果彭城守军不想被淹死,那就必须要把拦河的堤坝毁掉,对么?可是万一那些人都万念俱灰等死呢?” 斛律羡问了一个很有水平的问题,毕竟,当人们遭遇危难的时候,绝大部分都是手足无措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刘益守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随即叹了口气问道:“以前你跟着你父打猎,每次都能满载而归么?” “当然不是,空手而归是常有的事啊。”想起某些不愉快的回忆,斛律羡喃喃说道。 “对啊,所以杨忠空着手回来,不也是挺正常的一件事么。他又没有别的军务,闲着不也闲着么。” 刘益守的话让斛律羡无法反驳。 正在这时,一身戎装,同样是年轻英挺的吴明彻走了过来,看到刘益守后对他拱手行礼,目光有些复杂难明。 似乎是佩服中夹杂着迷惑。 “你去泗水河边射几只鸟,等会我们吃烧烤。”刘益守对着斛律羡摆摆手,将其打发走。 看到对方身边终于没人了,吴明彻这才小声问道:“刘都督让在下守卫彭城,难道不怕在下把城池交给梁国么?” 有时候,某些人虽然没有把“造反”二字挂在嘴边写在脸上,但所做的事情,没有一件不是为了将来自立门户做准备。 比如说刘益守是这样,萧衍的第七子萧绎也是这样。 对于这些事情,吴明彻看得明明白白,只是平日里同样是嘴上不说而已。 “你把彭城交给梁国,天子有极大可能不记得你对他的好,然而我却会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记得你对我的不好。如果你觉得这种事情做起来很有意思,那不妨试试看再说。” 刘益守软中带硬,绵里藏针的把吴明彻的话顶了回去,平淡中透着霸气! 吴明彻苦笑一声,拱手告罪道:“末将失言了。” “无妨的。守好彭城,不必担心强敌来犯。无论多强的人在聒噪,都有我在后面顶着,你放心便是。我让崔暹来配合你,民政他来管,军事你来管,就这样,我就不去府衙了。” 刘益守拍了拍吴明彻的肩膀,转头朝着城门外走去,没兴趣继续在城里闲逛了。要是再不走,估计城内会有不少人前来认亲戚,到时候有口难辩可是个麻烦事。 …… 刘益守的兵马攻克彭城,就像是往一片平静的大池塘里面扔进去一块石头,就算没有惊出一大堆鱼虾,也弄得到处波澜,不少人背后都在议论纷纷。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朱异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将一切压下来,于是很快,关于此战的战报,就送到了萧衍的案头。 嗯,吃斋念佛的萧菩萨依旧是在同泰寺的大佛阁内接见了朱异,脸上依旧是无悲无喜,似乎梁国所有的事情,都跟自己无关一样。 梁国在州郡划分上有着可笑的一幕,东徐州、南徐州、西徐州、北徐州,都在自己控制范围内,但这些地方,都不算是真正的,传统意义上的“徐州”,可谓是“离题万里”。 而真正的徐州,梁国反而没有实控,却又虚设“徐州刺史”,也搞不懂萧衍或者朝廷中枢到底是怎么想的。 如今彭城收入囊中,算是真正的“徐州”了。然而,梁国中枢依旧只是名义上统治,而非实际掌控。一时间,朱异不知道应该如何跟萧衍汇报这件事,只是把探查到的战斗经过写下来呈给对方。 “微臣想问陛下,此事应该如何处置。是赏赐,还是斥责,又或者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朱异小心翼翼的问道。 萧衍闭眼数着佛珠一言不发,很久之后才睁开眼睛,轻轻叹口气。 这件事真不好处理! 对外,肯定是宣布这是朝廷让刘益守动武,对方才“跨区”攻击魏国,并攻破彭城,算是“北伐”余波。 如果不这么说,难道指责刘益守这帮人是叛军? 既然是叛军那你要不要去平叛?萧玉姈跟这个叛军首领是什么关系能不能解释下?朝廷还要不要脸? 很多事情不能深究,一旦深究,处处都是破绽。就好比一个人穿得人模狗样的像是那么回事,结果一脱下衣服,身上全是烂疮脓包,令人不忍直视。 萧衍也不想多事去追究这些,本身梁国国内,福建那边已经在叛乱,广州那边也是蠢蠢欲动不太安宁。 “让刘益守都督徐州军事,将彭城纳入徐州管辖。” 萧衍说出这么一句令朱异惊愕不已的话来。本来只有个“政治概念”的徐州,如今变得有“地理意义”起来。 只是如此一来,等于是承认了刘益守此番越境攻城的合法性,顺便,南济阴郡也肉包打狗了!这会开创一个极为恶劣的示范先例。 将来梁国边镇地方,肯定是有样学样,鬼知道会蹦出个什么玩意来。淮南还算是安定的,江州南部,整个荆襄,历来都是喜欢出幺蛾子的。 “陛下,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啊。” 朱异苦劝道。 倒不是说他一心为国,而是刘益守势大难制后,将来从对方那里敲诈的可能性就很小了。这种肥羊,一定不能让他长出爪牙变成猛虎。 “淮南不能乱,就这样吧。刘益守待在淮南,也是替我们看着大门,姑且如此吧。” 萧衍轻轻摆了摆手,不想再继续跟朱异讨论这个话题。 “那南济阴郡的事情……成景俊不能赴任,现在正在建康等待中枢的诏令。”朱异有些为难的说道。 嘛,毕竟成景俊开窍了,这次给自己“孝敬”了不少钱,要是没点表示也说不过去不是么?再说成景俊也算是萧衍的铁杆嘛。朱异也想给萧衍卖个好。 “成景俊回荆州,给萧欢打下手就行了。” 萧衍的意思就是:成景俊从哪里来,就让他回哪里去。 朱异略一愣神,没想到萧衍居然这样公事公办,记得当初萧衍还在成景俊买凶杀人后称赞对方有桓温之遗风。没想到当年的“小甜甜”现在直接变“牛夫人”。 果然是伴君如伴虎,皇帝翻脸起来真是比翻书还快。 但朱异又有点不甘心,如今刘益守领地横跨几个州郡,已经有些势大难制了。要是制约不住,以后怎么敲这厮的竹杠? “陛下,刘益守虽然娶了公主,但手握重兵,不可不防啊。他若是胡作非为,固然石头城驻扎白袍军不怕他南下威胁建康。可是现在淮南精兵已经抽调南下,兵力空虚之下,难免会让他有什么不轨的心思。” 朱异不动声色的建议道,他就不相信萧衍连这些也不在乎了! 果然,萧衍几次说是要出家,然而始终都是放不下权力的。他那数着佛珠的手停了下来,脸上浮现出思索的神色。 “依你之见,如何是好?” 萧衍淡然问道。 “宗室之中,选一得力之人,坐镇涡阳。若是刘益守无异动,则不必理会对方如何。若是他不安分,则可以迅速将其统辖之地一分为二,使得首尾不能相顾。” 朱异终于抛出自己的杀招,这又是一单生意。吃完上家吃下家,刘益守现在已经不肯出钱贿赂他,那么自然而然的,对方的利益就没法被保证。 没想到的是,萧衍微微摇了摇头道:“朕的那些儿子们都不成器,舞文弄墨或许可以,但领兵并不在行。” 自家事自家知,这点逼数萧衍还是有的,毕竟也当了三十年皇帝了。 “忠武王萧憺之子萧映,聪慧过人,现为吴兴太守,熟悉地方政务,在吴兴多年,颇有政绩。如今吴兴地方安定,不如调萧映去涡阳,委以重任。 陛下以为如何?” 吴兴向来都是鱼米之乡,物产丰饶,又是在建康南面,地理条件十分优越,向来是南朝重镇。萧映不想继续在吴兴担任太守,不过是因为他担任太守多年,也是要挪一挪位置了。 萧映老爹萧憺是萧衍的异母弟,如今太子新立,萧映不想继续在吴兴这个地方当地头蛇,平白无故引人猜忌也能理解。 和萧正德不同,萧映想做的是远离权力中枢。吴兴这个地方“太肥”,继续呆在那里,迟早会被人清算的。 不过萧映没有想到的是,他求朱异把他调到广州当刺史,然而对方却提出把他调到涡阳当刺史。显然,现在求官依旧的“卖方市场”,朱异非常强势。收了钱虽然还是办事,却不见得让你称心如意。 “萧映这孩子不错!” 萧衍微微点头笑道,原则上同意了朱异的建议。 “陛下,还有件事。” 朱异面色纠结,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萧衍平静问道:“是和萧正德有关的,就不必说。” 朱异面色一僵,长叹一声道:“微臣知道了。” 萧正德已经是萧衍的心魔,只要一提这个人,萧衍就会想到当初承诺萧正德当太子后面又食言。所以现在无论萧正德做什么坏事,萧衍都觉得是自己欠他的。 只要这个问题不解决,他的“佛心”就无法圆满。 朱异退出大佛阁,离开同泰寺。却见刚刚还晴好的天气,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 寿阳城内翻修过,又扩大了不少规模的监牢内,刘益守在狱卒的领路下“参观”了一圈,最后在关押张亮的监牢前停了下来。 他示意狱卒打开牢房门,屏退对方之后,就慢悠悠走到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张亮面前坐了下来。目光平静的跟张亮对视。 “张先生运气不错,沙场之上刀剑无眼,死人无数,可你还是活下来了。” 刘益守脸上并未带着胜利者的傲慢,他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可悲。明明张亮投降就好,都不用死人了。为何要因为坚持自己的操守,去葬送手下人的性命呢? “劝降的话就不必说了。良禽择木而栖是对的,可并不是每个人都信这一套。” 张亮自傲的说道,这一刻仿佛他是赢家,刘益守才是打输了的人。 “因为你的固执,你麾下的士卒本可以活命,结果他们却被你给葬送了,这是我现在还在生气的原因。 今天我来这里,不是来劝降你的,而是告诉你,从明天开始,你会下地跟这里的农夫一起劳作,同吃同住。劳作三年后,你是走是留,随你的便,我不勉强。 你好自为之吧。” 刘益守拍了拍张亮的肩膀,站起身直接走出了牢房。 走出牢房,他还阴沉着脸,源士康小心翼翼的跟着后面,似乎有话想说又不敢说。 “我生气是因为张亮平白无故葬送人命,不是因为听不得坏话,有话你就快说!” 刘益守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源士康说道。 “主公,芍陂那边,有人因为反对我们用水的条例,在鼓动人闹事,说什么这样用水会得罪河神,让芍陂干涸。” 千百年的套路还真是屡试不爽,刘益守向村民们征集用水灌溉的建议本来是利民的好事,可是这样无疑会损害某些大户的利益。这些人又不好意思明着反对,毕竟众怒难犯,所以就编出一些迷信故事什么的。 “你去跟阳休之说,让他准备一个刘都督跟河神大战三百回合,最后把河神掐死,从此风调雨顺的故事。 明日让宇文泰带兵把芍陂那边控制起来,本都督要亲自出马找河神讲讲道理!告诉河神,什么叫以德服人。” 刘益守斩钉截铁的说道,眼中寒光闪动。 第293章 都是文明人,要讲道理 刘益守书房案头,摆着一张大纸,上面乱七八糟写着词句,毫无章法。 比如说:“喝了桑落酒,上心不上头”,还有类似“一杯桑落酒,交个好朋友”,“桑落老酒,至纯至真”,“何以解忧,唯有桑落”,“陈年桑落,滴滴香浓”之类的。 貌似都是推广“桑落酒”的广告词。贾思勰终于把低度酒的配方和工艺搞定,取名为“桑落”,打算向建康那边推广销售,换取军费。 “总觉得差点意思,要不来个: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就收桑落酒?” 刘益守拿着毛笔,冥思苦想,如今彭城已经被攻陷,在寿阳修生养息的大局已经布置完毕,短期内是不必再瞎折腾了。 积蓄力量不是躺平摆烂,更不是像侯景那般临泽而渔,搞得民不聊生。这场争夺财富、人口、民心的战斗,才刚刚开始,根本就谈不上什么万事大吉。 正在这时,阳休之推门而入,拱手行礼之后,从袖口里掏出几张纸,递给刘益守。 “主公,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主公恶斗河中妖孽,梦中斩妖保一方太平的故事写好了,请主公过目。” 阳休之小心翼翼的退到一旁,安静的等着刘益守看他的文章。 “胡闹!” 刘益守看完后猛的一拍桌案,吓得阳休之浑身一个激灵。 “主公,是有什么不妥么?” 阳休之心中忐忑,按道理说不应该啊,难道吹得还不够狠? “你这里说我梦中斩河妖后,妖国百姓皆呼万岁,这不暗示我也是妖么?” 刘益守无语的说道。 踏马的一个梦中斩妖的故事,也能编出这么多花来!这小子不去写书真是浪费了。刘益守感觉阳休之编得……写得比自己预想的好多了。 “不高呼万岁不足以体现主公受爱戴啊。” 阳休之拍马拍到腿上,心里十分委屈。 “不妥不妥,这一段删掉。现在都高呼万岁了,那以后怎么办?喊万万岁?” 刘益守虎着脸问道,阳休之连忙告罪,用桌上现成的毛笔,将那几句划去了。 “不要把侧重点放在我对付妖怪有多么厉害上面。太能打了,以后那些无知迷信之辈天天请我去他家降妖除魔怎么办?我又不是陶弘景道长的关门弟子!” 刘益守有些无语的反问道。陶道长是龙虎山开山立派的宗师,那把善胜是他铸造的没错,但不要把他刘都督描述成一个神棍啊! “主公,民间都喜欢这些……” “删掉!” “喏!”阳休之无奈的又将一大段删除。 “这篇故事的重点,要说明我宁可冒着巨大的风险,也要为民请命。当发现所谓的河神是河妖以后,明知在对方的地盘极为不利,也要斩妖为民除害,因此我还遭遇了重创,几天都昏迷不醒,懂么?” 刘益守用指头猛敲了几下桌子说道。 “喏,属下这就重新写一个。” 阳休之被敲打了一番,讪讪告退。 等他走后,刘益守才叹了口气。自从入主寿阳以来,好处是手下人明显积极性提高了不少,做事都更麻利了。当然,不好的地方就是,某些野心已经无法隐藏,这些人恨不得刘益守现在就直接称帝! “韬光养晦啊,这时候称什么万岁!”刘益守无奈自嘲道。 …… 芍陂是一个系统性的灌溉工程,不是说把河水蓄积到一个硕大无比的池塘就完事了的。它不但有着占地广博的“蓄水池”可以储水,还有着如同毛细血管一样的灌溉渠,延伸到周边地方,总灌溉面积极为惊人。 不仅如此,灌溉渠可以人为调节,哪里灌溉,哪里不灌溉,都能调配自如! 这当然是科学灌溉的优势所在,毕竟,每年旱灾来临的时候,周边各地受灾情况是不同的。可这也变成了一个难题。 每当需要灌溉的时候,什么地方的灌溉渠要开着,什么地方要关着呢?如果全部打开,所蓄积的水肯定是不够用的。 以前的时候,这个矛盾还不明显,等刘益守到了寿阳,顺便从淮南各地迁徙了一大批“造反户”后,矛盾就变得尖锐起来。 芍陂周边是豫州主要的产粮区,没有之一。刘益守在周边一半地方安置了只能死心塌地跟着自己的流民,寿阳本地大户就已经不满到极点了。 只是那些地方,都不算是芍陂周边最好的土地,再加上寿阳人口本来就因为战乱,很多土地都没人耕种,所以那些大户们都忍了。 你要是因为这个闹事,刘益守可以直接鼓动移民把本地人给灭了,历史上干这种事的人数都数不过来。 可是能容忍占地,不代表能容忍抢夺水资源!趁着刘益守等人出兵彭城的当口,那些寿阳的大户们就开始编造流言,说什么刘益守触怒了河神,今年秋天会歉收什么的。 他们没料到彭城守军居然蹦跶没几天就挂了!后面要发动的一系列阴谋都还没出手,刘益守就派兵回师寿阳。 刘益守借口除虫除草,让宇文泰派兵将芍陂周边的村落都控制起来了。名义上是看看各村有什么农事上需求,实则刀架脖子,准备动手! 更过分是,刘益守派人将那些迁徙到寿阳流民也鼓动起来了,说是刘都督来为他们“主持公道”。 一时间,芍陂周边的气氛诡异而压抑,火药桶齐备,就差一个火星就引爆。 这天,刘益守终于如众人预料的那样,带着亲信巡视芍陂的灌溉工程,走访各村,并在刚刚落成的孙叔敖祠堂前,将周边各村落的族老,世家豪强的代表都召集起来。 名义上是为祠堂落成庆祝,但实际上要做什么,在场众人都是心知肚明。泾渭分明的两派,一边是刘益守安置的各地淮南移民,一边是本地大户族老,豪强世家代表。 各站一边,气氛隐隐如敌对。 “近日有传言称,在下惹怒了河神,可有此事啊?”刘益守看着本地大户李氏族老问道,语气漠然,甚至有些冰冷。 “回都督,确有此事。” 李氏族老大方的承认道,今天来都来了,自然是没有退缩的道理。这寿阳毕竟还是梁国的寿阳,至少名义上是如此。 如果是赵郡李氏那样雄霸北方某地,部曲都有万人那种,刘益守自然是不敢像现在这么托大玩游戏的。可是寿阳本地的所谓大户,规模十分有限,都是些没见识的小虾米。 有时候往往是那些大鱼都比较灵醒,反而是某些小虾米不识抬举。刘益守这才感慨什么叫“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人家长江黄河都不玩河神,这小小的沟渠竟然蹦出个河神来,何其荒谬! “既然是河神,那是哪条河的河神啊。这芍陂之水来自山源河与淠源河,你们说说看,是哪一路的神仙啊?”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问道。 河神就河神,还要管哪条河? 众人一愣,没想到刘益守玩这么一出。本来就是这帮虾米编出来闹事用的,根本不跟你讲求什么严谨。以讹传讹嘛,故事编到后面,鬼知道会成什么样子。 “这河神难道不像是刺史一样,豫州的刺史管豫州,扬州的刺史管扬州,是不是这样啊?” 刘益守反问这位李姓族长。 “没错没错,不过河神现在住芍陂里面了,哈哈哈哈,管他来自哪条河呢,是不是这样啊!” 李氏族长对身边几个额头都布满皱纹的“神婆”说道。 这种走村串乡的神婆,历朝历代都不禁绝,时常出现在正史上,甚至刘益守前世的时候亦是时有耳闻。今日得知刘益守要来,本地这帮人都是有所准备的。 “河神怎么说的来着?” 刘益守面色不善的看着其中一个神婆问道,懒得去纠结这个所谓的河神是哪条河的“神仙”了。 “河神说,外乡人,每年都要送上一百童男童女。要不然就不能用芍陂的水!” 那神婆壮着胆子说道,这话说完,刘益守身后那批淮南各地移民的代表一阵阵骚动,矛盾似乎有激化的趋势。 “这个神仙太霸道了,这样吧,你请他现身,我当面跟他谈谈。” 刘益守淡然说道。 这帮小虾米要是能请来所谓“河神”,他们还在这里混?要知道现在的太子萧纲最喜欢类似的“祥瑞”,每次遇到了必定要收入府里。 要是真有“神明”相助,哪怕是条巨蟒,也足以让这些人软硬不吃了。他们提河神的事情,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逼迫心向着刘益守的移民们让步。 “河神在水底,不会现身的。” 神婆大概是入戏了,老神在在的说道,丝毫不顾那位李氏族长对她使眼色。 刘益守面露思索之色,用拳击掌道:“说得有道理啊!那这样,你到水底下去跟河神说,让他不要这么残忍,一百童男童女不行,给他捏个面团还差不多。” 他看了看站在一旁闷不吭声的宇文泰,对宇文泰吩咐道:“将这神婆身上绑上石头,丢到芍陂里。对了,记得划船到远一点的地方,岸边太浅了,只怕到不了河神住处。 石头要大一点,重一点,绑牢固一点,要不沉不到水底就糟糕了,河神还以为我们对他不敬呢!” 刘益守看着已经吓得全身发抖的神婆,笑眯眯的说道:“记得帮我问个好啊。” 宇文泰默不作声的将神婆押走,推到早就准备好的船上,最后一行人离开了。 刘益守看着面如土色的李氏族长问道:“咱们就在这里等等吧,神婆跟河神说完,话带到了,就会回来的。” 不一会,宇文泰返回,对着刘益守点点头。众人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已经被沉到池塘底部的神婆自然是不可能返回的。 刘益守看了李氏族长一眼,见对方还在强撑,心中暗暗叹息。很多人就是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只有刀架在脖子上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可以死的。 “河神肯定是嫌弃这个神婆说话说不清楚。这样吧,李氏族老帮忙跑一趟吧,麻烦了。” 刘益守对宇文泰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让亲卫将哭喊不止的李氏族老拖走,顺便用破布把嘴堵上。 不一会,宇文泰又返回,对着刘益守拱手行礼道:“族老已经去河神那里了。” “那我们就继续等着吧。” 刘益守想看看谁还会跳出来。 结果一炷香时间过去了,依然没有人站出来打圆场。淮南各地来的移民代表在一旁看笑话,本地族老们骑虎难下,不知道要怎么退场。 很久之后,刘益守才深深叹息了一下,环顾众人说道:“这个河神啊,脾气真是太大了,李氏族老去了都没法把他请来。这样吧,你们这些人一起去请,这样他肯定会现身的。” 刘益守指了指本地的那些族老们说道。 “都督饶命啊!” 顷刻间,本地出身的一群人都跪下了!这位刘都督手段太过于酷烈,简直杀人不眨眼啊! “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本都督现在都困惑着呢。” 刘益守一脸莫名其妙,似乎不明白眼前这些人为什么跪下。 “刘都督,那些都是李族长编出来的,我们都不知情啊!” “对对对,我们都是被他给蛊惑了,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河神。” “刘都督饶命,我们只是想争水,给那些外来户一点颜色看,没有别的意思啊。” 讨饶声此起彼伏响起,不少人都跪在地上磕头,声泪俱下。他们终于确认,眼前这位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 刘益守“恍然大悟”,然后拍了拍巴掌。很快,源士康带着应该已经被扔下河的李氏族老还有那个神婆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下不管是移民那边的代表,还是本地的大户族老,全都傻眼了。 刘益守问李氏族老道:“他们说都是受了你蛊惑,要给外乡人难堪,河神一事都是你编出来骗人的,这事你怎么说?” 李氏族老愤恨的环顾左右,突然跪下跟刘益守磕头,声泪俱下道:“李氏一族,愿意听从都督的号令,按石碑上的约定用水,并且以后安分守己,不再生事。” 刘益守将其扶起来说道:“以理服人,以德服人,睦邻友好,这才是长久之道嘛。大家都是文明人,要讲道理,不要动不动就耍歪念头,是不是这样呢?” 他目光在周围扫了一圈,无论是移民那边还是本地人,全都拜服。 “不瞒各位,昨日在下梦中,已经将此河妖斩杀,就是用的此刀。” 刘益守举起手中的善胜宝刀,继续说道:“此刀乃是句容山陶仙师所赠,专斩邪祟!如今河妖已除,诸位各自回家将此传开,免得不法之徒继续妖言惑众了。” 第294章 一只河神引发的血案 白天处理了河神的事情,刘益守等人都是神清气爽,并未直接返回寿阳城,而是在芍陂当地随意找了个本地大户人家,决定在此居住一晚明日再走。 夜幕降临之时,院内觥筹交错好不热闹,主人家都已经离开,只有仆人在服侍刘益守一行人。 此行名义上是落成孙叔敖的祠堂,因此刘益守麾下很多文人都在,如杨愔、阳休之、崔孝芬、贾思勰等人。晚宴喝的就是贾思勰在推广的落桑酒。 三巡之后,话题也说开了,不知道怎么的就落到今日白天刘益守玩的“斩河神”套路上面。 怎么说呢,白天那件事吧,结果确实是很完美,然而震慑的效果却不强。要知道,很多人都是这样,不死到临头就完全不知悔改,把你的善意当做软弱可欺。 他们表面上对你服气了,背地里却依旧是阴谋盘算,指不定什么时候咬你一口。 “主公,今日处理河神的事情,不见血的话,怕是有些不太妥当。” 宇文泰喝了一口酒沉声说道。本来这话不该由他来说,可是现在自己这帮同僚也不知道是不是都没看出来,没一个愿意开口。 毕竟,刘益守正在兴头上,你泼一盆冷水下来,对方面子上不好看那是一定的。 宇文泰暗想,如果是他来办这件事,办法肯定跟刘益守差不多,区别只在于他会真的把李氏族老和神婆都丢到芍陂里喂鱼。 见了血,某些人才会知道怕,才会对你妥协让步。 “不教而诛是为虐啊!我们现在已经掌管数郡之地,这里所有的人,都在看我们是怎么办事的。一上任就借机杀人,你让那些打算投靠我们的人怎么想呢? 本来淮南就有很多人在抹黑我们,你这不是给他们递刀子么?” 刘益守摆了摆手,目光深邃盯着墙上挂的火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主公,再怎么样,也不该让属下把部曲撤走啊!我们大军出击彭城的时候,梁郡内就有人蠢蠢欲动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宇文泰有些急躁的说道,他今天嗅到很是不安的气息。这是早年混迹于草原的时候培养出来的生存直觉。 刘益守继续摆了摆手说道:“大军之前在这里,不过是为了震慑本地大户,要不然,人家都不会给你面子去孙叔敖祠堂前祭拜。现在事情办完了,大军当然要撤走,要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今晚要绝户呢。 安心喝酒便是了。” 某人完全就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是得意忘形也不为过。 就连平日里很少说话的崔孝芬也看不下去了。崔孝芬还有他那已故的族弟,都是通晓兵事,对世家内部运作很是了解的人物。以他的观点看,寿阳周边的世家豪强,忍耐应该已经到极限了。 淮南缺的不是土地,这里位于两国交兵的前线,土地一向是不缺的。这里的人,缺乏的只是稳定水源罢了。淮南之地河网众多,但普遍河床浅,河道变化频繁。 多雨的时候洪灾,无雨的时候旱灾,动了芍陂的使用权,就是动了世家大户的根子,那些人怎么会凭一个儿戏一样的“河神”就善罢甘休呢? 不仅不会偃旗息鼓,反而因为白天的时候刘益守狠狠打脸,让这些鼓噪河神的世家大户变成了远近闻名的笑话,那些人要铤而走险才是真的! 崔孝芬微微皱眉道:“主公啊,黑獭说的不错,一般村中大户也就罢了,只要芍陂水不偏向移民,他们也不会过多干涉。 然而那些世家豪强,今日主公狠狠折了他们的面子,之前又是分田,又是强硬要他们交出匿藏黑户。 这些人不过是推出李氏族老到前面来让我们收拾,今日主公以柔克刚,布施仁义。主公面子上有光,不代表那些人会感恩戴德啊。” 在预定的剧本里面,李氏族老是必死之人,当然,他是死于刘益守的“暴政”,然后背后那些人就能找由头搞事情了。 更加令人担忧的是,那些人背后,说不定还有梁国中枢的支持。事情闹大了,对刘益守来说很是不利。好比说你睡觉的时候,床上有一大堆小强在爬,那能是一件惬意的事情么? 崔孝芬之所以佩服刘益守,就是因为对方目光如炬,常常不按套路出牌。白天那一手“既往不咎”,实在是玩得漂亮,大气。 可是,今晚在当地人这里留宿,还把军队主力全部撤回寿阳,怎么看怎么像是玩火自焚。表面看是信任当地人的举措,在争取民心。 实则君子立于危墙之下,异常不智。 崔孝芬觉得刘益守今天,办事真是办得有点虎头蛇尾,现在要做的就是要赶紧的回寿阳啊! “今夜的风,甚是喧嚣啊!” 刘益守喝了口酒,微微摇头脸上浮现出失望的表情。 他环顾四周,叹息问道:“你们不觉得这间院子从刚才开始,就太安静了么?主人家仆人都不见,四周都很安静。且不说我们在梁郡可以横着走,就算是普通人来此,待客之道也不该这样冷淡吧。” 听到这话,众人悚然一惊! 都顾着喝酒去,愣是没发现这些事情。他们这才注意到源士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刘益守身边离开了。 “来,继续喝酒吧,今夜还有一出戏,一出好戏。” 刘益守举起酒杯,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本来好好的气氛,立刻变得沉闷起来。众人都是闷头喝酒,宇文泰和崔孝芬也不像刚才那样说话了。 不一会,源士康从院门处走了进来,身上还沾着血,走一步地上一个血印。他来到刘益守身边,凑过去嘀嘀咕咕说了半天,然后悄然立在一旁,当自己是透明人。 只是冲天的血腥气,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 这踏马是杀了多少人啊! 在场没有蠢货,联想到源士康经常说的“有他在定会护主公周全”,事情似乎渐渐明朗起来了。 不一会,院门被人推开,一身胯裆铠的杨忠,左手右手提着两个人头,虎虎生风的走了过来,将人头丢到地上。 他拱手恭敬对刘益守说道:“寿阳本地豪强图谋不轨,竟然扮作马贼想偷袭主公。如今匪首已经伏诛,王长史(王伟)正在审讯幕后主使。我军三万兵马,急行军奔赴周边各县,由陈军师(陈元康)统一部署,明日天亮就有消息。 我部今已屯扎村内,哪怕来个三五万人,没有两三天也无法攻破这里!” 说到最后,杨忠颇有些自豪,行礼退到一旁。地上两个血淋淋的人头,全都睁大眼睛瞪着。虽然他们一定不是幕后的大鱼,但却是死得最快最惨的。 “四海之内皆兄弟,为何纷争不休?” 刘益守摇头叹息了一声,一副悲天悯人表情。 “主公真是太英明了!早就查明梁郡内有人想叛乱,故意示敌以弱引对方出手。如今乾坤定鼎,我阳某为主公贺!主公好似那烈日骄阳,这些蝼蚁般的世家豪强们居然敢犯主公威严,定然要严惩不贷!” 阳休之立马起身端起酒杯说道,随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都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学别人拍马屁当然很不要脸,可是这个时候你要是不拍马屁,政治立场就很是可疑了。 难道你是那些豪强世家的内应? 这个大帽子谁敢戴? 一时间各种吹捧不绝于耳,刘益守笑着摆摆手,示意众人都不用再说漂亮话了。事前吹吹牛表表忠心还成,现在都已经办完事了,你再说有个啥用呢? “对了,沙雕少年呢?” 刘益守问杨忠道。 “沙雕?” “哦,口误,刚刚我是说射雕。” 原来是射雕少年啊,杨忠恍然大悟道:“斛律羡今日一箭射死匪首,省了不少麻烦事。他现在还在值守,天亮主公就可以见到他了。” 此次军事行动部署周密,尤其是保密性做得很好,就连宇文泰和在场这些文臣谋士都不知道。除了亲卫源士康外,知情人仅有王伟、陈元康、于谨三人而已。 而杨忠也是听命行事,之前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刘益守明显是有备而来,压根没想放过某些人。他只是没按别人的套路去走而已。今日落脚芍陂周边是假装“临时起意”,这帮人袭击却是真正的临时起意,聚拢不了太多私军。 所以反而会比预想得好解决。 宇文泰心中暗想,会不会是刘益守白天故意展示“仁慈”,又让自己把明面上的军队都调离,让某些世家豪族觉得机会来了,干一波大的,后面吃喝不愁! 从现在的情况看,很可能就是这么回事。 “白天的时候,我问河神到底说了些什么,某些人说要那些移民来的每年进献一百童男童女给河神。” 刘益守面带自嘲道:“我看啊,他们要的不是童男童女,而是我刘某的项上人头啊。我给过他们机会,结果他们不珍惜呢。” 这话在场众人有同感。 白天的时候,刘益守已经给他们台阶下了,但那些人是怎么回报刘益守的仁慈呢?嗯,就是现在的夜袭。 他们看到刘益守“不加防备”的留宿村里,然后就铤而走险了。 不打招呼,不讲武德。甚至可以说,没有脑子。 真要有脑子,起码兵马能杀到这间院子外面了。可他们这帮喝酒的人却连喊打喊杀的声音都没听到,那些人在村口就被伏击了。 “主公,现在有很多人愿意跟着您出生入死,可是不能保证世上有很多人就是天生冥顽不灵的。那些冥顽不灵之人呢,主公也不必讲什么情面。把他们的田产拿出来,分给愿意跟着主公走的人。 这样,我们的队伍不就壮大了么?主公不必为那些不开眼的人烦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杨愔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刘益守有些意外的瞥了他一眼,看不出来杨小胖挺虎的啊,瞧这话说的,几乎是不加掩饰了。不得不说,今晚他玩的这手“郑伯克段”,对在场众人也有些震慑,杨小胖这是在表忠心呢。 “张亮为了表示对尔朱氏的忠心,执意要突袭垞城,导致部众死伤惨重。我深感惋惜,他的那些部众何罪之有。如今这些梁郡的豪强世家们也是冥顽不灵,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牵连。 不杀又不足以平民愤,你们说要怎么办才好呢?”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主公之前那个挖石炭,属下就觉得很好。让那些有罪之人去挖石炭,冬天到了,可以用低廉的价格将这些石炭卖给贫苦人家取暖之用,一举两得嘛。” 杨愔脑子活络,知道刘益守在想什么,对方只不过不想自己亲口说出来罢了。夏侯洪当初鼻孔朝天的人,挖了几个月石炭(煤),出来以后立马老实得不得了! “你们觉得如何?虽然这些人不仁不义,但是我们不能跟他们一样,对吧?大开杀戒,要不得啊。”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 众人都齐声说道:“主公仁义,我等心悦诚服!” “那就这么定啦!不要乱杀人,人头不像是韭菜,割了还会长。我们一定要行仁政,要以理服人,以德服人,知道么?” 刘益守笑眯眯的说道。 在場诸位不由得看了看靜靜躺着大堂内那两颗鲜血淋漓的人头,不由得对所谓的“仁政”“以德服人”等词汇有了更新鲜,也是更深刻的认识。 过了一会,王伟穿着一身皮甲走进院子,他这幅打扮看着就像是沐猴而冠一样,跟气质极为不搭。 一看到刘益守坐在主位老神在在的想事情,他连忙走过去激动说道:“主公,已经审清楚了!” “這些人背后是谁?” 刘益守高声问道,似乎就是要王伟说给众人听。 “呃,直接参与的,似乎是萧衍七子萧绎麾下部将,但背后似乎也有人收了萧纲的钱。总之此事很不寻常,还要再抓线索。” “萧独眼?不应该啊!” 听到这话刘益守满脸困惑,自己似乎没跟这位打过交道吧。萧纲的恼怒可以理解,这位三翻四次派人来拉拢,都被自己用荒谬的理由打发了,他生气是应该的。 萧绎这厮在搞什么啊! “主公,属下猜想萧绎会不会因为相貌丑陋而且是独眼特别自卑,觉得主公俊朗远胜于他,所以才痛下杀手?” 阳休之用一种新奇刁钻的角度拍了个无伤大雅的马屁。 “瞎胡闹!要是长得俊萧绎就要杀,那他得杀多少人才能收手!萧绎岂是这种无脑之人!” 刘益守毫不客气的驳斥道。 大堂内众人面面相觑,或许萧绎因为妒忌刘益守长得帅而下手是无稽之谈,但萧氏一族里面的无脑之人还少么? 认贼作父的萧衍次子萧赞,整天想着谋反的萧正德,把娈童写成诗的萧纲,和叔叔私通的萧玉姚……这里面哪个不是无脑之人? 7017k 第295章 长得帅绝对渣男绝对坏 历史和现实都告诉我们,矛盾从来都不会彻底消失,只要有矛盾,总有一天一定会激化,无论是采用怎样的方法去缓解,终究都有爆发的一天。 刘益守等人入主寿阳,本质上说,是让寿阳和周边地区的世家豪强,割让出部分利益或者全部都给刘益守,二者之间的矛盾是天然存在的。 要解决这个矛盾,有两个办法。第一个是互相妥协,然后勾结起来进一步压榨本地的自耕农与佃户。 第二个嘛,答案更加明朗化,要么刘益守这个集团瓦解,要么本地的世家豪强被消灭,那么这个矛盾自然就没有了。 很显然,刘益守和寿阳本地的世家豪强们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第二个办法。结局也很明显,装作是“孙策第二”,行事高调精明又“毫无防备”的刘益守,事前周密部署,一举将本地豪强连根拔起! 这件事甚至震惊了梁国中枢! 然而萧衍的处理态度也很耐人寻味。不过是发了道圣旨,斥责了刘益守“浪荡无形,处断骄躁”,再没有别的了。连象征意义的“罚俸”都没有。 很显然,萧衍并不希望把事情闹大,毕竟这里头还牵扯到自己两个儿子!其中一个还是太子! 三子萧纲给寿阳当地豪强送钱送兵器,他这么做的目的很简单,因为刘益守是站在前太子后人那边的。根据眼线回报,刘益守当初曾经秘密入太子府,对萧欢萧詧等人明确表示支持。 目前建康的重量级人物当中,刘益守是唯一支持前太子后人的了。 对于萧纲的这些小心思,萧衍并没有在意,类似的皇权争斗,实际上历朝历代都是在容忍范围内,赢的上输的下,也算是一种“优胜劣汰”。 而萧绎的态度就令人有些迷惑不解了。 萧绎之前与刘益守并无瓜葛,坐皇位似乎也轮不到他,结果这厮竟然深度介入其中。萧绎甚至直接派侍卫长去支援那些豪强们的私军,很是出了些力气。 对于这件事,萧衍的态度就是假装不知道,也不处置这两个儿子,只是将萧绎一纸调令调到湘州(湖南长沙),大概是对萧绎展现出来的实力有些忌惮,将其打发得远远的。 换言之,这波被收拾的倒霉蛋,死了也就死了。无论是痛下杀手的刘益守也好,背地里暗中搞事的萧纲与萧绎也好,明面上全都屁事没有!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皇权本身就是与地方豪族和世家大户存在天然的利益冲突。萧衍的原则也很简单粗暴:赢了你就通吃,我承认你的利益。输了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毕竟死人不存在任何利益反馈。 一个月后,春耕差不多到尾声了。因为此番参与谋刺刘益守的本地豪强世家实在是太多(有些根本来不及发动),各种清算工作依旧在稳步推进。 比如交出多余土地,将田亩以军屯的形式分给佃户,解放豪强匿藏户口等等。刘益守忙得昏天黑地,每天从早到晚,比打仗还累。 这天晚上,刘益守正在跟杨愔商议寿阳城内办学的事情,就看到陈元康拿着厚厚一叠纸,脸上表情古怪的走到书房里,似乎有事要谈。 陈元康看到杨愔想走,他拍了拍对方肩膀说道:“遵彦一起听听嘛,不算是什么机密,反正所有人迟早都会知道的。” 哈? 刘益守和杨愔一齐看向陈元康,不知道这位老不正经的哥们到底想说啥。 “长猷直接说吧,不管是什么破烂事我都承受得住。” 刘益守无奈的说道,似乎已经生无可恋。近段时间送女人的,送财货的,借钱的一大堆,人怕出名猪怕壮,真是一点不假。 “之前主公说让在下查查萧绎为什么会参与到这件事里面,在下就去查了,现在原因已经查到了。” 陈元康将手里那一叠纸递给刘益守,行了一礼就垂手不语,似乎还憋着笑。 “这踏马的是有病吧?” 看到送来的情报汇总以后,刘益守一脸震惊,不敢相信萧绎是这么荒唐的人! “本来在下也觉得萧绎这么做难以理解,但是你看那个元修,明明知道元明月已经是王长史的宠妾,不也经常去无理纠缠么?” 陈元康摊开双手表示这个世界上沙雕真的很多,天下这么多人,难道还不许出几个沙雕? “萧绎王妃徐昭佩,与萧绎感情极为不睦。每次萧绎与她见面,她都会画半面妆嘲讽萧绎独眼龙。平日里言语也多有讥讽。 徐昭佩在主公进建康游街时曾目睹主公英姿,惊为天人。又听闻主公战必胜攻必取,已经为一方诸侯,心生仰慕。 近日常听徐昭佩对左右及侍女言道:妾以蒲柳之姿侍益守君,朝侍寝,夕死可矣。这话传到萧绎耳朵里,让他妒火中烧。 徐昭佩得知萧绎妒忌,不但不加收敛,反而在萧绎面前故意说主公双目如电,炯炯有神,仿若天上繁星,不似某独眼。 所以……就这样了。” 陈元康一边笑一边将整件事复述了一遍,别说刘益守了,就是在旁边坐着的杨胖子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萧绎参与此事竟然是因为刘益守长得太俊? “不过阳休之拍马屁都能猜到根由,也是厉害了啊。” 杨愔喃喃自语说道。 萧绎未必有故意跟刘益守作对的心思,但这个人行事很癫狂冲动,不计后果倒是真的。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道:“我又不似那曹贼,专对别人的夫人下手,徐昭佩说这样那样的,我也很无奈啊。” 南北朝时作风开放,妇人找寺庙里的和尚公开“交流感情”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时常也有丈夫感觉面上无光,请人将那“奸夫”暗杀的事情发生。 这些都不算是什么稀奇事。比较奇怪的是,刘益守什么也没做,萧绎居然就因为嫉妒生恨,派人参与到当地豪族反叛这件事里面,不得不说,萧衍的这些儿子,一个个都缺乏大局观。 没有一个是做大事的料。 “嘿嘿,还不止呢!” 陈元康最喜欢这种狗血的事情了。他一脸坏笑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刘益守,只见上面写着“荡/妇秋思赋”几个字,还有下面长长的一串正文。 “萧绎颇有文采,特意写一篇赋来嘲讽徐昭佩,厉害吧。” 杀人诛心,萧绎这样做可谓是恨到极点。刘益守微微点头,终于体会到萧绎为什么会蠢得掺和到谋刺这件事里面来了。 “打听到这些,你也很不容易啊。”刘益守感慨道。情报网的铺开是有侧重点的,萧绎之前并未进入刘益守的视野当中,所以情报很是匮乏。 “不容易?” 陈元康一愣,随即嗤笑道:“打听这些何止是不容易,我们派人去找当地人询问,稍微撒了下钱,结果就有人争先恐后的告密。只要花一点钱就能打听到很多消息。 而徐昭佩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在下花了不少时间去甄别那些事情到底是真的还是以讹传讹。 比如说她一晚上跟二十个男人同房的事情,我就感觉不可思议。但是她一直暗地里谋害萧绎的其他妃子,应该是确有其事。” 叹息着摇头,陈元康正色道:“梁国下面真是烂透了,萧绎麾下的那些兵户,过得比普通佃户还惨。我们的人在那边差点因为投靠的人太多而引起萧绎警觉,可以说这是另外一种不容易。 因为当初我们在淮南洗劫豪强的事情,萧绎那边的兵户,很多人都想给我们当内应。” 情况居然是这样?好像很是出乎意料啊!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梁国国内已经烂成这样了。 “主公当初选择南下而不是北上洛阳,河北,确实是英明之举。高欢与尔朱荣在韩陵山血战,两边加起来数万精锐战死,伤者无数。 倘若我们也要北上的话,类似恶战是免不掉的。比起那边来,寿阳这周边的豪强简直不够看啊。” 这话一点不假,包括这次的“河神事件”在内,众人都感觉南面的这些世家大户们,那真是蠢得不是一星半点的。 把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似乎也没什么成就感。 “有条件的话,大规模的收购粮食。世家大户们喜欢丰收低价屯粮,歉收高价卖粮,趁机侵占自耕农田亩。 我们就是要走他们的路,让他们无路可走。南方也安定不了几年了,屯粮这件事,一定要做。我们在建康销售的酒类、瓷器、琉璃等物,一律换成粮食水路运回寿阳。” 杨愔很会管钱,刘益守害怕他痴迷于钱财,特意强调了一番。现在南边的人还意识不到天下大乱已经不远,提前布局的人,才能占尽先机。 “知道了,属下会牢记这点的。” 杨愔谦逊说道,有时候他不得不佩服刘益守做事的前瞻性,他们这帮人能走到今天,可以说刘益守的布局居功至伟。这一点无人怀疑。 他猜到陈元康似乎有事情要说,知情识趣的离开了。等他离开后,陈元康这才沉声说道:“元亶身体一直不太好,我请崔冏看了,活不到明年。 而元修此人好色无谋亦是没有自知之明,竟然打王伟妾室元明月的主意。以我看来,王伟睚眦必报,现在不动手是因为主公没发话,但这家伙迟早会死于非命的。 更何况他总是盯着自家那些堂姐堂妹什么的,这样臭不可闻的人当旗帜何以能够号召人心? 这两位一死,主公将来打什么旗号入主北方?总不能说把主公和元莒犁的孩子扶正吧,那太儿戏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陈元康说的确实是大事。元亶比较老实也很有眼色,让他当名义上的“魏国天子”倒是无妨。 可是这厮年纪大了不说,身体也不太好,不能指望他能顶上。 元修,不提也罢,本身就是刘益守安排来压制元亶,不让元亶喧宾夺主的工具。既然是工具人嘛,用完就丢本身就是常识不是么? “元亶之子元善见,我看他就很有精神嘛!”刘益守哈哈笑道。 元善见? 陈元康一愣,在想元善见到底是哪个小屁孩,现在居住寿阳的元氏族人也不算少了。很多都是北方大乱的时候迁徙过来的。 “元亶之子,那个七八岁的小孩。” 刘益守提醒道。 哦豁!儿天子儿皇帝! 陈元康瞬间明悟,刘益守果然是怕麻烦的人,哪怕是元氏嫡系,一个小孩能成什么事? “那元修的话……”陈元康始终觉得这是个定时炸弹。 刘益守轻轻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虑。元修是张好牌,只要不把他扶上去,這张牌怎麼打都爽的。 “来来来,今天陪我喝个小酒。唉,咱们来寿陽时间也不短了,现在一切都上正轨,可以松口气了。对了,你把门外站岗的射雕少年也叫来,上次他射死了萧绎的侍卫长,还没赏呢。” “确实,此人死后,萧绎提拔了他宠妾的弟弟,名叫王琳的年轻人当侍衛长。萧绎这个废物,真是任人唯亲啊,有本事还不如有个貌美的姐姐。” 陈元康摇头叹息感慨说道。 “王琳么?”刘益守拿酒壶的手悬在半空中,一时间愣住了。 …… 吴兴周边的某个村落口,乡民们正兴高采烈围在一张长条形的桌案周围。桌案上摆着一大块又一大块的野猪肉。这是乡里组织人到周边山上打野猪的收获。 一个身材健硕,看起来就粗壮有力的年轻人,正拿着一把油亮的剔骨刀,将猪身上的肉分下来,又将肉块切好。 “陈里长这手艺真是绝了,不仅带着我们上山杀野猪,分肉也分得这么均匀,每一块都是差不多大的。” 某个村民啧啧赞叹道。 切肉的陈里长听到了,直接丢了块肉过来,大笑道:“抓野猪的时候像没吃饭一样,拍马屁倒是来劲了,还不闭嘴!” 众人都哈哈大笑,刚刚说话的那人也不以为意,手里抓着肉块在一旁傻笑。 他们都没注意到,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村口。陈里长看清马车的样式与挂饰,瞳孔骤然一缩,手里切肉的刀也停了下来。 从马车上走出来一位穿着锦衣的年轻人,旁若无人的走到陈里长身边,乡民们都不自觉的分开一条道。 “陈霸先,跟我走吧,这里太小了,你应该去更大的地方施展抱负。” 那年轻人对着他微笑点头说道。 7017k 第296章 好像明白好像又不明白 陈霸先最后被请到了吴兴城内府衙的书房里,因为那位华服青年,就是吴兴太守萧映,萧衍的亲侄子,在吴兴为官多年,颇有声誉。 大概不是萧衍亲儿子的缘故,萧氏一族身上固有傲慢自大与自以为是,在他身上并不显见。反而是在慧眼识人方面,萧映年纪轻轻就颇有心得。 陈霸先很早就被萧映赏识,但是萧映却要他在基层为政一方,多多锻炼,等待更大的舞台。这波职位调动,萧映蓄谋已久,甚至还向朱异行贿,准备带陈霸先一起飞。 萧映看准了梁国的最南面广州,那里才是未来施展拳脚的舞台。广州靠近蛮荒,周边豪帅林立,等他赴任后为政一方,做事可以临机决断,没有腐朽朝廷的掣肘。 然而,很多事情,都是谋划了十分,能有七八分的收获,就已经很令人欣慰了。这波萧映的调度,基本上全都达到了目的,包括手中的权力,实际掌控的官职,可否开府建衙招募亲随等等,全都在他意料之中。 唯有最关键的一点“射偏了”,他要去的地方不是广州,而是涡阳,属于南兖州。 这里有两个最大的问题,让萧映耿耿于怀。 第一个问题是今年年初的时候,涡阳及周边地区,被刘益守麾下大军洗劫了一番。这些人很文明却又很野蛮,不杀人只抢东西抢佃户丁口,能带走的都带走。 当地豪强世家几乎是被洗劫一空,甚至连传家的石磨都被搬走了!类似的深加工农具,是世家豪强剥削自耕农的重要手段。麦子卖不出价格,但是磨成面粉,价格飙升。自耕农如果要去磨面粉,就必须得找世家豪强。 人家心情好,才租借给你用一下,要预约还要排队,更要收取高额的租赁费!现在可好佃户大批逃亡到刘益守治理的地盘,甚至还有人杀家主投靠的。 当地春耕受到极大影响,今年秋天极有可能歉收。萧映悲哀的发现,似乎自己一到任那边,就要面临秋收的困局。 如果说第一个问题苦心经营一两年就能缓解的话,那么第二个困局就更令人无奈叹息了。涡阳离刘益守治理的地盘太近!甚至对方要攻占南兖州,也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功夫。 之前刘益守的军队就“光顾”过涡阳,你敢说他们不会再来么?朝廷中枢的大军离得太远,实在是难以救急。 因此,到任后,如果手里不掌控一支精兵,萧映只怕睡觉都会觉得脖子凉飕飕的。这还真不是开玩笑! 萧映盘算了许久,麾下的陈霸先,似乎颇有能耐,有大将之风早早就能独当一面,绝对可以倚靠。这就是他亲自驱车前往乡里,将陈霸先请到吴兴城来商议大事的原因。 “中枢是什么样子,兴国(陈霸先表字)你也是了解的。本王(萧映被封为临川王)这次本想去广州施展拳脚,没想到却被朝廷调动到南兖州。那里虽然离魏国的地盘很近,但魏国现在什么样子的,你大概也有所耳闻,几年内都不足为惧。 本王唯一忧虑的,唯有刘益守一人而已。” 说完萧映长叹一声。 此行看似自由,不必像吴兴这个囚笼一样被困,但是朝廷打的什么主意,好像也很容易猜到。左右不过是驱虎吞狼,互相平衡而已。 因为淮南那边的世家大户太弱了,简直堪比刘益守一合之敌,所以朝廷才让萧映去“镇场子”。当然,这里也未尝没有让刘益守压制一下萧映的意图。萧衍那些儿子们都不成器,侄子反倒成器了,萧衍不去想的那些事情,朝臣们也会帮他想的。 “殿下,属下觉得,涡阳本地人,已经不堪使用,只怕到处都是那刘益守的耳目。” 陈霸先面色也有点难看,因为他闲来无事的时候打听过刘益守这个人的种种事迹,然后发现这个人,或者说这帮人,行事方式远胜于只知道打砸抢一波的流寇! 换句话说,这股势力非常不好对付。你跟他们讲规矩,他们跟你讲拳头,你跟他们讲拳头,你又打不过他们。更何况,真正的道理,根本就不在淮南的那些世家大户们手里 没错,淮南的世家大户们,确实很恨刘益守这帮人,联合起来抵制,好像很有威势一样。可是陈霸先当了几年的里长,天天跟乡民们接触。他内心深处坚定的认为,那些乡民,好像真跟世家大户们想法完全不一样哦。 “此话怎讲?’ 萧映微微皱眉问道,他还打算到任之后联合当地世家大户组建私军精锐以自保。这年头只要脑子不昏都明白,朝廷的军队已经糜烂坏了,征兵都要带着绳子到兵户家中捆人。 只有私军才有战斗力! “殿下,常言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恕属下直言,刘益守等人在南兖州闹事了以后,只怕很多人背地里弹冠相庆,暗暗叫好,甚至主动投靠也未可知。情况跟殿下所预想的,恐怕会很不一样。’ 陈霸先壮着胆子说道。 他长期在基层,太明白那些乡民们都是些什么人了。乡民们淳朴简单,乡民们也狡黠市侩。人性是多面的,用一两句话来概括一群人,常常会有失偏颇。 好比说刘益守那个时代,国家要是出台法律,对身家超过十亿的人收90%以上的重税,且堵死所有避税手段。 那些底层辛苦劳作的,忙一天仅仅能混个温饱的人,难道都会痛哭流涕?难道会为这些富豪们鸣不平? 呵呵,这么想的人,去工地搬一个月的砖,回来以后绝对会改变看法! 恰恰相反,这些底层劳作的人里面绝大部分,哪怕一分钱都拿不到,也会拍手叫好!甚至睡觉都会笑醒! 至于为什么,没有什么为什么,闲着也是闲着呗,只当看个乐子!曾经的亿万富翁,沦落到跟你一起搬砖,你会真心替他难过? 人心的复杂就是如此,你以前是如此风光,躺着数钱,出则香车宝马,入则豪宅会所,身后一堆舔狗。没有接触底层的萧映或许不懂,在尘世中摸爬滚打多年的陈霸先太懂了。 看你现在过得不好,那我就心里就舒坦了,哪怕我并没有多吃一块肉。你若安好,就是晴天霹雳,这才是人间常态。时代不一样,道理从来都是一样的。 萧映微微皱眉,不太认同陈霸先的话,又不知道该从何处去反驳,只觉得心里很堵。“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萧映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当初刘益守在涡阳怎么做的,我们也可以效仿,但是不要做得像他那么过分。属下实话实说,淮南的世家大户们已经没救了,指望他们,必死无疑。” 陈霸先简直是要把萧映给吓死,搞得对方现在都不想去赴任了! “然后呢?’ 萧映面色不善的问道,你挑起来的火,你要负责灭掉,不然要你好看! “殿下在吴兴很有人望,行了不少善政。吴兴人口众多,又承平数十年,土地早就不堪重负,近年来失去土地游手好闲的人日益增多。 不如殿下召集部分乡民迁徙到南兖州,充实到涡阳周边,实行军屯制。 轻徭役,轻田赋,广分田,自然吴兴之移民归心,可供殿下驱使。至于涡阳本地世家豪强,殿下只管打压便是了。 有殿下在,他们不过是断其臂膀,要是刘益守来了,他们只怕要身死族灭,何去何从,殿下对那些人好言相劝,相信他们会明白的。’ 陈霸先眼中寒光一闪说道。当然,如果说以后还不明白,那只能请佛祖出马,让那些人去西方极乐接受佛祖教诲了。 只有魔法可以打败魔法,学习刘益守的办法对付刘益守,这个思路完全没问题! 听到这话,萧映终于满意了。 他微微点头,露出笑容赞叹道:“兴国这番话令本王茅塞顿开,你干脆去乡里召集乡民们去吧。每户一百亩地,桑田另算。若是未成家的,壮年五十亩地。” 萧映也是开了一张很大的空头支票。反正,田又不是他的,崽卖爷田不心疼,这种感觉太棒了!这种分配土地的方案,会导致每个人分到的田亩还有很多富余,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 有没有办法呢?其实是有的,就是召集当地人帮忙。这样群体不就扩大了么?至于本地的那些世家豪强们不同意,随他们去吧。 反正是群肥羊,给刘益守杀了也是杀,还不如留给自己。 一时间,萧映也想明白了。 “那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去乡里召集乡民们支持殿下。有人做第一个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不过殿下还是要在吴兴城内张贴告示。” 陈霸先谦逊的建议道。 萧映微微点头,从善如流的接受了。 寿阳城王伟宅院的书房内,刘益守特意将几个出谋划策的人叫到他家喝酒,顺便聊一聊接下来的打算。 “杨胖子,你说世家大户们,除了流民聚集起来闹事,皇帝要灭族以外,最怕的事情是什么?’ 刘益守给杨惜倒了杯酒问道。 刘益守虽然平日里跟熟人说话都很随意,私底下对他们还是很尊重的。杨惜也不介意对方叫他杨胖子。 “呃,如果真要说的话,相邻地方的世家田庄降租子,是件最讨厌的事情了。 杨惜思索片刻说道。 王伟和陈元康都不是大世家出身,对此没有切身感受。听到杨惜这么说,都大为惊奇。 “对于大地主们来说,佃户们都是流动的,逃亡是正常现象,只要大致上维持一个平衡就行了。 好比说崔氏与杨氏田庄相邻,彼此有过节。为了恶心杨氏,崔氏可以把田租调得比对方低-点。 杨氏收七成,那崔氏就收六成九。这样就会有杨氏的佃户逃亡到崔氏的田庄内,会让杨氏异常难受。 但问题是,崔氏这么做,也会得罪周边其他世家,谁家的田租最低,谁家就最不受待见。 原来如此! 王伟和陈元康等人恍然大悟,他们家田宅不算多,哪怕衣食无忧,也不存在大量佃户逃亡这种问题。但是弘农杨氏当年可是雄霸京畿的大世家,在当地是什么情况简直无需多说。 当然,杨惜说的只是理论情况,真要到那一步,杨氏会动用朝廷的关系跟崔氏讲和,田租同步。 咱们一起剥削压迫佃户们就好了,何必斗气呢? “这个好呀,那咱们就从今年秋收以后颁布新法,明年开始,降田租!” 刘益守哈哈大笑说道! 陈元康叹了口气,忍不住泼了一盆冷水说道:“降低田租的话,只怕我们摩下大军都没粮草了,总不能一直去抢周边郡县吧。现在连北方的胡人都知道种田呢!” 没错,你可以降低田租,甚至不收田租,那样绝对“仁者无敌”,谁敢动你,当地百姓就会自发组织起来保护你! 可问题是,不收租,你吃什么呢? “诶,不要那么狭隘嘛。’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粮食不方便保存,农民们收到粮食,又吃不完,剩下太多只能卖掉。我要说的第一条补充法令就是,本地不得将粮食卖到外地,只能卖给我们。如果有偷卖的,抓到以后,收回所有田地。” “可我们拿什么去收呢?” 杨惜是管钱的,自然是知道,这种收购粮食绝对是饮鸩止渴,后患太多了,无法持续“自耕农们也要穿衣服吧?对不对?粮食要加工才能卖出钱来,你以为收点粮食就完事了么?” 刘益守笑着说道,众人都是一阵沉默,有点明白对方到底是想做什么了。 “有个大户人家,从某个道长那里买到一个鬼。这个鬼呢,力大无穷,什么活都会干,只有一点,不能让他停下来,停下来就会吃人。 有了这个鬼,大户人家的地不愁没人劳作了,家务不愁没人打理了,日子很快红火起来。然而家中长辈突然去世,没有交代后辈要如何使用这个鬼。后来鬼在耕田完了之后,没有得到新命令,就闲来无事到处捣乱,最后把这家大户所有人都吃掉了。’ 阴森恐怖的故事讲完,刘益守环顾众人说道:“虽然有点不太好听,但我们治下的所有人,合起来以后,其实可以算作是那个大户家的那个鬼。 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别让这个鬼停下来,让它永远有事情做,做好事别做坏事,就行了。如果它停下来,就会反过来把我们给吃了,你们明白这个道理么?” 好像明白,好像又不明白。 不过挺有意思的! 7017k 说点题外话(更新等会就来) 写这本书之前呢,我一直在想某位历史大神提出来的所谓“历史之问”:今后的历史到底需要写什么? 这几年,老一辈的历史大神,不少都纷纷神格跌落,不得罪人我也不想举例,反正关注的人肯定可以注意到。一句话,时代变了,咱们可不能当李中堂。 历史到底要写什么,这个问题,那位大神大概是没有答案,我也没有找到答案。为了写历史,我干脆就不看其他作者历史了(除了那个什么小学生,因为我永远不可能涉及那种题材的)。看别家的,就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无论是思路或者文风画风。 扑街暴死虽然可怕,但我更怕你们来一句:嗯,不错,仿xxx仿了个七八成了。 那样更让人觉得害怕。与其这样,还不如不写算了。 回到正题,历史要写什么呢? 非穿越的历史缺乏代入感,结局已经注定,前些年火过,但现在基本上已经看不到了。底蕴或许是有的,但写网文是一种商业行为,这种游戏只能大神玩。 造枪造炮,胡乱无逻辑攀科技树的一大堆,有人喜欢有人说毒。现在更是兴起系统流,窃听心声什么的,有人觉得有趣有人觉得不知所谓。 网文更是同质化严重,写的不带脑子,读的也不需要脑子,反正一句话,爽就可以了。除了装x打脸以外,其他的根本不需要。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现在最可怕的趋势在于,“开局即巅峰”的越来越多了,现象级的开局,惊世骇俗的订阅量,盲目的跟风和炒作,根本不管后期如何发展。 反正开头爽就够了。 几十万字,最多不超过百万字后,无论质量或者订阅量,都会断崖一样下跌。作者已经在想下一本的开局,后面可以找个小弟更新,混点订阅就ok了。 换言之,大家都是去夜店混的,要的就是刺激,一晚上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后面whocare? 你以为这是我说的么?不,作家助手有专题说这个。不是我在说,这是编辑们总结的。 那就再次回到正题,回答那个历史之问:现在的历史,到底要写什么?你们到底喜欢看什么? 我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继续写这本书。 关于评论区,上本书的评论区我都不会去管,因为书已经定稿,如同人下葬一样,盖棺定论。完本后订阅如同烧香,投票如同上坟,这都不是我需要关注的问题。 但这本书还在连载,评论区我还是要适当管理的。 有人问为什么我的评论被删除了?作者为什么要删差评? 一个见习的身份,都没读到收费章节,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本書不好? 這本書随便找个地方都可能是伏笔,漏掉一章就可能不明白后面的逻辑关系,你才看了几章,有什么资格大放厥词? 你有很多想法,觉得自己很牛逼,可以拿起笔走线下渠道出版纸质书,也可以拿起键盘自己开坑写网文,不是没有人因此成神。日进斗金,你也可以的。 老实说,需要靠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的人,很可悲的。 写书就像是开餐馆的,你进来看书如同吃东西。吃免费赠送的食品是你的权力,但走的时候还在餐馆在墙上写这里饭菜难吃,厨师是个傻x,那是谁也不能容忍的。 如果是看盗版的,那就更没话说了。 开喷前,请把欠的订阅补齐,再来说话,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力,否则闭嘴。 写书是一种商業行为,为爱发电不能持久。支持这本书就订阅投票,不支持就默默离开,相忘于江湖一切ok,大家不必红着脸互喷,没意思。 有什么惊天想法也不必在我这里找存在感,思路是自由的,脑洞更是自由的,拿起笔,把你的想法写成就行了,做一个切实的行动派。 拿着自己成神的成绩狠狠扇我的脸,到时候把我这段话挂出来游街示众,也比梗着脖子争论要强太多了。实际上我没什么要争的,你行你就上,仅此而已。永远都不要做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争论无法创造任何价值,反而会耽误更新码字,说真的,浪费你我的时间都挺不值得的。 这本书走到现在,小众题材有现在的成绩我很满意了,基本上达到了我开书前的预期,现在的剧情走向,场景布局,书的节奏,也达到了我预期的规划,没什么不满足的。 本书预定三百万字,按照目前的情况,完本精品应该可以期待,至于下一本我还在选择题材当中,不着急。 那就这样,不说废话,更新过会就上。 7017k 第297章 做贪官要奸,做清官要更奸 高欢与尔朱荣在韩陵山一战后,表面上看,是高欢击退了尔朱荣的反扑,使对方不得不退回晋阳龟缩起来舔伤口。 但实际上,高欢的草台班子势力众多,此战之后,不少人都看出高欢力量有限,整个团队的凝聚力,不是上升了,而是分成了两拨人,隐隐之间分庭抗礼。 六镇出身的人,还有投靠高欢的胡人部落(如莫多娄部),都紧紧团结在高欢身边。但河北世家的诸多势力,却隐约以河北高氏兄弟为主心骨。 河北高氏四兄弟,老大高乾主文,老三高昂(高敖曹)主武,还有赵郡李氏、清河崔氏等世家诸多子弟支持,在草台班子内也颇有威信。 击退尔朱荣后,鉴于此番尔朱荣就是从晋阳走河东到洛阳,以洛阳为基地进行突袭作战的,因此高欢派遣高敖曹为京畿大都督,率部屯扎洛阳,防备尔朱荣再次偷袭。 至于此举有没有其他目的,高欢不会跟别人说,其他人自然也是不可能直接问。 …… 比起高欢的迅速稳定局面,背叛尔朱荣的贺拔岳,经历堪称是一波三折。 这时候关中的情况非常混乱,依旧忠于朝廷的魏军控制着长安,但是地盘被大大压缩,勉强保证长安以东的狭长土地还在控制之中。 而匈奴族出身的万俟丑奴,率部控制着关陇北部,泾水渭水之间的大片土地,称王称霸不可一世。 甚至兵锋直指长安! 当初贺拔岳带兵穿过潼关的重重阻碍,没多久就在华山脚下遭遇了赤水蜀贼的阻拦。这些小虾米自然无法阻挡贺拔岳麾下精锐。 然而光是万俟丑奴也就罢了。 当他们抵达长安,受到北魏官军的热烈欢迎之后,却听到了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 尔朱荣竟然已经早先一步,派人进入了关中! 这个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贺拔岳打听了一下,尔朱荣麾下部将侯莫陈悦,本来跟慕容绍宗一起镇守洛阳。在得知尔朱荣吃了败仗后,不愿意跟随慕容绍宗一起入晋阳,于是率部逃到了关中。 得知万俟丑奴势大后,侯莫陈悦转个身就投靠了万俟丑奴,并自愿为先锋,攻打长安。可惜因为不熟悉当地情况,外加万俟丑奴名声太差,长安守军抵抗激烈,攻城并未得手。 贺拔岳接管了长安城以后,整合兵马,整个队伍的士气为之振奋,全军上下都摩拳擦掌,打算击败万俟丑奴,然后一统关中后再做计较。 现在情况很明显,只要击败了万俟丑奴,他们就算是在关中站稳脚跟了。只是万俟丑奴目前势力庞大,虽然比不上当年河北葛荣,可也不能轻视。 侯莫陈悦想都没想就投靠了万俟丑奴,足以见得对方不好对付。现在万俟丑奴已经在高平自称天子,设置了文武百官。下一步就打算平掉长安,可谓是图穷匕见。 本来贺拔岳还是信心满满的,结果在长安城内转了一圈,满腔豪情瞬间化为乌有。 城内的北魏官吏,不是在摸鱼,就是在摸鱼的路上,越是城池岌岌可危,越是各种幺蛾子,吃拿卡要,跟当初的洛阳城一个德行! 贺拔岳这才深感自己这边孔武有力之辈太多,能管事,能治理地方的人却太少! 打败那些披坚执锐的敌人容易,控制这些贪官污吏却很难。你杀一批,马上就会冒出来另外一批,你永远都杀不完! 正当贺拔岳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个自称武功(地名,今咸阳以北)苏氏子弟的人拜访,希望能见他一面。 贺拔岳心里正烦着呢,最近求官的人不计其数,多半都是世家子弟。本来他想把此人也直接赶走的,结果麾下李虎问明缘由后对贺拔岳说,此人名叫苏绰,武功苏氏出身,本地大族。 因为兄长苏亮投靠了万俟丑奴,他甚为担忧,害怕将来武功苏氏被灭族,因此前来投靠贺拔岳,希望将来能够看在他拼死效力的情分下,饶过兄长苏亮和武功苏氏。 贺拔岳被苏绰的远见和孝心所打动,决定单独接见对方。 这天,在长安城内的一座小院里,贺拔岳第一次见到了其貌不扬的苏绰。 说真的,苏绰看上去很有文人气质,细胳膊细腿的,估计骑马射箭一样不会。贺拔岳心里琢磨着,大概这位还不如当初刘益守那体格呢。不过此人居然能看出万俟丑奴败亡不远,担忧兄长前途,足以见得此人不凡了。 贺拔岳不敢轻视对方,想到如今的困境,他轻叹一声问道:“苏先生,在下接管长安不久,深感治理地方不易,还请先生教我。” 治理国家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不是看谁武力强大谁就厉害,要不尔朱荣也不会不得人心了。 苏绰不假思索地回道:“大都督只需要用好各级官员们就行。个人的力量,在治理国家这方面微不足道,需要依靠的是很多人的集体力量。” 苏绰礼节性的对贺拔岳一拜,非常的文雅。 就这? 贺拔岳大失所望,苏绰看起来像是那么回事,可这回答却不那么美妙。难道贺拔岳不知道治理国家需要靠集体的力量么? 问题是正因为是需要依靠集体的力量,所以他才感觉有力气都用不上啊!苏绰这个回答听起来不像是答案,倒很像是在嘲讽。 贺拔岳压住内心失望,继续追问道:“这个我知道,但是怎样才能用好官员呢?各级官员良莠不齐,且心思复杂,无法如臂指使。在下深感无力,还请先生教我。” 他实在是不能忍受,如果苏绰再继续敷衍话,那还是把这厮随便打发一下,眼不见心不烦吧。 “大都督既要用贪官,也要弃贪官。简单点说,是用贪官对付贪官。” 苏绰微笑着说道。 贺拔岳一愣,类似的话,貌似他以前好像在哪里听过! 踏马的,这不是当初刘益守在洛阳抄家的时候说过的么! 贺拔岳连忙坐直了身子,甚为恭敬的对苏绰行了一礼,心悦诚服的说道:“还请先生细说,在下洗耳恭听!拜托了!” 之前很冷淡很不耐烦,突然之间就变得热情恭敬起来。苏绰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不过他涵养甚好,依旧是对贺拔岳行了一礼,然后悠悠然说道:“贪官有如过街之鼠,大都督恨不得杀尽天下的贪官污吏,只是,这些人是杀不完的。” 苏绰这话说得很有水平,贺拔岳也是异常认同。当初刘益守那厮怎么说的来着:做贪官要奸,做清官要更奸,不然怎么斗得过那些坏人? 清官和贪官都是坏人,这国家能好么? “先生有所不知,虽然说出来不太好,可是在下也只能重用对自己忠心的人。不忠之人,哪怕能力再强,再清廉,也不能用。” 贺拔岳实话实说道。 “大都督这么想这就对了,要一统关中,不把官员是否忠心放在第一位那是不行的。 因为只有官员们忠心了,您才能安心,您安心了,才能让国家安定啊。” 苏绰说得很是直白,根本不弯弯绕绕的。贺拔岳就是想成为关中之主,直接说就完事,没什么要遮掩的。 听到这话,贺拔岳异常激动。他拉着苏绰的手感慨道:“阁下就是在下的诸葛孔明啊!请继续说下去,哪怕说上三天三夜,在下也不觉得烦闷。” 看到贺拔岳如此诚恳,苏绰松了口气,总算是不虚此行。他整理了一下衣衫正色道:“主公需要明白,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更何况千里做官本为吃穿,封妻荫子。如果官员们在您手下无利可图,那么他们怎么可能真心地忠于您呢? 只有让官员们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他们才会认真办事。这就好比田里劳作的农夫,如果辛苦一年,收成都被世家大户拿走,那他们耕田能用心么?” 这位爷真是说得通透,贺拔岳无言以对。当初刘益守在洛阳抄家的时候,大头都给了他们这些人,当时他们这些人都心甘情愿的为对方驱使,几乎算得上是谄媚的舔狗了。 苏绰说的道理,跟那时候是一样,这位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啊! “可是,人心的贪欲没有底线,我要如何驾驭这些人呢?总不能说我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吧?现在强敌环伺,我也拿不出那么多财货去满足这些人的胃口啊!” 苏绰说得很对,但是贺拔岳感觉,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很多东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太难了。 “这个问题,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只是要看大都督有多大的胆魄。” 苏绰不动声色的说道。 “只要是先生的办法,在下就会实行,还请先生教我!” 贺拔岳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被苏绰扶住胳膊。 苏绰微微一笑说道:“大都督能明白这个理,那我就放开说了。您现在确实是没有多少财帛。 但是您可以给他们放权,您就放心大胆地让他们去以权谋利好了,这样他们肯定会非常高兴的。他们具体要怎么牟利,大都督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投靠敌人,暗中为敌人服务的,坚决查到一个杀一个。鱼肉乡里,以权谋私的,暂时不要动手,只是记录在案就行了。这个尺度,大都督要把握好,总之忠心就行,不要凡事苛刻求全。” “如此一来,岂不关中大乱?那些硕鼠们都肥了,可是关中却穷了困了啊!” 贺拔岳大吃一惊反问道。 没错,苏绰的办法,确实可以保证自己麾下官员都“忠心耿耿”。但后果却是,底层要彻底爆发民乱了! 官员们肥不肥,跟他这个上位者有什么关系呢?官员们败坏的是他的名声,到时候也是他倒霉啊! 这样一来,跟不管民事的尔朱荣有何区别? 苏绰微微一笑道:“这些官员们深知,权力是利益的源泉。没有大都督的首肯,他们所有的不当之利,都是过眼云烟。 因此这些人一定会无条件地遵从于您,任何人都无法收买。毕竟现在长安周边强敌环伺恨不得吞并了我们,必须要团结凝聚人心。只要有这些臣子们的拥戴和出力,您还担心不能灭掉万俟丑奴吗?” 苏绰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如果不能活着,那再清廉又有什么用呢? 贺拔岳微微点头,无话可说。苏绰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只是这里头还有隐患。 极大的隱患! “谢先生指點迷津。” 贺拔岳高興又无奈,对苏绰行了一礼。可是苏绰非但不高兴,反而面露失望之色。 苏绰叹了口气说道:“如果大都督没有问题要问,那在下就要辞行了。” 诶? 贺拔岳大惊,不是说得好好的么,为什么要走呢? “请先生教我!” 贺拔岳什么也想不到,只能给苏绰行礼。 “如果大都督所用的官员全部是贪官污吏,肯定是会民怨沸腾的,那么您该怎么办?” 苏绰反问道。 贺拔岳无言以对,他担忧的就是这个问题。 “当今无官不贪,贪腐本身没有什么可怕的,怕就怕官员们对您懷有二心。 对那些心怀异志的贪官,您可以利用反腐之名进行清洗,抄家灭族,那么,您既可安心,老百姓们也会称颂你的英明神武之举的。 败坏人心的是贪官,并非是大都督。 对那些忠心却又贪腐的人,行为轻微的要当众斥责,却不要贬官,那些人自然对大都督怀有感恩之心。 对于那些忠心的巨贪,不要杀头,而是要抄家,把他贪腐来的金银财宝收归国有。这样处置了贪官又保留了情分,大都督手下所有人都会称颂您的英明决断。更重要的,府库也会因此有所丰盈,大都督不用担心军费问题。” 懂了!好比当初抄家高阳王元雍,让尔朱荣直接发家。 “先生大才,请务必为在下长史,跟在在下身边出谋划策!” 贺拔岳对着苏绰深深一拜。 苏绰的办法,正是他收拾长安乱局,安定人心的好办法。本来还在迷雾之中的他,听到了苏绰的解说后,马上明白了自己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 用贪官,治贪官,用贪官安定人心,用贪官收集财富,这不亚于让硕鼠去耕田一般! “大都督请安心对万俟丑奴用兵,后勤和内政的事情,在下会竭尽全力支持大都督的。” 苏绰诚恳的说道。 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只是看贺拔岳,虽然支持自己接纳自己,却非一流明主。世道如此,先混着再说吧。 苏绰暗暗叹息了一声。 7017k 第298章 一切最终解释权在刘都督手里 这年初夏,整顿好兵马的贺拔岳,领兵一万,分左右两军,沿着渭水两岸向西行进。 其中贺拔岳领左军,侯莫陈顺领右军,兵马一路畅通无阻行进到武功郡,沿路城池无不望风而降。 此时屯兵武功郡郡治古斄城的侯莫陈悦,得知贺拔岳亲率兵马来袭后,决定以两万人出城迎击,却遭遇部下李弼劝阻。李弼之妻是侯莫陈悦的姨母,所以特别受侯莫陈悦重用,平日里李弼作战勇猛,是侯莫陈悦麾下第一大将。 李弼以韩信破赵之役举例,说贺拔岳到长安后,整顿兵马,大肆收买麾下部众。现在不仅兵员齐整,而且上下一心。现在是对方出长安第一战,锐气无可匹敌,犹如当年韩信带兵出井陉,此时决不可出战,战则必败! 最好的应对方法,是要磨掉贺拔岳大军的锐气,拖到后面,对方绝对会露出破绽! 然而李弼考虑的是怎么打赢,侯莫陈悦想得更多。他自从投靠万俟丑奴后,寸功未立遭人排挤。若是在兵力是对方两倍的情况下都不出战,万俟丑奴会怎么想? 再说侯莫陈悦其实也不太看得起贺拔岳,认为自己占据城池,兵力两万,怎么可能会输!他都想不出会输的理由! 侯莫陈悦命李弼守古斄城,自己亲自领兵两万出击! 贺拔岳将左右两军合兵一处,与侯莫陈悦大军在渭水的支流雍水两岸对峙。 开战第一日,贺拔岳带着十几个骑兵,在雍水可以淌过马匹的地段对侯莫陈悦大军隔着河水挑衅,见对方不予理睬,他突然带着骑兵过河并射死对方几名步卒。 侯莫陈悦大怒,正要下令追击,贺拔岳已经带人逃之夭夭。 开战第一日夜晚,侯莫陈悦派人偷袭贺拔岳大营,被早有准备的贺拔岳带兵伏击,狼狈逃回雍水对岸,折损不少人手。 开战第二日,贺拔岳依旧是带十几个骑兵去挑衅,侯莫陈悦严阵以待,贺拔岳没有占到便宜,悻悻退回大营。 开战第三日,贺拔岳还是带着十几个骑兵去挑衅,依旧是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但他似乎像是玩上瘾一般,接连几日都是带着十几个人隔着河在侯莫陈悦大军面前耀武扬威。 就在开战第七天的时候,贺拔岳还是跟以往一样前来叫阵,本以为对方还是会跟之前一般软弱忍让。 然而这次侯莫陈悦早有准备,还不等贺拔岳偷袭,就亲自率领一千骑兵迅速过河,汹涌澎湃的朝着贺拔岳狂奔而来。 贺拔岳吓得亡魂大冒,似乎是没料到侯莫陈悦竟然动真格的,他带着十余骑兵拔腿就跑,双方你追我赶,正当贺拔岳等人要被追上的时候,无数步卒从隐藏的树林中杀出! 侯莫陈悦的骑兵队伍瞬间大乱,死伤一片!侯莫陈悦见后路被堵,扔下马匹跑进树林里不知所踪。 在贺拔岳去诱敌的同时,侯莫陈顺和侯莫陈崇兄弟,带着五千右军兵马突袭侯莫陈悦大营。失去指挥调度的侯莫陈悦大军大败亏输,死伤的士兵太多,都将雍水堵住了! 侯莫陈悦败得莫名其妙,但是他确实败了。领着为数不多的骑兵狼狈逃回古斄城,在李弼的建议下,趁着贺拔岳大军尚未围城,连夜逃离武功郡,向北朝着凉州的平凉郡而去。因为万俟丑奴在当地有重兵守卫。 此战过后,贺拔岳声势大振,当地豪族纷纷投效。其中庸碌之辈不少,贺拔岳不屑一顾,全都交给苏绰处理。 但其中有个名叫韦孝宽的年轻人,乃是杨侃的女婿和他曾经的下属,而杨侃则是元子攸被杀时一同遇害。 有这层关系在,贺拔岳不得不亲自“面试”韦孝宽,跟对方聊过后,贺拔岳对此人的军事才华大为惊叹,并请教破万俟丑奴之策。 韦孝宽是长安本地人,自从北魏朝廷丧乱后就从洛阳回到家乡静静观察局势发展。他已然看出匈奴人出身的万俟丑奴不得人心,又看到贺拔岳所部骁勇善战,军纪严明,于是决定加入其中以谋求进阶之资。 韦孝宽向贺拔岳献计: 侯莫陈悦部虽然元气大伤,但根基仍在,麾下人才不少,却并不得万俟丑奴信任,双方貌合神离。 不如派人暗地里向万俟丑奴“无意中”透露消息,说侯莫陈悦想取而代之。再派人去劝降侯莫陈悦,并将万俟丑奴的心思告知对方。无论侯莫陈悦反还是不反,都没有关系,在一旁静观其变即可。 韦孝宽强调,侯莫陈悦与万俟丑奴二者之间的出身背景决定了他们绝对没法精诚合作,到时候必然会出现分裂内斗。那个时候,就是大都督再次出兵征讨的时候! 贺拔岳从善如流,采纳了韦孝宽的建议,决心离间侯莫陈悦与万俟丑奴二人。 …… 夏天到了,窗外一阵阵炎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整个府衙大堂内,无论是谁,也没法规避这种灼热焦躁。 但在场众人的关注点都不在这上面。 “主公,按照您之前的吩咐,我们近期集中力量去解决军中青壮尚未成家的问题。将本地世家豪强家中的女仆,侍妾等等,按彼此自愿的方式落户成家,并分田到户。” 王伟将手中的册子放下,对刘益守行了一礼。 他自己都分了个妹子,其他的人,自然也不能落后。刘益守对此非常开明,只要不是强买强卖,一律放行。 毕竟,他自己身边妹子都够多了,怎么好意思指责别人! “很好,有恒产者有恒心。那些居无定所的无业游民,若是从军,会不知道忌讳不知道教训。赢的时候忘乎所以,输的时候如丧考妣。成家以后,就令人放心得多了。” 刘益守吃下去一块冰,浑身都感觉到凉爽舒适。 他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字,墨迹干以后,拿起来让府衙大堂众人们观看,只见上面写着:懒惰者可耻! “遵彦(杨愔表字),回去以后,让我们领地诸多郡县都清查一下,有没有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人。如果有,无论原因,全都给我抓到寿阳集中起来。” 刘益守看了看身边还有只乌鸦在喝水的潘乐说道:“统一送到潘将军大营内。” 这样也行? 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每个地方都有那种既没有田可以耕种,又不想好好做事的无业游民。这样的人,每次动乱起来的时候,他们都是最先拿起武器的那批人。 历史上诸如刘裕、赵匡胤等人,发家之前都扮演过类似的角色,可以算是光辉人生的黑历史了。 “劳动创造价值,上者劳人,中者劳智,下者劳力。不劳动的成年人,没有存在的必要。这些人不劳作,那就把他们集中起来改造。 我们吃的用的,都是劳动的成果,有些看得见,有些看不见,但人不能闲着。比如说商贾,看似并未创造任何东西,低价买高价卖。但是他们是货物流通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淮南的橘子,没有商贾贩运,洛阳的人能吃到嘴里么? 我说的要改造的那些人,是整天乡里游手好闲的那一批。” 刘益守说的道理很简单,却又很不简单。在场众人都是若有所思。 “那……寺庙里的和尚算不算?” 王伟疑惑问道。 刘益守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问道:“我也是魏国册封,有度牒的和尚,你认为我每天都很闲么?” 这话说点子上了。 “阳休之会说话,让他去寿阳和周边郡县的寺庙,跟那些方丈住持们聊聊。” 聊什么呢? 虽然没人问这个问题,因为太敏感了,但是众人都一齐看向刘益守。 “和尚分为两种,一种是对社会有贡献的和尚,侍奉佛祖之前,先要为社会创造价值。还有一种和尚是没有贡献的,他们只消耗社会的财富。 我举个例子,我就是前一种和尚,萧衍则是后面一种,你们明白了么?” 完全不明白! 刘益守这话弯弯绕绕,让人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状况,府衙大堂内开会的众人绝大多数不知道刘益守到底在说什么。 “主公,您要不还是直接说吧。” 陈元康觉得刘益守表达得太累了,他听懂了,可是在场很多人都没有听懂。 “咳咳,是这样的。” 刘益守轻咳一声,因为太过无耻,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寺庙呢,我们说它对社会有贡献,那它就有。如果我们说没有贡献呢,那它就没有。这个道理你们明白了么?一切以我们的解释为准,其他人,包括萧衍,说的都不算。 现在寿阳的田还很多,犯不着跟这些寺庙对着来,可以先敲打他们一下,让他们把佛寺里面的所谓佛田,还有在这些田地上劳作的佃户,吐一部分出来。我们给他们发委任状,认证过的,就好寺庙,允许他们继续侍奉佛祖。 至于那些冥顽不灵的,直接搞死,把寺庙改建为学堂,请人来这里讲学,请周边乡村的孩童甚至大人来听课。花费的钱财嘛,就从那些佛田里面出。然后我们将来再从那些学生的俸禄里面扣除。 一句话,寿阳周边郡县的佛寺,不听我们号令的通通搞死。先礼后兵,寺庙周边的乡民,要派人去耐心的解释我们这么做他们有什么好处。” 这次的步子真的迈得很大,真的没问题么? 看到手下人都不太理解自己的做法,刘益守也有些失望。 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说道:“我崇尚节俭,是一种表率。但是呢,你不能要求其他人跟我一样,这样和人们所预期的想法很不一样。 我的想法是……” 他顿了一下,看向王伟说道:“你记一下。” 王伟微微点头,刘益守继续说道:“第一条提倡节俭朴素,不提倡奢华浪费,但不强制要求。” “第二条是劳作光荣,懒惰可耻。游手好闲是一种犯罪,犯罪就要受到惩罚,需要强制劳作!我们领地狭小,不劳作是无法产生财富的,总不能抢十年吧?” “第三条是讲求公平公正公开,如果你们实在是做不到公平二字,那起码要做到后面两种,公正公开。人生而不平,有人含着金汤匙出生,有人劳作一生不过温饱,想这两种人公平是很难的,但是希望能做到一视同仁。 穷苦人家出徭役,富人家里也要出,这就叫公正。 第四条是选拔人才不问出身,有能力就可以任用,但对不同出身的官员,考核标准要一样。心向着我们这个团体的新官员,对他们要宽容些。老是顾忌着本地利益的官员,尽量调离本地,异地任职,多番观察后再行提拔,不改变立场则弃用。 第五条就是鼓励民间诉讼,我们可以专门腾出一些职位,或者新设立一些职位去处理这些民间诉讼。诬告反坐,败诉赔偿。只有这样,才能把郡县治下的民心抓在我们自己手里。 第六条,也就是最后一條,無論我们治下有什么大事要办,都要派人去乡里提前知会一声,让那些乡民们有所准备。我府衙前面有意见箱,任何人都可以不署名往里面投信举报或者举荐。 大概就这么多,剩下的细则你们自己商量吧。” 这些是刘益守想了很多天逐步归纳起来的,今日一口气说完,他也懒得以后再一条条的去解释了。 “主公,这些内务属下会办好的。我们春耕的时候宣布低田租,鼓动周边郡县的乡民来投靠,效果显著。 只是现在周边那些世家豪强们也变精明了,他们组建了很多捕奴队,只要有佃户逃亡,他们就讓官府发布通缉,然后堂而皇之的派人围捕。有些人都越境到我们控制的州郡治下了。 那些人抓了人就跑,等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些捕奴队已经退走追之不及了。此事应该如何应对才好呢?” 陈元康有些疑惑的问刘益守。 这不是个能力的问题,而是态度的问题。这件事私下里做就算了,要是闹大,少不得要建康城的朝廷中枢来调停。 只要是朝廷中枢参与调停了,刘益守他们就已经输了,无论这个调停的结果对他们来说是有利还是无利都一样。 好像是有点麻烦呐! 刘益守摇了摇手里的羽扇,低头沉思不语。 正在这时,阳休之走了进来,将一封书信交给刘益守,低声说道:“建康来的使者在门外,是来送请帖的。” “送请帖?” 刘益守迷惑不解,到底有个啥事要邀请他这个刺头啊。 “对,下个月萧衍寿辰,邀请主公去建康给他祝寿。” 7017k 第299章 我这波叫火力侦察 萧衍今年六十八岁了,又是六又是八的,实在是不要太顺。他既然发请帖邀请刘益守去祝寿,表面上看是站在“亲情”角度上在说,实际上则带着浓厚的政治味道。 换句话说,这次“祝寿”,不是你想不去就能不去的! 消息传来,大堂内的众人全都惊呆了。上次刘益守在建康被软禁了一个多月,在场除了新加入的潘乐外,其余人都还历历在目。 “主公,这次再去建康,只怕是比鸿门宴还凶险,万万去不得啊!” 王伟激动的说道。不怪他担心,上次萧衍做事就不太讲究,这次就更别提了。 “主公,虽然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萧衍当了几十年皇帝,还是要脸的。我们不去,反而会给对方发难的口实。到时候反而会被动了。” 陈元康有不同的想法,他觉得刘益守不仅要去,而且还要大大方方的去! “应该去!’ “去了不好吧?’ “回个信说公主要生了,走不开,行不行?’ 大堂内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没一条说到点子上。至于说要不要去,刘益守知道必须要去,但他去了又有很大风险,搞不好一去不回。 十年前开始,梁国国势就从治到乱,近几年越发混乱。以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在都已经不好说了。 萧衍会不会昏了头,将自己软禁个十年呢? 刘益守暗暗思索,不得不说,这种可能性不仅有,甚至还很大 但是不去行不行?直接拒绝的话,萧衍这个人最好面子的,这样明目张胆的打他脸,后果很严重。 萧衍或许并不介意你在淮南乱搞,毕竟国家不是他一个人的,也是整个中枢,整个萧氏宗室,甚至是梁国世家一起的,利益相关方方面面,别人就算是嘲讽也不会嘲讽到萧衍头上。 边境乱了,怎么说也怪不到皇帝头上。 可是萧衍寿宴,你作为名义上的女婿不去的话,就是直接打他脸。恼羞成怒之下,谁知道萧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阳休之,你跟使者说,天子寿辰,在下不能随随便便去了。要斋戒沐浴更衣二十日之后,才能动身。” 既然不能直接拒绝,那就先拖着好了。这个答复目前足够交差,关键的二十天后要如何。阳休之离开后,刘益守依然是沉默不语,大堂内的气氛也很压抑。 潘乐看了看自己身边还在喝水的“神鸟”,心想这乌鸦也真是祥瑞了,大堂内这么多人它都还能镇定自若的。 “潘将军。’ 刘益守猛然叫喊了一声。 潘乐吓得一个激灵,慌忙拱手道:“未将听令。’ 刘益守慢悠悠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摸了摸“神鸟”的羽毛,然后他站起身看着潘乐说道:“南兖州马头郡的涡阳,当初我军曾经光顾过,那里的底层佃户对我们很有好感。甚至不少人投靠。 如今春耕早已结束,秋收即将到来。我命你带本部人马,越境偷袭马头郡,但不要攻打涡阳城。今年涡阳秋收定然歉收,因为我们年初的时候重创了那边。梁国官府的税收却一样不会少,我估计那边很多人都在发愁怎么应付官府呢。 你每带兵到一处,就告诉当地人,寿阳这边有田可以种,并且今年他们来落户不收租子,还有救济粮和种子可以无利息贷款给他们,让他们携家带口的离开马头郡。 若是当地梁军前来干涉,直接将他们击退即可,不要追击,不要全歼,控制冲突规模。”刘益守说完,在场众人,包括陈元康和王伟等人全都给愣住了。 萧衍要你去祝寿,你就劫掠周边郡县“献给”他当寿礼?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主公,您这么做,会不会太 王伟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组织词句。类似的事情,他们做过,甚至以后再做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在萧衍大寿这个节骨眼,这么做真的好么? “主公,这样做确实不妥。” 陈元康也无奈苦笑道。 打人不打脸,这么玩太过分了。 “不不不,你们不懂啊。’ 刘益守微笑的拍了拍潘乐的肩膀说道:“潘将军刚刚投靠,立功心切,所以行事就稍微鲁莽了点。”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潘乐询问道:“潘将军,你说是不是这样呢?’ 潘乐心领神会,立刻拱手说道:“对对对,在下办事确实比较毛糙,给主公丢脸了。”诶? 王伟好像回过味来了! “主公是说,这波纯粹是试探一下梁国中枢的态度么?’ 刘益守微笑点头道:“没错,我这波就叫火力侦察。” 他在大堂内来回踱步,环顾众人说道:“倘若潘将军越境行动后,梁国中枢毫无动静,连骂都不骂一句,那说明他们打算在萧衍寿辰的时候发难。 此番我去建康,必定有去无回,咱们也不做他想,明年直接造反,出兵勤王围困建康,扶持已故太子一脉的萧欢或者萧弩上位! 若是梁国中枢发文训斥我们,甚至要我们赔偿马头郡那边官府的损失,那么我们就象征性的服一下软,就着这个台阶,我入建康给萧衍拜寿。因为这样一来,双方都可以保证基本的体面,也说明我们此举在他们意料之外。 那样足以证实萧衍让我去祝寿,纯粹只是为了面子好看。” 妙啊! 陈元康拍了拍巴掌,兴奋说道:“主公之谋甚妙,在下愿意跟随主公一同前去建康!” 刘益守无奈看他一眼,陈元康去建康出谋划策只是顺便,祸害建康城里大量富有貌美又风流多情寡妇,只怕才是他此行真正目的。 “这些都是小事,且看潘将军如何表演吧。” 刘益守对着潘乐微微点头说道 出了事,都是潘乐这个新来的背锅。当然,梁国中枢下旨要如何如何,刘益守也只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不痛不痒的“收拾”一下潘乐。 北面来的胡人桀骜不驯,这不挺正常的么,你们这些人真是少见多怪! “主公,还有一事。 陈元康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说道:“元修这厮,除了主公的妾室他不敢动以外,其余的人,他都派王思政前去讨要侍妾。 上次他找彭乐讨要宠妾萧娘子,被彭乐打上门,要不是王思政拦着,估计元修要被彭乐给打死。就是这样王思政也被彭乐打伤了,现在还在家休养。” 陈元康也是好色如命之辈,但他知道什么女人可以碰,什么女人不能碰,玩女人都是靠着自身魅力(包括财力)还有精湛的房事技巧,从来不强来。 而元修那就不说了,纯粹的人菜瘾大,见到美女都走不动路。 这厮还有个特点,喜欢身份高贵的女人,特别是皇室出身的。整天脑子里就是女人女人女人,越是想越得不到,越得不到就越想,就像是xx的公狗一般。 陈元康也不想说这事,但目前看来,元修继续这样下去,会被刘益守麾下什么人给打死的,比如说王伟现在就很想玩死元修,只是还没有刘益守的首肯,他不方便动手而已。 万一其他人不像王伟这么忠心和顾大局,夜黑风高的晚上把元修给宰了怎么办? 这样的话,外人会不会认为是刘益守授意的?元修死不死是小事,败坏了刘益守的形象才是大事。 王伟在一旁不说话,怎么对付元修,别人都可以说,都是公事,唯独他不能说。毕竟,元明月每天都在陪他睡觉,要怎么收拾骚扰元明月的元修,不能由他起头。 “此事要从长计议,不适合在这里讨论。那就先这样吧,王伟留一下,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陈元康的话一说,众人都知道今天公事已经谈完了,全都识趣的离开,整个大堂内就剩下刘益守跟王伟二人。 “我留元修,是因为元亶一脉名声甚好,颇得人心,将来若是扶持元亶一家的后人,北伐之时,不少人都会暗地里支持他们,难免变生肘腋,这还是其次。’ 刘益守长叹一声,体会到了史书里面高欢当权臣时的无奈辛酸。 “很多坏事啊,不能我们来做,需要有个名声很差,为人很差,得罪了大多数人的家伙来做。他呢,可以把反对我们的人都吸引到身边,这样就省得我们再去把这些人一个个都揪出来。 现在看元修的作用还不明显,但是以后就不一定了,我希望你能体谅一下。”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 “元明月已经有孕在身,我现在担忧的不是元修这个小人,而是封隆之啊。跟封隆之比起来,元修除了元氏嫡系的身份外,就什么都不是了。’ 王伟叹息说道,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精神上的绿帽,有时候令人更加难以忍受,特别是女人还怀着自己的孩子时更是如此。“一切都会过去的,不必想那么多了。” 刘益守摇头叹息,王伟只是烦元明月的事情,他自己却有很多事情要烦,特别是给萧衍祝寿的事情,不去真是不行。 “主公,您要潘乐袭击马头郡,是在给萧映下马威么?” 王伟不动声色的问道。 他们已经得到消息,南梁宗室萧映,现在是马头郡郡守,南兖州刺史,掌管一州兵马。摆明了来者不善。 刘益守派潘乐去试探,显然也是针锋相对,暗示萧映老实点别作死!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这件事我谋划不少时日了,既然来了,来就给他们上点硬菜嘛。”刘益守皮笑肉不笑说道。 一个宗室而已,全都是废物,有必要这么重视? “主公,您这么做,是不是太看得起萧映了?”王伟有些疑惑问道。 不怪他这么说,之前接触过的萧梁宗室,像是什么玩娈童的萧纲啊,整日谋反不知感恩的萧正德啊,老婆疯狂出轨,整天被打脸的萧绎啊,全都是废物中的战斗机。 区区一个萧映,能厉害到哪里去。 “萧映中人之姿,在梁国宗室里算是成器的,不过也就那样了。主要是萧映麾下参军,那个叫陈霸先的,很厉害。’ 刘益守沉声说道。 “陈霸先么?没听说过。”王伟摇了摇头,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没有任何感觉。 刘益守没法跟他解释陈霸先是谁,他只能无奈苦笑道:“虽然我们现在有了基业,却也不能小觑天下英雄啊。你看潘乐,之前在彭城被我们压着打没有还手之力,憋屈投降的。你跟他聊过不也觉得此人将才了得么? 很多人并不是没有能力,他们只是缺乏发挥才能的机会而已。” 刘益守苦口婆心的提醒道。王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得不说,自家主公确实是异常谨慎哪怕手里有力量也不会随便胡乱使用。 “倘若我真的去了建康,领地里面,在我回来以前就不要有什么大动作了,一切以稳定为主,收集情报,拉清单,一笔一笔的把那些事情记下来。等我回来,一起收拾! 想想左氏春秋第一篇啊。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 王伟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微微点头,明白对方想做什么了。 涡阳城在淮河南岸的重要节点处,淮河虽然不像是长江那样宽,长度却不短,而且也不是每个地方都适合渡河。 不过北魏丧乱后,原本处在两国交界最前沿的涡阳,防守压力大为减轻。有鉴于几年内都不会有大规模的军事对抗,萧衍调萧映到马头郡,屯兵于涡阳城,并在淮河南岸大片区域屯田以作军粮! 当然,这件事的运作,包括萧映给朱异送钱,朱异给萧衍说情,制约刘益守这个不听话的方镇,等等等等。 促成一件事背后的主要次要因素太多了。 陈霸先得到萧映的命令,拿着刺史的文书到吴兴乡里招募乡亲们远走他乡建功立业,招募了三千子弟兵,外加萧映本身的私军,合在一起五千人,也有相当规模了。 一行人乘船浩浩荡荡的沿着淮河向西,在涡阳渡口下船,接管了涡阳城防,将原本的郡兵解散,并放回乡里务农。 屁股还没坐热的萧映,没几天就听说了一件大事! 刘益守麾下将领潘乐,带兵越境掳劫乡民到寿阳周边安置,明火执仗的给他脸色看! 在梁国,虽然类似的事情屡见不鲜,刘益守也是派人来劝说为主,而不是烧杀抢掠。但是像他这么大规模,不加掩饰没有顾忌的玩“人口迁徙”,实在是让萧映无法忍受。 萧映将陈霸先找来,命陈霸先整军,出击梁郡在寿阳周边掳劫人口还以颜色,却是被陈霸先婉言制止了。 “殿下,此事背后颇有蹊跷,先别冲动,等找到病焰才能对症下药啊。如今那么马头郡的佃户甚至自耕农都愿意跑到梁郡去,显然不是空穴来风。我们贸然出兵,实在是得不偿失啊。等属下探明原因再出手,亦是不迟。 陈霸先拉着萧映的袖子苦劝道。 7017k 第300章 梁国萧总裁的一己之见Ⅲ 马头郡与梁郡交界的地方,有一个刘益守大军控制的重要据点,名叫:马头戍! 它背靠淮河,毗邻河畔,此地淮河呈现“几字形”,而马头戍就在“几字形”的尖尖处。 前朝的时候,这里是南齐的重要防御据点,乃是抵抗北魏进攻的最前沿(没法子,南齐当时就是被北魏压着打,还手都做不到)。 后随着南梁改朝换代,梁军趁着魏国国势衰退的这二十年把战线往北推进后,马头戍已然失去往日的战略意义。 毕竟,战线已经在徐州彭城附近了,位于后方的马头戍自然就荒废下来,这个方向的战略重心转移到良田万顷的寿阳。 咫尺之遥,天壤之别!如今刘益守让潘乐屯兵马头戍,就是为了防备陈霸先越境偷袭,顺便,以此为据点,作为“入境”的关口,吸纳周边佃户入梁郡屯田。 马头戍对岸有渡口,近段时间,趁着萧映刚刚上任没有交接的当口,不可计数的当地农户,抛弃了自家耕种的荒芜田地,携家带口,从马头戍的渡口渡河,一到对岸就有人接应他们入城。 在城内稍作安顿后,杨愔会派人将这些农户家庭安置在寿阳周边,以芍陂为中心,沿着河道建立新的村落,并分田到户,落实到位。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刘益守麾下人马不断的鼓吹宣传下,马头郡内活不下去,坐等被秋后算账的佃户甚至是自耕农,一窝蜂的朝着马头戍而来。 别说萧映跟陈霸先不是蠢货,就算他们是最昏庸的那帮人,此刻也不能不管了!底层农户逃亡的规模太大了,远远高于正常水平。 这种事情虽然在这个年代任何地方都偶有发生,但规模大到这样骇人听闻,几乎可以算是民乱级别了! 这些人除了没有杀官造反外,其他的跟乱世流民没有任何区别。 陈霸先来不及详细深入调查,他临危受命,带着从吴兴而来的家乡子弟兵,组成专门队伍,以百人为一队,在马头郡内四下堵截劝说乡民返乡。 只是这么做效果很差,甚至有他们前脚将农户劝回,当夜对方就再次逃亡的现象。事出反常必有妖孽,陈霸先决定先集中精力解决“病根”,再来做其他打算。 这天,陈霸先带着兵马就在马头戍周边埋伏。等到潘乐麾下有一支队伍正好接应马头郡农户,在渡口渡河的时候,他带着精兵突然杀出。 渡口瞬间一片混乱,死伤者甚重,尤其是农户,不少妇孺落水,哭喊声大骂声不绝于耳。 陈霸先骑在马上,看到眼前的一幕,心中不是滋味。在吴兴,他是名副其实的“本地人”,跟乡里乡亲都很熟,哪怕没有官府的命令,也有很多人愿意听他的话。 但是在马头郡,他能明显感觉到,当地人都非常仇视他们这帮从吴兴来的人,认为他们是世家大户的帮凶。 那些人宁可给刘益守他们提供情报,提供预警,也不愿意跟自己合作。这也是他不得不在马头戍周边埋伏的原因。 要是埋伏的地方在马头郡内,只怕早就有村民告密了! “娘!娘!” 一个小女孩的叫声唤醒了陈霸先了思绪,他看到有个年轻妇人落水,小女孩在船上叫喊着,马头戍那边有人驾船在打捞落水的人。可是落水的实在是太多了,很多人都来不及救援。 “传令下去,收兵回营吧。” 陈霸先深深叹了口气,对副将说道。 萧映麾下战将不多,能打的就他陈霸先一个,真要打仗打起来,他未必能讨到好,主要是即使战术上胜利,战略上也很可能惨败。 在陈霸先看来,刘益守固然桀骜不驯,但梁国国内桀骜不驯的太多了,单论造反的胆量和作乱的心思,刘益守真排不上号,甚至进不了前十。 新蔡悬瓠的白水蛮,江州南面的南川酋,荆襄各种错综复杂的世家豪强,每一个挑出来都是造反的料,刘益守起码名义上还是萧衍的女婿。 对方从一开始就一直没有下死手,主要是以“掩护偷渡”为主,陈霸先自然也不能下死手。双方领地里佃户流动,只能算是“争夺战略资源”。 这么个不痛不痒的理由,告状告到萧衍那边,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陈参军,就这么算了么?”副将疑惑问道。 吴兴之民多半都精通水性,此时若是上去抢夺船只,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起码给刘益守些许教训,让对方稍微收敛点,问题不大。 “罢了,逃跑的这些人虽然不是我们的乡里乡亲,但也别把他们推到刘益守那边,成为刘益守的乡里乡亲吧?” 陈霸先觉得有些难堪,或许在马头郡大部分人眼里,刘益守才是好人,自己这帮人反而是坏人的走狗。哪怕是他到了这里以后,整军时就要求军纪严明不得扰民。 因为不扰民,只能证明你是一个称职的“狗腿子”,但“主人”犯下的罪,受害者依旧会算到“狗腿子”头上。 陈霸先带兵返回,将此事上报给萧映。焦头烂额的萧映,只能走朝廷的公文系统,在里头痛斥刘益守无法无天,请朝廷中枢做主。 …… 萧映的办法不能说没有用,但是陈霸先肯定不能指望这些。脱下军服,换上粗布麻衣,陈霸先走访了马头郡各乡各县,暗中调查情况。 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多天之后,他终于带人抓到了从马头郡到了梁郡,然后又从梁郡返回招募更多人去那边的“中间人”。 陈霸先也不用强,他答应对方,问完话以后,就把对方放回去,并且不张扬此事。要求只有一个,就是把所有知道的事情全部说出来。 “陈将军有所不知啊,马头郡之民之所以会走,那是因为不走不行了。” 这人叹了口气,并没有隐瞒的打算。因为这件事几乎都可以算是阳谋了。 “此话怎讲?” 陈霸先好奇问道。 “马头郡今年初春时,曾经被对面,嗯,您知道的,占领过一段时间,耽误了春耕。当时很多人都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这人还有话没说完,不过陈霸先已经懂了。当时走的那一批,都是本来就活不下去的佃户,而且是佃户里面最穷的。 剩下的人,其实还在观望,很多人是不愿意离开家乡的。 “后来呢?后来如何?” 陈霸先问道。 “后来啊,朝廷下令,秋收后要缴纳的租调一样不少,跟往年一样。佃户要给地主的,还要更多些。那些地主被刘益守抢了个干净,他们肯定要从别处咬回来啊。不咬那些苦哈哈们,难道去咬刘益守么?就凭他们也配么?” 这人没好气的说道。 陈霸先明白了。 这就等于说你失业在家一年都没有收入,但所得税还是按照往年你有收入时候原封不动收,甚至还更多。类比于家里没有电视要收电视税。 这些农户们因为不可抗力耽误春耕,到秋天依然要按人头去交租。官府和地主可不管你田里是不是歉收啊,家里有几个人就收几个人的租子! 那么问题已经是明摆着的,秋收一到,自耕农要卖地,佃户要卖儿卖女,不然他们还有什么办法? 这时候,刘益守给这帮人指了一条明路:到我这里来,有救济粮,有无息贷款保证你明年的耕种,而且还分田! 你说你是来我这里过好日子,还是把你老婆女儿送给痴肥的地主家傻儿子呢? 只要是个人,有脑子,长了脚,都知道要怎么选吧? “好了,我明白了。你这就回去吧,在下言而有信,不会为难你的。” 无力的摆摆手,那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陈霸先有点明白自己这波人为什么在马头郡没有作奸犯科,也很不受待见了!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挡人生路如挖坟绝户。 这里的本地人没有组织起来杀官造反,大概是因为现在还有活路可以走,毕竟跑个路比扯旗造反容易太多了。 然而自己要是把那些人的“生路”给堵,那些人还会跟现在一样,只是不待见他们这波人么? 陈霸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冥冥之中,他发现问题其实并不是出在刘益守身上。对方顶多算是个会钻空子的。 如果马头郡的自耕农和佃户真的过得很好,吃饱穿暖夜不闭户,他们真的会被其他人一喊就跑路么? 陈霸先不由得想起先贤的那句话: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现在还没到那一步只能算是“暗流涌动”,可是秋收之后,马头郡估计就热闹了! 陈霸先连忙回涡阳城跟萧映商议大事,却得知一个让他崩溃的消息。 萧映去建康给萧衍祝寿去了!还留下书信,说让陈霸先统筹军务稳住大局就行,郡内政务的事情另有人员处理。 刘益守的事情他会当面跟萧衍痛陈利害,希望陈霸先不要在马头郡搞什么大动作,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刘益守派人越境“掳劫”乡民到自己治下,规模之大,骇人听闻!这样的事情很快就被人添油加醋送到了朱异那里。 这些人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参与到盘剥当地人的事情里面,反正脏水泼到刘益守身上就行了,其他的后面再说。 萧映的公文,也是前后脚的关系,到了朱异的案头。事情太大,他压不下来了,明知道会让萧衍不高兴,朱异还是将此事报给了萧衍。 结果很多年处事都波澜不惊的萧衍,这次竟然被激怒了! 我请你来给我祝寿,而且你也答应了。结果你就是这么给我祝寿的? 同泰寺的大佛阁内,萧衍平复了一下紊乱的气息,面色微微有些不善问道:“此事你以为要如何处理为好?” “刘驸马说要来建康为天子祝寿,不如等他来建康时,将其软禁起来,一劳永逸。” 朱异决定试探一下萧衍的态度。 “若是他来了建康,朕将其软禁。那下次寿辰的时候,谁还敢来建康?” 萧衍冷着脸反问道,差点没说你姓朱难道脑子也“猪”了么? 萧衍关注萧氏一族的整体利益,适当体谅一下世家豪强的利益,唯独眼里没有底层百姓的利益。刘益守从马头郡掳劫人口到寿阳,这特么人口不还是在梁国国内嘛!这厮又不是烧杀抢掠! 在萧衍的眼中,这根本就不算事!萧氏一族的藩王哪个没做过缺德事的?刘益守这个算啥。 萧衍生气的是,自己要六十八大寿了,脸上要有面子,要国泰民安!要有圣王的风范!朕过寿辰你整这些幺蛾子打朕的脸,这能忍么? “下旨,严厉斥责刘益守!让他到建康来领罪,在朕面前接受训导!让他当着朕的面写告罪书,张告天下!” 萧衍冷着臉说道。 表面上看,這似乎是最严厉的惩罚了,劉益守灰溜溜的来建康,在萧衍面前磕头认错,然后接受国法的惩治。 但实际上,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刘益守到萧衍面前说说好话,假惺惺的承诺补偿一番,给萧衍送上贺礼。 然后萧衍的虚荣心得到了極大满足,亲自“裁决”了国内方镇的纠纷,权力和名望得到了巩固,并且做了一个示范(很难说是不是恶劣先例)。 最后呢,寿宴过完,刘益守拍拍屁股走人,啥事没有回到寿阳。国法什么的,自然不可能比萧衍的意思更大。倒霉的萧映忍气吞声不再追究,至于其他的,估计没人会再提,就这样了呗。 嗯,真的就这样了。 朱异轻轻吐了口浊气,看来此番敲刘益守竹杠的企图很难实现啊。 “对了陛下,羊(侃)将军为了给陛下祝寿,献上了一尊五彩琉璃大佛。占地太大,不方便放在宫里,陛下看放在哪里比较好呢?” 朱异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对朕有心了啊!” 萧衍感慨的问道:“五彩琉璃大佛?多大的?得不少钱吧?羊氏一族财力如此雄厚?唉,朕尚佛也不是为了为难他们这些北归之人啊。 下旨,在东府城以东多划几块地给羊侃吧。朕总不能让戍卫台城的人饿肚子。” 萧衍摸了摸胡子笑道,显然对羊侃的“知情识趣”很满意。 嘴上说不要,其实心里受用得不得了。朱异心中暗暗鄙夷,如果羊侃这波不送点厚礼让萧衍满意,他这个直阁将军,随时都有可能被换掉。 萧衍说“没必要”,他说说就好了,你要是当真,那你就是真的“没必要”了,嗯,没必要再当官,不如滚远点发财。 “微臣知道要怎么处理了。” 朱异对着萧衍深深一拜,退出了同泰寺的大佛阁。 ------题外话------ 电视税是公鸡国的“国粹”,家里没有电视,不看电视的也要收取,几年前的价格是250欧元一年(现在我没去了不知道,只会多不会少),并且是收的时候谁住房子里,就该谁交,并非一定要房东承担。 7017k 第301章 貌似忠良 政务的事情告一段落,刘益守在后院里巡视了一番,温情脉脉的安慰众多养胎的娘子们。 这些小娘里面,只有没怀孕的元玉仪在用功读书,学习医术,而羊姜则是整日捧着账本算账。 元玉仪有如此转变,刘益守很欣慰,没去打扰她,只能去找羊姜讨论某些不能公开说的秘密了。 “不用算账了,贾娘子有孕在身,把这件事交给你做,但是你也别太辛苦了,王伟最近很闲的。他算账比你算得快还算得好。” 羊姜的卧房里,刘益守看着她坐在桌案前眉头不展,柔声安慰道。当然,如果不加最后那句就更好了。 “不是啊,这个月府里亏空了五万钱!五万钱啊!阿郎你又没有在外面养女人,这钱去哪里了?” 羊姜放下账本,看着刘益守疑惑问道。这钱不是小数目,算账的时候就像是一盏明灯摆在那里,想不注意都不行。 刘大都督有多忙,她们这些枕边人是知道的。别说是到外面找女人了,这位经常是从天没亮就开始办公,众多娘子都睡了他还在书房,哪里有时间花天酒地呢? 府里也没见谁挥金如土啊。 “没事,寿阳城西,我在那边开了一间琉璃作坊,日进斗金。最近最大一笔订单,是一尊五彩琉璃大佛,足足卖了五十万钱,你那五万钱的账算什么。” 刘益守故作豪迈的说道,眼神闪烁不定,似乎心虚得很。 “五十万钱?” 羊姜吓了一大跳,激动问道:“钱呢?钱呢?五十万钱在哪里呢?阿郎不是说琉璃作坊是私用不是公用么?我没看到钱啊!” “呃,工料费五万,我从府里库房拿的……货款,暂时还没收到。” 刘益守两个食指来回搅动,言不由衷的说道。羊姜瞬间明白过来,两人齐声叹了口气。 刘益守搂着她的细腰,让对方坐在自己腿上。他从背后抚摸着羊姜的俏脸说道:“这次去建康,还是你跟我一路,有宴会也一起参加,包括萧衍的寿宴。” “建康?那鬼地方我不去!上次去感觉很不好。” 羊姜断然拒绝道。 “别嘛,这波是火力侦察,没你真不行,只当是帮我干活了,怎么样?其他人去了没意义,只有你不一样。” 刘益守连哄带骗,羊姜本身就是个心软的,总算是勉强答应了。 两人激情过后已经是深夜,羊姜躺在刘益守怀里又想起去建康的事情来,软绵无力的用手指戳着刘益守的胸口问道:“你这次又打的什么主意?” 她半睡半醒,现在都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不是说刘益守这个人不懂得疼女人,而是羊姜很明白,府里妹子这么多,没理由第二次也是自己一同去建康。别人不提,起码元玉仪就很想去,而且她也没怀孕。 于情于理都该她去,或者谁都不去。羊姜潜意识里就觉得没理由自己这个已经去过一次的人去第二次。 “嗯,说真的,我还没遇到过那些纨绔子弟不开眼,找我讨要妾室这种事情。这次带你去,就是想看看建康城内谁会不开眼,让你陪他睡几天。”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目前处于贤者时间的他,脑子很清醒。 这种试探很有意义,如果没人站出来触霉头,那么说明羊侃在梁国已经站稳脚跟,而且他刘大都督的权势,已经让众人害怕。那些人连挑衅的胆子都没有了。 如果有人跳出来,则说明羊侃还在为钻进圈子而努力,并未站稳脚跟,而且还有人低估他刘益守的能量。 低成本的去试试梁国的政治水温,这种事情要得。革命的首要任务,不就是弄清楚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嘛。 “陪酒你自己去陪吧,我不去了……” 羊姜翻了个身背对着刘益守。 要是以前两人没睡过,说这话还情有可原。现在该做的都做了,甚至羊姜还做了很多她认为不该做,但是冲动之下还是做了的事情! 让自己陪其他人睡觉,这能忍? “别嘛,又不是真让你去陪酒,只是把你亮出来,看看谁会出头。 你父北归之人,在建康政敌不少,很多人妒忌他受萧衍重用。 这一波火力试探,你跟我一起。别人知道你身份后,为了恶心你父,一定会假装不知道你是谁,然后找我讨要侍妾。嗯,也就是让你去陪酒陪几天。 这些人和这些势力,要记下来。” 世家豪强子弟,互相交换妾室,那是看得起对方,是雅事,你拒绝了反而不美。谢安都曾经把陪了自己多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美妾送人,由此可见一斑。 但是让羊侃的女儿陪酒,究竟是羞辱刘益守还是羞辱羊侃,这就有多重解读了。只要露出蛛丝马迹,那么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就有迹可循。 “所以那五彩琉璃大佛的钱,你不打算找我父去要咯?他现在都绕过我,直接给你写信了啊!” 迷乱尚未褪去,老爹羊侃的事情戳中了羊姜心中的不满,她几乎是在有口无心的条件反射。 “五彩琉璃大佛嘛,送给萧衍的,以后不就摆在同泰寺嘛。等以后我带兵攻占建康,那些东西不都还在嘛,只当是交给他们保管一段时间好了,还省得我们整理库房,何乐不为呢。” 刚才无底线的放纵与冲动还在脑中徘徊,大脑近乎于空白的羊姜晕晕乎乎,总觉得刘益守这句话有什么不妥,一时间却又想不太明白。 说真的,最近她侍寝太多,整个人都变得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如同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很久之后,羊姜才回过味来,惊吓得坐起身,全身发抖一样的问道:“阿郎,你刚才是说……说要……” 月光下,她看到刘益守已经睡熟,耳边传来悠长平静的呼吸声。 “肯定是我已经被他玩坏了,出现了幻听。” 羊姜叹了口气,总觉得她这一年来命运跌宕起伏,虽然目前局面完全超乎了想象的好,但最终结局,似乎依旧凶险。 不过是跳出一个大坑,等着另一个更大的坑罢了。 “在梁国造反,你还真是敢想啊。”羊姜苦笑着轻轻抚摸刘益守的脸喃喃自语道。 …… 刘益守派潘乐在马头郡“闹事”的结果很明显,就是萧衍直接派人传了圣旨,在圣旨中训斥刘益守不知检点不懂治理地方。总之就是一大堆不痛不痒的处罚。 然后命刘益守在自己大寿期间来建康“负荆请罪”。 这波火力试探,让刘益守明白,萧衍之前为什么要自己去建康了。 老和尚并不是真要“处理”他,而是希望巩固自己权威,说白,前太子萧统的意外去世,萧纲的太子之位“得位不正”,让朝中许多人都对萧衍有所非议。 认为他“老糊涂”了。 萧衍是拉刘益守过来充场面,毕竟,刘大都督手握重兵,又是“北归之人”。有他在寿宴上出现,会让萧衍有一种“众望所归”的错觉。 如果朝廷真的一句话都不说,甚至反过来处罚萧映,那就是要动手的前兆。会咬人的狗不叫,什么时候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临行前,刘益守将众多手下召集起来开会,在临走前,他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布置下去。 府衙大堂内,众多谋士与武将们围在一张长条形的桌案旁边,对上面摆满的一排小陶罐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把米饭和肉,封在罐子里,乳酸菌可以……”刘益守说了一句,看到众人都是莫名其妙的表情,他无奈叹了口气。 当听众们缺乏了知识储备,你跟那些人就解释不清楚了。 “贾(思勰)先生,你来吧。” 刘益守对贾思勰说道。 后者微微点头说道:“诸位,一层鱼或者一层肉,一层饭。分层摆放,手按压紧实,用荷叶闭口,泥封令不漏气。如此可以储备一年不坏。 这些是我们在睢阳的时候压制的,存放了差不多一年。现在正好饭点,可以开吃了。” 放了一年的熟食,还能吃? 众人都疑惑的看向刘益守,自家主公总是喜欢跟贾思勰鬼混,玩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可以这么说,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同僚,换个主公一样能混得很好。 唯独贾思勰只能跟着刘益守混,到了别处,他就会被投闲置散了。 “吃个罐头嘛,瞧你们一副吃人肉的表情。” 刘益守不屑嘲讽了一句,掀开一个陶罐的泥封与荷叶,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褐色的米饭。 有点酸,但是不咸,还有股酱油味道。不能说是美食,但别有风味,至少比行军打仗时候的干粮强太多。 “主公,这个里面加了用黄豆做的豆清酱,不同于以前的肉酱,这个很便宜。鱼很容易得到,但是不好保存,用鱼肉和米饭做这个正合适。用料省,便宜,可以量产。” 似乎担忧刘益守不理解,贾思勰有些着急的解释道。 “很好,非常好!大大超乎我的预计!诸位,都请品尝一下,这就是我们以后军粮的补充了!” 刘益守一锤定音说道,贾思勰皱起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激动欲哭。 主公都开口了,都下筷子了,做臣子的能不给面子么?众人都拿起手边的陶罐,依葫芦画瓢般的打开罐子吃了起来。 先是皱眉,然后又舒展开来。如果把这个当“主食”,那确实是难以下咽。没人可以行军的时候每一顿都吃这玩意,光那股酸爽都受不了。 可是如果这东西是以“菜”的形式存在,那就太棒了。一罐子“鱼肉饭”,造饭的时候煮个汤吃个饼,这一顿饭就有了,一罐可以吃好几顿。更关键的是,寿阳多水,还有一个硕大无比的芍陂可以养鱼,这些鱼肉又不好储存。 贾思勰看似没做什么,但搞出来的这些“小东西”,往往能解决大问题。 “烧陶罐烧瓷器的作坊,炉火开了就不好停下来。没有订单的时候,就专门烧这种小陶罐。类似的陶土本地就有,不像瓷器一样需要从别处运来。 多余的粮食,咱们都可以用类似的方法储存起来。这件事很重要,哪怕我在建康,也要立刻办起来。” 刘益守指了指正吃得起劲的杨愔说道:“杨胖子,专款专用,这件事务必办好。” 众人看了看杨愔,心想这位贪吃的大概会很用心去办,说不定还会加不少私货。比如说把陶罐里面的鱼肉换成羊肉什么的。 “我去建康以后,马头郡那边的移民,要加紧的安置。有多少人过来,就安置多少人,不要担心田地不够。 世家讲求精耕细作,平常人家一个人耕十亩地,他家一个人耕一亩地,产量是平常人家的数倍。每一株苗相隔多远,怎么浇水都有讲究。 既然移民多,那就以家庭为单位,每一家出一个人,参加轮训。我们专门找人来教他们怎么耕田,授课的费用,从田租里面收,要不要参加遵循自愿的原则。” 刘益守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争夺人心就像是打阵地战一样,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去占领。只有让治下的普通人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这些人才会真心的服从支持你。 想当年安禄山造反也是有群众基础的啊!安禄山能做到的事情,刘益守自信自己也能做到,而且做得更好。 看到在场众人还有些不以为然,大概是觉得自己这边“管太宽”,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 “主公为何叹息?” 王伟迷惑不解的问道。 按道理说,现在刘益守难道不应该睡着笑醒了么?和当年自己所在的北魏官府比起来,现在刘益守麾下堪称是人才济济,同心协力要将造反进行到底了。 “诸位都听我讲过温水煮青蛙的故事。梁国呢,现在是温温吞吞的,我自信我们在淮南也能横着走,只要梁國不集中全国的力量来对付,我们当真是要玩什么玩什么。” 他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是呢,高欢与尔朱荣韩陵山一战你们也听到些传闻了。血流成河,激战七个时辰。在梁国,除了数量少得可怜的白袍军,不存在这样的军队,我们自然是不需要担心什么。 可是将来我们迟早要回北方的,迟早要面对高欢和尔朱荣他们这些人的。我们在梁国温吞的环境里面习惯了,懒散了,你们真以为那时候可以像之前陈庆之北伐一样气吞万里如虎?” 刘益守环顾四周,无人敢与之对视,全都羞愧的低下头。 “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福伏。我们当初不在北方争锋,正是为了避开锋芒,积蓄力量。可不能因为环境舒适,忘记本心了啊。” 听到这话,众人齐声答道:“主公教训极是,我等心悦诚服!” “这次杨将军带最精锐人马八百人,随我一同入建康,顺便展示我军军威!” 刘益守指着杨忠说道。 7017k 明天应该要鸽一天 马上要进入萧衍办寿宴这个新剧情了,刘都督会一路行军到建康(武装侦查行军路线),南梁的朝野政局会进一步铺开,就像是将一幅画全部摊开一样。 其中会小幅度穿插贺拔岳攻略关中的情况。 如此一来,经历528-532年这段时间历史拐弯后的天下新局势,就已经完全展现,非常明朗化了。 刘都督的意图也很明显,背靠梁国发展自己,在实力尚未壮大之前,避免参与到北方的争锋当中。 没办法,北魏末年到东魏建立前几年这段时间,是北方生产力被破坏得最彻底的一段时间(史书忽略了高欢为北方生产力恢复所作的贡献,哪怕主观上他的目的是为了权势)。一直到高欢建立东魏的十年之后,除了关中以外的北方才算是恢复元气。 而关中,则一直处于经济民生窘迫状态,直到攻略蜀地以后,依靠蜀地的输血才缓过劲来。刘都督要是攻略北方,生存会非常艰难。整本书的基调也就会变得很奇怪,不协调。 南下避开那些开挂的群雄,也是无奈的选择之一。 当然,一直在北方厮混,这也与我开这本书的初衷背离。 不增加南梁的笔墨,那就给人一种历史画面残缺的遗憾感。就类似于说我是没法写那种唐末在安西四镇发展,最后打回中原之类的剧情。这种画面残缺造成的一系列剧情先天缺陷。 或许某些大神可以弥补,但很显然我是没那个功底的。一本书如果连作者本人都无法取悦,那就很难取悦读者大大。 总之,我明天要揣摩一下画面感,类似于刘都督带兵来到瓜步镇郊外瓜步山(这次不坐船了),看到当年拓跋焘征战至此,留下的佛狸祠,那是怎样一副神鸦社鼓的景象。 让我停下来想一想画面感,免得这一段写崩了。 剧情其实早就固定下来了,不过我现在写这本书就像是拍电影一样,画面感,一个个分镜摆出来,人物的形象就立体了。 明天我就当个无情的鸽子了,要是酝酿好了那就明天晚上更新,没想好的话就后天。 7017k 第302章 你知道我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么? 因为担心刘益守不去祝寿,所以萧衍将通知的日期提得非常靠前,事实上,萧衍的寿辰是在秋收的时候。他原本预料刘益守应该是严词拒绝,最后双方拉锯战讨价还价,刘益守最后还是答应。估计要花费不少时日。 结果没想到的是,刘益守居然没怎么还价就直接答应了! 这导致该事件出现不同寻常的尴尬。 那便是:刘益守刚刚准备动身,萧衍的寿辰却还要很久。寿阳直接到建康的水路异常便捷,几天就到了。那么去了建康以后,刘益守还要等一个多月才能祝寿,鬼知道这一个月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不去也不行,不去的话,显得萧衍提前通知的时间太早,这本质上来说,是一件非常没有礼貌的事情。 而且隔了太久,万一刘益守后面改变主意了怎么办?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刘益守对萧衍的使者回复说:去,是肯定要去的。 但是不会直接去建康,而是沿着淮河一路游山玩水到盱眙,再从盱眙到扬州,最后从扬州再到建康。 去祝寿前,我先去旅游一番,这样做很合理吧? 萧衍派出的使者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带着书信快马加鞭的回建康复命。 事关自己面子的大事,萧衍的回复异常迅速!如果他对每件事都像这样迅速,那历史上也真没侯景什么事了。 萧衍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善! 并将通关文书命人一同送来,其实没这玩意对于刘益守来说也丝毫不碍事。然而这样就显得他在梁国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一般肆无忌惮。所以萧衍干脆掩耳盗铃一样的颁发了通关文书。 这意思也很明白:刘益守是我让他带着兵马到处跑的,并不是他不受控! 毕竟只有八百人,不可能闹出什么动静,但在法理上打脸,会很痛! 拿到了“许可证”以后,刘益守不疑有他,命杨忠点齐八百最精锐骑兵,由他负责一路上行军扎营,让源士康留守寿阳,掌管亲兵队听从王伟调用。 “射雕少年”斛律羡为贴身亲卫,阳休之为沟通使者,带着羊姜妹子沿着淮河一路向东行军。明火执仗的进行武装巡游。 刘都督凶名在外,经过淮河南岸各城,都有当地太守亲自出城,送来土特产,如瓜果野味等等。刘益守命阳休之照单全收,每一样都记录在册。 一连经过十几天行军,队伍行进到盱眙附近淮河南岸扎营。 盱眙位于淮河下游,更是在淮河南岸,几条河流交汇,对岸是一望无际的沼泽,夏日里看起来郁郁葱葱,荷塘遍地。 临近黄昏,刘益守站在淮河岸边观看美景。落日沉江,红似火焰。羊姜站在他身边,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之前于将军等人在淮南一路攻城略地,得罪了不少人,为何这次我们沿着淮河行军,没人出来阻截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 别说是斛律羡,就是杨忠和阳休之也竖起耳朵听刘益守解释。 “斛律羡,给我把那只鸟给射下来!” 刘益守忽然指着天上飞的野鸭说道。野鸭飞得不高,但速度不慢,这样反而不好射。斛律羡二话不说,搭弓射箭一气呵成,那野鸭刚刚飞上岸就惨遭毒手! “有铁血丹心内味了啊!” 刘益守看着夕阳照在斛律羡身上,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今晚吃烤鸭,你拿最大那份!” “阿郎,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羊姜不满的跺跺脚说道。 刘益守摆了摆手笑道:“这南面啊,跟北边的规矩还不太一样。北面世家是结邬堡自保,麾下不少私军。这南面呢,邬堡是没有的,只有山墅一类的东西。 嗯,你就当是那种巨大的田庄吧。 山墅里面吃的用的什么都不缺,东西也不对外卖。因为承平日久,山墅里的仆从,已经疏于操练。某些人知道自己实力不济,当不起我们雷霆一击,自然不会瞎胡闹。” 刘益守面带不屑的说道。路上的情况他早就搞清楚了,淮河两岸并非是世家豪强的核心区域,南朝的核心,在于“三吴”地区。 而两淮,只是缓冲区,打发那些家族中失势倒霉蛋的地方。 于谨他们上次横扫淮南,到盱眙这里就停下来,没有继续往东了。如果再往东,很可能会引起梁国的“应激反应”,到时候情况要遭。 羊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倒是杨忠若有所思道:“之前我们经过的地方,除了镇守钟离的兰钦外,其余都是庸碌之辈。有萧衍的通关文书,兰钦自然是不会为难我们。 但这个盱眙太守……似乎,声名在外。” 杨忠没有说得太明白,只是大概怎么样还是表达清楚了。当然,他不相信刘益守会完全不知道,谁都知道这位一向都是谋定而后动的。要是不打听路上有什么妖魔鬼怪,那也太草率了。 “是啊,按照一般情况,总要有些不开眼人,来到我们面前,漫天要价,不给钱就不让我们过去之类……吧。” 刘益守语气颇有些失望,似乎是因为没人跳出来被打脸而感觉遗憾。 似乎是要验证他的想法一样,亲兵引来一个穿绿袍的小官,从盱眙城出来交涉的。这人一见刘益守,就神情倨傲说道:“交百万钱,就让你们过去。” 他看到羊姜,似乎被对方的美貌惊艳。然后指着羊姜说道:“把她交出去也行,抵十万钱,只需要交九十万钱。” 刘益守等人面面相觑,见过挑衅的,没见过这么直接,像是公式化一样挑衅的,挑衅得都很没有技术含量! “你知道我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么?” 刘益守指着羊姜,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那位盱眙城来的绿袍小官问道。 多少钱? 这人本来就是例行公事而来的,要对方交女人出来只是他临时起意,反正刘益守等人也不可能答应的。这妹子到底值多少钱,他还真没有细想过。 “不算别的,我光给她父亲,就给了好几百万钱!现在才抵偿十万钱,你当我傻么?你们不把钱给齐,人不要想着带走。” 刘益守故作不满的说道。羊姜瞪着眼戳了下他的胳膊,刘益守对她微微摇头。 那个绿袍小官被刘益守给气笑了。他一副鼻孔朝天神情冷笑道: “我家鱼太守,逢人便说他有四尽: 水中鱼鳖尽,山中麞鹿尽,田中米谷尽,村里民庶尽。 只有他把你吃干抹净的,从来没有人能从他那里把钱拿走的。在下言尽于此,不给钱的话,盱眙过不去。” 冷冷的撂下一句话,绿袍小官扬长而去。在场众人除了刘益守外,其他人无不义愤填膺。 “鱼弘,襄阳人。身长八尺,白皙美姿容。善战阵,作战勇猛。累从征讨,常为军锋,乃萧衍心腹。 只是此人为人豪奢,恣意酣赏,侍妾百余人,不胜金翠,服玩车马,皆穷一时之绝,萧衍不喜。 总之,这个人觉得人生苦短,钱留着也没什么用,花掉以后再去搜刮就行了。”刘益守像是认识鱼弘一样,如数家珍的解释了一番。 杨忠忽然感觉自己像个小丑一样,刚才想说的话还没刘益守说得详细呢。 “鱼弘此人,与那些世家豪强不同。他根本没想过以后要怎么样,反正只要现在快活就行。主公还是谨慎些,这样的人我们没有胜算,绕过盱眙就好了。” 杨忠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刘益守托起下巴,装模作样的思虑片刻,看着杨忠问道:“杨将军以为,鱼弘为何故意要与我难堪?他似乎并没有攻打我们的计划,不是么?” 会咬人的狗不叫,鱼弘这样龇牙咧嘴,甚至连讨要侍妾这种戏码都上了,当然不是想明火执仗的打劫他们。 鱼弘不过是想告诉所有人:看到没,在淮南横着走的刘益守,见到我也得躲着。可是如果真打起来,刘益守这里有萧衍的通关文书,鱼弘怎么去萧衍那边告状? “我们越是往东面走,自耕农的村落就越少,世家豪强的山墅就越大。盱眙这里是一个分界线,再往东走,景致会完全不同于淮南。 鱼弘现在出手,未必是鱼弘一人在出手,很可能是他拿了某些人的好处,故意与我们难堪。” 刘益守面色凝重说道。 现在的情况很明显,盱眙是梁国重镇,边镇节点。鱼弘手里不少兵马,他要是真想做什么,邀请刘益守等人入城,然后再动手,事半功倍。完全没必要像是个纨绔一样跳出来装x。 “主公,盱眙乃是大城,我们兵马虽然精锐,但人数太少,攻城太过不智了。” 杨忠劝说道。 上兵伐谋,其下攻城。被别人刺激一下就去攻城,这明显是落于下乘了。 杨忠不相信刘益守看不出来。 其实从盱眙这边水路绕路并不是不行,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可是作为男人,有时候脸面甚至比生命还重要。这次要是丢人了,那去了建康给萧衍拜寿,天知道还有多少羞辱等着你? 甚至这次的妥协,会造成连锁反应,让那些以前在刘益守这边吃过亏的世家豪强联合起来搞事情。这帮人色厉而胆薄,见小利而忘命,指不定你退一步,对方真就会想往前进十步呢! “鱼弘鱼肉乡里,刮地三尺,他库房里有多少民脂民膏,就有多少被剥削压迫的人泣血啼哭。 我想,盱眙周边,恨他的人,应该是数都数不过来吧?” 刘益守抱起双臂,环顾众人问道:“你们觉得呢?”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鱼弘这种穷奢极欲,甚至都不为身后事打算的人,只觉得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他的衣食住行,都是按最高标准来的。 萧氏皇族有的享受他也要有,连萧氏都享受不到的,他更是孜孜以求!“鱼弘四尽”,远近闻名,连杨忠这种在陈庆之身边混过的人都听说过。 “你们瞧瞧,鱼弘说的那四尽,是人话么?” 刘益守啧啧感慨问道。 “古之先贤就有苛政猛于虎之言,属下在北方也算是见过不少贪赃如狼,棺材里伸手死要钱之辈。可是如鱼弘这样走到哪里就把哪里搜刮一空的人,还真是没见过。” 阳休之附和刘益守说了一句。 “盱眙城有城墙,可是四周的田庄、山墅,并没有。对付鱼弘,不需要攻打盱眙城,那样的话,萧衍面子上难受,咱们也说不过去。” 梁国境内逃离田庄的流民不计其数,历史上陈霸先、王琳、王僧辩之辈之所以那么容易就能发家,跟梁国募兵容易,流民众多关系甚大。 既然逃民多,占山为王的匪盗当然是不少。私军部曲與這些流民隊伍发生冲突,简直司空见惯,这样的消息,每年都有一大堆在朱异的案头。 只要不攻打盱眙城,刘益守在城外随便怎么闹腾都没人管。真要深究,一切都是“盗匪作乱”,跟萧衍的女婿,镇守寿阳的刘都督有什么关系呢? 然而要是攻打盱眙城,整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這盱眙周边啊,想鱼弘死的人,我估计咱们数都数不过来。鱼弘的田庄,山墅,也一定是盱眙周边规模最大,最宏伟的,里面金银财帛也是最多的。 既然盱眙人苦鱼弘久已,那咱们不妨将鱼弘田庄和山墅里的仆从、佃户们都解放出来,打开府库,给他们分发武器粮食。 让这把火烧起来,不就好看了么?” 刘益守脸上带着冷酷的笑容,有一种别样的魅力。叛逆而不羁,又是那样潇洒! “可是主公,鱼弘麾下精兵不少,这些仆从佃户,又怎么是那些精兵的对手?” 杨忠苦笑说道,感觉刘益守实在是太过于异想天开了。 “不不不,你完全搞错了,搞错了。” 刘益守摇了摇头,用手指点了点杨忠宽厚的肩膀说道:“不知道哪里来的匪盗,袭击了鱼弘的田庄,然后鱼弘平日里搜刮乡里,弄得天怒人怨。他田庄里的所有佃户都盼着他快点死,于是从贼四处劫掠。 这一切的一切,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鱼弘死于民乱,是他罪有应得,鱼弘镇压民乱,也不过是他平日恶贯满盈才有此一劫,实乃咎由自取。弄得如此灰头土脸的,这太守也当不下去了吧? 鱼弘是输是赢,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啊。我们只是经过盱眙的无辜路人,前去建康给萧衍拜寿的,目睹了整件事的经过而已。 乃是跟着乡民一起看热闹,稍微往前走了一步而已。 不管是鱼弘也好,乱民也罢,我们都不认识啊!” 刘益守面露无辜,摊开双手总结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鱼太守太惨了。” 7017k 心气不顺,今天晚点更新 这几天都在疯狂充电当中,颇有收益。昨天一章里头大有考据,不过好像没人看出来,有时候也怀疑这到底应该算是幸运还是悲哀。 嘛,还算好,起码没人把我吊着打耳光,说我胡编乱造。 这两天瞥了几眼带系统的所谓历史文(不点名批评,我还是留口德的,毕竟人家成绩太好了,三十万字就一两千月票),心中真是五味杂陈。 我不敢说我写得多好,但是书里面你们看得到“恰好”能跟你查证的历史对应上,这背后都是我刻意在隐藏。换句话说,它一直在,但我得在需要的时候才会放出来,一切为了塑造人物。 因为我心中的历史文,就是要在历史背景里,看起来又不是历史,而是活生生的人。 为此有所取舍,舍掉了繁文缛节,留下了真实的历史环境,包括当时的地理山川河流,城池变化,政治风向,人物派系,经济环境。 什么人出现在什么地方,他历史上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都不是我胡乱塞进去。 如韦孝宽这时候在关中,他就不可能如舔狗一样横穿千里路来投靠刘都督。 这就是历史的逻辑脉络。背后的功夫不在于粗浅的文字。 老实说,在我心里,毫无历史逻辑,背景错误百出,硬伤极多的系统流历史文,那种书就跟辣鸡差不多(思想是自由的,请允许我礼貌骂人),我都很想指着给那种书投月票的人大骂,不要再支持这种毁文化的东西,人不能整天活在爽文里。 如果只顾着爽就可以,那国家还禁毒做什么? 你一个修仙的,靠着系统里的知识或者积分兑换,拿着神器去跟一群拿冷兵器的人拼,不觉得丢人么? 脸红么?懂羞耻么? 要是说架空世界,历史里混入修仙,这种有神作,我啥也不会说。但是既然确定了朝代,就好好按历史设定的范围写啊魂淡! 秦军新兵入伍就发一套铁甲,你以为秦始皇是开善堂的么? 周天子的宗室难道就姓周么?他们姓什么,百度一下很难么? 写秦朝的事情,却连“姓”和“氏”都分不清楚,又不是没有大神写过,提前看看别人怎么写的很难么? 就这样还有一堆人说写得好,好个锤子啊,我都想爆粗口了。 拜托啊,我只是看书看得老了,书龄大了人还没老死呢! 这种毫无营养的历史系统流,基本设定都漏洞百出的,还有这么好的成绩,老实说,我都在考虑用魔法打败魔法了。 在一个平台里,跟类似这样的书同台竞争(关键还输了),我深以为耻。 当然了,那些书我已经锁定了,冷眼旁观它们后面如何。如果这些书后面还是成绩惊人,那我只好写完这本就封笔了。 心气不顺,写书是写不好的。更新在今天中午。 7017k 第303章 日出江花红胜火 刘益守是个行动派,当他决定玩一票大的之后,立刻就让阳休之领着几个士卒,换上穷苦人家常穿的粗布麻衣,提着熟食和美酒在周边村落里面打探。 这里商品经济异常薄弱,小农自给自足盛行。哪怕你给了钱,当地人也不好用,甚至还会被追查钱的来源,远不如给点熟食美酒靠谱。 另一方面,为了迷惑鱼弘,刘益守特意亲自带兵去“闯关”,气急败坏的在鱼弘设下的路上关卡前叫骂,最后“悻悻而归” 办完这些事情后,刘益守在大营内安安静静的思考,等着阳休之回来。 原本以为阳休之这一路会很不顺利,毕竟鱼弘在当地作威作福,寻常人家害怕报复,不敢站出来也是常事。 没想到天还没黑,阳休之就带着十几个当地乡民进了大营! 一看对方面带微笑进营帐,刘益守就知道事情多半是成了。 “主公,事情办妥了,有乡民自愿给我们带路,还有前任的主簿愿意给我们画地形图。总之主公不用担心,这里支持我们的人很多,支持鱼弘的人连一个也没有。’ 一见面阳休之就兴奋得不行。说实在的,他从未见过某地的人众口一词要对付当地太守的这个鱼弘让他大开眼界。 刘益守好奇问道:“难道这些人都不怕被鱼弘报复?” 自古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鱼弘这种无法无天的官,谁不怕啊? 阳休之想了想,最后总结了一下说道:“大概是已经麻木了,反正早晚都要被鱼弘弄死的,不如现在拖鱼弘一起死,是这個意思吧。 那些人一听我们要找鱼弘的麻烦,全都激动得不得了,我都还没说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一个个的踊跃跳出来。 属下现在只是带了十多人过来,其实村里还有不少人愿意帮忙的。这个鱼弘,几乎人人都盼着他快点死。当官能当成这样,也确实不容易了。” 阳休之见过不少坏人,这世上坏人也很多,形形色色,各种蝇营狗苟。 可人是多面的,复杂的,坏人也有朋友,也有党羽,甚至这些人抱团更紧更不好对付。像鱼弘这样把当地所有人都得罪了的,确实不多见。 刘益守感慨叹息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鱼弘将来倒霉纯属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主公,盱眙城东北那一片,就是鱼弘的湖墅。”阳休之啧啧感慨说道。 “一片?多大?’ 刘益守听得一脸懵逼,描述区域位置,能用“一片”这种词么? “主公大概是没有概念,所谓一片,就是那边全是他的,已经大到分不清东南西北。他那湖墅北面毗邻沼泽,鱼塘众多,再往北就出了北兖州地界了。在下也不明所以,今天已经天黑,行船看不出什么来 不如明日天亮后,让当地人引路,小舟从淮河入芦苇荡,现在那边各种小河池塘都是荷叶,船在里头如同走迷宫一般,没有当地人引路,进不来也出不去 而且还有个消息,鱼弘为了防备我们攻打盱眙城,已经收缩兵力,还从自己的湖墅里面调了不少精兵去盱眙城,似乎是等着我们去攻城的。’ 阳休之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这绝对是当地人自告奋勇说出来的,不明白本地情况的阳休之断然不可能主动打听到类似的事情。 “如果是一两个人,那确实有可能被鱼弘收买,故意跑来诓骗我们。但是这么多人都众口-词的希望鱼弘去死,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恨到极致。”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已然下定决心。 这个鱼弘,乃是自己这一路最“容易”对付的一个。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送鱼弘上路,自己这一次的建康之行,会比预想中顺利许多。 “明日让乡民引路,我们假扮误入荷花塘的游客,观摩一下鱼弘的湖墅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刘益守一边捏拳头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 盱眙是水路枢纽,此处淮河异常繁忙,河面上大小船只如同形形色色的鱼儿,来往穿梭不绝。刘益守命杨忠守大营,让斛律羡贴身护卫,带着羊姜和阳休之一行四人,由当地熟悉水性熟悉地形的乡民引路。 众人所在的小舟毫不费力,完全不引人注目,就从淮河遁入盱眙东北面河网密布的沼泽“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刘益守看着小船两边到处都是盛开的荷花,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主公文采飞扬,当世之翘楚,属下已经将主公常说的那些话都记录下来了,将来可以拿来教育后人。” 阳休之不动声色的拍了个马屁 坐在旁边的羊姜翻翻白眼,刘益守平日里各种词汇句子层出不穷,她都听烦了听麻了。要是每一句都记下来,估计真能写本书。 阳休之这家伙确实是会拍马屁,难怪刘益守私下里都称他为“马屁王”。羊姜暗想,刘益守麾下真是什么人才都有。 “斛律羡,你在北地长大,嗯,北地之鹰,沙地雕王,不如以后你小字沙雕吧。” 刘益守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说道,这家伙乔装改扮也不忘记背一把弓。 “呃,不是啊主公,在下字丰乐,取丰收安乐之意。那个什么沙雕,太霸气了,不适合在下。 斛律羡一脸受宠若惊,不过还是婉言谢绝了刘益守。 倒不是他觉得“沙雕”这个词有什么问题,而是老爹一直在教训他天下英雄不知凡几,为人要谦逊低调。在刘益守身边见过这么多猛人,那个什么北地之鹰,沙地雕王,这不找死的名号么! 彭乐这种浑人找自己决斗怎么办? 斛律羡对这些名号完全无感。 下套没有套到,刘益守不以为意道:“名字只是个代号,无妨的。对了,这次你建功立业的机会到了,后面听我号令。’ 见刘益守不像是开玩笑,斛律羡拱手肃然道:“谨遵主公号令,主公是想在下射谁?”想来想去,自己只有箭术这一个长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此事不宜张扬。”刘益守神秘说道。 交谈间,小舟就已经穿过如同迷宫一样的荷塘,面前一条小河,豁然开朗。河对面是一片又一片的水田,更远的地方则是破破烂烂的屋舍还有树林。 反差极大的景致,看起来很有些古怪。 “这里就是鱼弘的湖墅了。’ 划船充当船夫的当地人,指着河对面愤愤然说道 什么嘛,这也很普通啊。 羊姜想起芍陂那边一望无际的良田与水泽,感觉莫名其妙。 “鱼弘就这点田亩,如何穷奢极欲?” 刘益守不解问道,他和羊姜的感受是一致的。 “大都督误会了,这里是鱼弘的一个湖墅,沿着这条河,东岸全都是鱼弘的湖墅,整个东岸都是!鱼弘这狗贼!” 船夫忍不住骂道。 刘益守看了看船头方向一眼望不到头的河湾,脑子里勾勒出粗略的场景。 “继续吧,把路走完。’ 阳休之吩咐船夫说道。 小船一路漂移,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走到一处芦苇荡,前面没路了,都是成片成片的沼泽。 羊姜此刻的表情已经不是不屑,而是震惊了! “沿途河东岸都是鱼弘的湖墅,若是用来安置流民,足以安置数万人,供数万人日常吃穿。可是这些东西,都是鱼弘一个人的。” 别说是羊姜了,刘益守也是被这片湖墅的规模给震惊了。 鱼弘这种操作,类似于土豪到珠宝店里购物,指了指其中几个说道:这几个不要,其他的全给我打包。 鱼弘就是这样,大手一挥,在地图上画个大圈,然后就说:这地方全是我的私人领地。 难怪当地人冒着被疯狂报复的风险,也要跳出来当“带路党”,给自己这波人带路了。刘益守暗自思索,这事要是撂他头上,估计他也得疯狂带路。 不患寡而患不均,更何况是这种反差极大,毫无道理可言的“不均”?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出半阙五言律诗。一时间,小舟上的各人,甚至包括划船的船夫,都是深感震撼。有鱼弘的事情在前,这半阙通俗易懂的诗在后,要表达什么意思,已经无需赘言。 “回去吧,已经看够了。 刘益守意兴阑珊的说道。 如果他想浪,可以比鱼弘更贪,传说对方有百余美妾,刘益守愿意的话,甚至还可以更多 但这种穷奢极欲,鱼肉乡里的事情又有什么意思呢? 梁国表面上花团锦簇,下面一团乱麻腐朽不堪,难怪战斗力弱得不行。有鱼弘这种人在哪怕是侯景来了,鱼弘手下的人都会主动给侯景带路。 难道这些人不知道侯景是坏人么? 可能他们也知道的 但是与其让鱼弘这样的人落到好,倒不如让侯景这样的打死鱼弘他们为自己报仇出气。至于以后,谁管他呢,难道还能更惨么?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 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 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 萧衍的目光只在佛堂之内,但见勋贵宗室笑,哪管庶民百姓哭。朝野尽是朱异鱼弘之辈..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刘益守一番话说完摇头叹息,众人皆是沉默不语。 等船行到大营处,船夫恭敬的对着刘益守等人三拜九叩行礼告辞,似乎想说什么又像是无法表达一样。 盱眙城内太守府大堂,十多个身材妖娆,穿得极为单薄的舞女翩翩起舞,丝竹之音不绝于耳。 多年养尊处优,烈火烹油一般享乐的鱼弘,早已不见当初战阵上金戈铁马的气魄。 如今的他,面容痴肥,体态臃肿,被酒色掏空了身体。 “主公,我们把那刘益守拦住,是不是不太妥当啊?他毕竟是驸马。’ 说话的这位是一个“典计”。这种职业算是私人管家本不应该出现在府衙。 当然,这也是因为鱼弘鱼肉乡里太过严重,已经把当地人得罪光,身边连出谋划策的专业人才都招募不到了。 鱼弘不信任盱眙城的官员,他只任用自己家乡人。他祖籍襄阳,这位典计也是襄阳人,帮他打理田庄,顺便出点馊主意。 “那又怎么样?他敢动我么?我就是等着他来攻打盱眙城呢!等攻城以后,中枢那边自然有人收拾他。’ 鱼弘满不在意的说道, 见大堂内的丝竹停了下来,鱼弘不满叫嚣道:“谁让你们停下来的,继续吹!” “那刘益守今日闯关被拦,悻悻而归,只怕他要动粗啊。’ 典计有些担忧的说道。能当萧衍的女婿,而且摩下还有私军,甚至私军数量不少,这样的人会心甘情愿被随便拿捏么? 然而,鱼弘在盱眙多年,已经在这种承平日久的环境里养得慵懒了。他的湖墅几乎毫不设防,一方面是因为那边驻扎着一支由家乡襄阳子弟组成的精兵。 第二个则是他有太守的职位,而且自己还是当年的“从龙之臣”,替萧衍打过天下的人!能打得过他的外地权贵,不会动他,跟他没有利益冲突。 打不过他的本地人,随便怎么闹腾都无所谓,闹出什么动静也无所谓,他事后会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 久而久之,这里的人都已经麻木了。 鱼弘自己也麻木了。 反正我又不要你们的命,把漂亮女儿和老婆交出来,把家里的粮食布匹交出来不就好咯?他不认为当地人会联合起来对付他,就算是联合起来也不怕,他手里有的是精兵! “那属下先回湖墅那边了。’ 看到鱼弘目光在几个舞女身上肆无忌惮的扫过,典计不动声色的拱手告辞。鱼弘大手一挥,示意对方快滚,不要耽误他“办正事”。 夜幕已深,这位典计满怀心事出了府衙,出了盱眙城来到渡口,并未在意周遭的变化。等他刚刚上了官船进入船舱,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就架在脖子上 他这才注意到似乎一路看到的都是生面孔,大概整艘船的人全都被换掉了! “嗯,你叫什么我不关注,不过事情办完以后呢,我给你一笔钱,你想去哪里都行,如何?” 一个面容俊朗的年轻人,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 “好. 他是个聪明人,从对方能不声不响的夺取官船就知道,当地人已经跟此人深度合作。自己这边已经完全没有秘密可言了, 毕竟,他和鱼弘都是襄阳来的,也是“外来户”啊! “嗯,我最喜欢你这样识时务的人了。’ 这位俊朗的年轻人摆摆手,背后背着一把弓的少年将钢刀从典计脖子上拿下来。 “既然这样,那就好好说,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清楚吧。’ 7017k 第304章 有的人虽然还活着,但他已经死了 “嗯,嗯,嗯,嗯。” “嗯,嗯,嗯,嗯。’ 船舱里,鱼弘的典计,如数家珍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而刘益守则是时不时应声点头。 “我本想对你大刑伺候,只是你现在这么配合,倒是让我有点不好意思动刑了啊。”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对着典计说道。 “千里做官,只为吃穿。在下跟着鱼弘,也只是混口饭吃。” 典计无可奈何的说道,至于其中几分真心几分又是假意,无从辨别 “都记录下来了么?” 刘益守对着一旁记录的阳休之问道。 “回主公,典计说的每一个字,在下都有记录,无一疏漏。” 阳休之对着典计眨了眨眼。 “好了,你可以走了,随便去哪里都行。三日后我会把刚刚你说的话抄录一份送到鱼弘那边,嗯,如果他那时候还安好的话。 希望你没说假话哦!’ 刘益守对着那典计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就这么走了? 别说是典计了,就是阳休之跟斛律羡二人都是目瞪口呆。 “你是想留在这吃个夜宵?” 刘益守看着典计问道。 “不是不是...呃,在下的意思是,我可以作为内应。 那典计根本不敢走。万一刘益守是欲擒故纵的套路呢?他那对八字胡一抖一抖的,显然是面部微妙抽搐,害怕到了极点。 “呃,这个真不用,我确实不需要什么内应。再不走直接绑石头沉淮河哦,还不走?’典计跌跌撞撞,魂不守舍的离开了。等他走后,阳休之这才将刚才记录的做成卷宗,递给刘益守。 “主公,在下有些不解,让此人为内应不好么?” 阳休之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 “鱼弘乃是他恩主和同乡,他都不假思索的卖掉了。我们是他什么人,焉知他不会把我们也给卖了。这种人跟着鱼弘横行于乡里,只怕干过不少缺德事。 你去通知下乡民,就说鱼弘的亲信典计已经奔逃,让他们都在小路多巡视,说不定能捕获此人。’ 高!实在是高! 阳休之竖起大拇指,心悦诚服道:“妙!主公这是不放过一个坏人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鱼弘欠下的债,必须要他亲自来还,暂时还没轮到他的时候,那就他的狗腿子来还,不是这样么? 我们只是恰巧路经此地看热闹,发生民变后收拾残局之人。我们始终都只是看客啊。”刘益守着重强调“看客”二字,阳休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深夜,只有八百精兵的大营内,当地村落里找到的十几名向导,神情都异常紧张凝重。帅帐前,身材魁梧的杨忠拱手对刘益守道:“主公,兵马已经点齐,随时可以出发。” 刘益守将看过很多次的简陋地形图交给杨忠小声说道:“鱼弘的湖墅,西面临河,东、北两面是沼泽,只有南面一条路是陆路,鱼弘在此处设有哨岗,我们进攻容易被发现。 淮河到湖墅西面的河道之间,是一望无际的荷花塘与芦苇荡,外人进去以后是出不来的,更别提是晚上了 我实地勘察过,湖墅西面,几乎不设防,鱼弘大概也没想过外人能穿越那片泥沼。马匹此战无用,你选出勇锐之兵三百,趁夜色突袭湖墅。由我亲自带队突袭。’ 亲自带队? 鱼弘大吃一惊。 不过想来厍狄昌白天去侦查了的,多少知道些情况,让自己去反而不美。只是三百人是不是太少了? “主公,三百人是不是 “人多了动静大,困难被察觉。”厍狄昌摆了摆手,打断他说道:“此战乃是救本地人于水火,我当仁不让,岂能在大营内坐享其成?’ 听到这话,本地村民全都跪下磕头,一阵拜服。 “至于你,带着人埋伏在陆路的岗哨周围。但见远方火起,那些巡哨的私军一定会集中起来回援湖墅。你带着其他人,在陆路哨卡周边埋伏,不要轻举妄动。然后等着尔朱带兵来围剿就行了。 若是尔朱带兵前来,不要跟他们冲突,放他们进湖墅,让他们跟乱兵战斗。我们最后出场去收拾残局。只记住一点,他们进去后,你不得放走一人出来。出来一个杀一個!‘ 鱼弘明白厍狄昌此举别有深意,他微微点头,拱手道:“那就谨遵都督号令。 厍狄昌说得谦逊,实际上鱼弘明白,一旦湖墅陷落,彭丽就已经失去笼络人心的财帛和土地。他在城内的军队还能不能维持得住,可就得打个大大的问号了。 “没事,明天早上,大营内留几个人继续去冲击尔朱设在陆路上的关卡,摆出一副我们要闯关去建康,最后不得不退回的姿态,兵不厌诈嘛。 不管有用没用,做做姿态也好的。’ 看到彭丽胜如此下令,鱼弘不做他想,自家主公对这种兵家小套路很陌生嘛。尔朱大概还以为有建康城里的什么人撑腰,一切都尽在掌握中呢。 殊不知他就是被人推出来试探厍狄昌深浅的倒霉蛋! 厍狄昌非常自信,这八百人都是从精兵当中挑选的最精锐之人,得知此番护送他入建康基本上只要不死,都跟飞黄腾达画上等号了。 现在一个个都摩拳擦掌的,就指望着大展宏图!因此士气非常高昂,厍狄昌一点都不担心这些人临阵退缩,反而有些害怕他们“用力过猛”, 吹大牛总是很复杂的,但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往往还是心中忐忑。 三百人分别乘坐几十艘小船,每艘船上以船头渔火为号,都有一名本地人领航。这些人夜间都有自己的联络办法,毕竟尔朱坏事做绝,这些人为了活命,干过不少犯法的事情。 比如说走私淮盐! 历史上这批人很大一部分都跟随了王琳走南闯北。 领头的一艘船上,厍狄昌发现鱼弘派遣的这位副将颇为雄健,气度沉稳。他看着很眼熟,似乎此人是在哪里见过,但又不太确定。 那人发现厍狄昌在打量自己,连忙走过来,压住心中的激动说道:“主公,在下阳休之曾经在杨忠荣麾下当差,被都督俘虏后,蒙都督不弃,将功折罪,现为军中校尉。” 杨忠荣的人啊!都爬到校尉这个职务了? 彭丽胜微微有些吃惊,记住了这个名字。将功折罪后,还能有升迁,那真是立了不少功劳 他庆幸自己当初没杀俘虏,这次出马的八百人里面不少人都是杨忠荣麾下俘虏。还是那句,刀本身是无罪,只看用刀人是谁,用刀去砍谁。 “只要尔等用命,军功升迁一视同仁。’ 厍狄昌沉声说道。 “敢不为都督效死!’ 阳休之立刻就兴奋起来了。别人怎么说无所谓,厍狄昌的话可是很有信用的,说杀你全家那就真的杀价全家。 厍狄昌处事公平,军法森严,对事不对人。他们这些被俘又立功脱罪之人各个都心服口服,认为厍狄昌虽然军事才华可能不及杨忠荣,但其他方面真是强太多了。 更何况这边没彭丽荣那边那样的派系牵扯,上升空间大太多了。哪怕娶了个萧氏公主回来,厍狄昌也没说一切听梁国的,这完全都是奔着皇帝的位置去的啊! “等会上岸后,派人打开湖墅那边的库房,将兵器发放出来。那些湖墅里的仆从佃户们,不要跟他们交战,让他们拿起兵器,同我们一起进攻尔朱的私军。 等他们成气候了,我们可以不动声色的退回船上。, 厍狄昌在彭丽胜耳边悄悄说道。 “请都督忧虑,在下知道怎么做了!” 厍狄昌坐下来,遥看漫天星斗,一言不发。 将不在勇在于谋,兵不在多在于精。一个有脑子的主将,手下怎么会缺乏能打的人呢?“我看你好像不慌啊。’ 厍狄昌忽然看着身边的羊姜问道。 让她跟着大军一起去打仗也是无奈之举,可是这小娘现在也太淡定了点。 “不是,你扶我站起来,我已经吓得不能起身了。’ 羊姜尴尬一笑说道。 厍狄昌将她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秀发小声说道:“其实我也有点怕,不过不来是不行的。 不到一个时辰,船队就已经来到临近湖墅的那条河上。某个渡口的位置,高高的一根旗杆上,挂着两盏大红灯笼。 “这是约定的暗号。” 领航的本地船夫来到船头对厍狄昌说道。 “斛律羡,把那两盏灯笼,射一盏下来!” 厍狄昌抱起双臂吩咐道,并不急于让隐没在光明之中的船队靠岸。射下一盏灯笼,内应就会带着私军巡夜的队伍前来查看,那么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如果没来,那么计划有变,另做打算。 斛律羡搭弓射箭,十分精准。一箭射出后,灯笼应声落地。 “马上尔朱的私军守备队就会来查探。你们十个人准备上岸,渡口处除了穿粗布衣的佃户外,见人就杀,不要留手。把渡口清理干净!后续人马上就会跟上。” 厍狄昌对阳休之说道。 “谨遵都督号令!”阳休之拔出横刀,胳膊上健硕肌肉的旧伤痕都一抖一抖的。 不一会,内应通风报信,领着一队彭丽私军的兵马前来渡口查看。正在这时,中但中一箭射来,正中领头之人的脖子! 这一幕快如闪电,让巡夜队伍中的其他人都惊呆了。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光明之中又射来几箭,又有几个人应声倒地不起。只见不近处几个趟着水的健卒,飞速的冲到渡口,一刀一个,顷刻间就把湖墅里的这支巡夜队伍解决掉了。 只剩下那个内应的佃户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阳休之命人将尸体都抛入河中,引导船队靠岸,一队又一队兵马下船整军,在当地人接应下,朝着湖墅深处而去。 厍狄昌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说道:“刚才那一箭射的好,这才是北地射雕少年的风采!”阳休之扭过头,也对斛律羡竖起大拇指道:“刚才那一下不错的!’ “真的不错?’ 斛律羡喜上眉梢,有些不自信问刘益守道。嘛,虽然箭术惊人,可他现在的的确确只是个孩子而已,太需要“成功人士”的中但与肯定。 “是不错,不过也就不错而已了。你将来是来领兵作战的,弓手只是你的起点,远远不是终点,没什么好得意的啦!” 厍狄昌把手按在斛律羡的肩膀上,压低声音说道:“要是明天尔朱来救援,听我号令有机会一箭射死他!那样才叫建功立业。你现在射死个私军小头目,除了证明你箭术不错以外,不能说明其他问题。’ “哦 斛律羡应了一声,刚刚鼓起来的一口气又卸下了。 有本地人提供情报,有典计的和盘托出,湖墅里存放武器的库房在什么地方,私军驻扎在什么地方,平时巡夜是什么规矩,多少人多少队执勤,多少人轮换,全都被厍狄昌知道。 战场变成了单项透明。 阳休之带着三百勇士,在当地人的“带路”下,一路队伍疯狂壮大,打开库房,将里头的兵器发放下去,那些数量惊人的佃户们,早就被串联起来了,拿起兵器就成群结队的狂奔。 这些人一股脑的冲向私军之中的巡夜队伍。 私军当中,只有从襄阳来的彭丽家乡人才会死战,本地参与其中的,本来就受到歧视,湖墅乱起来以后,他们也加入到了“起义”的队伍当中。 彭丽将私军主力和精锐,都抽调到盱眙城内,因为知道厍狄昌能打,所以他一般防备着对方攻城。湖墅的防卫十分松懈,又是在晚上,庄园里大乱起来,如同烈火烧山,怎么样都阻拦不住! 很快彭丽的私军就失去了湖墅的掌控权,结束各自为战,被武装起来的乱民队伍围殴。违抗厍狄昌的军令,厍狄昌带着人退回船上,和厍狄昌一起站在船头看着近处的湖墅亮起-处又一处的火光! “魔鬼,被放出来了。 厍狄昌看着四周烧得透亮的火光,喃喃自语的说道。 “阿郎,这就完事了? 羊姜一脸错愣的看着厍狄昌从湖墅退回船上,有些不敢怀疑战斗已经与他们无关了。如果打仗真是这么中但的事情,她爹羊侃当初就不会把她送到彭丽胜这边来了。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一个尔朱倒下,会有千千万万个泥坑里喘息的人站起来。 此番是非功过,等我们作古后,交给后人去评说吧。” 厍狄昌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有的人虽然还活着,但他已经死了,收拾鱼弘这种已经被民众抛弃的废物,刘益守没有一点获胜的喜悦感与自豪感 7017k 第305章 在下只是路经此地罢了 装饰华丽的卧房里一片狼藉,男人穿的绸缎与女人穿的轻纱,丢在地上到处都是。 赤条条又痴肥如猪的鱼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两只胳膊一左一右各有一个昏睡之中的年轻女子,这一看就是昨晚玩得太过,现在已经日上三竿都起不来床。 忽然,鱼弘从噩梦中惊醒,坐起身一阵心悸,满头的冷汗。 “来人啊!伺候更衣!’ 鱼弘皱着眉头大喊道。 无人应答。 他感觉似乎有点不太对劲,这是年轻时在战场上养成的生存直觉,在体内仅有的一点残存 “人呢?来人啊!” 鱼弘又喊了一声,还是没人答应他。 这下鱼弘终于知道出事了,他飞速的穿好衣服,出了房间来到府衙后院。从前应该满是忙碌下仆的后院,门可罗雀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他又来到府衙前院,结果连办公的小吏都不见了,整个府衙就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了!大事不妙! 鱼弘平日鱼肉乡里,自然知道本地人恨他入骨。那些人之所以不发难,是因为他鱼弘有朝廷的官职,有私军兵马,还有堪比郡县的湖墅 经济实力与军事实力皆有,你们拿什么跟我斗? 这就是鱼弘平日里的想法,而今,府里的奴仆和办事的小吏全都集体逃亡,定然是城内或者城外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他急急忙忙跑到城内私军大营,看到兵员齐整,这才心中稍稍安定。盱眙城的情况很不对劲,城中居住的一般都是当地大户富户家中子弟,结果现在整个城内商铺闭户,街上一個行人都没有,如同宵禁一般 鱼弘把副将找来询问,对方也是一问三不知,又没有人攻城,他们在城内也没有出去。这些人都是荆襄子弟,跟本地人是两个世界的人,由于鱼弘的缘故,基本上也是跟本地人绝缘。“不好,定然是湖墅那边出了大事!’ 鱼弘忍不住叫出声来! 是了,私军也是需要经济实力作为支撑的。没有私军不要紧,有湖墅在,想要多少兵马都可以。有庞大的领地,就有钱粮,谁也不怕。 当然了,他的领地是来自于萧衍的授予。而萧衍为什么要授予他这些,自然是怕他“饿着了”,或者叫某种平衡之术。 用自己这个贪狼,去对付本地大户。 现在应该是湖墅那边出了大事,本地大户干脆就封锁消息。 “来人啊,点兵,随我去湖墅那边看看!” 鱼弘接过亲兵送过来的佩刀,拿着刀鞘,手感颇有些生疏了。 “我这究竟是有多久没打过仗了?’ 鱼弘心中冒出一个奇怪又异常严肃的疑问。 盱眙城北的湖墅边上,一个鱼弘麾下的私军被几个人按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佃户,拿起一杆长矛,直接朝着私军后背捅过去! “啊!” 一声惨叫,这人痛得晕了过去。可是他们平日里作威作福,现在落难了,当初的那些苦主却未必想放过他们。 换了个人接过长矛,又是对着后心一捅!也不管躺在地上血泊中的私军是不是已经死了。这一幕,被停靠在岸边船上的刘益守等人看得明明白白,羊姜吓得俏脸煞白,紧紧捏着刘益守的大手不放。 受害者一旦华丽转身成为加害者,他们的手法未必比当初的加害者仁慈,甚至犹有过之。文冰在湖墅的私军已经被镇压,阳休之等人不过是起了个“画龙点睛”的作用。 其中出了大力的,其实还是湖墅内的佃户与仆从。 “天下之柔莫过于水,逆来顺受,可随意改变形状。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文冰行指了指岸边的各种虐杀说道:“洪水来了,就是这样的。 “阿郎,人死不过头点地,可以了啊,让他们停下来吧。’ 羊姜哀求道。 干掉文冰这个在盱眙作威作福的狗官,只当是行善积德,这一点她很支持。但是现在那些佃户与仆从们已经沦为鱼弘,所作所为,其实与阳休无异。 刘益守与斛律羡等人都看着阳休之,看他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本地太守是阳休,出现民乱,需要他来处理。” “梁国天子是萧衍,出现民乱,他亦是可以来处理。’ 阳休之环顾众人反问道:“我只是窝在寿阳,一个名义上被称为驸马的人。管寿阳一方的大小事务还情有可原,有什么理由把手伸到盱眙来? 我要是管了,那就是带兵越境怂恿佃户与仆从杀官造反,这个罪名我可担当不起啊。”对哦! “可是他们.. 羊姜指了指岸边的那些人,还有满地的血, 阳休之摆摆手,示意她不需要继续往下说了,说的都是废话 “都不是三岁小孩了,做了错事难道不用付出代价么?’ “那些跟着阳休作恶的人,现在为当年的事付出代价,而现在这些施暴的人..... 阳休之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他们很快也会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付出代价。”听到这番话,众人一齐默然,不知道要如何去评价。 似乎是在验证阳休之的说法,大队的兵马从东面杀奔过来,军容严整。那些沦为鱼弘的佃户与仆从人数虽然多,有些甚至已经穿上了皮甲,但遇到这一队兵马,就像是豆腐遇到尖刀特别,立马被切开。 完全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羊姜瞪大眼睛,局势翻转之快,简直出乎意料。刚才还反攻倒算的“鱼弘”,现在彻底沦为任人宰割的牛羊。 那队兵马领头的一人,身躯庞大威风凛凛。身上连盔甲都不穿,一杆马槊使得出神入化根本不把这些鱼弘放在眼里。 他就像是个推土机一样,走到哪里,文冰们的队伍就自动散乱。 “斛律羡,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阳休当年为萧衍军先锋,破建康颠覆萧齐。此人现在还不改先锋本色,每战欲前,无可匹敌。 今日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文冰行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说道。 “主公,好像....有点远了,够不到。” 斛律羡摸了摸头,略有些尴尬的说道。 文冰行转过身对身后的厍狄昌说道:“派人掩护斛律羡靠岸,务必保证射杀那位骑在马上的家伙。’ “喏!’ 厍狄昌带着几个人,和斛律羡一起上了艘小船,悄咪咪的靠岸。岸上杀得烟尘四起的,无人注意他们靠近, 虽说是擒贼擒王,但阳休之怎么可能把希望寄托在暗杀上面! 」。 文冰行对身边的文冰行说道:“暴民埋伏的地方,其实离这里不远。船沿着河道往东南走他们就埋伏阳休在湖墅入口所设关卡远处。 到了那边,点狼烟就行,暴民知道怎么做,现在可以动手了。” “喏!’ 刘益守带着几个人,坐一条船沿着河道往东南走了。 船队现在还隐藏在河岸边的荷塘内,静静的观察战局。 阳休是私军精锐都在城内,这也是昨晚湖墅内“起义”成功的最重要因素之一。而现在那些私军精锐都回来了,战局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沦为暴民的佃户与仆从们,被鱼弘的私军杀得人仰马翻。血勇之气退却之后,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畏惧与悔恨。 正当冲在最前面的阳休杀得兴奋莫名,找回当年的气概毅力时,从暗处飞来一箭,直接射入阳休后背。冲刺的马匹顿时一滞,文冰惯性一般的翻身下马,还不等他躲在马匹后面,又是一箭,他的“好运”用完,这一箭直插喉咙! 阳休捂着插着箭的脖子,庞大的身躯仰面倒地,死不瞑目! 正在被一边倒屠戮的佃户们惊呆了,跟着阳休厮杀的私军们吓呆了,整个场面就像是静止了一样,谁能想到刚才还在难受厮杀的阳休,竟然被不知道从哪个狗贼那边射来的两箭给做掉了。 就这么简复杂单的死了,就这么憋屈窝囊的死了,死前甚至连杀他的是谁都没弄明白!“擂鼓,全员靠岸,去接应那些佃户们,把鱼弘的私军往东面的陆上入口处驱赶!” 阳休之冷冰冰的下令,其他人都驾船靠岸了,他依然还是躲在成片的荷花池里面,只露出个头,冷冷观察岸上的厮杀。 “呃,阿郎为什么不去啊?” 羊姜疑惑问道。 “杀人从来都不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如果可以,我不希望自己出现在战场上。 阳休之叹息一声说道。 鱼弘的意外身亡,给私军们造成的冲击是巨大的,是不可挽回的。阳休没了,他们这些私军,无论怎么死战,都已经没了意义。 开工资的老板都死了,难道你还能指望自己领到薪水么? 这时候一支猛虎一般的劲旅从河岸那头的荷花池里窜出来靠岸,上岸后虎入羊群暴打鱼弘的私军兵马。这下阳休摩下部曲的士气,比刚才那些鱼弘们还要不如。 真要说的话,几乎可以用“一触即溃”来形容。这些人成群结队的朝着东面跑去,有些人甚至嫌弃自己跑得慢,将身上的盔甲与兵戈都丢在地上。 正在这时,一支规模不大,却列阵整齐的精兵,出现在必经之路上,将道路拦住 “缴械不杀!”“缴械不杀!”“缴械不杀!”“缴械不杀!’ 这支军队的每个士卒都在齐声高喊,一边喊一边将兵戈锤地,发出震耳欲聋的砰砰声,令人心神动摇。 一切都结束了! 此情此景,失去主将的阳休私军,无论是将校还是士卒,都无心再抵抗下去了。 半个时辰以后,羊姜如同小媳妇一样紧紧跟在阳休之身后,跟着对方巡视战场。暴民压住心中的激动,走过来对阳休之拱手道:“主公算无遗策,此战大获全胜。鱼弘的所有人马,包括他本人在内,都在这里了。’ 先是挑动本地佃户与仆从造反,并力推破局,然后让阳休带兵剿灭,打到半途,再派人一箭射死阳休,最后大军去收拾局面。 文冰简直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才好,阳休之虽然年纪轻轻,但确确实实当得起“乱世枭雄”四个字。 面厚,心黑,手狠,脑子机敏。 “想我们治下的寿阳,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没想到同是在淮河岸边的盱眙,却民不聊生,爆发民乱,烽烟四起。 我心甚为哀痛啊。’ 文冰行对众人说道,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文冰行连忙拍马道:“主公岂可跟阳休之辈相提并论。阳休有此下场乃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主公好比是天上的皓月,那文冰不过地上的蛆虫。谁拿主公跟阳休相比,在下第一个不答应!” 斛律羡瞥瞥刘益守,心中哀叹,有些技能,貌似自己学很多年也未必比得上人家现在的水平。 “此战你为首功,切莫自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阳休之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说道 “主公,首功有什么奖赏么?”斛律羡兴奋问道。 这次其实射得特别,第一箭是火力侦测,找手感,第二箭才是手感来了。 可是真要到战场上,遇到那些久经战阵之辈,根本轮不到你的第二箭。阳休这是被酒色给掏空了身体。 “鉴于你的出色表现,我打算建一个落雕队,满员百人,你为都督。平日里你还是随我左右。” 这回可是真赏赐,从贴身侍卫直接变成“都督”了。虽然麾下只有百人,而且现在只是空头支票。 “刘益守,写公文,给朝廷上书,就说阳休平日里不修内政,鱼肉乡里导致民变,他本人死于民变当中。当地大户可以作证。 我们领兵恰好途经此地,见到阳休被鱼弘们杀死,当地官府已经失去建制,故不得不在此地停留处理相关政务军务,请朝廷派人来跟我们交接。’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都被阳休之的无耻给震惊了。 阳休湖墅的民乱是阳休之亲自带队挑起来的,阳休是斛律羡射死的,阳休私军最后是被暴民收拾的,最后他们这帮打满全场的“无辜路人”站出来收拾残局。 当真验证了“官字两个口,上说活人下说死人”,怎么说都是他有理。 “主公,需要暗示什么吗?’ 刘益守以为文冰行要敲朝廷的竹杠。 “不必,只不过要记住,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路经此地而已,跟着乡民来凑热闹的,只是稍微靠前了一点。’ 刘益守领命而去,这件事要加急去办。 暴民看了看那些一旁瑟瑟发抖的佃户与仆从问道:“这些湖墅里的仆从们怎么办?” “谋刺朝廷官员,参与谋反,你说要怎么办?当然是关起来再说,等待朝廷的命令啊!”文冰行冷冰冰的说道。 7017k 第306章 此子狡诈诡谲,不似人臣(加更求票) 萧衍寿宴前一个月,盱眙爆发民乱,乱民杀太守鱼弘,毁田舍无数,震惊梁国中枢。幸得准备去建康给萧衍祝寿的驸马刘益守途经此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灭了民乱 于是刘益守上书给梁国中枢,说盱眙官府已经陷入瘫痪,请朝廷派人来交接政务。另有参与民乱者超过万人,及他们的家眷数万,目前都在盱眙城东北面的湖墅关押,请朝廷定夺这些人要如何处置。 这条令人猝不及防的消息飞向建康,飞向梁国各地,影响甚为深远。不过那些都不是萧衍要考虑的事情。 萧衍现在琢磨的事情是:他六十八大寿之前爆发民乱,这么大的破事,简直是在给他添堵,要如何圆润的把事情处理好,还真有些费周章。 梁国年年都有民乱,萧衍不在乎哪里乱了,他在乎的是,不要给他添麻烦打他脸就行!萧衍严令朱异处理好此事,务必要在他寿宴之前处理好。 另外,他反复对朱异强调:刘益守不得借故处理盱眙的事务而不来建康祝寿。如果此例一开,那将来各路藩王都有各种理由不来建康了,后患无穷。 朱异恨极了刘益守各种找茬。萧衍不在乎政务,他还是要在乎的,鱼弘在盱眙弄得乌烟瘴气,本来今年就会被调走,眼不见心不烦,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出事。 以朱异毒辣的眼光,综合各家送到中枢的情报,他可以非常确定,鱼弘会出事,就是因为他受到某些人的怂恿,路上要给刘益守难堪,试探对方深浅。 没想到这位年轻却吃不得一点亏的驸马,耍个套路就把鱼弘给阴死了。 教唆民变,浑水摸鱼,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是像刘益守这样做得漂亮干净的确实不多见,抓不到一点把柄。 只要刘益守不要自立为王,反攻建康什么的。那么萧衍绝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安心修佛。 然而,这次闹的风波太大了,不好好处理,后患无穷。朱异深感这口“大锅”自己背不动于是请来官至尚书左丞的贺琛,官至吏部尚书的徐勉等人,一同参详此事如何处理。 朱异之所以要请这两人,是因为这两人是朝中难得一见的清廉之辈,名声甚好。有他们参与,最后得到的“结论”就必定代表着“中枢主流”。 至于这两人的意见会不会被采纳,那就得看他们说什么了。朱异觉得,跟自己意见一致,那就可以采纳,如果不一致,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贺琛与徐勉都看不惯朱异各种作为,但鱼弘的事情闹得太大,他们也无法推辞,只能按照朱异的步调,聚在一起商议此事要如何处理。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鱼弘是怎么得罪刘益守,后者是怎么挑动民乱,最后摘桃子反过来得便宜卖乖。朱异一句结论没说,只是把收集到的那些零零散散的情报,摊开放在二人面前。 “当初在下就劝陛下不要将鱼弘放在盱眙,可惜...唉!” 徐勉痛心疾首的说道。 徐勉是吏部管事情的,说白了就直接决定哪个官员是什么官职,当然,他也是听命行事,并不具有完全绝对的自主权。 鱼弘那种及时行乐的思想,丢在地方上作为封疆大吏十分危险,还是应该约束到建康,用笼子困起来比较好。 当然了,萧衍这个人嘛,不说也罢,懂的都懂 如果说徐勉说话还算客气,那贺琛就完全不给面子了。 “朱异,你为天子近臣,刘益守之辈无法无天,你就不跟陛下说说么?” 贺琛拍桌案怒道。 这位还能一直在中枢混下去,其实并不是朱异不能收拾他,而是没必要。皇帝也是要安全感的,你把自己的政敌和死对头都整垮了,皇帝会给你安排新的政敌和死对头。 贺琛这种直肠子还算是好对付的! 屈胜皮笑肉不笑道:“天子喜爱宗室,这刘益守勉强也算是宗室,确实不太好处理。”听到这话,于谨摇了摇头道:“此子狡诈诡谲,不似人臣,亡梁者,必此人也!’ 刘益守有这么大的能量? 贺琛年事已高,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了。他睁开清澈的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于谨问道:“此人真有这么大能耐?’ 贺琛德高望重,乃是鱼弘中枢难得的清廉顶层,虽然他身体已经很不好快不行了。屈胜可以跟建康发脾气,却不能对着贺琛撒气。 “看此子处理萧映之事,让在下想起了一個人。”于谨不动声色的对贺琛说道。 “是谁呢?’ “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要复兴汉室的曹操!” 曹操?这年轻了点吧? 建康无奈摆手道:“国宝(于谨表字)就不要乱说了。现在刘益守说要我们派人去接手北兖州的政务,到底谁比较合适?’ 解决问题,先从困难对付的结束。先不谈怎么处理刘益守,只说先怎么处理烂摊子。 建康能在中枢大肆贪腐,真真正正靠的是能力!从这个角度看,老好人贺琛和一根筋的于谨,都远不及建康。 “平调宗室寿阳到北兖州,稳定局面。屈胜亨该来拜寿就来拜寿,拜完寿回朱异去!”屈胜没好气的说道。 他想得太为间,寿阳倒是很愿意到北兖州来,毕竟盱眙是个好地方,又不用天天跟刘益守打擂台。可是屈胜让寿阳在马头郡,就是为了钳制刘益守。 现在制约对方的不在了,马头郡很快就会沦为刘益守的势力范围。这个地方非常重要,可以让刘益守的实控地盘首尾不能相顾。 “那就让湘东王(萧绎)去啊,他不是兵强马壮么!” 于谨对了建康一句。 这次建康没给他好脸色,直接回怼道:“不去湘州,那还叫湘东王么?你慎言,这些事情不是你该说的,更不是今天应该在这里讨论的!” 贺琛的办法不能说不好,只是太激进了。况且,建康心里也很明白,所谓贼不走空。刘益守玩了一手漂亮的套路,难道只是为了看看盱眙的风景么? 对方胃口定然极大! 你不满足他的胃口,刘益守会想出各种办法恶心你! “华皎,竟陵暨阳人(江阴县),现为尚书比部令史(中枢管户籍的小官),家中世代为小吏。善文书,懂商贾,颇有贤能。可以让华皎去当盱眙太守。” 贺琛慢悠悠的说道。 建康有些惊愕的看了老迈的贺琛一眼,这个任命从政务的角度说简直绝了,充分显示出贺琛老牌吏部尚书的功底。 但是他没有考虑一个问题 那个地方现在已经不太平了,萧映都能被“乱民”干掉,华皎有什么本事安定一方? 正在这时,中枢办公的小吏送来紧急文书,建康一看是屈胜亨那边递来的,连忙心急火燎的拆开。 他看完后将此件交给另外两人传阅了一番,三人都是良久无语,只有贺琛脸上略有得色。信函中,刘益守说盱眙这里被屈胜盘剥勒索太久,民生凋敝。那些佃户仆从们虽然是罪不可赦,但也是情有可原。天子仁厚,请从轻发落他们。 考虑到天子大寿在即,不如让这些人将功赎罪,暂且贬其为奴,在盱眙东北的泥沼屯田以资军用。 五年后,脱奴籍为民,来去自由,可往鱼弘各郡安置,或就地于盱眙安置。 考虑到当地治安恶化,盗匪成群,所以需要强力人物领兵镇守于屯田之所,这也是无奈之举。刘益守说他麾下都督梁国,对朝廷忠心耿耿,有勇有谋,可谓一方智将。在盱眙东北泥沼屯田,不干涉盱眙周边其他事务,足以保盱眙平安无恙。 五年后,梁国返回朱异,所开垦良田交还朝廷分配,这五年当中,当地屯粮在军用之余可供抑平粮价,买卖自由。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万民于水火给天子祝寿,善之善也。 然后就没有其他废话了。 “原来刘益守真正的杀招在这里啊!” 于谨啧啧感慨,心中又是佩服又是难过。他佩服此人才智卓绝,可惜此人的才智却是用来造反的! 他甚至可以想象,如果朝廷不答应屈胜亨的“合理建议”。盱眙的那些乱民,马上就会造反!这就是所谓的“官逼民反” 然后屈胜亨就会上书说“逼反盱眙乱民者,就在中枢,只要斩奸臣,民乱自平无须动刀”,他们三个也就完蛋了! 于谨更佩服的是,贺琛似乎已经看出刘益守的套路,为间“躺平”了。你不是要军权要屯田要部曲么?我都给,当地民政大权还给我吧。 我这个吏部尚书做到可以做的,剩下的给陈庆之那帮人操心吧。 这样如果出了事,徐勉会把责任全都怪在刘益守身上,怪在乱民身上,唯独不会拿他们三个怎么样。 姜是老的辣! 于谨感觉以前似乎小瞧徐勉的政治智慧了。 “二位,那就让华皎为盱眙太守,掌管民政。让刘益守麾下梁国为都督,在盱眙屯田,不得干涉周边事务。盱眙乱民无须斩首示众,将这些人入奴籍屯田,五年后转为民户,来去自由。 你们觉得如何? 建康也不做他想了,屈胜亨这招已经把他们三个架在火上烤,敢说一个不字,刘益守立马就会说自己八百兵马无法主持大局,然后就是北兖州局面大乱! 你们不给我吃的,我踏马直接把锅给你砸了! “可以!” “可以!” 于谨倒是妥协了,屈胜却无所谓,反正他六十六了,又没多少家产,慎重刘益守怎么折腾吧, 盱眙城内,刘益守带着手下参观鱼弘的太守府。其实每个地方的太守府规格都差不多,这本来都是官府规制,不能随意改动的。 但萧映嘛,什么事情都要最好的,他住的府衙也比特别地方的府衙要华丽得多,就差没在门楣上挂丝绸了。 “阿郎,这个府衙好像比我们住的还要简陋啊。 羊姜啧啧感慨道。 “呃,基本上其他娘子这么说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价就不能这么说了。”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诶?为什么呢?’ 羊姜大惊。 “没事,等去建康的时候你见见你父,就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说了,听说你父又换了大宅子哦,已经搬到东府城那边,跟世家勋贵们做邻居了。’ 啪! 羊姜手里拿着的西瓜掉地上了。 “怎么了?’ 刘益守看着地上摔两半的西瓜,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羊姜,有些疑惑。 “没事,我有点晕,你扶着我...” 进府衙以后,刘益守坐在主座,杨忠与阳休之等人都在。刘益守叫来经常给屈胜表演歌舞的“舞蹈队”,摆上凉菜,边吃边看。 众人都明白刘益守肯定是有话要说,不过老大没发话,只是观赏歌舞,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看了半天,刘益守也没看出个什么乐趣来。听闻屈胜乐于此道,他非常疑惑。 这踏马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都下去吧。’ 屈胜享摆了摆手,意兴阑珊。越是知道细节就越是感觉屈胜与鱼弘地方腐朽不堪,他连获胜的快感都少了许多。 要知道,真正的对手,是不可能有如此多的破绽让你有机可乘的! “选出军中善射者五十人,为教习。另选一百人,年龄大概十几岁,为学徒。这一百五十人为一队,一个教习负责两个学徒,教他们射箭。 此队号为落雕,要求百步穿杨,步射骑射皆精,且令行禁止,只听我一人号令。 暂且由斛律羡领兵。一年后,裁汰五十人,我只保留百人编制。人选定下来以后,待遇按什长的来,子女可入学堂看书识字。” 这就是选拔精英了! 斛律羡激动得想说话,却见刘益守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现在说。表忠心没什么意思,嘴上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实在不要太多了。 “盱眙城北的泥沼,我打算在此地屯田,梁国为都督,麾下将校,从我们自己人里面选一些出来。 那些罪民,十六岁以上的男丁留盱眙,剩下一半是家眷,要全部都迁徙回朱异周边安置。我跟鱼弘中枢说的是五年,就把田亩归还。很多事情,你们心里明白就好,不要说出来。 刘益守严肃说道。 不说?如果不说他干嘛要告诉身边这波人!正因为需要通过杨忠、斛律羡、阳休之等人的嘴巴渗透出去某些信息,他今日才将自己的部分计划透露出来。 在场众人默然点头,感觉这世道已经变了。 7017k 补某人的半个小传(你们果然没看出来) 华皎,晋陵暨阳(江阴)人。 家中世代做小吏,在梁任尚书比部令史(掌管中枢账册,类似今天的财政部低级官员)。侯景之乱时,他侍奉侯景同党王伟,是王伟小弟。陈霸先南下时,陈文帝陈蒨为侯景所拘禁,华皎对待陈蒨非常优厚,善于投机。 侯景被平定后,陈蒨做了吴兴太守(记住吴兴这个地方,南朝很多大佬都是这里起家),任用华皎为都录事,军中府库的粮食布帛,多委托给他。这厮侯景之乱后不但没事,反而飞黄腾达。 华皎聪明有才智,勤于簿记管理。陈文帝平定杜龛后,便配给他人马兵器,还任都录事。他治理下属赏罚分明,善于安抚养育。跟着陈蒨混一路升迁,最后被任命为散骑常侍、平南将军、临川太守,进封为侯爵,食邑500户。 后面华皎死于南陈政治斗争,这个就不多说了。他是陈蒨的铁杆,陈顼上位后就把他做掉了,后面他怎么死的也就不用介绍了。 虽然说剧透没有意思,但是没一个人看出来我也很无趣啊…… 《都督请留步》补某人的半个小传(你们果然没看出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07章 喧嚣之下的静寂 鱼弘的“豪华卧室”睡着并不舒服,羊姜睡了半个瞌睡,迷迷糊糊的摸了摸身边,居然摸了个空! 她有些惊慌的爬起来披着一件衣服,提着油灯四处寻找。鱼弘所在府衙违反建制修了一座箭楼,看起来是为了防备偷袭,实则只是鱼弘纳凉小憩的地方。 现在那座箭楼上隐约传来曲调陌生的歌声,羊姜顺着声音摸上楼,却发现刘益守背对着她在眺望星空,同时还唱着从未听过的歌谣。 带着莫名的寂寥与感伤,还怪好听的。 “灯熄灭了,月亮是寂寞的眼。 静静看着,谁孤枕难眠。 远处传来那首熟悉的歌, 那些心声为何那样微弱。 很久不见你现在都还好吗。 你曾说过你不愿一个人。 …… 有没有那么一首歌,会让你轻轻跟着和。 牵动我们共同过去,记忆它不会沉默。 有没有那么一首歌,会让你心里记着我。 让你欢喜也让你忧,这么一个我。 …… 最真的梦,你现在还记得吗。 你如今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天空下着一样冷冷的雨。 落在同样的世界,昨天已越来越遥远。 ……” 羊姜放下油灯,从背后轻轻将刘益守抱住,好像他下一刻就会立刻消失一样。 “除掉了鱼弘这个鱼肉乡里的恶人,阿郎也不高兴么?”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因为从来没有见过刘益守是这样的状态。 在自己印象中,哪怕面临极端困境,刘益守都是精神饱满的,今天她却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那种寂寞与疲惫。 没错,就是那种厌世的疲惫。 “我们都是由细胞组成的,细胞每天都在换,七年之后,身体的细胞就全部换过一遍了。也就是说,七年后的我,跟现在的我,可以算是完全不同的人。” 刘益守转过身来,眼神温柔的看着羊姜,微笑问道:“听我这么说,害怕了么?是不是听不懂?” “那我也是一样咯?” 羊姜好奇问道。 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刘益守苦笑点点头道:“今日看鱼弘豢养在府里的歌姬舞姬表演歌舞,我发现,好像真的挺没有意思的。” “阿郎说的没意思,是歌舞没意思,还是……其他的事情没意思?” 羊姜敏锐抓住了刘益守话语之中暗藏的东西,那是平日里完全不可碰触的禁区。 “其实吧,都挺没意思的。这一切的一切,都很没意思。这些杀人放火,勾心斗角,都挺……没意思的。” 刘益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现在我还真是挺羡慕鱼弘的,仅仅靠着盘剥勒索,吃喝玩乐,就能获得这样多的快乐。十年如一日的快活,乐在其中,挺不容易的。” 刘益守说出来一句很荒谬的话,但羊姜听起来却感觉似乎有那么点道理,只是常人无法理解罢了。她似乎也理解刘益守平日里为什么常常会有一些“惊人之举”。 明明是英明神武的主公,却常常说怪话,做怪事。 他那些“痴言妄语”不会伤害其他人,有时候更像是一种别人完全无法理解的玩笑,只有他自己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就好比是“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看起来好笑,事实上挺可悲的。 羊姜被自己这个推理吓了一大跳。 “你有过理想么?不是嫁人的那种,就是那种特别想做的事情,比如在天上飞一圈,比如写很多传世的诗文,比如走到地球……嗯,走到世上最远的边界,爬上最高的山,去看看从未见过的风景。 这样那样的想法?” 刘益守拨弄着羊姜垂下来的留海问道。 很震惊于这样的问题,又很羞愧于这样的问题,羊姜扪心自问,自己好像什么也没想过,都是老爹让自己干啥就干啥。 按这么说来,自己算是白长这么大么? “我不知道。” 羊姜像是做错事的小孩一样,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的衣袖。 “我本来也不知道。但是这次遇到鱼弘,稍微有点明白了。” 刘益守说完,羊姜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势又回来了。 “萧衍的心是对的,路却错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刘益守又提到萧衍了。 “为什么呢?” 羊姜好奇问道。 “因为萧衍做了皇帝,内心其实就空虚了,他需要用别的东西来填满,要不然就会发狂!秦皇汉武也是这样的,是靠不断的征服,文治武功,来获得满足感,让自己心安。 这就像是船儿在水上游荡,一个大浪来了就会翻了沉了。它只有建造得足够坚固,大锚能够沉到水底将自身固定住,才不会滑向痛苦的深渊。 秦皇汉武可以征服,可以文治武功,这对于萧衍来说是不行的,他只有靠佛,也只能靠佛,通过不断新建佛寺,参悟佛法,来实现内心的满足。” 刘益守说了一大通,羊姜深有体会,居然懂了。毕竟她爹羊侃就是个需要靠享乐来填补内心空缺的人啊! “可是呢,作为上位者来说,他们就像是蜡烛与灯火一样,可以照亮别人,照亮身边人甚至照亮天下人。却唯独无法照亮自己!无法温暖和取悦自己。 所以当他们自身无法获得温暖与光亮的时候,就会堕入黑暗之中,成为自己原先最讨厌的那一类人。所谓昏君、暴君就是这么来的。” 羊姜沉默了,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刘益守说的这个深邃问题。 “那阿郎呢?” “我啊,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对的,却知道什么是不对的。排除了所有不对的路,剩下的那个就是正确的路。” “所以?”羊姜感觉心里很难受。 “所以此心安处是吾乡。只要我做的事情,对得起自己,能够直面内心不逃避畏缩,再来一次依旧选同样的路,那我就心安理得了。 至于快乐,上位者是不可能有什么真正长久的快乐,所以我才羡慕鱼弘啊!有时候傻一点,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刘益守苦笑道,带着一种淡然的豁达,与不甘的寂寞。 羊姜扑到他怀里,放声痛哭。 等她哭完,软绵绵的问道:“没去洛阳以前,阿郎在家乡有相好的小娘么?” “相好的小娘啊……那是没有的,但是有很多很好的朋友,我们时常一起去钓鱼玩耍,只是,他们现在都不在了。”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语气异常平静淡然。 …… “谢徐公!” 建康城的徐府书房内,一个年轻人对着徐勉深深一拜。他就是华皎,特意来感谢徐勉提拔之恩的。 之前华皎的官职尚书比部令史,只能算是个整理文档的小官,根本升迁无望,而且能力不可能得到什么锻炼。这就好比让你去当一个公司里头整理文件的,又没有电脑没有索引之类的,你能锻炼出个啥能力来? 华皎都觉得这些年自己快被废掉了。 “唉!” 徐勉叹息一声,从袖口摸出一封信递给华皎问道:“刘驸马作保,说让给你安排个外调的职务,如今恰逢其会而已。” 这封信是刘益守麾下王伟写的,王伟跟徐勉是老相识了,两人求学的时候就认识。 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一切好事,都有源头。 “呃,有件事在下不好发问,但徐公曾言要把清白留给子孙,今日何以……” 徐勉从不贪腐受贿,他发过毒誓,并留下了“把清白留给子孙”这样的铮铮之言。华皎有点搞不懂为什么徐勉今天会“提拔”自己。 “第一个嘛,你的能力我心里有数,并非是胡乱安排。” 徐勉摸了摸长须说道,显然,这只是“必要条件”,而非是“充分条件”。 “至于第二嘛,我已经老得快要走不动了,每次去衙门,回来都要休息许久。我不在了,徐氏却还在……刘驸马开了这个口,我办事他未必会记得恩情,我不办,他一定会把仇记在徐氏身上。 我不怕死,可是我死了,将来也没人能保护徐氏了。今日老夫就卖你个人情,卖刘驸马一个人情,又没有收你们的好处,不算是破坏了清白。” 徐勉感慨说道。 人老了就必须要学会妥协,为了后代,由不得你不妥协。死亡是一种解脱,活着才是勇敢。 华皎对着徐勉深深一拜,退出了徐府的书房。 他难掩兴奋,匆匆忙忙回到家,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夫人。结果刚进屋,就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穿着华丽锦袍,施施然的坐在大堂内喝着酒水。 那样子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华皎一时间以为自己是不是走到邻居家了! “在下不请自来,有些唐突华先生了。” 那人起身对着华皎行了一礼,做了个请的动作,就像是在招呼客人一样。华皎被他的动作搞得一脸懵逼,坐下来之后,有一肚子问题要问,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 “阁下是……” “陈元康就是在下。” 刘益守麾下谋士! 华皎心中一惊,前有熟人王伟,后面有陈元康驾临,看来对方根本就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啊。 “嗯,那阁下来此是为了……” 华皎疑惑问道。 “哦,我家主公派我来建康打前站,顺便拜访下朋友。华先生应该马上要去盱眙了吧?” 听到这话,华皎瞬间就紧张起来,身上汗毛倒竖。不过此刻装模作样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自己能去盱眙完全是刘益守等人运作的,你掩饰个什么呢? “确实如此。” 华皎不卑不亢说道。 “哎呀哎呀,华先生啊,我家主公花了不少力气才提拔你去盱眙这样的地方当太守,多少人都望着在呢。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么?态度太冷淡了吧! 我们在建康也还有熟人呢,明日在下去跟徐公说说,不让你去,换别人也行呀。” 陈元康不紧不慢的说道。这下华皎真的熄火了,去盱眙当太守就是他的命门所在,现在被人捏死了。 他可以预感到,去盱眙那边,就是自己人生最重要的几步之一,甚至是唯一。错过了这个村,再找下次机会,要到猴年马月啊! “有什么事情,陈先生大可以直说,在下对刘都督是非常仰慕的。” 华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啪!啪!” 陈元康拍了两下巴掌,一个健硕的亲卫,一个手提着一个坛子到大堂里,将酒坛放在地上就离开了。 “最近我家主公的酒坊里面酿造出了一批美酒,也不知道哪个神仙喝了,十分满意,于是将喝掉的酒里面装满了黄金,唉,华先生你说,这世上怪事多不多。” 陈元康这已经不是在暗示了。 “确实……这世上光怪陆离的事情,确实还挺多的。” 华皎面色僵硬,带着微笑说道。 “俗话说千里做官,只为吃穿。我家主公体谅华先生想为官清廉,又忧虑先生过于清贫,把自己和家里人的身体拖垮了。 反正在下这里两坛子黄金都是仙人所赠,沾着仙气。华先生收下以后到盱眙赴任,倒也没有吃穿用度的担忧,不需要搜刮民脂民膏了。这样也算是还了仙人的愿望,华先生以为这样的安排是不是妥当呢?” 收下黄金是不是妥当华皎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自己如果驳了刘益守的面子,对方一定会让他非常不妥当! 而且一旦打压,这种压力是全方位的,从军事上,到人脉上,甚至到萧衍那里! “既然是仙人所赐,在下岂能推辞,那就多谢先生了。” 华皎终于还是妥协了,对自己说,只要这两坛黄金不使用,最多也就算是帮刘益守保管一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都督只是希望,华先生到任盱眙以后,可以跟于谨将军合作愉快,双方不要闹什么矛盾,互相干涉政务军务这样的事情,说出来都不美,让人看笑话了。 华先生觉得呢?” 陈元康绵里藏针的问道。 “陈先生所言极是,极是。” 华皎不言有他,既然刘益守不要自己言听计从,那后面一切都好说。 “还有件事,华先生啊,我家主公这个人呢,有个怪癖,他很反感别人在背后乱嚼舌根甚至是告密。 于将军在屯田的地方有什么得罪华先生的,还请华先生担待一下,也别把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捅出来弄得满城风雨了。 我家主公会不高兴的。” “明白明白,在下一向不是多事之人。” 华皎脸上的笑容很勉强,很无奈,他却又不得不笑。 陈元康满意的点了点头,拱手告辞。等他走后,华皎才像是大病了一场似的,瘫倒在地上喘息。 7017k 今天就不双更了,脑子空了,感谢大家的月票 最近一段剧情已经写完,本卷在建康拜寿后也会完结,进入到下一卷。 昨天那一章是非常重要的一章,一来是解释了很多人之前的疑问,二来则是为主角的性格补完。 刘都督是一个很聪明,也很有心机手腕的人。但是这种心机手腕,更多只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他本质上还是个现代人,锚定他的东西,一直都是过往的回忆。他不会因为暗算了对手,把对手坑到生活不能自理,而感觉到那种扭曲的快感。 换句话说,攻城略地或许可以让他很高兴,却不会有那种由衷的快乐并乐此不疲一直如此。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你很想吃汉堡的时候,别人给你端上来一盘生蚝。你不想吃汉堡的时候别人又每一顿都给你吃汉堡。 再比如说书里面隔一段时间就出现的钓鱼剧情。 刘都督需要的快乐是很纯粹的,不需要太多利益纠葛的,他甚至也不是很在意因为自己是空军佬,出去玩总是自己负责打杂。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前簇后拥。 刘都督平日里骚话多(我安排的),其实他不过是很怀念还没穿越以前的时光。这就是所谓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是人物性格的一部分。 就像是人们怀旧一样,旧时光唯一值得怀念的,只是当时的自己而已。怀旧的事物不过是提供一个“锚”,让人回想起当年的自己。 昨天一章前后对比,刘都督可以半夜扯着嗓子k歌号丧无病呻吟,也可以提前布局,把华皎这颗棋子安置在合适的位置,然后在关键的时候引爆。 前后矛盾都是同样一个人,看起来又莫名的统一,并且不需要写类似“吾梦中好杀人”的情节来补完性格。 我是想营造出一种完美人物背后的缺憾美,这样也就避免了安排死老婆死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类的遗憾。 刘都督这个人就像是灯塔一样,照得到别人照不到自己。这本书的后半部分,才是他逐渐的在这里找到新的快乐与满足,在从前的“锚”渐渐失效后,在这里找到新的“锚”。 至于这个“锚”是什么,萧衍退位的时候,刘都督会亲口跟他说。 关于剧情的话,都是为了塑造人物而安排的,我这本书算是砍了很多可以水的剧情,为了保证书的节奏和可读性。 起码贺拔岳攻略关中水个十几万字问题不大,只是没有必要也没有意思,这部分剧情将来可以用插叙的方式,以其他人的视角(比如苏绰)来叙述。 总之谢谢大家捧场这本书,老实说看几百万字的,也挺不容易的,毕竟人容易审美疲劳。 7017k 第308章 skip beat 刘益守并未等华皎来交接,他派人水路通知于谨带着两千兵马接管盱眙的防务之后,就带着杨忠等人,还有八百精兵,沿着水路南下扬州。 其实他倒不是不想走陆路,而是现在这个时候,刘益守前世那个年代的高邮湖还没形成,这一带遍地河网跟鱼塘。 如果走陆路,且不说道路泥泞湿滑难走,就说这三步一条沟,五步一条河的状况,等到建康,估计萧衍都要准备明年的寿宴了! -行人领着八百精兵,乘坐十艘双层楼船,浩浩荡荡朝着扬州而去。船队到高邮城以北的安宜县驻泊,受到当地官府的热烈欢迎与热情接待。 他们的态度跟鱼弘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像是在另外一个国度当官一样。 刘都督凶名在外,弹指间,鱼弘灰飞烟灭,领地民变后被对方以军屯的名义吞并。安宜县当地豪强无不胆寒! 他们生怕惹怒了刘益守,让这位吃人不吐骨头的爷闹腾一下,谁知道最后会闹出多大的风波? 为防止节外生枝,刘益守命麾下将士不得离开渡口范围,违令者斩立决。这天晚上,众人在渡口岸边点起篝火,吃着烤鱼聊天。 前面处理了鱼弘这個不开眼的,现在所有人的心情都比较放松。刘益守烤鱼的技术很纯熟,他先将一条烤好的鱼递给羊姜,然后又分发给杨忠、阳休之、斛律羡、厍狄昌等人。 等众人开吃,刘益守才随意问道: “我问诸位,都说世间诸事纷繁复杂,有时候难分善恶。既然善恶是一个标准,那么我想问你们,何为善,何为恶?‘ 这个问题貌似十分简单,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尺子,谁好谁坏似乎一目了然。 然而,这个所谓的“好”“坏”,都是个人的标准。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与杀人魔王,他们心中的善恶标准,定然大不一样。 哪怕阳休之平日里巧舌如簧,此刻也陷入沉默之中,不愿意第一个站出来当小丑。 “佛家有云:不可杀生。 倘若有一天一只老虎要从你身边经过,你有能力杀死它,那么你们杀是不杀? 杀,它是一条生命,不杀,它改天甚至明天就会吃人。 刘益守环顾众人询问道:“你们杀还是不杀? “多....还是要杀的吧。”斛律羡若有所思的说道。 “所以佛家说的就是错的对么?’ 刘益守毫不留情的问道,众人一阵默然。 倒也不能像斛律羡这么说,万一将来那老虎又不吃人呢,世上老虎千千万万,真正吃过人的又有多少? 它要吃人尚未发生,你要杀它却是立即生效!用可能发生的恶,来掩盖自身杀虎的恶?这何尝又不是另外一种罪恶。 看到众人都不说话,刘益守笑道: “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 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知行合一,实践出真知。譬如我说我们站着的地方是圆的是个很大的球,你们信么?’ 刘益守微笑问道 “主公,我信我信!这个我绝对信!’ 斛律羡兴奋说道。他把刘益守要说的话直接堵喉咙里了。 阳休之瞥了他一眼,这个耿直孩子,连陪主公聊天都不会。 众人都看向斛律羡,那眼神似乎在说:你信的话倒是快说啊! “主公,当年在北地草原上骑马射箭,目光尽头处,不是平的,而是一个弯弯的 斛律羡读书少,用满是油的手比划着 看不出来斛律金这个儿子还挺有悟性的! 刘益守微笑点头道:“这就对了,我说我们站的大地是圆的,它未必如此,因为我说得也不一定对,你们要通过自己的探究去判断真伪,善恶亦是同样的道理。’ “我们这个身体,本身是没有什么善恶的,当你在想事情的时候,就产生了善恶,这个标准虽然不能确定,但却又是实实在在的,不同时候不同地方,标准也是不同的。 比如说匈奴那边有习俗,哥哥死了,嫂子由弟弟继承,无论嫂子是不是愿意都要无条件服从。 他们这是为了保持部族人口兴旺,但在我们看来却是枉顾人伦大逆不道,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想法是不同的,这都是个人思想的不同导致。我刚刚说的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就是这个意思。” 其他人或许还没回过味来,只有阳休之感觉到,刘益守所说的东西大有深意。 这绝不是那些庸碌之辈,只懂得杀伐的莽夫能说出来的道理,更别说想出来了。 “主公,那后两句的意思呢,在下觉得主公可以在建康建一座寺庙,开宗立派了。’ 阳休之不动声色的吹捧道。刘益守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岔。 “能够正确的地区分什么是善什么是恶就是良知。有的人同样可以区分善恶,但是他用的标准却是扭曲的,不被世人广泛认同的。 比如说鱼弘这样的,他认为治下乡民们把妻女送给他亵玩就是善,把财货送给他享用就是善,跟他对着干就是恶,朝廷对他掣肘就是恶。 他的所谓良知就是扭曲的良知,最后结果怎么样你们也看到了。”刘益守摊开手,似乎在为鱼弘惋惜一样。 众人再次看向斛律羡,谁都知道鱼弘是他听刘益守的命令,将对方一箭射死的!哦,是两箭射死!别人说这话还好,刘益守说这话貌似有点讽刺啊! 不过这不妨碍他们去思考刘益守说的这些道理。 前面三句都好理解,看来这四句最关键的,就在最后一句话了。 “针对良知的标准,我们就要用格物致知这四个字,来去恶存善了。’ 格物致知是《大学》里的话,这本书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语录集,是一部中国古代讨论教育理论的重要著作。 在场除了阳休之认真读过外,杨忠也有略有涉猎,其他人就完全不明白了 “格物致知四个字太难懂,我总结一下,就叫实践出真知吧。比如说某地习俗,客人进门后与主人握手,乃是大敬。 但另外一地,客人与主人家身体接触,乃是大不敬。此地彼地习俗不同,善恶的标准亦是不同。通过实地调查,我们知道两地的差别后,分别按当地的习俗拜访主人家,两全其美,这就叫实践出真知。 所以握手不是善,不握手亦不是善,是不是善,需要看当地是怎样一种礼节,这就是去恶存善。当然,善恶只是一种说法,你们认为是去伪存真,亦是无妨。 心中的善恶也是与这世间的真理一样,随着环境的不同,也会跟着不同。 譬如说我一口漂亮话,但私下里不干人事,这就叫表里不一,这不是去恶存善的态度。 而格物致知,则是要求知行合一,我心里如何想,就会反映到我要如何做。反过来说,我如何做了,又会回过头来影响我的看法。 我要扬心中之善,就要将其付诸实践,不要总是空口白话,说一套做一套。同时通过我实践反馈,来修正自身对善恶的看法。如此一来,你们就能逐渐明白世间善恶的道理,不会轻易被人蛊惑,随入歧途。”这是一位真正的大师! 众人心中都涌起这样一个荒谬的念头。感觉刘益守似乎比萧衍更适合在同泰寺讲经!也比他更适合去当梁国的皇帝。 这位脑子比萧衍明白多了! “主公非常人能及....在下心服口服。” 杨忠感慨的拱手行礼说道。其他人亦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刘益守,哪怕他们对这个所谓的知行合一还不是太理解。 刘益守摆了摆手,笑道:“这次我们收拾了鱼弘,又让那些罪民们不必遭受屠戮。你看他们对我们感恩戴德,就知道这件事没有做错。 将来再遇到这种事情,我们就知道要怎么做,甚至还能做得更好这不就是知行合一么?最开始那个问题,老虎该不该杀,用知行合一的办法可以找到答案。 好了,天色不早,都去歇着吧。” 刘益守摆了摆手,众人拜谢告辞,只有羊姜一人留了下来。看到对方似乎是有话想说,刘益守带她到了一处僻静栈桥边上 “阿郎,你说这些的话,我看就阳休之似乎能懂点,其他人....你看那个厍狄昌,虽然满脸崇拜,却是一副完全不理解的模样。 你刚刚像是教书先生一样,说了不等于是白说么?’ 羊姜有些自信,她觉得自己听不懂的,那些只会带兵打仗的武夫应该也听不懂。 “所以,我就应该把他们当工具一样对么?就像是手里拿的刀剑,田里耕地的牛马,一个道理么?’ 刘益守轻叹一声问道。 羊姜没说话,基本上等于是默认了。 “所谓有教无类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是指不分贵贱贤愚,无论是中国还是蛮夷之人,都可以进行教育; 第二种是指形形色色的人原本是有类的,比如有的聪明、有的愚笨有的孝顺、有的不孝,但是你可以通过教育,消除这些差别。 无论是哪一条,今天我说的那些,都是有意义的。” 羊姜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只觉得刘益守很有智慧,自己无法企及。“天下啊,不是萧衍的天下,也不是我刘某人的天下,而是天下人的天下。如杨忠等人,我若是把他们当做趁手的工具来看,那他们也就仅仅是工具而已,他们也会把我当成是暂时可以依托的主人。 一旦我时运不济,他们会毫不犹豫的离去。 因利而聚者,利尽而人散。我与他们,嗯,也包括你,谈论知行合一的道理,彼此算是同窗,亦或者师徒,彼此切磋。 大家有着同样的理想,互相信任去做事的时候,就会其利断金,不会因为一点苍头小利就偏离轨道。 我不把他们当做工具与牛马,他们要如何对我,那是他们的事情,至少我是问心无愧的。人生在世,万事心安者能有几人?” “我又不是你手下,你这么严肃干什么?你跟我说这些他们也听不到啊。” 羊姜噗嗤一笑,扑到刘益守怀里,抱着他摇来摇去的。 “阿郎,你会不会因为我父借太多钱,以后嫌弃我啊。” “怎么会呢,你看我像缺钱的么?’ 刘益守眺望着远处的渔火,目光闪烁 他当然不怕羊侃借钱,羊侃亦是不担心找他借钱,唯有羊姜被蒙在鼓里,如同当初被送来时一样。 刘益守一路上都跟众人讲述“知行合一”的道理,这些人无论听懂了多少,都是有所感悟,受益匪浅,更是对自家主公的深邃思想钦佩不已。 船队一路向南,终于行进到了广陵城,也就是扬州城的前身。刚刚被任命为扬州刺史的六皇子萧纶,竟然紧闭广陵城门,并封锁戒严渡口,不让刘益守等人下船! 是可忍孰不可忍,解决了鱼弘之后,刘益守早已知道建康这波人的尿性,直接命杨忠率部趁着夜色突袭封锁渡口的梁军,将其杀得作鸟兽散! 萧纶得知此事后,收兵回城,依然是不开城门,似平存心是给刘益守难堪。 此举令人异常迷惑。 深夜,刘益守所在楼船的船舱里,众人正在商议对策,都是对萧纶的种种怪异行为感觉理解不能。 连鱼弘这种封疆大吏都挂了,现在扬州是在建康以北咫尺之遥,你装个x,就以为没人能治得了你么? 这样搞有什么意思呢? 船队可以直接水路通过扬州渡口到长江然后在京口(镇江)靠岸,现在之所以没走,就是因为刘益守要把场子找回来!要萧纶乖乖的在自己面前认错,让建康城里的那些腐朽世家们都睁大眼睛看好了,别想着靠着贬低他刘益守获得什么自豪感。 “萧衍知道萧纶作妖,只怕也就一两天的事情,萧纶这么做,难道就是为了赌一口气?难道这样做会很有趣?” 阳休之迷惑不解的问道, 在场众人,包括刘益守在内,全都不明白萧纶这是个什么脑回路。要说鱼弘闹事,天高皇帝远可以理解,你萧纶一个非嫡出的皇子,有必要在萧衍眼皮底下作妖么? “主公,外面有个人蒙着面,说是要见主公一面,他非要见到主公才肯把遮脸的布摘下来。” 斛律羡匆匆忙忙的走进来禀告道。 有点意思啊! “快请他进来!” 刘益守沉声说道 不一会,一个穿锦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一看到刘益守,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刘驸马,请为在下作主啊!’ “扬州也可以算是天子脚下,你何不在建康宫门外伸冤,让天子为你作主?”刘益守笑着问道。 那人摘下遮脸布磕头道:“在下是想向萧纶那狗贼报仇,天子偏爱宗室,又岂会惩治萧纶?” 那人满脸愤愤不平。 众人都看向刘益守 懂了,干掉鱼弘的好处就在这里了。刘益守打了“老虎”,消息传开,大家都知道刘益守有打老虎的能力。 “你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我来替你想办法。’ 刘益守将这位年轻人扶起来说道。 7017k 第309章 你们以为在第一层,实际上在大气层 “殿下!您太冲动了!” 广陵城中的邵陵郡王府,门客傅岐在书房里来回走动,有些恨铁不成钢一样的叹息。而令他十分不满的郡王六皇子萧纶,却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殿下,那刘益守并不熟悉扬州事务,他又不可能在广陵城停留太久。就算是让他入城,又能如何? 殿下笑眯眯的将他迎进府衙招待一番就可以了,何苦将其拦在门外呢?” 傅岐痛心疾首的说道。 之前他是萧衍弟弟萧宏的门客,萧宏死后,见萧正德不成气候,便投了六皇子萧纶。没想到萧氏一族这一辈里竟然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萧纶也不过是矮子里面拔长子而已。 “景平(傅岐表字)啊,本王也没料到那刘益守胆子如此之大,竟敢袭击本王的兵马!” 萧纶愤愤不平的说道。 “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傅岐哀叹了一声。 一个人做了一件错事,不想着去改正,却想方设法的要去遮掩,于是引起更大的祸端。然后为了消弭这个祸端,又去得罪更加不能得罪的对手。 萧纶此番就是如此。 萧纶有强军之心,于是在广陵城周边湖泊河流编练水军,因为训练干扰渔民捕鱼,于是萧纶与本地渔民爆发冲突。这位王爷一声令下打杀了不少当地渔民。 这件事本来也是司空见惯,各大豪强世家何尝跟底层厮混的人物讲过道理?这帮人一向都是能用拳头解决问题,就从来不会想其他的办法。 可是萧纶并不管理广陵的政务,他的所作所为,实际上却是在跟广陵当地的官府制造天大的麻烦。 少府丞(管理宫中御用器物的小官)何智通上书萧衍,说萧纶在广陵胡作非为,妨害渔民。萧衍对此置之不理,并不打算惩治萧纶。 从中也可以看出,萧衍对于社会底层人物的死活,其实是不太在意的,他只在意这个国家平稳与否。 萧纶得知此事后,十分震怒(但并不惊慌)。他派遣麾下首席刺客戴子高,在建康城内暗杀了何智通!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但苦于没有证据,众人明明知道此事乃是萧纶所为,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何智通之子上书萧衍,要求彻查此事,依旧被专心礼佛,一心指望寿宴隆重祥和的萧衍淡化处理。 使得萧纶更加膨胀。 因为担心刘益守入广陵城后追查此事,害怕当地渔民到刘益守那边去告状,萧纶这才下令戒严渡口与广陵城,不让对方进城。 这在傅岐看来,纯属多此一举,充分证明了什么是做贼心虚。 你什么都不做,刘益守也就什么都不知道,哪怕有人投诉请愿,他毕竟是来参加萧衍寿宴了,很大可能不会节外生枝。 你现在把对方拒之门外,浑然就是撕破脸的表现,那样的话,刘益守反而会想办法揪住你的小辫子。如此行事,异常不智。 傅岐觉得萧纶平日里挺英明的一个人,怎么遇到点意外事件就手忙脚乱的呢? 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太不成熟太不理智,心性欠缺。 “殿下,现在打开广陵城城门,亲自到渡口,去给刘益守赔罪,请他到城内赴宴。吃完饭以后,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要不然……唉!” 傅岐苦苦劝说道。 正在这时,书房门外的亲随走进来,拱手对萧纶说道:“殿下,刘驸马的船队,已经离开广陵,似乎是朝着京口而去了。” 既然是往京口去,那就只能是从官道步行至建康,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这么说来,刘益守是认怂了? 傅岐面露惊诧之色,再次重申道:“确定是朝着京口而去么?” 那随从解释道:“广陵往南,只有京口。长江上船只众多,还有水军游弋,刘驸马能耍什么花样来?” 这倒是句大实话! 无论刘益守的意图是什么,但是他带着人马去了建康,这一点完全不需要过多去猜疑了。 简单来说,就是萧纶这波放肆,刘益守那边退了。 你可以说对方识大体,不跟萧纶一般见识,也可以说是刘益守有点畏惧萧纶,故而不希望给自己找麻烦。 至于究竟是哪一种,或者两种都有,意味着什么那就无从得知了。 “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刘驸马,不过是我萧氏的一条狗罢了。” 萧纶嚣张放纵的狂笑,似乎是在掩盖自己之前还害怕刘益守发飙攻打广陵城! 傅岐皱了皱眉头,总觉得此事很不简单。谁都知道,弓箭什么时候威胁最大,当然是在还没有射出去的时候啊!弓箭一旦射出,那就只能威胁被瞄准的人,而其他人则可以腾出手来想做什么做什么了。 如今刘益守面对萧纶的无理挑衅,居然一点表示也没有。如果对方真那么好说话,当初何以用精兵驱散萧纶麾下的私军,搞得萧纶一晚上没睡呢? “景平啊,你颇有才智这个不假,但是太谨慎了。那刘益守之所以能对付鱼弘,是因为鱼弘疏于防范。他在盱眙嚣张也就罢了,天子脚下,他能如何?” 萧纶轻蔑一笑,一点都不把刘益守放在眼里。 傅岐觉得萧纶简直就是无可救药。 没错,萧纶在萧氏这一辈里面,算是很会带兵,很通军务的人了。可是,天下人,难道就只有姓萧的这几个么? 萧纶在一群五谷不分的王爷里面,算是会带兵的,但把他跟很多外人比一下,那这位爷就啥也不是了。 别的不说,傅岐觉得刘益守一只手就能吊打这位爷,可是作为谋主的他,不能对萧纶说这话,说了,自己的前程就没有了。 这也是当谋主的无奈。主公太厉害,用不到你。主公太次,你说的他不听。 “殿下不如修书一封,让在下送到刘益守那边,就说此番是因为有水贼妄图劫掠广陵城,故而殿下谨慎,不敢开城门,一切都是误会。 将来殿下有机会,希望能跟刘驸马把酒言欢之类的。也可以在下代笔,殿下盖一下私人印章就行了。” 傅岐最后劝说了一番。 萧纶摇了摇头,豪横的把手一摆说道:“那样不是本王在服软?就凭那刘益守也配?一个小白脸样的人物,也就对萧玉姈这样的小娘有用,本王可不吃他那一套。 你什么也不用去做,若是背着我跟那刘益守说和,莫怪本王翻脸!” 萧纶声色俱厉,不像是在说笑。 傅岐苦笑点头,心中一大堆话,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去说,最后只能化为一声叹息。 …… 京口现在隶属于“南徐州”,这是典型的南朝得不到徐州又拼命念想造出来的一个州郡。京口不仅是军事重镇,而且来往商船众多,乃是梁国最重要的一个渡口。 没有之一。 刘益守带着众人来到京口,就有梁国中枢小官前来迎接,并将他们安置在京口,并没有通知刘益守立刻入建康。 毕竟,现在离寿宴还有些时日,按道理,他们这个时候应该是在广陵城游玩一段时间,享受一下扬州的繁华,然后再南下京口的。 结果被萧纶这么一折腾,一行人马不得不驻扎于京口的驿站。刘益守身边众人一个个都义愤填膺忍无可忍,羊姜气得嘴巴都翘起来能挂油壶了。 众人都觉得刘益守此举退让过度,让萧纶得寸进尺了!萧纶觉得他是六皇子身份尊贵很厉害,刘益守麾下的人何尝不是认为他们连鱼弘都能收拾,岂会害怕一个咸鱼皇子? 这天深夜,刘益守正在房间里查看阳休之在外面打听到的一些消息,杨忠不请自来,似乎有事情要说。 羊姜看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劲,备好酒后就灰溜溜的出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此举太过于软弱?” 刘益守将手里的纸张放下,目光灼灼看着杨忠问道,语气很有些不善。 想了想,大概是觉得刘益守应该是听得进劝告的人,杨忠不动声色说道:“末将在梁国也呆了五年,国内运作的一些道道,也知道一些。 主公既然已经将那个人捏在手里,何不我们顺势就把抓到萧纶的把柄,将其收拾掉,以震慑那些不开眼的人。 主公前日退让,把我们之前在鱼弘那边拿到的威慑,又全部丢出去了。末将以为……” “你这是在教我做事么?” 刘益守微笑问道。 “末将只是觉得……” “不要你觉得,要我觉得才行。我觉得现在不是我们出手的时候,就这样的。等时机成熟,有你忙的,下去歇着吧,不早了。” 刘益守大手一挥,似乎根本没打算再继续听杨忠辩解。 “末将失言了……” 本想建言,没想到碰了个大钉子,杨忠拱手告罪,准备离开。 “没有失言,只是想偏了而已。 兵法有云:避其锋芒,击其惰归,现在正是萧纶警惕的时候,轮不到我们出手。况且我们与萧纶本无冤无仇,收拾掉萧纶,也不过是替萧衍教训儿子而已。在下何德何能,可以帮萧衍教训儿子? 这事情啊,你们从根子上就没弄明白,好好看着吧。去安抚一下士卒们情绪,就说我自有主张。” “喏,在下告退!” 杨忠悻悻的退出房间,差点跟门外偷听的羊姜撞个满怀。 等杨忠走后,羊姜蹑手蹑脚的走到刘益守身边坐下,小声说道:“大家对萧纶都很不满,但是更不满的是,阿郎明明在我们还有很多余力,甚至攻打广陵城都不在话下的情况下,居然退缩了。 让那个人出来指证萧纶,不是可以把他弄得灰头土脸么?你把我们支开,跟那个人面授机宜,又说了什么?” 羊姜机关枪一样的说完,发现刘益守无动于衷,只好抱住他的胳膊来回摇晃。 “你们一个一个的啊,唉!” 刘益守将手里的纸放在桌案上,无奈叹了口气。 “萧纶是皇子,跟皇子有关的,再小的事情,都是事关政局的大事,不可轻忽。冒冒然然的跳出来,只会成为靶子跟傻瓜。 所以呢,这件事我让一步,我们就在暗处,而萧纶始终都在明处。如果萧纶有所防范,那么我们现在不出手,以后可以找机会出手。 如果萧纶根本就不设防,那么我很快就会让他知道,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抢了我的给我交出来!绝对不死也会脱层皮! 但是呢,打萧纶又不能打得太狠了,他毕竟是萧衍的亲儿子啊。 你不是一天到晚说这个留给儿子那个留给儿子么?要是以后你儿子在外面闯祸了回来,外人要对他打打杀杀的,你难道会亲手举起屠刀?” 刘益守最后一句话把羊姜给问住了。 “那肯定是不能的……” 羊姜弱弱的说道,很没有底气。 “所以说了,你都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要指望萧衍可以做到?我们逼迫萧衍太紧,他现在不说,等以后机会成熟了,难道不会找我们的麻烦吗?” 刘益守又问了一个直指灵魂的问题。 这么多话,用四个字概括,就叫“疏不间亲”!此乃人之常情而已。 “行行行,就你最明事理好不好,什么知行合一,什么存善去恶!” 羊姜没好气的说道。 嘴上是服气了,心里没服气。 “我觉得,嗯……怎么说呢。” 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看着羊姜说道:“教育子女,是父母的责任,而不是外人的。萧纶这个人,我没有义务让他改邪归正,也没有义务教育他怎样做人。 我将要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得利最多,看得见的利益和看不见的利益。萧纶本身是因此得到好处,还是被干掉,其实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也不是问题的核心。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的都盯着萧纶不放呢?” 对哦,为什么呢? 羊姜总算是回过味来了。 没错,把萧纶吊起来打,报当日之羞辱,确实很爽,然后呢? 萧纶是皇子,只要萧衍还活着,你作为一个外人,终究是不能把萧纶怎么样的!这跟父母不会看着外人打自己的孩子是一个道理,无论外人有没有道理都是一样。 就算是把萧纶吊着打一顿爽了,又能如何呢?除了出口恶气,然后让自己的“恶名”在世家中人耳边传唱外,还有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么? 人,可以为别人而活,甚至是为了天下人而活着。但终究,他是活给自己看的。 羊姜似乎明白了什么,包括她在内,刘益守麾下这些人,都是被愤怒给蒙蔽了双眼。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 羊姜好奇问道,她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既然当着萧衍的面打他儿子脸是件坏事,那我自然是不能做这种坏事了。”刘益守悠然说道。 7017k 第311章 既然这样,我就先装为敬了 羊姜觉得老爹羊侃自从到了建康以后,简直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不仅骄奢淫逸,花钱大手大脚,而且沉溺酒色,再也看不见当年北朝名将的风采。以前她还时常将羊侃与刘益守做比较,现在就完全不提这一茬了。 “今天,阿郎又被敲诈了一百万钱吧……” 临时居住的别院卧房内,羊姜像条死鱼一样躺在床上,对正在桌案边看书的刘益守问道。 “对,反正都是些不义之财。”刘益守毫无感觉,这些钱都是于谨他们那时候在淮南搜刮来的。 “不义之财?” 羊姜一下子坐起来,完全不困了。 “萧衍寿宴将至,明日我带你去建康城内转转,只当是散心了。” 刘益守将手里的册子放下,看着羊姜微笑说道。 “不去不去,一点都不喜欢建康这鬼地方,街上的锦袍公子一个个涂脂抹粉的,好恶心。” 羊姜还是更喜欢在寿阳,建康有一种不真实又浮夸的繁华,显得另类变态。走到街上都会让她想起自己老爹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 “去转转也无妨嘛,反正,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闲来无事在建康晃悠了。” 刘益守喃喃自语一般的说道。 羊姜只觉得他话里有话,又不明所以。 第二天,刘益守让陈元康当向导,带着一行人,包括斛律羡、阳休之和羊姜等人在内,沿着青溪往南走。沿路有什么当地手工艺品、小食等,都会买一点让斛律羡拿着。 这一路走一路逛,众人也都被建康发达的商业给震撼了。 在刘益守看来,建康的工业虽然完全没有,仅有一些传统手工业,但商业却有些畸形的繁荣,来往不少客商都不是中原人士。 然而以秦淮河为分界,过了秦淮河往南的乌衣巷等地,别墅森严规整,商铺绝迹,俨然一副宫廷气派。 这种反差造成的视觉冲击实在是令人难以忽略,以至于羊姜等人都不愿意继续再往前走了。来到朱雀桥边,对面正对着的就是乌衣巷,陈元康想开口说什么,最后都化为一声叹息。 “这朱雀桥,始建于永嘉南渡时期,当时为交通要道。王谢等大族,就居住在附近乌衣巷。” 陈元康说了一段废话,指了指桥对面不远处石碑上写着的“乌衣巷”三个字。自从东晋时王谢等大族将乌衣巷从军营变为居住地以后,这地方就成了铁打的营盘。 而翻来覆去的王朝成为了流水的兵。无论南朝如何更替,那些大世家们都过得稳稳当当,乃至有今日乌衣巷之威严。 在建康,不是你有钱有势,就可以住朱雀桥附近的,如羊侃之流,哪怕受到萧衍宠信,也就只能住东府城附近。那里是梁国新贵与宗室子弟扎堆的地方。 而乌衣巷等地,则是南朝大世家的保留地,连萧衍也无法染指。 “阳休之,刚刚不是买了文房四宝么?准备一下,我要在这里留字。” 刘益守看了看桥对面车马不绝的乌衣巷说道。 在这里? “主公,这里是王谢等大族聚居之所,我们在这里留字,会不会……” 阳休之不敢继续说下去。刘益守这种打脸,比带着人打进人家屋子里还要过分,毕竟这些大世家里永远不缺文化人。 “难道他们还敢派人打我不成?我麾下数万将士,还打不过这些腐朽堕落的世家子弟么?” 刘益守反问道。 阳休之不说话了,直接磨墨。 “长猷,找个石匠,将我所写之文雕凿在朱雀桥上。” 刘益守对陈元康说道。 陈元康以后还要在建康活动的,刘益守也不想他太尴尬了。 笔墨已经准备好,刘益守将毛笔递给羊姜说道:“我来念你来写。” “你为什么不自己写啊!” 羊姜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知道刘益守到底想干啥。 “我的字,难登大雅之堂,别废话了。你也不想每个路经此地的人,都把我嘲讽一番吧?” 刘益守强硬将毛笔塞到羊姜手里。 他边走边吟诗,煞有介事的说道: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落款就是:无名氏。” 晴天那个霹雳,这浅白的文字,这淡然的嘲讽,众人除了粗通文墨的斛律羡外,全都是一脸震惊。 “阿郎,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羊姜都感觉出来刘益守是在挑衅。 “写吧,有些事情你们不懂,这半阙诗的名字,嗯,那就叫乌衣巷吧。” 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羊姜赶紧写。 他明明是在怀古,只不过早了百年而已,结果别人却认为他是在写嘲讽文。给活人写悼词,不外如是。可那个活人又怎么知道自己已经是癌症晚期呢? 不一会,陈元康带着石匠来了。那石匠一看石桥上的四句五言,吓得瑟瑟发抖,说什么也不肯将这些凿在石桥上。做这一行的经常帮人刻字,自然不会连一首浅白的五言诗都读不懂。 “你不凿,我让我手下凿,然后就对外人说是你做的,如何?”刘益守拿出一个小布袋,递给石匠,里头都是小银豆。 软硬皆施下,石匠含泪收下了一笔横财,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分分钟就把字凿刻在石桥上。等一切办完,他没有任何停留一样的逃之夭夭,估计会连夜逃离建康,免得遭遇王谢等大族报复。 看到“自己的”的诗句被刻在朱雀桥的石柱上,刘益守满意的点了点头,心中暗想:不知百年之后,世人会如何看待今日之事。 “走了,租一艘船往西边走,咱们去石头城。不知道我那老师陈庆之现在如何,我是不敢去跟他见面的,怕他打我。。” 刘益守哈哈大笑道。 一行人租了艘秦淮河上的小船,沿着河道往西去石头城。 有几次陈元康都想开口,不知为何,最终什么也没说。阳休之却问道:“主公在那里留字,是为了震慑梁国世家么?” 他们这帮人都是北面来的,对王谢等南朝大族无感。 “如果我舔着脸去跟王谢等大族之人交好,他们会尊敬我么?” 刘益守反问道。 阳休之想了想说道:“多半是不会吧。毕竟跪着跟他们打交道的人何其多,真不缺主公一个。” “这不就得了么。既然与王谢等大族交好,那些人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所以何必对他们客气呢?不服又怎样,不服带兵到寿阳来咬我啊!” 刘益守满脸不屑说道。 这时候陈元康才对阳休之说道:“虽然恶心了王谢等大族,对我们没有直接的好处,但这些人本身就不可能支持我们,不过是把遮羞布扯下来了而已。 然而其他人看到了我们这样的态度,或许就会靠拢过来,特别是那些看不惯梁国大世家的人。” 阳休之恍然大悟,刘益守做事果然是不会无的放矢。 在建康城内走水路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来到了石头城下。 石头城四面天然环水,堵住了长江到秦淮河的入口,战略地位异常重要,自古便有“得石头者得建康”之说。石头城是在一块凸起的山丘上修建的小城,占地不大,城楼却异常高大。 众人都看向刘益守,知道这位大哥来这里根本就不是来找陈庆之,而是来留“墨宝”的。 刘益守四下里观望,找到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巨石。 他一边拍打着巨石,一边唉声叹气道: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照这个写,落款无名氏。” 又是四句嘲讽诗,羊姜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 如果说之前乌衣巷那个可以勉强算是“借物喻人”的话,这首就是不加任何掩饰的疯狂打脸了!嘲讽南朝世家痴迷于享乐,根本无意国家统一。 刘益守这才多大年纪,连他都要“家祭无忘告乃翁”了,现在的世人还能等到南梁一统中国么?要等到你孙子的孙子的孙子,才有可能给你烧纸钱告诉你。 这地图炮开得可真是够爽的! 羊姜已经麻了,面无表情的接过笔,将四句诗写在巨石上。陈元康对着斛律羡招招手,笑眯眯的找他要了一把小刀,然后将刚才写下的诗句雕凿了一番。 办完这些之后,刘益守感慨的叹息道: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建康是个好地方,只是交给梁国世家,交给萧衍,可惜了。他日百万雄师过大江,我定还建康一个朗朗乾坤。” 这首诗里面有一个很明显的破绽,与刘益守的“高水平”完全不相符合。陈元康眼中精光一闪,明白对方是有意为之。 今逢四海为家日,说的是如今已经四海一家,天下一统,可是现在明明是天下割据群雄并起。刘益守这么说,应该是反讽感慨,托物言志,表明自己有一统天下之心。 他拱手对刘益守行礼,难掩激动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建康蝇营狗苟之辈太多了,主公何须跟那些人一般见识。我们虎踞寿阳,俾睨天下,一旦有事,南下北上皆可。 待这次萧衍寿宴完结后,我们回寿阳可以好好干一番大事了。” “会的,真要干一番大事啊。” 刘益守眺望着远处的江面感慨说道。 一行人离开后不久,石头城守军斥候在巡视周边的时候发现了这首诗,将其记录下来报给正在石头城眺望远方的陈庆之。 “建康文人多无耻之辈,浴血奋战不见他们的鬼影子,闲得无聊发牢骚倒是一套一套的,这么想一统中原,有种你自己上啊!” 一张马脸的马佛念看到这首嘲讽诗,肺都要气炸了。建康那些涂脂抹粉之辈,在床上的战斗力比他们在战场上的战斗力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还好意思说什么家祭无忘告乃翁,我呸! “来人,装裱起来,悬挂在签押房的墙上!” 陈庆之微微一笑说道,似乎对诗里面的嘲讽挖苦不以为意。 建康文人血还未冷! 虽然只是发牢骚而已,但也足见自己当年北伐没有白跑一趟,陈庆之有些欣慰。不同的人,看问题的视角是不同的,马佛念只看到了牢骚与抱怨,陈庆之看到的却是希望。 只不过他若是知道这首诗是刘益守留下的,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 刘益守在石头城下刻的诗句没引起什么波澜,陈庆之的“看重”,他也无从知晓。倒是在朱雀桥上留下的诗句引起了掀然大波。 王谢子弟不少人在宅院门前叫嚣,要刘益守出来跟他们“斗诗”! 文人嘛,自然是不会打打杀杀的,用文字杀人以后还要用文章诛心,这才是有文化的流氓喜欢干的事情。没有什么比用“才华”来打脸刘益守更好的事情了。 那首雕刻在朱雀桥上的《乌衣巷》,王谢等大族根本就不敢去擦,只盼着刘益守声名狼藉,这首诗也就失去威力了。 然而面对来势汹汹的挑衅,刘益守皆以“身体不适”为由闭门谢客。对付键盘侠和杠精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跟他们去争执。只要你下场去跟他们争,无论输赢,你都算输了。 王谢子弟看到刘益守行馆外驻扎的大军兵强马壮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再加上对方根本不接茬,久而久之这些人也自行散去了。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初秋,萧衍的寿辰如期而至,将宴会的地点,定在“乐游苑”。 那里是皇家园林,风景优美,北面是玄武湖,东北面是覆舟山,可谓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为什么不在大殿内举行宴会呢? 因为参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随从,大殿的空间不够,人挤人也显得很无趣,远不如乐游苑这里,可以吃可以玩,还风景优美。 不得不说,南朝世家打仗不行,享受还是很会的,也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办这事的真是个妙人。 刘益守让羊姜假扮贴身亲随,让阳休之假扮下仆,带着二人来到乐游苑。此时萧衍已经在一处高人半截的巨石上盘坐,石头上铺着的丝绸,上面就只有一杯清水,一道菜也没有。 而群臣们所在的位置,地上的丝绸上已经满是凉菜,种类之多,花样之繁茂,看得羊姜傻眼了。有些菜她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做的,但似乎很好吃的样子。 羊姜原以为羊侃平日里吃喝玩乐已经很奢侈了,今日一见,才发现自己老爹在这方面根本就是个弟弟啊! “有时候也别太怨你父了,和光同尘,要融入建康这个大染缸,不奢侈是不行的。” 刘益守在羊姜耳边小声说道,对方微微点头,显然是认同了刘益守的说辞。 “刘驸马,我看你身边这下仆挺俊俏的,不如送给我当娈童怎么样?我还你十个美人。” 刚落座,就有个不开眼的家伙跳出来了,指着羊姜说道。 7017k 第310章 皇帝的新衣 不知道萧衍是因为心虚不好意思,还是害怕刘益守扭头就跑。在刘益守一行人驻扎京口郊外驿站的第二天,建康台城那边来了使者,邀请刘益守一行人入台城居住。 但萧衍有个要求,刘益守一行人除了贴身侍卫以外,军队必须驻扎京口,不得随行! 刘益守当即对着台城来的使者大发雷霆,表示自己的身份类似于藩王,而非是普通外放大臣。若是不能带兵入城,那干脆就不要去了,现在就打道回府。 使者大惊,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无论是萧衍还是刘大都督,他哪个也得罪不起。这位使者赶紧说了不少好话,然后急急忙忙的回去跟朱异禀告此事。 一天后,这位使者又来了,对刘益守等人说,可以带兵,甚至可以带兵入台城,但是最多只能一百人,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并且还额外提出一个要求:不得使用他刘都督的节仗! 外放刺史若是要都督诸州军事,都需要“持节”。而带兵班师回朝之时,同样亦是需要持节。如今萧衍不让刘益守持节入城,实际上意思也很明白。 你带一百精兵入建康护卫自身安全我可以理解,毕竟萧正德之流这种事情做得实在不要太多。但是持节装x就不必了。你就算带兵入城,这些兵马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类似保安的角色,没有什么象征意义。 哪怕是特种兵披上保安的制服,那也是地地道道的保安啊! 从军事上说,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没什么意义,然而从梁国特殊的政治环境分析,让不让持节入台城,可以说是个大是大非的政治问题! 未经允许持节带兵入京,形同造反! 或许兵马多少萧衍都能再让一步,比如说多个一百人入城,无伤大雅。但是在持节这一块,是绝对不会退让的。 刘益守并未为难这位使者,欣然允诺了相关要求,并带着众多手下跟一百精兵,押运着送给萧衍的“寿礼”,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进入了建康城。 可是入城后,众人却并没有按萧衍要求的入台城,而是在东府城附近的一间大宅院附近扎营,这里是之前陈元康第一次来建康时重金买下的宅院,而且还是靠着羊侃的关系才弄到手的。 现在已经成为类似于“驻京办”这样的机构了。 听闻刘益守已经到了建康,陈元康急急忙忙赶来,有很多要事禀告。 梁国中枢表面上平静,实则内部漩涡骤起,前太子萧统死后造成的政治真空正在被萧纲的人马填满。新一轮政治洗牌已经开始,甚至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吏部尚书徐勉因为身体原因告老还乡要离开建康,再次被萧衍挽留。但他基本上已经退居二线,吏部尚书有名无实,下面的官员为了争实质性的“一把手”已经快要打破头。 这次陈元康来建康,就有不少中枢官员伸出橄榄枝,表示愿意跟边镇强藩的刘都督多“走动走动”。 …… 书房里,刘益守给陈元康倒了一杯酒,将萧纶的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想听听陈元康的意见。 “主公,所谓疏不间亲,想靠着这件事扳倒萧纶,很难很难,而且也没有意义。” 陈元康一句话就点出来了问题的关键。事情不好做,而且更没有必要去做,毕竟,刘益守又不是梁国的孝子贤孙。 但是不给萧纶教训也不行,否则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万一有人有样学样就糟了。处理不好后患无穷。 “萧纶派刺客刺杀何智通这件事,建康官场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捅破这层窗户纸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甚至那个刺客叫戴子高,都不是什么秘密。” 陈元康一脸嘲讽不屑,梁国的破烂事真是多得一比。 “这不就是皇帝的新衣嘛。” 刘益守笑道。 “主公,莫非这个还有典故?”陈元康家中藏书万卷,什么书他都读过。刘益守不敢在他面前托大,简略的将那个童话故事深入浅出的说了一遍。 “妙!妙极!就是这个意思,主公形容的太贴切了!现在的情况,就是建康城内所有人都知道萧衍的儿子派人刺杀官员,但是就没一个人肯站出来点明这件事!” 刘益守微微点头,其实现在萧衍也未尝不希望时间将这一切刷平,只要没人记得,那不就等于没发生过么? 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证据,谁都知道是萧纶做的,他本人甚至还向随从炫耀过此事。关键问题在于,萧衍“不希望”这件事呈现在众人面前。 “对了,如果你是萧纶的话,会怎么处置戴子高?”刘益守好奇的问道,他很喜欢听听其他人,特别是聪明睿智之人,处理同样的事情,会用什么不同的办法。 “私下里杀掉戴子高,会让麾下的门客们心寒,将来只怕无人会为他出死力,这一条,是可以排除的。” 陈元康这话说得非常有道理。要知道,培养或者招募一个顶级的刺客,也是很不容易的。因为一点事情就废掉,太可惜了。 “那么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个是带在身边当贴身护卫,第二个是让戴子高匿藏起来。如果我是萧纶,就一定不会让戴子高当贴身护卫。” “为何?”刘益守微笑问道。 “因为跟在身边,有被人指认出来的可能性。那样的话,萧纶有口难辩,极有可能将自己是幕后主使的事情大白于天下。 有时候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是你做的,但只要你不说,那就是没有证据。萧纶不会蠢到让这个证人跟在自己身边吧?” “但是,萧纶也不可能让戴子高走得太远。太远了,无法掌控,甚至还有逃跑的可能。所以萧纶走到哪里,都会带着此人在身边,而出门却不会让他一同跟随,所以戴子高现在就在……” 陈元康说着说着,面色大变。 “不用猜了,他现在绝对在建康城内萧纶的府邸里。”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萧衍的儿子女儿们在建康城内都有开府建衙,包括公主。哪怕这些人外放了,建康城内的府邸依然都在,没有转送他人的道理。 “这么说,主公是想……” “没错,就是这样。” 刘益守凑过来在陈元康耳边嘀嘀咕咕半天,后者一脸震惊,完全不敢相信居然会这么操作。 “这件事你暗地里进行,那一百精兵,随你调用,我让杨忠听你安排。萧衍寿宴那天,就是发动的时候。到时候,我让阳休之通知你就行了。” 一明一暗两手,刘益守在前面吸引众多世家之人的目光,而陈元康在背后运作。 听明白了刘益守想做什么,陈元康有些困惑的问道:“此事不难,想那萧纶目中无人,只怕早就以为主公无能退让了。 只是在下有些不明白,费了如此多的周章,算计萧纶有什么意思呢?算计萧纶,怎么说都不如算计萧纲合算啊。” 陈元康就是搞不懂刘益守这么玩除了出口恶气外还能干啥。 “萧纶不算什么,萧纲也不算什么,梁国真正的主人,只有那一位。” 刘益守竖起食指,朝着头顶的位置指了指。 “主公是想……”陈元康觉得刘益守的想法有点过于乐观了。 “梁国好似一棵大树。现在树根树干,已经被各种蛀虫蛀得差不多了。但是呢,很多人还以为这棵树模样看起来挺不错的。 我们要做的,不过是拉开这块遮羞布,让世人都看看罢了。萧纶也好,萧纲也罢,这些虫子有什么好算计的。” 刘益守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萧衍就是这样,积小善而行大恶!亏这位还总是认为自己是圣王,功德无量。 “主公深谋远虑,此计可行,在下只是担心萧衍不讲规矩,痛下杀手。” 陈元康就是害怕萧衍认为刘益守“此子已成气候,留不得”。 刘益守不由得想起历史上萧衍先是接纳侯景入梁国,又是被别人一蛊惑,就想把侯景推出去送死。 老迈昏聩,忠奸不辩,是非不分,行事毫无原则。刘益守不认为萧衍现在敢对自己怎么样!当然,这种立旗子的事情,他也不可能说出来。 “放心,我已经想好退路了。倒是你,一定要把事情办好,不然的话,那天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纶在面前晃悠而不能把他怎么办了。” 刘益守有些担忧的说道,他不是真的担心陈元康办不好事情,只是觉得自己可能会猜错!就如同聪明人总是会犯聪明人的错误一样。 “主公请放心,只要此人在建康城,掘地三尺在下也要把人找到。” 陈元康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 “驻京办”的位置,离羊侃的新宅院并不远。闲来无事,刘益守带着羊姜去见便宜岳父大人。结果刚刚被下仆引进门,就看到大堂内羊侃左拥右抱的在喝酒,身边五六个美妾伺候,一个个全都衣衫不整。 羊姜顿时气得要发飙,得亏被刘益守眼疾手快的拦住了,不然搞不好真要酿出人伦惨剧。 好不容易将羊姜安抚好,羊侃便邀请刘益守入书房密谈。 刘益守喝了一口小酒,顿时觉得滋味异常熟悉……这踏马不是贾思勰负责主持酿造的桑落酒么?羊侃做事太不讲究了,吃他的拿他的用他的。 跟蛀虫一样! “岳父大人,听说很多人想在这次萧衍宴会的时候整整你啊。” 刘益守似笑非笑的说道。 “谁说不是呢!对了,这酒你再给我运几百坛过来。建康好酒买不起,就你这酒还能对付,便宜的我又看不上。” 羊侃喝了一杯酒,完全没把刘益守当外人,嗯,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可以予取予求的凯子了。 “酒是小事,不知道岳父大人是怎么处理寿宴那件事呢?”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咳,他们找了一柄很粗很长的两刃马槊,然后准备在天子寿辰的时候,让我骑马演武耍马槊!他娘的德行!” 羊侃忍不住骂道。 这就是纯粹被人当猴耍了,关键是你还推辞不得。比如说萧衍问:听闻老羊你武艺不错啊,少府弄了柄限量版高级马槊,要不你现在耍耍让大家见识见识你的高超武艺? 羊侃能推辞么? 他敢推辞么?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个“节目”已经安排好了,寿宴的时候就会“恰好”呈上新制备的马槊。这一茬羊侃不接也得接! 除非装病。 可是羊侃要是装病,就会很多人背后非议:听说老羊身体不太好啊,担任直阁将军宿卫台城,会不会不太妥当巴拉巴拉的。 “岳父大人,小婿有一计,可解此难题。” 刘益守微笑说道。 嗯? 羊侃醉眼迷蒙的样子瞬间不见了,他立刻坐直了身子询问道:“此计何解?” “两只羊,一只白的一只黑的,放在一起,岳父大人看一眼,会记住哪一只?” 刘益守若有所指问道。 羊侃想了想,回答道:“显然是黑的。” “所以岳父大人怕出丑的话,只要在这柄马槊还未出场的时候,先拖一个人下水,让他先表演一番武艺,无论什么武艺都行。 有了这个对比,等岳父再耍马槊,那就不是被人当猴看,而是真真正正的显示精湛的武艺。” 妙啊! 羊侃大喜,心中暗道这个便宜女婿果然没白找,不仅捞钱的本事一流,那脑子更是完爆普通人,满肚子的坏水。 “那,拖谁下水比较好呢?在场武将,很多都是同僚,这样得罪人的事情,不太好。” 羊侃皱眉说道。 “让一般武将上场的话,显然是也能表演出精彩武艺。就算比岳父差,也未必会差太多。所以啊,这个人是不能在禁军武将中找的,一来对比不明显,二来得罪人。” 刘益守娓娓道来,说得羊侃频频点头。 “所以,这个人是谁?” 羊侃沉声问道,已经不需要刘益守问他同不同意了。 “六皇子,萧纶。” 刘益守报出来一个让羊侃意外的名字。 “萧纶么……” 羊侃有些犹疑,毕竟是得罪皇子的事情。 “天子一定很想听到别人夸皇子武勇。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岳父大人若是说当年在北面的时候,就听闻六皇子萧纶英武过人,乃是皇子当中武艺第一人。 想来萧纶也会非常受用,不会将矛头指向岳父大人的。若是夸奖他都被记仇,试问以后谁还会对萧纶笑脸相迎?” 厉害了! 羊侃揣摩了一番,发现这一招还真是说不出来的蔫坏。正如他自己被架在火上被烤,不得不表演马槊技巧一样。萧纶若是被架在火上烤,到时候可就热闹了! “后生可畏啊!”羊侃感慨说道,心中暗暗叹息,不知道羊姜跟了这样的男人,究竟是福还是祸。 ------题外话------ 二更来了 7017k 第311章 既然这样,我就先装为敬了 羊姜觉得老爹羊侃自从到了建康以后,简直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不仅骄奢淫逸,花钱大手大脚,而且沉溺酒色,再也看不见当年北朝名将的风采。以前她还时常将羊侃与刘益守做比较,现在就完全不提这一茬了。 “今天,阿郎又被敲诈了一百万钱吧……” 临时居住的别院卧房内,羊姜像条死鱼一样躺在床上,对正在桌案边看书的刘益守问道。 “对,反正都是些不义之财。”刘益守毫无感觉,这些钱都是于谨他们那时候在淮南搜刮来的。 “不义之财?” 羊姜一下子坐起来,完全不困了。 “萧衍寿宴将至,明日我带你去建康城内转转,只当是散心了。” 刘益守将手里的册子放下,看着羊姜微笑说道。 “不去不去,一点都不喜欢建康这鬼地方,街上的锦袍公子一个个涂脂抹粉的,好恶心。” 羊姜还是更喜欢在寿阳,建康有一种不真实又浮夸的繁华,显得另类变态。走到街上都会让她想起自己老爹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 “去转转也无妨嘛,反正,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闲来无事在建康晃悠了。” 刘益守喃喃自语一般的说道。 羊姜只觉得他话里有话,又不明所以。 第二天,刘益守让陈元康当向导,带着一行人,包括斛律羡、阳休之和羊姜等人在内,沿着青溪往南走。沿路有什么当地手工艺品、小食等,都会买一点让斛律羡拿着。 这一路走一路逛,众人也都被建康发达的商业给震撼了。 在刘益守看来,建康的工业虽然完全没有,仅有一些传统手工业,但商业却有些畸形的繁荣,来往不少客商都不是中原人士。 然而以秦淮河为分界,过了秦淮河往南的乌衣巷等地,别墅森严规整,商铺绝迹,俨然一副宫廷气派。 这种反差造成的视觉冲击实在是令人难以忽略,以至于羊姜等人都不愿意继续再往前走了。来到朱雀桥边,对面正对着的就是乌衣巷,陈元康想开口说什么,最后都化为一声叹息。 “这朱雀桥,始建于永嘉南渡时期,当时为交通要道。王谢等大族,就居住在附近乌衣巷。” 陈元康说了一段废话,指了指桥对面不远处石碑上写着的“乌衣巷”三个字。自从东晋时王谢等大族将乌衣巷从军营变为居住地以后,这地方就成了铁打的营盘。 而翻来覆去的王朝成为了流水的兵。无论南朝如何更替,那些大世家们都过得稳稳当当,乃至有今日乌衣巷之威严。 在建康,不是你有钱有势,就可以住朱雀桥附近的,如羊侃之流,哪怕受到萧衍宠信,也就只能住东府城附近。那里是梁国新贵与宗室子弟扎堆的地方。 而乌衣巷等地,则是南朝大世家的保留地,连萧衍也无法染指。 “阳休之,刚刚不是买了文房四宝么?准备一下,我要在这里留字。” 刘益守看了看桥对面车马不绝的乌衣巷说道。 在这里? “主公,这里是王谢等大族聚居之所,我们在这里留字,会不会……” 阳休之不敢继续说下去。刘益守这种打脸,比带着人打进人家屋子里还要过分,毕竟这些大世家里永远不缺文化人。 “难道他们还敢派人打我不成?我麾下数万将士,还打不过这些腐朽堕落的世家子弟么?” 刘益守反问道。 阳休之不说话了,直接磨墨。 “长猷,找个石匠,将我所写之文雕凿在朱雀桥上。” 刘益守对陈元康说道。 陈元康以后还要在建康活动的,刘益守也不想他太尴尬了。 笔墨已经准备好,刘益守将毛笔递给羊姜说道:“我来念你来写。” “你为什么不自己写啊!” 羊姜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知道刘益守到底想干啥。 “我的字,难登大雅之堂,别废话了。你也不想每个路经此地的人,都把我嘲讽一番吧?” 刘益守强硬将毛笔塞到羊姜手里。 他边走边吟诗,煞有介事的说道: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落款就是:无名氏。” 晴天那个霹雳,这浅白的文字,这淡然的嘲讽,众人除了粗通文墨的斛律羡外,全都是一脸震惊。 “阿郎,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羊姜都感觉出来刘益守是在挑衅。 “写吧,有些事情你们不懂,这半阙诗的名字,嗯,那就叫乌衣巷吧。” 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羊姜赶紧写。 他明明是在怀古,只不过早了百年而已,结果别人却认为他是在写嘲讽文。给活人写悼词,不外如是。可那个活人又怎么知道自己已经是癌症晚期呢? 不一会,陈元康带着石匠来了。那石匠一看石桥上的四句五言,吓得瑟瑟发抖,说什么也不肯将这些凿在石桥上。做这一行的经常帮人刻字,自然不会连一首浅白的五言诗都读不懂。 “你不凿,我让我手下凿,然后就对外人说是你做的,如何?”刘益守拿出一个小布袋,递给石匠,里头都是小银豆。 软硬皆施下,石匠含泪收下了一笔横财,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分分钟就把字凿刻在石桥上。等一切办完,他没有任何停留一样的逃之夭夭,估计会连夜逃离建康,免得遭遇王谢等大族报复。 看到“自己的”的诗句被刻在朱雀桥的石柱上,刘益守满意的点了点头,心中暗想:不知百年之后,世人会如何看待今日之事。 “走了,租一艘船往西边走,咱们去石头城。不知道我那老师陈庆之现在如何,我是不敢去跟他见面的,怕他打我。。” 刘益守哈哈大笑道。 一行人租了艘秦淮河上的小船,沿着河道往西去石头城。 有几次陈元康都想开口,不知为何,最终什么也没说。阳休之却问道:“主公在那里留字,是为了震慑梁国世家么?” 他们这帮人都是北面来的,对王谢等南朝大族无感。 “如果我舔着脸去跟王谢等大族之人交好,他们会尊敬我么?” 刘益守反问道。 阳休之想了想说道:“多半是不会吧。毕竟跪着跟他们打交道的人何其多,真不缺主公一个。” “这不就得了么。既然与王谢等大族交好,那些人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所以何必对他们客气呢?不服又怎样,不服带兵到寿阳来咬我啊!” 刘益守满脸不屑说道。 这时候陈元康才对阳休之说道:“虽然恶心了王谢等大族,对我们没有直接的好处,但这些人本身就不可能支持我们,不过是把遮羞布扯下来了而已。 然而其他人看到了我们这样的态度,或许就会靠拢过来,特别是那些看不惯梁国大世家的人。” 阳休之恍然大悟,刘益守做事果然是不会无的放矢。 在建康城内走水路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他们就来到了石头城下。 石头城四面天然环水,堵住了长江到秦淮河的入口,战略地位异常重要,自古便有“得石头者得建康”之说。石头城是在一块凸起的山丘上修建的小城,占地不大,城楼却异常高大。 众人都看向刘益守,知道这位大哥来这里根本就不是来找陈庆之,而是来留“墨宝”的。 刘益守四下里观望,找到了一块还算平整的巨石。 他一边拍打着巨石,一边唉声叹气道: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照这个写,落款无名氏。” 又是四句嘲讽诗,羊姜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 如果说之前乌衣巷那个可以勉强算是“借物喻人”的话,这首就是不加任何掩饰的疯狂打脸了!嘲讽南朝世家痴迷于享乐,根本无意国家统一。 刘益守这才多大年纪,连他都要“家祭无忘告乃翁”了,现在的世人还能等到南梁一统中国么?要等到你孙子的孙子的孙子,才有可能给你烧纸钱告诉你。 这地图炮开得可真是够爽的! 羊姜已经麻了,面无表情的接过笔,将四句诗写在巨石上。陈元康对着斛律羡招招手,笑眯眯的找他要了一把小刀,然后将刚才写下的诗句雕凿了一番。 办完这些之后,刘益守感慨的叹息道: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建康是个好地方,只是交给梁国世家,交给萧衍,可惜了。他日百万雄师过大江,我定还建康一个朗朗乾坤。” 这首诗里面有一个很明显的破绽,与刘益守的“高水平”完全不相符合。陈元康眼中精光一闪,明白对方是有意为之。 今逢四海为家日,说的是如今已经四海一家,天下一统,可是现在明明是天下割据群雄并起。刘益守这么说,应该是反讽感慨,托物言志,表明自己有一统天下之心。 他拱手对刘益守行礼,难掩激动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建康蝇营狗苟之辈太多了,主公何须跟那些人一般见识。我们虎踞寿阳,俾睨天下,一旦有事,南下北上皆可。 待这次萧衍寿宴完结后,我们回寿阳可以好好干一番大事了。” “会的,真要干一番大事啊。” 刘益守眺望着远处的江面感慨说道。 一行人离开后不久,石头城守军斥候在巡视周边的时候发现了这首诗,将其记录下来报给正在石头城眺望远方的陈庆之。 “建康文人多无耻之辈,浴血奋战不见他们的鬼影子,闲得无聊发牢骚倒是一套一套的,这么想一统中原,有种你自己上啊!” 一张马脸的马佛念看到这首嘲讽诗,肺都要气炸了。建康那些涂脂抹粉之辈,在床上的战斗力比他们在战场上的战斗力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还好意思说什么家祭无忘告乃翁,我呸! “来人,装裱起来,悬挂在签押房的墙上!” 陈庆之微微一笑说道,似乎对诗里面的嘲讽挖苦不以为意。 建康文人血还未冷! 虽然只是发牢骚而已,但也足见自己当年北伐没有白跑一趟,陈庆之有些欣慰。不同的人,看问题的视角是不同的,马佛念只看到了牢骚与抱怨,陈庆之看到的却是希望。 只不过他若是知道这首诗是刘益守留下的,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 刘益守在石头城下刻的诗句没引起什么波澜,陈庆之的“看重”,他也无从知晓。倒是在朱雀桥上留下的诗句引起了掀然大波。 王谢子弟不少人在宅院门前叫嚣,要刘益守出来跟他们“斗诗”! 文人嘛,自然是不会打打杀杀的,用文字杀人以后还要用文章诛心,这才是有文化的流氓喜欢干的事情。没有什么比用“才华”来打脸刘益守更好的事情了。 那首雕刻在朱雀桥上的《乌衣巷》,王谢等大族根本就不敢去擦,只盼着刘益守声名狼藉,这首诗也就失去威力了。 然而面对来势汹汹的挑衅,刘益守皆以“身体不适”为由闭门谢客。对付键盘侠和杠精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跟他们去争执。只要你下场去跟他们争,无论输赢,你都算输了。 王谢子弟看到刘益守行馆外驻扎的大军兵强马壮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再加上对方根本不接茬,久而久之这些人也自行散去了。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初秋,萧衍的寿辰如期而至,将宴会的地点,定在“乐游苑”。 那里是皇家园林,风景优美,北面是玄武湖,东北面是覆舟山,可谓是依山傍水的好地方。 为什么不在大殿内举行宴会呢? 因为参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随从,大殿的空间不够,人挤人也显得很无趣,远不如乐游苑这里,可以吃可以玩,还风景优美。 不得不说,南朝世家打仗不行,享受还是很会的,也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办这事的真是个妙人。 刘益守让羊姜假扮贴身亲随,让阳休之假扮下仆,带着二人来到乐游苑。此时萧衍已经在一处高人半截的巨石上盘坐,石头上铺着的丝绸,上面就只有一杯清水,一道菜也没有。 而群臣们所在的位置,地上的丝绸上已经满是凉菜,种类之多,花样之繁茂,看得羊姜傻眼了。有些菜她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做的,但似乎很好吃的样子。 羊姜原以为羊侃平日里吃喝玩乐已经很奢侈了,今日一见,才发现自己老爹在这方面根本就是个弟弟啊! “有时候也别太怨你父了,和光同尘,要融入建康这个大染缸,不奢侈是不行的。” 刘益守在羊姜耳边小声说道,对方微微点头,显然是认同了刘益守的说辞。 “刘驸马,我看你身边这下仆挺俊俏的,不如送给我当娈童怎么样?我还你十个美人。” 刚落座,就有个不开眼的家伙跳出来了,指着羊姜说道。 7017k 第312章 人间清醒(上) 早在刘益守决定带羊姜来的时候,就料到应该会有这一幕。不过,跳出来的人,却令人有些意外,居然是一个穿着王爷朝服,看起来膀大腰圆的中年人。 因为酒色过度,有点显老,大概三十岁上下,跟萧纲看起来差不多,只是保养没那么好。 刘益守还在愣神当中,阳休之就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这是庐陵郡王萧续,贪财好色,之前一直都在湘州北面的州郡活动。后来萧绎被封湘州后,他就被调回建康,还在等待任命。 萧续膂力过人,很有些骑射的本事,乃是一位正牌大都督,长期都督数州诸军事。” 阳休之如数家珍的说道,现场闹哄哄的,似乎大多数人都没听到萧续在说什么,或者装作听不到。位于高处大石上盘坐的萧衍,只怕也看到听到了,同样是一言不发,面带微笑。 “这些你居然都知道?” 刘益守一时间有些好奇,阳休之又没见过萧续。 “陈先生让我每天晚上背的东西,总要有点用。皇子里面唯独萧续有武勇却不会带兵,萧纶有些带兵的本事却不善战阵。 所以了,穿着藩王朝服,又有些武将身形的人,只能是萧续了。更何况平日里没听说萧纶有什么风流韵事传出来,反倒是这位萧衍第五子萧续,贪财好色恶名远播。” 阳休之如数家珍一样的说道。 刘益守心中暗想,这位跳出来,还真不见得是被人怂恿的,或许就是脑子一热! 萧续有战阵斗狠之能,弓马娴熟。如果他会带兵,想必萧衍会给他机会在边镇露个脸。 但是实际情况却是:萧衍的二儿子,也就是那个叛逃到北魏的儿子萧赞,萧衍都是给过机会让他带兵出征镀金的。 所以很明显的,萧续就是个满脑子肌肉的莽汉,单打独斗或许很猛,但领兵的本事完全不行,甚至特别差。 正因为这样,萧衍才把他按得死死的。 “放肆!天子寿辰,岂能容忍阁下在这里叫嚣!娈童之事,也是能在这里说的么!你到底有没有羞耻之心!” 刘益守站起身,对着萧续大骂道! 诶?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了。 其实王谢那些南朝大世家,还真不打算亲自下场,在萧衍寿宴上找场子回来。 毕竟,刘益守再怎么说也是萧衍的女婿,你在这种场合打刘益守的脸,其实就是打萧衍的脸! 这些世家中人,都是暗地里托付一些皇子,比如说七皇子萧绎、太子萧纲这样的人,让他们在宴会上打压一下刘益守的气焰。 当然,肯定不会像萧续这样直接讨要娈童之类的!太下作,档次太低,给人的感官太差! 刘益守身边那个,不就是羊侃的女儿嘛。无论怎么女扮男装当下仆,那身形窈窕可人,怎么看怎么是女人的!只有萧续这种无脑之辈才会急不可耐的跳出来。 被刘益守这么一骂,萧续的脑子清醒了几分,一时间竟然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了。 “你乃是皇子,天子寿辰,皇子不想着为天子祝寿,反而脑子里全是娈童,你还知道羞耻么!还不快点给天子请罪!难道你眼里已经没有天子了么!你现在到底想做什么!” 刘益守声色俱厉的责问道。 在场无论是那些宗室亲王,皇子公主,还是朝廷重臣,世家子弟,全都在心中忍不住摇头。 段位差得太多,刘益守一口一个天子,把萧续的腰都压弯了。你老爹大寿,你不想着祝寿,反而满脑子颜色,一副色中饿鬼的姿态。 你让萧衍怎么想?你让在场大臣们怎么想? 今年已经二十八岁的萧续,现在感觉到了这个世界对他的深深恶意。 “还不退下?” 萧衍睁开眼睛,有些不满的对萧续说道。 没办法,萧续只得灰溜溜的退回座位,还不忘恶狠狠的瞪刘益守一眼。 “听闻刘都督是个很有孝心的人,当初就是用孝心感动了父皇才成为了驸马。今日父皇寿宴,不知道刘都督打算献什么宝,让我们开开眼界也好嘛。 刘都督送的寿礼,定然是那些凡夫俗子们不能比的。” 坐在离萧衍不远处的萧纲笑眯眯的说道,打破了目前的僵局。 他看似在打圆场,实则暗藏机锋。众人都看向刘益守,包括萧衍在内,所有人都在等着刘益守站出来说话。 刚才萧续的行为极为无礼,根本就没占着道理。就算刘益守不说话,最后也是会有人出面阻止的,无非是让某人丢点面子而已。 但是萧纲提出来的事情,刘益守就必须正面回应了。拜寿得有寿礼,你打算怎么办?萧玉姈身怀六甲不能来建康可以理解,你作为驸马,代替公主来,必须要更有诚意才行! 空着手来不可能,然而只要你有寿礼,拿出来让人品评,你就已经输了。 品鉴这种事情,具有相当的主观性。 所以这个局,其实是死局。 “在下粗鄙武夫一个,那些文绉绉又华而不实的东西,一样也没有。天子也不稀罕那些东西。” 刘益守站起身,睁眼说瞎话,他明明前不久才在建康抄诗装了一波大x。可是此刻他说自己是粗鄙武夫,你能怎么办? 你是想说自己连粗鄙武夫都不如么? 在场的世家中人一阵阵心里泛酸,恨不得刘益守跟他们姓,是他们家的子弟。 “前些时日,在下已经攻下彭城,作为寿礼为天子祝寿。不过嘛,确实还差点意思,我也不是很满意。” 刘益守走到萧衍身前,弯下腰,双手捧着一张地图递过去说道:“秋收过后,末将就会带兵出征下邳郡、兰陵县!势必拿下这两地,为天子补一个大大的寿礼!”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本来打算开口嘲讽的人,瞬间就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了。这个时候要是跳出来反对,以后会被人唾沫星子喷死的! 萧衍以及梁国宗室,全都是出自兰陵萧氏,他们的祖籍就是琅琊郡兰陵县!也就是说,现在他们连祖地都丢干净了! 控制兰陵县的军队,是隶属于北魏的。哪怕北魏丧乱,无论那边听不听洛阳号令,总之是不会听梁国号令的! 刘益守说要夺回兰陵县给萧衍祝寿,这确实是一个最大最重的寿礼,没有之一,也没有人能站出来反驳。 还是那句,你行你上啊,你觉得不好,带兵去把北魏给灭了啊!不然就可踏马闭嘴。 “孝心可嘉,勇气可嘉,朕心甚慰,哈哈哈哈哈哈!” 萧衍果然“龙颜大悦”,无论刘益守是不是在吹牛逼,起码这个马屁他很受用。 要是真能夺回兰陵县,那他在祖宗先人面前也有个交代了。刘益守北来之人,如此踊跃,这也为萧衍做足了场面。 梁国能不能扩大版图,其实萧衍并不在意,这么多年都老样子了。 但是他很在意自己的面子是不是得到了保全!刘益守在寿宴上很给他面子,这就很好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 其他类似于桀骜不驯之类的,并不值得过多去计较。相比较于梁国地方的各种乱象,刘益守这边就什么都不是了。 萧纲感觉自己被人狠狠扇了个耳光,讪讪退回原位不说话。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是了。他要是不跳出来,刘益守还不能露脸。 被动出来宣传自己要帮萧衍夺回祖地,跟主动跳出来说,效果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波萧纲等于是帮刘益守助攻。 萧纲觉得自己蠢透了! “陛下,微臣有一个小建议!” 正当气氛有点冷场的时候,羊侃大大咧咧的站出来了。 刘益守扭过头对身边的阳休之说道:“去门口候着,等陈元康来找你,后面的听他安排。” “羊都督有什么建议呀?” 萧衍笑眯眯的问道。羊侃某些方面和刘益守一样,就是让萧衍感觉到了面子上的满足。 刚才刘益守“表忠心”,让他心情很好。之前萧续闹出来的不愉快,他也不打算计较了。现在他很想听听羊侃这边有什么惊喜。 “听闻五皇子萧续,勇力过人,六皇子萧纶,骑**湛。如今天下大乱,北方群雄并起,并不太平。宗室之中,也要有能征惯战之辈。何不让五皇子和六皇子在这里比试一下武艺为天子祝寿? 当然了,不是对打,不伤和气,也就是骑马射箭一类的小游戏。” 萧续因为之前的事情,把羊侃惹毛了,所以他决定按照计划以外的,除了萧续外,再拖一个人下水。反正无伤大雅,羊侃自信自己在武艺上能把这两位吊着打。 刘益守躲在羊姜身后拼命捂着嘴,差点没笑出声来。 萧衍的儿子们能打,萧衍脸上有光,这件事就可以做。萧衍的儿子们不能打,萧衍脸上无光,这件事就不能做。 但是回避的话,会显得做贼心虚,遭人非议。 “阿五阿六,你们意下如何?” 萧衍微笑问道,其实他还是挺希望自己两个儿子出来表现一番的。这种心理,跟后世家长希望子女在某某竞赛中得奖的想法是完全一样的。 萧纶一脸苦笑,萧续跃跃欲试。萧衍都发话了,他们现在还能说半个不字么? “儿臣可以的!”萧纶无奈答道。 “儿臣已经准备好了!”萧续明显情绪高涨得多! “嗯,来人啊,准备一片空地,准备箭靶,骑马就不必了,君子六艺,射术是必须的吧,就比射箭。” 萧衍笑呵呵的说道。 “陛下,射固定靶未免有些无趣,战阵之上,哪里有敌军完全不动等着你来射呢。为了给天子祝寿,还是射移动靶比较有趣些。” 刘益守站出来建议道。 许多人都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又匆匆将目光偏移,心中暗想:这位显然是个不甘寂寞,见缝插针的主。 宴会开始时候的仇怨,现在就报回来了! 羊姜在刘益守耳边轻声问道:“现在这两个废物,哪个会赢啊?” 刘益守眉毛一挑,不动声色道:“你都说是废物了,显然是你父赢啊。” “跟废物较量,那他不是其他的废物么?” 羊姜脑回路奇特,一句话怼得刘益守无言以对。这都属于核辐射小棉袄了。似乎羊侃借的钱越多,羊姜对他怨念就越深。 “中年男人啊,在别人手下,特别是昏庸上级瞎指挥下面混日子很不容易,你今天好好看看。” “哦。” 羊姜听到刘益守教训自己,生气不说话了。 说是比试,其实不过是过家家一样的表演罢了,两个王爷如同小丑一样,移动靶的士卒举着盾也不敢跑太快。 最后的结果皆大欢喜,都射中了箭靶,只是现场的欢呼听起来颇有些假。羊姜见识过斛律羡的百步穿杨,还能射下飞快移动的水鸭。 她撇撇嘴说道:“这算什么鬼箭法啊,连个孩子都不如。” 确实是不如斛律羡的箭术,而且是差得太远了,一看就是疏于练习。 “其实啊,大家都知道他们都是闹着玩的,打仗起来屁用没有。但是呢,萧衍看着高兴,觉得自己的儿子有本事,也就罢了。 有什么是比他更高兴还重要的呢?那些朝臣们就算再努力,也不可能当皇帝啊。” 刘益守小声对着羊姜感慨说道。 这种场合赔笑脸,明明不好看,非要装出一副很好看的样子,还要不让萧衍看出破绽来,也真是为难他们了。 闹剧结束,萧衍带头鼓掌! 他知道场面有点不好看,绣花枕头瞒不了内行人。可是寿宴嘛,高兴就好,开心就好,何必当真呢? 正在这时,乐游苑外响起了一阵异常突兀的鼓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就如同叫魂一样。 萧衍微微皱眉,似乎对有人打扰他的寿宴感觉异常不满。 “父皇,不如将敲鼓之人赶走吧。” 萧纲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萧衍有些犹豫,因为当皇帝之初,他曾经有言在先,遇到不平事,有登闻鼓敲响,必定接见!如今又有人在乐游苑外擂鼓,显然是为了鸣冤而来! 还是那句话,萧衍需要面子。寿宴的热闹与体面,这个是面子,不违背当初的承诺,这个亦是面子,都不能丢! “天子寿宴,普天同庆,外面敲鼓之人,或许是为了给天子祝寿。 若是敲鼓之人有冤屈,赶走并不妥当。 天下之民,皆为天子的子民,天子乃是天下人之父。父亲办寿宴,儿子有冤屈,听一听有什么冤屈,乃是人之常情,并不违背情理。 不如让小婿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回来禀告天子,如何。” 刘益守站出来对萧衍拱手说道。 “大善,速去速回!” 萧衍笑着说道。 7017k 第315章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刘益守府邸的书房墙上,挂着一张非常精细的地图,囊括了包括建康在内的两淮,三吴和北方的河南、青徐等地。这是杨愔组织人从缴获的各种北魏南梁官方地图中汇编总结而成的。 并且上面不少地方还被圈出来批注了。 此时此刻,刘益守就站在大地图的跟前,来回踱步。而陈元康在他身后如同隐形人一样,不说话也不做别的事情。 “长猷,你以为这次我们夺得下邳郡和东海郡,高欢会如何应对?” 刘益守背对着陈元康问道。 说实话,陈元康对河北那帮人太熟悉了,在这些问题上,他的看法会比寒门出身的王伟要精准得多。 “青徐,乃是河北侧翼。自古从南往北打,青徐这条线是颇有战绩的。当年桓温北伐就走过这条线。刘寄奴(刘裕)则是一路打到洛阳。高欢不说如何,他手下还是有能人的。 呵呵,高欢岂能容忍梁国蚕食青徐?” 陈元康冷笑说道。 青徐世家势力在北魏末年损失惨重,走的走死的死,先有邢杲,后有刘益守,还有朝廷的兵马,各种折腾不休。 青徐现在已经留下了一大片权力真空,河北那帮人只怕觊觎那里已经很久了,正愁找不到借口出兵呢! “那你觉得,我们可以打下这两个郡么?” 刘益守依旧是在看地图,背对着陈元康。 “如果只打不守的话,简直易如反掌。”陈元康无所谓的说道。 这种事情,在他看来就跟去寡妇家里过夜一样。睡一晚上,那真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他现在甚至已经可以不花钱就办到这一点。 可是要把寡妇娶回家,难度呈指数级别上升! 所以在陈元康看来,只打下来这两个郡,完全没什么难度。 “高欢若是派兵来攻打,你觉得梁军能不能守住?” 刘益守的眼睛似乎盯住了地图上的某个点,依旧是背对着说话。陈元康明白,对方心里已经有主意,只是想听听别的想法。 “梁国方镇体制,大都督镇守一方,统领各州诸军事,一般可以指挥的军队,在两万到五万之间。夏侯夔这种都督七州诸军事的家伙,都被萧衍拿掉了。足以见得,萧衍其实是有意识在控制方镇大将的领兵规模。 几个大的方镇,包括蜀地,荆襄,江州,两淮,三吴,广州等地。毫无疑问,现在我们就是两淮方镇当中的绝对主力。” 所谓谋士,当然要关注大事,而不是整天盯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现在刘益守把那些杂事都丢给阳休之去做了。陈元康等人早就解放出来,可以研究一下天下大势。 “说得好!” 刘益守转过身来拍巴掌。 前世史书上说民间有童谣曰:“三崔二张不如一康”,刘益守现在算是有体会了,真正的大才,就是高屋建瓴,看得深看得远。在没有开金手指的情况下,就是那种登高望远的人物。 “我以为,为了夺回祖地的荣耀,萧衍必选一宗室,多半是皇子带兵,在我们攻下东海郡和下邳郡后,他们从侧翼出兵,夺回兰陵县,摘桃子。” 侧翼是哪里呢?梁国的北海郡。 这个名字刘益守并不熟悉,但他知道那是在什么地方。前世的时候,那个地方叫江苏省连云港市! “主公对萧衍的了解,真是到骨子里了。在下也认为,那些萧氏的宗室会为了争这次出征而打破脑壳。” “那你认为,此番,哪个皇子谁会出征挂帅,哪个大将会辅佐他呢?” 刘益守目光灼灼的看着陈元康问道。 绕了半天圈子,终于到正题了。 “主公让在下搜集萧衍诸子的情报,在下研究过后,略有所得。此番出征,五皇子萧续、六皇子萧纶或许会争夺这个名额,但萧衍一定不会给他们。 至于原因是什么,当日主公在乐游苑内,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陈元康说得非常正确,这两人现在在萧衍心中只怕已经属于“逆子”的行列了。 “七子萧绎,手下势力强大,深为萧衍忌惮。他若是参与到夺回祖地的战斗之中,一旦成功,将获得巨大的声望,我想,那时候萧衍或许要换太子了。” 换太子是不可能的,但刘益守觉得萧衍肯定不会把挂帅的任务交给萧绎。 “诸子之中,八子萧纪最受宠爱,而且他在建康名声很好,无论这是不是装出来的,实际上,萧衍现在很可能已经是把他当做储君在培养了。” 陈元康不动声色的说道。 刘益守大惊,他知道这个答案,是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结果。可是陈元康通过一点点小小的蛛丝马迹,能推测出这么多东西来,确实有点本事。 “萧统死后,理想之中的太子已经不在了,萧衍其实也并不中意萧纲为太子,只是逼于无奈而已。再说了,他根本无意退位,让萧纲当一面挡箭牌,也没什么不好的。 一旦萧衍要退位,在之前两年,一定会安排萧纪上位的。我想过两年,萧衍应该会派萧纪去某些地方外镇历练,等政务都熟悉了以后,再调回建康,那时候就是他当太子的时候了。 至于地点嘛,广州气候炎热,在那边很苦。荆襄已经是萧统后人的地盘,湘州是萧绎的,那……大概只能是蜀地了。” 陈元康通过排除法,得到了正确答案。刘益守很清楚,萧纪最后就是去了蜀地,一直到侯景之乱。 “为了给萧纪的太子之位铺路,萧衍很有可能让萧纪挂帅。” 陈元康补充了一句。 刘益守微微点头,这个可以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主要是萧绎的那些儿子们太烂了,唯一有点实力的独眼龙萧绎,还被萧衍厌恶。萧纪作为矮子里面的长子,很有可能被选上。 但是这个也只是小问题,关键问题在于,谁是副将? 萧纪并无领兵的本事,他只是代表梁国宗室的旗帜,指挥打仗,另有其人。 “兰钦在钟离,是整个淮北的战略支撑。他要是带兵跑了,两淮就真变成我们的天下了,萧衍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陈元康又在数指头。 钟离对于两淮的意义,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要不然当初梁国还在上升期的时候,就不会跟北魏在钟离连番恶战了。 “陈庆之现在几乎可以算是萧衍唯一百分百信任的领兵之人了。陈庆之肯定是戍卫石头城,一步都不能走的。” 陈元康又排除了一个。 “夏侯夔还在观察期,现在在福建剿匪。这件事办完了以后,萧衍才会恢复对他的信任,起码这几年他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这又去掉了一个。 二人想来想去,也真不知道萧衍到底会让谁挂帅了。 “会不会是韦放?” 刘益守好奇问道,他突然想起这个人来了。当然,前世这个人的事迹好像不怎么明显,但是这一世刘益守听说此人老成持重,颇有名望,很会治理地方,也能带兵。 更关键的是,他是南朝名将韦睿的长子,在军中不缺人脉。 “主公……” 陈元康有话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长猷有话不妨直言。” “这个人三日前已经过世了,他之前就在钟离,离这里不远,兰钦还参加了他的葬礼。” 陈元康面无表情的说道。 谈论什么都可以,你说萧衍派一头猪去统帅这支军队都行,但是人死了那就真没什么事了! “韦放居然也过世了啊!” 刘益守感慨道。 南梁现在就像是一个身体急剧衰老的病人,一些成器的大人物都纷纷凋零,而新人又没有顶上来。 “马头郡的陈霸先,很有手腕,萧衍会不会让他出马?” 刘益守沉声问道。 陈元康嗤笑道:“那是哪里的阿猫阿狗啊,萧映的一个参军而已。要是萧映被按住不动,他哪里都去不了! 与其说他,还不如说吴明彻呢,起码吴明彻名义上还是公主的阁帅啊。” 南梁不比北魏那样已经烽火遍地,一切都靠刀子说话,优胜劣汰。这里按资排辈的氛围还是很浓厚。 无论历史上陈霸先多么厉害,现在,他根本没有发挥的机会,甚至还在马头郡被刘益守麾下的人不断挤兑,日子过得很是艰辛。 “罢了,就当是开盲盒好了。” 此刻天色已经渐晚,刘益守拍拍陈元康的肩膀说道:“走,去城外大营。” 都要晚上了去军营? 陈元康有些不解,但是他不好说什么,只能拱手行礼。二人走出书房,发现斛律羡一个人趴在石桌上看书,大概是看得不求甚解,抓耳挠腮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字到用时方恨少,估计就是这家伙此刻的想法吧。 刘益守忍住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走,陪我去巡视大营!” 在府邸门房附近碰到源士康在练武,刘益守把他也叫上,连同亲兵十多人,来到郊外大营。 还未进大营,众人就看到营门外两个卫兵没精打采的站岗。看到刘益守等人来了,吓得魂都要飞天! “擂鼓十声之后,没有去校场列队的,按军法该如何处置?” 刘益守问陈元康道。 “按军法当斩。” 陈元康面色微变说道。 “那行,擂鼓,现在开始。十声之后,我们去大营内校场。” 刘益守对站岗的两个卫兵说道。 众人面色齐变,都没料到刘益守如此果决。 …… 校场之上,点满了火把,将里里外外都照得透亮透亮的。地上跪着五个人,五花大绑很是狼狈。一旁站在的独孤信和赵贵二人面色难看,却又发作不得。 这个大营里是他们两人的部曲,准备在寿阳城换新军装,换上统一兵器,补给后以后再从这里出征的。没想到刘益守来了个突然袭击。 你说对方有道理么?确实有道理,要怪只能怪他们认为是在寿阳附近,不可能出什么状况放松警惕了呗。 “出征在即,大军现在这样的状态,让我很担忧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对独孤信和赵贵二人说道。 “请主公责罚。” “罢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正当众人以为他会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时候。就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命令。 “这五人都斩了吧,刀快一点,应该不疼的。以他们这么懒散的状态,上了战场也是死,还不如现在就斩了他们,以儆效尤。 一家哭好过一路哭。” 独孤信和赵贵二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一看刘益守的表情严峻,最后他们还是轻叹一声,挥了挥手。这五人被带了下去,很快,五颗人头就被悬挂在营门口。 刘益守带着二人去了帅帐内。他有些忧心说道:“此番出征看似没什么危险,但谁也不知道梁国那些猪队友们会怎么坑你们。而且在梁军未失败之前,你们也不可能撤得很远。 实际上,危险并不在于攻城的时候,而是在你们已经攻下东海郡和下邳郡,但梁军却尚未出兵兰陵县的时候。一旦局势崩塌,不说让你们击退魏国之敌,起码要能逃回彭城固守待援吧?” 独孤信和赵贵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之前想得太简单了。敌人未必会像你想的那样准备,一切按照你规划好的路线去走。 这样的敌人或许有,但也就跟后世的大熊猫一样,属于快灭绝了的那种。 “夺取二郡之前,你们可以放松一些,打不过,大不了退回来。一旦攻克二郡,尤其是攻克了下邳郡之后,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希望今日这五颗人头,能保一丝平安。” “请主公放心!” 二人拱手答道,毕恭毕敬。之前的那点不服早已不见。 “明日开始换装,咱们名义上就是梁国的军队了,切记,不要被萧衍派来的蠢货给连累了。” 离开军营后,众人回到府邸,刘益守带着陈元康回书房,刚刚落座,这位智谋出众的谋士就不动声色的问道:“主公其实是让二人去探路,试探高欢深浅了。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对么?” “那是自然。” 刘益守微微点头,并未否认陈元康的猜测。 “杀招在哪里呢?” “下邳城西北有一山,名为茱萸山。此山正东面,有一座小城,名为武原城。武原城正好位于下邳城和兰陵县之间。如果梁军一溃千里,魏军追击的话,这里就是胜负手。” 武原城? 陈元康想了半天,不明所以。 刘益守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这里在后世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叫:台儿庄! 台儿庄不重要,日寇会集中兵力对这里动手么?可是这些你要怎么跟别人解释呢? 7017k 第313章 人间清醒(下)(本卷完) 刘益守出了乐游苑不知去向,宴会依旧照常进行,似乎刚刚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对于梁国的很多权贵来说,装作不知道,几乎就等同于“没有发生过”。 大约不到半个时辰,刘益守面无表情的回来,然后走到萧衍身边,在对方耳边低声说话。 萧衍脸上的笑容消失,面色由晴转阴。刘益守又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似乎在解释着什么。最后萧衍轻轻一叹,微微点头,似乎同意了对方的说法。 “诸位,请听在下一言。” 刘益守站在众人围成的大圈子中央,高声喊道。几乎是一瞬间,各种背景噪音都平静了下来,四周就只有落叶的沙沙声与鸟儿的鸣叫声。 “何智通之子何某,在乐游苑外击鼓鸣冤,想向天子诉说冤情。在下刚才已经去了解了事情经过。寿宴暂停,我将何智通之子请到这里,当着天子的面问询。 此事,天子已经首肯。” 刘益守说完,萧衍微微点头说道:“朕确有此意。” 萧衍都发话了,其他人还能说啥?在场众人都看向萧纶,一副准备看戏的姿态。 萧纶在扬州胡作非为,早已不是什么传闻,但是建康城内的中枢朝臣,大官小官们也不甚在意。毕竟,萧纶干过的事情,他们也不是没做过。所谓官逼民反,官不逼,民又怎么会反呢? 但萧纶派人暗杀何智通这件事,却触动了这些官僚们的敏感神经,毕竟何智通是官僚,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何智通。 萧衍偏袒宗室的态度,让这些世家大户出身的官僚们隐忍不发,此案人人皆知,却没人去揭开盖子。萧衍也是秉承着“不知道就是没发生过”的态度,希望此事淡化。 可惜天不遂人意。 既然刘益守要揭开这个盖子,在场除了宗室子弟外的大多数人,其实都隐约站在刘益守背后,哪怕不能推波助澜,也都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态度。 不一会,何智通之子何某被带了上来,跟他后面的,还有一个五花大绑,嘴巴都被破布堵着的年轻壮汉。 这个人刘益守不仅有过一面之缘,而且印象深刻。当初作为傅岐护卫,陪着傅岐一起来找刘益守通传娶公主事宜的,正是此人无疑。源士康那时候就说此人应该是个刺客,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在下从寿阳来,与京畿众人都无牵扯,天子命在下盘问于你,你要据实回答。” 刘益守冷淡的对何某说道。 何智通之子叩谢,随即说道:“我父临死前,在马车上写下了召陵二字,所指正是六皇子。” 这件事在场所有人都知道,甚至不少人“知之甚详”。 萧衍盘坐在大石头上,一言不发,平静的看着刘益守问话。 “也就是说,你并未亲眼看到六皇子动手,是也不是?” 刘益守语气依然不变,却是不动声色的对着何某微微点头,二人目光相触,何某已经明白了刘益守的立场如何。 “正是。” 刘益守拉开跪在地上五花大绑那人嘴上的破布,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叫戴子高,是也不是?” 那人微微点头道:“正是在下。” “天子面前,欺君之罪你要想清楚,我问你一句,何智通是否为你所杀。” 刘益守咄咄逼人一样的问道。 戴子高偏过头不说话。 刘益守高喊了一声:“刑部尚书何在,刺客用剑手法奇特,有迹可循。当日仵作肯定有伤口记录。找来一只羊,让戴子高去刺,一看伤口便知。” 这完全是诈唬,但也不能说没一点道理。 “何智通是在下杀的。” 戴子高面无惧色说道。 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虽然这里只有刘益守在说话,但在场众人,包括萧衍在内,其实都是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不是六皇子指使你做的?” 刘益守声色俱厉的问道。 来了! 终于来了! 杀招来了! 萧纶吓得瑟瑟发抖,终于知道刘益守隐忍多时,究竟要怎么把自己一锤子打死了! 戴子高偏过头不说话。其实他说还是不说都无所谓,事情就是那样的,如果要找,有无数的人证物证。 “陛下,请六皇子出来接受问询。” 刘益守转过身对萧衍行了一礼说道。 “阿六,你站出来答话。” 萧衍平静说道,指了指萧纶。 不得已,萧纶只能走到戴子高身边,接受问询。 “戴子高,我问你,你是不是六皇子的门客?” 戴子高不答。 结果他还没回答,萧纶立马激动说道:“他已经不是我的门客了,早就不是了!他做了什么我都不知道!” 戴子高一脸惊诧的看着萧纶,没想到他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六皇子说你早已被逐出府邸,是也不是?” 刘益守继续盘问道。 “是我孤身一人刺杀了何智通,没有任何人指示,都是我个人的想法,与其他人无关。” 戴子高满嘴苦涩的说道。 何某却激动说道:“你不是六皇子门客,何以今日我带人闯入建康的召陵王府抓你,你却在王府里呢!” 石破天惊! 你不是门客,却依旧住在王府里,难道跟召陵郡王是那种关系? 众人都好奇的打量着萧纶和戴子高,似乎想从中看出什么来。 “是不是你走投无路,这次回去是去王府里偷东西的?是也不是?然后正好被何某看到,他带着家将把你逮住,是也不是?” 刘益守严肃问戴子高。 “是……犯案后我走投无路,就回王府偷东西,然后被抓了。” 戴子高异常硬气,真就把事情全部扛下来了。 刘益守转过身对着萧衍行了一礼说道:“事情已经问明白了,何智通之死,与戴子高有莫大干系但应该与六皇子无关。 鉴于此案还有很多疑点,戴子高也有被灭口的可能,因此微臣建议将戴子高贬为奴籍,任由何某处置,官府不再追究此事,以免节外生枝。” 在南梁犯不犯法,主要讲究“民不举官不究”。只要苦主不闹事,那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是这个案子已经成了烫手山芋,何某敢拉萧纶下水,事后一定会遭到对方血腥报复。 乐游苑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陛下,何某在建康无依无靠,家道中落,奴仆散尽,已经无力谋生。不如将其户籍调到寿阳,在寿阳躬耕,做个小康之家的农夫,不做他想了。戴子高是他奴仆,处理随他,无人可以指责。”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即大大的松了口气! 何智通之子留在建康,对他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个大祸害! 有他在,萧衍要想着处理萧纶,百官们兔死狐悲,必须要萧衍一个交代,至于萧纶就不多说了,此刻恨不得给刘益守跪下了。 “驸马这件事办得好。” 萧衍微微点头说道。 刘益守看着何某说道:“还不谢恩?天子还没有计较你今日擂鼓的鲁莽之举!倘若在其他地方,你必定人头落地!” 何某面色灰败,跪下给萧衍磕了一个头。 “陛下,在下需要去处理相关事宜,不得已先告辞了!陛下万寿无疆。” 刘益守对着萧衍深深一拜,对羊姜使了个眼色。一行人小心翼翼的退出了乐游苑。等出了乐游苑,就发现陈元康带着几十个精兵护卫在一旁等候。 负责乐游苑安保的马佛念看到刘益守来了,哈哈大笑道:“刘驸马慢走哈,下次可别再折腾我老马了。你这边摆上几十个精兵,怪吓人的。” 刘益守从袖口里掏出一个装满金豆的小布袋,装作跟马佛念握手,不动声色将其交给对方,小声说道:“给兄弟们买点好酒,我在青溪边上开了个铺子,有空你们可以去买点桑落酒,我让人给你们打五折。” 今日得亏是马佛念没有发作,要不然这件事根本办不了。 刘益守走到陈元康身边,凑过来在对方耳边小声说道:“快走,现在就离开建康,除了必要的探子外,其他所有人都撤走!” …… 几天后,合肥以南的巢湖之上,一队楼船正悠然而行,放出不少小船去采摘岸边无人搭理的莲蓬。 其中一艘楼船的船舱内,刘益守给何智通之子倒了一杯酒,又给戴子高倒了一杯酒。 “当初你来找我,说让我帮忙为你伸冤。我当时就说,萧衍是不可能惩罚自己儿子的。哪怕假模假样的惩罚一番,事后依然会什么事都没有。 可是到那时候,你已经被萧纶盯上,也被建康城内的百官认为是异类,顽固不化。强敌要杀你,身边无援手,那时候要如何?你何氏一族只怕要被灭族! 出口气固然是很痛快的,可是人不能活在脾气里。你父是希望你能好好生活下去,如今已经到巢湖,你可以在这里下船,去投奔宗族了。 萧纶虽然没有任何惩罚,但是萧衍现在只怕已经深深厌恶他,此人已经不足为惧。我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真正要报你父的深仇大恨,那得等到萧衍退位的那一天了。” “刘都督是真正的大仁大义,不似那萧衍老儿,假仁假义!” 何某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瞥了戴子高一眼。主谋对付不了,执行者还在这坐着呢! “杀人者有罪,可刀剑无罪。刀剑要看被谁握在手里。戴子高是你杀父仇人,却也是听命行事,身不由己,犹如刀剑。 我现在给你一把刀,他杀你父一刀毙命,你现在也捅他一刀,生死由命吧。一刀泯恩仇,之后互不相欠。” 刘益守将手里的善胜递给何某说道。戴子高一脸冷峻,闷不吭声闭着眼睛,引颈就戮。杀人偿命,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种归宿。 何某一刀砍在戴子高头顶,善胜宝刀削铁如泥,将他的发髻切了下来! “一刀之仇已解,在下惟愿将来刘都督能撑起梁国一片晴天,让我父在天之灵可以安息。” 何某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心悦诚服。 派人将何某送上岸后,船舱里,戴子高眼神复杂的看着刘益守,欲言又止。 “捡回来一条命,很庆幸吧?断头酒没喝到,不是么?” 刘益守面带微笑说道,那样子有一种神秘而淡然的魅力。 “刘都督……不,主公目光如炬,一切都如您所说。” 强闯召陵王府是杨忠带人办的,抓到戴子高以后是陈元康亲自劝说的,在萧衍面前全都是在演戏,目的无非只有一个,让所有人都看看,这梁国究竟是怎样一个梁国。 陈元康对戴子高说萧纶定会抛弃他,说他只有听话才能捡回来一条命,后面果真一切应验。 “萧衍很高兴啊你知道么?因为他知道这个事情很麻烦,揭开盖子会很痛。我把你要走,把在他们看来讨人厌的何某要走,这些人全部都松了口气。麻烦终于走掉了,他们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如果没有我,你迟早会顶替萧纶的罪,然后在大狱里死得不明不白。萧纶害怕你会胡乱攀咬,也有很多人希望你能胡说八道,当他们的工具。这样建康就更乱了。 我跟萧衍说,让何某带你走,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当时只怕高兴得都要叫出声来啊!” 刘益守啧啧感慨,梁国中枢的那帮蛀虫们,从上都下都烂透了。 一个两个,想的都是平息风波,而不是解决问题。何智通之死,就像是这个“操作系统”里面的致命bug一样,从萧衍到藩王,从朱异到百官,全都束手无策。 宗室可以横行霸道,甚至杀官造反投敌也无所谓。 官员可以贪腐受贿,欺上瞒下作威作福也无所谓。 一切坏事只要是不被知晓,那就等于没发生过。 刘益守在宴会上的一系列表演,当然很多人看不懂。可是他觉得,这些中枢朝臣里面,应该还是有人能看懂的。 就好比是也会有何智通这样的人看不惯萧纶的所作所为,向萧衍举报一样。只不过萧衍没有办法维持好局面,最后导致举报人被肉体消灭。 “在下这条命,是主公给的,以后主公让在下杀谁,在下就杀谁!” 戴子高对着刘益守磕了个头,披头散发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滑稽。 “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手里沾满了鲜血。只不过,让你死在萧纶前面,我还是觉得老天有点不公平。既然是老天不公,我也不介意,让它稍微改变一下主意。” 刘益守背对着戴子高,看着巢湖的湖面喃喃自语一样的说道。(本卷完) ------题外话------ 最后这几章伏笔收敛了,看不明白的翻前面再看。 7017k 第317章 跟这种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政治呢? 刘益守给梁国中枢搞出来一个巨大的难题:抛出来的肉太香,想分一杯羹的人太多,以至于利益完全无法协调。 朱异将这个问题摆到萧衍面前。 萧衍沉默了,一直闭着眼睛数佛珠。 “陛下,此次太子也有意挂帅出征……” 朱异揣摩了一下萧衍的心思,感觉让萧纲挂帅,会不会好些。谁都知道这位太子是捡了萧统的便宜,还写娈童诗什么的,在民间与朝中都威望甚低。 萧衍扶一扶这位“太子”,倒也情有可原。 “诸子之中,除了朕那已故的长子外,还有谁德行最好?” 萧衍睁开眼睛,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一句话怼得朱异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还好朱异在朝中数十年,对政务无比熟悉,对诸多皇子的事情,也是知之甚详。 他沉吟片刻道:“八皇子萧纪,自幼勤学,不好轻华,恭俭礼让。一直在建康并未外镇地方。微臣认为诸子之中,论德行,八皇子为最。” 听到这话,萧衍摸了摸自己的长须道:“卿之言甚合朕意,此番挂帅,就让阿八(萧纪)去吧。” 幼子挂帅? 朱异大惊失色,萧衍这一昏招,真是令人无力吐槽,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了。萧纪都没有开府建衙,身边连班底都没有,靠什么统领三军? “陛下,八皇子身边都无亲信武将……” 朱异有橘麻麦皮不知道当浆不当浆,如果对面坐的不是萧衍,他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 “阿八(萧纪)挂帅,这个没什么要争辩的。至于副帅人选,你怎么看?” 萧衍一句话就把朱异后面要说的话堵死了。 “石头城的陈都督有意领兵出征,他对北方也较为熟悉。” “他不能走,朕有时候还要招他来下棋。” 萧衍平静说道。 下棋是假的,陈庆之走了,建康的戍卫让人不放心才是真的。这张关键的护身符,萧衍是不会轻易拿走的。 “夏侯夔前日上书,愿意从闽浙海路到北海郡,在那里屯兵蓄势待发……” 朱异小心翼翼的说道。陈庆之的事情可以随便说,但是夏侯夔现在是被萧衍冷处理的人。 只是朱异已经收了夏侯夔的钱,还能怎么办呢? “他就好好在那边平民乱吧,朕的家事还轮不到他来操心。” 夺回兰陵县,夺回宗室祖籍地,这是国事,但也确实可以算是萧衍的家事。萧衍对于宗室极为厚爱,甚至已经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 他很反感外人插手宗室里的事情。当然,刘益守这种主动请缨,为他们创造摘桃子机会的是另外一回事。 所谓舔狗嘛,自然是越多越好,萧衍并不反感类似行为。 “兰都督(兰钦)在钟离不可轻动,他也并未主动请缨。不如调马头郡的萧映去北海郡,本来也离得不远。” 萧映这次根本没掺和进来,确切的说,他已经被马头郡等地混乱的民政搞得焦头烂额。刘益守的人马对马头郡的渗透无孔不入,领地内民户逃亡不断,他没到萧衍这里哭诉就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正因为萧映已经这么惨了,所以朱异才不介意让他死得更快一点啊!墙倒众人推才是社会的基本运行规则之一。 “萧映这孩子,你就放过他吧,朕知道他已经很不容易了。” 萧衍叹了口气,他都觉得刘益守这厮不好对付了,更何况是萧映?萧映又没有梁国中枢的行政力量,靠什么让刘益守乖乖听话? 刘益守愿意给梁国出点力气,不代表他会对周边的宗室客气,这一点萧衍看得非常明白。自己这位女婿,并非北方的胡人做派,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难对付啊! 你是流氓我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刘益守就属于那种有文化的流氓。 “请陛下圣裁。” 朱异深深一拜,放弃治疗。 虽然伺候了萧衍几十年,他现在依然觉得这位爷有时候太难伺候。 “太子手下,应该有自己的班底吧?” 萧衍平静的问道,朱异感觉自己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这种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合适。他一句话都不说,恭敬行礼,将头垂到地板上。 “你亲自去问问太子,他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一下。” 萧衍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朱异被这个古怪的操作弄得迷惑了。 幼子挂帅,然后让太子派亲信手下领兵,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萧纪跟太子麾下的将领亲近亲近? 那以后岂不是…… 朱异都不敢继续往下面想了,只觉得萧衍的心思就像是山里的六月天,说变就变! “微臣领命。” 朱异再次行礼,准备躬身告退。 “对了,下政令通知刘益守,在东海郡和下邳郡固守,不得出击兰陵县,破坏整体部署。” 萧衍淡然说道。 果然如此! 朱异心中吐槽,就知道这位皇帝绝不会把夺回祖地的荣光给予外人。也不知道那位桀骜不驯的驸马,心中会作何感想呢? 他没法多说什么,只能恭敬退出大佛阁。出了同泰寺,被江边的冷风一吹,朱异清醒了几分。他心中有个难以解释的疑问,直到现在都无法释怀。 刘益守也算是自己见过的顶层次人物了,让他深为畏惧。偌大的建康城里,都找不到能与之相提并论之人。 这家伙平日里一举一动都有深意,绝不会在大事上有昏聩之举。他这次“义务劳动”,为萧衍夺回祖地铺路,两袖清风,难道真就是因为兰陵县风景好看么? …… 身后一辆又一辆的平板车,堆满了货物,刘益守带着贾思勰在寿阳周边的村落里面走街串巷,挨家挨户的“送温暖”,都是些布匹之类的东西。 寿阳今年和北方一样,也是丰收年景,粮食或许不缺,但这不代表普通人家不缺穿的用的。类似的东西,其实已经属于“工业”的范畴,只不过因为生产力层次较低,被称为“手工业”。 “阿翁,平日里吃河鲜么?” 刘益守问一位院子里晒太阳的老汉道。 “吃啊,除了河鲜外,平日里就没有肉了,不吃这个吃什么呢?” 老汉理所当然的说道,要不是刘益守等人给他们送东西,又是统管寿阳一方的大佬,他都觉得对方是多此一问。穷苦人家,除了河鲜外,几乎就没有其他动物蛋白来源了。 民间吃河鲜的方法最多,不是没原因的。 “吃河蚌不?” 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 老汉没说话,进厨房里端出来一锅还没煮的河蚌。刘益守和贾思勰对视一眼,心说果然如此。寿阳周边河蚌众多,几乎家家户户都吃。 河蚌最喜欢在浅水湖、浅水河这样的浅滩生活,芍陂一望无际,水却不深,沿岸密密麻麻的都是河蚌。 刘益守他们走访了好几个村子,得到的消息,跟自己之前预料的一样。 “阿翁这边,在河蚌吃出过珍珠么?” 刘益守冷不丁的问道。 原以为这人也会跟之前走访的那些人一样满脸莫名其妙,没想到对方竟然眼神闪烁,支支吾吾的不肯回答。 “阿翁,我们就是想见识一下,珍珠还是你的,在下也不缺那点钱。” 刘益守从袖口里掏出几枚铜钱,抓住老汉的手,将钱拍在对方手掌心。 估计是平日里刘都督名声甚好,不是那种欺男霸女之辈。那老汉长叹一声,引刘益守和贾思勰入屋。从枕头下面摸出来一块布包,打开布包,就看到里面有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还泛着蓝光,十分惊艳。 刘益守隔着布端详了一下,将珍珠还给老汉问道:“出珍珠的河蚌是在哪里捡来的?” “刘都督啊,唉,老汉我时不时就去那边捡起河蚌,只是再也没出过了,就这一颗!” 那老汉摇头叹息道,他总算明白这位刘都督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了。不是要他这颗珠子,而是要知道哪里产珠。 可是河蚌产珠,极为罕见,岂是你说有就有的?这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带我去河边,然后告诉我们是哪种河蚌,重重有赏!” 刘益守语气激动的说道,难掩兴奋。 河蚌的种类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甚至不同的河流里,同种河蚌还有不同的亚种。并非是每一种都能结出珍珠的。 一行人来到河边,找到了老汉所说的那种河蚌,果然是很常见的种类,刘益守自己都吃过,当然,他没那么好的运气吃出珍珠来。 “阳休之,你和源士康领着车队,把剩余的物资都分配给村民,我们回寿阳城了。” 事情办完,就不必多花时间去卖弄来收买人心了。刘益守吸取萧衍的教训,要行的是大善,而不是惺惺作态行小善,作大恶。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作秀上面,还不如办点实在的事情。人生苦短,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去搞类似的亲民作秀。 …… 寿阳城内都督府衙书房里,刘益守摊开大纸,用炭笔在纸上画了个图,然后打开河蚌的盖子,对着贾思勰一番描述。 “简单的说,珍珠呢,就是沙子掉到河蚌的肉里面,河蚌为了保护脆弱的身体,分泌出很多液体将沙子包裹起来,这个球越变越大后,就变成了珍珠。当然,这里的沙子只是个比喻,也可以是别的异物。” 河蚌产珠的原理并不稀奇,唐宋时期,就有很多学者观察到一种“小珠换大珠”的现象,也就是找来一个很大很健康的河蚌,然后将米粒一样的小珍珠趁着河蚌张开的时候将其塞进去。 然后用干净的水养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可以将珍珠取出来。那时候珍珠已经变成了一颗超大的珍珠,价值跟之前的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贾思勰是研究农学的人,一听刘益守这么说,立刻就明白对方到底是想做什么了。 “养河蚌,肉可以拿来吃,又不占田亩。如果我们能把异物塞到河蚌里,就能出珍珠。然后把珍珠丢到建康去卖,如何?” 那就简直不要太爽了! “主公此举大有可为啊!极妙极妙!” 贾思勰拍掌大笑,刘益守的思路跟他完全在一个频道上。 “冬天农闲,我想在芍陂以南,引一条大渠,造一个大堰塘,在这里试点养河蚌,顺便灌溉农田,开垦新田。这样就不影响原有农户们的生活,推行下去也就没什么阻力了。” “主公深谋远虑,在下佩服之至。” 贾思勰心悦诚服的说道,他是真的服气,要是换了别人,像刘益守这样的年纪有如此成就,谁还不声色犬马的浪起来啊! “独孤信和赵贵等人在前方作战,我们也不能在家里玩不是么?如果放纵懈怠,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我都不敢想象。” 刘益守忧心忡忡的说道。 高欢天时地利与人和,现在已经进入东魏上升期阶段了。刘益守记得这段时间东魏恢复了北魏末年造成的生产力断层。国家实力急剧膨胀。 要不然,跟宇文泰争锋被打得经常大败,就北魏那点家底早就败光了。 所以刘益守压力很大,时间并不在自己这边,最起码,不在梁国这边,梁国越来越弱,几乎是定局不可逆转。 过两年自己这边就会遭遇高欢的强大军事压力。 “主公,前方并无强敌,独孤将军他们还是能应付的。”贾思勰安慰道。 他自己就是青徐人士,对那边的情况很清楚。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你还没有深切体会。” 刘益守感慨的来了一句,令贾思勰不明所以。 …… 建康台城太子府的书房里,太子萧纲大发雷霆,气得想摔东西又不敢摔。因为自己暴怒的消息,都会被人送到萧衍那里,后果难料! “天子太过偏心!太偏心了!让本王与阿八(萧纪)搭台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纲猛锤桌案,怒不可遏! “殿下,现在说这些已经无用了。”太子詹事柳津无奈说道。 柳津是萧纲潜邸旧臣,来自河东柳氏,跟羊侃一样,都是北来之人。萧氏宗室收留北来人才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萧绎麾下便有王僧辩父子。 “那你以为要如何处断?” 萧纲不动声色问道。 “举贤不避亲,微臣举荐不肖子柳仲礼挂帅出征。”柳津深深一拜说道。 这个提议,倒是有些意思啊。 萧纲心中琢磨了一番,发现柳津此举,还真不是单纯是为儿子铺路。 “详细说来听听。” 萧纲的气也消了,萧衍的决定无法更改,说那些已经没什么用处。现在要看的是,到底要怎么去应对,谋求利益最大化。 ------题外话------ 珍珠养殖是现代芍陂地区本地产业哈,不用较真这里的河蚌能不能产珍珠,能不能养类似河蚌,绝对是可以的,事前调查我已经做得很足够了。 7017k 第314章 论持久战 这年秋天,河北大丰收,遇上了数十年都未曾有的好年景。暂且定都邺城的北魏,也就是高欢所建的草台班子,终于将之前惶惶不安的局面稳定了下来。 在河北世家某些人的建议下,身为大丞相的高欢,在秋收之季,以魏国天子元朗的名义颁布新的均田制: 凡河北之民,从18岁起受田,不分男女。 所授露田男子80亩,妇人40亩,丁牛60亩,每户限4头丁牛;另授桑田或麻田20亩。所有的露田,都是无主荒地。这个尺度堪称是骇人听闻,因为孝文帝的均田制是露田男子40亩,女子20亩。 虽然有所谓“倍田”的因素在里头,但北魏末年土地制度崩坏,自耕农连手里的田都难以保证,更何况“倍田”?高欢取消了倍田制度,却将所授田亩加倍,这一举动十分大胆,却又符合当前实际。 承平时期其实本来没有那么多荒地,因为战乱原因,很多从前开垦过的良田都荒芜了,形成了大量无主荒地。高标准授田,有利于增加农民开荒的积极性。 高欢在邺城建立了官僚机构,大量吸纳原先北魏的底层官吏,将河北荒地统计后分配。一时间河北民心大定,曾经层出不穷的盗匪纷纷返回乡里接受官府的分田,因为他们再这样继续下去,已经失去了群众基础。 高欢和他麾下班子(现在不是草台班子了)的策略说白了也无甚稀奇,就是用平白无故得来的土地资源换取民心,用分田开荒的手段将河北大量的流民固定安置下来,恢复已经被破坏殆尽的生产力。 这个分田的尺度远远高于北魏孝文帝时颁布的均田制度,高欢在收买民心方面几乎可以算是不遗余力!而实行这个制度的地方,仅仅只有河北,并不包括黄河以南饱经战乱的荥阳等地。 因为高欢完全无法控制战争的规模,一旦战火烧起来,那些地方的所有一切都会化为乌有,与其这样,还不如什么都不管。 从这一点就能看出,高欢和他组建的班子,已经放弃了黄河以南的广大地区,将全部精力都集中在河北,然后将河北打造成一个有人口、有粮食、有土地、有民心的基本盘。 再以这个基本盘为起点,逐步蚕食周边地区,控制一块新地方,就将一块新地盘稳固下来,稳扎稳打的推进。哪怕再打十年也不慌! 高欢的这个思路,其实跟盘踞在寿阳的某人有些类似。 只有那个人是借了梁国的势,以两淮粮仓的芍陂为根基徐徐图之,而高欢则是依靠河北世家与河北之地,稳扎稳打的推进。二人有异曲同工之妙,现在还暂时看不出谁优谁劣。 这天秋高气爽,艳阳高照。滏水陉的出口处,高欢带着文武亲信,守候在滏水河边上,耐心的等待着。 正在这时,从滏水陉的出口处,一人一马飞驰而来,此人身材魁梧,英武不凡,下马后见到高欢,就激动的走过来拱手道:“丞相,一切安好。我父就在后面,今日就能抵达邺城。” “好!好!好!” 穿着魏国官服的高欢,此刻有些意气风发。他紧紧握住那年轻人的胳膊感慨道:“斛律光!斛律明月!好!你父子不畏残暴的尔朱氏,还护送我妻子归邺城,你们不仅是魏国的忠臣,更是我高某的恩人,请受我一拜!” 高欢要跟斛律光跪下,这种大礼斛律光怎么受得起?他连忙扶住对方,如果高欢这一下真跪了,他们父子在邺城也混不下去了。 高欢只是做做姿态,又不是真要跪。很快就恢复了威严。 他有些好奇的问道:“你们是怎么从潞城逃出来的?” 斛律光老老实实的答道:“我部全民皆兵,情急之下,有数万兵马可以使用。尔朱氏新败,担忧我们反攻晋阳,我父派人送信给尔朱荣,表示会率部南下。尔朱荣也没什么表示,命元天穆放开壶口关让我们安然离去了。” 原来如此!高欢恍然大悟。 很多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斛律金看到尔朱荣奈何不了高欢,潜力却又远远不如高欢,手里还握着娄昭君和高欢的众多子嗣。 此时不投靠,难道要等高欢一统天下后再投靠? 另一方面,对于尔朱荣来说,核心嫡系兵马损失惨重,身边若是还有个斛律金这样精兵过万的人晃来晃去的,睡觉都睡不安稳。 斛律金担心尔朱荣要“关门打狗”,尔朱荣还害怕斛律金会反攻晋阳,夺他基业呢!这时候斛律金写了封信,说不适应潞城的水土,想率部南下。尔朱荣一看,正合我意,于是就坡下驴,让斛律金带着人快滚。 所以就有了今日这一幕。 一个时辰后,斛律金带着大队人马,出滏水陉,与高欢会面。二人相见如同老友一般,相谈甚欢。高欢一直在和他聊天,都没去看坐在马车里的娄昭君,和他们的儿女。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高欢甚至都跟斛律金之兄斛律平亲切交谈,却始终没有过问娄昭君的情况。明明知道对方在队伍里面,亦是没有去看一下。 一行人返回邺城后,高欢马不停蹄,在霸府内以天子元朗的名义下了几道诏令。 第一条:封斛律金为幽州大都督,幽州刺史,其他闲散官阶能配的给顶配,极具殊荣。除了统帅本部人马外,幽州各郡兵马都归其节制。 第二条:与第一条有关,命斛律金率部北上幽州,兵锋直指拥兵自重的韩楼。 第三条:解散河北各地行台(当初尔朱荣安置葛荣部曲时所设,该计策由刘益守提出),收回兵权重新分配。 幽州乃是河北后院,北地边塞,战略地位极为重要。韩楼这根刺卡在高欢喉咙里面,让他睡觉都睡不好。如今得斛律金雄健兵马,他终于可以对幽州用兵了! …… 天将冷未冷的秋天,在大水池里泡澡,是一件令人惬意的事情。以前斛律羡只是听说这是刘益守带着手下议事的地方,今日自己也有机会进来“凑热闹”,确实倍感荣幸。 水池中漂浮着许多木盘,上面还放着时令瓜果,斛律羡看了看,发现就只有彭乐在吃,其他人都是安安静静的等着刘益守开口说话,他忍住拿盘子的冲动,硬是没动。 “诸位,最近得到消息,斛律金斛律光父子投靠了高欢,顺带着兵民不分的部曲数万人。如今高欢蓄势待发,准备攻打河北韩楼。” 刘益守边说边吃柑橘,发现众人除了彭乐外都不吃,于是笑道:“我们都是老规矩,功劳簿说话,不在乎这些小节的。” 这话一出,众人才如释重负开吃。刘益守心中暗想,自己如今也是威严日重,谁也不敢在自己面前摆谱了。 热水池里所有人都时不时的看看斛律羡,搞得这位“射雕少年”很不自在。 他在这里混,他老爹和大哥斛律光在高欢手下混,不得不说,这是一种很常见的生存策略。但刘益守现在提到了,却不由得令人浮想联翩。 “主公有什么打算?” 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独孤信,最近活跃了很多。于谨带兵外镇盱眙了,很多人都觉得自己机会来了。 “高欢还颁布了新的均田制,要把河北打造得铁桶一般。估计他平掉韩楼没有什么问题,至于我们嘛,最近给高欢找点乐子就行了。” 今年高欢那边上升的势头很明显,本来就民心思定,他又颁布了一系列的安民政令,再加上今年气候适宜,田里丰收。天时地利人和都在高欢这边,当真是此贼气候已成,不可与之争锋。 “主公,今年寿阳也是丰收,今年修了孙叔敖祠堂后,我们制定了用水条令,芍陂使用渐渐规范。高欢发展得好,我们也不差的。” 阳休之在一旁不动声色的说道,他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马屁皇帝了,每次拍马都能拍到要害上。众人心说,刚才那番话真是说得好,他们听了心里也舒坦。 “话虽如此,可我们的地盘,比高欢小了太多,潜力也比他们弱了太多啊!” 刘益守感慨的说道。 老实说,他觉得寿阳的发展应该是比河北要好的,特别是今年让贾思勰组织人开办“培训班”,指导农民们种田,又跟梁国互通有无,财源滚滚。 要是谈发展质量,真是吊打了高欢等人。 可问题在于,你基数有限,系数再大,增长也是有限度的。这个是先天劣势,完全没有解决办法。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多占地盘! “独孤将军,赵将军,入冬后,待河流结冰,你们率领本部人马,攻打彭城以东的下邳郡,东海郡。如此一来,这一带就跟梁国现有的地盘接壤了,彭城侧翼无忧。” 刘益守的部署似乎有些奇怪。因为这两个地方,可以占,而且容易占,只是没有支撑点,守不住。要守住,纯粹要靠堆军队人数。 “末将领命!” 独孤信和赵贵二人激动的说道。刘益守只是说攻打那里,又没说打下来以后要他们去守。只要攻下了,就是胜利,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 “主公,此战完全没有意义啊,夺回来以后根本守不住。如果可以守,梁国早就办了。咱们攻打那边,纯粹是浪费钱粮啊。” 王伟忍不住打断了刘益守继续往下说。 所谓谋士,就是要在主公决策出现失误的时候补上。刘益守刚刚的命令,说实话,真的有失水准,基本上都降到萧衍这个层次了。 这时候他不得不站出来阻止,哪怕会得罪独孤信和赵贵等人。 “打下来这两个郡之后,我们会将其交给梁国的人管理。我会上书给萧衍,就说我们实力有限并且打下来的地盘并非封地,我们占有极为不妥。 请梁国中枢派遣地方官员来接管此地,并重新任命都督,负责二郡防务。打下这两郡之后,我们就要撤回彭城,跟吴明彻合兵一处。” 诶?还能这么玩么? 众人大惊失色,完全不明白刘益守到底想干啥。 “大树底下好乘凉,这两个郡,是我们进攻兰陵县的跳板。我们打下来了,萧衍拿到地了,一定会野心膨胀,朝中也会有人想摘桃子,想带兵攻打兰陵县,夺回宗室祖籍之地。 他们要动手呢,那就由得他们去。这个道理明白么?” 刘益守微笑说道。 已经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了。 自家主公这一招真是够损的,梁国夺得高欢三个郡,对方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要是高欢连这口气也忍了,那控制力本来就很薄弱的青徐,很可能会脱离魏国掌控,投靠南梁。 这不是在耸人听闻,羊侃不就是最直接的证据么? 所以高欢知道了这些动作以后,一定会强力回应,与梁国之间的一场恶战绝对逃不过去。那时候梁国能挡得住么?这里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刘益守这次“四两拨千斤”,等于是把高欢和萧衍都架在火上烤。 对于萧衍来说,我都给你攻到兰陵县门口了,你忍得住不派兵去打兰陵县? 对于高欢来说,青徐接连失地,统治摇摇欲坠,他不得不出手应对。 那时候两边打生打死的,萧衍会不会很想念手握重兵,很能打,而且很会打的那个便宜女婿? “妙啊,主公这一手火中取栗,真是高明!” 斛律羡学着阳休之的语气赞叹道。 “火中取栗你都能说出来,真是难为你了啊。” 刘益守把胳膊压在斛律羡的肩膀上,高声对众人说道:“如今大世之争已经开启。 从前的魏国已经名存实亡,高欢掌控主动,要稳扎稳打的恢复失地。 贺拔岳攻略关中,成败犹未可知,不可小觑。 梁国朝政腐败,方镇林立,各地互不协同,犹如草原部落。看似强大,实则不堪一击。 我们已经有了立足的资本,现在要做的,不是胡乱掠地,今天打这个明天打那个。 我总结了九个字,那就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这是一场会持续很久的斗争,或许五年,十年才会分出胜负来。诸君,我们的事业,才刚刚开始,远远没到可以躺下来享受的时候啊!” 7017k 第315章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刘益守府邸的书房墙上,挂着一张非常精细的地图,囊括了包括建康在内的两淮,三吴和北方的河南、青徐等地。这是杨愔组织人从缴获的各种北魏南梁官方地图中汇编总结而成的。 并且上面不少地方还被圈出来批注了。 此时此刻,刘益守就站在大地图的跟前,来回踱步。而陈元康在他身后如同隐形人一样,不说话也不做别的事情。 “长猷,你以为这次我们夺得下邳郡和东海郡,高欢会如何应对?” 刘益守背对着陈元康问道。 说实话,陈元康对河北那帮人太熟悉了,在这些问题上,他的看法会比寒门出身的王伟要精准得多。 “青徐,乃是河北侧翼。自古从南往北打,青徐这条线是颇有战绩的。当年桓温北伐就走过这条线。刘寄奴(刘裕)则是一路打到洛阳。高欢不说如何,他手下还是有能人的。 呵呵,高欢岂能容忍梁国蚕食青徐?” 陈元康冷笑说道。 青徐世家势力在北魏末年损失惨重,走的走死的死,先有邢杲,后有刘益守,还有朝廷的兵马,各种折腾不休。 青徐现在已经留下了一大片权力真空,河北那帮人只怕觊觎那里已经很久了,正愁找不到借口出兵呢! “那你觉得,我们可以打下这两个郡么?” 刘益守依旧是在看地图,背对着陈元康。 “如果只打不守的话,简直易如反掌。”陈元康无所谓的说道。 这种事情,在他看来就跟去寡妇家里过夜一样。睡一晚上,那真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他现在甚至已经可以不花钱就办到这一点。 可是要把寡妇娶回家,难度呈指数级别上升! 所以在陈元康看来,只打下来这两个郡,完全没什么难度。 “高欢若是派兵来攻打,你觉得梁军能不能守住?” 刘益守的眼睛似乎盯住了地图上的某个点,依旧是背对着说话。陈元康明白,对方心里已经有主意,只是想听听别的想法。 “梁国方镇体制,大都督镇守一方,统领各州诸军事,一般可以指挥的军队,在两万到五万之间。夏侯夔这种都督七州诸军事的家伙,都被萧衍拿掉了。足以见得,萧衍其实是有意识在控制方镇大将的领兵规模。 几个大的方镇,包括蜀地,荆襄,江州,两淮,三吴,广州等地。毫无疑问,现在我们就是两淮方镇当中的绝对主力。” 所谓谋士,当然要关注大事,而不是整天盯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现在刘益守把那些杂事都丢给阳休之去做了。陈元康等人早就解放出来,可以研究一下天下大势。 “说得好!” 刘益守转过身来拍巴掌。 前世史书上说民间有童谣曰:“三崔二张不如一康”,刘益守现在算是有体会了,真正的大才,就是高屋建瓴,看得深看得远。在没有开金手指的情况下,就是那种登高望远的人物。 “我以为,为了夺回祖地的荣耀,萧衍必选一宗室,多半是皇子带兵,在我们攻下东海郡和下邳郡后,他们从侧翼出兵,夺回兰陵县,摘桃子。” 侧翼是哪里呢?梁国的北海郡。 这个名字刘益守并不熟悉,但他知道那是在什么地方。前世的时候,那个地方叫江苏省连云港市! “主公对萧衍的了解,真是到骨子里了。在下也认为,那些萧氏的宗室会为了争这次出征而打破脑壳。” “那你认为,此番,哪个皇子谁会出征挂帅,哪个大将会辅佐他呢?” 刘益守目光灼灼的看着陈元康问道。 绕了半天圈子,终于到正题了。 “主公让在下搜集萧衍诸子的情报,在下研究过后,略有所得。此番出征,五皇子萧续、六皇子萧纶或许会争夺这个名额,但萧衍一定不会给他们。 至于原因是什么,当日主公在乐游苑内,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陈元康说得非常正确,这两人现在在萧衍心中只怕已经属于“逆子”的行列了。 “七子萧绎,手下势力强大,深为萧衍忌惮。他若是参与到夺回祖地的战斗之中,一旦成功,将获得巨大的声望,我想,那时候萧衍或许要换太子了。” 换太子是不可能的,但刘益守觉得萧衍肯定不会把挂帅的任务交给萧绎。 “诸子之中,八子萧纪最受宠爱,而且他在建康名声很好,无论这是不是装出来的,实际上,萧衍现在很可能已经是把他当做储君在培养了。” 陈元康不动声色的说道。 刘益守大惊,他知道这个答案,是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结果。可是陈元康通过一点点小小的蛛丝马迹,能推测出这么多东西来,确实有点本事。 “萧统死后,理想之中的太子已经不在了,萧衍其实也并不中意萧纲为太子,只是逼于无奈而已。再说了,他根本无意退位,让萧纲当一面挡箭牌,也没什么不好的。 一旦萧衍要退位,在之前两年,一定会安排萧纪上位的。我想过两年,萧衍应该会派萧纪去某些地方外镇历练,等政务都熟悉了以后,再调回建康,那时候就是他当太子的时候了。 至于地点嘛,广州气候炎热,在那边很苦。荆襄已经是萧统后人的地盘,湘州是萧绎的,那……大概只能是蜀地了。” 陈元康通过排除法,得到了正确答案。刘益守很清楚,萧纪最后就是去了蜀地,一直到侯景之乱。 “为了给萧纪的太子之位铺路,萧衍很有可能让萧纪挂帅。” 陈元康补充了一句。 刘益守微微点头,这个可以算是英雄所见略同了。主要是萧绎的那些儿子们太烂了,唯一有点实力的独眼龙萧绎,还被萧衍厌恶。萧纪作为矮子里面的长子,很有可能被选上。 但是这个也只是小问题,关键问题在于,谁是副将? 萧纪并无领兵的本事,他只是代表梁国宗室的旗帜,指挥打仗,另有其人。 “兰钦在钟离,是整个淮北的战略支撑。他要是带兵跑了,两淮就真变成我们的天下了,萧衍不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陈元康又在数指头。 钟离对于两淮的意义,再怎么重视也不为过。要不然当初梁国还在上升期的时候,就不会跟北魏在钟离连番恶战了。 “陈庆之现在几乎可以算是萧衍唯一百分百信任的领兵之人了。陈庆之肯定是戍卫石头城,一步都不能走的。” 陈元康又排除了一个。 “夏侯夔还在观察期,现在在福建剿匪。这件事办完了以后,萧衍才会恢复对他的信任,起码这几年他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这又去掉了一个。 二人想来想去,也真不知道萧衍到底会让谁挂帅了。 “会不会是韦放?” 刘益守好奇问道,他突然想起这个人来了。当然,前世这个人的事迹好像不怎么明显,但是这一世刘益守听说此人老成持重,颇有名望,很会治理地方,也能带兵。 更关键的是,他是南朝名将韦睿的长子,在军中不缺人脉。 “主公……” 陈元康有话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长猷有话不妨直言。” “这个人三日前已经过世了,他之前就在钟离,离这里不远,兰钦还参加了他的葬礼。” 陈元康面无表情的说道。 谈论什么都可以,你说萧衍派一头猪去统帅这支军队都行,但是人死了那就真没什么事了! “韦放居然也过世了啊!” 刘益守感慨道。 南梁现在就像是一个身体急剧衰老的病人,一些成器的大人物都纷纷凋零,而新人又没有顶上来。 “马头郡的陈霸先,很有手腕,萧衍会不会让他出马?” 刘益守沉声问道。 陈元康嗤笑道:“那是哪里的阿猫阿狗啊,萧映的一个参军而已。要是萧映被按住不动,他哪里都去不了! 与其说他,还不如说吴明彻呢,起码吴明彻名义上还是公主的阁帅啊。” 南梁不比北魏那样已经烽火遍地,一切都靠刀子说话,优胜劣汰。这里按资排辈的氛围还是很浓厚。 无论历史上陈霸先多么厉害,现在,他根本没有发挥的机会,甚至还在马头郡被刘益守麾下的人不断挤兑,日子过得很是艰辛。 “罢了,就当是开盲盒好了。” 此刻天色已经渐晚,刘益守拍拍陈元康的肩膀说道:“走,去城外大营。” 都要晚上了去军营? 陈元康有些不解,但是他不好说什么,只能拱手行礼。二人走出书房,发现斛律羡一个人趴在石桌上看书,大概是看得不求甚解,抓耳挠腮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字到用时方恨少,估计就是这家伙此刻的想法吧。 刘益守忍住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走,陪我去巡视大营!” 在府邸门房附近碰到源士康在练武,刘益守把他也叫上,连同亲兵十多人,来到郊外大营。 还未进大营,众人就看到营门外两个卫兵没精打采的站岗。看到刘益守等人来了,吓得魂都要飞天! “擂鼓十声之后,没有去校场列队的,按军法该如何处置?” 刘益守问陈元康道。 “按军法当斩。” 陈元康面色微变说道。 “那行,擂鼓,现在开始。十声之后,我们去大营内校场。” 刘益守对站岗的两个卫兵说道。 众人面色齐变,都没料到刘益守如此果决。 …… 校场之上,点满了火把,将里里外外都照得透亮透亮的。地上跪着五个人,五花大绑很是狼狈。一旁站在的独孤信和赵贵二人面色难看,却又发作不得。 这个大营里是他们两人的部曲,准备在寿阳城换新军装,换上统一兵器,补给后以后再从这里出征的。没想到刘益守来了个突然袭击。 你说对方有道理么?确实有道理,要怪只能怪他们认为是在寿阳附近,不可能出什么状况放松警惕了呗。 “出征在即,大军现在这样的状态,让我很担忧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对独孤信和赵贵二人说道。 “请主公责罚。” “罢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正当众人以为他会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时候。就听到一个令人震惊的命令。 “这五人都斩了吧,刀快一点,应该不疼的。以他们这么懒散的状态,上了战场也是死,还不如现在就斩了他们,以儆效尤。 一家哭好过一路哭。” 独孤信和赵贵二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一看刘益守的表情严峻,最后他们还是轻叹一声,挥了挥手。这五人被带了下去,很快,五颗人头就被悬挂在营门口。 刘益守带着二人去了帅帐内。他有些忧心说道:“此番出征看似没什么危险,但谁也不知道梁国那些猪队友们会怎么坑你们。而且在梁军未失败之前,你们也不可能撤得很远。 实际上,危险并不在于攻城的时候,而是在你们已经攻下东海郡和下邳郡,但梁军却尚未出兵兰陵县的时候。一旦局势崩塌,不说让你们击退魏国之敌,起码要能逃回彭城固守待援吧?” 独孤信和赵贵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之前想得太简单了。敌人未必会像你想的那样准备,一切按照你规划好的路线去走。 这样的敌人或许有,但也就跟后世的大熊猫一样,属于快灭绝了的那种。 “夺取二郡之前,你们可以放松一些,打不过,大不了退回来。一旦攻克二郡,尤其是攻克了下邳郡之后,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希望今日这五颗人头,能保一丝平安。” “请主公放心!” 二人拱手答道,毕恭毕敬。之前的那点不服早已不见。 “明日开始换装,咱们名义上就是梁国的军队了,切记,不要被萧衍派来的蠢货给连累了。” 离开军营后,众人回到府邸,刘益守带着陈元康回书房,刚刚落座,这位智谋出众的谋士就不动声色的问道:“主公其实是让二人去探路,试探高欢深浅了。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对么?” “那是自然。” 刘益守微微点头,并未否认陈元康的猜测。 “杀招在哪里呢?” “下邳城西北有一山,名为茱萸山。此山正东面,有一座小城,名为武原城。武原城正好位于下邳城和兰陵县之间。如果梁军一溃千里,魏军追击的话,这里就是胜负手。” 武原城? 陈元康想了半天,不明所以。 刘益守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这里在后世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叫:台儿庄! 台儿庄不重要,日寇会集中兵力对这里动手么?可是这些你要怎么跟别人解释呢? 7017k 第316章 但是,得加钱 这年秋收后,河北丰收,民心安定,一派中兴之势。但有个地方除外,那便是幽州。因为韩楼是葛荣的部曲,在葛荣失败后,逃到幽州城自守,靠着劫掠周边生活。 可是河北经历了多年动荡,民生早已不堪重负。在高欢颁布了一系列安民措施后,幽州仅剩不多的农户又开始大量逃往南面的范阳等地。 有鉴于此,高欢命新近投靠的斛律金为幽州大都督,幽州刺史。率领本部精锐骑兵万人,一路过境,招募沿途各地郡兵。 等到达范阳时,已经是对外宣称“精兵二十万,辅兵无算”。 韩楼不明所以,派遣麾下大将陈周,领兵一万,于良乡跟斛律金部对峙于圣水(这是一条河)两岸。 对峙当晚,气温骤降,天空飘起鹅毛大雪。陈周认为这种情况下,斛律金不可能耍什么套路,于是便放松了警惕。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斛律金命麾下先锋,也就是长子斛律光为先锋,率骑兵绕道,从离对峙地点很远,河流水深却最浅的某处河滩冒险渡河,在长距离迂回了两个时辰后,从幽州城的方向,对陈周部大营进行突袭! 塞外苦寒,斛律部的精锐在冬天作战,有着普通中原士卒所没有的忍耐力。仓促间应战的陈周部很明显不是斛律部的对手,混战中陈周在指挥抵抗时,被斛律光一箭直中面门,当场死亡。 随后的战斗便呈现一边倒的局面。葛荣麾下部曲,本身凝聚力就很差,遭遇突然袭击后,很快就崩塌得无法收拾。 陈周部残兵向幽州城逃窜,得知战斗经过的韩楼吓得肝胆俱裂,直接抛弃幽州城,往城北方向的军都山去了。 斛律金部兵不血刃占领幽州城,随后便在幽州屯扎下来,并没有乘胜追击,韩楼得以逃出生天。 …… 寿阳城外,依靠淮河,刘益守命杨愔主持修建了一个超大型的弩箭作坊,只负责进行弩箭的组装。而弩身、弩扁担、弩机、弩弦等物,都是由其他作坊制作,统一送到这里组装。 这种超大型的作坊,都是以刘益守所说的“流水线”方式作业。每个人只负责拼一个部分,一条产线由一名成熟工匠进行“质检”。 如今在忙碌了几个月,这座大型工坊在入冬后也停止了生产,刘益守给工人们发了过年的“过节费”“年终奖”后,就提前让他们回家好好过年了。 表面上看是刘都督发了善心让利给那些辛苦劳作的技工们,但是实际情况却是:流水线的组织方式导致生产速度过快,包括零件生产的作坊在内,都是原料紧缺,无法进行再生产! 制造弩箭用的木料,并非是随便砍一棵树就行了的。树木的种类需要指定,包括是多少年份以上的。当然,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 毕竟,寿阳周边多的是山林。 比较难的地方在于,这些木料需要放置一年,干燥后才能作为原料使用。原来的这些木料都是他们当初从淮南各地库房里搜刮来的,现在已经没货了。 弩机用的铁环,需要铁料。铁料又需要木炭和铁矿冶炼,还需要铁匠锻打。铁匠好解决,可是便于开采的铁矿却不在寿阳境内。 其实不光是这个,刘益守发现一旦开启了相关的生产,除了木炭、石炭(煤)这一类的原材料外,其他的东西,他们几乎是什么都缺! 无可奈何之下,他只好把麾下谋士参军等都召集起来商议对策。要不到明年,所有一切就要停摆了。 府衙大堂内,杨愔面前摆着厚厚的一叠纸。他在里头翻来翻去,最后无奈的叹息道:“主公啊,彭城以南,有一地名为铜山。自战国起就是产铜产铁之地。各朝在此地都有冶炼监造,只是因为战乱,那边已经废弃了。 只要能将铜山的矿都运作起来,铁料自然无碍。 至于木料……以后可以通过提前砍伐存放来实现,只是现在么,远水不解近火。” 杨愔叹了口气,木料这种东西,跟铁料不一样,并非是梁国官府管制用品。但是怎么说呢,着急起来也能急死个人。要存放一定时间,那你就要老老实实的按事物发展的规律办事。 赶鸭子上架,是做不成合格产品的。 “其实吧,在下感觉,我们可以找各地的藩王去买木料铁料还有其他必须原料,他们其实手里应该存货不少。” 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为人有些古板的崔暹若有所思的建议道。 刘益守眼睛一亮,确实他之前没有想到过找各地的藩王们买木料。自西汉以来,可以用来制作弩箭的木料等物,就是各类政权的战略资源。不管有没有制作弩箭的能力,反正砍个木头存放着又不费什么劲。 西汉那些实权诸侯王,府库里弩机的数量,都是十万起步的。你说梁国各地官府和实封的诸侯王们没有木料的库存?简直不可想象。 “我们与这些人的关系极差,他们宁可把木料拿去烧火,估计也懒得卖给我们。” 刘益守摆摆手,有些扫兴的来了一句。传统的弩箭不行,这年头又不能走近代机械工业路线,热兵器估计到火药就见顶了,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主公所言极是,可是这些问题不是出在我们身上,谁能想到萧衍的儿子们都是这样的废物呢?” 杨愔感慨说道。 麾下部曲最多,势力最大的萧绎不说了,直接参与到了谋刺刘益守的行动当中。萧纲这个小硬币是太子被萧衍看管得死死的。 萧纶和萧续二人恨不得刘益守快点死,又怎么可能帮忙呢? “主公,您不是之前常跟我们说,只有七八岁孩童才讲对错,我们这样的大人,要看重利益得失,不是么?” 崔暹不动声色的说道,用刘益守说过的话来证明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所以你是想说什么?” 刘益守觉得自从崔家小妹怀孕后,崔暹做事的积极性就高了不少。果然,人类都是利益的动物,光凭感情是无法笼络人心的。 “属下是想说,我们可以把做好的弩机,卖给那些藩王们,再从他们那里买其他必须原料。特别是可以先从荆襄那边的萧统后人开始,比如萧欢、萧詧这样的人。” 买原料,然后出口成品,这种套路为什么听起来如此熟悉?刘益守陷入沉思当中,发现崔暹的主意似乎并不是不可以,只是还有个问题。 “匠作工坊乃是必备之物,为何他们不自己生产,要买我们的呢?” 刘益守有些不解的问道。 听到这话,杨愔嗤笑道:“那些藩王们,是无法承担制作弩机的成本的。要开工坊,要请工匠,一条龙走下来,这些都是钱。而且制作的质量也很难保证。 这些藩王们,实际上也是拿着原料,请所在封地附近的官府所属匠作监来制作,他们只等收货就行了。 可是这些王爷们经常以萧衍的名义赖掉工钱,所以官府的工坊那边也是异常敷衍,常常黑掉他们的部分原料,交付一些劣等品。 这些王爷们本身又不通军务,现在又没有打仗,这样层层下来……” 杨愔给刘益守一个“你懂的”眼神。 刘益守完全了解,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谁也不会白干活。 “嗯,派人去跟萧詧联系,这家伙胆子大,问他要不要制式装备的单人弩机,要的话,拿原料来换,不限量的给!木料,铁料,有什么给什么,我都要!” 刘益守当即拍板,打仗就是打的后勤嘛。萧詧这家伙对萧衍的偏心极为不满,难道他不会私下里阴搓搓的发展军备? “萧绎这家伙实力最强,就不跟他说了。至于萧纶和萧续,我们都可以派人联系。他们壮大了,自然会想萧衍坐的那个位置,只有拉拢我们的份,绝对不会与我们为敌的。至少是在梁国大乱以前。” 刘益守做事的方式就是胆子大,路子野,敢搞,三下两下将方略定下来。 但是“出口”弩机,并不代表要出口弩箭。对于箭矢,刘益守严格把控,只卖“枪”不卖“子弹”,老硬币的套路了。 “对了,洛阳来的工匠中有人改进了无羽箭的制作工艺。这个人重赏,此种箭矢也要在军中推广。另外贾思勰你要派专人在芍陂那边湖里投放鱼苗,扩大养殖,在周边养鸭子养鹅。 收集鹅毛做箭羽,配备给新成立的落雕使用。这支部队,将来在战场上专门狙杀敌军将领,弓矢装备皆为专用。” 原来这么早就在布局了啊!杨愔等心中感慨,刘益守果然是做大事的人。他们连忙应承下来,拜谢而去。 等所有人都走后,刘益守才像一条咸鱼似的,趴在桌案上累得只叹气。 走上坡路都是很累的,那种在女人床上混一下就能醒掌天下权,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事情,都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凡事抓大放小,在大事上亲力亲为,才是那些面上风光的人,背后成功的秘诀。 “力有未逮啊,现在要把种田铺开,还缺了一个关键基建。” 刘益守前世家乡在徐州,离这里不远。安丰塘以南,似乎还有一片人工渠和堰塘,是个大的产粮区。但是现在看起来那边都是荒地,并未开垦。 毕竟芍陂周边良田太多了,没水的荒地,农户们开发的兴趣很低。 这种事情,只能是由治理寿阳的人来牵头做才能发动群众开发地方。 “而且得搞点高附加值的东西才行啊,要不没钱了。” 刘益守趴在桌上,脑子里灵光一闪,又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 刚入冬,刘益守麾下独孤信、赵贵二人,分别领兵,带着本部人马各一万,合兵一处攻打几乎处于无抵抗状态的下邳郡。高欢的人马刚刚到任一个月不到,屁股都没坐热就被人一锅端了。 拿下下邳城后,接到刘益守军令,独孤信奉命守下邳郡,而赵贵则带兵继续攻毗邻的东海郡,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毫不费力就打到了沭水!被梁国北海郡河对岸那边的巡视兵丁察觉,紧急通报给当地太守。 当地太守不敢耽搁,将此事写成文书通过驿站送到建康,已经是三天之后。 直到这时,梁国朝廷中枢才知道,刘益守在乐游苑给萧衍拜寿的所谓“寿礼”,竟然是动真格的! 他们查看地图时惊讶的发现,自此以后,梁国在青徐的战线,已经齐头并进,没什么明显的破绽了!似乎,下一步真的可以将兰陵县拿下! 正当朱异他们在私下里商议,拿出方案后再汇报给萧衍的时候,刘益守借着梁国的驿站系统,发明文通知建康中枢朝廷,他已经派兵拿下了下邳郡与东海郡,自此青徐防线固若金汤。 请朝廷派文官来接管这二郡的政务,并指示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此文一发,犹如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一滴清水,整个建康的上层,尤其是萧氏的宗室和那些赋闲在家的世家子弟,全都按奈不住了! 锅太大,朱异又背不动了。无论他怎么决策,在满足一批人的同时,就会得罪另外一批人。没办法,朱异只好拿着发来的公文,到同泰寺的大佛阁找萧衍问询对策。 …… “朕这个女婿,还是很有信用的嘛,哈哈哈哈哈!” 萧衍开怀大笑道,看了驿站系统送来的刘益守写的公文,他一向都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笑容,心情似乎很不错。 “呃,此事之前是刘驸马运作,但是现在,已经跟他没关系了。” 朱异面带苦涩的说道。 刘益守公文的意思很明白,两个郡我已经拿下来了,肥肉我丢给你,你们自己去分,不要老是在背后哔哔我。 他现在一了百了的没事了,反倒是朱异每天都要经受各种疲劳轰炸。这两个郡,是不是就需要两个太守?是不是需要相应的一系列官职? 这是一块肉,却还不是大肥肉。 最大的肥肉,是刘益守所说的,等待朝廷命令。 朝廷的命令肯定是让他原地固守啊!如果让他拿下兰陵县,拿下宗室祖地,那萧氏一族的脸往哪里放?这是毫无疑问的! 刘益守其实也是暗示了这一点:让我不打兰陵县也不是不行,但是,得加钱! “嘉奖一下驸马,官职就不用了,多给些钱粮。府库里的兵器,用不上的也都给一些。驸马还是有心为国家做事的。” 萧衍感慨说道。 这是应有之意,拿了好处,刘益守就会甩开膀子不会掣肘了。 朱异微微点头,有些为难的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刘驸马那边是没什么问题,只是兰陵县……诸位皇子都想挂帅出征,谁去为好呢?” 7017k 第321章 保卫塞瓦斯托波尔 任城(山东济宁)以南不远的高平城(今已不存,被微山湖淹没)府衙内,库莫奚族出身的张保洛,恨恨的把头盔砸到地上。 府衙大堂内的段荣段韶父子也是一脸惊愕,没想到张保洛居然吃了败仗。 张保洛长得敏捷健壮,且弓马娴熟,早年参加葛荣乱军,颇有战功,乃是葛荣麾下猛将,虽然并非嫡系。 后来葛荣惨败,张保洛归顺尔朱荣后被安置在河北,尔朱荣退到晋阳后,张保洛顺势就投靠了高欢。如今,高欢让段荣段韶父子负责这一路,张保洛则是段荣麾下将军,听从其号令。 段荣为人谦和,很好说话,有事都是商量着决定。而张保洛豪爽讲义气,二人相处得很好。 张保洛之前听从段荣号令,带兵紧赶慢赶来到薛县以南的永兴城前出侦查,想着的就是提前卡位,把关键节点占住。出发前他们就分析过,梁军的动作不会这么快,更不会贪功冒进! 没想到张保洛前脚到,后脚梁军就已经来到城下,这种速度简直令人不可想象!一下子真把信心满满的张保洛给搞懵了! 张保洛和麾下部曲来永兴城一天都不到而且尚未修整,又没有完全接防城池,就连城内府库里有什么东西,他都还没弄清楚。 守城是守不住了,跑更是不行,那只好出城野战呗。张保洛从事前得到的情报得知,这次梁军都是王爷挂帅,令高欢手下畏惧的那个刘益守,窝在彭城没动弹呢,甚至主力还在寿阳! 区区王爷军,张保洛觉得拿下此战是十拿九稳的。 然而他遇到了因为占据空城而立功心切的胡贵孙,还有梁国为数不多的精锐禁军。结果一接敌张保洛就知道大事不妙,一番恶战下来,果然战败。 他连临近的薛县都不敢进入,带着残部逃到高平才停下来,惊魂未定的发现梁军竟然没有追击! 如此古怪的战局,不仅让张保洛惊疑不定,就连之前信心满满的段荣父子,也感觉甚为疑惑, 现在有个问题摆在他们面前,大军是继续龟缩在高平,还是前进到事前约定的薛县,完成对兰陵梁军的战略包围? 如果不去薛县,等于说包围圈漏出来一个大缺口,最后什么也抓不到了。 可是如果去了,现在只怕薛县已经在梁军的控制之下,张保洛遭遇的那一支部队如此善战,此战能赢么? 萧正德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他无意中的鲁莽举动,已经成为了人生之中的最高光时刻,险些打得段荣打道回府! “孝先,你怎么看?” 段荣皱着眉头问儿子说道。 张保洛亦是看向段韶,他知道段荣的儿子年少有为,颇为精通战略,有大局观。这大概是将来高欢留给儿子的军方一把手。 所以他也不敢把段韶当年轻小将看。 “父亲,张将军,我觉得吧,这会不会只是个偶然呢?从之前我们得到的消息看,梁军的部署很混乱,没什么章法,更不是要攻略青徐。” 段韶也有些迷糊,主要是萧正德的命令太过于混账,不仅迷惑了自己人,就连敌人也被迷惑了。换句话说,陈庆之北伐余威还在,而且一直以来,在局部战场上,魏军对阵梁军常常会莫名其妙失利。 这种情况其实贯穿了整个南北朝后期。 “张将军,你那边斥候有没有打听到刘益守在彭城的军队如何行动?” 段韶沉声问道。 张保洛想了想,貌似彭城那边安静极了。如果要攻略青徐,彭城的军队怎么可能没有动作呢? “你想怎么样?” 段荣不满的问段韶。 “我要亲自带兵占领薛县,按照既定计划,合围梁军。请父亲和张将军坐镇高平。” 嗯? 段荣和张保洛对视一眼,感觉段韶的胆子太大了。目前战局晦暗不明,梁军的战略意图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前出到薛县真的没问题么? “父亲,现在是严冬,泥沼结冰,宛如平地来去自如。我们当然不觉得薛县有什么了不得的。可是到了春天后,这里冰雪消融,遍地鱼塘河网。要是没有薛县作为支撑点,这仗要怎么打?” 听到这话张保洛悚然心惊,段韶的言论太有前瞻性了。这一战不是三两天就能分出胜负来的,冬天觉得无所谓的事情,未必到了春天也无所谓。 这种“小小的麻烦”,到时候搞不好决定生死。 他拱手对段荣说道:“小段将军目光深远,不适合作为前锋。还是在下跑一趟薛县,如果有事,请段都督及时支援。” “唉,又麻烦你跑一趟啊!” 段荣叹息说道,却没有说不让张保洛去。兵贵神速,段荣点齐五千兵马就让张保洛出兵了。等他走后,段荣将段韶招到临时别院的书房里密议。 “此战什么时候是动手的时机?” 段荣好奇问道,他知道儿子心里已经有腹稿了。 “两人搏斗时,一人力气已经用老,再无回旋余地之时,就是另一人反击的时候。 据探子回报,羊鸦仁屯兵东海郡崆峒戍,往西可以支援下邳郡,往西北可以支援兰陵,往北可以支援北海郡,乃是极为要害之地。 无论我们怎么打,只要前线梁军能撑个两三天,羊鸦仁的援兵马上就能到。 所以此战要赢,一定要等羊鸦仁被调动到北海郡之后,那样梁军再无后手,我们便可以大举南下,将兰陵地区的梁军分割包围。 羊鸦仁带兵去北海的时候,就是我们动手的时候。让张保洛去薛县,只是不想让梁军从这个口子跑路。” 段荣满意的点点头,段韶说得很有道理,只是他还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 “刘益守在彭城屯扎重兵,他出手干预怎么办?” “父亲可以下令,催促青徐本地兵马,如羊敦羊深之流,带兵攻打彭城,以攻为守。只要我们歼灭了兰陵地区的梁军,腾出手来就可以把刘益守在彭城的大军吊起来打!” 段韶狠狠的捏着拳头说道。老爹一天到晚在自己面前说刘益守多么牛逼厉害,早就让他不爽了。这回他就是要正面击败刘益守,证明自己的才能! “父亲,下令士卒们好好休整,其他地方或许严冬要恶战,可是绝不会轮到我们先打。这场战争就像是做菜一样,先放什么材料先加什么佐料,顺序不能乱的。 高敖曹不把下邳郡拿下,不截断梁军退路,我们再怎么打,也奈何不了梁国那些王爷。父亲不必心急,冬天就好好休养吧。” 段韶安慰段荣说道。 话虽然很有道理,段荣心中仍然不安。毕竟,刘益守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段韶能看出来的问题,段荣不相信刘益守看不出来。 “希望如你所说吧。”段荣一声叹息,没有再说什么。 …… 萧衍安排萧续镇守北海郡,并不完全是因为他宠爱宗室。真正要说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北海郡北面都是山,东面靠海,西面是萧纪的大军,根本不可能被袭击。 让萧续去那边镀个金,并无不可。 所以这个战略安排,乱是乱了点,基本逻辑还是在的。 已经是深夜,寿阳城刘益守府邸的书房里依然点满了火把照得四周一片通明。 他和陈元康等谋士在墙上的大地图上模拟魏军的攻势,怎么看怎么觉得魏军不可能全歼梁军,其中少了一个最重要的关键环节。 “羊鸦仁的部队,就是战局里的定海神针。他要是不离开东海郡,不离开崆峒戍,梁军退路不会断掉。夺取兰陵或许很难,但是自保是没有问题的。” 陈元康看着地图上的几个城池位置发呆,怎么也想不明白高欢那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羊敦等人写信来,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刘益守将手中的信纸扬了扬,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高欢把青徐本地势力当牛羊一样趋使,让他们打头阵。那些人也不是好惹的,以羊敦为首的本地势力很快就想起了刘益守这个人。 然后把他们知道的魏军部署都漏了出来。 虽然羊敦等人知道的不多,但是有几点是可以肯定的。 第一个此番高欢胃口极大,动用的兵马也远超之前刘益守估计的两万人。高欢大概有一战立威,打出十年和平的打算。 第二个则是彭城乃是佯攻,牵制刘益守的兵力为主,主攻另有其人,主战场在兰陵一线,而非彭城以北。 这等于是考试的时候提前圈定考试范围,让刘益守等人心中踏实了很多。可是这样一来就有些让人不能理解了。 原先刘益守没预料过高欢是想把梁军一锅烩了,所以魏军的种种部署,是可以理解的。现在看来,有羊鸦仁的部队在,高欢想把梁军一网打尽,实际上办法是不多的,至少现在没看出有什么好办法。 战略上不能出奇制胜,剩下的就看临阵如何,那样的话,又是另外一个故事。比如说当年萧衍六弟萧宏带着五万梁军精锐北伐,一场暴雨就吓得逃跑,导致大军惨败,这样的事情,刘益守无法考虑在谋算之内。 有人过个马路都能出车祸呢,很多事情是你没法去精准预料的。 “这样吧,如果北海郡丢失,萧纪侧翼完全暴露,而且北海郡是梁国边境重镇,绝对不能丢,所以羊鸦仁无论如何,也会北上救援。除此以外,我实在是想不出魏军要怎么调虎离山了。” 刘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听到这话,陈元康眼睛一亮道:“主公所言极是,也只有如此,会导致兰陵的梁军缺乏援兵,并且后路空虚。这样围歼他们就不再是说说而已了。” 刘益守的分析极有可能是正确的,屋子里不管是陈元康也好,王伟也罢,都很认同这个观点。只有北海郡出事,羊鸦仁才会走。 那么问题来了,魏军要怎么攻打北海郡呢? 北海郡其实算是两个郡,一个是以朐山为跟脚建立的城池,另一个,则是郁州,也就是跟海岸咫尺之遥的一个小岛(后世因为泥沙沉积,已经成为连云港市的一部分)。 再往北都是山,只有年久失修的官道连通,基本上不可能保证大部队行军。 萧续就算是蠢货,难道他麾下的人也都是蠢货么?就这么一条路,他会守不住?他难道不会派人去北面百里范围内的地方四处转转? “主公,在下听说北海郡海产发达,经常有海产送到建康城的,我跟建康城里的世家子弟喝酒套近乎的时候,都吃过北海郡的海产。 这里海运应该很繁忙吧?” 陈元康忽然想起这一茬来。 既然海运能运货,那自然是可以运兵的!这一条航线应该非常成熟,开发得很完善了。 “我懂了!海路!魏军会从海路来!我怎么忘了啊,河北也是靠海的!” 似乎想到了关键,刘益守激动的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他拉着陈元康的衣服说道:“走海路,萧续这个废物,绝不会想到不善舟楫的北人也敢坐海船! 现在是严冬,岸边都结冰了,魏军不必在港口下船,他们只要在附近海岸边随便哪个方便的地方下来,稍微修整一下,甚至可以从南面往北打上去!萧续哪里能顾得到这么多! 北海郡丢了,萧续定然要退守海上的小岛郁州,然后拼命求援。那是萧衍的儿子,羊鸦仁能不救么? 羊鸦仁一走,定然有魏军长驱直入下邳郡!整个梁军后路断绝,直接等死!” 完犊子了! 陈元康和王伟二人对视一眼,都被局面的崩坏给震惊了。如果真要到那一步,不仅萧氏几个王爷要完蛋,连羊鸦仁也要等着求救了。 正在这时,书房外一阵鸡飞狗跳。源士康急急忙忙的冲进来,领着一个信使,之前见过,是羊鸦仁的亲兵。 “刘都督!北海郡被魏军偷袭,五皇子带兵退守郁州,我家将军已经带兵去救援了,请都督即刻支援下邳,迟则生变!” 信使没讲什么客套,或许是因为羊鸦仁也意识到大事不妙。 “下邳城,已经救不下来了。” 刘益守缓缓摇头说道。还好赵贵在吕县,宇文泰在下相,把下邳西面和东面的口子都堵上了,战局恶化,只在泗水以北。 “你快去追你家将军,或许能追上,让他赶紧退到北海郡以南的僮县(江苏沐阳),北海郡也没救了。他要是不退,那边又会多一个更大的口子,到时候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刘益守无奈说道。他又不能未卜先知,又不能撒豆成兵。战局整体恶化,现在只能收缩兵力。 7017k 第317章 跟这种虫豸在一起怎么能搞好政治呢? 刘益守给梁国中枢搞出来一个巨大的难题:抛出来的肉太香,想分一杯羹的人太多,以至于利益完全无法协调。 朱异将这个问题摆到萧衍面前。 萧衍沉默了,一直闭着眼睛数佛珠。 “陛下,此次太子也有意挂帅出征……” 朱异揣摩了一下萧衍的心思,感觉让萧纲挂帅,会不会好些。谁都知道这位太子是捡了萧统的便宜,还写娈童诗什么的,在民间与朝中都威望甚低。 萧衍扶一扶这位“太子”,倒也情有可原。 “诸子之中,除了朕那已故的长子外,还有谁德行最好?” 萧衍睁开眼睛,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一句话怼得朱异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还好朱异在朝中数十年,对政务无比熟悉,对诸多皇子的事情,也是知之甚详。 他沉吟片刻道:“八皇子萧纪,自幼勤学,不好轻华,恭俭礼让。一直在建康并未外镇地方。微臣认为诸子之中,论德行,八皇子为最。” 听到这话,萧衍摸了摸自己的长须道:“卿之言甚合朕意,此番挂帅,就让阿八(萧纪)去吧。” 幼子挂帅? 朱异大惊失色,萧衍这一昏招,真是令人无力吐槽,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了。萧纪都没有开府建衙,身边连班底都没有,靠什么统领三军? “陛下,八皇子身边都无亲信武将……” 朱异有橘麻麦皮不知道当浆不当浆,如果对面坐的不是萧衍,他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 “阿八(萧纪)挂帅,这个没什么要争辩的。至于副帅人选,你怎么看?” 萧衍一句话就把朱异后面要说的话堵死了。 “石头城的陈都督有意领兵出征,他对北方也较为熟悉。” “他不能走,朕有时候还要招他来下棋。” 萧衍平静说道。 下棋是假的,陈庆之走了,建康的戍卫让人不放心才是真的。这张关键的护身符,萧衍是不会轻易拿走的。 “夏侯夔前日上书,愿意从闽浙海路到北海郡,在那里屯兵蓄势待发……” 朱异小心翼翼的说道。陈庆之的事情可以随便说,但是夏侯夔现在是被萧衍冷处理的人。 只是朱异已经收了夏侯夔的钱,还能怎么办呢? “他就好好在那边平民乱吧,朕的家事还轮不到他来操心。” 夺回兰陵县,夺回宗室祖籍地,这是国事,但也确实可以算是萧衍的家事。萧衍对于宗室极为厚爱,甚至已经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 他很反感外人插手宗室里的事情。当然,刘益守这种主动请缨,为他们创造摘桃子机会的是另外一回事。 所谓舔狗嘛,自然是越多越好,萧衍并不反感类似行为。 “兰都督(兰钦)在钟离不可轻动,他也并未主动请缨。不如调马头郡的萧映去北海郡,本来也离得不远。” 萧映这次根本没掺和进来,确切的说,他已经被马头郡等地混乱的民政搞得焦头烂额。刘益守的人马对马头郡的渗透无孔不入,领地内民户逃亡不断,他没到萧衍这里哭诉就已经算是很不容易了。 正因为萧映已经这么惨了,所以朱异才不介意让他死得更快一点啊!墙倒众人推才是社会的基本运行规则之一。 “萧映这孩子,你就放过他吧,朕知道他已经很不容易了。” 萧衍叹了口气,他都觉得刘益守这厮不好对付了,更何况是萧映?萧映又没有梁国中枢的行政力量,靠什么让刘益守乖乖听话? 刘益守愿意给梁国出点力气,不代表他会对周边的宗室客气,这一点萧衍看得非常明白。自己这位女婿,并非北方的胡人做派,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难对付啊! 你是流氓我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刘益守就属于那种有文化的流氓。 “请陛下圣裁。” 朱异深深一拜,放弃治疗。 虽然伺候了萧衍几十年,他现在依然觉得这位爷有时候太难伺候。 “太子手下,应该有自己的班底吧?” 萧衍平静的问道,朱异感觉自己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这种问题,怎么回答都不合适。他一句话都不说,恭敬行礼,将头垂到地板上。 “你亲自去问问太子,他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一下。” 萧衍脸上无悲无喜,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朱异被这个古怪的操作弄得迷惑了。 幼子挂帅,然后让太子派亲信手下领兵,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萧纪跟太子麾下的将领亲近亲近? 那以后岂不是…… 朱异都不敢继续往下面想了,只觉得萧衍的心思就像是山里的六月天,说变就变! “微臣领命。” 朱异再次行礼,准备躬身告退。 “对了,下政令通知刘益守,在东海郡和下邳郡固守,不得出击兰陵县,破坏整体部署。” 萧衍淡然说道。 果然如此! 朱异心中吐槽,就知道这位皇帝绝不会把夺回祖地的荣光给予外人。也不知道那位桀骜不驯的驸马,心中会作何感想呢? 他没法多说什么,只能恭敬退出大佛阁。出了同泰寺,被江边的冷风一吹,朱异清醒了几分。他心中有个难以解释的疑问,直到现在都无法释怀。 刘益守也算是自己见过的顶层次人物了,让他深为畏惧。偌大的建康城里,都找不到能与之相提并论之人。 这家伙平日里一举一动都有深意,绝不会在大事上有昏聩之举。他这次“义务劳动”,为萧衍夺回祖地铺路,两袖清风,难道真就是因为兰陵县风景好看么? …… 身后一辆又一辆的平板车,堆满了货物,刘益守带着贾思勰在寿阳周边的村落里面走街串巷,挨家挨户的“送温暖”,都是些布匹之类的东西。 寿阳今年和北方一样,也是丰收年景,粮食或许不缺,但这不代表普通人家不缺穿的用的。类似的东西,其实已经属于“工业”的范畴,只不过因为生产力层次较低,被称为“手工业”。 “阿翁,平日里吃河鲜么?” 刘益守问一位院子里晒太阳的老汉道。 “吃啊,除了河鲜外,平日里就没有肉了,不吃这个吃什么呢?” 老汉理所当然的说道,要不是刘益守等人给他们送东西,又是统管寿阳一方的大佬,他都觉得对方是多此一问。穷苦人家,除了河鲜外,几乎就没有其他动物蛋白来源了。 民间吃河鲜的方法最多,不是没原因的。 “吃河蚌不?” 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 老汉没说话,进厨房里端出来一锅还没煮的河蚌。刘益守和贾思勰对视一眼,心说果然如此。寿阳周边河蚌众多,几乎家家户户都吃。 河蚌最喜欢在浅水湖、浅水河这样的浅滩生活,芍陂一望无际,水却不深,沿岸密密麻麻的都是河蚌。 刘益守他们走访了好几个村子,得到的消息,跟自己之前预料的一样。 “阿翁这边,在河蚌吃出过珍珠么?” 刘益守冷不丁的问道。 原以为这人也会跟之前走访的那些人一样满脸莫名其妙,没想到对方竟然眼神闪烁,支支吾吾的不肯回答。 “阿翁,我们就是想见识一下,珍珠还是你的,在下也不缺那点钱。” 刘益守从袖口里掏出几枚铜钱,抓住老汉的手,将钱拍在对方手掌心。 估计是平日里刘都督名声甚好,不是那种欺男霸女之辈。那老汉长叹一声,引刘益守和贾思勰入屋。从枕头下面摸出来一块布包,打开布包,就看到里面有一颗拇指大小的珍珠,还泛着蓝光,十分惊艳。 刘益守隔着布端详了一下,将珍珠还给老汉问道:“出珍珠的河蚌是在哪里捡来的?” “刘都督啊,唉,老汉我时不时就去那边捡起河蚌,只是再也没出过了,就这一颗!” 那老汉摇头叹息道,他总算明白这位刘都督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了。不是要他这颗珠子,而是要知道哪里产珠。 可是河蚌产珠,极为罕见,岂是你说有就有的?这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吧? “带我去河边,然后告诉我们是哪种河蚌,重重有赏!” 刘益守语气激动的说道,难掩兴奋。 河蚌的种类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甚至不同的河流里,同种河蚌还有不同的亚种。并非是每一种都能结出珍珠的。 一行人来到河边,找到了老汉所说的那种河蚌,果然是很常见的种类,刘益守自己都吃过,当然,他没那么好的运气吃出珍珠来。 “阳休之,你和源士康领着车队,把剩余的物资都分配给村民,我们回寿阳城了。” 事情办完,就不必多花时间去卖弄来收买人心了。刘益守吸取萧衍的教训,要行的是大善,而不是惺惺作态行小善,作大恶。 与其把时间浪费在作秀上面,还不如办点实在的事情。人生苦短,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去搞类似的亲民作秀。 …… 寿阳城内都督府衙书房里,刘益守摊开大纸,用炭笔在纸上画了个图,然后打开河蚌的盖子,对着贾思勰一番描述。 “简单的说,珍珠呢,就是沙子掉到河蚌的肉里面,河蚌为了保护脆弱的身体,分泌出很多液体将沙子包裹起来,这个球越变越大后,就变成了珍珠。当然,这里的沙子只是个比喻,也可以是别的异物。” 河蚌产珠的原理并不稀奇,唐宋时期,就有很多学者观察到一种“小珠换大珠”的现象,也就是找来一个很大很健康的河蚌,然后将米粒一样的小珍珠趁着河蚌张开的时候将其塞进去。 然后用干净的水养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可以将珍珠取出来。那时候珍珠已经变成了一颗超大的珍珠,价值跟之前的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贾思勰是研究农学的人,一听刘益守这么说,立刻就明白对方到底是想做什么了。 “养河蚌,肉可以拿来吃,又不占田亩。如果我们能把异物塞到河蚌里,就能出珍珠。然后把珍珠丢到建康去卖,如何?” 那就简直不要太爽了! “主公此举大有可为啊!极妙极妙!” 贾思勰拍掌大笑,刘益守的思路跟他完全在一个频道上。 “冬天农闲,我想在芍陂以南,引一条大渠,造一个大堰塘,在这里试点养河蚌,顺便灌溉农田,开垦新田。这样就不影响原有农户们的生活,推行下去也就没什么阻力了。” “主公深谋远虑,在下佩服之至。” 贾思勰心悦诚服的说道,他是真的服气,要是换了别人,像刘益守这样的年纪有如此成就,谁还不声色犬马的浪起来啊! “独孤信和赵贵等人在前方作战,我们也不能在家里玩不是么?如果放纵懈怠,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我都不敢想象。” 刘益守忧心忡忡的说道。 高欢天时地利与人和,现在已经进入东魏上升期阶段了。刘益守记得这段时间东魏恢复了北魏末年造成的生产力断层。国家实力急剧膨胀。 要不然,跟宇文泰争锋被打得经常大败,就北魏那点家底早就败光了。 所以刘益守压力很大,时间并不在自己这边,最起码,不在梁国这边,梁国越来越弱,几乎是定局不可逆转。 过两年自己这边就会遭遇高欢的强大军事压力。 “主公,前方并无强敌,独孤将军他们还是能应付的。”贾思勰安慰道。 他自己就是青徐人士,对那边的情况很清楚。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你还没有深切体会。” 刘益守感慨的来了一句,令贾思勰不明所以。 …… 建康台城太子府的书房里,太子萧纲大发雷霆,气得想摔东西又不敢摔。因为自己暴怒的消息,都会被人送到萧衍那里,后果难料! “天子太过偏心!太偏心了!让本王与阿八(萧纪)搭台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纲猛锤桌案,怒不可遏! “殿下,现在说这些已经无用了。”太子詹事柳津无奈说道。 柳津是萧纲潜邸旧臣,来自河东柳氏,跟羊侃一样,都是北来之人。萧氏宗室收留北来人才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萧绎麾下便有王僧辩父子。 “那你以为要如何处断?” 萧纲不动声色问道。 “举贤不避亲,微臣举荐不肖子柳仲礼挂帅出征。”柳津深深一拜说道。 这个提议,倒是有些意思啊。 萧纲心中琢磨了一番,发现柳津此举,还真不是单纯是为儿子铺路。 “详细说来听听。” 萧纲的气也消了,萧衍的决定无法更改,说那些已经没什么用处。现在要看的是,到底要怎么去应对,谋求利益最大化。 ------题外话------ 珍珠养殖是现代芍陂地区本地产业哈,不用较真这里的河蚌能不能产珍珠,能不能养类似河蚌,绝对是可以的,事前调查我已经做得很足够了。 7017k 第318章 读作盟友,写作沙雕 “回殿下,我那不肖子,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背叛殿下的。让他去历练一下,将来可以作为殿下的助力。 再者,这样也是让天子安心。如果殿下随便打发个人去领兵,或者派个老成持重的,那岂不是给八皇子增添羽翼?” 老硬币总是会两手准备,想法难以预料。而柳仲礼是铁杆心腹,老爹都在太子身边,他不可能跟着别人跑路。 既然这波什么好处也捞不到,不如历练人才好了。哪怕打输了也好说,毕竟,萧衍又怎么会希望看到太子身边的班底,有攻无不克,谁都得躲着的战神呢? 柳津这个建议,非常老成持重,虽然是举荐自己的儿子,但出发点却是从公心上来说的。当然,萧氏一族能不能夺回兰陵县,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他是河东柳氏出身,又不是兰陵柳氏! 梁军能不能攻克兰陵县,他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儿子柳仲礼能不能崭露头角!萧衍欺负萧纲都欺负到这个份上了,显然是对于萧统的死耿耿于怀,不希望萧纲坐太子的位置坐得太舒服。 看来,这位痴迷佛教的天子,大概只会在弥留之际退位了。柳津心中一黯,从萧衍命萧纪带兵这件事上,他感觉萧纲最大的威胁,其实是幼子。 不得不说,萧衍之前真的藏得不错! “殿下,天子现在对于储君的位置,有些不同寻常的想法,今后,殿下还是要更加的低调些。乐游苑那一次,殿下有些莽撞了。” 柳津不动声色的劝道。 想起被刘益守当众打脸,结果这件事居然不是闹着玩,如今又变成二次打脸。萧纲有些后悔,自己当时怎么就站出来了呢,要是不站出来,刘益守也未必有机会向萧衍呈现地图啊。 他把热度炒作起来了,现在诺言兑现,建康城内不知道多少权贵都会暗地里跟他互通款曲。 “当时脑子一热就……谁知道刘益守会玩这么一招呢?” 萧纲懊悔的说道。 “殿下,慢慢笼络朝臣们就行了,只要不联络方镇,天子就不会有实质性的举动,殿下还年轻,等得起。” 柳津意有所指的说道。 萧衍已经六十八大寿都过了,现在萧纲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只要忍得住,皇位就会自己空出来,礼法有时候比千军万马都管用! 其实萧纲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为什么萧衍的身体看起来却总是那么好啊!萧纲听说萧纶盼着萧衍死,然后找了个跟萧衍很像的人,把那人当众打死了。 诅咒父亲死有违孝道,萧纲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然而他内心深处却认为,嗯,其实萧衍现在就自然衰亡,似乎也挺不错的。 …… 萧纲提出让自己潜邸旧人柳仲礼担任副帅,顿时就引来了一大堆非议。主要问题是,柳仲礼资历太浅,乃是萧纲在襄阳当王爷的时候,带过兵打过仗,对阵北魏有些战绩。 但是跟陈庆之气吞万里如虎的北伐比起来,那真是差得太远了。甚至没有带领大规模军队行军打仗的经验。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实质上的统帅呢? 不少人觉得这是在儿戏。 意见反馈到朱异这里来,朱异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萧衍现在老了,做事都是一根筋的执念。刘益守说夺回祖地打动了他,他就执意要派兵去。 萧衍打定主意要平衡儿子们的势力,为萧纪上位铺路,那这一遭就必然跑不掉。没办法,朱异再次把意见捅到已经不理朝政的萧衍那边。 萧衍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解决办法:三路大军齐出发!一路为主,两路为辅! 萧纪所率的右路军,从地图上凸出来的北海郡出发,向西行进,攻打位于沂水岸边的重镇郯县。占领郯县后,将这里交给北海郡的郡兵镇守,然后继续向西攻打兰陵。 左路军从下邳郡出发,攻打位于兰陵县西边的承县,保护侧翼。 还安排了一个后军,从东海郡出发,向北行进,屯扎位于沂水要害的良城,保证两路大军的退路。 不知道这个军事部署是不是陈庆之提出来的,总之看起来还像是那么回事,说不定就是萧衍找陈庆之下棋的时候随口一问,陈都督也就随口一说。 有大军作为后援,有大军保护侧翼,一般来说,应该是没问题的吧?当然,也不排除是萧衍想让更多人进来分蛋糕,平衡一下朝野势力,谁知道呢? 只是这个军事部署,需要刘益守把他的大军撤回来!换言之,这样严重侵害了刘益守和他部下们的既得利益。刘益守只是在寿宴上说要那啥,而现在却只是要求朝廷派遣文官去治理郡县,可没说让朝廷派兵顶替他们在下邳郡和东海郡的存在啊。 朱异忍不住劝说萧衍,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大概是近期让萧衍决断的次数太多,已经耽误了修行。萧衍干脆命人锁上了同泰寺大佛阁的大门,不接见任何外人! 朱异只好心怀忐忑的将政令快马加鞭的派人送去寿阳。 …… 冬天悄然就来临了,寿阳作为淮河边的城市,兼有南面与北面的气候特点,热的时候可以很热,冷的时候又会很冷。一场大雪下来,也能把简陋的茅屋压塌。 刘益守穿着厚厚的冬衣,双手拢袖在府邸的院子里晒太阳。他弄了个捉鸟的陷阱,也就是在一个簸箕下面放些谷子,然后用根树枝撑着。 可是因为院子里经常有人走动,不少人进进出出的,所以吓得鸟儿根本不敢来。等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里头的谷子都被吃光了。 “原来门可罗雀这个词,是有感而发啊。” 刘益守轻声感慨道。 “主公,独孤将军和赵将军派人送信来,询问下一步要不要前出攻打武原城!” 王伟气喘吁吁的跑到院子里来,一见面语气就有些着急。 刘益守之前只是说固守下邳郡和东海郡,可是这两个地方,死守是守不住的,必须要占据一些前哨来预警。 独孤信和赵贵二人应该是通过气,感觉不能这么白忙活。哪怕不能攻打兰陵,把战线往前面挤一挤也好嘛。 这种情况就跟舔狗睡不到女神,能摸摸女神的小手不也挺好么。 刘益守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小心思,低着头沉吟不语。 “主公意下如何?” 王伟也觉得可以搞,他甚至觉得可以趁乱把北海郡洗劫一遍,然后被人问起来就说是高欢派人干的。 “向朝廷上书,你来代笔。就说我军深感前线压力太大,不堪重负,后勤补给不利。所以希望朝廷能送些赏赐来,我军将士拿了赏赐,将二郡交给禁军,心里也踏实。”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好像这些事情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嗯?主动把吃到嘴里的肉丢出去?王伟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他看来,兰陵县确实是萧氏祖地,你说动不得,动了是众矢之的,这个他承认。但是下邳郡和东海郡都是真刀真枪打下来的。就这么拱手让人,会不会太怂? “主公,我们此举,会不会太软弱了?恕属下直言,独孤信赵贵部,并非我军精锐啊。” 王伟觉得,他们现在都没用什么力气,就更别说全力了,凭什么把军队撤回来啊! “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现在还轮不到我们出头。” 刘益守看着院子里的茫茫白雪,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正在这时,阳休之同样是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拿着一份梁国的公文,送到刘益守面前。 “使者送来就走了,只怕大事不妙。” 阳休之对这些小细节很在意。如果使者跑得快,那说明里面绝对没有好消息。 刘益守拆开火漆,看了半天,哑然失笑,将其递给王伟。王伟左看右看,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弄不明白萧衍这个安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三路大军?互相协调?” 他像是见了鬼一样,这份公文里每一个字都荒谬不堪,但合起来看,又实在是挺切合梁国国情的。 “梁国是一地方镇管一摊事情。所以攻兰陵这件事呢,常规来说,就应该完全交给我们来办,这就是梁国正常的规矩。他们也是一直这么玩的,效果嘛,也不能说太差,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刘益守中规中矩的评价道,他不需要通过贬低别人来抬高自己。 方镇之法,确实有可取之处。比如说各地边镇,反应速度非常快。这样应付边境摩擦,很是得心应手。一般主将只需要有五千到一万精兵就能镇住场子! “所以呢?” 王伟好奇问道。 “但是这种组织方式,一旦乱套后,就变得没法收拾。夺回兰陵这样的事情,萧衍和梁国中枢显然是不可能交给我这样的人去办。萧衍又不能打乱边镇的建制,所以他只能调动所谓客军来作战。 客军同样是来自不同的方镇,一摊子人马有一个管事的,谁也不会服谁。所以萧衍干脆来了个九龙治水,各管一摊!” 这样做非常荒唐,可是细细想来,在不大刀阔斧改革梁国军政的情况下,萧衍还有其他办法么?似乎也没有了! 像汉武帝时举全国之力讨伐匈奴,这种国家动员模式,南梁是无法采用的。还是那句话,有什么材料就做什么菜肴,一大堆白菜也做不出五香牛肉。萧衍这么做也算是因地制宜了。 “再下一道命令,让独孤信屯兵垞城,赵贵屯兵吕县,守住彭城的北大门跟东大门,其他的事情,丢一边就行了,不要劫掠下邳郡与东海郡,直接把军队撤回来,和吴明彻一起,保护彭城安全。” 刘益守下了一道令王伟不解的命令。 “主公,您是觉得,魏国那边,会大动干戈么?” 王伟觉得刘益守这个部署,像是在为打败仗做准备。可是高欢又能派出多少人马呢?高欢这么做,会不会是太小题大做了? “主公,青徐不是河北,并非高欢统治下的核心区域。小小的一个兰陵县丢失,他至于大兵压境,跟梁国一决雌雄么?” 王伟有些不能理解刘益守的思路。 “两国使节在边境见面,一个踩了另外一人的脚,两人从互骂到斗殴,最后引来边军冲突,战争规模持续扩大,最终,一国被另外一国消灭。 你觉得,这件事的根源是什么?” 刘益守看到有只鸟在吃簸箕里的谷子,又招来它的子女们一起吃,他舍不得拉手里的绳子将这些鸟捉住,而是长叹了一口气。 “造成这件事的原因,就是因为两国的上层都觉得自己能赢,都想武力消灭对方,所以战争规模才会越来越大,最后无法收场。 如果不想惹事,踩了脚道歉就行了,何以引来两国的灭国之战?” 刘益守淡然说道。 这句话是至理名言,一切故事皆有因果。 王伟恍然大悟道:“原来是高欢早有控制青徐的心思,如今萧衍挑衅,他会借着这股东风,以对抗梁国入侵的名义将青徐的零散力量整合起来。等这一战打完,无论输赢,起码能控制不少新地盘,名正言顺!” “所以啊,这趟浑水,还是有本事的人去淌吧,我自认细胳膊细腿的,一个大浪打过来人就没了,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王伟领命而去,估计是回家写公文了。刘益守在院子里踱步,越想就越是感觉高欢会玩一把大的。高欢那边是霸府说话,响应速度比梁国要快多了,只怕现在对方已经在隐秘行动当中,而刚刚出发的梁军却毫无察觉。 当然,这些都是刘益守的猜测,他是觉得自己是高欢就会这么玩,谁知道那位软饭硬吃的大佬会怎么玩呢? “拥有开启战争的能力并不算什么,拥有结束战争的能力,才是真正的大佬。萧衍啊,这方面你可不行。” 刘益守感慨的自言自语道,猜不到建康城内为了争一个出征的名额,究竟多少世家子弟会打破头去镀金。 只是这条路,却未必会如众人所想的那样好走。 “真理啊,有时候还就是站在在少数人那边的。” 刘益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了一番,然后去后院安慰自家一个又一个的大肚婆去了。萧衍要操心的事情,让他去操心吧,刘都督决定甩手不管了。 7017k 第324章 左舷弹幕太薄(上) 严冬时节,下邳郡以北的广袤地区,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激战。 兰陵以北的缯城,柳仲礼所率梁国禁军遭遇高欢麾下骁将尧雄的阻击,寸步不能进。尧雄和王思政一样,都算是晋阳那块出来的原北魏官宦子弟,天然就跟尔朱荣等人尿不到一个壶里面。只能离开晋阳另谋生路。 刘益守前世那时候,尧雄是跟随韩楼吃了个闷亏,而现在这个时代,他似乎提前上岸,提早投靠了高欢。 尧雄此番奉高欢之命镇守缯城(今山东省兰陵县向城镇以北位置不详),堵住梁军向北的口子。他新投高欢不久,就指望着此番能翻身上位。 柳仲礼自持悍勇,与魏军在缯城城下激战三日不分胜负。 正当尧雄要冒险突袭柳仲礼大营时,从任城那边传来高欢的命令,大军退出缯城,将其让给梁军,然后退到缯城西北不远的抱犊崮(今山东省枣庄市山亭区东南部)附近隐藏行迹。 倘若梁军追击,则打伏击,倘若梁军不追,则在抱犊崮附近屯扎,那边是魏军一个隐秘的屯粮地,尧雄的任务就是确保此地粮草不失。 因为下一阶段围歼梁军,魏军北面的部队都需要这个粮仓来供给粮草。 柳仲礼在缯城碰了一个大钉子以后,回去禀告萧纪,并说出来自己的推测:魏军在北面藏有重兵集团,引而不发,图谋不轨! 然而,萧纪修宗室的祠堂还没修过瘾,感觉现在就撤走,有些对不起祖宗先烈,于是婉言拒绝了柳仲礼,只是告诫他在兰陵城北面扎营,防备缯城那边过来的魏军。 多次求见被拒绝后,柳仲礼也是没了招,只得将大军布置在兰陵县以北,心中惴惴不安,盼着萧纪能早点打道回府。 再说萧正德这边。 胡贵孙攻下永兴城后,萧正德就吓得逃回了武原。并让胡贵孙坚守承县,不要到处乱晃悠了。还没打过瘾的胡贵孙岂会就这样收兵? 他又攻打了北面的昌虑(今滕州市羊庄镇土城村)。昌虑是个半废弃的小城,连人都没几个,早就被北魏官府放弃了,胡贵孙占领这里以后没有找到魏军主力,只得硬着头皮去攻打战略地位非常重要的薛县(山东省滕州市)。 果然,在薛县胡贵孙被以逸待劳的张保洛迎头痛击,胡贵孙只是战阵上有几分本事,行军打仗的头脑和谋略却非一流。当在薛县城下惨败后,他带着兵马一路逃窜,惊魂未定的回到承县,紧闭城门开始摆烂挺尸了。 没法子,手里的兵将折损不少,单枪匹马也真没法再玩下去。 此时此刻,这次夺回兰陵行动中最大的问题终于暴露出来:缺乏一个有能力,有威信,有眼光,有决断的主帅级别的人物镇场子。 各部在达成最初的战略目的后,就陷入无头苍蝇一样的自行其是当中,浑然不觉绞杀的链条已经渐渐收紧。 …… “陛下!陛下!” 朱异失态的在同泰寺的金佛阁外大喊,可惜大门紧闭,他根本进不去。不知道萧衍是不是对刘益守的能力极度信任,将那个夸张的政令下达下去以后,就又进入了闭关模式。 萧衍大概觉得,我给个“都督十州诸军事”这样的大礼给你,你难道还会拒绝?那个先斩后奏,那个府库随意取用,难道还会有人拒绝? 他根本没想过类似被拒绝的情况发生。 朱异在大佛阁外喊了半个时辰,嗓子都喊哑了,萧衍终于命人打开金佛阁的大门,然后让他进来说事情。 “陛下!大事不好,刘驸马直接拒绝了那道命令,并且拒绝出兵下邳城。” 朱异急得满头大汗,有时候他都感觉到一种深深的错愣,似乎梁国中枢只有他一个人着急,其他的人不是在咸鱼就是在摆烂。 特别是萧衍! “他为什么要拒绝?” 萧衍一脸错愣问道。 这就好比说一个丑女逢人就问:我是不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人? 当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 当此事得到反复验证,无数人反馈都是同样的结果后,她的第二反应就是:我没有错,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我都把小时候丢掉不要的布娃娃送给你当生日礼物了,你为什么没有感激涕零跪舔我? 萧衍此刻的想法,大概跟这个有点类似,都是一样的错愣,错愣中包含着难以言喻的恼怒。 恼怒对方不识抬举! “陛下,刘驸马的回信在此。” 朱异将手里一封厚厚的信递给萧衍。 一字一句的慢慢看,萧衍紧绷的脸渐渐松弛下来。 “此文辞藻甚为华美,可传阅中枢诸公们阅览。” 萧衍摸着长须笑道。 这踏马是重点么?你关注点在哪里啊! 朱异一股怒气直冲头顶,要是对方不是皇帝,而是一位无官职的糟老头子,他早就抓起对方的发髻将其暴打一顿了。 昨天一晚上没睡思考对策,现在眼睛都是红的,脑子里一团浆糊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跟我说此文辞藻甚为华美? “陛下,救援诸位皇子,刻不容缓了,救兵如救火啊!” 朱异对着萧衍深深一拜说道。他真是急得不行了。 “朕那个驸马,有件事倒是说对了,需要选一个人出来统帅大局,而且必须是朕的皇子。你认为,谁能担此重任?” 这个问题,在朱异预料之中。事实上,他早就猜到萧衍会问这个问题,并且自己早有腹稿。 “有资格挂帅者,微臣认为唯有两人而已。” 朱异对着萧衍拱手说道。 “谁?” 萧衍眯着眼睛问道。 “最为名正言顺之人,唯有太子。太子乃是诸多皇子的表率,也应当由他挂帅。” 朱异不动声色的说道,提建议的时候,先说的那个建议一般会被最先干掉,这都是人之常情了,因为人类有个可怕的习惯,常常会记住记忆里最后出现的东西。 “太子并无领兵之能。” 萧衍摇了摇头,一句话否定了。 “既然这样的话,七皇子萧绎,目前正在重镇宿豫。他麾下不少精兵猛将可堪驱使,作为大军统帅,勉强合适。当然,天子有更好的人选,微臣自然是全力支持。” “阿七在宿豫,不回湘州,是不是等着他的兄弟们出事呢?” 萧衍数着佛珠,问了一个很诛心的问题。历史上侯景之乱后萧绎能脱颖而出,并不是偶然的。虽然在此之前他好像很低调很爱好文学不问世事。 可是他在湘州去手握重兵,并且笼络了不少人才,其中最出名的便有王僧辩、王琳等人,至于其他的就不提了。 你说你一个爱好文学,无心皇位,也不可能当太子的藩王,养那么多精兵做什么?招募那么多能打的将领谋士做什么? 刘益守私下里研究过萧衍的那些儿子,对萧绎这个人的疯狂和隐忍,颇有些忌惮。如果说萧续这种是会叫的狗不咬人的话,那么萧绎这个人就是个会叫却不叫的咬人狗,真得防着一手。 萧衍这么问朱异,其实也是察觉到了萧绎这个儿子好像心思不那么单纯。 “陛下,这样的事情,或许真的有。可哪怕要算账,也是将来去算,救援真是拖不得了!” 朱异急得都要哭了。 朱异不是忠臣,甚至都不算是个好人。他是个大贪,卖官鬻爵不亦乐乎,皇子要办事亦是得给他送钱。心大,心也够野,手眼通天。 可是即便这样,他也是南梁中枢唯一一个还算管事情的人了。南梁这些年在萧衍的带领下集体修佛,里里外外都有些“佛”了。 也正因为如此,萧衍即使知道朱异贪婪成性,依旧很信任他。 “让阿七(萧绎)去收拾局面吧,刘益守归他节制,但可以便宜行事。” 萧衍疲惫的叹了口气,这件事越闹越大,让他心绪不宁。 朱异要等的就是这句,把锅甩给萧绎,甩给刘益守,自己就不用整天这样提心吊胆的了,将来哪个皇子挂了,直接把萧绎和刘益守推出来就万事大吉。 他离开同泰寺回到衙门,写好了公文,快马加鞭的送出了建康。 …… 就在梁国中枢来回决策倒腾的时间里,淮北战局又出现了新的变化!魏军后续部队赶到,开始从战略防守进入全线反攻! 魏军高岳部南下攻打缯城,张保洛部从永兴出发向东攻承县,莫多娄贷文部从郯县攻兰陵!魏军三路齐发,仿佛猛虎下山。 在兰陵和承县早已军心涣散的梁军完全不是对手,仓皇之中,萧纪让柳仲礼垫后,自己带着亲信逃亡武原,想跟萧正德汇合。 然而,萧正德得知萧纪到来,不但不出城迎接,反而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下令紧闭城门,任何人都不得入城。 柳仲礼在击退张保洛的追击后,得到消息萧纪已经去了武原城。于是他也带着残兵到武原,发现萧正德竟然紧闭城门! 柳仲礼怒发冲冠,他麾下将士得知萧正德的所作所为后,亦是同仇敌忾,萧纪有鉴于此,便下令柳仲礼准备攻城! 萧正德见势不妙不知道要不要开城门,这时候都督赵伯超建言,可以打开城门,跟萧纪说些好话,就说之前城外情况不明,所以不敢开城。 于是萧正德听从他的建议,开城让萧纪的大军入城,并派出斥候侦查南面的动静。很快,他们便得到消息,下邳城已经被魏军攻占,回梁国的路线被封死! 萧纪吓得魂不附体,连找萧正德麻烦的心思都没了。恰逢此时一直垫后的胡贵孙带着残部也来到武原城想入城,萧纪一怒之下,竟然命城头朝着城下射箭,驱赶胡贵孙和他麾下残部。 不得已,胡贵孙只能带着不多的兵马往周边山林而去,不知所踪。随即魏军抵达,四面合围武原城,并开始朝着城中喊话。 与此同时,占领下邳郡的高敖曹也不老实,试探性的进攻南面的下相城,却是被刘益守麾下宇文泰死死守住,一步都无法前进。 高敖曹碰了个硬钉子,调转矛头又向西攻打吕县,再次被赵贵部顶住。 一时间,高敖曹亦是察觉到自己的长驱直入,似乎并非无人察觉。如若不然,何以这两座门户级别的城池都像是被人经营过一段时间,防守很是稳固呢? 如果是梁军匆匆而来布防,绝不可能有这样程度的坚固防守。 高敖曹不敢再浪,知道夺取下邳城已经达到了基本目标,扩大战果似乎目前来看已经不太可能。 他赶忙命令麾下部曲组织下邳郡的防御,拦住梁军撤退的退路。这一波大战,节点就看下邳郡在谁手里了。掌握了下邳郡,就掌握了获胜的钥匙。 至少高欢麾下众多谋士都是这么认为的。 …… 宿豫(江苏宿迁)是淮南重镇,战略地位极为重要,甚至可以说是梁国最重要食盐产区的关键门户。 此时此刻,宿豫城的太守府内,一个戴着单眼罩,穿着梁国王爷朝服的独眼龙,正按捺不住兴奋,手里握着一份卷宗,在府衙大堂内急切的走来走去! “君才!君才!这次本王全靠你了!” 这位独眼王爷正是萧衍七子萧绎,他口中的“君才”是表字,那人名叫王僧辩,字君才,跟随萧绎已经快二十年。 算是萧绎这边铁杆亲信之中的铁杆王! 王僧辩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很显然,他父亲王神念自从举家投靠梁国以来,就在四处寻找靠山。王僧辩会被安排到萧绎身边,这一切都是王氏(乌丸王氏)运作的结果。 可以说王僧辩知道萧绎的想法,萧绎也知道王僧辩的能力,二者既是臣属关系,也是朋友关系,萧绎对王僧辩异常信任。 甚至还在“小舅子”王琳之上。 “殿下,此番天子命殿下领兵,都督各州诸军事,属下认为,这似乎并非好事。” 看起来三十出头,身材颇为魁梧的王僧辩不动声色说道。 一盆冷水下来,萧绎有些不高兴。不过王僧辩是他依靠的爱将,他不能寒了对方的心。于是萧绎不动声色问道:“那你以为要如何处置?” “末将愿意带兵拔下邳城,以立军威!之后,殿下的命令才能如臂指使。否则政令不出宿豫,为之奈何?” 嗯,王僧辩说得有点道理。 萧绎继续问道:“何以见得?” “寿阳刘益守麾下羽翼丰满,仗着自己是驸马,桀骜不驯。兰钦自不必说,直阁将军出身,在钟离也很难听从调令。马头郡的萧映,亦是宗室出身。现在被困的那几位宗室,都不是省油的灯,殿下让他们配合……恐怕很难。” 王僧辩冒着得罪萧绎的风险,还是将心中的看法,或者叫成见说出来了。 萧绎瞬间就觉得萧衍给的这道圣旨不香了! 7017k 第319章 不害怕神一样的对手 萧梁宗室内,萧衍既是当皇帝的人,又是家族内年纪最大的长者,在宗室内有着说一不二的话语权,没有任何人可以反抗他的权威。 按道理说,宗室内任何人都没法拿萧衍怎么样,萧衍也应该是可以随意拿捏这些人。 然而,就像是万物相生相克总有天敌一样,萧梁宗室内终究还是有个萧衍很畏惧的人,那个人便是萧正德。 萧衍自认为他对谁都没有亏欠,唯一亏欠的,便是这个本应该成为太子的萧正德。对于修佛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令人不忍直视。 于是当萧正德跑到同泰寺内哭诉,说自己要带兵打到兰陵县,要保护萧纪的侧翼,为萧氏出死力的时候,正在“闭关”的萧衍,果然爽快的就同意了。 萧正德现在已经是被萧衍任命为征北将军,屯扎于距离建康咫尺之遥的丹阳郡。这支军队隶属于建康的禁军建制,算是梁国的精兵了。 将这支军队调动到前线,保护萧纪的侧翼,这种操作似乎也说得过去,大体上没有什么值得指责的地方,除了统帅这支军队的萧正德以外,其他都算是正常配置。 朝中众臣都知道萧正德心眼极小,又受到萧衍偏爱,对于让萧正德挂帅这种荒唐任命全都装聋作哑。 唯有陪同萧纶被禁足在建康召陵王府的王府长史傅岐,暗地里跟萧纶说:此战乃是刘益守挖的大坑,战则必败,让跃跃欲试的萧纶千万不要去蹚浑水。 不过萧纶并未听从傅岐的意见,依然向萧衍主动请缨,却又被驳回。 萧正德带领的这支精兵,主将为赵伯超,此人善于审时度势,临机决断。副将胡贵孙,战阵勇猛无匹,胆气过人。萧衍认为,这个配置,给萧正德,只是保护一下大军侧翼,问题真的不大。 主攻兰陵县的东路军是八皇子萧纪与柳仲礼,负责侧翼安全的西路军乃是萧正德与禁军二将赵伯超与胡孙贵,萧衍的主意定下来没人能说什么。 但是负责支援的这一路,朝臣们群情汹涌,怎么也不肯对萧衍妥协了!两个宗室在前面胡闹也就罢了,要是后面连接应的人都没有,那这一战可就真危险了! 这一路,无论如何,也不能是宗室挂帅! 最后,经过反复权衡,萧衍让战阵经验丰富,相当能打,又是泰山羊氏出身熟悉青徐地形的羊鸦仁挂帅,领本部人马及郡兵两万,负责后方支援! 其实萧衍找过羊侃,希望羊侃能带着宿卫台城的部分禁军出击。但是羊侃收到“内幕消息”,说什么都不肯带兵出征,只是一个劲的跟萧衍表忠心哭诉,说受天子厚恩,人在建康城就在,绝不会离开台城半步,而且禁军也不能离开,否则会给宵小之辈不应该有的念想。 萧衍感念羊侃忠勇,这才让羊侃族兄羊鸦仁带兵出征,也算是一种宠信了。 萧正德为了出风头,特意给寿阳的刘益守写了封信,说自己要出征兰陵,等仗打完了以后,他肯定会跟萧衍讨要功劳,之前表弟你拿下的那两个郡,至少可以还一个给你。运气好的话,两个都能要回来。 他这是暗示刘益守不要背后使坏,破坏大军后勤。 刘益守几乎是在第一时间给他回信:表兄勿虑,兰陵周边无魏军主力,萧纪可往,表哥亦可往。 …… 早在刘益守派独孤信和赵贵二人攻克下邳郡和东海郡的时候,求救的消息就如同雪片一样飞向邺城。高欢得知梁国进攻,而且还是刘益守麾下的人在打仗,惊讶得无以复加。 他怎么也不会料到,刘益守在寿阳待得好好的,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就完事了,前面攻克彭城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攻克下邳郡与东海郡,难道他不知道这两个地方根本不能久守么? 这个年代虽然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电话,甚至连无线电也没有,但是已经拥有国家力量的高欢,打听一下邻国发生的大事还是不难的。 很快,当日建康城萧衍大寿时乐游苑内发生的事情,各种变异版本就出现在了高欢的案头。 现在基业初定,高欢还是很谦虚很听得进劝的。他将手下众多文臣武将召集起来议事,看看他们对此事有何看法,如何应对,这其中不乏新近投靠之人。 “刘益守说要拿下萧氏祖地兰陵,为萧衍贺寿。此事你们怎么看?” 这件事在高欢看来,简直无稽之谈。谁会闲得无聊干这种事情啊!有一说一,北方真没这规矩,这种喜欢作死的人,早在洛阳那一波就死干净了。 “依在下之见,此事另有内幕。” 孙腾十分笃定的说道。 这位谋士平日里还是挺能出主意的,说话也很有分量。众将听了都议论纷纷,其实刘益守发什么毛病这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会如何应对。 这关系到众人能不能升官发财。 “龙雀(孙腾表字),那刘益守攻下了下邳郡与东海郡后,为何不乘胜追击,占领兰陵县?” 高欢有些迷惑不解,这正是他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主公,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刘益守寄居梁国,充当走狗,他若是把兰陵县拿下来了,那些萧氏的宗室难道会感激他么?” 孙腾冷笑反问道。 高欢略一揣摩,有些明白对方所说的道理了。 皇帝要御驾亲征,对于领兵大将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答案是,这是一件大大的坏事,相当于同时跟两个敌人在作战,如果对自己实力不自信,还是趁早装病为好。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御驾亲征,你为大将的话,所处地位和身份都极为尴尬且危险的。 战场上打了败仗,自不必说,有皇帝在身边看着你惨败,定然难逃一死,全家都会一起上路。可是打了胜仗就能讨到好么? 其实不然,你需要把敌人痛殴到奄奄一息,然后把刀递给皇帝说:陛下,您动手吧。 如此一来,功劳是皇帝的,威信也是皇帝的,你自然也就安稳了。 这可比干净利落的干掉敌人困难太多了! 如果你上来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完了,显得皇帝在与不在都完全不碍事,试问皇帝本人心里会舒坦么? 夺回祖地这样的事情,萧氏的人来做可以,外人如刘益守之流,说说漂亮话表忠心是很不错的,可是真刀真枪的干起来,你却不能冲到最前面了。 显然,刘益守非常明白这个道理,攻下了下邳郡与东海郡以后就按兵不动,这就是在告诉萧衍:我都把路铺好了,你直接上吧! 高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要如何应对呢?”青徐并非核心统治区域,如同鸡肋。食之无肉,弃之有味,非常难以抉择。 “主公请借一步说话。” 孙腾不动声色的说道。 高欢会意,二人来到后堂。孙腾拉着对方的袖口道:“当年汉高祖刘邦消灭项羽,天下大定之时。却看到众将经常聚在一起议论纷纷,人心浮动。 张良直言众人都是在商议谋反。如果不满足他们的胃口,那么这些人谋反就不再是说说而已。 如今主公也是遇到同样的问题,投靠的人太多,河北之地有限。将来若是很多人立下战功,将拿什么去封赏这些人? 青徐乃河北侧翼,土地肥沃,只是易攻难守而已。我们借着抵抗梁军入侵的机会,大举进兵青徐,收拢当地零碎势力,重新分配。 如此从主公这里得到了好处的人,定然会为主公效死,此乃定国安邦之策,切不可小觑!” 孙腾恳切说道。 “那依你之见,我们要出兵么?” 高欢疑惑问道,平日里孙腾并不是个好战的人,比较好色倒是真的。 “主公,我们不仅要出兵,要打仗,而且是要大打出手,打出国威军威来。一战让梁国十年内不敢动手,如此便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尔朱荣。 尔朱荣财帛远不及我们,趁着他们现在还没有恢复实力,南下青徐只当是练兵,一举两得。若是等尔朱荣反应过来了,他们从晋阳出兵,梁国又再次来攻,只怕大事不妙!” “龙雀,你真是本王的子房啊!” 高欢激动的拉着孙腾的手说道,显然是全盘接受了对方的建议。 “依你之见,要如何用兵才好?”高欢虚心求教道。孙腾这番说辞显然不是心血来潮,他也是想了两天才下定决心这么说的,一听就令人感觉信服。 “李元忠、封隆之部实力强劲,对于主公的态度并非那样坚决支持。高敖曹部在各将之中实力首屈一指,甚至可以说是主公的心腹之患,二者都非怀朔镇出身的老兄弟,不如让李元忠为东路军主将,攻北海郡,吸引梁军主力北上。 至于吸引了梁军之后再做什么,由李元忠等人自行处断。 高敖曹部沿着沂水奔袭下邳郡,断梁军后路。 窦泰为主将,率部从薛县出发,在兰陵县及附近承县一带活动,击败梁军后,将其驱赶到武原城。 如此一来,武原城就陷入三面合围之中。西面是茱萸山,梁军要去山上吃树皮也随他们。消灭梁军主力后,大军可以大举南下,合围彭城。此战顺利的话,最终我们可以打到睢水岸边,跟梁军隔河相望。” 看不出来,孙腾的野心还挺大的,高欢都没想打这么远。 “那刘益守在寿阳,手握重兵,他要是出手怎么办?” 高欢有些犹疑的问道。 “我军到青徐后,与任城的羊敦等人联络,让他们为前锋,段荣段韶父子带兵为中军主力垫后,从北面佯攻彭城。 如此一来,刘益守腾不出手来救援下邳郡,到时候他能守住彭城就已经很厉害了。” 孙腾侃侃而谈说道。 如果刘益守在这里,一定会对孙腾的部署大吃一惊。因为对方的布置就跟他考虑的最坏情况几乎完全一样。 “梁国多年未有战乱,实力强劲,后劲很足。如果我们打赢了又守不住下邳郡,那要如何?” 高欢也想到了比较坏的情况。 哪知道孙腾听到这话哈哈大笑,压低声音道:“若胜,以青徐之地,收李元忠等人之忠心。若败,他们则会更加紧密的围在主公身边,不敢有非分之想,可以如臂指使。 如此一来,岂不两全其美? 再者,青徐名义上是魏国的,但实际上却并不是主公的。如今主公夺得青徐,就算是会吐一些出去,起码青徐的根基都在,又有何损失?” 赢则攻城略地,输则剪除异己,一条鱼两种吃法,双倍的快乐。高欢难掩喜色,微笑点头,感觉孙腾这个主意妙极了。 二人速速回到大堂,众人都已经等得不耐烦,却又不敢明显表现出来。发现高欢似乎喜上眉梢,一个个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孙腾刚刚跟高欢说了些什么。 “梁国无故攻我城池,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意已决,大军开拔前往青徐,整顿当地政务军务,统筹安排夺回失地。 你们不必争功,每个人都有任务,具体事宜,我会单独跟你们细说,就不在这里讨论了。” 高欢一本正经的说道。 梁国无礼是假,夺回青徐的控制权才是真。大堂内许多人心中如明镜一般,只是那些话,不必在这里说出来。 众人离开后,高欢单独将高敖曹留了下来,说是有要事商议。 “族弟啊,来来来,坐这里。” 高欢指了指桌案旁边的位置。 高敖曹不客气的坐下,沉声问道:“丞相有何吩咐?” “此番出征青徐,本王打算让你担当主力。只是……有些为难。” 高欢面露难色道。 “这有何难的!” 高敖曹不满叫嚣道:“谁不满,站出来说话就行!” “非也非也,本王不是那个意思。” 高欢示意高敖曹稍安勿躁。 “此番,需要顺着沂水南下,攻克下邳郡,断梁军后路。虽是出奇制胜,但孤军深入,也有相当危险。我本不愿你亲自犯险。 可众将之中,也只有你能担此重任。本王将你留下来商议,也是想问问你的建议。当然,若是觉得不合适,亦是无妨。” 高欢客套的说道。 “呵呵,梁国鼠辈而已。” 高敖曹冷笑一声,拍了拍胸脯道:“哪怕十万兵马,我也能带兵杀个七进七出,攻克下邳城而已,这又有何难!” “好!族弟真是豪爽!如此一来,本王亦是无忧了!” 高欢爽朗大笑道。 7017k 第320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府邸的别院内,刘益守漫不经心的在雪地里走来走去。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颤抖的双手却反映出内心的焦急。 “哇!哇!” 从卧房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刘益守悬着的心落下,悄然松了口气。很久之后,满头大汗的稳婆从卧房里小心翼翼的走出来,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道:“贺喜都督,母女平安。” 原来是女儿啊! 刘益守更加松了口气,萧玉姈比其他妹子早一个多月怀孕,她要是生下长子,老爹又是萧衍,只怕这孩子长大后会有跟萧正德一样的想法。 “做得好,去领赏吧。我府里还有几位夫人预计接下来一两个月会生,还是你来接生。” 刘益守双手背在身后,面色平静说道。 “要得要得,能为刘都督做事老奴三生有幸啊。” 稳婆脸上堆满了菊花一般的笑容,喜滋滋的离开了府邸。 等萧玉姈的情况稳定下来以后,刘益守才去看望安慰了一下颇有些失望的萧氏公主。说了不少好话。 这小孩吧,刚刚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的,一点也不美。不过等到一岁大两岁大的时候,小公举就会越来越像可爱的小棉袄了。 正在这时,王伟静悄悄的站在院门口,不知道要不要进来。刘益守无奈摇头,对他招了招手。 “主公,梁军羊鸦仁部,已经到达东海郡的崆峒戍。羊鸦仁派人来跟我们联络,希望我们能屯兵下相,接应他们。” 王伟有些不甘心的说道。但是职业操守还是没丢,哪怕不甘心,他也得把此事通报给刘益守知道。 下相在哪里呢?就在江苏宿迁市西南的位置。在黄河夺泗入海以前,是泗水与睢水交汇之处,战略地位极为重要,而且它还是项羽的故乡。 屯兵下相,那么位于下邳城的梁军就能从容退回梁国。不得不说,羊鸦仁打仗还是有几把刷子的,一下子就点到了关键。不过他这样要求刘益守出兵,有点指使他人白白打工的嫌疑。 这一带的详细地图刘益守早就看烂了,全在脑子里记着在。他微微皱眉问道:“下相南面不远的宿豫城,乃是淮南重镇,羊鸦仁需要我们来保障后路么?” 刘益守完全不敢相信一个久经战阵的大将会犯这种错误,舍近求远。 “呃,主公,是这样的。萧衍七子萧绎,正带着兵马屯兵宿豫,以求立功。” 王伟满脸古怪的说道,他搞不懂萧衍到底是怎么想的。 刘益守也被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行为给惊讶到了,他疑惑问道:“萧衍难道就允许湘州兵马到南徐州部署?湘州离那里可不算近啊!” 萧绎是在外镇不假,不过身边的兵马却都是精锐,数量不多,费事倒还真不费事。 这种玩法也不是没有过,但那都是十多年前梁国还在向北掠地时的动静了。 不过真要说起来,梁国后面的历史倒也不是没有特例,比如说历史上陈庆之北伐回梁国之后几年,某一次还锤了主动进攻的侯景一顿,那时候侯景还是高欢手下。 而那一次,萧衍担心陈庆之打不过侯景,所以派夏侯夔跨越防区支援陈庆之,可是夏侯夔还没到战场,侯景就被陈庆之打得生活不能自理,狼狈逃回了东魏,辎重全部丢失。 此举类似于今日萧绎将自家兵马部署在宿豫。问题只是在于,萧衍何以会容忍这样的举措。那么多人去争兰陵县,就不嫌累么? “萧绎上书说,希望保护自家兄弟,兄友弟恭,希望给父亲尽孝,希望为家族出力。萧衍于是欣然允诺。” 王伟满脸无语,搞不清楚萧家人到底是个什么脑回路。 明明是为了争功,非得以孝道打头阵!看得出来,谁在夺回祖地的行动中出了大力,那么谁就有可能在下一任天子之争当中领先。 很显然,萧纲的太子之位并不安稳,大家也都看出萧衍似乎近期并无退位的打算,这场皇位的争夺战,更是有持久战的趋势。 “羊鸦仁有可能是根本不敢把后背交给那些萧氏的王爷,所以请主公来帮忙。毕竟主公也能算羊氏的半个女婿吧。” 王伟笑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萧衍那些兄弟跟儿子,名声令人不忍直视,从前坑了不少沙场宿将。羊鸦仁会这么想,大概也是因为以前凡是萧氏王爷出兵,都会弄得战局无法收拾。 “令宇文泰带本部人马三千人,屯兵下相。记住,按兵不动即可,任何人调令都不要听。无论战局多好看,都不要出击。” 刘益守还是有点担心被殃及池鱼,所以只是假模假样的派一点人去意思一下。 因为此战的规模,好像比他原先预想的要大。他只是抛了一块肥肉,结果梁国国内一个两个的全都跳出来争。 现在局面已经不是萧衍可以完全掌控,更别说他刘益守了。不仅是萧氏在争,他们麾下那些将领也希望能立功上位。 谁会不争功呢?人不努力向上,跟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对了,北海郡是谁在镇守?”刘益守想起一件事来,询问王伟。 北海郡作为与魏国接壤,并且离兰陵县最近的地方,肯定是要布置精兵的。 “萧衍五子萧续,被封安北将军,青州刺史,坐镇北海郡。但是萧衍没有命他担任此番的进攻任务。” 王伟已经被萧衍的怪异布置弄麻了。 前线的军情,王伟弄得很清楚。只是他还没明白萧衍的意图。这些王爷们一个个都想在前线镀金,是不是萧衍也希望见到这一幕呢? “对了主公,现在已经是严冬,我们要做什么呢?我们能做什么呢?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几个萧氏的王爷在彭城东北面闹腾?” 在王伟看来,现在梁军处于“九龙闹海”的局面,看起来热闹,效果如何,还真要打一个疑问。而且还有个问题,他不相信刘益守没有看出来。 见刘益守不答,王伟追问道:“彭城以西,以北,梁军兵力空虚,只有我们的兵马在。梁军全都布置在彭城东北方向。若是魏军大规模进击,从彭城西面绕路而来,两翼迂回包抄,那局面真会崩溃到不可收拾啊。” 彭城这里本来就属于是“突出部”的位置,三面受敌。梁军进攻竟然不派兵扫荡彭城西北保护侧翼,看起来,他们那帮人,还真就是在“打政治仗”。 “给彭城的吴明彻下令,死守彭城,注意彭城以北的动静。” 刘益守淡然说道,只是作出了常规的应对。 “主公,如此一来……” “不破不立。” 刘益守抬起手,冷冷说出了四个字,王伟瞬间领悟了精髓,领命而去。 天空忽然飘起雪来,一片一片落在身上。刘益守看着头顶上的一片阴沉,长长的舒了口气。 …… 梁军两路出击兰陵郡,东路军两万人从北海郡出发,连克下邳城以北的良城、郯县等地。当地魏国官府之人全都开城投降,萧纪领兵几乎是兵不血刃占领两地。 紧接着,萧纪命柳仲礼为先锋,带兵攻打兰陵县!柳仲礼遭遇魏军小股军队,每战皆克,一路村镇接连收入囊中。魏军溃兵逃入兰陵县城内,企图借助城池顽抗自保。 在萧纪的催促下,柳仲礼当夜身先士卒登上城头,血战后拿下兰陵县城! 终于夺回祖地,萧纪当场就泪流满面,当着三军将士的面嚎啕大哭,在场众人无不动容。兰陵北面全是大山,并无被大股魏军偷袭的危险。 萧纪随即放下心来,派人寻找萧氏故居,故地,准备在这里建立祠堂。 他的表现,完全是一个至情至孝之人会有的举动。然而,强敌尚在准备当中,之前并未与魏军主力接战,敌人随时都有可能反攻倒算。 这样急急忙忙的就建立祖宗祠堂,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 柳仲礼对萧纪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然而萧纪表示:萧氏族人,起于兰陵,百年世家,终登九五。这样的底蕴,这样的逼格,岂能攻下城池以后就随随便便的回去? 萧纪拒绝停止修建祠堂,并且表示此事已经上奏天子,不容更改。 反正是劝不动了。 鉴于晦暗不明的战局,柳仲礼便提出,自己愿意带兵往北,攻克缯城,作为预警之地。更北面的即丘城,即刘益守前世的临沂市西郊,乃是北魏青州重镇,那里一定会屯扎重兵的。 哪怕以前没有,他们出兵也有些时日,魏国也早就反应过来了。 如果敌军主力来袭,萧纪在兰陵也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跑路。 萧纪琢磨了一下,感觉柳仲礼说得有些道理。于是命柳仲礼带领主力前出缯城。至于兰陵,并无坚城可以守护,大军困在兰陵也没什么用。 在东路军进展顺利的同时,西路军进展也很顺利。 萧正德手下赵伯超建议,将大军一分为二。萧正德和他一路,在全军攻占武原城后,原地驻守此地,然后让胡贵孙带五千精兵攻下承县后,驻守那里,保护兰陵县侧翼。 一句话,萧正德身份尊贵,不值得犯险,还是不要走那么急比较好点。武原城乃是此地最重要的关键节点,守在此地,保证此地安然无恙,就是最大的功劳。 不得不说,赵伯超胆气没多少,眼光还是不错的。 胡贵孙本就是尚武之人,赵伯超的建议正合他意,于是欣然接受任命。萧正德也不想到前线去拼杀。刀剑无眼,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情,还是待在后方比较安全。 此建议得到三人一致认同,可谓是“各取所需”。 胡贵孙带着五千精兵,向北而行,踏着雪星夜兼程的赶到承县。结果承县是空城一座,魏国官府知道“梁军北伐”而来,全都跑干净了! 把战意高昂的胡贵孙气得够呛!他连忙派人去武原城联络萧正德,请示下一步要如何。是固守待援,还是继续向北掠地。 本以为萧正德会说固守待援这样的命令,结果萧正德此番出击,根本就不是为了“保护侧翼”而来,而是为了出风头! 也就是说,萧正德打算是来这里“镀金”捞战功的,不是唯唯诺诺给萧纪当孙子打配合的! 萧正德派人对胡贵孙说:大丈夫在世应该建功立业,以前是没有机会,现在机会来了,可不能放过。 你只管在前面浪,出了什么问题,天塌下来,有我来顶着。 为了激励士气,萧正德带兵继续向北,抵达承县,并下令继续向北进攻,一直到打不动了为止! 胡贵孙听到这样的消息后大喜过望,带着五千兵马穿过已经结冰结得很死的泥沼地,开始攻打被众多小湖泊保护的永兴城(今山东枣庄市南郊)。 本以为这里也会不战而降,然而令胡贵孙意外的是,魏国竟然已经在此地屯扎重兵!甚至在自己还未下令攻城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出城野战,企图在梁军尚未围城之前,将自己击溃! 这正合他意! 胡贵孙一马当先亲上战阵,与不知是谁带领的魏军兵马鏖战于永兴城外。 几番恶战后,魏军不敌,狼狈退回永兴城。胡贵孙趁着城门尚未关闭,派遣一队亲兵尾随魏军溃兵到城门出,并死死卡住城门不让其关闭。 他所率这支梁军是禁军,装备和训练都是梁国国内首屈一指的。 激战一个时辰后,胡贵孙终于肃清了永兴城内的敌军,不得不说,这支魏军还是很能打的,梁军此战伤亡不小,而且有数量不少的魏军士卒逃往更北面的地方。 胡贵孙对更远的地方并不熟悉,不敢冒进,于是派人向萧正德询问,下一步应该如何? 萧正德只是嘴上说得慷慨激昂,心里其实还是很害怕打仗的。一听胡贵孙说永兴城内敌军不少,似乎颇为善战,不似郡兵,他立刻就吓得魂飞魄散。 他来这里是吃肥肉的,不是来啃骨头的,特别是不啃硬骨头! 可是萧衍的命令,似乎也有些为难。 正在这时,赵伯超建议,大军退到武原城,进可以打回承县,退亦是可以回下邳城,后路无忧。再说了,前面不是还有胡贵孙在么?萧衍到时候责罚起来,同样可以扯理由。 于是萧正德对胡贵孙下令,撤回承县,守住萧纪的侧翼,嗯,就这样了,其他的先别想。 萧正德不知道胡贵孙接到命令后是什么表情,会怎么应对。反正他知道魏军主力出现在永兴城以后,就第一时间带着赵伯超跑路了。 并且,连个口信都没给萧纪知会一声。 7017k 第321章 保卫塞瓦斯托波尔 任城(山东济宁)以南不远的高平城(今已不存,被微山湖淹没)府衙内,库莫奚族出身的张保洛,恨恨的把头盔砸到地上。 府衙大堂内的段荣段韶父子也是一脸惊愕,没想到张保洛居然吃了败仗。 张保洛长得敏捷健壮,且弓马娴熟,早年参加葛荣乱军,颇有战功,乃是葛荣麾下猛将,虽然并非嫡系。 后来葛荣惨败,张保洛归顺尔朱荣后被安置在河北,尔朱荣退到晋阳后,张保洛顺势就投靠了高欢。如今,高欢让段荣段韶父子负责这一路,张保洛则是段荣麾下将军,听从其号令。 段荣为人谦和,很好说话,有事都是商量着决定。而张保洛豪爽讲义气,二人相处得很好。 张保洛之前听从段荣号令,带兵紧赶慢赶来到薛县以南的永兴城前出侦查,想着的就是提前卡位,把关键节点占住。出发前他们就分析过,梁军的动作不会这么快,更不会贪功冒进! 没想到张保洛前脚到,后脚梁军就已经来到城下,这种速度简直令人不可想象!一下子真把信心满满的张保洛给搞懵了! 张保洛和麾下部曲来永兴城一天都不到而且尚未修整,又没有完全接防城池,就连城内府库里有什么东西,他都还没弄清楚。 守城是守不住了,跑更是不行,那只好出城野战呗。张保洛从事前得到的情报得知,这次梁军都是王爷挂帅,令高欢手下畏惧的那个刘益守,窝在彭城没动弹呢,甚至主力还在寿阳! 区区王爷军,张保洛觉得拿下此战是十拿九稳的。 然而他遇到了因为占据空城而立功心切的胡贵孙,还有梁国为数不多的精锐禁军。结果一接敌张保洛就知道大事不妙,一番恶战下来,果然战败。 他连临近的薛县都不敢进入,带着残部逃到高平才停下来,惊魂未定的发现梁军竟然没有追击! 如此古怪的战局,不仅让张保洛惊疑不定,就连之前信心满满的段荣父子,也感觉甚为疑惑, 现在有个问题摆在他们面前,大军是继续龟缩在高平,还是前进到事前约定的薛县,完成对兰陵梁军的战略包围? 如果不去薛县,等于说包围圈漏出来一个大缺口,最后什么也抓不到了。 可是如果去了,现在只怕薛县已经在梁军的控制之下,张保洛遭遇的那一支部队如此善战,此战能赢么? 萧正德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他无意中的鲁莽举动,已经成为了人生之中的最高光时刻,险些打得段荣打道回府! “孝先,你怎么看?” 段荣皱着眉头问儿子说道。 张保洛亦是看向段韶,他知道段荣的儿子年少有为,颇为精通战略,有大局观。这大概是将来高欢留给儿子的军方一把手。 所以他也不敢把段韶当年轻小将看。 “父亲,张将军,我觉得吧,这会不会只是个偶然呢?从之前我们得到的消息看,梁军的部署很混乱,没什么章法,更不是要攻略青徐。” 段韶也有些迷糊,主要是萧正德的命令太过于混账,不仅迷惑了自己人,就连敌人也被迷惑了。换句话说,陈庆之北伐余威还在,而且一直以来,在局部战场上,魏军对阵梁军常常会莫名其妙失利。 这种情况其实贯穿了整个南北朝后期。 “张将军,你那边斥候有没有打听到刘益守在彭城的军队如何行动?” 段韶沉声问道。 张保洛想了想,貌似彭城那边安静极了。如果要攻略青徐,彭城的军队怎么可能没有动作呢? “你想怎么样?” 段荣不满的问段韶。 “我要亲自带兵占领薛县,按照既定计划,合围梁军。请父亲和张将军坐镇高平。” 嗯? 段荣和张保洛对视一眼,感觉段韶的胆子太大了。目前战局晦暗不明,梁军的战略意图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前出到薛县真的没问题么? “父亲,现在是严冬,泥沼结冰,宛如平地来去自如。我们当然不觉得薛县有什么了不得的。可是到了春天后,这里冰雪消融,遍地鱼塘河网。要是没有薛县作为支撑点,这仗要怎么打?” 听到这话张保洛悚然心惊,段韶的言论太有前瞻性了。这一战不是三两天就能分出胜负来的,冬天觉得无所谓的事情,未必到了春天也无所谓。 这种“小小的麻烦”,到时候搞不好决定生死。 他拱手对段荣说道:“小段将军目光深远,不适合作为前锋。还是在下跑一趟薛县,如果有事,请段都督及时支援。” “唉,又麻烦你跑一趟啊!” 段荣叹息说道,却没有说不让张保洛去。兵贵神速,段荣点齐五千兵马就让张保洛出兵了。等他走后,段荣将段韶招到临时别院的书房里密议。 “此战什么时候是动手的时机?” 段荣好奇问道,他知道儿子心里已经有腹稿了。 “两人搏斗时,一人力气已经用老,再无回旋余地之时,就是另一人反击的时候。 据探子回报,羊鸦仁屯兵东海郡崆峒戍,往西可以支援下邳郡,往西北可以支援兰陵,往北可以支援北海郡,乃是极为要害之地。 无论我们怎么打,只要前线梁军能撑个两三天,羊鸦仁的援兵马上就能到。 所以此战要赢,一定要等羊鸦仁被调动到北海郡之后,那样梁军再无后手,我们便可以大举南下,将兰陵地区的梁军分割包围。 羊鸦仁带兵去北海的时候,就是我们动手的时候。让张保洛去薛县,只是不想让梁军从这个口子跑路。” 段荣满意的点点头,段韶说得很有道理,只是他还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 “刘益守在彭城屯扎重兵,他出手干预怎么办?” “父亲可以下令,催促青徐本地兵马,如羊敦羊深之流,带兵攻打彭城,以攻为守。只要我们歼灭了兰陵地区的梁军,腾出手来就可以把刘益守在彭城的大军吊起来打!” 段韶狠狠的捏着拳头说道。老爹一天到晚在自己面前说刘益守多么牛逼厉害,早就让他不爽了。这回他就是要正面击败刘益守,证明自己的才能! “父亲,下令士卒们好好休整,其他地方或许严冬要恶战,可是绝不会轮到我们先打。这场战争就像是做菜一样,先放什么材料先加什么佐料,顺序不能乱的。 高敖曹不把下邳郡拿下,不截断梁军退路,我们再怎么打,也奈何不了梁国那些王爷。父亲不必心急,冬天就好好休养吧。” 段韶安慰段荣说道。 话虽然很有道理,段荣心中仍然不安。毕竟,刘益守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段韶能看出来的问题,段荣不相信刘益守看不出来。 “希望如你所说吧。”段荣一声叹息,没有再说什么。 …… 萧衍安排萧续镇守北海郡,并不完全是因为他宠爱宗室。真正要说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北海郡北面都是山,东面靠海,西面是萧纪的大军,根本不可能被袭击。 让萧续去那边镀个金,并无不可。 所以这个战略安排,乱是乱了点,基本逻辑还是在的。 已经是深夜,寿阳城刘益守府邸的书房里依然点满了火把照得四周一片通明。 他和陈元康等谋士在墙上的大地图上模拟魏军的攻势,怎么看怎么觉得魏军不可能全歼梁军,其中少了一个最重要的关键环节。 “羊鸦仁的部队,就是战局里的定海神针。他要是不离开东海郡,不离开崆峒戍,梁军退路不会断掉。夺取兰陵或许很难,但是自保是没有问题的。” 陈元康看着地图上的几个城池位置发呆,怎么也想不明白高欢那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羊敦等人写信来,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刘益守将手中的信纸扬了扬,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高欢把青徐本地势力当牛羊一样趋使,让他们打头阵。那些人也不是好惹的,以羊敦为首的本地势力很快就想起了刘益守这个人。 然后把他们知道的魏军部署都漏了出来。 虽然羊敦等人知道的不多,但是有几点是可以肯定的。 第一个此番高欢胃口极大,动用的兵马也远超之前刘益守估计的两万人。高欢大概有一战立威,打出十年和平的打算。 第二个则是彭城乃是佯攻,牵制刘益守的兵力为主,主攻另有其人,主战场在兰陵一线,而非彭城以北。 这等于是考试的时候提前圈定考试范围,让刘益守等人心中踏实了很多。可是这样一来就有些让人不能理解了。 原先刘益守没预料过高欢是想把梁军一锅烩了,所以魏军的种种部署,是可以理解的。现在看来,有羊鸦仁的部队在,高欢想把梁军一网打尽,实际上办法是不多的,至少现在没看出有什么好办法。 战略上不能出奇制胜,剩下的就看临阵如何,那样的话,又是另外一个故事。比如说当年萧衍六弟萧宏带着五万梁军精锐北伐,一场暴雨就吓得逃跑,导致大军惨败,这样的事情,刘益守无法考虑在谋算之内。 有人过个马路都能出车祸呢,很多事情是你没法去精准预料的。 “这样吧,如果北海郡丢失,萧纪侧翼完全暴露,而且北海郡是梁国边境重镇,绝对不能丢,所以羊鸦仁无论如何,也会北上救援。除此以外,我实在是想不出魏军要怎么调虎离山了。” 刘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的说道。听到这话,陈元康眼睛一亮道:“主公所言极是,也只有如此,会导致兰陵的梁军缺乏援兵,并且后路空虚。这样围歼他们就不再是说说而已了。” 刘益守的分析极有可能是正确的,屋子里不管是陈元康也好,王伟也罢,都很认同这个观点。只有北海郡出事,羊鸦仁才会走。 那么问题来了,魏军要怎么攻打北海郡呢? 北海郡其实算是两个郡,一个是以朐山为跟脚建立的城池,另一个,则是郁州,也就是跟海岸咫尺之遥的一个小岛(后世因为泥沙沉积,已经成为连云港市的一部分)。 再往北都是山,只有年久失修的官道连通,基本上不可能保证大部队行军。 萧续就算是蠢货,难道他麾下的人也都是蠢货么?就这么一条路,他会守不住?他难道不会派人去北面百里范围内的地方四处转转? “主公,在下听说北海郡海产发达,经常有海产送到建康城的,我跟建康城里的世家子弟喝酒套近乎的时候,都吃过北海郡的海产。 这里海运应该很繁忙吧?” 陈元康忽然想起这一茬来。 既然海运能运货,那自然是可以运兵的!这一条航线应该非常成熟,开发得很完善了。 “我懂了!海路!魏军会从海路来!我怎么忘了啊,河北也是靠海的!” 似乎想到了关键,刘益守激动的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他拉着陈元康的衣服说道:“走海路,萧续这个废物,绝不会想到不善舟楫的北人也敢坐海船! 现在是严冬,岸边都结冰了,魏军不必在港口下船,他们只要在附近海岸边随便哪个方便的地方下来,稍微修整一下,甚至可以从南面往北打上去!萧续哪里能顾得到这么多! 北海郡丢了,萧续定然要退守海上的小岛郁州,然后拼命求援。那是萧衍的儿子,羊鸦仁能不救么? 羊鸦仁一走,定然有魏军长驱直入下邳郡!整个梁军后路断绝,直接等死!” 完犊子了! 陈元康和王伟二人对视一眼,都被局面的崩坏给震惊了。如果真要到那一步,不仅萧氏几个王爷要完蛋,连羊鸦仁也要等着求救了。 正在这时,书房外一阵鸡飞狗跳。源士康急急忙忙的冲进来,领着一个信使,之前见过,是羊鸦仁的亲兵。 “刘都督!北海郡被魏军偷袭,五皇子带兵退守郁州,我家将军已经带兵去救援了,请都督即刻支援下邳,迟则生变!” 信使没讲什么客套,或许是因为羊鸦仁也意识到大事不妙。 “下邳城,已经救不下来了。” 刘益守缓缓摇头说道。还好赵贵在吕县,宇文泰在下相,把下邳西面和东面的口子都堵上了,战局恶化,只在泗水以北。 “你快去追你家将军,或许能追上,让他赶紧退到北海郡以南的僮县(江苏沐阳),北海郡也没救了。他要是不退,那边又会多一个更大的口子,到时候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刘益守无奈说道。他又不能未卜先知,又不能撒豆成兵。战局整体恶化,现在只能收缩兵力。 7017k 第328章 两淮擎天柱(中) 高欢很是不解,现在魏军进攻顺风顺水,并且兵力完全展开,可以互相配合互相接应,这应该都是处于最佳状态了,哪里还会有什么“紧急军情”! 在书房里坐定之后,高欢的情绪已经十分不悦,哪怕司马子如是未发迹前就一起混的老朋友,如果被他发现,这次也少不了挨板子。 “前线出了什么事?下邳守不住了么?”高欢有些疑惑的问道,压抑着怒气。 “不是的丞相,沛县以东的薛县、永兴等地,被梁军偷袭,城池陷落!那些军队攻占城池后,开仓放粮,就连兵器都分给了周边村落。然后他们一把火将能烧的都烧了,最后逃之夭夭!” 司马子如有些惶恐的说道。他是这次负责后勤的,实际上现在抱犊崮的粮仓已经完成了使命,因为河道冰雪融化已经可以开始转运了。 下邳那边的粮草,围困武原城所需的粮草,实际上都是依赖于薛县和永兴城这几个点,通过复杂密布的河网“少吃多餐”,每天不间断的通过漕运少量输送。 现在梁军在背后捅一刀,哪怕不占领城池,也会让魏军感觉后勤压力山大! 听到这里,高欢微微皱眉,大军已经展开部署,你要调动一些人,就定然会露出某个空档,这是不需要去质疑的事情。 那么,到底调动哪一支军队比较好呢? 高欢沉吟不语。 “你以为如何处断比较好?” 高欢低声问道。 “丞相,让这些小股梁军肆意破坏粮道,肯定是不行的,必须要派兵去清缴。” 司马子如小心翼翼的说道,并未因为自己是高欢未发迹时的好友就得意忘形。 “这个本王知道,我是问,派哪一支军队去。” 高欢直截了当的说道,不想跟司马子如绕弯子了。 “段氏父子这支精兵,乃是丞相嫡系兵马,现在只是在东面等待出击,不如将其调回。” 司马子如说了一个自己觉得比较好的方案。 “远水不解近火,再说此番围歼下相的梁军后,战争就可以结束,我们提条件,让梁国答应就可以了,仗不是要永远打下去。” 高欢摆摆手,心中暗笑司马子如不懂军务。 段氏父子带着精兵,要的就是一击必杀,关键时刻出手干掉梁军主力。这个时候撤回来,正好中了梁军的围魏救赵之计! “可以下令督促羊敦等人向东进兵。” 司马子如又说了一个办法,高欢缓缓摇头,羊敦那帮人什么尿性明摆着的,搞不好这次梁军的偷袭就少不得这些人的暗中配合。 将来有机会一定把这帮人一锅端了,但肯定不是现在,甚至不是这两年。 “那些人,你就当他们不存在好了。” 高欢叹了口气,司马子如果然不是指挥打仗的料,只能干文士的活。 “昔日刘贵(刘懿)对我有恩,在尔朱荣面前保举我为官,只是后面一直没机会立功。如今许多人都上位了,刘贵依旧是不得升迁。他虽然没有怨言,我心却难安。这样吧,你让刘贵带本部兵马出击沛县,断梁军后路。 梁军无论在那些河网鱼塘里怎么闹腾,最后都是要回沛县的,毕竟这里到彭城唯一的官道,就必须要经过沛县。 让刘贵在沛县以逸待劳,等着那些过街老鼠吧。” 高欢实战指挥很渣,但战略眼光却不差,这一番布置看起来也很稳妥,没有什么大问题。 除了有一条以外。 司马子如立刻大惊失色,紧紧拉着高欢的袖口道:“常言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刘贵所率兵马,乃是丞相留下来戍守任城的! 他要是走了,羊敦那帮人反叛我们都抵挡不住啊!” 司马子如倒是没想过梁军偷袭能偷到任城来,可是羊敦等人的军队,离此地却并不算很远。 “放心,他们不敢的。” 高欢淡然说道。 如果羊敦等人有那种胆子,早就投降梁国了,何苦现在进退维谷?他对这些人看得非常透彻:首鼠两端,唯利是图,左右逢源。唯独没有孤注一掷。 “放心,任城在大后方,梁军要怎么绕过刘贵?你来告诉我。” 高欢笑着说道。司马子如无言以对,这方面他并不是专业人士,但心中也隐约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 下相是一座坚固但规模却很小的城池,城池北面、东面、南面,都是河流形成的天然护城河,只有东面毗邻官道。 下相城外有几处都是梁军营地,其中最大的便是羊侃所率禁军以及王僧辩所率临湘王私军。某个大营中军帅帐内,淮南各路兵马都有派人来参加会议,羊侃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颇有气势。 “下相城守军宇文泰到了么?” 羊侃大声问道。 “回都督,宇文泰派人来说,他是刘驸马的部曲,不能作主,不来也罢。一切由刘驸马说了算。” 副将在羊侃耳边小声说道。 狗x的毛脚女婿! 羊侃眉毛一挑,掩饰尴尬的轻咳一声道:“算了,宇文泰手里没几个人,不来也罢。” “大都督!末将以为,此刻屯兵下相极为不妥,有可能被魏军聚而歼之!” 忽然,军帐靠近出口的位置,传来一个极为不协调的声音! 嗯?有刺头? “你是何人,想教本帅做事?” 羊侃眯着眼睛看着那位说话的将领,看起来三十出头,皮肤黝黑很有些风霜之气。 “末将陈霸先,教大都督做事那是万万不敢的。” 陈霸先小心翼翼的答道。他刚才那番插话,被打十军棍很正常。只是有时候很多话不能不说,总不能拖着大家一起死。 这次萧映派自己来“助拳”,其实也是栽培提拔,岂能无功而返?陈霸先打听了这次战局的各种情况,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一群“猪队友”在前面留下来大片的烂摊子,令人不忍直视。 他们这些后面接手的人,反而并没有什么战略失误,目前为止。 “为何这么说?” 羊侃眯着眼睛问道。 他知道刘益守在做什么,可是大帐内其他人不知道,还以为刘益守真的在睢水岸边摸鱼呢。这些人有某些方面的担忧,那是有道理的。并不能说陈霸先是在无理取闹,毕竟信息掌控程度不同。 “魏军已经占据崆峒戍,只要再有一股奇兵水路出现在下相南面,那么这里所有的军队都会被合围。别说将魏军赶出淮北了,到时候你我都自身难保,谁来救我们?难道指望那个在睢水岸边一天挪动一步的刘益守么?” 陈霸先忍不住讥讽了刘益守一番,这次最应该出大力的一个人,竟然装咸鱼避战!别人不知道,陈霸先是知道这厮厉害的,明里一手暗里一手,很是难缠的对手。 更何况好歹也娶了公主回家,稍微也要努力一下为国出力吧? “羊都督,末将也以为陈将军所言极是。如今下相三面都无策应,被合围亦是无甚稀奇。魏军既然可以合围下邳,那么合围下相也在情理之中啊。” 王僧辩也是憋了一肚子火,看到有人出头,自己也站出来支持陈霸先的立场。 “唉!” 羊侃深深叹息,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不能说,还是被刘益守强调一定不能泄露军机,要不然后果难以预料。 他也憋得很痛苦。 “下邳原本就不在我们控制之下,是之前刘益守夺下来的。我们能去,魏军也能去,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下相和身后的宿豫,乃是梁国经营几十年的重镇,岂会让魏军随意来去?你们多虑了。” 羊侃摆了摆手,心中暗想:我那便宜女婿多番谋划,这次是让自己来混功劳的,断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去做吧? “大都督……” 陈霸先和王僧辩二人还想再说,羊侃摆摆手,示意他们闭嘴。 “守好下相周边各处节点,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回报,都散了。” 羊侃今日将众将都召集起来就是想看看归自己管辖的是不是都是些酒囊饭袋。如今看来,这陈霸先与王僧辩二人,似乎都颇通军略,一眼就看出自己屯兵下相的局面如何。 没错,他就是在这边充当诱饵的,这是刘益守的原话。大概谁也不会想到,梁军主力竟然只是诱饵,但细细想来,又符合“以正合,以奇胜”的兵法要义。 诱饵越大,魏军要“捕鱼”所下的网就越厚,所需要的军队就越多,后勤就越困难,最后露出的破绽就越大。 如果没有羊侃在这里配合,刘益守断然是不敢那样去玩的。或者说换了个其他将领,如陈庆之什么的,他也不会这么玩。同样的,除了刘益守外,羊侃也不敢信任其他人。 如今魏军果然重心从西面的彭城一线偏移到东面的下邳周边,补给线已经比之前拉得长太多了!这个策略羊侃在来下相的路上也反复思虑过。 这似乎是用较少的代价击败魏军的唯一办法。 如果不能赢得漂漂亮亮的,羊侃在台城每天混日子就行了,难道高欢还能打台城来么? 羊侃之所以不听陈霸先等人的,就是因为他不仅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到时候刘益守把高欢老巢给掏了,把魏军后勤断了,这功劳也是他羊侃的。 因为这件事是羊侃“吩咐”刘益守去做的,对方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包括在睢水岸边装咸鱼晒太阳,也是“计策”的一部分。重要军情,有时候往往要保密到军中大部分将领都不知道的程度,这样看来这次刘益守的操作很是传统。 甚至都算得上“正派”了。 等所有将领都出了军帐以后,羊侃才将刘益守写的那封信拿出来反复确认,想了又想,自己似乎没有弄错什么,他这才心满意足的将信收好。 …… 睢水岸边,刘益守正在礁石上晒太阳钓鱼。正在这时,一叶轻舟翩翩而至,斛律羡连忙拉弓搭弦,瞄准船上下来的人。 “不要射!千万别射!在下是陈军师(陈元康)派来送信的!” 那人一看斛律羡瞄准自己,想到刘益守身边似乎有个箭无虚发,绰号“落雕王”的神射手,连忙对着斛律羡喊叫。 “不要紧张,魏军现在想着的都是怎么歼灭羊侃所率那支主力,要是惊扰了我,我心生畏惧带兵去跟羊侃汇合,抱团取暖,他们对付起来不就更麻烦么?” 刘益守示意斛律羡将弓箭放下。 其实魏军知道刘益守的位置,却故意装作不知道,目的就是为了逐个击破。睢水一线离前线太远不好对付,所以他们只能先拿羊侃开刀。 要不然刘益守怎么敢带着民夫在睢水边晃悠。 “主公,陈军师的信,请过目。” 那人将信送到斛律羡手里,退到一旁。 刘益守不看信,而是沉声问道:“前方战况如何?” 一听这话,那人激动说道:“主公神机妙算,高欢果然派兵前往沛县,要堵住我们在水网里断粮道的两支队伍。” 嗯,贺六浑可以的,很配合,不愧是能建立东魏的大人物。 刘益守微微点头,他就知道高欢枭雄之姿,干大事不会惜身,又怎么可能因为敌军一些小股兵力在粮道上晃悠,就把前线的重要杀手锏招回来呢。 如果高欢真是个庸才,凡事只想着自保,刘益守此刻反而要吃瘪了。 “通知杨忠和彭乐,沛县是官道上的必经之路,这条路可以跑马,畅通无阻。让他们埋伏在沛县周边,近期魏军的援兵一定会出动。到时候让他们学着韩信破赵那么玩就行了。 机会给他们了,怎么操作自己把握。 歼灭了这支队伍,羊敦等人一定会避战远遁,到时候他们带兵一路北上,去任城抓高欢!” 信使点点头,记下了刘益守的话。 他拱手道:“主公还是修书一封作为凭证,要不然陈军师不信。” “你把王思政叫来,让他写信。” 刘益守对斛律羡说道。 “主公,王思政乃武将,为何您总让他做文书的工作呢?” 斛律羡有些不解的问道。 “当然因为他是太原王氏出身的啊,难道太原王氏出身的人现在连个文章都写不好了么?” 刘益守理直气壮的反问道,摆摆手将斛律羡打发走了。 (二更求票,两淮擎天柱是羊侃,不是刘都督) 7017k 第322章 霸王一枪飙血 夜深人静,明月高挂。一支步骑混合的队伍,沿着沂水向南行进。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极为魁梧的骑士,仿佛小型的山岳在移动一样。 这支队伍隔一段才有一人点着一支火把,能看到方向又不会太显眼。 “还有多久到郯县?” 说话的这位魁梧骑士,正是负责南下穿插的高敖曹。 “回高都督,不远就是郯县了。”身边的亲兵答道。 “慢,还是太慢了!” 高敖曹冷哼一声,对亲兵说道:“传令下去,所有骑兵跟我走,绕过郯县攻打下邳城,其余步卒,攻克郯县后跟上来!” “都督,我们只有两千骑兵,会不会太少了?” 亲兵大惊,不敢相信高敖曹玩这么大。 “两千已经足够了!” 高敖曹冷哼一声,这已经是他们全部的家底了,要是输了,倒也真不用再回河北,直接在青徐找个安静的地方自尽得了。 很快,大军一分为二,骑兵扬长而去,步卒由高敖曹之兄高慎率领,继续行军,很快便到达了郯县。 郯县虽然之前被梁军攻下,可是萧纪并没有留多少人在这里驻守,因为羊鸦仁的队伍就在南面东海郡的崆峒戍驻扎,到这里最快一天路程,实在是不需要担心什么。 打仗就是这样的,占据的城池多了,你不可能每一座城都留很多人驻扎,这样的话,机动兵力没有了,也就不存在进攻的可能性。 要加强一个地方的兵力,就必然会削弱其他地方,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郯县本就是新占之地,梁军并未站稳脚跟,城防也不甚熟悉。高慎指挥大军蚁附攻城,短短半个时辰,大军就攻上城墙,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留下五百人守城,高慎带兵继续南下,准备跟高敖曹汇合。 …… 书房里,刘益守让斛律羡坐在自己对面,给对方倒酒,让这位射雕少年受宠若惊。 “我对草原的事情不太熟悉,所以有些事情要询问一下你。” 刘益守和善的说道。 “主公请问,请问,在下知无不言……那个,言无不尽。” 斛律羡紧张的说道,最近看了不少书,说话还是有进步的,他自认为。 “听闻你父行军打仗,皆是用匈奴之法,看马蹄印,看动物粪便即知敌军人数,可有此事?” 居然是问这个。 斛律羡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但草原上打仗,不过围猎二字而已。”他说得轻松,刘益守却大为震撼。 这“围”和“猎”,当真是道尽了战阵精髓。 “打仗的事情我不知道,不过打猎我知道。有些猎物想跑,有些想躲,打猎的时候,我们没有说谁会单枪匹马去捕猎的。 人多将猎物围困起来,箭术好的关键之人负责射杀。我兄长(斛律光)就是做这样的事情。” 草原上常常出现战术大师,不是没有理由的,毕竟他们的生活就是天天跟类似打交道,很容易触类旁通。 刘益守知道自己缺乏那样的生活经历,可是这并不妨碍他虚心向有长处的人请教学习。 “酒等会再喝,你随我来。” 刘益守拉了斛律羡一把,两人走到书房墙上那张大地图跟前,上面插了很多不同颜色的旗子,有红蓝两色。 “呃,主公,这些旗子是怎么倒立在图上的?” 斛律羡好奇问道。 其实是磁石,只是你的关注点很奇怪。刘益守心中暗道。 “前不久寿阳城内有一小儿不慎将针吞入喉咙不可取出,崔冏在磁石上开孔,打磨后用线穿过然后让这小儿吞下,小心将针取出。 这些旗子下面的底座,都装有打磨好的磁石。” 这么折腾都没死,这小孩真是命大!斛律羡心中暗暗吐槽,忍不住拿下一个小旗在手里端详,感慨世间神奇之物真是层出不穷,自己以前的见识太浅薄了。 “看地图吧。” 刘益守叹息一声说道。 “好的主公!” 斛律羡连忙把棋子放下。 “依你之见,红色棋子的队伍,会把蓝色棋子的队伍驱赶到哪里,然后围猎呢?说感觉就行了。” “感觉应该是这里。” 斛律羡指了指武原城的位置。 果然! 刘益守不动声色点点头。 如果说一个人的判断有偏差,那么一大堆互不通气的人都是同样的判断,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如今高欢军的战略意图已经很明显了,第一阶段将前出到兰陵地区的梁军围困歼灭,第二阶段看情况南下攻城略地,并将北海郡分割包围,打下一个围歼战。 第二阶段的战局,要根据第一阶段的战果来调整,比如说羊鸦仁部是不是能退回僮县(江苏沐阳),比如说北海郡守军能不能从海路逃出生天等等。 总之,将兰陵等地的梁军全歼于武原城,这一点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听说你兄长,很年轻的时候就上阵杀敌了。这次我们要出兵,本来不想带你去的……” “请主公务必带上在下!” 斛律羡激动说道。 上次射杀鱼弘,他直接升为掌管百人的都督,不上阵杀敌哪里能升迁? “放心,会有机会的。” 刘益守拍拍斛律羡的肩膀,眼睛却看着墙上的地图。 “不过要等冰雪消融之时。” …… 下邳城的府衙大堂内,一个身长八尺,器宇不凡的年轻人正在喝酒。他叫韦粲,南朝名将韦睿的孙子,刚刚过世的韦放,是他亲爹。 韦粲本就是萧纲的人,为太子府中兵参军,且身上还有步兵校尉的职务。不过南朝承平日久,韦氏也从将门往文人世家这方面转型。 韦粲也是一样,身上挂了一堆武职,可是领兵的经历没有多少,领兵的本事更是没有多少,唯独把韦家的武将身材给继承下来了,长得倒是人高马大。 他目前本来还在丁忧当中,因为老爹刚刚过世不久嘛。可是太子萧纲这波可谓是吃了个大闷亏,又怎么可能不往里头塞自己人呢? 于是韦粲被官复原职,除此以外,还担任下邳郡太守,武州刺史(梁国最新成立的一个州,毕竟夺了新地盘),为太子萧纲冲锋陷阵。 对于韦粲来说,他本身是不想来的,可是却又不得不来。因为韦氏已经是梁国的豪门,第一代韦睿早就没了,第二代顶梁柱韦放也刚刚没了,韦氏眼看着就要衰败下去,现在太子萧纲召唤,韦粲能拒绝么? 还好这次梁军数量不少,而且都在前线,下邳郡已经处于战略后方,实在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韦粲到了下邳郡后,除了发布一些安民的告示外,其他巩固城防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太过在意,而其他民政,如春耕之类的,因为现在是寒冬腊月,也没什么好做的。 所以除了喝酒以外,还能做什么呢?毕竟韦粲本身并不是好色之徒,也不好那一口。 “韦大人!大事不好!魏军已经破城,正朝着府衙来了!” 一个亲卫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人还没到,声音就已经传来了。 “魏军?哪里来的魏军?” 韦粲一脸懵逼,根本搞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是魏军啊!他们截获了我们一支运粮的队伍,然后假扮运粮的队伍骗开了城门。韦太守,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亲卫是韦粲的家丁,不由分说拉着韦粲就往马厩而去。这位韦睿的嫡孙,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骑在马上出了下邳城南门。 此时城内已经四处起火,一片狼藉。韦粲不敢耽搁,快马加鞭的朝着南面的南梁重镇宿豫而去。 一场不算是战斗的战斗结束,高敖曹领着大队人马来到下邳城府衙,见里头已经空空荡荡,人走得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了,他不由得将头盔摘下递给亲兵,满脸不屑的在府衙内四处晃荡。 “都是些什么鸟玩意,一合之敌都没有!” 高敖曹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此番战斗之顺利远超想象,梁军一点防备都没有,可能是因为城池新占不久,防御都没有部署到位,再加上兵力不足……各种毛病就不说了。 高敖曹破城的时候还用了点小伎俩,命一队人马换上缴获的梁军军服,要浑水摸鱼混进城里,没想到梁军疏于防范,居然勉强得手! “三军不可一日无粮!派出游骑,四处打探梁军的运粮车队,还有粮草所在。兰陵那么多人马,我就不信不需要粮草供应。” 高敖曹脾气极差,为人也傲慢不羁,但说到打仗那还确实是有点天赋,也有些章法,并非完全是一身蛮力。梁军数量不少,目前而言只是失了先手,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当然了,等他们粮道被断以后,还有多少力气能拿得动长枪步槊,就很难说了。趁你病要你命,高敖曹完全没想过给梁军留后手。 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个,守住下邳郡,然后把刘益守的主力吸引到下邳郡来,并封锁位于兰陵等地的梁军退路! 至于分割包围之战,另有其人,并不需要他过多的操心。 “派人去薛县通知段荣那帮人,可以动手了。” 高敖曹不耐烦的对亲兵说道。 …… 北海郡被魏军从海路偷袭得手,萧续带兵困守几乎贴着海岸线的郁州岛。 羊鸦仁畏惧魏军势大,退守毗邻北海郡的僮县,稳住防线固守待援。 下邳郡等沿沂水的城镇接连丢失,魏军高敖曹部如同一把尖刀直插梁军大后方,并广派游骑骚扰梁军补给线。 位于兰陵等地的梁军后路断绝,不知道应该进还是应该退。一条又一条噩梦般的坏消息,传到建康,炸得朱异头皮都要开花了。 前面不是说各王争功,攻城略地,气吞万里如虎么?不是打魏军如砍瓜切菜么? 这特么到底怎么回事? 这口锅实在是太大,朱异根本就兜不住,他赶忙的来到同泰寺找萧衍,没想到得到的消息却是,萧衍去城外的开善寺了,说是在为子女们祈福。 朱异差点骂娘,你在同泰寺祈福不好么?跑开善寺有什么意思? 没办法,皇帝就是任性,更别提老皇帝。朱异无奈又出城在紫金山的开善寺找到萧衍,并汇报了军情。 战局的糜烂,也让萧衍大吃一惊。哪怕他之前不怎么关注此战的进展,也被梁军的糟糕表现给吓到了。 若是谈人手损失,确实不大,主力尚存。可是占的地方,却是大大的不利,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 萧衍对围棋十分精通,如何会不知道哪怕大军一个人都没死,只要陷入绝地,败亡也不过是迟早而已。 “现在,还有谁的兵马没动?” 萧衍停下数佛珠的手,睁开浑浊的眼睛问道。 “羊鸦仁部困守僮县,不可轻动。僮县若失,魏军将从沿海之地长驱直入。那里是淮盐的产区,若是丢失,只怕梁国之民,连盐都吃不到了。” 朱异并未怪罪羊鸦仁,这一位算是所有出征大军里面唯一还在状态的了。要是羊鸦仁真的不顾一切去解围北海郡,后果不堪设想。 “刘益守呢?他为什么不出兵彭城?” 萧衍有些不满的问道。 “昨日刘益守上表称彭城以北出现魏军,不可轻动。” 朱异无奈说道。 这算不算借口呢,肯定算是借口。只是你还能说什么呢?此战事前生怕刘益守参与了,生怕对方夺了好处。如今要这一位出来收拾烂摊子,只怕不会太容易。 “他坐镇淮南,手握重兵,现在该他出手的时候,他作壁上观,是什么意思?” 萧衍不满问道。 当然就是那个意思啊! 朱异在心中拼命呐喊,只是不可能说给萧衍听。 “陛下,现在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许以重利,让刘益守出兵解围,方为上策。” 他对着萧衍深深一拜说道。 很明显,刘益守的人马虽然已经跟魏军接战,但手中依然有不少的机动兵力,而且是精兵!现在研究对方为什么此时手里余力那么大,是不是包藏祸心已经毫无意义。 要做的只有解救被围困的梁军而已。 要不然萧衍这几个儿子都战死或是被俘,那真是朝野上下都无法接受的,梁国会出大乱子! “让刘益守都督淮北十州诸军事,各州听其号令,有先斩后奏之权。再给他一个徐州刺史,粮秣兵器敞开供应,让他收拾乱局吧。” 萧衍无力的摆摆手,这些坏消息加起来,真是够了。 这所谓的“十州”,其实大半都是战场,有名无实,不过听起来倒是权势惊天,刘益守此番若是能收拾局面,他就是加强版的曾经权势熏天的夏侯夔。 当然了,收拾不了局面,那他就是现在夹着尾巴做人的夏侯夔第二。 萧衍这是真急了啊,看来萧纪确实是他中意的继承人。 朱异在心中感慨道。 7017k 第323章 只要心中有戏,哪里都是舞台 徐州刺史!都督十州诸军事!可以先斩后奏!梁国府库里的粮秣兵器随便你拿! 当萧衍的任命,通过梁国官方渠道送到刘益守这里的时候,当真是把正在开会的众人给镇住了!送走朝廷的使者,刘益守面无表情问众人道:“当年谢安淝水之战以前,是都督几州诸军事来着?” 这件事不是啥秘密,陈元康慢悠悠说道:“侍中、都督扬、豫、徐、兖、青五州及幽州的燕国诸军事、假节。严格说来,要是按萧衍这么任命,主公的兵权大概也不比当年谢安差。” 别看刘益守都督十州,可是现在的州比东晋那时候的州小多了。 “淝水之战以后,我记得谢安应该是隐退了。” 刘益守感慨的叹了口气。众人皆是沉默,月满则亏,世间不变的道理。谢安毕竟是臣,又无造反的心,他不交权还能怎样呢? “主公定然有自己的想法,不必在乎我们怎么想,直接按自己的想法来就可以了。” 王伟劝说道,他也能感觉出,在场除了刘益守外,其他人都很兴奋。不兴奋是假的,萧衍名义上给了刘益守更大的权力,那就意味着需要更多的人才来辅助,也意味着他们这些“老人”,可以爬得更高。 “道理不辨就不明嘛。” 刘益守摆摆手,示意众人安坐。 “我问你们,如今我们在寿阳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权力是萧衍给的么?” 他环顾麾下诸多文士问道,无论是陈元康与王伟,还是崔暹与贾思勰等人,全都缓缓摇头。 “萧衍说都督几个州的诸军事,实际上不过是让我们帮他看家罢了。那些部曲,我们不能如臂指使,那些官员,我们也无法全部赶走。这是一个很大的陷阱,都督十州诸军事,我不造反难道还整天陪你下大棋?” 刘益守都忍不住想吐槽萧衍了,真踏马把自己当傻子,以为一纸空文就能把自己忽悠住。 “王长史(王伟),你文采好,帮我写一封信回复朝廷。具体词句,你自己斟酌,把握大概意思就好了。” 他用手指敲击着桌案,似乎是在沉思。 “主公请说!” 王伟当场就拿来文房四宝准备开搞了。 “魏军此番二十万兵马……” 刘益守吹牛不打草稿,直接开吹。 “主公,高欢麾下满打满算也没有二十万啊。” 陈元康无奈叹息道。 “没事,先吓吓建康城里的那些朽木。赤壁之战曹操都说水陆八十万众,高欢有二十万人怎么了?” 刘益守不满的怼了一句。 “是属下孟浪了。”陈元康不好意思拱手说道。他记得跟刘益守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就能把死的吹成活的,现在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主公,还有呢?” 王伟已经在桌案上开始打草稿了,现在府衙全部重要文书都出自他手,当真是寿阳公文第一人。 “别打岔哈,就这么说。高欢此番来势汹汹,有夺回徐州,进击淮南之念,如今取得先机,贼军势大不可与之争锋。现在寒冬时节,两淮河道池塘多半结冰,北方游骑如履平地。此时进击,乃是以我之短,击敌之长。嗯,就这么写。” 这是分析军情,众人都觉得应该还是没问题的。毕竟,事实如此,两淮地形的特点在冬天与在其他三个季节,完全不是一回事。 “第二个嘛,我刘某人才疏学浅,资历不足,又寸功未立,岂可身居高位?当年谢安名动江左,有谢安不出,奈苍生何之言,却也只都督五州诸军事。我刘某何德何能,可以都督十州诸军事? 请天子收回成命,如此任命于国不利,于理不合,会寒了众多呕心沥血之人的一片忠心。” 这话软中带硬,绵里藏针,很是不好对付。 王伟微微点头,刘益守果然还是刘益守,永远看得清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 刘都督永远的神! “第三条,朝廷的粮秣兵器,无不是来自民脂民膏,我等身为鹰犬爪牙(此时并非贬义),该用确实要用,但随意取用,岂不跟那些蛀虫硕鼠无异了?此命令甚为不妥,在下实在是不能接受。” 这一条众人都明白了。 他们以前在淮南劫掠的时候,难道不是想拿什么拿什么?现在倒好,本来就没拿,结果被萧衍泼脏水说可以“任意取用”。 到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梁国为了“养兵”,花了不知道多少钱呢。 “主公,就这么回复,似乎不妥吧。” 王伟写公文写老了的人,感觉这个写成公文,少了最重要最不能缺少的一段。 “对,还差最后一条,就说淮南各军,无法协调。在下无德也无能,没法担当重任,希望能有一宗室之人担任总指挥协调诸多方镇共同行动。 高欢此番动用了不少主力,光凭国内某个方镇,是无法与其抗衡的,这就是一域难敌一国的道理。” 高!实在是高! 府衙大堂内所有人都恨不得竖起大拇指,这一条堪称是甩锅天王的大招,萧衍的那些政令,连消带打的被刘益守顶回去了。 你不是好几个儿子都被包围了么?让他兄弟来指挥大军救援啊!不是说兄弟情深,兄友弟恭么!以后要是死了一个还是两个王爷,可别怪我没尽力哟。 “主公,虽说与萧衍斗智,我们完全不落下风。可是毕竟寿阳处于边镇,萧衍可以摆烂,我们却不能。与建康那些蝇营狗苟之辈斗争,并不能改变我们现在战场上被动的局面啊。” 陈元康叹息说道。 “你看,萧衍现在还有心思给我下套,说明他根本就不着急嘛。如果他真的着急,通过萧玉姈这边通个气不就完事了么?他那些政令都是给梁国人看的,给天下人看的,唯独不是给我看的。 一张纸就想我们跑断腿,他也配么?”刘益守满脸不屑说道,萧衍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么明显的挑拨伎俩也拿来用。 众人都微微点头表示赞同。 刘益守说的这个倒是真的,那个什么“十州都督”,可谓是满怀恶意的捧杀。 说完了这事,继续开会,部署明年的春耕情况。打铁还要自身硬,淮北今年春天会是南北交兵的主战场,春耕就别指望了。到今年秋天,淮南的粮食就会变成“硬通货”。 “如今淮南地广人稀,对于争地的矛盾,尽量以安抚为主。但是对于农具的使用,对于石磨、耕牛等物的使用,官府要牵头。自耕农使用,必须要用劳役来抵偿,我们不收钱。这个一定要落到实处。适当的,可以用各种借口将豪强世家掌控的农具收归官府所有。 总之,就是要让自耕农摆脱掉当地豪强的农具依赖,一点点的把这些人抓在手里,让他们站在我们这边。到时候,我们有事可以动员他们,当地豪强却无法动员他们,我们管理的地方就安稳了。 农具,记得农具!不要被田亩数糊弄了!” 民以食为天,土地的矛盾,就是最大的矛盾。这种矛盾超越了民族、性别、阶级。 萧衍的问题,就是总在意那些“上层建筑”而忽略了下面的经济基础。对宗室仁慈,对百官宽容,却对辛苦劳作的百姓极为苛刻。 已经有人踩了大坑,刘益守自然是不会去采坑的。 …… 散会后,刘益守将王伟与陈元康二人叫到书房里商议军务。 “羊敦羊深二人,屯兵彭城以北的留县,沛县。按照高欢的命令,攻打位于垞城的独孤信。虽说是听命行事,但羊氏之人,自然是不会用命进攻。所以这些时日打得倒是热闹,结果独孤信却还能派人回来送信说问题不大。” 刘益守笑着说道,指了指地图上的那两个地方。 青徐本地世家豪强怎么选择是很明白的,如果跟刘益守死磕损失了老本,那将来或许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了。 高欢让这些人打头阵,本身也有着消耗这些人实力的打算。至于能不能有成果,其实高欢也未必很在乎啊! 魏军这次是冲着梁国那几支“王爷军”去的,他们都知道刘益守不好惹,所以也没打算这次就跟刘益守打死打活的。 羊敦羊深这些人,取得战果自然好,就算不得寸进,也牵制了刘益守的主力,有何不可? 真正让这些人去参与包围“王爷军”的行动,才会彻底坏菜。 刘益守揣摩了许久,发现高欢这个逻辑,貌似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主公是想跟他们联络一下么?” 陈元康有些明白刘益守的思路了。 “派阳休之去羊敦那边说,独孤信大军会打出垞城攻击留县,让他们撤出城池。我们占据这座城后,他们再想办法夺回来,独孤信再退回去。 以此往复,给人一种假象,就是我们在努力收复失地,但战况不佳,夺了新地盘又很快被人夺回去。这样高欢也会认为羊敦那边拼死作战,局面焦灼。 养寇自重的道理,他们应该懂的。要是不懂,也不可能活到现在了。” 陈元康和王伟都是拜服,这种套路说穿了一文钱都不值得,但是私下里操作却很爽。事实上,高欢也不可能逼迫这些地方实力派太紧。他们打得假模假样,已经对得起观众。 “主公,这么做不是说不好,而是说不能解决当前最大的问题。” 陈元康指了指在地图上插着的一面异常醒目的红旗。 下邳城! 这个地方的魏军,就像是一把尖刀插在梁国胸口一样,梁军战局的所有混乱,都是从下邳失守开始的。 要扭转战局,必夺下邳!只有这样才能转入战略反击! “你们啊,真是……怎么说呢。” 刘益守叹了口气,他们一定没听说过什么叫“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有你的原子弹,我有我的土鸡蛋。 “很明显,魏军的第二阶段,就是以梁军包围下邳开始的。他们是希望我们把寿阳的军队调动到下邳参与攻城。这样,彭城就没有援军了。他们下一步可以开始围歼彭城周边的梁军,自然也包括吴明彻和独孤信他们。 敌人希望你做的事情,那就是你一定不能去做的事情。下邳城这么好看,就让它摆在那里吧,我们不管了。” 刘益守摊开双手,表示并不打算跟高欢在下邳城决战。 “知道这次高欢在哪里坐镇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陈元康和王伟都是摇头,他们确实不知道,不过可以肯定,魏军前线一定有高欢在某个很近的城池协调众多势力协同作战。不然此番魏军多路齐攻,不可能配合如此默契。 “高欢在哪里,羊敦等人都不知道,但是他们知道高欢这次确实一起出征了,并且,魏军的粮草囤积地,是在任城(山东济宁)。那里地势高,不惧山洪,并且水路发达。 我猜测,高欢应该就在任城遥控指挥。 我们呢,也不必想那些有的还是没有的,这次,直接出彭城向北,一路向北!打到任城,一把火烧了魏军的粮草。” 刘益守说得兴奋,陈元康等人却不敢苟同。 “主公,高欢又不是蠢货,粮草之地岂会没有重兵把守?” “对,所以把重兵调走,那就可以了啊。” 刘益守早就想好后招了。 “可是,要怎么调走任城的魏军重兵呢?” 王伟不甘心的问道,其实陈元康也想问的,他一直在沉思却没有答案。 “冬天啊,是无法调动这支军队的,可是开春冰雪消融后,我就有办法打魏军一记闷棍。那时候,为了救场,高欢也不得不出动任城的预备队。 那时候,奇兵就可以出马,烧任城的粮草,战役结束。” 原来如此! 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点道理,不过王伟等人总觉得刘益守有什么关键节点没有说明白。 “主公……” “别问了,现在我无法解释。春天到了以后,你们随我一同去看看,一切都明白了。” 刘益守自信满满的说道。他一直相信,如果曾经有人做成功过一件事,那么你摸索着他的路子,应该也有成功的机会。 当初刘邦麾下的诸侯王彭越,就是在彭城以北的水网,在星罗棋布的湖泊沼泽,给项羽的楚军造成了很大麻烦。 彭越可以做的事情,刘益守自信自己也可以做。高欢他们那帮边镇的人,包括北方世家之人,对于南方的地形地理,认知是有缺陷的。 这一点在高洋派兵与陈霸先争夺建康时已经有明显表现。刘益守不介意提前给他们上一课。 “主公,真的不要那个都督十州诸军事么?我觉得还挺威风的。” 王伟忍不住小声问道。 “唉,你是不懂。要是真那样,随便一个阿猫阿狗问我为什么还不造反,你让我怎么回答?”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反问道。 已经都督十个州的军事了,不造反等着过年? 既然不造反,你掌控那么大兵权做什么?其实还是想造反吧? 这种问题刘益守简直无言以对。 7017k 第331章 神之一手,逆转乾坤 任城府衙大堂内,杨忠跟彭乐二人正在商议此战善后问题。 兵力空虚的任城毫无防备,甚至城门都没关,让杨忠等人捡了个大便宜。事后审问府衙里的随从得知,高欢和刘贵从北门而去,不知所踪。 这时,彭乐提出带着几百骑出北门追击,势必不抓到高欢不罢休,却是被杨忠给拦住了。 杨忠对彭乐说道:“萧衍之所以能容忍主公,是因为有魏国在。若是高欢被俘,魏国显然会陷入意料之中的动荡,只怕十年之内梁国边境都再无压力。 如此一来,主公还有我们这些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将高欢逮住弊大于利,不如放其离去,高欢麾下部众得知他逃掉,势必不敢不去救援。如此一来,此番梁国边境危机自解。” 这番话归结一下就是“养寇自重”四个字。如果魏国垮了,他们这样的梁国边镇强藩,也就失去存在意义了,到时候很可能萧衍会翻脸。 萧衍想不到的事情,南梁中枢也会帮他去想。 刘益守的命令是要他们直捣任城,活捉高欢。如果没抓到怎么办(这种可能性非常大,抓到才是偶然中的偶然)? 其实这个命令已经暗示,没抓到就算了,不必去纠结。如果一定要抓住,那刘益守显然是会强调一下的。 “那我们就这样无功而返?” 彭乐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老规矩,任城内所有的人迁走,先在彭城安置,府库里面能带走的让他们统统带走,不能带走的一把火烧掉。” 杨忠不动声色的说道。 任城这个节点只要废了,那么魏军就如同利剑失去了剑柄,再无发动攻势的能力了。 梁军不是永恒的盟友,魏军也不是永恒的敌人,是敌是友,立场都会根据实际情况的不同而变化。 此番他们耗费这么大力气的原因,就是刘益守需要控制彭城以北的部分土地,包括下邳郡。 所以把魏军彻底打残,并不是刘益守的目的,他需要的只是魏军退走而已。甚至魏军保留一定实力,更加有利于刘益守跟萧衍讨价还价。 这些刘益守战前都跟他们讲过,只不过彭乐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了,杨忠是记得很清楚的。 但是真的好不甘心啊! 彭乐此刻脑子想的就是抓到高欢,然后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的炫耀一番,自己跑路了最后也能飞黄腾达之类的,你在北面就算当了皇帝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喝我的洗脚水。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过来,在杨忠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随即退到一旁。 “高欢的女人,你觉得要怎么处理比较好?”杨忠询问彭乐道。这种事情他真是沾都不想沾,吕苦桃让他纳妾他都拒绝了。 “在哪里?我去看看!” 彭乐一脸激动说道。贺六浑的女人怎么处理啊,那当然是送给主公处理了,这种问题他可有经验了! 彭乐说话的时候,他麾下的亲兵押着个蓬头垢面的人走了过来,那人穿得破破烂烂的。彭乐心中一阵气恼,杨忠的亲兵能找到高欢的妾室,怎么自己的亲兵却去找乞丐呢? “彭将军,你看我们都找到谁了,你看,你看!” 那亲兵得意洋洋的指着那个“乞丐”说道。 跟着彭乐一起逃走的那百余骑,现在也多半还健在,没有战损死掉,这些人也依旧是彭乐的亲兵,他们对于高欢身边的那些老人,是非常熟悉的。 “你……不是司马子如么?” 彭乐一脸古怪的说道。 司马子如自诩斯文,平日里人模狗样风度翩翩的,因为极度好色,跟高欢很有共同话题,双方交情很深。彭乐以前当过高欢的手下,还是比较信任的那种,显然不会连司马子如的模样都认不出来。 “嘿嘿,司马子如啊,你个色胚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到我手里吧,你看看我是谁!” 彭乐捏着司马子如的下巴冷笑道。 “彭将军饶命……饶命。” 司马子如哭诉恳求道,还能说什么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这是你抓的人,将他押送到主公那边,大功一件。” 杨忠在彭乐耳边小声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正是正是!这一趟没白来!你们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管着,一同押送到彭城去吧!” 彭乐得意的哈哈大笑。在司马子如面前显摆一下,不过是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罢了。可是把这个人送到刘益守面前,那可是实打实的战功。 刘益守这个人无论有什么争议,起码他在评定战功方面是很公正的,这点麾下所有人都服气。 彭乐忍住了踹司马子如一脚的冲动,因为这样的发泄毫无意义。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开始布置吧,带着任城的人口府库财货回彭城,此战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杨忠叹了口气说道。 彭乐是个浑人不知道畏惧,杨忠却是知道,此战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几乎不可复制。能以极小的损失打瘫痪魏军的指挥节点,这牛逼确实以后可以吹几年了。 目的达到了,见好就收才是真的。 “要得要得,这些杨将军去办吧,我去看看贺六浑的小娘子长什么样。” 彭乐一脸猥琐笑道。 “彭将军不可孟浪了啊……” 杨忠还以为彭乐现在要跟高欢的女人交流一下感情。这种事情十分犯忌讳,就算是要玩,也得等刘益守玩腻了,或者不想玩送给你的时候,你才能玩。 要不然高欢的女人你随便动,你把自家主公摆在哪里了。 “杨将军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是这方面我可比你有经验多了,放心放心,我保证碰都不碰她一下。” 彭乐表示他知道这种游戏要怎么玩。 “唉,彭将军请自便。” 杨忠无奈摇头,表示对彭乐这种人没有一点办法。 …… 萧正德出了武原城,来到魏军大营,受到了高欢族人高岳的接见,然后谈了很久也不知道谈了些什么。 等萧正德回来,就跟萧纪说,魏军那边没有释放他们这些人的意思,围城会继续下去。萧纪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萧正德会一去不回,现在得到这个消息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之后魏军的攻城变得猛烈起来,似乎是开始动真格的。武原城内守军的伤亡,也是一天比一天多,几乎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 这天夜里,在武原城内的一处小院子的卧房内,萧正德正在跟麾下都督赵伯超密议。 “上次本王去魏军大营,其实并非一无所获,甚至可以说很有收获!” 火把照耀下,萧正德那张脸看起来有点扭曲,甚至表情还带着兴奋,这让赵伯超迷惑不解。 大军被围,随时都有可能破城,你到底兴奋个啥? 赵伯超有点不明白萧正德的脑回路。 “魏军那边的人很好说话,他们说只要我能打开城门,他们就立我为梁国天子,带兵入建康登基。” 槽点太多,已经不知道从何说起。赵伯超无奈叹息道:“殿下有什么打算?” “明日北门是你值守,到了午夜在城头点起三处篝火。但见城外同时有三处火起,你便打开城门,接应魏军入城。” 萧正德阴恻恻的说道,那语气如同鬼魅,让赵伯超不寒而栗。 感情你踏马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赵伯超心中大骂萧正德无耻下贱,却又不能说出来。他只能弱弱道:“殿下,在下也没法控制麾下所有人的想法,万一有人……” “笨啊,你难道不知道那时候说援兵到了,快开门接应这样的话么!” 萧正德低声怒斥道。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啊! 赵伯超心中一阵感慨,萧正德这位真是披着人皮的禽兽,可谓是干啥啥不行。偏偏动歪脑筋的本事一等一的好! “你就说吧,敢不敢干!不敢,我找别人!” 萧正德威胁道。 赵伯超咬了咬牙,这件事怎么说呢,他不做也有别人,可是萧正德已经把话说出来了,为防泄密,一旦被拒绝,萧正德那厮肯定是要给自己一刀的。 “好!末将就豁出去了。”赵伯超发狠说道。 第二天,萧纪等人并不知道赵伯超已经打算打开北门接应魏军入城,依然是让他按原定的换防计划,接管北门防务。 赵伯超威逼利诱,控制了身边几个最亲信之人,只是他麾下部众,大部分还不知道此事。这天午夜子时,赵伯超按照萧正德的吩咐,在城头点起了三处篝火,一字排开。 他等了一会,城外魏军大营依稀可见灯火,却和往常一样,无甚稀奇,更别说同时点起三处火光了! 赵伯超心中异常古怪,却又不便对其他人说,只得焦躁的在城头巡视。 结果这一巡视就是一晚上,这一夜赵伯超头发都要熬白了,却什么也没发生。 第二天换防后,他正要去找萧正德商议的时候,就听到远处有人高喊道:“魏军退兵了!魏军退兵了!” 城外有没有敌人的踪迹,其实那些打老了仗的将校都有自己的一套辨别方法。城头遥望魏军大营,那边连掩人耳目的稻草人都没有,显然是走得非常匆忙,当然,这不排除是引武原城内军队出来的诡计。 又过了两日,萧纪实在是等不下去,派遣柳仲礼带着两千精兵出城试探,然后惊讶的发现,魏军真的是退走了,甚至连辎重都没有拿,就那样急匆匆的退走了! …… 下相一线,魏军已经开始强攻下相城!这下一直以来都当自己是看客的宇文泰,也无法独善其身,不得不参与到梁军的防守当中。 下相城虽然小,却极为坚固,三面环水易守难攻。他的处境还不算很糟,毕竟,高敖曹的目标首先是肃清下相城周边的梁军大营。 如果说宇文泰现在只是感觉有些压力的话,那负责拱卫下相城周边的王僧辩,则是焦头烂额苦不堪言,几乎是一天一封求援信送到羊侃那边。 羊侃的回答也异常明确:顶住,敌不动我不动!给我死死顶住! 段韶那支军队的存在,羊侃是知道的,斥候已经探明位置了。段荣段韶父子在等羊侃的援兵支援王僧辩,羊侃也在等他们支援高敖曹,双方就看谁先眨眼。 先出兵的,就会在战略上陷入极大被动!下相城西北的焦墟、樊谐城,梁军魏军都在反复争夺,战斗很是焦灼。 这天夜里,梁国重镇宿豫城内太守府,羊侃正在书房里查看墙上的简图,梁军魏军的位置都被标了出来,可以说胜负只在一瞬间,谁赢都有可能。 他心里很清楚,这一战就在援兵把控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与其匆匆落子,倒不如以静制动。 “羊都督,外面来了一位使者,他自称是刘驸马麾下亲兵统领源士康。” 门外传来亲兵的声音。 来了?终于来了! 羊侃压住内心的激动,淡然道:“请他进来便是。” 不一会,因为赶路一脸憔悴的源士康被羊侃的亲兵引走进来,将手里的竹筒交给亲兵,然后对羊侃拱手说道:“羊都督,刘都督麾下杨忠、彭乐二将,已经引精兵突袭魏军后方任城,其他几位将军,则深入洪泽泥沼腹地,截断了魏军粮道。 如今高欢已经遁逃,不知所踪,魏军粮道已断,群龙无首失去调度,我家主公说,羊都督可以开始反击了。” 热血上头,羊侃一时间有些眩晕,愣了半天没说话。亲兵把竹筒递过去好久,他都没伸手去接。 “羊都督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源士康疑惑问道。 “没有没有,你回去复命吧,就说此战我记你家都督首功。”羊侃故作平静的摆摆手说道。 源士康和亲兵出去之后,羊侃这才兴奋莫名的一拳头砸在墙面上,在木墙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迹! 他用颤抖的双手将竹筒拆开,一目十行的将信看完,然后激动的在书房来来回走动! “好!好!好!好!好!” 一连说了五个好,羊侃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一样,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他此刻内心的激动! 刘益守的“配合”,这份大礼在庸才手里毫无意义,打不过高敖曹,哪怕人家不在状态你也打不过。但是在他羊侃手里,那就不一样了。 这等于是功劳从天而降,只需要你去捡起来就行! “来人啊,去校场!擂鼓点兵!” 羊侃风风火火的走出书房,对着门外的亲兵大喊道! ------题外话------ 最近肩膀很疼,肌肉劳损,不方便打字。今天双更,明天就休息一下了,再这样下去我身体受不了。 7017k 第324章 左舷弹幕太薄(上) 严冬时节,下邳郡以北的广袤地区,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激战。 兰陵以北的缯城,柳仲礼所率梁国禁军遭遇高欢麾下骁将尧雄的阻击,寸步不能进。尧雄和王思政一样,都算是晋阳那块出来的原北魏官宦子弟,天然就跟尔朱荣等人尿不到一个壶里面。只能离开晋阳另谋生路。 刘益守前世那时候,尧雄是跟随韩楼吃了个闷亏,而现在这个时代,他似乎提前上岸,提早投靠了高欢。 尧雄此番奉高欢之命镇守缯城(今山东省兰陵县向城镇以北位置不详),堵住梁军向北的口子。他新投高欢不久,就指望着此番能翻身上位。 柳仲礼自持悍勇,与魏军在缯城城下激战三日不分胜负。 正当尧雄要冒险突袭柳仲礼大营时,从任城那边传来高欢的命令,大军退出缯城,将其让给梁军,然后退到缯城西北不远的抱犊崮(今山东省枣庄市山亭区东南部)附近隐藏行迹。 倘若梁军追击,则打伏击,倘若梁军不追,则在抱犊崮附近屯扎,那边是魏军一个隐秘的屯粮地,尧雄的任务就是确保此地粮草不失。 因为下一阶段围歼梁军,魏军北面的部队都需要这个粮仓来供给粮草。 柳仲礼在缯城碰了一个大钉子以后,回去禀告萧纪,并说出来自己的推测:魏军在北面藏有重兵集团,引而不发,图谋不轨! 然而,萧纪修宗室的祠堂还没修过瘾,感觉现在就撤走,有些对不起祖宗先烈,于是婉言拒绝了柳仲礼,只是告诫他在兰陵城北面扎营,防备缯城那边过来的魏军。 多次求见被拒绝后,柳仲礼也是没了招,只得将大军布置在兰陵县以北,心中惴惴不安,盼着萧纪能早点打道回府。 再说萧正德这边。 胡贵孙攻下永兴城后,萧正德就吓得逃回了武原。并让胡贵孙坚守承县,不要到处乱晃悠了。还没打过瘾的胡贵孙岂会就这样收兵? 他又攻打了北面的昌虑(今滕州市羊庄镇土城村)。昌虑是个半废弃的小城,连人都没几个,早就被北魏官府放弃了,胡贵孙占领这里以后没有找到魏军主力,只得硬着头皮去攻打战略地位非常重要的薛县(山东省滕州市)。 果然,在薛县胡贵孙被以逸待劳的张保洛迎头痛击,胡贵孙只是战阵上有几分本事,行军打仗的头脑和谋略却非一流。当在薛县城下惨败后,他带着兵马一路逃窜,惊魂未定的回到承县,紧闭城门开始摆烂挺尸了。 没法子,手里的兵将折损不少,单枪匹马也真没法再玩下去。 此时此刻,这次夺回兰陵行动中最大的问题终于暴露出来:缺乏一个有能力,有威信,有眼光,有决断的主帅级别的人物镇场子。 各部在达成最初的战略目的后,就陷入无头苍蝇一样的自行其是当中,浑然不觉绞杀的链条已经渐渐收紧。 …… “陛下!陛下!” 朱异失态的在同泰寺的金佛阁外大喊,可惜大门紧闭,他根本进不去。不知道萧衍是不是对刘益守的能力极度信任,将那个夸张的政令下达下去以后,就又进入了闭关模式。 萧衍大概觉得,我给个“都督十州诸军事”这样的大礼给你,你难道还会拒绝?那个先斩后奏,那个府库随意取用,难道还会有人拒绝? 他根本没想过类似被拒绝的情况发生。 朱异在大佛阁外喊了半个时辰,嗓子都喊哑了,萧衍终于命人打开金佛阁的大门,然后让他进来说事情。 “陛下!大事不好,刘驸马直接拒绝了那道命令,并且拒绝出兵下邳城。” 朱异急得满头大汗,有时候他都感觉到一种深深的错愣,似乎梁国中枢只有他一个人着急,其他的人不是在咸鱼就是在摆烂。 特别是萧衍! “他为什么要拒绝?” 萧衍一脸错愣问道。 这就好比说一个丑女逢人就问:我是不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人? 当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的第一反应是:这不可能! 当此事得到反复验证,无数人反馈都是同样的结果后,她的第二反应就是:我没有错,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我都把小时候丢掉不要的布娃娃送给你当生日礼物了,你为什么没有感激涕零跪舔我? 萧衍此刻的想法,大概跟这个有点类似,都是一样的错愣,错愣中包含着难以言喻的恼怒。 恼怒对方不识抬举! “陛下,刘驸马的回信在此。” 朱异将手里一封厚厚的信递给萧衍。 一字一句的慢慢看,萧衍紧绷的脸渐渐松弛下来。 “此文辞藻甚为华美,可传阅中枢诸公们阅览。” 萧衍摸着长须笑道。 这踏马是重点么?你关注点在哪里啊! 朱异一股怒气直冲头顶,要是对方不是皇帝,而是一位无官职的糟老头子,他早就抓起对方的发髻将其暴打一顿了。 昨天一晚上没睡思考对策,现在眼睛都是红的,脑子里一团浆糊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跟我说此文辞藻甚为华美? “陛下,救援诸位皇子,刻不容缓了,救兵如救火啊!” 朱异对着萧衍深深一拜说道。他真是急得不行了。 “朕那个驸马,有件事倒是说对了,需要选一个人出来统帅大局,而且必须是朕的皇子。你认为,谁能担此重任?” 这个问题,在朱异预料之中。事实上,他早就猜到萧衍会问这个问题,并且自己早有腹稿。 “有资格挂帅者,微臣认为唯有两人而已。” 朱异对着萧衍拱手说道。 “谁?” 萧衍眯着眼睛问道。 “最为名正言顺之人,唯有太子。太子乃是诸多皇子的表率,也应当由他挂帅。” 朱异不动声色的说道,提建议的时候,先说的那个建议一般会被最先干掉,这都是人之常情了,因为人类有个可怕的习惯,常常会记住记忆里最后出现的东西。 “太子并无领兵之能。” 萧衍摇了摇头,一句话否定了。 “既然这样的话,七皇子萧绎,目前正在重镇宿豫。他麾下不少精兵猛将可堪驱使,作为大军统帅,勉强合适。当然,天子有更好的人选,微臣自然是全力支持。” “阿七在宿豫,不回湘州,是不是等着他的兄弟们出事呢?” 萧衍数着佛珠,问了一个很诛心的问题。历史上侯景之乱后萧绎能脱颖而出,并不是偶然的。虽然在此之前他好像很低调很爱好文学不问世事。 可是他在湘州去手握重兵,并且笼络了不少人才,其中最出名的便有王僧辩、王琳等人,至于其他的就不提了。 你说你一个爱好文学,无心皇位,也不可能当太子的藩王,养那么多精兵做什么?招募那么多能打的将领谋士做什么? 刘益守私下里研究过萧衍的那些儿子,对萧绎这个人的疯狂和隐忍,颇有些忌惮。如果说萧续这种是会叫的狗不咬人的话,那么萧绎这个人就是个会叫却不叫的咬人狗,真得防着一手。 萧衍这么问朱异,其实也是察觉到了萧绎这个儿子好像心思不那么单纯。 “陛下,这样的事情,或许真的有。可哪怕要算账,也是将来去算,救援真是拖不得了!” 朱异急得都要哭了。 朱异不是忠臣,甚至都不算是个好人。他是个大贪,卖官鬻爵不亦乐乎,皇子要办事亦是得给他送钱。心大,心也够野,手眼通天。 可是即便这样,他也是南梁中枢唯一一个还算管事情的人了。南梁这些年在萧衍的带领下集体修佛,里里外外都有些“佛”了。 也正因为如此,萧衍即使知道朱异贪婪成性,依旧很信任他。 “让阿七(萧绎)去收拾局面吧,刘益守归他节制,但可以便宜行事。” 萧衍疲惫的叹了口气,这件事越闹越大,让他心绪不宁。 朱异要等的就是这句,把锅甩给萧绎,甩给刘益守,自己就不用整天这样提心吊胆的了,将来哪个皇子挂了,直接把萧绎和刘益守推出来就万事大吉。 他离开同泰寺回到衙门,写好了公文,快马加鞭的送出了建康。 …… 就在梁国中枢来回决策倒腾的时间里,淮北战局又出现了新的变化!魏军后续部队赶到,开始从战略防守进入全线反攻! 魏军高岳部南下攻打缯城,张保洛部从永兴出发向东攻承县,莫多娄贷文部从郯县攻兰陵!魏军三路齐发,仿佛猛虎下山。 在兰陵和承县早已军心涣散的梁军完全不是对手,仓皇之中,萧纪让柳仲礼垫后,自己带着亲信逃亡武原,想跟萧正德汇合。 然而,萧正德得知萧纪到来,不但不出城迎接,反而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下令紧闭城门,任何人都不得入城。 柳仲礼在击退张保洛的追击后,得到消息萧纪已经去了武原城。于是他也带着残兵到武原,发现萧正德竟然紧闭城门! 柳仲礼怒发冲冠,他麾下将士得知萧正德的所作所为后,亦是同仇敌忾,萧纪有鉴于此,便下令柳仲礼准备攻城! 萧正德见势不妙不知道要不要开城门,这时候都督赵伯超建言,可以打开城门,跟萧纪说些好话,就说之前城外情况不明,所以不敢开城。 于是萧正德听从他的建议,开城让萧纪的大军入城,并派出斥候侦查南面的动静。很快,他们便得到消息,下邳城已经被魏军攻占,回梁国的路线被封死! 萧纪吓得魂不附体,连找萧正德麻烦的心思都没了。恰逢此时一直垫后的胡贵孙带着残部也来到武原城想入城,萧纪一怒之下,竟然命城头朝着城下射箭,驱赶胡贵孙和他麾下残部。 不得已,胡贵孙只能带着不多的兵马往周边山林而去,不知所踪。随即魏军抵达,四面合围武原城,并开始朝着城中喊话。 与此同时,占领下邳郡的高敖曹也不老实,试探性的进攻南面的下相城,却是被刘益守麾下宇文泰死死守住,一步都无法前进。 高敖曹碰了个硬钉子,调转矛头又向西攻打吕县,再次被赵贵部顶住。 一时间,高敖曹亦是察觉到自己的长驱直入,似乎并非无人察觉。如若不然,何以这两座门户级别的城池都像是被人经营过一段时间,防守很是稳固呢? 如果是梁军匆匆而来布防,绝不可能有这样程度的坚固防守。 高敖曹不敢再浪,知道夺取下邳城已经达到了基本目标,扩大战果似乎目前来看已经不太可能。 他赶忙命令麾下部曲组织下邳郡的防御,拦住梁军撤退的退路。这一波大战,节点就看下邳郡在谁手里了。掌握了下邳郡,就掌握了获胜的钥匙。 至少高欢麾下众多谋士都是这么认为的。 …… 宿豫(江苏宿迁)是淮南重镇,战略地位极为重要,甚至可以说是梁国最重要食盐产区的关键门户。 此时此刻,宿豫城的太守府内,一个戴着单眼罩,穿着梁国王爷朝服的独眼龙,正按捺不住兴奋,手里握着一份卷宗,在府衙大堂内急切的走来走去! “君才!君才!这次本王全靠你了!” 这位独眼王爷正是萧衍七子萧绎,他口中的“君才”是表字,那人名叫王僧辩,字君才,跟随萧绎已经快二十年。 算是萧绎这边铁杆亲信之中的铁杆王! 王僧辩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家人,很显然,他父亲王神念自从举家投靠梁国以来,就在四处寻找靠山。王僧辩会被安排到萧绎身边,这一切都是王氏(乌丸王氏)运作的结果。 可以说王僧辩知道萧绎的想法,萧绎也知道王僧辩的能力,二者既是臣属关系,也是朋友关系,萧绎对王僧辩异常信任。 甚至还在“小舅子”王琳之上。 “殿下,此番天子命殿下领兵,都督各州诸军事,属下认为,这似乎并非好事。” 看起来三十出头,身材颇为魁梧的王僧辩不动声色说道。 一盆冷水下来,萧绎有些不高兴。不过王僧辩是他依靠的爱将,他不能寒了对方的心。于是萧绎不动声色问道:“那你以为要如何处置?” “末将愿意带兵拔下邳城,以立军威!之后,殿下的命令才能如臂指使。否则政令不出宿豫,为之奈何?” 嗯,王僧辩说得有点道理。 萧绎继续问道:“何以见得?” “寿阳刘益守麾下羽翼丰满,仗着自己是驸马,桀骜不驯。兰钦自不必说,直阁将军出身,在钟离也很难听从调令。马头郡的萧映,亦是宗室出身。现在被困的那几位宗室,都不是省油的灯,殿下让他们配合……恐怕很难。” 王僧辩冒着得罪萧绎的风险,还是将心中的看法,或者叫成见说出来了。 萧绎瞬间就觉得萧衍给的这道圣旨不香了! 7017k 第325章 左舷弹幕太薄(下) 针对高欢军咄咄逼人的战略攻势,梁国这边终于作出重大决策。 命萧衍第七子萧绎都督两淮诸军事,可协调与节制各路兵马。 除了在淮北前线,坚守僮县的羊鸦仁部,困守郁州的萧续,被困武原的萧正德与萧纪这些倒霉蛋以外。就连坐镇寿阳,统辖数郡之地的刘益守,在马头郡焦头烂额的萧映,镇守钟离的兰钦等兵马,也都归其统辖。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这些兵马如果都能听命行事,造反绰绰有余了。 萧绎命王僧辩为领军将军,负责统帅协调各部。王僧辩接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周边各州郡郡兵集结,听命准备行动。 他本人则是带着萧绎麾下私军精锐五千,外加屯扎宿豫的郡兵一万,沿着泗水向北,准备攻打下邳郡。 王僧辩一路行军,当路过下相的时候,他命人进城通知宇文泰,让宇文泰带兵与之合兵一处一同进击。 该命令被宇文泰直接拒绝,并毫不客气的扬言有事请寿阳城刘都督决断,否则全是废话。 把王僧辩气得够呛! 可惜现在人心本就很浮躁,对于能否击败魏军很是疑惑,实在是不便节外生枝。王僧辩命人将刘益守麾下都督宇文泰抗命一事如实记下,打算击退魏军之后再来算总账。 大军一路浩浩荡荡抵达下邳城下。 下邳城三面环水,城东北,沂水上有桥名“圯”,即圯桥。 当年张良不满秦王朝的统治,招募刺客谋刺秦始皇,后因袭击失败,潜匿于下邳。 然后在圯桥上遇黄石公。 黄石公故意脱履,唤张良替他穿上,张良依言为之进履。黄石公见这一书生可塑可造,随后召张良来到这座桥上,几次考验,认为该生诚实可信,随将《太公兵书》传授予他。 抵达下邳城后,梁军很快就把高敖曹派出去的游骑都绞杀殆尽,把下邳城团团围困。 王僧辩观察周边地形,发现这里只有一面临地,三面是水,很不好对付。如今严冬已过,河面上的冰虽然还依稀可见,但已经薄到可以看见河里的鱼在游动,根本不能站人。 高敖曹部虽然困守下邳,可是北面的通道依然是魏军在控制。只要一支援兵击退北面的守军就能解围。可以说对方随时都能逃出生天。 真要形容的话,这次战斗就是一场不公平的赌局。高敖曹输了依然可以保本,王僧辩要是输了,那梁国两淮真要山崩地裂了! 哪怕是赢了,也不过是打通了前往兰陵的通道,之后还需要跟魏军在武原城外决战。 王僧辩在下邳城外观察了一天的地形,也没想到什么巧办法,整个人都闷闷不乐。 …… 寿阳比下邳城的纬度要低不少。此时寒冬已然过去,风虽然依旧喧嚣,可骨子里的那股寒意,却也渐渐淡了。 城外的草地上,刘益守带着诸多文士与武将,换上胡人常穿的长裤与长袖,正在组织团建。 刘益守拿着一支古怪的“球杆”,将一枚木头做的小球,比鸡蛋还小些,打到草地上插着旗杆的洞里面。 打了十几杆才进洞,居然不如很多第一次玩的人! “主公,萧绎那边在催促,让我们从西面包抄下邳城。” 王伟手里拿着一叠纸,看起来似乎有些着急。没办法不急,淮北的战局每一天都在恶化。得亏萧正德是个怕死的,当初逃到武原城的时候魏军没来,他在那里囤积了不少粮草。 要不然现在那帮人饿也饿死了。 “打下邳城啊,那是高欢希望我们做的事情,我们怎么能做呢?下邳城是如此重要,高欢绝不会看着高敖曹将城池放弃突围,看着吧,魏军绝对会增兵下邳。” 刘益守有些气恼的把球杆丢地上。踏马的,这个高仿的高尔夫球是他“发明”出来的,结果他打得最差。 “主公!主公!紧急军情!” 源士康从寿阳城的方向急急忙忙的跑来,手里拿着一个竹筒。 “念!” 刘益守伸了个懒腰,满不在乎的样子。 “喏!” 源士康拆开竹筒,看了之后面色大变。 “主公,魏军增兵下邳,与王僧辩部激战于下邳,现在正沿着沂水对峙,暂时没有分出胜负。王僧辩命我们增援下邳,围歼下邳守军以及援兵。下一步合兵一处,向北与魏军决战武原城。” 源士康念完微微点头,不得不说,王僧辩还是有点水平的。这个部署不算是瞎指挥。 “好了好了,团建结束了啊,都回城,去府衙。我们要出兵了!” 刘益守拍了拍巴掌,众人聚拢过来,无论是老伙计还是新近投靠的,全都是一脸兴奋。就连代表元修在刘益守这边干活的王思政,都紧张起来了。 一行人回到府衙大堂,全都坐直了身体,等待刘益守训话。 “王僧辩的命令不能说是错的,只不过落入了魏军的圈套。我们需要花费大力气去挣脱这个圈套才能反击,非常耗费心力,这不是好办法。” 刘益守微微摇头,很显然并不看好王僧辩现在正在做的事情。 “主公,请直接说吧。” 陈元康对着刘益守使了个眼色,暗示大堂内那些带兵打仗的一个个都按捺不住了。 “阳休之,你去羊敦和羊深那边通个气,我需要他们这一波败退一下,这次要退到沛县以北的谷庭城。” 这样也可以么? 众人都疑惑的看着刘益守。之前羊敦等人跟他们打了不少默契仗,两边拉锯就像是闹着玩一样。高欢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高欢他们的战略意图就是打围歼战,暂时还没想对刘益守做什么。 有了之前的“合作”,现在羊敦等人带兵撤走,是问题不大的。只是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战线啊,军队部署啊,都是在随时变动的。魏军经过这一系列的攻势,战线已经严重的往东面偏移。特别是这一波支援高敖曹保下邳城,算是下了重饵,等着我们上钩。 一句话说,就是魏军现在左舷弹幕太薄!我们的机会来了!” 左舷弹幕太薄?这是个啥意思? 众将面面相觑,刘益守又是习惯性的丢出来乍一听莫名其妙,细细思索却感觉异常神奇的话。 最后还是彭乐叫嚷道:“主公直接说吧,让我们打谁我们打谁!”这是句粗话,却也是至理名言。刘益守的战略眼光,指挥调度,在场所有人都是服气的。他是主公,不听他的听谁的呢? “现在我们就集中所有兵力,一路向北。先到彭城屯兵,跟独孤信合兵一处,然后按计划分部曲继续向北,占领更北面,沿着河道的留县,沛县……” 嗯? 众人都齐刷刷的看向刘益守,这个部署跟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难道主公是想打任城?” 王伟疑惑问道。 沿着这条河一路向北,最后就会抵达任城(山东济宁)。只是这样,跟高敖曹等人的举动差不多,都是孤军深入,风险极大。 “非也非也,现在不是去任城,而是占据留县和沛县后,水路强渡泥沼,让当地人引小路,奇袭薛县、永兴等城。 魏军都去围困武原城去了,想必后方会很空虚吧,那些运粮的队伍,应该也很放松吧。” 这样也行么? 众人都是一副很难相信的表情。刘益守指了指斛律羡,又指了指快排到大堂门口的厍狄昌,让他们二人站出来说话。 “当日我们怎么干掉鱼弘的,都说说。” 厍狄昌平日话不多,实际上却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他将当日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番,证明通过河网水网确实可以出乎敌人预料出现在相应地段。 杨忠也出来作证,当日发生的事情,确实如此。 “这条线有好宽好远的河网与池塘湖泊,地形极为复杂。我们找好向导,利用船只穿插到魏军后方,攻克他们的城池,放火烧毁辎重。 这样魏军必然回援。我们可以顺着河网再次退到彭城一线。 魏军来,我们就走,魏军走了,我们就去。所谓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十六字要诀,你们一定要记住了。 如此往复,魏军后方预备队必然参战。那些军队,原本应该是等我们围攻下邳城战斗到关键时刻投入的,他们不得不提前投入。 一旦你们发现魏军出招,有大量新兵马参战,派人通知一下。我们就准备一剑封喉吧。” 看刘益守说得自信,众人都是微微点头,只要有后招就没事,听起来似乎很神奇,但历史上也不是没人做过类似的事情。 比如说彭越,恰好当时彭越也是在那一带活动。刘益守的计策并非是空中楼阁凭空想象。 “韩贤、厍狄昌,你们各领两千人马,负责骚扰魏军后方和粮道,分别在薛县与永兴一线活动。不用战马,春季了那一带骑兵是用不上的,我们就用船队运兵,快速作战快速脱离。 我让陈元康派专门人员侦查情报,随时跟你们联络。” “喏!” 二人得令出列,领命而去。 等他们走后,刘益守又道:“杨忠与彭乐,你们共同领兵五千,好好休整准备出击。到时候是什么军令,自然会揭晓,所有的骑兵都调配给你们。 我带着其他人,领着寿阳的民夫,伪装成大军主力,前往下邳城。算是给王僧辩一个交代,也是迷惑魏军。” 卧了个大槽,刘都督就是刘都督,临走不忘摆王僧辩一道。 众人面面相觑,惊讶之中似乎又有些“果然如此”的理所当然。很有些同情正在下邳城跟魏军浴血奋战的王僧辩。 当然,你也不能说刘益守有错对吧,他有更好的办法去对付高欢那些人,最后,还不是要看结果来说话。 众人都散去后,王伟留了下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有话就说啊,没事。” 刘益守摆了摆手,打了个哈欠。 最近他可是一直在忙,紧张得不行,只是装作很轻松罢了。今日搞什么“高尔夫球团建”,也是向麾下众人表示自己一切尽在掌控!人心的变量,是最难控制的。 可是人心却也是一股最强大的力量。 “主公,彭城以北,是主攻方向,为何主公不亲自坐镇?” 这是王伟最想搞明白的事情。 “打仗啊,虚虚实实的。 我若是不在队伍里,很难让人相信我们是去救援下邳城的。如此一来,魏军定然还是屯扎在原地,这样等于是让独孤信他们去送死。 我带着民夫装作主力大张旗鼓的缓慢行军,就会让魏军认为我无心支援王僧辩,只是假模假样做姿态而已。如此一来,他们便会南下,伺机围歼王僧辩部。 他们在欺骗,我何尝又不是在欺骗,兵不厌诈,大家按游戏规则玩就行了。” 刘益守解释了这么多,王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其实属下是害怕他们做不好这些。” “今日打的那个什么球,是我想出来的,结果我打得最差,你们都没发现么?” 刘益守无奈苦笑问道。 “都知道啊,可是谁又会说出来呢?” 王伟说了句大实话。 领导投球你盖帽,领导防守你扣篮,领导夹菜你转桌,领导出糗你大笑,这得智商情商多低的人才会去做啊! “我是想说,我亲自带兵,不一定比他们打得更好,多半会更不好。既然把领兵的权力交给了他们,那就要信任他们的能力。 至于忠心与否,则是另外一回事,这里不多讨论。” 站起身来回踱步了一番,刘益守转过身对跟在他身后的王伟说道:“你写一份公文给王僧辩,嗯,最好也写一份到建康,就说我会带着大军主力前往下邳郡,支援王僧辩作战。” 这公文还能写?王伟感觉刘益守真是把“人至贱则无敌”发扬光大了,虽然这话是他自己最先说的。 王伟一脸古怪问道:“主公难道真要去?” “当然,不过只要下邳郡还在打仗,那我就永远都不会到达下邳郡。等他们打完了,我就到那里了。反正我也是个毛病多的人,在河边钓个鱼耽误一天,很正常吧。” 刘益守微笑问道。 确实很正常的,因为你一条都钓不到。 王伟心中暗暗吐槽,木然点头。 (第二章送到) 7017k 第326章 看在梁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从前的时候,王僧辩感觉伺候萧绎,还算是舒适,起码这一位平日里也很低调,也不会提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要求。 可是这次要伺候的,可不止是萧绎一位“大爷”。 萧衍那些儿子们,成事或许不足,但败事绝对是绰绰有余的。 王僧辩正在跟魏军对峙于下邳城外,沿着河流布防,双方都在进行试探性进攻,谁也奈何不了谁。然而这个时候,远在北海郡的萧续,给了王僧辩当头一棒! 开春后,海岸线的冰层也渐渐消融,困守郁州岛的萧续,带着残兵,乘坐前来接应的海船,直接回了建康,将梁国边境重镇拱手让给了高欢! 趁你病要你命,高欢命封隆之带着少部分兵马守北海郡,然后让李元忠带着本部人马攻打南面防御空虚的崆峒戍,也就是之前羊鸦仁部的驻地! 王僧辩大军侧后门户大开,有随时被人合围的危险。 这下子王僧辩实在是坐不住了,连忙以私人的名义写信给刘益守求救,言语极尽谦卑甚至谄媚。千言万语归结为一句话:看在梁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淮南水路便捷,比跑马还快。没两天,已经带着一万“精锐”出发的刘益守,就在路上接到了王僧辩的求救信。此时他还在沿着睢水往东行军准备前往下相,先跟宇文泰汇合再说。 没想到求救信就已经先送来了。 “主公,王僧辩送信来求救,我们是救还是不救?” 睢水岸边的一块礁石上,刘益守正在垂钓,身边的源士康有些不安的问道。 “一个落水的人,你要去救他,那么他会拼命抓住所有能抓住的东西,最后你不但救不了人,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刘益守一边说一边提起竹竿,鱼钩上空空如也,鱼饵已经不见了。 源士康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虽然刘益守钓鱼几乎就没见过他钓到过,但是若是谈起这件事,还是不免会很尴尬。 “主公所言极是。” 源士康低着头拱手说道。 “行了行了,你去把王思政找来。这次他不是自告奋勇要跟我同一路么。” “喏!” 源士康有些不高兴的走了。 他有情绪主要是因为元修这个人太过好色近乎变态,已经到了饥不择食的地步,尤其是喜欢什么公主啊贵女啊之类的,连带着王思政也被人厌恶了。 元明月都怀孕了,他还整天贼心不死的,源士康都无语了。为什么世上有刘益守这样在女色面前可以收放自如的人,也有元修这样见到美女就走不动路家伙呢? 不一会,王思政来到礁石边上,刘益守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这是王僧辩的求救信,虽说你们不是本家吧,但也还是一个姓。你替他看看,要怎么处置。” 刘益守双眼盯着河面说道。 王思政将王僧辩派人送来的信看了又看,最后一声叹息。 “你以为如何?”刘益守看都不看他,头也不回的问道。 “王僧辩退守下相,不失为明智之举。若是滞留下邳,被魏军两面夹击,局面就会难以收拾了。” 王思政沉声说道。 为了往上爬,他是想拿出真本事的。可是他又不会溜须拍马,只能通过证明自己的实力来达成目的。老实说,这段时间他对元修也很失望。 元修跟元氏出身的几个不知道什么关系的所谓堂妹整天厮混在一起,在寿阳城内不少风言风语,连带他都遭受了不少白眼。 更要命的是,刘益守庇护下的元氏族人颇多,要是每一家元修都去骚扰,这要怎么收场? 王思政感觉自从洛阳大乱后,元修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现在整日想的都是刘益守带兵扶持他当皇帝,然后他再把刘益守那边的权力收回来,双倍的快乐。 对于这种天真的想法,王思政都不知道应该如何评价。用刘益守前世那句话说就叫槽点太多已经不知道从何说起。 “退守下相,我们可以办,可是萧绎不行啊,王僧辩更不行。”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再次拉起鱼竿,又是啥也没有。王思政假装自己没看见这一幕,低着头像是在思考。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是政治的终极解决手段,和最后的一锤子买卖。王僧辩攻下邳,打的是政治仗,为了萧绎而打。 他不能退,至少不能一仗都没打就退却。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道理。” 刘益守感慨了一番,对旁边旁听的源士康招了招手。 “主公有何吩咐?” “传令下去,原地驻守三天,任何人不得离开大营半步,违令者斩。” 王僧辩在那边叫救命,你不但不走,还原地扎营三天不动?这踏马也是人干的事么? 源士康一脸不解,压低声音问道:“主公,这是抗命,事后王僧辩和萧绎追究起来,我们也要花精力去应付啊。” 他说得一点都不错,刘益守目前管着淮南的几个郡,看起来似乎独立王国一样。但实际上,他的辖区跟梁国各地都在开展“贸易”,互通有无。 借着梁国的经济平台,发展自己的特色产业,这是刘益守定下来的重大策略。如果跟萧衍彻底闹翻,不说梁国会出兵讨伐,就算是对方玩一些经济封锁的套路,都会弄得刘益守很不适应。 萧衍若是真的下定决心要收拾刘益守,死虽然不可能,但是脱层皮太正常不过了。这就是一隅不敌一国的道理。简单来说,就是胳膊肘拧不过大腿。 “王僧辩和萧绎如果输了,他们还是等着我把他们捞上来吧,哪里有精力去找我们的茬。他们若是赢了,萧绎定然会被萧衍诸多皇子挤兑,日子也未必好过。 这两条咸鱼,就让他们好好晒太阳吧。” 刘益守撇撇嘴,现在这个时候去增援下邳,不说自己带着的全都是民夫根本不可能打得过魏军,就算是能打得过,攻打下邳城也是中了魏军围点打援之计。 去得越早,死得越快。 “唉,阳休之不在,公文你来写。” 刘益守对王思政说道。 我写公文? 一时间王思政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觉得刘益守这个人真是如外界传言的那样,不喜欢按套路出牌,常常有惊人之举。 “公文是没有问题,只是,属下要如何写呢?” 王思政疑惑的问道。 刘益守托着下巴想了一会,漫不经心道:“就说,春季道路泥泞,行军困难。但我军一定会加快行军速度,赶往下邳参与战斗。嗯,就这么写好了。” 他话说完,王思政和源士康都震惊了。 二人迟迟不愿意领命,刘益守叹了口气道:“去把斛律羡找来。” 不一会,射雕少年斛律羡前来报告。 “找匹马,给他们表演一下什么叫做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 刘益守对斛律羡说道。 哈? 粗通文字,到了寿阳以后才开始专心读书的斛律羡哪里知道什么叫君子引而不发啊! “主公,属下驽钝,您直接说就行了。” 斛律羡小心翼翼的说道。 刘益守凑过来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半天,射雕少年微微点头,已经明白要做什么了。 很快,马被牵来,斛律羡骑在马上飞驰,沿着河岸奔跑。他在马上拉满弓搭上箭,但就是不射! 斛律羡自幼在马背上长大,骑术精湛。他踩着马镫(此时已经有成熟的马镫),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弓箭的方向始终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树。 “君子引而不发,随时可以射出去,但就是不射,保持战略威慑。你认为会出手,他就是不出手,等你麻痹大意了,就是出手的时候了。” 正在说话的时候,斛律羡一箭射来,将刘益守挂在树杈上的帽子射下来了,方向都完全不是刚才瞄准的那棵树! 王思政与源士康二人拜服,都明白了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了。 “咱们这个就叫薛定谔的猫,只要魏军不跟我们碰面,就永远都不知道我们这边到底是军队还是民夫。料敌从宽,他们只能将我们当做大军主力。这就是引而不发跃如也。倘若真的射出去,箭壶都是空的,你拿什么射?” 刘益守看着远处的河面说道。 拿什么射箭另说,能不能先解释下什么叫“薛定谔的猫”?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 “轰隆!” 窗外雷雨交加。一身戎装的羊侃,单膝跪在同泰寺的大佛阁内。他面前的萧衍依旧是闭着眼睛数佛珠,一言不发。 “陛下,如今淮北战局糜烂,末将请求出战,救出诸位皇子。” 羊侃恳切说道。 “你啊,不过是怕将来太子会清算于你罢了,唉。” 萧衍叹了口气,不置可否。 “末将不敢。” 羊侃低声说道。是说不敢,那显然还是想过的。 萧衍睁开眼睛问道:“朕本想调你或者子云(陈庆之表字)去淮北,一直没有拿定主意。朕担心你去被朕那些不成器的皇子们掣肘。还是子云去吧。” 陈庆之是萧衍铁杆,萧衍让他杀几个皇子,陈庆之估计都不带眨眼的,他就是完全只忠于萧衍一人,对那些皇子啥的根本不感冒。 因此萧衍也真不敢派他去。 “陛下,末将对青徐地理还算熟悉,那里也可以算是末将的家乡。此行末将比陈都督合适。” 羊侃劝说道。 “你需要多少人?”萧衍淡然问道。 “三千精兵,足以。” 羊侃十分肯定的答道。 萧衍微微点头,萧绎虽然有圣旨能镇住场子,但手下实力确实薄弱,打赢魏军很成问题。不如派人去支援一下也好。 他一直都属意羊侃前往,只是之前对方完全不同意,现在反而跳出来请战,萧衍亦是顺水推舟而已。 “我让子云(陈庆之)宿卫台城,你带着台城禁军去吧,正好历练一下。到了阿七(萧绎)那边,你负责统领全局,王僧辩为你副手。” 淮北的战局糜烂,连萧绎去统筹战局也不行,萧衍感觉问题出在领兵的将领身上。王僧辩乃是萧绎麾下中军参军出身,这样的身份确实很难服众。 羊侃怎么说呢,再怎么不济,起码是个“内行人”,他就是泰山那边的本地人,老家离战场不远,更是在青徐重镇兖州南面跟魏军恶战过不少次。 搞定了这件事以后,羊侃披着蓑衣出了同泰寺。外面的雨虽然很冷,但他的心却很热!在建康厮混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可以活动一下拳脚了! 前两日他收到刘益守的信,信上只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羊姜怀孕了,目前在养胎。 第二件,淮北战局已经到了乾坤逆转的关键时刻,便宜岳父你可以下场来摘桃子了。 羊侃虽然因为女儿的缘故对刘益守各种看不惯,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惊才绝艳,其心思之诡谲,考虑之深远,谋划之高明,绝非那些凡夫俗子可以比拟。 之前刘益守劝他不要下场,如今看到淮北局势一片糜烂,羊侃心有戚戚,得亏当初没有意气用事带兵出征。要是当初不听刘益守的劝告,现在羊鸦仁的境遇就是自己的境遇,怎一个惨字了得。 …… 下邳城的府衙大堂,高敖曹大马金刀的坐在主座上,两旁是李元忠和孙腾等人。如今局面一片大好,梁军被分割为两大块,一个由王僧辩带领,正在下邳城外跟他们对峙。 还有一个则是萧正德、萧纪等人的残兵,在武原城苟延残喘。待歼灭这两支军队后,大军就可以合围彭城,好好跟刘益守过过招了。 此番孙腾就是代表高欢前来,协调李元忠与高敖曹等人作战的。主要是高欢忌惮刘益守诡计多端,担心他们二人不是对手,所以派智囊前来助阵。 可以说为了这次的胜利,高欢下足了本钱,并且克服了从前很多坏习惯。当然,努力就会有成果,现在顺风顺水的战局,就是最大成果。 “什么刘益守诡计多端不可力敌,他现在带着兵马还在睢水岸边游荡,根本不想来支援王僧辩!” 高敖曹嗤笑道。 李元忠一言不发,他跟刘益守喝过酒,知道此人绝非泛泛之辈,断然不至于说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 “高将军有什么计划呢?” 孙腾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他是高欢的嫡系,本身对于高敖曹等人是没什么好态度的。当然,高敖曹也看不惯一个文人对自己叽叽歪歪的。 “今夜,我亲自领兵,从圯桥过沂水,突袭梁军大营!” 高敖曹斩钉截铁的说道。 孙腾沉吟片刻,微微点头道:“可以,祝高将军旗开得胜。” 7017k 第327章 两淮擎天柱(上) 夜黑风高,室外冷得让人感受不到任何春天的气息。 常言说“包三冻九”,就是说这初春乍暖却还未真正带来温暖,如果不注意保温,那么被冻病甚至冻死都不算稀奇。 下邳城东北的圯桥东岸,王僧辩麾下的一队兵马正在巡哨,忽然,他们感觉自己手里的火把似乎在抖动,自远而近,一股马蹄声渐渐接近。 “魏军渡河!快报王都督!” 巡哨的校尉大喊道,似乎并不惊慌。 话音刚落,高敖曹一马当先,带着骑兵就已经冲到圯桥边上,准备过桥。 “退到拒马后面!” 这队巡哨的士兵乃是王僧辩麾下精兵,训练有素。很快他们就躲到之前就在桥这头设立的拒马桩后面,一些人从杂物堆里面找来格栅,几人为一组,将其立在几个拒马桩之间。 已经有人去叫援兵,很快后续部队就会赶到。 梁军各队之间,以格栅为阵,互相交替掩护,并不因为惊慌而胡乱射箭。 高敖曹也是没料到守卫圯桥的士兵操作如此熟练,如果骑兵继续突进,估计会损失惨重! 眼见突袭失去先机,他命骑兵下马分到一旁,让跟在后面的步卒打头阵!双方直接在圯桥上短兵相接厮杀起来。 梁军仗着有格栅与拒马组成的防线,将兵戈穿过格栅的孔洞去捅高敖曹麾下的士卒,后续兵马慢慢聚拢过来,形成一道坚固的防线。 高敖曹派人组织敢死队,在混乱中将某些格栅推倒。结果梁军后撤一段后,马上又有人会将漏洞补上,反而是局部突入的魏军被杀得有些措手不及。 本来是好好的一场突袭,结果因为梁军这些细碎的操作,最后打成了一场阵地战,双方杀红了眼,不断有人因为桥面太过拥挤而掉入冰冷的沂水之中。 高敖曹眼见占不到什么便宜,不甘心的鸣金收兵,悻悻退回下邳城。梁军亦是没有追击。 此战说不上什么损失巨大,当然,亦是也没有取得什么战果,倒是让高敖曹对梁军精锐的作战方式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梁军似乎并不擅长大兵团作战,但是在小范围局部作战中,往往某些战术还是有很多可取之处。回想起陈庆之麾下白袍军也不过七千人而已,已经把北魏杀了个对穿,高敖曹似乎有了些领悟。 第二天,孙腾将高敖曹找来,因为李元忠等人此刻已经回到崆峒戍并不在下邳城内,所以见面的时候,高敖曹脸上就已然是阴沉的,将不耐烦直接摆在明处不加掩饰。 “高将军,你昨日攻打王僧辩似乎并不顺利呢。” 孙腾捏着自己的八字胡,慢悠悠的问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虽然并未折损多少人马,却也任何功劳都没捞到。更重要的是,圯桥还是在王僧辩掌控之中,依旧掌控着渡河的主动权。 “梁军精于细枝末节,与之死斗,并不明智。” 高敖曹很明显不服气,却还是尊重基本事实的。 昨晚的战斗,孙腾也打听过了。你说王僧辩麾下兵马打得很精彩么?那也不是。但是对方麾下精兵,基本功很扎实这点毫无疑问。 用硬拼的方法跟对方去消耗兵力,这样很蠢。 “三日后,李元忠会带兵绕路,从王僧辩大军东面而来。到时候,无论王僧辩是带兵迎击,还是困守大营,都是我们围歼他们的最好机会。 高将军既然说不想跟梁军纠结于细枝末节,那三日后,高将军应该不需要去考虑那么多了吧。” 孙腾软中带硬,绵里藏针的说道。 你不是说梁军精于这些局部技战术么,那行,三日后我们打围歼战,到时候要是你还是搞不定,别怪事后吃不了兜着走。 “哼,到时候自然见分晓!” 高敖曹冷哼道,他当然知道孙腾的意思。 如今高欢权威日重,大有一言堂的趋势。如果此战高敖曹发挥很烂,很显然现在坐镇任城的那位同样是姓高的人,会想各种办法收拢自己手里的兵权。 …… 下邳城外梁军大营,昨夜算是小胜一局,击退了魏军的偷袭。虽然士气略有回升,但王僧辩却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这说明魏军的下一步行动已经箭在弦上,反攻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或许是今夜,或许是明天,主动权完全都在魏军手里。 王僧辩一时间真是恨极了萧续,这位皇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明明可以在郁州拖住魏军北线的兵马,结果他偏偏要坐海船逃之夭夭! 萧续的不战而逃,直接导致梁军北线战局坍塌,让魏军可以腾出手来几路大军合围下邳。一下子让魏军的机动兵力多了不少。 可是萧续是皇子,自己还能怎么样呢?难道跑建康去把这家伙捅一刀? “唉!” 王僧辩在帅帐内叹了口气,萧绎对自己给予厚望,可是现在想来,当初自己接受任命的时候,似乎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王都督,中枢军令!” 一个传令兵拿着圣旨,小心翼翼的递给王僧辩,营帐外还有朝廷的使者,这位使者竟然是当初陪同萧纶在召陵王府的傅岐! 王僧辩见过傅岐,一时间心中感慨,萧衍对于宗室的溺爱,真是到了无法无天的程度。前面萧纶还在“关禁闭”,这都没过多久,就彻底解除了制裁,连带王府要员也一同逃出生天。 顺便接了优差,方便“洗白”。可以想象的是,这次送完信以后回去,傅岐应该就能官复原职了。 “王都督有礼了。” 傅岐走进来对王僧辩恭敬行了一礼,对于这位在前线奋战的统帅,哪怕傅岐认为对方资历确实不够,也不应该抹杀其功劳苦劳。 王僧辩还礼,并未打开圣旨,而是疑惑的问道:“傅长史,中枢这是有什么安排么?” 他不问还好,一问起这事,傅岐心中就阵阵叫苦。 “确实如此,有重大安排,具体来说就是……羊侃将军接替大都督一职,负责统筹对魏国作战,而王将军则是副手,依然率领本部人马无须调动。” 这话说得好听,但实际上意思只有一个:你被降职了! 王僧辩一脸苦笑,这个大都督他当得已经很累了,谁爱当谁当这个无妨,但是羊侃乃是北投来的,何以会被委以重任? 大概是看出他心中的疑惑,傅岐解释道:“羊将军在青徐长大,对那里的山川地理异常熟悉,并且在魏军中当过将军,也与之战斗过。羊将军接替都督一职,在下认为是合适的。” 傅岐心中感慨,萧衍总算还没昏头到姥姥家,不管任命萧绎还是羊侃,都比之前的操作稳太多了。要是前面能像现在这样,何以落得如此田地? 王僧辩面色稍缓,转身去桌案边拿出印信,交给傅岐道:“请傅长史亲自交给羊将军。” “呃……” 傅岐看到王僧辩这么上道,都有些不好意思打击他了。可是朝廷的公务是必须要执行的,这不能以任何私人感情作为借口推脱。再说,他跟王僧辩不过脸熟而已,也谈不上什么很深的交情。 “王将军,是这样的。羊都督命你立刻收拢兵马,悄悄南下退到下相一线,依托下相城组织防御,放弃攻打下邳城。他会让下相城的宇文泰配合你,如果宇文泰不配合,那么羊将军会将他军法从事。” 傅岐说完,王僧辩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还指望着羊侃带兵来下邳支援呢,不打下邳怎么反击呢? 撤?还能往哪撤? “羊都督真这样说么?” 王僧辩一脸不可思议问道。 “除了圣旨外,在下这里还有一份羊都督的军令。” 傅岐也懒得跟王僧辩客套了,直接从袖口里面摸出一个封有火漆的竹筒,将其交给王僧辩。 气氛一时间沉闷下来。 王僧辩打开朝廷的所谓圣旨,上面没有过多复杂的客套,直接说让羊侃统帅两淮兵马,他王某人从都督变成副手,本部人马不变,但是已经不节制其他兵马。 换言之,之前他本来打算秋后算账让宇文泰吃不了兜着走的,现在可就做不到了。他现在只能管好自己麾下这一亩三分地。 羊侃给的军令也很简单,让他撤到下相,大军合兵一处固守防线。换言之,梁国现在不但将前期所占土地吐了出来,反而还丢了重镇北海郡! “唉!” 王僧辩长叹一声。他三十多岁,正值壮年,正是要建功立业的好时机,结果可好,刚刚爬到高处,就有人把他硬生生的扯了下来。 不甘心么?那是一定的,只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知道了,傅长史可以回去禀告了。此番,应该是中枢让你帮羊都督参与处理军务吧。”王僧辩已经猜出来一个大概。 至于为什么是傅岐,原因很简单,傅岐是萧齐重臣傅琰的孙子,跟萧衍很有些香火情。现在傅岐又是萧纶的心腹,萧衍也不想把自己这个儿子整得太惨,所以也要多提携一下傅岐。 你要说萧衍是个好人,那确实是的,对自家宗室溺爱,对文武大臣也比较客气讲究,有人情味。 但是他对梁国的普通百姓就很不好了!这一点王僧辩非常有体会。萧绎的便宜小舅子王琳,就是出身苦寒。王琳麾下的亲信,也都是三教九流之辈,每个人都有一段发苦发冷的儿时回忆。 那些全都是拜萧衍所赐。 “王将军保重,那在下回去复命了。” 傅岐对着王僧辩深深一拜,悄然离开的大营。 …… 得知刘益守带兵前往下相支援,在麾下谋士的建议下,高欢下令分出一部分兵马继续东进,并沿着沂水布置。 他们的打算,就是将战线东移,将梁军主力,包括刘益守麾下兵马,包围于下相到僮县这一段狭小的区域内。 等歼灭了梁军在淮北的主力,然后再以下邳城为根基,向西夺取彭城!缺少主力增援的彭城,到时候无非是一块砧板上的肥肉而已,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段荣段韶父子,已经带着高欢本部嫡系人马,运动到了武原城东南的良城,准备穿插到下相城的东面,对慢慢集中于下相的梁军进行包围。 他们可以这么做,梁军却不能分兵去抵抗。因为现在魏军的兵力都已经腾出手来彼此间可以互相支援了。而本被给予厚望的刘益守,却带着一万“精兵”在睢水边上游荡,走路比爬得还慢。 后发先至的羊侃都已经带着三千禁军到了下相,他却还没到。 高欢麾下的谋士们分析,刘益守毕竟是客居在梁国,实际上保存实力才是最重要的,萧衍的死活,梁国的兴亡反而不重要。所以有这样的表现,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这天午后,任城府衙后院的卧房里,传来男人和女人深沉喘息的靡靡之音,很久之后才停下来。 发泄了一番之后,高欢这才缓缓穿上衣服,抚摸着床上女人的秀发。 “想当年,我本欲娶你为妻,结果你母亲看不上我,认为我会没出息,随后便将你嫁与他人,唉。” 高欢深沉一叹,想起过往的事情,心中一阵唏嘘,比吃了绿头苍蝇还难受。 床上的女子名叫韩智辉,曾经的“铁哥们”韩轨的亲妹妹,很年轻的时候就跟高欢认识,并且两人有一腿,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但是韩母却棒打鸳鸯,高欢眼看要到手的妹子飞了,别提心中多难受,最后潦倒度日的时候遇到娄昭君才发家。 后来韩智辉的丈夫去世,高欢听说后就立马将其收入房中,连带韩轨也投靠过来,这件事办完的时候,正是他在邺城大展宏图之时。 所以高欢一直都坚信“大丈夫何患无妻”这句话。只要有功业,要什么女人没有? 曾经失去的,一样可以拿回来! 这次出征,高欢就让韩智辉跟在身边伺候着,名义上是跟着兄长韩轨一起,但实际上是干嘛的,只能说懂的都懂。 旧情人的味道,品尝起来那是跟普通美人完全不同的。 那里头不仅有不同于娄昭君的女人风情,更是有着过往五味杂陈的回忆。一时间高欢也有些惆怅,莫欺少年穷,说的大概就是自己吧。 正在这时,房门外传来司马子如的声音:“丞相,有紧急军情!” “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说?” 战局异常的顺利,让高欢的架子也慢慢端起来了。今天就是他跟老情人温存的日子,谁也不能打扰。 “丞相,军情如火,实在是不能耽搁。” 门外司马子如的声音相当急切。 7017k 第328章 两淮擎天柱(中) 高欢很是不解,现在魏军进攻顺风顺水,并且兵力完全展开,可以互相配合互相接应,这应该都是处于最佳状态了,哪里还会有什么“紧急军情”! 在书房里坐定之后,高欢的情绪已经十分不悦,哪怕司马子如是未发迹前就一起混的老朋友,如果被他发现,这次也少不了挨板子。 “前线出了什么事?下邳守不住了么?”高欢有些疑惑的问道,压抑着怒气。 “不是的丞相,沛县以东的薛县、永兴等地,被梁军偷袭,城池陷落!那些军队攻占城池后,开仓放粮,就连兵器都分给了周边村落。然后他们一把火将能烧的都烧了,最后逃之夭夭!” 司马子如有些惶恐的说道。他是这次负责后勤的,实际上现在抱犊崮的粮仓已经完成了使命,因为河道冰雪融化已经可以开始转运了。 下邳那边的粮草,围困武原城所需的粮草,实际上都是依赖于薛县和永兴城这几个点,通过复杂密布的河网“少吃多餐”,每天不间断的通过漕运少量输送。 现在梁军在背后捅一刀,哪怕不占领城池,也会让魏军感觉后勤压力山大! 听到这里,高欢微微皱眉,大军已经展开部署,你要调动一些人,就定然会露出某个空档,这是不需要去质疑的事情。 那么,到底调动哪一支军队比较好呢? 高欢沉吟不语。 “你以为如何处断比较好?” 高欢低声问道。 “丞相,让这些小股梁军肆意破坏粮道,肯定是不行的,必须要派兵去清缴。” 司马子如小心翼翼的说道,并未因为自己是高欢未发迹时的好友就得意忘形。 “这个本王知道,我是问,派哪一支军队去。” 高欢直截了当的说道,不想跟司马子如绕弯子了。 “段氏父子这支精兵,乃是丞相嫡系兵马,现在只是在东面等待出击,不如将其调回。” 司马子如说了一个自己觉得比较好的方案。 “远水不解近火,再说此番围歼下相的梁军后,战争就可以结束,我们提条件,让梁国答应就可以了,仗不是要永远打下去。” 高欢摆摆手,心中暗笑司马子如不懂军务。 段氏父子带着精兵,要的就是一击必杀,关键时刻出手干掉梁军主力。这个时候撤回来,正好中了梁军的围魏救赵之计! “可以下令督促羊敦等人向东进兵。” 司马子如又说了一个办法,高欢缓缓摇头,羊敦那帮人什么尿性明摆着的,搞不好这次梁军的偷袭就少不得这些人的暗中配合。 将来有机会一定把这帮人一锅端了,但肯定不是现在,甚至不是这两年。 “那些人,你就当他们不存在好了。” 高欢叹了口气,司马子如果然不是指挥打仗的料,只能干文士的活。 “昔日刘贵(刘懿)对我有恩,在尔朱荣面前保举我为官,只是后面一直没机会立功。如今许多人都上位了,刘贵依旧是不得升迁。他虽然没有怨言,我心却难安。这样吧,你让刘贵带本部兵马出击沛县,断梁军后路。 梁军无论在那些河网鱼塘里怎么闹腾,最后都是要回沛县的,毕竟这里到彭城唯一的官道,就必须要经过沛县。 让刘贵在沛县以逸待劳,等着那些过街老鼠吧。” 高欢实战指挥很渣,但战略眼光却不差,这一番布置看起来也很稳妥,没有什么大问题。 除了有一条以外。 司马子如立刻大惊失色,紧紧拉着高欢的袖口道:“常言说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刘贵所率兵马,乃是丞相留下来戍守任城的! 他要是走了,羊敦那帮人反叛我们都抵挡不住啊!” 司马子如倒是没想过梁军偷袭能偷到任城来,可是羊敦等人的军队,离此地却并不算很远。 “放心,他们不敢的。” 高欢淡然说道。 如果羊敦等人有那种胆子,早就投降梁国了,何苦现在进退维谷?他对这些人看得非常透彻:首鼠两端,唯利是图,左右逢源。唯独没有孤注一掷。 “放心,任城在大后方,梁军要怎么绕过刘贵?你来告诉我。” 高欢笑着说道。司马子如无言以对,这方面他并不是专业人士,但心中也隐约感觉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 下相是一座坚固但规模却很小的城池,城池北面、东面、南面,都是河流形成的天然护城河,只有东面毗邻官道。 下相城外有几处都是梁军营地,其中最大的便是羊侃所率禁军以及王僧辩所率临湘王私军。某个大营中军帅帐内,淮南各路兵马都有派人来参加会议,羊侃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颇有气势。 “下相城守军宇文泰到了么?” 羊侃大声问道。 “回都督,宇文泰派人来说,他是刘驸马的部曲,不能作主,不来也罢。一切由刘驸马说了算。” 副将在羊侃耳边小声说道。 狗x的毛脚女婿! 羊侃眉毛一挑,掩饰尴尬的轻咳一声道:“算了,宇文泰手里没几个人,不来也罢。” “大都督!末将以为,此刻屯兵下相极为不妥,有可能被魏军聚而歼之!” 忽然,军帐靠近出口的位置,传来一个极为不协调的声音! 嗯?有刺头? “你是何人,想教本帅做事?” 羊侃眯着眼睛看着那位说话的将领,看起来三十出头,皮肤黝黑很有些风霜之气。 “末将陈霸先,教大都督做事那是万万不敢的。” 陈霸先小心翼翼的答道。他刚才那番插话,被打十军棍很正常。只是有时候很多话不能不说,总不能拖着大家一起死。 这次萧映派自己来“助拳”,其实也是栽培提拔,岂能无功而返?陈霸先打听了这次战局的各种情况,用一句话概括就是:一群“猪队友”在前面留下来大片的烂摊子,令人不忍直视。 他们这些后面接手的人,反而并没有什么战略失误,目前为止。 “为何这么说?” 羊侃眯着眼睛问道。 他知道刘益守在做什么,可是大帐内其他人不知道,还以为刘益守真的在睢水岸边摸鱼呢。这些人有某些方面的担忧,那是有道理的。并不能说陈霸先是在无理取闹,毕竟信息掌控程度不同。 “魏军已经占据崆峒戍,只要再有一股奇兵水路出现在下相南面,那么这里所有的军队都会被合围。别说将魏军赶出淮北了,到时候你我都自身难保,谁来救我们?难道指望那个在睢水岸边一天挪动一步的刘益守么?” 陈霸先忍不住讥讽了刘益守一番,这次最应该出大力的一个人,竟然装咸鱼避战!别人不知道,陈霸先是知道这厮厉害的,明里一手暗里一手,很是难缠的对手。 更何况好歹也娶了公主回家,稍微也要努力一下为国出力吧? “羊都督,末将也以为陈将军所言极是。如今下相三面都无策应,被合围亦是无甚稀奇。魏军既然可以合围下邳,那么合围下相也在情理之中啊。” 王僧辩也是憋了一肚子火,看到有人出头,自己也站出来支持陈霸先的立场。 “唉!” 羊侃深深叹息,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不能说,还是被刘益守强调一定不能泄露军机,要不然后果难以预料。 他也憋得很痛苦。 “下邳原本就不在我们控制之下,是之前刘益守夺下来的。我们能去,魏军也能去,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是下相和身后的宿豫,乃是梁国经营几十年的重镇,岂会让魏军随意来去?你们多虑了。” 羊侃摆了摆手,心中暗想:我那便宜女婿多番谋划,这次是让自己来混功劳的,断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去做吧? “大都督……” 陈霸先和王僧辩二人还想再说,羊侃摆摆手,示意他们闭嘴。 “守好下相周边各处节点,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回报,都散了。” 羊侃今日将众将都召集起来就是想看看归自己管辖的是不是都是些酒囊饭袋。如今看来,这陈霸先与王僧辩二人,似乎都颇通军略,一眼就看出自己屯兵下相的局面如何。 没错,他就是在这边充当诱饵的,这是刘益守的原话。大概谁也不会想到,梁军主力竟然只是诱饵,但细细想来,又符合“以正合,以奇胜”的兵法要义。 诱饵越大,魏军要“捕鱼”所下的网就越厚,所需要的军队就越多,后勤就越困难,最后露出的破绽就越大。 如果没有羊侃在这里配合,刘益守断然是不敢那样去玩的。或者说换了个其他将领,如陈庆之什么的,他也不会这么玩。同样的,除了刘益守外,羊侃也不敢信任其他人。 如今魏军果然重心从西面的彭城一线偏移到东面的下邳周边,补给线已经比之前拉得长太多了!这个策略羊侃在来下相的路上也反复思虑过。 这似乎是用较少的代价击败魏军的唯一办法。 如果不能赢得漂漂亮亮的,羊侃在台城每天混日子就行了,难道高欢还能打台城来么? 羊侃之所以不听陈霸先等人的,就是因为他不仅要赢,而且要赢得漂亮。到时候刘益守把高欢老巢给掏了,把魏军后勤断了,这功劳也是他羊侃的。 因为这件事是羊侃“吩咐”刘益守去做的,对方只是听命行事而已。包括在睢水岸边装咸鱼晒太阳,也是“计策”的一部分。重要军情,有时候往往要保密到军中大部分将领都不知道的程度,这样看来这次刘益守的操作很是传统。 甚至都算得上“正派”了。 等所有将领都出了军帐以后,羊侃才将刘益守写的那封信拿出来反复确认,想了又想,自己似乎没有弄错什么,他这才心满意足的将信收好。 …… 睢水岸边,刘益守正在礁石上晒太阳钓鱼。正在这时,一叶轻舟翩翩而至,斛律羡连忙拉弓搭弦,瞄准船上下来的人。 “不要射!千万别射!在下是陈军师(陈元康)派来送信的!” 那人一看斛律羡瞄准自己,想到刘益守身边似乎有个箭无虚发,绰号“落雕王”的神射手,连忙对着斛律羡喊叫。 “不要紧张,魏军现在想着的都是怎么歼灭羊侃所率那支主力,要是惊扰了我,我心生畏惧带兵去跟羊侃汇合,抱团取暖,他们对付起来不就更麻烦么?” 刘益守示意斛律羡将弓箭放下。 其实魏军知道刘益守的位置,却故意装作不知道,目的就是为了逐个击破。睢水一线离前线太远不好对付,所以他们只能先拿羊侃开刀。 要不然刘益守怎么敢带着民夫在睢水边晃悠。 “主公,陈军师的信,请过目。” 那人将信送到斛律羡手里,退到一旁。 刘益守不看信,而是沉声问道:“前方战况如何?” 一听这话,那人激动说道:“主公神机妙算,高欢果然派兵前往沛县,要堵住我们在水网里断粮道的两支队伍。” 嗯,贺六浑可以的,很配合,不愧是能建立东魏的大人物。 刘益守微微点头,他就知道高欢枭雄之姿,干大事不会惜身,又怎么可能因为敌军一些小股兵力在粮道上晃悠,就把前线的重要杀手锏招回来呢。 如果高欢真是个庸才,凡事只想着自保,刘益守此刻反而要吃瘪了。 “通知杨忠和彭乐,沛县是官道上的必经之路,这条路可以跑马,畅通无阻。让他们埋伏在沛县周边,近期魏军的援兵一定会出动。到时候让他们学着韩信破赵那么玩就行了。 机会给他们了,怎么操作自己把握。 歼灭了这支队伍,羊敦等人一定会避战远遁,到时候他们带兵一路北上,去任城抓高欢!” 信使点点头,记下了刘益守的话。 他拱手道:“主公还是修书一封作为凭证,要不然陈军师不信。” “你把王思政叫来,让他写信。” 刘益守对斛律羡说道。 “主公,王思政乃武将,为何您总让他做文书的工作呢?” 斛律羡有些不解的问道。 “当然因为他是太原王氏出身的啊,难道太原王氏出身的人现在连个文章都写不好了么?” 刘益守理直气壮的反问道,摆摆手将斛律羡打发走了。 (二更求票,两淮擎天柱是羊侃,不是刘都督) 7017k 第329章 两淮擎天柱(下) 刘贵虽然姓刘,却是汉化很深的匈奴人,早年间就是高欢的朋友,两人关系一直很铁。高欢能在尔朱荣军中被重用,刘贵的举荐功不可没。 而这次出征,高欢也是交给刘贵一个优差:带本部人马,陪在他身边,不用去前线拼杀。 这样的安排虽然很安全,但刘贵心里也是有自己的想法。时代不同了,现在高欢也不是草台班子,一切都在走上正轨。以后人才肯定也是越来越多,摊子越来越大,凡事都讲交情那一套,肯定是吃不开的。 谁功劳大,谁就上,谁没有功劳,位置迟早都是别人的,这一点刘贵看得很明白。 “贵珍(刘贵表字)啊,这次本来我也舍不得让你去解围,可是梁军那些过街老鼠实在是太过恼人,这一趟就辛苦你了!” 任城府衙后院的书房里,高欢亲切拉着刘贵的手,像是想起从前一起溜猫逗狗时的往事,一阵阵唏嘘感慨。 “丞相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办好。” 刘贵谦逊的说道,他知道,自己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谁也不想一直顶着“高欢布衣之交”的帽子一辈子啊。 “嗯,你办事一向稳妥,我是放心的。” 高欢微微一笑说道。 刘贵松了口气,见高欢没有提出其他什么要求,心中估摸着应该是高欢本人也不知道那边的实际情况。毕竟现在武将谋士大多都随军分开走了,任城里也没什么人能拿主意的。 其实高欢身上的优点在哪里,强项在哪里,刘贵他们这样的老熟人心里都有数。 对于战场细节这方面的东西,高欢确实有点拉胯,不适合微操。 此番未必会如高欢所说的那样只是“处理一些老鼠”,简单轻松愉快。然而时间不等人,刘贵没时间去细想,只得停止跟高欢继续叙旧和客套,直接拿着军令,去任城郊外的大营点兵去了。 …… 彭城那一线的情况先不提,哪怕刘益守下令突袭魏军后方软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不过,刘益守可以有时间在睢水岸边钓鱼,被困在武原城的萧正德与萧纪,已经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现在城池被围死了,连信使都无法冲出去报信,萧正德等人也不知道外面究竟如何。不过有两件事可以看出一些苗头来。 第一个是早就应该出现的援兵,迟迟没有出现。城外的魏军大营,也不曾出现任何骚乱,稳如泰山。这说明不仅仅是武原城被围了,而且梁军现在应该已经转入全线防御,根本无法抽调兵力去救援他们。 第二个则是魏军居然没有派人来劝降,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的生死一样!由此可见,魏军对此战获胜很有信心,至少是看起来根本不着急的模样。 这下可把萧正德吓坏了! 他一点都不想死,如果魏军可以保证他生命安全,他投降一点压力都没有。但当他旁敲侧击的对萧纪叫苦,透露出一点点想投降的念头时,却遭到萧纪的严厉谴责与彻底的鄙视。 围困日子越久,城内兵卒亦是不少,时间一长,各种开小差的事情也慢慢多了起来。这天正好轮到萧纪的人马巡视,萧正德找到赵伯超,二人秘密商议对策。 “殿下,这么下去不行的啊。” 在城内萧正德居住的院落房间里,赵伯超忧心忡忡的说道。 他这话倒是句实话,哪怕萧纪在此,也不会否认他们现在状况极差。这些日子里魏军时不时就攻城攻一下,等他们带着守军警惕起来的时候,对方又退走了,像逗你玩一样,令人整天提心吊胆的。 谁知道哪一天的“玩耍”,会变成真正的攻城呢? “要是能派人去城外,跟那些人说一下就好了,听听他们开出什么条件来。” 萧正德若有所思的说道。 听到这话,赵伯超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压低声音叫道:“殿下,慎言,慎言啊!” 萧正德可以投降魏军,反正事后拍拍屁股让萧衍赎自己回来,然后在萧衍面前哭诉一番啥事都没有了。 赵伯超自问自己若是被魏军俘虏了,谁会在乎他呢? 对于萧衍来说,他们这些人就如同豢养的鹰犬,而且还不是最顶尖的那一批,死了,也就真的死了吧。 一时间,哪怕平日里善于审时度势的赵伯超,未免也感觉到一丝来自心底的悲凉。 人与人是如此的不同,有的人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有的人则像狗一样忙忙碌碌的,最后死了草席一裹扔到乱葬岗就完事。 “你能不能派人去城外试试?” 萧正德凑过来在赵伯超耳边问道。 赵伯超咬咬牙道:“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不行,只需要殿下亲自跑一趟,跟其他人说是去谈判的就可以了。至于殿下有什么事情要跟那边谈……尽管谈便是。” 赵伯超深知萧正德是什么人,一句忤逆的话都不敢说。萧正德去敌营能谈出什么来呢?那真的只有老天才知道,赵伯超自己连想都不敢想。 萧正德微微点头,感觉赵伯超这个人脑子还是很好用的,以后有机会可以收为己用。当然,前提是他们能活着回建康。 第二天,萧正德找到萧纪与柳仲礼,信誓旦旦表示要出城跟魏军谈判,然后看看魏军能不能释放他们一行人回建康。 萧纪觉得萧正德的说法不亚于痴人说梦,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可是问题在于,出去谈判的是萧正德,又不是自己,好像试试也可以,无伤大雅。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魏国那帮人都是野蛮人,把“来使”给斩了,死的不也是萧正德么?对他萧纪而言又有什么损失呢? 于是萧纪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勉励”对方,萧正德听了以后得意洋洋的走了。也不知道是真的高兴,还是假装出来的。 …… 陈霸先和王僧辩的预测一点都没错,魏军早有围歼下相梁军的打算,并且在逐步实施当中。 果不其然,魏军李元忠部,趁着一个雨夜突袭了下相的前哨樊谐城,与屯扎在此地王僧辩亲信部曲交战,双方恶战一夜,王僧辩不想与敌军虚耗兵力,天亮后撤出了樊谐城。 此城是下相西面门户,如今被占,下相城随时处于魏军的攻击范围内,让羊侃感觉芒刺在背。 又过了一天,高敖曹命其兄高慎守下邳城,自己则带着亲信兵马活动到下相城东面,隔着河与城池东门相望,并在此地扎营。 羊侃所节制的所有兵马,并非是一团围绕在下相城外。 大军经过整备,已经调整为两个大营,其中羊侃所率禁军为主力,屯扎宿豫,作为机动兵力。而王僧辩的兵马则守在下相城周围,防止对方围城。 得知魏军的动静后,王僧辩火速派人向羊侃求援,希望羊侃带着大军能击破魏军李元忠部或者高敖曹部,至少能击溃其中一个! 羊侃则表示,魏军应该还有杀手锏没有使出来,现在不过是在玩反客为主的伎俩,然后让王僧辩加强城池周边大营的防御,加强跟宇文泰之间的配合。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反正羊侃已经打定主意,只要魏军的杀手锏不出,他就不出兵,以免全部的力气都用老,应付不了突然出现的状况! 不得不说,羊侃用兵比现在的王僧辩和陈霸先老道多了,一眼就看出魏军耍的什么套路。只是他看出来没有用,现在魏军处于攻势状态,还暂时没有露出破绽。 只要刘益守那边得手,魏军在得知老巢被人掏了,粮道被人断了以后,定然军心大乱。那时候,绝对会露出蛛丝马迹来。 也正是那个时候,收取胜利果实的机会就到了! …… 刘贵到了沛县以后,就得到了沛县以东广大湖泽地带的战报,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梁军,或者干脆就说是刘益守麾下的两支规模不大的偏师,在这一带水网活动,专门劫掠焚烧魏军运粮的船队。 而且他们总能提前一步埋伏,显然是有本地人相助。 至于本地人为什么要帮刘益守,其实这很好理解,因为那些人哪怕不帮刘益守,也不会来帮高欢啊!这些人给几袋米就愿意指路,需要什么忠诚? 由于没有精兵压阵,运粮的队伍屡屡被劫又不能反击,现在前线的魏军粮草已经告急,催粮的文书一天比一天来得勤! 这天,刘贵把随军的次子刘洪徽找来,这个儿子聪明伶俐,而且孔武有力能够带兵,刘贵是打算以后让他接班的。 “徽范(刘洪徽表字)啊,你看这沛县的情形,应该如何处断比较好?” 刘贵是个专断独行的人,很有主见。然而这次居然主动询问次子要如何,颇有些不同寻常。 “回父亲,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就是箭在弦上,出兵清缴那些梁军游勇势在必行。” 刘洪徽恭敬答道。 刘贵微微点头,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隐约心中不安。这种不安很难用语言去描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不安就是不安,客观存在的现象,刘贵自然也是无法否认。 他只是没办法跟儿子去说而已。 “那就明日出兵吧。”刘贵叹了口气说道。刘洪徽搞不懂自己老爹为什么心神不宁的,却又不方便开口询问。 第二天,刘贵亲自领兵五千,朝着东面的河网与沼泽之地进发。刚刚出城几里路还未进入沼泽区,就被一支梁军打扮的骑兵队伍给拦住了。 偌大的军旗上写着一个“彭”字。 刘贵之前以为是在河网与梁军交战,类似笨重的步槊等物都毫无用处,你根本没有施展的空间,远不如刀盾实用。在出城之前,他就已经将队伍里的士卒全部换装,并且脱去了铠甲。 穿铠甲不慎落水,救都救不回来。因此还真不能说刘贵什么都没考虑过,他这样带兵轻装上阵,实际上从高欢所描述的敌情来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可眼前这支骑兵,显然就是在高欢提供的情报以外。 “刀盾兵掩护,队伍缓缓后撤,慢慢朝着县城靠拢。” 刘贵心中不慌,更没有用轻装步卒跟骑兵硬抗的打算。他从容下令,刀盾兵在外围保护着大阵内的轻装步卒。这些精兵也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慌乱就是死。于是也都很配合,列队变阵很快,大军如同一个人般的徐徐后撤。 退而不乱。 打算突袭他们队伍的那支骑兵,也是缓缓跟进,亦步亦趋很有耐心,如同猎人捕猎一样,关键时刻甚至可以不吃不喝不睡! 刘贵沉着指挥,对面时不时会用弓弩象征性的射几箭,试图扰乱大军队形。只不过并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效果。 很好,没问题,就是这样! 刘贵不断在心里鼓励自己,今天天气也很给面子,没有大风,没有大雨,没有扰乱队形的那些恶劣天气。 他似乎能感觉到胜利的天平向自己这边倾斜。只要大军背靠城墙,那就再也不虚骑兵冲击了! 正在这时,刘贵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沛县城头悬挂的,居然是梁国青色的旗帜,而非魏国的黑色旗帜! 他心中一沉,刚要下令,就听到沛县城头有人喊道:“城池丢了!城池丢了!城池丢了!” 一遍又一遍的死循环,让人头皮都要炸开。 队伍排在后面的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了,毕竟,是不是真的城池丢了,回头看一眼就明白了! “结圆阵!传令下去,结圆阵!” 刘贵大喊着,却听到对面骑兵那边响起了苍凉的号角声。 “呜!呜!呜!” 战马在加速,扬起一片尘土。 城头的梁军,也开始朝着城下的魏军兵马射箭。前有强敌,后有城池丢失,刘贵只感觉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没想到高欢交给自己这么个“简单任务”,居然会这样“简单”的折戟沉沙。 他拔出佩剑正要闭目自刎,忽然被儿子刘洪徽一把夺下佩剑。 “父亲,撤吧!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是人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贵连忙举起佩剑,从乱军之中杀出一条退路,往北面逃窜而去! 主将一走,这支魏军就连明面上的秩序都无法再继续维持,混乱如同瘟疫一般的传播开来,那支骑兵像是割麦子一般将几乎放弃抵抗的魏军放倒……一切虽然尚未结束,但也差不多就这样了。 7017k 第330章 虎啸青徐 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魏军被全歼,俘虏被杨忠派人押送往彭城方向去了,敌军主将刘贵不知所踪,应该是向北逃窜了。 现在有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刘益守的命令,并未要求他们立即北上直捣任城,毕竟这里离任城还是有些距离的。 已经消灭了高欢手里的一支预备队,甚至可能是唯一的一支,这个功劳已经足够大,也足够给羊侃一个交代。若是因为贪功冒进导致大军折损,却很有可能会因此失去最后的底牌。 进确实是泼天大功,固守后探明情况再动手,也未尝不是老成持重的办法。 然而在战场上,有时候时机比军队数量更加重要。现在高欢派出的援军猝不及防被消灭,留下了一段时间并不长的力量真空期。 立即北上,有可能就能直接攻破任城!那时候,魏军看起来虎虎生风的攻势,也不得不画上句号。就算杨忠他们没抓到高欢,等前线的魏军回援,一切都已经结束,梁国也缓过气来了。 但是现在他们就不做准备上路,风险还是挺大的。 这就跟玩百万富翁的问答一样,下一个问题,奖金确实是翻十倍,然而答错后就一切化为乌有。现在杨忠与彭乐已经立了大功,要不要更进一步呢? “杨将军,我们现在去请示一下主公吧。” 彭乐大大咧咧的说道,虽然没说要不要进军,但是已经暗示要在沛县休息一下。 之前的战斗是杨忠负责夺取防御空虚的沛县县城,彭乐负责骑兵主攻,论战功彭乐斩获更多,但杨忠所发挥的作用更难得也更大些。 谈不上谁功劳更多。 很显然,彭乐觉得再冒险没什么必要,把已经拿到手的稳固下来就可以了。哪怕不打到任城,魏军依旧是会回援的,只不过能牵扯对方多少兵马还有些不明朗。 “彭将军,主公以前的时候给我们演示了一个油锅里面取铜板的奇观,道理他当时也说过了。在下认为呢,现在这个时候,高欢应该一点点防备也没有,我们出击看似危险,其实就跟在刚刚架起来的油锅里面取铜板一样。 看起来是沸腾的油,实际上都是醋,没什么危险。 然而等再过几天,若是彭将军想反悔,那时候情况就真如同油锅烧开了去取铜板一样,到时候才是真正的玩命啊。” 杨忠感慨的说道。 如果此战他为主将,一定是毫不犹豫立即北上攻打任城,彭乐的战略眼光确实有缺陷,难怪刘益守一直不让他独领一军独当一面。 杨忠心中对彭乐有了个更加明确的评价。 “此战是我负责攻坚,那打任城,你先上如何?” 彭乐眼珠一转,装作不在意的询问道。 “可以,下一战那就在下打头阵!” 杨忠对彭乐拱手行礼说道,并未拒绝这样的提议。 “好,杨将军果然爽快人,那这就走?” “嗯,这就出发。” 杨忠微微点头,心里松了口气。彭乐这个人看似粗枝大叶,实则斤斤计较,不是当主将的料。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有些佩服刘益守起来。 和彭乐这种孔武有力之辈比起来,刘益守才是“真的猛士”,猛在内心。可谓是典型的胆大心细路子野。 二人将兵马合在一处,稍作整顿,命部众带上些许缴获的干粮,立刻朝着沛县以北的官道突进。刘益守之前说过,任城到沛县就一条大路,死活都只能走这条路,真真正正的一锤子买卖。 他们此番急攻任城,便是所谓的不成功便成仁。 …… 刘贵得到儿子的提醒,提前跑了一步,要不然兵荒马乱之下,能不能走脱真要打个问号。只不过自己麾下的部曲,跟着逃出来的也就几个人而已,差不多等同于“全军覆没”。 一行人骑着马来到谷庭城,这是羊敦羊深等人的地盘。刘贵作为高欢麾下大员,对方肯定不会装作不认识。羊敦亲自出城将刘贵迎接进门,并好酒好菜的招待。 然而刘贵却不敢停留,拒绝了羊敦的好意,匆忙间随意用过饭填饱肚子(主要是怕路上没吃的)之后,便快马加鞭的离开了,并未告知羊敦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刘贵的“良苦用心”也很简单明了,就是他根本不相信羊敦等人会坚决抵抗,所以自己也就根本不告诉对方发生了什么事。 等刘益守追击的兵马到了谷庭城,自然会跟羊敦等人的大军交战,那时候不等于是对方为自己这边争取缓冲时间了么? 至于羊敦等人会不会有损失,那关他刘贵什么事呢?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情,不是随处可见么? 当然,这是建立在刘益守麾下兵马追击的情况下,如果对方拿下沛县就停下来,一切假设不存在,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刘贵想不到的是,就在他离开没多久,羊敦派出去的斥候就得到了魏军战败的消息,还探查到一支骑兵队伍正快速的朝着谷庭城而来! 确切的说,是在官道上快速行进! 这一队骑兵是来偷家的,然而极大可能却不是来偷谷庭城!联想到刘贵的态度,羊敦有些明白对方为什么走得那么着急了。 他立刻下令,紧闭城门,全军做好防御准备。但是严禁任何形式的挑衅! 羊敦与羊深二人合计了一下,如果那支击败刘贵的骑兵队伍要攻打谷庭城,那他们肯定只能抵抗。若是对方不理会城池,直接从官道上经过的话。那么他们就当做没看见那支兵马好了! 等那帮人走远了以后,羊敦他们就立刻带兵向东占据高平城,以观后效。倘若魏军真的因为老巢被掏而全线惨败,那他们继续朝东北方向行进,回到兖州城! 兖州城本来就是羊敦的老巢,梁军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打到这里来的。如果真到那一步,就是灭国之战了,这一次战争是由梁国要夺回兰陵祖地引起的,两国之间并未有彻底消灭对方的打算。 羊敦觉得事情不会惨到那一步。 刘贵坑羊敦等人一把,羊敦他们也不是傻子,出工不出力的事情谁不会啊!若是论摸鱼,羊敦等人的水准比高欢麾下众将厉害多了。 果不其然,斥候回报说起的那支骑兵在谷亭城下停留了片刻,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攻城。然而很快他们便决定不理会路上的小城小寨,扬长而去。 看到梁军的骑兵远去,羊敦这才松了口气。这一战前前后后波澜起伏,他到现在都还在云里雾里,搞不懂刘益守到底是在玩什么游戏。 不过很显然,结果差不多要出笼了。 第二天一大早,羊敦便下令全军开拔,去东北面的高平城驻守,视下一步局势的发展再决定应该回兖州固守还是加入魏军南下的行列。 …… 刘贵一行人快马加鞭行进,到达亢父,这里地势极为险要,虽然说不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也算得上是任城南面门户,一个极佳的伏击地点。 《战国策·齐策》中有相关条目。苏秦谓齐宣王日:“今秦攻齐则不然,径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马不得并行,百人守险,千人不得过也。” 来的时候没觉得如何,毕竟也没想过刘益守居然可以派精锐偷袭,现在回任城,刘贵想的不是高欢要如何收拾自己,而是后悔事先没在这里屯扎个一千人。 要是真有兵马在这里,何以会像现在这么狼狈?刘贵心中后悔不迭。 其实这并不是高欢麾下众将水平很差,而是他们不熟悉地形,没有对这里的地形烂熟于心,更没有想过敌人有一天会从陆路杀到老巢!还是那句话,准备太少,思虑太少。 战争就是这样,有时候它很宽容,接连犯错都可以圆满收场。有时候它又很苛刻,一点小错误就会断送掉所有人。能不能赢,除了自身实力外,也要取决于对手的实力。 “父亲,此番回任城,高王会怪罪我等是一定的,只是不知道会如何处置。我们现在回去真的好么?” 刘贵次子刘洪徽不动声色问道。 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 刘贵扭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以为如何?” “父亲,回去是死,不回去尚且有一线生机。不如我们现在就回邺城……” 刘洪徽面色阴沉说道:“没有了高王,魏国也有别人主持大局啊,至少可以晚点死!父亲丧师之人,难道回去说句好话高王就会这么算了么?” 他这话意思很明白,不回任城给高欢通风报信。等梁军骑兵包围任城后,一定有很多好戏可以看!高欢死了,魏国总要有人撑场面,到时候无论是谁,有什么关系呢? “啪!” 刘贵一巴掌打红了刘洪徽半边脸! “为人臣子,岂能毫无信义,不讲廉耻!人无信则不立,这些道理你为什么会不懂?给我滚回邺城面壁思过!滚回去,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幅嘴脸!” 刘贵当着亲兵的面对着刘洪徽大吼道。 众亲兵都动容不已,心里大赞刘贵忠义正直。 “父亲保重!” 刘洪徽一边抹泪一边朝着西面去了,那明显不是任城的方向。 刘贵穿过险要的亢父,沿着官道回到任城。一入城就直奔府衙而来。 他进入大堂的时候,发现司马子如正在写文章,似乎很是悠闲的样子,这才心急火燎的问道:“高王何在?” “丞相?嘿嘿!” 司马子如跟刘贵都是老相识了,两人高欢未发迹的时候就在一起鬼混。司马子如神秘一笑道:“襄王神女,覆雨翻云,有些事情美不可言,美不可言啊。” 他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因为司马子如本身就是个色中饿鬼,家里养了不少美妾。 然而他是色鬼,刘贵却不是啊,完全无法感同身受。 刘贵一把拉住司马子如的衣服说道:“走,带我去见高王,紧急军情,一刻都耽误不得。” 紧急军情?还能怎么紧急? 司马子如将对方的手拿开,慢悠悠的问道:“怎么了嘛,高王现在办正事呢,不要那么不开眼去吵闹。” “梁军骑兵就朝着任城来了!我的兵马都折在沛县了!” 刘贵对着司马子如大吼道。 “你你你你你……” 司马子如吓得面如土色,说话都在打哆嗦。这可不是一般的坏消息,这是要山崩地裂啊! 两人急急忙忙来到后院,就看到高欢搂着韩智辉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双手不老实的在对方身上乱摸。 “高王,大事不妙!” 刘贵一见面就直接跪在地上,头点着地一副任凭处置的样子。 高欢微微皱眉,轻轻摆了摆手,韩智辉知情识趣的退入卧房里。美人走了,高欢沉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兵马呢,难道打不过梁军?” 刚刚才派刘贵去收拾局面的,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高欢满肚子疑问,不知道要从何说起。 刘贵只能将整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高欢,从头到尾没有一点遗漏。等全部说完,高欢和司马子如都吓得全身冰冷,如同此刻一盆凉水浇脸一般。 “你的部曲,全折了?” 高欢难以置信的问道。 刘贵艰难点头,双手抱拳哭诉道:“末将可以死,但是高王不能死。梁军一定会乘胜追击,朝任城而来。高王请速速往北走,到济州的碻磝城就安全了。” 跑那么远,可以说逃难一样,当然情况不会坏到那种程度。可是你若是跑到附近的兖州城,怎么知道梁军会不会继续追击过来呢? “走?你是说让本王现在就走?” 高欢此刻的表情跟后世那些被骗几百万的老人一样,感觉整个世界都被掏空了。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急急忙忙的冲进来,对着高欢大喊道:“高王,有一支骑兵朝着任城来了,城里没有多少兵马,恐怕抵挡不住。请高王速速决断!” “高王,末将这次替你杀出一条血路来,走吧,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高欢还在懵逼之中,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那支梁军是谁的兵马,为什么要袭击任城,他们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平白多出一支兵马。林林总总的问题,充实着他的脑袋,让他失去思考的能力。 “抓高欢!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抓高欢!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抓高欢!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此起彼伏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刘贵拉着高欢到了府衙后面的马厩,二人上马从北面出了城。至于司马子如,似乎没有跟上来,不知道去哪里了。 7017k 第331章 神之一手,逆转乾坤 任城府衙大堂内,杨忠跟彭乐二人正在商议此战善后问题。 兵力空虚的任城毫无防备,甚至城门都没关,让杨忠等人捡了个大便宜。事后审问府衙里的随从得知,高欢和刘贵从北门而去,不知所踪。 这时,彭乐提出带着几百骑出北门追击,势必不抓到高欢不罢休,却是被杨忠给拦住了。 杨忠对彭乐说道:“萧衍之所以能容忍主公,是因为有魏国在。若是高欢被俘,魏国显然会陷入意料之中的动荡,只怕十年之内梁国边境都再无压力。 如此一来,主公还有我们这些人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将高欢逮住弊大于利,不如放其离去,高欢麾下部众得知他逃掉,势必不敢不去救援。如此一来,此番梁国边境危机自解。” 这番话归结一下就是“养寇自重”四个字。如果魏国垮了,他们这样的梁国边镇强藩,也就失去存在意义了,到时候很可能萧衍会翻脸。 萧衍想不到的事情,南梁中枢也会帮他去想。 刘益守的命令是要他们直捣任城,活捉高欢。如果没抓到怎么办(这种可能性非常大,抓到才是偶然中的偶然)? 其实这个命令已经暗示,没抓到就算了,不必去纠结。如果一定要抓住,那刘益守显然是会强调一下的。 “那我们就这样无功而返?” 彭乐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老规矩,任城内所有的人迁走,先在彭城安置,府库里面能带走的让他们统统带走,不能带走的一把火烧掉。” 杨忠不动声色的说道。 任城这个节点只要废了,那么魏军就如同利剑失去了剑柄,再无发动攻势的能力了。 梁军不是永恒的盟友,魏军也不是永恒的敌人,是敌是友,立场都会根据实际情况的不同而变化。 此番他们耗费这么大力气的原因,就是刘益守需要控制彭城以北的部分土地,包括下邳郡。 所以把魏军彻底打残,并不是刘益守的目的,他需要的只是魏军退走而已。甚至魏军保留一定实力,更加有利于刘益守跟萧衍讨价还价。 这些刘益守战前都跟他们讲过,只不过彭乐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了,杨忠是记得很清楚的。 但是真的好不甘心啊! 彭乐此刻脑子想的就是抓到高欢,然后在他面前趾高气昂的炫耀一番,自己跑路了最后也能飞黄腾达之类的,你在北面就算当了皇帝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喝我的洗脚水。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过来,在杨忠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阵,随即退到一旁。 “高欢的女人,你觉得要怎么处理比较好?”杨忠询问彭乐道。这种事情他真是沾都不想沾,吕苦桃让他纳妾他都拒绝了。 “在哪里?我去看看!” 彭乐一脸激动说道。贺六浑的女人怎么处理啊,那当然是送给主公处理了,这种问题他可有经验了! 彭乐说话的时候,他麾下的亲兵押着个蓬头垢面的人走了过来,那人穿得破破烂烂的。彭乐心中一阵气恼,杨忠的亲兵能找到高欢的妾室,怎么自己的亲兵却去找乞丐呢? “彭将军,你看我们都找到谁了,你看,你看!” 那亲兵得意洋洋的指着那个“乞丐”说道。 跟着彭乐一起逃走的那百余骑,现在也多半还健在,没有战损死掉,这些人也依旧是彭乐的亲兵,他们对于高欢身边的那些老人,是非常熟悉的。 “你……不是司马子如么?” 彭乐一脸古怪的说道。 司马子如自诩斯文,平日里人模狗样风度翩翩的,因为极度好色,跟高欢很有共同话题,双方交情很深。彭乐以前当过高欢的手下,还是比较信任的那种,显然不会连司马子如的模样都认不出来。 “嘿嘿,司马子如啊,你个色胚没想到有一天会落到我手里吧,你看看我是谁!” 彭乐捏着司马子如的下巴冷笑道。 “彭将军饶命……饶命。” 司马子如哭诉恳求道,还能说什么呢,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罢了。 “这是你抓的人,将他押送到主公那边,大功一件。” 杨忠在彭乐耳边小声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正是正是!这一趟没白来!你们把他带下去,好生看管着,一同押送到彭城去吧!” 彭乐得意的哈哈大笑。在司马子如面前显摆一下,不过是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罢了。可是把这个人送到刘益守面前,那可是实打实的战功。 刘益守这个人无论有什么争议,起码他在评定战功方面是很公正的,这点麾下所有人都服气。 彭乐忍住了踹司马子如一脚的冲动,因为这样的发泄毫无意义。 “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开始布置吧,带着任城的人口府库财货回彭城,此战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杨忠叹了口气说道。 彭乐是个浑人不知道畏惧,杨忠却是知道,此战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几乎不可复制。能以极小的损失打瘫痪魏军的指挥节点,这牛逼确实以后可以吹几年了。 目的达到了,见好就收才是真的。 “要得要得,这些杨将军去办吧,我去看看贺六浑的小娘子长什么样。” 彭乐一脸猥琐笑道。 “彭将军不可孟浪了啊……” 杨忠还以为彭乐现在要跟高欢的女人交流一下感情。这种事情十分犯忌讳,就算是要玩,也得等刘益守玩腻了,或者不想玩送给你的时候,你才能玩。 要不然高欢的女人你随便动,你把自家主公摆在哪里了。 “杨将军打仗是一把好手,但是这方面我可比你有经验多了,放心放心,我保证碰都不碰她一下。” 彭乐表示他知道这种游戏要怎么玩。 “唉,彭将军请自便。” 杨忠无奈摇头,表示对彭乐这种人没有一点办法。 …… 萧正德出了武原城,来到魏军大营,受到了高欢族人高岳的接见,然后谈了很久也不知道谈了些什么。 等萧正德回来,就跟萧纪说,魏军那边没有释放他们这些人的意思,围城会继续下去。萧纪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萧正德会一去不回,现在得到这个消息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之后魏军的攻城变得猛烈起来,似乎是开始动真格的。武原城内守军的伤亡,也是一天比一天多,几乎处于疲于奔命的状态。 这天夜里,在武原城内的一处小院子的卧房内,萧正德正在跟麾下都督赵伯超密议。 “上次本王去魏军大营,其实并非一无所获,甚至可以说很有收获!” 火把照耀下,萧正德那张脸看起来有点扭曲,甚至表情还带着兴奋,这让赵伯超迷惑不解。 大军被围,随时都有可能破城,你到底兴奋个啥? 赵伯超有点不明白萧正德的脑回路。 “魏军那边的人很好说话,他们说只要我能打开城门,他们就立我为梁国天子,带兵入建康登基。” 槽点太多,已经不知道从何说起。赵伯超无奈叹息道:“殿下有什么打算?” “明日北门是你值守,到了午夜在城头点起三处篝火。但见城外同时有三处火起,你便打开城门,接应魏军入城。” 萧正德阴恻恻的说道,那语气如同鬼魅,让赵伯超不寒而栗。 感情你踏马是在这里等着我呢! 赵伯超心中大骂萧正德无耻下贱,却又不能说出来。他只能弱弱道:“殿下,在下也没法控制麾下所有人的想法,万一有人……” “笨啊,你难道不知道那时候说援兵到了,快开门接应这样的话么!” 萧正德低声怒斥道。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啊! 赵伯超心中一阵感慨,萧正德这位真是披着人皮的禽兽,可谓是干啥啥不行。偏偏动歪脑筋的本事一等一的好! “你就说吧,敢不敢干!不敢,我找别人!” 萧正德威胁道。 赵伯超咬了咬牙,这件事怎么说呢,他不做也有别人,可是萧正德已经把话说出来了,为防泄密,一旦被拒绝,萧正德那厮肯定是要给自己一刀的。 “好!末将就豁出去了。”赵伯超发狠说道。 第二天,萧纪等人并不知道赵伯超已经打算打开北门接应魏军入城,依然是让他按原定的换防计划,接管北门防务。 赵伯超威逼利诱,控制了身边几个最亲信之人,只是他麾下部众,大部分还不知道此事。这天午夜子时,赵伯超按照萧正德的吩咐,在城头点起了三处篝火,一字排开。 他等了一会,城外魏军大营依稀可见灯火,却和往常一样,无甚稀奇,更别说同时点起三处火光了! 赵伯超心中异常古怪,却又不便对其他人说,只得焦躁的在城头巡视。 结果这一巡视就是一晚上,这一夜赵伯超头发都要熬白了,却什么也没发生。 第二天换防后,他正要去找萧正德商议的时候,就听到远处有人高喊道:“魏军退兵了!魏军退兵了!” 城外有没有敌人的踪迹,其实那些打老了仗的将校都有自己的一套辨别方法。城头遥望魏军大营,那边连掩人耳目的稻草人都没有,显然是走得非常匆忙,当然,这不排除是引武原城内军队出来的诡计。 又过了两日,萧纪实在是等不下去,派遣柳仲礼带着两千精兵出城试探,然后惊讶的发现,魏军真的是退走了,甚至连辎重都没有拿,就那样急匆匆的退走了! …… 下相一线,魏军已经开始强攻下相城!这下一直以来都当自己是看客的宇文泰,也无法独善其身,不得不参与到梁军的防守当中。 下相城虽然小,却极为坚固,三面环水易守难攻。他的处境还不算很糟,毕竟,高敖曹的目标首先是肃清下相城周边的梁军大营。 如果说宇文泰现在只是感觉有些压力的话,那负责拱卫下相城周边的王僧辩,则是焦头烂额苦不堪言,几乎是一天一封求援信送到羊侃那边。 羊侃的回答也异常明确:顶住,敌不动我不动!给我死死顶住! 段韶那支军队的存在,羊侃是知道的,斥候已经探明位置了。段荣段韶父子在等羊侃的援兵支援王僧辩,羊侃也在等他们支援高敖曹,双方就看谁先眨眼。 先出兵的,就会在战略上陷入极大被动!下相城西北的焦墟、樊谐城,梁军魏军都在反复争夺,战斗很是焦灼。 这天夜里,梁国重镇宿豫城内太守府,羊侃正在书房里查看墙上的简图,梁军魏军的位置都被标了出来,可以说胜负只在一瞬间,谁赢都有可能。 他心里很清楚,这一战就在援兵把控上,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与其匆匆落子,倒不如以静制动。 “羊都督,外面来了一位使者,他自称是刘驸马麾下亲兵统领源士康。” 门外传来亲兵的声音。 来了?终于来了! 羊侃压住内心的激动,淡然道:“请他进来便是。” 不一会,因为赶路一脸憔悴的源士康被羊侃的亲兵引走进来,将手里的竹筒交给亲兵,然后对羊侃拱手说道:“羊都督,刘都督麾下杨忠、彭乐二将,已经引精兵突袭魏军后方任城,其他几位将军,则深入洪泽泥沼腹地,截断了魏军粮道。 如今高欢已经遁逃,不知所踪,魏军粮道已断,群龙无首失去调度,我家主公说,羊都督可以开始反击了。” 热血上头,羊侃一时间有些眩晕,愣了半天没说话。亲兵把竹筒递过去好久,他都没伸手去接。 “羊都督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源士康疑惑问道。 “没有没有,你回去复命吧,就说此战我记你家都督首功。”羊侃故作平静的摆摆手说道。 源士康和亲兵出去之后,羊侃这才兴奋莫名的一拳头砸在墙面上,在木墙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迹! 他用颤抖的双手将竹筒拆开,一目十行的将信看完,然后激动的在书房来来回走动! “好!好!好!好!好!” 一连说了五个好,羊侃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一样,没有任何语言可以描述他此刻内心的激动! 刘益守的“配合”,这份大礼在庸才手里毫无意义,打不过高敖曹,哪怕人家不在状态你也打不过。但是在他羊侃手里,那就不一样了。 这等于是功劳从天而降,只需要你去捡起来就行! “来人啊,去校场!擂鼓点兵!” 羊侃风风火火的走出书房,对着门外的亲兵大喊道! ------题外话------ 最近肩膀很疼,肌肉劳损,不方便打字。今天双更,明天就休息一下了,再这样下去我身体受不了。 7017k 第332章 快,跑步前进!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没有月亮也没有一丝星光。宿豫城的校场之上到处都点满了火把,一身戎装的羊侃手握佩剑,看着校场内人头攒动,频频交头接耳的众将校,他微微皱眉,不动声色握紧了佩剑。 羊侃在人群中巡视,看到个不顺眼又在说话的,拔出佩剑便直接捅死!此人四周的军士悚然一惊,不自觉挺直了身子。 羊侃又在校场内转了一圈,再次用佩剑杀了几人,终于把来自不同军队,鱼龙混杂互不统属的部曲弄得安静下来了。 在这段时间里,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手便是杀人。不问缘由,不讲道理,总之,只有杀漏的没有杀错的。 “亲兵何在?刚才那几人犯了慢军之罪,全都拖走,埋了!” 校场的高台上,羊侃冷冰冰的对四周亲兵说道。此时整个校场内噤若寒蝉,只有几个亲兵的脚步声。 梁军的战斗力差,军纪是第一位。而军纪是需要用待遇来保障的,萧衍恰恰在这方面非常小气,宿豫城内地方上的郡兵基本上都是用绳子捆来的,你以为他们能有多好的军纪? 梁国特色,只要是村子里出了一个罪犯,那么整个村的人都会被朝廷和当地豪强用各种手段逼迫为兵户,每家每户都要服兵役。至于其间过程如何,结果如何,那就看各方斗法的实力对比了。 可谓是把连坐制度发挥到了极限。 羊侃没有办法改变兵制,他只能用暴力手段暂时稳住军纪。当然,那三千作为杀手锏的禁军精锐,是不存在这个问题的。隶属于这支军队的将校所在的方阵全都是纹丝不动。 “诸位!魏军统帅已经被我们掏了老巢,逃之夭夭了!他们的粮道也断了,没有粮食了!现在魏军群龙无首,就只剩下一个花架子在那里!此番出征,功劳都是在地上,随便你们去捡起的! 战后论功行赏,我一定不吝啬不偏袒,有功必赏。不听号令,擅自撤离的,一样要问罪!” “有没有问题?” 羊侃大声吼道。 “必胜!”“必胜!”“必胜!” 校场之上,呼喊声震耳欲聋。 羊侃满意的点点头,大家既然知道敌人是软柿子,总会有那么一些勇气去临阵的。毕竟痛打落水狗与单挑猛虎相比,要容易太多了。 羊侃命亲兵找来一根比胳膊还粗的木杆,将其插在泥土里。他深吸一口气,挥舞拳头,直接将木杆打断! 这场面看得校场内众将校们一愣一愣的,没想到羊都督还有这么一手绝活! “此战之后,魏军就如同此杆一般!尔等放心杀敌便是!” “那就这样,下去准备一下,一个时辰后出发!” 羊侃略带得色的拍了拍手掌,转身便走。 …… 羊侃带着三千禁军精锐,另有郡兵八千人为侧翼,从宿豫城出发,浩浩荡荡朝着下相方向行军。他也不加掩藏行迹,更不赶路,就这样有条不紊的行进。 梁军援军的举动当然瞒不过一直关注宿豫方向的高敖曹。 按照事先的计划,高敖曹会带部曲南下与梁军野战,随后派人通知段荣段韶父子,他们已经在北面某个不远的地方等候多时了。 得知羊侃来了,高敖曹点齐所有兵马,连大营都不要了,南下到睢水南岸摆开阵势,企图背水一战! 羊侃大军的斥候早已探明高敖曹大军位置,禀告主将。羊侃得知对方已经出营准备在河边决战,就知道高敖曹一定还不知道高欢已经跑路,魏军也已经接连跑路! 他是深入梁军腹地最远的一支魏军兵马,又跟高欢麾下其他部众不太合得来,想必那些人悄悄跑路也不会支会他一声。 想跑路的人,谁会那么蠢结背水阵啊。这个阵就一种打法,要么自己死,要么敌人死。一旦顶不住了就只能沿着河岸跑,没有援兵的话迟早完蛋! 高敖曹想战,那便来战吧! 羊侃领着大军来到睢水南岸,远远的就看到魏军已经摆开阵势,准备决战了。 羊侃命斥候通知下相城的宇文泰,下相周边的王僧辩、陈霸先等人,让他们带部曲出城决战,什么都不用管,直接把高敖曹的兵马围起来打就行了! 高敖曹平日里自诩自己的“小项羽”,羊侃也知道这件事,他今日就要让这莽夫知道什么叫“四面楚歌”! 两军交锋开始,一接触,高敖曹就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支梁军士气高涨,跟之前接触的那些完全不同! 大战持续了一个时辰,羊侃命大军暂退两里,与高敖曹的人马脱离接触。正在这时,镇守下相城的宇文泰,亲自带兵出城,出现在高敖曹部的东面! 宇文泰派人来跟羊侃联络,表示愿意听其号令。对于他的“识相”,羊侃很是满意。 在两军暂歇的时间里,高敖曹同样是派斥候去寻求援兵。因为从现在的情况看,梁军显然是希望毕其功于一役,打歼灭战! 羊侃为什么会命大军暂时退下来,不过是因为他在等援兵,然后重新布阵罢了。 高敖曹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自己这波似乎遇到对手了!当然,按照既定计划,现在的状况也还算正常,起码下相城内和周边的军队都被调动出来了! 只要段荣段韶父子给力的话,此战获胜没什么悬念。毕竟这场游戏就是谁先出招谁就输,羊侃带兵来下相,就已经把力气用老,再也没有后招了。 不久以后,王僧辩带着部曲来了,他麾下人马不少,从睢水浮桥上渡河,直接出现在高敖曹大军的西侧。高敖曹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渡河,却一点办法也没有,根本不敢调动军队去拦截。 大军只要一调动,羊侃那边绝对不会看着不管。现在梁军的兵力对魏军已经形成了相当的数量优势,而且后面只怕还有援军! 见势不妙,高敖曹提前发动总攻,也不顾左翼右翼敌军的包夹,他带兵一往无前冲向羊侃大军的中军位置,企图擒贼擒王,以点破面! 赌桌上交锋的时候,如果已经看透了对手的底牌,那胜负就再也没什么悬念。如今,高敖曹的底牌已经被羊侃看透,所以对方想做什么,其实都很容易猜到。 高敖曹手持长槊在敌阵中拼杀,冲来冲去,愣是找不到羊侃本人的位置。而他的亲兵,则一个个的倒下,羊侃的军阵看起来似乎永远都杀不穿,一层又一层的让人绝望。 狗x段荣父子为什么还不来!高敖曹心中闪过一个令人绝望的念头。看着眼前又稳又狠的梁军精锐,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一定是梁军知道魏军的援兵一定不会来,所以打仗根本就是心无旁骛!他们都知道,现在眼前的这支魏军就算是凶狠,也不过是困兽犹斗罢了。 绝望之中稍稍愣神了一下,高敖曹猛然发现战马已经中箭,一下子前腿就跪在地上!时间突然似乎变得很慢,无数杂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远远的,高敖曹似乎看到自己大军的两翼被包抄,军阵像是塌方一样的卷缩,被围上来的梁军淹没。 下一秒,高敖曹就如同巨石一样的被“砸”到地上,梁军如同饿虎扑食一样的按住他的手脚,然后他就被人用绳索捆住,根本动弹不得了。 高敖曹落马,他身边的军旗倒下,战斗再也没有悬念,魏军一边倒的被杀,就如同被人割麦子一般。 自始至终,段荣父子的兵马都没有出现过,哪怕连一个人都没见到。 …… 刘益守带着“大军”走走停停,慢如乌龟。甚至某次还有走十里退二十里的“惊人之举”,按他的说法是“刚刚经过的那个地方似乎风水不错想多看看”。 一路晃晃悠悠的,走到一个叫“取虑”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是座小城,前世已经不见其名,离睢宁不远。 而睢宁则是在下相西面不远的位置,同样是睢水南岸。到了取虑,那么离战场就不算很远了,刘益守身边的随行之人都紧张了起来。 此时已经开春,阳光明媚,万物复苏。刘益守站在睢水岸边,看着水鸭成群结队的在水中嬉戏,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道: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这鸭子都知道水变暖了,很多人竟然还不知道。” 斛律羡站在他身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感觉这种话题自己完全接不上话。 正在这时,源士康骑着马从远处飞奔而来,一看到刘益守在岸边观看景色,他就精神抖擞的走过去拱手道:“主公,羊都督带兵在下相西南睢水岸边全歼魏军高敖曹部,俘虏高氏兄弟三人,仅其兄长高乾此番未出征,所以没有擒获! 主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羊都督说此战给主公记首功。” “记首功那怎么行呢,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使不得使不得。”刘益守谦虚的摆了摆手,心中暗骂羊侃这厮真踏马的多事,自己锦衣夜行也能惹这么多是非来! “好了,传令下去,快马加鞭,这就赶去下相,跟宇文泰合兵一处。估计羊侃会在下邳城内办庆功宴了,到时候可得去凑个热闹,这个面子不能不给!” 刘益守伸了个懒腰,似乎从“昏睡”中苏醒了一样。 “快马加鞭?这得多快?”源士康一愣,搞不懂刘益守到底是在想啥。 “有多快跑多快啊,当然是跑步前进!” 刘益守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起来。 之前下相那边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就像是懒癌发作一样,一路游山玩水的,还折返回去钓鱼。现在一听说仗打完了,立马就精神起来了。 “主公,还得防着有人借题发挥啊。” 源士康不动声色的说道。 很显然,刘益守这次的行为是犯了众怒。当然,你可以辩解说一切都是为了获胜,但把其他人当猴耍,让那些人在前面流汗流血死扛着,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我倒要看看谁会跳出来,既然喜欢被打脸,那就我就成全他吧。” 刘益守嘿嘿冷笑了两声,显然不太在意羊侃那边类似王僧辩等人的想法。 …… 大将出马,一个顶两! 羊侃带着禁军精锐三千及各路人马,在下相城南面的睢水南岸围歼高敖曹部,斩获无数,就连高敖曹本人也被俘虏。 一鼓作气的道理谁都懂,随着这场大胜,梁军气势如虹,分兵多路,夺取下邳郡、东海郡等地!得知后方大胜的羊鸦仁,亦是带兵反攻北海郡。 这一路都没有逮住魏军主力,只是攻城略地,或者叫恢复失地。 梁军这次谨慎得多,也就只占了刘益守当初夺取的下邳郡与东海郡,让梁国边境的“突出部”有了互相支援的羽翼,只能算是小有斩获。 至于兰陵等等地,由于要深入青州腹地,能攻不能守,于是被羊侃放弃,大军并未北上救援武原城。 按照羊侃的想法,武原城内梁军不在少数,魏军既然已经退却,班师回朝不在话下,毕竟尔朱荣还盯着高欢在呢。所以武原城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围并不困难! 左等右等不见武原城的斥候前来,羊侃只能派陈霸先带部曲北上,然而只过去几天,陈霸先就派人送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武原城内见不到一个梁军士卒,听当地人说,武原城的梁军离开武原,朝着北面的兰陵去了! 陈霸先得知后大惊失色,派人去兰陵那边寻找,发现有大军交战过的痕迹,以及数量不少的梁军及魏军尸体遗留在兰陵县附近,看装束,这些梁军士卒不少都是禁军盔甲,和普通郡兵的打扮明显不一样。 万分无奈的陈霸先只得带兵回转下邳城,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回报给羊侃。 一时间,众人都陷入莫名的困惑之中,搞不懂武原城那边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正当羊侃心急火燎想派人去建康汇报此事的时候,刘益守带着他麾下数量不少的“大军”来到下邳城外。 远远望去,这些士兵一个个都累得跟狗差不多,直接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根本没什么军纪可言,几乎就等同于农夫。 知道便宜毛脚女婿来了,羊侃急匆匆的带着众将到城门外迎接,就看到刘益守也是坐在地上只喘气,和身边那些读作士兵写作农夫的家伙们别无二致。 “刘驸马,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羊侃脸上一阵阵黑气,他还想让对方给自己长脸呢,没想到这厮居然像条死狗一样坐在地上。 “羊都督,道路泥泞啊,根本不能骑马。我们这一万多人都是从寿阳跑来的,好不容易才赶到啊。” 刘益守摇头叹息道,像是吃了很大亏一样。 “起来吧,庆功宴要开了,就等你呢。” 羊侃面无表情的说道,转身便走。 7017k 第333章 先赢只是纸,后赢才是钱 羊侃说“庆功宴”就是在等刘益守来才能开,虽然这话有些夸张,却也并非空穴来风。只是羊侃身边众将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们,英勇无畏,不惧强敌,浴血奋战,几乎人人带伤,最后总算是全歼高敖曹部,收复了所有失地。 而某刘姓驸马,畏敌怯战,一路摸鱼,消极回避,全员毫发无损,最后在高敖曹部被全歼,所有失地都被收复后才姗姗来迟! 很多人都想怼刘益守一句:你踏马到这里是干嘛来了? 只是羊侃率众将大胜魏军,光芒万丈,说是此番梁国的救星也不为过。他说让刘益守参加庆功宴,其他人哪怕心里有不满,也只能藏着掖着,不敢有半句怨言。 农夫大军驻扎城外,某个不受待见的人带着麾下几个亲信,如源士康、斛律羡等人,随着羊侃一同入了下邳城。 果然,羊侃没有胡诌。他带着刘益守直接到府衙,然后便命人摆上桌案,依次排开坐好,立即上菜上酒上舞女上乐器,颇为雷厉风行。 羊侃坐在主座,刘益守就坐在离他最近的下方位,地位不可谓不尊崇。这一幕看得众多将领义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 载歌载舞,莺莺燕燕,管乐丝竹样样不缺。一时间大堂内彩裙飞扬,细腰美臀秀色可餐。 一看羊侃就是会玩的。众将都压住心中的不忿,目光在舞女的裙摆上漂移,前段时间浴血奋战,说实话,下半身都有点按捺不住。 大家都不是圣人,现在这样谁还忍得住? 呃,貌似还真有人忍得住。 大堂内众将看到刘益守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似乎在打瞌睡,看都没看舞女们的精彩表演。 他们不知道的是,貌似刘益守一直对于这种保留节目兴趣缺缺,经常跟手下人抱怨说不知道这样的游戏娱乐性在哪里。 歌舞欣赏得差不多了,羊侃摆摆手,舞女们鱼贯而出。众将们都坐直了身子,等着羊侃训话。 “此番能克敌制胜,刘驸马功劳第一位,来诸位,敬刘驸马一杯,此战刘驸马为首功。” 羊侃站起身,端起酒杯给刘益守敬酒。 这话就像是在油锅里泼入一杯冷水,下面瞬间就开始炸锅起来! 这不可能!凭什么是他这条咸鱼啊! 心里不平静的不是一个两个!众人都看向刘益守,目光之中疑惑者有之,不屑者有之,仇视者有之。 总而言之,目光之中都带着嫉妒、不忿乃至深深的恶意。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劳而获者就会受人鄙视,此乃人之常情,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敢当不敢当,羊都督太客气了。” 刘益守微笑说道,心中大骂羊侃无耻!羊侃这家伙也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于是拖刘益守一起下水。 要不然梁国此番如此狼狈,各路神仙都折戟了,唯有羊侃独领风骚,你让梁国国内众多从军之将怎么想? “羊都督此言差矣!末将有话想说。” 下面忽然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羊侃微微皱眉,心中暗道:这种场合找不自在,看来是跟刘益守有私怨啊。 他不动声色问道:“陈霸先,你有何话想说。” 直呼其名,已经是非常不客气。 大堂内其他人噤若寒蝉,也没人站出来给陈霸先帮腔,毕竟,很多人也想试试刘益守的成色如何。 陈霸先大踏步走到大堂中间,毫无预兆的脱下上衣,只见身上一道又一道新添的刀伤,这些都是他在于高敖曹麾下大军多次激战后累积下来的。 看起来触目惊心,但说到底,似乎反而还能证明陈霸先武艺高强。毕竟,那些都只是划痕而已,一处致命伤也没有。 “在下与魏军浴血奋战,一身伤痕,尚且不敢说自己功劳第一。刘驸马麾下精兵最多,来的最晚,带的还尽是些庸惰无能之兵,仗打完了才来。 末将想问一句,刘驸马心安理得的坐在这里也就罢了,他为首功,又是什么道理?王都督(王僧辩)与高敖曹部激战数十场,几度危急,为什么不是王都督为首功?” 陈霸先最后暗地里扶了王僧辩一把,将他推到了前台。 那意思也很明白:我看不惯刘益守,可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为了王僧辩打抱不平! 羊侃瞥了陈霸先一眼,感觉这个人并不像此刻表现得那样莽撞。他这一番表演,倒是激起了大堂内不少人的共鸣。 此人不是庸碌之辈啊!羊侃心中感慨,脸上不动声色。 “刘驸马,陈将军那番话,你怎么看?” 羊侃笑眯眯的问道。 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站起身将身后的充当护卫的那个年轻随从推到前面。 “落雕王,你给大家看看身上的伤痕。” 刘益守大方的说道。 “在这里?脱衣服?” 斛律羡小声问道,至于那个什么落雕王的绰号,不提也罢。 “去吧去吧,你看别人都脱了。” 刘益守小声蛊惑道。 斛律羡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大堂中央,站在陈霸先旁边,将上衣脱掉,露出上半身发达的肌肉。他之前常年在北地活动,拉弓射箭打猎骑马无一不精,身材锻炼得很好。 但更令人惊叹的是,他身上一道又一道鞭打的痕迹,有陈年旧伤,亦是有不少看上去没两年的新伤。 “好了,可以了。” 刘益守对着斛律羡招招手,对方连忙把衣服穿好,回到原来站着的位置。 “陈将军一身伤痕,我这护卫也是一身伤痕,你们都是英雄好汉,不错,真是不错的。” 刘益守抚掌大笑道。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夸奖,但你细细品味,把陈霸先摆在跟手下护卫一个档次进行比较,这踏马算是夸奖么? 陈霸先气得涨红了脸,衣服也顾不得穿,对着刘益守叫道:“刘驸马不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有什么功绩,拿出来让大家看看,道理不辨不明!” 他义正言辞,看起来很有一番气势。刘益守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确实很有手腕心机,他此刻名不见经传,专门找自己的茬,很明显是在“碰瓷”。 陈霸先输了,别人会说:你看,这家伙敢跟刘驸马叫板啊,真是一条汉子! 赢了更不必说,简直是踩着刘益守的名声上位,偏偏他这个时间点选得很好。 羊侃微微皱眉,今日他是来给刘益守搭台子的,不是来给陈霸先搭台子的,岂能让这厮在此地“胡言乱语”? “羊都督,先贤有一句话,叫做君不密则失其国,臣不密则失其身,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记错呢?” 刘益守转过身不看陈霸先,对着羊侃拱手问道。 “这是自然,军中保密岂是儿戏?” 羊侃十分笃定的说道。 陈霸先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却又不能打断刘益守说话,要不然就显得自己做贼心虚。 “敢问羊都督,这位陈霸先陈将军,现在是何职务?” 刘益守平静问道。 陈霸先不能不站出来了。 “在下乃是马头郡刺史萧映麾下参军!” 虽然萧映把所有的军务都交给陈霸先去处理,自己只处理政务。但实际上,陈霸先也确实只是萧映麾下参军,主要是萧映麾下人才很少,陈霸先没什么竞争,只是这不代表他此刻的官职就很高。 一句话,藩王麾下的军头,权力很大,官职却很小,这是梁国的普遍现象,哪怕王僧辩也不能例外。如果不是萧衍那一道圣旨,他也就是萧绎麾下私军头目。 地位远在刘益守之下。 “那好,陈将军我告诉你。” 刘益守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有什么战功,你还不配知道!起码,你现在还不配知道!” “你!” 陈霸先气得怒发冲冠,刘益守目中无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要说什么你我他的,战报我会让手下抄录一份,交给萧刺史(萧映),要看的话,你回马头郡以后,找萧刺史打听吧,这里不是说军机的地方。” 刘益守淡然说道。 那意思很明白,我功劳很大,却是“国家机密”。你的身份还不够格,所以还不配知道这个机密。正因为是机密,所以更不能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 看到陈霸先似乎还想再说什么,刘益守询问道:“听闻陈将军随着萧刺史到了马头郡以后,大量农户逃亡到临近的寿阳,可有此事?” 刘益守反将一军问道。 作为马头郡刺史麾下的参军,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是严重失职了。众人都好奇这个八卦,竖起耳朵聆听,一时间倒是忘记刘益守的战功问题。 “确有此事,但……” 陈霸先还想再说,刘益守摆了摆手道:“此番击退魏军少你不少,多你却也不多。我看王将军(王僧辩)在羊都督带领下就能做到。 你身为马头郡参军,还是多管管本郡的事情吧。 那么多农户从马头郡逃到我治下的寿阳,我也很为难啊。你说把他们送回去吧,那些人根本不肯,说马头郡的官员不行仁政,苛政猛于虎。 要是不送吧,又像是我在掳劫马头郡的民户,被外人非议,弄得我里外不是人。 陈将军男子气概,颇有谋略,应该把心思花在正道上,为政一方保国安民才是最该做的事情。” 刘益守夹枪带棒,连消带打的,将陈霸先所说的话题,从“公论”转移到“私怨”上。众人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一脸尴尬不知道要怎么回击的陈霸先,似乎“猜到”了他为什么那么着急要跳出来。 相邻州郡,有不和有争斗实在是太正常不过。比如说一条河经过两个州郡,上游的要灌溉,肯定要拦河筑坝,但是这样的话,下游州郡肯定是河道水位低,灌溉受到影响。 如此一来,执政两州郡的官员,关系定然好不到哪里去,毕竟,这是直接的利益竞争关系。 刘益守向众人表达出来的意思就是:这是我跟陈霸先在工作上的私怨,与此番战功无关,诸位不要弄不清状况就蹚浑水。 他这番话一出,大堂内气氛完全变了,众人目光变得平和,也没人再去看刘益守,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特别是被多次提起的王僧辩,整个人都不太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像是屁股下面有钉子一样。 羊侃松了口气,把刚才想说的话直接吞进肚子,懒得再搭理刘益守了。 想这家伙能把自家女儿迷得团团转,像是个需要别人担忧的人么?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将一封信交给羊侃后,在对方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只见羊侃面色微变,轻轻摆了摆手。 “各位都散了吧,有紧急军情。刘驸马留一下,哦,王都督也留一下。” 羊侃压着怒气说道。 一看主将脸色就知道没好事,众将纷纷拜谢离去,最后,大堂内就剩下羊侃、刘益守、王僧辩三人而已了。 “之前不是不知道八皇子他们在哪里么?现在答案就在这张纸上。” 羊侃将信纸递给刘益守,刘益守看都不看就递给王僧辩。王僧辩实在是不好推辞,只能硬着头皮打开看,然后他也跟羊侃一样,变得怒不可遏。 信终于到了刘益守这里,他打开一看,这封信是以高欢的名义写来的,至于送信的是谁大概只有羊侃知道。 高欢在信上说,他这次虽然吃了个大亏,但是也不是没有收获。现在梁国八皇子萧纪,临贺王萧正德,大将柳仲礼等人,全部被魏军俘获,他们得到了很好的招待,并未受到虐待。 希望梁国能派个得力又说得上话的人,来下邳城外泗水对岸的十里长亭谈谈。 反正魏国留着萧纪也没什么用,梁国困着那些魏军俘虏也没什么用,不如交换一下,两国罢兵握手言和,岂不美哉? “高欢都被打得狼狈逃窜了,萧正德他们是怎么被魏军俘虏的?” 羊侃问了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三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明白萧纪这满手的好牌,到底是怎么打得稀烂的。 如果说前期被困,有被魏军偷袭的原因尚且可以原谅。可是高欢都败走了,魏军都把高敖曹当弃子断尾求生了,你们怎么还能打败仗呢? 哪怕换头猪上位,在武原城头目送魏军离去都可以啊! 此刻羊侃想起当初在建康跟刘益守打牌的时候,对方说的那句话。 先赢只是纸,后赢才是钱。之前他们全歼高敖曹部曲,只是赢了一大堆纸回来,现在下半场拜猪队友所赐,要去跟对家换钱回来了。只是现在受制于人,能换回多少“真钱”呢? 一场酣畅淋漓,甚至足以改变两国边境态势的大胜,最后成了一锅夹生饭。 也难怪羊侃会怒不可遏。 “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办?” 羊侃沉声问道。 刘益守跟王僧辩二人齐声叹气,机关算尽,浴血奋战,却抵不过猪队友的一番操作猛如虎。 “如今看来,也只能跟高欢的使者谈谈咯。” 刘益守无奈说道,心里腻歪透了。 7017k 第334章 豪门出逆子,慈父多败儿 常言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很显然,萧衍的那些皇子们,就是或大或小,姿态各异的猪队友,只要给他们发挥的机会,他们就能把一手王炸打得稀烂。 大胜的好心情被冲淡,晚上羊侃将刘益守邀请到书房里喝酒,顺便商议大事。实在是没法不商量,萧纪和萧正德都在魏军手里呢,他们要是被扣押着不能回来,萧衍会疯狂的! “岳父大人,其实吧,所谓危机,乃是危中有机。此番将二位宗室子弟赎回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刘益守给羊侃倒了一杯酒,不动声色的说道。 “何以见得?” 羊侃微微皱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实在是被那群猪队友给恶心坏了,那帮人简直就是来帮高欢砸场子的。 “收复兰陵等地,壮了梁国的国威。这或许对萧衍来说是一件好事,可是对岳父来说,是这样么?羊氏难道是靠着中枢为臣,整日书写文章处理案牍,才在梁国立足的么?” 刘益守笑道。 好像有点意思! 羊侃回过味来,羊氏从北面来,一直都是以领兵大将为表率的将门。 他微微点头道:“详细说说如何?” “此番若是岳父真带领各路兵马收复兰陵等地,甚至还将魏国打得一地鸡毛。试问,下一步,是不是准备造反了?” 刘益守跟羊侃聊天向来是没什么忌讳。羊侃悚然心惊,这次察觉心中隐约感觉不妙之事,原来已经如此犯忌讳。 “前期梁军也算是攻势凶猛,军中能征惯战者也不少,结果都没有改变战局。岳父一出马,就手到擒来,说是两淮擎天之柱也不为过了。 如此威势,萧衍哪怕信任岳父,只怕也会明褒实贬,对羊氏不利。更别说羊氏一族出身的羊鸦仁亦是手握重兵。” 刘益守又给羊侃倒了一杯酒,后者有所明悟。 如果大家都是鸡鸭一类的俗物,你冲得靠前一点无所谓。可是如果别人都是鸡鸭,你却是仙鹤一骑绝尘,那样的话,怎么看怎么会被众人孤立打击。 “岳父大人,有时候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判断有没有威胁,只看你有没有造反的能力,而不是看你有没有造反的心思。 现在正好可以让此番大胜的战绩黯淡一些,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用战功去卖萧衍一个人情,何乐不为呢?” 羊侃面色缓和了不少,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 “现在就上书朝廷,提议跟魏国议和,换回萧正德等人。这样我们开口在前,在道义上占据优势,朝中就无人说闲话了。” 听到刘益守这番话,羊侃欣然点头,真恨不得对方是自己的儿子才好!他要是有这种儿子,啥也不说,马上酝酿准备造反就对了。 “还有第二条。” 刘益守跟羊侃碰了一下杯。 “高敖曹一直以来,都跟高欢不和,自己独领一军。其麾下部曲将佐,都不听高欢号令。如今他兵败下相,老家的土地部曲都群龙无首,说不得……应该说一定会被高欢吞并。 将高氏三兄弟放走,然后让他们回去以后跟高欢去斗,有助于分散魏国的实力。所谓意气之争,毫无意义,着眼于未来,才是进取之道。 恕在下直言,梁国如何,萧衍如何,萧氏如何,这一战后,岳父还看不明白么?给萧衍献俘,又能有多少收益呢?” “诶,可以了,这种话怎么能随便乱讲。” 羊侃故作不悦的摆了摆手,他只是说不能乱讲,却没说刘益守说的是错误的啊! 梁国腐朽不堪,皇子们更是一个赛一个的能作死,这些众人都是看在眼里。唯一可说的,不过是萧衍这个人还算是梁国的“精神领袖”,说到底,梁国也是他靠着压榨底层来保障豪强世家的利益。 勉强维持着国家表面上的统一罢了。 实际上国内方镇林立,政出多门,很多地方不是在造反就是在造反路上,离真正的太平盛世那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萧纪与萧正德纵然是无能到极点。可是他们带领的梁军,还是不少人浴血奋战过的。岳父大人这次将那些人换回来,他们哪怕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是记得这份恩情的。 有这么多好处,岳父大人应该也满意了吧?” 好吧,只能如此了。 羊侃无奈叹息,不得不接受刘益守的劝说。他心中隐约有一个预感,这梁国的天,未必会一直是萧氏的,或许真如山里的六月天。 有时候说变,可就真的变了,连声招呼都不会提前跟你打的。 …… 羊侃上书朝廷,提议与魏国议和,这等于说是变相承认了高欢政权的“合法性”。同时他还将高欢派人送来的信件原封不动交给中枢朝廷处置。 消息传到建康,便引起掀然大波,朝野震动! 前方梁军大败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羊侃能收拾局面倒也合情合理。 只是此战是刘益守掏魏军老巢逆转乾坤,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可仔细回想一下战局,居然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魏军主力严重往东线偏移,补给线出现很大空档,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能看到魏军的软肋,说明刘益守有战略大局观,出兵的时机也是恰到好处,但这并不能说明他是无所不能的神仙。 故事要是到这里结束,也算是给此番梁军的行动画上了一个比较完美的句号。没想到前线被困的梁军竟然在魏军都撤走的时候还惨败,萧纪与萧正德等人被俘。 可以说是狠狠的打了梁国宗室的耳光! 如今已经不是要考虑地盘的问题,而是这两位宗室之人,究竟要怎么回到梁国。皇子流落国外,一旦国内有事,这些人会不会效仿春秋晋文公的往事? 这些问题萧衍不去想,建康城内很多人也会替他去想的。 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羊侃的提议就被采纳,朝廷以贺琛为使者,快马加鞭赶到下邳,参与谈判。其他事宜,由羊侃和刘益守等人负责,可以先斩后奏,不必事事恭请。 刘益守的提议让羊侃得到了萧衍的极大信任,可以预料的是,只要萧纪和萧正德等人能够平安回来,羊侃就会是冉冉升起的一颗梁国政界军界新星,被天子视为股肱。 当然,要是处理不好这件事,萧纪和萧正德缺胳膊少腿什么的,那就另说了。 …… 下邳城的监牢里,高敖曹坐在牢房的茅草垫上,胡子拉碴如同野人一般,低着头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两个兄弟高慎跟高季式都被分开关押,甚至都不在同一所监牢内。 刚刚吃过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的牢饭,高敖曹脑中闪过很多画面,特别是最后那一场处于绝对劣势,被人围殴的战役,其中的诡异之处,越想越是令人感觉心惊肉跳。 “啧啧啧,平日里你自诩为小项羽,当初也算是打过尔朱荣闷棍的人了,现在却如同阶下囚一般,是不是很不甘心呢?” 刘益守站在牢房的门外,看着栅栏内的高敖曹,一番唏嘘感慨。 高敖曹转过身面对墙壁,连搭腔的兴趣都没有。 “此人力大无穷,且狂暴难制,你要注意保护我。” 刘益守对身后的源士康说道,然后不动声色绕到了对方身后。 “主公,恕在下直言,这厮吃了这么多天的牢饭,饿都饿晕了,不过死狗一只,有何惧哉?” 源士康面色古怪答道。 “那不一定,你看,他还力气跟我怄气呢。” 刘益守揶揄道,指指点点,跟长舌妇的语气差不多。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没事快滚!” 高敖曹瓮声瓮气的说道,他也是被整得没脾气了,刘益守哪怕在牢房外冷嘲热讽又能怎么样呢?他高某人现在已经是阶下囚了,你还能怎样?人死不过头点地嘛! “唉,本来今天来是打算放你走的,没想到你这么大脾气,那就没办法了诶。” 刘益守摊开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你说什么?” 这下高敖曹也无法继续淡定下去了。他站起身走到木栅栏跟前,瞪着刘益守叫道:“你刚刚说什么?” “嗯,我说你现在还挺有力气的呢,一听到不高兴的还对我吼叫啊,这样可真不行。” 刘益守失望摇头,让源士康叫来牢头,对其吩咐道:“这个囚犯牢饭的量减半,先饿两天再说,让他冷静一下。” “卑职一定遵照刘都督的吩咐办好!” 负责管理监狱的牢头点头哈腰说道。 随后带着源士康扬长而去,把看傻眼的高敖曹晾在牢房里。 两天之后,刘益守又带着源士康前来探监,还带了好酒好菜。已经饿晕了的高敖曹狼吞虎咽了一番,吃完抹抹嘴,再也不敢摆谱了。 “嗯,你应该反省过了哈。” 刘益守看着高敖曹,笑着问道:“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最后是一群人打你,援兵却不见了?” 这句话直戳高敖曹的痛点,他之所以不服气,就是因为段荣父子并未按照事前约定来狙击羊侃的援兵!如果段荣父子真的出兵,此战结局或许会大不一样。 高敖曹这段时间就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 “求刘都督解惑。” 高敖曹沉声说道。 “原因很简单啊,因为我派人从彭城出兵,直捣任城,高欢狼狈逃窜,你们后方粮道也被断了,难道你没有感觉到,在决战前的一段时间里,从北面来的粮草越来越少了么?” 刘益守反问道。 高敖曹微微点头,表示认同。刘益守不说他还没感觉,现在细细思索起来,他都是靠着孤军深入后抢来的粮草在维持,到后面魏军似乎真的没有从北面送粮过来。 “段荣父子乃是高欢的心腹。看到高欢出事,你说他们是会按约定来跟你打配合,还是马不停蹄的回去救援高欢呢?” 刘益守又问了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让高敖曹无言以对。 “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你就是魏军所抛弃的那根断尾。纯粹就是高欢那波人把你们给卖了,让你们拖住梁军的步伐。” 刘益守的话,像是铁锤一样砸在高敖曹的心头,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所以刘都督就是来看高某笑话的?” 高敖曹不忿问道。 “非也非也,今日来,就是放你走的,当然,只能你一人离开,你那两个兄弟是不行的。” 刘益守招了招手,让牢头打开监牢的门。 “好了,你可以走了,监牢外有一匹马还有些干粮,你且自去吧,没人会拦着你的。”刘益守做了个“请”的手势。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高敖曹还没回过神来! “在下这就可以离开?” 哪怕是个浑人,高敖曹也能察觉到此番举动极不寻常。 “你是想在这住到过年么?说起来现在春耕,离过年还挺久远的呢。”刘益守背对着高敖曹,似乎一点也不关注对方会不会走一样。 沉默良久,高敖曹拱手对刘益守的背影行了一礼道:“大恩不言谢!高某将来必有厚报。” “谁知道呢,或许下次我把你抓住,先吊起来打一顿也未必呢。” 刘益守背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高敖曹快滚。 高敖曹走后,源士康满肚子疑问的跟在刘益守身后出了监牢,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又不方便开口。 “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又不是那种听不得意见的人。” 刘益守淡然说道,目送高敖曹骑着马朝北门方向而去。 “主公,高敖曹是用来换回萧纪和萧正德的核心人物。提前将其放走,我们拿什么跟魏国人谈判呢?” 源士康忧心忡忡的说道。 “萧纪是我儿子么?” 刘益守反问道。 源士康无语,那明显不是的,这种问题又何须回答。 “高敖曹回去了,高欢那边的人,肯定会觉得把萧纪和萧正德放回去有些不值得。那样一来,我们肯定也不会释放高敖曹的两个兄弟,还有高敖曹麾下那些部曲,很多也是当了俘虏,不会被释放,你觉得得知此事的高敖曹会怎么想? 这样僵持下来,只会导致高敖曹与高欢等人离心离德,更加谈不到一块去。这样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无论他们怎么协调的,对我们都无所谓不是么? 至于萧纪等人如何,那自然是由他们的长辈,也就是萧衍来操心,我们就别想那么多了。”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 服了! 放个俘虏都有这么多道道,源士康不得不佩服刘益守思虑深远,无论打不打仗,他的套路都是一波接一波的。 ------题外话------ 肩膀疼得厉害哈,能更新就更新了。 7017k 第342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小叶子是孙腾的亲生女儿这件事,无论是对刘益守来说,还是对孙腾本人来说,都是一件很难堪却又如释重负的大事。 只有小叶子懵懵懂懂的搞不清楚状况。 亲子之间的血缘关系,常常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很多父母与失散的子女多年未见,往往再次见面时就能产生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此时此刻,孙腾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眼前这位小女孩,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他几乎不需要过多去验证。 “小叶子,这是你的生父,你愿意跟他一起走么?” 刘益守柔声问道。 小叶子一时间有点懵,她想了想问道:“那大哥你会经常来看我么?”她的眼中带着祈求。 “恐怕……很难。” 刘益守不想骗她,自己跟高欢属于本质上敌对,毫无回转的可能。将来大打出手,你死我活都是常态,怎么能有机会去孙腾那边看望小叶子呢。 其实让小叶子和孙腾认亲这件事,刘益守内心也犹豫了很久。好多事情,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过去了么?或许这件事就能变成一个永久的秘密呢。 但刘益守始终认为欺骗小孩子是一件很无耻的事情。他把选择权交给了小叶子。 “哦,那我不去了,我不认识他。” 小叶子小声嘀咕道,紧紧抓住刘益守的袖口,看着对面一脸尴尬,想过来又有些胆怯的孙腾。 “龙雀先生,你也看到了,小叶子不希望跟你一起回去。她是你的亲生女这件事大概没有什么疑问,可是,生是一回事,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好好照顾她,教她读书识字明道理,你看这样可以么?” 刘益守平静的问道。小叶子做了决定,那么他也就遵循这样的决定,不会自作主张认为“我要如何就是对你好”。 “明白了,多谢刘都督拯救小女收留照顾她。” 孙腾哀叹一声,感觉整个人都老了几岁。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却无法将其带回身边,这种痛苦常人难以接受,他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叶子是刘益守的义妹,前途会比跟在自己身边差么?这个很难说,孙腾心中的内疚,让他很难想办法将女儿“夺回来”。 只要知道女儿还在,过得不错,将来或许还有机会见面,这样就足够了。 孙腾慢慢走到刘益守面前,将腰间玉佩解下来,一把抓起小叶子的手,将玉佩放在对方掌心之中。他轻轻的拍了拍小叶子的肩膀,心中充满无数感慨,却连一个词都说不出来。 “在下投奔高王后,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其中亦是不乏惊才绝艳之辈。但像刘都督这样雄才大略,心怀正气的人,还真是从未听闻,跟别说见面了。 小叶子就拜托给刘都督了,在下告辞。” 孙腾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潇洒的转过身,朝着载着韩娘子的马车而去。 等他走了以后,小叶子拉了拉刘益守的袖口问道:“大哥,我父亲是个好人么?” “那种事情,谁知道呢。” 刘益守心中感慨,带着小叶子回转下邳城。 人心复杂,岂是善恶两字可以概述的?记得前世历史上孙腾在元玉仪还未成年时就淫辱了她,后又弃之如敝履,你能说这是个好人么? 可是他为了寻找失散的女儿,将大量女奴脱籍为良家子,也算是做了不少好事,你能说他是个坏人么? 虽然这并非他本意。 …… 萧纪终于顺利回归了!羊侃心花怒放,连忙在府衙大堂内举办宴会,庆贺萧纪脱离虎口。如果这次不能回归,那么将来萧纪必定会被高欢那帮人立为名义上梁国天子,实际上的傀儡,然后大军南下建康谋夺梁国基业。 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到时候如果发生这种事情,对于萧纪来说,对于梁国来说,都是一件悲剧。 萧纪在大堂上轮番给各位将军敬酒,神态甚为谦恭,似乎这次波澜之后,成长了不少。等宴席散去,羊侃将萧纪与刘益守请到书房里密谈,撇开了负责监视人质交换的中枢特使贺琛。 从前萧纪很多道理都不太通透,这次被人软禁了几个月,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此番他能回转,不过是有人从中斡旋,用小手段解决大问题罢了。 别看下邳城兵马众多,搞一次北伐似乎都问题不大,但真正在里头起作用的,不过刘益守一人而已。 能打又什么用?魏军打不过你,难道不能杀人质撕票? 萧纪很明白,处理这些问题,只要路子对了,一切都好办,就怕有人傻乎乎的找不到思路,那就没辙了。 “妹夫,这次多亏有你,本王才能顺利回转。酒就不喝了,请受本王一拜。” 萧纪对着刘益守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他算是对刘益守这位梁国边镇强藩到底有多大能量,有了十分直观的体会。 “朝廷不修兵戈,政出多门。此番能收拾局面,多亏有刘都督从彭城出兵一战定乾坤。要不然,魏军指不定已经饮马长江了。” 羊侃也感慨说道,不动声色的给刘益守搭台子。 如果是以前,萧纪肯定是对羊侃的话不屑一顾的。但经过这次惨败,让萧纪明白了一个十分浅显,从前却根本搞不懂状况的道理。 一把神剑在手,胜过身边百杆朽木。手里笼络的人多并没有什么卵用,只要有一个好用能用的人,就能成事,甚至成大事。 “妹夫,本王此番摔跟头,也是痛定思痛。 江淮前线,变数太多,又有魏国大军压境,非等闲不能制。只是,本王并不能一直呆在天子身边,不能一直呆在建康,敢问本王此番回京述职,应该如何跟天子请求就藩一事呢?” 萧纪原本的打算是此番胜利后,希望萧衍把北兖州一带,包括北海郡都封给自己的。这里靠海可以发展海贸,而且还有部分地方是梁国的产盐地。可以说占了这块,就永远没有缺钱的忧虑了。 他想得倒是不错,只是没想到魏军会那么凶猛。 “在下从北面而来,很多事情还是比较了解的,殿下想听听在下的见解么?” 刘益守微笑问道,心情似乎不错。 “妹夫请讲。” “元氏失德,六镇乃国之肺腑,都发生叛乱。此后两淮精兵,悉数北调。更是有陈都督北伐,险些灭国。 故而梁国在边境的压力也越来越小。” 听到这话,萧纪微微点头。自从梁国建国以来,对北面作战频频得手,甚至有陈庆之一路打穿了魏国。这次萧纪等人栽跟头,其实也有些看不起魏军的因素在里头。 不过是普通人常有的惯性思维罢了。 “而今魏国的局面,由乱到定,高欢名为丞相,实则与皇帝无异,麾下兵马,也取代从前的魏军,成为新的魏军。八皇子对他们不熟悉,故而才吃了大亏。在下定然会上书天子,此战罪不在殿下。” 刘益守不经意间暗示,自己会从中说情,不会让萧衍惩罚他。 萧纪闻言大喜,紧紧握住刘益守的双手激动说道:“妹夫所言极是,极是啊!唉!” “两淮之地,可以想象,将来必定会跟魏国殊死争夺,战况激烈。因为掌舵魏国的人已经不是元氏,而是高欢。 敌人在变,我们的应对也需要改变,不能再政出多门,方镇无序,各怀心思了。” “莫非妹夫是想本王统领两淮之地方镇?” 萧纪皱眉问道,他有点不明白刘益守的脑回路,明明都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还一直说两淮做什么呢? “殿下,我这么说吧。” 萧纪不上道,羊侃在一旁都等得不耐烦了。 “此番,是刘都督派兵断了魏军粮道,又捣毁了魏军后方大本营。现在也是刘都督出面,将殿下换回来了。 淮北一线,与魏国接壤的最前线,显然只有刘都督是最可靠的,毕竟他还是你妹夫。” 羊侃就差没说把自己现在身上的头衔转让给刘益守了。 萧纪不蠢,很快就明白刘益守刚才为什么顾左右而言他了。刘益守是在等自己这边的保证呢! 诚意,不是空口白牙,是要有利益输送的。 “妹夫且放心,等本王回建康面见天子,一定将妹夫的功劳好好说道说道。这两淮没了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没有妹夫坐镇。本王只能对天子说这么多,具体天子要怎么办,那是本王无法控制的。” 萧纪没有把话说死,但是他在建康的时间最长,一直没有外出就藩,对萧衍的脾气实际上也是最了解的。只要把这番话带到了,刘益守又是驸马,都督几个州的诸军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淮之地,那都是给有能力的人锻炼用的,现在还真算不得是块肥肉。得知魏军这么凶猛,萧纪自己早就没那个念头了。 “殿下真是太客气了。” 刘益守淡然一笑,发现萧纪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知道对方这次真是遭遇了不小的挫折,心气都矮了一大截。 “蜀地自古命运多舛。古人常言:天下已定蜀未定,天下未乱蜀先乱!于国家长治久安,蜀地需要一位萧氏的藩王坐镇,这也是应有之意。 蜀地物产丰饶,民风淳朴,再加上又有天险阻断,其中自成体系。于外,没有魏国虎视眈眈,兵马侵扰,于内,没有天子随叫随到,芒刺在背。 殿下去蜀地,岂不美哉?” 妙啊! 萧纪大喜,他之前怎么就没想过蜀地呢!他是准备让萧衍将其安置在三吴地区的,也就是刘益守前世的湖州、杭州等地。 那边安全也是安全,富饶也是富饶,就是这块肉太肥,很难吞到肚子里,盯着的人太多了! 而蜀地完全没有这个问题,一般人也不敢向天子请愿说自己要去蜀地镇守。因为那个地方自成体系,外姓人去,除了造反以外,不会走第二条路。 可以说向萧衍提出要镇守蜀地的外姓之人,说出口就几乎是必死之局! “可是,本王若是跟天子提出外镇蜀地,天子会同意么?” 萧纪疑惑问道。 “天子当然不会立刻同意。但殿下只要反复跟天子强调,如果不去蜀地,那就在建康府衙内修生养息安心读书即可。天子多半还是会同意的。” 刘益守淡然说道,很有自信,似乎这一切就会如他所说一样必然发生。 非太子一系的王爷必须外出就藩,不得长期滞留建康,这是萧衍定下来的规矩,没有例外。萧衍现在想着的就是修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萧纪外出就藩本就是应有之意,长期滞留建康,才会让萧纲和中枢大臣们认为萧衍是要换太子了!所以萧纪提出自己要镇守蜀地,萧衍答应下来的可能性极大! 这次淮北青徐的恶战,让萧衍知道了萧纪不是带兵那块料,这种不能带兵的儿子,丢蜀地貌似也没什么大问题,不是么? 不得不说,刘益守已经是把萧衍看透了!萧纪心中拜服,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自己这位妹夫如此厉害呢? 按他的想法,这位硬的一手能打仗,软的一手可以救人,真是个威风八面的核心人物啊! “妹夫,咱两以后要多亲近亲近。” 萧纪握住刘益守的双手不放,眼睛似乎都在放光芒。此刻他心中有个依稀的妄想,一旦萧衍病危,就让刘益守以驸马的名义带兵南下建康控制局面,然后他则带兵出蜀地,一路向东,赢粮而影从。 最后再以萧衍的名义废太子,立他为太子,最后登基称帝!刘益守这个人实在是太重要了! “妹夫学富五车,文采斐然,勤于兵事,战阵无敌。本王有个不情之请,请妹夫务必要答应,不然本王就跪在地上长跪不起了!” 萧纪忽然给刘益守跪下,态度甚为坚决,拉都拉不起来。刘益守和羊侃二人看傻眼了,都不知道萧纪这是玩的哪一出。 “殿下请说,只要不是大逆不道之事,没什么不可以的。” 刘益守温言说道,将萧纪扶了起来。 “本王有一不肖子名为萧圆正,十分顽劣。若是本王去了蜀地,那边民生凋敝,只怕请不到合适的先生能教育他。再者他与长子萧圆照年纪相仿,一母同胞,本王也怕蜀地封闭,他们二人兄弟阋墙。 所以希望妹夫能将其带在身边抚养,教导他学业。” 萧纪言辞恳切,甚有决心。 这一位,怕是因为被俘,而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以至于世界观被颠覆了吧? 刘益守心中暗暗吐槽,不知道怎么去接这一茬。很显然,萧纪经历大难,已经不信任从前的那一套,他现在想的就是要当皇帝。当了皇帝才能避免被软禁的悲剧发生。 如果不能当太子,那就直接造反吧。刘益守估摸着萧纪“痛定思痛”,已经在为将来的事情布局了,就如同那个大硬币萧绎一样。 7017k 第335章 梁国皇子多少钱一斤 因为担心尔朱荣偷袭,在任城被刘益守派兵出人意料夺取后,狼狈逃窜的高欢,就熄了再报复回去的心思。 毕竟,此番扩地青徐,已经把触手伸到了济南郡这样的地方,算是回本了。再跟梁国纠缠下去,捞不到好处不说,还惹一身骚。换句通俗的话来说,前期的损耗,很多都成了“沉没成本”。 一路奔逃到荥阳,高欢才算缓过气来,他开始派人联络前方的部曲,这才慢慢发现,情况似乎比自己预料得要好很多。 李元忠率部屯扎挨着兖州的鲁郡(山东曲阜),封隆之屯兵东安郡(沂源县东),算是守住此番进军青徐的“战果”。 不太适应跟汉人地方豪强打交道的六镇部曲,则是兵分多路败退到济北郡的碻磝城,打算从黄河水路奔赴荥阳、邺城等地。 高欢后来得知,这些都是孙腾的统一部署,在当时的混乱局面下,能从容部署,并且不被梁军有机可乘(姑且不论梁军有无反击的心思),颇为不易。 孙腾乃是高欢的谋主,此时却并未返回,而是坐镇兖州,处理善后事宜。他还给高欢写了一封信,详细叙述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主要是高欢从任城逃走以后发生的事情。 诸如高敖曹大军全军覆没,六镇部曲顺利脱离,段荣父子二人大有斩获等等。 尤其是最后一条,他花了很多笔墨去描述,并且在信中询问高欢,段荣父子他们所抓获的萧正德与萧纪二人,要如何去处理比较好。 孙腾倾向于用其中一个,将高敖曹等人换回来,另外一个留着“备用”。将来一旦梁国有事,那么就可以玩春秋晋文公那套戏码了。 倘若梁国不肯,那就不换好了,把责任都推在梁国那边,然后趁机整合渤海高氏的势力,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总之,要如何去做,孙腾自己是无法做主的,一切由高欢来定夺。 幸福的烦恼摆在眼前,一时间高欢也有些进退失据。 其实从本心来说,他更倾向于不把高氏兄弟几个换回来,然后老大高乾一人独木难支,又无带兵的本事,难免会让渡一些利益出来。 再说高敖曹部向来桀骜不驯,有争夺魏国“主导权”的趋势,高欢也不介意来个釜底抽薪。总之,这不是一件坏事。 然而,这种想法虽然很诱人,但实现起来依然有不小的障碍。从凝聚人心上来说,就是一大昏招。今日有高氏兄弟,他日其他部曲有难该如何?对待麾下部众如此凉薄,其他人会怎么看待他高某人? 高欢思虑再三,感觉不能放任着不管。于是他写信给孙腾,让孙腾全权处理此事,不必事事通报,只需要把最终的结果告诉他就行了。 原则上,要实现利益最大化! 现在那些梁军战俘和两位萧氏宗室都在兖州,高欢自己身边也没个人商量,他不想再费脑子去关注类似的破事,就想好好休息放松一下。此番先赢后输,乃至被人以点破面,高欢心中也是忍不住唏嘘感慨。 人生无常,成败得失不过转眼之间。 亲信们大多不在,荥阳的府衙大堂内只有一个年轻文士在办公,处理荥阳行台里的日常事务。 高欢在他身后站了一会,此人并未察觉,依旧是专心写案牍,却让高欢大为惊奇。 因为这个人的字写得太好看了!书法是文士的必备技能,写得好并不稀奇。但是字写得让人眼前一亮的人,还是不多见的! 荥阳行台是高欢之弟高琛在管,高欢好奇之下将高琛找来,询问大堂内办公的那人叫什么名字。从高琛口中得知,此人叫崔季舒,字叔正,博陵崔氏旁系出身,乃是荥阳郡主簿,很有才能。 高琛特意强调,这是他发掘的人才,背景很“干净”,并不算是河北世家培养的那批嫡系。高欢闻之大喜,邀请崔季舒对饮,顺便考校对方的才能。 一番询问下来,崔季舒都对答如流,在政务方面非常娴熟,并且引经据典,显示出不同寻常的文化底蕴。 此时高欢身边老兄弟们都不在,没个商量的人,高欢便问崔季舒道:“此番我军虏获梁国八皇子萧纪,宗室萧正德,你以为如何处理为好?” 崔季舒是州郡主簿,官府里的人,断然不可能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高欢所问,也不算是很离谱。 “卑职以为,高王的大敌始终都是尔朱氏,而非是梁国。至少在歼灭尔朱氏以前,是不可能对梁国打灭国之战。哪怕是此番出兵,也不过是收复失地,并不在于能吞并梁国多少土地。” 崔季舒行了一礼,慢悠悠的说道:“高王不妨对萧衍表示亲善之意,主动将梁军俘虏和两位梁国宗室送回,以表诚意。梁国天子好名声,自然会将高氏之人和俘虏送回,以示自己光明磊落。” 这有点儿戏了吧? 高欢心中不悦,脸上却没有任何表示。他微微叹息,假惺惺道:“只怕我将萧氏之人送回,萧衍却未必领情。这国与国之间,无信无义的事情太多,岂可将手里的东西随便交与他人?” 崔季舒不过二十岁而已,还没有那么多心机。 见自己的想法没有被采纳,他双手拢袖对高欢行了一个大礼继续说道:“人无信则不立,国无信则必衰。以我之有信,对彼之无信,高下立判。深远影响,不在于这顷刻间的得失。”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高欢从懂事开始就在底层尔虞我诈的环境里生存,若不是因为长得帅被娄昭君看上有了翻身的本钱,现在指不定在哪个鬼地方厮混呢。 崔季舒满口的理想道德,高欢还是感觉这位想得太美好,有些过于理想化了。 “叔正才华横溢,可是,你不懂这险恶的世道人心啊!” 高欢叹息说道,之后便只谈些日常琐碎之事,旁敲侧击的摸崔季舒的底。 一番试探下来,高欢原本打算启用崔季舒的心思也淡了。这人才是不错的,只不过还稍微稚嫩了点,缺乏历练。 高欢心中暗想,先熬他十年,放在地方上历练。等自己培养接班人的时候,再将他安置在继任者身边,一举两得。为表重用,高欢授予崔季舒大行台都官郎中一职,负责荥阳行台的一切政务。 …… 梁国中枢当中,最看不惯刘益守的人,非贺琛莫属。贺琛曾经多次对朱异等人说过,未来乱梁国者必刘益守也。 只是不知为何,这次萧衍却指名道姓的让贺琛前来协助刘益守和羊侃等人,负责充当中枢与方镇之间的使者,来处理交换俘虏及两位萧氏宗室的事宜。 萧菩萨的操作常常让人看不懂,不过贺琛还是很有才能的,在梁国中枢里面算是能臣,从这个角度说,萧衍派贺琛前来,或许是“没想那么多”。 贺琛颇有才华,又是嫉恶如仇脾气火爆,再加上本身就看不惯刘益守的所作所为,于是他到了下邳城后,一见面就没有好脸色。 这天,魏国孙腾派人送信过来,表示可以将俘虏的梁军都督赵伯超送回,以示诚意。交换俘虏的地点,就在下邳城附近的泗水河北岸。 通过这次送还俘虏,双方建立互信,然后再进行下一步的交换。不得不说,孙腾还是很会来事的,他这个要求,刘益守等人完全没法拒绝。 “看起来,魏国似乎有交还俘虏,至少是部分俘虏的心思。” 府衙大堂内,刘益守若有所思的对羊侃说道,一旁坐着的贺琛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国宝(贺琛表字),你怎么看?” 羊侃询问贺琛道。 “在下昨日刚来,对你们二位俘虏了多少魏军心里没数。要换回二位萧氏宗室,我们手里掌控的俘虏分量够大么?” 贺琛直爽之人,就连萧衍都敢顶撞,今天既然谈到了换俘虏的事情,他便单刀直入,根本不绕弯子。 “之前一战,在羊都督的带领下,我军全歼魏军高敖曹部,并俘虏自高敖曹以下魏军千人,无一人走脱。” 刘益守平静的说道,语气甚至有些冷淡。 听到这话,贺琛松了一口气,他如释重负的说道:“那样就没什么问题了,我们的底线就是换回八皇子萧纪与临贺王萧正德。其他的,跟他们讨价还价吧。” 贺琛定了个基调,反正给萧衍有个交代便是,梁国与魏国交兵,经常有边镇的将领反复横跳的,那些人不必理会了。 当然,能把柳仲礼换回来就更好了。 “那个……” 羊侃心虚的看了贺琛一眼,言不由衷的说道:“我们已经把高敖曹放走了。” “放走了?” 贺琛大惊,声音都有些走调,变得高亢尖锐起来。 “那边没有放人,你们就把俘虏都放走了?”贺琛心中大骂,出于个人修养才没有口吐芬芳。 “贺长史,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们没有把俘虏都放走,只是把高敖曹一人放走了而已。这两件事不能等同。” 刘益守耐心的纠正贺琛话语里的小漏洞。 “那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些人里面就高敖曹值钱啊!” 贺琛忍不住说出来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贺长史不要激动嘛,听我慢慢道来。” 刘益守慢条斯理的说道,面带微笑。 贺琛急得冒火,哪里有心思听刘益守胡侃,他站起身便在府衙大堂内来回走动,如同热锅蚂蚁一般。 “天子已经询问过多次了,这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唉!” 贺琛一跺脚,气得热血上涌,喘着粗气坐下来休息。 他只是认为刘益守将来要造反,却不认为对方会投靠魏国。起码现在这个阶段,刘益守还是梁国边镇的强藩,主要还是为梁国卖力气的。 此人明明狡诈似狐,为何这次犯浑呢? 贺琛不满的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羊侃,似乎也很困惑为何羊侃不阻止刘益守这么做。 “放走高敖曹,不过是二桃杀三士的计谋罢了。我们留着那些魏军俘虏也没有用,终究还是要把二位宗室换回来的。 只是高敖曹若是不回去,河北一系人马,有极大可能被高欢吞并。高欢若是顺利整合麾下各部人马,实力一定会大大膨胀,将来梁国边境不会有安宁之日。 此番高敖曹被高欢麾下嫡系出卖才会兵败被俘,放他回去,让他跟高欢麾下那些人互咬。到时候高欢左右为难,不得不放走二位宗室换回高敖曹两位兄弟的可能性,不是变小了,而是变大了。 高敖曹若是被我们关押着,那么魏国那边定然有人千方百计阻挠两边交换俘虏,那个时候,贺长史才是无法回台城交差。” 刘益守娓娓道来,将其间因果描述了一遍。哪怕贺琛看不惯他,也不得不承认,刘益守实在是看透了高欢麾下那帮人。 得罪了高敖曹,然后又没法子和解。如果有机会,像是段荣他们这些人,肯定都是盼着高敖曹早点死啊! 到时候一杯毒酒毒杀萧纪,两边交换俘虏的路就被彻底堵死,你难道准备拿手里的筹码去换个死人回来? “好吧,放走高敖曹是一步好棋。” 贺琛实话实说道。 “对吧,所以看上去应该是我们着急,实际上,高敖曹回去以后,魏国内部肯定要闹起来,着急的是他们才是。 如今天气转暖,正是踏青的好时节,贺长史要不要明日随我们一同去郊外游玩啊?” 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差点把贺琛气得七窍生烟! 大家在说换俘虏的事情,结果你踏马在想着春游,这还能忍? “刘都督!不要忘记了你的身份!” 贺琛气得直拍桌案,手掌都拍红了。 “做事啊,并不是着急就能把事情做好的。这一点啊,贺长史还要钻研一下养气的学问。此番把二位宗室交换回来,对我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可是呢,我这个人做事就是不喜欢心急火燎的。贺长史若是觉得自己就能完成,那么此事我便不再插手便是,贺长史请自便。” 刘益守软中带硬的说道。 贺琛这才想起刘益守过往的经历,此人跟高欢麾下很多人都有交集,如果他不出面,很多场合还真是难以把控,起码在知己知彼这方面就差了太多了。 贺琛压住怒气,拱手行礼道:“那一切就有劳刘都督费心了。” “好说好说,明日踏青,贺长史一起来吧,有惊喜哦。”刘益守神秘一笑道。 7017k 第344章 一个仓鼠的自我修养 这一年已经是梁国的中大通五年(公元533年),高欢在前一年占据邺城,将年号定为建明,因此魏国那边是建明二年。 一南一北两个年号,看上去似乎局面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南北对峙时期,然而放眼望去,一片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去年是个好年景,无论是梁国也好,魏国也罢,各地都是不同程度的丰收,这也是梁国与魏国在青徐大打出手的重要原因之一。 然而今年,哪怕还没到秋收,许多明眼人就已然看得出来,今年的下半年,只怕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当然,那些不知五谷,醉生梦死者除外。 因为,干旱来了!还不是一般的干旱! 六月酷暑,坐镇中枢的朱异接到萧映送来的急报,说刘益守派人在山源河(水系,不止一条河)上游筑起堤坝拦截水源!导致马头郡诸多湖泊和小河水位骤降! 这种事情,朱异见了实在是不要太多,相邻郡县争夺水源算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刘益守做得夸张了点。朝廷下旨到寿阳,让刘益守自辨。 结果刘益守上书说他正带着全州的男丁开挖芍陂以南的灌既沟渠,所以要把山源河那边的水堵住,不然芍陂这边容易决堤发洪水。 朱异不敢在这种小事上劳烦萧衍,只得敷衍了一下萧映,让他“自挖沟渠,凿井取水”,以解燃眉之急。 刘益守虽然言之凿凿好像很有道理,他也确实是在派出数万民夫开挖和修建芍陂以南的灌既渠。但此举导致山源河下游的马头戍水位爆降,当地世家大户失去了灌既源头,田里的庄稼成片成片的死! 这些人来到更上游的涡阳,找到萧映商讨对策。 找朝廷申诉无果,无奈之下,萧映听从陈霸先的意见,把芍陂上游的淠源河(水系,非一条河)拦坝堵了,河水分流后流到马头郡部分地区,稍解干旱,算是平息了马头戍(涡口)一带豪强世家们的怒火。 可是芍陂的水源就是来自两个水系,一个是山源河,一个是淠源河,两边都堵了,一下子导致芍陂蓄水急剧下降! 被人飞龙骑脸,刘益守大怒,决定玩一把大的! 他命熟悉本地民情的胡僧右领兵,以寿阳本地临时招募的郡兵为主力,趁着夜色攻打了位于涡河与淮河汇聚处的马头戍!萧映此举算是捅了马蜂窝。 然而刘益守还没有高兴多久,早就在此地以东不远处涡口河岸等候的陈霸先,率吴兴子弟兵与胡僧右激战于涡口,双方互有死伤,战况甚为激烈。 胡僧右麾下虽然只是郡兵,但那些人都知道要是不拼的话,家中田地的庄稼都会旱死,所以一个个都拼死作战。 正当两军对峙于涡口两岸的时候,刘益守命杨忠带精锐奇袭了位于涡口以北的堤坝,歼灭为数不多的守军,并阻断粮道,断绝涡口地区与北面涡阳城的联系。 萧映真没料到刘益守竟然敢动真格的,他之前根本没想过会打起来。一时间陈霸先所率精兵被包夹于涡口的三角区域动弹不得! 萧映急急忙忙派人跟刘益守联络,并主动组织民夫拆毁了刚刚修建不久的拦河堤坝服软,芍陂水源危机解除! 看到对方如此识相,刘益守这才命杨忠收兵,放陈霸先及麾下兵马回归涡阳,但胡僧右依旧占据马头戍不肯撤兵!摆明了一副赖着不走的架势! 拦河筑坝只能算是“经济纠纷”,双方各说各话难言对错。但垮郡占地,这妥妥的政治军事摩擦。萧映再次上书,指责刘益守图谋不轨,强占土地,妄图自立为帝,图谋造反。 刘益守有没有想“自立为帝”,萧映是搞不清楚的。但是他知道两边扯皮互喷嘛,肯定是互相泼脏水,还客气个什么。 果不其然,刘益守也命王伟写奏折递到建康,指责萧映辱没宗室,拦河筑坝与民争利,架空芍陂水源,不顾农事。甚至还勾结江洋大盗,图谋造反。 又闹了起来! 当两份互相指责的文书放在朱异桉头的时候,这位给萧衍服侍了几十年的老官僚老硬币,差点直接暴走了。 往年不干旱,没听说你们有什么鸟事。今年大旱,你们就开始闹起来了!争个水源都上纲上线到了“图谋造反”这个层次,真是把中枢当傻子呢! 然而朱异生气归生气,这两位一个是萧衍的侄儿,一个是萧衍的女婿,手里都有兵权,朱异感觉自己是摆不平的。 没办法,他只能再次找到萧衍。在朱异看来,这件事确实是小事,却又是不好处理的小事。 …… “他们二人也都是一片公心,也罢,也罢。” 金佛阁里,萧衍微笑着对朱异说道,后者听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两支军队在淮南打起来了,甚至死伤不少,居然还是“一片公心”?朱异很想拿萧衍敲木鱼的棍子敲一敲萧衍的脑袋!这哪门子的公心啊! “这样吧,调萧映为晋安太守,东扬州刺史。让他带着吴兴子弟去镇守晋安,不要在淮南了。” 萧衍叹息道。本想让萧映制约一下刘益守,可惜两者段位差得太多了,萧映文斗武斗都不是刘益守的对手。 晋安就是刘益守前世所知的福州,那边正在闹民乱。时不时就是百人千人规模的械斗什么的。 闽越渠帅陈称、吴满等人时有反叛,朝廷招安了老实片刻,转眼又反叛,局面很是不好。夏侯夔刚刚平定了永嘉郡(浙江温州),萧衍似乎又想玩平衡,不希望夏侯夔镇压晋阳地区的民乱。 因为真要让夏侯夔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完了,那么他统辖的那些闽越豪酋们联合起来,也是一股强大的势力,任何帝王都不能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更何况,南齐末年,各地藩镇叛乱(萧衍当时亦是坐镇襄阳,属于藩镇之一),闽越地区就很不安分,只是造反没成功而已。萧衍本身就是藩镇造反成功上位,又怎么会看不清这一点呢? 让萧映坐镇晋安,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免得在淮南整天跟刘益守斗气,把光阴和才华都白白消耗掉了。 萧衍看得很明白,比起手腕活络多变,心思狡诈诡谲的刘益守,萧映实在是个老实孩子,被欺负惨了都没地方说理。 “下旨,马头郡与钟离郡的太守人选,让刘益守自己拟定。两地军务就由刘益守负责,所在州郡不设刺史。” 萧衍叹了口气说道。 梁国的制度,并不是每个州都要设刺史的。因为南北朝的趋势,就是州郡分割,大州变小州,有的州甚至不如以前一个郡那么大。 有些不重要的州,根本不设刺史一职,直接由周边所在行台,都督x州诸军事包括进去就完事了。 萧衍现在安心修佛,把两淮防线东段彻底交给刘益守处理了。 至于两淮防线的西段,一向都是造反最积极,两边来回横跳最频繁的区域之一。萧衍就算把这一片“河南区域”交给刘益守,刘益守也管不过来。 “陛下,刘益守现在手握重兵,只怕……” “无妨的,今年朕的寿宴,再让他来嘛。他要是不敢来,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萧衍摸着长须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刘益守向他进献了几十套精美餐具,都是用白瓷烧成,佛学色彩浓厚,以莲花纹路打底的各类器物。 瓷盘、瓷罐、瓷勺、瓷碟,成体系又各有千秋,一看就知道设计的人匠心不凡。 刘益守说这些东西可以在建康的各大寺庙里推广,弘扬佛法,消弭戾气,天下大同。他愿意无偿为建康宫提供这种餐具给皇室使用,让建康城上上下下都感受到天子对于修佛的坚定决心与高超品位。 此举无疑让萧衍感觉刘益守是个“懂事孩子”,他怎么能占女婿的便宜呢?于是萧衍并未通过朱异这边的朝廷中枢,而是找到同泰寺住持,同时也是梁国“佛教协会”的会长。 让刘益守跟他洽谈供应精美佛系文化白瓷餐具的事宜。而萧衍没有关注到的是,有人在东府城以北沿着青溪的地段开了卖白瓷的铺子,专供达官贵人。 有萧衍带头,这种餐具已经在建康高层的宴会中铺开,逐渐成为了一种时尚。 刘益守这么懂事的孩子,怎么会造反呢?萧衍觉得朱异想多了。前朝南齐末年,就是因为中枢猜忌方镇,又没办法制约,最后才导致方镇大将一个个反叛。 而现在,朝廷中枢对方镇比较宽容,刘益守是驸马,如果没有皇子牵头,他绝对没理由首先跳出来。 萧衍认为,刘益守要造反,除非是自己死了,身后事没处理好,导致那些不肖子们争夺皇位。那时候刘益守才可能出手“勤王”。 不过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发生,因为萧衍觉得自己身体还挺不错的,暂时没有这方面的忧虑。 …… 烈日炙烤,数不清的人都在挑土挖渠,然后在渠中铺设石板。寿阳以南的芍陂,最南面那头,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碌。 刘益守站在凉伞下,看着进度极好的开渠工程,忍不住满意的点了点头。杨胖子这家伙办事还是靠谱的。这些沟渠所通的位置都极好,而且跟水源相接,不会形成臭水沟。 高欢已经得到河北世家的鼎力支持,自己这边可不能指望萧衍,一切都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主公,您之前那一招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真是妙啊!” 身边的王伟忍不住赞叹道。 “有么?” 刘益守对王伟眨了眨眼。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哦。是萧衍把萧映和陈霸先调走的,跟我这个专心农事,为民请命的大都督有什么关系呢?” 刘益守微笑说道。 “对对对,是属下孟浪了,确实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王伟哈哈大笑,有些事情可以做,但却不能说。修芍陂的沟渠,确实是要拦截堤坝,但是随便在寿阳境内拦截一下就行了,根本没必要去上游折腾。 刘益守也是借着“水源之争”,故意挑起与萧映的军事冲突。除非萧映能打赢,否则最后萧衍绝对会将萧映和陈霸先调走。 原因很简单,如果萧映能制得住刘益守,那么他就是一枚合适的棋子,萧衍会让他在涡阳这里顶着刘益守的后腰。 但是萧映打不过刘益守的话,那就说明这颗棋子无法发挥作用。萧映在宗室里面,是“正资产”的存在,淮南这里没有用,萧衍不会让他荒废,只会挪动到别处。 所以两边闹起来了,刘益守就不担心会输,走的人只能是萧映。 “你看这些人挖沟渠挖得多起劲,这次徭役都不需要我们动员,各村大户都将民夫组织好了。民心如水,水至柔却无坚不摧。 我们身后这么多自发开沟渠的民夫,萧映怎么可能斗得过我呢?” 刘益守不屑说道。 在淠源河上筑坝,乃是萧映此番最大的败笔,也是刘益守故意卖的一个破绽。这附近几个郡都是他的人,要防着萧映修堤坝那还不容易么! “主公行仁政,萧映那边的佃户大量逃亡寿阳,他估计也做不下去这个太守了!”王伟讥笑道,言语虽然刻薄,却是说的实话。两淮地处两国交兵的前线,之前百年都无人好好经营,一切都是以压榨为主,丝毫不考虑以后。 刘益守能主动修葺芍陂,这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向周边所有人暗示:他会好好经营地盘。 萧映跟刘益守斗,从最开始的地方,就已经输了。更不要说耍手腕萧映远不是刘益守的对手。 正在这时,远处一人一马疾驰而来,弄得尘土飞扬。 还有几十步的样子,那人翻身下马,居然是源士康! “你不是应该在府邸么?难道是家里出事了?”刘益守看着满头大汗的源士康,疑惑问道。 “呃,主公家中一切安好,只是……” 源士康看了王伟一眼,没说话。 “有话快说!” 刘益守不悦皱眉道。 “那个,元修昨夜潜入王长史家中,意图强奸元明月,被家仆发现后,翻墙逃走。末将知道的时候,他已经骑马往北面去了。 王思政给元修把风,已经被在下抓捕,眼下在监牢里被关押着,如何处置请主公定夺。” 他看王伟似乎有暴怒的趋势,连忙解释道:“夫人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小公子也没事……” “回寿阳!” 刘益守叹了口气,转身就走,心中腻歪透顶。 “源将军,你血气方刚的,想不想女人呢?” 走在刘益守身后,王伟小声问道。 “想女人?” 源士康一脸懵逼,大丈夫尚未功成名就,想什么女人啊! “源将军也不能理解,看来不是在下一个人不能理解啊。” 王伟叹了口气,他真是被元修给折服了。 7017k 第336章 秘密武器 春暖花开,大雁北归。下邳城东北的圯桥附近,刘益守正和羊侃等人郊外踏青,趁着交换俘虏的空档疯狂偷懒摸鱼。 随意在地上铺了一块布,众人就席地而坐,欣赏河边的风景。 羊侃看了看刘益守身边的那位穿锦袍的貌美侍女,看起来有些眼生,而且这女人怯生生的似乎不太像是仆人一样。 “来,给羊都督倒酒。” 刘益守对身边那位侍女说道。 这女人笨手笨脚的给羊侃斟酒,然后退到刘益守身后,似乎很有些不情愿。 “知道她是谁么?” 刘益守若无其事的问羊侃道。 “听闻你后院妾室众多,我哪里知道是哪一个!” 羊侃没好气的说道。这女人似乎昨天才从别处赶来,令人颇有些疑惑。 “她兄长叫韩轨,高欢麾下大将,至于她嘛,也没什么,只是高欢的妾室而已。” 刘益守轻描淡写的说道。 “哦,原来是高欢的……” 羊侃说了一半,回过味来,这尼玛画风有点不对啊! “你是说高欢的……” 羊侃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一口酒咽下,差点没喷刘益守一脸的。 刘益守站起身,昂首挺胸,将手背在身后,便走边吟诗道: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说完,一脸遗憾叹息的摇头,仿佛曹植七步成诗。 其他人都不好说什么,只有一向看不惯刘益守的贺琛讥讽道:“刘都督,此乃项羽所作,将其占为己有,不太好吧。” 这话羊侃本来也想说的,只是感觉刘益守应该不至于如此神经大条。 “非也非也。” 刘益守面向众人,摆了摆手道:“高欢饮恨任城,狼狈逃窜,宛若那垓下项羽兵败,抛下虞姬。当然,高欢抛下的这位是韩姬。” “听闻此番是高欢谋主孙腾主持换俘,此人很不好对付。不过我们手里有韩姬呢,把握多少还是大一些。” 啧啧啧,手里没筹码就拿个弱女子来要挟,好下贱啊! 贺琛心中一阵吐槽,却又不方便公开说出来。毕竟,只要萧衍的儿子跟侄子能回来,那么其他的都不是啥大事。刘益守这个小意思了。 “刘都督,倘若孙腾不答应送回两位宗室子弟,那我们应该如何?” 贺琛沉声问道。 “那就麻烦贺先生委屈一下,以后照顾这位韩娘子的饮食起居吧。” 刘益守继续轻描淡写的说道。 贺琛大惊,这高欢的女人,也是可以随便丢给自己的么? “刘都督,这种玩笑不能开的……” 贺琛涨红了脸说道,高欢为一国之主,要是倾尽全力去对付某个人,以国家的力量对付个人,真是绰绰有余了。 “所以说嘛,精诚团结最重要,高欢也不想看到韩娘子被你欺负吧,若是你们生下几个儿女,你让高欢情何以堪?” 刘益守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却是让贺琛背后一阵阵的发凉。 站在刘益守身后的韩智辉面无表情,已经麻了。 她昨天被彭乐派人送到下邳,说是要给刘益守侍寝的,来之前彭乐说了很多威胁的话,还说了刘益守很多好话。 结果可好,这一位昨晚根本见都不见她!一直到今天两人才算是第一次见面。 正在这时,天上一群大雁北飞,往山东的方向而去,呈现人字队形。大雁还在空中发出“嘎”“嘎”“嘎”的响亮鸣叫声,似乎像是在嘲讽地上的人不能飞一样。 刘益守抬头看天,有点理解为什么古人狩猎只要有本事的都喜欢打雁了。 “斛律羡,擒贼擒王,我现在命令你射天上的大雁,打散雁群。” 刘益守转过身,对不远处站岗放哨的斛律羡叫了一声。 “主公,貌似有点高,可能射不到……” 斛律羡跑过来在刘益守耳边小声嘀咕道。 飞的高倒是其次,主要是现在这里人也不少,要是射不准,很丢人的。毕竟他这“落雕王”的名头已经传开了,为此斛律羡还很有些小得意。 “当断则断,雁过无痕,不会回头。错失良机的话,永远都不可能成功。要是等下次,岂不是得到今年秋后? 射不准不要紧,就怕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那就真的没救了。” 刘益守重重的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 深吸一口气,斛律羡拿起背后别着的强弓,将其拉满,呈现一个极致的半月形。 “嗖!” 弓箭射出快如闪电,一箭正中头雁的身体,将其穿透! 那只领头的大雁无力扇动翅膀,失去平衡的空中打转,最后跌落到远处的草地上。而整个人字形的雁群,也因为失去领头雁的带领,四下奔逃,阵型彻底溃散。 这一幕看起来就像是打仗一般,直观而带着视觉冲击,让在场所有人都感觉震撼无比。 “不愧是落雕王!” 刘益守对斛律羡竖起大拇指,然后装作没事一样,走到贺琛身边,抱起双臂,面色平静的看着天上散乱飞行的雁群。 “头雁一死,雁群溃散。统帅一亡,三军混乱。此番魏军多路进击,协调有序,那是因为有高欢在后方压阵,各部不担心战功无人知晓。 所以当高欢逃离任城后,魏军各部就知道回去护住高欢比自己在前方拼杀,要更加有利,所以他们便不战自溃,如同这雁群一般。” 刘益守指着天上的渐渐远去的大雁对贺琛说道。 看不惯依旧是看不惯,可却不能否认刘益守说的道理,更无法否定刘益守的军事才华。很多东西,是读多少兵书都读不通,感悟不到的。 有时候这样的事情,真的很看天分如何。 很显然,刘益守就是个对军事很敏感,而且很有战略眼光和天赋的统帅,哪怕他现在依旧很年轻。 贺琛微微点头,让他称赞一个反贼那是不可能的。 “子烈啊(阳休之表字),听闻你私下里喜欢写诗,是这样么?” 这次就是阳休之护送韩智辉到下邳的,刘益守忽然想起有人跟他说阳休之把某人的诗装订成册,每日研读,有心让这位“马屁皇帝”出出丑。 “回主公,偶有所得,不值一提。” 阳休之谦逊的说道。 “嘛,反正今天出来玩,闲着也是闲着,现在正好是春季踏青,你有没有应景的好诗啊。” 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看得阳休之心里一阵发毛。 “那个,诗还是有的。” “迟迟暮春日,霭霭春光上。柔露洗金盘,轻丝缀珠网。 渐看阶茝蔓,稍觉池莲长。蝴蝶映花飞,楚雀缘条响。” 阳休之一口气念完,后背都被冷汗打湿了。这首诗是提前写好的,因为他就是个喜欢事先准备的人,没想到现在居然真的用上了。 他念完后,刘益守微微点了点头。 “找人来给这位韩娘子画一幅画,然后把你这首诗提上去。这幅画名字就叫美人踏青图。画完了以后,我会送到孙腾那边,请孙腾等人观摩观摩。这件事你去办吧。” 这是什么脑回路? 在场众人除了阳休之、斛律羡等经常跟在刘益守身边的人不以为意之外,其他的类似羊侃、贺琛等人全都惊呆了。 “喏,在下这就去办。” 阳休之根本不问为什么要做这个,反正也不麻烦就是了。他在韩智辉面前低语了几句,带着韩娘子离开了这里。 贺琛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对刘益守这个人更加忌惮。对方一副主公的派头,隐约散发着霸气,假以时日,这一位会做什么,简直不需要多去揣度。 “贺先生,你对换俘虏的事情怎么看?如果孙腾硬是不交还八皇子萧纪,你要如何跟天子交代?” 刘益守笑着问道,意有所指。 他没提萧正德,很显然,这说明萧正德被放走,根本没什么悬念。 “魏国所图,不过效仿秦穆公送重耳入晋。若是捏着八皇子,一旦梁国有事,会发生什么,简直不可想象。” 贺琛沉声说道,这点见识他还是有的。 “所以咯,还是得给孙腾提个醒,他是高欢的臣子,而非是魏国的臣子。他不放人,咱们可以让韩娘子不穿衣服出现在画上,给孙腾他们欣赏一下嘛。 高欢应该也不喜欢他的妾室,变成某些不可描述的图册,出现在各大权贵家的书架上吧? 当然,这样很下作,我也很不希望有那么一天,可是……萧纪是天子的儿子,而非是梁国的臣子,这一点,贺先生应该比我更明白吧?” 真是够狠的! 贺琛打了个颤抖,感觉似乎看不透刘益守这个人了。 从那位韩娘子的表情神态看,很显然是跟刘益守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的,从这个角度看,刘益守堪称是道德楷模了。 毕竟,玩弄敌人的妾室,这几乎都打仗的传统,春秋战国时候传下来的老规矩了。贺琛不好此道,但是他可以肯定,如果羊侃在刘益守那个位置,肯定会先玩玩再说。 然而一方面刘益守可以碰都不碰韩娘子,另一方面,他却能用更令人无法接受的方式,来羞辱对方,哪怕这种羞辱并不是针对韩娘子的。 一丝不挂的出现的画上,流传后世,某种程度上说,这比直接杀了还可恶,简直可以算得上的杀人诛心! “刘都督,天子让你负责交换俘虏,真是选对了人啊。” 贺琛感慨的说道。 …… 兖州城内,羊敦等人给了一座当地大户人家遗留下来的府邸,作为专门的办公地点,给孙腾享用。仆从美妾一应俱全,要什么有什么。 这可比在府衙办公快活多了。萧纪和萧正德等人,也在这座府邸的其他别院内居住,衣食无忧。 对于羊敦等人的“好意”,孙腾是心领神会的,当然,这也是高欢此番败退的后遗症。羊敦他们不能撕破脸,却也不愿意孙腾再染指兖州的政务军务。 在兖州也呆了一段时间,孙腾对于南面的政局,也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与认识,同时还复盘了此战的各种细节。 然后他得到了一个很令人吃惊的结论:梁国现在已经弱到不能打了! 之所以高欢会败,全是因为以刘益守为首的北来之人,充当了两淮防线的中流砥柱。 特别是刘益守,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将战局翻转。在魏军战线严重向东偏移还来不及调整的关键时刻,从彭城出兵一路向北,直捣任城。 一战定乾坤! 其眼光之毒辣,出手之果决,事后看都是令人心惊肉跳。 此时此刻,孙腾正在书房里闭目养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正在这时,有个中年文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双手呈上一封信。 “孙先生,邺城那边过来的信。” 说话的这位中年人叫杜弼,高欢府里的一个普通文书,新近投靠不久。此人以前是北魏的地方官员,当过县令,薄有名望,寒门出身,为官清廉。 此战高欢便让他跟着孙腾打下手,实际上也是在有意识的为儿子这一辈培养人才,避免自己的那帮老兄弟(包括孙腾)将来架空接班人。 孙腾接过信,随意看了看,微微皱眉,心有不悦。 “辅玄(杜弼表字),你看一看信。” 接过信,杜弼一目十行的看完,随即将信纸递给孙腾,里面的内容他都记住了,不需要再看。 “刘益守竟然放了高敖曹,如今高敖曹已经回到邺城,恳求主公将高氏兄弟中的二人换回,此事,你怎么看?” 别看刚才看上去很悠闲,其实孙腾现在也是满头脓包,进退维谷。 高欢甩锅,将换人的权力都交给他。换的好,人家感激都是感激高欢,孙腾自己是听命行事。要是换不好,那就糟了,错全是孙腾自己的,高欢倒是没事,最多算是“用人不当”。 “主公或许并不希望将高氏兄弟换回。” 杜弼想了想,拱手说道,神态谦恭。 “嗯?有点意思!” 孙腾坐直了身子,给杜弼倒了一杯酒,示意他喝了酒再说。 杜弼将酒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随即笑道:“主公若是想高慎、高季式兄弟回归,只需要在书信中严令先生办妥此事。然后将此信给高敖曹看,便可安其心。 然而,此信却只是陈述事实,并未指示下一步要如何行动。卑职以为,应该是主公也还在犹豫当中,不希望高氏兄弟回归,却又担心高敖曹闹事,希望先生为自己分忧呢。” 杜弼侃侃而谈,直接切中要害。 孙腾叹了口气,想吃鱼还踏马怕腥,前面一个态度,高敖曹回归后又是另外一个态度,高欢的心思有时候真是摇摆不定。 “你觉得应该如何处断,放心,出了这个书房,你说过什么我就不记得了。” 孙腾慢悠悠的说道。 杜弼微微点头,想了想说道:“换俘虏这种事情,有时候跟打仗一样,我们怎么想虽然很重要,但也要弄明白敌人是怎么想的。现在说还为时过早,不如跟那边详细谈谈,再做定夺也不迟。” 杜弼之言老成持重,很有分量。孙腾心中表示赞同,微微一叹道:“那就先看看刘益守怎么想的吧。” 县官不如现管,孙腾很明白,萧衍鞭长莫及,其实这场游戏,刘益守才是真正拍板的人。 7017k 第337章 世上还是好人多 人和人,差别极大,甚至有时候难以用语言去概括描述。 此时此刻,春光明媚的下午,在下邳城内某个院落里,刘益守正端详着石桌上一副围棋的残局。而他身旁有个神情委顿的中年人,手上都还带着镣铐,跪在地上如同等待发落的死囚。 说死囚或许很过分,但他目前确实还是戴罪之身。 源士康等人都站在刘益守身后如同石像一般,不仅是一言不发,而且几乎连动都不动。 “赵将军对吧?” 刘益守将一颗黑色的棋子放入石桌刻画的棋盘上某处,抬起头看着眼前穿着囚服的赵伯超。此人被孙腾那边无条件送回,然后一到下邳城,等待着他的没有鲜花和掌声。 只有冰冷的监牢! 在高欢逃窜,魏军大举回撤甚至高敖曹部被全歼的背景下,武原城内的梁军全军覆没。身为都督一职的赵伯超,自然是最好的替罪羊。 无论他有没有罪,结局都不会差很多。因为这么大的惨败,而且是有羊侃大胜高敖曹打底作为对比的情况下,萧衍难道会把罪责加到萧纪头上,加到萧正德头上么?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萧衍是让他们来镀金的,不是往他们身上抹屎的。 所以为什么大军会惨败呢? 那一定是柳仲礼、赵伯超、胡贵孙等领兵都督的问题!怎么能是皇子和宗室的问题呢! 此刻赵伯超心中异常忐忑,因为刘益守已经是他唯一的一棵救命稻草了。 “罪人赵伯超,拜见刘都督。” 赵伯超小心翼翼,又异常恭敬的说道。 忽然,源士康猛的踢了一下他的屁股,厉声警告道:“你之前也是都督,现在叫我家主公也叫都督,难道我家主公跟你之前一个样么?都督二字也是你能叫的?” 赵伯超摔了个狗啃泥,却不敢对源士康发作。他很明白,自己生死一线,能不能活命,就看现在表现如何了。 “罪人失言了,罪人拜见刘大都督!” “都督”二字前面不加“大”,就如同“参谋”二字后面不带“长”一样,差别可以说是云泥之别。 最小的都督只管一百人左右,实在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然而“大都督”三个字举足轻重,统帅数州诸军事,想造反都不是说说而已。 这两者能在一起讨论么? “诶,不要这么粗鲁嘛。” 刘益守故作不悦的对源士康摆摆手,笑眯眯的看着赵伯超问道:“你知道么,现在很多人都想你死,甚至在我耳边说过要把你给宰了。这样萧氏的王爷们就无罪了,所有的错都是你这个下属无能,导致三军惨败,你搞清楚现在的局面了么?” “罪人明白,明白!” 求生欲望极为强烈的赵伯超跪在地上磕头,把额头都磕出血来了。 “好了,我就想知道,魏军明明已经败了,你们又为何会打败仗呢?” 刘益守迷惑不解的问道,此事只是有些零零碎碎的猜想,还没有得到“当事人”的详细描述。刘益守很想通过这件事吸取教训。 不是有句话叫: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嘛。 “刘大都督,事情是这样子的。” 赵伯超将发现魏军解除包围以后的所有事情都告知了刘益守,所知道的任何细节都没有放过,甚至包括萧正德企图投降魏军,然后都已经准备行动,第二天魏军却突然撤军的事情。 一番话说了半天才说完,刘益守对源士康招招手,后者异常鄙视的瞪了赵伯超一眼,这才不情不愿的解开对方双手上的镣铐,又给了他一壶酒。 整件事说复杂也复杂,天时地利与人和,各种运气极差的偶然事件都被他们遇到。但说简单却也很简单,人心不足蛇吞象而已,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那时候萧正德和萧纪等人发现魏军解围,然后派柳仲礼出去探查情况。运气“极好”的柳仲礼,抓获了一小队失联的魏军斥候。审讯俘虏得知,魏军后方任城被梁军偷袭,所有大军全部回撤,异常狼狈。 这种事情不像是装出来的,萧正德等人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发现了一件对自身极为不利的大事! 羊侃这么凶猛,带着兵马一到就逆转了战局,打得魏军狼狈回撤,无力再次发动进攻(当时萧正德等人就是这么想的)。那样反过来不是证明,他们这支前出到兰陵等地的梁军,全都是酒囊饭袋? 这就好比说做卷子,如果全班都不及格那也就罢了。要是有人拿满分,有人不及格,那些不及格的人,恐怕日子会很难过! 关键问题在于,不仅萧正德和萧纪这么想,当时包括柳仲礼,赵伯超等人,也是这么想的!要是无功而返的话,回去要怎么交代这次“北伐”? 所有人聚在一起合计了下,一致认为,不能就这么狼狈的撤回下邳,要不然难过的日子还在后面。既然魏军已经退走了,那是不是就可以重新把兰陵给占了呢? 当时这个建议不知道是谁提出来的,但在场众人都觉得可行。其实按道理来说,这么处置似乎问题也并不大。 比如说就在刘益守询问赵伯超的这个时间里,兰陵那边就没有魏军一兵一卒的主力存在。 要是那时候萧正德等人带兵打出“反攻”的旗号,在兰陵那边插个旗子,晃一圈再回来。貌似是一块很好的遮羞布了! 而且似乎风险也并不是很大的样子,想想啊,魏军粮道都断了,主帅老巢都被端了,这妥妥的优势在我啊! 然后萧纪和萧正德二人谁都想抢功劳,谁都不愿意去守武原城,于是双方便一同出兵前往兰陵。 “你是说,那一支魏军的主将很年轻,叫段韶对么?” 刘益守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回大都督,正是。我们原以为魏军久经战阵疲惫不堪,应该是无力再战才是。没想到被他们伏击不说,一接战那些人真叫一个龙精虎猛啊!” 直到现在,赵伯超也有些难以置信。打了这么长时间仗,人都是会疲惫的,而那支魏军就像是之前一直在休息,现在刚刚参战一样。 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 这踏马不就是孙腾准备给羊侃的杀手锏么!赵伯超说得没错,段荣父子所率之兵马,不仅是高欢麾下最精锐之嫡系,而且一直在休息,之前根本没有跟任何大军有过超规模的战斗。 也就是说,本来应该砸在羊侃身上的一锤子,被砸在了萧正德等人身上……然后他们就被砸死了。 那支兵马本来就是为了对付梁军精锐而准备的!甚至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冲着刘益守来的!要不是某个无良都督带着农夫在睢水南岸沿途划水摸鱼,这一锤子早就砸他身上了。 想去偷鸡的萧正德和萧纪,在兰陵附近碰到了无功而返,憋了一肚子火的段氏父子,还有麾下几乎未参战的精兵。 其实全军覆没的结局也不是不能想象,毕竟这支梁军的士气早就垮了。 “你们还真是够倒霉的。” 刘益守很想安慰一下赵伯超,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真要怪,那就怪运气不好吧。有时候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 “所以呢,你现在想怎么办?” 刘益守似笑非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赵伯超询问道。 “大都督救命!” 赵伯超跪在地上恳求道。 刘益守站起身,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略一沉吟,对跪在地上的赵伯超说道:“赵都督屡战屡败,哦不,是屡败屡战,勇气可嘉。带兵夺回兰陵更是忠心为国,可歌可泣。 奈何魏军人数太多,赵都督寡不敌众,最后被俘实属无奈。 然而哪怕深陷敌营,赵都督仍坚贞不屈,浑身遍体鳞伤也不愿透露我国之军机要务。此等忠勇之辈,若是中枢严惩,何以正军心,何以鼓士气?” 听到这话,赵伯超惊喜非常,险些要抱着刘益守的大腿叫爹。 不,亲爹都没刘都督这么好! “主公,笔墨在此。” 阳休之将毛笔双手递给刘益守。 小机灵鬼果然懂事啊! 刘益守心中暗想,阳休之才能不算一流,但做事干练,看眼神拍马屁的本事真不是吹的。 “赵都督,这世间有很多忘恩负义之辈,我也曾经遇到过很多。你猜猜,他们最后都怎样了?” 刘益守走到赵伯超面前,却没有让对方站起身。 “罪人将来必定以大都督唯首是瞻!” 赵伯超猛的磕头道,他就知道,这世上肯定有无缘无故的恨,但绝对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让刘益守“高抬贵手”,想不付出代价,那是绝无可能的! “很好,我很看好你的本事哦。不过要白纸黑字的承诺,才能取信于人,不是么?” 刘益守将笔递给赵伯超说道。 “你可以坐在地上写,或者……继续跪到天黑。” 赵伯超这种人怎么会跪到天黑呢!他想都没想,直接坐在地上书写,然后无奈的写下令人作呕的谄媚之言表忠心,最后咬破手指,按上血手印。 等墨迹干了以后,赵伯超小心翼翼的将纸递给坐在石桌旁看残局的刘益守,然后恭敬退到一旁。 “源士康,带赵都督下去,好好的打,狠狠的打,一定要打得全身伤痕血肉模糊。但是千万别把他给打死了。 浴血奋战的赵都督,身上怎么能没有伤呢?你看他这么白净,那不是告诉别人他在魏军那边吃得好住得好?那像样子么?” 刘益守还真猜对了,孙腾对萧纪和萧正德一行人极为礼遇,吃住都是一流配置。甚至萧正德要玩女人的过分要求,孙腾都很大度的满足了。 赵伯超在兖州关了一段时间,人还胖了不少! 原来是这样啊! 赵伯超讨好般的在脸上堆起微笑,点头哈腰的对源士康道:“源将军,狠狠的打在下,千万别留手。” 等他们离开后,射雕少年斛律羡一脸鄙视看着赵伯超离开的方向,心中很是疑惑,为什么刘益守这样的英雄人物,会接纳赵伯超这样无能又废物的小人呢。 “看不懂对么?” 刘益守转过头,笑着问道。 自从到了刘益守身边,很多事情都颠覆了想象,斛律羡拱手道:“主公那个……神机妙算,在下实在不知道。” “子烈(阳休之表字)啊,跟落雕王解释一下。” 刘益守拍了拍阳休之的肩膀说道。 “赵伯超这种人,只要站在敌人那边,就能把敌人拖垮,比如说这一次。主公不是常说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么,这种人就是的。” 阳休之意有所指的说道,不敢说太细,因为刘益守做事往往是做一步看十步,你永远不知道他的后手是什么。 “哦,这样啊。”斛律羡摸摸头,搞不懂刘益守要怎么样把赵伯超搞到敌人那边去,收拢了不就是自己人么,怎么又是敌人呢? 一时间他又陷入了思维混乱。 …… 为了以示换俘虏的诚意,坐镇兖州的孙腾,将赵伯超放了回去,很快,刘益守便派人送了一封信跟一幅画过来了。 信好说,那边肯定是要回信的,只是这个画到底什么意思,孙腾不太明白。 青青绿草,美人蹙眉远眺河岸,画下面还留了一首诗。 阳休之实在是不想把自己的“拙作”留在画上,担心将来刘益守占据大量土地,他跟着也做官做大了,以后被人翻出来这幅画,那就直接“社死”了。 于是阳休之把以前抄录的刘益守写过的一首诗题了上去。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孙腾颇通文采,一看这诗句是很是不凡,见猎心喜将其誊抄,随后又打开那封信,随即脸色大变! 信中说:韩轨之妹韩智辉被俘,现在人在下邳,这幅画就是以韩智辉为原型画的。韩娘子俏丽佳人,我刘某麾下众将都颇为意动,只是考虑到这是高欢之妾,不可轻动,所以暂时还未对韩娘子做些什么。 担忧高欢思念初恋情人,故作此画,希望孙腾将其交给高欢,也好睹物思人。 希望孙先生以主公为念,快些将韩娘子接回去,免得二人如牛郎织女一般远隔一方不得相见。 至于如何“接”韩智辉回去,刘益守在信中没有说,但想来不会是空口白牙能办到的。 看完信,孙腾感觉到了这个世界对自己的深深恶意。高欢没放过他,似乎刘益守也不打算放过他。 7017k 第338章 医生卖棺材 高欢很不厚道的将难题丢给孙腾,同时刘益守还给孙腾下套,可以说局面难堪到了极点。但作为高欢的谋主,作为一个成熟的谋士和政客,孙腾也明白,高欢可以甩锅,他却无法甩锅。 这次魏国与梁国交战,并非一无所获。 只不过所得并非常人容易察觉的东西,所以看起来是高欢“吃了大亏”。 在这次交战前,梁国并未承认高欢和他的班底是魏国的合法继承者,贺拔岳乃至尔朱荣,都能狡辩说社稷在他,高欢乃贼子。青徐等地的豪强,也并未承认邺城的统治权。羊敦等人的态度就很能说明问题。 但是此战之后,继承北魏衣钵的,就变成了邺城那帮人。这其实是高欢与梁国谈判的一个隐性条件,只不过双方都很识趣,没有提起这件事罢了。 如果萧衍不承认高欢的地位,那萧纪和萧正德怎么可能会被放回来呢,谈判的路子都被堵死了啊。 而趁着这次与梁国交战的机会,高欢派兵接管了青徐比较靠北面的广大地盘,将数量庞大的人口与土地纳入了统治区域。 虽然依旧不像是河北那样政令通达,但也实现了官员的派遣,包括刺史在内,实质上对北青徐达成了效率不高的统治。 高欢之所以能顺利出兵不会被青徐本地豪强抵制,梁军的进攻乃是决定性因素。 所以综合来看,高欢这次因为任城突然丢失,高敖曹部全军覆没,脸被打得啪啪响,丢了些许面子。然而达成了对新地盘的实控,并借着梁国的手剪除异己,里子赚得盆满钵满,绝不能称作是输家。 现在,仗打完,收尾的时候到了,如果能留下萧纪,为将来干涉梁国内政埋下楔子,此战就算是完美收工。 别说高欢不甘心,就是孙腾也不甘心。只不过,刘益守那边捏着韩轨的妹妹韩智辉,韩轨也是高欢麾下大将,并且也属于是“老兄弟”。 所以韩智辉并不像那些玩完了就甩掉的普通美妾一样就丢着不管。可以这样说,在高欢的后院里,韩智辉是仅次于正室娄昭君的二号人物。 这天收到刘益守的信,孙腾便将杜弼找来商议对策,上次聊过以后,他就觉得杜弼还挺有才干的。 杜弼看完信,就无奈的叹息道:“若是不能将韩娘子救回,未来高王那边,或许很不好交代,这事只怕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男人这种生物,有时候雄才大略,杀父仇人都能忍。有时候呢,对方骂一句傻x那都会不共戴天。真不要以为当皇帝的雄主心眼就真的无限大,什么都能迁就。 当初,韩智辉未出嫁就是跟高欢一起鬼混,这正室之位本来是她的,只是韩母狗眼看人低,棒打鸳鸯。 如今好不容易韩智辉的前夫病死,她成了寡妇被高欢收入房中,结果现在得而复失,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抓狂的! 如今刘益守开出条件来了,你是接还是不接呢? “辅玄(杜弼表字)啊,你这是有所不知。” 孙腾叹了口气,从桌案下面的暗格里拿出厚厚的一叠书信,随意抽出一封交给杜弼。 “高王麾下,很多人都私信与我,要求我从中作梗,不要将萧纪换回去。现在盯着此事的人,可不止是高王啊。” 杜弼拆开随意拿的那封信,一看是段荣写来的。信中反复劝说孙腾,萧正德无所谓,但萧纪可是将来魏国攻略梁国的关键所在,这张好牌若是丢掉,你就是国家的罪人。 一句都没提要不要把高氏兄弟那两人换回来,但里里外外都是在暗示:不能换! 类似的信还有很多,这些人不希望把高氏兄弟换回来,原因也挺复杂的。最主要的是,高敖曹人缘很差,在高欢麾下也是独树一帜,跟其他人玩不到一起去。 削弱高氏兄弟的力量,这自然是应有之意,他们这些人亦是在影响高欢的看法。起码,高欢本人是不会推动此事的。 韩智辉的事情,纯属意外,那是真的没有办法。 “这样吧,你去一趟下邳,跟刘益守谈谈,看看他开出什么条件。” 孙腾无奈的对杜弼说道,这件事真把他恶心坏了。 看起来韩智辉这件事无关紧要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可是这女人是高欢的初恋情人,她将来要是给高欢生下子嗣,你还能说没影响么? “在下走一遭自然是没什么好说,只是敢问孙先生,这一来一回的,估计要耽误不少时间,这样是否妥当呢?” 在杜弼看来,谈判就是应该迅速果断的完成,越是拖下去,变数越多,对于谈判的人来说是个很大的考验。 他觉得孙腾处理这件事有点疲沓了。 “慢一点不好么?” 孙腾瞪着杜弼反问道,一时间,后者无言以对。 …… 下邳城内某个小院的卧房里,气氛有些尴尬,还带着难以描述的紧张。 韩智辉坐在床上,面无表情,看起来似乎生无可恋的样子,半天没说话。刘益守身边站着一位女画师,据说是宿豫城内某位官员的小妾。 那位官员听闻刘益守在招募女画师,自告奋勇的将小妾献了出来,打着什么主意不问可知。 “刘都督,妾身十多岁就嫁人了,又不是未出阁的小娘子。你要做什么,只管来便是,何必玩这种调调呢?” 韩智辉用幽怨的眼神看着刘益守说道。 那位女画师也是一脸懵逼,不知道刘益守到底要做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是来给韩智辉画像的,这并没有什么难度。作为世家偏房出身的她,自幼就练习琴棋书画,并且在画画上有些专长。 “这不一样啊。” 刘益守感慨了一句,走到韩智辉身边说道:“我与高欢是敌对关系,我想做的事情是打败他,为了这个目标,其他的事情都是无妨的。让你不穿衣服,请画师来画像,目的就是为了要挟你,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对付高欢而不是你。 我和高欢之间的争斗,如果我输了,所有的子女都会被杀死,所有的妻妾都会被淫辱。 所以我现在做的事情,不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欲望,而是在保护我应该保护的人,我内心是安逸的,坦然的,是问心无愧的。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也不是很在意。不过话说回来,现在是你自己脱衣服,还是我来帮你?” 这个男人身上带着一股精致的冷酷,让韩智辉无言以对。作为阶下之囚,她并不在乎刘益守是不是要跟她在床上玩几天。但是她很在乎自己一丝不挂的模样被人画下来“流芳百世”! 她感觉到自己似乎被物化了,而且……好像还被人隐隐鄙视了。一个女人如果真的貌若天仙,那管他什么男人,肯定是有机会就想干那种事啊! 对方对你完全没兴趣,不就意味着你本身魅力欠佳么? 韩智辉有种被羞辱的不忿,要是被玩腻了扔一边不理不睬可以理解,但是试都不试一下,难道是因为那方面不太行? 一时间,她内心充实着某种古怪的疑惑。 “我自己来吧。” 韩智辉叹了口气,无奈屈服了。 “很好,这样我也不必做小人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对那位女画师说道:“知道该怎么做了么?我在外面等着。” “奴家知道了,只是,刘都督不在这里观摩妾身作画么?” 那女画师调笑道,感觉刘益守这个人真是有趣极了。她是官员的妾室,又会作画,自然是少不了记录那些不可明言的羞耻之事。刘益守现在玩的只是小意思了。 “摸着石头过河是对的,但卡在河里不过河,只顾着摸石头,那是不对的,本末不能倒置。你看本都督像是缺女人的么?” 刘益守反问道。 那女画师掩嘴偷笑道:“初见都督惊为天人,身边自然是不缺女人的,可是哪个男人会真的嫌身边女人多呢?这种事情不是跟韩信点兵一样,多多益善嘛。” 刘益守有些意外的看了这位模样并不算出色,只是中人之姿的女画师一眼。自东晋以来,儒学崩溃玄学兴起,伴随而来了一阵“文化解放”。 在此风气影响下,南朝的贵族女人,出了不少文化人。远的有谢道韫、王孟姜,近的有鲍令晖。南面贵族女的出轨,更多的则是精神上与肉体上的双重出轨,奸夫光靠长得帅那是不行的,还得有文采。 而北朝则更多的只是为了满足欲望,只要俊俏的和尚就可以,要求稍低,陈元康那种简直是寡妇梦寐以求的存在。 很明显,这位女画师就是在调戏勾搭自己! “罢了,好好画你的画吧。” 刘益守懒得再跟对方说下去,现在所处的位置变了,他根本不需要去求女人要女人,哪怕什么都不做,都会有女人自动贴过来。这就是权势的魅力。 走出卧房,刘益守无聊的靠在墙壁上,发出了深深的感慨叹息。 “人生当真是寂寞如雪啊!” …… 给韩娘子“作画”,不过是留的后手,本质上是无法改变目前局面的。刘益守不着急,萧衍倒是着急了,朝廷中枢再次发文催促加快进度,完成换俘虏的行动,只要萧纪和萧正德可以回来,可以适当让步。 这道命令一下,羊侃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可不希望自己本来打了一场大胜仗,最后却被萧衍记恨。 贺琛是萧衍派来监视他们的,自然不可能出什么好主意,羊侃便拉着悠哉悠哉的刘益守入书房密谈,商议对策。 “岳父大人啊,这种事情,就跟你去商铺里面看上某件东西一样,不能着急,更不能表现出对此物异常在意,那样只会被宰。 嫌货才是买货人,这个道理多好懂啊。”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羊侃是关心则乱,这个时候怎么能着急呢。 “对了,我一直有个疑问。” 羊侃深知自己这个便宜女婿对女儿确实是没得说,很是宠溺。但是,这一位也确实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你之前从彭城出兵,现在却又不争功,难道你忙前忙后的,只是为了玩玩而已?” 别人不知道刘益守出了多少力气,他心里是明白的。就不说麾下部曲有多累,死了多少人吧。就说这路上损耗的钱粮,耽误春耕的土地,林林总总的损失加起来也不是小数目了。 刘益守可不像是要为萧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样子哦。 “那自然不会是随随便便就出人出力的,我当然要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刘益守用杯中酒蘸着在桌案上写下两个字,羊侃看了以后,似乎恍然大悟,微微点头。 “这么说来,就不奇怪了。难怪你现在都不肯离开,一定要处理完换俘虏的事情。只是,局面僵持,你有何计策?” 羊侃已经明白刘益守想做什么,心中更是奇怪,如果像刘益守说的那样,他应该更重视才对啊! “我麾下有一人,名为王思政,善于筑城。他此番也随同在下一起来了下邳。近期他都是带着人悄然在周边勘测,寻找筑城的位置。 明日,我便让王思政绘图,准备筑城事宜。魏国不动,那我们就先动,造成梁军不甘罢休的景象,逼迫魏国就范。” 大军前出筑城,然后作出一副要接着打的架势。高欢已经撤兵,不可能再组织大军对青徐之地进行攻略了。之前高欢是为了统治青徐北段,并实现了目的。如果再次出兵,他们又不能得到额外的好处。 可以说性价比极低。 他还得防着尔朱荣从背后捅一刀呢。 而让王思政修筑的这座城池,纯粹军事用途,目的只是为了加强下邳的防御而已。刘益守平日里花招太多,这次堂堂正正的办事,反而没人信了。 辞别羊侃,回到暂住的小院,刘益守只感觉到身心疲惫,想早点回寿阳,打心眼里不愿意再去折腾萧正德他们那些人的事情了。 刘益守看到大堂内亮着火把,亦步亦趋的走过去,只见源士康正在跟一个身材健硕的少年聊天,此人之前从未见过。 “主公,这位是……” 一想到这里并非自己的地盘,源士康话说了一半,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在刘益守耳边嘀嘀咕咕了半天。 “在下慕容士肃,拜见刘都督,家父就是慕容绍宗。” 这小屁孩自傲说道,似乎认为他爹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 “慕容绍宗?” 刘益守一脸黑人问号,不知道慕容绍宗找自己能有啥事情。至于什么慕容士肃,完全没听说过此人名号,记忆里似乎此人名不见经传的样子。 7017k 最近有点小欣慰 这本书的状态越来越好了,不管是剧情的顺畅还是书的成绩,基本上都是很稳的在上升,没有崩盘的迹象。 这几天肩膀颈椎不太好,码字很疼,但看书还是无碍的。不看不知道,一看才察觉现在一百多万字的书,哪怕是上了精品的(只要某个时刻均订上过3000就能打标签),崩盘也不在少数,甚至还有大神标签的百万字后故意摆烂。 想想这本小众书,一路走来我也欣慰无憾了。现在这本书,完本精品,我很有信心,只要不崩的话,基本上可以确定,具体成绩就别问了,看书就行。 最近的书的情节,很花心思推敲,一点都不平淡,只不过有些伏笔现在还看不出来。 像是古书里面常有的那些谋略策略,很多看起来,其实没有那种诡异妖艳的套路,但用起来却是招招致命。比如说曾经对付诸侯王的“推恩令”,以及后来诸侯王对付“推恩令”的反套路。 这些看起来其实并不像是某些里面的主角那样,一样又一样匪夷所思的骚操作。像是史书里面记载的很多战斗,也并不像想象的那样,靠着玩无双就能获胜。 很多策略都是相对朴实又管用的,很多时候,战斗开始之前,胜负就已经没有悬念了! 我就是想在里,用一些表现手法,把想展示出来的东西摊开。然后你们看了以后就觉得“原来是这样啊,我去好像也可以办到”这样的。 而不是把历史人物数据化,哪个武力值高,就能打赢武力值低的人。不是哪个智力值高的人就能把智力值低的人哄得团团转。一切都是跟着情节走,跟着我要展现出来的东西走。 比如说,最近剧情的彭城之战,刘都督一剑封喉逆转乾坤。如果是真实的历史,会不会这么简单呢?不好说,因为战场上会有很多的变数。 包括魏军入侵,被打闷棍的变数也很大,不一定会如同书里面那样一开始势如破竹。但是嘛,毕竟是艺术表现。有些需要砍掉的枝节,就必须砍掉,突出去表现一些东西。 去表现一些符合当时历史大势的精髓,这样不会有违和感。 就好比说哪怕是侯景之乱的前期,梁军也不是没打过胜仗,但也依旧不影响梁国被这个跛脚掀翻。但是你要是写侯景大军前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那就更加有戏剧性,也不会影响整个大剧情的趋势。 除非,是为了烘托后面某個有能力的领兵大将,然后才会给他前期安排一场小胜利。情节,都是为了人设而服务的。 再比如说高敖曹就是傲慢自大,最后有河桥之败。同样是被高欢的嫡系出卖,最后死得窝囊。剧情不一样,反映出来人物个性与派系个性都吻合历史,类似于把几年后才开场的戏,提前演一遍。 我就觉得这个就贴合事实,你们看了不会觉得有违和感,高欢麾下杂乱无章的势力同样也没有精诚团结到最后。 最近这几十万字,安排的剧情,表现出梁国的腐败,上层的无能,萧衍的昏聩,北归将领的无奈与二心,魏军的深层次矛盾,高欢的优质政治手腕等等。这些东西都是符合当时历史大势的,但在细节上不会被历史细节捆住手脚,需要适当的“发挥”。 你们看得顺畅,感觉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没有感觉很突兀,或者出门捡到一千万现金这种脱离现实的违和感,那就行了,我的写作目的也就达到了。 最近养病,双更就别指望了,还是一天一更新吧。虽说一个大章节分两个小章节据说可以增加书的热度什么的,不过好像这样断章会打乱我的节奏,也无所谓了。 明天更新晚点送到,我看最近的评论,好像没人猜到刘都督想干嘛的,或许我是不是还是要写得更直白一点。 7017k 第339章 巅峰引发虚伪的崇拜 慕容绍宗找自己有什么事,这个问题令刘益守有点困惑。慕容士肃呈上了老爹慕容绍宗的书信……以及尔朱荣的亲笔信。 “小子乃刘都督晚辈,给刘都督传话那是万万不敢当的。一切都在信中有说,小子没有口信要传。” 可能是担忧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因此慕容绍宗在慕容士肃出发前多番叮嘱,不要说废话,不要说自己的看法,这些都是大人的事,你还是个孩子。 慕容士肃自知本事不大,老爹说什么就是什么,因此把信件交给刘益守后就退到一旁。 刘益守先拆尔朱荣的信,发现尔朱荣这厮依旧放不下面子,信里冠冕堂皇的说高欢势大,只怕有一统北方之心,希望刘益守在两淮,可以牵制一下高欢的精力。 反过来也一样,尔朱荣在晋阳也一样会牵制高欢,不让其倾尽全力其南下。 当然,是说“必要的时候”。 至于什么时候才要“牵制,那显然是高欢出兵的时候。 策略说白了也无甚稀奇,不过就是远交近攻而已。刘益守的实控地盘与尔朱荣并不接壤,结为攻守同盟,很是要得。 这波送信的人是尔朱氏外围的慕容家,尔朱荣的考量大概是不太信得过同族之人,又或者提出“远交近攻”的人是慕容绍宗本人,而尔朱氏其他成员并不同意,所以尔朱荣一事不烦二主,就让慕容绍宗负责此事。 满心疑惑的将信放下,刘益守感觉尔朱荣自视甚高,似乎对跟自己合作没什么太大热情。空口白牙的,谁跟你攻守同盟啊!这显然只是尔朱荣在表达某种善意。 拆开第二封信,也就是慕容绍宗给刘益守写的亲笔信,某人才恍然大悟。 在信中慕容绍宗介绍了一下晋阳那边的境况,总而言之,就是不太美妙。北地的许多胡人部落,都抛弃了尔朱荣,带兵离开,在北秀容周边蠢蠢欲动。 很有些恶狗噬主的架势。 尔朱荣不得不将自己本部人马回撤到北秀容,由慕容绍宗守晋阳。然后就是一波一波的天灾人祸。 比如说晋阳地区大量世家豪强带着部曲离乡,投奔高欢;比如说大量土地无人耕种;比如说大面积干旱,盗匪横行等等。 总而言之,军事上说尔朱荣在晋阳和北秀容地区依旧是无可匹敌的存在,但是在经济和政治环境上,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跟高欢私下里有勾结的本地大户比比皆是。 慕容绍宗在信中坦言,他感觉现在就是坐在火炉上被炙烤一样。更令人无奈的是,尔朱荣以及尔朱家族,对于即将到来的厄运毫无察觉。总而言之,他不太看好尔朱氏的下场,又不愿意在信中说得太明白,弯弯绕绕了一大圈。 最后,慕容绍宗恳求刘益守,将来若是尔朱氏败亡,希望他能看在尔朱英娥的面子上,收留一下尔朱氏的旧部。 当然,慕容绍宗也觉得事情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就恶化到那一步,只是以防万一。 慕容绍宗特意在信中强调,高欢麾下有一善守城的大将名叫慕容俨,此人并非他们家一脉的,而且是高欢的铁杆亲信,目前镇守河南之地,离刘益守管辖的区域不远。 如果遇到,千万不要试图劝降招揽,不要认为是姓慕容的就跟他慕容绍宗一个心思。 刘益守原以为慕容士肃也是跟斛律羡一样,老爹丢过来“练级”的。没想到慕容绍宗在信中最后说让慕容士肃早些返回,莫要在路上耽搁。 这两封信,合作不像合作,投靠不像投靠,倒有点像是动物察觉到环境中的危险,试图摆脱困境,却又找不到真正的方向,病急乱投医。 将信收好,刘益守看着慕容士肃温和笑道:“夜已深,不如在城内歇息一晚,明日带足了干粮再上路。我让人给你备好容易携带的金叶子,走南闯北身上没钱可不行。你辛苦来送信,花你的钱我可看不下去呢。” 没想到刘益守这么仗义,这些细节都考虑到了,慕容士肃激动道:“都督仁义,小子感激于内。” “源士康,你带这位慕容兄弟下去歇着吧,我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刘益守假装若无其事的摆了摆手,二人退出房间后,他才站起身,在大堂内来回踱步,眉头紧皱。 高欢崛起太快,造成了一种“巅峰引发虚伪的崇拜”。本来高欢的势力可能对尔朱荣并没有压倒性优势。但有河北世家坐庄,投靠的人变多,形成了滚雪球效应,又会让更多的人去投靠。 从之前的兰陵之战就能看出来,高欢大势已成,已经有实力发动五万人以上的战略攻势。 很显然,晋阳地区的豪强看到高欢大势已成,人又好说话,不像尔朱氏那样喜怒无常。 于是他们便暗地里抛弃了尔朱荣,事情已经严重到慕容绍宗等人都有所察觉的地步。可惜尔朱荣却依旧是自我感觉良好。 晋阳城虽然坚固,但人心的裂缝,并非高大城池可以填补的! “尔朱荣败退到北秀容,似乎已成定局,就看高欢什么时候动手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他相信在晋阳本地带路党的指引下,尔朱荣未必能占上风,特别是他已经把主力转移到北秀容去防备北面胡人部落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高欢与尔朱荣争锋,刘益守相信,有河北世家鼎力支持的高欢,获得最后的胜利应该并非难事,区别只是在于时间。 尔朱荣能撑一年……还是三年到五年?刘益守心中有些担忧,最坏的情况,今年秋后高欢就会动手,到时候结果会如何? 一般来说,就算今年不动手,要是高欢没遭遇啥大事的话,明年动手的可能性也是极大! “看来,是时候给高欢找点乐子了。” 刘益守自言自语的说道。 …… 已经到了深夜,刘益守依旧在书房里看地图。王思政选了几个地方,最近的一个,就是在沂水对岸筑城,与下邳城形成一个“双子城”,方便互相支援,达成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而最远的地方,则是下邳城以北的良城附近筑城,同样是在沂水对岸形成一个双子城。 这种玩法,其实北齐的邺城也玩过,而且效果很好,围绕着“三台”,形成了一个整体的防御圈,不会轻易变成孤城。 王思政把目光投向沂水,确实是有些战略眼光,思路也很明确。青徐南下,只能走彭城那边的泗水和临沂那边的沂水。通过把控河流来阻断攻势,这个思路超脱了一城一地的狭隘局限,总览全局,确实技高一筹。 “元修有人才却无法好好利用,真是个无能的废物。” 刘益守感慨一声,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跟元修比起来,元子攸简直是圣人了。起码元子攸的一切操作都是围绕着“权势”二字在进行。为了权势,他甚至愿意把妃嫔献出来给刘益守玩弄。 说他眼高手低也好,志大才疏也罢,这位起码是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 而元修这厮就……不提也罢,只是个被下半身控制的生物,奸邪不似人形。 “下邳乃重镇,值得苦心经营一番。但这样就无法让孙腾头疼了。” 修城的目的,暂时只是为了谈判。在下邳城这边修建双子城,孙腾会以为梁国决心固守边界,只怕更加不会把萧纪放回来了。 因此前出到良城,在那边搞些动静出来,才是所谓的“军事配合政治”。 正当刘益守思虑的时候,源士康面色古怪的走了进来,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了一番。 “都这么晚了……让她回去吧。” 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说道。 “喏!” 源士康拱手行礼,准备退下。 “罢了,让她进来吧。”刘益守将地图收好,安安静静的坐在软塌上。 不一会,身着锦袍的韩智辉低着头走进来,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模样。 “那个……” 她说了两个字,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想把画要回去,就不必开口了。” 刘益守淡然说道。 “为什么?” 韩娘子脱口而出道。 “我来给你侍寝,明天,你把画还给我,好不好?” 她低声哀求道。 被自家男人的仇敌俘获,遭受淫辱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她是寡妇还怕什么?但“那副画”流传出去,对韩氏一族来说,非常不利,甚至可以说是奇耻大辱! 她兄长韩轨可是领兵大将啊,刘益守这招,可以说直接点到了她的死穴上。 “侍寝?那要如何侍寝啊?” 刘益守似笑非笑的问道。 “奴家……不是未出阁的小娘子了,什么都懂的。奴家保证让刘都督满意。” 韩娘子红着脸说道,她也豁出去了。 “其实呢,这幅画对我来说,用处不大,甚至,根本就完全用不到。” 刘益守从抽屉里拿了一张卷成筒状的画纸出来,在面前晃了晃。 “但谁让这世上有万一呢。万一用上了,万一需要的话,我能怎么样?胁迫女人献身这种事情啊,很下流,我是不能去做的。” 刘益守摇了摇头说道。 难道你让我不穿衣服被人画下来,就不下流了? 韩娘子心中一阵苦闷,所谓秀才遇到兵就是这样的情况。她更是明白,刘益守这个人完全不会被美色诱惑,自己耍什么套路都没用。 “那你要怎么办?” 韩娘子咬牙问道,她一个来自北方的豪爽妹子,都快被刘益守逼成江南小绵羊了。 “夜色已深,回去睡,我很忙的。” 刘益守漠然说道。他的冷淡态度,激怒了韩娘子! 韩智辉二话不说,飞速的将衣服全脱了,昂着头挺起胸,对着刘益守大吼道:“你不是想看吗,来看啊!来看啊!看画哪有看真的过瘾!” 被眼前一片白花花的迷得晕乎,刘益守苦笑道:“你那副画还在画师手里没交给我。说真的,我也没想过要去看,我又不是没女人,我也是妻妾成群的好吧。” 他将那张纸摊开,里面全是空白一片。 啊? 韩智辉吓得连忙转过身蹲在地上,刚才热血上头,现在才感觉到春天夜里的微凉。 “夜深了,回去睡吧。” 刘益守走过来,将挂着墙上的披风盖在韩娘子身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做事自然有我的用意,与你无关,你也无须瞎折腾了。” 韩智辉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刘益守面色柔和,却依旧不为所动。 “看了就想吃,吃过了还想再吃,最后就是彻底的占有,厌倦后嫌弃,如弃敝履。所谓欲壑难填,喜新厌旧,不外如是。 穿上衣服,回自己的房间,这里没人宠着你,没人惯着你,将来回到高欢身边,向他撒娇去吧。” 刘益守说完,韩智辉就开始穿衣服,等衣服都穿好了,她红着眼看着刘益守,满脸幽怨道:“刘都督真是个不解风情,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 “谁知道呢,或许是吧。” 刘益守摊开手,男人要成功,就是必须克制自己的欲望,这一点他早就深有体会。高欢的初恋啊,还是留给他本人去关爱吧。 韩智辉走了以后,源士康不动声色的凑过来,在刘益守耳边低声道:“作为人质,哪怕要送回去,主公现在享用一番,并无不可。那是高欢的女人,更是别有滋味。” “听说元玉仪要来了,你还是小心她整你吧。” 刘益守对着源士康摆了摆手,转身便走。一听到元玉仪三个字,源士康汗毛都倒竖起来。 家里一大堆娘子生了,具体情况如何还不知道,陈元康在信中说元玉仪会亲自跟刘益守说,他们一行人应该也快到下邳城了。 看到家里每个娘子不是已经生了就是在怀着,元玉仪果然急了吧。刘益守在心中暗笑,不患寡而患不均,哪里都是这个道理。 …… 第二天,熬夜到很晚,睡眼惺忪的刘益守没有等来给自己暖床的元玉仪,倒是把孙腾那边的特使等来了,此人叫杜弼, 刘益守之前就听过这个名字,薄有官声,乃是从地方官员做起来爬上去的。 这种人,要比那些高高在上,不知道民间疾苦的权贵难对付多了,刘益守心中暗暗警惕。 二人在书房落座,杜弼就开门见山的说道:“我家主公想换回韩娘子,请刘都督开个价。” 7017k 第340章 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 换回韩娘子? 果然啊,高敖曹的兄弟不值钱,嗯,甚至还是负资产! 面对杜弼,刘益守微微摇头道:“要韩娘子回去也不是不行,只是你们要放回此番俘虏的所有人员,包括八皇子萧纪和萧正德。” 漫天要价,落地还钱,刘益守才不相信高欢那边都是大善人,一大堆老铯铍倒是真的。 “刘都督,恕在下直言,当年西楚霸王身边的虞姬也不值这个价。” 面对狮子大开口的刘益守,杜弼寸步不让。 “嗯,你们愿意的话,韩娘子,再搭上高氏兄弟二人,这样诚意够了吧?” 刘益守开出了自己真正的价码。 他不说还好,其实把韩娘子换回来,把梁军俘虏丢出去也不是不行。孙腾需要的是在自己这边做减法,而不是让刘益守那边做加法。此行的目的,他们只为韩智辉而已,但不能跟刘益守挑明,这是谈判的基本原则。 可是刘益守把高氏兄弟也丢进来,这买卖就完全没法做了。 “难道你们觉得我们这样没有诚意?” 刘益守反问道。 杜弼不好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略一思索道:“这样吧,除了萧纪以外,其他人你们都可以换回去,我们就换韩娘子一人。” 这种偷换概念的行为,说出来不过是投石问路罢了。 刘益守摇摇头道:“杜先生请回吧,转告孙腾一下,如果他有诚意,两边所有人质一起交换。如果没有诚意也就算了,这幅画,你交给他看看,他会同意的。” 谈判不怎么愉快,不过也没有撕破脸。杜弼本身就是来探路的,他也无法拍板。 于是杜弼拱手说道:“那在下就先回去了。” 刘益守亲自送他出了府衙。等杜弼走远,刘益守这才低头沉思,在院子里踱步。 高欢势力内部的斗争与暗算,看起来比之前预料的还要激烈一些。这样看来的话,估计还得下一个猛料才行。 他刚刚给杜弼的画,是之前请的梁国少年天才画师顾野王来给韩智辉画的单人相。当然,是穿着锦袍的那种。露是稍微露了点,但是还算是“正经画”。 如果孙腾不上道,那指不定就要提前把那个杀手锏使出来了。确实是用得有点可惜,不过换回萧纪势在必行,乃是此番谋略的最核心部分,一时间刘益守也颇感肉疼。 忽然看到源士康在府衙前院晃悠,刘益守对他招了招手。 “主公有何吩咐?” “你去把王思政叫来,我要跟他商议一下筑城的事情。” 刘益守沉声说道。 他心中一股邪火乱窜,青徐这波操作时间太长,连自家后院里几个妹子生孩子他都不能亲自去看,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男人事业为重,有时候这句话不单单是说说而已,更包含了对现实压力的无奈妥协。从前身边没有妹子,也没有权力,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现在有了功名利禄,有了美人环绕,却也失去了一种名为“自由”的东西,进退都不由人。你想前进要冒着风雨,你想后退得担忧陷阱。 人在高台,上去的时候只需要力气,待在上面需要耐心与勇气,下来的时候却不能没有智慧。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唉!” 刘益守如今声名鹊起,身上也带着一股同龄人没有的老成持重。他忍不住唏嘘感慨,自己终于对这年代很多人,类似于鱼弘之辈莫名其妙痴迷于丝竹歌舞有些理解了。 不是因为那些很有意思,而是勾心斗角太累了,需要自己变成傻子放松一下。 不一会,王思政一脸兴奋的来了。说他是元修的亲信不假,但王思政内心忠诚的,是将家族发扬光大,是建功立业,而不是元修的心情好不好。 “思政啊,你在下邳周边勘测也有一段时间了,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刘益守平静的问道,不怒自威,让王思政心中一紧。 “回都督,下邳城外沂水对岸的拐弯处,以及良城外沂水西岸,都适合建筑副城。先以木料搭建木堡,再以木堡为基础修建土城,最后再以土城为基础,在外墙铺上砖石。如此,城池半年小成,一年大成,三年后即可为重镇,非等闲不可破。” 王思政自信的说道,这话他可不是随便乱说,挨着沂水筑城,木料石料都可以通过河道运输,极为便捷,可以省下不少人工。 “兵法有云: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筑城亦是同理,不可同时开建两座城池。下邳亦或者良城,你以为哪个为优先?” 刘益守好奇问道。 王思政想都没想,直接答道:“若是属下来看,显然是在下邳城这里修建副城为妙。” 果然跟预想的一样。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何以见得?” “下邳乃青徐重镇,与彭城互为犄角,攻守相望。此番是大都督不让调动彭城之兵马,否则下邳何以会沦落于魏军之手?” 王思政话语里暗指刘益守打仗故意放水。话说回来,如果刘益守不故意放水,魏军又怎么会入套呢?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是很常见的套路。 不过也看得出来,老王情商确实不高。 刘益守暗暗对王思政有了一番评价。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在下邳筑城,将来谁要是想从青徐出兵两淮腹地,就不会像这次一样那样简单了,对么?” 刘益守概括延伸了一下王思政刚刚说的话。 “都督所言极是。” 王思政恭敬拱手说道,他知道刘益守很是看不惯元修,但是这不妨碍他判断出刘益守这个人是位“英明之主”。 “嗯,既然这样,那你准备一下,去良城那边修副城吧。” 刘益守用拳头打了一下自己的手掌说道。 诶? 感情自己刚才那些话都白说了? 王思政一脸懵逼,看着刘益守疑惑问道:“都督刚刚是说……良城?” “对啊,有什么问题么?” 刘益守反问道。 这不是有没有问题,而是从头到尾都是问题,在根子上都乱了! “都督,下邳筑城,卑职认为更好些。” 王思政小声说道。 “你想?那什么时候轮到我想?” 刘益守忽然板着脸问道。 王思政自知理亏,拱手赔礼说道:“卑职失言了,失言了。” “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这四句啊,你应该好好的揣摩一下。去吧,那些不是你需要操心的事情,你把城筑好就行。 我让你停下来,哪怕你快修好了也要停下来,明白么?” 王思政还想再说什么,看到刘益守不像是在开玩笑,只能拱手行礼应承下来,拜谢而去。 等王思政走后,刘益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是个可造之材,不过还是稍微有点死脑筋。” …… “阿郎!”“大哥!” 还没见人,就听到两个清脆的声音。 书房的房门被人一脚踢开,元玉仪拉着一个个子高高的小女孩,出现在书房里。一身文士的青衣打扮,穿得很朴素。 只是,她们两个都贴了八字胡,看起来不仅有些不伦不类,甚至异常滑稽。 刘益守看了看身材突兀有致的元玉仪一眼,心中盘算着自己到这个时代的日子,好像已经很久了啊! 当初那个半生不熟的女孩,已经完全褪去青涩,长成一个足以让任何男人心动甚至发狂的年轻美人了。 只不过那八字胡看着实在是令人不爽得很。 “元玉仪,你这贴胡子是在做什么呢?” 刘益守将手里的册子放下,疑惑问道。 “阿郎你是不知道啊,我这样美丽的女孩出门多危险啊,所以要女扮男装一下啊!”元玉仪洋洋自得的说道,果然,她还是那个性格,一点没变。 “你不管怎么装扮,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女子好吧。” 刘益守没好气的摸着元玉仪的头,眼中闪过一丝温柔。这目光恰好被元玉仪捕获,她难得羞涩的低下头不说话。这次来下邳,她是带着无数任务和嘱托来的。 在家里,耳根子都被人嚼烂了!现在家里九朵金花,不是已经生了就是在怀孕的路上,元玉仪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自己要抓紧啊! “大哥,大哥,我呢,我呢!” 小叶子兴冲冲的跑来,拉着刘益守的大手反复聒噪。 “你来做什么?你为什么要贴八字胡呢?” 刘益守一脸懵逼问道。 “因为元姐姐贴了啊,所以我也要贴,这有什么问题么?” 小叶子理直气壮的说道。 刘益守看了看她那干瘪的身材,一个七八岁孩子能有什么身材,你说你贴胡子干嘛? 他长期忙于政务军务,一直都是游娘在管小叶子她们。这孩子性格野蛮生长,变得古里古怪的。 “你还没说你为什么要来呢,不要岔开话题啊!”刘益守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顺便把那碍眼的八字胡撕下来了。 “游娘生孩子了,没时间教大家读书,所以我就跟着元姐姐出来玩啊。她们都生了呢,就是羊姜姐姐还怀着,她也不跟我玩了。” 小叶子碎碎念一样的把家里的情况都讲了一遍。 这波只有尔朱英娥跟崔家小娘子生的是儿子,其他的全部是女儿。刘益守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萧衍的命格影响了。 “好了,我让源士康带你去下邳城外玩玩,抓蝴蝶什么的。我跟你元姐姐有些事情要谈。” 刘益守有些言不由衷的说道。 小叶子疑惑的看了看刘益守,又看了看已经脸红到耳根的元玉仪,迷惑不解的问道:“是不是元姐姐病了呢?她学医术,可以治好自己的,大哥让她在卧房休息,你陪我出去玩吧。” “我才没有病!” 元玉仪气急败坏的将源士康找来,然后让他当马给小叶子骑在脖子上。等源士康扛着孩子走远了,元玉仪才出了口气。 “着急了么?” 刘益守对着眨了眨眼。 “是有点急了。” 元玉仪叹了口气,坐到刘益守身边,依靠在他身上,喃喃说道:“当初我们都那样了,你嫌我小没要我。我想着或许就等几个月吧,反正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没想到一等就是四年,你现在也……让我感觉配不上了。” 她说的是心里话,主要是刘益守上升的速度实在太快,外面的环境也变得太快。现在如果有人跟她们这些妹子说刘益守将来要当皇帝,估计没一个人会怀疑。 元玉仪跟着崔冏学医,学了不少东西,心性也沉稳了很多。崔冏人不错,在教医术的同时,也教给元玉仪一些做人的道理,以及刘益守这个人是多么优秀多么难得。 时间一长,元玉仪内心就感觉忐忑起来。她明白,自己在高阳王府遭遇劫难的那一天,抽中了老天给的一张大奖! “你看她们都生了,要不,我也给你生一个?我现在不算小了吧?” 元玉仪一脸哀怨的看着刘益守说道,这小妖精现在越发会做戏了,看得刘益守心狂跳。 “要不,现在先亲个嘴?生孩子那事以后再说。” 刘益守看着元玉仪问道,后者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还是阿郎,我还以为你变了……” 元玉仪扑到刘益守怀里,拼尽力气抱着他的脖子呢喃道。 “一开始呢,我是觉得带你出高阳王府,是做了一件善事。” 刘益守拍打着元玉仪的背说道:“现在感觉,其实老天对我也是不薄的。” 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很久都没有分开。 …… 杜弼把刘益守的话带到了孙腾那边,很快,孙腾就感觉像是吃了一盘绿头苍蝇,被恶心得不行。 “孙先生,那刘益守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这事怕是不好处理。” 杜弼小心翼翼的说道。 “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孙腾沉声问道,杜弼刚刚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显然他是不满意的。 “刘益守之言其实也未尝没有道理,只要韩娘子能回来,高王那边有交代,孙先生就是有功无过。韩轨将军也会感激您的。” “嗯,言之有理。”孙腾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对了,刘益守让在下将这幅画交给您。” 杜弼将装着那副画的竹筒交给孙腾。 不看还好,一看那副“美人图”,孙腾额头上直冒冷汗。 这幅画,与上次那副,有明显的区别与对比。 人物更细致以及……身上的衣服更少! 孙腾不耐烦的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样,你再跑一趟,就说定好时间,下邳城外十里长亭,我等他来,让他一个人来。” 孙腾咬牙切齿的说道。 7017k 第350章 儿子偷爹不算贼 救灾、赈灾,安置灾民,准备秋收。 一件又一件或十万火急,或重要非常的事情,压得刘益守喘气都觉得背上背了一块大石头。一连好几天,晚上都是在书房。 不仅睡不好,而且王伟等人不分昼夜的汇报各种事项,书房进进出出搞得如同菜市场一般。 刘益守这才有些理解为什么朱异在梁国中枢贪墨擅权,却依旧被萧衍委以重任了。管理一个庞大的国家,需要处理诸多繁杂的事务,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度的,更何况是一个热衷于佛教的帝王。 萧衍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处理“俗世”的事情呢? 快速处理(不谈处理得好不好)一些不重要的事项,对于中枢大臣来说,也是一项重要的能力。 从这个角度看,朱异是很称职的,甚至都算得上优秀了。萧衍知道他贪墨,不过一个人贪污,对于这个国家来说,又能占多少分量呢?随他去吧。 萧衍大概就是这么认为的。 “唉,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书案前,刘益守忍不住唏嘘感慨。李白是想当官没机会,他却是已经快累趴下了。 正在这时,阳休之走过来,在刘益守耳边嘀嘀咕咕了一番。 “噢?我都快把他忘了,吴明彻有心了,快请。”刘益守微笑说道。 源士康在马头郡赈灾,现在刘益守身边都是阳休之在管理杂事。 不一会,阳休之带了一个神情委顿,穿着粗布麻衣,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中年人进了书房,自己则是伺候在一旁,并未离开。 “听闻司马先生辩才无双,颇有当年诸葛武侯舌战群儒的风采。为何今日一见,阁下双目无神,魂不守舍,难道是有什么心事?” 刘益守看着司马子如,言语略带轻佻。当然,他也有揶揄对方的资本。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阶下之囚,何来神采。鄙人与刘都督也算是故人,何必如此挖苦呢?” 司马子如无奈的说道。 刀架在脖子上的辩论又有什么意思? 看着油盐不进的司马子如,刘益守忽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来。 “司马先生,其实呢,我与你,也没有私仇,犯不着为难你。这样吧,今天你跟我聊聊天,我心情好呢,就放你回邺城,如何?” 看到司马子如,刘益守似乎心情好了不少。 “刘都督位高权重,一言九鼎。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 司马子如十分光棍的说道。 “好,司马先生果然爽快人。” 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刘益守轻咳一声,试探问道:“听闻司马先生家中美妾不少,可有此事么?”刘益守似乎意有所指。 这你都知道? 司马子如大惊,他只请过高欢到家里一起玩美妾啊,为何刘益守也会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得不说,贼看谁都像贼。司马子如现在就在想,到底是谁出卖了自己。 “都督如何得知?”司马子如疑惑问道,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你家美妾这么有名,我当然知道。”刘益守略有些得意的说道。 “都督若是有意,在下可以将所有美妾都赠与都督,不过那也只能等在下回邺城再说了。” 司马子如平静的说道,这倒不是他在忽悠,美妾而已嘛,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只要肯努力去找,天下哪里没有美人呢? “在下有件事情,一直很好奇啊。” 刘益守忍不住搓了搓手:“令郎司马消难,听闻是神童,且俊逸不凡,如今正是风华正茂。女子爱俏郎,此乃天性无可厚非。 司马先生家中美妾何其多,看上令郎,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假如,我只是说假如哈,令郎若是跟先生家中美妾私通,先生要如何处置呢?” 听到这话,司马子如脸一黑,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踏马的,自己那个不肖子司马消难,还真就跟自己最宠爱的美妾私通了,两人不知道浪过多少回,一直到纸不包住火的时候自己才知道! 可是这等密辛,刘益守又是如何得知的? “家丑外扬,让都督见笑了。” 司马子如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言不由衷的说道。 “先生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到底要如何处置!” 刘益守的话语中略带一些严厉与责备。 “司马消难乃在下独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年少犯错,我作为父亲,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司马子如叹息说道。 “连美妾也一起原谅了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 司马子如一愣,感觉刘益守的关注点似乎有点古怪。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还是点了点头道:“在下恩宠如故。” 儿子跟美妾私通,事后老爹居然都可以原谅。这就是古人的胸怀么?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道:“司马先生胸怀宽广,我辈不如也。” 他记得前世有个经典名场面,就叫司马子如爹坑儿。 那是高欢长子高澄与高欢宠妾郑大车私通后,被人告发。高欢将高澄毒打了一番,还想废掉他世子之位。结果司马子如劝说道:“年轻人都这样,我儿子司马消难也是跟我的美妾私通,我还不是选择了原谅他,男人嘛,这种事情看开点就好了。” 然后高澄这才逃过一劫。 没想到司马消难跟老爹宠妾私通竟然是真的。 当然,高澄那件事以后,司马消难“儿子偷爹不算贼”的事情就声名远播,他本人就臭名远扬了。 “司马先生,这样吧,我这里文房四宝皆有。你呢,把高王手下重要将领,谋士,他们的性格,能力,亲属关系还有你个人的评价,都写一写。 写完给我看。如果我感受到了你那份诚意呢,就放你回邺城。当然了,不写也没事的,寿阳风景优美,良田何止万顷。先生去做个田舍郎,在此地颐养天年,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阳休之,给司马先生磨墨。我去招贤馆看看。” 刘益守对书房里几乎透明人一样的阳休之说道。 “好的主公!在下一定寸步不离司马先生。” 在一旁吃瓜快吃饱了的阳休之兴奋说道。 等刘益守走后,阳休之面带微笑看着司马子如说道:“司马先生,关于高王的私事,主公很有兴趣但是他不好意思说。其实在下也很有兴趣,麻烦你写一写,特别是他在你家跟美妾玩耍的那些事。” …… “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益守在招贤馆的院子里发现女扮男装的元玉仪,虽然粘着八字胡,穿着文士袍,但窈窕的身材是衣服遮盖不住的,怎么看怎么是女人。 此时此刻,一堆人都在围观院子里擂台上的两个人。此番马头郡大水,果然有不少人前来投靠。陈元康在招贤馆内设局,会文的文斗,会武的武斗,达到标准就录用。 “阿郎你没看到么?新来的这个人啊,台上那个,他刚刚把源士康打了。”元玉仪满脸兴奋,似乎很想看到源士康吃瘪。 刘益守这才注意到,源士康现在正在台上跟一个身材极为健硕的年轻壮汉比斗,双方都没有动兵刃。那人出拳如虎,带着凶狠。源士康节节败退,已经快退到擂台边缘。 “源士康不是在马头郡赈灾么?” “他回来复命的啊,不过没去阿郎的书房。”元玉仪有口无心的说道。 其实真实情况是元玉仪要给源士康介绍元氏的漂亮妹子,前提是要把擂台上的壮汉打倒。源士康傻乎乎的就上了擂台。 当然,这些事情元玉仪是不会跟刘益守说的。 “此人倒是有些本事啊。”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个人应该是灾民中的一员,因为身材健硕,所以自己好像有点印象。 正在这时,一个不小心,源士康被那人打下擂台,摔倒在地上异常狼狈。元玉仪忍不住捂着眼睛,随后像是想到什么,面色大变,如同做贼一般悄悄的从人群里退出,直奔自家府邸而去。 “主公觉得此人如何?” 陈元康不动声色的凑过来问道。 “嗯,当个护卫绰绰有余了。” 刘益守看着台上那人,若有所思的说道。 “此人北面而来,暂居马头郡。此番我们在郡内赈灾,他恰好是被救的一人。听闻主公求贤若渴,他便来招贤馆试试身手。 源将军身手不凡,他能战而胜之,显然并非泛泛之辈。” 陈元康一句话给那人定了性。 “让人群散去吧。”刘益守微微点头,陈元康做事还是很靠谱的。 “对了主公,近日似乎有人暗地里窥伺招贤馆,在下会留意那些生面孔的。” 陈元康前两日看到有个一面之缘都没有的生面孔在附近晃悠,长得贼眉鼠眼的。当时自己身边没有亲兵,不然就派人去把那人给逮住了。只是这两天就看不到那个人了。 梁国户籍管理森严,没有通行证很难四处行走,这个是怎么混到寿阳的,依旧是个谜团。 “嗯,这些小事交给亲卫就可以了。”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他在寿阳地区现在声望如日中天,根本不怕这些宵小之辈。 “主公,不可懈怠!此人极有可能是萧衍那边的官员,所以才能在梁国各地畅行无阻。说不定是萧衍派来的密探,窥伺我们各项军政民政。” 萧衍有这么高明的手段? 刘益守满脸疑惑,想不通要是萧衍如此心思缜密,他是怎么被侯景带着八百人给干趴下的? “罢了,带台上那人去我书房里面谈,我先回府邸休息了。几天都没好好睡觉,扛不住了。”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拍了拍陈元康的肩膀,转身就走,实在是困得不行了。 …… 毗邻寿阳,在寿阳以南的汝阴郡合肥城内,有一对父子正在太守府衙后院里饮酒。 中年男子乃是朱异派来调查两淮洪灾的官员,名叫毛栖忠,在中枢担任尚书比部侍郎,官不大,但比较要害,中枢赈灾的所有拨款都要过他的手。 那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是他的儿子毛喜,长得有些贼眉鼠眼的,不过此刻坐得很直,不苟言笑,看起来并不滑稽。 “为父让你去寿阳转了一圈,你都看到了什么?刘驸马如何?” 毛栖忠好奇问道,自己这个儿子,从小就是神童,机敏异常。长得丑那是没办法,只能怪他没有继承自己的英俊相貌吧。 “刘驸马宅心仁厚,认真救灾,当真是佛祖再世了。孩儿认为,若是论勤政爱民,整个梁国没人比得上他。” 毛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嗯,如此一来,那确实是要拨些款项给刘驸马了。宗室之中,有这样的人物,也是凤毛麟角。” 毛栖忠摸着下巴上的长须笑道。 “孩儿打听了一下,周边郡县对刘驸马那是交口称赞。只不过,刘驸马千好万好,唯独有一点不好。” 毛喜叹息了一声,抿了一口酒。 毛栖忠也举起酒杯,含笑问道:“哪里不好呢?这位刘都督能文能武,可不是宗室里的那些……嗯,那些废物。这番话你知我知即可,不要外传。” “刘都督哪里都好,就是想造反。” 毛喜漫不经心的说道。 噗! 毛栖忠含在口中的酒喷了毛喜一脸。 “造反?那你还在这跟我悠闲喝酒?” 毛栖忠恨不得拿棍子打死眼前这个混球不肖子。 “父亲,请冷静。刘驸马只是想造反,他又没有造反!父亲喜欢同僚家的美妾,并没有做什么其他的,难道父亲也是坏人么?”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被儿子毛喜吐槽,毛栖忠想执行家法了。 “为父真是管不住你了……” 毛栖忠轻抚额头,有点怀疑自己这个儿子是不是亲生的,虽然比自己长得丑,但智力有点吓人,已经没法在对方面前摆父亲的谱了。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毛栖忠没好气的问道。 “父亲手中不是有朝廷的诏令么,去寿阳宣读,然后四处走走看看,再返回建康,正常拨款赈灾就行了。父亲,咱们是姓毛的,不是姓萧的。长城公主萧玉姈都不着急,我们着急什么?” 毛喜反问道。 对哦! 毛栖忠恍然大悟,他又不是萧衍,驸马想造反,让萧衍头疼就行了。 “对了,刘驸马在聚集兵马准备南下么?”毛栖忠问道。 “并没有啊,他麾下部曲都在救灾。”毛喜老实答道。 “那他侵占周边州郡土地了?掳掠人口了?”毛栖忠继续反问。 “并没有啊,倒是有很多临近州郡的灾民前来投靠。”毛喜继续实话实说。 “呃,那你怎么知道刘驸马想造反,你这不是诬陷么?诬陷宗室可是重罪!” 毛栖忠一脸疑惑的警告毛喜说道,要是奏折里这么写,绝对会被偏爱宗室的萧衍斥责,甚至是贬官的。 “一言难尽,反正我就是知道。”毛喜得意洋洋,满不在乎。 7017k 第341章 咱们各论各的 元玉仪来了,刘益守在心中憋了很久的“邪火”,也熄灭了。一连几天的缠绵悱恻,让他对“柔情似水,佳期如梦”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在某些方面,元玉仪甚有“天赋”,虽然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没有几天,却已然能够熟练驾驭,享受其间的快乐。 她和刘益守是爽了,可小叶子却异常不爽,因为没人跟她玩。于是小叶子在府衙里找了一把木剑,整天缠着源士康让他教习剑术。 这天,杜弼又来了,还带来了孙腾的口信:下邳城北,已经废弃的十里长亭见面,一个人来,时间你定。 如果元玉仪没来,刘益守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暴躁狂怒,感觉孙腾欺人太甚。可是现在元玉仪来了,而且两人已经鱼水之欢好不快活,刘益守心气也顺了,懒得跟孙腾一般见识。 刘益守依稀记得如果这个世界没有自己,似乎元玉仪应该会被孙腾弄到手当玩物,后面又“转让”给高澄。 一想到这朵又妖艳又清纯的水仙花已经被自己采摘,刘益守对孙腾也没什么脾气了,毕竟自己才是“赢家”。胜利者对失败者总是会更宽容一些的。 “那就五日以后吧,希望你们不要耍花招,我手里有日行百里的骑兵队伍,耍花招是没有用的。” 刘益守一板正经的警告杜弼说道。 “刘都督,孙先生乃是文士,他都不担心,您就更不必担心了。” 杜弼深深一拜说道,刘益守同意见面,他大大松了口气,看来此事有望完美解决。 杜弼拜谢离去后,刘益守坐在府衙大堂的太守之位上沉思,孙腾此举有些怪异,双方单独见面没有外人在场,很明显是要玩py交易,大家开诚布公的说出真实意图,能交易就交易,不能交易就一拍两散。 防人之心不可无,刘益守命杨忠带精骑一百人,十里长亭周围等候,又命斛律羡在近处埋伏,一有异动,可以选择直接射杀孙腾。 安排好这些以后,刘益守又跟远道而来的陈元康商议了一下对策,最坏最坏的情况,如果孙腾真的不愿意将萧纪送还,那么自己只能选择向北出兵,打到兖州,震慑一下高欢,顺便也是对萧衍有一个交代。 做完这些,刘益守也必须要回寿阳,不可能继续在下邳这边耽误时间了。 真要到那一步,这次谋划甚大的布局,只算是完成了基本目标:让梁国与高欢结下死仇!为自身作为边镇的存在提供了合理的理由与优越的政治环境。 但基本上也属于白忙活了,因为若是只要达成这样的目标,那么刘益守其实有更多更好的办法,省钱省力还少操心。 白天忙于政务,晚上有元玉仪侍寝,日子过得逍遥快活,一晃就到了和孙腾约定见面的时间。这天清晨,刘益守就独自出了下邳城前往城北那座已然因为战乱而废弃的十里长亭。 当年汉高祖刘邦还未发家的时候,就是亭长出身,类似于城市郊区的派出所所长(只是规模小得多),负责缉拿盗匪,招待过往旅客。十里长亭也并非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亭子,有点类似于后来的驿站,却又不完全等同。 归结到底,其实还是古代城池规模有限,十里长亭作为城池在郊外的延伸,实际上是负担着一部分控制周边地区的职责。 到地方以后,刘益守将马匹拴好,很快就看到一个穿着锦袍,文士打扮,稍显虚胖的中年人,背对着他,在眺望沂水河面。 “龙雀先生。” 刘益守轻轻喊了一声。 那人回过头来,对他拱手行礼道:“正是在下,当年刘都督还在尔朱荣麾下时,鄙人远观阁下英姿,就知道绝非池中之物。如今得证刘都督裂土封王形同诸侯,孙某的预测果然不错。” 花花轿子人抬人,孙腾如此恭维,开始讲过往交情起来,刘益守也无法对他恶言相向。两人在长亭内石桌两边落座。刘益守若有所思的端详着孙腾的样貌,越看越是感觉眼熟。 “孙某是脸上有花么?” 孙腾微笑问道,心中略感不悦。双目长时间直视对手,是一种挑衅行为。他下意识的认为刘益守不应该是这样鲁莽的人,却不知为何对方如此无礼。 “在下刚刚只是感觉孙先生的样貌似乎在哪里见过,想来应该是在高王的军营内吧,毕竟当年在下也在尔朱荣军中当过长史。” 刘益守按下心中的疑惑,坐直了身体,等着孙腾开口。 “高季式和高慎二人,因为某些原因,高王并不希望他们被释放。” 孙腾轻叹一声说道,大家都一对一的面谈了,显然是这波谈不拢那就没什么意思再谈下去。他也懒得跟刘益守绕弯子。 “而萧纪,高王虽然没有说一定不能放走,但是却把权力下放到了我这里。如果释放了萧纪却拿不到令人满意的东西,我这边也无法跟高王交代,刘都督应该可以理解吧。” 大概是因为这是最后的谈判了,孙腾不打算绕弯子,把他的难处都说了出来。 “换俘虏就像是做买卖一样,卖家希望多卖钱,买家希望更便宜,你多一点我就少一点。可是呢,韩娘子捏在我手里,并没有什么大用,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在下也不缺女人。 我的价码就是两边所有的人全都换走,一个不留。孙先生以为如何?” 刘益守直接把自己的底线告诉孙腾,谈不拢那就拉倒。 “如果在下不同意,刘都督准备怎么办?” 孙腾眯着眼睛问道,心中盘算着得失。 “出兵青徐,打到兖州为止,这算是给萧衍一个交代,你只当是我在发泄不满吧。” 刘益守摊开双手,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刘都督应该不会甘心当萧衍的走狗吧?耗费钱粮意图何在?” “边境越热闹,我这边地位就越稳固,不是么?” 这是阳谋,有眼光的人都能看到。孙腾很有脑子,自然也能看到,不管刘益守说不说区别都不大。当然,说了显得更坦诚。 “有点道理。” 孙腾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已经下定了决心。 “这样吧,我用手里的萧纪,去换韩娘子,然后刘都督私下里把高氏兄弟放了就行,不要现在放,押后两个月再说。等高氏兄弟被释放,我们也释放包括萧正德在内的其他人,同时两国修好罢兵。 要是这个建议都不行,那在下也没什么好说了。” 孙腾说出了他的终极解决方案。说穿了也无甚稀奇,就是不管不顾的讨好高欢,只要高欢能和初恋团聚,那么其他的事情并不重要。 而不换回高氏兄弟,对高欢麾下其他小伙伴也有了交代。当然,站在魏国的角度看,肯定是吃了大亏,而且会遭到高敖曹的记恨! 过段时间刘益守“私下里”放走高氏兄弟,这只能说明是梁国的“阳谋”,在挑拨离间,跟他孙腾是没有关系的,也算是对高敖曹有了个交代。接着魏国释放梁军俘虏和萧正德,也算是为两国和解提供了桥梁。 如此一来,此番魏国与梁国之间的战争得以顺利完结,高欢也可以集中精力去收拾尔朱荣,刘益守也可以回到寿阳,发展自家领地,萧衍看到儿子侄子都回来了,继续安心拜佛。 皆大欢喜! “龙雀先生非常务实啊。” 刘益守感慨道,根本不敢小看古人。当断则断,该放弃的就放弃,只抓住最关键的核心,这个处理方案,几乎是双方能够接受的“最优解”了。 身边有此人谋划,高欢势力断然不至于猝然间崩盘。 “刘都督若是同意的话,那就事不宜迟,将此事敲定,先一人换一人。” 孙腾也是个不喜欢磨叽的爽快人。他双目直视刘益守,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可以,三日后,还是在这里。”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他担心孙腾变卦,还特意强调道:“人无信则不立,国无信则必衰,龙雀先生不必担心在下耍什么花样,你让人驾车前来即可。” “刘都督枭雄之姿,在下心中非常笃定,三日后再见。” 孙腾微笑着拱手告辞,潇洒的转身便走。 等他离开后,刘益守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 这天夜里,卧房里的“大战”刚刚结束,窗外银白的月光照在元玉仪那张满是迷乱沉醉的俏脸上,看上去白皙如雪。 刘益守靠在床头,一只手随意抚摸着对方的秀发,似乎是在思索什么难以抉择的问题。 “你说,像游娘这种因为各种原因被我占有的女人,算是幸福的么?” 刘益守轻声问道。 “她?可别提了,谁不知道以前就她最喜欢那种事情啊,平日一脸道貌岸然的样子,上了床比谁都放得开。跟着阿郎她不知道多高兴呢,阿郎要是可怜人,不如可怜可怜我吧,足足等了四年才有今日!” 元玉仪带着喘息,不屑说道,满心的怨气,死死抱着刘益守的胳膊不放。要是知道男女之间的事情如此美妙令人欲罢不能,她才不可能等四年时间呢。 刘益守看了她一眼,月光下白皙的身体如同那不可亵渎的女神,这样的女子现在已经完全属于他一个人。刘益守心中暗想:你也没差太多,才短短几天就已经很熟练了。 “如果后院里面有谁要离开的话,你会不会难过呢?” 刘益守低声问了一句,半天没回应。他低头一看,原来元玉仪已经搂着他的胳膊沉沉睡去。最近没羞没臊的亲热,已经让她消耗了太多精力。 第二天元玉仪睡得很死,刘益守没有叫她,独自出了院子,然后他就看到小叶子一大早就跟源士康在练剑。 可惜这孩子实在是没什么练剑的天赋,出剑都是乱七八糟毫无章法,陪她练习,教授剑法的源士康无奈的看了刘益守一眼,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小叶子,今天陪我出城一趟。” 刘益守喊了一句。 “好啊大哥,你终于要带我出去玩了,是元姐姐病了你要去城外采药么?我看她这几天都精神不振昏昏欲睡的。” 小叶子兴奋的说道,她问元玉仪发生了什么事情,对方又不肯说,还老是红脸,整日发呆整个人都像是傻了一样。 现在元玉仪已经不好玩了,小叶子决定要跟刘益守一起玩。 “不是的。” 刘益守轻轻摆手,懒得跟她多解释。他看着源士康说道:“带小叶子上马车,我去把那位韩娘子叫上,今天出北门,去城外十里长亭。” 北面?那边会不会不安全? 源士康心里感觉疑惑,却没说什么,领命而去。一行人驾车出了下邳城北门,很快就到了和孙腾约定的地点。 果不其然,孙腾已经在那边等候,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梁国藩王正服的年轻人。刘益守回忆了一下,好像在萧衍寿辰的时候见过此人,大概就是萧纪无疑了。 “刘都督果然是守时守信。” 看到韩智辉也在,孙腾松了口气,他还真有点担心刘益守耍诈黑吃黑。不过来的一路上却发现,对方好像并无埋伏,不像是上次。 虽然孙腾不知道为什么刘益守居然一点防备都没有,但这样也好,显得对方对交换俘虏很有诚意。 “韩娘子,你虽然被俘,但在下和麾下部将对你可是秋毫无犯,这点,麻烦你跟龙雀先生说明白。” 刘益守平静对韩智辉说道。 韩智辉走到孙腾身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孙腾微笑着点了点头,显然是心情大好。要是刘益守把韩娘子祸害了,或者肚子搞大了,回去以后,很多事情可就说不清楚了。 “八皇子这边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刘益守对萧纪行礼说道。 “妹夫……此番有劳了!” 萧纪感动得过来抓住刘益守的双手,双目涌泪,语无伦次。他之前一直看不起刘益守,认为对方就是长得帅,靠这个迷惑女人才当了驸马。现在看来,对方显然是个有大本事的。 刘益守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源士康耳边嘀咕了一番,源士康将萧纪带到一旁停着的马车上,然后把小叶子带了下来,送到刘益守身边。 孙腾一脸懵逼看着眼前这一切,不知道刘益守想做什么。 “韩娘子,你也去那边马车上歇着吧,在下等会就来。” 孙腾不动声色的说道。 等韩智辉也告退,长亭内就只剩下刘益守、孙腾、小叶子三人。 “龙雀先生,敢问你是不是曾经丢失过一个女儿,就像是……我身边这孩子一般岁数的女儿呢?” 听到这话,孙腾傻眼了,他颤颤悠悠的走过来,端详着小叶子的脸,发现对方眉宇间的那股灵动狡黠,跟自己照镜子时颇有一些神似。也跟记忆中走失女儿的年纪差不多大。 “小女背上,靠近左肩的位置,有一块拳头大的胎记。这个秘密,只有在下跟已经过世的夫人知道。” 孙腾沉声说道。 这下不仅是刘益守,就是小叶子本人,也都惊骇莫名。因为小叶子背后确实有一块印迹,只是刘益守以为她是小时候被人虐待,被开水烫过才会那样的,没想到居然是胎记。 刘益守把小叶子的衣服从肩膀上拉下来一个角,就见左肩后背下方,有一个巴掌大小的胎记。 “龙雀先生,先说好啊,咱们各论各的,这位是在下义妹刘小叶。” 刘益守无奈叹息了一声。 7017k 第342章 我命由我不由天 小叶子是孙腾的亲生女儿这件事,无论是对刘益守来说,还是对孙腾本人来说,都是一件很难堪却又如释重负的大事。 只有小叶子懵懵懂懂的搞不清楚状况。 亲子之间的血缘关系,常常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很多父母与失散的子女多年未见,往往再次见面时就能产生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此时此刻,孙腾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眼前这位小女孩,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他几乎不需要过多去验证。 “小叶子,这是你的生父,你愿意跟他一起走么?” 刘益守柔声问道。 小叶子一时间有点懵,她想了想问道:“那大哥你会经常来看我么?”她的眼中带着祈求。 “恐怕……很难。” 刘益守不想骗她,自己跟高欢属于本质上敌对,毫无回转的可能。将来大打出手,你死我活都是常态,怎么能有机会去孙腾那边看望小叶子呢。 其实让小叶子和孙腾认亲这件事,刘益守内心也犹豫了很久。好多事情,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就过去了么?或许这件事就能变成一个永久的秘密呢。 但刘益守始终认为欺骗小孩子是一件很无耻的事情。他把选择权交给了小叶子。 “哦,那我不去了,我不认识他。” 小叶子小声嘀咕道,紧紧抓住刘益守的袖口,看着对面一脸尴尬,想过来又有些胆怯的孙腾。 “龙雀先生,你也看到了,小叶子不希望跟你一起回去。她是你的亲生女这件事大概没有什么疑问,可是,生是一回事,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好好照顾她,教她读书识字明道理,你看这样可以么?” 刘益守平静的问道。小叶子做了决定,那么他也就遵循这样的决定,不会自作主张认为“我要如何就是对你好”。 “明白了,多谢刘都督拯救小女收留照顾她。” 孙腾哀叹一声,感觉整个人都老了几岁。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却无法将其带回身边,这种痛苦常人难以接受,他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叶子是刘益守的义妹,前途会比跟在自己身边差么?这个很难说,孙腾心中的内疚,让他很难想办法将女儿“夺回来”。 只要知道女儿还在,过得不错,将来或许还有机会见面,这样就足够了。 孙腾慢慢走到刘益守面前,将腰间玉佩解下来,一把抓起小叶子的手,将玉佩放在对方掌心之中。他轻轻的拍了拍小叶子的肩膀,心中充满无数感慨,却连一个词都说不出来。 “在下投奔高王后,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其中亦是不乏惊才绝艳之辈。但像刘都督这样雄才大略,心怀正气的人,还真是从未听闻,跟别说见面了。 小叶子就拜托给刘都督了,在下告辞。” 孙腾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潇洒的转过身,朝着载着韩娘子的马车而去。 等他走了以后,小叶子拉了拉刘益守的袖口问道:“大哥,我父亲是个好人么?” “那种事情,谁知道呢。” 刘益守心中感慨,带着小叶子回转下邳城。 人心复杂,岂是善恶两字可以概述的?记得前世历史上孙腾在元玉仪还未成年时就淫辱了她,后又弃之如敝履,你能说这是个好人么? 可是他为了寻找失散的女儿,将大量女奴脱籍为良家子,也算是做了不少好事,你能说他是个坏人么? 虽然这并非他本意。 …… 萧纪终于顺利回归了!羊侃心花怒放,连忙在府衙大堂内举办宴会,庆贺萧纪脱离虎口。如果这次不能回归,那么将来萧纪必定会被高欢那帮人立为名义上梁国天子,实际上的傀儡,然后大军南下建康谋夺梁国基业。 想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到时候如果发生这种事情,对于萧纪来说,对于梁国来说,都是一件悲剧。 萧纪在大堂上轮番给各位将军敬酒,神态甚为谦恭,似乎这次波澜之后,成长了不少。等宴席散去,羊侃将萧纪与刘益守请到书房里密谈,撇开了负责监视人质交换的中枢特使贺琛。 从前萧纪很多道理都不太通透,这次被人软禁了几个月,很多事情都想明白了。此番他能回转,不过是有人从中斡旋,用小手段解决大问题罢了。 别看下邳城兵马众多,搞一次北伐似乎都问题不大,但真正在里头起作用的,不过刘益守一人而已。 能打又什么用?魏军打不过你,难道不能杀人质撕票? 萧纪很明白,处理这些问题,只要路子对了,一切都好办,就怕有人傻乎乎的找不到思路,那就没辙了。 “妹夫,这次多亏有你,本王才能顺利回转。酒就不喝了,请受本王一拜。” 萧纪对着刘益守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他算是对刘益守这位梁国边镇强藩到底有多大能量,有了十分直观的体会。 “朝廷不修兵戈,政出多门。此番能收拾局面,多亏有刘都督从彭城出兵一战定乾坤。要不然,魏军指不定已经饮马长江了。” 羊侃也感慨说道,不动声色的给刘益守搭台子。 如果是以前,萧纪肯定是对羊侃的话不屑一顾的。但经过这次惨败,让萧纪明白了一个十分浅显,从前却根本搞不懂状况的道理。 一把神剑在手,胜过身边百杆朽木。手里笼络的人多并没有什么卵用,只要有一个好用能用的人,就能成事,甚至成大事。 “妹夫,本王此番摔跟头,也是痛定思痛。 江淮前线,变数太多,又有魏国大军压境,非等闲不能制。只是,本王并不能一直呆在天子身边,不能一直呆在建康,敢问本王此番回京述职,应该如何跟天子请求就藩一事呢?” 萧纪原本的打算是此番胜利后,希望萧衍把北兖州一带,包括北海郡都封给自己的。这里靠海可以发展海贸,而且还有部分地方是梁国的产盐地。可以说占了这块,就永远没有缺钱的忧虑了。 他想得倒是不错,只是没想到魏军会那么凶猛。 “在下从北面而来,很多事情还是比较了解的,殿下想听听在下的见解么?” 刘益守微笑问道,心情似乎不错。 “妹夫请讲。” “元氏失德,六镇乃国之肺腑,都发生叛乱。此后两淮精兵,悉数北调。更是有陈都督北伐,险些灭国。 故而梁国在边境的压力也越来越小。” 听到这话,萧纪微微点头。自从梁国建国以来,对北面作战频频得手,甚至有陈庆之一路打穿了魏国。这次萧纪等人栽跟头,其实也有些看不起魏军的因素在里头。 不过是普通人常有的惯性思维罢了。 “而今魏国的局面,由乱到定,高欢名为丞相,实则与皇帝无异,麾下兵马,也取代从前的魏军,成为新的魏军。八皇子对他们不熟悉,故而才吃了大亏。在下定然会上书天子,此战罪不在殿下。” 刘益守不经意间暗示,自己会从中说情,不会让萧衍惩罚他。 萧纪闻言大喜,紧紧握住刘益守的双手激动说道:“妹夫所言极是,极是啊!唉!” “两淮之地,可以想象,将来必定会跟魏国殊死争夺,战况激烈。因为掌舵魏国的人已经不是元氏,而是高欢。 敌人在变,我们的应对也需要改变,不能再政出多门,方镇无序,各怀心思了。” “莫非妹夫是想本王统领两淮之地方镇?” 萧纪皱眉问道,他有点不明白刘益守的脑回路,明明都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还一直说两淮做什么呢? “殿下,我这么说吧。” 萧纪不上道,羊侃在一旁都等得不耐烦了。 “此番,是刘都督派兵断了魏军粮道,又捣毁了魏军后方大本营。现在也是刘都督出面,将殿下换回来了。 淮北一线,与魏国接壤的最前线,显然只有刘都督是最可靠的,毕竟他还是你妹夫。” 羊侃就差没说把自己现在身上的头衔转让给刘益守了。 萧纪不蠢,很快就明白刘益守刚才为什么顾左右而言他了。刘益守是在等自己这边的保证呢! 诚意,不是空口白牙,是要有利益输送的。 “妹夫且放心,等本王回建康面见天子,一定将妹夫的功劳好好说道说道。这两淮没了谁都可以,唯独不能没有妹夫坐镇。本王只能对天子说这么多,具体天子要怎么办,那是本王无法控制的。” 萧纪没有把话说死,但是他在建康的时间最长,一直没有外出就藩,对萧衍的脾气实际上也是最了解的。只要把这番话带到了,刘益守又是驸马,都督几个州的诸军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淮之地,那都是给有能力的人锻炼用的,现在还真算不得是块肥肉。得知魏军这么凶猛,萧纪自己早就没那个念头了。 “殿下真是太客气了。” 刘益守淡然一笑,发现萧纪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知道对方这次真是遭遇了不小的挫折,心气都矮了一大截。 “蜀地自古命运多舛。古人常言:天下已定蜀未定,天下未乱蜀先乱!于国家长治久安,蜀地需要一位萧氏的藩王坐镇,这也是应有之意。 蜀地物产丰饶,民风淳朴,再加上又有天险阻断,其中自成体系。于外,没有魏国虎视眈眈,兵马侵扰,于内,没有天子随叫随到,芒刺在背。 殿下去蜀地,岂不美哉?” 妙啊! 萧纪大喜,他之前怎么就没想过蜀地呢!他是准备让萧衍将其安置在三吴地区的,也就是刘益守前世的湖州、杭州等地。 那边安全也是安全,富饶也是富饶,就是这块肉太肥,很难吞到肚子里,盯着的人太多了! 而蜀地完全没有这个问题,一般人也不敢向天子请愿说自己要去蜀地镇守。因为那个地方自成体系,外姓人去,除了造反以外,不会走第二条路。 可以说向萧衍提出要镇守蜀地的外姓之人,说出口就几乎是必死之局! “可是,本王若是跟天子提出外镇蜀地,天子会同意么?” 萧纪疑惑问道。 “天子当然不会立刻同意。但殿下只要反复跟天子强调,如果不去蜀地,那就在建康府衙内修生养息安心读书即可。天子多半还是会同意的。” 刘益守淡然说道,很有自信,似乎这一切就会如他所说一样必然发生。 非太子一系的王爷必须外出就藩,不得长期滞留建康,这是萧衍定下来的规矩,没有例外。萧衍现在想着的就是修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萧纪外出就藩本就是应有之意,长期滞留建康,才会让萧纲和中枢大臣们认为萧衍是要换太子了!所以萧纪提出自己要镇守蜀地,萧衍答应下来的可能性极大! 这次淮北青徐的恶战,让萧衍知道了萧纪不是带兵那块料,这种不能带兵的儿子,丢蜀地貌似也没什么大问题,不是么? 不得不说,刘益守已经是把萧衍看透了!萧纪心中拜服,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自己这位妹夫如此厉害呢? 按他的想法,这位硬的一手能打仗,软的一手可以救人,真是个威风八面的核心人物啊! “妹夫,咱两以后要多亲近亲近。” 萧纪握住刘益守的双手不放,眼睛似乎都在放光芒。此刻他心中有个依稀的妄想,一旦萧衍病危,就让刘益守以驸马的名义带兵南下建康控制局面,然后他则带兵出蜀地,一路向东,赢粮而影从。 最后再以萧衍的名义废太子,立他为太子,最后登基称帝!刘益守这个人实在是太重要了! “妹夫学富五车,文采斐然,勤于兵事,战阵无敌。本王有个不情之请,请妹夫务必要答应,不然本王就跪在地上长跪不起了!” 萧纪忽然给刘益守跪下,态度甚为坚决,拉都拉不起来。刘益守和羊侃二人看傻眼了,都不知道萧纪这是玩的哪一出。 “殿下请说,只要不是大逆不道之事,没什么不可以的。” 刘益守温言说道,将萧纪扶了起来。 “本王有一不肖子名为萧圆正,十分顽劣。若是本王去了蜀地,那边民生凋敝,只怕请不到合适的先生能教育他。再者他与长子萧圆照年纪相仿,一母同胞,本王也怕蜀地封闭,他们二人兄弟阋墙。 所以希望妹夫能将其带在身边抚养,教导他学业。” 萧纪言辞恳切,甚有决心。 这一位,怕是因为被俘,而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以至于世界观被颠覆了吧? 刘益守心中暗暗吐槽,不知道怎么去接这一茬。很显然,萧纪经历大难,已经不信任从前的那一套,他现在想的就是要当皇帝。当了皇帝才能避免被软禁的悲剧发生。 如果不能当太子,那就直接造反吧。刘益守估摸着萧纪“痛定思痛”,已经在为将来的事情布局了,就如同那个大硬币萧绎一样。 7017k 第343章 梁国萧总裁的一己之见Ⅳ(本卷完) 梁国与魏国之间持续了几个月的战争,或者叫冲突,最后以梁国占据下邳郡、东海郡,魏国退出北海郡落幕,两国边界暂时形成了一大片双方都无法直接掌控的“力量真空地带”。 为了“以示诚意”,高欢命人释放了此番被俘的萧衍第八子萧纪,全权委托孙腾与梁国和谈。国书发到梁国那边,萧衍也表示此番两国交兵,都是一场“误会”。让待在下邳的贺琛负责跟魏国那边接洽,商议后续诸多事宜。 像是韩娘子用来交换萧纪什么的类似流言,那些都是难登大雅之堂的饭后谈资。 一句话,梁国与魏国都不承认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轰隆!” 四月里的春雷隆隆,闪电划破夜空,大雨落在同泰寺金佛阁的尖顶上,雨水哗啦哗啦的顺着屋檐落到地面,滴答滴答作响。 这场雨一下就是好几天,建康城北面的玄武湖,水位都涨了不少。 金佛阁内,萧衍依旧是在数着佛珠打坐,不过脸上带着澹然的笑意,似乎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他面前坐着的是朱异,对方手里还拿着厚厚一叠纸,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阿八回来了,朕心里石头也落下来了。” 萧衍轻叹一声,显然是对刘益守的换俘行动感觉满意。当然,如果能把萧正德等人也换回来就好了。不过萧衍也明白,在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更是得不到。 “这次能击退魏军,刘驸马可以说居功至伟。” 朱异慢悠悠的说道。 其实他也不想给刘益守唱赞歌,可是萧纪在给刘益守帮腔,羊侃在给刘益守帮腔,就连一向对此人很不感冒的贺琛,也上书朝廷,说此战“刘、羊二将分功,余者不值一提”。 这么多人鼓噪,朱异就是想打压刘益守也没办法了。更何况,昨日刘益守派出“特使”,也就是萧纶的前任门客,大名鼎鼎的刺客戴子高,给自己送来了一坛金锭与一根草绳。 此人气质阴森,不苟言笑。半夜在卧房出现,吓得朱异魂不守舍。还好对方只是来送东西的,丢下刘益守的信就走了。 信中刘益守感谢朱异在朝堂上对自己的支持,说一坛金锭乃小意思不成敬意,压根不提送那根草绳是做什么的。 朱异一宿没睡,揣摩着那根草绳究竟象征着什么,感觉多半是刘益守在暗示如果自己敢在朝堂上敢给他难堪,那么将来这位刘都督必定将自己吊死在旗杆上。 但是从好的方面去想,这未尝不是“结草环以报”的意思,人家说要报恩,你偏要往坏处想,那是谁不对呢? 判断的标准异常模湖,真让人说理都没地方去说。 所以今日朱异才满怀心事的冒着大雨来见萧衍,想把此番与魏国交战的诸多事宜都确定下来。 “国宝(贺琛表字)一向都以为朕这位女婿包藏祸心的,怎么这回帮他说话起来了?” 萧衍微微一笑问道,这次刘益守的表现还是令他很满意的。别的不说,要是那一位这次配合魏军闹事,真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乱子来。 贺琛是个正直的人,这种人有个优点,不会睁眼说瞎话。这次与魏国之间的战争,确实是刘益守力挽狂澜,多番实锤,做不得假。 贺琛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他也有些“论迹不论心”,你总不能说此番击退了魏军的刘益守是国贼吧? “贺琛乃直臣,刘驸马立功是公事,他对刘驸马的成见是私怨,贺国宝不因私废公,乃国之大幸,天子无须过多揣摩。” 朱异对着萧衍深深一拜说道。 萧衍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如果贺琛这次说刘益守的坏话,他才是觉得此人以后不可再重用了。方镇跋扈嘛,梁国国内遍地都是,见怪不怪了。 比如江州那边的豪酋,豫章郡(江西南昌)以南地区,基本上都是豪酋的天下,朝廷只是名义上控制而已。那边自行其是,诸多叛乱,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 至于天高皇帝远的蜀地,更是如此。 真要算起来,以后梁国有什么事情,刘益守这边反而是“建制派”,是要负责带兵平叛的那种。 因为他是众多王爷的妹夫,除非刘益守脑子发昏打出旗号要自己当皇帝,否则他绝对是所有人都要拉拢的对象。 换句话说,要是连他都反了,那这梁国就已经是几个藩王打内战,不存在真正的“反贼”了。类似的游戏从东晋王敦就开始玩,一直玩到萧衍上位,几百年了,似乎规则都是大同小异。 “昨日接到羊侃上书,说两淮军政败坏,方镇无能,各行其是互不统属才有此战前期的被动。如今魏国已然改天换日不可同日而语,两淮兵马亦是需要调整建制,你以为如何?” 萧衍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珠看着朱异,声音波澜不惊,像是在说一件小事。 羊侃这番话,说有理也有理,说无理那也可以说就是在胡扯。 谁都知道,此战之所以前期被动,正是因为萧氏的王爷们不善于带兵,没有全盘规划,甚至萧衍的战略部署也很成问题。 但是这些理由,羊侃一句没提,所有的责任,都是在于两淮地区方镇调度无方,互相掣肘。反正,跟萧衍是没关系的,跟萧纪等人更是没关系! 这是萧衍喜欢看到的内容,也是萧衍希望对外公布的内容。一句话,羊侃上书只是陈述事实,半个字都没提到要给刘益守放权。 不过这份奏折里里外外都在说两淮需要有强藩统一调度,才能抵抗改天换日的魏国。 羊侃这番话,萧衍还是很认可的,起码,可以给朝堂内外一个交代,不至于说把萧纪和萧正德钉在耻辱柱上。 “依微臣之见,不如令羊侃都督两淮诸军事,另加南徐州与青州刺史。” 朱异不动声色的说道,他还是在尽可能的打压刘益守,当然,不能做得太明显了。 “你不懂,你不懂啊!” 萧衍摇了摇头道:“此举甚为不妥。” 萧衍面色由晴转阴,略有些不悦。朱异一脸懵逼不知道哪里让这老和尚感觉不对劲了。还好他伺候萧衍几十年,深知对方秉性。 现在就是萧衍已经打定主意,他并不是需要别人来替他拿主意,如果萧衍真的不爱权势,那他早就退位了,快七十了还不退位,当真是痴迷佛法么? 萧衍不过是希望朱异能“猜到”自己的想法,借着他的口把想法说出来罢了! “羊氏起于兖州,根基深厚,自三国以来,南北都有侍奉。若是令羊侃统辖两淮诸军事,当两个州的刺史,好人也会变成坏人的,朕不能害了忠臣啊!” 萧衍感慨的说道。 羊侃老家就在兖州,跟梁国的青州迟尺之遥。羊侃统管那一片地区的军务,又有本地世家支持,鬼知道那时候羊侃是怎样一种心思呢? 地方官员不能出身本地,这都是基本规则了。千里做官,只为吃穿,这句话的前半句,说的就是异地为官。你吃拿卡要是可以的,跟本地豪强勾结是不行的。 很显然,谁都比羊侃要适合管理这一片地区的军务。萧衍感觉朱异心思不纯,忍不住敲打了他一番。 “羊侃有能力,又对朕忠心耿耿,还是调回台城,宿卫台城吧。此番他也有战功,多加些官职,赏赐田产财帛就可以了。” 萧衍一句话就决定了羊侃后面的命运。泰山羊氏数得上号的青徐地头蛇,在当地能量极大!不管是哪个当政,都不会把羊侃丢下邳的,那简直就是在鼓励投敌或者造反。 “季文(朱异表字)啊,你在朝中管理诸多政务几十年,不能失了公心啊。” 萧衍有些不满的说道。 “微臣有罪……” 朱异俯下身,对萧衍行了一个大礼,趴在地上不敢起身。 “起来吧。” 萧衍轻叹一声道:“昨日阿八(萧纪)与朕说,刘益守能文能武,长袖善舞,又是朕的女婿。让他在两淮坐镇,总比其他人要放心些,他也不可能投靠魏国。朕想把下邳、东海、北海三郡的军务交给此人,这样他的防区就连成一片,兵马可以自由调度。 今后他就替朕守着梁国的北门,你觉得如何?” 这片地盘很大,但是,危险性也很高,处于跟魏国直接交战的战区。说真的,交给别人,萧衍还真怕哪天一觉醒来,地盘已经被魏国给占了。 刘益守占据这里确实可以说是位高权重了,但这样的资本想掀翻梁国自己造反当皇帝,那还真是差得远。 不需要想别的,只要想想三国时期淮南袁术是什么下场就行了。 萧衍也不认为已经当了自己女婿的刘益守需要靠造反来过生活,说穿了,以他的能力来说,没必要。 “陛下万万不可啊,刘驸马麾下精兵不少,更有勐将如云,人才济济,这样的人要是得了三郡之地,只怕势大难制,终将尾大不掉啊!” 朱异跪在地上恳求道。 “那怎么会呢,朕不相信他会造反,他凭什么?” 萧衍嗤笑道,随即摆摆手,示意朱异不要说下去了。这么多人都说两淮那边交给刘益守就行了,他这么做也算是“顺应民意”。 “陛下,调七皇子(萧绎)镇守也是一样的。” 朱异想最后再努力一下。 “阿七要是镇守青徐,难道将驸马调到湘州(湖南长沙)?他肯么?” 萧衍微笑问道。 朱异不答,刘益守显然是不肯的。听闻对方在寿阳那边大搞建设,修水利什么的,摆明了不会挪地方了。 “若是阿七镇守青徐,驸马不调离寿阳,到时候魏军来袭,是阿七听驸马的,还是驸马听阿七的?” 萧衍又抛出一个让朱异没法回答的问题。 兜兜转转的,一切又回到起点,回到羊侃写的那份奏折上面说过的问题了。魏军势强,不复昔日羸弱。两淮州郡虽多,不能没有强藩支撑,犹如屋舍不能没有柱石! 痛定思痛,萧衍也认同这一点,两淮必须要有一个绝对掌控局势的强藩,问题在于,那个人是谁! 很多事情,朱异考虑过,其实萧衍早些时候就一直在考虑。 刘益守麾下精兵众多,又善用兵。倘若是他不愿意听命于人,那么谁能调动他麾下兵马? 两淮地区现在要是没有刘益守,就如同此战前期对方默认不出兵,导致战局崩坏。很难说刘益守没有故意看梁军笑话,等萧纪他们被魏军揍得爹妈都不认识了,对方再出手收拾局面。 刘益守或许真这么想,可是你就是没有证据,毕竟,最后是刘益守收拾了局面,就连萧纪都是刘益守换回来的。你还能再说什么呢? 还是那句:你行你就上。只是现在谁上都不行,只能刘益守上! “不如,让陈都督(陈庆之)去吧。” 朱异哀叹了一声。 “子云(陈庆之)身体不好,近日朕与他手谈,子云也不希望离开建康,想陪朕下棋,朕怎么忍心调他去两淮呢?” 萧衍叹了口气,陈庆之知道很多事情,他甚至知道很多人,包括萧衍的几个儿子,都有谋反的心思,所以死忠于萧衍的陈庆之,愣是一步都不肯离开建康。 他满心想着的,就是忠心护主。 如此一来,一个不想走,一个想对方陪着下棋,所以陈庆之现在是最不可能离开建康的将领。 朱异想来想去,竟然找不到可以担当此重任的人,就连此战颇有大略的羊鸦仁,其实也是泰山羊氏的人,道理和羊侃不能坐镇青徐是一样的。 不知道萧衍感觉到了背后发凉没有,朱异自己感觉心中拔凉拔凉的。梁国武将青黄不接,老一批随着萧衍起兵的从龙之臣逐渐凋零,而新人尚未冒头。 哦,也不能这么说,真要说起来,刘益守不就是最耀眼的那颗新星么? 回过神来的朱异,满脸苦笑,按照正常的逻辑来看,似乎这三个郡,还真要交给梁国冉冉升起的这颗新星,娶了最小那位公主的刘益守来管。 朱异感觉自己也不能把对方经常给自己送金子的事情说给萧衍听,来证明刘益守这个人包藏祸心。 好多事情就是这样左右为难。 “陛下英明。” 朱异装出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拜谢道。 “那就封刘益守为淮南王、大将军、使持节、都督两淮南北诸军事、大行台,另加侍中、散骑常侍。调兰钦为广州刺史,率禁军南下平叛。” 萧衍说的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钉在朱异心头。 “对了,朕考虑好了,封萧纪为武陵郡王,益州刺史,让他去益州就藩吧。”萧衍似乎想起来什么,又加了一句。 (本卷完) 7017k 第355章 人与人,大不同 寿阳城内的某个小别院内,毛喜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自己的父亲毛栖忠,完全搞不懂这位已经油腻了,庸俗了的中年人到底想搞什么飞机。 在他眼中,那个曾经昏聩又无能,中庸又老实,整天一副老神在在模样,仿佛天塌了都跟自己无关的父亲,变得精明而决断,变得面目全非,早已不是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父亲,您这是……” 毛喜有些疑惑的问道,刚才毛栖忠说让自己快点去寿阳的都督府,跟刘益守好好谈谈,然后顺利的话就能在刘益守麾下当差。 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在刘益守麾下当差啊! 完全是莫名其妙!这次来寿阳本身就不是为了投靠好吧? 之前离开建康的时候,老爹毛栖忠只是说要“货比三家”,萧氏王爷多半就那么回事,倒是其他人值得看看再说。 很显然,毛栖忠觉得儿子走仕途的第二条路,从藩王身边幕僚起家比较好,竞争也少。 没想到,毛栖忠不想货比三家,来到刘益守这边就直接拍板了。 “父亲,是不是刘驸马威胁你,要儿子我在这里当人质?”毛喜压低声音问道。 毛栖忠一愣,半天没转过弯来。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让一方诸侯扣押儿子当人质? 毛栖忠感觉儿子这脑洞有点大,心里未免太阴暗了点啊! “刘驸马是很磊落的一个人,他也并未提出让你在他麾下为官。” 毛栖忠淡然解释道。 “那父亲还倒贴上去?如此厚颜屈膝有意思么?” 毛喜完全不能理解自家老爹是个什么脑回路了。 “为父在朝堂上,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刘驸马胸怀大志,心有沟壑,是个能成事的。你跟着他,不说兴旺家族,起码一展所长不是问题。 现在他尚在积蓄力量的阶段,你投靠过去,可以谋得一席之地。等将来天下有变,那边就不一定有你的位置了。你平日里自诩管仲乐毅,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呢?” “父亲,这也太草率……” 毛喜一边说,却是被毛栖忠拉着袖子往门外走。 “错过这一回,以后你的仕途为父就不帮忙了,你自己看着办。”毛栖忠威胁毛喜说道。 在南梁,官宦子弟出仕,若是不靠家族的关系网,那是难以想象的,基本上可以用寸步难行来形容。毛喜年轻气盛,却不是个一味蛮干的杠精。 二人来到刘益守的府邸,在书房落座之后,毛栖忠这才起身对刘益守说道:“在下在建康还有公务要处理,就先走一步了,告辞。” 毛栖忠把儿子丢在刘益守的书房,自己简单告别后就离开了,剩下刘益守和毛喜二人大眼瞪小眼。 现在这场景,哪怕毛喜平日里喜欢自夸,也感觉异常不自在,感觉自己如同被人审视的货物一般。 而刘益守又想起前世某些面试的名场面,只不过自己变成了面试官,一时间心绪复杂,恍如隔世。 “你父推荐你在我麾下出仕,担任记室。对于开府了的权贵们来说,记室就类似皇宫中的中书舍人,乃是踏入核心幕僚圈子的最后一步,你以为你父为什么要这样推荐你呢?” 刘益守沉声说道。 “千里做官,只为吃穿。光耀门楣,封妻荫子,不外如是。”毛喜在刘益守面前可不敢托大,直接实话实说。 “这不是我想知道的。” 刘益守缓缓摇头,看着毛喜那张略有些滑稽的脸说道:“我要听真话,不是套话。” “我父认为,一旦天子驾崩,梁国必定大乱。到时候烽烟四起,无论在中枢混到什么地步,都是瞎折腾,一朝天子一朝臣,前功尽弃。 而在地方为官,又极容易被乱军挟裹,别说建功立业,就是生死都难以预料。 唯有在宗室藩王麾下为官,方可免祸。而将来藩王必定参与夺嫡,选藩王就像是赌钱压大小一般,我父选择驸马,大概是觉得将来驸马很可能会赢。” 毛喜侃侃而谈,思路清晰。刘益守心中暗暗揣摩,此人少年英才,难怪毛栖忠如此自信。 “如今太子萧纲,已经而立之年。他若是继位,何以天下大乱?你刚才那番话,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刘益守笑着说道。 “在下以为,为娈童写诗之人,难以驾驭国家。萧纲为太子,梁国必定叛乱不断。” 直呼其名,足以见得毛喜没把萧梁的宗室当回事。当然,这也可能跟持才傲物,年轻气盛有点关系。 毛喜十分看不上萧纲。 “这个……也不一定吧?”刘益守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他顿了顿,小声说道:“在下也写过半阙诗描写深闺怨妇。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莫非我也是如那萧纲一般?” 被刘益守揶揄,毛喜只好拱手行礼,不知道如何接这一茬。 他只好接着说藩王的事情:“七皇子萧绎,在湘州手握重兵,不断招募勇壮,规模远超朝廷所给之编制。试问如果不是为了夺嫡,他作为宗室,要那么多兵马做什么?” 毛喜以萧绎为例,证明萧梁各宗室其实都是包藏祸心。萧绎麾下的兵马规模,已经远远超过了“自保”的范畴。 刘益守也不得不认同对方目光如炬。 萧衍把国家搞得体制僵化,有才而不能用,在位的全是庸碌之辈,国家又岂能不亡。梁国不是没有人才,而是没有晋升的通道,人才不能到他合适的位置,自然会去别的地方或者干脆被埋没。 “阳武毛氏,萧齐之前,乃是武将世家,以知兵而闻名。萧齐后,由武转文,但通常都文武兼备。看来你自幼读书,就已经料到天下大乱不远啊。” 刘益守一下子把毛喜的老底揭开,这下平日里喜欢自夸的毛喜也装不下去了,面露惊讶之色。 “回驸马,确实如此。” 毛喜老老实实的说道。 梁国很大,朝野内外,出身不同的人,立场也是有所不同。 原本刘益守对毛栖忠的立场感觉很疑惑,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王霸之气”,虎躯一震就有各方英豪来投。 只不过是他在找陈元康稍微打听了一下对方的家世后,才有些明白毛栖忠的想法,并对梁国上层的游戏规则有更深的感悟。 古人只是科技落后于现代人,但他们却并不蠢,相反,还很会审时度势。 当然,这些内心的吐槽,刘益守不可能跟毛喜去说,毕竟二人还没有熟悉到这样的程度。 “如今天下南北之争,你有何看法,但说无妨。”刘益守微笑问道。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眼界可以慢慢提高,学识可以慢慢积累,但看问题缺乏对大势的认识,那么就没有什么培养的必要了。 至少,那种人应该是给王伟打下手,而不是当自己的记室参军。刘益守已经有了一个记室阳休之,并且工作干得不错。毛喜来了,阳休之也就解放了,可以外放独当一面。 “陈都督北伐,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只是天子并未把握住。一旦北面一统,南下乃是必然。反正在下以为,以梁国之姿,一统天下如同痴人说梦。” 毛喜不屑的说道,似乎很有些看不上萧衍。 刘益守微微点头,一个不知道“历史演进”的人,能有这样的见识,已经是很难得了。 “北方高欢、尔朱荣、贺拔岳各持一方,裂土封王,征战不休。恐怕你说梁国没有机会,太过武断了吧?陈庆之七千虎贲尚且可以入洛阳,这梁国数十万大军,难道还不能一统北方?” 刘益守故意激将毛喜说道。 毛喜无奈叹息,耷拉下脸,摊开双手说道:“刘驸马精通兵法,善于运筹。此前以一己之力击退魏军,堪称是两淮柱石。莫非是真看不到这些么?在下虽然年少,可是刘驸马也不必这么调侃吧?” “好好好,不说那个了,刚才只是戏言。” 刘益守哈哈大笑,坐直了身子,双眼注视着毛喜,面色变得肃然。毛喜顿时紧张起来,明白关键时刻已经到了。 “北方三派,高欢、贺拔岳、尔朱荣,我作为坐镇两淮的大都督,应该如何跟这三股势力打交道。诸如听从中枢号令这样的话就不必说了,你来我这也不是为了混日子,不是么?” 不得不说,这是个好问题。 “回刘都督,高欢领地与两淮接壤,交界颇长。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都督与之冲突在所难免。恕在下直言,都督与高欢,必为死敌,毫无回转的余地。” “不错,此言深得我心。” 刘益守微微点头,毛喜说得很对,然而却也不能说明什么。这次刘益守几乎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让高欢无功而返,两边还能做朋友,谁信啊! 高欢要入侵梁国,必定要凿穿两淮防线,首当其冲的就是刘益守麾下势力。这些都是明摆着的。 “至于尔朱荣,所辖领地为晋阳、北秀容、晋州一带,与两淮相距甚远,没有直接冲突。相反,尔朱荣可以牵制高欢大量兵力不能南下。所以尔朱荣哪怕在魏国声名狼藉,也是都督的朋友而非敌人。” 毛喜靠着所知道的一点知识推断出来了粗浅的策略。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不错,尔朱荣之女正是在下妾室。” 听到这话,毛喜无力吐槽,只觉得老爹毛栖忠真是目光如炬。这位刘驸马,光靠女人就能活得很好了,更别说他还这么有本事。 人与人,差距那是真的太大。 “贺拔岳如何?在下与贺拔岳有旧,算是朋友。” 刘益守微笑说道。 “都督,上阵无父子,更何况只是旧友。以在下之见,晋阳对关中之地威胁颇大,贺拔岳与尔朱荣之间,只怕也是你死我活。倘若尔朱荣势强,贺拔岳必定与高欢联合起来对付他。 所以贺拔岳只怕与都督迟早要兵戎相见的!” 毛喜急切说道。 少年人有这等见识,已经很不简单了。刘益守指了指书房里另外一张桌案说道:“以后你就在这里办公,官职为记室参军。” “领命……”毛喜拱手行礼,心中有些说不明白的别扭,总怀疑老爹毛栖忠的决定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 窦泰等人写信回邺城,要求撤军,被高欢断然否决,并让朝廷下诏书,以元朗的名义,严令窦泰等人进军长子城后,准备攻打壶关! 他高某人会带着援兵,很快就赶到,期望在长子城甚至是壶关内碰面。 等来等去,窦泰一行人居然等到这么个消息,内心无不惶恐。众人怎么也没料到,明知道此番进兵已经无利可图,为何高欢还要如此执迷不悟呢? 大王山上,军中粮草已经有些见底,运粮的车队只来过一次,因为山路不好走,所以损耗颇大,似乎在此地长期驻扎也不是办法。 要知道,大王山虽然地势险要,但补给却是需要依托于长子城周边的盆地,绝不能依靠途遥路远的邺城。 再次将众人召集起来,窦泰面色严肃的说道:“高王命我等进军长子城,你们以为如何?” 消息就是那个消息摆在眼前,高欢显然是不可能“回心转意”的。现在的问题也很明了,听高欢的命令进军,或者退回邺城被治罪,二者必选其一。 “长子城易攻难守,只是壶关外之前哨而已。我等若是占据长子城,只怕难以持久坚守。不如分兵,一部驻守长子城,收集粮秣。另一部将粮草囤积于大王山,并看守粮秣,保住后路。” 张保洛老成持重,提出了一个相对可行的方案。 “如此,我与韩将军攻长子,张将军守大王山,等待高王带援兵前来再做定夺,这样可以吧?” 窦泰沉声问道。 “领命!” “领命!” 韩轨跟张保洛二人都无意见,这样的安排很合理。 众将分开,带领本部人马出击。长子城并无多少兵马,城池又矮,韩轨为先锋身先士卒,只一天就攻下了城池。 坐镇壶关城的元天穆大惊,连忙命人严守关隘,并派出信使火速前往晋阳与秀容城,告知尔朱荣和慕容绍宗,高欢已经派出大军攻略晋州。 当初尔朱荣攻打高欢不成功,败退回晋阳的时候,众人就知道,迟早有一天,高欢会派人攻打晋州,一路杀奔尔朱荣老巢的。 没想到这一天居然这么快就到了。 7017k 第344章 一个仓鼠的自我修养 这一年已经是梁国的中大通五年(公元533年),高欢在前一年占据邺城,将年号定为建明,因此魏国那边是建明二年。 一南一北两个年号,看上去似乎局面又回到了几十年前南北对峙时期,然而放眼望去,一片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去年是个好年景,无论是梁国也好,魏国也罢,各地都是不同程度的丰收,这也是梁国与魏国在青徐大打出手的重要原因之一。 然而今年,哪怕还没到秋收,许多明眼人就已然看得出来,今年的下半年,只怕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当然,那些不知五谷,醉生梦死者除外。 因为,干旱来了!还不是一般的干旱! 六月酷暑,坐镇中枢的朱异接到萧映送来的急报,说刘益守派人在山源河(水系,不止一条河)上游筑起堤坝拦截水源!导致马头郡诸多湖泊和小河水位骤降! 这种事情,朱异见了实在是不要太多,相邻郡县争夺水源算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刘益守做得夸张了点。朝廷下旨到寿阳,让刘益守自辨。 结果刘益守上书说他正带着全州的男丁开挖芍陂以南的灌既沟渠,所以要把山源河那边的水堵住,不然芍陂这边容易决堤发洪水。 朱异不敢在这种小事上劳烦萧衍,只得敷衍了一下萧映,让他“自挖沟渠,凿井取水”,以解燃眉之急。 刘益守虽然言之凿凿好像很有道理,他也确实是在派出数万民夫开挖和修建芍陂以南的灌既渠。但此举导致山源河下游的马头戍水位爆降,当地世家大户失去了灌既源头,田里的庄稼成片成片的死! 这些人来到更上游的涡阳,找到萧映商讨对策。 找朝廷申诉无果,无奈之下,萧映听从陈霸先的意见,把芍陂上游的淠源河(水系,非一条河)拦坝堵了,河水分流后流到马头郡部分地区,稍解干旱,算是平息了马头戍(涡口)一带豪强世家们的怒火。 可是芍陂的水源就是来自两个水系,一个是山源河,一个是淠源河,两边都堵了,一下子导致芍陂蓄水急剧下降! 被人飞龙骑脸,刘益守大怒,决定玩一把大的! 他命熟悉本地民情的胡僧右领兵,以寿阳本地临时招募的郡兵为主力,趁着夜色攻打了位于涡河与淮河汇聚处的马头戍!萧映此举算是捅了马蜂窝。 然而刘益守还没有高兴多久,早就在此地以东不远处涡口河岸等候的陈霸先,率吴兴子弟兵与胡僧右激战于涡口,双方互有死伤,战况甚为激烈。 胡僧右麾下虽然只是郡兵,但那些人都知道要是不拼的话,家中田地的庄稼都会旱死,所以一个个都拼死作战。 正当两军对峙于涡口两岸的时候,刘益守命杨忠带精锐奇袭了位于涡口以北的堤坝,歼灭为数不多的守军,并阻断粮道,断绝涡口地区与北面涡阳城的联系。 萧映真没料到刘益守竟然敢动真格的,他之前根本没想过会打起来。一时间陈霸先所率精兵被包夹于涡口的三角区域动弹不得! 萧映急急忙忙派人跟刘益守联络,并主动组织民夫拆毁了刚刚修建不久的拦河堤坝服软,芍陂水源危机解除! 看到对方如此识相,刘益守这才命杨忠收兵,放陈霸先及麾下兵马回归涡阳,但胡僧右依旧占据马头戍不肯撤兵!摆明了一副赖着不走的架势! 拦河筑坝只能算是“经济纠纷”,双方各说各话难言对错。但垮郡占地,这妥妥的政治军事摩擦。萧映再次上书,指责刘益守图谋不轨,强占土地,妄图自立为帝,图谋造反。 刘益守有没有想“自立为帝”,萧映是搞不清楚的。但是他知道两边扯皮互喷嘛,肯定是互相泼脏水,还客气个什么。 果不其然,刘益守也命王伟写奏折递到建康,指责萧映辱没宗室,拦河筑坝与民争利,架空芍陂水源,不顾农事。甚至还勾结江洋大盗,图谋造反。 又闹了起来! 当两份互相指责的文书放在朱异桉头的时候,这位给萧衍服侍了几十年的老官僚老硬币,差点直接暴走了。 往年不干旱,没听说你们有什么鸟事。今年大旱,你们就开始闹起来了!争个水源都上纲上线到了“图谋造反”这个层次,真是把中枢当傻子呢! 然而朱异生气归生气,这两位一个是萧衍的侄儿,一个是萧衍的女婿,手里都有兵权,朱异感觉自己是摆不平的。 没办法,他只能再次找到萧衍。在朱异看来,这件事确实是小事,却又是不好处理的小事。 …… “他们二人也都是一片公心,也罢,也罢。” 金佛阁里,萧衍微笑着对朱异说道,后者听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两支军队在淮南打起来了,甚至死伤不少,居然还是“一片公心”?朱异很想拿萧衍敲木鱼的棍子敲一敲萧衍的脑袋!这哪门子的公心啊! “这样吧,调萧映为晋安太守,东扬州刺史。让他带着吴兴子弟去镇守晋安,不要在淮南了。” 萧衍叹息道。本想让萧映制约一下刘益守,可惜两者段位差得太多了,萧映文斗武斗都不是刘益守的对手。 晋安就是刘益守前世所知的福州,那边正在闹民乱。时不时就是百人千人规模的械斗什么的。 闽越渠帅陈称、吴满等人时有反叛,朝廷招安了老实片刻,转眼又反叛,局面很是不好。夏侯夔刚刚平定了永嘉郡(浙江温州),萧衍似乎又想玩平衡,不希望夏侯夔镇压晋阳地区的民乱。 因为真要让夏侯夔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完了,那么他统辖的那些闽越豪酋们联合起来,也是一股强大的势力,任何帝王都不能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更何况,南齐末年,各地藩镇叛乱(萧衍当时亦是坐镇襄阳,属于藩镇之一),闽越地区就很不安分,只是造反没成功而已。萧衍本身就是藩镇造反成功上位,又怎么会看不清这一点呢? 让萧映坐镇晋安,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免得在淮南整天跟刘益守斗气,把光阴和才华都白白消耗掉了。 萧衍看得很明白,比起手腕活络多变,心思狡诈诡谲的刘益守,萧映实在是个老实孩子,被欺负惨了都没地方说理。 “下旨,马头郡与钟离郡的太守人选,让刘益守自己拟定。两地军务就由刘益守负责,所在州郡不设刺史。” 萧衍叹了口气说道。 梁国的制度,并不是每个州都要设刺史的。因为南北朝的趋势,就是州郡分割,大州变小州,有的州甚至不如以前一个郡那么大。 有些不重要的州,根本不设刺史一职,直接由周边所在行台,都督x州诸军事包括进去就完事了。 萧衍现在安心修佛,把两淮防线东段彻底交给刘益守处理了。 至于两淮防线的西段,一向都是造反最积极,两边来回横跳最频繁的区域之一。萧衍就算把这一片“河南区域”交给刘益守,刘益守也管不过来。 “陛下,刘益守现在手握重兵,只怕……” “无妨的,今年朕的寿宴,再让他来嘛。他要是不敢来,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萧衍摸着长须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刘益守向他进献了几十套精美餐具,都是用白瓷烧成,佛学色彩浓厚,以莲花纹路打底的各类器物。 瓷盘、瓷罐、瓷勺、瓷碟,成体系又各有千秋,一看就知道设计的人匠心不凡。 刘益守说这些东西可以在建康的各大寺庙里推广,弘扬佛法,消弭戾气,天下大同。他愿意无偿为建康宫提供这种餐具给皇室使用,让建康城上上下下都感受到天子对于修佛的坚定决心与高超品位。 此举无疑让萧衍感觉刘益守是个“懂事孩子”,他怎么能占女婿的便宜呢?于是萧衍并未通过朱异这边的朝廷中枢,而是找到同泰寺住持,同时也是梁国“佛教协会”的会长。 让刘益守跟他洽谈供应精美佛系文化白瓷餐具的事宜。而萧衍没有关注到的是,有人在东府城以北沿着青溪的地段开了卖白瓷的铺子,专供达官贵人。 有萧衍带头,这种餐具已经在建康高层的宴会中铺开,逐渐成为了一种时尚。 刘益守这么懂事的孩子,怎么会造反呢?萧衍觉得朱异想多了。前朝南齐末年,就是因为中枢猜忌方镇,又没办法制约,最后才导致方镇大将一个个反叛。 而现在,朝廷中枢对方镇比较宽容,刘益守是驸马,如果没有皇子牵头,他绝对没理由首先跳出来。 萧衍认为,刘益守要造反,除非是自己死了,身后事没处理好,导致那些不肖子们争夺皇位。那时候刘益守才可能出手“勤王”。 不过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发生,因为萧衍觉得自己身体还挺不错的,暂时没有这方面的忧虑。 …… 烈日炙烤,数不清的人都在挑土挖渠,然后在渠中铺设石板。寿阳以南的芍陂,最南面那头,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碌。 刘益守站在凉伞下,看着进度极好的开渠工程,忍不住满意的点了点头。杨胖子这家伙办事还是靠谱的。这些沟渠所通的位置都极好,而且跟水源相接,不会形成臭水沟。 高欢已经得到河北世家的鼎力支持,自己这边可不能指望萧衍,一切都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主公,您之前那一招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真是妙啊!” 身边的王伟忍不住赞叹道。 “有么?” 刘益守对王伟眨了眨眼。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哦。是萧衍把萧映和陈霸先调走的,跟我这个专心农事,为民请命的大都督有什么关系呢?” 刘益守微笑说道。 “对对对,是属下孟浪了,确实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王伟哈哈大笑,有些事情可以做,但却不能说。修芍陂的沟渠,确实是要拦截堤坝,但是随便在寿阳境内拦截一下就行了,根本没必要去上游折腾。 刘益守也是借着“水源之争”,故意挑起与萧映的军事冲突。除非萧映能打赢,否则最后萧衍绝对会将萧映和陈霸先调走。 原因很简单,如果萧映能制得住刘益守,那么他就是一枚合适的棋子,萧衍会让他在涡阳这里顶着刘益守的后腰。 但是萧映打不过刘益守的话,那就说明这颗棋子无法发挥作用。萧映在宗室里面,是“正资产”的存在,淮南这里没有用,萧衍不会让他荒废,只会挪动到别处。 所以两边闹起来了,刘益守就不担心会输,走的人只能是萧映。 “你看这些人挖沟渠挖得多起劲,这次徭役都不需要我们动员,各村大户都将民夫组织好了。民心如水,水至柔却无坚不摧。 我们身后这么多自发开沟渠的民夫,萧映怎么可能斗得过我呢?” 刘益守不屑说道。 在淠源河上筑坝,乃是萧映此番最大的败笔,也是刘益守故意卖的一个破绽。这附近几个郡都是他的人,要防着萧映修堤坝那还不容易么! “主公行仁政,萧映那边的佃户大量逃亡寿阳,他估计也做不下去这个太守了!”王伟讥笑道,言语虽然刻薄,却是说的实话。两淮地处两国交兵的前线,之前百年都无人好好经营,一切都是以压榨为主,丝毫不考虑以后。 刘益守能主动修葺芍陂,这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向周边所有人暗示:他会好好经营地盘。 萧映跟刘益守斗,从最开始的地方,就已经输了。更不要说耍手腕萧映远不是刘益守的对手。 正在这时,远处一人一马疾驰而来,弄得尘土飞扬。 还有几十步的样子,那人翻身下马,居然是源士康! “你不是应该在府邸么?难道是家里出事了?”刘益守看着满头大汗的源士康,疑惑问道。 “呃,主公家中一切安好,只是……” 源士康看了王伟一眼,没说话。 “有话快说!” 刘益守不悦皱眉道。 “那个,元修昨夜潜入王长史家中,意图强奸元明月,被家仆发现后,翻墙逃走。末将知道的时候,他已经骑马往北面去了。 王思政给元修把风,已经被在下抓捕,眼下在监牢里被关押着,如何处置请主公定夺。” 他看王伟似乎有暴怒的趋势,连忙解释道:“夫人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小公子也没事……” “回寿阳!” 刘益守叹了口气,转身就走,心中腻歪透顶。 “源将军,你血气方刚的,想不想女人呢?” 走在刘益守身后,王伟小声问道。 “想女人?” 源士康一脸懵逼,大丈夫尚未功成名就,想什么女人啊! “源将军也不能理解,看来不是在下一个人不能理解啊。” 王伟叹了口气,他真是被元修给折服了。 7017k 第345章 不要在辣鸡身上浪费时间 匆匆忙忙赶回寿阳已经到了深夜,刘益守觉得自己并不是很适合出现在王伟府邸,去看望元明月究竟如何了。他只能先去处理下王思政的事情。 这次王思政回寿阳,本来就是跟元修告别,然后就去下邳修建副城。没想到竟然会被元修这个下半身说话的动物给拖累到蹲监狱,老实说,刘益守也有些唏嘘感慨。 别说女人跟对了男人很重要,就说男人本身,跟对了主公也很重要。来到监牢,刘益守就看到神情委顿的王思政坐在牢房里,火把照耀下那张略显成熟的脸看起来有些萧索。 “主公有错,作为臣子的,应该拼死去劝谏,岂能为虎作伥呢?深夜跑别人家里,趁着主人不在,企图淫辱对方妻妾,这是何等的罪行,你心里有没有数? 元修不知道善恶,莫非你也不知道么?” 刘益守冷着脸,看着坐在地上的王思政问道,语气带着责备。 “回大都督,属下确实有罪,只是……元修说他是来跟元明月告别的,然后会随我一同去下邳。属下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王思政有些羞愧的说道。 他其实也很不理解,女人么,不就那么回事么?看看人家刘都督,女卷那么多,都没有沉迷其中,大把时间都是花在公务上,这才是干事业的人啊! 王思政对于元修也异常失望,感觉这位自从到了寿阳,感觉没有性命之忧以后,就彻底放飞自我了! 元修现在脑子里就只有女人二字,如果前面硬是要加几个定语,那便是身份高贵的、足够漂亮的女人! “所以说你对元修去哪里了,一点都不知情,对么?” 刘益守无奈耷拉下肩膀,急急忙忙赶路回来,居然就是这么个结果。 “是……但是属下感觉,元修昨夜应该是想挟持元明月,然后逃离寿阳。” 王思政终于不再去想元修这个人了,他对这位满脑子只有女人的所谓元氏宗室,已经彻底失望。他毫不客气的将元修可能的打算说出,倒是让刘益守微微一愣。 “这么说来,元修是对我很不满咯?”刘益守语气不善的问道。 王思政想了想,叹息一声,微微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得知元修是这样的态度,刘益守又好气又觉得好笑。 如果不是他想留元修一条狗命,这厮早就被王伟给弄死了。王伟虽然是文人,但心狠手辣,做事从来不留余地,他有无数种办法让手无寸铁,身边只有一个王思政的元修“被自杀”。 “杨忠已经带人去抓他了,你觉得能抓到么?斛律羡很擅长辨别马蹄印,追个人问题不大的吧。如果元修真的被抓回来,你真的会为他求情么?” 刘益守盯着王思政的眼睛问道。 “如果大都督抓到了元修,请派人送他到邺城那边吧,今后他是死是活,都与在下无关。为了还这份人情,属下甘愿都督捅在下两刀,若是侥幸不死,将来定为都督鞍前马后效力,永不背叛!” 王思政跪在地上,勐的给刘益守磕了三个响头。 刘益守长叹一声,打开监牢房门,将其扶起身。 “人的一生很短,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不要把自己的才华,浪费在无聊的人身上,不要让自己的光阴都虚度在无聊的小事上面。 你一身筑城守城的本事,好好为我所用吧。至于元修以及他的麻烦,我都会摆平的,到时候他不走运死在路上没有被我找到也就罢了,如果他被抓回来,我答应你,送他去邺城,以后的路他一个人好好走。” 刘益守用力的按住王思政的肩膀说道。 “谢都督成全!不,谢主公成全!” 王思政又要跪下,被刘益守扶住。 “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以跪天地,可以跪父母,你认我为主,我要的是你能建功立业,不是要你当一个膝盖软的废物。出来吧,随我一起,等杨忠他们的消息。” 刘益守径直出了监牢,王思政看着他的背影,口中喃喃自语道:“世间竟有这等惊才绝艳的枭雄人物,元修生得何其不幸啊!” …… 人们通常都说,一个男人要是沉迷于女色,那么他的事业定然会大受影响。一个满脑子只有女人的家伙,各项能力自然会退化。 刘益守以前不知道这话是不是有道理,反正他对于自己要求很严格,很自律,所以似乎身边女人多也没有造成太大困扰。 可是,元修这个人,却向他证明,人们通常说的那些道理,一般都非常有道理的! 第二天清晨,等了一夜的刘益守,等来了“凯旋归来”的杨忠。不知道是杨忠的主意还是斛律羡的主意,他们根本就没经过刘益守同意,就擅自将元修装进囚车里。 这位本身就长得有些猥琐不讨喜的北魏宗室,此刻全身的锦袍都沾满了干涸的泥浆,头发上也全是一个德行。大概是草草的洗过一次脸,所以面部看起来倒是没有这般狰狞。 脸上、手上都有些结疤的伤口,很像是摔伤的。 斛律羡屁颠屁颠的走过来,在刘益守耳边悄悄说道:“主公,这家伙被抓住了还想乱跑,我们又不能杀他,所以就把他装进囚车里了。” “好歹现在魏国名义上还是元氏当皇帝,把他关囚牢里也太斯文扫地了。” 刘益守微微皱眉,不悦训斥道,却没有说要把元修从囚车里放出来。 他走到囚车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元修,疑惑问道:“是我对你不好么?你为什么要跑呢?” 元修全身发抖,缩在囚车的一角,根本就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而此时此刻王思政根本没有出现,或者,他已经不想再跟元修见面了。 “这样吧,我派人送你去邺城,既然在我这里住得这么不高兴,何必为难自己呢?” 刘益守叹了口气,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真的么?刘都督你说话可要算话!那这就放我走吧,王思政呢?让王思政送我去邺城吧!”元修有些激动的凑过来,语无伦次的说道。就像是那种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当年拓跋珪、拓跋焘都是一代英主。莫欺少年穷的拓跋珪打下北魏的基业,“佛狸”拓跋焘年少就接管军政,被南朝称为“英图武略,事驾前古”。 就算是孝文帝元宏,也是很有想法,敢于改革积弊,不失为一代杰出政治家。 怎么到元修这里,元氏一族就进入摆烂时代。除了家族里的妹子越来越水灵外,其他能力的退化基本上属于自由落体状态。 没有最烂,只有更烂。每当你认为这就是底线的时候,那些人就会用事实来证明,所谓的底线,就是用来突破的。 “王思政很忙,我让我的门客戴子高送你去邺城吧。他武艺高强,路上不会出什么状况的。” 刘益守转过身对身后的源士康说道:“带这位去洗个澡,然后收拾一下行礼,让戴子高送他去邺城。早早出发,送他上路。”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看都懒得再看元修一眼。根本就没提高欢会不会接受元修的问题。如果高欢不接受,戴子高本身就是个刺客,一刀把元修宰了一了百了。 “送他上路”四个字,无论怎么看,都是名副其实。 这种废物,就让他慢慢的走进历史的垃圾堆,慢慢的腐朽吧。刘益守懒得在这样的人身上花费精力,真的很不值得。 …… 青徐之战后,高欢所率领的魏国,与梁国的关系继续缓和。孙腾代表魏国中枢,释放了萧正德,以及被俘的梁国禁军将士。 而梁国这边投桃报李,释放了高慎与高季式二人,以及部分魏军战俘。这场意外频出,结局感人的战争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韩娘子回到邺城,高欢喜出望外,当即就正式纳她为妾。荥阳郑氏又送来年轻寡妇郑大车以示投靠,高欢照单全收,一个不拉下。 高欢虽然好色,却也跟刘益守一样,只是把固定的时间花在女人身上,而不是整日都在女人肚皮上打转,依旧是以事业为重。 这天,孙腾圆满完成任务,返回邺城。高欢设宴名义上是为他接风洗尘,实则是感激他顺利将韩娘子换回来,并且韩智辉还没受到梁国人的羞辱,这让高欢异常满意,将孙腾引为左膀右臂。 孙腾这次能圆满处理换俘事宜,而且没有领悟错高欢的复杂意图,这点是非常难得的。 酒菜吃得差不多了,高欢屏退左右,只留下孙腾一人,二人在书房商议机密。 “此番与梁国作战,其实哪怕任城被偷袭,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只不过有尔朱荣在,大军不能尽全力,如芒刺在背。我是输得心服口服。” 高欢叹息一声说道,语气里满是遗憾。 当初被刘益守一棍子打傻了,高欢有没有办法重整旗鼓呢?其实是有办法的。如果没有尔朱荣在晋阳虎视眈眈的话,高欢有很多办法可以重新布局。 河北多的是军粮,根本就不怕长期战斗!只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有尔朱荣这个渔翁在,高欢讨伐梁国,始终都不能尽兴!这便是此战的遗憾之处。 如今大军回转,又得到部分青徐的地盘与人口。高欢觉得不仅实力没有受损,反而还膨胀了一些。既然已经跟梁国缔结合约,短期内不会开战,那么此时也能腾出手来收拾一下尔朱荣等人了。 “高王,此番在下回转邺城的时候,发现河南民生凋敝,四处干旱。今年夏天来得早来得勐,许多池塘湖泊都见底了,只怕,各地秋收堪忧。” 孙腾忧心忡忡的说道。 如果是以前,高欢肯定觉得这有啥关系,只要有兵马,浪就可以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可是现在,他也感觉到了国家的力量。有了根基,就要把地盘经营好,不能想怎样就怎样。时代变了,如果自己不能跟着一起改变,就会被时代所淘汰,这点毫无疑问。 “今年若是不能出兵,只怕变生肘腋,夜长梦多啊。明年若是尔朱荣来犯,梁国也撕毁合约,要当如何?” 高欢疑惑问道,趁热打铁的道理,谁都明白。 今年秋后,是出兵的最好时节。若是到了明年,有可能尔朱荣会更加虚弱,但谁知道会不会有更复杂的情况出现呢? “高王,吾有一计,可解当前之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或可一试。” 孙腾有些神秘的说道。 “是何计策?” “河西贼帅纥豆陵步蕃,军势颇大,横行河西。今年遍地干旱,只怕河西的日子更不好过。纥豆陵步蕃有那么多人,又不事生产,只能以战养战维持军队规模。 不如以朝廷的名义,招安纥豆陵步蕃为领民酋长(与斛律金原官职相同),命其攻打北秀容,若能得胜,则纥豆陵步蕃定会趁机攻打晋阳。 等二者打得不可开交之时,高王可命斛律金领一支精兵出晋州,屯兵壶口观望。若尔朱荣大胜,则退回邺城。若战况焦灼,那就继续等待二者决战。若是纥豆陵步蕃势大,彻底击败尔朱氏,说不得我们还得扶尔朱氏一把。 总之,先招安,再挟天子以令诸侯,最后一支精兵屯兵壶口关,见机行事即可。” 孙腾颇为得意了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这一条计策他看到干旱的田地时就在想,判断高欢绝对会找自己问计的。 果不其然,高欢就如自己预料的那样,完全没有意外。 “此计甚妙!” 高欢抚掌大笑,心中的阴云一扫而空。他总是感觉今年出兵好像缺了什么,不出兵心里又不甘心。听孙腾这么一说,心中疑惑顿时解开。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等纥豆陵步蕃跟尔朱荣打起来,派斛律金去摸个鱼,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计若是能成,可以极大削弱尔朱氏的力量,就算不成,也可以试探出尔朱荣现在实力的深浅,总之这买卖百利无一害,完全做得。 “呃,对了,遵业(司马子如表字)的人你看见没?”高欢想起这一茬来。司马子如虽然能力不咋地,但是跟自己兴趣相投,还经常请自己到对方家中玩弄侍妾。这位老朋友不在,高欢一时间还挺想念的。 “他被俘了么?” 孙腾一脸困惑的问道,貌似刘益守没有提起这一茬啊! 7017k 第346章 律政先锋 梁国与魏国之间的大战结束,刘益守下令麾下所有大将及重要谋士,到寿阳城论功行赏! 包括在盱眙练兵屯田的于谨! 这下可把一大帮人都给乐坏了! 刘益守的任命已经下来,权力比之前大了不少,而且还挤走了经常在边境搞摩擦的萧映与陈霸先。 似乎,这次很多人都会被外放为太守,守备一郡之地了。 虽然大家心心念念的都是想着刘益守当皇帝以后能如何如何,但是假如收益可以提前兑现,当然是更好咯!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反对这样的事情。 半开放的浴池有个好处,冬天的时候可以洗热水澡,夏天的时候,可以当游泳池。酷暑的时候,泡在泳池里面,那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此时此刻,虽然不是正式场合,但浴池里面的大部分人,甚至是绝大部分人,心情都是异常紧张激动。 “诸位,听我一言。” 刘益守拍了拍巴掌。划水的声音都停了下来,浴池里安静得只有呼吸的声音。 “为了任命明晰,我就不跟你们客套了,听到谁的名字就是谁。” 刘益守面色严肃不苟言笑。论功行赏嘛,就别搞那些幺蛾子了,惺惺作态的没意思,“真金白银”、“高官厚禄”直接到位。 “于谨任北海郡太守,你带着盱眙那边的罪民,去郁州岛安置。本地人的话,让他们迁徙到西岸的朐山附近,分别建城,互为犄角。” 去北海郡?貌似有点远啊! 北海郡是好地方,不过那边毗邻魏国边镇,去那边未必是个美差。 此番于谨并未参战,只是他之前确实立下了很多功劳,这次一口气补齐,也没人会说什么。 “赵贵任东海郡太守,独孤信任南济阴郡太守,彭乐任马头郡太守,吴明彻任彭城郡太守,至于寿阳嘛,我亲自兼任太守一职。 你们每人都会有参军和文士来辅助处理政务,不必把太多的心思放在经济民生上。军务乃是第一要务。” 说了半天,很多“元老”都被点到名字,这些人心中都大大的松了口气。刘益守分蛋糕还是分得很公平的。 众人有意无意的瞟向宇文泰,这家伙立了不少功勋,但刘益守居然连个太守的职位都没给,难道是故意在打压? “宇文泰,你接替于谨,去盱眙屯田,此地异常要害,不是一般人可以胜任的,我相信你的能力。” 刘益守看向宇文泰,诚恳说道。 “谨遵都督号令!” 宇文泰拱手说道。从于谨当初被调到那边他就知道,这位置不是一般人可以坐的。 “盱眙太守华皎是我们的人,但,尽量不要与他联系,也不要跟他发生冲突。低调屯田,尽量与当地士族和豪强隔绝往来。” 刘益守语重心长的说道,算是耳提面命了。 “钟离郡是萧衍任命的太守,我们暂时管不到那边的民政,但军政这块,胡僧右带一千兵马屯扎钟离城,多收集一下郡内情报。政务上的事情,不需要理会朝廷的官员。有什么需求,让那边的太守直接跟我说就行了。” 这些任命,除了宇文泰被调到盱眙屯田以外,其他的其实很多人心里之前都预测过,也差不多八九不离十。 像杨忠、源士康这样的,肯定是不会调离的,一定是作为贴身的尖刀和盾牌来使用,他们没有外调很正常。 只是,此番一大通折腾才拿到手的重镇下邳郡,为什么刘益守没有任命太守人选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两个尔朱荣曾经的部将潘乐、厍狄昌,被编入了杨忠麾下精兵,直属于刘益守。此刻他们也在城外练兵没有来。 下邳城的人选难道是他?终于有人注意到这里除了斛律羡以外的第二个“小透明”了。 “王思政,我任命你为下邳郡太守,顺便负责筑城事宜。” 刘益守此话一出,众人都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一向都是知人善任的刘益守,竟然把如此重要的一个职位给王思政这个甚至连忠诚度都无法保证的人。 更别说能力了! 就连一向稳重的于谨也很有些疑惑。他这种跟刘益守相识于微末的,被任命为北海郡太守,也会督办当地一些重要的“秘密任务”。王思政这家伙何德何能,可以坐镇下邳? 要知道这可不是出兵时的指派,这是实打实的太守任命,梁国中枢直接给了刘益守一大堆空白的任命书,写上谁的名字谁就是太守! 没有人会不当回事的。 “下邳重中之重,等会你就出寿阳去赴任,时间紧迫。” 刘益守看着离他很远的王思政说道。 这项任命不仅是让众人惊呆了,更是让王思政感觉不可思议。不过话说回来,筑城乃是大任务,需要调配各种人力物力。如果不是担任太守这一职务,要怎么去完成这项工程呢? 到时候必然是筑城的王思政被刘益守麾下的谁谁谁给排挤,毕竟他是新来的。所以从这个角度说,刘益守考虑问题很周全。对于人事任命已经很熟练了。 “属下定为主公效死!” 王思政用拳头拍打着自己的胸口,激起一阵阵的水花,看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他对着刘益守拱手行了一礼,迅速从水池里爬起来,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就走了。好像是有敌人在身后追赶一样。 “其他财帛赏赐,只能给你们发十分之一,另外九成,由杨愔记账,钱生钱的运转。待到将来,我自会兑现。 现在地盘大了,用钱的地方也多,希望你们多多担待。乱世要这些浮财没什么用,等天下安定了,我自然可以给你们富贵。 至于那些有名无实的官位,你们要是想的话,就到崔暹那边去说,能加我都给加。先说好,那些都是梁国的官位,以后指不定就没用了的。” 刘益守无奈摊开手,现在梁国魏国已经罢兵,正是大搞经济建设的时候,怎么能把府库里的浮财都分给手下呢! 资金拉动消费,手下那帮人,又没什么用钱的地方,真要“拉动消费”,那一定是奢侈浪费,与其这样,还不如不给。 众人都是神秘一笑,只有彭乐大大咧咧的说道:“主公还给什么赏赐啊,完全没必要。等主公将来当了天子,咱们自然可以穿金戴银!” 啧啧啧! 这话估计只有彭乐敢说!在场之人无不鄙夷彭乐口无遮拦,断定这厮将来迟早会因为嘴巴大惹下祸端。 刘益守面色微变,不动声色说道:“彭将军,这是你说的呀,我可没说将来要当天子哦。” “对对对,是属下失言了,失言了。” 彭乐也感觉自己好像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刘益守身边的阳休之拱手说道:“主公,梁国引用当年晋国的《泰始律》为律法,在上面增补删减,已经不适合时宜了。不如主公主持编撰新法,为将来作准备,这也算得上的鼎故革新了。” “诶,立法等于立国,步子迈得太大了啊。好了,各自都回去歇着吧。” 对于阳休之“精妙”的马屁,刘益守不置可否,众人散去之后,他才拍了拍阳休之的肩膀说道:“武将们一个个都担任太守,至于你们,同样有重要任命,不需要担心的。” 阳休之以为刘益守是在敲打他,连忙说道:“主公,刚才属下只是……” “知道了,回去睡个觉,晚上我派人来叫你!”刘益守摆了摆手,离开浴池,只留下阳休之一人留在里面呆若木鸡。 …… 这天深夜,刘益守宅院书房里几乎挤满了人。 他们都是被刘益守单独叫来开会的,跟白天的会不一样,这些人都是文士,都不会被外放,而是集中在寿阳办公。 “今日阳休之说修梁国的律令,这一点我已经考虑过很久了,确实有必要提前准备。” 开门见山,刘益守就说了此番叫众多文士们前来的目的。 “当年沛公入关中,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替代秦律。约法三章固然只是临时举措,但沛公此举还有深意,你们以为是什么呢?” 刘益守环顾众人,笑着问道。 陈元康不动声色的说道:“欲要亡其国,必先亡其法!” 这个总结已经很到位了,其他人都是心悦诚服,刘邦那个老硬币,当时可能就是怀揣着类似的心思与谋算。 “梁律我也研究过一段日子,跟泰始律没有太大区别,不过是修修补补而已。这套东西啊,已经过时了,落伍了。 别的先不管,所谓八议,我要将其废除。” 刘益守拍了拍桌桉上厚厚的一本册子说道,这正是从府衙里头的签押房内找到的梁律。 梁律有什么问题呢? 从技术的层面上说,这部律法的问题实在是多到一言难尽的地步,居然比不过北魏在孝文帝迁都后所实行的魏律,骨子里透着西晋那股世家门阀的腐朽味道。 但是从核心精神上说,梁律的问题,不过八个字而已。那便是:急于黎庶,缓于权贵。 而这里头最核心的部分,又在“八议”。 八议并不是南梁所独有的,但萧衍建国之初为了与世家达成妥协,在律法里大大强化了八议的分量。 “八议“出现的时间很早,是中国封建刑律规定的,对八种人犯罪必须交由皇帝(或者类似最高法院的机构,这种机构的人员构成与存在形式往往差别极大),裁决或依法减轻处罚的特权制度。 八议即为: 议亲:皇亲国戚;议故:即皇帝故旧;议贤:德行修养高之人;议能:才能卓越之人;议功:功勋卓着之人;议贵:三品以上的官员和有一品爵位之人;议勤:勤谨辛劳之人;议宾:前朝国君之后裔被尊为国宾之人。 当然,这还是明面上的,梁国有法不依的问题不是一两天了,按律当斩的萧正德之辈比比皆是。 书房里如杨愔、崔暹、陈元康这些饱读诗书的自然是懂行,听刘益守这么一说,就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法,国之魂魄也。不知道主公是想怎么个修订法呢?” 王伟不动声色的问道,不能再说得更细了,更细的话就是在明目张胆的讨论谋反了。 “首先,此律暂时不实行,或者说部分实行,在我们领地内,不行梁律。有外郡逃亡者,新律审判无罪后,我们要提供庇护。” 刘益守似乎已经考虑得很成熟了,既然国内没有战争,那么大家总要为了发展自身,去办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修订律法,为将来做准备,这是一件极为重要却不紧急的大事。 “具体的事情,你们来办,但是我要说几点需要注意的地方。” 刘益守瞥了一眼在书桉上疯狂书写记录的阳休之,心中暗暗感慨。阳休之整日当马屁皇帝,倒也不是没有别的优点,起码这一位的勤奋好学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礼,要入法。律令不是创造一套规矩就完事了,它要体现公平公正,要倡导父慈子孝,倡导邻里和睦,要倡导诚实守信,官员廉洁奉公。 我们追寻一种怎样的礼仪,就要颁布一部怎样的律令。 我举个例子,刑律上如果说偷个西瓜就要剁掉双手。那将来定然会有无赖子弟将西瓜故意丢在良家子家中,然后诬陷对方偷盗,以此讹钱。此律就是恶法,蛊惑人心向坏。 此律初衷是为了用严酷的刑律吓阻盗窃,可最后的结果却达不到那样的效果,反而增加了很多冤桉。 梁律对百姓不仅连坐,一人犯罪,全家都要充军为兵户,而且官员根本不问桉情,喜欢急匆匆就结桉。这样急躁又轻蔑对待无权无势的百姓,将来能不出事么? 这两年我们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仗要打,有很多时间去思考,去准备,去处理这样那样的问题。律令只是比较显眼的一个罢了。 你们都回去想一想,各自写一份名律例给我。谁的被采纳,我会给他记大功。”刘益守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在场的诸多文士全都心悦诚服。 名例律最初是由战国时期着名的改革家李悝编撰《法经》中的《具法》演化来的,是所有法律的总则和统掣纲领。 听到刘益守说出“名律例”三个字,众人就知道刘益守这位主公学富五车,或者说一直在高效学习,肚子里全是干货,心中不由得暗暗叫苦。 这种主公比尔朱荣那种主公难伺候多了,你有没有水平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众人皆拜谢而去,一个个低着头深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所有人都走了,斛律羡小声问道:“主公,我也要写么?” “嗯,我预想律令当中会有一篇名叫《兵律》,专门严整改进军法的,你写那个吧。” 刘益守一脸神秘微笑的说道。 斛律羡苦着脸,他总感觉对方好像只是闲得无聊逗他玩的,可是又没有证据。 7017k 第347章 弱小可怜无助,但是…… 几天后,好几份名律例的草案送到刘益守的案头,让这位本就是随口一说,后续还有很多操作的大都督猛然吃惊。 要知道,名律例乃是一个国家立法的最根本主张,哪怕花个两年时间去逐字逐句的修订,都可以忍耐。这才几天就有好几份草稿,也是让刘益守感觉麾下人才济济。 其实他不理解的是,在封建时代,文人的最高成就,并不是篡位当皇帝,当权臣,而是主持编撰国家法度文书,参与立法。 其次是编修前代正史。 像是当权臣,当诸葛武侯一般的沙场统帅,都不算是最高追求。那只算是走了岔路。 比如朱异这样的,控制南梁中枢几十年,后世(非现代)给予的评价也很低,并不认为他权倾朝野有什么很了不得的。 刘益守麾下文士多半都是北面来的,对魏律十分熟悉,名律例也是以魏律为蓝本写的,水平也比较接近。 但崔暹写的稍有不同,居然将《刑名》和《法例》合在了一起。显然,这位长期担任军法官的文士,对于法令的理解要比其他人要深刻得多。 法制是一种统治国家的重要工具,本身就具有极端的文化性与技巧性。换言之,缺乏对政治经济运作的深刻理解,缺乏对道德人心的通透掌控,是很难编撰出合理合适的国家法令的。 野蛮的国度只能采用粗暴而模糊的法令,这是一个能力的问题,而非是统治者的意愿问题。 看了很久,刘益守将手里的那份草稿放下,陷入沉思之中。 古代立宪是不可能的,宪法的本意,就是君权下放到“议会”一类的机构。 中国封建时代,刑法才是最高法,皇帝就是能直接控制修改刑法的人。 而名律例是刑法的总则,所以这东西可以看做是此时的“万法之源”。其他的经济纠纷,邻里矛盾之类的,也都是通过名律例衍生而来的条令来斟酌处理。 难怪陈元康他们那帮人要疯狂了。 “你派人去把崔暹叫来,我有事情跟他说。” 刘益守走出书房,对正在外面值守的源士康说道。 现在已经是晚上,刘益守还叫崔暹过来,肯定是有大事要商量。只不过,源士康感觉刘益守也太拼命了,魏国与梁国之间的战争已经结束,难道不是要放纵一下自己么?怎么还整天都废寝忘食的工作呢? 学学元修,浪一浪,源士康感觉对于刘益守来说,这个可以有! “主公,劳逸结合,上上之选啊。这次顺利拿到四郡之地,主公也要歇一歇了。” 源士康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们都有退路,可我已经没了退路,慢了就会死,只能努力跑快点。去吧,不要多事。” 刘益守微微笑道,拍了拍源士康的肩膀。 …… 秀容县,就是刘益守前世的山西忻州。 南北朝时期,秀容县在秀容川,其中北面的一段,以尔朱氏命名,为尔朱川。因为这里出来的女子容貌秀美,故此川得名“秀容”。 北秀容川南北绵延三百余里(秀容川南北走向),有河流,有草原,水草肥美,牛马羊群极多,使得生活在这里的尔朱家族,长期向北魏朝廷提供牲畜,并因此积累了很大的财富,人口也因而增长迅速。 总之,晋阳的地理条件虽然极为优越,除了交通不便外,乃是帝都一般的存在。但是,北秀容才是尔朱氏世世代代生活的老巢。 人在遭遇极端困境时,会下意识的卷缩一团,这是在模拟待在母亲肚子里时的动作。而一股势力再遭遇极端困境时,也会下意识的回归家乡,在自幼熟悉的环境中挣扎。 因此尔朱荣兵马的部署,并非是将大部队留在了晋阳,而是命慕容绍宗带着慕容部屯守晋阳,尔朱荣自己则是带着本部人马在北秀容川恢复实力。 尔朱荣的情况,比看起来的要糟糕许多。之前几年连番恶战,损失了不少核心部众,特别是在睢阳一战,自己嫡系人马损失惨重,不少人都被刘益守的部曲俘虏,不知那些人境况如何。 更糟糕的是,一直以来依附于尔朱部的游牧部落,他们大多都是在北秀容川更北面的草原上游居不定,随着北魏的急剧衰落,这些人常常跟草原之主柔然部眉来眼去。 看到尔朱荣已经败退到北秀容川,那些游牧部落纷纷离开,不少人就在祁连天池附近晃悠,离北秀容并不是很远。 很显然,这些人居心叵测,对尔朱部不怀好意,虎视眈眈。草原上的规矩,比中原地区更直截了当,昔日的主人在失去势力后沦为奴仆,也是屡见不鲜的事情。 河南干旱,河北干旱,关中大旱,满世界的旱灾并未影响到秀容川的牧草生长。 晋阳地区因为干旱,民间争水灌溉时有躁动,但北秀容地区因为是以畜牧业为主,没有灌溉的硬需求,所以这里还是很平静的,嗯,暂时的平静。 这天,尔朱荣在秀容县城的府邸书房里喝酒喝得烂醉如泥,高欢等人的背叛,让他深以为恨。然而尔朱氏已经失去了历史的机遇期,想再次浑水摸鱼,几乎难如登天。 一时间朦朦胧胧的,尔朱荣感觉自己杀元子攸是不是有点草率了。 尔朱氏当初之所以能入主洛阳,其实有一个被人忽略的重要原因,那便是尔朱氏自拓跋氏起家以来,一直都是秀容川这里的看门狗,顺便养马养牲畜以供军需。 尔朱氏通过不断联姻构筑魏国官场上的关系网,为尔朱荣最后能入主洛阳,提供了看不见却又是实实在在的便利。 可惜,元氏如今已经失去了权力,但这权力真空,却并非是完全由尔朱氏来填补的。所以尔朱荣看不见的损失其实很明确:尔朱氏失去了积累了百年的政治资源,在魏国的名声变得臭不可闻。 不,应该说当初那个魏国,已经名存实亡了。 “当初不听益守之言,悔之晚矣……” 尔朱荣趴在桌上,嘴里反复呢喃着。 “叔父!叔父!” 尔朱兆在尔朱荣耳边轻声叫嚷着。 “何事?” 尔朱荣坐直身体,眯着眼睛,喷着酒气问道。 看他一副颓唐的样子,尔朱兆心中不忍,但还是沉声说道:“叔父,城中有人与那贺六浑私通消息,被我查获!” 私通消息?这不太正常了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尔朱荣抹了抹脸,不悦叹息道:“人心如此,趋利避害,没什么好说的,连同家眷,一起杀了吧。” 尔朱荣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 “叔父,反叛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封信。” 尔朱兆将查获的信件交给尔朱荣,后者一看,瞬间酒意就散去大半! 这封信是以高欢的名义写的,但看得出来,并非高欢亲笔书写,尔朱荣还是认识高欢字迹的。信上说,盘踞河西的纥豆陵步蕃,将从北面草原而来,偷袭北秀容。 既然你诚心投靠于我高某,那就配合纥豆陵步蕃,里应外合帮忙将北秀容夺下吧。到时候论功行赏,必然少不了你那一份。 典型的投名状,新人入伙肯定要背刺旧主一刀。 字面上的意思,其实都好理解。不过这封信,还有一层暗藏的意思,尔朱兆没有看明白。 高欢枭雄之姿,有谋取天下之心。纥豆陵步蕃乃扶风平陵的鲜卑移民,后带着一帮人在河西坐大,根本没什么底蕴。高欢有什么理由要帮着纥豆陵步蕃呢? 更重要的是,如此机密且重大的消息,又何必在信中明明白白的写清楚?派个人来口述一下不就可以了么? “此乃贺六浑二桃杀三士之计。” 尔朱荣沉声说道。 很明显的,这封信甚至不排除是高欢命人扯着嗓子在秀荣县城内聒噪,故意暴露给尔朱兆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尔朱氏的人知道,纥豆陵步蕃要来偷袭了。 所以啊,你们一定要做好防备,千万不能被纥豆陵步蕃偷袭成功了哟! 高欢想说的,大概也就是这句话吧。 尔朱荣已经从这封信中感受到了来自高欢的深深恶意。 …… 虽然已经是深夜,刚刚上床还没睡着就被刘益守叫来,但崔暹一点都不恼恨,甚至异常兴奋。当然了,这与他妹妹生下“长子”或许也有些关联。 “这些名律例的草案我都看过了,只有你写的深得我心。” 书房里,刘益守将那份草稿递给崔暹,满意的点了点头。 “主公,八议之事,属下觉得不能简单的废除。这是主上钳制很多人的重要手段,八议不但可以减刑,也同样可以加刑啊!” 崔暹不动声色的说道,他相信刘益守一定会懂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 “加刑么?” 刘益守若有所思,改一个字,意思完全变了。 八议如果只是为了减刑,那么这就是王炸级别的压迫工具。 但是在减刑的同时,也可以加刑的话,就类似于后世最高法院的最终裁决,同时具有了复核案件的权力与程序,可以减少冤假错案的发生。 那么这个工具,其实是可以保留的,虽然它同时也会带着气氛浓厚的权术斗争味道。 刘益守看了有些期盼的崔暹一眼,心中暗暗嘀咕:这个小机灵鬼,果然老实人认真起来就会更可怕么。 “嗯,你言之有理。不过八议啊,缺乏一个主人,是谁来议呢?我觉得吧,不如在我治下,专门成立一个衙门,名叫大理寺,用来审查那些需要复核的案子。你,就来当那个大理寺卿吧,顺便领头编撰新法。” “当真!” 崔暹激动的恨不得跳起来!刘益守果然是枭雄之姿,哪怕现在蜗居梁国,心里想的都是天下,绝没有苟且偷安的心思。 一个势力要取代另外一个势力,并且可以保持长期的优势,最后改朝换代,那么你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 更能打?更能发掘人才?更能安置百姓?这些都算,但是不能偏科,不能只专长于其中一项。 “我觉得吧,这部律法,要分为名例、军法、户婚、擅兴、贼盗、斗讼、诈伪、杂务、捕亡、断狱等分科,其中军法又分为职制、卫禁、厩库三个分科目。没有想到的,你们往里面填充吧。 这部法编出来以后,先在寿阳地区实行,慢慢推广到我们治下的区域。 至于原则嘛,条令与案例并重,处理案件要急,判决案件要缓。同时我们在寿阳开设学堂,专门培养处置案件的吏员。” “主公,那些都需要钱……真的很必须么?” 崔暹无奈苦笑道。 “该花的钱还是要花,现在也并不是急于一时,先编撰新法典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万事开头难,一个势力如果一开始就只把自己当做藩镇,不去想着以后如何,那将来,也就只能是当藩镇的料。 萧衍当初能取代南齐,其实也是利用了南齐的“国家机器”,建康的那些官员,摇身一变,就从南齐的官变成了南梁的官。当然,这样的坏处也很明显,南齐的沉珂,被南梁继承,一代代往下传。 高欢可以在邺城立足,也是因为河北世家,可以为他们提供足够的人才!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在与尔朱荣的斗争的取得优势的重要原因。 “我们虽然弱小、可怜、无助,但是……” 刘益守不知道要怎么跟崔暹说,他只能用拳头敲了敲桌案说道:“但是我们有远大的理想。短暂的和平,不会持续很久的。梁国一步步在腐朽,等到达一个临界点,狂风暴雨就会刮起来。到时候,萧菩萨过江,可真要看看自己是不是一尊泥菩萨了。” 很多话已经说得相当直白,崔暹慎重点点头道:“主公之志,在下是知道的。撰写新法之事,交给在下就好了。” “不,让陈元康、王伟、杨愔等人一起帮你,但你最后拍板整合成书稿。虽说此事并非赶急,但还是越快越好。” 立法乃国之大事,封建时代改朝换代,莫不以废除前朝之法为最紧要之事。刘益守的担忧也是人之常情。 崔暹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对了,在治下所有城池,集镇乃至村落发布通缉令,通缉元修。” 刘益守说出来一句让崔暹震惊的话。 “主公,您不是让戴子高送元修去邺城么?” 崔暹疑惑问道。 “他去邺城是他的事,我通缉他,是因为他犯了罪,这是我作为大都督应该做的事情。 这二者有什么冲突么? 明正法典,有罪必究,此乃为政者最起码的公义所在。不通缉他,就是我的过错了。” 刘益守言之凿凿的说道。 崔暹无言以对,只能拱手行礼告辞。 7017k 第348章 一边勤赚钱,一边忙种田 书房里,刘益守桌案上摆着厚厚的一叠账册,手里还拿着一本,都是从去年到今年麾下人员支出及其领地内的各种收入,一笔一笔的,看得他头大如斗。 杨胖子小心翼翼的在一旁陪着笑脸,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我说遵彦(杨愔表字)啊……你看这些,难道不会头疼么?” 刘益守放下手中账册,无奈问道。 “回主公,并不会,习惯就好了。” 杨愔十分“谦虚”的说道。 “全部都用黑笔写,太难分辨了。收入的项目用黑笔写,支出的项目用朱笔写,这样是不是看得更清楚一点呢?” 记账难不难刘益守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这本厚厚的账册,每一笔他都要首先去看到底是收入还是支出,一不小心就会“串列”。嗯,账册的书写习惯是从上到下竖着写的。 听到这话,杨愔一愣,随即恍然大悟道:“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黑笔入,红笔出,刘益守那个年代普通人都知道的记账规矩,这个年代还没被人想出来,杨愔不知道也是正常现象。 “还有啊,遵彦你是大才,所以很多事情呢,你是可以轻易驾驭的。但是呢……” 刘益守顿了顿,看到杨愔一脸谦虚的模样,他都不好意思开口训斥了。 “但是很多人并非如你一样聪慧,你可以轻易驾驭的事情,对他们来说,或许很难。” 杨愔微微点头,刘益守还是很会说话的,先把他捧得高高的。 “你看这一栏,采买河蚌一万钱,这么记账就不行。” 刘益守指着其中一栏说道,心中暗自嘀咕,贾思勰那边还真是个烧钱的大户。 “那要怎么记?” 杨愔迷惑不解的问题,毕竟,以前大家都这么玩的,他们弘农杨氏的账房先生(这时候叫典计)都是如此记账的。 “两本账,一本记河蚌采买一万钱,另外一本记府库支出一万钱,对账的时候,一条一条的核销。钱从哪里来,最后去了哪里,一笔笔都是清清楚楚的。 这样的话,只要粗通算学和文墨的小吏,都能做这样的事情。你也不必这么辛苦去统计核算账目了。 对了,从军队家属当中招募粗通文字之人,开设学堂,教他们算学和记账吧。该花的钱一定要花!” 现在地盘大了,刘益守深感合格的基层小官不好找,本地世家的人用起来也不放心。既然没有直接可用的人,那就开速成班! “主公,现在一切向好,其实也不必那么着急的,主公要注意休息才是。” 杨愔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刘益守的废寝忘食已经引起了手下很多人的关注,以这一位“料敌先机”的习惯看,肯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所以杨愔等人关注的其实不是要刘益守多休息,而是很想知道究是有什么大事让刘益守芒刺在背。 “你不明白,安稳的日子没多久了,我不着急不行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 北面传来的消息,高欢政权在河北世家的帮助下,特别是河北世家的基层人才,填补了高欢势力在国家治理这方面的短板,使得北方的局面在迅速稳定。 特别是颁布了新版本的均田制后,人心安定,匪盗被缴械招安,逐渐实现了“耕者有其田”的局面。 刘益守记得前世史书上似乎忽略了这段时间,东魏为了恢复民生还是颁布了不少新法令。如若不然,在西线跟宇文泰打仗经常大败的高欢,哪里有那么多家底给他折腾呢。 要知道北魏末年丧乱,许多地方都是赤地千里,高欢在前线与宇文泰折腾的消耗,都是来自消灭尔朱势力之后的和平生产,而不是北魏所留下的遗产。 东魏政权在恢复生产这方面的努力与成果,被“历史的胜利者”给修正掉了。如果刘益守忽略这一点,认为高欢不堪一击的话,那么到时候哭的人就只能是他自己了。 一旦高欢摆脱了尔朱荣势力的掣肘,那么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的河北,可以轻轻松松征发十万兵马南下。 刘益守深知贺拔岳政治才能远不及宇文泰,前世那个西魏,可未必能顺利立国。或者高欢几年后平定关中也未可知。 总而言之,不能把自己的生路寄托在敌人的愚蠢上。 “我看你今天好像没什么事,不如一起去芍陂看看吧,那边听说贾思勰在培育河蚌。账本里一大票支出,我也要看看钱花在什么地方了。” 刘益守站起身,最近一段时间都在书房,整个人都不好了,确实是要出门活动一下筋骨。 “主公,那个河蚌我也吃了,虽然是美味,可是有必要这么大规模养殖么?” 一边跟着刘益守走出院子,杨愔一边疑惑的问道。就算那些河蚌出珍珠的传言是真的,但是比例太小了,用百里挑一来形容都夸张了,恨不得是万里挑一! 农户自发养殖也就罢了,随便他们怎么折腾,有必要“官方”加入进来么? “河蚌吸纳日月精华,产米粒之珠。就算没有珠,吃点肉也挺好嘛。”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并不想跟杨愔解释太多。两人在马厩牵了马,出城朝着芍陂方向而去。 …… 芍陂占地极为广大,甚至堪比某些小一点州郡。来到芍陂的北面,刘益守就发现汇入芍陂的河道岸边,就有许多用木珊栏隔绝起来的小池子,里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河蚌,大个头的竟然比成年人的手掌还大! 有密集恐惧症的人在此,一定会忍不住昏厥。刘益守也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水产养殖的规模,好像比预想的要大啊! 不久,他和杨愔二人就看到有农夫挑着两个水桶,水桶里全是池塘里经常见到的,比米粒还小的红色虫子,有些还是如头发丝一样的那种长条形的。 “这不是喂鱼的么?” 杨愔看着桶里的虫子若有所思的说道。 很快,他们便得到答案,刘益守看到农夫将这些一勺一勺的丢到隔绝出来的水池子里,果不其然,一大堆有人脚掌那么长的大鱼就围上来吃虫子。 “我明白了,这些鱼小的时候可以在河道里游荡,但是长大以后,就被困在栅格里面出不去了。” 杨愔恍然大悟说道。 用芍陂里的虫子,去喂养河道里被隔绝起来的鱼,鱼的粪便再给河蚌,流水不腐将残渣冲走……妙啊! 刘益守有点佩服起贾思勰的构想,几乎是将这里的水产资源一网打尽了。搞到最后,珍珠反而成了副产品,鱼跟河蚌似乎就能回本了。 “有点意思啊。” 刘益守微微点头,那一万钱的账不知道具体指什么,但他感觉这个钱花得很值得。 正在这时,听到远处有人叫喊,很快那人便走了过来,身后好几个农夫跟着,正是贾思勰无疑。 “主公来看河蚌么?这养河蚌之法古就有之,在下稍加改进,鱼跟河蚌同养,将来与米饭混合作为军粮,亦是不亏。” 贾思勰对着刘益守拱手行礼说道。 “我看这养殖规模颇大,你们是怎么操作的?” “将钱贷给农户,只能用于养殖河蚌,待明年取珠,珍珠归我们,河蚌与鱼肉我们用布匹收购,贷款暂时不用还。 若是农户下一年不能交付珍珠与河蚌等物,则需要偿还贷款。” 懂了,借鸡生蛋,但是不能把鸡给杀了,你不养鸡了就必须把鸡交还回来。 不得不说,贾思勰是真正懂得养殖的人,而且这本经济账算得很好,难怪河蚌养殖迅速就铺开了,谁不想日子过得好点呢。 “提出河蚌饲养的是刘都督,你们还不谢恩?” 贾思勰对身后几个皮肤黝黑的农夫说道。那几人赶紧谢恩,被刘益守扶了起来。 屏退闲杂人等后,刘益守看着河岸边上被隔绝出来的一个又一个河蚌水池对杨愔说道:“民心就在这些细微的地方,而不是檄文里那些假大空的话语。 将来咱们要是跟萧衍翻脸,这些,就是我们获胜的保证。” 刘益守指了指饲养河蚌的水池说道。 “主公高见!” 杨愔和贾思勰齐声说道,一起拱手行礼。 “对了遵彦(杨愔表字),颁布一道新命令,管辖区域内,不得流通梁国的天鉴五铢钱,无论是铜钱也好,铁钱也罢,一律不许流通。凡是在这里使用两种铜钱,一律问罪,不管身份,不问缘由! 我们只认金银、布匹、粮食,也推荐以物易物,但绝对不收铜钱铁钱。现在府库里的铜钱铁钱,要尽快流通到管辖地以外。” 有这种事? 杨愔吃了一惊,不解问道:“主公,这样的话,会给我们造成不少麻烦。” “长痛不如短痛,梁国货币混乱,恰逢乱世,这种东西没有一点用。我就是要让管辖地内任何人手里都找不到一枚梁国的铜钱铁钱。” 刘益守十分肯定的说道。 公元502年的时候,梁国建国之初,便铸造了“天监五铢钱”。 后面为了省事,又颁布了“公式女钱”,皆是用铜铸造。 当然了,随着梁国经济的发展,外加上层人物有着“埋铜钱”的恶习,导致国家恶性通货紧缩,大量世家大户借机洗劫民间财富。 有鉴于此,萧衍又颁布了一道令人窒息的骚操作,把铜钱换成铁钱!而且兑换比例是一比一! 然后市面上同时流通着铜钱与铁钱两种货币,就不说其中还有多少“子项目”了。总而言之,民间并不喜欢这种不能吃不能穿,又说不好价值是多少的铜钱铁钱。 但是萧衍发工资是发铁钱,贵族家里也都是容易储存不会坏的铁钱,从民间收租交税却又是明火执仗的要求布匹、粮食、桑麻这种硬通货! 所以,梁国现在其实是陷入了恶性通货膨胀,越是通货膨胀,各大家就越是喜欢私铸铁钱,朝廷也发行更多铁钱,这样又导致通货膨胀更加恶劣。 妥妥的死循环。 刘益守可不希望自己的发展成果被人家轻轻松松的洗劫。编撰新法典,是废掉了梁国的“立法权”,将铜钱铁钱“驱逐出境”,则是废掉了梁国的“铸币权”。 刘益守绝不会因为娶了萧玉姈就对萧衍客气。 “喏,属下一定尽快办好。” 看到刘益守这么严肃,杨愔也不敢懈怠。用布匹去民间换钱,然后把这些钱再去建康采购粮食等物,估计损耗难免。 但正如刘益守说的,长痛不如短痛。如果萧衍可以用一些不能吃不能穿的铁钱就把寿阳和其他地方的物资搬空,那他们辛辛苦苦劳作又是为了谁?为了那一堆看着气死人的铁钱么? 众人又去芍陂南面看了一下已经挖掘得差不多的堰塘,这里和周边地区,从明年开始,就会为他们提供大量的粮食。 “主公励精图治,将来我们要做什么,在下都不敢去想了。” 杨愔意有所指的说道,不敢说得太明白。毕竟,现在他们名义上还是梁国的方镇。 如果刘益守只是要当个萧衍的好女婿,大可不必这样废寝忘食的工作,处心积虑的谋求发展。 人生短短几十年,当萧衍的驸马又不能继续再往上爬了,不甩开膀子吃喝玩乐,整天忙碌是给谁看的? 正因为刘益守所做的一切,都是冲着建国而去的,所以他才会觉得自己所做的远远不够,要建一艘耐得住风浪的大船,可比随便砍几棵树拼一个木筏要难太多了。 “若是强制要求徭役,做工的人,会怨声载道,会出工不出力,趁机摸鱼。但是芍陂的开发,是跟他们自己的土地息息相关的,你看这些民夫,都不需要我们去动员,自发就组织起来开挖沟渠了。” 刘益守感慨的远眺南面正在挖沟铺石板的民夫,叹息说道。 “主公所言极是,我们上应天意,下顺民意。高筑墙,广积粮,一旦天下有变,精兵便可出寿阳,或南下,或北上,主公想打谁就打谁。” 杨愔的话很委婉,没有说要打的那些人是谁,但从地缘上看,左右不过是萧衍跟高欢二人罢了。 “那就承你吉言了,走,回寿阳,今晚我府中设宴,不醉不归!” 刘益守哈哈大笑道。 7017k 僵化到脖子原地旋转360° 标题一《大明:xxx,xxxxx》 标题二《三国:xxx,xxxxx》 标题三《红楼:xxx,xxxxx》 标题四《大秦:xxx,xxxxx》 标题五《xxx,从xxxx开始》 标题六《我成了xxx》 标题七《开局一个xxx,xxxxxxx》 标题八《xx开局了xxx,我xxxxx》 标题九《家(兄,父,师等)xxx》 标题十《xx之xxxxxx》 总结到此为止。 这些让我忍不住想起星爷电影里面某一句话“在我们那个年代,坏人都是有模式的”,接下来就把坏人要做什么要说什么都提前演了一遍。 一本书如果从书名开始都已经套路化,ai化,那书的内容又有多少不是套路化,ai化的呢? 今天算是沉下心在起点历史区转了一圈,只能说时代变了,我也不开地图炮,反正,懂的都懂,不懂的也别问。 写下本书的时候如果我心情不好,那下本书的书名就叫《此处省略十个字》吧。网文作品啊,特别是历史区的网文作品,要是连一点灵光都没有了,还不如不写。 要恰烂钱,社会那么大,哪里不能恰呢? 《都督请留步》僵化到脖子原地旋转360°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49章 紫微星抬头 “轰隆!” 夏夜的暴雨隔三差五出现,闪电划过夜空,雷声隆隆,屋外的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来,形成了一道密集的“水帘”。 卧房的那张大床上,长城公主萧玉姈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变成了一个沉溺于欲望之中的普通女人。她挣扎着、叫嚷着、放纵着,却又于事无补,只能如同一叶轻舟般的沉沦飘荡,完全被某个男人掌控了主动权。 很久之后,一切都已经结束,萧玉姈才心满意足的沉沉睡去,依偎在刘益守怀里。 看着窗外如同鬼影画一般,偶尔才出现的闪电亮光,进入“贤者时间”的刘益守想到的不是男欢女爱,而是……大旱之后多有大涝,淮河只怕要发大水了! 刘益守不是不想管,而是除了之前就接手的几个郡以外,其他的州郡,什么环境,水文情况如何,资料还没有收集起来。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暂时不应对,留着人力物力来等状况发生后再补救。 一连好多天的暴雨,芍陂的水都上涨了一大截,有些地方都出现缺口。没有决堤是因为这里的地势本来就处于附近州郡的最低洼处,要决口也无处可决。 寿阳地区的村民自发组织起来堵住了芍陂的缺口,所以这里受灾还不算很严重,毕竟孙叔敖当年修芍陂的时候就考虑到了防洪蓄水的功能。可是周边州郡,就未必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主公!主公!” 门外传来源士康敲门的声音。 “阿郎,别理他……” 萧玉姈翻了个身,毯子盖住了白皙的身子。头枕着刘益守的胳膊,嘴里嘟哝了一句。 “不理不行啊,我现在可是替你父看场子的。” 刘益守苦笑来了一句,匆匆忙忙的穿上衣服去开门。就看到源士康穿着蓑衣,浑身都是水,像刚刚从池塘里面捞出来的一样。 “主公,大事不好,涡口决堤!” 源士康小声说道。 涡口,涡河与淮河汇聚之处,靠近马头戍。之前胡僧祐带着郡兵与陈霸先的嫡系部队在涡口大战了一场,双方平静收兵,不分胜负。 两条河流交汇的三角洲地区,本身就是容易发洪水的地方。更兼有淮河及上游各支流水系的大别山地区水土流失严重,导致淮河经常性的泛滥。跟黄河泛滥的原理类似。 形成原因也同样是因为人类的无度砍伐,造成山区水土流失汇入淮河。 “主公,现在淮河暴涨,水路已不可行,只能陆路到涡口,这么大雨,恐怕路不好走,容易出意外,不如等天亮以后再说。” 源士康硬着头皮劝说道。 “所以你就不能等天亮以后再跟我说这件事?” 刘益守没好气的反问道。 “回主公,让主公第一时间知情,是臣子的责任,但是不让主公陷入危险之中,同样是臣子的责任。属下告知主公是应该的,劝说主公也是应该的。” 源士康眼角余光看到床上有个窈窕的身影,明白自己今夜有可能已经闯了大祸。 “你啊,不愧是在元诩身边当过差的人。” 刘益守失笑摇头,拍了拍对方湿漉漉的肩膀。 “你去把王伟他们那帮人全都给我叫到书房里,一个不许漏掉。就算是在行房事,也给我把他们从床上拖下来,就说军情紧急。” 源士康走后,刘益守安顿好萧玉姈,让她去陪女儿睡,自己则是一个人来到书房,看着墙上挂着的大地图发呆。 很多事情,除非你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否则在客观因素的影响下,同样的事情无论是什么朝代,都会一次又一次的重现,仿佛历史再临一般。 两淮地区的洪涝灾害,历来是各大封建王朝的顽疾。只不过很多朝代的君主和大臣们醉生梦死,身上长了伤疤当做不存在罢了。 刘益守前世的时候,这个顽疾也是一开始无解,直到国家出面,花了极大力气,统筹规划,修建了一个划时代的水利工程以后,才算是从根子上解决了这个问题。 “淠史杭灌溉工程啊,这个时代可以搞么?” 刘益守若有所思,如果搞起来的话,对于国家根基的巩固力度是无需质疑的。 其实各大封建王朝没有兴建类似淠史杭工程的灌溉区,表面上看是技术达不到,实际上却是因为封建王朝永远都只是表面上的统一,无法达成精细化的统治。 地方利益,永远是高于国家利益。在地方势力的掣肘之下,谁都不愿意作出牺牲,所以最后什么事情也干不成。 后世在修淠史杭工程的时候,也没见生产力多高,更没有多少高科技,毕竟建国也没多久。 淠史杭灌溉区,是安徽省境内淠河、史河、杭埠河三个毗邻灌区及河南省梅山灌区的总称。如果在萧衍这个年代,那就是横跨好几个州,十几个郡的复杂工程。 每一个郡的工程量其实都不算惊天动地,要做的事情也不复杂。可问题是,这是围绕着河流做文章,河流流经的地段都需要处理,这可以比喻为一个人身上的某条大动脉,要修补这条动脉,不是割块肉就能解决的。 从河南的北新蔡郡,再到寿阳郡,再到南面的合肥郡,这些地方的蓄水与河道都需要统筹处理,才能达到根治水患的目的。哪一个地方不配合,工程的效果就大打折扣。 然而,哪怕刘益守能调动自己治下的几个郡配合施工,萧衍治下的那些贪官污吏们,肯配合么? 让他们不从百姓口袋里摸鱼,已经是逆天之举。想让这些人配合修水利,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当然,为了打仗,统治者们还是很愿意用水淹这种“高性价比”的活动。当年萧衍为了水淹寿阳,修筑了“浮山堰”,然后……除了死一大堆人以外,没有任何效果。那些就不算什么水利工程了。 刘益守在书房里等了一会,这才等来王伟、陈元康、崔暹、杨愔等人。 “涡口决堤,虽然水淹不到寿阳,可是预计我们有麻烦了。” 刘益守沉声说道,听到这话,众人面色齐变,旋即释然。两淮洪涝,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说别的,梁国建立以后,都闹了多回了,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淮河水系汇聚,湖泊交错,贯通东西,实在是不太好治理。” 陈元康不动声色的说道。 “待天亮后,召集郡兵去涡口查看情况也不迟。”他又补了一刀。 “可以的,明日我让源士康带兵前去救援,我随同前往。” 刘益守微微点头,一切只能天亮再说,现在黑夜外面又如此大雨,什么事情也办不成。 “很多州郡乡里的人才,离开家乡必定要重新谋生,招贤馆可以多宣传一下,吸纳各方人才。这是个好机会。” 陈元康终究是没忘记正经事。 “可以,此事你盯好了。” “主公,洪灾后,必有大疫,派人去建康采买药材,刻不容缓。主公之前不是要消耗掉那些铜钱铁钱么,这次正好一并办了。” 王伟也开口说道。 “此计甚好,顺便用府库里的布匹去收集民间铜钱铁钱,张贴告示,如果今年秋收前不兑换,今后将禁止兑换。” 刘益守当机立断拍板。 “主公,抗洪需要人力不少,还要赈灾。这些都指望不上萧菩萨。” 杨愔轻声说道。 众人齐齐点头,萧衍这家伙什么德行,大家全都心知肚明。人死归极乐,萧衍对民间可没多少同情心。 “你觉得怎样办比较好?” 刘益守问道。 “回主公,以工代赈,只包每日饭食。暂时将灾民安置在寿阳,顺便将其编练为部曲,打散原属地后建立新村落。至于受灾郡县,将来全是无主之地,主公可以用优厚条件招募萧衍治下的户口移民。 至于受灾土地荒芜,正好休田,何乐不为? 主公有先见之明,在芍陂屯田,粮草足以供给数州之户口,我们不缺粮,人在地就在。大灾之后,我们的力量可以渗透到萧衍治下的周边郡县了。” 杨胖子一番话还是很有见地的,不愧是搞经济的人才。 刘益守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遵彦(杨愔表字)此言深得我心,此事交给你办好,我让杨忠配合你,不听话的豪强也好,世家也罢,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天灾来了,杀些人,少点人祸,我不介意。” 听到刘益守这番杀气腾腾的话,众人都是提起心,果然,自家主公就像是三更天进宅的夜猫子,机会来了就不会放过,绝不会空手而归。 看到众人都有任务,唯独自己一旁看着,崔暹也有些着急。 “季伦(崔暹表字),你带着斛律羡和他麾下那百号人一起,去找我们管辖下的所有寺庙,一家一家的找。 佛祖慈悲,两淮水灾,洪水无情佛门有情。让他们这些平日里吃斋念佛的和尚们有人出人,有钱出钱。至于那些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教育他们一下,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出家人慈悲为怀。” 刘益守微微一笑,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魅力。 “教育?要如何教育?” 崔暹一脸迷惑不解。 “军中的旗杆,很久没有挂人上去了,它们都很寂寞的。偶尔挂几个人上去示众,既惩治了坏人,又教育了群众。就是这么个教育法。” 刘益守慢悠悠的“解释”道。 懂了! 在场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全都心中了然。 要挂旗杆早说嘛,这些事情他们都很熟的! …… 涡口所在的三角洲区域,已经全部被淹。马头戍也被洪水淹没,夯土垒起来的堡垒有一面已经塌了。不过水退去后,城内已经没有洪水了。 刘益守带着人陆路赶到的时候,马头戍不远处已经如同一片汪洋大海。 “陈霸先当初在淠源河上游筑坝,萧映后面又没有把河堤处理好,涡口这次决堤,他们难辞其咎。” 看到远处水中四处都是漂浮着的尸体,源士康愤愤不平的说道。萧映拍拍屁股走人了,留下马头郡一片狼藉,都是他们来擦屁股,真是倒了血霉。 “告状那是肯定要在萧衍那边告状的,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刘益守轻叹一声,语重心长的说道:“我们若是只志在方镇之间,枕戈待旦的同时,继续吃喝玩乐就可以了,洪水什么的,那都是梁国朝廷的问题。 但……若要为天子,则天下子民,皆为我等父老子女,岂能分我们治下或者萧衍治下的区别?” “主公志向,属下远不及,惭愧万分。” 源士康心悦诚服的拱手说道。 “你要那么高的志向做什么?难道准备造反?” 刘益守揶揄道。 源士康涨红了脸,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好了,派人划小舟四处看看。两淮水性好的人不少,附近也可能还有高地,或许还有幸存者。我们耐心找一找,将他们组织起来带回寿阳安置。” 源士康领命而去。 刘益守站在马头戍的高墙上,看着外面的洪泽,心里有点堵,却又感慨人力的渺小。 人定胜天!这是心中有多少狂妄的壮志,才能喊出来的话啊!刘益守感觉人永远胜不了天,但也不能毫无作为的过一天算一天。 “淠史杭,必须得一起修整才行。哪怕萧衍不能做,也得有人去做这些事啊!” 他喃喃自语的说道。 到了快天黑的时候,源士康带回不少浑身湿漉漉的灾民,当这些人一走进马头戍的时候,全都脱力一样的坐在地上,不少人都嚎啕大哭。那样子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一场洪水,他们失去了土地,失去了部分甚至全部的家人,前途渺茫,感觉不如死了的好,至少一了百了不用再去受苦。 此时天上的乌云已经散去,正北方向的紫微星(北极星)露头,光芒四射看起来分外明朗。 “紫微星抬头,王气外露,这不太像是萧衍老儿的星象啊。” 刘益守身边的王伟喃喃自语的说道。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家门,让迷失的孩子,找到来时的路。 星星点灯,照亮我的前程,用一点光,温暖孩子的心。” 耳边似乎响起熟悉的曲调与歌词,刘益守微微一笑对王伟说道:“走,我们去看望一下那些灾民。” 7017k 第350章 儿子偷爹不算贼 救灾、赈灾,安置灾民,准备秋收。 一件又一件或十万火急,或重要非常的事情,压得刘益守喘气都觉得背上背了一块大石头。一连好几天,晚上都是在书房。 不仅睡不好,而且王伟等人不分昼夜的汇报各种事项,书房进进出出搞得如同菜市场一般。 刘益守这才有些理解为什么朱异在梁国中枢贪墨擅权,却依旧被萧衍委以重任了。管理一个庞大的国家,需要处理诸多繁杂的事务,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度的,更何况是一个热衷于佛教的帝王。 萧衍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处理“俗世”的事情呢? 快速处理(不谈处理得好不好)一些不重要的事项,对于中枢大臣来说,也是一项重要的能力。 从这个角度看,朱异是很称职的,甚至都算得上优秀了。萧衍知道他贪墨,不过一个人贪污,对于这个国家来说,又能占多少分量呢?随他去吧。 萧衍大概就是这么认为的。 “唉,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书案前,刘益守忍不住唏嘘感慨。李白是想当官没机会,他却是已经快累趴下了。 正在这时,阳休之走过来,在刘益守耳边嘀嘀咕咕了一番。 “噢?我都快把他忘了,吴明彻有心了,快请。”刘益守微笑说道。 源士康在马头郡赈灾,现在刘益守身边都是阳休之在管理杂事。 不一会,阳休之带了一个神情委顿,穿着粗布麻衣,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中年人进了书房,自己则是伺候在一旁,并未离开。 “听闻司马先生辩才无双,颇有当年诸葛武侯舌战群儒的风采。为何今日一见,阁下双目无神,魂不守舍,难道是有什么心事?” 刘益守看着司马子如,言语略带轻佻。当然,他也有揶揄对方的资本。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阶下之囚,何来神采。鄙人与刘都督也算是故人,何必如此挖苦呢?” 司马子如无奈的说道。 刀架在脖子上的辩论又有什么意思? 看着油盐不进的司马子如,刘益守忽然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来。 “司马先生,其实呢,我与你,也没有私仇,犯不着为难你。这样吧,今天你跟我聊聊天,我心情好呢,就放你回邺城,如何?” 看到司马子如,刘益守似乎心情好了不少。 “刘都督位高权重,一言九鼎。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 司马子如十分光棍的说道。 “好,司马先生果然爽快人。” 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刘益守轻咳一声,试探问道:“听闻司马先生家中美妾不少,可有此事么?”刘益守似乎意有所指。 这你都知道? 司马子如大惊,他只请过高欢到家里一起玩美妾啊,为何刘益守也会知道这样的事情?不得不说,贼看谁都像贼。司马子如现在就在想,到底是谁出卖了自己。 “都督如何得知?”司马子如疑惑问道,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说法。 “你家美妾这么有名,我当然知道。”刘益守略有些得意的说道。 “都督若是有意,在下可以将所有美妾都赠与都督,不过那也只能等在下回邺城再说了。” 司马子如平静的说道,这倒不是他在忽悠,美妾而已嘛,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只要肯努力去找,天下哪里没有美人呢? “在下有件事情,一直很好奇啊。” 刘益守忍不住搓了搓手:“令郎司马消难,听闻是神童,且俊逸不凡,如今正是风华正茂。女子爱俏郎,此乃天性无可厚非。 司马先生家中美妾何其多,看上令郎,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假如,我只是说假如哈,令郎若是跟先生家中美妾私通,先生要如何处置呢?” 听到这话,司马子如脸一黑,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踏马的,自己那个不肖子司马消难,还真就跟自己最宠爱的美妾私通了,两人不知道浪过多少回,一直到纸不包住火的时候自己才知道! 可是这等密辛,刘益守又是如何得知的? “家丑外扬,让都督见笑了。” 司马子如擦了擦脸上的冷汗,言不由衷的说道。 “先生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到底要如何处置!” 刘益守的话语中略带一些严厉与责备。 “司马消难乃在下独子,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年少犯错,我作为父亲,当然是选择原谅他。” 司马子如叹息说道。 “连美妾也一起原谅了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 司马子如一愣,感觉刘益守的关注点似乎有点古怪。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还是点了点头道:“在下恩宠如故。” 儿子跟美妾私通,事后老爹居然都可以原谅。这就是古人的胸怀么?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道:“司马先生胸怀宽广,我辈不如也。” 他记得前世有个经典名场面,就叫司马子如爹坑儿。 那是高欢长子高澄与高欢宠妾郑大车私通后,被人告发。高欢将高澄毒打了一番,还想废掉他世子之位。结果司马子如劝说道:“年轻人都这样,我儿子司马消难也是跟我的美妾私通,我还不是选择了原谅他,男人嘛,这种事情看开点就好了。” 然后高澄这才逃过一劫。 没想到司马消难跟老爹宠妾私通竟然是真的。 当然,高澄那件事以后,司马消难“儿子偷爹不算贼”的事情就声名远播,他本人就臭名远扬了。 “司马先生,这样吧,我这里文房四宝皆有。你呢,把高王手下重要将领,谋士,他们的性格,能力,亲属关系还有你个人的评价,都写一写。 写完给我看。如果我感受到了你那份诚意呢,就放你回邺城。当然了,不写也没事的,寿阳风景优美,良田何止万顷。先生去做个田舍郎,在此地颐养天年,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阳休之,给司马先生磨墨。我去招贤馆看看。” 刘益守对书房里几乎透明人一样的阳休之说道。 “好的主公!在下一定寸步不离司马先生。” 在一旁吃瓜快吃饱了的阳休之兴奋说道。 等刘益守走后,阳休之面带微笑看着司马子如说道:“司马先生,关于高王的私事,主公很有兴趣但是他不好意思说。其实在下也很有兴趣,麻烦你写一写,特别是他在你家跟美妾玩耍的那些事。” …… “你在这里做什么?” 刘益守在招贤馆的院子里发现女扮男装的元玉仪,虽然粘着八字胡,穿着文士袍,但窈窕的身材是衣服遮盖不住的,怎么看怎么是女人。 此时此刻,一堆人都在围观院子里擂台上的两个人。此番马头郡大水,果然有不少人前来投靠。陈元康在招贤馆内设局,会文的文斗,会武的武斗,达到标准就录用。 “阿郎你没看到么?新来的这个人啊,台上那个,他刚刚把源士康打了。”元玉仪满脸兴奋,似乎很想看到源士康吃瘪。 刘益守这才注意到,源士康现在正在台上跟一个身材极为健硕的年轻壮汉比斗,双方都没有动兵刃。那人出拳如虎,带着凶狠。源士康节节败退,已经快退到擂台边缘。 “源士康不是在马头郡赈灾么?” “他回来复命的啊,不过没去阿郎的书房。”元玉仪有口无心的说道。 其实真实情况是元玉仪要给源士康介绍元氏的漂亮妹子,前提是要把擂台上的壮汉打倒。源士康傻乎乎的就上了擂台。 当然,这些事情元玉仪是不会跟刘益守说的。 “此人倒是有些本事啊。”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个人应该是灾民中的一员,因为身材健硕,所以自己好像有点印象。 正在这时,一个不小心,源士康被那人打下擂台,摔倒在地上异常狼狈。元玉仪忍不住捂着眼睛,随后像是想到什么,面色大变,如同做贼一般悄悄的从人群里退出,直奔自家府邸而去。 “主公觉得此人如何?” 陈元康不动声色的凑过来问道。 “嗯,当个护卫绰绰有余了。” 刘益守看着台上那人,若有所思的说道。 “此人北面而来,暂居马头郡。此番我们在郡内赈灾,他恰好是被救的一人。听闻主公求贤若渴,他便来招贤馆试试身手。 源将军身手不凡,他能战而胜之,显然并非泛泛之辈。” 陈元康一句话给那人定了性。 “让人群散去吧。”刘益守微微点头,陈元康做事还是很靠谱的。 “对了主公,近日似乎有人暗地里窥伺招贤馆,在下会留意那些生面孔的。” 陈元康前两日看到有个一面之缘都没有的生面孔在附近晃悠,长得贼眉鼠眼的。当时自己身边没有亲兵,不然就派人去把那人给逮住了。只是这两天就看不到那个人了。 梁国户籍管理森严,没有通行证很难四处行走,这个是怎么混到寿阳的,依旧是个谜团。 “嗯,这些小事交给亲卫就可以了。”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他在寿阳地区现在声望如日中天,根本不怕这些宵小之辈。 “主公,不可懈怠!此人极有可能是萧衍那边的官员,所以才能在梁国各地畅行无阻。说不定是萧衍派来的密探,窥伺我们各项军政民政。” 萧衍有这么高明的手段? 刘益守满脸疑惑,想不通要是萧衍如此心思缜密,他是怎么被侯景带着八百人给干趴下的? “罢了,带台上那人去我书房里面谈,我先回府邸休息了。几天都没好好睡觉,扛不住了。”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拍了拍陈元康的肩膀,转身就走,实在是困得不行了。 …… 毗邻寿阳,在寿阳以南的汝阴郡合肥城内,有一对父子正在太守府衙后院里饮酒。 中年男子乃是朱异派来调查两淮洪灾的官员,名叫毛栖忠,在中枢担任尚书比部侍郎,官不大,但比较要害,中枢赈灾的所有拨款都要过他的手。 那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是他的儿子毛喜,长得有些贼眉鼠眼的,不过此刻坐得很直,不苟言笑,看起来并不滑稽。 “为父让你去寿阳转了一圈,你都看到了什么?刘驸马如何?” 毛栖忠好奇问道,自己这个儿子,从小就是神童,机敏异常。长得丑那是没办法,只能怪他没有继承自己的英俊相貌吧。 “刘驸马宅心仁厚,认真救灾,当真是佛祖再世了。孩儿认为,若是论勤政爱民,整个梁国没人比得上他。” 毛喜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嗯,如此一来,那确实是要拨些款项给刘驸马了。宗室之中,有这样的人物,也是凤毛麟角。” 毛栖忠摸着下巴上的长须笑道。 “孩儿打听了一下,周边郡县对刘驸马那是交口称赞。只不过,刘驸马千好万好,唯独有一点不好。” 毛喜叹息了一声,抿了一口酒。 毛栖忠也举起酒杯,含笑问道:“哪里不好呢?这位刘都督能文能武,可不是宗室里的那些……嗯,那些废物。这番话你知我知即可,不要外传。” “刘都督哪里都好,就是想造反。” 毛喜漫不经心的说道。 噗! 毛栖忠含在口中的酒喷了毛喜一脸。 “造反?那你还在这跟我悠闲喝酒?” 毛栖忠恨不得拿棍子打死眼前这个混球不肖子。 “父亲,请冷静。刘驸马只是想造反,他又没有造反!父亲喜欢同僚家的美妾,并没有做什么其他的,难道父亲也是坏人么?”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被儿子毛喜吐槽,毛栖忠想执行家法了。 “为父真是管不住你了……” 毛栖忠轻抚额头,有点怀疑自己这个儿子是不是亲生的,虽然比自己长得丑,但智力有点吓人,已经没法在对方面前摆父亲的谱了。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毛栖忠没好气的问道。 “父亲手中不是有朝廷的诏令么,去寿阳宣读,然后四处走走看看,再返回建康,正常拨款赈灾就行了。父亲,咱们是姓毛的,不是姓萧的。长城公主萧玉姈都不着急,我们着急什么?” 毛喜反问道。 对哦! 毛栖忠恍然大悟,他又不是萧衍,驸马想造反,让萧衍头疼就行了。 “对了,刘驸马在聚集兵马准备南下么?”毛栖忠问道。 “并没有啊,他麾下部曲都在救灾。”毛喜老实答道。 “那他侵占周边州郡土地了?掳掠人口了?”毛栖忠继续反问。 “并没有啊,倒是有很多临近州郡的灾民前来投靠。”毛喜继续实话实说。 “呃,那你怎么知道刘驸马想造反,你这不是诬陷么?诬陷宗室可是重罪!” 毛栖忠一脸疑惑的警告毛喜说道,要是奏折里这么写,绝对会被偏爱宗室的萧衍斥责,甚至是贬官的。 “一言难尽,反正我就是知道。”毛喜得意洋洋,满不在乎。 7017k 第351章 风云际会 北地,幽州城。斛律金斛律光父子正在城门附近的一棵大树下纳凉。北地夏天的太阳也很毒辣,但并没有南方的湿热天气,下午找一处凉爽的地方小憩,实在不要太好。 “父亲,高王命我等带兵南下晋阳,为何您按兵不动呢?” 血气方刚,急于建功立业的斛律光,有些不理解老爹斛律金现在一副稳如老狗的模样。 “韩楼部正在军都山一带活动,不可轻动。我已经命人上书高王,幽州局势错综复杂,柔然亦是蠢蠢欲动,东北诸部落心怀鬼胎,大军不可轻离。” 穿着小背心,袒胸露乳的斛律金轻轻摇晃着蒲扇,咧着大嘴睁眼说瞎话。 韩楼所部兵马早已溃散,也就韩楼本人逃出生天。军都山方向斛律光也亲率斥候去查探过,并无大军活动痕迹。 老爹斛律金这满嘴的胡言乱语,当真是北地常有的“质朴刚健”。 “父亲,高王若是追究下来……” “他能把我怎么样呢?他敢把我怎么样呢?” 斛律金瞪了一眼斛律光反问道,后者无言以对。 “高王对我们仍然心存忌惮,此番,不过是让我们跟尔朱荣拼个你死我活罢了。嘿,这种事情怎么能去呢?要出兵啊,也不是听他的话从邺城滏水陉南下晋阳的。高王打仗还是少了点脑子啊。” 斛律金眼中精光一闪,要怎么进军,他心里有数,绝不是听高欢瞎指挥。从邺城往晋阳的山路颇多阻碍,斛律部骑兵不少,走山路不是找死么?到时候尔朱荣随便在什么地方卡个位,大军就动弹不得了。 如果尔朱荣有那么好对付,当初斛律部还在晋州的时候,难道不能北上把尔朱氏杀个对穿么?显然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啊!人的影树的名,尔朱荣战功赫赫,又岂是泛泛之辈? 从幽州出发,真正进军的路线,只能打“外线”,也就是沿着桑干河往西南走,奔袭晋阳大后方,从马邑处的长城缺口,直逼晋阳! 不过这条路有点危险,补给线太长,沿路会受到塞外各游牧部落的袭扰。但斛律部本就是游牧部落正在转型之中,以匈奴之法作战,打不过可以跑,反而不存在这样的问题。 斛律金心中暗暗鄙视了高欢一番,这一手二桃杀三士,可玩得不怎么高明。 “尔朱荣还有多少实力,你我心中都没底。除了我们以外,高王一定还有后手,我们现在坐镇幽燕,以观后效就行了。如果尔朱荣元气大伤,我们再出幽燕,沿着桑干河一路杀过去就行。 你啊,以后要想想怎么行军打仗,自己拿主意,不要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斛律金拿着蒲扇敲打着斛律光的脑袋说道。 “父亲教训得是。” 斛律光老老实实的说道。 “嗯,多学着点,你弟就比你机灵。” 斛律金微微点头,自己这个长子还是很不错的,就是性子稍微直了点,要好好调教。 “对了,那小子有写信回来么?” 斛律金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这个倒是没有,不过……” 斛律光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 斛律金眯着眼睛,不悦问道。 “传刘益守身边有一神射,百步穿杨,绰号落凋王。孩儿怀疑那就是斛律羡。”斛律光小心翼翼的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他那个三脚猫的箭术也敢叫这个绰号,让人笑掉大牙!刘益守麾下都没人了!” 斛律金笑得前仰后合,用拳头捶打着身后的树干。 …… 祁连天池,北秀容川尔朱氏的保留地,树木茂密,风景优美,湖水澄澈。乃是当初尔朱荣度假避暑的地方。不,应该算是北魏在没有迁都洛阳以前,皇族避暑游玩的圣地。 然而,现在却是被塞外的几个小游牧部落所占据,这些人之所以有胆子踩着尔朱荣的虎须撩拨,不过是因为背后有人撑腰罢了。 河西贼纥豆陵步蕃带着数万部曲,正在桑干河沿岸活动,以接应祁连天池附近的几个小部落。一旦尔朱荣出兵剿灭那些部落,纥豆陵步蕃就会带着大军增援。 假如尔朱荣不为所动,那要怎么处理呢? 其实纥豆陵步蕃也没多少智慧,如果尔朱荣不上当,那他们只能让那几个小部落打头阵,自己在后面跟着,大几万兵马杀奔秀容城。 当然,这些只是纥豆陵步蕃的谋划,战争就是这样,有时候规划是很好的,敌人却未必会按你的套路往下走。 此时此刻,秀容城内尔朱荣府邸里异常肃穆,众多亲族齐聚一堂,等待着尔朱荣发话。如今尔朱氏可以说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谁能想到费也头部的纥豆陵步蕃,能从河西浪到秀容川来呢。 纥豆陵乃姓氏,汉姓为“窦”。而窦氏的一支,在隋唐时期有浓墨重彩的记录,刘益守前世的时候,学界也是诸多见解纷纷扰扰,传言李二母亲窦氏家族并非关中老牌世家扶风窦氏,而是费也头部出身。 “我已经想好了,将秀容城的家卷往南迁徙,我们放弃北秀容。” 坐在大堂正位上的尔朱荣沉声说道。 此话一出,犹如开水倒进沸腾的油锅,堂下众人瞬间就炸裂了。他们万万没想到,尔朱荣会一仗都没打,就直接提出撤退。 “叔父,此事万万不可!秀容乃我族根基之所在,倘若放弃,好似无根之浮萍,已经没有前途可言了啊!” 尔朱兆急不可耐的说道,没错,他确实不聪明,但哪怕是他这样的脑子,也知道尔朱氏绝对不能放弃世世代代经营的秀容川。 “纥豆陵步蕃从河西而来,气势汹汹。他麾下士卒,现在都是两手空空,盼着能在秀容川肆虐一番,吃饱喝足。 而我军将士皆为秀容本地人,一旦两军交战不利,则他们很容易遁入山野,临阵脱逃。此乃兵法所说的散地之害,不可不防。 倘若我们退出秀容川,麾下将士欲要夺回家乡,势必死战不退,个个争先。我意已决,勿须多言。” 尔朱荣勐的一拍桌桉,心中大失所望的解释了一番。 纥豆陵步蕃来势凶勐,好比当初韩信带汉军出井陉,那是蛟龙出海,勐虎下山。若是此时与之决战,正中对方下怀,在家乡打仗的自家军队必败无疑。 只有让士卒们离乡,心中怀着对纥豆陵步蕃大军的愤恨,到时候大军杀回来,才有可能打退在秀容川劫掠爽了的河西贼。 这些贼人乃是游牧部落出身,捞够了就没有作战的意志,更是没什么领土观念。到时候攻守转换,正是横扫北秀容川众多游牧部落的时候! 尔朱荣环顾大堂内众多尔朱氏子弟,尔朱兆、尔朱天光、尔朱仲远、尔朱世隆……一个又一个,竟然无人敢说话。 无论是赞同的还是反驳的。 尔朱家后继无人啊! 尔朱荣忍不住轻轻叹息,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道:“都下去准备一下,尽快动身,撤往南面的九原城。” 他很自信,这一招“以退为进”,收拾高欢或许有点难,但对付纥豆陵步蕃这种组织无序的河西贼,绰绰有余了。 如此精彩而大胆的谋划,家族里竟然没有人赞同跟附和,尔朱荣心中有股深深的忧虑。 “若益守在,我何须担忧这些小事。”众人散去后,尔朱荣深深一叹,颇为遗憾的自言自语道。 …… 看着眼前胡子拉碴,肌肉健硕的汉子,刘益守有点明白对方为什么可以打败源士康了。 “武将出身?” 刘益守好奇问道,亲自给那人倒了一杯酒。 “恩公!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那位二十多岁的年轻汉子激动说道。 “呃,你来招贤馆谋个前程我可以理解,只是这恩公从何说起呢?” 刘益守更迷湖了。 他身旁的源士康轻咳一声道:“这位是周铁虎周壮士,从魏国而来。官逼民反,他带兵镇压邢杲民乱,然后惨败而归被通缉,便一路逃到梁国在马头郡隐姓埋名。 这次马头郡大水,他家被水淹,险些丧命洪水,我们救灾的时候把他从水里捞起来的。” 周铁虎?好像在哪里听过,刘益守想了想,又没记起来到底是何许人也,总感觉这个名字好耳熟。 “恩公,在下会使长槊,可为军中先锋,请主公试试在下马上的武艺!” 周铁虎激动的说道,刘益守贤名在外,当初在青徐他就知道这号人了,如今风云际会,再不投靠岂不是脑子有问题么。 “嗯,可以的。这样吧,我让你掌管一百精锐,在杨忠麾下听命,为军中先锋。以后按战功升迁,一视同仁。 源士康,你带他去马厩挑一匹马,再去府库领兵器,然后带他到杨忠那边安顿好。” 刘益守手书了一封信,交给源士康。没有他信物,无论源士康对杨忠说什么,对方都不会当回事的。 “谢恩公,谢恩公!” 周铁虎激动的跪下给刘益守磕头。 “要改一下称呼,以后叫主公!” 刘益守微微一笑,让二人下去办“入职手续”。 “好人有好报,看来这话有点道理啊,这回发洪水还真的炸出来一条鱼。”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听说朝廷派遣使者来赈灾,也不知道是哪一只阿猫阿狗。萧衍这边的作风,很像他前世时电视剧电影里面的普通警察。 反正每次都是主角和罪犯已经办完事情了,那些警察才会姗姗来迟,收拾场面。 这次马头郡的水灾已经被控制住了,灾民也被迁徙安置在寿阳,萧衍这个时候派人来赈灾,真踏马脸大! 刘益守又站在那张大地图前,看着寿阳郡、马头郡、南济阴郡等地标注出来的节点,兴修水利是一项大工程,趁着梁国现在还是和平时期,如果这样的事情不去做,那么一旦战乱来了,再做也来不及了。 两淮地区多灾害,尤其是旱灾水灾经常轮换着来。兴修水利,可以增加灌既面积,并且洪涝时蓄水,干旱时放水,减少灾害对当地的影响。 开发的时候或许是只出不进,看上去没什么收益。但这种事情,很多时候都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孙叔敖修芍陂,使得迁都到寿阳的楚国有了争霸的根基。 刘益守心里很明白,南北朝乱世,其实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长跑,奔跑的速度固然重要,但耐力与自身状态的保持,同样重要。 需不需要花费大力气去兴修水利,刘益守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此番水利完善的寿阳,在灾害中起到了“压舱石”的作用。倘若治下州郡都能把水利建完善,那么这些地方就是自己争夺天下的压舱石。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世间总是鼠目寸光者多,深谋远虑者少,真理常常就站在少数人那边。 “主公,萧衍派来的使者来了,就在府衙门外。” 书房门口传来阳休之的声音,打断了刘益守的思绪。如今掌控数州之地,他确实比以前忙碌了许多。连带麾下众人,原先也是有很多时间可以读书甚至游玩,现在也都一个个忙得脚尖不接地。 “知道了,你随我同去府衙吧。” 刘益守应和了一声,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跟萧衍派来的臣子有什么接触,因为无论对方说什么做什么,都毫无意义。 萧衍的政令,不可能在自己下辖的州郡实行。可是自己也不能对萧衍派来的中枢官员恶语相向,甚至把他们赶走。 这样两边都是虚伪应付,就会演戏演得很累。关键是,你还不能见人就收买,要不然朱异把你当冤大头,时不时派个官员来转一圈,吃拿卡要一条龙,你还不能让他“被自杀”。 两人走到街上,阳休之看刘益守面色似乎有些难看,小声说道:“主公,这次萧衍只派了两个人前来赈灾,连一篮子救灾的物资都没有,主公不必把他们当回事。” “我担忧的,不是萧衍派什么人来,而是梁国这个庞然大物。” 阳休之做人很机灵,也很有文采,可是战略眼光还是差了点。梁国中枢这次不过是“面子之行”罢了,他们是想让州郡百姓知道,这里依然是姓萧而不是姓刘。 可是到底能有多少效果,那就只有天知道了。刘益守并不担忧这些人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只是觉得应付他们很累。 不一会,二人来到府衙门前,就看到一个中年人带着一个年轻人,并未身着官袍,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刘益守脸上瞬间堆起笑容,走过去双手握住那位中年人的手说道:“难得中枢还记得我这穷乡僻壤啊,二位一路辛苦,里面请吧。” 那两人对视一眼,刘益守的热情有些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在下毛栖忠,担任尚书比部侍郎,这是犬子毛喜,身上并无官职,只是呆在家中无人管教,跟着在下出来长长见识,顺便仰慕一下名满建康的刘驸马风采。驸马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毛栖忠客套了一番,尴尬的气氛瞬间就缓和下来了。 毛喜不动声色的看了老爹毛栖忠一眼,他也没想到,老爹居然如此圆滑,这似乎不太像平日里的做派啊。 众人不分先后,一齐进了府衙大门。 7017k 第364章 谁惹我我就咬 平谭城的签押房里,侯渊一个人在里头踱步,眉头紧皱。 他在思考一个事关前程乃至家族生存的重要问题。成则将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败则以后全家携手共赴黄泉。 进或退,成与败,结局相距万里,诱因却与自己现在的选择直接相关。 尔朱荣原先很信任侯渊,但现在却将他投闲置散。除了侯渊不是尔朱氏血脉姻亲外,还有一个不被外人察觉的重要因素。 当初,侯渊的妻兄(大舅子)念贤,是武川镇出来的人才,在当地很有名望。是念贤穿针引线,才让当时寂寂无名的侯渊投靠到尔朱荣帐下,并被委以重任。 然而,当贺拔岳背叛尔朱荣的时候,在贺拔岳身边的念贤,毫不犹豫就跟着贺拔岳跑路了!并且没有通知当时正在尔朱荣身边当差的侯渊! 因为这个原因,侯渊被尔朱荣猜忌,认为他可能是念贤,或者干脆说就是贺拔岳留在自己身边当眼线的,忠诚度极为可疑。 严格来说,侯渊都算是武川镇的外围人才了,去那边混,不会被当外人看待。这也是一条可以走的路,虽然未必好走就是了。 六镇集团地域性极为分明,怀朔镇的九成九都是跟高欢,武川镇的也是同理,基本都跟了贺拔岳。 侯渊被殃及池鱼,被划归到贺拔岳那帮人里面了。这件事尔朱荣没有明说,侯渊也没有开口询问。 总之,尔朱荣再像以前那样信任侯渊,除非是老眼昏花才有可能。这一点,双方都是心知肚明的。 “在尔朱荣这边,终究是没有前途的。树挪死,人挪活,不如赌一把。” 侯渊曾经也想过投奔妻兄念贤,同时对方也是自己的引路人。可是贺拔岳现在在关中艰苦作战,似乎前途并不是太被世人看好,反倒是在邺城的高欢混得风生水起。 一时间,侯渊感觉投靠高欢是条明路,投靠贺拔岳也并无不可。 高欢那边实力强,贺拔岳那边有人脉,唯独留在尔朱荣这里纯粹是混日子而已,看不到丝毫前途。 人生短短数十年,大丈夫不能五鼎食,那便五鼎烹好了,何苦这样浪费光阴? “来人啊。” 侯渊对门外喊了一声。 “侯将军有何吩咐?” 亲兵推门而入,疑惑问道。 “把刘贵请到这里来…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侯渊有些焦躁的出了签押房,直奔刘贵被“软禁”的院落。 …… 当初,刘益守被萧衍安排,在建康城内靠近玄武湖的前朝刘宋藩王府邸里办了个荒唐至极的“婚礼”。在这里收拾了想弑君的萧玉姚。 如今刘益守带着长城公主萧玉姈来建康给萧衍拜寿,自然也是住在这个府邸里。 入驻的第二天,刘益守就和王伟源士康一行人戴着遮阳的斗笠,来到咫尺之遥的玄武湖边垂钓。 刚刚准备打窝,刘益守像是想起什么,将鱼竿和佩剑放到一旁。 “原以为我到建康后应该很热闹,怎么会没有趋炎附势之辈请我喝酒呢?” 刘益守一脸困惑的问道。 “主公,您搞出那个什么内阁阁臣,现在建康城内不少人都上蹿下跳的连横合纵,希望能在那里头分一杯羹呢。” 王伟撇撇嘴,不屑解释道:“现在他们正忙着呢!” 南朝的要害官职,常常提拔寒门担任。五个内阁阁臣,并不是在中枢大臣里头选拔,而是跟当初萧衍提拔朱异为中书舍人一样,谁都是有机会的。 因此这一道圣旨,不亚于在建康城这座平静的大池塘里面投下一枚巨石! 谁还顾得上刘益守这个两淮来的方镇头目啊。 “那就太无趣了。” 刘益守看了看源士康身边一身布衣如同下仆的戴子高,忽然觉得挺有趣的。 他将斗笠摘下,走到戴子高身边,抽出对方腰间的短刀,在空中劈砍了几下。 一边走一边吟诵道: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刺客啊,真是男人的浪漫。可悲可敬可叹。” 刘益守啧啧感慨,当刺客是很直爽的,杀人就可以了,其他的什么也不想。 但是当主公却太复杂了,需要心智,手腕,气度,才干。 甚至还不能缺少人格魅力。 “主公说的刺客,难道是建康坊间流传萧正德要在寿宴上行刺萧衍的事情么?” 王伟皱眉问道。刘益守这个人,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非也非也。” 刘益守摆了摆手道:“只是觉得建康这里到处都是蝇营狗苟之辈,无论大官小官,都在为苍头小利狼奔豕突,缺少了一些侠义之气。我来这里有些憋闷罢了。” 他一直都不喜欢建康城,不喜欢台城内令人窒息的官僚气息。死气沉沉,犹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刘益守将短刀还给戴子高,自己拿起佩刀挂在腰间,看了看源士康,将对方的披风解下来自己披上,又把湖边岩石上的斗笠戴好。 他在清澈的玄武湖湖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觉得有那么几分侠客的味道了。 “有酒没?” 刘益守问源士康。 后者老老实实将怀里的皮囊递过去了。 刘益守喝了一口,将酒囊递给王伟大声说道:“醉酒当歌,人生几何!来,一人一口!” 这是建康,很多话不能说,这一句曹操《短歌行》中的诗句就能表达出很多意思了。 王伟知道,此番来建康,刘益守心里是很不爽的。一只猛虎不得不去给一群野狗拜年,心里能舒坦得起来么?一群二货在建康城内编排刘益守要造反,不就是欺负现在刘益守根本就不可能造反么? “主公,如今潜龙勿用,需要静待时机。将来飞龙在天之日,建康城内有一个算一个,该跪着的就给我们跪着,该被挂到旗杆上的就被我们挂起来。 一笔一笔的,谁也跑不了。” 王伟走到刘益守身边,不动声色的劝慰道。 刘益守一脸错愣,王伟这厮把自己想得太阴暗了,将来若是能占据建康,何必跟这些虫子计较呢,很跌份的。 “哈哈,你们真是想太多了。” 刘益守哈哈大笑,拍了拍王伟的肩膀,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当然,众人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是真不在意还是装不在意,一个个喝完酒。 刘益守抽出佩刀善胜,边挥舞边唱道:“失传的秘籍回到了谁手上, 高人的指点伴我出家乡。 建康城外车马声熙攘, 行侠仗义就于此开场。 牵着小马驹边走也边瞧, 充大侠作一时英豪。 大胆小毛贼,看你往哪儿跑。 一路飘摇一声长啸。 看我功夫高超,谁惹我我就咬。 休得与我论拳脚。 小小少侠不用刀,英雄正年少。” 一曲唱完,刘益守回头看已经傻眼了的王伟等人问道:“怎么样,刘大侠初入建康,行侠仗义,惩奸除恶,意气风发。” 他在那自娱自乐,王伟却叹息道:“主公,您要是惩奸除恶的侠客,那建康城里的百官,有一个算一个,主公直接杀上门就行了。十个里面杀九个,回过头来都有漏网之鱼,还得再去筛一遍。” 王伟一脸不屑,南梁中枢那些酒囊饭袋们,当真是不提也罢。 刘益守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侠客什么的,不过一匹夫尔,救不了天下人,也结束不了乱世。 反倒是现在的刘益守,作为一方大佬,有这个能力站出来横扫六合,一统八荒。 那才是真正的“行侠仗义”,才是真正的大丈夫应该做的事情。 “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心中郁结,不吐不快罢了。很多人都以为我刘某人是吃素的,等有机会,一定要那些人好看。” 刘益守把善胜入鞘,恨恨说道。 踏马的,居然敢说我想谋反。要是真谋反,那些傻x们早就人头挂城头了! 刘益守心中暗暗吐槽,果然是人善被人欺,自己在寿阳安心猥琐发育,都有人背地里找茬。 正在这时,一身绯色官袍的贺琛,静悄悄的走了过来,对着刘益守双手隆袖行了一礼。 “原来是熊猫哥啊。” 刘益守松了口气。 “啥?” 贺琛一脸不解,完全不懂刘益守在说什么。 “那个,国宝你与我也算是熟识,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刘益守笑着问道,笑容看起来亲切无比,人畜无害。 “如今建康漩涡,刘驸马最好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贺琛一脸肃然的说道。 “何以见得呢?” 刘益守眯着眼睛,不动声色问道。 “刘驸马如此睿智之人,难道看不出有人会在这次天子寿宴上要对付萧正德么?” 贺琛有些不耐烦,对刘益守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极为恼怒。 “在下初到建康,什么也不知道。至于国宝你说的萧正德,不知他有什么状况呢?” 刘益守明知故问道。 贺琛急得跺脚,他把刘益守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道:“刘驸马,明人不说暗话。有人想在天子寿宴上对天子下毒。 但他们的目的,却未必是要行刺天子,你明白这个道理么?” 贺琛不相信刘益守会不懂其中的关节,甚至这位坐镇两淮的大都督心里早就如明镜一般了。 “国宝你说得或许不假。只是我很好奇,这些事情,自然有朱异那样的人去操心,你着急什么呢。 就算你要着急,也应该去找天子,再不济也可以跟萧正德打个招呼。跟在下这样毫无关联的人说话,有什么意思呢?” 刘益守摊开双手,一脸无辜路人模样。 贺琛是个急性子,气得脸都胀红了。他压下怒气,抓住刘益守的衣袖说道:“刘都督或许不担心,毕竟你麾下精兵众多。可是在下会担心啊! 一旦建康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不能返回寿阳。你麾下那些精兵悍将,会不会跟从前一样横行淮南? 哦,对了,现在那边都是刘驸马的地盘,他们自然不可能在两淮闹事。那么他们会不会南下合肥?会不会攻打采石矶,甚至是石头城?打着为你讨回公道的名义闹事? 刘驸马不担心,在下可是急得烈火焚身。刘驸马可知如果真到那一天,背后的始作俑者会不会暗暗偷笑?或许他们正是盼着刘驸马被软禁在建康呢!” 听到这话,刘益守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了。 假如说萧衍寿宴被查出被人下毒,那么之前一直处于风口浪尖的萧正德会不会被抓,乃至下狱? 不得不说,很有可能。只要萧正德府里一个被人收买的下人出来“证言”就足够了。 既然萧正德想下毒行刺天子,那谣言里说刘益守要造反,跟萧正德里应外合,是不是真的呢? 这就很引人遐想了。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将刘益守软禁在建康,是不是应有之义? 不得不说,为了平息谣言,萧衍极有可能这样下令。 刘益守麾下那些将领,得知自家主公被囚禁或软禁在建康,会不会攻打劫掠临近州郡,威逼朝廷放人? 可能性很大,几乎是一环扣一环。 那时候,真正的幕后黑手,就要跳出来找萧衍,要求出兵平叛了。 贺琛是忠于萧衍的大臣,不是哪个皇子的人,所以贺琛在担心梁国大乱,站在这个角度,今天来找刘益守示警,也就不足为奇了。 “谢谢国宝今日提点,我会小心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然后他就这样看着贺琛,不再言语。 贺琛等了半天,刘益守半句话都不再说了,他无奈叹息道:“在下言尽于此,请刘驸马好自为之。” 之前贺琛也找萧衍谈过,萧衍的态度跟刘益守如出一辙。萧衍认为,我都把女儿下嫁给刘益守了,这厮怎么能造反呢?所以完全不把贺琛的话当回事。 至于刘益守在想什么,贺琛只能说这位刘都督心机深沉,笑里藏刀,他啥也看不出来。 贺琛走后,王伟有些着急的走过来,低声问道:“主公,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现在趁人不注意,我们撤回寿阳吧。” 王伟脑瓜子转得很快,某些人想做什么其实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很容易看明白。 不过就是想利用萧衍的手排除异己,把国家搞乱,在乱中取胜,摄取现在不可能弄到手的利益嘛。 至于为什么是萧正德,还不是因为萧正德最傻!不欺负他欺负谁呢? 而刘益守会被拖下水,纯粹是因为他已经坐大,成为各方都不能忽视的力量。所以需要提前肢解,最起码要好好打压一番。 这些事情看起来很复杂,但里面的利益诉求却又都是明明白白的。 “建康里的这些蠢猪,对外打仗完全不行,内斗倒是一套一套的啊。” 刘益守感慨了一句,拒绝了王伟的建议。 7017k 第353章 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Ⅱ 月明星稀,九原城下,阴风阵阵,三千骑兵,点着火把,整装待发。 一身戎装的尔朱荣,站在木板搭起来的高台上,正在给诸多亲信及军中伍长什长训话。 “诸位,河西贼犯我家乡,杀我家小,夺我财帛,你们能不能忍?” 尔朱荣拔出佩剑,在火把下闪耀着寒光,举剑朝天怒吼道。 “杀!”“杀!”“杀!” 众将齐声怒吼,声音响彻云霄!尔朱荣心中松了口气,军心可用,此战很有搞头。 “好!我将亲率三千虎贲,今夜奔袭纥豆陵步蕃大营,尔朱兆引一万步军接应。此战不成功便成仁,若是不能夺回秀容城,我尔朱荣会自尽以谢天下! 但是在我自尽之前,你们当中那些临阵退缩的,出工不出力的,不肯奋勇杀敌的,我会先送他们去地府! 不愿意跟随的孬种,现在就站出来,把兵戈放下,军服脱下,爱滚哪里去就滚哪里去!有没有站出来的!” 尔朱荣环顾众将一圈,发现众人目光坚定,一往无前看不到丝毫退缩之意。 尔朱兆拱手出列道:“我等誓死追随天柱大将军!” “我等誓死追随天柱大将军!” 众将齐声大喊道。 “好!现在出兵,不破河西贼誓不返回,不成功,便成仁!” 尔朱荣跳下高台,一剑将刚刚站立的木板砍成两段。 “如有建言退兵者,与此板类同!” 尔朱荣将佩剑收回剑鞘,骑上战马,在尔朱天光等将领的陪同下,引兵出征。 …… 九原城到秀容城之间并无山川阻断,秀容城外的纥豆陵步蕃大营,防卫异常松懈。大营内堆满了从秀容城劫掠而来的财物,还来不及去分配。 各兵卒自己也私藏了一些,每个人的包袱里都是装得满满当当的。哪怕是深夜里,大营内依旧灯火通明,许多人往返于秀容城跟大营之间,不断将抢来的东西打包,装车,准备运回家乡。 至于尔朱荣,他们一点都不在意。听闻高欢已经出兵,抵达晋阳南面,尔朱荣腹背受敌,哪里顾得上他们啊。 自纥豆陵步蕃以下,没人觉得尔朱荣还能成什么气候,毕竟,把自己家乡都放弃了的人,还能有什么出息呢? 虽然有人建议纥豆陵步蕃派兵追击尔朱荣,但是由于军中士卒都热衷于抢劫,生怕出兵会耽误抢劫的时机,等回来以后什么好东西都没有了。士卒们一个个都很抗拒出兵,只想在秀容城内打砸抢。 有鉴于此,纥豆陵步蕃也知道众怒难犯,不得不下令全军修整三日,待清点完战利品后,再约束将士,朝南面追击尔朱荣。 这天,黑夜已经要走到尽头,黑色散尽,鱼肚一样的白色渐显,天边隐约出现朦胧的亮光。这个时候,整理了一夜财帛的河西贼们,一个个都累得不行,东倒西歪的靠在大营的围栏边上打盹。 为了自家的兴旺发达,这些人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当兵只为吃粮而已,如果还可以大肆劫掠,那简直就爽翻了。他们对抢来的东西不遗余力,比打仗要积极多了。 一个怀里抱着个金碗的河西贼士兵睡得正香,忽然感觉地面微微有些震动。他以为是在梦里,和草原上的敌人厮杀,忍不住把怀里的金碗抱得更紧了些。 “敌袭!敌袭!” 一声尖叫,将他从不知名的梦中惊醒。 他忽然感觉身后一空,不禁摔倒在地上。原来,是有人用钩锁勾住栅栏,然后用马匹疯狂拖拽,将大营的围栏拉倒了一大片。 这种套路,草原上的部落互相攻伐的时候,经常使用。 “有人袭营了!” “快跑啊!别管那些钱了。” “我的金佛,金佛呢?” 各种嘈杂的嚷嚷,尖叫声混成一股难听的杂音,让大营内的所有人都极端震恐。 那个怀抱金碗的河西贼士兵刚刚站起身,就被一匹疾速冲刺的马撞飞,他凌空飞起,随后摔倒在地上,肋骨都断了几根,马上又有后续的马匹冲刺而来,马蹄在他的身上来回踩踏。倒是怀里的那个金碗掉在地上完好无缺。 杀人,放火,炸营。纥豆陵步蕃大营内一片混乱,纥豆陵步蕃本人此刻并不在大营中,而是在秀容城内的尔朱荣府邸里快活,根本不知道城外大军已经被人破营。 充满复仇怒火的尔朱荣骑兵在纥豆陵步蕃大军营垒里四处砍杀,精通骑兵作战的尔朱荣,在一开始就把大营外的栅栏破坏殆尽,大军如同在平原上一般来回穿插。河西贼兵无心鏖战,纷纷逃往秀容城。 仓促之间,得知城外大营被袭击的纥豆陵步蕃下令关闭城门。随后尔朱兆便带着一万步卒赶到,将俘虏的河西贼以为前驱,逼迫他们拿命去填护城河,搭云梯。 攻城战随后便开始,几乎是跟尔朱荣袭营的时间无缝对接。 并未经营秀容城城防的纥豆陵步蕃大军,在半个时辰内就被攻破了城墙,随即潮水一般的尔朱荣军步卒涌入秀容城,见到敌人就杀,一个活口也不留哪怕跪地求饶也丝毫不怜悯。 一路杀到原尔朱荣府邸,纥豆陵步蕃集结最后的力量,在府邸内部布防,企图负隅顽抗。 正在这紧要时刻,尔朱荣命尔朱兆从秀容城府库里找来些猛火油,在府邸四周布置好,浇灌好,并对府邸内的纥豆陵步蕃下达最后通牒:无条件投降,否则放火烧屋。 不能活命,投降又有屁用! 纥豆陵步蕃本着杀一个拉一个垫背的心思,严词拒绝了尔朱荣。 然而他想死,他的部下却不想这样白白死去。亲兵趁着纥豆陵步蕃不备,一刀将其斩杀,送出头颅向尔朱荣请降,只求活命。 然而,尔朱荣根本就不想收容什么俘虏。秀容城被河西贼劫掠,死伤惨重,元气大伤。 他此番虽然获胜,但威望受损,这个时候,只能用敌人的鲜血与生命来献祭,以期平息家乡人心中的愤怒,重新铸造个人威信。 尔朱荣命麾下士卒朝着府邸内射火箭,将灌入的猛火油点燃。河西贼士兵见状大急,纷纷翻墙而出,却是被严阵以待的尔朱荣麾下士卒射杀,余者只得退回府邸,眼看着这里的大火越来越大。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其间不少人冒险出来请降,然而尔朱荣铁石心肠,早已六亲不认,只是下令手下人将那些河西贼射杀,不问其他。 杀人者,人恒杀之。天道循环不爽的道理,在尔朱荣这里被完美诠释。 在这段时间内,秀容城内不断有纥豆陵步蕃的士兵被揪出,无一例外的被斩杀。尔朱荣秉持着“别看昨天闹得欢,当心今天拉清单”的理念,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放纵麾下士卒复仇。 反正,这里是家乡,他也不担心麾下士卒军纪败坏抢自家屋子。 一具又一具河西贼的尸体堆在城外的乱葬坑,被集中起来掩埋,而纥豆陵步蕃本人的头颅,则是挂在城头旗杆上,任由着苍蝇们聚集,远远看去,异常可怖。 纥豆陵步蕃所部猝然被灭,惊呆了在祁连天池吃瓜看戏的众多小部落。不过没等他们跪在尔朱荣面前请降,对方的屠刀就已经急不可耐的伸了过来。 这些部落原先都是依附于尔朱荣,跟着尔朱荣吃香喝辣,征战四方的随从。然而随着尔朱荣失势,他们纷纷独立而去,却又不敢出马邑前往北面的大漠草原。因为他们实力弱小,也担心被类似纥豆陵步蕃一类的大部落所吞并。 这些小部落跟内迁的斛律部,莫多娄部,厍狄部是一个性质,可以将他们看做是同一类人,只是这些部落的领袖缺乏战略眼光与魄力,本身实力也很弱小,所以只能永远依附于某个强者,在夹缝中求生,偶尔趁火打劫。 不过很显然,全歼了纥豆陵步蕃麾下河西贼,杀了几万人已经杀红眼的尔朱荣,根本没想过放过那些隔岸观火,甚至就是纥豆陵步蕃内应和眼线的诸多小部落。 五天之后,稍作休整的尔朱荣,甄选出军中最敢战的勇士一千,一人双马,趁着夜色奔袭在祁连天池歇息的某个小部落。 由于大军主力在秀容城没动,因此这些部落的斥候并未察觉到尔朱荣有针对他们的重大军事行动,一个个都放松了警惕。 故技重施,行匈奴之战法,尔朱荣以快打快,将那个部落打散后,一路杀奔下一个部落。 同样的故事,同样的剧情,同样的不加防范,当然,也是同样的结局。 尔朱荣对付这些部落的策略是只求打散建制,不求全歼,因此行进速度异常迅猛,几乎是打了就走。干掉一个,就马上动身,对付下一个。 随后,尔朱荣离开,尔朱兆带着大军主力,百人为一队,四处抓捕逃散的牧民,将其作为奴隶关押,送回秀容城。 一通组合拳下来,这些小部落只有少部分成建制的人马从马邑的长城缺口逃亡出走,大部分都被打散了建制,领袖被杀,牧民被抓,祁连天池的控制权,又再次回到尔朱氏手中。 从尔朱荣带兵撤走秀容城,再到他带军一路杀回来,消灭所有北面的敌对势力,前前后后也不过半个月时间而已。 在邺城里坐着春秋大梦,希望尔朱荣和纥豆陵步蕃拼个你死我活的高欢,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完美计划,在第一步就遭遇了惨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果一开始蚌就死了,那鹬就要啄渔夫的眼睛了! …… 长子城不远处的大王山上,窦泰眺望着安静的城池,心中一直在打鼓:究竟是占个城好呢,还是一直在山上潜伏着好呢? 现在尔朱荣大军还不知道南面的动静,所以应该是没什么防备的。然而一旦攻打长子城,他们的行踪就掩盖不住了。 这是个性命攸关的大问题,韩轨认为应该攻长子城,窦泰自己反而觉得要稍微谨慎一点,起码,等到河西贼得手的消息以后再动身也不迟。 而今他与韩轨的分歧越来越大,要是再不决定,极有可能对方会不顾军令自己单干,造成既定事实以后,拖他跟张保洛下水。 韩轨的急切,窦泰是可以理解的。韩轨的妹妹成了高欢的宠妾,在吹枕边风的前提下,韩轨越是立功表现抢眼,就越是容易升迁。 “都督,这是斥候穿过重重封锁得到的消息。” 亲兵将一个封好的竹筒递给窦泰说道。 拆开信看了半天,窦泰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他对亲兵说道:“你将那斥候找来,我有话要问他。” 不一会,斥候被带到,窦泰压住内心的惊愕,沉声问道:“纥豆陵步蕃部被全歼?几万尸体?” “回都督,确实如此,尔朱荣没留活口,秀容城外挖了好几个大坑用来埋尸体。” 那斥候想起当初看到尔朱荣军埋尸的场景,至今依旧遍体生寒。 “纥豆陵步蕃麾下数万精兵,横行一方,就这么没了?” 窦泰难以置信的问道。他和他爹原来都是边镇的镇将,对塞外大漠上的那些事情很是了解,不可能有几万人说没了就没了的情况发生。 “回都督,属下所说句句属实。尔朱荣军大胜,据说还横扫了祁连天池附近的叛乱部落,不过属下没有亲眼所见,只是道听途说。” “明白了。” 窦泰微微点头,乘胜追击,这确实是尔朱荣行军打仗的作风。 “去把韩将军和张将军找来议事,就说有重要军情。” 窦泰吩咐亲兵说道。 韩轨部就屯扎在附近,但张保洛却在三十里外,等三人齐聚,已经是第二天了。 窦泰将前方斥候传来的军情摊开放在二人面前,有些无奈的问道:“事到如今,你们觉得要如何应对?” 还未交战就撤军,回去以后肯定是会被高欢问责的。但是撤军归撤军,责任却不能自己一个人承担,窦泰也想得很明白。 “事到如今,晋阳已经不可谋取,甚至图谋晋州,也会被腾出手来的尔朱荣阻拦,胜负难料。” 张保洛没有说要不要撤军,但是话里话外,都是在说“此战无利可图”。 韩轨心中颇有些不甘,谁能料到纥豆陵步蕃如此不经打呢?他也叹了口气道:“也只能撤回邺城了,这次虽然并未有战果,大军却也没有损失,想来高王也不会怪罪的吧。” “那就这么办,张将军守羊肠坂,我等大军撤回邺城,张将军随后也跟着撤离,这样可以吧?” 窦泰看着张保洛问道。 “谨遵都督号令。” 张保洛脸上写满了无奈,拱手应承道。 7017k 第354章 高王的愤怒 坐镇邺城的高欢,最近的心情,堪称是跌宕起伏。 一开始,他接到秀容地区密探送来的情报:尔朱荣带兵撤离秀容城,在秀容南面的九原城暂避。当然,附近还有更大的城,之所以选择九原城,是因为那里到南面的晋阳陆路通畅,乃是北秀容南面门户。 得知这个消息后,高欢大喜。尔朱荣退出北秀容,等于是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根基,这个人,已经不足为虑了。无论是尔朱荣消耗了纥豆陵步蕃,还是被对方消灭,都不是一件坏事。 纥豆陵步蕃在晋阳以北地区毫无根基,哪怕打赢了,也无法站稳脚跟。那时候,正好就是他高王的军队收拾残局的时候! 结果没过几天,密探又送来紧急军情:纥豆陵步蕃所部被尔朱荣全歼,几乎被杀得片甲不留。尔朱荣为了震慑北面的游牧部落,这次是下了黑手!城外挖了好几个乱葬坑!埋了几万尸体! 看到这个消息,高欢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可能! 纥豆陵步蕃麾下兵马在河西横行霸道,为害一方。怎么会被尔朱荣毫不费力的歼灭呢? 考虑到消息的延时性,高欢认为,这几乎是前一批使者送信来以后,立刻就发生的事情。 也就是说,尔朱荣撤出北秀荣几天后,纥豆陵步蕃就领盒饭,那就更不可能了! 然而当窦泰那边的消息传来以后,高欢哪怕再不相信,也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当年叱咤风云的尔朱荣,那位大爷还是你大爷。 窦泰在信中说,此战失去先机,已不可为,大军现在屯扎大王山,长子城就在眼前,进则谋取晋州,退则班师邺城,请高王决断。 下面落款,窦泰、韩轨、张保洛三人都签了名按了手印,显然是众人集体商议的结果。 窦泰虽然是要高欢决断是否进兵,但里里外外都是暗示退兵为好。 然而,对于高欢来说,出兵这种事情,就跟约妹子到寺庙里鬼混一样,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岂能说退就退? 从军事角度看,那确实需要退兵,寻找更好的机会。然而从政治角度看,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邺城的魏国朝廷运转顺畅,一切都在走上正轨。既然高欢当初承认了元子攸的统治,宣扬元颢为伪朝廷,那么,为元子攸报仇,也是应有之意。 换言之,他跟尔朱荣在政治上是无法和解的。这一点,跟偏安关中的贺拔岳一样,贺拔岳同样的打着为元子攸报仇的旗号反对尔朱荣,所立新帝,也是“继承”了元子攸的帝位。 因此出兵晋阳,讨伐尔朱荣,乃是政治上的重大举措,表明高欢在兑现自己的政治承诺。 打不打得过,这是个能力问题。大军走到半路就返回,这是个态度问题。如果连尔朱荣大军的面都不见,就急急忙忙退回邺城,政治上失分太多了。 精通政治,善于权术的高欢,又怎么能接受窦泰带着大军直接返回呢?如果他们不打招呼就退回邺城,高欢定然会拿他们当替罪羊,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 无奈之下,高欢只得把孙腾叫来,商议对策。 …… 将几封信摊开在孙腾面前,高欢给对方倒了一杯酒,起身将书房的房门关好。 “龙雀(孙腾表字)啊,你以为我们要如何应对才好呢?” 高欢轻叹一声,满脸哀愁。尔朱荣的强悍超出了他的预料,纥豆陵步蕃的虚弱,也是他没有想到的。说好的鹬蚌相争,结果一方太弱,被一棍子打死了。 他也很无奈啊! “此刻进兵,无异于以卵击石,十有八九要败。”孙腾沉声说道。 打仗具体的细节他不懂,但是大势他是看得到的。比如说项羽,在大势不利的情况下,也能经常打出反杀的战绩,这个是跟谋划无关的。毕竟战争很复杂,也不是光动动嘴皮子。 “我也正是担忧此事,但撤军回邺城,实在是心有不甘。” 高欢深沉一叹,尔朱荣一番折腾,将自己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晋州要害之地,谋取晋州后,则可以对晋阳虎视眈眈,想动手就动手,无须劳师远征。尔朱荣大军主力在秀容与晋阳,南面的晋州空虚。大军若是谋取晋州后固守,尔朱荣也未必有什么好办法。” 孙腾捏着胡子说道。 没错,这番话从大势上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对于尔朱荣这种五千骑兵破几十万葛荣军的沙场大神来说,大势有时候就不那么管用了。 起码事情不是绝对!他这番话一出,高欢明显有些意动。 “晋州守将是谁?” 高欢假装若无其事的问道,实际上则是在心里权衡利弊。 “元天穆。” “原来是他啊。”高欢有些不以为然的说道。这厮被陈庆之吊打的场面,高欢依旧是历历在目。 呵呵,区区元天穆。 “要不,给窦泰下令,命他们进军长子城?” 高欢不太确定,以前无所畏惧,反正依靠尔朱荣有人兜底,自从在邺城立国后,凡事反而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主公应该亲率一千精骑前往大王山督战!以示对尔朱荣作战的决心。如此哪怕此战无功而返,世人也会感慨高王忠义。” 孙腾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妙啊!” 高欢抚掌大笑,孙腾之言深得他意。 “此外,属下还有一计!” 孙腾狡黠一笑,似乎胸有成竹。 “计从何来?”高欢困惑问道。 “关中贺拔岳,也是尔朱荣欲要除之而后快的人物。我们不妨写信给贺拔岳,与之讲和。尔朱荣统辖北秀容、晋阳、晋州等地,就连河东也在其威慑范围。尔朱荣要对付贺拔岳,似乎并不需要费什么力气,从平阳往西一路打到长安即可。 要说贺拔岳不怕,那也不尽然吧?”孙腾有些得意的说道。 此时尚未有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高欢快乐城”玉璧,也就是说,从晋阳出兵,其实是可以畅通无阻的抵达关中的。 难道贺拔岳真就心那么大,看着尔朱荣坐大? 相反,高欢管辖的地方,毗邻关中的只有洛阳,中间隔着一个几乎不可能被攻克的潼关。高欢对于贺拔岳的威胁,在这个时候几乎是没有! 孙腾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贺拔岳之前确实是想高欢快点死,但是现在有共同的敌人,彼此之间又没有直接的领土冲突,为什么不能联合起来干掉尔朱荣以后再来分个胜负呢? “龙雀此计,确实大胆。” 高欢沉吟不语,一时间还没转过弯来。 “我们大可以把此事宣扬出去。若是贺拔岳不与我们合作,他们立元氏为帝自然不得人心。若是与我们合作,则可以牵扯住尔朱荣的力量。无论贺拔岳怎么处置,尔朱荣都会防着关中有兵马攻打晋阳,反正我们都不吃亏,何乐不为?” 武的一手,带兵去前方督战,文的一手,跟贺拔岳联合对付尔朱荣,两手抓,两手都硬。孙腾这一招确实不错。 “好,好,好!” 高欢走过去重重的拍了拍孙腾的肩膀,兴奋的说道:“如此一来,便没有什么问题了。你替我代笔,敦促窦泰他们切莫撤军,我自引一千精骑去前方督战。” …… 毛栖忠这几天在源士康的陪同下,去芍陂转了一圈,心中对刘益守治理芍陂的成果颇感惊讶。一个军阀头子居然也这么懂得治理地方,实在是令他有些意外。 这起码说明了两件事: 第一是刘益守麾下有不少能人甚至是大才。第二是此人相当沉得住气,肯在自己的地盘上精耕细作,野心不可谓不宏大。 毛栖忠之子毛喜如同跟屁虫一样,跟着他爹四处闲逛,一言不发,就像是哑巴了一般。 几天之后,已经探明了刘益守的底细,毛栖忠便前往对方的府邸辞行,准备返回建康。 驸马府的书房里,毛栖忠满是钦佩的对刘益守说道:“在下奉朝廷之命,也是去过不少地方,水灾旱灾处理过不少。 只见过地方让朝廷来兜底的,没见过地方上就把事情办好,不需要朝廷操心的。刘驸马这里堪称是典范了。” 毛栖忠这话一半是恭维,一半是出自本心。 “这些都是分内之事,毛侍郎客气了。” 花花轿子人抬人,毛栖忠一路上如此知情识趣,刘益守自然不会给他脸色看。 “此番赈灾的花费,朝廷自然是不可能补足。不过在下会尽力为刘驸马争取一些,然后在建康采买一些布匹、粮草、铁料等物送来。” 毛栖忠对着刘益守拱手说道,这就是很懂事了。 作为在户部里面混的中枢官员,自然是知道铜钱铁钱是怎么一回事。给钱不如给物,这才是真正的赈灾。 “毛侍郎仁义,我替马头郡的父老谢谢您。” 刘益守感激的说道。 “许多话在下不方便说,源将军对鄙人说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而非萧氏之天下,在下虽然不能说什么,但是深以为然。 宗室之中,狂逆之辈不少,更有萧玉姚弑君,萧纶咒父早亡之举。如刘都督这样为国为民之人,几乎是凤毛麟角了。” 毛栖忠感慨的说道。至于对方做这一切是不是为了积攒力量造反,那就不是他要关心的问题了。萧衍自己都是造反上位的,他能做,自然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对了,在下有一个构想,正好毛侍郎在这里,不妨将这个计划带回去给中枢商议商议,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刘益守从桌案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布,用磁石固定在墙上。 “从大别山余脉丘陵地带开始,一直到寿阳、马头,再到合肥,这一系列水系,就是两淮洪涝的根由所在。大旱之后有大涝,以此往复循环不惜。我派人打探过了,几乎三年就有一次大灾。 之所以朝廷无法治理,是因为各郡利益并不等同,难以协调一致。 寿阳有芍陂,可以洪涝时蓄水,干旱时灌溉,因此洪灾旱灾还在可控之中。然而别处并没有这样的古人遗泽。 这个水系,我想分为四个灌溉区,以寿阳的芍陂为核心,治理上下游的梅山灌区、淠河灌区、史河灌区、杭埠河灌区。地跨十多个州郡,需要一同治理。” 刘益守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淠史杭灌区说原理也很简单,在关键处开挖水库蓄水,并开垦灌溉区以防洪涝,控制水源。使得整个水系都有“天然湖泽”的蓄水效应。 这样的话,洪涝灾害自然就被消弭了。 然而,理论上很简单的事情,实际上涉及到方方面面,在这个时代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刘驸马真是……” 毛栖忠酝酿了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他原以为刘益守这位枭雄,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谋取萧衍屁股下面那个位置而行动的。他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是围绕着这个目的进行的。 没想到此人竟然还有如此“幼稚”的一面。 你在梁国兴修水利,这就跟对牛弹琴差不多,无论是萧衍还是朱异,都会对此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的。 “刘驸马这个淠史杭灌区的设想,还真是挺有新意的。” 毛栖忠若有所思的说道,他抛下心中的杂念,沉下心去思考这个水利方案本身的优劣。一番思索下来,竟然觉得这个方案极具可行性! 问题只在于梁国各地难以协调,中枢又不肯拨款罢了!从这个整体治理的思路看,此规划简直惊为天人! “这是刘驸马自己所想,还是麾下大才的主意?” 毛栖忠好奇的问道,并未明说这个可行还是不可行。 “是鄙人的设想,当然,我麾下文士也参与其中补充了细节。” 刘益守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问,不过依然老老实实的回答。 “既然刘驸马一心为民,那在下也豁出去了,回建康后,在下要亲自面见天子,陈述此事。成与不成,在下也说不好,驸马别作太大指望便是。” 毛栖忠恭敬的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将那份水利布置图收好。 “如此,便拜托毛侍郎了!” 刘益守也行了一礼,他也是没料到,梁国中枢竟然也有好人啊。 “呃,在下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刘驸马可否通融一下。”毛栖忠有些不自在的坐直了身子。 “毛侍郎但讲无妨。”刘益守大方的说道。毛栖忠如此给自己面子,他也不介意给对方一些好处。 “犬子毛喜,自幼熟读诗书,颇有文采。玉不琢不成器,如今朝廷各地乌烟瘴气,中枢皆是朱异之辈,他在那里难以发挥才华,或又会遭人妒忌被人打压,颇多困扰。 不知道刘驸马这里,还缺不缺一个记室之类的职务,提携一下犬子。” 参军记室经常在一起读,实际上前者的官职比后者大多了,参军乃是“参军事”,而记室则是“记室参军”“记室督”。 参军可以为主公出谋划策,乃是极为要害的职务。而记室只是抄写文书,发布民政军政的“秘书”,如果没有主公宠信,那么职责也很简单,就是个抄抄写写的工具人罢了。 “嗯,此事倒是不难,不过在下记得毛喜似乎一言不发……”刘益守对毛栖忠的儿子印象可太深了。 “无妨的,在下这就叫他过来,驸马有事直接问询他便是,若是驸马觉得不妥,就当刚才在下什么也没说过好了。” 一看事情差不多成了,毛栖忠也是难掩兴奋,心中祈祷毛喜这混球千万别装x,把面试搞砸了。 7017k 第355章 人与人,大不同 寿阳城内的某个小别院内,毛喜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自己的父亲毛栖忠,完全搞不懂这位已经油腻了,庸俗了的中年人到底想搞什么飞机。 在他眼中,那个曾经昏聩又无能,中庸又老实,整天一副老神在在模样,仿佛天塌了都跟自己无关的父亲,变得精明而决断,变得面目全非,早已不是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父亲,您这是……” 毛喜有些疑惑的问道,刚才毛栖忠说让自己快点去寿阳的都督府,跟刘益守好好谈谈,然后顺利的话就能在刘益守麾下当差。 可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在刘益守麾下当差啊! 完全是莫名其妙!这次来寿阳本身就不是为了投靠好吧? 之前离开建康的时候,老爹毛栖忠只是说要“货比三家”,萧氏王爷多半就那么回事,倒是其他人值得看看再说。 很显然,毛栖忠觉得儿子走仕途的第二条路,从藩王身边幕僚起家比较好,竞争也少。 没想到,毛栖忠不想货比三家,来到刘益守这边就直接拍板了。 “父亲,是不是刘驸马威胁你,要儿子我在这里当人质?”毛喜压低声音问道。 毛栖忠一愣,半天没转过弯来。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能让一方诸侯扣押儿子当人质? 毛栖忠感觉儿子这脑洞有点大,心里未免太阴暗了点啊! “刘驸马是很磊落的一个人,他也并未提出让你在他麾下为官。” 毛栖忠淡然解释道。 “那父亲还倒贴上去?如此厚颜屈膝有意思么?” 毛喜完全不能理解自家老爹是个什么脑回路了。 “为父在朝堂上,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刘驸马胸怀大志,心有沟壑,是个能成事的。你跟着他,不说兴旺家族,起码一展所长不是问题。 现在他尚在积蓄力量的阶段,你投靠过去,可以谋得一席之地。等将来天下有变,那边就不一定有你的位置了。你平日里自诩管仲乐毅,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呢?” “父亲,这也太草率……” 毛喜一边说,却是被毛栖忠拉着袖子往门外走。 “错过这一回,以后你的仕途为父就不帮忙了,你自己看着办。”毛栖忠威胁毛喜说道。 在南梁,官宦子弟出仕,若是不靠家族的关系网,那是难以想象的,基本上可以用寸步难行来形容。毛喜年轻气盛,却不是个一味蛮干的杠精。 二人来到刘益守的府邸,在书房落座之后,毛栖忠这才起身对刘益守说道:“在下在建康还有公务要处理,就先走一步了,告辞。” 毛栖忠把儿子丢在刘益守的书房,自己简单告别后就离开了,剩下刘益守和毛喜二人大眼瞪小眼。 现在这场景,哪怕毛喜平日里喜欢自夸,也感觉异常不自在,感觉自己如同被人审视的货物一般。 而刘益守又想起前世某些面试的名场面,只不过自己变成了面试官,一时间心绪复杂,恍如隔世。 “你父推荐你在我麾下出仕,担任记室。对于开府了的权贵们来说,记室就类似皇宫中的中书舍人,乃是踏入核心幕僚圈子的最后一步,你以为你父为什么要这样推荐你呢?” 刘益守沉声说道。 “千里做官,只为吃穿。光耀门楣,封妻荫子,不外如是。”毛喜在刘益守面前可不敢托大,直接实话实说。 “这不是我想知道的。” 刘益守缓缓摇头,看着毛喜那张略有些滑稽的脸说道:“我要听真话,不是套话。” “我父认为,一旦天子驾崩,梁国必定大乱。到时候烽烟四起,无论在中枢混到什么地步,都是瞎折腾,一朝天子一朝臣,前功尽弃。 而在地方为官,又极容易被乱军挟裹,别说建功立业,就是生死都难以预料。 唯有在宗室藩王麾下为官,方可免祸。而将来藩王必定参与夺嫡,选藩王就像是赌钱压大小一般,我父选择驸马,大概是觉得将来驸马很可能会赢。” 毛喜侃侃而谈,思路清晰。刘益守心中暗暗揣摩,此人少年英才,难怪毛栖忠如此自信。 “如今太子萧纲,已经而立之年。他若是继位,何以天下大乱?你刚才那番话,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刘益守笑着说道。 “在下以为,为娈童写诗之人,难以驾驭国家。萧纲为太子,梁国必定叛乱不断。” 直呼其名,足以见得毛喜没把萧梁的宗室当回事。当然,这也可能跟持才傲物,年轻气盛有点关系。 毛喜十分看不上萧纲。 “这个……也不一定吧?”刘益守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他顿了顿,小声说道:“在下也写过半阙诗描写深闺怨妇。 美人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莫非我也是如那萧纲一般?” 被刘益守揶揄,毛喜只好拱手行礼,不知道如何接这一茬。 他只好接着说藩王的事情:“七皇子萧绎,在湘州手握重兵,不断招募勇壮,规模远超朝廷所给之编制。试问如果不是为了夺嫡,他作为宗室,要那么多兵马做什么?” 毛喜以萧绎为例,证明萧梁各宗室其实都是包藏祸心。萧绎麾下的兵马规模,已经远远超过了“自保”的范畴。 刘益守也不得不认同对方目光如炬。 萧衍把国家搞得体制僵化,有才而不能用,在位的全是庸碌之辈,国家又岂能不亡。梁国不是没有人才,而是没有晋升的通道,人才不能到他合适的位置,自然会去别的地方或者干脆被埋没。 “阳武毛氏,萧齐之前,乃是武将世家,以知兵而闻名。萧齐后,由武转文,但通常都文武兼备。看来你自幼读书,就已经料到天下大乱不远啊。” 刘益守一下子把毛喜的老底揭开,这下平日里喜欢自夸的毛喜也装不下去了,面露惊讶之色。 “回驸马,确实如此。” 毛喜老老实实的说道。 梁国很大,朝野内外,出身不同的人,立场也是有所不同。 原本刘益守对毛栖忠的立场感觉很疑惑,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王霸之气”,虎躯一震就有各方英豪来投。 只不过是他在找陈元康稍微打听了一下对方的家世后,才有些明白毛栖忠的想法,并对梁国上层的游戏规则有更深的感悟。 古人只是科技落后于现代人,但他们却并不蠢,相反,还很会审时度势。 当然,这些内心的吐槽,刘益守不可能跟毛喜去说,毕竟二人还没有熟悉到这样的程度。 “如今天下南北之争,你有何看法,但说无妨。”刘益守微笑问道。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眼界可以慢慢提高,学识可以慢慢积累,但看问题缺乏对大势的认识,那么就没有什么培养的必要了。 至少,那种人应该是给王伟打下手,而不是当自己的记室参军。刘益守已经有了一个记室阳休之,并且工作干得不错。毛喜来了,阳休之也就解放了,可以外放独当一面。 “陈都督北伐,已经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只是天子并未把握住。一旦北面一统,南下乃是必然。反正在下以为,以梁国之姿,一统天下如同痴人说梦。” 毛喜不屑的说道,似乎很有些看不上萧衍。 刘益守微微点头,一个不知道“历史演进”的人,能有这样的见识,已经是很难得了。 “北方高欢、尔朱荣、贺拔岳各持一方,裂土封王,征战不休。恐怕你说梁国没有机会,太过武断了吧?陈庆之七千虎贲尚且可以入洛阳,这梁国数十万大军,难道还不能一统北方?” 刘益守故意激将毛喜说道。 毛喜无奈叹息,耷拉下脸,摊开双手说道:“刘驸马精通兵法,善于运筹。此前以一己之力击退魏军,堪称是两淮柱石。莫非是真看不到这些么?在下虽然年少,可是刘驸马也不必这么调侃吧?” “好好好,不说那个了,刚才只是戏言。” 刘益守哈哈大笑,坐直了身子,双眼注视着毛喜,面色变得肃然。毛喜顿时紧张起来,明白关键时刻已经到了。 “北方三派,高欢、贺拔岳、尔朱荣,我作为坐镇两淮的大都督,应该如何跟这三股势力打交道。诸如听从中枢号令这样的话就不必说了,你来我这也不是为了混日子,不是么?” 不得不说,这是个好问题。 “回刘都督,高欢领地与两淮接壤,交界颇长。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都督与之冲突在所难免。恕在下直言,都督与高欢,必为死敌,毫无回转的余地。” “不错,此言深得我心。” 刘益守微微点头,毛喜说得很对,然而却也不能说明什么。这次刘益守几乎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让高欢无功而返,两边还能做朋友,谁信啊! 高欢要入侵梁国,必定要凿穿两淮防线,首当其冲的就是刘益守麾下势力。这些都是明摆着的。 “至于尔朱荣,所辖领地为晋阳、北秀容、晋州一带,与两淮相距甚远,没有直接冲突。相反,尔朱荣可以牵制高欢大量兵力不能南下。所以尔朱荣哪怕在魏国声名狼藉,也是都督的朋友而非敌人。” 毛喜靠着所知道的一点知识推断出来了粗浅的策略。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不错,尔朱荣之女正是在下妾室。” 听到这话,毛喜无力吐槽,只觉得老爹毛栖忠真是目光如炬。这位刘驸马,光靠女人就能活得很好了,更别说他还这么有本事。 人与人,差距那是真的太大。 “贺拔岳如何?在下与贺拔岳有旧,算是朋友。” 刘益守微笑说道。 “都督,上阵无父子,更何况只是旧友。以在下之见,晋阳对关中之地威胁颇大,贺拔岳与尔朱荣之间,只怕也是你死我活。倘若尔朱荣势强,贺拔岳必定与高欢联合起来对付他。 所以贺拔岳只怕与都督迟早要兵戎相见的!” 毛喜急切说道。 少年人有这等见识,已经很不简单了。刘益守指了指书房里另外一张桌案说道:“以后你就在这里办公,官职为记室参军。” “领命……”毛喜拱手行礼,心中有些说不明白的别扭,总怀疑老爹毛栖忠的决定是不是有些草率了。 …… 窦泰等人写信回邺城,要求撤军,被高欢断然否决,并让朝廷下诏书,以元朗的名义,严令窦泰等人进军长子城后,准备攻打壶关! 他高某人会带着援兵,很快就赶到,期望在长子城甚至是壶关内碰面。 等来等去,窦泰一行人居然等到这么个消息,内心无不惶恐。众人怎么也没料到,明知道此番进兵已经无利可图,为何高欢还要如此执迷不悟呢? 大王山上,军中粮草已经有些见底,运粮的车队只来过一次,因为山路不好走,所以损耗颇大,似乎在此地长期驻扎也不是办法。 要知道,大王山虽然地势险要,但补给却是需要依托于长子城周边的盆地,绝不能依靠途遥路远的邺城。 再次将众人召集起来,窦泰面色严肃的说道:“高王命我等进军长子城,你们以为如何?” 消息就是那个消息摆在眼前,高欢显然是不可能“回心转意”的。现在的问题也很明了,听高欢的命令进军,或者退回邺城被治罪,二者必选其一。 “长子城易攻难守,只是壶关外之前哨而已。我等若是占据长子城,只怕难以持久坚守。不如分兵,一部驻守长子城,收集粮秣。另一部将粮草囤积于大王山,并看守粮秣,保住后路。” 张保洛老成持重,提出了一个相对可行的方案。 “如此,我与韩将军攻长子,张将军守大王山,等待高王带援兵前来再做定夺,这样可以吧?” 窦泰沉声问道。 “领命!” “领命!” 韩轨跟张保洛二人都无意见,这样的安排很合理。 众将分开,带领本部人马出击。长子城并无多少兵马,城池又矮,韩轨为先锋身先士卒,只一天就攻下了城池。 坐镇壶关城的元天穆大惊,连忙命人严守关隘,并派出信使火速前往晋阳与秀容城,告知尔朱荣和慕容绍宗,高欢已经派出大军攻略晋州。 当初尔朱荣攻打高欢不成功,败退回晋阳的时候,众人就知道,迟早有一天,高欢会派人攻打晋州,一路杀奔尔朱荣老巢的。 没想到这一天居然这么快就到了。 7017k 第356章 喋血晋州(1) 毛栖忠尽职尽责的将刘益守所绘制“淠史杭灌区图”带到了梁国中枢,摆在了朱异面前。 虽然很看不惯刘益守的“桀骜不驯”,但朱异还真没本钱在那位面前摆谱。于是他很“严肃”的问了毛栖忠三个问题。 第一个:这活以前有人干过么? 淠史杭水利工程,主要有四个大的灌溉区。 分别是淠河灌区、史河灌区、杭埠河灌区以及梅山灌区,其中,梅山灌区的核心就是芍陂。 目前看来,只有梅山灌区是有开发条件的,毕竟芍陂的治理已经有几百年了,其余三个,无不需要大兴土木。 那么朱异的问题,答案是很明显的,此工程前无古人,后面有没有来者不知道,朱异感觉应该也没有来者了。 当初春秋争霸,以楚国倾国之力,也就开垦了芍陂,为王图霸业打下根基。那么梁国凭什么要开垦这么多灌区呢? 第二个:工程的钱从哪里来? 朱异告诉毛栖忠,萧衍又要新建寺庙了,里里外外都是钱。而且梁国货币购买力每况愈下,就算朝廷拨款下去,能调动的人力物力也是有限的,假如服徭役,又会闹民变。 毛栖忠则向朱异解释:开垦灌溉沟渠,开挖蓄水的湖泊,这些都是造福当地的贴心活计,当地人绝对是会支持的。就像是他在芍陂看到的那样,当地人自己组织起来巡视堤坝,填补决口的空缺,刘益守只是颁布了制度,平日里干涉并不多。 朱异则是怒斥毛栖忠“图样图森破”。 开凿的沟渠如果流经世家豪强的土地,那么他们肯定有积极性,但佃户们的积极性却未必会很高,到头来,还是会让当地世家豪强意兴阑珊。 反正他们的田都是当地条件最好的,修不修灌溉区,对他们影响并不大。 若是开凿的沟渠指向当地自耕农的土地,那么当地的世家豪强们,大概会从中作梗,因为改变水流流向,必定会让从前的既得利益者受损。 这样看来,刘益守提出来的这项水利工程,简直就是让梁国国内的矛盾激化的催命符,毫无可行性。 第三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萧衍能点头么? 如果说前两个问题还有办法处理的话,那么第三个问题就真的无解了。很显然,萧衍的心思并不在政务上。毛栖忠带回来的东西,对于萧衍来说全是废纸。 毛栖忠败兴而归,朱异将马头郡赈灾的消息以及刘益守提出的“淠史杭灌区”的构想禀告给萧衍。 不出意外,萧衍“龙颜大悦”,加刘益守为“太傅”“开府仪同三司”等无职权散官,赏钱百万以褒奖勉励其赈灾之功。 至于淠史杭灌区的开垦计划,则半个字都没有提,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毛栖忠在失望之余,利用户部职权,将萧衍赏赐刘益守的铁钱都用于采买必要物资,如粮食、布匹、铁料等等,此乃后话不表。 消息传到寿阳,刘益守上表谢恩,对外显示出一副“君臣相得”的模样。萧衍此时也顾不上刘益守的惺惺作态,因为他正在谋划一件大事。 …… 羊肠坂的山道上,有一支骑兵队伍正在行军。 队伍最前面,骑在马上的孙腾,忍不住想起了曹操当年所作的《苦寒行》,便大声吟诵道: “北上太行山,艰哉何巍巍! 羊肠坂诘屈,车轮为之摧。 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 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 溪谷少人民,雪落何霏霏! 延颈长叹息,远行多所怀。 我心何怫郁,思欲一东归。 水深桥梁绝,中路正徘徊。 迷惑失故路,薄暮无宿栖。 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 担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 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 孙腾身旁的高欢没读过多少书,自然是感受不出诗句里的苍凉悲壮之意。当初高干反叛,曹操从邺城出兵晋州,几番苦战才击败高干。这首《苦寒行》便是出自当初行军之时。 如今正值夏日,羊肠坂四周树木茂密,静谧阴凉,不但没有苦寒,就连酷暑也没有,显然比当初曹操的境遇要好上不少。 “龙雀,此番进军晋州,胜算几何?” 高欢沉声问道。 打晋阳是不可能了,但是此番攻克晋州还是希望很大的,前提是尔朱荣不来增援。当然了,尔朱荣若是来援,只怕又是一番苦战。 “高王此番出征,乃是为了道义人心,出兵即为胜利,既然如此,又何来胜算一说?” 孙腾建言道,他明白,高欢喜欢动摇的老毛病又犯了。 “俗语有云:途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高王一心光复元氏江山,奉天子以令不臣,名正言顺。不似那尔朱荣,徒有勇力而不知何用,假以时日,人心向背必见分晓。” 孙腾见高欢还有些犹豫,又加了一个砝码。 “龙雀所言极是,本王只是……心有不甘。为元氏除残去暴,时不我待啊。” 高欢感慨的叹息道,二人一副忠臣孝子的模样,说着彼此间才能听懂的话。 实际上他们与尔朱荣乃是一丘之貉,只不过手腕更灵活,说话更好听,心思更细密。 二人一路带队行军,一路聊着晋州的部署,很快,一人一马飞奔而来,看到高欢后,连忙翻身下马,拱手行礼道:“高王,窦都督已经攻下长子城,大军前出壶关试探虚实。 只是元天穆似乎有所准备,紧闭城门避不出战。壶关天险,急攻无用,故窦都督派属下前来询问大军应该如何行动。” 听到这话,高欢和孙腾二人对视一眼,此战结果在意料之中,长子城位于壶关以南,并无天险可守,可以算是孤军。窦泰麾下精兵攻克长子城,一点都不稀奇。 此战关键,只在壶关而已。攻克壶关,前方就是一片坦途,到时候就可以谈谈晋阳的事情了。如果无法攻克壶关,那么说什么都是白给一点意思也没有。 “传令下去,前方已无险阻,加快行军。” 高欢对传令兵说道。 他和孙腾要快点赶到长子城,与众将商议对策,此战已经到了关键节点,成与不成,就在壶关的争夺上了。 几天之后,高欢带着精骑一千抵达长子城,看到窦泰等人厉兵秣马却并未盲目攻城,他这才放下心来。 长子城的县衙大堂内,高欢环顾麾下众将,窦泰等人就不提了,此番段荣父子也跟着一同前来了,段韶正是这一千精骑的领兵都督。 “诸位,壶关城要怎么夺取呢?”高欢向众人询问道。 窦泰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要如何回答。如果可以进军,他们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只有段荣之子段韶跃跃欲试,又被其父段荣拉住。 不过这回高欢可是注意到了,他笑着对段韶说道:“我与你父乃连襟,一直视你为子侄,有话但讲无妨。” 前面几次战争,段韶都有突出表现,早就引起高欢的注意了。 “回高王,我们来的时候,是走的滏水陉,这条路虽然相对好走,而且近,却有天险阻断,壶关城一卡,前后动弹不得。 为今之计,可命一将带偏师从河北井陉入太行,此路绕远,却能出现在晋阳后背。我们前后夹击,尔朱荣必然分兵,无论哪一路得手,并州都会门户大开。” 妙啊! 高欢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则是异常欣喜。 其实段韶这一路都在不声不响的思考军略,如今想到了办法,自然求表现一番。有才能的人,就像是锥立囊中,很快就会显得突出醒目。 “你还有什么想法么?”高欢温言问道。 “回高王,自然是有的。 我们可以在长子城外多布置大营,多扎帐篷,以为疑兵。大军主力,则可以绕过壶关城,攻打北面的襄垣等地,摆出一副不怕元天穆截断后路的架势,将壶关城周边的城池全部攻克。 如今元天穆惊弓之鸟,在援兵尚未到达之前,绝不敢出关攻打长子城。之前我们经过的关隘峡谷,实际上就是当年曹操所过之壶关口,此处有城池遗迹。若是元天穆扎营壶关口,只怕此战真要血战到底。 元天穆不在壶关口扎营,足以见得此人必为庸才,不足虑也。” 段韶自信的说道。 假如在壶关口扎营堵住口子,那高欢他们就真要在山里吃土了。出了壶关口,虽然有壶关城挡住了去路,却又不止一条小路可以北上。 只不过是因为有壶关在这里摆着,没有哪个将领敢于分兵绕路罢了。粮道被断,那不是说着好玩的。 段韶所提之设想,异常大胆,但仔细想想,却又不无道理。打仗不就是兵不厌诈、分进合击么,哪里有什么十全十美的策略呢? 段荣见众将都是一脸思索的模样,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段韶锋芒毕露并非好事,然而不露锋芒,哪里有出头的机会? 长江后浪推前浪,时代变了,年轻一辈,也要乘风而起了。段荣在心中感慨自己已经年老,不复当年之风华。 “嗯,此计甚好。” 高欢沉吟片刻说道。 “可命斛律金派兵入井陉,攻打晋阳,以为偏师。” 孙腾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不,命高敖曹带兵入井陉,反正他家是河北的,对那里也熟悉。不过斛律金也不能不理睬,这样,龙雀你替我修书一封给斛律金,就说我们与尔朱荣决战晋州,命他自行处断。” 高欢拒绝了孙腾的建议,并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众人都心照不宣的拱手称是,很显然,高欢看起来是在重用高敖曹,实则经常将最困难的军务交给他办。从井陉出兵到晋阳,一旦被尔朱荣探知,定然会被揪住往死里打。 这样一来,壶关附近就不太可能有尔朱荣的援兵了。高欢就是高欢,又不动声色的坑了高敖曹一把,对方还不能说什么。 “既然这样,那就分配一下任务吧。” 高欢叹了口气,段韶的建议,是目前为止最有可行性的。不用这个,那就只能在长子城坐以待毙,等着尔朱荣的增援到来了。 “这样,韩轨绕路攻襄垣城、窦泰绕路攻潞城,段韶领兵在长子城周围猎杀元天穆的游骑与斥候,使其不敢出兵与我决战。 我亲自坐镇长子城,就这么决定了。” 高欢大手一挥,将众人的军务分配了下去。 众将都领命而去,高欢却坐在主座上,紧皱眉头,感觉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重要问题。 “龙雀,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好像是漏掉了什么一样,你觉得呢?” 高欢扭头看向垂手而立的孙腾。 “回高王,七分人事,三分天命。作十分的准备,能有六七分的成果,已经是上天眷顾,不需要奢求太多了。” 孙腾双手拢袖对着高欢一拜说道。 “但愿如此吧。” 高欢轻叹一声,现在他手里的力量跟过往已经不可同日而语。然而,他却并没有那种挥斥方遒的畅快感,只觉得一切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尔朱荣在军事上的惊人天赋,始终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头。 …… 上午,刘益守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晚上,刘益守依然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似乎还在思考什么问题。 两个记室参军,阳休之与毛喜,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又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询问刘益守,这一天书房里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北方豺狼虎豹太多,梁国兵马孱弱不堪战,我心……甚为忧虑啊。” 几乎是到了要睡觉的时间,一天没说过话的刘益守,忽然没头没脑的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主公不必忧虑高欢与贺拔岳结盟,二者各怀鬼胎,面和心不和,最后还是会打起来的,主公完全是想多了。” 毛喜毫不在意的说道。 “主公乃是天纵之才,当初单枪匹马就把那二人耍得团团转,又岂会惧怕这两人?你当真是少见多怪。” 阳休之不动声色的拍马屁,顺便怼了毛喜一句。 呵呵,情商极低之人,智商高又有什么用,迟早被发配去种田。阳休之就是这么看口无遮拦的毛喜。这家伙确实是很聪明的,可惜不会做人。 “非也非也,我并非担心那二人如何。之前在所管辖州郡推行均田,只此一项,似乎稍有不妥。人在家中坐,田从天上来。得来太容易,就不懂得珍惜。 我欲将田亩与兵制挂钩,有恒产者有恒心,你们觉得如何?” 刘益守笑着问道。 有恒产者有恒心? 阳休之和毛喜二人一脸困惑,不明白刘益守想搞什么鬼名堂。 “属下驽钝,还请主公明言。” 阳休之拱手问道。 “都回去歇着吧,明天再说,容我再想想。”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下班了都回去洗洗睡,眼前这两位今天上班已经上了七个时辰,刘益守都感觉自己变成了黑心老板。 7017k 最近外出采风,估计... 大概是不会爆更了,有可能还要请假。近期会在陕西甘肃逛一圈,充充电。 这本书都是有一千字的内容我就只写八百字,算是很浓缩了,近期一边更新一边补充下资料,免得更新太水。 还有就是,书里面的战例,一般都有其历史原型,甚至就是这个时代对应人物发生的事。不要再去质疑“这样行不行”一类的问题,别替古人担忧了,都是发生过的旧事。 吹得再狠,也比不过真实发生过一次,所谓事实胜于雄辩嘛,争论已经作古的事会不会发生,毫无意义。 比如说之前尔朱荣放弃北秀荣,卖个破绽给纥豆陵步蕃。有人说这个办法很蠢,但是你知道么,历史上的“大聪明”尔朱兆,就是从秀荣城出征,带兵迎击纥豆陵步蕃,结果被打得丢盔弃甲,逃亡到晋阳。 后面是尔朱兆把纥豆陵步蕃引入内线后,在高欢的“帮忙”下才反杀成功,而那个时候,秀荣城也同样是沦陷了,跟尔朱荣主动让出还不如。 再比如说段韶所献夺晋州之策,就是高欢灭尔朱兆时所采用两路夹击之法。要是再去质疑这玩法行不行,那也没什么意思,你有更好的办法,找个时空穿梭机穿越过去你行你上吧。 这本书文字背后所下的功夫,就是花了大量时间精力去考证相关情节背后的故事,力求合乎历史大势,人物能力及性格。为了这个,放弃了有可能很好看,但会破坏整本书主基调的猎奇与光怪陆离。不是我不知道这些,也不是不能写,只不过是为了保证书的整体性,牺牲掉了局部而已。 今天晚上才能到地方,那时候再更新,我没有存稿,唉。 7017k 《都督请留步》最近外出采风,估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57章 喋血晋州(2) 这天,寿阳府衙的大堂内,刘益守问了在场众多文士一个问题。 “治下州郡之民若是得到授田,自然是皆大欢喜。然而人在家中坐,田从天上来,不劳而获之下,很容易出现升米恩斗米仇之辈,种善因而得恶果,为之奈何?” 这个问题很常见,却也很现实。 从前领地并不大,而且多是战乱地区,大量无主之地,均一均田算是“皇恩浩荡”,慷他人之慨,刘益守自然不介意当个“大善人”。 而现在占据了两淮地区相当大的要害之地,像从前那样大范围的均田,简直跟散财童子没什么两样。行善还会被人叫傻x。 得到田的未必会感激你,没得到田的反而会投靠世家豪强,调转矛头为自己“讨回公道”。 任何事情,如果让得到恩惠的人有一种“理所应当”的错觉,那双方反目成仇,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回主公,军功授田,代替财帛,自古有之。我们自然是没法讨所有人喜欢,但是让有战功者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有利于主公统治诸多州郡。” 陈元康双手拢袖一拜,慢悠悠的说道,这主意他已经酝酿很久了。 军功授田,历史悠久,也是最为有效的笼络手下,巩固势力的手段之一。当然,这只能作为辅助手段,而且要控制住规模和范围。要不然,手下很容易出现唐末节度使麾下的那些骄兵悍将。 有相当数量田产的丘八们,完全可以将田地交给招募的仆从打理,自己则成为职业军人,将所有精力都花费在“杀人”这项专业性极强的技术上面。 这些完全脱产的职业士官和士兵,因为家底丰厚,彼此之间后代互相通婚,形成了“牙兵阶层”,后期甚至直接把领兵主将的位置当商品拍卖,价高者得。无论谁来领兵,这些人始终都是一帮人,换多少皇帝都是他们掌权。 军功授田是一剂猛药,却不能单独使用,必须得有其他的配套政策。 陈元康说完,众人都陷入深思之中,琢磨这项策略的优劣。这是把如何赏赐麾下将士,第一次放到公开场合来说,使得封赏制度化,规范化。无论此项策略有没有缺点,它的开创性对于刘益守麾下众人来说,都是石破天惊的一幕。 坐在堂下担任记室的毛喜傻眼了,虽然早就知道刘益守是冲着造反去的,但是已经进展到这样的程度,却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的。 “主公可仿魏国旧制,在各县设坊,屯扎军士,拱卫城防。每一坊设坊主一名,该坊军士平日里担任巡哨安保之责,亦是负责训练士卒,为大军提供兵员。 各坊驻军轮换调度驻扎,各地兵员混编,以防与地方豪强勾结。将来主公麾下各军,都以坊为最小单位,将坊中军士里的优秀者提拔为主公亲军,以为精锐,单独成军。” 这个想法,王伟已经思虑很久了,看陈元康献策,他也跟着献策。简单来说,就是让刘益守麾下兵员来源标准化,让兵是刘益守的兵,而不是麾下那些将领的私兵。 此策无关田亩,只是纯粹的军事组织形式。从所说的来看,似乎颇有可行性,只是效果如何还要多观察一番。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二位献策,皆为金玉良言,可将其中条目写详细,单独送到我这里,不需要在此地讨论了。” 陈元康和王伟说得虽然很好,但并没有正面回答刘益守提到的那个问题,也就是立国最根本的一个问题:生产资料,要如何分配! “主公,家中若是无人从军,则每位男丁分十亩地,妇人减半。田地不可买卖,不可转赠,必须听从我们的安排种植。 撂荒,或者种植其他作物,第一年受罚,第二年收回土地。 所收租调只以官府为唯一,轻赋税。” 杨愔沉声说道。 这一招他想了很久,此时正是文士们献策决定大事的时候,他也不打算藏拙了。 这个授田的规模远比孝文帝时分田数要少,可以说只能够温饱而已。虽然税负可以很轻,但是数量太少,根本不够种植的,一年到头只怕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 陈元康瞥了杨愔一眼,无奈问道:“如此少的田亩,何以养家糊口?” “主公,要想活得滋润,靠这点田亩显然是不行的。我这里还有一策,每一户家中有从军者,可以额外授田,此田可以转赠家族其他人,亦是可以子承父业,但不可卖给他人。 家中若是无力耕种,可以将田上交官府,换取财帛。 也就是说,将来从军者,可以得到一份基本的授田,这份田地可以不领受从而换钱,亦是可以给家里人耕种。如此一来,为了家中生计,必定会有人愿意站出来投军。 那些不愿投军之人,有一分糊口之粮就很好了,还要奢求什么?” 杨愔的话概括一下就是,肯为刘益守当兵打仗的人,就能让家属过得更好。至于那些不肯上阵的人,老老实实的种地吧,现在是乱世,靠耕田可没法混得像样。 “各地的豪强世家,你要怎么处理?” 刘益守微笑问道。杨愔的策略还不细致,但是路子是对的,天下尚未统一之前,这一条就足够用了。等一统天下之后,再来调整策略,甚至可以边实行边调整。 只有豪强世家子弟最懂豪强世家,出身弘农杨氏的大户,杨愔可以说对豪强庄园经济了若指掌。 “主公,收回豪强土地,容易造成动荡。但是,可以把各地的山川、湖泊、树林乃至道路的使用权,全部都收到手里。这样等于是捏住了那些豪强们的命脉,又不至于引起太大的震动。” 杨愔不动声色的说道。 这么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弘农杨氏的地盘早就丢了,庄园也被尔朱荣等人毁了,他现在巴不得那些吃香喝辣的人跟杨氏一个下场。 刘裕建立南朝宋时,为了打压世家豪门的嚣张气焰,颁布了《占山格》。也就是根据官僚贵族及百姓的品秩高低,规定不同品秩等级大小占山封水的限额,并将所占山泽数目登入赀产簿,同时规定若有违反和超过限额,依律治罪。 当时的世家豪门,那简直是无法无天,在家乡横行一方,山是他家的,水是他家的,你家猪吃了他家水,生的崽子都是他家的。 《占山格》虽然依旧是不平等律法,但却捆住了世家豪强们的手脚,使得他们不能胡作非为,为元嘉之治创造了客观条件。 杨愔一针见血的指出,土地什么的都弱爆了,只有山林湖泽这些地方,才是真正的要害。 “主公,那些大户们,如果识相的,可以让他们使用山林湖泽,但是不能独享。不识相的,只要他们敢伸手,我们正愁没借口对付他们。发兵讨灭,正当其时。” 杨愔把手一平,嘿嘿冷笑说道。 刘益守心中暗暗吐槽,你是流氓我不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出身世家的杨愔变成了流氓,危害性果然比那些泥腿子们出身的将领要大多了。 这几条招招毒辣,每一条都打在要害处,不愧是大世家出来的人,果然满肚子的坏水。 “遵彦之言,深得我心,刚刚说的那些,你细化条令,过几日我们再行讨论。” 刘益守拍了拍手继续说道:“最近酷暑,你们也都辛苦了。从明日开始休沐三天,然后等你们再来府衙,这些大事都要定下来。 到秋收时,我亦是要去建康参加天子寿辰,希望在那之前,把这些问题都处理掉。都散了吧。” 在刘益守身侧面无表情记录的毛喜已经麻了,一字不差的将刚才几个人的话全部记下,心中五味杂陈。 大堂内众人说话没有一个人说是要谋反,可是每个人所说的东西,无不是为了改朝换代而去,偏偏,还那么的有章法,一套一套的。 这梁国的天,果然是要变了么? 毛喜有些为在建康城内吃斋念佛,不理政务的萧衍担心起来。 …… 战争就是这样,有时候你设想是很好的,然而敌人却未必如你预料的那样行动,按你计划的那样走。 高欢听从段韶之策,围住壶关城不打,分兵攻打北面的襄垣与潞城等地。本来在攻占长子城后,元天穆就如同惊弓之鸟,收缩兵力困守壶关城,使得襄垣跟潞城等地的兵力更加薄弱。 因此韩轨与窦泰二人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将襄垣与潞城两地攻破。 得知高欢大军在晋州掠地,元天穆左右为难。 若是出兵解围,自然有可能击退高欢,然而正是因为兵力不足,元天穆才困守壶关城。因此出击的话等于是放弃了城池的险固,以己之短击敌之长。 可是不出兵的话,高欢大军绕过壶关城亦是可以攻打晋阳,为之奈何? 元天穆的求援信很快就送到了坐镇晋阳的慕容绍宗手里。 在北魏还未丧乱前,元天穆可以说在边镇出尽风头,乃是可以与尔朱荣相提并论的宗室帅才。可是自从他被陈庆之吊打之后,似乎心气也不足了,名将成色也褪去了,变得平庸起来。 当收到元天穆的求援信时,慕容绍宗其实心中是有些不屑的! 所谓调动兵马,当你补强一处的时候,自然就会削弱其他地方,这是个恒古不变的死道理!元天穆向他求援没什么不可以,但是若增援晋州,晋阳可怎么办才好? 没错,壶关城确实很重要,晋州盆地也确实很重要,但要是跟晋阳比一下,那边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晋州丢了,还可以夺回来。晋阳若是丢了,尔朱荣从此便会失去与高欢叫板的本钱,败亡不远矣! 要求援,也轮不到找他慕容绍宗啊! 此时此刻,收到信的慕容绍宗,对元天穆是很看不起很鄙夷的。 然而历代跟慕容氏以为姻亲的可朱浑氏之族长可朱浑天和,却劝说慕容绍宗,不能对此置之不理。 慕容绍宗感觉很困惑,对可朱浑天和说道:“晋阳乃根基之地,不可轻忽。若是丢失,则如同山崩地裂。我若是派兵救援元天穆,晋阳怎么办?” 慕容绍宗很有军事才华,亦是目光如炬。保晋阳,才是此战之根本。等尔朱荣腾出手来,其实随时可以跟高欢在晋州掰掰手腕。有晋阳在,可以从容补给,何愁打不过高欢? “绍宗啊,话虽如此,但此一时,彼一时啊。” 可朱浑天和叹息说道。 慕容绍宗只是从军事角度看待问题,可是有时候,打仗是打的政治仗,军事方面的困难,反而是要“必须克服”的。 “此话怎讲?” 慕容绍宗沉声说道,书房里就他跟可朱浑天和二人,又是晚上,说什么都不会有外人知晓。 “尔朱氏主动退出秀容川,已经损了威信。虽然后面又击败纥豆陵步蕃,但已经让其他人看出虚实底细。 尔朱荣如今只怕已经对你我二人起了猜忌之心,毕竟我们不是尔朱氏出身。 倘若此番不出兵援救元天穆,只怕会让尔朱荣认为你我皆有二心,企图占据晋阳自立,或献城投靠高欢。 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此事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可朱浑天和语重心长的说道。 如果说元天穆没有哭着喊着叫救命,那慕容绍宗可以用“晋阳重地,不得轻离,元天穆亦可自保”来搪塞尔朱荣。 可是现在求援信已经在案头,高欢也已经攻克了长子、襄垣、潞城三地,要是慕容绍宗见死不救,坐视元天穆被高欢锤爆狗头,只怕尔朱荣那边很难交代过去。 可朱浑天和说得很对,此战是出兵也要出兵,不出兵,也要做做出兵的样子。反正,在晋阳城里装咸鱼那是不行的。 “此战,你以为如何?”慕容绍宗无奈问道,似乎已经被说服。 “我自带本部人马,屯兵乡郡(武乡),监视高欢动向,绍宗你亦可以向尔朱荣交代。” 可朱浑天和一脸肃然说道。 想了想,似乎也只能这样了。慕容绍宗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微微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两族世代联姻,自慕容垂时期就是姻亲关系,联系要比尔朱荣紧密多了,慕容绍宗是信得过可朱浑天和的。 7017k 第358章 喋血晋州(3) 高欢在命段韶等人攻略晋州的时候,同样也不忘记因为此前全军覆没,正在常山郡(石家庄)休养生息,重整部曲的高敖曹。 一封军令送过去,命高敖曹部带兵进入离驻地并不太远的井陉,然后通过井陉穿越太行山,从侧翼攻打晋阳! 从井陉关(掌握在高欢军手中)一路向西过平谭城,再向西到寿阳城(今山西寿阳县),继续向西过中都榆次城……反正就是冒着重重险阻,冒着超长距离被伏击的危险,莽到晋阳以东,进入太原盆地的范围后,与高欢从南面而来的军队夹击晋阳。 不得不说,这条行军路线堪称是一个史诗级别的大坑。 一般来说,从河北打晋阳,走滏水陉的比较多,路也比较好走。历代盘踞山西的势力与盘踞河北的势力两边攻伐,多半也是这条路。 而井陉这条路,若是没有韩信的能耐,还是自求多福比较好。寻常人只配带兵走这条路敲敲边鼓,山路崎岖缺乏后勤支援,被伏击概率极大等原因,让以逸待劳的晋阳守军赢面无限扩大。 明摆着的,高欢根本没安好心。虽然说不是让高敖曹等人去送死,但也真就跟送死差不太远,能不能活着回来,全看尔朱荣的心情和高敖曹的运气。 万一尔朱荣心情不好,逮着他们死咬,宁可晋州丢失也要消灭这支吸引火力的偏师,那高敖曹他们可就真的有去无回了。 是不是高欢在借着尔朱荣的刀,来消耗河北高氏兄弟的实力呢? 其实也不太好说,毕竟,军令就是军令。名义上让高敖曹带兵“牵制”尔朱荣,喊得其实还挺好听的。这种命令不太好直接拒绝。 而且高欢并不担心高敖曹会拒绝,因为跟尔朱荣在北秀容之战所面临的问题一样,河北高氏兄弟,在下邳一战损失惨重后,也丧失了人心与凝聚力。 高氏兄弟急于通过一场大胜,来证明自己依然能打。否则,李元忠和封隆之等人,就不会跟从前一样,配合他们行动了。高氏兄弟在家乡的号召力,估计也比不得从前那样一呼百应了。 没有人支持他们,哪怕高敖曹再能打,又能做什么呢? 所以这一回,就算是面对闸刀,高敖曹也必须得把头伸出去试试运气。赌一把还有救,要是连赌的勇气都没有,日子只怕真的不好混了。 如果不奋起拼搏,那么在高欢诸多的政治攻势下,河北高氏兄弟的势力瓦解并碎片化,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精通政治操作与权术的高欢,此番硬是点到了高氏兄弟的死穴,让其心甘情愿的冒死出兵以为偏师。 常山城府衙内,高乾、高慎、高昂、高季式四兄弟齐聚一堂,商议对策。 一番激烈的争执下来,高慎和高季式说什么也不同意出兵,而高敖曹觉得无所谓,此番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只有大哥高乾在一旁一言不发,似有心事。 “兄长,为何不说话?” 高敖曹沉声问道。平日里兄弟四人,就高乾最有主意。 “此番出兵井陉,只怕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若是不去,事后必被高王清算。”高乾叹息一声,瞥了高慎和高季式一眼,对这兄弟二人已经无言以对。 当小孩或许还可以任性一下,然而一旦成为大人,就必须接受社会的洗礼,接受社会的规则与潜规则。无论你想法如何,社会本身运转的规则,都会强迫你去适应。 要么适应规则,引领规则,掌控规则,要么如同挡车的蝼蚁一般被碾碎,没有人可以任性的同时还可以无视规则的惩罚。 很明显,元氏的魏国,已经实质性的灭亡,高欢取而代之,尽一切可能外击敌寇,内整部曲。这两者是同步在进行的,从前很多势力“入伙”,现在局势已变,高欢不需要他麾下有太多的声音,只要有他这一个声音就行了。 所以本身投靠时就有很强实力的河北高氏兄弟,就是头一波被整合的对象。 “兄长何出此言?就算我们此番不出兵,高王难道还想带兵讨伐我们不成?” 高季式满不在乎的说道。 高乾不知道要怎么跟这个铁憨憨解释,如果他不是自己亲弟弟,此刻只怕早就被自己一棍子打爆狗头了。 高乾耐心解释道:“高王此番攻打尔朱荣,未必能成。如果成了还好,若是败了,只怕会将我们当做替罪羊处理,原因嘛也很简单,就是因为我们不尊号令,不吸引尔朱荣兵力导致全军战败。 你觉得,那个时候,我们四兄弟当中会不会有人被推出去平息风波?” 战败嘛,总要有人负责的。而且高欢在外面碰了一鼻子灰,损兵折将的,当然希望高氏四兄弟这样的实力派也被打板子。要不然这些人趁机坐大,甚至反客为主争夺“朝廷”的主导权,岂不是要了高欢老命? 高乾都能想到的,只怕高欢想到的更多,谋划得更多。 “如今部曲新募,尚未整训,也没什么作战经验。如此出兵井陉,深入晋阳腹地,确有不妥。” 高敖曹虽然赞同出兵,却也实话实说。 “越是如此,我们越是需要重建威信,以弥补下邳惨败之后的人心离散。此战只要出兵即对高王有所交代,你们入太行之后小心行事,以保全部曲为上。到时候能带兵返回河北,咱们高氏就算是迈过这道坎了。” 高乾语重心长的看着高敖曹说道,希望自家这位能打的三弟,千万不要得意忘形,拿着新兵去跟尔朱荣的精锐死拼。 “如此,我点齐兵马就出征吧。” 高敖曹点头说道。 “不,让高季式带着一千人,广树旗帜先走,算是对高王有个交代。你加紧整训新兵,秋收之后,再火速进兵井陉。” 高乾不动声色的说道,高欢奸诈,他也不是省油的灯。高欢让他出兵,他自然也可以大张旗鼓的“出兵”。所谓兵不厌诈嘛,这样做没什么好奇怪的。 至于让士卒们秋收完以后再走,也是让他们心无旁骛,可以安安心心的离家,对稳定军心有着莫大的好处。 而高季式带着一千兵马象征性的出征到底有没有用,其实高乾并不关心类似的问题。 上次高敖曹被段韶等人出卖的账,他都还没找高欢去算呢!这年头,谁还不是个宝宝? …… 与河北高氏四兄弟一样的,远在幽州的斛律金斛律光父子,也收到了高欢的“奇怪军令”。跟其他人得到的军令不同的是,斛律金他们,高欢没有明确指示,只是把自己攻略晋州,图谋晋阳的事情告知。 简单来说,就是让斛律金“便宜行事”。 只不过,这种事情,跟舔狗请女神出去吃饭一样,舔狗问去哪里吃饭,女神肯定是回答“随便”,舔狗问去哪里玩,女神肯定也是心不在焉的回答“随便”。 但她心中有没有目标呢,有没有打算呢,其实是有的,只不过因为各种原因不想说罢了。舔狗的安排若是真的“随便”了,那女神就会让他知道自己不是“随便”的人,拜拜,再见,我有事先走三连击一条龙伺候。 此时此刻,斛律金和斛律光父子,就面临类似诸多舔狗们的选择。 “父亲,高王这是在说什么呢?我们守好幽州,不让北面那些部落入寇,不就是办好本分事了么?还需要怎么去便宜行事?” 斛律光疑惑的问道。 “倘若如此,高王何必将他攻略晋阳的事情告知我们?” 斛律金不满的反问了一句。 很显然,斛律光是没看出来高欢到底想说什么。 “孩儿不知。” 斛律光老老实实的答道,不得不说,高欢这种人太作了,一点都不爽快。可能,这就是政治吧,只有类似高欢这样的人才能玩的转。 “高王是希望我们牵制尔朱荣,但是他又担心自己的策略不合适,所以让我们自己想办法。” 斛律金沉吟片刻,继续说道:“若是这次置之不理,只怕此战之后,高王会将我等调往南面,远离幽州,以免我们成为藩镇。” 现在斛律氏和麾下部曲,就是远离了邺城,才保留了很大的独立性。但是如果一次次表现出“桀骜不驯”,那么被高欢猜忌乃至暗地里对付,也是应有之意。 上次拒绝高欢的愚蠢调度,只怕已经让这位精通权术的“丞相”产生了疑虑。 “这次,估计也是要不遗余力的对付尔朱荣了。” 斛律金叹息了一声,其实从心底里说,他是不希望对尔朱荣出手的。原因很简单,正因为有尔朱荣的强悍,高欢才能容忍斛律部这样形同强藩一般的存在,镇守幽州这样的要害。 将来尔朱荣若是没了,高欢腾出手来,将河北各地藩镇的权力部分乃至全部收回,都不是什么稀奇事。 “那父亲想如何处置?” 斛律光手里拿着高欢的军令,在斛律金面前晃了晃询问道。 “这样,你领兵五千,从军都山走塞外,沿着桑干河往西南走,从马邑处的长城攻打北秀容,吸引尔朱荣主力不要南下晋阳。” 这一招斛律金想了很久了,这条线路长途奔袭看起来风险极大,然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反而是成功率最高的一条路线,而且对于马匹极多,善于游牧作战的斛律部来说,这条线路的缺陷也不算什么了。 “父亲呢?” 斛律光疑惑问道。 “马上入秋,正是猎物肥美之时,我将带着部落里的牧民,在幽州一带举行游猎,大张旗鼓,以示大军厉兵秣马,屯扎幽州,守备无碍。” 作为重点培养的长子,斛律金还是耐心的解释了一番。他准备在幽州闹腾一下,搞点花活,以迷惑尔朱荣的探子。 “父亲,此战有什么要害之处么?” 斛律光虚心求教道。 “不要贪恋财帛,幽州地大物博,我们要什么都有。此番,只要侵扰北秀容一带就行了,城池我们占不住,打了就走才是用兵之道。” 斛律金重重的强调“打了就走”四个字。 …… 可朱浑天和从晋阳出发,南下到乡郡,两军在乡郡与襄垣城对峙,暂时没有发生接触,更别提有什么战斗。 很显然,高欢并不是想兵贵神速的解决尔朱荣,而是另有谋划。战争拖下去,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好的。反而是战区都是尔朱荣的辖区,眼看夏天就要过完,秋收提上日程,着急的绝对是尔朱荣而不是他高欢。 这天,有人送信到长子城,是可朱浑天和写的。信中可朱浑天和说尔朱荣无道,败亡在即,乃是冢中枯骨。 他不希望带着可朱浑部一起死,所以希望能投靠高欢,以为晋升之阶。当然,投靠人肯定不能空口白牙,可朱浑天和愿意献出乡郡及北面的涅县等地,希望高王能亲自带兵来接手,以示诚意。 如果可朱浑天和的请降是真的,那元天穆守着壶关城也没什么用了,因为基本上晋州各地全部都沦陷,壶关城彻底成了孤城。 面对可朱浑天和的请降,高欢自然是喜出望外。 然而现在有个问题摆在眼前,这一仗没打的就白给,要是真投降那还好说,可要是诈降的话,难道自己这边傻乎乎过去跳坑? 孙腾对高欢说道:“投降不带家小,是为诈降。可朱浑天和的家小都在晋阳,他若是投降,晋阳城守军杀他家眷,如何是好?” 不得不说,孙腾的话还是说得很在理的。 然而高欢却有点心动,想去试试看,万一成了呢?就算不成,展示一下自己“海纳百川”的胸怀,也不是坏事嘛。 高欢对孙腾说道:“晋阳守将为慕容绍宗,慕容氏与可朱浑氏世代联姻,百年同盟。就算可朱浑氏投降,慕容绍宗也断然没有屠杀可朱浑氏家眷的道理。” 很显然,高欢决定自己亲自去一趟襄垣,然后带兵接受可朱浑天和的投降。那样的话,此番出征,基本上拿下晋州已成定局,甚至想一想晋阳的事情,都不算过分了。 孙腾苦劝无果,只得替高欢修书一封,表示对可朱浑氏的投靠异常欣喜,并表示高欢愿意亲自去一趟乡郡接手城池,以示诚意。 在写信麻痹可朱浑天和的同时,孙腾偷偷找到段荣,将此事和盘托出,众人一番合计,决定由段韶亲率一千精骑为奇兵,如果可朱浑天和耍诈,那么这支奇兵则作为后手,力保高欢平安回归襄垣,甚至反杀夺城。 7017k 第359章 喋血晋州(完) 乡郡的核心是乡县,而乡县则位于武乡水与涅水交汇之处,位置比较利于防御。 乡县县城的县衙内,屯扎于此的可朱浑天和,正在跟一个身材魁梧,相貌和他有八九分相似的中年人聊天,此人正是他的兄长可朱浑天元。 可朱浑兄弟二人,可朱浑天和长于谋略跟内政,可朱浑天元精通战阵,弓马娴熟,二人分工明确。打仗的事情,可朱浑天元说了算,怎么打,跟谁打,可朱浑天和拍板。 然而这次,可朱浑天元对可朱浑天和的策略,颇为不解,第一次提出异议。 “高欢与我等并无私仇,若是诈降,岂不是将其死死得罪,将来尔朱荣若是败亡,我等连后路也没有了。” 可朱浑天元对可朱浑天和“诈降”之计颇为不解,尔朱荣又不是他们亲爹,何苦做到这种程度呢? “兄长,我们寸功未立,背主求荣,投靠到高欢那边去,是不是就会得到重用?” 可朱浑天和问了自家大哥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会不会被重用,有时候真是无法预料的,全看高欢怎么安排。虽说是良禽择木而栖,但不同的主公,性格也不同,这种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大路上翻车,平地上自摔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 话虽如此,但是投靠到对方那边混饭吃,多少都是要吃点亏的,此乃人之常情。 “未必会得到重用,可是也不一定会被弄死啊。这次若是诈降,下次真要投降,如何是好?” 可朱浑天元略有些不满的问道。 “不上战场上较量一番,高欢就不知道我们的本事,投靠过去,也会被认为是软骨头。这次背叛了尔朱荣,下次会不会背叛高欢?世人会如何看待我等? 诈降就不同了,兵不厌诈,此乃计策,与我们是否背弃旧主无关。如此对慕容绍宗,对尔朱荣,都有交代。等下次我们再投降他人,世人就不会指责我们背主求荣了。” 可朱浑天和把道理说得很明白了,投降这种事情,也得让新主明白自己的本事才行。 事情已经到这个份上,想不执行也已经晚了。 可朱浑天元叹了口气,自家弟弟见识远超自己,平日里都是他拿主意。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你打开城门,引高欢入乡县。到时候我自有主张。” 可朱浑天元沉声说道。 诈降是个很危险的计策,稍不注意就被反杀,风险极大。有时候假的诈降也会被逼迫成真的投降,如果不是高欢入晋州后气势如虹,元天穆无力掌控局面,可朱浑天和也不会主动站出来收拾局面。 可朱浑氏跟慕容氏是站在一个战壕的,可朱浑天和此举并不是在帮尔朱荣,而是在替慕容绍宗解决麻烦。 “战阵之事,就拜托兄长了。” 可朱浑天和对着可朱浑天元深深一拜。 …… 襄垣城内,韩轨满脸不可置信看着踌躇满志的高欢,弄不明白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 “高王,可朱浑氏与慕容氏交情极深,慕容绍宗没有投降之意,可朱浑天和又怎么会投降呢?” 韩轨问了高欢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非也非也,尔朱荣冢中枯骨罢了,众叛亲离已经不远。我若是千金买骨收留可朱浑天和,只怕尔朱荣麾下人人都会为自己找一条后路。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将晋州包圆,只留下壶关城这一个骨头,何乐不为呢? 当初我们在尔朱荣麾下时,可朱浑天和就同在。而且他和慕容绍宗都不是尔朱氏的嫡系。把他争取过来,是瓦解尔朱氏的重要举措。我意已决,你勿须多言。” 高欢似乎已经打定主意,相信在的“感召”之下,可朱浑氏哪怕是真有诈降的心思,也会将诈降变成真投降的。 “既然高王已经决定亲自去乡县接管城池,那在下带精兵陪高王一路,以为援护,这样可以么?” 韩轨乃是高欢发小,深知对方性格坚毅,绝不是会轻易妥协的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带兵护送高欢前往一探虚实。 “如此甚好。”高欢微微点头,既然决定要去,搞好身边的防卫没什么不可以的。 …… 前一天刚刚下过暴雨,空气中全是水腥味。乡县县城的南门大开,前面不远便是涅水,有一座木桥连接东西走向的涅水两岸。 手无寸铁的可朱浑天和,身上穿着凉爽透气的灰色麻布衣,眺望着南面,似乎在等待着命运的审判一般。 “将军,南面有大队人马过来了。” 一个斥候急匆匆的跑来对可朱浑天和说道。 “去通知我兄长,准备动手。” 可朱浑天和沉声说道。传令兵走远了,他才长舒一口气。既然已经决定拼一把,那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不一会,高欢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可朱浑天和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他自然是认识高欢的,当初在尔朱荣军中,他就见过高欢许多次。 然而,以前是同僚自然无所谓,现在却是要对方的命,心境完全不同了,感受自然也是不同的。 来到可朱浑天和面前不远的地方,高欢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苍头刘桃之,面带笑容的走了过来。 “可朱浑氏弃暗投明,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的。待到将来消灭尔朱荣,以你们的功劳,坐镇一方,当个刺史什么的绰绰有余了。” 一见面,高欢就开始丢不要钱的鸡汤画大饼。 “高王大义,只可惜,鄙人可能用不到了。” 可朱浑天和面色惋惜的说道,老实说,高欢亲自前来,很有诚意了。只可惜这里是战场,兵不厌诈之下,玩什么套路都是正常的。战场上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用不到?” 高欢心中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正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就看到刚刚经过的那座桥,似乎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了。 “动手!” 可朱浑天和大吼一声,转身往身后狂奔,随即被数十个刀盾兵护住了身体,随即城门开始缓缓关闭! 城头多处点起狼烟,现场变得浓烟滚滚,此刻哪怕是傻子也能看出事情不对头了。 “杀!”“杀!”“杀!” 乡县其他的城门内涌出成队的骑兵,还有步卒在后面跟着,朝着高欢的队伍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韩轨砍翻几个可朱浑氏大军的士卒,对着高欢大喊道:“高王,那座桥还在烧,尚未坍塌,请高王速速从桥上通过,迟则生变!” 高欢撒腿就跑,骑上白马后一路朝着木桥的位置狂奔而去。早就预料到可朱浑氏极有可能诈降的韩轨不慌不忙的组织军士结为圆阵垫后,且战且退朝着木桥的位置而去。 如今夏季河水处于一年中的最高水位,又因为昨日暴雨,大军淌过几米深的河流很显然是不现实的。 高欢手忙脚乱的骑着马飞奔过桥,刚刚过去没几秒,那座燃烧着的木桥就坍塌了,桥上几个骑着马的亲兵随着木桥残骸落入河水中,瞬间就被河水冲走,不见踪影。 而韩轨还带着部分军队在城下血战,已经被可朱浑天和派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 来不及去对可朱浑天和咬牙切齿,高欢骑着马就往南面而去,只要到了襄垣,他就可以带着兵马卷土重来。 “贺六浑,哪里走!”一声爆喝,打断了高欢的思绪。 从西北方向有一支骑兵杀奔而来,沿着涅水长驱直入,速度极快! 高欢吓得亡魂大冒,为首之人正是可朱浑天和的兄长可朱浑天元,此人弓马娴熟,乃是战阵上的一员勇将,颇为善战! “骑白马的是高欢!拿下高欢,重重有赏!” 可朱浑天元扯着嗓子大喊道,身边的骑兵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的,朝着高欢猛扑而去,双方距离越来越近! 我命休矣! 高欢心中哀叹,不断拍打着马鞍后面,希望身下的马匹能跑得快点。然而这匹马虽然看起来颇为神俊,但却是高欢挑出来的“礼仪马匹”,专门用来接受可朱浑天和投降时装x用的,短跑很快,但长距离奔跑完全不行。 不仅如此,这匹马还异常好辨认,高欢浑水摸鱼逃走更没有可能了。 高欢座下这匹马跑过涅水上的河桥,已经浪费掉了大部分的力气,现在又是被逼着一路飞奔,早就不堪重负,速度越来越慢。 高欢回头一看,可朱浑天元脸上的狞笑,似乎都清晰可见。 正在这时,远处一箭射来,正中可朱浑天元座下战马的眼睛!这匹马受此重创,疯狂的朝着其他方向飞奔而去,随后便摔倒在地上! 高欢身后的追兵猛然一停滞,就像是时间放缓了一般。 接着,又是一箭,追逐高欢的某个骑士头盔被射穿,身体软软的跌落到地上。 从东南的密林里奔出一队精骑,为首之人正是骑着白马的段韶! “孝先!救我!” 高欢对着段韶大喊道。 “高王请走,末将垫后!” 段韶毫不含糊,带兵直接将追兵的队伍拦腰截断,已经失去可朱浑天元的指挥,追击的队伍没多久就被段韶杀散了。 看到高欢已经逃出生天,段韶没有恋战,收拢队伍且战且走,可朱浑天元的队伍亦是没有再追击,全都返回乡县,参与围歼韩轨部的战斗中去了。 高欢回到襄垣城,惊魂未定之下,依然派人去打探韩轨的消息。不过到傍晚的时候,高欢得到消息,乡县县城下的战斗已经结束,自己这边兵马似乎全军覆没,不是战死就是被俘了。 而整个乡郡都是严阵以待,目前找不到可以偷袭的机会。 高欢得知此事后,十分懊悔,在段荣等人面前痛斥可朱浑天和等人毫无信义,将来若是逮住此人,一定要处以极刑以泄心头之恨。 …… 又快到了萧衍寿辰,作为名义的驸马,不有所表示那是不行的。只不过,去年已经送了琉璃大佛,今年可不能再送了。 寿阳城府邸的书房里,刘益守刚刚把叽叽喳喳吵着要去建康城逛一逛的妹子们劝走,痛苦的捂着额头。 有笑话说两个女人等于一百只麻雀。自己后院这么多女人都相当于好几百只麻雀了,这么多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还真是很难协调。 “娘子太多,主公好像很苦恼啊。” 书房里正在跟刘益守商议军功授田之策的王伟调笑道。 “确实。”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现在她们都变了。” 从前,自家后院的妹子们最多就是身体让男人有犯罪的冲动罢了,而现在,她们自己都想去犯罪! 如今每次房事刘益守都不得不认真对待,像曾经开过1v3的局,现在是想都不敢想这种事了。 只是这些私密事情可不能跟王伟说。 后宫里的妃嫔制度,果然是用来保护帝王的,刘益守有点理解为什么陈元康只玩寡妇不结婚不纳妾了。 “主公,萧正德求见。” 正当刘益守胡思乱想的时候,门外传来源士康的声音。 萧正德? 刘益守跟王伟二人对视一眼,完全不明白这厮为什么跑寿阳来。 让王伟躲在屏风后面旁听,刘益守命源士康将萧正德引到书房里落座。 一见面,萧正德就激动的握住刘益守的双手道:“表弟,萧衍在建康要办一件大事,我就自告奋勇的前来,说是要办事。” 云里雾里的,刘益守根本不知道萧正德到底想干啥。 “请表兄详细说说。”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说道。 “萧衍那老和尚,又要出家同泰寺,然后让群臣们筹钱来赎买他回来还俗。这次,表兄虽然在寿阳,却也要出钱。我正是在找表弟收钱的!” 萧正德似乎有些得意。 “呃,要多少钱?” 刘益守微微皱眉问道,果然,当了驸马,这种破事也会轮到自己头上。 “那些都不是重点,实际上,这个钱,表弟根本不需要出。今日我来,是跟表弟商议一件大事的。” 萧正德一脸神秘的说道。 “大事?比如说?” “比如说,毒杀萧衍!” 萧正德伸出手,在脖子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躲在屏风后面的王伟,简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7017k 第360章 不是在谋反,就是在谋反路上 老实说,萧正德的脑回路,王伟是无法理解的。当然,萧氏里面的那些破事,像什么叔叔与侄女乱伦的,儿子想杀爹的,这样那样的奇葩事都不是什么江湖传说了。 不能理解归不能理解,却也无法否认这些事情的存在。 萧正德整天盼着杀萧衍,大概已经是到了扭曲人性的地步了。 “表兄,弑君之事,岂可信口开河?” 刘益守沉声说道,对于萧正德毫无逻辑的鼓噪,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看看他,哪里还有个天子的样子!整天都是礼佛,为什么还不退位啊!” 似乎被点到内心的痛处,萧正德面目狰狞的叫嚣道,一副真没把刘益守当外人的模样! 萧衍当了三十多年的皇帝,似乎不管是侄子也好,儿子也罢,都认为他在位的时间太长了,人生苦短,也是该挪挪屁股,给“年轻人”创造点机会了。 “表兄,我们就不说该不该毒杀天子这件事。就说下毒本身,只怕都很难办到。若是强行部署,最后一定会被秋后算账。 天子之前不杀表兄,只是因为还愧疚当年立储之事。而萧统已死,当年那件事在天子心中的分量,只怕也淡了。表兄真的确定天子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么?” 刘益守肃然问道。 “那我还能怎么办?好不容易等到个机会啊!” 萧正德哀嚎道,其中似乎别有内情。 “哪里有什么机会?”刘益守疑惑问道,现在梁国虽然腐朽,但萧衍的统治还是很稳固的。 “表弟有所不知,事情是这样的。” 萧正德将近期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自从今年入夏以来,就不断有些相士、佛门中人到他府上,明里暗里都在说今年天子要驾崩,又说什么萧正德有帝王之气,又说什么欲要登上九五之位,必先得北来之军。 就差没有指着刘益守的鼻子说他就是萧正德唯一可以依靠的强援了。 本来这种明摆着就是挑动事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打发走就可以了。偏偏萧正德自我感觉异常良好,认为这波是“天命在我”,倒是真动了谋逆的心思。 刘益守差点被这个铁憨憨给气死。 被算命的人稍微鼓动一下,就起了毒杀天子,趁乱火中取栗的心思,真不知道萧正德哪里来的信心。 “表兄,占卜之事,虚无缥缈,冥冥之中,自有天命。相士之言,岂可当真?” 刘益守实在是不好骂萧正德傻x,被人卖了还浑然不觉。他只能顺着毛摸,以求萧正德这傻货别把自己给拖下水。 “表弟此言差矣,本王自幼便有相士说有帝王命……” 萧正德喃喃说道,似乎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气。因为不管怎么看,自从萧统当了太子后,那个位置离自己是越来越远了。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都无法改变这个残酷的现实。 “表兄应该想想,那些相士,大概也是拿钱办事,收了其他人的钱,去蛊惑表兄谋反。那么背后之人是什么身份,是什么心思,具体的猜不到,大概是什么样,在下还是略有所得的。” 刘益守叹息一声,萧纶、萧绎、甚至萧衍的每个儿子都有嫌疑。因为无论萧正德动不动手,对他们都是有益无害,出头的是萧正德,最后萧衍死了,梁国乱起来,最后摘桃子的或者谁都有可能,却唯独不会有萧正德什么事。 萧正德这个铁憨憨此番前来,唯一能说明的事实就是:梁国宗室的内斗,似乎要进入新阶段了!以前大家或许还期盼着萧衍能立个太子,能够名正言顺的继位。 现在都一门心思的排除竞争对手,厉兵秣马等着萧衍咽气。大概谁也没指望过下一任梁国皇帝能顺顺当当的继位。 这次若是萧正德在萧衍寿宴毒杀天子,刘益守在寿阳起兵响应,倒是为那些始作俑者们省了一大堆麻烦。从这个角度看,背后是谁在使坏,几乎已经不需要什么证据了。 “表兄,这次你不在天子的寿辰下毒,恐怕也一样会出事,到时候所有证据和证人,只怕也都会指向你。”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他似乎看到了这回萧衍寿宴上暗藏的刀光剑影。 千万不要高估这些藩王们的脑回路,当初萧玉姚勾结萧衍之弟萧宏造反,两人的计划简单幼稚到令人难以置信! “表弟何意?你是说有人会陷害我?” 萧正德现在才算是回过味来,当然,这很符合他应有的智商。 “很显然,是这样的。天子登基三十多年,已经让很多人等得不耐烦了。” 刘益守瞥了一眼萧正德,这一位还真要感激萧衍一直不退位。如若不然,萧统继位,萧正德就真的一点机会,一点合法性都不存在了。 现在勉强还可以说萧衍当初是计划立萧正德为太子的。 “表弟,你一定要救我啊!” 萧正德手足无措的说道,整个人都慌了神。 前一刻还在谋划着毒杀萧衍,火中取栗。如今终于察觉到是被人利用,其中还有不少阴谋尚未勘破,便立刻六神无主,形同废物。 刘益守也真不知道要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萧正德的为人。或许真是因为萧衍得国太容易,以至于德不配位,必遭其咎,导致宗室全部废物吧。 主要是这波“预备谋反”,很有可能会牵扯到自己,刘益守心中不由得暗暗警惕。从前实力不强,又是北来之人,在某些藩王眼中不过是“芥藓之疾”不足为虑。 而现在已经统帅两淮防线,手握重兵,成为各方不能忽视的一股势力。所以先打压再拉拢这种策略,估计会时不时的上演。 毕竟,那些藩王们也有幕僚,多半也不会像是萧正德这样完全无脑,被人随意愚弄。 “表兄,这次天子退位,要赎回需要花多少钱?摊派到我身上多少钱?” 刘益守面无表情的问道。 每次“赎回”萧衍,名义上都是“国库”。可是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国库是专款专用,有些地方,少了钱方镇就直接造反的! 萧衍又怎么可能会用“国家的”钱来赎回自己呢? 肥了大臣,损了国库,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员们一毛不拔,这想想就觉得逻辑完全不通畅,萧衍再弱智也不至于弱到这样的程度。 事实上,每次赎回萧衍,都是大臣们以各种名目凑钱赎回。 一方面萧衍是考验官员们对自己的忠心,另一方面,则是用这些钱去填补宗室的花销还有部分是修佛寺的钱。如今,见识到萧衍这种“摊派”行为的刘益守,实在是被恶心到了。 “表弟,这次萧衍出家,要官员们募集两亿铁钱。表弟这边,少说也得个几百万钱吧。” 萧正德感慨说道。 是他自告奋勇说来通知刘益守的,所以朝廷就没有派官员前来“催收”,也是担心如今刘益守这边手握重兵,不好说话。 “行了我知道了,表兄先回建康,那些铁钱我会想办法的,或者给等价物也可以吧?” 刘益守笑着说道,面部有些僵硬。踏马的,萧衍敲竹杠敲到自己头上,未尝没有试探方镇之意。如果拒绝,显然会增加萧衍的疑心。但是不拒绝的话……这几百万钱,也不是浪水打来的啊! 萧正德千恩万谢的告辞后,王伟一脸古怪从屏风里走出来,看着刘益守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萧梁宗室和天子的这一系列怪异行为。 “几百万钱,萧衍这是狮子大开口,亏他敢要啊!” 王伟啧啧感慨说道。不止是刘益守,就连他也被萧衍的所作所为给惊呆了。梁国宗室横征暴敛,为害一方。再有迷信佛寺,逃避税收,导致在册丁口持续减少。 这些病根反映到财政上,就是国库连年亏空,通货膨胀严重,各地方豪强各行其是,逃避税收,藏匿佃户。 萧衍不管怎么操作,都是在饮鸩止渴。 那些官员们掏了钱,难道回过头就当无事发生,该做什么做什么吗?显然是不会的,从萧衍那边失去的,他们会千方百计的拿回来!当然,是依靠鱼肉百姓拿回来。 “听到有这番凶险,主公还要去给萧衍老儿祝寿么?” 王伟叹息问道,以他的看法,今年干脆就不要去了。萧正德的那个事情,确实诡异得很,被有心人引导的痕迹太重了。到时候如果身边没有大军在建康,只怕萧衍一旦翻脸,将刘益守软禁,那真是叫苦都叫不出声音来! “主公还是要去么?” 王伟感觉自己是劝不住了。 “很多人,都是估计我不敢去,所以才弄这些操作企图浑水摸鱼。而我一旦现身建康,跟萧正德勾结造反的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去比不去要安稳。若是不去,萧衍一气之下撤销方镇,转移兵马,打散分配重置驻地,倒是件极为棘手的事情。” 刘益守在两淮能够吃得开,除了本身硬实力过关以外,萧衍在国家层面的背书,也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这让北面的高欢不敢轻举妄动。 “好吧,主公既然要去,在下也不劝了。只是,那几百万的亏空怎么补起来?到时候杨愔估计要辞官的!” 几百万铁钱也不是什么小数目,这些都需要从原本的财政当中分配,可以说对领地的发展影响极大! 特别是刘益守还想这两年扩充军备,兵戈、铠甲、军粮罐头这些都是刚需,没钱只能说个寂寞。这些钱哪怕去给贾思勰养鸡,也比送给萧衍强了太多。 “其实吧,送些等价物出去,我觉得不错。当然,这些等价物必须是我们能生产的,而且是利润极高的,建康城内还没有但是需求量又很大的东西。 最好,能跟佛门挂钩,就万无一失了。”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主公是说……那件东西么?” 王伟伸手比划了一下问道。 “确实如此,而且也不是白给的嘛。很多东西,萧衍用了佛门就会用,佛门用了世家权贵们就会用,拿建康的财帛来建设我们的领地,这种事情怎么会不好呢?” 刘益守呵呵笑道。 “从琉璃大佛到莲花白瓷盘,主公这一切似乎都是有迹可循的。如今日进斗金,倒是真如同事前预料的一般。” 王伟感慨说道,他对刘益守办事的前瞻性异常佩服,刘益守拍板的很多套路当时还看不清楚,但事后就能证明其英武不凡。 “建康城里的那些权贵们,手里财富多到数不清,却又不消费,也不扩大消费。这些人不创造财富却又占有大量财富,长此以往,会有很多不可知的严重事件发生啊。 我们用工坊开发的新产品去掠夺这些财富,然后将这些财富用到寿阳等地的建设与民生上,实际上,是我们在拯救萧衍罢了。” 王伟觉得刘益守的很多观念都很深奥,而且很有预见性。比如说刘益守常常认为,富人花不了几个钱,王朝灭亡的最直接原因,就是因为富人有钱花不了多少,穷人没钱又没法花,导致社会财富分配停滞不前,最后大家拖着一起死。 消费促进需求,需求促进生产,生产反过来再刺激消费,形成了一整套循环。对于民生是如何运作的,刘益守的理解,比他们这些谋士要深刻得多。 每次讨论,他们这些人在类似方向,没有一次能辩论辩赢刘益守的。 “主公,前两天斥候来报,高欢正在带兵入滏水陉攻晋州,也不知前线战况如何。我们就这样坐视高欢攻城略地么?” 王伟有些不解的问道。 其实这件事,刘益守亦是在考虑要如何应对,总之,不能让高欢太闲了。 “若是如当初陈庆之一样带兵打睢阳,未免会被人诟病,萧衍问起来,不好解释。”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主公所言极是啊,所以属下现在就在想,此番要不要换个方向攻略一番,说不定,会有奇效,而且对萧衍也能有个交代。毕竟,那是高欢在主动挑衅。” 高欢是不是在搞事情,都是两说。可是你若是直接带兵打睢阳,那就真的坐实了“养寇自重”的嫌疑。王伟这番话,其实很有道理。 “那你要如何?”刘益守好奇问道。 “当然是给高欢找点乐子啊。”王伟神秘一笑,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递给刘益守。 “有人不服高欢,想献城请降,希望我们前去接应。主公名声在外,就看这波有没有机会捞一笔了。” 王伟十分自信,盼着刘益守快点拆开信件观摩。 7017k 第374章 都督雪夜拔悬瓠(上) 辛纂提心吊胆了很久,时常往返于悬瓠城与东南面的前哨平舆、安城等地,巡查淮州方向是否有动静。左等右等,斥候渗透到淮州返回后,禀告的都是“梁军并无异动”。 他又命李广镇守西南面的安昌,并且每日询问西南面的军情。结果,李广那边的回报同样都是“梁军并无异动”。 西北面的遂宁等地,乃是处于魏国的控制当中,包括更西面的南阳郡在内,辛纂并未关注那个方向。 想来刘益守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连破悬瓠西北数城,兵临城下。 他觉得这一波稳了之后,便让李广回悬瓠,并将前线的兵力收缩回来,因为天寒地冻,粮草都是囤积在悬瓠城内,既然刘益守已经不会再来攻打悬瓠,那么辛纂也乐得让士兵们都回来过个年。 这样也是保证士气的一种方法。 毕竟,现在一天比一天寒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辛纂就是这么认为的。 …… 这天气温明显骤降,辛纂邀请李广到书房里,一边煮酒,一边闲聊。快到过年了,他们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去处理政务军务了。 “都督,属下觉得那刘益守的举动,很是古怪,无法理解。”李广给辛纂倒了一杯酒,面带愁容的说道。 “噢?何以见得啊?” 辛纂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视,摸着长须略有几分得意。 “这位刘都督,当年还在魏国的时候,可以说里里外外都是个不肯服软的人。尔朱荣那么强势的人,他说不服就不服,不肯为其弯腰牵马,以至于后面大打出手。 此番按理说他并无过错,真要算起来,理亏在我们。何以刘益守会无故罢兵?他还亏了一大堆军粮呢。” 李广认为刘益守就是那种理亏都要反咬一口的人。如今他占着理,一仗都不打就退缩,显然不太可能。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他此刻在梁国给别人当看门狗,本身掣肘之下,妥协也是常事。如今天寒地冻的,出兵很难一击而中。旷日持久之下,那些士卒如何能忍耐?” 不是辛纂瞧不起刘益守,而是目前确实不是出兵的好时候,神仙来了都没办法。 正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亲兵敲门的声音,甚是急促! “有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亲兵进来后,辛纂忍不住责备道。 “都督,曹氏率兵攻打悬瓠西南的安昌,似乎是从泌阳那边出兵的。看领兵的旗帜,似乎是曹皎。” 梁国要进攻悬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从荆襄那边出兵,走西面的泌阳,攻打安昌后沿着河道一路东进到悬瓠。 或者从淮州出兵,走汝水北上,攻打安城、平舆,最后攻打悬瓠。 很显然,刘益守是无法悄无声息绕一大段路,从泌阳那边攻打悬瓠的。所以斥候回报的没错,确实是曹义宗那边的单独行动。 “平舆那边有没有动静?” 辛纂沉声问道。 “并没有,曹皎攻打安昌不顺,当天就退去了。而安城方向一直很安静。” “行了,我知道了。”辛纂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 呵,区区曹皎!也敢来装x! 辛纂撇撇嘴,一脸不屑。 若是刘益守来了,他还有那么些许畏惧,曹皎是什么草包,啥也别说,总之一个字“怂”。 要是曹皎真有本事,之前曹氏就不会让曹义宗这个糟老头子领兵了。 没什么值得去怀疑,实在是因为曹氏也就曹义宗能拿得出手。如今刘益守不给曹皎帮忙,曹氏在重压之下,不得不自己出兵以保颜面。 一切都是顺理成章,逻辑自洽。 “以防万一,你就替我去一趟安昌城吧。”辛纂叹息一声,对李广说道。曹氏也是不消停,快过年了还折腾。 虽然不太看得起曹皎,但安昌小城,也确实经不起折腾。 “都督请保重,切莫放松悬瓠守卫啊。”李广忍不住提醒道。 话是说到了,然而话说三遍淡如水,这段时间以来,一会说要打,一会说要罢兵,各种折腾,老实说,自辛纂以下,悬瓠城上下都有些麻了。 都在叫狼来了,结果狼好像睡着了,总是不来,换谁也会麻的。 李广走后辛纂继续在悬瓠城修养,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每日读书饮酒,不亦乐乎。 曹氏出兵越发证明,刘益守这次绝不会出兵悬瓠,他对这两个梁国方镇的实力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 辛纂很明白,刘益守是从魏国一路杀穿到梁国的“千里狼”,充满了血性与狡诈,不知道咬过多少比他强的对手,至今依然活蹦乱跳,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这是个很难缠的对手,更何况其麾下还有陈元康这种狠角色。若是跟他对上,辛纂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而曹氏已经在梁国承平三十年,不过是一条养得肥肥胖胖,样子颇有些唬人的“看门犬”,不足为虑。就连牌面人物曹义宗都折了,还当是三十年前从龙之功的将门之后呢? 时代早就变了! 过了两日,李广写信给辛纂,曹氏增兵安昌城,营寨延绵数里地,目测不下数万人!李广劝辛纂切莫大意,请立即增兵安昌城。 虽然前两日曹皎派兵攻城显得很拉胯,但蚁多咬死象。这数万人攻一小城,乱拳打死老师傅也不甚稀奇,类似例子历史上出现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辛纂随即命副将领兵五千增援安昌,便不再去管这件事。 几日后,曹皎率军退去。李广松了口气,向辛纂报喜。他担忧悬瓠安危,便将五千兵马调回悬瓠。毕竟,安昌粮草不多,养不起这么多兵马。 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热,曹皎又来了,这次的兵马更多,延绵十多里地。安昌城头站立的李广放眼望去,看得头皮发麻。 他连忙给辛纂写信,说曹氏可能倾巢出动,请速速增兵安昌! 无奈之下,辛纂只能再将城内兵马调往安昌,这次他调了一万人!这已经悬瓠城能调动兵马的极限。 为了填补兵力空缺,辛纂命东南面的安城、平舆等地驻军撤回悬瓠。 …… 安昌城外梁军大营帅帐内,胡须已然花白的曹皎,面色恭敬的看着刘益守派来的“兵法指导”于谨,想问问题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那样子,好像他是对方的下属一般。而实际上,于谨不过是刘益守麾下大将,明面上的地位比曹皎低多了。 “于将军,我们这样按兵不动,是不是有些不妥……” 曹皎一直搞不懂于谨到底想做什么,只觉得对方完全是在穷折腾。 “你在教我打仗么?”于谨意味深长的反问道。 “不敢不敢,于将军请自行决断。” 曹皎弱弱说道,一点气势也没有。 “今日辛纂已经增兵安昌,你不知道么?” 于谨似笑非笑的问道。 “啊?这……这要如何是好啊?” 曹皎有些畏惧的问道,别看这大营连绵十多里,其实除了于谨所率两千精锐外,其余的全是曹氏派出的佃户、家奴!套了件军服而已。 而且他们还是广树营寨,大营里头帐篷很多都是空的。 辛纂要是胆子大选择出兵,于谨吹起来的大气球,一戳就破了。 “无妨的,只要我们不退兵就没事。” 于谨沉声说道。 他没有说的是,如果现在退兵,敌人定然会怀疑为什么延绵十多里大营的军队居然会无故撤走!那时候才是真完蛋了! “于将军,我们什么时候能攻下安昌城呢?” 曹皎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好了,你可以去歇着了,悬瓠城我家都督答应你们会拿下,那就一定要拿下。事先说好了这里一切听我指挥,那就安心等着便是。” 于谨不耐烦的摆摆手,懒得跟曹皎再多说什么。后者悻悻退下之后,于谨这才叹息一声。有句话叫“朽木不可雕也”,看曹皎的样子,真是神队友都带不动,让这厮乖乖的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应对。 要是刘益守是曹皎的话,哪里还需要自己这么去解释啊,烦都烦死了。 正在这时,背着一把弓的斛律羡走进来拱手问道:“于将军找在下有何军务?” “不必紧张,你现在回寿阳,告诉主公,可以动手了,兵贵神速。” 终于可以动手了么! 斛律羡这段时间在营寨里看着于谨各种装怂,急得跳脚。攻城攻一半,明明都可以拿下了,还要故意退却,显得“力有不逮”。 有时候,装弱也是件很痛苦的事情,要装得像,不仅需要演技,而且还要揣摩弱者的心思。 “对了,有件事你附耳过来。” 于谨对着斛律羡招招手,在对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明白了,于将军做事好细致啊。”斛律羡由衷赞叹道。 “拍马的话,你要好好学学阳休之。要学怎么办事,你只要看主公平日是怎么办事的就好了。” 于谨哈哈大笑,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送他到马厩,亲自挑了一匹好马。 “此番你为都督前驱,必将名扬天下,好好把握啊。” “谢于将军。” 说完斛律羡拍马而去,天空忽然下起小雪,一片阴沉。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啧啧。” 于谨看着斛律羡远去的背影,一番唏嘘感慨。 ……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寿阳府邸书房里,刘益守给王伟、陈元康、毛喜等人倒酒,一边煮酒一边闲聊。 “尔朱荣终究还是让高欢占据了大半个晋州,壶关城被攻克,元天穆兵败自刎,唉。” 王伟叹息了一声,尔朱荣虽然在曲阳大败高欢,但老巢秀容城丢失,无法追击高欢残部,只能退回秀容城,最后坐视高欢重整兵马后围殴壶关城。 双方现在以襄城为界,暂时罢兵。不过可以想象,一旦准备充分,双方再次开战只是迟早。 “高欢此番应该已经意识到,光靠自己恐怕无法击败尔朱荣。晋州虽然丢失大半,可是晋阳和北秀容川仍然在尔朱荣手里,此番这位看似割肉,实则减肥。” 陈元康摇摇头,这次应该说高欢在战略上是成功了,却又不是完全的成功,而且战术上打得很难看,恐怕会动摇他麾下部曲的信心。 如今尔朱荣收缩在太原盆地和北秀容川,补给线变得极短。这就好像一根弹簧被压缩到极致,它反弹的力度也是极大的。 “这次大战后,高欢应该会跟贺拔岳结盟,让贺拔岳出兵河东,威胁尔朱荣侧翼,他再北上攻晋阳。如此一来,才不会重蹈前次覆辙。” 陈元康若有所思的说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这些话全都是说到了点子上。 “主公,此番曹皎那边的事情完了以后,我们应该可以控制河南好几个州,似乎可以跟荆州的萧詧那帮人联络一下了。” 王伟不动声色的说道。 在座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全都是默然点头。 只要拿到悬瓠,就可以让已经失去庇护的曹氏俯首听命。有了地头蛇的帮衬,控制那边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很多事情又说不下去了,毕竟,他们现在在这里饮酒聊天,其实也不过是在等消息罢了。 这几位表面上看起来稳如泰山,实则内心慌得一批。于谨虽然善战,但有曹皎这个猪队友,胜负还在两可之间。 正在这时,书房门被推开,一个白色的“雪人”站在门外,从身后背着的弓箭猜测这就是斛律羡。 “主公,于将军说,可以动手了!” 斛律羡激动的说道。 “好!你去把独孤将军和杨将军叫来,准备点兵!” 刘益守拍落斛律羡身上的积雪,微笑说道:“此战你掌管斥候,名扬天下的机会到了,加油!” 两人一同出了书房后,毛喜疑惑问陈元康和王伟道:“二位都不随同出发么?” 哪里有出兵不带行军司马的啊。 “这次是主公的风头,就不要去抢了。阳休之肯定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陈元康笑着说道。 毛喜其实是自己想去,听到陈元康这么说,就知道此事跟自己大概是没什么关系了。 “伯武(毛喜表字)呢?伯武跟我一路,去长长见识。” 远处传来刘益守的叫嚷声。 “来了来了!” 毛喜激动的跑出书房,一副屁颠屁颠的模样。 “前面花了那么多功夫,收拾辛纂还不是手到擒来,毛喜倒是好运气。” 王伟叹息说道。 此番出征,看似极为危险,实则功劳就跟从地上捡起来一般,毫无难度。辛纂以为战争还未开始,其实战争从几个月前就已经部署,只是猎物已然坠入陷阱而不自知罢了。 “来来来,我们继续喝。” 陈元康招呼王伟喝酒,炉子上的酒已经温好了。 7017k 第361章 既生瑜何生亮 “辛纂?” 看到这个略有些熟悉的名字,刘益守陷入沉思。 这位大哥可以说是北魏出了名的“保皇党”,也就是说,他的立场,只在于新任主公是不是掌控着“魏国正朔”。 当初六镇之乱时,北魏朝廷不少野心家都跳出来,辛纂是保皇党一脉中流砥柱李崇的铁杆心腹。 李崇死了以后,他听从明帝元诩调遣。 元诩没了以后,他听从元子攸调遣。 尔朱荣杀了元子攸,他反手就跳槽到高欢这边。 似乎这一位,很善于在两个烂苹果里面选一个好的,如今写信给刘益守,其中很有些耐人寻味的意思。 “就算要投降,似乎也应该去找萧衍才对。结果这位不写信给萧衍,反而写信给我,难道是因为元亶一家在寿阳么?” 书房里,刘益守用手指敲击着桌面,略微沉吟说道。 辛纂听从高欢之命,镇守魏国上蔡郡,屯兵悬瓠,战略地位极为重要,乃是河南战场的南北分界点。 他要是投降梁国,可以将两国中原地区的分界线向北推进一大步,更重要的是,让魏国南面门户大开,从此南面掌握进攻的主动权。都说牵一发而动全身,辛纂这一动,要是操作得好,可以让高欢摔个大跟头。 只不过,辛纂这封信写得很暧昧,只是说要“给刘都督牵马”,却不关萧衍什么事,这不由得令人有些疑惑不解。 “依我之见,十有八九是为诈降。”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话,王伟大失所望。原本以为刘益守会异常兴奋呢,没想到对方根本就是不为所动。 “主公,辛纂此番不管有什么谋划,我们还是积极应对为好。反正,闲着不也闲着嘛。” “辛纂陇西辛氏出身,家族一直在魏国从政,他们人心上认同魏国元氏,这个我能理解。但是人心是人心,现实是现实。 无论心里怎么想,高欢的统治已经稳固下来,这点毫无疑问。哪怕辛氏知道高欢野心勃勃,就是奔着改朝换代而去。目前的情况下,也很难作出反叛魏国的举动。 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只怕是有两手准备。”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辛纂想什么很好猜,无非是看到高欢这一年来战事不顺,想丢个石头问个路而已。这就好比年轻妹子在征婚网站上挂个信息一样,未必是冲着结婚去的,说不定只是为了钓个凯子。 对于辛氏来说,他们跟刘益守“暗通款曲”,大可以作两手准备。 高欢若是不行了,那就及时止损,免得被尔朱荣秋后算账。如果高欢依旧大权在握,手里一大堆硬牌,那辛氏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诈降一波。 “这封信我留着,萧衍寿辰的时候,说不定用得上。对了,临近的北义阳郡(驻马店周边),是谁在镇守啊?” 刘益守有些好奇的问道。南边他一直都在两淮混,对于河南地方不是很熟悉,不知道地头蛇到底是哪一条。 要是再出个夏侯夔,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了。 “回都督,此人的兄长是名将曹景宗,不过已经去世。他乃是曹景宗九弟,名叫曹义宗。生性贪婪。 曹氏乃是老牌豪强,其父曹欣之乃是宋(南朝)之正三品的征虏将军,位高权重,镇守一方。后曹景宗随萧衍屡立战功,一家人都是炽手可热,至今尤是。” 王伟对于这些事情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如果说两淮的方镇还算是“老实”,那么河南与荆襄的地头蛇们,就是一言难尽了。 用刘益守前世某句著名的话讲,就叫:那里当官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已经在造反的,还有一种是准备造反的。 南梁河南地方势力错综复杂,北投的魏国豪强,南朝的地方实力派,宗室藩王,朝廷派遣的外放官员等等,形成了一道敌友难辨的奇特关系网。 “主公有什么打算呢?” 王伟察觉到,刘益守可能对辛纂没什么兴趣,但是他对于派兵在河南插一脚,却是很有兴趣! “高欢手腕活络,长袖善舞。只要不浪,把时间耗下去,定能稳赢尔朱荣。我们在青徐搞事,对于高欢来说不过是芥藓之疾。起不到什么牵制作用。 相反,如果能在悬瓠那边闹腾一下,定然可以极大牵扯高欢的兵力,使其不敢全力攻打尔朱荣。我并不在乎上蔡郡如何,就算拿到,我们要稳住战线,要经营这块飞地,也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这个得不偿失。 反正此番以锻炼队伍为主,如果有梁国保障辎重的话,倒是可以玩玩。” 刘益守心中已经有了定计,只不过要去梁国中枢那边稍微活动一下。方镇要是不打仗,谁知道你是猛虎呢,别人还以为你是只看门狗呢! 刘益守就是希望借着梁国这个靠山,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快练兵成军,整合势力。打着梁国的旗号四处征伐,争取好处,自然也是应对萧衍的套路。 曹义宗生性贪婪,当然不可能让刘益守攻略悬瓠后占为己有的。但是刘益守若是打了就走,将地盘交给曹氏,那曹义宗肯定愿意拿些东西来换。 而对于刘益守来说,只要高欢不好,那他就是最大的好了。只要不自带狗粮的,怎么玩都可以。 “这次去建康给萧衍祝寿,你随我同去吧。”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 上次陈元康去建康,把永阳王的王妃王氏给偷了,两人干柴烈火的玩得太过分,此事闹得满城风雨的。王氏虽然本身就不是什么好鸟,但是像陈元康那样住在人家家里公然通奸,也实在是太过分。 刘益守靠手腕才摆平了这件事,所以这次可千万不能让他去了,免得被戴了绿帽的苦主打上门来。 贵族的事情嘛,懂的都懂,送妾什么都是寻常,公开无遮拦大会也不是没有。 可是你偷人家正妻就过分了,更过分的是玩上瘾住在家里玩。苦主天天戴上硕大一顶绿帽,碍于脸面不敢对外传扬,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刘益守不想干涉陈元康的私生活,也只好耐心劝诫了对方一番,也不知道那位到底听进去没有,多半是没有听进去了。 “主公,听闻元修现在已经在洛阳,四处联络魏国旧臣,鼓噪他们劝谏高欢逼元朗退位。我们要不要派人把这家伙做了,然后栽赃给高欢?” 王伟阴恻恻的问道。 对于骚扰自己宠妾的行为,王伟是十分小心眼的,比针尖还小!只要元修一天不惨死街头,他就一天不会放下这事。 其实吧,刘益守早就忘了元修这倒霉蛋了。 “栽赃给高欢?有点意思。” 刘益守微微点头,王伟这一招虽然是私怨,但确实目光毒辣。 元朗虽然听话,可是最大的问题在于,属于宗室远亲,说服力不是很够。倘若上蹿下跳的元修死在高欢眼皮底下,那些投靠过去的元氏宗族,多半会留个心眼吧? “再等等,要等元修有点气候,再动手,那时候效果才最好。” 刘益守嘿嘿一笑,乱世已经开始,不争就是等死。为了削弱敌人,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好,那就再等等。”王伟深沉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馊主意。 …… 盱眙东北的湖墅,被于谨带人开垦了一年,已经颇有规模。宇文泰接手后,更是四处安置灾民和流民,屯田生产,这里可谓是两年大变样。 这天,刚刚巡视完河道,宇文泰来到湖墅中心的原鱼弘府邸,摘下头上的斗笠,让尉迟迥给自己扇风。 南方夏季的湿热,北地出身的汉子还真是吃不消。 “叔父,都督麾下诸将,最先跟来的那批人,现在基本上都是位居太守之职。何以叔父还在盱眙屯田?” 一边读书,一边热得不行在扇扇子的宇文护问道。 语气中略有不满。 “慎言!这种事情,岂是你可以随意质评的?” 宇文泰像是被刺激到了一样,板着脸毫不留情的呵斥了一句。 “叔父,这里没有外人。” 宇文护强调了一句。 “是啊舅舅,主公这么做不公平啊。” 扇扇子的尉迟迥也不满说道。 宇文泰摆了摆手,示意尉迟迥不要扇了。 “很多时候啊,你们都感受不到那样的绝望,因为你们的层次不够,学识也不够。” 宇文泰叹了口气,很多话不知道要怎么跟自己的侄儿和外甥说。 “你们觉得刘都督如何?” 宇文泰不动声色的问道。 “还行吧,运气好而已。”宇文护不以为然的说道。有时候刘益守运气确实很好,打仗的时候下暴雨对方营地所在高地塌方泥石流,这不是运气是什么? “呵呵,对付女人一套一套的。”尉迟迥憨厚一笑,搓了搓手。 “两个蠢货!” 宇文泰生气的往二人后脑勺各打了一下。 “从今天开始,每天读《春秋》吧。” 宇文泰叹息一声,感觉自家子侄辈,貌似不太聪明的样子。 “看不清刘都督是怎样的人,你们就不明白,和他生在同一个时代,是怎样的幸运与不幸。” 宇文泰从书案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册子,上面一页一页,一条一条记录了刘益守所颁布的政令、条令,摊开给宇文护和尉迟迥二人看。 “作为武将,或许披坚执锐,所向无敌就可以了。但是作为一方之主,那还远远不够。刘都督的雄才伟略,越是细想,越是觉得恐怖。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九个字,字字如金。你们,完全领悟不到啊。” 宇文泰有种“高手寂寞”的无聊,又感觉自己时刻都活在刘益守的阴影里。 每当要决策之时,他想到一个主意,对方给的命令都是“英雄所见略同”,然而对方的似乎更妙一些。 每次发生类似的事情,宇文泰就会想起一句古话:既生瑜,何生亮! 老天既然生了刘益守,还要我宇文泰做什么啊! 在盱眙屯田的日子里,宇文泰就一直在猜想刘益守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在做什么。很多细节被拼凑到一起,便让他感觉到深深的恐惧。 那些“偶然事件”会如何发生,宇文泰猜不到。但是从大势上说,刘益守的战略非常清晰。 挑动萧梁宗室内斗,使自己成为左右局势的“强援”。在平衡中逐步夺取地盘,在平衡中逐步削弱各方势力。 把梁国搅得稀碎时,再伺机挑动北面的势力争夺地盘。除非高欢等人自己称帝,否则那些势力的关系永远也不可能缓和。因为一旦他们在明面上讲和了,那么执政合法性都会受到强烈质疑! 贺拔岳奉元子攸为先帝,高欢亦是奉元子攸为先帝,两个势力两个皇帝,到底谁说了算?谁才是正统? 这就是他们要咬死对方的重要原因之一,原则上优先级要远远高于坐镇梁国两淮的刘益守。 当初刘益守选择千里迢迢行军到寿阳,很多人都疑惑不解,甚至还有人提出要回河北跟高欢等人争霸。如今看来,幸亏当初刘益守想得明白,没有听从那些馊主意。 只看高欢与尔朱荣在韩陵山之战的惨烈程度,就知道刘益守若是留在北方,等待着他与麾下部众的,绝对是一轮接一轮的恶战。 或许现在寿阳那边很多满怀新希望的人,都已经坟头长草了,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这天下一分为二已经百年有余,如今民心思定,期待战乱平息。裂土封王不过是开始而已,天下一统的步伐,已经慢慢走近了。” 宇文泰喃喃自语的说道。 “近了么?这魏国一分为三,梁国各地蠢蠢欲动,天下分得更散了,何来天下一统之说?” 尉迟迥迷惑不解的问道,感觉自家舅舅已经陷入幻想之中无法自拔了。 “你将来最多不过百里侯,也确实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宇文泰摇头叹息了一声,怼得尉迟迥满脸羞愧,不知道要怎么去接这句话。 正在这时,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急匆匆走进来,将手里一个木盒子递给宇文泰说道:“主公新屯田令,在盱眙湖墅试行,详细条目皆在木盒之中。请宇文将军核验后,在下核验后回去领命。” 7017k 第362章 因吹斯汀 高欢以为尔朱氏穷途末路,麾下部众早已离心离德。只要自己虎躯一震,就会有无数英雄弃暗投明前来抱大腿,结果,摔了个大跟头。 可朱浑天和在乡郡诈降,大败高欢。要不是段韶神勇救场,这波高欢估计就直接凉了。饶是如此,韩轨部也是全军覆没,就连韩轨本人也被可朱浑天和俘虏,押送回晋阳,生死不知。 屋漏偏逢连夜雨,高敖曹率兵从自家势力所属,常山太守甄楷屯扎的井陉关一路向西挺进,结果在太行山内的第一站就被人挡了下来,动弹不得。 当初,尔朱荣麾下外围武将侯渊,被安排在离井陉关最近的平谭城驻守,防备高欢大军从井陉关入太行。 平潭城,相传为春秋末期晋国正卿赵简子所筑,历史悠久。也就是刘益守前世的阳泉市。 平谭城位于数条河流交汇之处,城下有一条河,名为洪城河,乃是平潭城的护城河。 春秋战国期间,范昭子和中行文子联合攻打赵地,联军与赵军在此鏖战,双方伤亡极为惨重,血流成河,以至将护城河内的清水也被染成了红色。 人们便把护城河叫作“红城河”,因取吉祥之意,又改称为“洪城河”。 镇守平谭城的侯渊看高敖曹来势汹汹,考虑到平谭城兵少,山路也不好走,树林茂密,于是决定主动出击! 他先是派小股部队在夜间骚扰高敖曹部的营地,后面又是在山间砍伐树木阻碍山道,屡屡挑动对手的敏感神经。 当高敖曹等人已经熟悉了侯渊的套路后,侯渊又在山道两旁埋伏,用大火烧林,巨石堵路的办法伏击了高敖曹大军。虽然没有杀伤很多士卒,但是弄得高敖曹麾下部众人心惶惶。 他这种不正面应战,又频频骚扰的策略,搞得高敖曹极为火大,却又是无可奈何。一路折腾到了平谭城下,却发现周边村落已经坚壁清野,所有村民都被强行聚集到平谭城内,似乎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高敖曹麾下部曲都是新募之兵,被敌人一系列阴险操作搞得士气低落。高敖曹命人强攻平谭城三日,连护城河都没有填掉。他只得派人向屯扎井陉关的甄楷求援,让对方多多督办粮草以供军需。 高敖曹自己则是在平谭城下扎营,思考如何破城。 …… 高敖曹攻势不顺,完全无法突破井陉关以西走廊的消息,传到坐镇襄垣的高欢那里,可把高欢的头发都要愁白了。 两路大军夹攻这个计策确实不错,但问题在于,高敖曹部,必须要突破井陉关以西平谭城、寿阳城(山西寿阳)、榆次城这一条走廊,抵达太原盆地,这个计策才会发挥作用。 否则,在晋阳城内指挥调度的慕容绍宗一点都不着急,侧翼无碍的情况下,他便可以放开手脚跟攻略晋州的高欢军主力进行对攻。 襄垣城的城头签押房内,高欢手里拿着一把羽扇,一面扇扇子,一面走来走去,焦躁不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此番攻略晋州如此不顺,是他没有料到的。事到如今,还没有打过一场影响战局的大胜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尔朱荣麾下部众的军事实力,那是梁国的萧菩萨比不了的。此刻高欢才深深感受到对方在军事实力上的那种恐怖底蕴。 纥豆陵步蕃能够在北秀容逞威,是因为尔朱荣以退为进故意放纵,更是因为慕容绍宗雷打不动的镇守晋阳不调兵北上。 如若不然,河西贼早就凉了。嗯,虽然他们最后也还是凉了就是了。 如今元天穆固守壶关城待援,晋州北部可朱浑天和又吃不下来,这进不能进,退又不能退,奇兵还进不来的状况,真是让高欢焦头烂额。 “龙雀!龙雀啊!” 高欢喊着孙腾的表字,急得直跺脚。 “战局焦灼,本王应该如何是好啊?总不能带兵直接攻打可朱浑天和吧?” 高欢走到老神在在像是睡着了一样的孙腾面前,想了想,又是长叹一声。 “高王莫急,其实直接攻打可朱浑天和,乃是下下之策,万万不可取。” 孙腾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 “本王也知道那样不行,可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不能灰溜溜退兵回邺城吧?” 高欢恨不得跺脚,却也知道发泄没有任何意义。 “高王,属下有两条计谋,不知道有没有兴趣听听呢?” 孙腾不紧不慢的说道。 “快说快说,这都什么时候了啊!” 一接到高敖曹那边的战报,高欢就来找孙腾商议策略,他现在已经要急疯了。 “高王若是想落袋为安,那么集中兵力攻打壶关城,只要攻下壶关城,就等于是夺取了大半个晋州,北面的可朱浑天和不足为虑,守成有余进取不足。 待到我们积蓄力量,来年卷土重来,一样能夺取整个晋州,窥视晋阳。” 死办法有时候往往就是好办法。元天穆困守壶关城,内无屯粮,外无援兵,城池陷落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听到这话,高欢沉吟不语,来回踱步思虑,貌似孙腾的办法确实有可取之处。 只不过怎么说呢,耗费了大量钱粮,死伤了这么多士卒,还折了韩轨。就夺取半个晋州,似乎有些丢人现眼了。从军事角度说那自然是一场胜利,但从政治角度看,却又未必如此了。 “龙雀之策也不是不行,就是……” 高欢一时间也不知道用什么词去形容,总感觉这样收兵太窝囊了。 “还有一策呢?” 高欢满怀期望看着孙腾问道。 “侯渊只不过是尔朱荣麾下外围武将,虽然能力出众,却非嫡系。 以前还好,尔朱荣重用侯渊为他镇压六镇起义,击破葛荣。 只是现在尔朱荣失势,猜忌部下不忠,只信任尔朱氏嫡系,就连慕容绍宗,也是因为母亲是尔朱氏出身才被尔朱荣重用,所以侯渊混得并不得意。 他凭借一己之力就在平谭城挡住了高敖曹,足以见得能力不凡。可是尔朱荣现在却只给个小城池让他驻守,侯渊心中定然是极为不满的。 只是如今的局势,他暂时还没什么好选择而已。 高王若是以高官厚禄相许,并预先给予金银财帛与之结交,想必侯渊心动之下,定然会调转矛头,帮助我们打通从井陉关到晋阳之间的通道。 如此一来,晋阳以东门户大开,慕容绍宗定然要分兵防备高敖曹突袭晋阳。那么可朱浑天和就变成了孤军。 到那时候,可命高敖曹部南下,与我们前后夹击可朱浑天和,可以一战而定!可朱浑天和若败,晋阳的慕容绍宗定然独木难支,势必要向尔朱荣求援。如此一来,高王的目的不就达到了么?” 孙腾摸了摸自己的长须,他这番话,让高欢茅塞顿开,好比瞬间就打通任督二脉一样。 “妙啊!” 高欢抚掌大笑,很显然,第二条计策,很对他的胃口,而且高欢直觉上也认为成功的希望很大。以前还在尔朱荣麾下时,他就觉得侯渊这个人利欲熏心,远不是刘益守那种油盐不进之辈。 这盘棋已经下到胜负手的关键时刻,而反败为胜的棋子,就是侯渊这个很有能力,现在却又被尔朱荣冷落的人物。 只要侯渊一倒戈,那么整盘棋就活了。高欢觉得孙腾这一招很是了得。 “谁可为使呢?龙雀就不必去了,本王还需要你在这里出谋划策呢。” 高欢拉着孙腾的袖子说道。 “刘贵为人忠直,容易取信于人。让他去劝降侯渊,比巧舌如簧之辈强得多。” 孙腾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上次在青州任城被刘益守的人打了闷棍,刘贵难辞其咎。可是这位是高欢的恩人,高欢当初能在尔朱荣麾下厮混,得亏刘贵举荐。 如今刘贵因为青州惨败的事情被问责,所有官职都被剥夺,境况很是不妙。让刘贵去劝降侯渊,也是给对方一个机会。 “龙雀之言,深得我心。” 高欢微微点头,觉得这个主意真是不错。刘贵能抓住机会,他自然是乐见其成,毕竟都是老兄弟。抓不住,也是给了所有人一个交代:不是我高欢刻薄对待发小,而是能力不行真顶不上去。 “如此,也请高王在襄垣静观其变,以静制动。如今在尔朱荣管辖的地方打仗,秋收在即,尔朱荣着急,我们可不着急。” 孙腾意味深长的说道。 …… 寿阳城内某个规模很大的院落内,贾思勰略有些得意的指着地上一块又一块圆饼状的物品对刘益守说道:“主公前些时日说的那个什么烧碱,大概就是这东西了。” 圆饼状,棕灰色,其中不少黑色的碎片,看相很差。 “呃,这个可以用在蒸饼里面,加入后就没有酸味了,你确定是这东西?” 刘益守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贾思勰居然没两天就弄出来了,开挂也不是这么开吧? “主公有所不知,北方之民喜爱蒸饼,这类草木灰提取之物可以消除酸味,魏晋时期便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将草木灰与清水多次蒸煮,提取出的淡黄之水,便称为灰水,几百年前就有的东西。 而主公说的这个什么烧碱,不过是将灰水析出结石罢了,这种东西早就有人做过,只不过不像是主公说得那么明白而已。” 贾思勰一脸苦笑,搞不懂刘益守到底激动个什么劲。他说的这个烧碱,不说灰水本身就早已普及开来,就说这个析出结晶,炼丹的道人早就搞明白了,全都是些成熟玩意。 这东西唯一的缺点就在于:除了发面外,不知道别处还能有啥鸟用! 贾思勰认为,这年头贫苦百姓缺的不是草木灰,更不是烧碱,而是面食啊! 他们缺的只是面食,因为小麦要磨成粉,中间还有一道重要工序,那道工序反而是被各地的豪强和大户所垄断的。 反而是像草木灰这种东西,真是要多少有多少,漫山遍野的都是材料。 所以说刘益守说的烧碱,听起来牛逼轰轰的好像很了不得,实际上早就烂大街,只是人们不知道有啥用而已。 贾思勰不过是把这些工序规范化,从头到尾走了一边,用圆形的磨具弄了一批固态的烧碱出来罢了。 任何一个有务农经验的农夫都能干,不过是没这么精细罢了。 “有点意思啊。” 刘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 “主公,东西就在这里了,下一步要如何呢?” 贾思勰一脸困惑问道。 “当然是要搞点好东西了。你附耳过来,我悄悄跟你说。” 刘益守在贾思勰耳边嘀嘀咕咕半天,说得对方惊诧莫名。 “主公,这东西能有什么用?” 如果说烧碱能够发面,还算是正常操作,那刘益守刚刚说的那些,就很有些“不务正业”了。 “送给萧菩萨的,别问那么多,直接干就是了。” 刘益守大包大揽的说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正在这时,源士康走进院子,瞥了一眼地上一个又一个的“圆饼”,低声对刘益守说道:“建康的使者来了,说是萧衍下旨,请主公去建康给他祝寿。” 少年时,中年时,老年时,生日对于一个人意义也完全不同。 少年时想着的是过生日有新衣服新玩具,可以放纵一下。中年时常常忘了自己过生日是哪一天,多半也没有其他人记得你的生日。 而到了老年时,每次生日都变得弥足珍贵,因为这意味着你又成功熬过了一年,永远也不知道后面还有几个生日。每次过生日,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对于已经六十九岁高龄的萧衍来说,更是如此。此番是不去都不行,要是不去,萧菩萨一定会记得你对他的不好。 “使者呢?” 刘益守随口问道。 “是傅岐,人已经走了。” 源士康苦笑道。 傅岐这厮已经把刘益守得罪死了,可萧衍却经常派他到寿阳来送信,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恶趣味。 “主公,近日建康城内有流言,说主公要谋反。此番去建康,只怕不会那么顺利啊。” 源士康说了一句实在话,其实他是不希望刘益守去建康的。以今日刘益守的权势来说,哪怕不去给萧衍祝寿,也完全可以,难道萧衍还能炸毛不成? “罢了,毕竟是老丈人嘛,该去祝寿还是要去的。我若是不去,那不是摆明了我要谋反么?你看我这是要谋反的人么?” 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必然要去建康走一趟。 源士康心中古怪,自家主公就不提了,就说这麾下文臣武将的,哪个不是冲着“谋反”去的,刘益守那番话还真是坐实了“人至贱则无敌”。 7017k 第377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虽然下着小雪,但寿阳城门外延绵数里地,都是本地人家的父老妻儿在迎接大军凯旋。这次刘益守可谓是将兵贵神速发挥到了极致,大军的伤亡也被降低到了不可思议的极致。 因此当大军开拔到寿阳城门口时,刘益守下令就地解散,让本地士卒们去和他们的家人团聚。一时间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欢笑声与叫嚷声。 看着眼前热烈的场面,刘益守心中终于有种回到“自家地盘”的感觉。 可惜城门处站着的都是披坚执锐的士卒,而不是穿着超短裙,手里拿着鲜花在热舞的年轻妹子。 那些妹子一边抬腿跳舞一边嘴里还要高喊:都督都督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要是能那样就有意思了。 想到这些无聊的事情,刘益守自顾自的哑然失笑,抱起双臂自言自语感慨道:“英雄平生值坎坷,人生得意须尽欢;休说苍天不由人,我命由我不由天。” “好!好一个我命由我不由天!”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刘益守回过头,就看到盔甲未脱的于谨走到自己身边,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自洛阳丧乱起,南征北战,历经艰险,方有如今基业。前日悬瓠小试牛刀,锋芒毕露。神剑不会一直躲在剑鞘里,唯有敌人的鲜血才能让它永远锋利。 主公抬手间讨灭辛纂,梁国之内,已经无人可制。兵法有云:先发制人,后发必受制于人。既然是我命由我不由天,那么梁国下一任天子还是否是天子,可就两说了。 起码主公说他不是,那他就不是!” 于谨意味深长的说道。 按照刘益守与众谋士所商议设定的“人设”,他是不会跟萧衍明着翻脸的。毕竟,女婿跟老丈人翻脸然后造反,吃相也太难看了点,等同于“白眼狼”,给人的观感很差。 可是如果萧衍退位,皇子继位(无论是哪个皇子都一样),刘益守在法理上就有绝对的理由去对这些人出手,打着“拨乱反正”的名号,游走于各大皇族宗室势力之间。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更不会被南面的人当做是所谓的“外人”,那些人只会认为刘益守是在处理“家事”。这样在攻城略地的时候,所遭遇的阻力就会小得多。 于谨那番话,说明他对于时局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萧衍退位之日,无论他那时候是否还活着,就是梁国大乱之时。 到时候英雄不乘势而起,还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啊!岂不是贻笑大方! “走,去我府上喝一杯,今日犒赏众将,你为头功。” 刘益守带着于谨进城,看到家家户户都有人站在门外,见到刘益守来了,纷纷对他弯腰行礼。 “主公在寿阳颇得人心啊。” 于谨感慨说道。 “其实吧,得人心是一回事,不得人心的人都被我干掉了则是另外一回事。我再怎么有能耐,也没法让所有人都喜欢我,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刘益守眉毛一挑,对着于谨微笑说道。 有人反对怎么办,把反对自己的人干掉就完事了。如果都反对,那就都干掉,剩下的就是不反对的。 而刘益守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朋友搞得多多的,再把数量占少数的敌人全干掉,很简单的一个算术题。 一行人回到府邸,作为长史的王伟早就命人准备好了宴席,临近过年,再加上此战大胜,府邸大厅内所有人都很是兴奋。 除了外放的某些武将外,其他在寿阳地区的文人与将领今天都来了。一方面是为了庆功,另一方面,很多人也都嗅觉敏锐的察觉到,占据了悬瓠,实际上已经打开了荆襄与河南的大门。 朝西面与北面的通道已然开放,从悬瓠可以走荆襄,亦可以去南阳,还可以出河南北上荥阳。 一句话,这里作为南北交界的关键节点,其重要性是怎么强调也不为过的。 然而,在实力大增,地盘向西扩张的同时,萧衍和建康中枢的态度,恐怕也会有所变化。毕竟,刘益守现在的实力,已经有些尾大不掉。只是作为驸马平日里还算是“乖巧”,又不太可能投降北面,所以没有引起萧衍的警觉。 可是暂时的安宁并不意味着长久的安全。一旦萧衍有退位的打算,或者身体突然不行了,那么刘益守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危险了。 一个准备退位的皇帝,是什么狠心的事情都敢做的! 这次宴会以后,指不定刘益守会“面授机宜”,为对抗建康朝廷做准备。 换句通俗的话讲:造反的准备,要扎扎实实的进行,一旦时机成熟,那就扯旗造反,扶持萧氏宗室上位,玩大家“懂的都懂”的游戏。 “得胜归来,不如主公赋诗一首,以为庆贺。” 阳休之端起酒杯对刘益守敬酒的时候说道。 这厮又在拍马屁! 在场众人心中暗骂,却又无法指责对方,只恨自己没有提前想到,被阳休之抢先。 刘益守端起酒杯,在大堂内走动,边走边吟诗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军旅之事,向来是一战功成万骨枯。活着只是侥幸而已,得胜归来捡了一条命,没有什么值得自夸的。” 说完,他举起酒杯道:“这一杯敬起兵以来所有战死沙场的将士。”说完,将今年新酿的葡萄酒倒在地上。 被刘益守这么一弄,大堂内的气氛也沉重了许多。大家都是干的刀口舔血的活计,指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的,谁敢言自己英雄不死? 同时又有一点很明白的摆在那里:只有跟着能打会打且爱惜麾下将士的主帅,才能活得更久! 比如刘益守这样的。 正在这时,门外值守的源士康不动声色的走了过来,在刘益守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随即退到一旁不说话。 “罢了,扫了你们的兴致。我有点事情要去办一下,你们吃好喝好玩好,今天谁没醉,谁就不许走,不然军法从事!” 刘益守脸绷得有点紧,众人猜测应该是私事而非公事,只是不知道这府邸就那么大,能有什么私事呢? 一时间大堂内的气氛弥漫着某种诡异的不安。 …… “原来是你!” 府邸书房里,刘益守看着眼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几乎跟陈庆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此人便是陈庆之的儿子陈昕。 当年刘益守与陈庆之接洽的时候,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此人亦是随同陈庆之北伐,而且还上阵杀敌过。 “是天子让你前来的么?此番悬瓠大胜,辛纂亦是被我俘虏,不日即将启程将其押送到建康。”刘益守微笑说道,搞不懂陈昕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按道理说自己这一年来几乎已经成为梁国的“边镇之光”了,要是没他刘益守,梁国边境不知道要糜烂成啥样,只怕陈庆之也要出山去收拾烂摊子。 “刘驸马用兵如神,在下一向敬佩不已。不过此番前来却不是为了公事,而是为家父的私事。” 说完身材高大威猛的陈昕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刘益守。 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刘益守心中了然,长叹一声久久没有说话。 “家父身子一直不太利索,乃是北伐旧伤所致,只怕是时日无多了。如果刘驸马有时间的话,可以走一趟建康,或许这就是见家父最后一面……” 陈昕也是叹息不已,欲言又止。不过他乃是带兵打仗的将领,不作女儿家姿态,很快便收敛了情绪。 “这样吧,外面在下雪。等雪停了以后,我亲自押送辛纂奔赴建康,你也可以回去复命,如何?” 刘益守面色平静的询问道。 陈庆之在信中说想见自己最后一面,他恐怕已经时日无多。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想不去也不行了。 “如此,那便拜托刘驸马了。”陈昕拱手说道。此人比预想中的好说话很多,亦是翩翩有礼,陈昕觉得外界传言刘益守骄横跋扈之言,多半只是妒忌其年少功成名就。 毕竟,恨人有笑人无乃是人之常情而已。 这天夜里,刘益守没有陪府里的妹子玩耍,而是一个人待在书房里沉思。 他记得史书上说侯景之乱前几年,侯景带着东魏大军入侵铜山(徐州地界),萧衍派夏侯夔去支援,结果夏侯夔还没出发,在当地镇守的陈庆之就把侯景吊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几乎是仅以身免。 足以见得那时候陈庆之的身体还是可以的,起码指挥打仗没问题。 而这一世,因为北伐的时间更长,受的暗伤没好利索,现在陈庆之就已经撑不住了。虽说侯景之乱某种程度上算是“偶然事件”,但梁国的武力衰败之快,几乎赶得上自由落体了。 此番曹义宗被辛纂暗算,某种程度也算得上是这一现象的表征。简而言之,梁国这棵老树,能给自己的庇护越来越少,现在自己麾下众将都是急不可耐的要“谋反”,看来,很多事情确实是要提前准备了。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联想到陈庆之很快就会撒手人世,刘益守也忍不住唏嘘感慨。 这对陈庆之而言,或许是一件好事。毕竟,陈庆之看到自己忠心耿耿效忠的萧衍出家或者惨死,看到建康陷落,藩王内乱,看到自己想维护的梁国烽烟四起。 只怕也会痛心疾首,捶足顿胸而无能为力。 还不如提前离世,眼不见心不烦呢。 陈庆之不在,建康这里缺了一大块,萧衍必然会补人上位。可是上来的人能跟陈庆之一个档次么? 忠心的人没能力,有能力的人心怀叵测(如刘益守之辈),萧衍的选择还真是不多。 刘益守心中暗自揣摩,或许陈庆之一死,萧衍最后的护身符没有了,各大藩王都将蠢蠢欲动。某些人既然可以玩嫁祸萧正德的戏码,毒杀萧衍也不无可能。又或者可以在萧衍渡江渡河的时候弄一出“不慎落水”之类的。 其实萧衍的子嗣想“弑父”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甚至萧玉姚几年前就已经动过手。现在萧衍那几个儿子之所以不动,无非是是感觉萧衍年岁大了,很可能自己就会寿终正寝,何苦背负一个“弑父”的恶名呢? 陈庆之一死,萧衍身边已然没有绝对信得过的大将,难道萧衍那几个儿子,真的没一点想法么? 脑子里想了许多事情,刘益守就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夜。第二天雪停了,他便命源士康带着辛纂,轻车简从和自己一同前往建康。 …… 两天后,建康内城的一间小别院内,刘益守见到了正在院子里扫雪的陈庆之。 此刻他面色蜡黄,早年间的锐气已经看不到,剩下的只有这具被疾病摧残的瘦弱身躯。 “天子曾与我打赌,若是你此番推脱,他便发兵寿阳,绑你过来。” 一看到刘益守,陈庆之便调笑说道。 你踏马这真是开幕雷击啊! 刘益守心中暗暗吐槽,无奈苦笑道:“再怎么样,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下还是会来的。” “罢了,刚才只是说笑。天子对你雪夜袭悬瓠极为满意,封赏已经准备好了,等你见他的时候,自然会给你。” 陈庆之咳嗽了几声,似乎不能多说话。 二人进了书房,屏退闲杂人等之后,陈庆之从书柜里拿出一本册子。 “这些都是我往年领兵的一些心得与战例,我观我那几个不肖子,没有用兵的天赋,当个勇将或许能够胜任,再多的就不可能了。 我写的这些东西,唯有你才能真正看得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收下吧,技多不压身。” 原来是衣钵传承! 刘益守满脸古怪的准备接过册子,却见陈庆之死死的不松手。 “答应我一件事,这东西就是你的。” 陈庆之死死盯着刘益守的双眼,言语之中甚至带着一丝凶狠。 “师父请说。” 刘益守平静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既然这个册子很重要,那么陈庆之自然是不愿意白白交给刘益守。有求于人,很合逻辑。 “你不是经常说什么: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么。答应我,天子在位的时候,你不要造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天子在位你要遵守诺言,他退位或者不在人世了,一切由得你折腾。 我在院子里已经埋伏了刀斧手,你不答应,我便与你共赴黄泉,在泉下再好好教导你!” 陈庆之用枯瘦的双手捏着刘益守的大手,死死都不松开。 7017k 第363章 武斗外行,文斗内行 最近一段时间,建康城内刮起一股“流言风”,煞有介事的说坐镇两淮的刘益守,似乎有不臣之心,勾结藩王图谋造反! 虽然类似的消息传得街知巷闻,但却并未引起什么波澜。 其实有心人仔细揣摩一下,就会知道这里头大有问题,而且问题并不在刘益守身上! 因为刘益守已经是萧衍的女婿了,安安稳稳的当驸马不好么,何必去勾结藩王造反呢? 要造反也是他自己去当皇帝啊,难道藩王还能给他更多么?多到什么程度?把屁股下面的龙椅让给刘益守去坐? 想想就觉得这里头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这则流言没产生什么效果,然而另外一则流言,则是有鼻子有眼的,令人侧目不已。 从初夏开始,建康城内就有人传言,临川王萧正德因为对萧衍立太子一事极为不满,新仇旧恨之下,打算在今年天子寿辰上对天子和百官与宗室下毒,引外镇兵马夺取建康,改朝换代! 如果说刘益守现在要造反是无稽之谈的话,那现在这一则流言则是异常真切,并且极具操作性。 只要听到萧正德三个字,路人都会对这一则流言会心一笑,萧正德嘛,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呢? 要是再把这两则流言联系起来看,就是萧正德要在天子寿宴时毒杀天子与百官,然后让刘益守带着两淮精兵入建康,扶持萧正德登基为新天子! 好像,似乎,可能,也许,有那么点意思啊! 刘益守是什么人先不说,萧正德之前可是叛逃到北魏去了的,前科累累,劣迹斑斑。老实说,在萧衍寿宴上下毒这种事情,萧正德确实是干的出来的。 事关天子安危,朱异不敢马虎大意,连忙派出密探到两淮各郡探查,发现刘益守的人马似乎都在忙着收割田里的庄稼,完全没有集结准备出击的迹象。 这让朱异不由得松了口气。刘益守手握雄兵,且他本人也是运筹帷幄很会打仗。这位要是跟萧正德勾结起来了,那真有能力掀翻建康的朝廷。当然了,破坏是可以做到,过把瘾就死也不算难办,但改朝换代还是差了点意思。 刘益守与萧正德勾结的嫌疑被排除,但是现在仍然不能确定萧正德有没有在寿宴上搞事情的打算,比如说偷偷下毒。 毕竟,流言也只是流言而已。要么是萧正德想搞事,要么是有人觉得刘益守和萧正德碍事,想把他们两人调离。总之,前太子萧统身亡,现任太子萧纲不能服众的后患,正在一点点的发酵。 萧衍在位的时间越长,这种宗室内部的明争暗斗就会越发明显与肆无忌惮。到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好。 在建康城内流言满天飞的时刻,萧衍正在同泰寺礼佛,他现在已经处于“出家”状态,等着群臣们出钱把他赎回去。不过这次由于索要金额太大,而且前两次吃相又太难看,以至于出钱的那些人还没把送出去的钱捞回来。 所以这一批的“卖身钱”还没凑齐,萧衍也不得不继续在同泰寺处于持续出家的状态。 这天,朱异又来找萧衍汇报国事,地点依然是鸡鸣山上的同泰寺,而不是台城的宫殿。 “陛下,刘驸马,带着长城公主一行人,已经直接从寿阳来到建康,身边只有一百亲卫。” 朱异小心翼翼的说道,和刘益守有关的事情,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毕竟那位大爷太会作妖了。 “之前别人怎么说来着,说朕的驸马要谋反,你看看这像是要谋反的样子么?” 萧衍笑着问朱异说道,似乎对朱异不采取措施制止建康城内的流言而感觉有些不满。 毕竟,刘益守如何先不说,萧正德,都始终是萧衍心中的一块伤疤,萧正德再怎么胡闹,萧衍也会选择原谅他。 “微臣也是深信刘驸马为人忠直且战功赫赫。之所以让流言流传,不过是为了追查幕后是谁在捣乱。” 朱异不动声色的说道。 这次是刘益守乖乖的到建康来了,那些诋毁他要谋反的谣言不攻自破,所以萧衍才会替他说话。 可是如果刘益守这次不来,萧衍只怕又是另外一套说辞了。朱异感觉萧衍年龄越大就越是难以伺候。 “那你查出是谁在背后捣乱呢?” 萧衍一边数着佛珠,一边若无其事问道,语气已经有些不客气。 “回陛下,并未查到。” 朱异双手拢袖行了一礼说道。 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怎么去追查,因为这种事情,无论查到是谁,都是件恶心萧衍的大事。关键是捅出来以后,萧衍面子上会非常不好看! 污蔑萧正德和刘益守的人会是谁呢?萧衍八个儿子,除了已故的前太子萧统,还有已经去了蜀地,估计在那边忙得昏天黑地不知道日子的萧纪外,其他六个儿子都有极大嫌疑。 尤其是心怀诡谲的萧纶、麾下人才众多的萧绎、脑子缺根筋的萧续,作案嫌疑都很大。特别是萧绎,手下不少能人,他作案的能力是最强的。 而太子萧纲嫌疑稍小,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至于其他非宗室人员,根本就没有作案的动机,不查也罢。 你揭发萧衍的儿子要对付萧衍的侄子和女婿,难道爱面子的萧衍会很高兴么? 无论流言是不是真的,萧衍都会很难堪,这件事淡化处理是最好的。 深谙人性劣根的朱异,自然不会说查到了什么,更不会说自己完全就没去查。 “嗯,可以了,此事不必追究,寿宴的准备继续,一切如常。” 萧衍不置可否,微微点头说道。 “不用将陈都督(陈庆之)调到台城么?羊侃毕竟北来之人……”朱异有些犹疑的问道。 “不必了。” 萧衍只说了三个字,亦是没有解释。 犹豫再三,朱异还是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萧衍说道:“刘驸马近日向朝廷上书,说中枢政务繁重,影响天子礼佛。不如设立内阁,有阁臣五人,平时分管一摊,重大事项责聚集起来拟票决断。 陛下以为这件事要召集众臣商议么?” 如果可以,朱异宁愿永远都不把这封信交给萧衍,如果那个什么内阁成立了,将会极大削弱自己的权柄。可是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刘益守同样可以用私人的名义给萧衍写“家信”,到时候同样可以达到目的。 萧衍拆开信浏览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此策甚好,你拿一个细则出来,先试试效果。” 他脸上无悲无喜,似乎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不过朱异心里明白,刘益守这是算准了萧衍的想法,知道萧衍是绝对不会反对这件事的。 内阁成立,分掉的是朱异的权柄,对于萧衍来说,这一招是制衡朱异的杀手锏,他没有理由不用。 就算是退一万步来说,这内阁起不到半点作用,那么用来当虚职赏赐官员也是好的。 这种惠而不费的事情,萧衍又怎么会反对呢?哪个皇帝不喜欢手下一帮文臣吵得热火朝天呢? 刘益守这招釜底抽薪,还真是够毒辣的,给萧衍递了刀子,给朝臣们结了善缘,得罪的不过是他朱异一人而已。 “刘驸马献策有功,要赏赐,具体的你看着办。” 萧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提醒了朱异一句。 “微臣这就去办。” 朱异对着萧衍深深一拜,退出了大佛阁。 等朱异走后,萧衍这才面露萧索之色,颇有些失望的样子。 此番萧正德被谗言攻击,正是他那几个儿子情绪不满的集中爆发! 萧正德是公开叫嚣质问萧衍这个老不死为什么还不退位让贤的人。可是萧衍的那几个儿子,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雳。这大概就是萧衍那几个皇子内心的真实写照吧。 这次不过是投石问路,真正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扫了半壁江山,扫不了家中污垢,唉!” 萧衍叹息一声,有点后悔立萧纲为太子了,他琢磨着是不是要废掉太子,再把萧统后人立起来,或者干脆立萧纪为太子。 …… 侯渊凭借一己之力,将高敖曹所率偏师挡在平谭城以东动弹不得,心中异常得意。 然而尔朱荣似乎并没有看到他的功绩,亦是没什么奖赏,就连慰问都没有派人来慰问一句。 这不由得让侯渊想起来一些事情,心中非常不满。 自从元子攸死后,尔朱荣就对非尔朱氏的将领大加防范,生怕他们投靠高欢。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侯渊。 要是按资历看,侯渊被任命为晋州刺史非常合适,然而,慕容绍宗守晋阳,元天穆守壶关城,完全没侯渊什么事! 侯渊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为人也是贪功贪财。于是尔朱荣不赏赐,侯渊便写信给尔朱荣,炫耀自己的功绩。 最后得到的回信,尔朱荣在信上却是冷冰冰的让他守好平谭城,必要时可以撤退回晋阳。 总之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至于战胜高欢之后有什么赏赐,完全没提过! 侯渊气得浑身发抖,又不知道要怎么办。 这天,亲兵悄悄来报,说高欢麾下刘贵,独自一人带着两坛金叶子来到了平谭城,现在已经在侯渊所居住的院落内等待,询问侯渊要如何处置。 侯渊内心大喜过望,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对亲兵说道:“带路吧。” 回到所居住的小院,侯渊就看到身材魁梧,穿着布衣的刘贵对着自己拱手行礼。 屏退闲杂人等之后,侯渊沉声问道:“你我也算是有个脸熟,当初你也是在尔朱荣麾下。今日两军交战,你来平谭城是做什么呢?” 彼此都认识,要是学戏文里面那样说大话,那就不必再说下去了。 刘贵是个爽快人,指着院子角落里放着的两坛金叶子对侯渊说道:“高王很仰慕侯将军,一点意思不成敬意。” 刘贵没有说太明白,只不过很多事情,懂的都懂,辩解也没有意思。 “高王是希望买我这条命?” 侯渊不悦问道。 刘贵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侯将军若是弃暗投明,并州刺史,晋阳太守,大行台之职等着侯将军。” 高欢居然开出这么高的价码! 侯渊吓了一跳,有些被高欢的大手笔闪瞎眼睛的趋势。 他定了定神问道:“此话当真?” “有朝廷的任命文书为证。” 刘贵将从邺城带来的任命书交给侯渊道:“名字那里空着在,填谁的名字,谁就是并州刺史。” 侯渊接过任命书一看,上面果然是写着任命某某某为并州刺史,晋阳太守,名字那一栏是空着的。 梦寐以求的东西没想到唾手可得,一时间侯渊呼吸有些粗重,显然是极为动心。 好在他还保留着基本的理智与警惕。礼下于人,又是高官厚禄,显然自己要拿到那些,并不是开个城门就能办到的。 “高王要在下做什么事?” 侯渊不动声色问道。 “请侯将军倒戈,并以为前驱。只要攻下晋阳,高王就会兑现承诺!” 这下侯渊明白过来了。 现在他所担任的角色,就是作为屏障,保护晋阳侧翼。而一旦自己倒戈,那么晋阳的战局则会急剧恶化,尔朱荣势力败退回北秀荣,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所以只有打败尔朱荣,高欢才能把口头许诺的空头支票兑现。 这样也可以看作,是侯渊自己努力打下晋阳,才能让高欢把晋阳吐出来。如果侯渊不努力,那么高欢的许诺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果然,这么优厚的条件,根本不是现成的,那得等高欢彻底击败尔朱荣以后才能兑现。 一时间,侯渊陷入犹疑当中,很动心又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高王这个许诺,真是让在下好生为难啊!” 侯渊感慨了一句。 看到对方似乎有些意动,刘贵劝说道:“大丈夫良禽择木而栖。高王的为人你也知道,那不是尔朱荣之辈可以比的。高王惜才,侯将军当断则断,在下言尽于此。” 看刘贵说得诚恳,侯渊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他想了半天,对刘贵说道:“三日之内,我必给高王一个答复。请刘先生在平谭城暂住三日,如何?” 刘贵对侯渊深深一拜,一句话也没有说。 ------题外话------ 手机码字,一言难尽。都投票来安慰一下我吧,电脑估计废了。 7017k 第364章 谁惹我我就咬 平谭城的签押房里,侯渊一个人在里头踱步,眉头紧皱。 他在思考一个事关前程乃至家族生存的重要问题。成则将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败则以后全家携手共赴黄泉。 进或退,成与败,结局相距万里,诱因却与自己现在的选择直接相关。 尔朱荣原先很信任侯渊,但现在却将他投闲置散。除了侯渊不是尔朱氏血脉姻亲外,还有一个不被外人察觉的重要因素。 当初,侯渊的妻兄(大舅子)念贤,是武川镇出来的人才,在当地很有名望。是念贤穿针引线,才让当时寂寂无名的侯渊投靠到尔朱荣帐下,并被委以重任。 然而,当贺拔岳背叛尔朱荣的时候,在贺拔岳身边的念贤,毫不犹豫就跟着贺拔岳跑路了!并且没有通知当时正在尔朱荣身边当差的侯渊! 因为这个原因,侯渊被尔朱荣猜忌,认为他可能是念贤,或者干脆说就是贺拔岳留在自己身边当眼线的,忠诚度极为可疑。 严格来说,侯渊都算是武川镇的外围人才了,去那边混,不会被当外人看待。这也是一条可以走的路,虽然未必好走就是了。 六镇集团地域性极为分明,怀朔镇的九成九都是跟高欢,武川镇的也是同理,基本都跟了贺拔岳。 侯渊被殃及池鱼,被划归到贺拔岳那帮人里面了。这件事尔朱荣没有明说,侯渊也没有开口询问。 总之,尔朱荣再像以前那样信任侯渊,除非是老眼昏花才有可能。这一点,双方都是心知肚明的。 “在尔朱荣这边,终究是没有前途的。树挪死,人挪活,不如赌一把。” 侯渊曾经也想过投奔妻兄念贤,同时对方也是自己的引路人。可是贺拔岳现在在关中艰苦作战,似乎前途并不是太被世人看好,反倒是在邺城的高欢混得风生水起。 一时间,侯渊感觉投靠高欢是条明路,投靠贺拔岳也并无不可。 高欢那边实力强,贺拔岳那边有人脉,唯独留在尔朱荣这里纯粹是混日子而已,看不到丝毫前途。 人生短短数十年,大丈夫不能五鼎食,那便五鼎烹好了,何苦这样浪费光阴? “来人啊。” 侯渊对门外喊了一声。 “侯将军有何吩咐?” 亲兵推门而入,疑惑问道。 “把刘贵请到这里来…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侯渊有些焦躁的出了签押房,直奔刘贵被“软禁”的院落。 …… 当初,刘益守被萧衍安排,在建康城内靠近玄武湖的前朝刘宋藩王府邸里办了个荒唐至极的“婚礼”。在这里收拾了想弑君的萧玉姚。 如今刘益守带着长城公主萧玉姈来建康给萧衍拜寿,自然也是住在这个府邸里。 入驻的第二天,刘益守就和王伟源士康一行人戴着遮阳的斗笠,来到咫尺之遥的玄武湖边垂钓。 刚刚准备打窝,刘益守像是想起什么,将鱼竿和佩剑放到一旁。 “原以为我到建康后应该很热闹,怎么会没有趋炎附势之辈请我喝酒呢?” 刘益守一脸困惑的问道。 “主公,您搞出那个什么内阁阁臣,现在建康城内不少人都上蹿下跳的连横合纵,希望能在那里头分一杯羹呢。” 王伟撇撇嘴,不屑解释道:“现在他们正忙着呢!” 南朝的要害官职,常常提拔寒门担任。五个内阁阁臣,并不是在中枢大臣里头选拔,而是跟当初萧衍提拔朱异为中书舍人一样,谁都是有机会的。 因此这一道圣旨,不亚于在建康城这座平静的大池塘里面投下一枚巨石! 谁还顾得上刘益守这个两淮来的方镇头目啊。 “那就太无趣了。” 刘益守看了看源士康身边一身布衣如同下仆的戴子高,忽然觉得挺有趣的。 他将斗笠摘下,走到戴子高身边,抽出对方腰间的短刀,在空中劈砍了几下。 一边走一边吟诵道: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刺客啊,真是男人的浪漫。可悲可敬可叹。” 刘益守啧啧感慨,当刺客是很直爽的,杀人就可以了,其他的什么也不想。 但是当主公却太复杂了,需要心智,手腕,气度,才干。 甚至还不能缺少人格魅力。 “主公说的刺客,难道是建康坊间流传萧正德要在寿宴上行刺萧衍的事情么?” 王伟皱眉问道。刘益守这个人,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非也非也。” 刘益守摆了摆手道:“只是觉得建康这里到处都是蝇营狗苟之辈,无论大官小官,都在为苍头小利狼奔豕突,缺少了一些侠义之气。我来这里有些憋闷罢了。” 他一直都不喜欢建康城,不喜欢台城内令人窒息的官僚气息。死气沉沉,犹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刘益守将短刀还给戴子高,自己拿起佩刀挂在腰间,看了看源士康,将对方的披风解下来自己披上,又把湖边岩石上的斗笠戴好。 他在清澈的玄武湖湖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觉得有那么几分侠客的味道了。 “有酒没?” 刘益守问源士康。 后者老老实实将怀里的皮囊递过去了。 刘益守喝了一口,将酒囊递给王伟大声说道:“醉酒当歌,人生几何!来,一人一口!” 这是建康,很多话不能说,这一句曹操《短歌行》中的诗句就能表达出很多意思了。 王伟知道,此番来建康,刘益守心里是很不爽的。一只猛虎不得不去给一群野狗拜年,心里能舒坦得起来么?一群二货在建康城内编排刘益守要造反,不就是欺负现在刘益守根本就不可能造反么? “主公,如今潜龙勿用,需要静待时机。将来飞龙在天之日,建康城内有一个算一个,该跪着的就给我们跪着,该被挂到旗杆上的就被我们挂起来。 一笔一笔的,谁也跑不了。” 王伟走到刘益守身边,不动声色的劝慰道。 刘益守一脸错愣,王伟这厮把自己想得太阴暗了,将来若是能占据建康,何必跟这些虫子计较呢,很跌份的。 “哈哈,你们真是想太多了。” 刘益守哈哈大笑,拍了拍王伟的肩膀,看起来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当然,众人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是真不在意还是装不在意,一个个喝完酒。 刘益守抽出佩刀善胜,边挥舞边唱道:“失传的秘籍回到了谁手上, 高人的指点伴我出家乡。 建康城外车马声熙攘, 行侠仗义就于此开场。 牵着小马驹边走也边瞧, 充大侠作一时英豪。 大胆小毛贼,看你往哪儿跑。 一路飘摇一声长啸。 看我功夫高超,谁惹我我就咬。 休得与我论拳脚。 小小少侠不用刀,英雄正年少。” 一曲唱完,刘益守回头看已经傻眼了的王伟等人问道:“怎么样,刘大侠初入建康,行侠仗义,惩奸除恶,意气风发。” 他在那自娱自乐,王伟却叹息道:“主公,您要是惩奸除恶的侠客,那建康城里的百官,有一个算一个,主公直接杀上门就行了。十个里面杀九个,回过头来都有漏网之鱼,还得再去筛一遍。” 王伟一脸不屑,南梁中枢那些酒囊饭袋们,当真是不提也罢。 刘益守的心情可以理解,但是侠客什么的,不过一匹夫尔,救不了天下人,也结束不了乱世。 反倒是现在的刘益守,作为一方大佬,有这个能力站出来横扫六合,一统八荒。 那才是真正的“行侠仗义”,才是真正的大丈夫应该做的事情。 “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心中郁结,不吐不快罢了。很多人都以为我刘某人是吃素的,等有机会,一定要那些人好看。” 刘益守把善胜入鞘,恨恨说道。 踏马的,居然敢说我想谋反。要是真谋反,那些傻x们早就人头挂城头了! 刘益守心中暗暗吐槽,果然是人善被人欺,自己在寿阳安心猥琐发育,都有人背地里找茬。 正在这时,一身绯色官袍的贺琛,静悄悄的走了过来,对着刘益守双手隆袖行了一礼。 “原来是熊猫哥啊。” 刘益守松了口气。 “啥?” 贺琛一脸不解,完全不懂刘益守在说什么。 “那个,国宝你与我也算是熟识,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刘益守笑着问道,笑容看起来亲切无比,人畜无害。 “如今建康漩涡,刘驸马最好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贺琛一脸肃然的说道。 “何以见得呢?” 刘益守眯着眼睛,不动声色问道。 “刘驸马如此睿智之人,难道看不出有人会在这次天子寿宴上要对付萧正德么?” 贺琛有些不耐烦,对刘益守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模样极为恼怒。 “在下初到建康,什么也不知道。至于国宝你说的萧正德,不知他有什么状况呢?” 刘益守明知故问道。 贺琛急得跺脚,他把刘益守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道:“刘驸马,明人不说暗话。有人想在天子寿宴上对天子下毒。 但他们的目的,却未必是要行刺天子,你明白这个道理么?” 贺琛不相信刘益守会不懂其中的关节,甚至这位坐镇两淮的大都督心里早就如明镜一般了。 “国宝你说得或许不假。只是我很好奇,这些事情,自然有朱异那样的人去操心,你着急什么呢。 就算你要着急,也应该去找天子,再不济也可以跟萧正德打个招呼。跟在下这样毫无关联的人说话,有什么意思呢?” 刘益守摊开双手,一脸无辜路人模样。 贺琛是个急性子,气得脸都胀红了。他压下怒气,抓住刘益守的衣袖说道:“刘都督或许不担心,毕竟你麾下精兵众多。可是在下会担心啊! 一旦建康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不能返回寿阳。你麾下那些精兵悍将,会不会跟从前一样横行淮南? 哦,对了,现在那边都是刘驸马的地盘,他们自然不可能在两淮闹事。那么他们会不会南下合肥?会不会攻打采石矶,甚至是石头城?打着为你讨回公道的名义闹事? 刘驸马不担心,在下可是急得烈火焚身。刘驸马可知如果真到那一天,背后的始作俑者会不会暗暗偷笑?或许他们正是盼着刘驸马被软禁在建康呢!” 听到这话,刘益守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了。 假如说萧衍寿宴被查出被人下毒,那么之前一直处于风口浪尖的萧正德会不会被抓,乃至下狱? 不得不说,很有可能。只要萧正德府里一个被人收买的下人出来“证言”就足够了。 既然萧正德想下毒行刺天子,那谣言里说刘益守要造反,跟萧正德里应外合,是不是真的呢? 这就很引人遐想了。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将刘益守软禁在建康,是不是应有之义? 不得不说,为了平息谣言,萧衍极有可能这样下令。 刘益守麾下那些将领,得知自家主公被囚禁或软禁在建康,会不会攻打劫掠临近州郡,威逼朝廷放人? 可能性很大,几乎是一环扣一环。 那时候,真正的幕后黑手,就要跳出来找萧衍,要求出兵平叛了。 贺琛是忠于萧衍的大臣,不是哪个皇子的人,所以贺琛在担心梁国大乱,站在这个角度,今天来找刘益守示警,也就不足为奇了。 “谢谢国宝今日提点,我会小心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然后他就这样看着贺琛,不再言语。 贺琛等了半天,刘益守半句话都不再说了,他无奈叹息道:“在下言尽于此,请刘驸马好自为之。” 之前贺琛也找萧衍谈过,萧衍的态度跟刘益守如出一辙。萧衍认为,我都把女儿下嫁给刘益守了,这厮怎么能造反呢?所以完全不把贺琛的话当回事。 至于刘益守在想什么,贺琛只能说这位刘都督心机深沉,笑里藏刀,他啥也看不出来。 贺琛走后,王伟有些着急的走过来,低声问道:“主公,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现在趁人不注意,我们撤回寿阳吧。” 王伟脑瓜子转得很快,某些人想做什么其实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很容易看明白。 不过就是想利用萧衍的手排除异己,把国家搞乱,在乱中取胜,摄取现在不可能弄到手的利益嘛。 至于为什么是萧正德,还不是因为萧正德最傻!不欺负他欺负谁呢? 而刘益守会被拖下水,纯粹是因为他已经坐大,成为各方都不能忽视的力量。所以需要提前肢解,最起码要好好打压一番。 这些事情看起来很复杂,但里面的利益诉求却又都是明明白白的。 “建康里的这些蠢猪,对外打仗完全不行,内斗倒是一套一套的啊。” 刘益守感慨了一句,拒绝了王伟的建议。 7017k 第365章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 萧衍寿宴前一天深夜,玄武湖边的宅院卧房内,激烈而荒唐的房事终于结束,死去活来,迷乱沉沦过后的萧玉姈心满意足的睡去,而刘益守则是靠在床头,进入“贤者时间”,脑子反而异常的清醒。 天亮之后就必须要去乐游苑参加萧衍的寿宴,而这一次的寿宴,则一定会出幺蛾子,只是不知道某些人会玩什么样的套路。 之前满城风雨的说萧正德会毒杀萧衍,只怕跟那些相师蛊惑萧正德联系紧密。联想到萧正德平日里作恶多端,那么直接参与此事的,或许根本就是萧正德的某个仇家而已,地位不一定高,资源不一定丰富,只是当做白手套,让幕后黑手可以从容布置,不必担心被反噬。 就算被查出来,也伤不到那些幕后黑手分毫,不得不说,这种情况对自己还挺不利的。 “此番回寿阳的路,也未必安全啊!”刘益守轻声感慨了一句,还好他已经事先命杨忠带精兵在沿途的要害之地屯扎,沿途有好几处据点。这点兵马攻打建康或许远远不够,但护送自己回寿阳,则是绰绰有余。 “嗯……” 萧玉姈呢喃了一句,一只手伸过来,手指在刘益守胸口摩挲着,似乎是在催促对方快点睡觉。 刘益守蹑手蹑脚的起身,披了件衣服来到书房,将这些天王伟收集到的情报都摊开放在桌案上。油灯下这些纸片上的字迹似乎都要变成黑色的小人跳出纸面。 第一条重大变故,是萧衍让羊侃带兵押运建康周边,主要是丹阳郡秋收(长江以南秋收时间比较早)的粮草入台城的府库。 让陈庆之带着屯扎石头城的禁军接管了台城的城防。 此举似乎有些担心羊侃因为某些事情临阵倒戈的嫌疑。但似乎也没什么不正常的。毕竟只是督办军粮的“简单任务”。 如果说第一条只是正常调动的话,那么第二条重大变故就显得非常可疑了。 萧衍调萧正德为吴郡(苏州市)太守并担任北扬州刺史(南朝特色,属于虚设),让自己这个侄子在花花世界里面随便浪。看起来好像是挺重用萧正德的。 然而,萧正德之前是担任戍卫的职务,带兵屯扎丹阳郡,守住建康的南大门,地位非常要害。 由此可见,建康城内的流言,已经对萧正德产生了一定影响,使得他被调离中枢。 第三条变故更是让人有些始料未及。新设立的内阁,进来的人居然都是太子和几位藩王的人马。 像是跟着萧纲混的韦粲,柳津,跟着萧绎混的颜协(颜之推的父亲),跟着萧纶混的傅岐等等。萧衍觉得这件“新武器”似乎有着别样的用法。 将太子和藩王的人才聚集到建康,似乎就能极大限制这些蠢蠢欲动的皇子们。 萧衍这招釜底抽薪,确实用得很巧妙,但效果如何,还真是要打一个问号。 总而言之,建康城内流传的那些事情,终究是让萧衍稍微调整了一下应对的策略。 “萧衍也没那么蠢嘛,所有的皇子都在挨板子,萧正德被打得最狠。 不过最后谁能得利,那就难说了。” 刘益守将这些纸条都烧掉以后,自言自语的说道。 萧衍一番动作下来,得利最多的人,就是那个原本实力最强的人。 萧绎的地盘在长江中上游,都督了六州诸军事,不算刘益守这种外来户,他名义上控制了梁国三分之一的军队。 刘益守越想越觉得之前建康城内的流言只怕跟萧绎脱不开干系。 “只能打乱某些人的节奏再说了。要是萧正德想毒杀天子的罪名被坐实了,梁国内部的一番清洗势必如暴风骤雨。 离得建康越近就越倒霉,只怕寿阳也无法免除灾祸。” 刘益守轻叹一声,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去管萧家的破烂事。可惜自己现在还在积蓄力量的阶段,文斗的效果要比明火执仗的亮兵器要好太多了。 朝中有人好办事,一边稳住萧衍,一边发展地盘,同时积累名望民心,一旦天下有变,就能顺势出击。 男人,该忍的时候还是要忍! …… 秋高气爽,同样是乐游苑,同样是气候宜人,同样是众星捧月,只是今年的天子寿辰,气氛隐隐有些压抑,看不到去年众人脸上的那种放松。 萧衍坐在一块巨石上,闭着眼睛数佛珠,像是睡着了一样。 等众臣们都到齐了以后,萧衍才摆摆手,示意开席,一句话都懒得多说。 此番萧衍诸多还在世的皇子当中,唯有在西蜀的萧纪不在此地。而公主与驸马几乎全部到齐。 宫人拿着酒壶,依次给众人斟酒,除了萧玉姈这样不知情的公主外,其余的人眼睛几乎都跟着身边倒酒的宫人看,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人下毒。 好好一场寿宴,被之前的流言搞得草木皆兵。萧玉姈美目流转,似乎察觉到什么不对,她刚想跟身边的刘益守说什么,却换来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萧衍是不能喝酒的,所以他面前的白瓷碗里面装的是清水,所用的水壶,自然是与众臣用的不同。 也就是说,如果根据之前的传言,那么这场宴会之后,或许群臣们都没事,唯独萧衍一人中毒,因为他喝的东西跟所有人喝的都不同。 宴会毒杀这种事情,在南朝非常普遍,刘益守前世的历史,兰钦就是被萧梁宗室在宴会上毒杀的。 萧衍到底是会喝掉那碗清水,还是整个宴会都不吃不喝呢? 众人心中都异常疑惑,迫切想知道答案。这种事情,就像是赌局里头知道同时参与的很多人当中有厉害的老千,但是又不知道谁是老千。 正在这时,萧正德身边的侍女急匆匆的跑出来,跪在萧衍面前痛哭流涕道:“陛下,奴有罪!” 石破天惊! 萧正德一脸错愣看着跟自己朝夕相处的侍女,搞不懂她为什么要跑到萧衍跟前哭诉! “来人啊,把临川王(萧正德)按住。” 萧衍沉声说道。 萧正德惊怒交加,他知道这场寿宴会出事,但没想到居然是身边人背叛自己! 嘛,虽然他欺男霸女对身边人也不好,但那个蠢女人没想过背叛自己的代价么? 萧正德眼睁睁看着马佛念带着两个禁卫,将自己控制了起来,带到萧衍身侧。他眼睛喷火似的看着自己的侍女,可是对方压根就不跟自己对视。 “你现在可以说了。” 萧衍继续面无表情的说道。 “萧正德这个贼子,他买通了宫人,在白瓷碗上下毒,想在天子寿宴上毒杀陛下。昨夜萧正德跟奴说他马上就会是梁国新天子,有刘驸马在寿阳的兵马跟他里应外合。 奴吓坏了,但天子乃是梁国子民的父老,奴见父亲有危险,岂能无动于衷。今日奴已有必死之心,只为陛下警觉。” 话说完,萧正德的侍女火速拔下发髻上金簪,往自己喉管猛插。 很快,她便歪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生死不知。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众人都看傻了。一个死间,居然咬出了萧正德不说,还把驸马刘益守也咬出来了。 人死为大,这是中国自古以来的传统。本来完全经不起推敲的谎言,以生命终结为代价,换得了致命一击的机会。 萧衍有些诧异的看了座位离自己不远的刘益守一眼,面带冷笑问道:“驸马,你有何话说么?” 萧玉姈已经吓哭了,她完全没有预料到,参加老爹的寿宴可以搞出这样的事情来。 只要有脑子的人都知道,刘益守带着公主来建康参加寿宴,那怎么会是为了谋反而来的呢?有这么傻的人么? 可是死人的攀咬,你无从辩驳。这一手不可谓不毒辣。 刘益守慢悠悠的走到萧衍身边,自己的佩剑在入乐游苑的时候就已经被收走了,不存在说劫持萧衍这种可能性。 马佛念对着刘益守咧嘴一笑,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表情。萧正德是个出了名的蠢货,但刘益守却是远近闻名的睿智之人。 这位刘都督要脑子有脑子,要手腕有手腕。所有人都知道刘益守是被冤枉的,也知道这一位最后肯定可以安然无恙的走出乐游苑。 但他们就是想看看对方是靠自己就解套呢,还是灰头土脸的被人软禁在建康。 “陛下,刚才这位。” 刘益守指着躺在地上的萧正德侍女说道:“她是说陛下面前白瓷碗中的水有毒对吧?” “不错,确实如此。” 萧衍微微点头道。 杀招到底是来了啊。 刘益守微微叹息一声,如果自己说找人来验一下水有没有毒,那就是真的入套了。 “微臣有话问临川王,就一个问题。” 刘益守平静指了指萧正德说道。 “可以,带临川王过来吧。” 萧衍对马佛念说道。 萧正德来了,满脸哀怨的看着刘益守,不知道是不满刘益守不跟他一起造反呢,还是心中哀叹自己被人套路了。 “这碗水,我与临川王一人一半,喝下去自证清白。若是无毒,那必然是我们被人冤枉了。 若是有毒,作为企图谋刺天子而命丧黄泉,也是应有之义,如何?” 刘益守笑着对萧正德说道。 此言一出,萧玉姈吓得连忙起身要冲过来,却是被禁卫给拦住了。 萧衍也是微微动容,他自然知道刘益守是无辜的,只是不太确定萧正德到底是怎么想的。 毕竟,萧正德可是背地里喊萧衍“老不死的”,天天咒骂萧衍不把太子之位传给自己。他下个毒,很正常的吧。 “本王不喝,我没有下毒,万一别人把我毒死了怎么办。我不下毒还会有别人下毒啊,我是被冤枉的!” 萧正德叫嚣道,死道友不死贫道,他可以不给萧衍下毒,但是让他去试毒,抱歉,臣妾做不到! 萧正德只有这一句话。 果然,猪队友是带不动的。 刘益守走到萧衍面前,双手拢袖行了一礼,随即端起碗,将其中清水一饮而尽。 不说这里头有没有毒,就说这碗是他“进贡”的,就必须要喝。要不然这玩意在建康城青溪边的铺子里可就卖不动了。 喝完以后,刘益守面无表情的看着萧正德,不知道怎么说这位才好。 现场陷入死一般寂静当中,萧玉姈脸上的妆都哭花了,想过去看看又被人拦着。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刘益守都等得有些无聊。 他对萧衍行了一礼说道:“下毒之事,纯属捏造。事实胜于雄辩,在下现在就好好的,完全没什么事情。” 刘益守瞥见马佛念悄悄对自己竖起大拇指,心里暗道:这种小套路,看似牛逼,实则被人勘破后不值一提。 “驸马有心了,朕一直都是相信你的。” 萧衍含笑点头道,一场风波,就此消弭,至于背后谁在搞鬼,以后再说,或许,永远也不会有答案出现在世人面前。 “陛下,微臣以小人之心揣度。下毒之人的打算,或许是刚才假如验证这碗水,他便会偷偷下毒,并将临川王下毒之事实锤。 不如将今日在场宫人全部召集起来搜身,必能搜到毒药。” 刘益守沉声说道。 在场所有人听到这话,都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说这样一个说法,那今日之局,唯有勇气破之! 但幕后谋划之人大概是料定了萧正德贪生怕死,自然是无法破此局面。刘益守想带他飞,他都嫌弃天太高怕摔下来疼。 果然,一柱香时间后,有位宫人服毒自尽,残留的毒药纸包被搜出,萧衍面色大变。 如果说之前刘益守只是有勇力气概的话,那后面发生的事情,足以见得这位刘都督目光如炬,心思缜密。 当然,那位幕后谋划的人,也不是简单角色,今日之事几乎是布了死局! “驸马有心了。” 萧衍微微点头,轻叹一声。今日之事,幕后之人谋划的是什么,似乎也浮出水面,引得在场众人浮想联翩。 萧衍的几位皇子,一个个都表情极为不自然,纷纷强装镇定。毕竟,今日之事,几乎可以肯定就是他们当中的某位所策划。 当然,大的谋划一定不止这么点动作。只不过整个过程从一开始就被破解并打断,后续已经没了操作空间。 “京兆尹负责彻查此事,寿宴到此为止吧。” 萧衍面无表情说道,起身便离开了乐游苑。 趁人不注意,萧正德小声问道:“表弟,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他一点都不后悔自己刚才没赌一把,因为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当然是猜的。” 刘益守微微一笑,懒得跟萧正德解释什么叫智慧与勇气。 7017k 第366章 我不在建康,但建康有我的传说 当众试毒,勘破阴谋,全身而退,潇洒至极! 回到玄武湖边的府邸后,王伟听萧玉姈满脸崇拜的说出刘益守在萧衍寿宴上的惊人表现,良久无语。 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以至于他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刘益守支开萧玉姈后,王伟这才一脸后怕,其中有个关键性的问题,他始终都想不明白。 那就是刘益守为什么有胆子去给萧衍试毒! 要知道,哪怕萧正德确认没有给萧衍下毒,也不能排除某些藩王自己派人给萧衍下毒,然后再派人来玩一出栽赃嫁祸,自导自演! 万一那碗水里面有毒,侍女又站出来揭发萧正德,刘益守去试毒,不是坏菜了么? “如果你是萧衍的皇子,要对付萧正德,也要打压我,那么会做弑父这种事情么?” 刘益守笑着问道。 王伟摇摇头,那自然是不会的,因为萧衍一死,无论是哪个皇子,继承皇位的合法性都会受到极大质疑。 必须要有萧衍先册封太子,然后再继位这个环节,一定不能省略。如果省略了,必然有不服气的藩王站出来造反,质疑合法性。很快就会烽火燎原。 哪怕这个环节,萧衍是在刀架脖子的情况下办的。 所以很显然,萧衍万一心血来潮,把碗里面的水喝掉了。那么提前下毒,就会把萧衍毒死! 想这个计策的人,不可能冒着萧衍被毒死的风险去办这件事。 王伟恍然大悟,对刘益守竖起大拇指说道:“主公目光如炬,这点小伎俩果然是班门弄斧。” “我主动站出来试毒,就能以点破面,来证明完全没有参与到这件事里面。验证了水没毒,那么就能进一步证实,布局的人,杀招还在后面,也就是验证水有没有毒的环节,萧衍宫里有他们的人,会在验毒的时候下毒。” 刘益守沉声说道。 这一点确实是心理盲区,谁能想到水本来没毒,反倒是被验毒的人在后面下毒呢。 一旦按照对方预设的套路走,那么接下来肯定还有更多的套路,想来无非是将萧正德关押,将自己软禁,扬言查实后再放人,接下来一步一步按照那些人预订的步骤去走。 到时候事情会如何发展,就会远远的脱离刘益守的掌控。在宴会上破局,是成本最小,收益最大的方案。 当时刘益守只是猜测,后面居然被查出来确实如此。只能说天下的阴谋都是有迹可寻,一旦被勘破,那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主公以为,这件事背后是哪个藩王在谋划?” 王伟不动声色的问道。破局的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不需要过多的讨论。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幕后黑手的后台是谁,要怎么把场子找回来。 “太子萧纲、七子萧绎,二人嫌疑最大。”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当然,他心中已经认定了是萧绎,把萧纲拉出来,不过是发散思维,免得走入死胡同罢了。 “属下认为,太子萧纲在萧衍的眼皮底下,不太可能有机会布置这么多复杂的局而不被察觉。起码他稍微招募点宾客,都会有人汇报给萧衍。 能干出这种事情的,只有七皇子萧绎。从近期萧衍的部署看,显然是萧绎得利最大。因为他远在湘州,麾下有王僧辩父子等人,兵精粮足,实力明显超出其他藩王一大截。把萧续和萧纶的实力加起来都比不过萧绎。 若是建康生变,萧绎就能名正言顺带兵进京,到时候他就不是湘州刺史,而是都督中外诸军事了。” 王伟目光毒辣,和刘益守所见略同,都认为幕后黑手只能是萧绎。倒不是说其他藩王不可能,而是那些人明显智商不在线,比如说萧纶这样的,还派刺客去刺杀朝廷官员。 这种智商的人,能玩得出如此套路么?被玩还差不多。 “主公打算怎样对付萧绎?” 王伟也是憋得一肚子火。萧绎这贱人拉萧正德下水也就罢了,居然命人将矛头对准刘益守,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从某个角度看,或许萧绎真正的目标是刘益守,萧正德反而是被殃及池鱼的人。 “萧绎自作聪明,后面够他受的。” 刘益守嘿嘿冷笑道。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萧绎可以造谣,他一样也可以。 …… 几天之后,刘益守已经带着长城公主萧玉姈返回了寿阳。萧正德也被重新任命为征北将军,丹阳太守,负责建康南面的安全。 为了安慰萧正德被委屈的小心灵,萧衍特意赏赐了他很多财帛。 萧纶、萧续、萧绎等人,都被萧衍勒令即刻起返回封地,不得借故在建康停留。 刘益守在临走前,对萧衍上了一策,说各地藩王开府建衙,手下人员众多,也颇有来往与建康之间的。这些人鱼龙混杂,其中不乏江洋大盗被诏安的,到建康以后经常作奸犯科。 京兆府碍于藩王情面,也不好对那些人治罪,搞得建康百姓颇有怨言。 不如让每一个藩王都在建康建立一个“驻京办”,所有委派人员,都必须居住在里面,外出后必须入夜前归来。“驻京办”人员有限额,超出后会被驱逐出建康。 这是朝廷公开承认的藩王下属。其余人等自称是藩王所属的,无论是否来自藩王封地的府衙,都以“借藩王之名行不轨之实”来治罪,以规范管理。 萧衍以超乎想象的速度颁布实施,几乎是全盘接受,一时间搞得建康城内各藩王在建康四处活动的下属们鸡飞狗跳。 这天,萧衍将负责查寿宴下毒案的贺琛叫到台城太极殿内,询问案情侦破进展。 “国宝(贺琛表字),寿宴下毒一案,进展如何?” 萧衍这段时间都没有在同泰寺,而是在台城内活动。寿宴上的事情,让他感受到了异样的不安。 “回陛下,那侍女一家被临川王所害,乃是苦主报复。临川王(萧正德)并未有谋害陛下之举。” 贺琛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其实他查到的东西远不止如此。比如说那侍女农户出身,一个字都不认识,当时说的大道理居然一套一套的。这显然不是个文盲能说出来的话。 而是有人教她这么说的! 这女人或许是真的盼着萧正德快点死,可是如果背后没有人支持,她当然没有那个胆子。 这件事水太深了,几乎是深不见底。贺琛不敢全部都说,萧衍问到哪一步,他就会说到哪一步。 “你认为,会是哪一个呢?” 萧衍用混浊的眼睛盯着贺琛问道。 “微臣不敢说。” 贺琛老老实实的答到。 “为什么不敢说?” 萧衍很少这样不依不饶。 “回陛下,疏不间亲,人之常情而已。微臣说了,岂不是在离间陛下与皇子之间的感情?” 贺琛另有一套说辞。 萧衍微微点头,很满意贺琛的知情识趣。这件案子不能查,一旦深入下去,查出什么都是巨大丑闻。 很多时候,帝王需要的并不是证据,甚至也不会立刻就惩罚。他们只要确认是谁干的就可以了。 “看看此女还有什么亲族在,全部连坐下狱。 宫中的宫人,你甄别一下,该拿下的务必拿下,宁可弄错也不可放过。” 这次寿宴上给萧衍倒水的宫人居然是藩王的人,这着实让萧衍心里很是震惊与恐惧。 当然,仔细想想,皇子也都是曾经住在宫里的,收买宫人发展眼线,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萧衍可以理解,但他不能原谅。 “去吧。” 萧衍挥挥手,示意贺琛退下。等这位左右为难的天子近臣离开不久后,穿着布衣的陈庆之入宫,面色看起来不是很好,似乎有些疲倦。 “子云(陈庆之表字)是身体不适么?” 萧衍关切问道。 陈庆之轻咳一声,用沙哑的嗓音说道:“旧疾复发而已,不碍事。” 陈庆之自幼身体就不好,长大后亦是不能拉强弓,不能骑高头大马。上次北伐期间就受过伤,现在时不时就隐隐作痛。 “子云啊,你是朕一手提拔的,也跟朕那些不肖子们没有往来。你是朕最信任之人。 这次朕的寿宴,你认为下毒之人,幕后是听谁指使呢?究竟是朕的哪个不肖子?” 萧衍沉声问道,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严肃过了。 陈庆之无奈苦笑道:“微臣只知道打仗,不懂破案。” “朕也不懂,但是朕知道,谁得利最大,谁就有可能是幕后黑手。” 萧衍礼佛,辩证还是不差的。 他接着问道:“你以为,诸位皇子之中,谁得利最大。” “七皇子萧绎,都督六州诸军事,又在湘州之地远离中枢。一旦刘益守的兵马闹事,显然平叛要以湘州的兵马为依托。 三吴地区的部曲,未必挡得住南下之敌。 至于七皇子会不会做下此等丧心病狂之事,微臣不敢妄加揣度,还请陛下见谅。” 陈庆之说得十分委婉,但话语里的意思,其实还是露了底。 他深知萧衍的脾气,其实萧衍现在已经猜到是谁,他只是想听听别人的看法是否跟自己一样罢了。 从萧衍的表情看,显然早就料到幕后主使是萧绎。 其实这也很好猜。太子萧纲的嫡系人马,在上次出兵青徐时,被高欢的人狠狠教训了一番。以至于元气大伤。 萧纲无论怎么蹦哒,到最后没有嫡系兵马稳住局面,都等于是替人做嫁衣。 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最后便宜了跟自己争皇位的兄弟,这不是一件很蠢的事情么? “最近建康有童谣称:独眼登台城,菩萨居同泰,子云有没有听说过。 还有反诗刻在城墙上。 待到来年八月八,我花开罢百花杀; 通天香阵透建康,满城尽带黄金甲。” 萧衍的话带着丝丝寒意,陈庆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回萧衍是动了真怒。 “微臣……” 陈庆之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这明摆着是有人给萧绎上眼药,偏偏萧衍陷入到某些情绪里面无法自拔。关键是,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当初太子萧统因为安葬母亲时的一件事,也导致了萧衍的猜忌,这件事间接害死了萧统。 如今萧衍再次重演旧事,人果然会在同一条沟里面摔倒两次么? 陈庆之想起刘益守说过的那句话,深以为然。 “陛下,不如让诸藩王送家眷入建康为质,如此或可成全陛下与诸位皇子的父子之情。” “嗯,如此也好。不过此事干系太大,先让萧绎把家眷送来吧!” 很显然,萧衍对寿宴上的事情耿耿于怀,并不想放过萧绎。 …… 在北秀荣的尔朱荣,早就得知高欢派兵攻略晋州。不过对方的牌还没有出完,尔朱荣打算先看看再说,谋定而后动,没什么不妥的。 当然,他派人给慕容绍宗送信,询问对方:以如今的战况来说,需要北秀荣派兵支援晋阳么? 慕容绍宗担心河西贼从北面入侵北秀荣的悲剧重演,虽然晋阳也需要增兵,但目前来看,还顶得住。于是拒绝了尔朱荣增兵的提议。 后面可朱浑天和诈降,重创高欢一部,俘虏大将韩轨。慕容绍宗将战报送到尔朱荣面前,不由得让他松了口气。 高欢还是改不了内斗内行,外斗外行的习惯,一旦真刀真枪打起来就不行了。 等侯渊送来将高敖曹死死顶在平谭城以东的时候,尔朱荣就彻底飘了,见高欢的人马打仗如此拉胯,他恨不得带兵打到邺城去! 周围无战事,尔朱荣便下令牧民们收割牧草,囤积起来准备过冬。 这天,正在书房里研究战局的尔朱荣,收到慕容绍宗派人送来的急信,信上说,侯渊反叛,引高敖曹部入井陉道,一路势如破竹打通了井陉道,抵达太原盆地的东部,在出口处扎营。 随后,高敖曹部抵达,与侯渊的人马合兵一处,南下晋州,与高欢麾下段韶部围攻可朱浑天和兄弟镇守的乡郡,大破可朱浑天和。 后者带着残兵逃到晋阳。如今高欢大军合围晋阳,围而不打,似乎是准备围点打援。 草草的看了一遍信,尔朱荣的第一感觉是“这不可能”! 他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再三确认后,尔朱荣才确信,如果战局真的发展成慕容绍宗所说那样,那么现在确实到了出兵晋阳的时候了。 只是尔朱荣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侯渊要反叛呢?他是跟武川镇的念贤一伙的,要投靠也要投靠贺拔岳才对啊。因此尔朱荣才将他安置在最靠近河北的平谭城,就是怕侯渊跑路到关中。 没想到对方居然给自己来了个这样的“惊喜”。 “来人啊,召集众将议事。” 尔朱荣对着书房外等候的亲兵大吼了一声。 7017k 第367章 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Ⅲ(上) 秀容城的府衙大堂内,自尔朱荣以下,尔朱氏的成员们一个个都面色凝重异常,好似大难临头一般。不害怕不行,上次纥豆陵步藩带着河西贼匆匆而来,虽然最后在尔朱荣的运作下,对方直接领了盒饭,但是这也证明了一件事。 目前尔朱氏所占地盘,四面受敌,不仅受到塞外胡人的骚扰,而且夹在高欢与贺拔岳两个势力之间,要独立存在都有些捉襟见肘,更别提一统北方了。局势不仅不乐观,甚至可以说未来面临的麻烦相当严酷。 当初,尔朱氏能够上位,除了尔朱荣军事才华极为出众外,尔朱氏靠着联姻,在北魏朝堂内外编织的关系网亦是功不可没。很多人投靠尔朱荣,并不完全是看尔朱荣很能打仗,他是元氏的女婿出身,亦是同样重要。 如今,元氏实质上丢了江山,尔朱荣自然也失去了“光环庇护”,这个道理,尔朱氏的众人在最近才算是想明白,可惜元子攸已死,尔朱荣的政治信誉已然丧失殆尽,再说什么都晚了。 “侯渊背后捅了我们一刀,如今晋阳危在旦夕,到底是救还是不救,你们以为如何?” 坐在堂上的尔朱荣环顾大堂内尔朱氏亲族,沉声问道。 晋阳乃是并州核心,天下数得上的大城,若是丢失,对于尔朱荣的统治来说不亚于山崩地裂。大堂内其实有人想放弃晋阳,收缩兵力固守北秀容,但是不敢开口说出来。 “叔父,晋阳若是丢失,北秀容只怕也保不住,不如带兵出征晋阳,击退高欢军主力再做打算。” 尔朱兆拱手对尔朱荣说道。 “若是派去的兵马少了,不但没法解围,反而会让秀容城也守不住。若是去的兵马多了,万一有胡人部曲从马邑入秀容川,背后偷袭怎么办?” 尔朱天光质疑尔朱兆的主意,出兵当然谁都会说,关键是怎么出兵,带多少人去,怎么在北秀容布防。 不得不说,二人说得都有道理。晋阳乃是尔朱荣统治区域的核心,绝不能丢失。然而上次河西贼攻打北秀容的事情历历在目,尔朱荣的后背其实也不是那么稳当的。 此时此刻,尔朱荣真有些庆幸当初纥豆陵步藩来的时候,高欢没有同时攻打晋阳。如果真有那么巧合,尔朱荣觉得现在自己肯定已经带着部曲逃亡到塞外去了。 “之前我们打得河西贼全军覆没。如今秀容以北诸部无不服从,谁敢来偷袭我们?” 尔朱兆不屑说道,之前尔朱荣带兵吊打纥豆陵步藩,不仅收拾了他们,还把祁连天池附近的小部落也一并料理了。按常理说,北秀容后路应该无忧。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高欢又不是没钱没粮,他想要收买塞外的胡人部落趁机袭击秀容川,并不是什么难事。丢了晋阳我们还有退路,若是北秀容也丢了,那真就要被人瓮中捉鳖了。” 尔朱天光不服气,跟尔朱兆吵了起来。 “尔朱天光,你带本部人马守秀容城。” 尔朱荣对尔朱天光说道。 听到这话,尔朱天光面色大变,因为他本部人马满打满算,只有两千人而已。 “嫌兵马不够么?” 尔朱荣脸上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似乎要发飙了。 “末将领命。” 跟尔朱兆比起来,尔朱天光等人跟尔朱荣的血缘关系都要远一些。尔朱天光拱手领命,不敢忤逆尔朱荣的命令。手心手背虽然都是肉,却也不是一样厚,哪怕是家族内部,亲疏有别亦是常事。 “尔朱兆领五千精骑,屯扎阳曲城,我整军之后,带着大队人马随后就到。” 一旦所遭遇的事情跟军事有关,尔朱荣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头脑冷静,指挥若定,善于遣将用兵。尔朱天光建议不救晋阳,那就让他守老巢,尔朱兆提议进兵救晋阳,那就让他担任先锋。一旦有失,军法从事,旁人亦是无话可说。 阳曲在晋阳以北,号称是“三晋首邑”,扼守晋阳北大门,乃是太原盆地的北面咽喉。 守住了阳曲城,高欢的兵马就进不来秀容川。尔朱荣用兵可谓是一针见血。 众人散去之后,尔朱荣单独将尔朱兆留了下来。见叔父有事情要交代,尔朱兆这个大个子如同小学生一样立正站好,大气也不敢出。 “你到了阳曲后,无论高欢的兵马如何挑衅,如何诈败,都不要理会,不要贪功冒进去救晋阳。若是高欢想攻打阳曲,你不要守城,要带着五千精骑出击。只要将他们驱赶到阳曲城方圆十里以外就行了,多一步也不要去追。” 尔朱荣的命令非常奇怪。要固守城池的,自然是敌军如何叫骂也不出击。可是尔朱荣却是让尔朱兆“积极防御”,不要让高欢派人把阳曲城围了,亦是不要追到对方的伏击圈中埋伏。 这种战术跟拿着苍蝇拍驱赶苍蝇有点类似。 尔朱兆感觉以自己有限的猪脑,实在是揣度不出尔朱荣的真实想法,只得牢牢记住对方的叮嘱,到时候依计行事便是了。 等尔朱兆离开以后,尔朱荣才感觉到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 尔朱氏的武力和部曲,在各方势力里面还算是上游的存在。只不过,这里虽然不缺能打的人,却少了一个统筹全局、足智多谋的脑子。尔朱荣不由得有些怀念起刘益守来。若是刘益守在,此刻让对方和慕容绍宗搭档守晋阳,自己还怕什么高欢啊! 听说如今刘益守在梁国混得风生水起,形同藩王,早已不需要再去证明自己。尔朱荣只能承认当初自己瞎了狗眼,不识英雄于微末。 …… 可朱浑天和败退回晋阳以后,高欢派兵紧追不舍,乡郡以北的涅县瞬间便易主。紧接着,高欢军一路沿着五乡水北上,沿途城池如魏城、五乡城、榆社城全都望风而降。 在巩固了晋州的防务,命张保洛带兵将壶关城团团围住以后,高欢让段韶领兵五千为先锋,沿着北魏时期就早已修建的官道(晋阳到洛阳道,途经上党郡),前去接应负责追击可朱浑天和的侯渊、高敖曹等人。 当段韶赶到祁县的时候,却发现打了鸡血、立功心切的侯渊已经攻下了祁县、平遥、受阳等地,兵锋直指晋阳。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段韶敏锐的注意到,尔朱荣军的战略部署,已经因为侯渊这个关键棋子的背叛而变得七零八落。 以快打慢,上上之选。 看明白了战局的段韶与立功心切,急于在新“老板”面前表现一番的侯渊,两人碰面后一拍即合。 一致认为现在大军压境,趁着慕容绍宗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击穿晋阳的最后一道防线,攻占晋阳南面门户梗阳城与东面门户榆次城,乃是此战之要点。 于是大军一分为二,段韶带着高欢麾下嫡系精兵攻梗阳城;侯渊和高敖曹二人合兵攻榆次城,两面夹攻,将通往晋阳的道路几乎堵死! 晋阳西北乃是大湖,此路不通,除了通往梗阳与榆次城的路外,唯有东北一条路通阳曲。 本着“围三厥一”的原则,段韶等人并未下令将路堵死,就是希望尔朱荣能派出援军,然后最基本的围点打援套路,用起来不麻烦。段韶派人送信到已经带兵屯扎祁县的高欢手中,告诉自家老板:慕容绍宗大军收缩保晋阳,固守待援,现在可以进行下一步的计划了。 得知前线战事进展异常顺利的高欢,立刻加封了侯渊官职,之前承诺的官位马上兑现,并且承诺侯渊可以带部曲单独成军,不必打散安置。将来一应待遇如故,只会升不会降,勉励侯渊再接再厉! 同样的人,同样的事,高欢的处置方式与尔朱荣截然不同,高下立判。 高欢命窦泰领一千骑兵与八千步卒攻打晋阳北面门户阳曲。 同时让段韶负责围困晋阳的相关事宜,还指示段韶可以派人入晋阳劝降慕容绍宗。他亲笔书写劝降信,承诺只要慕容绍宗肯投降,不仅没有性命之忧,而且还会受到重用。 他甚至可以不计较之前可朱浑天和诈降让他很难堪的梁子。 高欢的一系列组合拳操作,气势如虹。晋阳所属的太原郡各地无不开城投降,从账面上看,晋州、并州,也就是剩下两个州治壶关城与晋阳城还在尔朱荣手中。看起来这两座城池如同万绿丛中一点红,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可能投降。 …… 寿阳城以南,芍陂周边的稻田已经开始收割,水田里到处都是忙碌的农夫。刘益守和王伟二人站在田埂边闲聊,心情似乎很不错的样子。 “今日探子传来消息,说高欢此番攻打晋阳可谓是势如破竹啊。尔朱荣若是败亡,我们所要面临的压力,恐怕会比以前大得多。” 王伟像是想起什么,若有所思的提了一句。相隔太远,他们无法影响到并州的战局,无非是将其当作茶前饭后的谈资罢了。 “你说的那份战报我也看了,高欢不过是占着侯渊突然倒戈的便宜。尔朱荣大军并未有实质性的损失,精锐尚存。只怕后面还有一番恶战,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刘益守微微摇头,话里话外,都是在暗示高欢这一局不会赢得太容易,甚至都不会赢。 “尔朱荣不修德政,不善治理,败亡只是迟早而已。属下虽然不喜欢高欢这个人,但是也要承认,此人还是很有手腕的。如今魏国的局势能够稳定下来,跟高欢上位就颁布均田令不无关系。继续打下去,最后赢的人一定是高欢。” 王伟显然不同意刘益守的看法。 他觉得尔朱荣穷途末路,应该蹦跶不了多久了。 “梁国之前的萧齐,末代君主萧宝卷,一上位就胡作非为,没多久就各地叛乱。然而让人不敢相信的是,那些叛乱之人有些都已经打到建康城下,结果却因为各种原因内讧啊,马失前蹄啊,硬是让萧宝卷苟延残喘了几年。 所以说啊,尔朱荣应该不会连萧宝卷都不如,他或许笑不到最后,但这一次,应该还是能挺过去的。” 刘益守似乎十分笃定高欢这次会饮恨并州,王伟好奇问道:“主公何以如此确信?” “尔朱荣所掌控的尔朱氏,世代经营秀容川,根基深厚。此番高欢高歌猛进,已经让尔朱荣以下的所有尔朱氏族人内心震恐。然而他们虽然害怕,家族的主心骨却又还在。所以平日里容易内讧的人,此刻也不得不冷静下来听从尔朱荣的调遣。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尔朱氏上下一心,又有生存危机不敢大意,他们出问题的可能性很小。反倒是高欢,得意忘形之下,猝然翻车,也不是没有可能。” 本来王伟是觉得刘益守的看法有点“自以为是”,当初尔朱荣能打出五千破数十万,现在却不一定能再现奇迹。但是听完刘益守的解释后,他又觉得对方说得似乎也很有道理。战场上的偶然性真不少,这一局,只能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正在这时,源士康不动声色的走过来,将一封盖着萧衍私人印章的信交给刘益守,随即退到一旁。 “这倒是奇怪了,萧菩萨以个人的名义写信给主公啊。” 王伟不屑冷笑道。 “别那么说嘛。”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等看完信,他这才一声叹息,将其交给王伟。 等王伟看完信,破口大骂道:“蠢货,竖子不足与谋!” 他骂的人并不是萧衍,而是另外一个人。 上次在建康的时候,离开之前,刘益守单独与萧衍见了一面,告知萧衍,魏国悬瓠太守有意投靠(他留了一手,没说对方很有可能是诈降),希望自己能带兵去接应。完成后,将悬瓠城交给雍州刺史曹义宗管理。 如此“大公无私”,萧衍当然很高兴,赏赐了刘益守不少粮草与盔甲兵器。不过此事要成行,没有地头蛇曹义宗的支持那是万万办不到的。于是萧衍派人去跟曹义宗接洽,询问此事怎么分配任务比较好。 曹义宗只是回了一句话:刘驸马坐镇两淮,军务繁忙,接管悬瓠的事情,交给他曹义宗办就好了,何必舍近求远呢? 看似说得很客气,实则暗讽刘益守的爪子伸得太长,梁国的事情还不是你一手遮天。 萧衍知道这件事没有刘益守的参与,曹义宗只怕要动粗才能达到目的,心中不安,又怕回信走行政系统泄露军机,只能以私人的名义询问刘益守的态度。 “你代我写信给我那老丈人,现在就写。告诉萧衍,曹义宗想玩,就让他慢慢玩好了。别写我原话啊,记得辞藻华美点,态度低调点。” 刘益守懒得再多说什么,独自朝着寿阳城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7017k 第368章 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Ⅲ(中) 阳曲县地处秀容川与太原盆地之间,山多川少,沟壑纵横,东、西、北三面环山,南部偏低。在此处布置一军,就足以堵住晋阳通往秀容城的去路。 当年尔朱氏被拓跋氏丢到秀容川当看门狗,如果不是元氏丧乱丢了国祚,尔朱氏南下的活动范围是绝不能超过阳曲县的。 正因为六镇之乱元氏无力控制局面,才使得尔朱荣可以染指晋阳,也正是因为晋阳控制权的易主,才让尔朱荣有了崛起的根基。这也是当初尔朱荣为什么敢把大军挺进到洛阳的底气所在。 阳曲城东南五里的汾水渡口,窦泰带着步骑混合的九千人,在汾河西岸列阵。而尔朱兆的五千骑兵,则是屯扎于汾河东岸。两军隔着汾水对峙。 两军对峙的位置,算是这一段最近的了,然而饶是如此,也有数十丈宽(100米多点),水深比较浅的地方,也没过人头顶了。人在水里跳一下大概可以冒个头喘口气的样子,个别地方能够让个高的人露个头。 此处汾水上窦泰已经命人架设浮桥,尔朱兆赶到后,并未将浮桥砍断,只是把窦泰那边跑过来架桥的一队人马给灭了,然后两军都列好阵等着对方来攻。 单看这架势,有点像楚汉之争韩信与龙且隔水对阵时的场景,大概率就是谁先渡河谁就输了。 尔朱氏的大军之中,尔朱荣的从弟尔朱仲远看了又看对岸的高欢军(他们并不知道对面负责指挥的人是窦泰),似乎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族叔有什么想法呢?” 尔朱兆沉声问道。 尔朱仲远算是尔朱氏里面比较有脑子的人,这次随尔朱兆一起来,也是帮忙出主意的,勉强可以算是“军师”。毕竟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我观敌阵,步卒居多。” 尔朱仲远说了句正确的废话,毕竟,窦泰麾下只有一千骑兵,这都是明摆着的。 “确实如此。但隔河相望,骑兵亦是发挥不出实力来。” 尔朱兆沉吟说道。战略上他比尔朱荣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战术水平还是很不错的。如果有人指导他打仗的话,他就能发挥出自己的强大实力。 “高欢大军远道而来,之前也只是在晋州混过,并不熟悉晋阳的地形。汾水上游,有一处河水极浅的地方,勉强可以渡河。 现在正值秋收,河道逐渐枯水,今夜我带一千精骑,从水浅处绕路,偷袭高欢军大营。 待对岸营垒火起,你即刻带主力速速过浮桥。高欢军营垒大乱,势必无法顾忌到浮桥这边,到时候必能破敌。” 听到尔朱仲远的建议,尔朱兆一脸古怪问道:“为何我们不全军一起直接绕道?” “五千骑兵,深夜袭营动静太大。只怕隔得很远,高欢大军就会察觉。只有声东击西,才有可能攻其不备。” 尔朱仲远解释了一番,尔朱兆微微点头,深以为然。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对双方而言都是公平的,尔朱氏熟悉这里的地形占了地利,危急关头上下团结一心占了人和,尔朱兆以自己有限的猪脑思考了一下,感觉这波赢的希望很大。 “如此,那我们现在就在此地扎营,迷惑高欢大军。” 尔朱兆嘟哝了一句,随即下令,在汾水岸边扎营,并派兵严密监视高欢军动向。 …… 尔朱荣的人马在汾水边扎营了,窦泰见状也只得扎营。他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按照目前“势如破竹”的局面看,尔朱荣大军应该是要固守城池的。或者说派兵解晋阳之危局。 然而现在对方全骑兵队伍,上不上下不下的,既不守城,又不主动出击,实在是令人有些费解。 一边命步卒扎营,一边派出斥候侦查周边情况,傍晚的时候,窦泰就知道了好几条有用的消息。 第一条消息是斥候把周边东南西北都转到了,确认阳曲这里是非打不可的,没有绕路的可能。这一点也在意料之中。同时窦泰对尔朱荣的军事才能更加忌惮。 尔朱荣派出先锋堵住阳曲,可谓是四两拨千斤,一下子把高欢大军北上的路给堵住了。这位大爷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立马就能止血。哪怕鄙视尔朱荣的驭下能力,窦泰也不得不佩服对方天生就是个打仗的料。 如果说第一条消息让窦泰有些不安又无可奈何,那么第二条消息则是让他大大的松了口气。 斥候回报说,阳曲县周边都没有发现尔朱荣大军的踪迹,总而言之,河对岸的那支军队,就是一支孤军,至少这两天是等不到援兵的。 “今夜,敌军倒是有可能来袭营。” 窦泰自言自语道。 两军对峙的第一个晚上,营盘的安排也不那么完善,袭营的成功率也是最高的。窦泰将大军一分为二,将三千步卒和一千骑兵埋伏在浮桥附近,由莫多娄贷文率领。 大营内留五千步卒,枕戈待旦,保持警觉。 这天夜里,莫多娄贷文在浮桥边都等得有些无聊,却发现对岸尔朱荣氏大营灯火通明,除了戒备森严外,看不到任何奇怪的地方。 这让莫多娄贷文心里七上八下的。按照他的预想,尔朱氏大军都是骑兵,应该发挥骑兵的机动性,今晚月色如水,夜袭是正常的,不夜袭才是见了鬼。 正在这时,他远远看见大营火起,还传来喊打喊杀的声音,顿时心中一沉! “将军,大营被袭,我们要不要去增援呢?若是去晚了,大营被破,悔之晚矣!” 副将劝说道。 “敌军是怎么袭营的呢,浮桥这边,明明一点动静也没有。” 莫多娄贷文困惑的问了一句。 “将军,汾水如今枯水,并非每一处都不能过河。或许尔朱氏的人对这里地形熟悉,找了个可以淌过河的地段直接过河,然后袭击了大营的薄弱之处。 若是不救,只怕到时候问责起来,我等都犯了慢军之罪。” 副将急切说道。 不得不承认,副将说得很有些道理。 莫多娄贷文沉吟不语,他主要是担心,自己一旦撤走,浮桥这边无人看守,反倒会坏菜。可是留下的人少了,挡不住敌军。留下的人多了,又起不到救援的作用。 战场上的事情,常常需要预判。你可以预判对方的预判,然而对方却也可以将你猜个透彻,你的预判正中对方下怀。 类似的事情如同赌博一样。 现在是守浮桥的队伍直扑对岸敌营,还是守在原地不动,又或者是返回自家大营,救援窦泰? 一时间,莫多娄贷文陷入思维的混乱之中。 他思前想后,如果从纯军事角度说,现在直扑敌营,是最冒险,却也是成功率最大的选择。只是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搞不好,嗯,应该说是一定会被军法从事。 如果一直守在这里,坐视大营被破,搞不好窦泰会死在大营。到时候,自己要怎么去跟高欢交代?要么是居心叵测谋害同僚,要么是庸才一个不懂用兵。 而带兵回援,无论军事上是否有成果,起码窦泰会承情,到时候打板子也会有人帮忙说好话。有时候,甚至很多时候,能力怎么样是其次,态度如何反而是排第一位的。 “这样,我给你五百人,你守住浮桥。我带其他人回援大营。” 莫多娄贷文对副将说道。 他在高欢身边没有根基,此番回援窦泰,也算是积累一分人脉。就算犯错了,也可以用“关心则乱”四个字搪塞过去。 …… 当莫多娄贷文回到大营的时候,正好看到窦泰在指挥麾下士卒灭火。此番尔朱氏大军骑兵来势汹汹,四处放火。得亏窦泰早有准备,没有让那些人得逞。 当火放得差不多以后,尔朱氏的骑兵就潇洒从容的撤走了,可谓是来去如风。窦泰在大营内没有留下成建制的骑兵,没法去追击那支逃走的骑兵队伍,心里微微有些悔恨。 “你不是应该在守浮桥么?回大营做什么?” 窦泰看到莫多娄贷文领着一千骑兵归营,皱着眉头问道。 “从远处看到大营火起,末将留下五百人守浮桥,带着其余人回来支援窦将军。” 莫多娄贷文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 窦泰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对方在担心什么。这件事真不能怪莫多娄贷文,只能说是自己分兵失误,应该让莫多娄贷文守大营,自己去守浮桥才对。 如果那样的话,莫多娄贷文只需要战斗就行了,自然是不需要去考虑其他的。 “罢了,这里没你什么事,继续去守浮桥吧。” 窦泰意兴阑珊的摆摆手,没有责备莫多娄贷文不听指挥。 下属违背军令来救你,你指责他斥责他。那么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人家就死守军令,看着你被人干掉都不伸出援助之手。只要还有那么一点点情商的人,此刻都不会说出指责莫多娄贷文的话。 窦泰自然也是一样,他只怪自己判断失误。 “对了,只看到你骑兵队伍,步卒呢?” 窦泰突然想起这一茬,疑惑问了一句。 “步卒跑得慢,还在后面,现在应该快到了。” 莫多娄贷文答了一句,这时周边安静下来,隐约远处有厮杀的声音。 “坏了,中了尔朱氏的调虎离山之计!” 窦泰面色大变,急忙让莫多娄贷文点齐麾下骑军,自己则是收拢大营内的步卒。列阵之后,缓缓朝着浮桥方向而去。 离开大营还没多久,就看到远处一条火把组成的“火龙”,朝着自己这边扑面而来,月光下一茬又一茬的溃兵,开始“穿透”稀疏的骑兵队伍,将骑兵身后的步卒军阵冲得七零八落的。 窦泰的心已经沉到谷底,他对着莫多娄贷文大吼道:“我们中计了,现在来不及整顿,所有骑兵随我冲杀,狭路相逢勇者胜!”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说什么失误都晚了,唯有杀出一条血路,才能死中求活!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吹响,两支骑兵撞在一起,顿时人仰马翻,各有死伤。 弓箭什么的现在根本用不上,甚至敌我识别都有些困难,窦泰厮杀全凭感觉,也不知道有没有干掉自己麾下的骑兵。 而那些步卒的阵线被溃兵冲散,尔朱氏的骑兵更多些,已经穿透了窦泰的骑兵队伍,在步卒军阵中厮杀冲撞。 正在战斗的关键时刻,窦泰发现自家步卒阵线后方突然大乱,似乎有一支骑兵开始冲击军阵背后,那些站在后面的步卒被割麦子一般倒地,崩溃开始传染,几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窦泰就看不到自家成建制的步卒了。 “窦将军,别回大营了,带着骑兵往南走,引尔朱氏大军进伏击圈!” 莫多娄贷文扯着嗓子大喊道,一语惊醒梦中人! 此刻步卒已然失去建制,重整旗鼓需要时间,也需要喘息的机会。 然而此时此刻,窦泰他们在跟数千骑兵混战,敌众我寡之下,获胜的机会极为渺茫。窦泰直到此刻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失败的,需要回大营后通过各种情报慢慢复盘。 但无论如何,起码要自己能脱身才行。 已然来不及鸣金收兵,窦泰和莫多娄贷文骑着马拔腿就跑,他麾下那些骑兵看着主帅离去,也跟着一起跑,来不及跑路的,陷入重重包围之中,分不清东南西北,很快就被人挑落马下。 …… 阳曲城西北的汾水两岸,尔朱兆出兵抵御高欢派出的先锋军窦泰部,这支军队步骑混合的队伍约九千人之多。 尔朱兆采用尔朱仲远之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偏师从河水较浅处渡河,袭击窦泰大营,吸引窦泰军主力回营,自己则带着骑兵主力一举过浮桥,瞬间杀散了毫无防备的浮桥守军。 接着尔朱兆带着骑兵队伍一路杀向窦泰大营,在路上遭遇缺乏掩护,正在回营途中的窦泰军步卒。有心算无心之下,瞬间将那支步卒的队伍杀得四散逃逸。 已经进入最佳状态的尔朱兆,继续做自己最熟悉的任务。不需要去动脑筋思考怎么打仗,只要将眼前之敌干掉就行。当窦泰手里最后的人马与他遭遇时,尔朱兆利用对方步卒阵型被逃兵弄得混乱松动之机,选择直接破阵。 恰好尔朱仲远带着偏师赶到,出现在窦泰军步卒后方,前后夹击之下,窦泰和莫多娄贷文来不及回营,带着有限的骑兵逃回晋阳城外大营,几乎可以用全军覆没来形容。 先锋军的惨败,震惊了坐镇祁县的高欢,他急匆匆赶到大营,准备处置窦泰与莫多娄贷文这两位败军之将。 7017k 第369章 你大爷终究是你大爷Ⅲ(下) 灰头土脸,被人五花大绑,窦泰和莫多娄贷文毫无形象的坐在府衙大堂的地面上,面色灰败,并不为出兵惨败而辩解。 祁县背靠邬泽,物产丰饶,乃是太原盆地中极为重要的一个节点。高欢得陇望蜀,眼看晋州已经收入囊中(唯独元天穆困守壶关城),便带着大军屯扎祁县,虎视晋阳。 并派段荣段韶父子领兵围困晋阳。 除了这一支精兵外,晋阳周边的榆次城、梗阳城皆有高欢军的人马屯扎,提供粮草以供军需。总而言之,高欢大军虽然集中在晋阳周边,但并非是一股脑的屯扎在一起等着尔朱荣来大砍特砍。 各军之间都分配有不同任务,有的负责围城,有的负责打援,形成了一张密集的大网,等着尔朱荣这条凶猛的鲨鱼前来。 高欢吸取了从前的经验教训,此番将兵力合理展开配置,他不认为自己会输,更不存在尔朱荣一场决战就能彻底把之前输掉的筹码赢回去的可能性。 结果没想到窦泰前出阳曲试探,全军覆没,彻底打乱了高欢的计划。 “事到如今,你二人还有何话可说?” 高欢坐在府衙大堂正位上,一脸痛心疾首的问道。 “尔朱荣大军佯装袭营,调虎离山。我等未能识破其奸计,以至于全军折损大半,甘愿受罚。” 窦泰叹息一声说道,败军之将何以言勇,现在只能服个软再说了。反正他很明白,高欢是不可能杀他的,毕竟是连襟,杀了他,将来谁还敢跟高欢套近乎? 高欢虽然不可能再有更多的连襟了,但是他的子女也都在慢慢长大,渐渐到了娶妻与出嫁的年龄。 下一阶段高欢估计会把结儿女亲家的事情提上日程,这个节骨眼,怎么可能杀自己呢!窦泰想得很明白。 “当年诸葛斩马谡,以正军法。你我虽为连襟,可……唉,来人啊,将二人拖出去斩了,以正军纪。大军令行禁止自有法度,主将有罪,同样要严惩不贷。” 高欢别过头不去看窦泰,无力的挥了挥手,似乎有泪水落下。 “丞相!此番正与尔朱荣鏖战,胜败乃是兵家常事,岂能大军稍有挫败就斩大将?不如将前罪记下,命他们二人将功折罪。一切待扫平尔朱荣后,再行定夺也不迟啊!” 孙腾冲过去夺走高欢想要扔出去的令箭,拉着对方的袖子苦苦哀求。 “丞相,将功折罪,亦是不迟啊!” 众将都站出来为窦泰求情,倒不是说他们有多喜欢窦泰,而是一种兔死狐悲的普遍情绪。说不得将来自己也会轮到丧师辱国的情况,还得别人来替自己求情呢。此时落井下石没有任何意义。 “唉,你们叫我如何是好啊!” 高欢一个劲的叹息,失望的摇头,半天都不说话。 “丞相,让他们二人为都督,领残部为先锋,此事暂时压下。又不是当做没发生过,只是回邺城后再清算,这并不违反军法。 再者法理不外人情,两位将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若是后面作战不利,新账旧账一起算,亦是不晚。” 孙腾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窦泰和莫多娄贷文都用感激的眼光看着他,虽然知道是做戏,可是孙腾两次出来求情,也是很大的人情了。 “那就这么办吧。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打二十军棍以儆效尤,现在你们二人先将此战细节速速道来,不得有一点遗漏!” 果然,高欢的板子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二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将汾河边扎营,搭建浮桥,夜晚分兵,最后被调虎离山,逐个击破的事情细细说来,大堂内众人一脸古怪。 要说起来,窦泰还真是输得比较冤。 他们行军的对策似乎问题也不大,也就是吃了不熟悉地理的亏,没想到尔朱氏大军会从河水较浅的地段深夜强渡汾水,但这个也不算是战斗的胜负手。 真要说起来,敌军佯攻大营,导致守浮桥的军队回援大营,才是此战失败的根本。这里头尔朱氏大军也占了点运气的便宜,不然的话,窦泰或许会输,倒也能带着残兵退回晋阳城外大营。 不管怎么说,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尔朱荣目前不仅有一战之力,甚至气力都有些充沛。远不是之前想象的那样“日薄西山”“众叛亲离”。 “高王,末将愿带兵前往阳曲!” 高敖曹站出来说道,向高欢请战。目前情况很明显了,窦泰和莫多娄贷文都不可能再派出去攻阳曲,这既是对他们好,也是为了能打胜仗。 “嗯,高将军可以的。顺便,娄昭啊,你跟高将军同去吧。” 高欢对自己的小舅子说道。 诶? 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打仗时候经常摸鱼划水的娄昭抬起头,迷惑不解看了高欢一眼。 “有难处?” 高欢不动声色问道。 “姐夫……高王,在下跟高将军的部曲不熟悉,不知道他们谁强谁弱,恐怕难以胜任啊。” 娄昭有些为难的说道。他固然是跟高敖曹麾下部曲不熟悉,但是此行前去只不过是作为“监军”的角色,以免高敖曹反水(虽然这个可能性极低)。 娄昭不肯去,另有缘由。 他认为,窦泰弓马娴熟,成名极早,要不也不会成为他们娄家的女婿了。结果窦泰都在阳曲吃了败仗,显然前面都是龙潭虎穴啊!娄昭可不想去前面送死,他有姐姐娄昭君吹枕头风就可以了,反正富贵是有保证的,何须去前线拿命搏前程? “高王,末将愿意与高将军同去。” 这时大堂内有人出列,是个不太熟悉的面孔,此人名叫尧雄跟高欢的时间不长。他的家乡就在长子附近,因此这次高欢出征带着他一同前来。 尧雄作战勇敢又听从号令,执行战术很彻底,从来不打折扣,所以他很得高欢敬重。如今对方主动请缨,高欢亦是不好拒绝。 “那也好,就高敖曹与尧雄二人为主将副将,令本部人马前往。记得,不要轻易渡河!” 高欢也是被尔朱荣搞得有点怕了。 尔朱荣怎么说呢,你可以觉得这个人没有政治头脑,思维幼稚优柔寡断;亦是可以觉得他无法治理天下,手段粗暴不得人心。 但是,你绝对不能否认对方的军事才华。这个人,基本上就是除了会打仗以外,啥也不会的主。一招鲜吃遍天,说的就是尔朱荣。 …… 几天之后,高敖曹与尧雄二人带兵到底阳曲以南的汾水渡口,同样的,他们遭遇到了尔朱兆所率领的精锐骑兵。 高敖曹听从尧雄的建议,尧雄先带着部分人马打算先强渡汾水,然后遭遇尔朱兆大军后“大败”,逃之夭夭,佯装败退。 此举是为了勾引尔朱兆带骑兵过汾水追击,最后高敖曹埋伏的伏兵出马,一举击溃尔朱兆的骑兵。 这个想法虽然很好,但是在第一步就出现了问题。 尧雄刚刚带着人过了浮桥,就被前来迎敌的尔朱兆击溃,大军溃逃以后,尔朱兆便停止追击,怎么也不肯过汾水,将那座浮桥当做摆设。 高敖曹吸取窦泰的教训,不敢沿着汾水扎营,只得退到比较安全的区域,离汾水有一段距离。每日高敖曹来回叫阵,又是过河突袭,又是半夜偷袭的。 结果尔朱兆严格按尔朱荣的军令行事,就是在汾水两岸做文章,始终都不跑远!只要你过河那就痛打,不过河,两边就相安无事。 眼看事不可为,高敖曹派人送信给高欢,告诉高欢:阳曲之敌只防不攻,似有阴谋。 当高欢得到这个消息后,他瞬间就明白了:尔朱氏的精兵在此,而大部队之前还在动员当中并未到位。所以阳曲的敌军在执行“动态防御”,为尔朱荣调兵争取时间。 而窦泰的那次惨败,使得自己已经丧失先机,如今尔朱荣大军应该已经动员得差不多了,再去攻打阳曲,正是中了对方的计策。 没两天,前线传来重磅消息,尔朱荣带大军赶到,与尔朱兆合兵一处,分兵多路强渡汾水!好似泰山压顶! 被绝对优势兵力的敌军围殴,高敖曹自然不敌,大败退回榆次城,紧闭城门拒不出战! 随后尔朱荣又派尔朱兆亲率骑军三千,步军一万解晋阳之围。同时又分兵五千,由尔朱天光率领,攻打榆次城。高敖曹疲于应对,眼看情况不对,在榆次城内动弹不得。 斥候将军情传到晋阳城外大营里。 段韶一看大事不妙,自家各军几乎被天然分割,南北各部无法互相支援。于是丢下辎重,带着大军狼狈逃回祁县,前线粮草丢了大半。 丢掉粮草是小,集结兵力是大。若是没个几万的主力大军,段韶觉得高欢都不必直面尔朱荣,还是继续退却,拉长尔朱荣大军的补给线为好。 解除晋阳之围的尔朱荣,跟城内的慕容绍稍作合计,随即又让可朱浑天和守晋阳(之前可朱浑天和诈降高欢,已经向尔朱荣证明了自己的忠诚),慕容绍宗则率晋阳守军主力出击梗阳。 随即,梗阳再次易手,被慕容绍宗占据。高欢军在晋阳周边的据点随后接连陷落,大小城池刚刚背叛尔朱荣投靠高欢,如今又不得不改换门庭背叛回来,再次显示了什么叫做墙头草两边倒。 得段韶预警,高欢大军之中除了高敖曹守在榆次城,打算退回井陉道以外,其他兵马基本上已经回撤到祁县附近,兵力上讲并不比尔朱荣少。 此番高欢只是为了攻略晋州,看到战局顺利才动了攻打晋阳的心思。眼见事不可为,他当机立断,下令撤回到襄垣,进行“战略转进”。 高欢的骚操作被孙腾等人制止了。 孙腾对高欢说道:“尔朱荣大军到了祁县,已经是远离北秀容。这里并非是尔朱荣的根基所在,他在此地也不得民心,更不谈经营百年。高王带雄兵到晋阳,乃是顺应天意,岂能一战都未打,就后撤到晋州?” 高欢想想也是,自己大概是被尔朱荣给吓到了,于是在祁县以北的乌马河与尔朱荣大军隔河相望! 乌马河在枯水期水很浅,最浅的地方,不过没过膝盖而已。这条河不像是汾水那样可以阻断两军。现在的情况是,只要打起来,两边都能随时过河。 高欢将段韶布置在中军,窦泰残部布置在右侧,高欢自己则是在左翼。为什么要这样部署很好猜,因为高欢以己度人,尔朱荣此战肯定是直捣中军。 一旦战事不利,反而会全盘崩溃。 他将自己安置在左翼,就是希望开战后让厍狄干为先锋,从尔朱荣军右翼撕开一条口子!想来想去,这样成功率会比较高一些。 果不其然,一开战尔朱荣就毫不犹豫的派出尔朱兆领骑兵直冲过来,战马在乌马河中溅起水花,枯水的河流丝毫不阻碍骑兵的通过。 几乎是一瞬间,莫多娄贷文所在的前军,就被尔朱兆的骑兵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然而段韶果断派出中军的精锐迅速将口子补上,尔朱兆带着骑兵在步卒战阵中不断穿插,并未找到突破口。 左翼这边,厍狄干所率步军,亦是没法突破尔朱天光所在的右翼,两边的突击战打成的阵地战,沿着乌马河,战线一直延绵,两边的士卒捉对厮杀,很快便将这条小河染红。 此战从天亮开始,一直杀到下午,眼看占不到什么便宜的尔朱荣悄然退兵,两军脱离了接触。 高欢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许久没有亲自上阵,他感觉身体都要散架了一般。 今天这一战堪称是堆人头堆出来的“不分胜负”,然而晋阳还在慕容绍宗手里,只要这位不反叛,其实尔朱荣还是有相当余力的。 反倒是自己这边,从邺城出征已经许久,人困马乏急需休整。可问题是队伍要在晋州修整,还是拉回邺城修整呢? 军队在晋州休整恐怕尔朱荣随时能来,势必如附骨之疽一般。要是回邺城休整,虽然不必担心尔朱荣搞事,但此番所有努力前功尽弃,为之奈何? 正当高欢踌躇犹豫之时,一个牧民打扮的斥候被段韶引来高欢身边。 “高王,鄙人斛律金都督帐下斥候,我军已经攻占秀容城,正在秀容川掠地。我家都督让在下告知高王,尔朱荣得知北秀容失陷,必定回师北上,军无战心。 高王可抛弃辎重,轻装追击,两军夹攻,必破尔朱荣。” 嗯?天上掉下一个馅饼,把高欢砸晕了。 他猛地站起身,抓住那斥候的袖口质问道:“此话当真?” “回高王,千真万确。在下身后之弓乃是斛律都督常用,以为信物,高王可以自行验证。” 那斥候淡定的说道。 “好!好!好!真是太好了!” 高欢激动得像是个得到最喜爱玩具的孩子。 “本王就要看看尔朱荣这次怎么死!”高欢咬牙切齿的说道,心里痛快极了! 7017k 第370章 摸鱼达人 “高王,不能去呀,恐防有诈!”孙腾拉住高欢的衣袖,慎重的摇了摇头。 如今打了个平手,估计大军退到襄垣,可以保证完整吃掉晋州。有了晋州这个桥头堡,将来攻略晋阳只是迟早的事。可以预见,尔朱荣将来绝对是越来越弱。 时间在自己这边,急什么呢? “斛律金千里来投,如今出兵秀容川,诚意十足,他必不负我!” 高欢十分笃定的说道。 以前还在尔朱荣麾下的时候,高欢时常有些小聪明和猥琐举动,挖坑埋人什么的很熟练。 而现在成为一方大佬后,行事越发方正。如果不知道他的底细,还以为这位真是从小就扶老奶奶过马路长大的。 孙腾叹息一声,将那名乔装改扮的斥候叫来,反复询问各种细节,最后确定了一件事:此人确实是斛律金派来的!起码,可以确认这不是尔朱荣的圈套。 但是斛律金就那么可信么? 孙腾心里也没底,却不好劝说高欢。毕竟这种事情,只要不是尔朱荣的诡计,那么你劝说就很容易上纲上线什么的。 比如说将来高欢痛心疾首的说:悔听孙龙雀之言巴拉巴拉。 那种事情还真是很堵心! “如今尔朱荣首尾不能相顾,正是破敌良机。此战若是一战而定,顺势可入关中,关中平,则北方平矣。萧衍冢中枯骨,有何惧哉,龙雀以为如何?” 不得不说,高欢的战略眼光不差,实操差点也不能掩盖他心中的雄才大略。 “主公让段荣父子领兵追击即可,并不需要亲自前往。” 孙腾最后劝了一下。 果然,高欢摸了摸胡须道:“剿灭尔朱氏之功,岂可假借他人之手?”这个回答跟孙腾预料的一样,高欢果真是个政治动物,一举一动都跟权谋相关。 “如此,那在下便同高王一起吧。”孙腾也懒得劝说了。 …… 因为要跟高欢决战兵力紧缺,所以尔朱荣把镇守北秀容的尔朱天光也叫上,参与阳曲之战,没想到这个调动坏了大事。 尔朱荣大军刚刚开赴回晋阳附近,还未进城,就有斥候从北面而来,告知尔朱荣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斛律部从外线,也就是从幽州出塞,沿着桑干河行进,从马邑入关,偷袭了秀容城。但是他们占据秀容之后,并未四处掠地,而是坚守城池。 尔朱氏的家眷都被其俘获。 已经累了几天的尔朱荣,顿时感觉一阵阵眩晕!几乎要从马上栽倒在地。 这个消息很快就在军中传遍,一时间人心惶惶,军心不定,但是倒也不至于说猝然崩溃。因为晋阳目前还是慕容绍宗在镇守,有这么一个大城,倒也不至于说担心没有落脚的地方。 “天柱大将军!高欢军正带着部曲往晋阳方向而来!” 正当尔朱荣要带兵入晋阳先休整一下的时候,垫后的斥候传来了一个极坏的消息:高欢追来了! 高欢本来都要退走了,又怎么会无故追击呢?尔朱荣略一沉吟便猜到,高欢一定是从哪里听说了秀容川被斛律部占据,于是趁你病要你命一般的孤注一掷! “我们不入晋阳城,在阳曲汾水北岸列阵,等着高欢前来!” 尔朱荣对正在整顿部曲的尔朱兆说道。 “叔父,军心不稳啊……”尔朱兆低声说道。 “此番陷入绝地,不成功,便成仁。你告诉麾下,现在杀回秀容城,谁挡我们的道,就杀谁!众将士若是不想妻离子散,便随我在阳曲痛击高欢,然后在杀回秀容城! 阳曲一战,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逃跑的懦夫!不胜,那就死!” 尔朱荣拔出佩剑,用剑身拍了拍尔朱兆的头盔! …… 秀容城确实是被斛律金攻下了,不过烧杀抢掠倒是没有,只是城池被严密封锁,任何人不得进出。尔朱氏的家眷也在府里没有被打扰。 斛律金在打听到高欢大军的动向后,就派人去送口信,约定高欢与他前后夹击尔朱荣。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斛律金的一系列操作,让跟在他身边的斛律光万分迷惑。老爹到底想做什么,斛律光是越看越迷糊。一开始的兴奋不见了,剩下的只有深深的忧虑。 “父亲,高王大军在晋阳以南,我们现在要不要带兵南下,与之前后夹击尔朱荣?” 入秀容城几乎是兵不血刃,斛律光小心翼翼的问道。 “你弟斛律羡小时候挨了不少打,而你很少被打,所以不知道疼。” 斛律金老神在在的说道,脸上看不到一丝焦急。 “为父我已经为高王击破尔朱荣创造了机会,剩下的事情,需要他自己去做。尔朱荣得知老巢被占,军无战心,这是最好的机会,高王把握不住,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毕竟是给予厚望的长子,斛律金难得多说了一句,语气冷淡。 “要是高王真的输了呢?” 斛律光反问道。 “输了再重来便是,胜败乃兵家常事嘛,这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说有关系的话,那必然是将来要更加倚重我们才是。” 斛律金一语道破乱局之中的关键。 高欢惨胜,损兵折将的他,只能对未有损耗的斛律部笑脸相迎,百般笼络。 高欢惨败,斛律部退回幽州,足以自保,听调不听宣。 唯有高欢大胜,斛律金要担心一下对方前来秋后算账。 可是,高欢要是有本事大胜尔朱荣,那就不是今天这种光景了。 所谓盟友,就是用来出卖的。 所谓援兵,就是打完了才会出现的。 斛律金在草原上夹缝中求生,早就见过了各种起起落落,要说尔虞我诈,可比高欢经历的要多多了。 把部曲拼光了,谁管你是哪家的阿猫阿狗啊。 很多事情,斛律金已经想通透了。 斛律光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眼睛都瞪圆了看着斛律金。 “父亲,派人去传口信,其实是想让高王与尔朱荣斗起来吧。” 斛律光压低声音问道。 可以想象,如果尔朱荣不跟高欢斗个你死我活,那么当尔朱荣得知北秀容被斛律部占据了,会有怎样的表现? 必然是如同被激怒的公牛一般,莽撞的要跟斛律部不死不休! 而那封信传到了高欢那里,尔朱荣必然被高欢拖住后退,就算能赢,还有多少力气去找斛律部的麻烦呢?无论哪一边赢都一样。 到时候斛律部可以从容不迫的沿着桑干河退回幽州,难道尔朱荣还敢追击不成!就算人还可以战,马都已经跑不动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坑起来连自家主公都不放过! 想明白这些之后,斛律光对老爹万分佩服。会打仗的人有很多,但是在打仗中会摸鱼的,而且还经常摸到鱼的人,才是真正游刃有余的厉害角色。 “所以父亲没有下令让士卒劫掠秀容城,因为我们可能马上就要退走……” 斛律光还没说完,斛律金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话可是你说的,为父可没说。高王若胜,我肯定不会对秀容城客气。但若是高王败,就没必要平白无故得罪人了。何必那么早放开手脚去抢呢?” …… 阳曲城西南,汾水两岸。尔朱荣大军在北岸,军容严整。高欢大军在南岸,由于刚刚赶到,正在整军,明显露出疲态。 高欢看了看这架势,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尔朱荣部并未像所预料的那样惊慌失措,反而在要害处严阵以待。 这场战斗就是阳谋,高欢觉得时间在自己这边,一旦斛律部赶到,尔朱荣被前后夹击,再怎么军容严整也没用了。 获胜的关键取决于双方的耐力! 正当高欢在犹豫的时候,尔朱荣大军已经开始渡河,此处河水非常浅,还没过大腿! 尔朱荣抢时间是应该的,因为秀容城的斛律金随时都有可能增援阳曲,从背后插尔朱荣一刀。 “传令下去,半渡而击。” 高欢对身边的段荣说道。 “高王,尔朱部多骑兵,尔朱兆麾下便有成建制的五千精骑。可是此番渡河的都是步卒,尔朱氏的骑兵哪里去了,恐怕有诈。不如全军暂退五里,避免在河滩边上作战。” 刚刚准备去压住阵脚的段韶,忍不住劝说了高欢一句。 这话说得有点晚,开弓没有回头箭,军令已经传达下去了,再去阻止已经来不及。 高欢也直觉上认为有些不对劲,他问段韶:“晋阳城那边有动静么?” “刚刚探马回报,晋阳城门紧闭,未有出兵迹象。” 段韶对高欢禀告道。 那还算好! 高欢稍稍松了口气,事实上仗打到这个份上,镇守晋阳的慕容绍宗也未尝没有保存实力的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一旦晋阳空虚,后果不堪设想。 “争取速战速决,尔朱荣败,慕容绍宗必降,成败就看这一回了。” 高欢沉声说道,拍了拍段韶的肩膀。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心思多疑的尔朱荣,并未将在曲阳以南跟高欢决战的消息告诉慕容绍宗。就连北秀容被占的消息,慕容绍宗也蒙在鼓里。 尔朱荣怕对方一旦知晓,就会立马背叛。 “咚咚咚咚咚咚!” 汾水对岸,大鼓敲响,宛若奔雷一般震耳欲聋。 尔朱荣军的士卒不要命一般的淌着河水冲过来,虽然刀盾兵都是举着小盾朝前,但是依然有不少人被射中倒在河水里,很快,这段汾水就被染红。 两军在河滩上短兵相接,厮杀起来。 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拼人命,高欢是很不喜欢的,如果可以不打这样的仗,他情愿一辈子都不打。 过河的尔朱荣大军步卒像是冲击礁石的浪花一般,虽然偶尔能够冲破段韶在前方布置的第一道防线,但是根本没办法冲到后方观察局势的高欢身边。 在一线拼杀的莫多娄贷文,刀都劈坏了几把,全身染红如同血魔。 “不对劲啊!” 高欢喃喃自语的说道。 尔朱荣不应该只有这点本事才对。此时尔朱荣麾下大军虽然斗志激昂,但那些都是士卒们的军心士气,跟尔朱荣的临阵指挥没有关系。 此时尔朱荣的指挥,倒是跟初出茅庐的无知莽汉差不多,只知道堆人命,拼士卒血勇。 正在这时,尔朱荣大军后方点起狼烟,高欢先是以为斛律金的人马来了,结果半注香的功夫不到,大军左翼就冲出无数铁骑! 糟糕! 高欢心中咯噔一下,沉到谷底。 一直追击没有仔细勘察地形,大军左侧不远处有一密林,没想到尔朱荣竟然有胆子将骑兵主力隐藏在密林中! “高王,末将护送您先走!” 段韶满身是血的跑来,尽量压低声音拱手对高欢说道。 “大军还未败退,本王怎能……” 高欢像是喃喃自语一样,面无表情,机械式的说出这句话。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左翼越来越近的尔朱荣骑兵,只想拔剑自刎。 “高王先走!” 段韶一马鞭打在高欢马后腿上,那匹马受惊顿时掉头就跑。段韶对高欢身边的亲兵喊道:“护送高王去祁县!不要停下来!” 高欢前脚跑路,后脚尔朱荣的骑兵就把高欢军大阵左翼冲垮了!在河滩上与尔朱荣军步卒厮杀的高欢军士卒顿时压力山大! 整个大阵在骑兵的侧翼冲击下,变得七零八落。士卒们纷纷溃逃,前面的战线也很快崩溃。尔朱荣军的骑军和步军,如同一把剪刀,从西北与正北两个方向冲击而来。 所过之处,遍地死尸,还有哀嚎不止的漏网之鱼。领兵的尔朱兆一直将敌人军阵杀穿,才掉过头来将骑兵分成几队,追杀高欢军的溃卒。 阳曲之战,高欢大军被尔朱荣骑兵击溃,各军主将与麾下士卒四散奔逃。战斗结束后,尔朱荣并未追击高欢,而是带着大军直扑秀容城。 …… 这年秋天,魏国的悬瓠太守辛纂,在得知前来接应自己的人是梁国的雍州刺史曹义宗后,便存了诈降的心思。 面对曹义宗使者的趾高气昂,辛纂不动声色,对曹义宗书信中提出的条件满口答应。然而当曹义宗满心欢喜带着部曲前来接管悬瓠城的时候,早已埋伏在悬瓠周边的辛纂猝然发难! 一时间梁军大败,就连曹义宗本人,都被辛纂俘虏!辛纂得了便宜还卖乖,向萧衍写信,指责梁国言而无信,企图骗城杀人。 萧衍无奈,将书信转交到寿阳,让刘益守“便宜行事”。 本来只是接管城池这种小事,结果最后变成诈降不说还将曹义宗俘虏,扣押为人质。 寿阳城府衙的书房里,刘益守和麾下王伟、陈元康等人面面相觑,都不敢相信这种事情竟然是真的。 “其实吧,我早就猜到这家伙是个废物。只不过,废物到如此程度,还是让我有些吃惊。” 刘益守将书信摊开放在桌案上,询问众人道:“你们以为要怎么办为好?” 7017k 第385章 五龙闹海(上) 江陵城外四处都是水,乃是江河汇聚之地,亦是荆襄的水路和陆路枢纽。 城门口,王僧辩手握佩剑,眼神不善的盯着一队被押送出城的士兵。别误会,这并不是萧欢所属的私军,而是彻头彻尾的“自己人”。 而且并非是普通的士卒,乃是萧绎的亲卫队,领兵之人正是萧绎的“小舅子”王琳。 这帮丘八进了江陵城以后就一路抢劫,最后被王僧辩派遣执法的队伍将其一一捕获,送到眼前。 虽然王僧辩亦是不明白萧欢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封地,重镇江陵城让给萧绎,但这终究是一件好事。占据了江陵,萧绎的私军可以从容的在洞庭湖内练兵,东征的队伍,也不必担心后路被断。 况且江陵富庶,钱粮充足,实在是不要太爽。 王僧辩奉萧绎之名前来接管江陵,本来是兴高采烈,踌躇满志。没想到王琳和麾下部众抢劫这事,闹得确实是太不愉快。 “将这些劫掠的士卒全部砍了,汇报给湘东王(萧绎)。” 王僧辩沉声对亲兵说道。江陵城乃是萧绎东征建康的根基,万万不能有失。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个道理怎么就不明白呢? 王僧辩暗恨王琳仗着有萧绎撑腰,飞扬跋扈。 正在这时,一队骑兵飞驰而来,似乎来者不善的样子。身边的亲兵全都戒备起来,只有王僧辩本凝神看着那队骑兵的领头之人。 很快,那队骑兵勒马停下,为首的将领器宇轩昂,留着长发,整个人看起来似乎颇为飘逸。 “王都督,末将麾下那些兄弟,不能杀!” 此人就是王琳,萧绎的小舅子,为人义气为首,在军中极得人心。萧绎让他为亲兵队长,整个亲兵队被他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根本不听王僧辩的调度。 两人平日里就有矛盾,只是看在萧绎的面子,才没有明火执仗的冲突。 “他们劫掠江陵城,破坏主公的基业,你说该不该杀?” 王僧辩面色不善的问道。 王琳一脸不以为然,大言不惭道:“区区劫掠而已。杀人了没有,杀了我让杀人者抵命,若是没杀,此事就此揭过,以后拿我的俸禄去填这些坑,如何?” 话都说这个份上,王僧辩还能怎么说?再者,王琳麾下那些人入城也确实就是抢劫,没有杀人放火。杀人抵命,貌似还不到那个地步。 “主公志在天下,岂能为这点小利就败坏风气。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么?” 王僧辩虎着脸继续呵斥道,并不想就此轻易放过王琳。 “那些大道理在下没有听过。我只知道,大军尚未出征,就先斩壮士。将来谁还会为将军效死?当兵吃粮而已,不把肚子填饱哪里有心思去打仗? 江陵现在还在接收当中,我麾下士卒不小心劫掠了一番,不知者不罪。在下今后定当约束部曲,这样总可以了吧?” 王琳终究还是服软了,毕竟不占理。但他手下那些人,必须要救回来。他罩着手下,打仗的时候,手下就为他效死,就这么个简单的道理。 退一万步说,杀人也不能让王僧辩来杀,得自己清理门户才行,要不然将来谁还会服自己呢? “行了行了,人带走吧!” 王僧辩不耐烦的说道。王琳并不是一个纨绔子弟,他做事有自己的一套作风。王僧辩虽然看不惯,却也无法否认对方那一套也是行之有效的。 萧绎的亲卫队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其中王琳的统帅力功不可没。要说有什么秘诀,刚才也看到了,那些人都是他小弟,王琳极为护短,打仗的时候,那些人都是豁出命去拼。 再加上萧绎刻意的扶持,王僧辩感觉王琳隐隐在跟自己分庭抗礼。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等进入江陵城以后,萧绎就不痛不痒的惩罚了王琳一下,打五军棍了事。执法的是亲兵队,他们打自家老大,能用多大力气? 当然,这只是一件小事,王僧辩还有大事要跟萧绎商议。 “主公,末将以为,现在先把襄阳拿到,以保后路无忧是为上策,进军建康是为中策,退回湘州实乃下策。萧欢主动将江陵城让出,如今正是防守懈怠,以为我们不会出兵。 不如趁其不备,速攻襄阳!” 王僧辩出了“上中下”三策。他没有说为什么要“不宣而战”,萧绎亦是没有质疑对方为何会如此去说,一切都是心照不宣的。 “攻襄阳太耽误时日,一旦失利,军心士气受挫,反而让大哥家的人抱团来拖我们后腿,这样不行。” 王僧辩的“上策”,萧绎断然拒绝。 这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萧绎想着建康城里的那个位置,已经很久很久了。 “修整几日,看看襄阳那边的动静。如果那边没有出兵的准备,我们这就启程去建康。”萧绎沉声说道,面色阴郁似乎并未因为萧欢将江陵城献出而感觉欢欣鼓舞。 “主公可是有什么心事?” 王僧辩小心翼翼的问道。 “两淮的刘益守,他在做什么呢?他涉嫌弑君,为什么没有被人群起而攻之呢?” 萧绎有点不明白,自己那个“一石二鸟”的计策,好像只有萧纲入套了。如今两淮的刘益守安静得可怕,不知道在准备着什么。 “主公,恕末将直言。如今各路人马都是奔着建康而去,先入建康者为王,谁还有心思去搭理刘益守呢?只要刘益守不主动跳出来,那么也只会在尘埃落定的时候,有人找他算账。” 王僧辩叹息说道。 萧绎这个人就是这样,认定了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去做。而且有些喜怒无常,甚至当时发怒,事后又感觉后悔也屡见不鲜。 既然听不进去,那就只好不说了。 王僧辩顿时闭口不言。 “等我们到了合肥以后,给刘益守写信,邀他共举大事。” 萧绎眼中寒光一闪说道。 这话像是天方夜谭一般,如果刘益守知道萧绎在背后做了什么事,别说是合作了,只怕会当场翻脸。王僧辩一脸古怪问道:“主公,刘益守绝非甘居人下之辈,他不太可能为我所用吧?” “到时候可由不得他,名不正言不顺,难道他想自己去建康坐那个位置?” 萧绎冷冷问道。 王僧辩无言以对,刘益守最大的弱势就在于身份。如果说萧纲在建康继任皇帝,还有那么些人支持的话,刘益守去坐那个位置,就等于是跟梁国所有人为敌! 王僧辩很难想象如刘益守那般聪慧的人,会选择这么一条路。 “主公说得极是……”王僧辩觉得萧绎的话一点破绽也没有,却不知为何心中隐约有些不安。他可是跟刘益守打过交道的,此人极为厉害,文韬武略俱佳。 这样一个人,如果能为自己所用,那简直就是如虎添翼。可事实上,正因为这样的人太过于优秀了,梁国宗室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把握得住。 这才是刘益守的悲哀之处,他想投靠都没人可以投靠,想自己单干又看不到战略上获胜的前景,无非是闹腾出点动静听个响罢了。 “此番出征,可以点齐多少兵马?” 萧绎平静问道,令人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回主公,先锋一万人,中军三万人。辅兵就不带了,沿途接手各州郡进行补给。一切都准备妥当,末将到时候以郢州为大本营,负责各军补给。” 郢州(武昌)是长江中游上的重要节点,不仅交通极为便捷,而且钱粮不缺。郢州现在并非萧绎控制,而是萧氏的旁支在控制。萧绎相信对方会很识相的跟自己合作。 “嗯,一切你看着办,有什么事情记得要跟本王说,不可擅自行动,明白么?” 萧绎的语气隐约有提点敲打之意,王僧辩连忙允诺告退。 …… 一大早的,寿阳城刘益守府邸的书房内,陈元康就将厚厚的一叠信件放到桌案上,然后无奈苦笑对刘益守说道:“主公前些日子在襄阳,可把在下急坏了。各路人马的信件如雪片一般飞来,就连萧纲都说之前的纯属误会,希望主公带兵勤王呢。” 寿阳乃是两淮重镇,甚至可以说是核心。寿阳屯扎重兵,一动不动。刘益守这么做固然是低调行事,然而一个庞然大物在不远处,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谁都知道,如今的刘益守,似乎已经成为楚汉之争时,率汉军攻下齐国的韩信。攻汉王,则项王胜;攻项王,则汉王胜。谁也不攻,则三分天下。 现在哪个藩王能说服刘益守跟他一起出兵建康,那么就有很大的可能会坐到那个位置上。当然,能不能坐得住,坐得稳,还要看将来的发展如何。 刘益守看了看堆积如山的信件,捂着额头道:“先让我缓缓,你来跟我说就行了。” 昨天晚上几个娘子一起上阵,干柴烈火般疯狂的放纵,几个人闹到大半夜才睡着。今天一大早刘益守就被陈元康等人喊起来商议大事,得亏是他年轻身体好还经常打拳锻炼,要不铁人也得自挂东南枝。 “萧纲说之前的都是误会,请主公带兵勤王,封主公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师,开府仪同三司等等。” 陈元康憋着笑念道。 “有没有加九锡?”刘益守无聊的打了个哈欠问道。 “呃,那自然是没有的,萧纲也不想当汉献帝啊。”陈元康无奈苦笑道。刘益守真是想太多了。 “九锡都不肯加,一点诚意也没有。pass了,下一个。” 陈元康讪讪把信放下,又把萧纶、萧续、萧绎等人写的信念了一遍,感觉还不如萧纲有诚意。 “看来,还是我平日里做人太低调了。” 刘益守叹息说道。 虽然这些信对于自己来说全是废纸,擦屁股都嫌硬。然而到这个节骨眼,他都没有被人好好的拉拢一番,似乎也很掉面子啊。 “对了,萧范现在如何?” 刘益守好奇问道。这波他算是狠狠的把萧范跟裴之高等人坑了一把,这两人不会已经寄了吧? “呃,虽说历阳的情况很是狼狈,但萧范与裴之高似乎抵抗颇为坚决,历阳城也在摇摇欲坠中继续坚守着。” 陈元康也感觉很奇怪,难道裴之高真的用兵如神? “萧范和裴之高二人背水一战,反正他们先发的讨逆檄文,已经名垂青史了。只要挺过这一波,那就足以光耀门楣。既然不能投降,何不搏一把呢?” 刘益守已然看出萧范等人的图谋,就是等着萧纲栽跟头。然后他们这些首发倡议的人,就会被新君所优待。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一不做二不休”吧。 “命彭乐杨忠二人,带骑兵奔袭柳仲礼大军,解历阳之围。咱们现在虽然不表态,但不妨暗示一下。如今反萧纲的队伍渐渐集结起来,是时候展示一下实力了。” 当初说要“罩着”萧范等人,如今也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刘益守感觉自己现在特别像是纽约客的警察,每次都要犯人和受害者把事情差不多办完了才出现。 “主公所言极是,我们此举就是拉偏架。很多事情可以实实在在去做,但是嘴上就一句话也不说,懂的都懂。” 陈元康不动声色的说道。 “谁让萧纲坐那个位置呢,他在建康,我就不能帮他。要不然他位置坐稳了,好歹也是太子转帝王的,有些礼法依据在,我后面倒是不好操作了。 只有让其他人帮我们攻破建康,取而代之。那时候才是拿出萧衍遗诏的时候。” 刘益守计划通,早就全部安排好了。 “只是,主公为何这次要亲自奔赴荆襄,其实让在下去亦是可以完成的。” 陈元康忧心忡忡的问道,刘益守这个人就是特别爱冒险,只要他觉得可以的,就会毫不犹豫去前线。 “如今烽烟四起,萧氏宗室里不想搞事的,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唯有我亲自到场,方能取信于人。这是涉及到继承皇位的大事,岂可假借他人之手完成?” 如果可以,刘益守也不想去襄阳。但是不去,萧统家的人就很难相信寿阳这边的诚意,权衡再三,刘益守觉得自己非去不可。 “对了,萧欢的话,不要过多的监视。要是把他吓到就不好了。” 刘益守忍不住提点了一句。 ------题外话------ 今天app首页推荐,还有更新,票投起来 7017k 第371章 总有刁民想害朕 作为记室参军的毛喜,坐在刘益守身边的书案前,闷不吭声看着刘益守跟陈元康王伟他们争论不休。 他一边做记录,一边心中默默叹息,这位年轻帅气,又极具人格魅力的刘都督,生活过得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外人想象中的刘都督,应该是美人在怀,歌舞丝竹,鲜衣怒马,挥斥方遒,一边和女人调情,一边躺着就能把事情搞定。 没事在管辖的各州郡四处逛逛,看到美娇娘直接留宿,采采野花。看到谁不爽就打谁,过萧正德平日里的那种生活。 而现实中的刘都督,每天都在开会,批公文,写条例,各处巡视体察民情,风尘仆仆深夜一身泥回来也是常有的事。 所有事情办完了,还要把家里各位美娇娘哄好。床上的那些房事,懂的都懂,毛喜自己也成家了,不是啥也不懂的毛孩子。 毛喜扪心自问,自己若是忙成刘益守那样了,晚上回来肯定是倒头就睡,哪怕西施在自己面前都没力气去看一眼了。 男人闲的时候是老虎,忙的时候是死狗,状态不可同日而语。 “伯武(毛喜表字)啊,这件事你怎么看?” 刘益守发现毛喜有些走神,提醒了他一句。刘益守自己上班可以摸鱼,但是手下人上班是绝对不能摸鱼的,要不然还当个鬼的主公。 “回都督,此事属下确实有些看法。” 毛喜拱手说道。走神归走神,该忙的事情他还是心里有数的。 “讲。”刘益守嘴里吐出一个字。 “曹义宗乃是名将曹景宗九弟,出身新野豪族,累积三朝将门……”毛喜娓娓道来,王伟听得头大,不耐烦的说道:“那些都不必再说了,直接说重点。” “是。”毛喜也不恼怒,对着刘益守一拜继续说道:“表面上看,曹氏还颇有势力,在新野地方首屈一指。然而家族里已经没有能带兵打仗之人,曹义宗虽然贪婪无耻,但他已然是曹氏在军界的最后代表人物。 如今曹义宗被俘,曹氏必然方寸大乱。主公可以修书一封,告知曹景宗之子曹皎,我们可以把曹义宗换回来。不过将来曹氏不可过淮州,那边由我们的兵马屯扎。” 嗯? 刘益守、王伟、陈元康三人面面相觑,似乎对毛喜的切入点感觉诧异。跟之前有冲突的曹氏接洽,不得不说,毛喜看问题似乎角度很刁钻啊。 刘益守他们的思路,都是想跟萧衍对接,拿到朝廷鸡毛以后到司州去当令箭用。 没想到毛喜另辟蹊径,这件事不跟萧衍玩,而是要跟“苦主”曹义宗家玩。跟曹氏谈妥了以后,反过来再逼迫建康朝廷答应这件事。 一时间书房里的气氛比较沉闷,众人都陷入沉思之中。 见状毛喜继续说道:“曹景宗过世后,其子曹皎继承了竟陵公的爵位,虽然没什么能力,但他也是在明面上能说话的人。 我们派兵强势进入北义阳郡,朝廷多半会有所非议,地方实力派亦是觉得我们多管闲事,另有所图。 倘若是曹氏邀请我们入司州(北义阳郡所在州,信阳驻马店一带),那么我们师出有名,只需要给朝廷中枢上书即可。只要建康那边没有说不,则一切皆为默许。 倘若中枢有人公开指责我们,不但会得罪我们,而且连曹氏,还有那些兔死狐悲的地方实力派,都连带着一起得罪。属下揣摩,应该没有这么蠢的人吧?” 别看毛喜话语里对曹皎不屑一顾,实际上曹皎比刘益守的年纪大多了,具体多少不知道,五十岁肯定是有的。 五十岁之前都不曾领兵出征,不曾在朝堂任职,而将家族兵权拱手让给自己的叔叔曹义宗,足以见得此人必为庸才。 毛喜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众人倒是听出了他要说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玩游戏就要有游戏规则,既然梁国的情况本身就是地方实力派权柄极大,那么不妨“就汤下面”。 当然,司州是曹氏兵马屯扎之地,而悬瓠南面挨着淮州,淮州西面挨着司州,东面挨着安丰州,安丰州是芍陂西北附属的一个小州,目前被刘益守控制,是用来屯田灌溉的“粮仓”。 也就是说,曹义宗一派,本身是被萧衍安排来制衡夏侯夔的,寿阳换了主人后,变成用来制衡刘益守。 假如能够搞定淮州以及北面的悬瓠,那么就能把势力触角伸到河南。解决掉了一个掣肘自己的势力,并且多占两个州,还跟魏国河南地方直接接壤。这远远不止是夺取一州之地那么简单。 更重要的是,淠史杭灌区有个区就在这边,到时候可以借着修灌溉区的由头,各种搞事,实在是不要太爽。 “此计甚好。” 刘益守微微点头,懂行的人,果然是出招一针见血。 “信你来写,恳切一些。我就一事不烦二主了。” 他拍了拍毛喜的肩膀,对陈元康等人说道:“今天城郊有一场好戏,你们随我同去。” 三人在源士康的护卫下出了城以后,待在院子里的斛律羡不动声色的走进书房,挤到毛喜身边,手里还拿着一本破书,似乎翻了很多遍。 呃……毛喜实在搞不懂一个射雕的胡人跟自己有什么近乎要套的。 “那个,毛先生啊,《左氏春秋》这一篇,你能不能跟我讲讲啊。” 斛律羡一脸期盼都督看着毛喜。 你踏马学学打仗,弯弓射箭就行了,看什么左氏春秋啊! 毛喜本来想怼一句,又感觉似乎不太礼貌,毕竟是有人第一次找自己求教。他故作深沉问道:“是哪一篇啊,我来替你看看。” “《曹刿论战》里面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是什么意思呢?” 斛律羡疑惑问道。 这下还真把毛喜问住了。 像刘益守他们这帮“肉食者”,那可真是老奸巨猾,你能说他们“未能远谋”么。 “肉食者说的是权贵么?我观主公与众谋士,奇谋不断,这个未能远谋是说什么意思?”斛律羡疑惑问道。 “这只是曹刿反驳同乡的话,要是他在鲁庄公面前说类似的话,早就被人砍头了。类似于他们都不行,让我来吧,之类吹牛的话,不可当真以为肉食者鄙。” 说完毛喜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中大骂斛律羡作妖。 “还有这里,《郑伯克段于鄢》,郑庄公为什么不能兄弟齐心,教育弟弟呢。我看郑庄公是故意放纵弟弟,好让国人都以为共叔段是废物和捣乱的。如果郑庄公不放纵,兄友弟恭,只怕也不会有如此惨剧吧?毕竟他们是同母所出。” 斛律羡又问了一个刁钻的问题。 毛喜原以为对方只是问哪个字不认识之类的就没太在意。现在才发现人不可貌相,平日里看起来只是个没长大武夫的斛律羡,居然也能读书读心里去,很难得啊! “郑庄公确实是用阳谋对付弟弟共叔段,为后人所不齿。但是写史书的人,却不能直接把这些话写上去。成王败寇,不过如是。” 毛喜叹息道。 “对了,你不是长于射箭么,看左氏春秋用处不大,你应该去练箭才对啊。” 毛喜忽然想起这一茬来。 “项王当年说学文会写字即可,学剑术一人敌,吾要学万人敌。在下深以为然,府里自主公以下人人读书,蔚然成风,我要是不读书,那不是连源将军都不如?” 好吧,这也是金玉良言了,只是源士康风评被害。毛喜微微点头,感觉斛律羡举项羽那个例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毛先生,直呼其名不礼貌,叫先生又有些生疏,以后你我在主公麾下互相关照。平日里没人在,我是叫你阿毛好呢,还是叫你阿喜好呢?” 斛律羡少年心性,很是唐突的问了一句。 阿喜听起来像是女下仆的小名,毛喜无奈叹息一声,面无表情道:“你要是想叫,以后叫我阿毛便是了。” …… 寿阳郊外,源士康带着一队亲卫,正在捣鼓固定在木架子上的一排竹筒。每个竹筒上都有一根常用的那种麻绳。 王伟和陈元康二人站在刘益守身后,默不作声,静待表演。 “可以了,开始吧。” 刘益守对源士康身边那个颇有些年岁的工匠说道。 “回都督,此物已经试验多次,非常安全,请都督亲自示范。” 这位老工匠做了个请的动作,就是想让刘益守在众人面前装个逼。 “我明白了。” 源士康递给刘益守一个火折子。 火折子的原理说出来一钱不值,就是在前一天或者当天做一个燃烧的“小盒子”,将纸放在里面,然后点燃之时迅速将其盖上。 火没有完全熄灭,而是在盒子里极为缓慢的燃烧,当需要用的时候,直接打开,正在燃烧的纸遇到空气,便会重新点燃。 刘益守心中暗道:当年我可是点鞭炮的小能手,将鞭炮丢入易拉罐里面点燃爆炸,那效果实在不要太好看。 他慢慢走过去点燃竹筒上的麻绳,却发现绳子燃烧的速度超乎想象! 刘益守连忙将剩下那几个也点燃。 “砰!”“砰!”“砰!”“砰!”“砰!” 不同颜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可惜现在不是晚上,如果是晚上,这般的绚丽多彩,一定会给寿阳城内所有人都留下深刻的印象。 这种即时燃放的烟花效果很好,竹筒不会爆炸,声音不太响,而且烟花窜得高。 王伟和陈元康二人心中都是一个念头: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这种东西如果只是节日和过年时候放一下,实在是暴殄天物。只有用在行军打仗上,才是真正的犀利武器。 什么时候要撤兵,什么时候要开打,直接放一支烟花就行,比你去传令不知道快哪里去了。不同的颜色也比狼烟更有辨识度,放完还能赶紧的跑路。 “恭喜主公得此利器!” 众人都围过来向刘益守祝贺道。 “行了,在作坊里加紧生产,普及全军。火药的配方严格保密。参与研制的人,无论职位高低,都有赏赐。” 刘益守一脸严肃对那位工匠说道。 “谢都督厚爱。” 将现场清理完之后,刘益守带着陈元康和王伟二人在田埂边散步,秋收已经快要结束,他们所在的田里已经光秃秃一片。 “今年水灾旱灾交替,寿阳还算好,只是其他地方就难说了,估计到冬天会有不少灾民。” 王伟感慨说道。 “不少是多少?” 刘益守皱着眉头问道。 “寿阳所在是大州,迁徙了各地移民以后,才有户口二十万不到,其他州郡每个州大概十万户多点,也有比十万户还少的。这还是我们劫掠和招揽了不少户口,把世家隐藏黑户都算上。 此前一个县不过一两万户而已,有的还不到一万户。两淮到底不比建康,那边不算匿藏户口,官府在册的就有二十八万户。 主公若是不得建康之人力,恐怕难以自立于天下。” 王伟叹息说道。 萧衍这种就是属于一把好牌打稀烂的,建康那么多人口无法转换为人力资源。这些人若是专注农战,五户养一兵这种程度的宽政,也能得六万吃喝不愁,不事生产的精兵。 何愁天下不平? “今年冬天,开仓放粮,吸纳各地流民安置,以寿阳为中心,在周边郡县安置,分少量田亩以糊口,顺便实行从军授田的策略。” 有些地方豪强那边暂时不好动,但是可以用流民和灾民来稀释豪强的影响力。 “长猷啊,前朝刘裕颁布的《占山格》,你那边改进的条目都写完了么?” 刘益守微笑问陈元康道。 “回主公,都写完了。”陈元康拱手说道。这点工作量对他而言都是小意思。 “好,先放风出去实行一下,看看谁会跳出来,把名单先理出来,一个一个记录在册。我们今年冬天要出兵悬瓠,正好让那些人以为我们干打雷不下雨。等得胜归来,我们再按名册上的人,按图索骥,一个一个揪出来收拾。 这就叫勿谓言之不预也。” 刘益守嘿嘿冷笑道。 啧啧啧,这手段真踏马的下贱。 王伟和陈元康二人唏嘘感慨,心里为某些人默哀了几秒钟。你不跳出来,不反复的作死,怎么有由头收拾你呢。 刘益守的这波郑伯克段,实在是用得不怎么稀奇,老银币套路了。 7017k 第372章 人算不如天算 毛喜对时局把握很有心得,他代刘益守写的信,送到盘踞在司州的曹氏那边,曹皎二话没说,全盘接受了对方的建议,主动上表朝廷,希望中枢能将曹义宗换回。 毕竟,这位大爷已经六十多岁了,曹景宗过世到现在都已经三十多年,曹氏希望能让曹义宗安全回归梁国,也算是某种程度的落叶归根。谁都知道,这位大爷也没几年好活了。 曹义宗出兵悬瓠,名义上是为了梁国的江山,现在曹氏又打亲情牌,萧衍实在是不好拒绝。如果此番不理睬,将来边镇有事,谁又会挺身而出呢?不理不睬会寒了很多人的心。 再者曹景宗乃是从龙之臣,他们家的事情,萧衍也不可能真的不管。于是新的议题便如毛喜预料的那样摊开在萧衍和建康中枢的面前:到底派谁去比较好?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统辖之地与淮州只隔了一个州的刘益守离得最近,而且实力异常强大,足以震慑辛纂! 很快,建康中枢的政令下达:刘益守派兵前往淮州,屯兵光城郡(河南横川县附近),准备攻打悬瓠。 当然,出兵只是姿态,只是对外宣称的,萧衍也要脸,当然不能说派人去是接曹义宗回来。 而刘益守另收到密旨:换回曹义宗即可退兵,不必恋战。 接到建康朝廷传来的公文后,刘益守宣布休沐三天,除了必要的政务外,其余的事情全部放下,别说是出兵了,就连军粮的调配也没有,如同过节。 这天趁着休沐,刘益守在寿阳以北八公山脚下的淝水岸边垂钓,陈元康与王伟都在寿阳城公干没有跟来,而毛喜、斛律羡等年轻一辈的则是一同跟随前往。 毛喜看了看自己竹篓里全是钓到的鱼,又隐约看到刘益守身边的竹篓里空空如也,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要“放水”,以免自家老板脸上太难看了。 “当年谢安叔侄,凭借着淝水地利,还有悍勇的北府兵,击溃了踌躇满志的苻坚,为晋国续命数十年。” 刘益守看着并不宽阔的淝水,心生感慨。 “都督如今兵精粮足,不比当年北府兵差。” 毛喜恭维道。 “罢了,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如今天子不姓司马,我亦不是谢安。”一如既往的钓不到鱼,刘益守已经麻了。 “都督,朝廷命我等出兵悬瓠,为何您按兵不动呢?我们不是一直在谋划这个么?” 毛喜有些好奇的问道。 “天子给了我淮州刺史的官职么?” 刘益守笑着反问道,并未回答对方的问题。 淮州是北面从河南入侵南面的必经之路,淮州防务非同小可。 “那个,属下看公文里没有说。”毛喜讪讪说道。 “这不就对了嘛,朝廷连个刺史的官职都不肯给我,既然曹义宗家里人不着急,我就更加不着急了。先把他们晾着吧。” 刘益守摆摆手说道,听得毛喜一愣一愣的。 这踏马的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 虽然是驸马,可是这位刘都督丝毫没把萧衍当回事,只要是无利可图的,那就当没有听说过。 “来了来了来了!” 刘益守的钓竿猛的一沉,似乎有鱼咬钩,而且还是条大鱼。 “啪!” 鱼太大,脱钩了。刘益守拉起空空如也的竹竿,上面的鱼钩都不见了。好不容易没让鱼跑路,结果因为鱼太大,钓鱼的线都被折腾断了。 “都督可真是钓了条大鱼啊。”身后的斛律羡赞叹道。 可惜马屁拍到马腿上,刘益守无奈叹息道:“罢了,你去林子里射个兔子什么的吧。” 斛律羡离开后,刘益守侧过头问毛喜道:“你以为这次要如何应对为好?” 萧衍的意思是换回曹义宗就行了。但刘益守想要的显然不是把那个糟老头子曹义宗换回来。 “前朝时,悬瓠本来在魏国的控制当中,但自六镇丧乱以来,梁国的边境向北推移,如今悬瓠所在州郡,如同铁钉,镶嵌在梁国边境线上。 天予不取,必遭其咎。都督此番出兵,必要夺悬瓠而归。有此地在,向北可威胁颍川,向南亦可退守淮州。 再有,若是攻悬瓠,魏国必遣将来救,都督亦是要做好准备与之争斗。” 毛喜对北方的情况不熟,但是刘益守知道,一旦悬瓠失守,颍川亦是难保,绝对会挑动高欢那脆弱的神经。所以对方亦是会从邺城派遣主力部队前来救援。 这样的话,等于是将事情闹大。萧衍大概也是有鉴于此,所以希望控制战争规模,能换回曹义宗就行。所有的政治军事行动,威压也好,利诱也罢,都是围绕着“换人”而去的。 这就是萧衍与刘益守在此事上的根本分歧。刘益守现在的身份是梁国边镇大员,他当然不怕事情闹大,反正天塌了有萧衍顶着! “之前遇到的都是些土鸡瓦犬,正好这次练练兵。” 刘益守看着眼前的淝水,稍微有些理解当年谢安是何样心情了。人生就是这样,常常会遇到很多不喜欢,很难办,却又不得不去办,甚至还要努力去办好的事情。 背靠梁国固然是不必像高欢他们那样去拼死拼活的厮杀,但如同温水煮青蛙一样,时间久了,你也被那些庸碌之辈所同化了。 萧衍此番想的竟然只是把曹义宗换回来就行,这是何等的不思进取啊! 正在这时,身后一个轻柔的脚步慢慢靠近,然后一双柔软的小手蒙住了刘益守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那人故意憋着声音问道。 “mary?sunny?还是ivory?” 刘益守脸上挂着微笑问道。 “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全都是些没听过的。” 那人坐到刘益守身边,居然是羊姜。今年她生下一子,现在也是做母亲的人了,不过性格依然和以往一样很跳脱。 “你怎么来了啊。” 刘益守好奇问道,羊姜现在应该在寿阳城。 “诶?你不知道吗,今天是你的生辰啊。贾娘子让我叫你回去吃饭。” 羊姜用手轻轻敲了敲刘益守的头说道。 “是这样么?你怎么知道的啊。” 刘益守满脸古怪,他连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都不太记得了。 “王伟说的啊。” 羊姜面不改色的说道。刘益守想起来了,自己这样无父无母的查不到也就罢了,要是连生辰也没有,那就太假了,于是就跟王伟他们随便编了一个,对外宣称就是如此。 这个生日是编得如此草率,以至于刘益守自己都不记得了,就好比去银行开卡的时候随手写下一段数字当密码,当时可能记得,但一定没两天就会忘记。 “罢了,就当是今天吧,你来钓鱼,我在旁边看着。”刘益守将鱼线上重新挂一个鱼钩,把竹竿递给羊姜。 毛喜目不斜视,不去看刘益守和羊姜二人咬耳朵说话。他明白,这位是羊侃的女儿,想来以后如果兵临建康,围困台城,羊侃一定会想方设法的给刘益守开门。 又或者他会被怀疑而遭遇查办。反正,对于刘益守来说,羊侃这个能打的直阁将军,已经废了,甚至还会当带路党。 以小见大,刘益守这个人还真是心机深沉啊! 毛喜有点理解为什么刘益守麾下众人对他都是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要干什么干什么的姿态了。没一个人是傻子,很多事情,都是看破不说破。 刘益守将来只要给羊侃写封信,说以后会立羊侃的外孙为太子,到时候会发生什么,简直不需要多想。 “你们家先祖羊祜,当年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 闲着没事,刘益守干脆说起了泰山羊氏的典故起来。 “什么话啊?”羊姜一脸迷惑。 “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故有当断不断。这话就是你家先祖羊祜说过的。人生在世不称意,十件事里面有一件随心,那就已经很好了,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说的就是这个。” “要是你都不满意,那天下就没有满意的人了。” 羊姜没好气的说道,正在这时,鱼儿上钩。她用力一提,一条小臂长度的大鱼就被拉了起来。 果然,只有刘益守钓不到鱼么……毛喜看着眼前的一幕,若有所思。 …… 悬瓠城历史悠久,筑城极早,郦道元《水经注》曾有记载:“汝水东迳悬瓠城北,形若垂瓠,故取其名。” 自东晋以来,悬瓠一直是州、郡、府、县治所所在地。此地既能北进汴洛,又可南下荆楚,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镇守悬瓠的辛纂,实际上却并非高欢嫡系。这天,辛纂收到了刘益守写的亲笔信,希望辛纂能够将曹义宗释放,两国罢兵。 当然,这封信只是投石问路,没有哪个人会因为空口白牙的一封信就把手里的筹码放走的。 然而,辛纂所面对的还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他无法放人,因为曹义宗已经死了! 没错,曹义宗被俘的时候本来就受了箭伤,被关押以后又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然后本身年纪又很大,六十多一老头而已,就这样一命呜呼了。 所以现在有个问题摆在眼前,似乎“低成本”平息此事的路被堵死了! 把曹义宗放回去,应该可以让梁国那边罢兵。只是现在曹义宗死了,鬼知道这位是不是被辛纂折磨死的? 就算辛纂浑身都长了嘴巴,恐怕也说不清这件事。既然说不清,那索性就不要说了。 悬瓠城的签押房内,辛纂向他的行台郎中李广(此李广并非西汉李广)询问道:“刘益守此人这些年声名鹊起,骁勇善战,曾经击败费穆、羊侃、尔朱荣等人,闻名北方。此番他若来攻,为之奈何?” 悬瓠地位很重要,然而这里却并非什么难以攻克的天险,依然是需要有援兵才能守住,否则被攻克只是时间问题。 诈降的套路已经用过一次,第二次再用,只怕不太灵光了。 “为今之计,只有向高王求援。” 李广拱手说道。 这真是一句大实话。 辛纂摸着长须,沉吟不语。如今他的地位等于是听调不听宣,名义上投靠高欢而已。要是向高欢求救,事成之后,势必会沦为对方控制之下的属臣。 “如今高王正在出兵征讨尔朱荣,可有余力支援我们?再者我与六镇之辈素无往来,他们就算来,难道也肯倾心支援么?” 辛纂问了两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都督,如今高王麾下主力,尽在晋州。然而李元忠、封隆之等人,依然坐镇河北并未轻动。或可求高王派封隆之等人率兵南下,以解悬瓠之危局。” 李广拱手说道。 “这样,你下令让人把曹义宗的尸体处理了,头砍下来悬挂悬瓠城头,以示决心。高王得知此事后,定然不会怀疑我等有投靠萧衍之心。” 辛纂紧握拳头说道。 李广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把曹氏往死里得罪,将来刘益守若是出兵悬瓠,曹氏一定会配合刘益守保证后勤。可是不这么做,高欢就不明白辛纂的心思,到时候援兵磨蹭一下,会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两害相权取其轻,曹义宗既然已经死了,那么无论怎么服软,曹氏和梁国都会把辛纂这帮人当做打脸的仇人看待。 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李广叹息一声道:“都督退出悬瓠,以颍川为根基亦是可行。将悬瓠之民迁出,于颍川屯田,这悬瓠城就如同鸡肋,得之无用。 今都督屯兵悬瓠,此城于梁国,仿佛疮在肉中,非挖不可。刘益守此战于情于理都志在必得,都督何苦要直面其锋芒?” 悬瓠是很重要,但是没有小命重要,没必要在这里跟梁国的兵马死磕,尤其是出兵的那个人还是刘益守! “我意已决,无须多言。” 辛纂面色坚定的说道。如果他是个软柿子,当初曹义宗来讨要悬瓠的时候,就顺手让给对方了,何苦来一招诈降,把事情往大了去闹呢。 “如此,那在下便去准备。” 李广叹息一声,拱手告退。 …… 这天,萧衍正在同泰寺金佛阁里跟一些外地来建康的僧人在辩论,忽然朱异来找,萧衍十分不高兴的将僧人们遣散,然后板着脸问道:“有什么事情你自己不能拿主意的,要来询问朕?” “回陛下,辛纂将曹义宗砍头,并悬挂城头,以示决心要与梁军决一死战。” 有这种事? 萧衍感觉被人疯狂打脸,他可是答应过曹皎,信誓旦旦要把曹义宗换回来的。 “刘益守呢,为何还不出兵?” 萧衍冷着脸问道。 “呃,他大概是在等淮州刺史的任命。”朱异讪讪说道。 这是他猜的,但从刘益守目前吊儿郎当的态度看,原因显然是这样。 “给他给他给他!朕只要将辛纂押解到建康,问问他为什么要杀曹义宗!” 萧衍生气的说道,他已经很久没动怒过了,尤其是被区区一个魏国边镇的刺史打脸。 7017k 第373章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辛纂将曹义宗的人头悬挂于悬瓠城头,以示绝无投靠梁国之心?” 当得知悬瓠那边辛纂的决断后,刘益守忍不住质疑了一句,随即陷入沉思,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件事实在是太不符合常理了!不,应该说简直是离了大谱! 现在不过是两国边境冲突,一般规矩,都不会把俘虏的大将斩杀,杀了又有什么意义呢?留着还能换点什么回来。 而将人头悬挂城头,是一种威慑,却更是一种挑衅与羞辱。 大家非亲非故的,近日无怨往日无仇,有必要把事情做这么决绝么?辛纂的奇特脑回路,刘益守没有理解。当然,他也没有料到,曹义宗因伤去世,辛纂打脸充胖子装英雄也是没谁了。 府邸书房里,刘益守看着王伟问道:“你觉得是什么原因呢?” “在下亦是不知为何辛纂会如此丧心病狂,以他往日之事迹看,此人是一个脾气很寻常的人。” 王伟亦是迷惑不解。 辛纂出自陇西辛氏,跟陇西李氏出身的很多人都颇有来往,后跟随李崇。 乃是十分正常的一个人,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温良雅正! “此事定有蹊跷,辛纂这个人脾气很温和的,平日里一副老好人模样,不太像是会动不动就杀俘虏的。当年在下与他有过一些往来。” 陈元康一边写信一边头也不抬的说道。 当初李崇北征,陈元康与辛纂都是其幕僚,说真的,陈元康对此人印象就是性子很软,跟暴虐什么的完全沾不上边。 “好吧好吧,不管这辛纂是老虎也好,病猫也罢,他可把萧衍给惹火了。如今萧衍宁可把淮州刺史给我,也要让这家伙好看,你们说怎么办?” 刘益守将今天才收到的圣旨摊开在二人面前,一脸无奈。 平日里萧衍脾气是很好的,但是一旦你惹怒他,他就会做出一些很不理智的事情,就为了赌一口气。 按照常规来说,这个淮州刺史要弄到手还需要些周折,指不定要给朱异送送钱,没想到辛纂惹火了萧衍,对其疯狂打脸。萧衍之前估计是信誓旦旦跟曹氏的人说,曹义宗一定可以平安回家。 结果后面发生这种事情,萧衍不怒才怪。 “反正,现在正是随了我们的意思,不出兵也要出兵。”陈元康停下笔,等墨迹干了以后,将刚刚写好的信件递给刘益守。 “兵不厌诈,我以私人名义修书一封,陈明利害,然后说我们会尽量和平解决此事。” 刘益守接过信纸,上面说两国交兵生灵涂炭,此事本就是误会,是曹义宗自作主张才会有此下场,怨不得他人。 请辛老哥你稍安勿躁,刘都督会尽力斡旋,与梁国天子谈好这件事。不过事成之后,你是不是也应该表示一下,军粮财帛那是从来都不会嫌多的。 同时希望这件事不要惊动邺城高欢,如果高欢派兵来了,那么边境紧张局势就会加剧,到时候刘都督说了也不算,大家各由天命吧。 “呃,辛纂曾经也跟你是同僚,这么坑他会不会不太好?” 刘益守有些疑惑,感觉陈元康这厮下手真是毒辣啊,典型的老乡见老乡,背后开一枪。 “主公,沙场无父子,更何况只是曾经的同僚而已。在下是在为主公办事,可不是为了我的私谊。看到这封信,辛纂向邺城求援的念头应该不会那么迫切了。” 这封信就是为了稳住辛纂,为刘益守调兵争取时间。 如果辛纂没上当,也不要紧,一封信能值多少钱呢?等俘虏了辛纂以后,还能装个b教训教训对方:辛老哥你糊涂啊,要是听我陈元康之言,岂会有今日之祸? “嗯,这封信看起来有点假,还要加几句话。就说我们愿意用一尊金佛,换回曹义宗的尸体,让其入土为安,落叶归根。这样显得我们很有和解的诚意,曹氏也会领情的。”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在书房里做记录的毛喜,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些老银币商量怎么坑辛纂,已经无力吐槽了。上兵伐谋,果然,战争总是在动刀动枪之前,就已然开始了。 别看刘益守说要用金佛换尸体,如果辛纂不换,曹氏和萧衍等人只会觉得是他不识抬举,辛纂换了,曹氏和萧衍更会领刘益守的情。 拿出去的东西,必然会十倍百倍的赚回来。一向自诩聪慧的毛喜,感觉自己现在像是进了贼窝,智商都有点不够看。 “对了,伯武(毛喜表字)啊,你替我给曹氏写封信,就说今年干旱外加洪涝,粮食歉收,恐怕我们暂时无力出兵悬瓠,需要等军粮备齐后才能动身。 你跟他们说明白,我们并非是不想去,而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粮草,实在是没法去战阵上跟辛纂厮杀。那些穷凶极恶之辈,不是靠着一腔血勇就能战而胜之的,希望他们能体谅下。 一旦我们这边筹措好军粮,立刻开拔前往淮州。” 刘益守煞有介事的说道,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是忧国忧民,打算替曹氏出头,打算替萧衍争口气呢。 然而今年两淮虽然气候不太好,但得益于芍陂的水利设施,寿阳依然是丰收,如今府库充盈,刘益守刚才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主公,天子催促甚急,我们若是按兵不动,会不会让人诟病?本身不是我们的事情,被迁怒的话,那就得不偿失了。” 毛喜微微皱眉说道。 他觉得此事十分不妥,萧衍正在气头上,见到刘益守像一条咸鱼般的躺在寿阳晒太阳,会不会迁怒? 不得不说,毛喜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有些事情上,萧衍就是个很随意的人。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所以,这次我让独孤信带兵出征,让他先屯兵安丰州即可,这不算是按兵不动吧?” 刘益守一句话把毛喜要说的话堵喉咙里了。 这就好比说有人问某个人不在家,那么这个人可以跑邻居家里,对外说他不在家,其实这也真算是“不在家”。 只是类似行为完全不是询问的人想要的知道的,可以算是一种文字游戏。 “都督所言极是。” 毛喜拱手说道,心中暗道:我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出兵可以,但是……得加钱。刘益守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 书信传递很快,没几天,辛纂就派人送信来,说愿意交换曹义宗的尸体,并由曹氏的人带走后安葬,但是他不要什么金佛,而是要粮草。 很显然,今年干旱,受影响可不止是两淮,就连位于上蔡的悬瓠,影响也很大。 “主公,这是上蔡缺粮!” 王伟激动的说道。秋收才刚刚过就缺粮食,显然是因为今年歉收,存粮不够支撑到明年春耕。不知道这是故意的圈套,还是辛纂这个人太过实诚,反正这么一试,反倒是试出了点东西。 这些天刘益守都在书房里部署此番攻略悬瓠的示意,已经大致上确定了方略。现在辛纂的回信,似乎透露出了很多重要信息,当然,也可能是对方故意示弱。 “辛纂应该是一直在考虑我们会不会出兵。如今我们没有出兵,反而是验证了之前书信里的话。示弱就要示弱到底,回信给辛纂,我们愿意提供一批粮草,顺便将曹义宗的尸体换回。” 刘益守沉吟片刻说道。 “主公,这会不会……” 陈元康觉得刘益守就像是用鸡喂黄鼠狼的傻子。 “主公,我们这样,一边承受萧衍那边的压力,一边辛纂还要笑我们手软,这样真的好么?” 王伟也有些迷惑,按道理,现在应该是要出兵了,如果再不走的话,等出兵行进到上蔡的时候,已经是严冬,那时候要如何是好呢? 打仗可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前期需要很多准备的。 “你看曹氏的人,派人给我们送信了么?” 刘益守冷着脸问道。 这话一说,众人才想起来,似乎上次送信去曹氏那边,就石沉大海一般,连个泡泡都没冒。 “曹氏难道是想我们白忙活?”王伟难以置信的问道,曹氏的人该不会以为靠着萧衍的关系,就有人会白给他们跑腿吧。 众人皆沉默,以目前的情况看,曹氏极有可能真的认为这波自己才是苦主,萧衍应该给自己主持公道,所以等着刘益守出兵呢。 “你看,曹氏到现在都不着急,我们着急个什么呢。淮州刺史而已,又没有催着我上任,我一点都不着急的。” 刘益守一边说一边叹息,虽然说不着急,但是被这样的鱼腩所藐视,心里还是很不痛快的。南面很多世家豪强就是不明白,时代早就变了,以前那一套可玩不转了。 你说你装什么逼呢! 十天之后,这批军粮已经送到上蔡的悬瓠城,刘益守在给辛纂的信中说,曹义宗的尸体换回去之后,曹氏可能就不会再说什么了,两国之间有可能打不起来,希望你不要言而无信,耍一些无聊的小套路。 这封信看似是威胁,实则是服软。 辛纂二话不说,将曹义宗的尸体交给带着军粮前来查探情况的独孤信,让人把粮草送入悬瓠城,顺利交接完毕。 独孤信又跑到司州一趟,将曹义宗的尸体还给曹氏安葬,顺便交给曹皎刘益守的亲笔信。 在信中刘益守直接了当的说道:出兵的事情,估计要作罢。为了换回曹义宗的尸体,我这边已经损失了不少粮草,如今马上入冬,再也无力出兵。 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以和为贵。 刘益守的信,搞得曹氏的人极为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曹氏的人知道刘益守希望染指淮州,所以故意拿捏着,希望能驱使刘益守跟辛纂死磕。无论输赢,对他们曹氏而言都没有坏处。 谁能料到刘益守完全不按套路出牌!说不出兵就不出兵了!他想过要怎么跟萧衍交代没? 一时间,刘益守的我行我素,极大刷新了曹氏众人的认知。很快,家中便有不同的声音传出,扬言要为曹义宗报仇,不能丢了脸面。 如果这个场子找不回来,曹氏如何在当地立足?他们曹氏可不是善男信女,自曹景宗开始,就贪赃枉法横行一方,如今示弱,那些苦主们,会不扑上来咬死他们么? …… 天气越来越冷,辛纂似乎已经觉得刘益守不会出兵悬瓠,因此也没有向高欢求援,毕竟,他还是希望去过那种听调不听宣的生活,保持自己的独立性。 而寿阳这边,所有人似乎也忘记了出兵这件事,刘益守也同样没有去接手淮州的防务,那个所谓的淮州刺史,更像是一个笑话。 不少人看到这波刘益守吃瘪,都是偷笑不已,心中暗道这位横行两淮的刘都督是没遇到硬茬,一旦遇到硬茬,服软也是必然的。 建康这边,一心修佛的萧衍,看到曹义宗的尸体已经换回,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他毕竟还要礼佛,哪里有那么多精力去管那些“俗务”呢。 正当所有人都似乎将这件事遗忘的时候,一封曹皎的亲笔信,被人送到了刘益守的案头。 在信中,曹皎用极为热络,甚至有些肉麻的语气,与刘益守兄弟相称,并且感激上次刘益守仗义出手,换回曹义宗的尸体。 然后信中话锋一转,说辛纂之辈狂妄自大,若是不杀难以平息心头之恨,亦是无法洗刷耻辱,只可惜曹氏如今兵衰将寡无法痛击辛纂。 所以恳请刘益守能带兵出征,讨伐辛纂,攻克悬瓠。 曹氏已经在淮州准备好了粮草以备军需,并且出征期间所有粮草全部由曹氏提供,将淮州防务移交给刘益守。 大战结束之后,负责后勤的曹氏人马将离开淮州,并且没有中枢的命令,不会踏入淮州半步。 而且为了资助刘都督募兵,曹氏愿意献出铁钱百万,以为军资。信先送到,财帛随后就到。 简而言之,曹氏终于顶不住各种压力,决心狠狠的放一波血割一块肉,也要把上次曹义宗惨死悬瓠的场子找回来,为了这件事,他们不惜血本! “都是些记吃不记打的东西!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这种道理都不明白么?” 刘益守对着陈元康摇了摇手中的信,略带嘲讽的说道。 “主公,曹氏的粮秣固然是好,但如今出兵,有些晚了。冰天雪地里鏖战攻城,很是不妥啊。” 陈元康沉声说道。 “不,现在出兵,时间刚刚好。” 刘益守笃定的说道。 时机好不好是相对的,如果敌人认为你绝不可能出兵,那这就是最好的出兵时机。 7017k 第374章 都督雪夜拔悬瓠(上) 辛纂提心吊胆了很久,时常往返于悬瓠城与东南面的前哨平舆、安城等地,巡查淮州方向是否有动静。左等右等,斥候渗透到淮州返回后,禀告的都是“梁军并无异动”。 他又命李广镇守西南面的安昌,并且每日询问西南面的军情。结果,李广那边的回报同样都是“梁军并无异动”。 西北面的遂宁等地,乃是处于魏国的控制当中,包括更西面的南阳郡在内,辛纂并未关注那个方向。 想来刘益守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连破悬瓠西北数城,兵临城下。 他觉得这一波稳了之后,便让李广回悬瓠,并将前线的兵力收缩回来,因为天寒地冻,粮草都是囤积在悬瓠城内,既然刘益守已经不会再来攻打悬瓠,那么辛纂也乐得让士兵们都回来过个年。 这样也是保证士气的一种方法。 毕竟,现在一天比一天寒冷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辛纂就是这么认为的。 …… 这天气温明显骤降,辛纂邀请李广到书房里,一边煮酒,一边闲聊。快到过年了,他们似乎也没什么心思去处理政务军务了。 “都督,属下觉得那刘益守的举动,很是古怪,无法理解。”李广给辛纂倒了一杯酒,面带愁容的说道。 “噢?何以见得啊?” 辛纂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视,摸着长须略有几分得意。 “这位刘都督,当年还在魏国的时候,可以说里里外外都是个不肯服软的人。尔朱荣那么强势的人,他说不服就不服,不肯为其弯腰牵马,以至于后面大打出手。 此番按理说他并无过错,真要算起来,理亏在我们。何以刘益守会无故罢兵?他还亏了一大堆军粮呢。” 李广认为刘益守就是那种理亏都要反咬一口的人。如今他占着理,一仗都不打就退缩,显然不太可能。 “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他此刻在梁国给别人当看门狗,本身掣肘之下,妥协也是常事。如今天寒地冻的,出兵很难一击而中。旷日持久之下,那些士卒如何能忍耐?” 不是辛纂瞧不起刘益守,而是目前确实不是出兵的好时候,神仙来了都没办法。 正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亲兵敲门的声音,甚是急促! “有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 亲兵进来后,辛纂忍不住责备道。 “都督,曹氏率兵攻打悬瓠西南的安昌,似乎是从泌阳那边出兵的。看领兵的旗帜,似乎是曹皎。” 梁国要进攻悬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从荆襄那边出兵,走西面的泌阳,攻打安昌后沿着河道一路东进到悬瓠。 或者从淮州出兵,走汝水北上,攻打安城、平舆,最后攻打悬瓠。 很显然,刘益守是无法悄无声息绕一大段路,从泌阳那边攻打悬瓠的。所以斥候回报的没错,确实是曹义宗那边的单独行动。 “平舆那边有没有动静?” 辛纂沉声问道。 “并没有,曹皎攻打安昌不顺,当天就退去了。而安城方向一直很安静。” “行了,我知道了。”辛纂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 呵,区区曹皎!也敢来装x! 辛纂撇撇嘴,一脸不屑。 若是刘益守来了,他还有那么些许畏惧,曹皎是什么草包,啥也别说,总之一个字“怂”。 要是曹皎真有本事,之前曹氏就不会让曹义宗这个糟老头子领兵了。 没什么值得去怀疑,实在是因为曹氏也就曹义宗能拿得出手。如今刘益守不给曹皎帮忙,曹氏在重压之下,不得不自己出兵以保颜面。 一切都是顺理成章,逻辑自洽。 “以防万一,你就替我去一趟安昌城吧。”辛纂叹息一声,对李广说道。曹氏也是不消停,快过年了还折腾。 虽然不太看得起曹皎,但安昌小城,也确实经不起折腾。 “都督请保重,切莫放松悬瓠守卫啊。”李广忍不住提醒道。 话是说到了,然而话说三遍淡如水,这段时间以来,一会说要打,一会说要罢兵,各种折腾,老实说,自辛纂以下,悬瓠城上下都有些麻了。 都在叫狼来了,结果狼好像睡着了,总是不来,换谁也会麻的。 李广走后辛纂继续在悬瓠城修养,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每日读书饮酒,不亦乐乎。 曹氏出兵越发证明,刘益守这次绝不会出兵悬瓠,他对这两个梁国方镇的实力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 辛纂很明白,刘益守是从魏国一路杀穿到梁国的“千里狼”,充满了血性与狡诈,不知道咬过多少比他强的对手,至今依然活蹦乱跳,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这是个很难缠的对手,更何况其麾下还有陈元康这种狠角色。若是跟他对上,辛纂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而曹氏已经在梁国承平三十年,不过是一条养得肥肥胖胖,样子颇有些唬人的“看门犬”,不足为虑。就连牌面人物曹义宗都折了,还当是三十年前从龙之功的将门之后呢? 时代早就变了! 过了两日,李广写信给辛纂,曹氏增兵安昌城,营寨延绵数里地,目测不下数万人!李广劝辛纂切莫大意,请立即增兵安昌城。 虽然前两日曹皎派兵攻城显得很拉胯,但蚁多咬死象。这数万人攻一小城,乱拳打死老师傅也不甚稀奇,类似例子历史上出现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辛纂随即命副将领兵五千增援安昌,便不再去管这件事。 几日后,曹皎率军退去。李广松了口气,向辛纂报喜。他担忧悬瓠安危,便将五千兵马调回悬瓠。毕竟,安昌粮草不多,养不起这么多兵马。 没想到屁股还没坐热,曹皎又来了,这次的兵马更多,延绵十多里地。安昌城头站立的李广放眼望去,看得头皮发麻。 他连忙给辛纂写信,说曹氏可能倾巢出动,请速速增兵安昌! 无奈之下,辛纂只能再将城内兵马调往安昌,这次他调了一万人!这已经悬瓠城能调动兵马的极限。 为了填补兵力空缺,辛纂命东南面的安城、平舆等地驻军撤回悬瓠。 …… 安昌城外梁军大营帅帐内,胡须已然花白的曹皎,面色恭敬的看着刘益守派来的“兵法指导”于谨,想问问题又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那样子,好像他是对方的下属一般。而实际上,于谨不过是刘益守麾下大将,明面上的地位比曹皎低多了。 “于将军,我们这样按兵不动,是不是有些不妥……” 曹皎一直搞不懂于谨到底想做什么,只觉得对方完全是在穷折腾。 “你在教我打仗么?”于谨意味深长的反问道。 “不敢不敢,于将军请自行决断。” 曹皎弱弱说道,一点气势也没有。 “今日辛纂已经增兵安昌,你不知道么?” 于谨似笑非笑的问道。 “啊?这……这要如何是好啊?” 曹皎有些畏惧的问道,别看这大营连绵十多里,其实除了于谨所率两千精锐外,其余的全是曹氏派出的佃户、家奴!套了件军服而已。 而且他们还是广树营寨,大营里头帐篷很多都是空的。 辛纂要是胆子大选择出兵,于谨吹起来的大气球,一戳就破了。 “无妨的,只要我们不退兵就没事。” 于谨沉声说道。 他没有说的是,如果现在退兵,敌人定然会怀疑为什么延绵十多里大营的军队居然会无故撤走!那时候才是真完蛋了! “于将军,我们什么时候能攻下安昌城呢?” 曹皎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好了,你可以去歇着了,悬瓠城我家都督答应你们会拿下,那就一定要拿下。事先说好了这里一切听我指挥,那就安心等着便是。” 于谨不耐烦的摆摆手,懒得跟曹皎再多说什么。后者悻悻退下之后,于谨这才叹息一声。有句话叫“朽木不可雕也”,看曹皎的样子,真是神队友都带不动,让这厮乖乖的什么都不做,才是最好的应对。 要是刘益守是曹皎的话,哪里还需要自己这么去解释啊,烦都烦死了。 正在这时,背着一把弓的斛律羡走进来拱手问道:“于将军找在下有何军务?” “不必紧张,你现在回寿阳,告诉主公,可以动手了,兵贵神速。” 终于可以动手了么! 斛律羡这段时间在营寨里看着于谨各种装怂,急得跳脚。攻城攻一半,明明都可以拿下了,还要故意退却,显得“力有不逮”。 有时候,装弱也是件很痛苦的事情,要装得像,不仅需要演技,而且还要揣摩弱者的心思。 “对了,有件事你附耳过来。” 于谨对着斛律羡招招手,在对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明白了,于将军做事好细致啊。”斛律羡由衷赞叹道。 “拍马的话,你要好好学学阳休之。要学怎么办事,你只要看主公平日是怎么办事的就好了。” 于谨哈哈大笑,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送他到马厩,亲自挑了一匹好马。 “此番你为都督前驱,必将名扬天下,好好把握啊。” “谢于将军。” 说完斛律羡拍马而去,天空忽然下起小雪,一片阴沉。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啧啧。” 于谨看着斛律羡远去的背影,一番唏嘘感慨。 ……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寿阳府邸书房里,刘益守给王伟、陈元康、毛喜等人倒酒,一边煮酒一边闲聊。 “尔朱荣终究还是让高欢占据了大半个晋州,壶关城被攻克,元天穆兵败自刎,唉。” 王伟叹息了一声,尔朱荣虽然在曲阳大败高欢,但老巢秀容城丢失,无法追击高欢残部,只能退回秀容城,最后坐视高欢重整兵马后围殴壶关城。 双方现在以襄城为界,暂时罢兵。不过可以想象,一旦准备充分,双方再次开战只是迟早。 “高欢此番应该已经意识到,光靠自己恐怕无法击败尔朱荣。晋州虽然丢失大半,可是晋阳和北秀容川仍然在尔朱荣手里,此番这位看似割肉,实则减肥。” 陈元康摇摇头,这次应该说高欢在战略上是成功了,却又不是完全的成功,而且战术上打得很难看,恐怕会动摇他麾下部曲的信心。 如今尔朱荣收缩在太原盆地和北秀容川,补给线变得极短。这就好像一根弹簧被压缩到极致,它反弹的力度也是极大的。 “这次大战后,高欢应该会跟贺拔岳结盟,让贺拔岳出兵河东,威胁尔朱荣侧翼,他再北上攻晋阳。如此一来,才不会重蹈前次覆辙。” 陈元康若有所思的说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这些话全都是说到了点子上。 “主公,此番曹皎那边的事情完了以后,我们应该可以控制河南好几个州,似乎可以跟荆州的萧詧那帮人联络一下了。” 王伟不动声色的说道。 在座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全都是默然点头。 只要拿到悬瓠,就可以让已经失去庇护的曹氏俯首听命。有了地头蛇的帮衬,控制那边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说到这里,很多事情又说不下去了,毕竟,他们现在在这里饮酒聊天,其实也不过是在等消息罢了。 这几位表面上看起来稳如泰山,实则内心慌得一批。于谨虽然善战,但有曹皎这个猪队友,胜负还在两可之间。 正在这时,书房门被推开,一个白色的“雪人”站在门外,从身后背着的弓箭猜测这就是斛律羡。 “主公,于将军说,可以动手了!” 斛律羡激动的说道。 “好!你去把独孤将军和杨将军叫来,准备点兵!” 刘益守拍落斛律羡身上的积雪,微笑说道:“此战你掌管斥候,名扬天下的机会到了,加油!” 两人一同出了书房后,毛喜疑惑问陈元康和王伟道:“二位都不随同出发么?” 哪里有出兵不带行军司马的啊。 “这次是主公的风头,就不要去抢了。阳休之肯定不会问这样的问题。” 陈元康笑着说道。 毛喜其实是自己想去,听到陈元康这么说,就知道此事跟自己大概是没什么关系了。 “伯武(毛喜表字)呢?伯武跟我一路,去长长见识。” 远处传来刘益守的叫嚷声。 “来了来了!” 毛喜激动的跑出书房,一副屁颠屁颠的模样。 “前面花了那么多功夫,收拾辛纂还不是手到擒来,毛喜倒是好运气。” 王伟叹息说道。 此番出征,看似极为危险,实则功劳就跟从地上捡起来一般,毫无难度。辛纂以为战争还未开始,其实战争从几个月前就已经部署,只是猎物已然坠入陷阱而不自知罢了。 “来来来,我们继续喝。” 陈元康招呼王伟喝酒,炉子上的酒已经温好了。 7017k 第390章 忍字头上十把刀 从石城(安庆)出发,向东北挺进,袭击寿阳。对于王琳来说,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因为石城所在的长江两岸,并不是平原一片,而是大别山等山脉。 它的南面是皖南山区,北面是大别山脉,长江从中间穿过的部分,是一条稍微宽阔的狭长“走廊”。 若要袭击寿阳,则必走合肥。若是攻打合肥,则是与目前听命于萧纲的韦氏交手。合肥城池宽大,且有巢湖之便难以截断补给。 更可怕的是,湘东王麾下大军,以水军实力见长,毕竟当初训练的时候都是以洞庭湖为根据地。然而水军要到巢湖,则必须攻克芜湖。 陆路倒是可以渡江后直接过合肥打到寿阳,然而没有水军支持,又要跟萧纲的人马硬拼,再去跟刘益守的人马过招,胜算实在是太小了。 且不说敌人有多强,就说这行军线路,对自己就极为不利。 得到萧绎的军令,王琳并未得意忘形。他带着一帮兄弟数百人,几条船行军到定陵(铜陵市),附近江面已经有建康所属的水军在游弋,封锁航道,检查来往船只。 于是王琳回来向萧绎禀告,说攻打寿阳暂时不可为,起码得水军击败建康那边的水军,封锁芜湖周边航道,才有可能实施下一步计划。 换个角度说,这就是要走跟萧续一样的路,先攻克芜湖,然后再过江找刘益守的麻烦也好,顺着长江一路打到建康也好,都是可以选择的操作。 无论如何,兰钦拦在他们面前,这一关必须要先过去才能去谈其他的。 这时候,萧绎也从暴怒中冷静了下来,理智重新上线,重新察觉出被敌人激后怒而出兵的危险。他不得不亲自来到关押王僧辩的牢房,将其释放,并询问对策。 “君才(王僧辩表字)啊,本王一时糊涂,你不会介意吧?” 萧绎难得温和问道。 “这不是殿下的错,乃是那刘益守太过奸诈。” 王僧辩不动声色说道。 “唉,本以为本王一召唤,就有各地藩镇响应。没想到居然……天下无智之人何其多!” 萧绎有些自怨自艾的叹息道,暗暗嘲讽刘益守不识抬举。 王僧辩尴尬一笑,随即拱手拜道:“殿下,如今天下人都没有认识到我们的实力,所以不愿意来归附。所谓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只要我们能够击败兰钦,消灭朝廷的最重要的一支生力军,那么胜利可期。” 王僧辩早就把战局研究透了,只要兰钦一倒,整个建康小朝廷就会兵败如山倒!如今这场战斗只有两个变量。 第一个是兰钦究竟能不能超常发挥,力挽狂澜于既倒。第二个则是一直如猛虎般盘踞在寿阳的刘益守,究竟在这场战斗中会扮演什么角色。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此番刘益守会倒向哪一边,哪一边就会获得最终的胜利。只是那位都督两淮诸军事的刘驸马,似乎心思难以揣度。意图颇为不明。 王僧辩的话说得倒是没错。不过之前击败萧续,已经证明兰钦有几把刷子,并非浪得虚名。如今同样的考卷摆在萧绎与王僧辩面前,真的没问题么? “兰钦颇为善战,绝非韦粲之辈徒有其表。君才要如何破敌?” 萧绎问了个考验灵魂的问题。 “我们的水军实力强劲,不必以己之短击敌之长。水军直接从长江江面而过,不去理会石硊戍,而是直接从滩涂处登陆攻芜湖城! 到时候兰钦必来救援芜湖,我们便可以陆上趁机攻占石硊戍,最后水路陆路包夹芜湖城。 倘若兰钦不救芜湖,我们则可以在攻占芜湖后,从陆路两面包夹石硊戍。建康水军并非是兰钦在掌控,而是被掌控在柳仲礼手中,两边很难合作无间。 单论兵力,我们还在建康那边可控的军队之上,分兵无碍。 殿下以为如何?” 不得不说,王僧辩头脑还是很清醒的。兰钦善于陆战,那就不要跟他硬拼,明知道石硊戍不好打还硬着头皮去打,何苦来哉? 自家水军见长的话,利用长江这条大动脉做文章就可以了。 “妙!” 萧绎抚掌大笑,果然,王僧辩还是靠得住的! “君才,那就拜托了!” 萧绎按住王僧辩的肩膀殷切说道。 “敢不为殿下效死!”王僧辩单膝跪下,拱手激动说道。 “嗯,先拿下芜湖,再挥师北上建康。等入建康城后,本王再来找那刘益守算账!” 萧绎恨恨的说道。 刻骨铭心的羞辱,任何道歉的言语都是苍白的,唯有用敌人的鲜血才能洗刷。 …… “这个世界上无聊的人好多啊!” 府邸书房里,刘益守打了个哈欠。指了指桌案上的一封信,是萧纲写的亲笔信。 “罢了,伯武(毛喜表字)你念给他们听吧。你们看了眼睛都会瞎。” 刘益守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对另一张桌案上正在疯狂抄写的毛喜说道。 “好的主公。” 毛喜放下笔,开始对在场众人念萧纲的信。心中暗想:他们看了眼睛会瞎,难道我就不会? “……今萧续叛军已被击败,退回江州,朕不日即将派兵将其剿灭。萧纶残兵苟且于射阳,整日与海寇为伍,不足为虑。三吴各地,勤王之军正陆续赶来,蓄势待发。 朕太子继位,名正言顺,天命所归。卿何不提雄兵歼灭萧绎叛军,扫平宇内。朕可以既往不咎。 ……” 毛喜念完,也是一脸囧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兰钦不过是在石硊戍打了一场胜仗,萧纲这就以为大势在他了?”王伟一脸莫名其妙,感觉对方这迷之自信,也是无法描述。 有点像刘益守前世,有些人以为自己高三某次摸底考试考了班上前几名,高考就会是省状元一般。 “大概,三吴的援兵在路上,萧纲就认为,最终的胜利大概也在路上吧。” 刘益守无奈叹息道。 是不是当了皇帝的人,都认为“天命在我”呢?他有点想不明白。 “主公本来还想跟萧纲周旋一下,没想到……这大概就是没戏了?” 陈元康也是一脸错愣,他完全没料到,萧纲竟然膨胀到这样的程度。究竟是什么刺激到了萧纲,让他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主公,有必要敲山震虎,给萧绎帮帮忙了。” 王伟沉声说道。 他虽然这么说,其实内心是希望萧绎快点死的,毕竟他王某人才发了檄文那么编排萧绎。万一萧独眼这家伙想不开派刺客来暗杀他怎么办? 事后王伟相当心虚。 “帮帮萧绎么?确实有必要。”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 怎么说呢,萧纲还是有一些执政合法性的,毕竟也确实是太子继位。萧衍那份“遗诏”没发出去之前,恐怕没人会质疑萧纲的合法性如何。 但是如果萧绎入主建康,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等那个时候,等于是向梁国所有萧氏宗室证明一件事:萧氏者,先入建康者为王! 刘益守已经知道什么时候再打出萧欢这张牌了。 所以在萧纲志得意满的时候,打击一下对方的气焰,确实是有必要的。 “所以主公是想……” 王伟沉声问道,他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 “你们不觉得,寿阳南面的合肥,很碍眼么?” 刘益守站起身,来到书房挂着的那副大地图跟前,若有所思的询问道。 合肥就像是一根钉子,深深嵌入刘益守的统辖范围以内,不仅看上去就极为碍眼,更是对寿阳有着极大威胁。 萧纲某种程度上盘算得也不错,只要合肥还控制在韦氏手中,那么刘益守确实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要入建康勤王,拿下合肥,势在必行。” 陈元康微微点头说道,或者说众人都比较认可刘益守的说法。然而,问题不在于“该不该”,而在于“怎么办”。 “谁在守合肥?” 刘益守突然问了一个不太相关的问题。 王伟和陈元康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合肥主将是谁,至少是之前是谁不知道。只知道建康城的内应传递消息,萧纲命亲信韦粲顶替了原来的韦氏某人,目前掌控合肥兵马。 “呃……” 毛喜忽然喊了一声。 “你知道是谁么?” 刘益守扭过头问道。 “在下要是没记错,应该是韦老虎韦睿幼子韦黯。” 毛喜若有所思的说道。 长辈为掌控地盘的最高长官,这确实符合世家和豪强的规矩。如今韦睿之子,唯有韦黯尚在,他之前主持合肥军务,合情合理。 如今韦氏也开始站队,韦放一脉站队太子萧纲,韦正一脉,站队六皇子萧纶。当然,后面这个难说,因为目前韦正一脉只有韦载公开表态是支持萧纶的,也在担任萧纶大军的大都督。 倒是韦黯究竟是何立场,难以分辨。 不过无论如何,韦黯终究不会对韦粲这个晚辈,代替自己的主持合肥军务而感到愉快,这点毫无疑问。 “咱们先礼后兵。这回阳休之去送信恐怕很难说动韦黯。不如……” 刘益守看了看有些错愣的毛喜说道:“不如伯武跑一趟吧。” 毛喜还想说什么,刘益守补充道:“你父还在建康中枢,韦黯再不济也不可能对同僚之子痛下杀手。然而我们这些北来之人就难说了。” 不得不说,刘益守的考虑很周全。 毛喜只好拱手说道:“那属下这就跑一趟合肥吧。” “放心,这封信我亲自写。韦黯若是问你为何助纣为虐,你便把天子遗诏和太子后人的事情告诉韦黯,他心里会有数的。” 两国交兵,攻心为上。刘益守决定先礼后兵,现在道义层面震慑一下对手,而不是先把刀子亮出来。武力只是最后手段,是在无路可走的时候才用的。 迷信武力者,必死于力竭。 不一会,刘益守就把信写完了。众人传阅了一番,都以为这封信把该说的话都说到,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主公,为何在信中不暗示我们雄兵在手,不惧合肥坚城呢?” 王伟有些好奇的问道。 如萧纲之流,都知道有了点底气就敢充大头,言语威吓对手。没理由精通“心理战术”的刘益守不用这一招。 “如果韦黯是聪明人,有些事情,哪怕我不说他也应该明白。如果韦黯是个蠢人,那么没有跟他合作的必要,准备打仗就是了。 我们没有必要自降身份去威胁对方,那样会显得我们很心虚。” 刘益守对攻克合肥好像颇有把握,只是不明白他这信心从哪里来的。 “主公……” 王伟好像还想说什么,刘益守却摆了摆手道:“我自有主张,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了。如果韦黯不识抬举的话。” …… 合肥坚城,背靠巢湖,自古就是淮南重镇,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自从韦粲接管了合肥的防务后,并未有什么大的改变,反正,合肥是他们韦氏的。韦氏一众子弟也都在合肥,比如同辈的亲兄弟韦助、韦警、韦构,堂兄弟韦昂,还有小叔韦黯等等。 韦黯被解除了刺史职务之后,仍然统领家族的私军。名义上韦粲主持合肥军务,但实际上,韦黯仍然掌控着兵权。 至于为什么,很多话不能明说,权术的事情,懂的都懂,韦氏不可能把鸡蛋全丢一个篮子里面。韦粲是跟了萧纲没错,这不代表整个韦氏也跟着萧纲一条路走到黑。 韦黯这个唯一的家族长辈,实质性的控制着整个家族的方向。如今胜负未明,韦氏的态度也是异常微妙。 这天正好惊蛰,下起了小雨。韦黯站在高大的合肥城城头,眺望着远方的河道。 这条河就是淝水的分支,而淝水的分叉点起源于将军岭,在寿阳城的旁边。 雨水打在河面上,泛起了一点点涟漪,视线外逐渐形成了一道水幕,看得韦黯心里发慌。 人算虎,虎亦算人。刘益守等人觉得合肥是插在寿阳肋下的一根钉子,而韦黯却觉得,盘踞在寿阳的刘益守麾下那百战精兵,才是悬在合肥城上的一柄利剑。 宝剑一出,就要杀人见血! 三十年前,他的父亲韦老虎韦睿,就是在合肥城外的淝水两岸筑起堰(不是拦水筑坝),把水位推高,让大船可以从淝水直接攻到合肥城下。 如今,似乎刘益守也很方便玩这么一出,毕竟,他就在寿阳,比当初的韦睿要方便多了。一天不弄明白刘益守的心思,韦黯就一天食不甘味,总感觉某天就有大船攻到合肥城下了。 “叔父,有信使从寿阳来,见还是不见呢?” 韦正之子韦昂,走过来小声在韦黯耳边问道,他特意避开了韦粲。 “莫要声张,引使者到我宅院。” 韦黯沉声说道。 7017k 第375章 都督雪夜拔悬瓠(下) 路线好像有点不对劲! 毛喜不动声色的跟着刘益守一行人上了一艘楼船,寿阳精兵皆上楼船,不带马匹! 在淮河单独入海,黄河尚未侵夺淮河河道以前,淮河并未有泥沙淤积,河道宽且深,水运发达,且冬天不会结冰。 毛喜原以为刘益守会带着骑兵千里奔袭,没想到对方出门就是坐船往淮河上游走! 船舱里,毛喜疑惑问道:“都督,我们此番出兵,不仗骏马而仗舟楫,这是为什么呢?” 他上船的时候就留意了,这次上船的兵卒不下万人,但是战马的话,一匹也没有!别说是马了,就是驮东西的驴子也没有。 “别傻了,无论我们怎么奇袭,只要是在道路上跑,悬瓠到淮州各条路上都有辛纂的哨卡。多则数十人,少则数人。 悬瓠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辛纂之前就早有准备。无论他们是不是放松警惕,断然不至于说连路上跑马都无人去通传的。” 刘益守毫不在意的说道,他从未把敌人当傻子看待,无论如何,一支军队该有的“应激机制”总是有的,这类似于一种下意识的反应,与主将的状态无关。 毛喜若有所思,难怪刘益守之前一直不向部下透露如何进军,这就是典型的保密到了极致。如果淮州有大量马匹活动,一定瞒不过辛纂的斥候。 你把马匹都牵来了,显然是要奔袭悬瓠啊,傻子都知道要防备一手了。正因为辛纂探查得知刘益守并未在淮州布置马匹,所以他才确定只有曹皎在“玩”这场游戏。 “对啊,用船,我怎么没想到呢?” 毛喜拍了拍脑袋,感觉刘益守这个人的思维真是不拘一格,不能以常理揣度。说不用骑兵,就真的不用骑兵了!不仅是欺骗敌人,而是实实在在的不用。 辛纂会上当,不是因为他太傻,而是他太过于相信情报! 船队不声不响的一路向西,当天夜里就到达了淮州最靠北的新蔡城。出了新蔡往北,就是辛纂所控制的地界了。 而船队现在早已不在淮河这条大动脉,而是北上到了汝河与洪河的交界处,也就是新蔡城外的渡口。 再继续往北,河道不够宽不够深,必须要换小船沿着汝河往北,途径安城跟平舆,最后可以直接抵达悬瓠城下! 至于途经这二城要不要攻打,那就要看刘益守的前沿部署了。 总之,行军路线就是如此。淮河这一段没事,之前的洪河(又称大洪河,乃是小洪河与汝河交汇后的河道,最后流入淮河)这一段也好说。 然而汝河两岸,已经有不少地方结冰,中间能够行船的地方很窄。 新蔡城门大开,大军悄然入城,城内已经有人做好了干粮,准备了热水等他们前来补给修整。 城外渡口,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拱手对刘益守说道:“曹氏听从都督吩咐,已经将境内所有小船全部收集起来了,如今便停泊在新蔡渡口,请都督随取随用。” 曹氏打仗不行,负责后勤还是很行的。毕竟,南方的战马不好找,可河道里常用的小船却是一抓一大把。刘益守此战充分考虑了自己这边后勤的强项与短板。 骑马千里奔袭,需要换马。目前寿阳还没有那么多马匹的富余。调集骑兵动作太大,不容易掩人耳目。但是收集船只却比集结战马动静小多了。 更主要的是,辛纂是北方人,还不太习惯河网纵横的打法。 在两淮,小船就等于是战马。刘益守这次就是要好好给辛纂上一课,告诉他什么叫做“因地制宜”! “都督,属下都想不到,大概辛纂更想不到我们会水路进军吧。毕竟汝河冬天可不怎么好走。” 毛喜若有所思的说道,这次他算是见识到了刘益守的厉害。 “先进城吃点东西,我们刚刚抵达新蔡,又没有大量的粮草车队船队来来往往,没那么容易暴露的。” 刘益守其实也在赌,战争哪里有十拿九稳的。他就是在赌悬瓠城的守军,不会在这大冬天里的朝着新蔡方向去侦查。这也是让于谨指挥曹皎那边的鱼腩摆开阵势佯攻的一大原因之一。 将辛纂的注意力吸引到西面,他们就不会太注意南面的侦查。所以只要这次出兵可以悄无声息,不调动大量骑兵,那么就有极大可能瞒过辛纂。 南方少马,你大规模骑兵出动,傻子也知道是两淮实力首屈一指的刘都督在用兵!这如何能瞒得住人呢! “主公,如果河道结冰结死了怎么办?” 毛喜指着汝河两岸的薄冰问道,此时汝河中央还未结冰,尚且可以行船。只是不知道全河段是不是都一样。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亦是无可奈何。” 刘益守叹息说道。 很多事情,你能想到,敌人也能想到。若是把一切都弄齐备,则会走露消息。 有时候,情报上的先机,要占到战争的首要位置,其他因素,都必须靠后,对其妥协。 刘益守不可能等到汝河的冰完全融化以后才动手。那时候辛纂估计已经有了防备。 毛喜本以为刘益守自信满满,应该是准备齐全了,没想到对方居然也是在赌一把。他无奈叹息道:“都督天命所归,自然如有神助。” 那模样跟死了爹也差不了多少。毛喜也很无奈,谁愿意第一次随军出征就无功而返呢。 刘益守笑呵呵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此番出击悬瓠,名义上是为曹氏助拳。若是天命不在我,那也是曹氏平日里缺德事干太多了,与我无关。没机会的话,就撤回来,如此而已。” 这种掩耳盗铃的说法,搞得毛喜一愣一愣的。 正在这时,在旁边一直不说话的斛律羡拉了拉刘益守的袖口。 “怎么了沙雕……落雕王。” 刘益守差点说漏嘴。 “主公可曾见过双脚被冻在河里的鸭子么?” 斛律羡不动声色问道。 刘益守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未曾见过。” 斛律羡指了指此刻在河中央游泳戏水的野鸭说道:“主公请看,这里的鸭子不怕冻脚。” 某段河水会不会完全结冰,当地人或许也不知道,但总是在河里生活的野鸭们,则一定不可能不知道。 那些不知道的野鸭,早就被大自然所淘汰了。 “哈哈,此番若是拿下悬瓠,你这个观察野鸭的建议,要记上一功。” 刘益守心中大定,他早就向人打听过,汝河往年冬天或许两岸有薄冰,但河中央是可以走船的。怕只是怕遇到刘秀召唤陨石砸王莽军大营的那种小概率事件。如今听斛律羡这么一分析,这次行动应该稳了。 当然,他不会自己立旗子把话说出来。 “走,去吃点东西,晚上睡一觉,明天白天再出发。按照行船的时间,正好是晚上经过安城与平舆,天还未亮时抵达悬瓠。” 第二天,曹氏专门派出一队家奴,负责在船队前面凿冰开路。曹氏在荆襄多年,与河道打交道的时候极多,经验异常丰富。 所幸虽然下着鹅毛大雪,但汝河河道尚且在中央留出来了一条通道,大军深夜穿过安城与平舆地界的时候,城内守军毫无知觉。根本想不到有一支军队就在他们眼皮底下,趁着夜色从汝河直接通过! 乍一看不可思议,细细想来,实在是刘益守把真功夫做到了前面,自辛纂以下,魏军没有一个人想过刘益守会偷袭悬瓠,更没有想到是走水路,大船到地方后换小船的方式,不惊动任何人通过了河道。 并且避开了辛纂在陆路上设置的重重关卡。那些关卡的巡哨,每天都会跑一趟悬瓠,将“平安无事”的信息传递给辛纂,反过来成为给刘益守他们“打掩护”的帮凶。 一连串的组合拳,拆开单个看完全没什么威力,普普通通的步卒,普普通通的船只,普普通通的曹氏家奴,普普通通的后勤补给,普普通通的行军方式。 因为不需要战马,所以补给更简单;因为走水路,所以更能隐藏踪迹;因为中途换船,可以适应各种河道;因为曹氏是地头蛇,所以他们负责简单补给,更加有时效性,而且得心应手,不必在野外开炤。 把这些“普普通通”的套路组合起来,就成为了刺向辛纂心脏的利剑。 毛喜这才明白萧衍为什么心甘情愿把长城公主送来,又让刘益守在寿阳落户,果然名将的声望不是浪水打来的啊! …… 这天夜里,睡在悬瓠城府衙后院卧房的辛纂翻来覆去的,总是感觉好像有什么心神不宁的,却又说不上来。 李广不在,他把府衙的记室参军找来问道:“西面的安昌那边,送来消息了么?” 天还没亮就被叫醒询问,这位记室参军心里是很不爽的。但是辛纂是老大,他是属下,难道还能对辛纂龇牙咧嘴么? 那记室参军答道:“回都督,李将军送来过书信,安昌一切如常,曹皎依然在城外连营十多里,并未攻城。” 辛纂松了口气,他想起南面似乎被自己忽略了,有些紧张的问道:“安城和平舆一带的哨卡,有什么发现没有?” 之前他特意强调每个哨卡,每天都要派人来悬瓠城禀告情况,这已经是一种制度,跟军心士气没什么关系。 “回都督,并无异常。斥候还特意去了一趟淮州,刘益守并未派遣骑兵屯扎淮州。” 这位记室参军似乎很懂辛纂到底是在慌什么,对答如流。 “嗯,知道了,你下去吧。” 辛纂摆摆手,他的样子像极了任性的女人让男友大热天里去买冰棍,买回来以后又说自己胃不好不能吃。 回到卧房,辛纂安心的躺在床上,他还听到打更的人敲了一下锣。这一觉睡得很沉很沉,似乎把前段时间的紧张都舒缓开来了。 他梦见自己回了洛阳,当了宰辅,权倾朝野,皇帝见了也要礼让三分。整个梦光怪陆离,却又令人兴奋异常。 忽然,辛纂感觉到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胳膊,窗户似乎也被打开,一股寒风吹来,冻得他裹紧了被子。刺眼的光芒告诉自己已经天亮,只是辛纂梦虽然醒了,人却还没完全清醒。 “这都日上三竿的,辛刺史如此懈怠,会不会不太好啊。” 辛纂耳边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在偷笑。他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一个长得俊朗非凡的年轻人,刚刚似乎在出言嘲讽,他身边都是穿着梁军军服的亲兵。还有个背后背了一把大弓的护卫,正一脸鄙夷看着自己。 “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亲兵何在?” 辛纂叫嚣道,脑子还有点懵,没搞清楚状况。 “呃,要说怎么进来的,我们在土墙上挖洞作为踩踏的落脚点,派军中好手一步一步往上攀爬,然后让我这护卫射死了想叫喊的人,最后打开城门,然后就进来了啊。” 说话的正是刘益守,悬瓠城并不高大,守军没有防备,再加上是冬天,于是登城便用了点小手段。 船队到城下的时候,河里有很多鸭子嬉戏,斛律羡射杀了几只野鸭,惊起了鸭群。当地守军对鸭子闹腾已经习以为常,根本没有注意到城下的动静。 “你是……刘益守?” 辛纂满脸震惊,完全不敢相信城池已经悄无声息的被破,守军甚至都来不及叫醒自己。 “刘都督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么?” 斛律羡拔出佩刀,用刀身敲打着辛纂的头怒斥道。 “不要这么粗鲁嘛。” 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斛律羡不要动粗。 “城北兵器库还有人负隅顽抗,辛刺史不跟我走一趟劝降一番?如今城破,已然尘埃落定,负隅顽抗又有什么用呢?还是早早投降为妙,对吧?” 刘益守不怀好意的笑道,辛纂要是敢说一个不字,他立刻就把对方解决了,拿着这厮的人头去府库那边劝降。 “这个没问题,在下要穿衣,都督要不还是回避一下?” 辛纂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无妨的,我不介意,我的这些手下也都不介意,辛刺史现在就可以换衣服。” 刘益守无奈的摊开手,表示自己一点想法也没有。 虽然你不在意,但是我很在意啊! 辛纂悲愤莫名,却又不知道要怎么说,毕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刘益守到底是怎么到悬瓠城下的,他一直没弄明白。 “辛太守,麻烦你穿衣服快一点。本来军务就懈怠了,难道穿衣服这种小事,也要人来帮忙么?” 刘益守不耐烦的催促道。 7017k 第376章 都督出马,一个顶俩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为了今日奇袭悬瓠,刘益守前期谋划了两个月,用各种手段麻痹辛纂,让他以为寿阳那边的军队绝对不会攻打悬瓠。 此时此刻,刘益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看着辛纂在劝降兵器库里的守军,颇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 自己是不是太高估对手了? 刘益守心中忍不住冒出一个疑问来。 此战顺利得跟开挂了一样,麾下亲兵解决完城头的守军后,刘益守命人装作打更的敌军士卒,在城内大摇大摆的边敲锣边巡视,迷惑那些不明白状况的守军。 后面便是如特种作战一般的逐个解决城内各个守军据点,都一路杀到了府库旁的兵器库,才被辛纂麾下值守的士卒察觉。 前面几个月的软磨功夫,硬是让自辛纂以下的悬瓠守军认为他们完全不可能被袭击,城里一点准备都没有。守备如此松懈,刘益守搞不懂辛纂是怎么活到今天的,这种货色,按道理说早就该寄了啊! 正在沉思之间,兵器库的大门内走出一队守军,将兵器扔到地上,斛律羡命人将他们全部捆绑,城内最后的战斗结束。 “刘都督,这下可以了吧。” 辛纂从兵器库里走出来,轻叹一声问道。 “才做这么点事,怎么会可以了呢。” 刘益守微笑道:“上蔡郡各城(悬瓠城所在州郡)尚有万余守军未降,麻烦辛先生修书一封劝降,你也不希望自己的部曲被无辜屠戮吧?”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辛纂没什么要说的,他拱手道:“此处不是写信的地方,在下去书房写信吧。” “嗯,先生慢慢写哈,我一点都不急。”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转身便走。 “刘都督要去哪里?” 辛纂忍不住问道,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轻视。 “你睡饱了,我还困着呢。行军途中又不能睡觉!” 刘益守忍不住怼了一句。长期熬夜会猝死的,他才懒得跟辛纂再废话什么。 …… 悬瓠乃是新占之城,刘益守自然是不可能一觉睡到大天亮。他在辛纂府衙的卧房里倚靠床头,和衣而卧。 梦里,没有光怪陆离,只有金戈铁马。好像不是在厮杀,就是在赶往厮杀的路上。猛然间惊醒,刘益守环顾四周,发现斛律羡、毛喜、杨忠等人都盯着自己看。 “你们在做什么?我睡了多久了?”刘益守坐起身,抹去额头上的冷汗问道。 “回主公,您睡了不到半个时辰,不过……” 斛律羡摸了摸脑袋,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刚才发生的事情。 “都督刚才在睡梦中吟诗: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属下已经将此诗记下。” 毛喜一脸古怪的说道。 刘都督文采了得,这是他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睡梦中慷慨激昂的吟诗,也是没谁了。他们原以为是“丞相梦中好杀人”,没想到是真睡着了说梦话。 毛喜感觉刘益守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普通人。 好吧,得亏阳休之这个马屁皇帝不在,刘益守松了口气,站起身揉了一下脸问道:“辛纂呢?” “回都督,在书房里唉声叹气呢,似乎对此战落败颇有怨气。”毛喜忍不住揶揄道。 他也是少年心性,此番作战如同旅行,实在不要太爽,没有见识到战场的残酷,心情自然不会压抑。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身为一军主将,被人偷家,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他叹息个毛啊!当俘虏都要找存在感,什么德行!” 刘益守忍不住嘲讽道。 他自己若是战败被俘,家里一堆女人都要沦为别人的玩物。他刘某人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尚且不会对身边人抱怨,辛纂之流的败军之将有啥好叹息的。 岂不闻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带兵打仗出来混的,这点觉悟没有么?打仗就是个高风险高回报的活计,刀口舔血而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怨不得他人。 “走,去审问审问那条咸鱼。” 刘益守将揉皱了的衣服稍作整理,便出了卧房。 “咸鱼?”毛喜一顿,满脸疑惑。 “主公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反正你明白意思就好了。” 杨忠按了一下毛喜的肩膀说道,跟着刘益守出了房门。 …… 书房里,就刘益守和辛纂二人,气氛有些尴尬。辛纂满肚子的疑问,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辛先生糊涂啊!曹氏接管悬瓠,不过是抢功而已。曹义宗被俘也就罢了,何苦将其斩杀,还将人头悬挂城头?你让梁国天子如何自处?” 刘益守忍不住提出了心中长久以来的疑惑。他没有见过曹义宗的尸体,不过独孤信办完事回来说,曹义宗尸体上有不少新伤。 “曹义宗当日中箭,很快就不治身亡。如果可以,我亦是不愿意将其城头悬挂于悬瓠城头。可是如果我跟你们说曹义宗死于箭伤,你们会信么?” 辛纂满脸苦涩的反问道。 刘益守无言以对。辛纂说的不错,空口无凭,谁会信你这一面之词啊!其实信与不信结果都一样,因为曹氏死了牌面上的人物,萧衍丢了个大脸,这个场子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来的。无论辛纂说什么,都是在“狡辩”。 “所以你将曹义宗人头悬挂在悬瓠城头,就是向高欢表示忠心对么?” 刘益守已经理解了辛纂的逻辑。 “不错,刘都督目光如炬。” 辛纂微微点头说道。 “时也命也运也!” 刘益守忍不住唏嘘感慨,谁能想到“丧心病狂”的辛纂,作出此等举动的原因,不过是为了掩盖曹义宗死于战场的事实呢! 只是有时候当你作出一个选择以后,往往就无法再回头了。 “刘都督当日写信给在下,表示两国罢兵,您可真是言而有信呢。” 辛纂忍不住讥讽道,那封信现在就在书案下的抽屉里,只是因为害怕激怒刘益守,所以才没有动手将其摊开放在桌案上。 “辛先生想多了,在下信中不过是说两国之间或可罢兵,或可什么意思,难道家学渊源的辛先生不懂么?” 或可,那就是说也许可能大概什么的,反正没有一口咬定。 “两国之间或可罢兵,也或可兵戎相见,五五开不是么?” 刘益守哈哈大笑道,气得辛纂涨红了脸! “安昌城外曹氏那边的兵马……” “没错,全是民夫,只有两千精兵撑门面。就是将你大军主力调虎离山的计策。” 刘益守已经猜到辛纂想问什么,一句话将对方后面还没说的话怼死。 “刘都督还真是会用兵啊。” 辛纂明白自己输在哪里了。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难道这几句话辛先生会不懂么?战争几个月前就开始了,先生不会以为没有开打,战争就没有开始吧? 我给你写信,派兵佯攻,不将马匹布置在淮州用以示弱,这些都是战争的一部分。辛先生最失败的地方,就在于太过相信情报,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要知道,哪怕是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实,很有可能是敌人故意展示给你看的。在下这次只是用漕运的方法运兵到悬瓠城下,是不是很简单?” 刘益守笑着问道。 “对啊,我都是担心你们会骑兵偷袭,谁能想到你们完全走水路,连埋锅造饭都不肯呢。” 辛纂无奈苦笑,他终于知道陆路上的重重哨卡为什么没有发出任何预警了。正是因为自己太过于相信情报,所以才笃定刘益守绝不会出兵。 或者应该这样说,对手没有按照自己所预想的方式出兵! 刘益守此番带兵出征,用“击鼓传花”的方法,最大程度的保证了行军的隐秘性。只在新蔡城补给过一次,其余时候,全部在船上,等下船后就已经是悬瓠城下。 如此一来,本来就毫无防备的辛纂,又不能未卜先知,如何能料到对方神兵天降呢? “是在下输了,只是不知道刘都督会如何处置辛某人呢?” 辛纂的样子如丧考妣,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颓唐。 “如果你不把曹义宗的人头悬挂悬瓠,倒是可以在我麾下做事,或者我把你放回北方也没什么大碍。然而,既然把事情做绝了,那到时候也只能让萧衍来处置了。” 刘益守叹息一声说道,他对辛纂倒是没什么看法,毕竟要的只有悬瓠所在的蔡州和毗邻的淮州而已,然后通过曹氏间接控制更西面的几个州郡。 如今战略目的已然达到,自然是不需要再为难辛纂。当然,将其放走那是不可能的。 “是么……这也算是辛某咎由自取吧。” 辛纂叹了口气,高欢本来是可以派兵来救援悬瓠的,结果他中了刘益守的计策,婉拒了高欢的援兵。落到今日之局面,也纯属自作自受。 “刘都督用兵如神,深谋远虑,难道将来就为萧氏当一辈子看门犬?难道一个萧氏的女人就把你捆住了?” 辛纂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刘益守人中龙凤,仿佛骄阳烈日一般。哪怕他不反,哪个帝王又能容得下这样的人雄踞一方? 岂不闻天无二日,国无二君一说? 辛纂觉得,刘益守就算不打算现在造反,也是在时刻准备着将来造反。 “辛先生还是考虑下跟萧衍见面后说什么,才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吧。刘某的事情,就不劳你挂念。” 刘益守摆了摆手,转身便走,懒得再跟辛纂多哔哔。 “刘都督,在下若是死了,请将吾眼悬挂于台城城门。在下要亲眼看到你麾下大军攻破建康!到那天再看萧衍会跟你说什么!哈哈哈哈哈哈哈!” 辛纂失心疯一样的在刘益守身后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大概已然预料到,此番自己被押送到建康,只怕凶多吉少,能留个全尸就不错了。更有可能的则是学习曹义宗的下场,斩首后人头悬挂在建康城头以震慑宵小。 “辛先生,这一路有什么需求尽管说,想吃点啥,玩点啥都好说,在下尽量满足你。 但是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在下这样的忠臣孝子,又怎么会谋反呢?” 刘益守回过头瞪了辛纂一眼,幽幽说了一句:“人们对将死之人,才有更多宽容,这个道理你不明白么?” 他出了书房以后,辛纂如同骨头散架一般颓唐坐到地上,无言以对。 …… 安昌城下,于谨抱起双臂,看着城内一队又一队兵马走出来,将兵器丢到地上,然后在一旁列队站好,并无任何反抗的意图。 “于将军,主公说将这些战俘安置在安丰州屯田,请不要杀俘。” 负责传信的斛律羡对于谨说道。 “嗯,这个放心,此战我也没什么损失,犯不着对着那些战俘撒气。” 于谨微微点头,心中感觉古怪。刘益守那边顺利解决悬瓠,一招黑虎掏心,将辛纂的势力连根拔起,连带自己这边也避免了战斗。 不得不说,这一招玩得真是漂亮! 虽然猜到了些许细节,于谨仍然忍不住问道:“主公真的是用大船换小船,换河道直接到悬瓠城下么?” 于谨北方人,脑子里还是习惯用战马来解决问题。听说这次刘益守连一头驴子都没用到,他亦是难以想象。 “回于将军,确实如此。” 斛律羡微微点头说道,刘益守的套路太多,他已经麻了,再怎么怪异的招数也都是寻常而已。 正在二人聊天时,胡须花白的曹皎走到于谨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于将军,这就……结束了?” 很难想象,就这么两天,刘益守就把悬瓠城的辛纂解决了,一纸降书便让安昌城内的守军开城投降。 “以你的阅历,我很难跟你解释我家主公是如何做到的。” 于谨忍不住揶揄了曹皎一句。 “那这些战俘……” 曹皎还想着把这些人都收到自家田庄里当家奴呢。 “哪里有什么战俘?” 于谨瞪了曹皎一眼问道。 曹皎颤悠悠的指了指城门处列队的战俘。于谨摇了摇头道:“鄙人只看到安昌是空城一座,并没有什么战俘之说。” 曹皎咬了咬嘴唇,一想起刘益守奇袭悬瓠,一击而下的凶猛兵势,只觉得自己好像刚才是在鬼门关外逛了一圈。他顿时笑着点头道:“请于将军见谅,在下老眼昏花,看错了,看错了。” “嗯,你可以带着曹氏的家奴和佃户返回了,交接淮州防务,你可要言而有信,莫要自误啊。在下脾气很好,可是我家主公,脾气却很不好,你要明白这一点。” 于谨忍不住敲打曹皎说道。 “在下明白,明白。”曹皎满嘴苦涩。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干活太利索,雇主就觉得钱花得不值得。如果刘益守苦战数月才攻克悬瓠,那曹皎定然觉得对方“劳苦功高”。 斛律羡在一旁看到于谨连敲代打的诈唬曹皎,顿时都看傻眼了。 卧了个大槽,打仗这买卖真是太赚钱了,只要你能打赢,敲骨吸髓都由得你来! 眼前的一幕顿时刷新了斛律羡的三观。 7017k 第377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虽然下着小雪,但寿阳城门外延绵数里地,都是本地人家的父老妻儿在迎接大军凯旋。这次刘益守可谓是将兵贵神速发挥到了极致,大军的伤亡也被降低到了不可思议的极致。 因此当大军开拔到寿阳城门口时,刘益守下令就地解散,让本地士卒们去和他们的家人团聚。一时间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欢笑声与叫嚷声。 看着眼前热烈的场面,刘益守心中终于有种回到“自家地盘”的感觉。 可惜城门处站着的都是披坚执锐的士卒,而不是穿着超短裙,手里拿着鲜花在热舞的年轻妹子。 那些妹子一边抬腿跳舞一边嘴里还要高喊:都督都督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要是能那样就有意思了。 想到这些无聊的事情,刘益守自顾自的哑然失笑,抱起双臂自言自语感慨道:“英雄平生值坎坷,人生得意须尽欢;休说苍天不由人,我命由我不由天。” “好!好一个我命由我不由天!”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刘益守回过头,就看到盔甲未脱的于谨走到自己身边,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自洛阳丧乱起,南征北战,历经艰险,方有如今基业。前日悬瓠小试牛刀,锋芒毕露。神剑不会一直躲在剑鞘里,唯有敌人的鲜血才能让它永远锋利。 主公抬手间讨灭辛纂,梁国之内,已经无人可制。兵法有云:先发制人,后发必受制于人。既然是我命由我不由天,那么梁国下一任天子还是否是天子,可就两说了。 起码主公说他不是,那他就不是!” 于谨意味深长的说道。 按照刘益守与众谋士所商议设定的“人设”,他是不会跟萧衍明着翻脸的。毕竟,女婿跟老丈人翻脸然后造反,吃相也太难看了点,等同于“白眼狼”,给人的观感很差。 可是如果萧衍退位,皇子继位(无论是哪个皇子都一样),刘益守在法理上就有绝对的理由去对这些人出手,打着“拨乱反正”的名号,游走于各大皇族宗室势力之间。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更不会被南面的人当做是所谓的“外人”,那些人只会认为刘益守是在处理“家事”。这样在攻城略地的时候,所遭遇的阻力就会小得多。 于谨那番话,说明他对于时局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萧衍退位之日,无论他那时候是否还活着,就是梁国大乱之时。 到时候英雄不乘势而起,还说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啊!岂不是贻笑大方! “走,去我府上喝一杯,今日犒赏众将,你为头功。” 刘益守带着于谨进城,看到家家户户都有人站在门外,见到刘益守来了,纷纷对他弯腰行礼。 “主公在寿阳颇得人心啊。” 于谨感慨说道。 “其实吧,得人心是一回事,不得人心的人都被我干掉了则是另外一回事。我再怎么有能耐,也没法让所有人都喜欢我,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刘益守眉毛一挑,对着于谨微笑说道。 有人反对怎么办,把反对自己的人干掉就完事了。如果都反对,那就都干掉,剩下的就是不反对的。 而刘益守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朋友搞得多多的,再把数量占少数的敌人全干掉,很简单的一个算术题。 一行人回到府邸,作为长史的王伟早就命人准备好了宴席,临近过年,再加上此战大胜,府邸大厅内所有人都很是兴奋。 除了外放的某些武将外,其他在寿阳地区的文人与将领今天都来了。一方面是为了庆功,另一方面,很多人也都嗅觉敏锐的察觉到,占据了悬瓠,实际上已经打开了荆襄与河南的大门。 朝西面与北面的通道已然开放,从悬瓠可以走荆襄,亦可以去南阳,还可以出河南北上荥阳。 一句话,这里作为南北交界的关键节点,其重要性是怎么强调也不为过的。 然而,在实力大增,地盘向西扩张的同时,萧衍和建康中枢的态度,恐怕也会有所变化。毕竟,刘益守现在的实力,已经有些尾大不掉。只是作为驸马平日里还算是“乖巧”,又不太可能投降北面,所以没有引起萧衍的警觉。 可是暂时的安宁并不意味着长久的安全。一旦萧衍有退位的打算,或者身体突然不行了,那么刘益守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危险了。 一个准备退位的皇帝,是什么狠心的事情都敢做的! 这次宴会以后,指不定刘益守会“面授机宜”,为对抗建康朝廷做准备。 换句通俗的话讲:造反的准备,要扎扎实实的进行,一旦时机成熟,那就扯旗造反,扶持萧氏宗室上位,玩大家“懂的都懂”的游戏。 “得胜归来,不如主公赋诗一首,以为庆贺。” 阳休之端起酒杯对刘益守敬酒的时候说道。 这厮又在拍马屁! 在场众人心中暗骂,却又无法指责对方,只恨自己没有提前想到,被阳休之抢先。 刘益守端起酒杯,在大堂内走动,边走边吟诗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军旅之事,向来是一战功成万骨枯。活着只是侥幸而已,得胜归来捡了一条命,没有什么值得自夸的。” 说完,他举起酒杯道:“这一杯敬起兵以来所有战死沙场的将士。”说完,将今年新酿的葡萄酒倒在地上。 被刘益守这么一弄,大堂内的气氛也沉重了许多。大家都是干的刀口舔血的活计,指不定哪天就一命呜呼的,谁敢言自己英雄不死? 同时又有一点很明白的摆在那里:只有跟着能打会打且爱惜麾下将士的主帅,才能活得更久! 比如刘益守这样的。 正在这时,门外值守的源士康不动声色的走了过来,在刘益守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随即退到一旁不说话。 “罢了,扫了你们的兴致。我有点事情要去办一下,你们吃好喝好玩好,今天谁没醉,谁就不许走,不然军法从事!” 刘益守脸绷得有点紧,众人猜测应该是私事而非公事,只是不知道这府邸就那么大,能有什么私事呢? 一时间大堂内的气氛弥漫着某种诡异的不安。 …… “原来是你!” 府邸书房里,刘益守看着眼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几乎跟陈庆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此人便是陈庆之的儿子陈昕。 当年刘益守与陈庆之接洽的时候,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此人亦是随同陈庆之北伐,而且还上阵杀敌过。 “是天子让你前来的么?此番悬瓠大胜,辛纂亦是被我俘虏,不日即将启程将其押送到建康。”刘益守微笑说道,搞不懂陈昕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按道理说自己这一年来几乎已经成为梁国的“边镇之光”了,要是没他刘益守,梁国边境不知道要糜烂成啥样,只怕陈庆之也要出山去收拾烂摊子。 “刘驸马用兵如神,在下一向敬佩不已。不过此番前来却不是为了公事,而是为家父的私事。” 说完身材高大威猛的陈昕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刘益守。 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刘益守心中了然,长叹一声久久没有说话。 “家父身子一直不太利索,乃是北伐旧伤所致,只怕是时日无多了。如果刘驸马有时间的话,可以走一趟建康,或许这就是见家父最后一面……” 陈昕也是叹息不已,欲言又止。不过他乃是带兵打仗的将领,不作女儿家姿态,很快便收敛了情绪。 “这样吧,外面在下雪。等雪停了以后,我亲自押送辛纂奔赴建康,你也可以回去复命,如何?” 刘益守面色平静的询问道。 陈庆之在信中说想见自己最后一面,他恐怕已经时日无多。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想不去也不行了。 “如此,那便拜托刘驸马了。”陈昕拱手说道。此人比预想中的好说话很多,亦是翩翩有礼,陈昕觉得外界传言刘益守骄横跋扈之言,多半只是妒忌其年少功成名就。 毕竟,恨人有笑人无乃是人之常情而已。 这天夜里,刘益守没有陪府里的妹子玩耍,而是一个人待在书房里沉思。 他记得史书上说侯景之乱前几年,侯景带着东魏大军入侵铜山(徐州地界),萧衍派夏侯夔去支援,结果夏侯夔还没出发,在当地镇守的陈庆之就把侯景吊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几乎是仅以身免。 足以见得那时候陈庆之的身体还是可以的,起码指挥打仗没问题。 而这一世,因为北伐的时间更长,受的暗伤没好利索,现在陈庆之就已经撑不住了。虽说侯景之乱某种程度上算是“偶然事件”,但梁国的武力衰败之快,几乎赶得上自由落体了。 此番曹义宗被辛纂暗算,某种程度也算得上是这一现象的表征。简而言之,梁国这棵老树,能给自己的庇护越来越少,现在自己麾下众将都是急不可耐的要“谋反”,看来,很多事情确实是要提前准备了。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联想到陈庆之很快就会撒手人世,刘益守也忍不住唏嘘感慨。 这对陈庆之而言,或许是一件好事。毕竟,陈庆之看到自己忠心耿耿效忠的萧衍出家或者惨死,看到建康陷落,藩王内乱,看到自己想维护的梁国烽烟四起。 只怕也会痛心疾首,捶足顿胸而无能为力。 还不如提前离世,眼不见心不烦呢。 陈庆之不在,建康这里缺了一大块,萧衍必然会补人上位。可是上来的人能跟陈庆之一个档次么? 忠心的人没能力,有能力的人心怀叵测(如刘益守之辈),萧衍的选择还真是不多。 刘益守心中暗自揣摩,或许陈庆之一死,萧衍最后的护身符没有了,各大藩王都将蠢蠢欲动。某些人既然可以玩嫁祸萧正德的戏码,毒杀萧衍也不无可能。又或者可以在萧衍渡江渡河的时候弄一出“不慎落水”之类的。 其实萧衍的子嗣想“弑父”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甚至萧玉姚几年前就已经动过手。现在萧衍那几个儿子之所以不动,无非是是感觉萧衍年岁大了,很可能自己就会寿终正寝,何苦背负一个“弑父”的恶名呢? 陈庆之一死,萧衍身边已然没有绝对信得过的大将,难道萧衍那几个儿子,真的没一点想法么? 脑子里想了许多事情,刘益守就在书房里枯坐了一夜。第二天雪停了,他便命源士康带着辛纂,轻车简从和自己一同前往建康。 …… 两天后,建康内城的一间小别院内,刘益守见到了正在院子里扫雪的陈庆之。 此刻他面色蜡黄,早年间的锐气已经看不到,剩下的只有这具被疾病摧残的瘦弱身躯。 “天子曾与我打赌,若是你此番推脱,他便发兵寿阳,绑你过来。” 一看到刘益守,陈庆之便调笑说道。 你踏马这真是开幕雷击啊! 刘益守心中暗暗吐槽,无奈苦笑道:“再怎么样,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下还是会来的。” “罢了,刚才只是说笑。天子对你雪夜袭悬瓠极为满意,封赏已经准备好了,等你见他的时候,自然会给你。” 陈庆之咳嗽了几声,似乎不能多说话。 二人进了书房,屏退闲杂人等之后,陈庆之从书柜里拿出一本册子。 “这些都是我往年领兵的一些心得与战例,我观我那几个不肖子,没有用兵的天赋,当个勇将或许能够胜任,再多的就不可能了。 我写的这些东西,唯有你才能真正看得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就收下吧,技多不压身。” 原来是衣钵传承! 刘益守满脸古怪的准备接过册子,却见陈庆之死死的不松手。 “答应我一件事,这东西就是你的。” 陈庆之死死盯着刘益守的双眼,言语之中甚至带着一丝凶狠。 “师父请说。” 刘益守平静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既然这个册子很重要,那么陈庆之自然是不愿意白白交给刘益守。有求于人,很合逻辑。 “你不是经常说什么: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么。答应我,天子在位的时候,你不要造反!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天子在位你要遵守诺言,他退位或者不在人世了,一切由得你折腾。 我在院子里已经埋伏了刀斧手,你不答应,我便与你共赴黄泉,在泉下再好好教导你!” 陈庆之用枯瘦的双手捏着刘益守的大手,死死都不松开。 7017k 第378章 生命不息,折腾不止(本卷完) “师父说笑了,天子乃是在下岳父。在下若是造反,岂非是白眼狼一般的人物?” 刘益守讪讪笑道,将陈庆之手里的册子拿了过来,对方果然就直接松手了。 “嗯,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 陈庆之淡然说道,就像是刚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刘益守忽然好奇问道:“院子里真有刀斧手?” “兵法有云:虚虚实实,兵不厌诈。你乃是纵横两淮的大都督,这个道理难道还需要我再教一遍?为师清贫一生,家无余财,哪里请得起刀斧手? 所谓关心则乱,不外如是。 刚刚这一手无中生有,算是为师离世前教你的最后一招吧。”陈庆之轻叹一声,然后就不说话了,示意刘益守翻翻他写的那个册子。 陈庆之并不是个文采飞扬之人,这本册子记录的是他从领兵出征以来所遭遇的敌情,以及应对之法,后面还有点评得失。 册子里有不少行军扎营的布置图,还有临阵指挥的战术选择,这正是刘益守最缺乏的东西。 毫无疑问,这本册子对于其他人来说,不过是个退役将领的无聊唠叨罢了,但在刘益守这里,却不亚于无价之宝。 “呃,如果刚才……”刘益守想问,如果自己刚才不答应陈庆之,那对方的诈唬套路不就被戳穿了么? 似乎明白刘益守的疑问,陈庆之叹息道:“纵横两淮的强藩,若是真要造反,必定是国家天翻地覆。别说是一百刀斧手,就是一万精兵,亦是难扼其势。 此情此景百年来不断上演,多你刘某人不算多,少你刘某人亦是不算少。 当年天子亦是作为强藩在襄阳起兵,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所谓尽人事知天命,为师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值得羞愧的?” 明白这一局游戏自己全面落于下风,刘益守亦是领悟了陈庆之这招不是兵法的“兵法”。 他有点理解为何陈庆之可以在北伐时面临强敌最后进退自如了。 临机决断,就是讲求一个“快”字,快鱼吃慢鱼,而非是大鱼吃小鱼。这本册子里面也记载了陈庆之当时的想法以及应对,算是言传身教,耳提面命了。 果然,只要是名将,都不希望自己这身本事后继无人,希望如同孙武韩信一般,兵法流传后世。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陈庆之深深一拜。 “好了,去台城吧,天子在等你述职。”陈庆之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刘益守看出了陈庆之的犹疑,于是问道:“师父可有什么要交待的?” “没事,天子对你绝对没有恶意,你放心入台城便是了。” 这好像是句废话,刘益守也不认为自己刚刚把辛纂抓回来让萧衍出口气,对方会把自己怎么样。对于爱面子的萧衍来说,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发难的。 “师父,今日一别……” 刘益守站起身对陈庆之行礼,对方却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快滚”。 等刘益守千恩万谢的离开后,陈庆之这才幽幽一叹。 有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他压着没跟对方说,毕竟,那是萧衍的选择,他不好介入进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罢了,反正都与我无关了。” 陈庆之身心疲惫的闭上双眼,事实上,前几天他都不能下床,今日忽然身体又可以活动了,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 …… “主公,我们这么单枪匹马的入台城,会不会不安全啊。” 建康内城西明门前,源士康拉了拉刘益守的衣袖,有些担忧的问道。 “萧衍如果要出手对付我,早就出手了,犯不着在建康动手,落人口实。” 刘益守暗暗揣摩,自己这一年来似乎没什么事情对不起萧衍的,如今两国闽浙与广州地区叛乱此起彼伏,萧衍实在是犯不着让两淮也烽烟四起。 不过倒是有件事挺让人在意的。 自从上次寿宴下毒事件后,萧衍就很少出台城了,也不像从前那样,兴致来了就去江北的寺庙讲经。 被人引到显阳宫,源士康和刘益守随身的佩剑都被扣下,孤身一人进入大殿,就看到萧衍正坐在软垫上数佛珠。 “辛纂朕已经命人斩首,将首级送往荆襄曹氏那边,你不会怪朕多此一举吧?” 萧衍叹息问道。如果可以,他也不想把事情做这么绝,可是曹氏那边的面子不能不给。 “不过一败军之将而已,天子可以任意处置。” 刘益守没什么要说的,他跟辛纂又不熟,再说对方早就料到有此一劫,求仁得仁罢了。 “来,坐到朕身边来。” 萧衍指了指身旁的软垫说道,神态亲切。 对方肯定没什么诈,萧衍长期吃素而且还吃得少,身体根本没什么力气,这种鱼腩刘益守一个人可以打五个。现在又没什么外人,刘益守自然是不担心萧衍对他怎么样。 小心翼翼的坐到萧衍身边,萧衍笑眯眯的问道:“长城公主生下一女,起名字了没?” “尚未取名,乳名囡囡。” 刘益守老实答道。 “那她的名字朕来取好了,就叫刘敬言吧。”萧衍很“随意”的起了个名字,很难说是不是之前想了很久的。 “谢陛下赐名。” 刘益守无可无不可的说道,回去问下萧玉姈喜不喜欢,要是喜欢就叫这个了。 “这次让子云(陈庆之)请你来,其实也是朕怕你误会,唉!” 萧衍似有心事,不过病根好像不在刘益守身上。 “陛下可是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 刘益守忍不住问道,大概萧衍也是等着自己这么“捧哏”吧。 “子云不在了,朕忧虑京畿无人看护,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萧衍一直在叹息,刘益守不知道对方跟自己说这些有什么用,难不成让自己这个北来之人守建康?萧衍这心未免太大了点吧? 不过其实也难说,比如说前世历史上羊侃对于萧衍就是忠心耿耿,胜过了绝大部分南朝将领。如今羊侃也是被任命为直阁将军镇守台城,很难说萧衍会不会搞一个“翁婿组合”。 果然,萧衍微笑看着刘益守说道:“朕希望你能移镇丹阳,担任扬州刺史,都督京畿诸军事。当然,地盘不可能像你在寿阳那么大,朕也会补偿你一些土地。” 萧衍抛出来一个重磅炸弹! 如果说猫要考虑怎么抓耗子的话,萧衍此举就类似于把猫丢到了耗子窝。 “陛下,这……” 刘益守被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萧衍此举也太儿戏了吧?当然,以萧衍晚年的种种作为看,他还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微臣不敢受此任命。” 刘益守苦笑道,坚决拒绝。 “陛下,可是京畿出了什么事么?” 刘益守低声问道。 “朕决意换太子!” 萧衍嘴里吐出六个字,差点没让刘益守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陛下,太子乃是国本,不可轻动啊!” 刘益守低声惊呼道。这简直不科学,萧衍没事换什么太子啊! “朕的太子,参与了上次寿宴下毒之事,如此你也认为朕不该换太子么?” 萧衍板着脸问道。 其实萧纲比较无辜,事发之后他的亲信被查出来参与此事,可那人已经被萧绎收买,是听从萧绎的指示。然而,那件事谁又说得清楚呢?萧纲说此事跟自己无关,萧衍会信么? 萧衍几个儿子当中,萧纲与萧绎因为文学上的爱好,彼此间的关系比较好,而且他们同样看不惯“浪子”萧纶,还有最受宠的幼子萧纪。 萧纲在内,东宫近在咫尺,登基顺理成章。 萧绎在外,荆襄手握重兵,负责勤王清场。 这一对组合让萧衍都感觉后背发凉。 于是算是自己半个儿子的驸马刘益守,就进入了萧衍的视线。 能打,又是女婿,而且也不太可能投靠北面,更不可能登基称帝或者投靠其他皇子。这样的人用来镇守京畿,难道不合适么? 萧玉姈生了个女儿,刘益守再怎么混账,也不可能让这个女儿当皇帝吧? 萧衍左思右想,感觉废太子一事刻不容缓了,必须要提上日程了。但他不敢跟群臣商议,萧纲在朝中也有眼线和亲信。 “废太子一事,你无须劝朕了。” 萧衍摆了摆手,把刘益守想说的话堵了回去。 “陛下,前太子仁德著称于世,其子萧欢萧詧尚在,何不立其一为太子,以明正统?” 刘益守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个答案是标准答案,换成立别的王爷,那都是包藏祸心。 萧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朕知道你一直以来都是深明大义,也不枉朕把女儿下嫁于你,此言深得朕心。 没错,朕当初就是思虑不周,才导致宗室猜忌恶斗。如今朕便要拨乱反正。” 萧衍这次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听到这话刘益守差点吐血! 人的欲望被勾起来了,那是绝对不会轻轻松松就能放弃的。如果之前萧衍不立萧纲,那么其他几个儿子也不会去想当皇帝的事情,总之太子就是萧统一脉的后人。 然而现在萧衍要把萧纲废掉,再把萧统的儿子们立为太子,以为这是“拨乱反正”,那就大错特错了! 萧纲、萧绎、萧纶、萧续乃至最小的儿子萧纪,现在谁都以为自己是有机会的。然而萧衍再把皇位继承权转移到已故的萧统一脉,试问人走茶凉的萧欢、萧詧两位孙子辈,要怎么跟野心勃勃的叔叔们斗? 如何能斗得过? 刘益守本来只是有此一说,没想到萧衍竟然真这么想,他竟然以为把太子之位“改回去”以后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陛下,微臣实在是难以担当重任。兰钦将军对陛下忠心耿耿,不如将其调回,镇守京畿。” “如此也好吧。朕已经暂命兰钦接管建康防务,你不愿意镇守丹阳郡,那便让他镇守吧。” 萧衍叹息一声,对刘益守的决定感觉惋惜,却没有挽留。因为刘益守的回答表明他对于梁国的皇位是没有野心的,这样一个人放在两淮也好,万一出事,刘益守可以勤王。 “朕把光州、义州两个州的刺史之位给你,你自己安排。都督两淮与河南诸军事。 没事就算了,有事的话,你可以便宜行事。 顺便,此番离京后,你亲自去一趟荆襄,把萧詧与萧欢二人接回建康。” 萧衍沉声说道,一连串的任命看起来动作颇大,实际上指向异常明白。 光州、义州,都是挨着安丰州,靠近河南之地,这里是防备荆襄那边起兵的第一道防线。看样子,萧衍不但是要把萧欢或者萧詧扶上位,似乎还有“削藩”的意图啊! 此举就是针对萧绎而来的。 不过以萧梁王爷外镇的制度,外放藩王造反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微臣领命。” 刘益守双手拢袖行礼道。 “此事切不可张扬。等接回萧欢与萧詧二子,朕即会宣布新任太子。一切就拜托了。” 萧衍抓起刘益守的双手,用力的握了握。 “请陛下放心,此事微臣一定办好。” “嗯,你办事从未让朕失望过。”萧衍微笑点头说道。 等刘益守告退以后,萧衍这次叹息一声,几个儿子的那点心思,真是一点隐藏也没有了。此番换回萧统一脉,也算是“拨乱反正”吧。 “陛下,请用膳了。” 一个宫人端着盛满豆粥的小碗,来到萧衍身边。 “放在这里就可以了,朕等会吃。”萧衍不耐烦的说道,对于这个打断自己思绪的宫人有些不满。 “你这奴婢,为何还不退下?”萧衍迷惑不解的看着眼前这位面目狰狞的宫人问道。 …… 带着源士康来到建康外城,还未出篱笆(建康外城郭没有城墙),眼尖的源士康就看到有一队人马在盘查来往行人。 “主公,情况有些不对劲,这些人的军服,并非禁军制式,倒有点像是边军的。” 进城的时候啥事也没有,出外城的时候反而盘查森严,联想到萧衍刚刚给了自己两个州的调兵权,绝不可能算计自己,那么答案似乎也就呼之欲出了。 “走,从北面玄武湖溜出去!” 当机立断,刘益守带着源士康往建康城北而去。他觉得,萧衍有极大可能是出事了。 刘益守猜得不错。 这年冬天,临近春节。萧衍被人刺杀于台城显阳宫,太子萧纲接管了宫城,并有宫人指认不久前面圣的刘益守身怀利刃,行刺天子后扬长而去。 萧纲随即下令全城搜捕刘益守一行人,同时宣布继位为天子。(本卷完) ------题外话------ 本书就是节奏紧凑 7017k 关于剧情 这回采取的是故事先发生,事后再复盘的方式,目的就是为了增加矛盾冲突,造成事变的突然性。 先不剧透,我就反问一句:在宫里把萧衍明火执仗的杀掉,然后太子继位。如果凶手是萧纲,那这是不是太明显了一点? 萧衍对刘都督说此事不可张扬,难道他的谋划就没一个人知道么?萧衍晚年那些昏聩无能的事情还少么? 萧绎是历史上出了名的“刁民害朕”,只是因为萧氏族人妨碍自己登基,就二话不说把他们全做了,连侯景都自愧不如。 如今被萧衍把家眷扣押在建康,并且已经怀疑到以前做的一些事,那么萧绎会做什么呢? 话不多说,只有四个字:dddd 总之呢,我是不想把书写得太平,刘都督要是没啥事,整天逗个猫,逗个狗之类的也没什么意思。很多剧情想说,不过剧透没有意思,慢慢看就是了。 萧衍的提前盒饭,是为了塑造刘都督的人物形象而服务的。将来把岳父饿死台城,人物难免黑化,又或者被嘲为“妇人之仁”,这样都会让人设崩塌。 前文早有暗示萧衍要领盒饭,并非是临时起意。寿宴下毒那一段,已经暗示了萧衍身边人要出问题,诸位慢慢看下一卷如何吧。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刘都督到南朝已经蛰伏了许久,是时候来一波大招了。 还是那句,剧情很多,但是节奏不拖沓;人物很多,但是分轻重不会都细写。平河北,入关中,出塞外,刘都督的征程还很长,300万字以上是铁板钉钉的,放心订阅就是了。 明天我揣摩一下剧情,后天开始恢复更新。 7017k 《都督请留步》关于剧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379章 不装了,摊牌了 毗邻玄武湖的鸡鸣山上,有一队隶属于台城禁军系统的梁军在巡视。这些人搜得很仔细,一草一木皆不放过,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人。 而此时山上那座当初被萧衍赐予刘益守的府邸,也就是前朝刘宋建平王府,这里空无一人如同鬼宅一般。大风一吹,屋檐上的积雪抖落,无声的诉说着此处的荒凉。 “这里是驸马府,刘益守尚未被定罪,你们贸然闯入,得罪了他,将来难免会被穿小鞋。” 带队的羊侃对麾下禁军说道:“羊躭、羊球,你们两个跟我来,其余的人在此地守卫,严密监视各处动向。一旦有状况,立刻派人入府向我禀告。” 羊侃十分贴心的不让麾下禁军进入昔日建平王府邸,其实也是一种政治上的保护。毕竟,这是跟萧衍遇刺有关的案子,而嫌疑人刘益守似乎又是“畏罪潜逃”。 无论是抓到还是抓不到,都是件麻烦事,普通人卷进来必定粉身碎骨。 “谢羊将军体谅,谢谢。”副将十分讨好的说道,能在台城混的没一个傻子,刘益守乃是纵横两淮的大都督,刚刚把俘虏辛纂献给萧衍,他有必要去行刺天子么?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太子萧纲栽赃啊! 万一刘益守麾下数万精兵来找茬,谁扛得住? 副将不仅没在府邸周围巡视,反而带着兵马下了鸡鸣山。总之,将来出什么事情都跟自己没关系了,羊侃扛着就好。江湖险恶,安全第一。 进了昔日建平王宅院后,羊侃对两个儿子羊躭、羊球说道:“快去看看你们妹夫是不是躲在这里,找到他以后,带他来见我。” 羊躭与羊球二人幸灾乐祸的对视一眼,脸上带着神秘微笑,开始在府邸内四处搜寻。 不一会,已经换上一身普通人家才有的布衣,衣服上面还打着补丁的刘益守,满脸讪笑的被羊侃两个儿子带到书房里。 羊侃看到刘益守平安无事,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自家两个混球快点出去。 “昔日你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怎么也有今日之困?” 等羊躭、羊球出去以后,羊侃忍不住揶揄道。 “龙游浅滩遭虾戏,没办法的事情,唉。” 刘益守唉声叹气的,只知道建康城内的军队到处在搜捕自己,唯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这张臭嘴啊……” 羊侃摇了摇头,懒得计较对方暗示自己就是那“虾米”的事,他压低声音道:“天子遇刺身亡,就在你前脚离开建康宫之后。现在凶手指认事情是你做的,太子和中枢大臣们却装聋作哑,只是下令抓捕你回去对质。 依你之见,回台城,还是回寿阳?” 羊侃的问题一针见血。 “事到如今,想回台城也不可能。大丈夫岂可立于危墙之下?行刺者办事如此粗暴,必不是太子萧纲所为。 一个宫人肯定是背不动谋刺天子的责任,我这个替罪羊最方便了。” 刘益守冷哼一声,接着将萧衍告诉他要换太子的事情和盘托出告知羊侃。此时回台城见萧纲就是找死。 “看起来,是天子事有不密,被人先发制人了。” 羊侃沉吟道,他也同意刘益守的看法,萧纲或许有弄死萧衍的想法,但直接在台城里这么明火执仗的来一刀,简直就是在脸上写着“我弑君弑父”。 萧纲想栽赃刘益守,足见其病急乱投医,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昏招呢。此事背后真凶另有其人。 “那你想怎么办?” 羊侃沉声问道。他政治素养比一般将领高不少,该站队的时候从来都不犹豫。 “遵照天子遗诏,去荆襄将萧欢萧詧二人接到寿阳,奉诏勤王!” 被人从背后捅一刀,刘益守也是气得不行。不用点兵戈,别人还以为他是泥巴捏的呢。 “孝心可嘉,只可惜,遗诏在哪里,给我看看?” 羊侃冷笑嘲讽道,很明显,遗诏这种东西,刘益守是没有的,毕竟,谁也想不到萧衍会被人行刺于显阳宫啊! “天子还来不及写,你就当我空口无凭好了。大丈夫顶天立地,清者自清。” 刘益守也很光棍,总之事情就这样了呗,还能怎样。 “天子百密一疏,如此,麻烦大了。” 羊侃叹息一声,知道梁国大乱即将开启。 洗脱不掉弑父罪名的萧纲,同样是洗脱不掉弑君罪名的刘益守,还有被萧衍扶持,但毫无凭证的萧欢与萧詧,这几个就不说了。 在湘州野心勃勃,四处招兵买马的萧绎,还有整天咒骂萧衍快死的萧纶,脑子有点混,很容易被人教唆的萧续,这些都不是省油的灯。 外加远在益州的萧纪,还有梁国一大批萧氏宗室(萧衍兄弟的后人),估计人人都想分一杯羹。 更多的,那些江州豪酋,闽浙豪酋,广州豪酋,南越豪酋之类林林总总的酋帅们,哪个又是好说话的人呢? 这些矮子里面虽然有几个“长子”,但是纸面实力并没有绝对的优势。很显然,乱局绝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估计不久以后,奉诏讨逆的檄文就会遍地开花。 羊侃无奈叹息一声道: “虽然你愿意奉诏勤王,但我觉得,现在扶太子一把,可以快点稳定梁国的局面。如今的格局已经很明显了,就是太子坐镇建康削藩,对付他的那几个兄弟。 把他那几个兄弟收拾了,其他人也就接受他是新天子了。” 羊侃的意思,似乎是想将错就错,把萧纲扶起来。 他还是觉得,刘益守和萧纲,其实都是被某个人给坑了。那个人布下的局其实也不见得很高明,更有可能是萧衍死得很偶然,恰好是在刘益守与萧衍见面之后。 不然这条毒蛇潜伏在萧衍身边,想什么时候出手都有机会。 “天子说了,传位给萧欢或者萧詧,总之是萧统一脉的后人。大丈夫言而有信,我接了这活,那就必须要去完成,如此而已。” 刘益守义正言辞的说道,至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除了他自己以外无人知晓。 “明白了。” 羊侃微微点头没有再劝,而是压低声音道:“玄武湖边没有船,我晚上派你大舅子来接你,送你渡江去江北。后面要如何,你就一路保重,自求多福吧。” 乱局才刚刚开始,羊氏要怎么站队,尚且为时过早。羊侃显然是打算继续在台城内担任直阁将军。 这也是一条保险的路,至少目前看起来如此。 “对了岳父大人,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呢?” 刘益守自认为不想办法出外城,却返回建康内城,也算是“反向操作”。若是在战场上,类似举动往往可以逆转乾坤,绝对是“神来之笔”了。 “某人素来爱用奇计,胆大心细,不拘一格。如今外城盘查严密,还有游骑巡捕于建康周边。唯独内城空虚,都以为你早已逃出建康。既然你能想到,又如何判断别人无法想到呢?” 羊侃略有些得意的说道,这次他可是把刘益守逮了个正着。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预判了你的预判。刘益守恍然大悟,拱手说道:“受教了。” “行了,你好好躲着吧。” 羊侃慢悠悠的走出书房,回头看了一眼刘益守,意有所指的说道:“战场刀剑无眼,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就别冲在前面了。皇位之争必然是以命相搏,如今你已无任何依靠,凡事三思而后行啊。” 刘益守啥也没说,双手拢袖给羊侃行了一礼。 等羊侃走后,源士康鬼鬼祟祟的走进来,压低声音说道:“主公,羊侃真的可信么?如今的情况可不比以往啊!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看到源士康那一副高大的身躯却又显现出紧张异常的模样,刘益守就感觉有些好笑。 “你知道为何我们出门那么多次,每次都是平平安安的,唯独这次却出事么?” 刘益守微微一笑问道。 源士康一脸懵逼,摸了摸头说道:“这个在下可真不知道啊!” “因为你这次没有说:如果有事,在下定然护卫主公周全。所以就出事了。” 刘益守忍不住揶揄说道。 “呃,这个……”源士康无言以对,只觉得刘益守真踏马心大,眼前这节骨眼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放心吧,羊侃可以信任。” 这就可以信任了?源士康觉得刘益守以往挺英明的,现在倒是有点天真。 “萧衍不在了,梁国就如同一口沸腾的锅,热闹起来了。” 刘益守长叹一声,萧衍死得太不是时候了,起码,等自己拿到河南二州的兵权,把萧詧等人安置在建康以后你再咽气也行啊! 如今萧衍给的那些赏赐全都不可能兑现了,而为了争取梁国国内很多人的人心,自己却依然需要将萧欢萧詧等人找来,派兵入建康“勤王”。 转战千里,难度可想而知。 “先休息下,晚上再走。” 刘益守开始闭目养神。 …… 萧纲看起来并不像局面表现得那样从容。 在第一时间接管了台城的防务,并与羊侃达成共识后,萧纲依旧面对一系列的问题,最大的一个问题便是:如何才能向朝臣们证明,萧衍之死,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真正的凶手就是那名宫人,他在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凶手,弑君的人是刘益守之后,就咬舌自尽,死无对证! 直到那时候,萧纲才知道自己是被人坑了,结局其实并不比“畏罪潜逃”的刘益守强多少。因为刘益守作为两淮强藩,手握重兵之下,他实在是没理由在面见天子的时候动手。 相反,太子东宫就在建康宫隔壁,咫尺之遥。太子丧心病狂的派人弑君弑父,似乎逻辑上更靠谱一点。 “为今之计,应该如何收拾局面?” 显阳宫内,萧纲沉声询问一脸震惊,还未从萧衍被刺的冲击中缓过神来的柳津说道:“本王要怎么跟朝臣们解释这件事呢?肯定很多人都以为这是宫变!” 萧纲咬牙切齿,面色黑如锅底。 “殿下,如今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已经不需要再过多的去纠结了,唯有速速登基,转移焦点,才能化解危机。” 柳津十分笃定的说道。 萧纲眼睛一亮,抓着柳津的袖口问道:“要如何处置?” “一个宫人是扛不动弑君罪名的,若无人指使,他不可能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而一旦有人指使,旁人猜想,那个幕后之人必然是太子您。 所以,弑君的就只能是刘益守,只有他才扛得动这个罪名。” 柳津面部都有些狰狞,他知道这个决定一旦作出,势必会激怒刘益守,更是会让两淮大乱! 然而,如果不这样,在弑君罪名的阴影下,萧纲还能获得多少朝臣的支持,恐怕就很难说了。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委屈刘益守了。 “只是元举(柳津表字)啊,此事也不是无法查清,人证物证皆在,亦是有侍卫看到却来不及阻止。我们如此栽赃嫁祸,真的合适么?” 萧纲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事情的真相如何,对于外界来说很重要么?” 柳津冷着脸反问道。 萧纲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在整件事当中,最不重要的,往往就是事件的真相!人们需要的,只是根据自己的利益,来对所发生的事情进行“解读”。 比如说现在,让刘益守背锅比较重要,所以事件就可以解读为刘益守要谋反,于是就入宫行刺了萧衍。 在别人那里,如果想对付萧纲,那就解读为太子篡位弑君。 事情真相是如何的,反倒是没人去关心了。人世间最现实也是最荒谬的事情莫过于此。 “如今当务之急,是接管石头城防务,另外丹阳方向有一支禁军,乃是萧正德所统帅。只怕他未必会就范。 可命兰钦为领军将军,带兵围丹阳郡兵营,解除萧正德兵权。待稳住建康的局面后,再向全国发丧。” “可是江北……” 联想到刘益守麾下精兵,萧纲就有点担忧。 “两害相权取其轻,请陛下速速决断!” 柳津厉声说道! 没错,是陛下而非殿下,连称呼都改了。 “朕知道了。” 萧纲微微点头,身上气势微变。 “抓捕刘益守乃是当务之急,抓住他就能把罪名落实,顺便分化瓦解他在寿阳的部曲。若是纵虎归山,后面会如何就难料了。” 柳津痛心疾首的说道。 梁国其他兵马能不能打,尚且没有被验证过。但刘益守麾下的两淮精兵骁勇善战,这个是经过多次证明的。如果可以,柳津也不想萧纲与之为敌。只可惜谁让刘益守出现在显阳宫后萧衍就被刺了呢。 时也命也运也,可能这就是天意吧。 柳津轻轻一叹,内心并非如外表看起来那么自信。 7017k 第380章 北风乱,夜未央 一艘点着渔火的小渔船上,羊侃之子羊躭,一边划船一边打量着船舱内闷不吭声的刘益守,似乎有话想说又说不出口。 夜已深,长江江面上寒风阵阵,哪怕是坐在船舱里,刘益守也是被冻得瑟瑟发抖。真是应了那句: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 若是换个糟老头子大冬天里吹吹夜里的寒风,事后一命呜呼都有可能。 “羊将军办事也太粗糙了,都不会拿一条毛毯来给我家主公。” 源士康忍不住埋怨道。 羊躭不紧不慢的说道:“江南牛羊不多,毛毯亦是稀罕物件,不比洛阳。若是刘都督带着毛毯上路,被人瞧见,你们还如何装扮成赶路的船夫?” 不得不说,羊躭说得有几分道理。羊侃办事不是百密一疏,而是细中又细,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到了。 “这是……往东边去的?” 刘益守勉强能判断出小船的走向。按道理来说,最快一条路,应该是先去当涂,然后走水路到巢湖,路过合肥,最后抵达寿阳。 这是最近最便捷的一条路,没有之一。可眼下渡江的方向,却不是往西南面的当涂而去。 “父亲说带妹夫直接过江到广陵(扬州),然后从高邮那边水路到盱眙,最后绕一圈从盱眙沿着淮河去寿阳,这条路虽然绕远,但中枢的搜捕令应该完全管不到那些地方,反而比重兵把守的当涂和韦氏坐镇的合肥要安全得多。” 羊躭对刘益守解释了一番。 不得不说,老硬币羊侃想得很周到,这条路线,虽然会经过萧纶的领地。可是萧纶会给萧纲面子么? 只要刘益守不主动暴露身份,萧纶绝对没心情去搜捕什么逃犯。 是谁杀了萧衍,其实萧纶等人并不急于第一时间就弄明白,反正人死了也活不过来,萧纶盼着萧衍去死也不是一两天了。 说不定萧纶此刻还为自己的“魔法攻击”(诅咒之术)而洋洋自得呢。 萧纶现在关心的就是,怎么名正言顺的起兵造反,争夺建康台城里的那个位置!很显然,把萧衍的死栽赃到萧纲头上,乃是不二之选。 无论萧纲是不是凶手,都没有关系,对萧纶来说一个样。应该说羊侃对萧衍那些儿子的尿性有着异常清醒的认识。 然而渔船正要路过京口的时候,众人却看到前方灯火通明,有水军在大江之上游弋,拦截过往的渔船。夜里行船又不能不点渔火,要不然很容易出事。一旦点起渔火,不亚于告知水军自己的位置。 “果然是内松外紧啊!” 刘益守感慨道。 在建康城内的时候倒是没觉得搜查有多严格,然而自从出了建康,就发现哨卡一道接一道。 如果不是羊躭本身跟着羊侃在建康禁军当中厮混过,对周围地理还算熟悉,刘益守等人早就因为迷路和躲避巡哨的被抓了。 当然,京口作为长江南岸的第一要塞,是无论如何也避不过去的。或者只能掉头去当涂,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了。 正在这时,一艘楼船似乎察觉到了刘益守等人所在的小渔船,飞速的行使过来。刘益守他们为了掩人耳目,用的都是渔民的船,打渔是很方便,可是未必跑得有多快。 不一会,那艘楼船就放下几艘小船,远远的就能隐约看到举着火把,穿着梁军军服的士卒。 “都督,末将等会跟那些人拼了,应该可以把他们都打下水。都督趁机就赶紧上岸躲起来吧。” 源士康紧紧握住手里的佩刀说道。 羊躭也是一阵无语,这不是羊侃安排的人,极有可能是萧纲的嫡系。如今兰钦已经接管了建康防务,萧纲是废物自不必提,可是兰钦久经战阵,经验丰富,可不是容易糊弄的人啊! 等那艘小船甩了钩子过来将渔船勾住,几个士卒便上了刘益守他们的船。 “怎么是你?” 刘益守一眼就看到马佛念那张马脸。 “刘都督!” 马佛念一脸惊喜,似乎根本就不是来抓捕他的。 刘益守心下稍安,疑惑问道:“你们在此处巡视是为了抓谁?” “我们就是在等刘都督啊!陈都督过世前,嘱咐陈昕将军带着我们投奔刘都督,勤王讨贼!如今京口外面渡口巡视的,都是白袍军的旧部。” 嗯? 刘益守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似乎跟刚刚去世的陈庆之有关。 “陈昕将军就在楼船上,刘都督到时候一问便知,老马我也不是很了解。” 南朝一直保留着东吴以来的“世兵制”。一帮世兵跟了爷爷跟爹爹,跟了爹爹跟儿子,外人水泼不进,小团体里很有凝聚力和战斗力。内部军法比较类似于的族规,很多世兵干脆就是大家族的旁支、入赘、赐姓等等。 很显然,白袍军的残部也变成了陈庆之的世兵,不过是萧衍出钱养着在。因为萧衍相信陈庆之绝对忠心,要是换个人带领这些精通杀人术的白袍军,萧衍也不能放心将这些人安置在建康禁军里面。 陈庆之咽气后,马佛念等人干脆就跟了陈昕。不过话说回来,陈庆之压得住马佛念这些骄兵悍将。陈昕要是压不住,保不齐手下也会改换门庭的。 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懂的都懂。 上了楼船进入船舱,刘益守原本猜测可能会有刀斧手伺候,没想到人高马大的陈昕一见到自己,就冲过来拉着自己的袖子嚎啕大哭! “刘都督!刘都督啊!” 陈昕一边哭一边喊,白袍军旧部的几位将领都在船舱内一脸黯然,话都不说一句。 “在下刚刚见过天子,天子让我去荆襄接萧欢与萧詧二位皇孙回建康再来立新太子。没想到还没出建康,就有禁军大肆搜捕在下。 天子遇刺一事,在下也是后面才听羊侃将军当面告知才知道。” 听刘益守这么说,陈昕也是大大松了口气。他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对刘益守深深一拜道:“家父得知天子遇刺,怒急攻心,撒手人寰。 临别前,命我代为写下绝笔,并拿家中信物联络禁军之中的白袍旧部,将其召集起来于京口屯扎。家父料定都督必走京口,让我等跟随都督,勤王讨逆,拨乱反正!” “我等愿意追随都督,勤王讨逆,拨乱反正!” 船舱里众将一起单膝跪下双手抱拳行礼说道。 见到这一幕,刘益守和源士康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寿阳城内一大帮子反贼,天天都在暗地里商量着怎么攻打建康,怎么逼迫萧衍出家。结果现在自己反而成了忠臣孝子,人世间很多事情就是如此荒谬。 见刘益守有点懵逼,陈昕连忙解释道:“天子对诸位皇子蠢蠢欲动亦是有所察觉,对家父言明了换太子一事,并将私人印信交给家父,以备不测。只是没想到……萧纲怎么就敢呢!” 陈昕气得直跺脚。 刘益守明白了,交出私人印信,是萧衍希望陈庆之在太子控制了台城的时候,方便以皇帝的名义去调兵!此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萧衍现在谁都信不过了,因为哪个将领都可能投靠自己的儿子,比如说兰钦在萧衍死后就立刻投靠了萧纲!或者早就是萧纲的人也未可知。 萧衍宁可相信刘益守这种喜欢折腾的家伙,也不肯相信那些会被自己几个儿子“招安”的大将。 只不过萧衍没想到会有人简单粗暴的直接“物理上”解决皇帝!乱拳打死老师傅,大概就是他这种情况吧,只不过萧衍是被打死的老师傅。 “见到都督之前,在下还很担心都督会不会忘记天子的嘱托。没想到都督是如此信义之人,我等肝脑涂地都无以报都督大恩。” 陈昕等人心悦诚服的说道。 “那现在,你们是想?”刘益守心中忐忑,不知道陈昕一行人到底想做什么。 “去当涂,然后渡江去巢湖,说服韦氏勤王讨逆!有都督出马,再加上合肥的精兵,大事不远!” 陈昕满脸坚定的说道。 你踏马真看得起我啊! 刘益守环顾四周,发现众人都是一脸期盼,顿时心中明了。白袍军里的那帮人,就陈庆之一个大脑,所以老陈可以降服得了这帮丘八,并让他们俯首听命。 如今看来,这些人智商似乎依旧没上线。 “韦粲乃是韦氏的领军人物,他早已入东宫,成为萧纲的铁杆心腹。如今韦氏在合肥,能被在下说服,除非日月颠倒,人死复生。” 刘益守摇了摇头,陈昕武力如何不好说,能参与北伐并且有阵斩,多半还是一号人物。只可惜政治头脑远不如陈庆之。 陈庆之跟萧衍下了几十年的棋又是对方最心腹将领,这岂是没点政治智慧就能办到的事情? “不能走当涂,否则过合肥必为韦氏所擒。或者一番苦战得脱,死伤惨重十分不值得。” 刘益守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们就到盱眙,然后从盱眙到寿阳,一路走船,只要路上没有耽搁,很快就能到寿阳。” 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这条道当初刘益守陪着羊姜一路走来,还顺手收拾了鱼弘。如今再走一遍可谓是轻车熟路。 “刘都督,若是过境广陵(扬州),单枪匹马或许可以,但我们这些旧部也有数百人,船多兵多只怕会引起萧纶的警觉。” 马佛念沉声说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源士康急得都要骂娘。 马佛念说得似乎也不无道理。平时可能没事,然而萧衍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会天下皆知。这个节骨眼,脾气本来就十分暴躁的萧纶应该不会很冷静哦。 “其实吧,我刚才就一直在想,我们总是觉得只能走水路,所以困难很多。但是如果走陆路的话,在历阳(安徽和县历阳镇)那边下船,我们入城劝服太守放我们一行人离去。从历阳往北,海阔天空。”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几百白袍,又有禁军的盔甲兵器,还是很能唬人的。 “劝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事谁会听都督摆布啊,那太守又不是韦氏。” 马佛念臭嘴嘲讽道,他这个人一向都是如此,嘴里绝对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刘益守拍了拍腰间善胜宝刀说道:“长刀在手,可缚苍龙!不听话,就用刀来说服,敬酒不吃吃罚酒罢了。” 他这话说得满不在乎,白袍旧部众多刀口舔血的将领都哈哈大笑。马佛念拍了拍胸口叫嚣道:“怕他个鸟,当年我辈在魏国杀得尸山血海都没怕过!” “如此,诸位速速召集白袍旧部集中在几艘楼船上,我们一路奔赴历阳!” 历阳在刘益守那一世的马鞍山对岸,有一条小河通往长江。只要夺下历阳后,可以陆路绕一小段返回寿阳,亦是相当方便。 “如此,那我等便去召集人手,请都督稍候片刻!天亮以前,一定要离开建康这一段江面。” 马佛念等人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随即出船舱,坐小船离去。陈昕亦是带着家奴守在船舱外面,寸步不离。 等他们都走了以后,源士康小声在刘益守耳边问道:“主公不怕他们将消息出卖给萧纲么?这些人可未必如陈将军那般忠于萧衍啊。 历来虎父犬子之事实在不要太多了!” 不得不说,源士康分析得乍一看也有些道理。 刘益守摇了摇头道:“陈庆之给陈家留下的立身之本,就是忠义二字。听命于皇命即为忠,不背叛托付是为义。有此二字,陈昕又怎么可能去捧萧纲的臭脚呢? 而马佛念等人,与萧纲素无交情。一朝天子一朝臣,萧纲身边有柳津、柳仲礼、韦粲、兰钦等人。又岂会容得下陈庆之的旧部?” 刘益守剥茧抽丝的分析,源士康有点明白为什么马佛念等人和那些白袍旧部愿意跟着陈昕一起投靠过来了。 与其说他们是想跟着刘益守混,倒不如说他们已经在禁军系统中混不下去,又不想被当做炮灰牺牲掉。还不如跟着与陈庆之有些渊源的刘益守。 这位刘都督他们还算是比较了解,知根知底的。为人品性好不好另说,本事是不小的这点确信无疑。 “得白袍旧部相助,主公回寿阳以后,可直接攻建康。拿下建康后,再将萧欢等人接来也不迟啊!” 源士康小声劝道。 刘益守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你啊,当护卫是很称职的,做个卫队长也没出过事,一切都处理得好。 只是那些大略谋划,你的想法还沾不上边,以后少说多看吧。” 人无完人,刘益守感觉源士康这方面连斛律羡这位少年沙雕王都不如。斛律羡虽然读书少,但是对于谋略很是敏感,有着常人没有的直觉。 这方面源士康就很是外行了。 “这天下,将来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了。” 刘益守长叹一声,等回寿阳,要跟王伟他们好好合计一下。 7017k 第381章 逻辑鬼才 这几年镇守历阳的太守名叫萧范,乃是萧衍之侄,司徒、鄱阳忠烈王萧恢之子。萧恢乃是萧衍异母弟,当年在梁国也是一号人物。 可惜虎父犬子,三十多岁的萧范虽然不至于像萧正德一般胡作非为,但也是个没什么才能的人,生平爱好就是古玩字画,府内文人不少,整个的一收藏家。可是手下顶用的人一个也没有。 新年将近,本来打算在历阳安安稳稳过个年的萧范,就遭遇了迎头一击! 萧衍被人行刺于显阳宫,嫌疑人是都督两淮诸军事的刘益守,目前在逃,处于被追捕当中。建康已经发丧,让宗室各支派人去建康参与葬礼。不去的人,按谋反论处。 各地有遭遇刘益守而知情不报的人,按同党论处。太子萧纲的登基大典,各宗室子弟也都必须要来参加,不得请假,不得推诿。 这一道道政令,看得萧范遍体生寒。其中槽点之多,已经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比较好。总之,萧衍被刺一案疑点重重,太子的嫌疑极大! 但是,这对萧范来说,实际上没什么太大关系,反正他也没想做皇帝,也轮不到他做皇帝。 萧范担忧的是,一旦自己去建康参加萧衍的葬礼,那么,会不会有不可明言的事情发生呢?想想刘宋、萧齐的那些事情,萧范有点担心自己此番有去无回了。 正在萧范犹豫不决,在府邸大堂内走来走去的时候,负责历阳军务的南谯州刺史裴之高前来禀告,说朝廷派了一队禁军前来,由陈庆之的儿子陈昕率领,到这里是为了追捕逃亡历阳方向的刘益守一行人。 “陈昕如此嚣张跋扈,不似其父之风啊。” 裴之高面色古怪的说道,他总觉得此事不同寻常。 “他们有多少人?” “五百人左右吧,看编制的话,确实是陈昕官职所能率领的。” 裴之高跟随其父裴邃南征北战,颇有战功,一眼就看出陈昕那一队兵马都是带着杀气,绝非是花架子的世家子弟。 “若是不放他们入城,会不会引起中枢那边的误会?” 萧范不确定的问道。 其实按官职,裴之高跟萧范平级,明面上的权力还在对方之上。可是普通人再怎么豪横,实质性的权力又怎么能在宗室出身的人之上呢? 所以历阳重镇,平时管事的是裴之高,真正拍板的反而是萧范。现在萧范问起应该怎么处置,裴之高心中大骂对方狡诈,却又不好翻脸。 “在下以为,刘益守雄兵坐镇寿阳,又是驸马的身份,单枪匹马入建康宫,在接受召见的时候行刺……这是不是太儿戏了点?” 裴之高一脸古怪的说道,如果可以,他绝对不想跟刘益守在战场上面对面! 南谯州可是在寿阳南面挨着在,刘益守若是起兵造反,首当其冲的便是南谯州。 “天子遇刺一事,扑朔迷离。如今谁是凶手犹未可知,我亦是心中难安啊。然而,好多话,不是我们可以讨论的,好多事情,也不是我们可以做的,静观其变为好吧?” 萧范是“古玩达人”,尤其喜好那些东晋名家的字画。然而,他的情商在宗室子弟里面还算是在线的,从不会去想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裴之高心中一紧,明白自己已经触及“雷区”,真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了。谁知道刺杀萧衍的是不是太子萧纲呢?谁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政变呢? “在下也不知道要如何处置,还是请萧太守决定吧。萧太守毕竟是宗室之人,总要好说话些。此事涉及谋反,在下亦是不敢妄加判断。” 两人互相踢皮球,都不敢让陈昕进历阳城。倒不是说怕对方攻城,而是万一对方在历阳城里“搜出来”刘益守,玩一出栽赃嫁祸那就不美了。 然而,不让对方进城,那岂不是在脸上写着“包庇刘益守”? 这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罢了,他们要搜,就让他们搜,我看这些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萧范叹息说道。这么做耻辱那是很耻辱的,可却比萧纲猜忌谋反要好得多。 萧纲新登基三把火,烧到自己头上可不妙。萧范对此异常畏惧。 陈昕顶着禁军将领的身份,萧范等人不敢托大。平时他未必会把这种人物看在眼里,然而现在是非常时期,一切由不得人了。 很快,陈昕带着几个亲兵进了府衙大堂。裴之高一看,陈昕身后的马佛念、宋景休、鱼天愍等人,全都是陈庆之当年北伐时身边的骁将,十分善战。 他明白此番对方绝对是动真格的了,于是对陈昕拱手问道:“令尊的病好些了么?” “家父前几日已经过世。” 陈昕面色平静的说道,就像是这件事跟自己无关一样。 裴之高一脸惊愕。 按道理,陈昕不在家中守灵,带着禁军来历阳搜捕刘益守,这得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啊! “陈将军,刘益守并未到达历阳,在下句句属实。如果你们真要搜的话,我们一定派人配合你们在历阳城内家家户户都搜个遍。 可是如果没有搜到的话,还请你给我们一个解释。 在下非常敬仰令尊当年北伐魏国的风采,但这不是你在历阳飞扬跋扈的资本。” 萧范壮着胆子说道。他之所以敢这么说,就是因为只要放陈昕他们进城了,那么自己这边就没有窝藏刘益守的嫌疑了。到那个地步,萧纲显然是会拉拢自己这样的宗室。 而不是去猜忌和责难。 此一时彼一时,别看陈昕现在神气活现的,那是萧范自己还不知道萧纲的态度如何。等弄明白萧纲的态度以后,他有的是办法收拾这个禁军小头目。 “你们狡辩说刘益守不在历阳,呵呵,我看他就在历阳呢!” 陈昕冷着脸说道。 得到暗示,马佛念等三人迅速将萧范身边的亲兵砍翻。裴之高万万没想到这几人在太守府大堂竟然敢动手。 他的手刚刚准备拔刀,就被马佛念的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陈昕!你莫要自误,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刘益守不在历阳,你这是栽赃嫁祸!你杀了我们,将来只能逃亡魏国,你让你父泉下如何作想?” 萧范对着陈昕叫嚣道,宋景休看他聒噪,把横刀往前面推了一下,脖子上冒出血珠的萧范亡魂大冒!连忙闭口不言。 “谁说刘益守不在的?” 陈昕一行人中一直没有动手的那个“亲兵”,摘下头盔,慢慢走到萧范面前,傲然一笑道:“没错,正是在下,堂堂两淮大都督,刘益守是也。我就这样活生生站在这里,你们居然还说没有窝藏刘益守?真是其心可诛! 在下都督两淮诸军事,就包括南谯州。你们见了大都督,为何还不行礼?” 刘益守得了便宜还卖乖,夹枪带棒的嘲讽了裴之高与萧范一顿。马佛念等人毫无形象的哈哈大笑,**派头尽显。 你踏马真是够奸诈的!萧范和裴之高二人傻眼了。 刘益守率领的队伍在“追捕”刘益守,好一招投石问路啊!这位刘驸马不愧是萧衍所倚重的看门恶犬,哪怕不是在打仗,也是将兵不厌诈发挥到了极致。 真要深究,刘益守确实是“在”历阳,因为他就在陈昕的队伍里头。 裴之高苦笑道:“刘都督,我们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能不能让他们把刀拿开一下,有话好好说呢?” “传令缴械,我们要接管城防,一切等接管了城防以后再谈!” 刘益守似笑非笑的看着裴之高,似乎在嘲讽对方想以老欺少。别看刘益守年轻,这些年也是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见识了不少大场面。 裴之高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套路,不提也罢。 马佛念等人一通操作猛如虎,那是真的猛如虎。很快,麾下五百白袍就把历阳城控制住了,一个郡兵都没有走脱。由此就可以看出百战老兵的战斗力,绝非是新兵蛋子可以比拟的。 “在下得天子口谕,要率兵去荆襄,接回萧欢与萧詧二王,立其一为太子,并废太子萧纲。没想到我前脚离开显阳宫,后脚天子就遭遇不测。 此事陈昕之父陈庆之将军亦是得天子口谕和信物,可以证明此事。如今有两条路摆在你们眼前。第一条路,被我们斩首,然后我们会在历阳发檄文,奉旨讨逆,带兵入建康勤王,接萧欢与萧詧入建康登基! 第二条路,你们自己在历阳发檄文,不接受萧纲的一切政令,奉前太子萧统一脉为正统,奉旨讨逆!然后我们离开。 这两条路,你们自己选择吧。” 刘益守摆出两条死路在萧范等人面前。 萧范和裴之高对视一眼,这还有得选么?无非是现在死和过段时间死的区别而已啊! “刘都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让我们奉旨讨逆也没问题,可是这时机是不是不对劲呢?如果我们现在发檄文,先出头的橛子先烂的道理,都督应该是明白的,我们大概很快就会被萧纲派出的人马剿灭。” 裴之高一脸苦笑说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你们要相信自己的实力。只要心中有大义,那就是无法被战胜的。我相信萧纲无论派谁来,都无法攻破历阳。”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马佛念等人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拼命捂着嘴,腹部一阵阵的抽搐。 “刘驸马,咱们算起来还是亲戚,能不能再给一条明路呢?” 萧范小心翼翼的问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低调可不行了。 “你在教我做事么?” 刘益守反问道。 “不敢不敢,在下只是随便说说,随便说说。”萧范讪讪道。 “嗯,既然是随便说说,那我就当没听见好了。” 刘益守也很是“随意”的说道。 萧范和裴之高二人苦笑,这位刘都督,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这回想要全身而退,只怕真要拿出些“干货”来才行。 “刘都督,我们若是在历阳起兵,寿阳的兵马,能不能关照我们一下。那个……建康的精兵多,萧纲说不定还能招募不少人马,围殴历阳的话,我们顶不住啊。” 裴之高提出了一条颇有“建设性”的意见。 刘益守忽然拍拍巴掌,给裴之高鼓掌。 “不愧是当年跟着裴邃将军南征北战的大将,这主意出得很不错。放心,只要你们打出尊王讨逆的旗号,奉前太子萧统一脉的子弟为正统,那么寿阳的兵马,一定会支援历阳的,毕竟,寿阳离得不远,不是么?” 萧范和裴之高听到刘益守这么说,终于松了口气。 “二位,现在就写檄文,然后我派人送一份去建康给萧纲看。”趁热打铁,刘益守可不想被人从后背来一刀。 萧范长叹一声,他叫来麾下某位文采很好的幕僚,此人笔走龙蛇,一下子便写出一份檄文。 反正就是痛骂萧纲禽兽不如,弑父篡位,狼子野心,人神共愤。 他们绝不会听命于萧纲的伪朝廷,而是奉萧衍的遗诏,尊萧统一脉的后人为太子,将来必定带着他们攻破建康,拨乱反正。 大概意思就是这样,其他的就是堆砌辞藻了。 刘益守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道:“很好,我们这就派人去建康送去讨逆檄文。我想二位应该不会事后再去建康,跟萧纲解释这一切都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吧?” 听到这话萧范与裴之高二人皆默然。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发了檄文,那么就形同造反,接下来不过是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了。 造反之路,可没有投降输一半的规矩! …… 搞定了裴之高与萧范二人,刘益守带着白袍旧部从历阳弄到一些马匹,骑着马一路奔波到了寿阳。 事发突然,寿阳那边还不知道刘益守出了什么事,还以为他在建康有公务要办。 风尘仆仆的来到寿阳的府衙大堂,刘益守将陈元康、王伟,甚至连阳休之等人都叫到了这里,商议大事! “诸位,名不正则言不顺,我们手里没有天子的遗诏,办事师出无名,容易落人口实。 所以我觉得,现在当务之急,是写一份遗诏出来。” 刘益守沉声说道。 在场所有人,包括陈昕在内,全都傻眼了! 这踏马遗诏是萧衍事先写好的,怎么能你来“代写”呢?这样搞跟篡位完全没区别啊! 看到众人一副疑虑的表情,刘益守先走到陈昕身边,笑着问陈昕道:“天子交代你父,要废掉萧纲,立萧欢或萧詧为太子,是不是真的?” 陈昕拼命点头道:“确实如此,如有谎言,在下愿意粉身碎骨而死!” 众人微微点头,这点毫无疑问。本身刘益守就是一诺千金之人,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面对心腹手下说谎。 刘益守又拿出萧衍的私人印信,对众人说道:“这枚印信,同样是天子所有,这一点,陈将军可以作证吧?” 刘益守对陈昕问道,对方连忙点头。 刘益守接着问道:“所以现在我命人写一份遗诏,将天子的命令准确无误的写在遗诏里,然后盖上真实的天子印信,那么这份遗诏就是一份真实的遗诏,对吧?” 尤里奥洛夫的武装直升机,你们不会懂的,刘益守心中暗暗得意。 众人一听,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被刘益守的奇怪逻辑给弄晕了。 正当王伟准备自告奋勇站出来写“遗诏”的时候,阳休之突然冲出来跪在刘益守面前,抓着他的袖口大声喊道:“主公,在下十分善于模仿字迹,这份遗诏,请务必让在下来写!务必给在下这样一个机会!” 草!被他抢先了! 王伟心中大骂阳休之无耻! ------题外话------ 大幕拉开,且看刘都督纵横南梁,求个票。 7017k 第382章 萧氏多孝子,江南多好臣 萧衍被刺于建康台城显阳宫,萧纲发丧,随即准备登基,并要求各地藩王都返回建康奔丧,同时参加登基大典。 一时间,梁国各地都陷入诡异的沉寂之中。 水太混,事情太诡异,如今谁都不知道要怎么站队。 先看看再说,应该是所有人的想法,甚至连萧纶这种暴脾气的都忍住了。 刘益守怎么会蠢到被召见的时候刺杀君王? 萧纲是不是此事的策划者,他已经是太子了又何必那么着急? 这件事会不会是第三个人暗地里下黑手,企图渔翁得利? 到底应该尊萧纲为新帝,还是要“勤王讨逆”,扶持某一位藩王发兵建康? 一个又一个没有答案的难题,在所有人脑中徘徊。 没有一个藩王响应萧纲的号召,但与此同时,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大家似乎都在等,想看看这场台风会往哪边刮。 萧衍的葬礼冷冷清清的举行,萧纲的登基大典亦是缺席了不少朝臣,至于萧氏宗室,只要不在建康的,一个都没到场。建康城内还有不少官员外逃,似乎并不看好萧纲能平定乱局。 当初萧纲发出来的诏令,措辞是很严厉的。然而,当他和麾下亲信发现无人响应之后,却也没有气急败坏的派兵追责。而是暗地里联络韦氏、柳氏等大族,在建康和三吴地区集结兵马。 登基不过是名义上的一种东西,兵马、粮草、辎重,这些才是让各路方镇俯首称臣的砝码。哪怕萧纲已经坐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那个位置上,他依然需要时间去准备这些。 不光是萧纲,就是其他的皇子,朝中的大臣们,也都很清楚。关于萧衍被刺这件事,是不是萧纲做的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如何,这件事已然发生,木已成船,时间不可能倒流回去。 谁是凶手这件事不仅空口无凭,而且也无人真正关心。 哪怕萧纲能拿出切切实实的证据,所有人都会当做看不到听不懂。因为只有经过一场血腥的“淘汰赛”,最后的胜利者,才能去定义是非曲直。 你没有兵马,无法平定乱局,那么有道理也会变成没道理。这便是所谓的是非关乎实力,公道不在人心。 这个新年是过得很是沉闷,任何欢笑都无法冲淡萧衍被刺身亡带来的紧张与压抑。 然而就在大年初一的当天,历阳太守萧范、南谯州刺史裴之高联名发布檄文,痛斥前太子,现任皇帝萧纲指鹿为马、弑君篡位、陷害忠良、罪大恶极! 整个南谯州都不会承认弑君弑父的萧纲继位,并号召各路藩镇联合起来攻打建康,然后再拨乱反正,选出德高望重的宗室作为新帝。 并且派人通过梁国的驿站系统,将檄文广为传递。 简而言之,萧范等人不认同萧纲,但是除了萧纲以外,其他几个藩王,似乎谁都可以,他们持开放态度。 此檄文一出,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倒入一杯热水,瞬间就炸锅了! 庐陵郡(江西吉安)的萧续、广陵郡(扬州)的萧纶、湘州(湖南长沙)的萧绎,先后举起反旗,响应萧范。 倒是此番的“苦主”刘益守,如同眼睛瞎了耳朵聋了一样,根本不表态!只是通过官方驿站上书朝廷,说自己是被冤枉的,行刺萧衍的另有其人,自己对此完全不知情。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看到刘益守似乎不打算出手,萧纲心中大定。早就得到消息见过那篇檄文,知道萧范要搞事情的他,立刻命柳仲礼领禁军及世家兵马共计两万,麾下都督乃是赵伯超、胡贵孙等人,沿着长江直扑历阳而来。 萧范眼见敌军势大,一边固守历阳,一边派人向寿阳求援。然而,所有派去求援的信使都没有返回,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 几艘楼船沿着淮河往上游走,顺流而上,沿途都不作任何停留。其中一艘楼船上,刘益守站在船头,眉头紧锁,似乎是在考虑什么难以抉择的问题。 “主公,此番我们就带着几百白袍旧部,会不会有点危险啊?” 源士康站在刘益守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从寿阳到襄阳,沿途还算是顺利。只不过,襄阳南面很不安全。江陵以南的巴陵郡(岳阳),乃是萧绎出兵的桥头堡。萧绎在此地屯扎重兵,以王僧辩为大都督。 之前萧衍多次命令萧绎移镇江州,萧绎都以“湘西豪酋蠢蠢欲动,不宜轻动”为由,抗拒朝廷的命令。 “我所忧虑者,唯有江陵而已。估计我们到襄阳时,萧绎应该已经将江陵控制下来了。到时候萧绎如果想不开要攻打襄阳,那真是麻烦大了。” 刘益守忧心忡忡的说道。任何策略都不可能十全十美,现在他们就是在跟那些藩王们拼速度。 带几万大军西征? 拜托,如果那样的话,谁都知道刘都督要去襄阳把萧詧等人接回来,然后玩尊王讨逆那一套把戏了。 现在萧衍那几个儿子都举起反旗,不过是因为萧纲坐稳了皇帝的位置,对所有人都不利。 所以那些人没有纠结刘益守究竟是不是弑君的人,没有纠结手握重兵的刘益守是不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反正,刘益守不姓萧,没法自己登基称帝,这些藩王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攻入建康,哪里有心思去管刘益守窝在淮南干嘛啊。 只要刘益守不投靠萧纲,不挡他们的道,那么暂时还轮不到收拾他刘都督。 正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刘益守才没有将所谓的“遗诏”公布出去,甚至都没有直接举起反旗明火执仗的跟萧纲对着干! 只要不调动兵马,就可以让诸多藩王放松警惕。偷偷的进村,打枪的不要,这才是用兵的策略啊。哪有那种“大声密谋”后去偷袭的啊! 当然,这些源士康肯定不懂,说了也是白说。 对于刘益守来说,情报和时效性,才是用兵的第一要务,其他的因素都是围绕这个而来的。别的策略先不说,源士康这种把自己身边的兵马搞得多多的,绝对是个心理误区。 “主公,前面是北义阳郡,到了渡口,我们要下船,再往西边没有水路了。” 王伟走到刘益守身边拱手说道。 “嗯,这一路还挺顺利的嘛。” 刘益守微微点头。 按他的脾气,直接把萧衍的遗诏爆出来,然后纠集两淮的兵马一路杀奔建康,多么快意恩仇! 然而,小不忍则乱大谋。接回萧詧和萧欢,是利用他们的名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既然喊着“尊王讨奸”“拨乱反正”,那可别自己先乱了。 该做的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怎么了,还有事?” 刘益守好奇问道。他发现王伟还没走。 “主公,我们这波人是什么心思,大家都知道。如今我们反而成了完成萧衍遗愿的人,给他当忠臣孝子,这不是……” 王伟想了半天,不知道要用什么样一个词去概括为好。 “大概就是做贼的,帮苦主家去追赃吧。” 刘益守无奈笑道。 王伟抚掌大笑道:“属下就是这个意思。为萧衍出头,怎么也轮不到我们这帮从北面来的啊,这事也太可笑了。” “萧氏多孝子,江南多好臣。咱们这帮外面来的贼,终究还是比不上建康的家贼。” 刘益守微微一笑,他也是没想到萧衍说死就死了,什么后续的安排都没搞定,丢下一堆烂摊子。 这次带着数百白袍旧部出兵,刘益守命于谨守寿阳,统一调配兵力。其他各将依旧是戍守各郡大城,并不出兵建康,亦是不会去支援萧范。 寿阳南面的合肥重镇,韦氏在此有重兵把守。一旦出击,那么极有可能被韦氏在合肥的兵马与建康的兵马前后夹击。 在战略上会陷入极大被动。 这一轮萧范就是个负责出头的“引线”,若是有心,萧纶和萧续都有机会救援萧范。毕竟,萧范现在可以算是朝廷与藩王争斗的一个“风向标”。 如果萧范还活着,那么打算接受新朝廷政令的方镇或宗室,心里向着萧纲的那些人也会有所顾忌。而萧范一死,无数墙头草只怕很快都会倒向萧纲一边。 手握重兵,坐镇两淮的刘益守,只需要看着他们打得热火朝天就够了。出发前,刘益守就是这么跟于谨交待的,厉兵秣马,静待时机,不要急吼吼的冲上去。 而在东面的盱眙,刘益守已经给宇文泰下令,让他“说服”盱眙太守华皎,在盱眙招兵买马准备战斗。萧纶若是战败,萧纲必然派兵马追击,到时候盱眙只怕有一番恶战。 刘益守此刻满脑子的都是这些算计,只感觉太阳穴旁的青筋一阵阵的暴起。 “我们在寿阳还没完全发展起来。按我的想法,起码再蛰伏两年,兵精粮足之后再来谈这样那样的金戈铁马。 然而时间不等人,萧衍突然离世,南方的乱局已经打开,无论我们愿不愿意,都会参与其中,不死不休。 肯定会遭遇相当多的困难,但是,危险中未尝没有机会,就看是能不能把握住了。” 刘益守看着缓缓流淌的淮河水,无奈摇头叹息。 “主公,莫要忘记了高欢。” 王伟不动声色的提醒道。 “这我如何不知啊。高欢带兵从青徐而来,萧纲命人从南往北攻寿阳一线,我们腹背受敌,必败无疑。 所以趁着高欢还没把视线投向南面,一定要占据建康。然后把建康留给萧詧他们,让他们招兵买马,自己负责自己的安全。 我们依旧是占据两淮,往河南,荆襄那边发展。一边歼灭江州、荆襄的反抗势力,一边将新占领地纳入统治,拒绝萧詧他们的指派。 如此一来,便可以扩大地盘,实质性的发展自己。我们不主动去招惹萧纶、萧续、萧绎他们,但是谁冒头我们就打谁,把他们脊梁骨都给打断!” 刘益守这番话,让王伟茅塞顿开。他原以为自家主公得了萧衍的所谓“遗诏”,会不可一世的要如何如何,没想到对方如此谨慎,甚至都有些小心得过分了! “主公既然都想明白了,那确实是在下多虑了。” 王伟对刘益守拱手行了一礼。 不久后,船队在北义阳郡的慕化城(今信阳西北不远)停靠,曹皎带着亲兵前来迎接刘益守,一行人进入慕化城,准备补给一番后继续西进到襄阳。 此地离襄阳已经不远。 …… 广陵城(扬州)的府衙大堂内,一身戎装的萧纶,来回走动,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身边还有一个同样的是全副武装的年轻武将,眼观鼻,鼻观心的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半天都不说一句话。 此人名叫韦载,跟韦粲一样,也是南梁名将,绰号“韦老虎”韦睿的孙子。然而他的父亲是二房的韦正。 俗话说流水的皇朝,铁打的世家。韦氏同样也是多面下注,没想到还真让他们遇到了自家人对付自家人的情况。 萧纲命韦粲屯兵京口,江对岸就是广陵地界。而韦载乃是萧纶府上的“阁帅”,本没有什么事情做。然而现在萧纶不服萧纲登基,这个阁帅一下子升级为“大都督”,果不其然就跟堂兄韦粲的兵马对上,要同室操戈了。 “殿下,广陵城太靠近建康,一旦萧纲出兵,很快就能抵达。若是能胜还好,若是不能胜,大军都无法腾挪地方,战略上非常不利。 不如在下守广陵,殿下带着部分兵马撤往海陵郡(今泰州、海安、如皋、泰兴、姜堰等地),在海陵厉兵秣马以为后援,如何?” 韦载提出来一个很有可行性的建议。 在一旁不说话的傅岐很赞同,附和道:“天子遇刺之事如此诡异,萧纲还推脱是那刘益守刺杀的。在下可以打包票,刘益守虽然狂妄自大,造反的心确实是有的。可是他一定不会用这么愚蠢的办法去行刺天子。 萧纲枉顾人伦,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败亡只是迟早。可是哪怕他最后会失败,也并非这一天两天的事情。殿下何不去海陵郡积蓄力量,等各路兵马到达之后,才出兵亦是不迟啊。” 两位手下的话,让病急乱投医,打算豁出去拼一把的萧纶暂时冷静了下来。 最后,他无奈叹息了一声,不得不承认,暂避锋芒是对的。如今各路反对萧纲的人马,就自己是离得最近的,几乎是跟京口脸贴脸。一旦打起来,谁会最倒霉不问可知。 “只好如此了。”萧纶叹了口气,心中极为不甘。 7017k 第383章 神器太重,拿着烫手 襄阳城历史悠久,渊源流长。自从建立开始,就是雄踞汉水中游的绝对重镇,没有之一。它西南面靠山,其余三个方向三面环水,汉江和引出的护城河,将襄阳城四面合围着,河面平均宽度有一百多米。 这不是一座依靠蛮力可以攻克的城池! 当初,萧衍为了弥补萧统后人失去太子之位的损失,将萧欢封在了江陵,而萧詧则是被封在了襄阳。看似让兄弟两个挨得很近可以互相支援,但未尝没有让其互相制衡的意思。 离得近,矛盾就多。江陵和襄阳虽然都是大城,但因为离得近,只要势力稍微发展一下就会连成一片。虽说是兄弟,可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两人联合起来,谁主谁次又是个问题。 不仅如此,江陵以南就是湘州的入口巴陵郡(岳阳),同时也是洞庭湖的入口。萧绎以洞庭湖为根基,湘州城(长沙)为老巢,广募兵勇,实力异常强横。 萧欢和萧詧,就是压着萧绎的“瓶盖子”,要冲出荆襄,必走巴陵郡。而顺着长江东进,则必走郢州(武昌),那样则会完全将后背暴露给屯兵江陵的萧欢。 而江陵易攻难守,无法自保,必须依托襄阳的援兵,才能在战略上跟萧绎保持对峙。 不得不说,萧衍这一手安排堪称是权谋操作的老司机佳作。 然而今年新年,这位老司机却失手在阴间,被人刺杀于建康显阳宫。不得不令人感慨被淹死的通常都是会水的人。 看着眼前巍峨的襄阳城,刘益守脑子里想到了很多事情,也对萧绎为什么要“兵行险着”,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萧绎手里全是好牌,但有个问题,他没法上牌桌,离得太远,又没有借口带兵离开湘州。萧衍一死,牌局重新开始,牌局上的玩家也要正式到位。 兵精粮足,远离主战场的萧绎,无疑有后发优势。若是说萧衍死去对谁好处最大,那无疑只有萧绎。 看着襄阳城东城门缓缓打开,吊桥也随之放下,刘益守若有所思的对王伟说道: “你知道么,萧衍对他那几个儿子都是很好的,并未对他们有什么亏欠。唯独,他对某个儿子不太好,以至于那个儿子心中可能有怨恨。” “萧统?”王伟记得萧统在母亲下葬选墓地的事情上跟萧衍有过矛盾猜忌。 “不,那件事萧衍未必会认为自己做错了,此人不是萧统,而是萧绎。这件事还是长城公主跟我说的。” 刘益守想了想,感觉这些事情还是应该让心腹幕僚知道。 “当年萧绎年幼读书刻苦,后便患眼疾。萧衍得知后,刚愎自用不让御医为他诊治,而是亲自为其看病。 随后,萧绎便瞎了一只眼。” 刘益守用平静的语气说道,王伟被震惊得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儿子病了老爹迷之自信,不让医生给儿子看病,而是自己去开药方,随后把儿子治成了残疾。 这种三观尽碎的事情,刘益守其实也不知道要如何去评价,只觉得萧衍萧绎这对父子堪称是真正的“父慈子孝”。老爹弄瞎儿子的眼睛,儿子将来就一刀送老爹归西。 最后刘益守才叹息一声道:“听闻萧绎对他瞎了一只眼异常在意,经常虐杀府中盯着他眼睛看的下仆。至于背地里嘲笑他眼睛的,除了徐昭佩外,其他人都死绝了。 按这么说,萧绎丧心病狂之下,派人刺杀萧衍,倒也是符合他内心的情感选择啊。” “如此,萧绎必取江陵,以保后路无忧,然后发兵建康。” 王伟沉声说道。在他看来,萧绎连萧衍都做了,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做的? “我料定萧绎必然先礼后兵,派人去跟萧欢商量要江陵的控制权。”刘益守呵呵冷笑道。 说白了,就是让侄儿支持自己造反呗。萧欢要是听话,可以滚到襄阳跟萧詧二人抱团取暖。 要是不听话,呵呵,萧绎手下多的是丘八。刀剑无眼,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此刻城门已经完全打开。 萧詧身边一个护卫都没有,似乎是在暗示他“绝无恶意”。来到刘益守身边,萧詧就紧紧拉着对方的袖口激动说道:“外面都在说是刘都督弑君,本王却一点都不信。这件事一定内幕重重!” 其实萧詧说得义愤填膺,然而这种事情只需要稍微有一点逻辑能力就能推断出来。 刘益守若是真弑君,还来找他萧詧做什么,现在肯定是先进建康城再说啊! “天子决意要换太子萧纲,立你和你兄长萧欢,二人当中选其一为新太子。诏令刚刚给我,天子就被人刺杀,驾崩于显阳宫。我亦是被人诬陷弑君。 来襄阳只是为了完成先帝遗愿,拨乱反正而已。” 刘益守对着王伟点点头,后者从袖口里拿出一份盖了萧衍私人印信的帛书。萧詧满脸疑惑的打开,一目十行的看完,随即面色大变! “先帝私人印信在此,这东西是真是假你一看便知。哪怕我是驸马,也不可能从先帝身上拿到此物,更不可能自己写下这份遗诏,也没有必要去写让你们兄弟二人当中的一个当新太子。 事已至此,你有什么想法?” 刘益守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姑父……这,这,这……” 萧詧语无伦次,天下掉下来一个太子的馅饼,把他给砸晕了。他很明白,自己大哥萧欢性格懦弱,如今梁国大乱,各路藩王群起而发兵建康,估计会有打不完的仗!萧欢是不可能当这个“太子”的。 然而神器太重,拿着烫手,不拿虐心,为之奈何! 萧詧简直要急疯了。 刘益守看他犹豫不决,接着劝说道:“你兄长是绝对不会接受这个太子之位的,哪怕他知道这是先帝的遗愿。 你父身为前任太子,深得民心,仁而爱人。你们本身就应该继承太子之位。当初天子一念之差,以至今日之祸。他想拨乱反正,却不想有人不想看到你们当太子,宁可弑君挑动国家大乱! 国家社稷,自有其法。拨乱反正,时不我待。你要不要当一个中兴之主,就看这一次了。若是你不愿意,我马上将这份诏书扔到汉江里面,然后立刻回寿阳去,你就当我没来过。” “姑父……本王,本王愿意当太子!” 萧詧咬咬牙说道,他也豁出去了。有句话叫“天予不取,必遭其咎”,现在有两淮强藩,又是自己姑父的刘益守鼎力相助,又是秉持大义名正言顺。 于情于理,都没有理由去拒绝! “你要记住,众多藩王,包括伪太子萧纲,都是在谋反。只有你才是真正的太子,只有我们两淮的兵马,才是真正在拨乱反正,勤王讨逆!只有我们一起,才能为国家拨乱反正,中兴梁国。 谁跟我们作对的,谁就是乱臣贼子,你要有这个信念,不要有任何怀疑。” 刘益守按住萧詧的肩膀,一脸坚定的说道。 “姑父……本王,不,朕现在命你为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负责统帅所有愿意勤王的队伍,我们带兵入建康,平息各路叛乱,再造国家中兴!” 萧詧慷慨激昂的说道,他很快就进入了角色。这种事情嘛,既然决定干一票,那就别想太多,一个劲的莽就完事了。 王伟以前听说当年刘益守在洛阳的时候,靠着一张嘴就敲开了河阳关的大门,都以为是好多人为了拍刘益守的马屁而故意夸大其词。 今日一见才知道,自家主公这张嘴真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他们这帮北面来的“叛军”,摇身一变,成为名正言顺,官方认证的“勤王义师”。 这个世界太疯狂,老鼠给猫当伴娘,这回王伟算是见识到了。 “姑父,不,大司马,请入城详谈!” 萧詧难掩兴奋的说道。 “陛下先走。” 刘益守十分上道的做了个手势。 “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詧不过十六七岁,还是少年心性。他挽着刘益守的胳膊说道:“朕与大司马一同入城。将来,朕必不负卿。” 哪怕连一座额外的城池也没有占过,萧詧却已然把自己当做皇帝看待,跟当初年轻气盛的元子攸没有任何区别。 刘益守心中暗暗感慨,皇权这种东西,还真是很容易令人失去理智,难怪古今中外那么多人因为皇权的魅力而丧失人性。 …… 来到襄阳城内,刘益守不经意的四处查看,城内的商铺居然都有开着门的。来往行人,面无菜色,街面井然有序。 看得出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萧统死后,萧詧来到襄阳就藩,治理地方还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 一行人来到太守府的书房,屏退下人和侍卫以后,萧詧这才从桌案上的镇纸下面,抽出一封书信递给刘益守。 “朕接到大司马的信也没有几天,而湘东王萧绎的书信就不期而至。他在书信中鼓动朕和兄长一同出兵建康,跟他合兵一处。 朕看他不安好心,于是便没有同意。如今萧绎的人马在巴陵城附近训练水军,蠢蠢欲动,似乎有攻打江陵的打算。” 在古人印象里,长得丑的就是坏人。而萧绎这种瞎了一只眼的,更让人觉得为人阴沉,心思诡谲。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萧绎要出兵建康,自然必须要保证后路无忧。江陵不仅富庶,而且四通八达,萧绎眼馋很久了。 我料他在出兵建康前,定会先出兵江陵。” 刘益守十分笃定的说道。 按道理说,建康都没有占领,就先树立敌人,这种做法其实是非常愚蠢的。 然而在前世史书上已然见识过萧衍的那些贤子孝孙们“精彩表演”,刘益守知道,萧绎不但做得出这种事情,而且会把萧欢和萧詧杀之而后快! 为什么呢? 其实不为什么,杀了就少一个竞争对手而已,就这么简单的逻辑。 “江陵重镇,不能有失啊!” 萧詧感慨道。 “这样吧,陛下就跟江陵王(萧欢)说,让他坐镇襄阳,把江陵让给萧绎。你们派遣使者,假意支持萧绎出兵建康,把江陵城让给萧绎作为根基。但是你们不去,而且不派兵去。”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踏马不是在自杀? 萧詧差点一口老血喷对方脸上。都说刘益守是梁国名将,前有青徐逞威,一战退敌;后有悬瓠奔袭,虏辛纂回建康斩首。 怎么这位就如此拉胯的水平?还没开战就先白给? “大司马,江陵重地,不可轻易放弃……” 萧詧有些不自信的说道,他毕竟是个外行,而刘益守虽然年轻,却是见过不少大世面,妥妥的“业内人士”。 “能,示之以不能,善之善也。萧绎决心出兵建康,麾下士卒群情激奋,士气高昂。若是陛下挡了他们的道,那些人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江陵就是想守,也未必能守得住。 不如将江陵让给萧绎,然后他和他麾下的将士便会放松警惕,轻视陛下,无视襄阳这边的实力,安心带兵东进。 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我们现在退一步,是为了将来抄萧绎的后路。不妨示敌以弱,让他认为我们胆小怕事。” 刘益守微微一笑,这些套路都算常规操作了。 “呃,让朕的大哥来襄阳,那朕怎么办?” 萧詧一脸疑惑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只是在城门口的时候就应该问,而不是等现在才问。萧詧不笨,然而还是有些迟钝,凡事后知后觉。 “陛下自然是跟随我们去寿阳,在寿阳起兵。 一来寿阳精兵众多,猛将如云。二来那里离建康实在是太近了,可以一路杀奔过去,不像是襄阳,要出兵的话,考虑的事情太多,牵扯太大了。 最后一条便是,鄙人之前一直在示弱,众多藩王和宗室们都以为我等隔岸观火。到时候陛下去了寿阳,我们迅速发檄文,将遗诏拓印下来散发到各地,猝然发难。 到时候定然可以出其不意的席卷长江两岸,至于能不能攻下建康,只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们尽力而为就是了。” 刘益守的话入情入理,萧詧亦是说不出半句话来反驳。有句话叫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如果不把江陵拿出来打消萧绎的怀疑,以后又怎么能从襄阳出兵偷袭江陵,从背后捅萧绎一刀呢? 不把对手当傻子的意思,就是自己这边必须要有拿得出手的诱饵。再说了,哪怕萧欢不让出江陵,萧绎难道还会客气么? “如此,那朕就叫兄长来,跟他说说这件事。” 萧詧咬咬牙说道。比起成为一国之君,江陵这座城池也就微不足道了。 “陛下,江陵易攻难守,将来拿回来亦不是难事。俗话说舍得舍得,不舍哪里有得? 将来入建康称帝,管它一个江陵还是十个江陵,不都是陛下的囊中之物么?” 刘益守最后一句话,一锤定音,让萧詧下了决心。 王伟看了刘益守一眼,心中微微叹息一声。 跟自家主公这样的老奸巨猾之辈比起来,萧詧等人都是嫩嫩的小鸡。 7017k 第384章 没那么简单 读过《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书中姓蔡的女人,从来都不是省油的灯。前有被掳劫到匈奴,后被曹操换回的蔡文姬,后有关键时刻葬送荆襄的蔡夫人。 如今,正当刘益守和萧詧“谈妥”了在寿阳起兵勤王,护送萧詧入建康的事情以后,有个人站出来横插一杠,坚决不同意此事! 那个人便是已故前太子萧统的正室,萧詧法理上的母亲,曾经的太子妃蔡氏!嗯,现在要叫太后了。 看起来蔡氏像是在无理取闹,刘益守却一眼看出对方的私心来。长子萧欢乃是蔡氏嫡出,三子萧詧反而是妾室龚氏所生,过继到她名下的。 如今萧欢乃是长子,又是嫡出。凭什么萧欢不当太子,让萧詧来当?废长立幼甚是不妥! 蔡氏认为刘益守虽然勤王是“一片真心”,但仍然有自己的打算。废长立幼,难道刘益守这么做不是为了更好的控制皇帝? 况且,萧统还有次子名叫萧誉,喜爱兵事,被萧衍封在侨置的河东郡,也就是刘益守前世所在的松滋、枝江等地,正好位于江陵的西边。 萧誉只通武备不通政务,自幼便不是当皇帝的料,蔡氏也不指望萧誉能当太子。总之还是要从萧欢与萧詧二人之中选其一,然后让萧誉来辅佐。 “刘都督,此番您冒险前来襄阳,传达先帝的遗诏,哀家母子亦是非常感激。至于勤王讨逆,为先帝讨回公道,让凶手伏法,这也是应有之意。 而今,既然要立太子,按照礼法,无论立嫡还是立长,都应该是江陵王萧欢为先。哀家已经命人招江陵王前来襄阳一叙,都督何不等见面后,再行定夺?” 书房里,蔡氏这番话已经不是在“拉偏架”了,而是明白无误的告诉刘益守,除非立她亲儿子萧欢为新帝,她才会支持起兵勤王! 否则没得谈,蔡氏亦是不会用爱发电,去支持养子当皇帝。 如果你有个儿子,同时还有个养子,儿子比养子大了好几岁,那么你会支持养子去当皇帝而不让自己的儿子去么? 换位思考,其实刘益守也很理解蔡氏的想法,换了他在那个位置,只怕选择也会一样。然而如此一来,已经把自己当皇帝一样的萧詧,会如何作想? 蔡氏想得很远,假如萧詧当了皇帝,那么萧欢极有可能会死于“意外”,毕竟,又是嫡子又是长子,对皇位的威胁太大,还是死了更好。 在皇权面前,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算什么?相反,萧欢当了皇帝,谁都不用死,按礼法来就行,相安无事便是了。 此时此刻,萧詧的心就如同从高空中急速坠落后摔在地上一般。他低着头,涨红了脸,双手紧紧捏着衣袖,却又一句话也不敢说。 成也礼法败也礼法。借着礼法的名头,萧统一脉才能搭上刘益守的“快车”,要不然,这位大都督换个“叔叔辈”的宗室去投效岂不美哉,哪里轮得到萧统的后人呢! 然而正因为是要遵循礼法,那么萧欢比萧詧更有机会继承皇位,不,应该说除非萧欢死去或者病得不能理事,否则萧詧一点机会也没有。 对此刘益守亦是很无奈,他此行能达成目的,根基就在于“礼法”二字。如今总不能自己打自己脸,抛弃礼法一说,提什么“立贤不立长”吧。 要是那样,把萧正德扶上那个位置不是更妙么? “太后,现在梁国大乱,需要有人站出来收拾局面。这一点,太子一脉当仁不让。这件事情是大是大非,不能推脱,否则有负先帝所托。 如今湘东王萧绎对荆州虎视眈眈。太子一脉,究竟谁能继承帝位,需要早点作出决断了。”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蔡氏一拜,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此事,我们确实是责无旁贷,这一点刘都督说得没错。”蔡氏慢悠悠的说道。她反对的,自然不是她的儿子入建康登基称帝。 乱局开启,不是你想避开,就能够避开的。身份决定立场,萧统后人的身份就已经决定了,他们必须要去争一争,不争就是死! 更何况,萧统死后,府里从蔡氏到各皇孙,都是想着能够重新“回归正轨”。如今机会来了,蔡氏很明白,就算自己不同意,几个儿子也一定会同意的。 “不如等江陵王(萧欢)到了以后,再商议此事也是不迟。天无二日,国无二君,既然决心要拨乱反正,那立谁为太子,谁最后登基,必须先定好了,不可朝令夕改。” 蔡氏肃然说道,意味深长的看了萧詧一眼。萧詧不敢跟她的目光对视,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如果是自己的事情,蔡氏本不是好强之人,或许忍忍也就算了。哪怕是陪其他的男人睡觉,也不就是那么回事么? 可现在的局面事关自己亲子,养子,还有整个萧统一脉的前途,说什么也要为亲儿子争一争。她明白萧詧很有可能已经跟刘益守达成了某种程度的“协议”,只不过说好了又能怎么样? 只要她不点头,萧欢不点头,那么依旧是名不正言不顺!萧统一脉后人都不齐心,萧詧拿什么去争取皇位? 不得不说,到底是萧统的正妃,还是有几分政治素养的,能为亲儿子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在下就在襄阳多叨扰几天,无论如何,三天之后是最后期限,到时候必须要有一个结果。如今淮扬一带烽火连天,时间不等人。” 刘益守也不想跟蔡氏墨迹,萧詧野心勃勃,将他立为太子自然是方便自己行动。萧欢有些软弱,到时候他若是瞻前顾后,处理起来很麻烦。毕竟,自己又不是扮演董卓一般的人物,吃相不能太难看了。 但是这些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件小事,说不定萧欢与萧詧二人矛盾激化,更有利于自己。刘益守已然定计,不想跟蔡氏过多去讨论此事,一切等萧欢到襄阳以后再做定夺。 …… “这个蔡氏,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在被安置小院落的书房里,四下无人,王伟压低声音询问刘益守。蔡氏横插一杠,让王伟很不爽。一个妇道人家出来叽叽歪歪的,王伟恨不得踹蔡氏两脚。 “萧统一脉,必须要有人待在襄阳重镇,否则容易落人口实。我们带一人去寿阳,另外的人就要待在襄阳。到时候,我有意让独孤信出镇襄阳,你以为如何?” 刘益守沉声问道。 襄阳重镇那是不能交给萧詧那些人来守护的,后患太多。到时候名义上是萧氏后人在掌控,实际上襄阳的守军刘益守打算直接掌控,不跟萧詧他们讲客气。 “独孤信嘛,还好吧,没太大问题。只要不是宇文泰就行。在下听闻宇文泰几个侄儿外甥对都督颇为轻视,时有逆反之言。倘若让宇文泰来襄阳,只怕会有不测之事发生。” 当初王伟单独跟宇文泰共事过,直觉上就认为宇文泰是个老硬币,馊主意很多。 “这些事情,将来必然会处理的,倒是不急于一时。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宇文泰无过错,反而处置他那几个侄儿外甥,这不是自断羽翼么?处理他很简单,然而其他人会如何作想?” 刘益守摇摇头,断然否决了王伟的看法。宇文泰出身颇高,家族在边镇曾经也是镇将级别,自成一派已经是骨子里的传统,难以被其他人所摆布。 这样的人,不是说你对他好,他在你危难的时候就会鼎力支持的。枭雄不会甘居人下,一旦时机适合,对方必然会独立出去。这样的人要用好,也要在他身上拴上链条控制住。 “我这里不是武川镇,宇文泰缺了根基,没法一呼百应。还是那句,我们要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才行。想要在争斗中获胜,那就不能只想着给跑在后面的人使绊子,自身要跑得更快才行。” 刘益守叹息一声说道。宇文泰是个不稳定因素,只要自己发展得好,他就不会乱动。一旦自己出现问题,那么宇文泰就会成为一个问题。王伟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时候而已。 “主公,你说萧詧会不会……” 王伟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萧氏一族的人,谁知道呢。 刘益守无奈叹息,摊开手表示自己亦是无可奈何。杀爹杀兄弟杀侄子什么的,在萧氏一族里面都是屡见不鲜了。萧詧哪怕对萧欢下手,他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才过了两天,萧欢就风尘仆仆的赶到。襄阳与江陵都是水路发达,比陆地骑马要快多了。萧欢到了以后,刘益守和蔡氏便询问他愿不愿意当太子,由刘益守护卫着前往建康登基。 本以为这位懦弱的皇孙会一口拒绝,没想到萧欢想都没想,就直接答应了下来。哪怕刘益守暗示此行会十分波折,建康周边会有大战恶战,一旦失败小命不保,他也没有丝毫动摇。 这让眼巴巴望着萧欢,希望他一口拒绝的萧詧面色黑如锅底,脸上的笑容僵硬,只要眼睛没瞎的都知道他心情异常不爽。 “如此,那在下便将先帝遗诏交给江陵王。请江陵王随在下一同前往寿阳!” 刘益守对着萧欢双手拢袖行了一个大礼说道。 看对方如此郑重,一时间萧欢亦是有些不知所措。蔡氏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半天,萧欢这次回礼说道:“朕现在封都督为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领军将军,负责统帅所有勤王的队伍。” 这话跟之前萧詧说的别无二致。 “还有一事,萧绎亦是要进军建康,在下建议我们示弱,把江陵城让给对方,这样萧绎说不定会先行一步去攻打建康,我们可以在寿阳先坐山观虎斗。等他们打得精疲力尽了以后,再发檄文,将遗诏拓印下来散发到各州郡,号召州郡兵马勤王。” 刘益守也把之前跟萧詧说过的话又再次说了一遍。 萧欢似乎有些紧张,强装镇定道:“一切大司马可以自行处断即可,朕……无有不允。” “还请陛下手书一封,派人送去巴陵郡。”刘益守提醒道。这个萧欢,似乎不如萧詧灵光。 “好的好的,朕这就写,这就写。” 萧欢在蔡氏的无声叹息中,写下了给萧绎的信。在信中,萧欢同意让萧绎接管江陵,作为支持对方发兵建康的“诚意”。但是其他的,那就不能再多了。 信写完,刘益守看了看,颇有文采。似乎这位萧欢跟他父亲萧统一样,技能点也都是点在了奇怪的地方。作为皇帝该有的技能,倒是一样也没有开发出来。 “太后,如今大局已定,微臣这便护送陛下前往寿阳,在寿阳起兵勤王,去建康登基称帝。还请太后也一路随微臣移驾寿阳。” “哀家照办便是,一切拜托大司马了。” 蔡氏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却又没法再说出来。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 正当刘益守悄咪咪的去荆襄接萧统一脉的后人来寿阳,酝酿起兵的时候,梁国的动荡终于拉开序幕。 萧范在历阳的檄文,得到很多地方实力派的响应。坐镇句容的南徐州刺史萧渊藻,海陵郡郡守萧渊明,还有许多地方的刺史郡守,都拒绝承认萧纲继承皇位的正当性,并提出要仔细调查先帝死因,并将朝廷的官员驱赶出当地,意图不明。 而三吴地区,响应萧纲的人虽然多,但更多的人,则是默认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拒绝派遣部曲去建康周边平叛。 与此同时,萧续的兵马从江州(九江)出发,一路沿着长江向东高歌猛进,沿途城池皆不战而降,大军进逼石城(安庆)。 支持萧纲的韦氏,兵马主要屯扎在重镇合肥,一方面要监视刘益守大军的动向,另一方面南边的萧范、裴之高等人还在负隅顽抗,不肯就范。 权衡再三,韦氏决定暂时不出兵历阳,以免被刘益守偷袭。而替萧纶负责坚守广陵(扬州)的韦载,奇迹一般的击败带兵从京口渡江的韦粲,在同室操戈中取得了胜利。 眼见各地战局不顺,萧纲想起来远在闽浙剿灭叛乱的夏侯夔、萧映等人。于是一纸令下,命夏侯夔和萧映等人带兵回建康勤王。另外大赦天下,广封闽浙各地豪酋,并赦免他们叛乱的罪行。 …… 这天朝廷的诏书送到了永嘉郡的永宁城(温州市),一直在密切关注建康周边战局的萧映,将陈霸先请到了书房,二人商议对策。 萧映是萧衍之弟萧憺的嫡子,按道理说,皇位是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的。然而如今萧衍遇刺身亡,各地烽烟四起。萧映也动了小心思。 哪怕做不成皇帝,往前进个几步,操作得好,应该没问题的吧?当初萧齐时,萧衍亦是不属于皇族一脉,依旧是同姓不同宗,那萧衍是怎么上位的呢? 萧映将许多人写来的书信还有建康的诏令都放到陈霸先面前询问道:“兴国(陈霸先表字),你以为如何?” 陈霸先不动声色的一目十行将桌案上的信件看完,幽幽叹息了一声。 “主公,现在乱局才刚刚开始,后面还有得折腾,不如静观其变吧。” 7017k 第385章 五龙闹海(上) 江陵城外四处都是水,乃是江河汇聚之地,亦是荆襄的水路和陆路枢纽。 城门口,王僧辩手握佩剑,眼神不善的盯着一队被押送出城的士兵。别误会,这并不是萧欢所属的私军,而是彻头彻尾的“自己人”。 而且并非是普通的士卒,乃是萧绎的亲卫队,领兵之人正是萧绎的“小舅子”王琳。 这帮丘八进了江陵城以后就一路抢劫,最后被王僧辩派遣执法的队伍将其一一捕获,送到眼前。 虽然王僧辩亦是不明白萧欢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封地,重镇江陵城让给萧绎,但这终究是一件好事。占据了江陵,萧绎的私军可以从容的在洞庭湖内练兵,东征的队伍,也不必担心后路被断。 况且江陵富庶,钱粮充足,实在是不要太爽。 王僧辩奉萧绎之名前来接管江陵,本来是兴高采烈,踌躇满志。没想到王琳和麾下部众抢劫这事,闹得确实是太不愉快。 “将这些劫掠的士卒全部砍了,汇报给湘东王(萧绎)。” 王僧辩沉声对亲兵说道。江陵城乃是萧绎东征建康的根基,万万不能有失。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个道理怎么就不明白呢? 王僧辩暗恨王琳仗着有萧绎撑腰,飞扬跋扈。 正在这时,一队骑兵飞驰而来,似乎来者不善的样子。身边的亲兵全都戒备起来,只有王僧辩本凝神看着那队骑兵的领头之人。 很快,那队骑兵勒马停下,为首的将领器宇轩昂,留着长发,整个人看起来似乎颇为飘逸。 “王都督,末将麾下那些兄弟,不能杀!” 此人就是王琳,萧绎的小舅子,为人义气为首,在军中极得人心。萧绎让他为亲兵队长,整个亲兵队被他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根本不听王僧辩的调度。 两人平日里就有矛盾,只是看在萧绎的面子,才没有明火执仗的冲突。 “他们劫掠江陵城,破坏主公的基业,你说该不该杀?” 王僧辩面色不善的问道。 王琳一脸不以为然,大言不惭道:“区区劫掠而已。杀人了没有,杀了我让杀人者抵命,若是没杀,此事就此揭过,以后拿我的俸禄去填这些坑,如何?” 话都说这个份上,王僧辩还能怎么说?再者,王琳麾下那些人入城也确实就是抢劫,没有杀人放火。杀人抵命,貌似还不到那个地步。 “主公志在天下,岂能为这点小利就败坏风气。你不知道什么叫做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么?” 王僧辩虎着脸继续呵斥道,并不想就此轻易放过王琳。 “那些大道理在下没有听过。我只知道,大军尚未出征,就先斩壮士。将来谁还会为将军效死?当兵吃粮而已,不把肚子填饱哪里有心思去打仗? 江陵现在还在接收当中,我麾下士卒不小心劫掠了一番,不知者不罪。在下今后定当约束部曲,这样总可以了吧?” 王琳终究还是服软了,毕竟不占理。但他手下那些人,必须要救回来。他罩着手下,打仗的时候,手下就为他效死,就这么个简单的道理。 退一万步说,杀人也不能让王僧辩来杀,得自己清理门户才行,要不然将来谁还会服自己呢? “行了行了,人带走吧!” 王僧辩不耐烦的说道。王琳并不是一个纨绔子弟,他做事有自己的一套作风。王僧辩虽然看不惯,却也无法否认对方那一套也是行之有效的。 萧绎的亲卫队乃是精锐中的精锐,其中王琳的统帅力功不可没。要说有什么秘诀,刚才也看到了,那些人都是他小弟,王琳极为护短,打仗的时候,那些人都是豁出命去拼。 再加上萧绎刻意的扶持,王僧辩感觉王琳隐隐在跟自己分庭抗礼。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等进入江陵城以后,萧绎就不痛不痒的惩罚了王琳一下,打五军棍了事。执法的是亲兵队,他们打自家老大,能用多大力气? 当然,这只是一件小事,王僧辩还有大事要跟萧绎商议。 “主公,末将以为,现在先把襄阳拿到,以保后路无忧是为上策,进军建康是为中策,退回湘州实乃下策。萧欢主动将江陵城让出,如今正是防守懈怠,以为我们不会出兵。 不如趁其不备,速攻襄阳!” 王僧辩出了“上中下”三策。他没有说为什么要“不宣而战”,萧绎亦是没有质疑对方为何会如此去说,一切都是心照不宣的。 “攻襄阳太耽误时日,一旦失利,军心士气受挫,反而让大哥家的人抱团来拖我们后腿,这样不行。” 王僧辩的“上策”,萧绎断然拒绝。 这似乎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萧绎想着建康城里的那个位置,已经很久很久了。 “修整几日,看看襄阳那边的动静。如果那边没有出兵的准备,我们这就启程去建康。”萧绎沉声说道,面色阴郁似乎并未因为萧欢将江陵城献出而感觉欢欣鼓舞。 “主公可是有什么心事?” 王僧辩小心翼翼的问道。 “两淮的刘益守,他在做什么呢?他涉嫌弑君,为什么没有被人群起而攻之呢?” 萧绎有点不明白,自己那个“一石二鸟”的计策,好像只有萧纲入套了。如今两淮的刘益守安静得可怕,不知道在准备着什么。 “主公,恕末将直言。如今各路人马都是奔着建康而去,先入建康者为王,谁还有心思去搭理刘益守呢?只要刘益守不主动跳出来,那么也只会在尘埃落定的时候,有人找他算账。” 王僧辩叹息说道。 萧绎这个人就是这样,认定了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去做。而且有些喜怒无常,甚至当时发怒,事后又感觉后悔也屡见不鲜。 既然听不进去,那就只好不说了。 王僧辩顿时闭口不言。 “等我们到了合肥以后,给刘益守写信,邀他共举大事。” 萧绎眼中寒光一闪说道。 这话像是天方夜谭一般,如果刘益守知道萧绎在背后做了什么事,别说是合作了,只怕会当场翻脸。王僧辩一脸古怪问道:“主公,刘益守绝非甘居人下之辈,他不太可能为我所用吧?” “到时候可由不得他,名不正言不顺,难道他想自己去建康坐那个位置?” 萧绎冷冷问道。 王僧辩无言以对,刘益守最大的弱势就在于身份。如果说萧纲在建康继任皇帝,还有那么些人支持的话,刘益守去坐那个位置,就等于是跟梁国所有人为敌! 王僧辩很难想象如刘益守那般聪慧的人,会选择这么一条路。 “主公说得极是……”王僧辩觉得萧绎的话一点破绽也没有,却不知为何心中隐约有些不安。他可是跟刘益守打过交道的,此人极为厉害,文韬武略俱佳。 这样一个人,如果能为自己所用,那简直就是如虎添翼。可事实上,正因为这样的人太过于优秀了,梁国宗室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把握得住。 这才是刘益守的悲哀之处,他想投靠都没人可以投靠,想自己单干又看不到战略上获胜的前景,无非是闹腾出点动静听个响罢了。 “此番出征,可以点齐多少兵马?” 萧绎平静问道,令人有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回主公,先锋一万人,中军三万人。辅兵就不带了,沿途接手各州郡进行补给。一切都准备妥当,末将到时候以郢州为大本营,负责各军补给。” 郢州(武昌)是长江中游上的重要节点,不仅交通极为便捷,而且钱粮不缺。郢州现在并非萧绎控制,而是萧氏的旁支在控制。萧绎相信对方会很识相的跟自己合作。 “嗯,一切你看着办,有什么事情记得要跟本王说,不可擅自行动,明白么?” 萧绎的语气隐约有提点敲打之意,王僧辩连忙允诺告退。 …… 一大早的,寿阳城刘益守府邸的书房内,陈元康就将厚厚的一叠信件放到桌案上,然后无奈苦笑对刘益守说道:“主公前些日子在襄阳,可把在下急坏了。各路人马的信件如雪片一般飞来,就连萧纲都说之前的纯属误会,希望主公带兵勤王呢。” 寿阳乃是两淮重镇,甚至可以说是核心。寿阳屯扎重兵,一动不动。刘益守这么做固然是低调行事,然而一个庞然大物在不远处,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谁都知道,如今的刘益守,似乎已经成为楚汉之争时,率汉军攻下齐国的韩信。攻汉王,则项王胜;攻项王,则汉王胜。谁也不攻,则三分天下。 现在哪个藩王能说服刘益守跟他一起出兵建康,那么就有很大的可能会坐到那个位置上。当然,能不能坐得住,坐得稳,还要看将来的发展如何。 刘益守看了看堆积如山的信件,捂着额头道:“先让我缓缓,你来跟我说就行了。” 昨天晚上几个娘子一起上阵,干柴烈火般疯狂的放纵,几个人闹到大半夜才睡着。今天一大早刘益守就被陈元康等人喊起来商议大事,得亏是他年轻身体好还经常打拳锻炼,要不铁人也得自挂东南枝。 “萧纲说之前的都是误会,请主公带兵勤王,封主公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太师,开府仪同三司等等。” 陈元康憋着笑念道。 “有没有加九锡?”刘益守无聊的打了个哈欠问道。 “呃,那自然是没有的,萧纲也不想当汉献帝啊。”陈元康无奈苦笑道。刘益守真是想太多了。 “九锡都不肯加,一点诚意也没有。pass了,下一个。” 陈元康讪讪把信放下,又把萧纶、萧续、萧绎等人写的信念了一遍,感觉还不如萧纲有诚意。 “看来,还是我平日里做人太低调了。” 刘益守叹息说道。 虽然这些信对于自己来说全是废纸,擦屁股都嫌硬。然而到这个节骨眼,他都没有被人好好的拉拢一番,似乎也很掉面子啊。 “对了,萧范现在如何?” 刘益守好奇问道。这波他算是狠狠的把萧范跟裴之高等人坑了一把,这两人不会已经寄了吧? “呃,虽说历阳的情况很是狼狈,但萧范与裴之高似乎抵抗颇为坚决,历阳城也在摇摇欲坠中继续坚守着。” 陈元康也感觉很奇怪,难道裴之高真的用兵如神? “萧范和裴之高二人背水一战,反正他们先发的讨逆檄文,已经名垂青史了。只要挺过这一波,那就足以光耀门楣。既然不能投降,何不搏一把呢?” 刘益守已然看出萧范等人的图谋,就是等着萧纲栽跟头。然后他们这些首发倡议的人,就会被新君所优待。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一不做二不休”吧。 “命彭乐杨忠二人,带骑兵奔袭柳仲礼大军,解历阳之围。咱们现在虽然不表态,但不妨暗示一下。如今反萧纲的队伍渐渐集结起来,是时候展示一下实力了。” 当初说要“罩着”萧范等人,如今也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刘益守感觉自己现在特别像是纽约客的警察,每次都要犯人和受害者把事情差不多办完了才出现。 “主公所言极是,我们此举就是拉偏架。很多事情可以实实在在去做,但是嘴上就一句话也不说,懂的都懂。” 陈元康不动声色的说道。 “谁让萧纲坐那个位置呢,他在建康,我就不能帮他。要不然他位置坐稳了,好歹也是太子转帝王的,有些礼法依据在,我后面倒是不好操作了。 只有让其他人帮我们攻破建康,取而代之。那时候才是拿出萧衍遗诏的时候。” 刘益守计划通,早就全部安排好了。 “只是,主公为何这次要亲自奔赴荆襄,其实让在下去亦是可以完成的。” 陈元康忧心忡忡的问道,刘益守这个人就是特别爱冒险,只要他觉得可以的,就会毫不犹豫去前线。 “如今烽烟四起,萧氏宗室里不想搞事的,都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唯有我亲自到场,方能取信于人。这是涉及到继承皇位的大事,岂可假借他人之手完成?” 如果可以,刘益守也不想去襄阳。但是不去,萧统家的人就很难相信寿阳这边的诚意,权衡再三,刘益守觉得自己非去不可。 “对了,萧欢的话,不要过多的监视。要是把他吓到就不好了。” 刘益守忍不住提点了一句。 ------题外话------ 今天app首页推荐,还有更新,票投起来 7017k 第386章 五龙闹海(下) “废物!都是废物!一个小小的历阳城都攻不下来!” 建康台城的显阳宫内,萧纲对着空气无能狂怒,刚刚历阳那边送来的战报,让他的肺都气炸。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柳津,一言不发,丝毫都不来劝阻萧纲。 自从“登基”之后,萧纲的脾气大了不少,几乎看不到从前的温文尔雅。当然,这也跟目前面临的局势有关。 各地战局不顺,特别是韦粲带领的禁军主力,从京口渡江攻打广陵(扬州),竟然被韦载所统领的私军击败,狼狈逃回京口,士气大损。 而羊侃、羊鸦仁等颇有实力的主将,萧纲又不敢用,兰钦作为守卫建康的统帅,不能轻离。夏侯夔、萧映等藩镇,嘴上勤王,实际上没有任何行动,极为敷衍。 如果说战局不顺倒也罢了。现在最不利的情况是,萧续、萧绎等人,都从封地对建康用兵,似乎有“先入建康者为王”的趋势。 这场面像极了西汉时的七王之乱,然而现在朝廷里既没有“周亚夫”,也没有跟拼死拖着藩王叛军西汉“梁王刘武”。 反倒是萧续、萧绎等人势如破竹,沿路城池都望风而降。如今建康这边所需的,是一支足以改变战局的“生力军”。 本来夏侯夔,萧映等人的部曲都可以尝试一下,可如今,这些人的态度,似乎都是墙头草做派。 “陛下,如今之计,唯有收缩战线,将兵力集中。几位藩王都想争夺皇位,其心不齐。等他们的兵马到达淮扬之地后,自然会产生内讧。到时候我们以逸待劳,可以逐个击破。” 柳津沉声说道。 这一招在刘宋末年、萧齐末年都屡见不鲜,萧纲听了之后内心稍安。 “只是这么被动挨打还是不行啊,要如何是好?” 萧纲依然忍不住质问道。 现在局面很不利的一个关键因素,就是当初萧衍留下来保护自己的那些精锐人马,都被萧纲投闲置散了。原因无他,根本不敢用。 当初,他在那些队伍里面也渗透了亲信,如今怎么能相信那里面没有别人的亲信呢!要重新整顿,也必须等政局稍微稳定一些才可以。 “陛下,不如将羊侃招来询问询问吧。” 柳津劝说道。他儿子柳仲礼攻打历阳不克,心急也没有用。总不能说他这一战没打好,就要让萧纲都束手无策吧? 只是如此一来,羊侃又会重新掌控建康兵权,这是柳津不愿意看到,却又无可奈何的事情。 “如此也好吧。” 萧纲叹息一声,局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似乎真要想点办法了。 …… 建康城的格局,就是大区域,小据点,城内有城。羊侃因为不是萧纲的嫡系,在萧衍驾崩后没几天就被解除了台城兵权,调离到东府城值守,麾下兵卒也少了许多,基本已经退出建康城的防御核心。 虽然羊氏的立场自渡江以来就是坚定的“保皇党”,但是羊侃跟刘益守的关系很是微妙。当年在青徐羊侃被刘益守暗算,不得不将嫡女送给对方为奴为婢。 可如今听说此女乃是刘益守宠妾,还生有一子。以前这种关系不值一提,可到关键时刻,谁能保证羊侃的立场呢? 当初萧衍不在意,是因为刘益守是驸马,他觉得没什么好说的。然而刘益守又不是萧纲的驸马!翁婿相爱相杀尚且不少,且有“人尽可夫”的典故。萧纲对羊侃也只能“听其言,观其行”,完全不敢托付大事。 一个时辰后,一身戎装的羊侃被带到。一见面,萧纲就沉声问道:“羊将军,听闻你有一女乃是刘益守的爱妾,你们有书信往来么?现在寿阳境况如何?” 开幕雷击,这话让羊侃心中一沉。不过仔细想了想,他做事一向谨慎,应该没什么小辫子被人抓到。于是羊侃拱手说道:“回陛下,自先帝驾崩后,再无联系。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末将岂能不顾公事。”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萧纲也只好微微点头。 “陛下招末将前来,有什么差遣呢?” 羊侃小心翼翼的问道,很明显,看萧纲面沉如水就知道是前线战局不妙。 “目前建康周边的战局,需要朕命人为你讲解一下么?” 萧纲冷着脸问道。 “回陛下,末将日夜关注战局,并不需要陛下派人讲解。” 羊侃实话实说道。带兵打仗的,怎么能不关注周边战局呢,那样的话业务水平也太烂了。 “依你之见,目前还需要有什么调整没有?” 听羊侃说对前线战局很清楚,萧纲脸上好看不少,毕竟这说明羊侃虽然被调到了东府城,但依然是关心国家安危的。 “回陛下,可在京口整训兵马,时不时派遣水军在入广陵的河道边游弋,等广陵城守军出击后,我们再回来,以此往复,作为疲敌之计。” 羊侃不动声色的说道。 萧纲微微皱眉,面露不悦之色。 韦粲也说不要轻易出击广陵城,不要把萧纶逼得太狠了。以萧纶所在的位置,想攻打建康很困难。 萧纶唯一的杀手锏,是剪断了梁国的“盐路”。广陵乃是淮盐的集散地,被萧纶一封锁,大半个梁国没有盐用了! 看起来虽然要害,可是由于食盐不会放坏,便于保存,所以建康府库内还有不少存货。支撑个一年半载问题不大。 目前来说,这场“皇位之争”不会持续很久,南朝各种政变实在不要太多了,从以往的案例看,一年之内,就会分出胜负来。 当然,继位是一回事,征服国内各地的叛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还有呢?” 萧纲问道。 “将柳仲礼部撤退到当涂、芜湖一线修整,沿着长江南岸布防。无论萧绎还是萧续,进军必沿长江而行进。 当涂防守大江,芜湖防守南岸陆路,可止住敌势。” 羊侃这一建议,基本上推翻了萧纲前期的所有军事部署。也就是现在这个建康小朝廷,从“战略进攻”转入了“战略防御”。 世界上最难听的就是实话,尤其是容易令人恼羞成怒的实话。 萧纲冷哼一声道:“柳仲礼若能拿下历阳,人心向背就会发生变化。一味死守,能有什么用处?” “可是……” 羊侃欲言又止,他想说的是,萧续都踏马的打到石城(安庆)了,目前暂时在石城补给,修整兵马,招募辅兵准备沿着长江继续向东进兵,然后来一波大招。 这个时候要是还盯着萧范和裴之高这两条咸鱼,是不是格局太小了?起码军事上的格局很小就是了! “罢了,羊将军退下吧,朕自有主张。”萧纲无力的摆摆手说道,不想再听羊侃聒噪了。 “如此那末将告退。” 羊侃刚刚走两步,萧纲忽然叫住他,走到羊侃身边压低声音问道:“羊将军给刘益守写写信,劝他带兵来建康勤王,朕可以要什么给什么。羊将军不妨一试。” 萧纲的声音似乎带着恳求。 羊侃苦笑道:“陛下……罢了,末将尽力而为吧。” 当初栽赃刘益守弑君,就没想过有今天么? 羊侃心想若是以刘益守的脾气,一定会对萧纲当面冷嘲热讽的。这位太子的秉性,真是如刘益守时常说的那句“很傻很天真”,惊人的契合。 …… 历阳城下,柳仲礼抬头看着眼前这座让自己恨得牙痒痒的“小城”历阳,也很不齿许多三吴地区的太守刺史听调不听宣,根本不配合朝廷的动作。 就连近在咫尺的合肥,都不愿意出兵历阳,生怕被寿阳的刘益守所偷袭。换句话说,其实韦氏未尝没有以合肥为根基自保的打算。 无论皇帝是不是萧纲,只要合肥还在韦氏手里,那么哪个姓萧的登基称帝,都要巴结着韦氏的人。这其实也是个很浅显易懂的道理。 “将军,大事不妙,有骑兵队伍从西北面而来,离历阳不过十里地了,似乎来者不善。” 一个斥候骑着马飞驰而来,向柳仲礼禀告军情。 “十里地?” 柳仲礼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就剩下一点点余光。这支骑兵队伍现在离大营十里地,可对方却未必会傻乎乎的直接扑过来! 你想着别人跑马跑十里,已经人困马乏,然后被你打伏击。 呵呵,只能说愿望太美好,实际上的战局远不止那么简单。木板再硬,也是死的,所以很多人可以拿木板来练拳。 只是,统帅三军的主将,他面对的敌人,都是木板么? 上次出兵兰陵县,柳仲礼就是吃了上级瞎指挥的亏。这次他作为主将,已经吸取教训,一切以军事上的胜利为主。 “传令下去,留部分人守大营,其余人员现在撤离,渡江去采石,我们在采石以逸待劳。天亮后若是没有遭遇袭击,则让留守大营的人马也渡江。” 萧纲还没有下令撤退,柳仲礼先退了,他已经闻到了一股不妙的味道。 纵观两淮各镇,谁能凑出数千精骑的队伍?答案只有一个,镇守寿阳,控制数州,名义可以调动两淮全部军队的刘益守! 当然,那是在萧衍任命的官职还算数的情况下是如此。假如没有官面上的庇护,刘益守就是占据两淮重镇的叛匪!这也是当初萧纲对其异常强势的原因所在。 既然刘益守已经派出骑兵偷袭历阳城外的攻城队伍,为历阳解围。那么足以证明战局出现了重大变化!现在这个时候退却,正是时候。 再晚点,就走不掉了。 柳仲礼从容布置,善于“转进”的都督赵伯超经验丰富。两万人马留下两千人守住大营,其余的人坐船迅速撤离历阳的河道进入长江,随即在江对岸的采石扎营。 当天夜里,刘益守派出的彭乐、杨忠二将,领精骑三千,夜袭大营。由于失去大将调度,大营内守军稍作挣扎就彻底躺平投降。 解除历阳之围,天亮后萧范和裴之高亲自出城迎接,杨忠将刘益守嘱托的话和“感谢信”带到,萧范二人无不感激涕零,赞颂刘益守忠义无双。 …… “呃,刘都督,我们现在应该如何是好呢?” 萧欢所在的别院书房里,这位萧统的长子和嫡子,小心翼翼的问道。 萧欢很谨慎,在刘益守面前,似乎不敢称“朕”。当然,不称朕是对的,因为还没经历登基大典,算不上是一国之君。 萧欢本来还有些兴奋,以为来到寿阳后,立马就会出兵建康。没想到几天过去了,竟然什么事也没发生! 唯一的军事行动,就是刘益守派遣骑兵解历阳之围,然后就没有别的了。这种情况,似乎跟当初刘益守天花乱坠般的描述不太一样啊! “现在还不是时候。殿下请放心,在下已经在厉兵秣马,一旦时机合适,就能立刻送殿下入建康。这一点,在下可以用人格担保。” 刘益守信誓旦旦的说道。 本来想问什么时候合适,一想到现在的处境,萧欢隐约有些后悔,似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怕算是所谓的“亲戚”,自己的小命也没有任何保障。 现在坐镇建康的还是自己的嫡亲叔叔呢,难道自己现在因为血缘的亲近能去建康投靠他么?在权力面前,亲情是那样的单薄,不值一提。 “殿下,没什么事情的话,在下就告退了。如今一切都在计划与预料之中,请殿下放心便是。” 刘益守温言说道。 “如此便拜托刘都督了。” 萧欢礼貌的说道,他这番谦逊,倒是让刘益守有了些好感。只要不闹事,刘益守不介意让萧氏之人多活几年。 回到自己府邸,在书房里坐下,刘益守才感觉身心俱疲。 如今各路藩王的军队,已经渐渐逼近建康。萧绎与萧续的人马,行军路线有些重叠,一前一后。他们二人说不定会达成某种妥协,毕竟,萧续这厮脑子有点不太好使。 而坐镇建康的萧纲,掌控着朝廷大义,三吴方向的军队目前还没有动,不是因为他们不想扶持萧纲,而是打着和刘益守一样的算盘,想“先看看再说”。 一旦萧纲开出让那些人满意的条件,一定会有人北上勤王的。 刘益守觉得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出手,其实是件颇费思量的事情。 正在这时,书房门被人推开,羊姜如同做贼一样的进来,从身后抱住刘益守,咬着他的耳朵低声呢喃道:“阿郎啊,要不要我给父亲写封信,等你带兵入建康的时候,在台城开个小门让你进去?”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暧昧的暗示,想来刘益守如果同意,今晚少不了要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呃,你父昨日给我写的信已经收到了,他现在已经被调离台城,负责东府城的防务。那时候就算给我开门让我进东府城,也没什么大用啊。” 刘益守无奈苦笑道。 “啊?”羊姜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那他还找我借钱?说什么事成之后让我给他一百万钱?” 羊姜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正是羊侃给女儿写的私信。上面说只要女儿把孝敬自己的钱给到位,当公公的自然会为外孙着想,在刘益守进城的时候他会提供一些便利,却没说具体是什么便利。 “有时候,我觉得你是我的亲人和朋友。然而我和你父之间,才是真正的爱情啊。” 刘益守看完信,将羊姜搂在怀里,感慨说道。 7017k 第387章 痛殴我方队友(上) “陛下!紧急军情,刘益守派兵解围历阳,柳将军退守采石!” 贴身太监将采石那边传来的战报交给萧纲,后者气得浑身发抖,显阳宫内所有人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妄动。 “都退下,把柳太傅找来。”萧纲沉声说道。等所有人都退出宫殿,他这才心急火燎的来回走动,心中预感大事不妙! 坐镇两淮的刘益守,如果他拿着那根鸡毛,也就是当初萧衍所封的“都督两淮诸军事”当令箭,那么可以节制两淮所有兵马。包括目前在重镇合肥的韦氏,也要受其节制。 如今刘益守派兵击退柳仲礼,虽然在军事上说自己这边损失并不严重,但它所反映的动向却十分危险,令人警觉。 很快,一直住在台城的柳津就进入显阳宫,他也知道了前方的战局变化,不敢耽搁懈怠。 “元举(柳津表字)啊,朕要怎么办才好,想调兵也无兵可调啊!” 一见到柳津,萧纲就拉住对方的衣袖不肯放开。 “回陛下,江北有合肥重镇,进取虽然无力,但防守绰绰有余。如今之计,唯有守住采石、芜湖等地,防备大江南岸的藩王诸军。 只要到了建康附近,敌方必定因长途奔袭而力竭,我军以逸待劳,颇有胜算。犬子率军退守采石,此举并无不妥。” 柳津耐心劝解萧纲,让对方心中稍安。萧纲并不担心柳仲礼的忠心,毕竟他爹现在就在自己面前。 其实柳津的话跟羊侃的方略并无不同,之所以萧纲听不进羊侃的话,不过是因为本身就不信任羊侃罢了。这便是典型的“因人废言”。 “诸王各怀鬼胎,难以形成合力。只要陛下守住这一波,到后面我们一定是越来越轻松。 再有,可以适当加封三吴豪强,让其为我效力。比如说曾经在吴兴担任多年太守的萧映,他既是宗室,又手握重兵。若是萧映肯出来收拾局面,一定可以逆转当前的被动。” 柳津不愧是萧纲的智囊,这番话也算是老成持重之言了。 萧纲看到柳津似乎有话想说欲言又止,便故作随意道:“柳太傅有什么想说,可以畅所欲言嘛。” 他都这么说了,柳津也不好藏拙。于是柳津压低声音道: “陛下,现在采石的兵马尚有不足,而且除了要防守采石外,沿江陆路亦是需要大军把守。 如果将这两万人分开,那就什么用都没有了。不分兵,又容易被人钻空子。不如令兰钦将军统帅剩余的禁军兵马,在丹阳到江宁一带防守,既可以随时支援采石,又能查漏补缺。 若是藩王大军主力来袭,则与犬子的兵马合兵一处,跟对方决战。兰将军久经战阵,兵法娴熟,骁勇善战。不妨派兰将军出马。” 这条计策堪称是金玉良言,找不到任何破绽,只不过对于萧纲来说还有一个极大的问题。 “若是兰将军带兵出征了,那建康岂不是会空虚?” 萧纲提出了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把建康最后的精兵都带走了,剩下的那不就都是类似羊侃一样心思未定,不知敌我的人么? “陛下,非常时刻行非常之法。若是前方失利,待各路藩王大军兵临城下,人心动摇,台城里有多少人都没用了。” 柳津哀求道。 现在都这个节骨眼了,萧续的兵马已经攻克石城(安庆)。兰钦所统帅兵马作为最后一道杀手锏,这个时候不打出去,难道真等对方兵临城下? 皇位之争,那些当兵吃粮的将校士卒们,换个主子卖命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到时候建康城能存在多久呢? “朕……” 萧纲沉吟不语,犹豫不决。这种感觉就好像身上穿着一件衣服,哪怕那件衣服薄如轻纱,也跟完全不穿衣服是不一样的!兰钦和手里的兵马,就是萧纲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 要是兰钦的兵马都派出去了,势必要让羊侃守台城。总不能说让台城内毫无防备,几个蟊贼都可以进来撒野吧? “陛下,羊将军为其他几个藩王开台城宫门,是图什么呢?” 柳津反问萧纲,后者顿时无语,不知道要怎么去回答这个问题。羊氏北来之人,能在南朝立足,所凭的就是“忠义”二字。 如今各路藩王起兵,无论羊侃投靠谁,似乎都跟“忠义”二字不沾边。名声坏了,再想做好人做贤臣,可就没有路给你走了。 坐镇两淮的刘益守就是个例子,到现在都不敢轻举妄动,他亦是面临道义的压力,宁可两不相帮。 “如此,那朕便任命兰钦为领军将军,建康周边兵马都归其节制。羊侃恢复直阁将军,率本部人马镇守台城。 命韦粲前往合肥,为南豫州刺史,节制合肥兵马。 嗯,柳仲礼带本部人马北上镇守京口,以免他跟兰钦产生冲突。” 萧纲一番任命倒是有模有样,不过究竟能有多少效果那就难说了。 “陛下圣明。” 柳津双手拢袖对着萧纲深深一拜。在这关键时刻,总算萧纲没有出昏招。萧纲是被刘益守的名头给吓住了,有合肥重镇在,寿阳的兵马无法轻举妄动。 至少柳津就是这么认为的。 …… 寿阳城的府衙大堂内,面对前来寿阳“面圣”的萧范,裴之高二人,刘益守脸上堆满了笑容。如今他已经命赵贵屯兵历阳,守住渡江的通道。 嗯,换句话说,等同于收编了萧范和裴之高二人的残兵。这两人在历阳担惊受怕了一个多月,当刘益守提出可以派兵接管历阳的防务时,他们想都没想就直接同意,带着家小来到寿阳避难。 “当初,天子一念之差,立萧纲为太子。后又写下诏书,改立前太子嫡子萧欢为新太子。不想诏书尚未发出,就遇害于显阳宫。 如今在下几经辛苦将太子接到寿阳,准备起兵入建康勤王,你们意下如何?” 刘益守一脸肃然问道。 萧范和裴之高看了看“人畜无害”的刘益守,又看了看对方身旁一脸期盼的萧欢。两人顿时跪下表忠心道:“我等愿意跟随大都督奉新太子入建康勤王,拨乱反正,讨奸伐罪!” 事情都到这地步了,不表忠心怎么办呢?他们辛苦坚持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天么? 有萧欢这面旗帜,可以想象,凭借着手里的百战精兵,刘益守可以后发先至的入建康。他们也会跟着名垂青史。 何其美哉! 果然这一个多月的苦头没白吃。 “大都督,我们现在是不是就要发檄文,讨伐萧纲,讨伐各路起兵造反的藩王呢?” “古玩达人”萧范十分会看眼色,捧哏的水平很到位。 刘益守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发檄文是必须的,甚至先帝遗诏,也要拓印下来,散发各地。” 萧欢不说话,萧范和裴之高也不说话,都在等那个“但是”。 果然,刘益守来回踱步说道:“但是,各路藩王的兵马不少,三吴地区的豪强态度不明。贸然入场,难免兵疲师老,打成混战。那样是不可取的。” “所以,暂时我们还是按兵不动,只要守住历阳,就能确保渡江。至于江南那边要怎么闹腾,随他们去吧。目前寿阳乃至两淮所辖州郡都在厉兵秣马,要出兵,也就一句话的事情。 此乃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 刘益守十分文雅的来了一句典故。 其实他更想用通俗易懂的话告诉萧范等人:等那些藩王们的狗脑都被打出来的时候,拿个垃圾桶就能把他们回收了,何必费劲先出头呢? 只不过这两人跟自己不熟,类似粗话他们未必能领悟其精髓,还是按规矩来吧。 一时间,刘益守看起来有些郁郁寡欢的矫情模样,让察言观色的萧范等人一阵错愣。 “殿下,如今虽然尚未登基,但并不妨碍给朝廷的忠义之士授予官职。” 刘益守对萧欢使了个眼色说道。 “啊?嗯嗯,刘都督所言极是。本王就……” 萧欢一时间想不到封萧范和裴之高二人什么官职了,毕竟都是空头支票,你封他们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也没有任何意义。 “不如封萧范为南谯州刺史,镇东将军,裴之高为南豫州刺史,镇南将军。分别为历阳与乌江太守,待平定建康周边叛乱后,再去赴任。” 刘益守拱手对萧欢建议道。果然,萧范和裴之高二人都面露喜色,对刘益守投来感激的目光。 呵呵,刘益守才不会吝啬封赏呢。反正是慷他人之慨,借花献佛不亦乐乎。 正在这时,王伟急匆匆走进来,似乎有军务要汇报。刘益守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微笑说道:“但讲无妨,这里不仅有未来的天子,还有一众股肱之臣,有什么都可以说。” “回大都督,萧续已经从石城出发,沿路攻占临城(安徽青阳)、定陵(铜陵东北)、繁昌(芜湖繁昌区)。与萧纲大军对峙于芜湖。” 终于来了! 萧欢面色一紧,萧范与裴之高二人互相对视,刘益守面色如常。府衙大堂内众人表情各不相同。 “嗯,继续派出斥候,每个时辰都要回报,无论白天黑夜,去吧。” “喏!” 王伟领命而去。等他走后,萧欢不动声色拉了拉刘益守的袖口,压低声音问道:“姑父,本王的叔叔们已经带兵来了,如何是好啊?” 萧欢不比萧詧,萧詧野心勃勃,为人坚毅。萧欢则是因为不得不出头,才被迫站出来的,二者在性格上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殿下稍安勿躁,此战我们可以坐山观虎斗。二者相斗,无论谁输谁赢,对我们来说都没有坏处。那些藩王们,对在下也是百般拉拢,殿下看在下激动了么?” 刘益守走到桌案旁,将厚厚一叠书信塞到萧欢手里。这位前太子萧统一脉的后人瞬间面色就变得不自然起来。 “姑父不必如此,本王是相信你的。” 萧欢如同手里握着毒蛇一般,闪电般的将那些信件塞到刘益守手中,连看的心思都没有。 看到敲打的效果还可以,刘益守温言道:“殿下不必担忧。在下如果要当那乱臣贼子,早就当了,多的是机会,何苦舍近求远,将前太子一脉后人接到寿阳呢? 如今国家丧乱,心怀叛逆之人趁机作乱。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有殿下在,出兵建康,入主台城,乃是天经地义,而且实现了先帝的遗愿。 正是时不我待,舍我其谁。殿下莫要妄自菲薄便是了。” 听到这番话,萧欢激动的握住刘益守的双手说道:“姑父真乃国之柱石,本王心中激荡,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 “殿下可安心在寿阳修养,可以在城内外随意走动游玩。在下还有军务就不陪殿下一起了。” 说完,他对一旁老神在在不知道想什么的斛律羡招招手道:“你带着殿下去寿阳城里城外逛一逛,陪殿下打猎游玩一番,不必着急回来。” “殿下请。” 斛律羡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欢依依不舍的离开,倒是没感觉到刘益守这个人有多可怕,只觉得与之相处如沐春风,很是舒适。果然,外界传言刘益守在两淮飞扬跋扈之言是不可信的。 …… 繁昌到芜湖之间,很多人工开凿的水道,引长江水灌溉开垦良田用的。如今,这里水网密布,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防线。 而这其中,有个叫“石硊戍”的地方,四面环水。河道不仅宽,而且其中礁石密布,行船危险容易搁浅。若是没有当地人指引巷道,船队很容易搁浅。 此处乃是萧续进军的必经之路,石硊戍为东西走向的突出部,不占领这里,想要渡河难如登天。兰钦得知萧续的人马来势汹汹,便以石硊戍为核心,沿着漳河(位于江苏的南漳河)布防,以逸待劳等着萧续的军队到来。 春天的夜晚还是带着寒意,这天兰钦在木制的城楼上吹着冷风,凝神看着远处隐约的火光,那是萧续大营所在,离石硊戍其实已然不远。 萧续是萧衍众多子嗣里面最为勇猛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兰钦可不认为这位少点脑子的宗室在没有撞得头破血流以前会收敛。 “报!萧续军大营中人逃卒前来报信!说有重要军情禀告!” 忽然,远处跑来一个亲兵,在萧续身后小声说道。 “有点意思,带到签押房里,我亲自审问!” 7017k 第403章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下) 无数的事情都能证明,叛徒背叛后,对付自己人比敌人更加凶狠。柳仲礼“出人意料”投靠萧绎后,果然就给对方上了第一条毒计。 柳仲礼对王僧辩说:我熟悉台城的结构,因为城门太多(有十二座),而且都是木质结构,所以爬城墙是下下之策,用火油烧门,才是上上之选。 柳仲礼非常熟悉台城的结构与布防,城门就是最薄弱的地方。 王僧辩从谏如流,命柳仲礼全权负责此事。由于台城西面和北面有一条环绕的运河并流经城内,取水不要太过方便,所以烧北面和西面的城门实在是不可取。 而东面有两座城门,南面却有四座城门,显然从防守难度上说,南面远大于东面。更主要的是,这两面都没有运河,城中守军无法就近取水灭火。 柳仲礼也不是不会打仗的人,得到命令后,就立刻分兵,三路齐攻台城! 一路佯攻登城作战,从西面和北面入手,用打造好的简陋攻城器械登城,吸引守军的注意。 一路佯攻东面城门,作出要火烧城门的架势,吸引守军将灭火的土沙、水桶等物都集中于东面。 最后一路是杀手锏,引而不发。 先佯攻一天,到晚上的时候,再三路一齐动手。 不得不说,柳仲礼这套方案,确实是有点水平。王僧辩思虑一番后发现,暂时也没有成本更低的试探办法了,于是便让北面的王琳部配合柳仲礼“演演戏”。 王琳部负责吸引守军的注意力,柳仲礼部负责放火烧城门,二人如此分工。 萧绎这边一出手,全权负责台城防务的羊侃,顿时感觉压力山大! …… “父亲!西面城墙和东面城墙被强攻!” 一位年轻的禁军士卒喘着粗气对坐镇南面城楼的羊侃禀告道。他是羊侃之子羊躭,作为传令兵,他每天都是在台城内四处跑个不停。 如今这个节骨眼,羊侃对其他人信任有限,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那几个儿子。嗯,还有不能到处宣扬的那个女婿。 “虚则实之,常规的办法是不可能攻破台城的,不要慌,你在那边呆着,一个时辰后再来禀告。” 羊侃沉声下令道。 羊躭领命而去,丝毫不怀疑羊侃的判断。 不一会,羊侃的另一个儿子羊球跑来,说东面的城门,萧绎大军正在派人火烧城门! “火灭了么?” 羊侃不以为然的问道。 羊球一愣,随即拱手回答道:“回父亲,火已经被扑灭。昨夜父亲命我等在城门上方凿孔,确实是神来之笔。每座城门四周都有好几个大水缸,有专门的人负责送吃的送伤员下城楼,负责灭火这些杂事。东面那两扇门,火没怎么烧起来就灭了。” “这些必是熟悉台城结构的柳仲礼向萧绎进献的毒计,但灭火的那些东西都是我上任以后才弄到的。你在东面那边呆着,无论有没有情况,一个时辰后再来禀告。” 羊侃摆了摆手,还是对这个儿子说了同样的话。 萧绎大军强攻了一阵,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悻悻退兵,羊侃这才松了口气。在两个儿子面前不过是强撑罢了。 凡事都有万一,要是老天打个雷把城门劈成两半你找谁哭去?守城之人,不过尽人事知天命罢了。 南面四面城门,又是百官入城的主道,萧绎大军攻城方向,必定是南面主攻。之前那些,不过是声东击西的小套路罢了。 羊侃一个人嘿嘿冷笑,白天熬过去不难,到了晚上才是硬茬子。 果不其然,晚上的时候,台城外面竟然四面都鼓声大作!羊侃也不敢托大继续呆在签押房,而是站在南面城墙上沉着应战。 套路还是白天那些套路,只不过强度大了许多。羊侃依旧是稳住不调兵,各将负责自己的防区。该守城的守城,该灭火的灭火。 这时候,经历好几朝经营的台城,建筑格局的优越性开始显露。每个帝王无论是暴君也好,昏君也罢,在经营自己都城的事情上都是普遍的不遗余力。 至于城池那自然是越坚固越好。 台城占地面积并不算很大,然而城墙高度却高得离谱,竟然有十几丈高! 当站在城墙上,看到下面人马如同敢死队一般前赴后继的朝着城门冲过来,羊侃就已经明白了王僧辩的真实意图。 “把世家和富户家奴组成的队伍,全部集中到南门这边来搬水。沙土准备好。” 羊侃对儿子羊鹍说道。 他表面淡定,心中却是很紧张,因为白天的时候,东面城门起火,很明显只是王僧辩的人马在试探虚实。 在得知城门可以“灭火”后,那些人估计会用更离谱的方式烧城门,毕竟建康城周边找木料茅草之类的东西实在是不要太方便了。火石与火油等物,建康的军械库中应该也是数不胜数。 羊侃几乎调集了大半的弓弩手在南面,朝着城下凶猛射击。然而城下那些人也早有准备,制作了专门的“尖顶木驴”用来对抗。 这玩意说简单也简单,就是下面是类似平板车的结构,上面是一个三角形的尖顶,一般是厚木板上包一层缓冲的兽皮,不惧箭矢与石块。 引火之物放在里头,城头上无论丢什么下来也没法将这些东西引燃破坏掉。而推着车的士卒们全都是顶着塔盾,推着尖顶木驴龟速前行。 一旦有人中箭,立刻停下,后面的人会迅速补位。 要是一座城门这么玩还没什么,可现在南面是四座城门,有四队兵马负责攻克对应的城门,而东面那两扇门,放火的阵容就远不如南面这么“豪华”了。 羊侃皱着眉头看着在城下耀武扬威的四队放火敌军,眉头紧皱,一时间竟然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可以破局。 “为今之计,只好以毒攻毒了。” 羊侃决心去赌一把。 他下令将台城府库内的猛火油搬运部分到南面城墙上,一旦有敌军靠近,则用猛火油招呼。 这一招立竿见影,城下不少柳仲礼部士卒被燃烧的猛火油沾到,很快就被烧得不成人形。然而,四座城门也被引燃,情况危急! “传令下去,用水缸里的水,泼到城门内侧。”羊侃对羊躭下令道。 台城外墙宫门厚重,绝非烧一下就能烧毁的。等击退敌军后,再用土沙灭火不迟。 攻城双方不断出招,又不断应对,你来我往十分热闹。然而当天亮以后,前来查探战果的王僧辩差点气得心肌梗塞。 台城四面城墙下全是自己这边攻城士卒的尸体,至于城墙,连半个都没有登上去(反正是佯攻的,王琳也是一路划水)。 至于被给予厚望的烧毁南面城门,除了留下城门口一片狼藉的烧焦尸体和沙土外,什么也没剩下。四座城门,一座也没有被突破,看起来比从前差不了多少,也就是门板上有些漆黑的印迹罢了。 简单点说,就是或许昨夜给羊侃制造了点麻烦,但是台城依旧牢牢地掌控在萧纲手里。 看到忙活了一阵完全没什么效果,萧绎也对柳仲礼的计策失望了,将其撇开,单独找王僧辩问策。 …… “主持台城防务的守将为谁,为何如此难缠?” 湘东王大军帅帐内,独眼龙萧绎的面色在火光的照耀下异常可怖,似乎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回殿下,是羊侃……应该。” 王僧辩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综合各方信息看,现在困在台城里面还能够拿出来说一说的,也就只剩下羊侃了。其他那些杂鱼,是没有如此能耐的。 “你们有没有想办法?难道数万大军就在台城外面束手无策?时间拖久了,夜长梦多啊!” 萧绎记得直跺脚,却又毫无办法解决眼前困境。柳仲礼当初承诺得很好,只是……然并卵。 “殿下,其实有时候,笨办法就是好办法。末将不是没有办法,而是需要一些时间。” 王僧辩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比如说呢?什么办法,需要多久?” 萧绎虎着脸,不想听王僧辩说那些有的没的,他只要砸开台城宫门,一切好说,要什么就可以给什么! “一方面,我们可以截断护城河,让台城内没有水吃。相信效果应该是立竿见影的。” 王僧辩十分笃定的说道。 “朕小时候就在台城里,那边水井众多,何来吃水难的问题?” 萧绎无奈怼了一句。 “殿下,固然是可以用井水,但真的人人用得上么?” 王僧辩灵魂发问,让萧绎愣在当场。 是啊,羊侃这样的将军固然吃得上水,可下面的士卒呢?退一万步说,士卒能吃上水,城里的其他人也可以么? 水井能提供的水量,终究是有限的!更何况只是有水喝就完事了么?要不要洗漱,灭火要不要水? “此计可行。” 萧绎微微点头。 “再有,我们可以在城外堆土山。建康外围不是人多么,把这些人全部召集起来堆土,一直堆到跟台城外围宫墙平齐。 到时候上面甚至可以跑马,还担心什么攻不上城头呢?” 这是句实在话,虽然速度极慢,但堆一丈就是一丈,台城内的士卒只能干瞪眼!等两边平齐的时候,韩信白起来了也使不上力气了。 柳仲礼提出的那些花招没什么用了,看来只能用王僧辩说的这些常规套路了。 “若是羊侃也在城中堆土山,居高临下,我们怎么处置?” 萧绎突然想到了什么,疑惑问道。 他这个人其实经常会因为各种原因暴怒失去理智,但他平静的时候,还是很聪明很有主见的一个人。 萧绎的问题,可以说是王僧辩这个计策里面的唯一破绽。 王僧辩压低声音说道:“在城头堆土,定然根基不稳。平时还好说,一旦下雨,极有可能崩溃垮塌。到时候不仅没法防御,反而会弄坏城墙,那时候便是我们攻入台城之时。 所以无论羊侃怎么挣扎也没有用。” 仔细想了想,王僧辩的话也不无道理。江南多雨,尤其是建康再过一个月就要进入梅雨季,两边一起堆土,谁更倒霉还真是两说。 萧绎微微点头,露出微笑道:“君才所言甚是,你告诉本王,需要几天时间?” “二十天……要是号召城内能动员的人一起动手,十五天大概可以。” 王僧辩也不知道究竟需要多快,他只知道拖得太久,一旦萧纲的援兵到达,土山堆多高都没用了。 “本王给你十天,十天之后开始从土山攻城!” 萧绎才不想跟王僧辩争论什么时间长短,他就跟刘益守前世那些有恃无恐的甲方爸爸一般,没有事情都要整一大堆事情出来。 “那……就十天吧。” 王僧辩心虚的答道。 “放心,为了堆土山,你可以下令做任何事,本王都不阻止,不计较,不问罪。” 萧绎嘿嘿笑道,那张脸显得有些渗人。 …… 柳仲礼那些小套路,其实羊侃根本没放在心上,早就有所准备。然而接下来城外大军的动向,却指向了他最担心的两个问题。 一个是水源,一个是城墙高度。 果不其然,王僧辩派人将流入台城内的护城河堵住了,虽然顶着墙头猛烈的箭雨折损了不少人,但依旧是让士卒们将河道堵上了。 无奈之下,羊侃只能在城内实行水源配给制度,每天让人不分昼夜的打井水,用一切可以装水的用具装水。 虽然勉强够用,但城内军民的士气明显降低了很多! 切断水源是敌人的第一步,难道就会是最后一步么?聪明人总是想得更多,而台城内此刻又是充满了数不清的自作聪明之人。 如果说断水之法羊侃还有办法应对的话,那城外堆土山就让他完全没法招架了。见到城外王僧辩的人马驱赶着无数建康百姓来堆土山,羊侃发觉城墙上士卒们的士气如雪崩一样垮塌,几乎是肉眼可见。 无能为力之下,羊侃只好找到萧纲求助。 “什么,让朕拿出五千两黄金?是五千两么?” 听到羊侃的汇报,萧纲以为自己是耳朵聋了出现幻听。 “回陛下,确实如此。当初为了鼓舞士气,末将私自说要将陛下赏赐的五千两黄金分发下去,待击退萧绎后兑现。 如今台城危急,将黄金先分一部分下去,鼓舞士气,激励士卒们拼到最后,为时不晚。再拖下去,一旦王僧辩攻城,以现在城内士卒的士气是挡不住他们的。” “如今国家丧乱,国库里的财帛要用在将来重建……”萧纲眼神躲闪,根本不想拿钱出来。 羊侃恨不得跟萧纲跪下了。想当初找刘益守要钱是多么的容易,如今找萧纲“借钱”,又不是给羊侃自己用,踏马的抠抠搜搜难怪成不了大事。 “陛下,现在不拿,以后也不用拿了,直接等萧绎入城派人接管府库。在下虽然会死,但连太庙都敢砸的萧绎会放过陛下么?” 羊侃无可奈何的问道。 “那……好吧,先拿一千两黄金出来。” 萧纲不情不愿的说道。他甚至都想一毛不拔的,可是目前的情况,好像不拿钱确实是要等死了。 得到这一千两黄金,羊侃一分钱都没用,直接一半分给守城士卒,一半分给城中将校,几乎做到了人人有份。 看到萧纲兑现承诺是说话算数的,城内守军士气大振。与此同时,羊侃命人在城墙上堆土山,与城外土山对峙,每日请弓弩手轮番骚扰堆土山的萧绎军士卒。 就这样,一连过去了九天时间。 这九天里,王僧辩命人驱赶建康城内百姓,不分昼夜的疯狂堆土。被流矢射中的,土方塌陷被埋的,体力不支累倒的人比比皆是。人死了直接往土山里面埋,剩下的人接着堆。 到了第十天,突然风雨大作,暴雨在黄昏的时候骤然而至。 7017k 第388章 痛殴我方队友(下) “说吧,为什么当逃兵,有什么重要军情要禀告的?” 临时设立的监牢内,兰钦板着脸询问从萧续那边逃跑到这边的逃卒。 “回将军,萧续明日会强攻这里,还下令说若是不克,则参与攻城的队伍撤下来以后全部都要斩首。鄙人听说过兰将军的威名,明日攻城只怕难以成功。左右都是死,不如送兰将军一场大胜。” 那逃卒言之凿凿的说道。 兰钦微微点头,不置可否。他眯着眼睛问道:“本帅也知道萧续明日定会攻打石硊戍,你不过一逃卒,如何能送本帅一场大胜?” “回兰将军,萧续的帅帐并未布置在石硊戍正西面,而是布置在了石硊戍以北的河湾处。明日攻城开始后,萧续则会亲率主力渡河,迂回到石硊戍东面,打乱将军的部署。” 那逃卒回话井井有条,听得兰钦一愣一愣的。一个逃卒,面对自己这个敌军统帅,说话竟然面不改色,难道是萧续派来套路自己的? 兰钦有些犹豫,又感觉若真的是计谋,这计谋未免也太粗浅了些,哄三岁小孩差不多。而且直觉上说,兰钦不认为对方有诈,因为没必要。 当然,这也并不能说明此人说的都是实话。 “既然是负责攻城的士卒,想来应该还是有点拳脚功夫的。” 兰钦沉吟片刻,对亲兵说道:“你跟他过两招。” 他退到一旁观战,很快,贴身的亲兵就把那位逃卒打倒在地,此人一点拳脚功夫都没有,甚是文弱。这种人若是参与攻城,绝对是第一波就寄了的。 “来人啊,推出去斩了,此事莫要声张。” 兰钦摆摆手,既然是装逃卒,那就无所谓了,直接干掉就完事。 “兰将军!在下并非逃卒,乃是萧续麾下文书!此来是为了报仇,萧续大军部署,在下所说句句属实,明日即可验证。只是到明日会失去战机,将军到时候悔之晚矣!” 那位逃卒跪下给兰钦磕头叫道:“在下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兰钦将他扶起来,疑惑问道:“你与萧续有何仇怨?”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哪怕在行军途中,萧续也将吾妻带在身边,随意凌辱。他走到哪里,就四处搜集当地美人。在下已经忍他许久,今夜便让他好看!” 原来是这样啊! 兰钦“恍然大悟”。 早就听闻萧续好色如命,在封地的时候就四处搜刮美人,也不管是成家还是未成家,直接掳劫到府里。当地官员多有向萧衍告发萧续,但是萧衍嘛……懂的都懂。姑息养奸这种事情,萧衍一直是很在行的。 “将军,萧续行军途中每次宿营,都会饮酒作乐,喝得伶仃大醉。又或者与美妇人苟合于中军大帐内。将军若是出奇兵攻萧续所在北营,必能破敌!” 听完这番话,兰钦已经信了七八分。毕竟,以萧续的脑容量,能想出如此复杂的反间计,也太难为他了。听闻当日萧衍寿宴时,萧续曾提出让刘益守把妾室让给他,此女却是羊侃之女。 萧续有如此无脑的行径,跟这位叛逃的文书所言契合,兰钦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来人啊,带下去好生看管,莫要怠慢了。” 兰钦摆摆手,让亲兵带这位“绿帽侠”离开,随后便长叹一声。 如今他可以说是“临危受命”,表面上看麾下军队还有不少,然后能用、顶用、放心可用的却又不多。主要是萧衍没留下圣旨,萧纲继位充满了阴谋论,人心军心尚未归附。 建康城内的禁军,本身就走了一部分,比如说陈庆之旧部。还有不少世家子弟在其中,出工不出力。所有人都在看这一波,萧纲能不能平息叛乱,起码要能击退诸藩王的“勤王之师”。 赢了自然不缺簇拥,一旦输了,后面可就难以收拾了。人心动荡之下,什么事情都是可能发生的。 来到城楼之上,兰京看了看情报里所提到的方向,灯火稀疏,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动静,远不如石硊戍正面的大营灯火通明。 “萧续也不是完全没脑子嘛,起码还知道虚虚实实。” 兰钦啧啧感慨了一番,这位藩王大概是等着自己夜袭石硊戍正面的“中军大营”,只怕那里已经布置好了陷阱。要是没这位叛逃文书的情报,自己贸然出手,估计会吃亏。 不,应该说极有可能要战败,因为敌人不可能在痛打了你以后不乘胜追击。 “来人啊,点齐三千精兵,半个时辰后,随我出征!”兰钦对身后的传令兵喊了一声。 …… 寿阳城刘益守府邸的书房里,被邀请来作客的独孤信一脸荣幸看着刘益守给他倒酒,心中有些迷惑不解,不明白对方为何会主动献殷勤。 “这次襄阳已经入我掌中,我打算让你出镇襄阳。” 刘益守微笑说道,跟独孤信碰了一下杯。两人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感谢主公信任。” 外镇飞地,这种信任可不一般,独孤信心里有数。 “当年北地有言独孤郎风度翩翩,我亦是向往非常。如今时移世易,元氏早已丢了江山,往日之事,如烟如梦,只在这里了。” 刘益守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说道。 “主公所言极是,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元氏之败乃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 独孤信感慨的说道,当然,他已经察觉到刘益守此番没什么恶意,不过依旧不明白对方想做什么。 “对了,听闻去年令夫人产下一子,起名为独孤罗,可有此事啊。” 刘益守漫不经心的问道。 这并非是什么秘密,随便找人问问就知道。独孤信的夫人去年生下长子独孤罗,母子二人随同下仆,目前就在寿阳居住。 “回主公,确有此事。”独孤信点点头说道。 “唉,在下后院里的那些娘子们,就是喜欢生女儿。 这女儿一多啊,我就担心她们以后嫁不出去。毕竟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世间英雄何其少,我为家中那些女儿们,可真是操碎了心。 独孤郎也是为人父母,应该可以理解我的心情吧。” 刘益守又给独孤信倒了一杯酒,有些自怨自艾的感慨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父母着急是没有用的。主公安心便是。” 独孤信喝了口酒,淡然说道。今天这酒是好酒,只是想从头喝到尾,最后安然离去,恐怕不会那么轻松了。 “独孤郎为我麾下大将,风度翩翩,为世人所赞颂。我料想虎父无犬子,独孤罗将来也应该也是出众之辈。 所谓择日不如撞日,独孤郎何不将独孤罗的生辰八字拿来让在下请人看看。我那后院好几个女儿,若是单看生辰八字,总能找到合适的吧?” 刘益守死死咬住“合适”二字,让独孤信不知道要怎么去接这番话。 “主公,会不会太早了些,独孤罗才一岁多。” 独孤信讪讪说道,面色有些不自然。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若是不反对,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就安心去襄阳外镇,娃娃亲这件事,我亲自来操办,在寿阳大摆宴席,保证热热闹闹的,不会堕了你的面子!” 刘益守哈哈大笑说道,独孤信见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他只好微微点头,拱手说道:“如此,那便是在下高攀主公。主公盛情,在下却之不恭了。” “诶,瞧这话说的。将来你再有女儿,也可以进我们家门嘛,亲上加亲,多喜庆热闹啊。” 刘益守拍了拍独孤信的肩膀,给他倒满酒。 “这一杯,祝天下太平。” 刘益守站起身来自饮一杯。 “这一杯,祝你外镇襄阳一切顺利。” 他又将杯中酒喝完。 “最后这杯,祝两个小辈将来万事如意,百年好合。” 猛喝三杯酒,独孤信连忙扶住刘益守坐下。他也连喝三杯,有点“歃血为盟”的味道。 这酒一直喝到大半夜,独孤信家里派下仆来将人接走,刘益守这才松了口气。 “了却一件心事,剩下的,就看这波谁会被打出狗脑子吧。” 刘益守踉跄着走到大地图跟前,火光下,地图上密密麻麻的字似乎都泛着重影。 “不能喝就少喝点嘛。我扶你去床上休息。” 身后一个柔软的身体将自己抱住,声音带着柔媚与诱惑。 “刚刚,给囡囡说了一门亲事。” 刘益守坐到软塌上,让萧玉姈坐在自己腿上。 “亲事?囡囡才多大?需要这么急么?” 萧玉姈一脸古怪问道。 “那自然是着急啊,独孤郎的儿子总不会太丑的。” “可是……” 萧玉姈总觉得怪怪的,又不太说得上来。 “我们这么年轻,不是还可以再生嘛。” 刘益守一边说一边熟练异常的去脱萧玉姈的衣服,对方的身体很快就软得跟面团一样。 “去把灯吹灭吧……” 萧玉姈娇羞着低声呢喃道,在书房里“办事”,已经是不守规矩了。不过看在刘益守今日喝醉了的份上就算了。要是连灯也不吹灭那可就过分了。 “别嘛,亮着灯,我看你看得更仔细些。” 刘益守在自家“正室夫人”耳边说道。 听到这话,萧玉姈立刻如魂魄离体一般,不再有任何抗拒,任由着刘益守胡来。 …… 刚刚在一个女人身上“纵马驰骋”,萧续无力的趴在茅草铺着的床铺上喘息。连续多日的白天行军,夜里放纵,让这位萧氏藩王如身体被掏空一般,此刻完全使不上力气。 “杀啊!活捉萧续赏千金,万户侯!” 大营内忽然响起了喊打喊杀的声音。 嗯? 萧续猛然从床上爬起来,却忍不住一个踉跄。 这时候,亲兵匆匆忙忙的从军帐外跑进来,急切说道:“殿下,兰钦带兵攻大营了,快跑吧,去中军大营!” 兰钦?兰钦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 萧续一阵错愣,还没有从刚才在女人身上的快活中回过神。 “殿下,再不走就迟了!” 亲兵不由分说的扶起萧续就往外跑,也顾不上给对方披甲了。等出了营帐,冷风一吹,萧续才清醒冷静下来。 此刻大营内一片混乱,四处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敌友难辨。 萧续根本就来不及整顿军队抵抗,其主力在正南方向。他原本是布置了陷阱,判断兰钦会攻中军大营的。没想到兰钦好死不死,偏偏攻打自己所在的营盘,好像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一般。 连马都来不及去找,萧续狼狈的从大营南门而出。当然,也正因为是这样,兰钦所率的偷袭队伍并未注意到萧续的行踪。 等攻破营盘审问俘虏的时候,才发现萧续在第一时间就溜号了! 是回石硊戍,还是继续追击? “来人啊,驱赶这些俘虏往南面走,我们尾随而去。” 兰钦沉稳下令道。 很快,大营里数量众多的战俘被驱赶着,朝中军大营而去。结果等到大营门前的时候,却发现萧续正骑着马,整顿大军,带着步骑混合的队伍在大营外列阵。 那些俘虏想冲阵,结果被萧续的人马一顿乱射,死伤惨重。这些人又掉过头冲击兰钦的追兵,被兰钦的人马一阵砍杀,场面顿时大乱。 萧续见状,命令全军出击。这些兵马之前才射杀了不少同僚,如今兔死狐悲,夜色又重,颇有些犹豫不前。 萧续让督战队连砍十多人,这才让大军出击,与兰钦的兵马一阵混战。 直到天亮,双方这才惨淡收场,两边大军互有死伤,不过萧续这边的损失明显多余兰钦,且士气变得低迷到了极点。 萧续立刻下令撤兵,诸队交替掩护撤退。兰钦在石硊戍的城头看到萧续的人马撤退井然有序,并未派兵追击。 昨夜萧续的果决还是出乎了兰钦的意料,在痛失一局的情况下竟然还能把局面打平。兰钦暗恨昨夜自己太保守,只出兵猛攻北面大营而未派兵佯攻萧续中军。如果真这样部署,只怕萧续的大军此刻已经被全歼了。 …… 萧续带兵狼狈的撤退回石城,却惊讶的发现,石城城门紧闭,城头已经换了旗帜。 正当他准备派人去叫门的时候,长江之上有一队大船一字长蛇而来,将船上床弩对准了萧续的军队。 船头领军之人,正是萧绎的小舅子,统领亲兵队的大将王琳! “不要留手,给我射死他们。此战不论斩获,人人有功,让兄弟们铆足劲的给我射。” 王琳指着萧续军队的方向,从容对身边的亲兵下令道。 手腕粗的矛杆一支又一支的射过来,萧续大军的士卒一倒一片,这些人本就是士气低迷,遭此大变,顿时队伍内阵阵骚动。 萧续做梦也没想到,除了兰钦外,他那位“好弟弟”萧绎,居然不顾之前双方约定,悍然痛下杀手! 7017k 第389章 嘲讽拉满 寿阳城外的田间,刘益守站在田埂上,看着远处贾思勰在指导屯田的农户们插秧,心中稍安。 其实他很害怕哪个不开眼的,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给自己来那么一下,打乱春耕的计划。今年梁国各地烽烟四起,到秋天的时候,估计很多地方都会歉收。 到时候,寿阳这里就可谓是“这边风景独好”了。至于能做什么,大有可为四个字就能概括。 “果然,机会从来都是为有准备的人服务的。” 刘益守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正在这时,斛律羡骑着马匆匆从寿阳城方向而来,等到刘益守身边的时候,他才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将腰间竹筒双手呈给对方说道:“主公,芜湖最新战报!” 斛律羡现在管理着斥候队,因为骑射本领出众,说话已经很有分量,颇能服众。再者他还很年轻,莫欺少年穷的道理,这世道很多人都是明白的。 “兰钦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啊。” 看完芜湖地区的战报,刘益守啧啧感慨了一番。萧续进攻的势头被兰钦打断,萧纲暂时可以松口气了。萧续和萧纲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可是当要对萧纲下手的时候,萧续一点都没客气。 呵呵,在皇权面前,任何亲情都是苍白无力的。尤其是萧氏里面的那些兄友弟恭之辈,没一个省油的灯。 “萧纲大概可以松口气了,如今战局和我之前预料的差不多。” 刘益守微微点头,将信交给了斛律羡,然后低头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主公,还有件事。斥候当时离得远没看清,所以没写到战报里。”斛律羡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决定说出来。 “噢?还有事?”刘益守好奇问道。 “是的主公,那个谁,嗯,是萧续。他带兵回石城的时候,我们这边的斥候看到他在石城附近被人水路陆路两边夹击,大败溃逃。只是离得太远看不清伏击他的人到底是谁的人马。” 斛律羡说得非常谨慎,刘益守微微点头,明白对方是在担心什么。 “兰钦用兵勇猛果决,不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路数。兰钦在石城埋伏一队人马,以现在萧纲摇摇欲坠的权势来说,大概还是有点困难。所以埋伏萧续的另有其人。” 刘益守直觉上就认为那不可能是兰钦的兵马。本来就是要决战了,不集中兵力,反而分兵去敌方出兵地点埋伏,如果真能做到这一点,那只能说兰钦是艺高人胆大,刘益守自己也要跪下唱征服。 毕竟,萧纲如果知道兰钦胆子这么大,完全不把建康的安危当回事,用兵奇险。那么兰钦这个大都督估计也要当到头了。军事从来都是为了政治服务的。 “走,回府。” 刘益守摆了摆手,转身便走。他要把几位智囊集中起来探讨下局势,可以预见,如果萧续不死,他已经提前退场,准备“第二场”的时候再蹦跶一下。 而目前还没有退场的几位:萧纲、萧纶、萧绎。这几人估计还有一番折腾。 刘益守一边走一边思索,要是论心狠手辣,萧衍几个儿子里面,萧绎绝对是远远领先其他兄弟。再加上萧绎的出兵路线,在过安徽时就已然和萧续高度重叠。 因此这波“袭击友军”,极有可能是萧绎的手笔,这厮也确实干得出来类似的事情。 …… “这件事肯定是萧绎做的吧?” 府邸书房里,王伟一脸古怪的说道。当他听到斛律羡口述斥候的发现时,当即就脱口而出,一番直觉反应,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说实话,在下也认为是萧绎做的,也只有他有这个实力和想法。别人都做不出来类似的事情。 有心思的如萧纲之流,没能力没办法。有能力的如我们,没有类似的打算。萧续退场后,对于萧绎来说少了个竞争者,怎么看都是赚的吧?” 陈元康亦是赞同刘益守的想法,此番偷袭,唯独萧绎做得出来。 “这么看来,那大概就是萧绎没什么好说了。斛律羡,你再派落雕队里面的斥候去石城看看,确认一下。萧绎干掉了萧续,不会再低调行事了。” 刘益守转过头对斛律羡说道。 三个聪明人一致认为的事情,还是可以“姑且认为”是这样的。 正在这时,毛喜从门外走进来,将手中书信交给刘益守说道:“湘东王萧绎的亲笔信,送信之人已经走了。属下刚刚就是去跟对方见面了。” 萧绎动作好快! 书房里刘益守、王伟、陈元康三人心中不约而同冒出这样的念头来,彼此间面面相觑。 唯独毛喜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刚才众人究竟讨论了些什么。 “那就看看这位志得意满的湘东王会说什么吧。” 刘益守感慨说道,几乎不需要再派人去石城确认,伏击萧续队伍的事情,绝对是萧绎派人做的,这次动手甚至算得上是处心积虑。 当然,刘益守估计,萧续之所以放心从石城出兵,攻打石硊戍,必然是因为萧绎有某种程度的许诺,彼此间是有“口头协议”的。 萧续不明白“协议就是用来被撕毁”这个道理,图样图森破也怨不得萧绎下手太狠。而萧绎这样不注重政治信誉,短期看或许得利,但从长远来说,其败亡也不过迟早而已。 说白了,此人格局太小,只在乎眼前苟且之利,成不了大事。 把信摊开放在桌案上,刘益守等人一同观看。 在信中,萧绎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伏击萧续的事情以展示自己实力强劲,如今萧续已经败退江州,再也无力夺嫡。而萧纲在建康人心丧尽,如今穷途末路。石硊戍之胜,不过回光返照而已。 萧纶兵微将寡,且名声臭不可闻,还与你刘驸马有仇,已经是冢中枯骨。 唯有我萧绎手握雄兵,率军勤王讨逆。刘驸马既然是“自家人”,何不跟我一起出兵,南北夹击建康,待入建康后,我为帝王,你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不美哉? “为什么我觉得这家伙好像已经进了建康一样啊。” 看完信,王伟喃喃自语的说道。这不是他一个人的独有感受,事实上,刘益守和陈元康也这么觉得。 湘东王萧绎的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不过是殴打了“友军”一番,还让萧续给逃走了,你踏马得意个什么劲啊! “面对西魏你唯唯诺诺,面对兄弟就重拳出击,这独眼龙真不是个东西!” 刘益守忍不住吐槽道。 “西魏?” 王伟疑惑问道,他从来没听过这个词。 “不要在意那些有的没的。” 知道说漏嘴了,刘益守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摆摆手,看着王伟和陈元康二人问道:“萧绎既然这么问了,要怎么回话呢?” 这件事肯定是不能装聋作哑的,毕竟,刘益守迟早要把萧统后人这张牌打出来,现在怎么能跟萧绎同流合污呢? “依在下之见,我们不但不能装聋作哑,而且还要将这封信公开,然后也大张旗鼓的回复萧绎,让天下人都知道我们的态度。” 陈元康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话十分在理,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那必须得把嘲讽拉满了,狠狠扇一下那位不忠不义的湘东王耳光,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萧欢这张牌可以先不打出来,但是必须要提前跟萧绎做切割,划清界限。毕竟,以后可是要把杀兄弑父的脏水泼萧绎身上的。既然萧绎是“坏人”,那痛斥他的自然就是“好人”了。 “交给你了。”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 “好嘞主公,论骂人的话,在下是十分在行的。我现在就有想法,来来来,我这就写檄文!” 王伟兴奋的说道,在书案上铺开大纸就奋笔疾书! 他笔走龙蛇,一边写一边叫好。很快,一篇檄文的草稿便完成了。 刘益守和陈元康二人便来观看这篇即兴发挥写成的“大作”。 “……湘东王乱起兵戈是为不忠,弑父杀兄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辈,如何能号令四方?天下英雄共弃之。 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 萧绎败亡不远,想入主建康,无异于痴人说梦。不忠不孝的湘东王,彻头彻尾的禽兽败类,人人得而诛之!” 呃,这篇檄文槽点颇多,一时间刘益守都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如今没有证据证明萧衍是萧绎派人暗杀的,我们这么写会不会不太好?” 刘益守小声问道,怀疑自己是不是脸皮太薄了。 “在下认为这么写很不错。” 陈元康十分确认的说道。 “萧绎有没有弑君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后我们入主建康后,前任天子的悬案可以解决,而我们解决了萧绎,就是给前任天子讨回了公道,这就是所谓的名正言顺。 至于萧绎有没有弑父,只要他输了,即使没有弑父,也会变成凶手。这世道就是如此无情。” 不得不说,陈元康这番话可谓是一针见血。刘益守亦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因为正如对方所说的那样。是非关乎实力,公道不在人心,便是这世间的道理。 你没有实力,你就是坏人恶人。胜利者会拼命往你身上泼脏水。 刘益守暗想自己如果哪天失败,估计史书上会编排自己“面首”起家,靠着下半身的本事才能身居高位。大概也就跟嫪毐一个评价吧。 “俗话说骂人不揭短,这么写会不会不太好?” 刘益守指着“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这句话问道。赤县就是天下、华夏、神州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项羽眼睛双眼瞳都败了,你个独眼龙还想得天下,做梦去吧傻鸟! 这嘲讽确实是角度刁钻,而且是在萧绎的痛点上反复践踏。刘益守可以预料,萧绎看到这篇檄文绝对是暴跳如雷。 “主公,这句话就是整篇檄文的精髓啊,去掉就没什么意思了。” 王伟有些不舍的说道。 “主公,兵法有云:主不可怒而兴兵。激怒萧绎,让萧绎愤然出兵,似乎对我们没什么害处。倘若萧绎忍不住攻打寿阳,我们正好狠狠教训一下他,也让世人知道我们的实力如何。” 陈元康不愧是个资深硬币,这招“激怒你犯罪”,实在是用得不要太好了。 如果是侮辱人格,刘益守觉得完全没什么必要,因为他不需要在萧绎这种眼界狭小之人身上找存在感。 但是如果这篇檄文是激将法的话,似乎也并无不可。起码没带脏字,对吧? “嗯,你再润色一下,发檄文吧。” 刘益守点点头,算是跟众人达成了一致。 “不必改了,这样最好。” 王伟自信的说道,将这篇檄文递给毛喜说道:“抄下来发出去,一个字都不要改。” “这……” 毛喜看了这篇檄文,心里有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难道王伟就不怕萧绎派刺客暗杀他么? “主公,这篇檄文发出去,萧绎必发兵攻打寿阳。” 毛喜非常肯定,萧绎看到檄文会暴怒,就像是毛喜也不喜欢别人说他长得丑一样。他自问心胸还算宽阔都很介意,萧绎这种阴暗贱人就更别提了。 “抄吧,这是谋略,不是在骂人,你还要多看多学。” 刘益守拍了拍毛喜的肩膀说道,不以为意。 …… 石城(安庆市)乃是长江中游和长江下游之间的一个关键节点,地位可比江州湓城(九江市)。 萧绎成功伏击了萧续,收拢了对方的俘虏,重新整训,军势大振!麾下诸将无不盼着攻克建康后,在富庶得不敢想象的建康城内大肆搜刮一番。 然而,就在几天之后,两淮重镇寿阳那边发来的檄文,被送到了湘东王萧绎的案头。 “项羽重瞳,尚有乌江之败;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 书房里,萧绎气得满脸通红。王僧辩和王琳二人如同鹌鹑一般,在书房里低着头默不作声,生怕萧绎把脾气发在他们身上! “本王好心邀请刘益守共举大事,他竟敢发檄文嘲讽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萧绎的怒气已经完全压制不住,现在彻底爆发了! 他拔出佩剑想砍东西,又不知道要砍什么才好,气急败坏的将佩剑丢到地上。 “君才(王僧辩表字)!立刻领兵渡江,从江北出发,攻打寿阳!快去,现在就去,一刻都不要等!” 萧绎对着王僧辩怒吼道。 “主公,现在从这里渡江,要经过刘益守的许多领地才能到寿阳,我们的动静估计他们很早就能知道。 再者刘益守既然敢发这种带着侮辱的檄文,定然已经做好了准备。此番出兵我们不占优势,主不可怒而兴兵啊!” 王僧辩跪下拉着萧绎的袖子恳求道。 “子珩(王琳表字),你把王僧辩给本王丢监牢里!他不肯带兵出征,你来带兵,本王要看到刘益守的人头,越快越好!” 萧绎踢了王僧辩一脚,对着王琳咆哮道。 7017k 第390章 忍字头上十把刀 从石城(安庆)出发,向东北挺进,袭击寿阳。对于王琳来说,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因为石城所在的长江两岸,并不是平原一片,而是大别山等山脉。 它的南面是皖南山区,北面是大别山脉,长江从中间穿过的部分,是一条稍微宽阔的狭长“走廊”。 若要袭击寿阳,则必走合肥。若是攻打合肥,则是与目前听命于萧纲的韦氏交手。合肥城池宽大,且有巢湖之便难以截断补给。 更可怕的是,湘东王麾下大军,以水军实力见长,毕竟当初训练的时候都是以洞庭湖为根据地。然而水军要到巢湖,则必须攻克芜湖。 陆路倒是可以渡江后直接过合肥打到寿阳,然而没有水军支持,又要跟萧纲的人马硬拼,再去跟刘益守的人马过招,胜算实在是太小了。 且不说敌人有多强,就说这行军线路,对自己就极为不利。 得到萧绎的军令,王琳并未得意忘形。他带着一帮兄弟数百人,几条船行军到定陵(铜陵市),附近江面已经有建康所属的水军在游弋,封锁航道,检查来往船只。 于是王琳回来向萧绎禀告,说攻打寿阳暂时不可为,起码得水军击败建康那边的水军,封锁芜湖周边航道,才有可能实施下一步计划。 换个角度说,这就是要走跟萧续一样的路,先攻克芜湖,然后再过江找刘益守的麻烦也好,顺着长江一路打到建康也好,都是可以选择的操作。 无论如何,兰钦拦在他们面前,这一关必须要先过去才能去谈其他的。 这时候,萧绎也从暴怒中冷静了下来,理智重新上线,重新察觉出被敌人激后怒而出兵的危险。他不得不亲自来到关押王僧辩的牢房,将其释放,并询问对策。 “君才(王僧辩表字)啊,本王一时糊涂,你不会介意吧?” 萧绎难得温和问道。 “这不是殿下的错,乃是那刘益守太过奸诈。” 王僧辩不动声色说道。 “唉,本以为本王一召唤,就有各地藩镇响应。没想到居然……天下无智之人何其多!” 萧绎有些自怨自艾的叹息道,暗暗嘲讽刘益守不识抬举。 王僧辩尴尬一笑,随即拱手拜道:“殿下,如今天下人都没有认识到我们的实力,所以不愿意来归附。所谓趋利避害,人之常情。 只要我们能够击败兰钦,消灭朝廷的最重要的一支生力军,那么胜利可期。” 王僧辩早就把战局研究透了,只要兰钦一倒,整个建康小朝廷就会兵败如山倒!如今这场战斗只有两个变量。 第一个是兰钦究竟能不能超常发挥,力挽狂澜于既倒。第二个则是一直如猛虎般盘踞在寿阳的刘益守,究竟在这场战斗中会扮演什么角色。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此番刘益守会倒向哪一边,哪一边就会获得最终的胜利。只是那位都督两淮诸军事的刘驸马,似乎心思难以揣度。意图颇为不明。 王僧辩的话说得倒是没错。不过之前击败萧续,已经证明兰钦有几把刷子,并非浪得虚名。如今同样的考卷摆在萧绎与王僧辩面前,真的没问题么? “兰钦颇为善战,绝非韦粲之辈徒有其表。君才要如何破敌?” 萧绎问了个考验灵魂的问题。 “我们的水军实力强劲,不必以己之短击敌之长。水军直接从长江江面而过,不去理会石硊戍,而是直接从滩涂处登陆攻芜湖城! 到时候兰钦必来救援芜湖,我们便可以陆上趁机攻占石硊戍,最后水路陆路包夹芜湖城。 倘若兰钦不救芜湖,我们则可以在攻占芜湖后,从陆路两面包夹石硊戍。建康水军并非是兰钦在掌控,而是被掌控在柳仲礼手中,两边很难合作无间。 单论兵力,我们还在建康那边可控的军队之上,分兵无碍。 殿下以为如何?” 不得不说,王僧辩头脑还是很清醒的。兰钦善于陆战,那就不要跟他硬拼,明知道石硊戍不好打还硬着头皮去打,何苦来哉? 自家水军见长的话,利用长江这条大动脉做文章就可以了。 “妙!” 萧绎抚掌大笑,果然,王僧辩还是靠得住的! “君才,那就拜托了!” 萧绎按住王僧辩的肩膀殷切说道。 “敢不为殿下效死!”王僧辩单膝跪下,拱手激动说道。 “嗯,先拿下芜湖,再挥师北上建康。等入建康城后,本王再来找那刘益守算账!” 萧绎恨恨的说道。 刻骨铭心的羞辱,任何道歉的言语都是苍白的,唯有用敌人的鲜血才能洗刷。 …… “这个世界上无聊的人好多啊!” 府邸书房里,刘益守打了个哈欠。指了指桌案上的一封信,是萧纲写的亲笔信。 “罢了,伯武(毛喜表字)你念给他们听吧。你们看了眼睛都会瞎。” 刘益守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对另一张桌案上正在疯狂抄写的毛喜说道。 “好的主公。” 毛喜放下笔,开始对在场众人念萧纲的信。心中暗想:他们看了眼睛会瞎,难道我就不会? “……今萧续叛军已被击败,退回江州,朕不日即将派兵将其剿灭。萧纶残兵苟且于射阳,整日与海寇为伍,不足为虑。三吴各地,勤王之军正陆续赶来,蓄势待发。 朕太子继位,名正言顺,天命所归。卿何不提雄兵歼灭萧绎叛军,扫平宇内。朕可以既往不咎。 ……” 毛喜念完,也是一脸囧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兰钦不过是在石硊戍打了一场胜仗,萧纲这就以为大势在他了?”王伟一脸莫名其妙,感觉对方这迷之自信,也是无法描述。 有点像刘益守前世,有些人以为自己高三某次摸底考试考了班上前几名,高考就会是省状元一般。 “大概,三吴的援兵在路上,萧纲就认为,最终的胜利大概也在路上吧。” 刘益守无奈叹息道。 是不是当了皇帝的人,都认为“天命在我”呢?他有点想不明白。 “主公本来还想跟萧纲周旋一下,没想到……这大概就是没戏了?” 陈元康也是一脸错愣,他完全没料到,萧纲竟然膨胀到这样的程度。究竟是什么刺激到了萧纲,让他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主公,有必要敲山震虎,给萧绎帮帮忙了。” 王伟沉声说道。 他虽然这么说,其实内心是希望萧绎快点死的,毕竟他王某人才发了檄文那么编排萧绎。万一萧独眼这家伙想不开派刺客来暗杀他怎么办? 事后王伟相当心虚。 “帮帮萧绎么?确实有必要。”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 怎么说呢,萧纲还是有一些执政合法性的,毕竟也确实是太子继位。萧衍那份“遗诏”没发出去之前,恐怕没人会质疑萧纲的合法性如何。 但是如果萧绎入主建康,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等那个时候,等于是向梁国所有萧氏宗室证明一件事:萧氏者,先入建康者为王! 刘益守已经知道什么时候再打出萧欢这张牌了。 所以在萧纲志得意满的时候,打击一下对方的气焰,确实是有必要的。 “所以主公是想……” 王伟沉声问道,他已经有了猜测,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正确的。 “你们不觉得,寿阳南面的合肥,很碍眼么?” 刘益守站起身,来到书房挂着的那副大地图跟前,若有所思的询问道。 合肥就像是一根钉子,深深嵌入刘益守的统辖范围以内,不仅看上去就极为碍眼,更是对寿阳有着极大威胁。 萧纲某种程度上盘算得也不错,只要合肥还控制在韦氏手中,那么刘益守确实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要入建康勤王,拿下合肥,势在必行。” 陈元康微微点头说道,或者说众人都比较认可刘益守的说法。然而,问题不在于“该不该”,而在于“怎么办”。 “谁在守合肥?” 刘益守突然问了一个不太相关的问题。 王伟和陈元康面面相觑,他们也不知道合肥主将是谁,至少是之前是谁不知道。只知道建康城的内应传递消息,萧纲命亲信韦粲顶替了原来的韦氏某人,目前掌控合肥兵马。 “呃……” 毛喜忽然喊了一声。 “你知道是谁么?” 刘益守扭过头问道。 “在下要是没记错,应该是韦老虎韦睿幼子韦黯。” 毛喜若有所思的说道。 长辈为掌控地盘的最高长官,这确实符合世家和豪强的规矩。如今韦睿之子,唯有韦黯尚在,他之前主持合肥军务,合情合理。 如今韦氏也开始站队,韦放一脉站队太子萧纲,韦正一脉,站队六皇子萧纶。当然,后面这个难说,因为目前韦正一脉只有韦载公开表态是支持萧纶的,也在担任萧纶大军的大都督。 倒是韦黯究竟是何立场,难以分辨。 不过无论如何,韦黯终究不会对韦粲这个晚辈,代替自己的主持合肥军务而感到愉快,这点毫无疑问。 “咱们先礼后兵。这回阳休之去送信恐怕很难说动韦黯。不如……” 刘益守看了看有些错愣的毛喜说道:“不如伯武跑一趟吧。” 毛喜还想说什么,刘益守补充道:“你父还在建康中枢,韦黯再不济也不可能对同僚之子痛下杀手。然而我们这些北来之人就难说了。” 不得不说,刘益守的考虑很周全。 毛喜只好拱手说道:“那属下这就跑一趟合肥吧。” “放心,这封信我亲自写。韦黯若是问你为何助纣为虐,你便把天子遗诏和太子后人的事情告诉韦黯,他心里会有数的。” 两国交兵,攻心为上。刘益守决定先礼后兵,现在道义层面震慑一下对手,而不是先把刀子亮出来。武力只是最后手段,是在无路可走的时候才用的。 迷信武力者,必死于力竭。 不一会,刘益守就把信写完了。众人传阅了一番,都以为这封信把该说的话都说到,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主公,为何在信中不暗示我们雄兵在手,不惧合肥坚城呢?” 王伟有些好奇的问道。 如萧纲之流,都知道有了点底气就敢充大头,言语威吓对手。没理由精通“心理战术”的刘益守不用这一招。 “如果韦黯是聪明人,有些事情,哪怕我不说他也应该明白。如果韦黯是个蠢人,那么没有跟他合作的必要,准备打仗就是了。 我们没有必要自降身份去威胁对方,那样会显得我们很心虚。” 刘益守对攻克合肥好像颇有把握,只是不明白他这信心从哪里来的。 “主公……” 王伟好像还想说什么,刘益守却摆了摆手道:“我自有主张,很快你们就会知道了。如果韦黯不识抬举的话。” …… 合肥坚城,背靠巢湖,自古就是淮南重镇,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自从韦粲接管了合肥的防务后,并未有什么大的改变,反正,合肥是他们韦氏的。韦氏一众子弟也都在合肥,比如同辈的亲兄弟韦助、韦警、韦构,堂兄弟韦昂,还有小叔韦黯等等。 韦黯被解除了刺史职务之后,仍然统领家族的私军。名义上韦粲主持合肥军务,但实际上,韦黯仍然掌控着兵权。 至于为什么,很多话不能明说,权术的事情,懂的都懂,韦氏不可能把鸡蛋全丢一个篮子里面。韦粲是跟了萧纲没错,这不代表整个韦氏也跟着萧纲一条路走到黑。 韦黯这个唯一的家族长辈,实质性的控制着整个家族的方向。如今胜负未明,韦氏的态度也是异常微妙。 这天正好惊蛰,下起了小雨。韦黯站在高大的合肥城城头,眺望着远方的河道。 这条河就是淝水的分支,而淝水的分叉点起源于将军岭,在寿阳城的旁边。 雨水打在河面上,泛起了一点点涟漪,视线外逐渐形成了一道水幕,看得韦黯心里发慌。 人算虎,虎亦算人。刘益守等人觉得合肥是插在寿阳肋下的一根钉子,而韦黯却觉得,盘踞在寿阳的刘益守麾下那百战精兵,才是悬在合肥城上的一柄利剑。 宝剑一出,就要杀人见血! 三十年前,他的父亲韦老虎韦睿,就是在合肥城外的淝水两岸筑起堰(不是拦水筑坝),把水位推高,让大船可以从淝水直接攻到合肥城下。 如今,似乎刘益守也很方便玩这么一出,毕竟,他就在寿阳,比当初的韦睿要方便多了。一天不弄明白刘益守的心思,韦黯就一天食不甘味,总感觉某天就有大船攻到合肥城下了。 “叔父,有信使从寿阳来,见还是不见呢?” 韦正之子韦昂,走过来小声在韦黯耳边问道,他特意避开了韦粲。 “莫要声张,引使者到我宅院。” 韦黯沉声说道。 7017k 答读者问(求月票) 1、刘都督什么时候北上? 北上的时候,就是三强争霸的局面。刘都督这边带一个伪梁国的拖油瓶,贺六浑和贺拔岳都比历史上有一定程度的削弱,也都各有后患没有解决。总而言之,局面比历史上更乱,也更加碎片化,无论南北。 2、关于人才培养。 本书是采用电影镜头式的写作,镜头以外的世界,依旧是在运行,只不过是因为书的节奏需要,没有单独列出来去写。以后会在部分章节顺带一提,还是保证书的节奏为先,不拖情节,不水字数。 3、贺六浑和尔朱大天柱谁活得更久。 显然是贺六浑,因为刘都督要打着为尔朱氏报仇的名号收编他们以为羽翼。 4、关于科举制。 攻占建康以后就会提出具有时代特色,又是阉割版本的科举制。 5、关于加更。 这本书考据,查地图,考证人物关系,有时候不是字里行间能看得出来的,每天水一万字肯定没问题,但是没法保证像现在这样的质量。我现在是力求你们能二刷都不会觉得无聊,只能以保证质量为第一了。 6、关于刘都督的结局。 这本肯定会称帝,毕竟百战称王。 7、本书的中心是什么? 南北朝中后期,天下一统的趋势还不是特别明朗,至少在侯景之乱以前,依旧看不到曙光。刘都督作为过来人,他的目标是引导天下走向一统,走向富强,打破南北对立,打破因为胡人入侵以来所造成的尖锐对立局面,打破世家豪强不可一世横征暴敛的死水潭格局。 这些事情,历史上这个时期其实一直在走弯路甚至走退路。 刘都督要做的事情,八个字概括:拨乱反正,再造巅峰。具体就不剧透了。 8、怎么写种田? 还是那句,本书剧情是一回事,写作又是另外一回事,镜头以外,事情同步在发生,需要就写,不需要就一笔带过。单纯写种田,剧情缺乏张力,主角过得太悠闲,读者看得没有紧张感和期待感。 本书的主色调是乱世,哪怕暂时没打仗(如之前南梁),后面马上也会战乱。 9、关于故事背景。 本书是力求还原历史人物的性格与特质,从历史大势和人物轨迹作为判断依据。比如书中萧绎的性格就是野心勃勃,心狠手辣,心胸狭隘。他历史上就是如此,所以在本书里面也是如此。 地理环境、历史环境,也力求真实的还原。江南河网不能跑马,北地大漠不能走船,军队不能横跨山脉,后勤补给不能口嗨用爱发电。 总之是一本相当写实的书,没有魔法也没有系统,也不整天跟你们玩什么“殴帝三拳”“陛下何故谋反”这样的段子。 10、关于感想。 这本书写到现在,我反正没什么遗憾的,开书之前预设的剧情,基本上也都写到了。 我也是不管运营,好像推荐位也很少,一只手数的过来,几个月一次的样子,也没跟编辑要过推荐。反正我就是咸鱼一样每天更新,没精力去管那些有的没的。只要我写的东西质量对得起订阅,那就心安理得了。至于其他的,实在是无能为力。 就写这么多,下次再有提问环节,就下次再回答吧。写作不易,求个月票。这个月订阅涨得很多,但是月票太少了。 7017k 第391章 简直胜利在望 刘益守认为萧纲是毫无理由的膨胀,其实,他还真是误会这位性格有些懦弱的太子了。 萧纲既然敢给他写那封带着要挟与警告的信,自然是有所依仗的。 永嘉郡永宁城(浙江温州)城的太守府书房,萧映正一脸肃然的看着桌案上摊开的任命书,有些难以置信这居然是真的。 吴兴太守,东扬州刺史,都督三吴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还有一系列无足轻重的官阶,不提也罢。 吴兴当太守,是实控吴兴郡。东扬州刺史,是节制东扬州(三吴地区的一部分)兵马,都督三吴诸军事,则是让萧映统领豪强勤王。 官阶虽然是越来越大,但控制力反而是越来越小。也就是说,能够实控的只有吴兴郡(湖州市)兵马和行政。 但这也足以说明萧纲的态度。当初听陈霸先的建议,萧映向萧纲讨价还价,索要吴兴郡和东扬州刺史的官职,没想到萧纲给得更多。 从这点也能看出,建康的局面紧张到萧纲不得不忍痛割肉的地步了。 “兴国(陈霸先表字),此事你怎么看?” 萧映沉声问道。 “主公在吴兴为官多年,颇有声望。在下亦是吴兴子弟,麾下部曲亦都是吴兴当地人出身。入吴兴,则如同回到自己家中一般。如今得此任命,主公如鱼得水,北上勤王,不亦乐乎?” 陈霸先咧嘴一笑,忍不住内心的喜悦。萧纲总算是开窍,要是再不开窍,他都想骂娘了。 “听闻兰钦在石硊戍大破萧续,萧纲总算是逃过一劫。不过依你之见,我们应该如何应对?需要跟其他藩王的人马对抗么?” 对于要不要站队萧纲,萧映始终是心里没底。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完全没有机会染指帝位。但是哪怕是宗室,也有被重用的跟被投闲置散的。 萧映觉得自己还年轻,完全可以努力一下,还不想太早就放弃治疗,变成萧衍六弟萧宏那样的废人。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然而失手就在阴间了。萧映就是担心自己不蹦跶其实也还能过下去,蹦跶一下不小心搞不好要全家死光。 尤其是萧纲那软弱的性格,让萧映格外的担忧他能不能成大事。 “回主公,龙无头不行。有了朝廷这道诏书,我们便可以召集三吴豪强北上。 到时候无论是萧绎也好,萧纶也好,都不足为虑……” 说到这里,陈霸先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却不知道该不该跟萧映去说。 萧绎和萧纶虽然不足为虑,更不要提已经“提前退场”的萧续。但是有一个“局外人”,却是举足轻重,让人不敢忽视! “怎么了?” 萧映觉得陈霸先忽然变得有些迟疑起来。 “回主公,并没有什么大事,我们即刻起,带兵到吴兴,接管吴兴诸事务。然后发檄文召集三吴豪强勤王即可。” 陈霸先坚定的说道,他生怕自己顶头上司反悔。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可不是犹豫的时候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嗯,那就这么办吧。” 萧映还是很相信陈霸先的能力。他现在的心情就好像是一个女孩看中了某个男孩,明明喜欢却又很犹豫,非得拉个闺蜜来看看对方怎么想的。 萧映并非是没有想法,只不过是希望得到陈霸先的肯定而已,毕竟陈霸先的本事在那里摆着。 “主公,事不宜迟,属下这就去整军。” 陈霸先压住内心的激动,沉声说道。 “嗯,去吧。” 萧映微微点头,面色平静下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韦黯住所的书房内,毛喜与之对坐,看起来很是轻松的模样。然而作为主人家的韦黯,表情就很凝重了。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坐镇寿阳,毗邻合肥的刘益守派人前来送信,能有好事么? “我与你父有过来往,虽然不熟悉,却是知道你。” 韦黯平静说道,看不出来是个什么意思。 “韦先生有礼了。” 毛喜双手拢袖行了一礼。 此刻场面有些冷淡,最后还是韦黯打破了僵局。 “今日你既然是代表刘驸马而来,那我就不与你叙旧了。敢问你此番来合肥城所为何事?” 韦黯毫不客气的单刀直入问道。 “韦氏大祸将至,在下特来救韦氏一族性命。” 毛喜危言耸听的诈唬道。 韦黯又不是三岁小孩,毛喜还在学走路的时候,他就已经出来做官了,自然听得出来这是说客的套路。于是哈哈大笑道:“若是你想说这个,那在下只能说求人不如求己,各人福缘不同,若是韦氏必遭横祸,那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倒是让毛喜有些恼怒。看得出来,韦黯并非草包。打仗的水平如何不知道,做人还是有几分脑子的。 “请韦氏一族弃暗投明,不要跟着萧纲伪帝一条路走到黑。萧纲此番作为乃是篡位,当日,天子将诏书交给刘驸马,旋即遇刺身亡。 诏书已经拓印下来了一份在此,若是韦先生有意,可以在寿阳与合肥之间,约定一处地方。刘驸马愿意带着天子的信物、诏书原件和前太子萧统一脉的后人江陵王萧欢,与先生见面。 到时候,先生一定可以知道事情的真伪。” 毛喜双手拢袖行了一个大礼,随即将刘益守的书信和诏书的“复印版”交给韦黯。 后者震惊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没想到刘益守竟然不声不响的,将萧统的嫡长子萧欢弄到了寿阳,手里还握有萧衍的传位昭书。韦黯打开“诏书”,一个字一个字的确认,诏书里面说废太子萧纲,改立储君为萧欢,以明正统。 韦黯的双手都颤抖得厉害,几乎拿不稳那单薄的一张纸。 他又拆开刘益守的亲笔信,对方在信中详细讲述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和天子遇刺的疑点,并号召韦氏跟他一起拨乱反正,拥立萧欢为新天子,入建康勤王讨奸。 信中言辞恳切,一个威胁的字眼都没有,可以说十分有诚意了。 刘益守在信中说: 当年天子起兵讨伐无道的萧宝卷,你父韦睿深明大义,率两千部众勤王,被传为佳话,也奠定了韦氏一族在梁国的地位。 如今梁国恰逢大变,天子遇刺驾崩。你父遭遇之事,又被你碰到了。是跟你父一样站在大义这边,遵照遗诏勤王讨奸。 还是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捏着鼻子跟着萧纲一条路走到黑,相信你自有决断。 人生短短数十年,看起来很长,然而关键的步子却只有那几步,甚至那一步。如今便是到了关键的步子,你韦黯,或者韦氏,要何去何从,如何选择? 你族的韦载与韦粲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们没有站在正义这边,当然,不知者不罪,他们是情有可原的。然而如今你已经知道了真相,难道也要学他们二人么? 若是明知故犯,天下人都不会原谅你们。 在信的最后,刘益守希望韦黯定一个地方,双方心平气和的见一面,谈一谈。假的真不了,谁是真勤王,谁是真篡位,见了面就能见分晓。 我作为都督两淮诸军事的大都督都不怕孤身赴险,难道你韦黯还怕我会暗算你? 看完信,又重新再看了一遍,韦黯将信纸放到油灯上烧掉,沉吟不语。 毛喜也不催促他,眼观鼻,鼻观心的看着桌案不说话。 “当年,我父在淝水两岸筑堰抬高水位,大破魏军,攻克合肥。若是在下不同意见面,刘驸马是否会故技重施?” 韦黯笑眯眯的问道,语气有些不善。 这是阳谋。 从地势上来说,能不能攻克合肥,只在于寿阳,也就是淝水的上游在谁手里。从淝水这边动手攻合肥城,事半功倍。刘益守其实是有所依仗的。 “回韦先生,在下亦是不知道刘驸马会如何处置。但,城池是死的,人是活的,动动脑子,总会有办法的不是么?” 毛喜不动声色的威胁道。 韦黯微微点头。 “如此,那你回去便转告刘驸马,明日黄昏时分,在当年我父筑堰的地方最北边,我在那里等他。我会一个人到,也希望刘驸马不要让闲杂人等跟随,就他跟江陵王二人。 韦粲如今就在合肥城,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他会做什么选择你们可以想象一下。” 韦黯软中带硬的说道,把毛喜的威胁顶了回去。 “如此,在下这便告辞了。” 毛喜不置可否,也没有说什么狠话,直接双手拢袖行了一礼,告退转身离开。韦黯亲自将其送出合肥城,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他宅院里的下人。 …… 之前韦粲从京口出发,攻广陵城不利才被调动到合肥。 于是新到任的柳仲礼转换思路,命战船开路,楼船在后,从京口出发,一路奔赴长江的出海口胡豆洲(江苏南通)。 刘益守前世的上海市还未被泥沙冲击而成。萧纶在撤离时,在胡豆洲屯兵数百,以监视长江上的过往船只。 他的注意力一直在京口,没有料到柳仲礼此番用兵大胆。只一天,胡豆洲上的营寨就已经陷落。 接着,柳仲礼再接再厉,从此处渡江,猛攻临近的江北重镇蒲涛(江苏如皋白蒲镇)。 萧纶在此地的兵马猝不及防,大败亏输。残部逃往如皋,与萧纶军主力合兵一处。 已经杀红了眼的柳仲礼接着又攻打如皋城,没想到路上被萧纶的兵马伏击,还好对方人并不多,柳仲礼部连番战斗也疲惫不堪,他们便随即撤回蒲涛修整。并向建康发战报,催促粮草。 等粮草到齐,士卒修整后,便可以一路从如皋打到海陵城,再从海陵方向猛攻广陵!柳仲礼相当自信。 这一波包抄迂回实在是打得精彩,最后中了埋伏损失不大瑕不掩瑜。 萧纲得知前线战报后,兴奋得整个晚上都睡不着觉,直接派人用漕船运粮,将屯粮地点设在胡豆洲,以供给柳仲礼部精兵作战。 这天,萧纲收到了萧映写来的信,或者叫公文也可以。萧映在信中说,他已经从永宁坐海船出发,带兵出海,沿着海岸到钱塘(杭州),再从钱塘出发,水路到吴兴郡。 到了那里以后,就会联络三吴本地豪强,整编兵马北上勤王。 看到自己最担忧的事情已经解决,萧纲喜不自胜,把柳津找来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这年代江南沿海的航线已经被开发出来了,调兵非常方便,而且不必经过闽浙的“叛乱区”,行军速度也可以保证。 在看到萧映的保证后,柳津亦是露出笑脸,拱手对萧纲说道:“陛下,有萧映和三吴兵马相助,无论是萧纶也好,萧绎也罢,都不足为虑了。 甚至是逞凶两淮的刘益守,也不用担心他能耍出什么花招来。等平定诸藩王的叛乱,建康周边兵马与三吴兵马可以两面夹攻寿阳。哪怕刘益守有三头六臂,也顾不过来!” 柳津十分确认,由于兰钦和柳仲礼在军事上胜利,现在争夺帝位的天平,在朝着萧纲那边倾斜。无论刘益守有多么凶狠,只要萧绎和萧纶被灭掉,他也就没什么凭借了,只能乖乖接受建康新朝廷的安排。 这波自己的儿子柳仲礼还真是为家族挣了口气。 “陛下,可命兰钦稳重用兵,不必急躁。等三吴兵马到达后,我们就从容得多了。” 柳津对着萧纲行了一礼说道。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那爱卿这便拟旨吧。” 萧纲的心情十分舒畅,感觉这波危机已经快要结束,简直胜利在望。 ……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可惜刘益守这波约的并非什么俏丽佳人,而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大叔。 这次他好言好语的劝说,几乎是把好话说尽了,萧欢才勉为其难的跟着一起去跟韦黯见面。 刘益守很清楚,光自己去,萧欢不去,根本谈不成什么事情。 “韦先生,这位便是江陵王。” 刘益守“多此一举”的对韦黯说道。 其实他不说,韦黯也知道来人必是萧欢。因为当年在建康的时候,韦黯没有外放,过节参加宴会的时候是见过萧欢的。 眼前这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确实是萧欢无疑。 “这是遗诏,还有先帝的私人信物,是真是假韦先生一看便是。” 刘益守将萧衍的私人印章,还有那份阳休之抄录的“散装遗诏”交给韦黯。 韦黯大致上认识萧衍的笔迹,粗略查看了一下,确认无误后,将其还给刘益守。 “没想到国家大乱至此,趋炎附势之辈比比皆是,却也还有忠义之士存在啊。” 韦黯感慨一声,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刘益守连忙扶住他,压住内心的激动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韦氏一门忠烈,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在下被人诬陷弑君,各路藩王起兵造反,奸人横行,义士无措,令人痛惜。 如今是时候让我辈站出来匡扶正义,拥立前太子的后人登基,拨乱反正了。 天子的遗诏要执行,时不我待。” “刘驸马所言甚是!” 韦黯抓住刘益守的双手感慨道。 7017k 第392章 有我带你飞,稳得很! 定陵(铜陵市)以北约十里的长江岸边,有鹊山,被称为鹊头。当初萧衍起兵之时,鹊头就有戍堡名为“鹊头戍”,这处长江上的军事据点自东晋以来就一直存在。 与之毗邻的江心沙洲,名为“鹊尾”,又叫“鹊尾州”。此地亦是有木堡和渡口,可以屯兵,可以驻扎水军。当年春秋时楚伐吴,吴屯兵鹊尾州,败楚师于鹊岸。 当然了,古人对地理认知很有限,特别是春秋时期。他们只知道自己这一段有江,却不知道这条江上游是哪里,下游是哪里,有多少分支。因此就以自己的认知给所在地的河流起名字。 因此当时的长江在这一段被称为鹊水。 春秋时的楚吴交战于此,实际上就是长江中游与长江下游势力,在长江南岸边上的一次碰撞。结局是楚军大败,楚军当年的行军路线,与此刻萧绎麾下大军的路线类似。 因此自击败萧续后,兰钦就命麾下水军屯扎于此,警戒萧绎大军的动向,配合鹊头戍的守军进行前哨作战。 此举可谓是深谙地形,用心良苦。 这天还未天亮,江上就弥漫起大雾,能见在一丈之内。按例行的部署,建康水军应该外出巡逻,探查敌情。 然而因为大雾弥漫,鹊头以南江面的沙洲与石滩众多(这些滩涂日积月累后,在唐代与明代先后形成了刘益守那时代的安平洲、安德洲、老洲等江心滩涂地),于是鹊头戍主将并未派出水军巡视。 他们料想,不熟悉本地山河地理的萧绎军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动静。 只不过有时候,战争对待交战双方很苛刻,一点点小的失误,就足以导致大军溃败,对手绝对不会给你任何弥补与挽救的机会。 正当建康所属水军因为大雾并未出航,将船只都停泊在鹊尾州边的栈桥边时,令人料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 一艘又一艘装满引火之物的小船,不知道从何处而来。它们穿过浓雾,似乎知道建康所属的水军会把船只停靠在鹊尾州边一般,如同飞蛾扑火,朝着毫无戒备的楼船上撞去! 刚刚撞上,大火就被引燃,一艘又一艘水军的楼船被“点名”,大火很快如星火燎原一般,开始剧烈焚烧,无法阻断,就连栈桥都被烧垮了! 正当鹊尾州那边正在组织人灭火的时候,王琳带着萧绎麾下水军精锐,克服浓雾的困扰,直接从鹊头登陆,趁着大雾,勐攻鹊头戍! 此举出乎意料,鹊头戍守军毫无戒备,再加上鹊尾州的水军因为船只大量被烧毁自顾不暇,因此当天大雾散去的时候,王琳就带着麾下兄弟攻占了鹊头戍!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鹊头戍守军竟然还有许多俘虏,很多人根本连反应都来不及! 鹊头戍和鹊尾州,本身是两个互为犄角的据点,其布防时就考虑到互相支援的问题。如今鹊头戍被攻占,鹊尾州几乎不可能守住,韩信再世也没办法。 万般无奈之下,鹊尾州残兵乘坐为数不多的楼船逃回芜湖城。王僧辩带兵顺势攻克鹊尾州,并将水军屯兵于此。 萧绎军再次展现出强大的作战能力,尤其是有水军配合作战时,似乎不可阻挡。 此战之后,萧绎麾下大军稳稳的前进了一步,并将鹊头戍与鹊尾州作为水陆两军的桥头堡,极大的缩短了补给线。 萧绎和王僧辩他们笑了,兰钦可就笑不出来了。 得知前哨战惨败后,兰钦一怒之下连斩了好几个玩忽职守的都督,彻底放弃了石硊戍的防守,将大军收缩回芜湖城,被动防守。 如同附骨之疽一般,王僧辩迅速进兵石硊戍,并命王琳带水军游弋于长江之上,封锁航道,切断建康方向通过水路对芜湖城的补给!进一步将枷锁上紧。 前哨站损失了大量船只(包括战船),兰钦亦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连忙写信到建康,希望柳仲礼部能够派出水军前来支援芜湖。 …… 寿阳城的府衙书房里,前来“拜访”的萧欢,目不转睛的看着正在办公,似乎很忙碌的刘益守,很想说话,又怕打断对方不是很礼貌。有些怯生生的心虚感。 “殿下有问题的话,不妨直接问好了。” 刘益守将手里的册子放下,慢悠悠说道。 “韦暗性格刚硬,并非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人。为何都督出示遗诏的时候,他没有丝毫怀疑呢。那份遗诏,可是后来才加上本王的名字啊。” 萧欢有些迷惑不解,上次去跟韦暗见面,他之所以不同意,其实倒不是担心有什么危险,而是去了也白去。 韦氏掌控合肥重镇,朝中和地方都有他们的子弟,怎么可能刘益守拿出一份所谓的“遗诏”,还有萧衍的私人印信,就能说服对方投诚呢? 萧欢就是这么认为的,没想到,去了以后才发现,刘益守真的把事情办成了!这件事让萧欢彻夜难眠,感觉自己一直处于迷雾当中。 “韦暗看到殿下,又看到先帝遗诏,难道他还想看看,这遗诏是不是因为南风天湿气太重,墨迹是不是还没干?” 刘益守笑着说道:“他大概也不会蠢到那样的地步吧?” 没错,如果从亲笔书写的角度看问题,这份遗诏确实是假的,至少已经写过两个版本了!第一个版本是立萧统的后人为储君,第二个版本就直接变成了立萧欢为储君。 但是要是站在是非曲直的立场上看,这份遗诏却又是“真得不能再真”。因为这确实是萧衍的意思,刘益守可能会背叛萧衍,可陈庆之却绝对不会。 有陈庆之之子陈昕出来背书,足以证明刘益守“大义所在”。然而,这世道不是有“所谓”的大义就能玩得转的。 萧欢显然没有被刘益守这番解释所折服。 “合肥有精兵,且水军精锐,时常以巢湖为根基训练,颇有战力。” 刘益守沉声说道。 萧欢下意识的点点头,不知道刘益守到底想说什么。 “韦氏的兵马,是靠着祖孙三代人一点点的积累起来的,不是浪水打来的。他们不会因为萧纲是所谓的太子继位,就跟着萧纲一条路走到黑,把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家底全部搭进去。” 看到萧欢还是有点不明白,刘益守真是懒得解释了。不过要立萧欢上位,那就必须让他感觉到自己“天命所归”。 像萧詧那样自我感觉极端良好的人需要给他泼冷水,而萧欢这种咸鱼一样赶鸭子上架,当皇帝是为了活命的,又需要一些激励。 刘益守耐心解释道:“寿阳有精兵,骁勇善战。鄙人乃是节制两淮兵马的大都督,名义上可以调动合肥的兵马。再加上殿下乃是前太子之嫡长子,名正言顺。 所以对于韦氏来说,他们要做的事情,不是验证我那份圣旨的墨迹是不是还没干。他们需要做的是,到底是继续呆在萧纲那条船上,还是跳到殿下这条船上。 很明显,上次韦暗已经动了心,决意上我们这条船。这件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当然,他能不能在我们这条船上站稳脚跟,还需要有所表示。这些就跟殿下无关了,这是我们这样带兵打仗之人需要考虑的问题。” 刘益守详尽的解释了一番,萧欢这才明白那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韦暗或许不一定真的被刘益守的“忠心”所感动,但他一定是被寿阳这边的实力所震慑,全盘考虑后决定改换门庭! 后面那一条,不需要真的说出来,只需要保证面子上大家都是忠臣孝子,勠力同心就好了。 “刘都督……还真是挺不容易的啊。” 萧欢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好多事情,他理解起来都觉得有些吃力,刘益守竟然可以把这些事情熟练的操作,游刃有余。很明显,自己这位姑父,娶了长城公主的大都督,腹中锦绣,才华卓绝,难怪有那么多手下愿意追随。 “放心,有我带你飞,稳得很。” 刘益守拍了拍萧欢的肩膀说道。 “带我飞?” 萧欢有些迷湖,不懂刘益守到底在说什么。 “殿下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只需要知道有我刘某人在,殿下入主建康不会有什么疑问。” 刘益守哈哈大笑,并未继续过多的解释什么。 …… 得知芜湖吃紧,萧纲连忙找柳津询问对策。二人合计一番之后,命柳仲礼暂时不要去理会萧纶,带着水军主力前往芜湖,跟兰钦一同防守芜湖。 而此时柳仲礼刚刚攻克了如皋。血战不敌的萧纶带兵撤退往北面的海安,十分狼狈。 打得正起劲,朝廷一纸调令让自己带着水军南下芜湖,配合兰钦进行防御作战,直接把柳仲礼给看傻眼了。 踏马的此番出兵一路势如破竹,打得萧纶嗷嗷叫。眼看就要把萧纶的人马赶到盱眙了,眼看就能打出“左勾拳”,攻克广陵了。 结果现在萧纲现在让他撤退! 撤个球啊! 柳仲礼恨不得开口骂娘! 拉偏架也没有这般架势的,柳仲礼满怀恶意的想,会不会是因为柳氏在梁国也是高门大户,以至于萧纲有些忌惮,要扶持兰钦出来打擂台。 这道圣旨,柳仲礼完全不能接受。 于是他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推掉了萧纲的命令,并连番催促大军进逼海陵城。柳仲礼让传旨的人回去禀告萧纲,说他只要歼灭了萧纶大军的主力以后,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奔赴芜湖。 柳仲礼抗命的消息传到建康,萧纲大发雷霆,扬言要把柳仲礼查办!这时候,柳仲礼老爹在萧纲身边当近臣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 老爹不帮儿子,难道帮着外人?况且这一次,柳仲礼抗命也不是没道理,如今打得萧纶奄奄一息,确实是要一鼓作气的将其歼灭。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如果萧纶也“退场”,那么需要对付的就只有萧绎了。 于是柳津劝说萧纲道:“如皋离芜湖颇有些距离,撤军也不是说走就走,还要防着萧纶反扑。如此功亏一篑不说,还可能导致广陵(扬州市)战局恶化。 因此留一点时间让柳仲礼去收拾残局也好。 至于调兵,韦粲坐镇合肥,且合肥又有水军精锐。调合肥兵马南下,距离近不说,而且合肥精兵之前一直在防备寿阳那边的军队,并没有参加过什么战斗。 因此调合肥的水军南下芜湖,似乎更加合适一些。” 萧纲耳根子软,见柳津说得也是头头是道,于是便下旨,命韦粲带着合肥水军南下芜湖,支援兰钦。 …… 合肥城的府衙内,韦氏子弟都齐聚一堂。萧纲命韦粲带着精锐水军南下,对韦氏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 寿阳那边的压力,已经是让一众韦氏子弟呼吸困难了,如今还要把水军调走。 当年,韦睿就是靠着水军大船攻克了合肥城。如今他们把水军调走,那刘益守派水军来攻合肥的时候,韦氏子弟要拿什么跟对方去拼? “天子这道诏令,实难从命。” 韦粲还没有开口,韦暗就首先否决了。 “是啊,建康那边又不是没有水军?” “精兵被调走了,那刘益守可是会吃人的勐虎!我们拿什么去跟他斗?” “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韦氏子弟一个个交头接耳,很显然,他们对于听命于萧纲,派兵支援兰钦没什么兴趣。 赢了,功劳和声望是兰钦的,输了,老本都赔光。这买卖稳赔不赚! 韦粲一看众人这架势,就知道大事不妙。 “俗话说唇亡齿寒,若是兰钦在芜湖被击败,我们在合肥就更不安全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该韦氏子弟出马的时候,还是要出兵勤王的。” 韦粲沉声说道。 “那可不一定啊。现在的天子将来还是不是天子,可是两说,并未有定论呢。” 韦昂大声的滴咕了一句,在场所有韦氏子弟全都听到了,却并未有人站出来呵斥他。 也是,韦氏手握合肥精兵,勤哪一路王都是勤王,又不是一定要跟着萧纲混才有活路。 韦粲面色不虞,转过头询问韦暗道:“叔父以为如何?” 众人都一齐看向韦暗。 “我觉得吧,我们出不出兵先不说。至少不应该这么早就出兵。” 韦暗不动声色的说道。 7017k 第393章 风暴来临之日 近段时间,芜湖城周边的气氛明显紧张了起来。城内哪怕是毫无军事常识的官员也能看出来,攻势凶猛的萧绎麾下大军,就要在芜湖这里,跟建康那边派出的主力决战了! 萧绎命王琳带着水军封锁了芜湖以北的长江江面,拦截过往船只,随时登船巡检。这一招,就是为了防止建康方向通过长江,水路补给芜湖。 兰钦长期在边镇主持军务,对两淮及长江的各自作用非常清楚,水战陆战都很在行。而王僧辩在洞庭湖编练水军多年,亦是深得水军之妙。 如今二人各自统领兵马在芜湖决战,可谓是棋逢对手,不存在哪一边马失前蹄被对手捡便宜的情况发生,这必定是一场血战。 当然,萧绎不在乎死人。 只要芜湖之战能赢,建康就稳稳当当是囊中之物了,这一点不仅萧绎看到了,就是在建康城内的萧纲也看到了。 为了支援兰钦,萧纲连续向柳仲礼发了好几道圣旨催促他带兵支援芜湖,毕竟,萧纲也知道芜湖的水军,并不是建康禁军序列,某种程度上说,跟刘益守麾下的兵马没有本质区别。 不同的只在于对方没有明面上公开叛乱而已。非到万不得已,萧纲不会把获胜的指望放在合肥的水军身上。 然而海陵一带的战局发展却并非如萧纲之前预料的那么顺利。 察觉到京口兵力空虚,柳仲礼已经带兵前往如皋,从侧翼包围广陵。于是屯兵广陵的韦载,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派战船奇袭京口,一把火将停留在京口渡口的漕船、战船全部烧毁!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几乎把京口城外的渡口烧成了白地。 这一举动,不亚于在萧纲的眉毛上点火! 得知京口被袭击,船只大量被烧毁,补给无法再通过水路,支援在如皋作战的柳仲礼。萧纲只得命令其暂且退回京口固守,以待时机。 兰钦心心念念所盼望的建康水军,还没出发,就已然损失了大部分的战船,只有柳仲礼部带兵出击的船只并未被烧毁,却也数量有限,经不起消耗。 无奈之下,萧纲一纸军令送到合肥城,要求韦粲务必配合兰钦在芜湖会战,如有推诿,严惩不贷。 同时还加封一众韦氏子弟,都是些“黄门侍郎”“中书舍人”一类的中枢职务,看起来像是在为朝廷重臣与皇帝亲信培养后备,然而实际情况是怎么样的,那就谁也说不清楚了。 或许是韦氏一脉真的要飞黄腾达,又或者只是萧纲的权宜之计,毕竟韦载亦是韦氏一族之人,刚刚才打了萧纲一闷棍,没有哪个皇帝是不记仇的。报仇只看早晚而已。 天大的难题摆在韦氏一族眼前,韦粲不得已,召集族人商议对策。 …… “叔父,如今天子催促甚急,王琳所率水军十分嚣张,不仅封锁了长江航道,而且连通往巢湖的长江入水口也给封锁的。现在外地的船只也无法通过长江进入巢湖。” 合肥府衙的大堂上,韦粲有些激动的说道。 韦氏一族的生计,日常货物流通,除了北面寿阳的刘益守外,其余的,就是仰仗着巢湖到长江这条水道了。 韦氏要维持私军,发展势力,不能全部物资都自给自足。真要说起来,合肥这里什么都缺,总不能说只有土地产粮食就好,其他的什么都不需要吧? 如今萧绎派兵封锁水道,未尝没有逼韦氏就范的意思。萧绎这么强势,当然有所凭借。一来是建康水军损失惨重,无力出兵征讨。二来则是目前战局有利于他。 自萧绎从洞庭湖上的巴陵城出兵以来,包括郢州(武昌)、石城(安庆)等重镇都已经落在他手里,其实力已经远不是当初那个偏安湘州的藩王可比。 不说多的,就说最近萧绎大军准备攻打芜湖,周边的繁昌、宣城、宛陵等地就接连投降,丝毫都看不到所谓“朝廷各地拼死抵抗”这种势头。 “萧绎嚣张跋扈,确实是要给他一点教训了。” 一直态度模棱两可的韦黯,对韦粲点了点头说道。 韦粲大喜,自家小叔在族内发言权极大,乃是上一辈中硕果仅存的一位了。如果他支持出兵,那么基本上就没什么悬念了。 “是啊,萧绎真是目中无人,求人也不是这么个态度。” “谁知道呢,说不定人家以为自己已经是皇帝了呢?” “非得给萧绎一点教训看看。” 韦氏众子弟吩咐交头接耳,韦黯的话果然是有风向标的作用,他开口要对萧绎出手,韦氏众子弟也跟着一起说萧绎的不是。 “叔父,那……” 韦粲犹疑的问道。 他虽然都督合肥诸军事,但是家族兵权却是在韦黯手中,这种事情其实也很好理解。国家是国家,豪强是豪强。后者可以配合前者,但永远都是有限度、有条件、有保留的。 家族中的子弟去统帅朝廷的禁军,跟家中执掌兵权的人掌控自家私军,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游戏规则。哪怕是韦粲,也无法如臂指使的调动家族私军,嗯,也就是合肥的精锐水军。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我即刻下令,从现在开始,韦氏众子弟各司其职,准备粮草,调动兵员,查验武备。三日后,我将亲率水军出兵芜湖。” 韦黯猛的一拍桌案,斩钉截铁的说道:“如今便要给萧绎一点颜色看看。” “好!” 韦粲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大声叫好。 “那侄儿便写信给建康,禀告此事。” 韦粲拱手对韦黯说道。 “嗯,这是应有之意。”韦黯点了点头,面带微笑。 …… 芜湖城的城楼上,兰钦和一位面色坚毅的中年将军,一同眺望西南面的繁昌城方向,萧绎已经在繁昌那边布下大营,随时可以从陆路攻打芜湖。 “靖世啊,你我年少便熟识,一同南征北战。如今,我有种大事不妙的预感啊。” 兰钦对身边那位将领说道。 此人名叫欧阳頠,长沙临湘人,自幼便与兰钦熟识,乃是兰钦为数不多的铁杆亲信,一路跟随其作战,基本上兰钦到哪里他就到哪里。欧阳頠自少正直,颇有思理,在当地远近闻名。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家乡就是萧绎的老巢。他父亲欧阳僧宝是湘州的屯骑校尉,在欧阳頠三十岁的时候逼迫其出仕为官,欧阳頠却并不想跟着萧绎混,而是投靠了老友兰钦。 得亏欧阳僧宝已经过世,要不然父子相见于沙场,兵戈相向,也是件人间惨剧。 “休明(兰钦表字)勿虑,萧绎就算在芜湖赢了,也很难在建康赢下去。” 欧阳頠安慰兰钦说道,他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兰钦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 “你不明白,有句俗语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萧绎并不是那只会咬人的狗。” 兰钦微微摇头,叹了口气。他又怎么会担心萧绎! 别说是建康了,芜湖地区水路连通着三吴(吴郡,吴兴,会稽),特别是吴兴,豪强实力强劲,只要萧纲许以重诺,要保住建康还是不难的。 毕竟,萧绎劳师远征,出兵日久,打到芜湖这边已经是极限了。等他们一路杀到建康城下的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萧纲不胡乱出牌,可以稳赢萧绎。 “会咬人的狗是谁?” 欧阳頠好奇问道。 “除了一直在寿阳不动的刘益守外,谁还会是那会咬人的狗啊。” 兰钦没好气的说道。 萧纲昏庸至极,当初诬陷刘益守弑君,事后又说是“误会”。这时候要是能让两淮强藩带兵南下平叛,根本就没萧绎啥事了。 如今刘益守在寿阳都不吭气,除了那些无知之辈外,哪个人会不害怕啊! 只是怕又有什么用呢,一个萧绎都已经让兰钦焦头烂额了,他实在是分身乏术,没法再去关注刘益守在寿阳到底准备干啥。 “靖世(欧阳頠表字)啊,你若是被人诬陷,定然是要大力反驳对方,甚至杀上门去也未可知。是也不是?” 兰钦沉声问道。 欧阳頠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更何况是弑君这种大事。” “可是那刘益守手握雄兵,他竟然忍了。我都不能忍的事情,他竟然忍了,难道我手中的本钱比他还多么?他起码还娶了个公主啊。” 兰钦感慨说道。 如今对萧纲威胁最大的人,明面上是萧绎,但实际上,却是蹲在寿阳一直不出手的刘益守。 拉满弓瞄准的时候,才是威胁最大的。萧绎这支箭虽然凌厉异常,却也已经射出,只要见招拆招就行了。 “休明要如何处断?”欧阳頠心中一沉。 “芜湖若失,则萧绎向东可以攻三吴,向北可以攻建康。水路陆路皆备,到时候人心往哪边走可就难说了。 我决意死守芜湖,不成功便成仁。我那不成器的两个儿子,兰夏礼与兰京,就拜托你照顾了。” 兰钦对着欧阳頠深深一拜,被对方连忙扶住。 “休明,你这是?” 欧阳頠大惊失色,兰钦这是存了死志啊! “此战若败,回建康亦是死,还不如战死沙场,以全名节。” 兰钦铿锵有力的说道。 他回到建康会不会死呢?其实欧阳頠以为,萧纲是绝对不会杀兰钦的。如果一有挫折就杀了出力打仗的人,那么将来谁还会为你出死力? 但是,欧阳頠也明白兰钦的志气。 宁愿站着死,不愿跪着生! 此战若败,逃回建康,萧纲一定会把兰钦投闲置散。战败的事情总要有人负责,毕竟下次敌人出现的位置就是建康城下了。 等那时候窝囊的死在建康攻防战中,或者窝囊的被俘,还真不如现在就战死。 “休明,你我年少便为挚友。二位侄儿,我只当是亲子来养,你切莫顾虑其他。” 欧阳頠激动的说道。兰钦这人是劝不住的,只能保佑此战朝廷大军获胜了。若是战败,兰钦必死。 …… “哪有父亲会欠闺女钱呢,你那些钱不都是我的嘛,哈哈哈哈哈哈!” 羊侃放肆的对着羊姜大笑…… “还钱啊!” 羊姜从噩梦中惊醒,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小雨声,窗户透过些许朦胧的亮光。 她猛然坐起身,顺手一摸,发现枕边人已经不见了。 “真是的,一晚上睡一个都还不嫌累。你肯定是最近太闲了。” 羊姜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昨晚不知为何刘益守很是激动,一番折腾下来差点把她给拆成零件。又不是第一次亲热,有必要这样疯狂么? 她打了个哈欠,倒头又睡。这一睡不得了,做了个十分狂妄的美梦。 在梦里,刘益守坐在龙椅上,让自己坐在他腿上,一个劲的抱怨说:爱妃,你说怎么这破椅子如此生硬,朕要换个软的。 还说什么建康城里的东西太碍事,要把台城给拆了。 这确实是刘益守可能会说的话,但结合梦里面的场景,就有些令人细思极恐了。 等一觉醒来,羊姜满眼的黑眼圈,精神萎靡不振,心事重重。 “姐姐,阿郎呢?” 看到贾春花端了个碗进来,羊姜有气无力的问道。 “阿郎说你昨晚比较辛苦,让我来照顾你。他半夜就已经出了寿阳城,现在在哪里我也说不好。” 贾春花饶有兴致的观察着羊姜,心想陈元康看女人真是“一针见血”。当年羊姜还没“发育”起来的时候,颇有些稚嫩青涩。当时陈元康就料定对方是个美人胚子,如今果不其然。 难道这就是刘益守所说的“老铯铍眼光”么? “姐姐怎么了?” 羊姜疑惑问道,她发现贾春花的目光有些奇怪。 “没事,阿郎说他近期不会回来了,你要是闲得无聊,可以跟我们一起打麻将。” …… “轰隆!”天边传来聒噪的雷声,不绝于耳。 暴雨倾盆,合肥城外变成了水的世界,河道里是水,河岸上依旧是水。哪怕是白天,外面的光线也变得很黯淡。 韦粲皱着眉头,这雨已经下了三天。韦黯说的什么运粮啊,战备啊,调兵啊,在这种鬼天气下根本就没法实行。 水军战船需要大量的引火之物,在与对方水军尚未接触时,先派出小船携带引火之物火攻对方船队,乃是此时水军作战的成熟战术。 花费少,见效快,偷袭的时候特别管用。 可外面下了三天雨,那些引火之物都不能用,要怎么出兵? “叔父在府衙大堂点兵,请兄长速去。” 韦粲的弟弟韦助过来叫他去府衙大堂。 “嗯,我这就去。” 韦粲不以为意,先看看自家叔父到底怎么安排的。反正答应出兵芜湖的信已经送到建康了,想来叔父也不会反悔的吧? 7017k 第394章 尊王讨奸,舍我其谁! 一进入府衙大堂,韦粲就感觉气氛有些不同寻常,至少是跟往日大不相同。 韦氏一族经营合肥数十年,这里早就是彻彻底底的“家天下”,地方官员里里外外都是韦氏一族的人,或为旁支,或为姻亲,或许家乡熟人。 从前的时候,哪怕是在府衙开会议事,大部分韦氏一族的人也不会真的当回事。毕竟,只要是“家事”,那都是可以商量的。 然而现在,韦粲却感觉到一丝没由来的心慌与恐惧。气氛太凝重了。 大堂主座上的韦黯一身戎装,如同要带兵出征一般。 眼看外面下着瓢泼大雨,此情此景,怎么看都有些与天气不相符啊! “人都到齐了么?” 韦黯环顾四周,沉声问道。 韦昂拱手说道:“回叔父,都到齐了。” “自从天子遇刺驾崩以来,国家丧乱,各路藩王并起,民不聊生。 韦氏一族受先帝厚恩,理应回报。如今我有意在合肥发檄文,带兵去建康勤王。你们意下如何?” 嗯? 韦氏三代子弟们都面面相觑,不明白韦黯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 领水军去芜湖帮着兰钦打仗对付萧绎,这不就是“尊王讨奸”么? 带兵去建康勤王,这好像跟之前说好的不太一样啊! 韦粲一脸古怪,最后还是开口询问道:“叔父。我韦氏之水军较强,在巢湖训练多年,可堪一战。没有道理不支援芜湖的兰钦,而去建康列阵吧?不知道叔父到底是什么意思?” 韦粲的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萧纲目前的命令,也是让韦氏私军配合兰钦在芜湖打歼灭战,消灭萧绎大军主力。 如果把队伍拉到建康去,知道的以为是勤王,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逼宫呢! 韦氏自韦睿开始,在南梁就一直是低调行事,闷声发大财,不可能做带兵去建康在萧纲面前“示威”这样的事情。 韦粲乃是韦氏第三代,看起来辈分很小,其实也已经三十多岁了。在合肥一直被小叔韦黯所压制,他心里也是憋了一肚子火。 “是什么意思呢?对啊,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从府衙大堂背后的入口走出来几个人,为首一位俊朗的年轻人,正摇头叹息问道。 一众韦氏子弟大惊失色,刚想起身,就听到那人身后一位胡人打扮的少年怒吼道:“谁敢离开座位,我先射死谁!” 他飞速的搭弓,已经瞄准了韦粲。 面对如此大变,门外的侍卫都如同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动静。 “叔父,这是什么意思!” 韦粲愤怒的看着韦黯质问道!其实不止是韦粲,其他韦氏三代子弟都是同样的想法。 “在下都督两淮诸军事的刘益守,且有先帝遗诏在此,你们谁敢放肆!有起身者,按谋反论处!” 刘益守从怀里将“散装遗诏”拿在手上,双目如电环顾四周。已经站起半个身位的韦粲又缓缓坐下,心已经沉到谷底。 “韦都督,把先帝遗诏给众韦氏子弟宣读一下吧。” 说完刘益守将遗诏递给双手恭敬来接的韦黯,不由得站直了身体,整个人不怒自威。 遗诏里面说,命刘益守都督两淮及河南诸军事,接江陵王入建康,废太子萧纲,改立前太子萧统后人为新太子。当韦黯一字一句的读完所谓的“遗诏”,众韦氏子弟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 “我已经验证过,遗诏为真,具体缘由,改日再与你们详细诉说。废太子一事,确实是先帝的意思,陈庆之将军之子亦是可以证明,先帝将改立太子之事告知过其父,以为证人。” 韦黯叹息了一声说道。 刘益守有没有诈且另说,只说他手里捏着萧欢,再加上寿阳的兵马,就有很大机会能在建康走一遭了。至于会不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只能说世间尚有万一之说,谁敢说自己永远不可能马失前蹄呢? “如今萧纲登基名不正言不顺,萧绎等人起兵形同叛乱。带兵护送江陵王(萧欢)入建康登基,完成先帝遗愿,拨乱反正,尊王讨奸,舍我其谁! 谁反对的,现在就站出来!” 刘益守看着最有可能说不的韦粲,只见这位身材高大的中年人,缓缓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一众韦氏子弟全都低下头,既不赞同,也不反对。事已至此,大概反对也没什么用了吧。 看到无人反对,刘益守拍了拍巴掌。很快从萧欢就从大堂后面走了出来。韦黯率先向萧欢行礼,刘益守毫不客气的对韦粲等人冷语道:“江陵王殿下在此,你们为何还不行礼,莫非还想着去建康捧萧纲的臭脚么?” 听到这话,早已排练过多次的萧欢,对众人行了一礼道:“国家丧乱,本王十分痛心。如今正是拨乱反正之时,请诸位护送本王入建康登基,以明正统。” 卧了个槽! 这一套一套的组合拳打得人目不暇接。 韦粲心中苦涩,知道萧纲已经要完蛋了。自己的个人前途,大概也毁于一旦。当然,韦氏并没有完蛋,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只是,真的好不甘心啊! 他都要把嘴唇咬出血来,真的好不甘心啊,就这么简简单单的输了,甚至自己都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就已经输了。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越是国家丧乱之际,就越是需要我辈站出来拨乱反正! 想当初尔等祖父何其英明神武,带着两千子弟与乡勇勤王,终破建康,建梁国,夺合肥,方有今日韦氏之基业。 如今太子萧统后人在此,尔等还有什么心思,不鞍前马后效劳,难道想改天换日,自己去当皇帝?” 刘益守声色俱厉的说道。 “韦氏枝繁叶茂,子弟众多,心思也不一样。有忠于王事的,也有居心叵测的。前者等江陵王登基之后,自然有所封赏。至于后者嘛。” 刘益守顿了一下,做了个劈砍的手势冷笑道:“对于那些长歪了的枝叶,砍掉了对整棵树来说未必是什么坏事。长歪了一枝我们砍一枝,长歪了一群我们砍一群,总会把韦氏砍到正道上来的。” 这番直白的威胁,几乎是不加任何掩饰。刘益守也懒得跟一众韦氏子弟客套,毕竟,他哪怕态度再谦和,再怎么努力去拉拢,对方都跟他不是一路人。 既然如此,把该说明白的话说明白就行了。 “我等,愿意追随江陵王,尊王讨奸,拨乱反正,以明正统。” 率先服软的人不是韦粲,而是韦载的亲弟弟韦昂。这也很好理解,他大哥已经站萧纶那边,看起来似乎要凉透。现在不站出来拥护萧欢登基,难道就等着韦氏自己这一支走向灭亡? 世家子弟一向都是很会做选择题的。 有韦昂打头,韦助、韦警、韦构都人全都站起身行礼,就剩下韦粲一人坐在原地不动,似乎已经打算跟着萧纲一条路走到黑! 韦黯皱了皱眉,刘益守都把话说这个份上了,韦粲还不站出来表态,难道真要拿他的人头祭旗么? “长蒨(韦粲表字),事到如今,是非曲直很清楚,你何苦要跟萧纲一条道走到黑?” 韦黯面色不虞问道。 大家都是成年人,该跑路的时候,就必须要跑路,哪怕私交甚好,也是同样的道理。 “韦氏总要出几个硬骨头的。” 韦粲昂起头,将双手伸出摆在众人面前。 “请将某捆绑,待江陵王登基后斩首示众,以警后人。” 韦粲似乎已经是存了死志,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韦黯叹了口气,世家之内,家族为大,其他的都要让路。他轻轻摆了摆手,两个亲信私军走过来将韦粲“请”走。 众人用敬畏的目光看着刘益守。之前他们一直担心寿阳的兵马攻打合肥,一直都不见其人。如今见到了,却是这样一副光景,不由得感慨造化弄人。 不愧是在两淮纵横捭阖的大都督,名义上还是自己这帮人的顶头上司。 “刘都督,如今合肥水军受都督节制,请都督下令。” 韦黯恭敬的对着刘益守行礼说道。 “派出船队前出侦查,在长江入巢湖的入口观战。萧绎大军要和兰钦决战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先摸摸底,看看他们之间孰强孰弱,其他的后面再说。” 在表态这件事上面,刘益守可谓是“步步紧逼”,完全不给韦氏众人思虑犹豫的时间。然而在战争和出兵的事情上,他又变得“非常好说话”,或者叫异常谨慎。 并未认为能节制合肥水军就可以直扑建康,剿灭萧绎和萧纲的兵马。韦黯等人不由得对刘益守刮目相看。 这位刘都督,可真是长袖善舞,目光如炬啊! “诸位不必惊慌,在下的精兵已经进了合肥城,无论是萧纲还是萧绎,走陆路攻合肥,我们都岿然不惧。到时候水军出兵,可以放心作战。” 刘益守笑眯眯的说道。 一众韦氏三代子弟有些埋怨的看着韦黯,后者心虚的偏过头,不愿意跟那些人目光相触。 如果刘益守的兵马不入城,这位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刘都督,会带着萧欢前来合肥么?此番韦黯也是豁出去了,如果萧欢不能入建康登基,韦氏大概会被诛三族。 “都各自下去准备吧。我韦氏一族已经决意追随江陵王,那么你们就不要三心二意的。可以学韦粲,现在站出来。如果将来被我发现有私通外敌的,不劳刘都督动手,我亲自来清理门户。” 韦黯杀气腾腾的对众人说道。 等一干韦氏子弟离开后,刘益守双手拢袖,对韦黯行礼拜谢道:“江陵王殿下也好,或者未来的天子萧欢也罢,都会记得今日韦氏勤王之举。” “刘都督深明大义,匡扶社稷。可谓是国家的紫金梁,白玉柱。”韦黯也客套的恭维刘益守说道。 两人互相吹捧了一番,刘益守这才告辞离去。折服了韦氏,不代表他现在就要待在合肥城。他已经命杨忠屯兵合肥,自己则准备跟着斛律羡等人一起,前出到芜湖附近的江面,刺探敌情。 当然,既然来合肥城了,肯定还是要四处转转,查看一下地形。 这里是韦氏在掌控,但合肥如此重镇,可谓是两淮除了寿阳以外的第二个关键节点了,显然不能一直由韦氏掌控,到时候若是某些人冥顽不灵,恐怕还是要沙场上见真章。 雨渐渐小了,刘益守走在合肥城的城墙上,忍不住摇头叹息。 总算是不虚此行,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冒险。但合肥这座城,在入建康勤王这个节骨眼,是没办法给机会让你攻打下来的。 保留韦氏是一个隐患,将来依然还要清理一遍。但是一年只能做一年的事情,能做到现在这个地步,刘益守已经知足了。 “主公为何叹气?这次不是收服了韦氏,还得到了一支精锐水军么?” 走在刘益守身后的斛律羡不解问道。 “你之前出场很有气势,做得不错。但是呢,下回可以不要那么粗鲁。威胁杀死对手,永远都是所有招数里面除了动武以外的最后一招,是将自己逼到了死胡同。 有时候可以用些更巧妙的办法。” 刘益守耐心的解释道。 斛律羡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反问道:“哪些办法更巧妙呢?比如说?” “比如说,你可以跟他们讲:我话讲完,谁支持,谁反对?”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斛律羡想了想,猛的点头道:“主公所言极是,我感觉气势涌上来了。”随即他又疑惑问道:“倘若真有冥顽不灵之辈,不一箭射死,该要如何处置?” “当然是一拳打爆他狗头啊!” 刘益守捏了捏拳头说道。 这次韦氏的人除了韦粲以外都还挺识趣的,不然的话,刘益守完全不介意让斛律羡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一代盲侠和绝对肾亏”。 …… 芜湖城头,兰钦面沉如水,看着萧绎麾下的水军放出火船,焚烧芜湖城外渡口停泊的船只。萧绎大概也没想过留手,也没想让兰钦这支兵马水路逃回建康。直接把事情做绝。 毕竟,渡口毁了,他们自己也用不了。 很显然,萧绎带兵攻建康,就没想过修整补给这样的事情,夜长梦多的道理,谁都懂,可真正做起来的时候,能够坚决舍弃,兵贵神速的人,却又少之又少了。 “朝廷说合肥的水军会来支援我们,怎么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欧阳頠不满的问道。萧纲这厮,真是满嘴跑火车,现在兰钦带着大军孤军奋战,一路支援的兵马也没有。 “罢了,求人不如求己。水军只在攻打渡口和城池外围的时候有用。一旦攻城,这些力气就使不上了。我们死守芜湖,固守待援吧。” 兰钦面色坚毅,这次打算豁出去了。 正在这时,二人都看到渡口处已经有萧绎水军的人上岸,朝着城池而来。 “萧绎的人开始争夺木栅了,我这就带兵去顶住。” 欧阳頠对着兰钦拱手行了一礼,转身便走。江南城池,都是城外有水,水外有栅,互相配合。兰钦为了防备萧绎来攻,可是对城防下了不少苦功夫。 “援兵,为什么还不来?” 欧阳頠走后,兰钦紧紧握住佩剑的剑柄,口中喃喃自语。 7017k 第412章 建康城里最靓的仔 “欺人太甚!” 陈霸先愤怒的将“朝廷”派人送来的书信扔到地上。湖熟城签押房内的萧映和萧纲,都默不作声,看着这位刚刚死了亲大哥的将领发泄心中的不满。 建康朝廷……嗯,干脆的说是刘益守比较贴切,对建康周边各地发文,说“伪皇”萧纲已经退位,前太子萧统后人萧欢登基,是为梁国正统。台城内,朝廷各部如今都正常运转,井然有序。 以前发生过什么,既往不咎。但各地从收到通告之日起,不得再以“勤王”名义带兵离开所在郡县,违者按谋反论处。 已经起兵的,请立即带兵返回原驻地所在郡县,否则朝廷将出兵平叛。 这一闷棍,打得企图浑水摸鱼的陈霸先几乎吐血三升。如果朝廷赶尽杀绝,他或许还能鼓动其他人跟着自己一起发兵建康。然而如今的情况却是反过来了。 陈霸先确实是无所谓,反正他已经冲到了最前面。但三吴地区的其他豪强,显然已经不可能再发兵建康。刘益守这张纸的套路就是典型的“投降输一半”,对心怀不轨之辈亦是网开一面。 当然,要不要秋后算账,那是将来的事情。 一向都是墙头草的三吴豪强,坐拥鱼米之乡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建康的局势如今迅速趋于稳定,他们显然不会冒险一搏。 简单概括的说就是,陈霸先大哥陈道谭,这波算是白死了。 看看他们迎接到的萧纲就知道,刘益守做事很有分寸,每一招都打在最要害的地方,一点空子都不留给其他人。 连萧纲都能“无罪释放”,你们这些墙头草还想折腾什么?难道真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陈霸先估计那些三吴豪强们准备回家洗洗睡,当做无事发生了。 “兴国,吴兴沈氏的人送信过来说,他们不打算起兵勤王了,如今建康的局面已经稳定下来,当初立太子的时候,前太子后人原本就在朝中呼声很高。如今师出无名之下,我们胜算很低啊。” 萧映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他一直没有告诉陈霸先,现在也是不得不说了。 局势发展太快,陈霸先败退到湖熟后,他们原本还指望跟三吴其他豪强汇合,然后再发兵建康。毕竟湖熟离建康也就几步路远。 没想到刘益守的政治操作更加厉害,一纸文书就吓退了三吴的兵马。 “刘益守手里捏着萧欢,引而不发,真乃一代枭雄。” 陈霸先叹息说道,气愤是气愤,心里却也服气。刘益守先是引而不发,关键时刻出手,一举奠定如今的局面。其人不仅有大局会用兵,而且政治眼光出众,招招致命。 然而事到如今,在签押房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萧纲就尴尬了。 当前的局面,有点像舔狗奋斗十年终成大佬前来迎娶青梅竹马的女神,结果发现女神已经跟仇家结婚还生了几个孩子。当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陛下请振作,我们依旧是有机会的。” 陈霸先看着萧纲,殷切说道。 “在下现在只是靖安侯了,陛下之言,请勿再提。”萧纲心灰意懒的说道。 只要有刘益守在,他永远都无法返回建康。这个人已经完全彻底的摧毁了萧纲的自信心。 萧映和陈霸先二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刘益守给萧纲的打击是如此之大。 萧映也不知道要怎么劝,说实话,他也觉得挺可惜的,可是目前的情况,也确实没机会了。 “陛下,前太子后人登基,确实名正言顺不假。可是,萧欢不过是刘益守的傀儡,如今萧氏的权位被篡夺,陛下要振作起来才行啊!” 陈霸先苦劝道。 萧纲不为所动。自东晋以来,南面类似刘益守这种架空皇权的人物可谓是数不胜数。从桓温到刘裕,只能说前有古人后亦是有来者。 刘益守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却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如今刘益守掌控建康朝廷,大势已成。兴国,不如我们先带兵回吴兴再做计较。”萧映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也只能如此了。” 陈霸先叹息一声,刘益守驸马的身份操控萧欢摄政,又控制了都城建康。挟天子以令不臣,可以为所欲为真不是吹牛。 他已经可以想象建康城内的那些墙头草们是在如何跪舔刘益守了。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带兵回吴兴吧。在湖熟这边,我心里始终是难安。” 萧映叹了口气说道。他真的很怕刘益守找借口收拾他们,比如说带兵离开驻地,长期滞留建康周边图谋不轨,就是个很好的借口,令人无法辩驳。 天下无事,你带兵离开所在郡县,跑到都城附近的小城晃悠,还说你不是想造反? “兴国,说不定刘益守如今正想找茬,切莫留给对方口实啊。” 萧纲也劝说道。 靖安侯就靖安侯吧,他已经不做他想了。 “末将……这便去安排。” 陈霸先拱手说道,语气里充满了不甘。 …… 长江之上,一支船队在自东向西逆流而上。船队中几乎每一艘都带伤,风帆上有破洞,还有船在漏水,看上去十分狼狈。 其中最大的一艘楼船船舱里,湘东王萧绎正虎着脸盯着面前的王琳与王僧辩,语气不善的问道:“本王中军大帐被袭,你们为何不救援?” “殿下,我等要保证殿下的退路啊。若是船队没了,要如何才能回湘州?” 王琳苦着脸说道。 三波人马先后抵达玄武湖,王琳倒是很硬气,一直等到萧绎本人才肯离开建康。如若不然,现在他早已人头落地。 不过离开建康容易,到湘州就很难了。船队行进至长江芜湖段江面时,他们遭遇韦黯的水军,双方战得昏天黑地。士气跌到谷底的湘东王水军大败,只有几艘船成功逃离包围圈,剩下的战船不是沉没就是被俘。 如今可谓是元气大伤,没个几年都缓不过来。 “殿下,如今大军十不存一,还是先回湘州整军再做计较为好。” 王僧辩不动声色的说道。 “韦氏的水军,怎么就那么巧,会在长江江面上呢?” 萧绎抱起双臂,眉头紧皱,这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问题。更何况,韦氏的人,为何见了他们就像是看到死敌一样,狠狠的出拳一点都不留手呢? 藩镇之间的摩擦,又有谁会不顾一切的出重手? 如果不是看到对方船帆写着的“韦”字,萧绎还以为那边都是刘益守的兵马。 “罢了,就先回湘州再做打算吧。王琳,你带着残部屯守巴陵郡,继续在洞庭湖练兵吧。” 萧绎拍了拍王琳的肩膀说道。 对方不来救援自己,确实是很令他不满。但是王琳硬是等到萧绎到了以后才离开,说明此人还是可用的。也得亏是王琳机敏,主力未损。要不然现在他们一行人已经被韦氏虏获了。 相比较而已,王僧辩直接从台城跑路就有些没义气了。萧绎心中暗自揣度,将来还得防着王僧辩一手。 …… 刘益守的兵马接管建康外城的防务后,清缴盗匪、溃兵,对普通民众秋毫无犯。很快,这支有王者气象的军队就在城内站稳脚跟。萧纲内心所隐隐期盼的“建康之民人人唾弃刘益守篡位”的情况完全没有见到。 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刘益守调崔暹来台城,挂牌组建了“宪兵执法队”,专门纠察在萧纲执政期间,尤其是萧绎来攻城的这段时间。 建康城内的豪强世家富户们,有谁是跟萧绎有合作过的,有谁是在囤积居奇倒卖粮食的,有谁是在欺男霸女仗着萧绎或者萧纲的权势横行不法的。 有一个是一个,都按“离间宗室”“鼓动造反”的由头清查。刘益守本着“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冤枉一个好人”的原则,实行“先下狱,后脱罪”的纠察行动。 你说你没罪?不要紧,先关起来审一下,没罪自然会把你给放了。至于你的家产,那都是赃物,要先查封,再清查。 至于很多人抱怨为什么不收拾藩王,反而要针对城内“无辜”?刘益守给出官方的解释是:藩王们之所以会带兵前来建康,一个是萧纲名不正言不顺的登基,二个则是建康城里坏人太多,不断的勾结外地藩王,离间骨肉亲情。 那些藩王们“迷途知返”,新天子自然也不会把刀举起来对着自己的亲叔叔。可是建康城内那些心怀叵测之辈,就不能跟这些人讲什么“亲情”了。 一时间,建康台城内风平浪静,而外城部分却是风起云涌,四处都有“宪兵”在查封房屋,抓人。而对于这些事情,城内大部分人的看法是:呵呵,关我x事!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刘益守的人马不是穷凶极恶之辈,更没有挨家挨户搜刮的行为。人家都瞧不上那点蚊子肉,都盯着大户呢。 当然,还有不少人阴搓搓的想,刘益守他们吃大户吃饱了,自然不会来骚扰那些升斗小民。其实这次“搜捕叛逆”行动自一开始,就有不少普通民众给官府通风报信。 一来是这些大户平日里就作恶多端,二来则是恨人有,笑人无的心态作怪。你有我没有,那我就举报你,让你最后也变得什么也没有,我虽然没有多长块肉,但是心里却更舒坦了。 这天夜里,鸡鸣山上的刘益守府邸内,麾下亲信将领齐聚一堂,开庆功宴。包括毛喜和斛律羡等人在内,全部在场,气氛简直热烈到要爆炸。 “季伦(崔暹表字),大声一点,告诉他们,我们搜刮……呃,收集到了多少财帛!” 刘益守猛喝了一口酒,满嘴酒气的对崔暹大喊道。 众人屏住呼吸,一声不吭。 崔暹平日里古板稳重,可这些天经历的事情,还有搜刮到的财帛,也让他彻底不淡定了。 “回主公,那些财帛,够我们养几十年的兵马了!” 此话一出,下面瞬间就炸锅了。 “多说一句啊,谁敢在城内劫掠的,我把他钱扣光!” 刘益守猛拍桌案说道。 既然可以安安稳稳的分钱,谁又会闲的没事不要脸去城里抢劫呢?刘益守办事就是地道,按功劳发钱,而不是谁抢到就是谁的。 “跟着主公办事实在是太快活了,在下忽然诗兴大发,想起一首诗来……” 胡僧祐喝得醉醺醺的,得意忘形之下,又想吟诗作对。哪知道阳休之直接打断他说道:“此情此景,主公要作诗一首,题在台城的广阳门上,让进出台城的人,都可以瞻仰主公的风采。” 马屁王出马,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等着刘益守作诗装哔。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刘益守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他吟诗完毕,下面的人都傻眼了。这首诗气势恢宏,真是把他们给镇住了! “好!好诗!只有主公这样雄才大略之人,才能作出这样的诗来!” 阳休之慷慨激昂的大吼道,带头猛鼓掌。他虽然拍马拍得欢,却也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一番热闹的吹捧过后,刘益守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萧纲走的时候,落下了不少妙龄女子。如今里面许多人尚未生子,又青春貌美。若是就这样孤苦一生,甚为可惜。你们怎么看?” 刘益守环顾众人询问道。 “主公平日里不辞劳苦带着我们才有了今天的基业,实在是需要那些温柔如水的女子们服侍照顾。 不如在那些女子里挑些中意的,也算是劳逸结合嘛。” 阳休之不动声色的说道。 “诶?话不能这么说。本王家中妻妾,彼此和睦互助,亲如姐妹。若是再多加一些人进去,难免彼此产生间隙,很是不美。 本王平日里公务繁忙,本就冷落了她们,若是再加其他人进去,她们岂不是更加要独守空房? 我看不如这样,就按战功,将这些女子分了吧?” 刘益守话说完,众人目光一齐看向杨忠。此战杨忠战功当之无愧的第一,没人跟他争。再说他家里也就一个夫人,连妾室都没有。 “主公……”杨忠拱手想说话,刘益守“恍然大悟”说道:“说好了,最少五个,低于这个数,你别想走出这间屋子。”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杨忠还能说什么?他只好拱手行礼道:“谢主公厚爱,那属下就却之不恭了。” “其他的,人人有份。对了,这次还有不少要被问罪的世家豪强,家中女眷,也可以加进来嘛。” 听到这话,大堂内众人都露出迷之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益守扭过头看到身后同样一脸期盼的斛律羡,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还小,过几年我再给你安排,这波就算了。” 7017k 第395章 名将谢幕的挽歌 在护城河周边嵌入水栅栏,是南方攻城战的特色之一,也是一种很缺德也很有效的防御方法。 芜湖城外的水栅栏处,到处都是浮尸。王僧辩派人在护城河上搭建浮桥,而欧阳頠则是派小船在河上巡游,以木盾为掩护,以水栅为阻隔,偷袭萧绎军中搭建浮桥的士卒。 一时间,守城一方竟然还占据上风! 早在几日以前,兰钦就命人将护城河与长江相连的河道堵住,只留下另一侧与太湖相连的河道。所以王琳的水军完全没办法能帮到从陆路上攻城的王僧辩。 同样的,芜湖城临长江一面城墙,亦是防守严密,布防多日,就等着萧绎的兵马前来攻打。 王琳所部弟兄虽然一个个都悍不畏死,但他们多是出身船夫、纤夫、渔夫之类的家庭,熟识水性,善于在船舶上作战,却并不适应攻城战! 之前几次攻城,多半都属于偷袭性质,守将之中也没有厉害角色,故而王琳带兵偷袭频频得手。如今兰钦亲自在城头指挥防御作战,士卒死战不退,王琳在城下干着急,却又是无可奈何。 两个时辰之后,萧绎军攻城不利,如同潮水一般退去。之后兰钦与欧阳頠二人碰面,都是如释重负,感慨捡回来一条命。 然而,他们是轻松了,可王僧辩与王琳二人却要去面对萧绎的阴沉脸,心中只能暗暗叫苦。 …… 青弋江边的萧绎军大营内,湘东王萧绎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芜湖城,忍不住唏嘘感慨。 “殿下,此战失利,在于水军无法支援陆路,两军各自为战,不形成合力,就无法攻破城池。旷日持久之下,只怕是……” 王僧辩拱手说道,面带忧虑。兰钦的抵抗强度远超预计,让他的心沉到谷底。 萧绎摆了摆手,什么话也没说。 “子珩(王琳),若是今夜城门大开,你有没有把握突入芜湖城?” 萧绎思考了很久之后,这才沉声问道。 嗯? 王僧辩与王琳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萧绎这是玩的哪一出。 “兰钦虽是名将,然而麾下部曲来自不同地方,其中就有建康禁军旧部。”萧绎微微一笑,面露残忍之色。很久之前的布局,今日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已经有人向本王输诚。今夜子珩带水军悄然接近芜湖江面,君才(王僧辩)带兵猛攻芜湖东门吸引守军兵力。待芜湖城靠近长江江面的那扇城门大开,有人举火为号。到时候,子珩你亲率五百人突入城内。 人绝对不能多,多了大江之上船只众多,定然引起兰钦警觉。” 果然,再怎么坚固的堡垒,都害怕从内部被攻破。萧纲根基不稳,毫无统兵之能,有人在关键时刻给萧绎投名状,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某定会拼死一战,以报殿下知遇之恩!” 王琳激动的拱手说道。如今关键时刻,他只盼着萧绎不要抽风,搞些看不懂的操作,那样会把大家都拖下水一起死的。 萧绎微微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都下去准备吧。” 等二人离去后,萧绎这才双手紧紧握拳,咬牙切齿。他将一封信从怀里掏出来,看了又看,随即放到油灯上烧毁。 自从前两年建康禁军在兰陵战败,死伤惨重后,萧衍就下令重组禁军,选各地弓马娴熟、勇力绝伦之辈加入,其中不乏将门之后。 当时,萧绎就举荐早已投靠自己的将门世家子弟樊毅、樊猛二人加入禁军,看似为国荐才,实则包藏祸心、有备无患。 萧绎大军在对阵兰钦时颇能占据上风,与兄弟二人与萧绎私下里暗通款曲不无关系。这种事情就跟足球赛场上打假球一般,只要自己这边后卫稍稍放水,就能轻轻松松让对手踢进去几个球。 当然,樊氏兄弟这不算是背叛,因为他们本来就是萧绎的人,只不过是派到建康禁军当中去当“卧底”的。如果天下无事,那么他们从地方边军将领成为禁军将领,甚至飞黄腾达也未可知。 一旦天下有事,他们便可以为自己的靠山萧绎做事,两头吃,两头都快乐。 如今,樊毅、樊猛兄弟写信来投,约定今夜三更时分打开芜湖城临近长江那面的城门,请萧绎派兵速速入城。他们二人还说这件事基本上没有其他人知道,所以无法派兵“里应外合”,带着亲信将城门打开已经是能做到的极限。 萧绎生性多疑,然而如今生死存亡关头,也容不得他再去犹豫。萧绎很清楚,一旦萧纲缓过气来,三吴地区的援兵到达以后,自己这边兵力就完全不占优势了。 唯有趁现在一鼓作气干掉兰钦,打掉萧纲最为倚重的一支精兵,那么就能带着王僧辩他们兵临建康城下。一旦有那一天,差不多就等同于自己坐上皇位了。 “总是称呼殿下也不好,还是要叫陛下才行。” 军帐内,萧绎嘿嘿冷笑道。 布局多年,只看今朝,萧绎觉得天命在他,无人可以阻挡。 …… 夜色已深,兰钦在芜湖城头巡视,不敢懈怠。不过今日能击退萧绎大军,对方攻势受挫,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后对方的攻势只会越来越弱。 正在这时,欧阳頠带着亲兵走了过来,兰钦打了个哈欠问道:“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江面无事,西门临近长江,想来深夜不会有人攻城的,除非城门自己打开,哈哈哈哈。” 欧阳頠哈哈大笑,调侃了兰钦一句。 他说的是实话,临近长江的这面城墙,要在深夜去攻城,跟找死没什么两样。他巡视的时候只看江面上有无船队即可。 “辛苦了,你去歇着吧。” 兰钦叹了口气说道。 “不必,倒是你要去歇着了,三军主将体力充沛,不堕精神,则士卒无不死战。” 欧阳頠安慰兰钦说道。 “如此也好,我去睡一个时辰。” 兰钦微微点头,没有矫情。 正在这时,西门方向一阵骚动,有亲兵急急忙忙的跑来,对着兰钦大喊道:“兰将军,西门城破,湘州军在已经入城了!” 这不可能! 欧阳頠刚刚从那边过来,他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然而,萧绎似乎根本就不打算给他们思考和扭转局势的时间,东面外水栅处突然灯火通明,鼓声震天,王僧辩带着大军开始架设浮桥了! “带着我那两个不肖子,过江去寿阳找刘益守,千万别回建康。见面就说当年兰某在建康有恩于他,如今战死沙场之人挟恩图报,还请他收留。” 兰钦只觉得现在天地之大,却已经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不如战死沙场,为后代留一条路。 “可是那刘益守……” 欧阳頠想说自己踏马根本不认识对方好吧,怎么说这话? “你我虽不同血脉,却情比兄弟,莫非你要看兰某绝后?就算不为我着想,也该为你自己想想,难道你以为还可以为萧绎鞍前马后效劳么?还是回建康当个败军之将的替罪羔羊?” 兰钦愤然怒道。 欧阳頠无言以对,兰钦所言句句属实,至于芜湖城破,他们至今一头雾水,却根本没有时间去追查真相了。 他双手抱拳对着兰钦深深一拜,扭头就走,身影消失在黑夜当中。 兰钦拔出佩剑,命麾下死守东城城门。他带着一队亲兵沿路收拢溃兵,最后到府衙门前集结列阵。 …… 一夜血战,死伤惨重。天亮以后,王僧辩在亲兵的陪同下,从东门入芜湖城,沿路都是战死的尸体,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王琳与王僧辩的大军已经汇合,将兰钦的残兵包围在以府衙为核心的狭小地带。 来到府衙门前,包围圈让开一条路。王僧辩对着府衙方向大喊道:“兰将军乃是忠心之人,只是这忠心所托非人,奈何一心求死? 不如你我为同僚,一起为湘东王麾下驱使,在下可以将大都督一职让给兰将军。” 王僧辩此话一出,周围人都用崇敬的目光看着他。包括王琳在内,都对王僧辩的气度心悦诚服。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兰钦在府衙门前闷声说了一句。王僧辩微微皱眉,最后长叹一声,挥了挥手。万箭齐发,兰钦麾下士卒不得不退入府内,他们的箭矢早就用完了,无法还击。 “来人啊,烧府衙。” 王僧辩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一代名将,竟败于“自己人”之手。若是没有樊氏兄弟深夜开城门,只怕这芜湖城还有的打。 他询问亲兵道:“樊毅、樊猛兄弟二人呢?” 手下回道:“他们带兵追击欧阳頠和兰钦两个儿子去了。” 王僧辩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樊氏兄弟是给萧绎做事的,大节无亏。但是肯定有人不这么想,比如说欧阳頠和兰钦那两个儿子。 古人讲究快意恩仇,这是美德。 东晋咸和三年时,桓温的父亲桓彝在苏峻之乱中被叛军将领韩晃杀害,泾县县令江播也曾参与谋划。 当时桓温年仅十五岁,枕戈泣血,誓报父仇。三年后,江播去世。其子江彪等兄弟三人为父守丧,因怕桓温前来寻仇,所以预先在丧庐内备好兵器,以防不测。 然而桓温依旧假扮吊客,混入丧庐,手刃江彪,并追杀其二弟,终报父仇,并因此为时人所称许。他也因为这件事声名大噪,获得了极多的名望资本,得以迎娶公主,走上“霸道总裁”之路,险些篡位称帝。 东晋时代太远不说,就说近的。北魏成景俊为了给父亲报仇,甚至可以直接从北魏转投南梁!蛰伏多年后买凶杀人。 兰钦此战虽然死于王僧辩之手,但两军交战各为其主,欧阳頠和兰钦之子不会把恨放在王僧辩这里。 更不会去找萧绎的麻烦。 他们会把仇恨放在“直接凶手”樊氏兄弟身上。 所以对于这三人的逃亡,王僧辩和王琳等人不以为意,樊氏兄弟却异常在意。得知欧阳頠带着兰钦两个儿子坐船往江北而去以后,樊毅、樊猛二人立刻带着几条快船领兵追击。 至于有没有追到,尚且不得而知。 “此战记樊氏兄弟头功,我去给湘东王禀告此战事宜,你去通知一下王琳,让他在芜湖城内整军。” 王僧辩交代了一下亲兵,转身便走。此战乃是樊氏兄弟开城门,才能顺利攻占城池。很显然,这兄弟二人会得到萧绎的重用。至于自己的功劳,那还真要看能不能攻克台城了。 台城有羊侃在……这一位,可不太好对付啊。虽然他也不怎么得萧纲信任就是了。 王僧辩心中暗暗吐槽道。 …… 芜湖以西的长江江面上,有一支小规模的船队。刘益守站在船头眺望不远处的芜湖城,叹息一声道:“芜湖城破,萧绎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 “兰钦冥顽不灵,助纣为虐,有此报应也是咎由自取。” 一张马脸的马佛念瓮声瓮气的说道。 “兰钦可惜了。”陈昕也叹了口气。 他父亲那一辈的名将,一个接一个的落幕了。梁国的衰败,也是肉眼可见,无须赘言。 “主公,有一艘小船朝着我们这边飞速而来,它后面还有追兵!” 斛律羡眼睛尖,看到芜湖城方向有一艘小船飞速而来,正在此时,船上其中一人中箭落水,沉入江面就不见了。 “擂鼓准备接战。” 刘益守沉声下令道。 老实说,他还没打过水战。于是便站在船头观战,不动声色。船队开到那艘小船旁边,用渔网将船上仅有的两人捞了上来。 然而,后面的追兵看到有船队接应,居然丝毫不减速,丧心病狂的要冲过来玩接船战。 “真是猖狂!沙雕王,给我射死最前面那艘船上扬帆的船夫!” 刘益守气得对斛律羡下令道,也根本顾不得口误了。水军接战自然有麾下战将指挥,马佛念等人亦是湖边长大的,不惧水战。 这次是考验合肥水军有多少成色的时候了。 斛律羡一箭将船头扬帆之人射入江中,对方大概也是感觉到了刘益守这边的深深恶意,强弓硬弩齐发,一阵箭雨朝这边倾泻过来。 “踏马的射好远!” 刘益守这才感觉自己托大了,没想到湘东王水军如此善战。 “都督小心!” 马佛念身边的某个偏将,一直在留意动静。看到对方箭雨飞扑而来,连忙将刘益守扑倒在船上。顿时他身后中了好几箭。 斛律羡一边射箭还击,一边掩护刘益守退入船舱。此时两边船队都是擂鼓大作,打头的船只接舷,双方士卒开始拼杀起来。 7017k 第396章 湘东一目,亦可入主建康 有个成语叫“时运不济”,还有个词叫“时也命也运也”,说的是人要成功,时机,命数,运气缺一不可。 时运不济的人,三个里面缺了两个,办事是办不成的。 樊氏兄弟的船队离得远射射箭还行,一旦接船战,立马露馅。刘益守这边船队的士卒要不就是合肥韦氏水军的精锐,要不就是白袍军残部中甄选出来的勇壮。 短兵相接之后,樊氏兄弟立马感觉压力山大,自己这边士卒一边倒的被砍,几乎是被打得没有还手的力气。 这支船队是哪来的妖孽? 樊毅、樊猛兄弟心中大骇,仗着船快,迅速与刘益守的船队脱离接触,亡命奔走逃往芜湖城。如今萧绎已经击破兰钦,马上就要到建康城下。他们兄弟二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完全没必要在这江面上跟弄不明白身份的敌人死磕。 麻杆打狼,两头害怕。樊氏兄弟没料到刘益守的这支队伍,刘益守更是没料到会有敌军此时在长江江面上。事实上,如果不是为了追击兰钦之子和欧阳頠,樊氏兄弟完全没必要此时出击,只要在芜湖城内等着萧绎的封赏就行。 船舱内,那位为了保护刘益守而背后中箭的“猛士”,似乎伤势并无大碍的样子。箭矢入甲胄后就已然失去力道,入肉一寸,又不是要害,止血包扎后虽然面色苍白,但看上去并无性命之忧。 “我看你们其实都眼熟,但从未打听你们姓甚名谁,这是我的过错。如今你救我于危难之中,今后就到我亲兵队中任职吧。” 刘益守看着那位“壮士”诚恳说道。 他看了看一旁的马佛念和陈昕询问道:“你们不介意忍痛割爱吧?” “都督哪里话,只要他愿意,我们亦是乐见其成。” 陈昕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把人扣住。 很明显,这一位偏将是要发达了,很可能被刘益守引为心腹。 事关个人前途,陈昕自然是无话可说,要不然不仅得罪人,而且还会把白袍旧部里面的气氛搞得很僵硬。 “末将……周文育,见过主公!” 靠在船板上的汉子想起身行礼,背后伤口被扯动,只能微微拱手,表示自己愿意。 跟谁会比较有前途,这是明摆着的。周文育此刻几乎快激动得跳起来。 周文育出身贫寒,原名姓项,名猛奴,新安寿昌(浙江建德)人,今年已经二十六七了。他年少的时候颇有勇力,水性极佳。被当地驻军都督周荟看中,收为养子,并改名为周文育。 后来周荟因为工作调动,带着周文育去了建康,并被萧衍指派到白袍军中担任行军司马,随后便跟着陈庆之一同北伐。算是“白袍系”的资深人物。 周文育随之加入白袍军,跟着养父南征北战。 后来周荟死于北伐,周文育在军中升为偏将。跟着白袍军回归梁国后,又随同陈庆之在建康禁军中任职,戍守石头城。 再后来便是作为白袍残部的一员,跟随陈庆之的儿子陈昕拥戴萧欢,投到了刘益守麾下。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经历坎坷的周文育很明白,自己之前的靠山,有教养之恩的周荟已经不在了。下一个靠山,要睁大眼睛去挑。因为这次看走眼,很可能就没有下次选择的机会了。 而刘益守平日里为人仗义,言而有信,爱惜部下,行事端正,赏罚分明,颇有人主之像。至少周文育在知道的那些上层人物里面,还没有比得上刘益守的人。 周文育一直很想投靠刘益守并担当心腹,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贸然投靠,又难获信任,令对方质疑自身人品。 如今飞身一扑“救主”,期盼已久的目的也自然达成。周文育亦是心中感慨到无以言表。 这才明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实乃至理名言。 “你安心养伤,之后跟我一同回寿阳修养一段时间,等伤好了以后再入亲兵队任职。” 刘益守温言说道。 马佛念等人都很羡慕周文育。其实他们投靠过来给刘益守当鹰犬也并无不可。但是当差是一回事,很受信任并倚重为心腹则是另外一回事。 他们就是想投靠,难道刘益守会信任他们如信任自己培养的那帮心腹么?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就如兰钦哪怕投靠萧绎,地位也绝不会在王僧辩与王琳之上一个道理。 好言好语劝慰鼓励了周文育一番,刘益守来到另外一个船舱。他也想知道这次被追击的两个倒霉蛋,究竟是谁。 …… 芜湖城的府衙大堂,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到处都是烧焦的尸骸,看上去异常可怖。兰钦的尸体亦是在其中,只是早已分辨不出谁是谁。 萧绎站在府衙门外,看着眼前令人不忍直视的场面,幽幽一叹。 “你若是归降于我,又岂会有今日之祸?” 萧绎摇了摇头,转过身对王琳问道:“芜湖城内是否已经肃清?” “回殿下,已经肃清了。”王琳小心翼翼的说道。如今湘东王威严日重,他虽然是小舅子,也不敢在对方面前摆谱。 “嗯,今晚城外大营设宴,通知樊氏兄弟和其他人都一起参加,本王要论功行赏。” 萧绎难得露出微笑。攻克芜湖,此番进军建康的行动就成功了一大半。下一场,就是建康城下论真章的时候了。 当然,现在可以松口气,却也不能彻底放松警惕。南齐末年萧宝卷醉生梦死,昏庸无道。然而各地藩镇起兵造反,都屡屡在建康城下折戟沉沙。 得亏是萧衍准备充分,外加萧宝卷也把之前的运气彻底用完,才得以代齐建梁。要不然这种藩镇起兵的闹剧还要持续下去。 行百里者半九十,多少人是倒在成功的最后一步,真是如过江之鲫,数也数不清。 到了入夜,芜湖城外大营帅帐内已经摆开了宴席。 除了王僧辩、王琳和麾下数得上号的将领外,此番在兰钦手下当二五仔,成功打开城门的樊毅、樊猛兄弟居然也在。 不过樊毅比较倒霉,被斛律羡一箭射中肩膀,绑了个绷带的模样看着着实有些狼狈。 “智烈(樊毅表字),你怎么受伤了?” 萧绎温言问道,面带笑容十分关切。如今他心情大好,自然不介意对手下表示一下“亲切”。 “回殿下,追击逃亡的兰钦之子与欧阳頠的时候,被一支船队拦截,不幸身中流矢,并无大碍。” 樊毅沉声说道。 他看着也确实不像是有事的样子,萧绎顿时放下心来。 “对了,那支船队是什么人,弄明白了么?可曾抓到俘虏?兰钦之子呢?” 萧绎忽然记起这一茬,既然是被拦截,你们难道就这样回来了?兰钦的后人和欧阳頠到底抓到没? 樊氏兄弟面色发白,樊猛无奈苦笑道:“不怕殿下笑话,这支人马异常精悍,在下折损了不少好手也挡不住攻势,最后是狼狈逃回来的。” 嗯? 王僧辩和王琳等人一愣,樊氏兄弟弓马娴熟,也是一号人物了,居然还被对方打得落荒而逃?当然,如果他们知道那艘船上有不少白袍旧部,估计也就不会觉得惊讶了。 如果他们都要哭,那绝对优势兵力被白袍军打得丢盔弃甲的元天穆只怕要泪流成河。 不过可以肯定,哪怕这支规模不大的船队很是厉害,他们也绝对不是建康那边的人马。萧绎略一揣摩,估计那些人应该是合肥韦氏的私军,于是便放下心来。 “君才(王僧辩表字),你记不记得那刘益守是怎么骂本王的?” 萧绎笑着问王僧辩说道。 “呃……” 王僧辩是个老实人,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倒是王琳坦然说道:“檄文中讥讽殿下说:湘东一目,宁为赤县所归?” 听到这话,萧绎一点都不生气,哈哈笑道:“都是些小儿之见,逞口舌之快,无知之言。” 别人骂你是傻子,如果你自暴自弃做傻事,那你真就是傻子;但假如你后来表现得聪明睿智,傻子就不是你,而是骂你傻子的那些人。 同样的道理,如今萧绎麾下大军攻破芜湖,大军马上兵临建康。刘益守那边檄文里面讥讽萧绎的话,反而会让他们成为世人的笑话。 所以萧绎此刻不仅不介意提起这句诗,甚至还希望别人多提一提。因为对比自己目前的成就,这句话已经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殿下,我兄弟二人此番不过是开芜湖城门而已,比起各军都督浴血奋战,实在是微不足道。请殿下将这次的功劳先记下不赏,待攻打建康,我兄弟二人愿为先锋。 到时候若能率先入城,殿下再赏不迟。” 樊毅忍痛拱手表忠心说道。 王僧辩与王琳等人不由得看了他们兄弟二人,这两位不是简单角色,很会审时度势啊! 萧绎见樊氏兄弟如此识趣,欣慰点头道:“你们都是我的股肱之臣,有心了。放心,此战你们的功劳,记得清清楚楚的。待攻克建康后,本王,不,朕一定不吝赏赐。” 陛下毕竟还是比殿下听着舒服,萧绎很自然的就改口称朕了。 他环顾四周补充道:“你们也是一样。” “末将谢过陛下!” 众将齐声说道,心中乐开了花。 萧绎若是登基为帝,他们会有怎样的前途,几乎不需要赘言,只能说懂的都懂。 “哈哈,湘东一目,亦可入主建康。朕就是要让世人看一看。你们莫要让朕失望!” 萧绎虽然在笑,话语中却隐隐带着些许威胁。 众将一起拱手说道:“敢不为殿下效死,不攻下建康,誓不为人!” “好!好!你们有此志向,朕就安心了。” 萧绎满意的点了点头。 …… 船舱里,听明白来意以后,刘益守无奈对欧阳頠和他身边的少年苦笑说道:“如果你们要找那个在寿阳当大都督的刘益守,那估计就是在下了。” 其实欧阳頠早就猜到了,不过当刘益守亲口承认后,他还是厚着脸皮说道: “兰钦将军说当年在建康对刘都督有恩,希望都督能够照拂他的后人。 在下无能,逃难途中,兰将军长子兰夏礼中箭落水只怕已经遇难。在下身边这位是兰将军幼子兰京,希望刘都督能够收留他。” 兰京有些畏惧的看了刘益守一眼,作为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突然遭遇大变,很难再去信任别人。 他现在只信任欧阳頠,因为欧阳頠是父亲兰钦的挚友,可以托付家小的那种朋友。 刘益守长叹一声道: “当年,我被天子软禁在建康某院落,兰将军为守军统领。 后萧正德将被萧玉姚绑架的长城公主送到在下软禁之处,兰将军明明知道此事,却故作不知。让在下顺利抱得美人归。真要说起来,兰将军还算是在下的媒人。 在下非常感激兰将军成就在下的好姻缘,所以收留之事不必再提,这是应有之意。” 当初萧玉姈在刘益守那边玩得很开心,两人闲来无事整天就各种花样的尝试,兰钦只当自己是聋子啥也听不到。 如今听到这桩密辛,欧阳頠和兰京这才恍然大悟,明白为什么兰钦要让他们来投靠刘益守了。原来那时候萧玉姈就跟刘益守鬼混上了,难怪萧衍会同意这桩婚事。 兰钦作为当时的“看门狗”,又怎么会不知道院子里面住了什么人呢? “你父之死,非常可惜。但事已至此也无可挽回。 你就在我亲兵队里学习文武艺和做人的道理,我必以恩人之子对待,不会怠慢。也不需要你为我冲锋陷阵,出生入死。 待你觉得可以自己闯荡了,想去哪里我都不会阻拦。 这就算是我对你父的一个交待吧。” 刘益守微笑拍了拍兰京的肩膀说道。 这位少年再也忍耐不住,拉着他的袖子嚎啕大哭。 等兰京哭够了,刘益守看向欧阳頠问道:“欧阳将军想在我军中任职么?” 这话算是把欧阳頠问住了。 “其实吧,严格说起来,萧纲是在叛乱。天子过世之前,已经准备换太子,并命在下接前太子后人来建康。 如若不然,在下岂能让对天子忠心耿耿的陈庆之将军出面保证,岂能让白袍旧部跟随?这位便是陈将军之子陈昕。在下所言,你可以问问他是不是真的。” 听完这番话,欧阳頠一脸震惊看向陈昕,只见陈昕无可奈何的点点头道:“刘都督深明大义,江陵王殿下目前就在寿阳,欧阳将军一去便知。” 忽然间,欧阳頠感觉兰钦死得太不值得了,只怕将来还要背负骂名。 “休明(兰钦表字)所托非人,何其不值!” 欧阳頠痛惜摇头,几乎无言以对。 “好好跟着刘都督吧,他值得托付。” 欧阳頠一脸认真的对兰京说道,用力的拍了拍兰京的手。 “叔父,我知道了。” 兰京有模有样的对欧阳頠一拜,又对着刘益守一拜。 “你父英雄了得,莫要堕了他的威名,跟在我身边,我会请名师好好教你。” 刘益守看着兰京殷切说道。 兰京这是第一次觉得这世间除了老爹和欧阳頠以外,还是有好人的。刘益守知恩图报,侠义心肠,乃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人。 7017k 第397章 开府多如狗,仪同三司满街走 轰隆!春天的雨来得那样急切,高大巍峨的台城,在雨中显得颇有些苍凉,甚至阴森可怖。 统治摇摇欲坠的皇帝萧纲,无力的瘫坐在式乾殿内的龙椅上,整个人的身体如同被妖怪吸走精气一般,只留下一副等待腐朽的躯壳。 所有的宫人都被屏退,这里就只有萧纲一个人,在感受着封闭的建康宫给人造成的压迫。那种寂静无声,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压迫感。 “没了,都没有了。” 萧纲喃喃自语的说道。 今天早晨得到消息,兰钦在芜湖战败,被烧死在府衙。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一个人也没有逃出来。这支在前方被萧纲给予厚望的精兵,灰飞烟灭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萧纲异常平静,独自一人来到式乾殿,瘫坐在龙椅上发呆。他已经放弃治疗,怎么样都无所谓了。 就和高考前一个月发现自己依旧还是每一科满分一百五,却永远只能考二三十分的学生一样,再看书又有什么意义呢? 都毁灭吧,就这样了。 萧纲无声叹息,如同死鱼一般动也不动。 “陛下,如今战局未定,不可轻言放弃啊。萧绎不过是赢了芜湖之战而已,还未到建康城下呢。” 柳津慢慢走到萧纲身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不这样说还能怎么办呢,难道现在投降,萧绎会放过他跟儿子柳仲礼么?想想也不可能。柳津现在跟萧纲是一条船上的人,要死大家都会死。 “没了,什么都没了。就算柳仲礼回建康,也不过是多喘息些时日罢了,还能怎么样。” 萧纲本就是个意志力薄弱的人,如今万念俱灰,已经不做他想了。他也知道柳仲礼打不过萧绎麾下的兵马。 “陛下,微臣有三策,同时使用,或可以挣扎些许时日。” 柳津不动声色的说道。 萧纲顿时来了精神。 如果柳津大言不惭的说可以反攻之类的如何如何,类似刘益守前世某个演员总统满嘴跑火车差不多,那他打算直接去寝宫睡觉去,不做他想了。 然而柳津现在说得保守,很可能这些策略是真的有作用。 “说吧,朕听着呢。” 萧纲有气无力的说道,也没做多大指望。 “三吴那边的豪强,他们本来官职低微,在朝堂上身份不显,只能在州郡中任职。我们可以大肆的给他们赋予官职。 像是开府啊,仪同三司啊,散骑常侍之类的啊,能给就给,绝不吝惜。 如果是萧绎占据建康,这些人已经被赋予的职务肯定都会被撤销,所以他们这时候也该实质性的出兵建康勤王了。” 柳津对萧纲出了一个狠招,堪称是“七伤拳”。 “呃,可是这般封赏,我们将来要如何收场?朝廷赏赐沦为儿戏,岂不为天下笑?” 萧纲一脸莫名其妙问道。 现在梁国的豪强,很多并没有得到官面上的承认,特别是南方那些豪酋帅们。饶是如此,都已经在地方作威作福,无法无天,时常叛乱了。 若是给他们官面上的封赏,那些人只怕要蹬鼻子上脸! “陛下,若是明天都过不去,何谈什么将来?” 柳津痛心疾首的说道。 “嗯,似乎有点道理。” 萧纲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不再像是之前那么懒散了。柳津有句话说得好,如果明天就完蛋了,那何必管将来的将来如何呢? 摆出个特大的烂摊子,让萧绎焦头烂额的收拾,不正是出了口恶气么? 怀揣着“我难过,你也别好过”的念头,萧纲似乎又振作起来了。 “还有呢,快告诉朕,还有什么办法?” 萧纲一脸激动的问道。 “中枢朝臣,有些人不受陛下待见,但他们家中巨富,财帛充满府库,穿铜钱的绳子都烂掉了。 不如将他们一网打尽,抄家得来的财帛,犒赏建康各部兵马。如此一来,想必士卒们打仗都会很有动力的。” 柳津不动声色的说道,至于指的那个人是谁,用脚指头想也能猜出来,说的不就是萧纲登基后被投闲置散,目前赋闲在家等待“起复”的朱异嘛。 然而,恐怕朱异在家中等来的不是“起复”,而是鲜血淋漓的屠刀。 “朱异当了数十年的重臣,直接抄他的家,会不会不太好?” 萧纲还是个要脸的人,现在这个节骨眼抄家,吃相太难看了。 “陛下,我们不抄家,萧绎进城后为了犒赏三军,也同样会抄家的。与其让萧绎来做,不如让我们自己动手。” 很显然,一朝天子一朝臣,柳津的那点小心思,似乎也不打算隐藏什么。抄了朱异的家,既能搞到军费,又把潜在的政敌给消灭了,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貌似这么做也并无不可。” 萧纲沉思片刻说道。他明白,萧绎总归不是什么好鸟的,自己抄家,哪怕最后什么也没落下,也好过把那些财帛留给萧绎。 “第三策呢?” 萧纲感觉今日柳津的主意都说到点子上了,果然,人就是要有些压力,才能有动力去做好事情么? “在建康城内散播流言,就说萧绎大军的军纪十分败坏,走一路抢一路(这也确实是事实)。然后让那些富户们出钱出力,并将家眷搬到台城里面来!” 呃,如果说前面那两条策略只是有点坏,那么最后一条就是几乎坏到了极限。 这是要让建康城内的富户、官僚、权贵,跟台城共存亡。要死大家一起死。 “如果他们不愿意呢?” 萧纲疑惑问道。这些人平日里就喜欢闹些幺蛾子,特别是乌衣巷那帮人。如今让他们全部住在台城,真的没问题么? “如果不愿意,那就是萧绎的同伙,这样的人,可以直接抄家,然后家产充公为军费。” 柳津杀气腾腾的说道。 萧纲倒吸一口凉气,兰钦的惨败导致建康西面门户大开,也逼得柳津出了杀招。可以想象,就算这次击退了萧绎,建康小朝廷也彻底丧失民心,没个几年缓不过来。 而且还在国内树立了一大批拿到“朝廷认证”的地方豪酋帅,可以说是遗祸无穷。 以前柳津没有出这种馊主意,是因为投鼠忌器,也是认为凭借朝廷的力量是可以平息藩王叛乱的,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如今情况有变,既然萧纲将来还能不能继续坐这个位置都难说,索性的放开手脚一搏吧。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失手就在阴间,没什么好犹豫的。 “柳卿家……朕真是……” 萧纲吞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微臣也是没有其他办法了,就这么几条,请陛下定夺。事后,可以把责任全部推到微臣身上。” 柳津面色平静的说道。 “那……也行吧。” 萧纲轻叹一声,微微点头。一路招降纳叛,萧绎麾下的兵马到建康的时候,估计也不少了。起码是比朝廷的军队要多些,而且士气高昂。 反观建康城内,精锐都跟着萧纲走了,羊侃部又不能完全信任,至于其他人,不提也罢。 “微臣这就去办。” 柳津双手拢袖对着萧纲行了一礼,转身便走,不一会身影就消失在宫外的雨幕当中。 “唉,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萧纲一个劲的唏嘘感慨道。 …… 萧映和陈霸先等人带着部曲坐海船到了钱塘,又转船舶水路到吴兴。回到自家地盘,别提多开心了。无论是萧映还是陈霸先,在吴兴都有深厚人脉。 二人很快便跟吴兴沈氏等豪族联络上,约定起兵,北上建康勤王。然而,兰钦战败的消息,好像晴天霹雳,直接让萧映傻眼了。 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萧映就找来陈霸先,二人商议对策。 “如今是不是要北上,是不是要接受萧纲的任命,本王心里也是没底啊。” 萧映一脸苦笑对陈霸先说道:“毕竟,萧绎也没说要我的命,投靠萧绎亦是一条可以走的路。” 听到这话,陈霸先心中暗暗揣摩,只怕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是萧映,恐怕芜湖之战后,很多人都会捧萧绎的臭脚。 “殿下,朝秦而暮楚,为世人所不齿。萧绎起兵哪怕说得再冠冕堂皇,也是藩王作乱,起兵夺嫡而已。萧纲无论怎么说都是太子继位,名正言顺。 殿下之前若是不吭声也就罢了,装聋作哑跟着萧绎混也未尝不可。 可之前跟沈氏等大族都已经约定好起兵拥戴萧纲,出兵建康勤王。现在又出尔反尔,吴兴父老会如何看待我们呢?” 陈霸先说的道理,就跟某妹子听说某男家财万贯主动贴上去确定关系,结果某男家中突然破产成为穷光蛋,妹子又飞速投入到另一个家财万贯之人怀里。 世人会如何看待这样的人? 不得不说,陈霸先的话一针见血,指出了萧映所忧虑的事情。作为麾下有部曲,又有稳固地盘的藩王,岂能不爱惜羽毛?声望很多时候,比财富更重要。 谢安当年就是凭着“谢安不出,奈苍生何”的名望出山,并玩出了“东山再起”这个梗。 萧映现在就是觉得一旦投靠萧绎,之前的功夫全部白费,还会成为世人眼中的笑话。简单的说,就是沉没成本太大,以至于难以割舍。 “兴国(陈霸先表字)所言甚是,本王亦是忧虑这些,不知道要如何处置。” 萧映轻轻一叹,看着陈霸先不说话。 “在下有上中下三策。” 陈霸先伸出三根手指说道。 “比如说?” 萧映兴致不是很高,并不认为陈霸先可以想出什么高明的点子来。 “上策嘛,即刻出兵建康,接管建康城防,领兵击败萧绎。如此一来,殿下可以名利双收,不亚于再造国家。” 上策,说白了就是硬刚萧绎。看起来似乎不可取,但陈霸先比萧映想得更多更远。 如今不管萧纲怎么封赏萧映,萧映也只能在吴兴和周边地区豪横一番,终究不过是地方势力。然而入主建康后,那就成为了“中央势力”。 其中能够带来的政治便利,当真是一言难尽,应有尽有。 当然,高回报,高风险,这也是应有之意。 “如今本王畏惧的,就是萧绎兵势强横,不可正面交锋。上策虽然斩获极多,可风险太大不能承受。” 萧映缓缓摇头,否决了陈霸先的所谓“上策”。当然,这也是在陈霸先的预料当中,如果萧映有那样的气度和胆魄,他就不是萧映,也不需要来询问自己的意见了。 “中策如何?” “等萧绎攻建康时,我们再带兵去救援。若是萧绎落于下风,我们则痛打落水狗。 若是萧绎处于上风,我们则接萧纲回吴兴,统帅管理三吴地区兵马和钱粮,割据一方,以图将来北上扶持萧纲再入主建康。 就算我们什么都做不到,也可以从容带兵撤回吴兴,向世人展现了我们勤王的姿态。那时候萧绎忙着占领建康城,哪里顾得上我们?” 按刘益守前世的话来讲,陈霸先的所谓“中策”,就是一条进可考研,退可搬砖的康庄大道。弹性简直大得离谱。 萧映听了以后心花怒放,紧紧握住陈霸先的手笑道:“如此良策,岂能是中策?” 他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叹了口气问道:“那下策呢,索性也听一听。” “若事不可为,殿下可以在三吴自立,对外号称监国。” 陈霸先不动声色的说道。 监国这个意思嘛,我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但是国家太乱了,我作为宗室子弟帮忙看管一下。 听起来好像有那么点意思,然而萧映暗自揣度,只怕自己资历名望还不太够,贸然割据自立,三吴地区豪强世家太多了,没哪个是省油的灯。 步子太大,那是要扯着淡的。 萧映摇了摇头说道:“所谓监国,本王虽无愧于心,可世人愚昧,却未必会如此看待。到时候万一认为本王要称孤道寡,本王也无法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所以这才是下策,万不得已而为之。” 陈霸先双手拢袖行了一礼说道。心中暗笑萧映想偷鱼还嫌腥。 “殿下,吴兴与建康,看似相隔很远,实则从太湖出发,走水路便可以直接到丹阳。我们做好准备,出兵到建康,并不需要多长时间。只要建康城不是被一战而下,我们完全有时间去增援的。” 听到陈霸先这番解释,萧映这才微微点头,心中安定不少。 “出兵一事,莫要声张。如今萧绎势强,吴兴豪族并不能完全相信。” 萧映忍不住告诫陈霸先,怕他得意忘形。 “请殿下放心,末将去处理军务,至于出兵之策,不会对别人提起。” 7017k 第398章 大都督有大智慧 “主公!寿阳一切安好,已经整军待发!” “主公!春耕已经安排妥当,一切有序!” “主公!军粮已经准备充足,随时可以上漕船运走!” 寿阳城门口,刘益守麾下诸多大佬,如于谨、陈元康、王伟等人全都在场,列队欢迎刘益守回归,顺便汇报工作。 杨忠如今已经屯兵合肥,众人都感慨刘益守果然是马到功成,顺利就解决了屯扎在合肥的韦氏一族。 入主建康的大业,已经提上日程,所有人都是兴奋得不行,卯足了精神的办事,比平日里的效率高上许多。 “别紧张别紧张,你们都辛苦了。走,一起去府衙议事。”刘益守哈哈大笑,挨个跟众人寒暄,招呼所有人一起入城。 兰京和欧阳頠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切,心中暗暗揣度,刘益守果然是很得部下拥护,在寿阳如同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很多时候,同样是在做事,表情和神态往往是另外一种语言,而且是更真实的语言。一个团体内的蓬勃朝气,是不需要过多的用语言去赘述的。 一看便知,懂的都懂。 一行人入了府衙,刘益守指着兰京对陈元康说道:“这位是兰钦幼子兰京,家中突变,父兄遇难,将其托付于我。 如今我想让名师悉心调教,助其成才。不知让他拜在你名下如何?” 陈元康的学问是绝对没问题的,唯一有问题的是他平日里比较忙。各种意义上的“忙”。 “主公,在下时常嫖宿于寡妇之家,若是让我教个学生,难道不怕教出来一个轻浮之辈?” 陈元康压低声音在刘益守耳边说道。 差点忘了,你跟高澄、祖珽都是臭味相投。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此事便作罢吧。” 刘益守怕兰京有想法,转过头对他说道:“这位是陈元康,才高八斗。他为我麾下重臣,平日里事情太多恐怕耽误你学业。这样吧,晚上你来我宅邸吃个饭,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兰京还能说什么呢,面子是别人给的,脸可是自己丢的。他拱手行礼道:“谢都督好意,那在下就在府衙门外等着了。” 兰京还是有点眼力劲的,看着刘益守他们就是要商议大事,自己和欧阳頠在此处怎么也不合适。 果然,欧阳頠对他使了个眼色,两人行礼告退。等这二人一走,府衙大堂瞬间就炸开了锅。 王伟急切对刘益守说道:“主公,兰钦与我们是敌非友。他的幼子可怜是可怜,然而主公也不用对他这么上心吧?切不可忘记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啊。” 陈元康也微微皱眉说道:“兰钦与主公非亲非故,现在还是给萧纲效力的,实乃我们的敌人。主公此举确有不妥。” “诶,你们不要这么紧张嘛,都坐下,都坐下。” 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如果只是收养一个兰京,就可以使天下英雄前来投效,这样的事情我还可以多做几次都是无妨。千金买骨的道理,谁都明白,知道又去做的人却又很少了。” 听刘益守这么说,王伟和陈元康二人都放下心来。很明显,刘益守还是那个刘益守,脑子一直是清醒的。 “如今天下大乱,各路英雄都会冒出来争一席之地。对兰钦之子这样的人,我都可以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你们看到了会如何作想,我麾下众将看到了会如何作想,天下人知道了会如何作想? 倘若他日兰京背叛我,天下人又会如何去看待他? 一个兰京都容不下,这样的心胸,又怎么去包容天下?” 刘益守语重心长的说了一番话。 陈元康和王伟二人拱手行礼,心悦诚服说道:“主公仁义无双,深谋远虑,我等不及也。” “客套话就不必多说啦。” 刘益守抱起双臂,意气风发的问道:“如今萧绎兵发建康,我们要如何处置?” 之前做了那么多事情,不就是等着这一遭么?如今时机成熟,可以从合肥与历阳两个方向出兵,进退无忧。可以说这波是天时地利人和皆备,要是输了,刘益守自己都应该自尽以谢天下。 “主公,属下以为,现在我们还不方便轻举妄动。越是关键时刻,越是要沉得住气。我们若是提前打出萧欢这张牌,萧绎与萧纲,反而可能会和解,暂时达成同盟在建康周边屯兵,一起对付我们。 到时候我们骑虎难下,打建康兵力不占优势,退回寿阳又恐遭围剿。这是不必要的麻烦,根本不需要犯蠢。 再者,弑君之名恶臭千里,骨肉相残人人唾弃。无论是萧纲还是萧绎,他们谁杀谁都是很遭人嫌弃的事情。 主公乃是萧衍之婿,也算是半个萧家人。弑杀大舅子这样的事情,显然不能主公来做。先入建康,必定要处理萧纲,到时候主公是杀还是不杀呢?” 陈元康似乎早有腹稿,娓娓道来令人茅塞顿开。 刘益守顿时抚掌大笑道:“长猷之言深得我心,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 “主公,其实,将萧绎和萧纲放走,才是长久之计。” 王伟不动声色的说道。 刘益守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微微点头却又一句话都没说。这些事情,懂的都懂,不需要过多赘述。 王伟接着说道: “萧欢虽然无知,但他一旦入主建康,必定有一大帮梁国旧臣簇拥。那些人也会被委以重任,跟主公分庭抗礼。 由于外患已绝,诸藩王已灭,无人跟萧欢争锋,所以主公和我们寿阳的兵马反倒是成了碍事的东西。那个时候,主公若是杀萧欢自立,与王莽无二,萧氏族人肯定会借机起兵制造麻烦。 若是不杀,恐怕萧欢会坐大,到时候又是一堆麻烦事。 不如此番放萧绎与萧纲离去,让他们在地方上割据一方。如此萧欢必定要倚重主公和我们寿阳的精兵,才能在建康睡得安稳。 然后主公可以在接下来几年内占领一处巩固一处,把新地盘都变成我们实控的地方,而不去动建康的小朝廷,反正让他们政令不出建康就可以了。 一旦时机成熟,便可行北伐南阳、荥阳等地,与高欢争锋。我们有了南面数不清的钱粮和兵员,还占据北伐大义,不再是寿阳一地与北方对抗,相信还是颇有胜算的。” 王伟这番算是连消带打,把将来的路线图都说清楚了。 “主公,这次我们怎么用兵?” 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于谨沉声问道。 “若是萧纶攻京口,让宇文泰从盱眙出兵,占领海陵、广陵等地。我料到时候萧纲会让柳仲礼撤回建康守城,萧纶必定会攻打京口。让宇文泰断萧纶的后路,这里纵深太小,萧纶若是避无可避,将其俘虏后秘密送到寿阳,我来处置。” 萧欢那几个“好叔叔”,刘益守是一个都不会杀的,至少不会亲自动手。如今梁国的基本建制格局还在,王伟说得好,不能让萧欢太安稳了。 越是做大做强,越是需要爱惜羽毛。那些所谓“手足相残”的事情,不能自己亲自下场。 “让杨忠和合肥韦氏的水军,封锁长江水路陆路通道。沿岸拔除萧绎占领的城池。” “至于主攻的这一路嘛,你来领兵,我也会一同前往。这一路战况复杂,不好事先安排,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几句话就把军务分配下去,此战的关键,不在于多能打,而是出手的时机。等那几个藩王互殴累了,各自被打出狗脑的时候,随便什么人上去就能收拾他们。 精兵不是损耗在这种地方的,北方还有强敌,这次只是去吃肉,不是去啃骨头。 “末将明白了,那这就去准备。”于谨拱手沉声说道。 “对了,我们是走水路啊。直接在采石或者京口上岸,看到时候哪边兵力空虚。让韦氏的人马负责提前肃清长江江面。” 怕于谨惯性思维,刘益守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明白了。” 于谨离去之后,刘益守这才伸了个懒腰道:“都散了吧,把所有的探马都放出去,关注建康方面的军情,我回府邸休息了。” 在外面风餐露宿了不少时日,刘益守也感觉累了。得亏是萧绎在芜湖一战损失颇大需要修整,要不然现在那帮人就已经兵临建康了。 兰钦多少还是给萧纲争取了几天时间。 “呃,你们还有事?” 刘益守看到王伟和陈元康都没走,有些疑惑的问道。 “主公,确实是有事。” 陈元康面色古怪,最后叹息一声说道:“怎么说呢,跟主公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跟北方的高欢有着莫大的关系。” “比如说?” 刘益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问道。 “比如说高欢长子高澄,跟荥阳郑氏出身的郑大车私通,被从晋州回邺城的高欢逮个正着。如今郑述祖特意从彭城赶来寿阳向主公求救……反正,就这样了。” “咳咳咳咳咳……” 酒在喉咙里没咽下去,刘益守剧烈咳嗽了半天才缓过来。疑惑的问道:“高澄……好像才十四岁?还是十五岁? 当年郑大车对我抛媚眼的时候就已经……这件事真是一言难尽啊。” 刘益守忍不住笑,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郑述祖这是病急乱投医啊,高欢又怎么会听我的话,把郑大车放走呢?放心,贺六浑心胸宽广,才不会杀自己长子和爱妾呢。”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他这是关心则乱,放心便是。让他快点回彭城处理政务去,不要游手好闲的管这些杂事。” “主公,这件事虽然是杂事,但,北方世家最近似乎有意联络主公。大概,是萧衍遇刺,梁国大乱,他们看到有利可图了吧。” 王伟一脸“你懂”的表情。 “这倒是不出意外。” 北方世家当年因为六镇之乱的缘故,南下梁国的就不少。如今看到刘益守在寿阳坐大,嗅觉敏锐的他们,似乎又准备多面押宝。 “行了,都去歇着吧。” 刘益守大手一挥,让他们二人离去。 “小马拉大车的那位,还真是不安分啊。” 刘益守若有所思,似乎历史的惯性极为强大,哪怕陈元康在自己这边,高澄私通庶母的事情也一样爆发了。 “罢了,也跟我没多大关系。” …… 卧房内,外面的光线已经变得黯淡,刘益守从游娘白皙的手臂中挣脱,坐起身穿好衣服。女人的变化真是大,从当初的一脸娇羞变成现在的如狼似虎。 得亏陶道长的引体之术很厉害,要不然刘益守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已经萎靡不振了。 “再睡一会嘛,妾身都想死阿郎了。” 游娘从身后抱住刘益守,亲了亲他的脸撒娇说道。 “我也想再睡会,可是你父会打断我双腿的。”刘益守无奈叹息。 “哈?” 游娘一脸错愣,不明白这叫什么话。两人连女儿都有了,游娘不觉得父亲游京之会把刘益守怎么样,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又不是当初。 “岳父大概在院子里等着在。”刘益守话刚说完,就听到门口传来咳嗽的声音。 “你看吧。”刘益守摊开手,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 他穿好衣服出门,就看到游京之虎着脸站在门口,一见面就劈头盖脸骂道:“白日宣淫,不知羞耻,你这样怎么掌控一方军政民政?” 我总不能说是你女儿太会玩吧? 刘益守对游京之的怒气不以为意,拉住的袖子说道:“今日找岳父前来,是有件事情,等会再说。” 他带着游京之来到书房,又命人将兰京找来。 刘益守对游京之说道:“这位是兰钦将军幼子兰京,恰逢家中大变,父兄先后殒命。游先生能不能收他为弟子,以三年为期。” 刘益守对兰京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就跪在游京之面前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如此也好吧。” 游京之微微点头,没有拒绝。他本来就在寿阳教书,现在不过是多个学徒而已。刘益守的面子不能不给。 等游京之离开以后,刘益守又把刚刚大婚的源士康找来。 “这是我的亲卫长,武艺不俗,忠义无双。今后他指点你的武艺,同样也是三年。三年之后如何,我就不管了。” 刘益守对兰京说道。 “好的主公,属下一定尽心尽力。” 源士康不比游京之,自然是刘益守说什么他就是什么。他现在的新婚夫人都是刘益守介绍的,给这样的老大做事还能说什么? 等源士康离开后,兰京立马跪在刘益守面前,拱手行礼道:“叔父在上,请受孩儿一拜。” 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兰京还是看得很明白的。 “不可不可,你现在是兰氏唯一的血脉了,绝不可随我姓。我答应你父教养你成人,绝对不会食言的。三年之后,你来去自如,我绝不干涉。” 刘益守将兰京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说道。 兰京双眼泛红,拱手激动说道:“三年之后,兰京必定为主公效犬马之劳,决不食言。” “诶?那些都是很远的事情,你不要想太多了。学好文武艺,做个有尊严的人,就够了。” 刘益守拍了拍兰京的肩膀安慰道。 ------题外话------ 双更求票,马上开始大型家庭伦理剧《和和美美萧家人》 7017k 第399章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和寿阳城内意气风发的刘都督比起来,北面的贺六浑近期过得就不那么如意了。出征晋州只能算赢了一半,以晋州襄垣为边界,高欢派段氏父子镇守此地。防备晋阳的慕容绍宗南下。 然后高欢带着大军班师回朝。 夺得半个晋州,特别是占据了壶关城,使得高欢将来可以近距离的出兵晋阳,不需要劳师远征。这对急于打开并州肆州局面的高欢来说,是一个极大的鼓舞。 然而,也就仅限于此了。 其他的战略目的,一个也没达到,反而损兵折将,灰头土脸。 可是令他想不到的糟心事还在后面。 当高欢从壶关城风尘仆仆的回到邺城,连屁股都没坐热,女人都没睡的时候。有人,嗯,确切的说,是高欢宠妾郑大车的婢女,向他告发。 说长子高澄跟郑大车有一腿,而且在他这次出征晋州的时候,两人多次私会,且有不少苟且之事! 高欢的第一感觉是:这不可能! 高澄才多大啊,郑大车虽然年轻,也有二十多岁了,而且还嫁过一次人。 其实高欢这么想也很正常,因为刘益守后院里的那些妹子,除了元玉仪和羊姜外,其他的也都是二十多岁。光阴似箭,自从洛阳丧乱以来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当时对着刘益守抛媚眼的郑大车,以这个时代的眼光看,到如今其实也不算年轻了。 高澄这匹小马,拉那样的“大车”,真的拉得动么? 高欢不禁有些疑惑。 然而,高欢揣摩了一下自己平日里的言行与内心的真实想法,在“老子英雄儿好汉”的原则下,似乎高澄这么做……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呀! 当初他还在尔朱荣手下厮混的时候,尔朱荣不敢睡胡太后,他就敢! 既然自己都能睡胡太后,那高澄睡一睡郑大车,好像也……挺正常的吧? 邺城自家府邸的书房里,高欢板着脸,看着跪在地上的高澄,站在一旁不说话的崔季舒,泪眼婆娑的娄昭君,老神在在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司马子如等人,心中一股怒气上涌。 “畜生!那是你庶母!你怎么就敢!” 高欢随手抄起一本书就砸在高澄脸上,高澄不服气的瞪了高欢一眼,一句话也不说。 不知道是不敢还是不屑。 “崔季舒!本王要你督促高澄的学业,你就是这么督促的?” 高欢冷着脸等着崔季舒吼道。 “回高王,世子是无辜的。” 崔季舒平静的说道,虽然语气平静,但内心已经慌得一比。 “罢了罢了。那个,最近是谁经常跟阿澄一起的?他在不在这里?” 高欢语气不满的问道。 他知道崔季舒虽然有才,但性格偏软,不可能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甚至都可能不知道。 “是范阳人祖珽,他现在就在门外等候。” 司马子如淡然道。高欢家事,他宁可自己不在这里。然而既然高欢强烈要求他在此地,那定然有一定用意,不会无的放矢的。 “让他滚进来,本王有话要问他!” 高欢的火似乎根本没发完,不,应该说才刚刚开了个头。 很快,一个年轻人被叫了进来,长得倒是人模狗样,只是那双眼睛贼溜溜的四处看,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奸猾。 “你就是阿澄的亲随么?阿澄和庶母私通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高欢冷冰冰的问道。 “回高王,有所耳闻。不过世子是被冤枉的。” 祖珽一本正经的说道。在他看来,高澄有没有私通郑大车都不重要。在祖珽眼中,不被抓到的犯罪,那就不是犯罪。 “混账,人证俱在,哪里有冤枉这个说法!” 高欢猛的一拍桌案,愤怒吼道。 郑大车啊,收入房中时间不长,还没玩过瘾呢!这还不算出征了那么久。只怕高澄玩的次数都比自己都多! 一想到这里,高欢就怒向胆边生! “回高王,人证是什么,物证是什么?” 祖珽不卑不亢的询问道。 “人证是郑大车的侍女,物证嘛……”高欢愣住了。捉奸捉双,只要没有当场抓获,那有嫌疑的双方就可以咬牙抵赖。 看到高欢似乎也想到了其中关节,祖珽继续说道:“高王问在下有没有看到世子与庶母私通,在下的回答是没有。高王为何宁可相信婢女的话,也不愿意相信在下的话呢?” 高欢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已经明白了祖珽想说又不能明说的话。 高澄有没有跟郑大车私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高欢认为没有私通,那就是没有私通!这件事的是非曲直是如何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子的位置,是不是依然是高澄的。 以及……家丑不可外扬,无论是不是真正的家丑。 “高王,这件事其实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本身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该婢女诬告,赐死即可。 高澄依旧为世子,高王与世子之间的父子之情并未被离间,如此而已。”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祖珽作为外人看得很明白。 这件事高欢认为没事,那就是没事。其他的都是浮云。 “都出去,遵业(司马子如表字)留一下。” 高欢无力的摆了摆手,心力交瘁。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他才对着司马子如叹了口气。 “你以为如何?就这么放过那个混小子么?” 高欢咬牙切齿的问道。 只看娄昭君泪眼婆娑的样子,只看高澄不吭声又不服气的样子,高欢就知道这件事百分百是真的。至少高澄和郑大车有过私情,这件事绝对是真的。 问题不在于事情的真相如何,而是后续要如何处理。 “回高王,众人嘴上都不说,但高王将来登基,子承父业,理所应当。” 司马子如慢悠悠的说道。 高欢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看到对方似乎听进去了,司马子如继续说道:“高澄乃是嫡长子,理应由他继承世子之位。此事已经不止是儿女私情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国家大业。 祖珽怎么说的尚且不论,有句话他说得很对。高澄依旧为世子,对大家都好,这件事纵然是真的,也是家丑不可外扬。 高王若是惩治世子,岂不是坐实了外人的猜测?” 司马子如这番话可谓是入情入理。 “你说的本王都知道,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高欢叹息了一声。 这种事情,用三个字概括就是:意难平。 高欢知道怎么处理是最好的,听完祖珽那番话就已经醒悟了。可是知道归知道,但是! 老子的女人,你这不肖子就这么玩了?连个招呼都不带打的啊!简直岂有此理! “高王,家丑不可外扬,有件事,如果不是因为世子这件事,在下哪怕进了棺材也是不会说的。” 司马子如叹息说道。 高欢瞬间就来了兴趣。 “说说亦是无妨呢。” 高欢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内心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那个,世子跟庶母私通这事吧,虽然我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但我儿司马消难,实际上也跟我的爱妾私通。 这种事情嘛,看开点就好了,毕竟,还是儿子比较重要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人生难得糊涂。让他过去就好了。” 高欢原以为自己是很惨的,被儿子戴了绿帽。没想到还有个更惨的在眼前,瞬间就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 “是啊,这种事情,看开点就好了。” 高欢幽幽一叹,不再纠结此事。 书房外面,趁人不注意,高澄走到祖珽身边,压低声音道:“做得好,待我发达以后,必不负你!” …… 得知兰钦大军被萧绎麾下人马击败后,柳仲礼连忙撤回到京口,并派人沿着破冈渎四处巡视。 破冈渎是三国时开凿的运河,用以连接秦淮河和太湖水网,是通往建康(建邺)的运输干线。柳仲礼已经看出来了,建康说不定不可守。 然而只要萧纲还在,大军退到太湖所在的三吴地区,亦是不失为一条以退为进之路。 而破冈渎,就是建康前往太湖的必经之路。说白了,当初建这条人工运河的时候,就考虑到了吴国的运兵需要。 萧纲得知柳仲礼的行动后,知道自己有了退路,便找到羊侃,询问坚守建康的策略。 这天中午,两人在建康宫内的太极东堂相见,萧纲便开门见山的问道:“朕想知道,台城可以守住么?羊将军有多大把握?” 癌症晚期的病人,听说有偏方可以治疗痊愈,哪怕再疯狂再荒诞的治疗方法,笃信的人也不要太多。 看到萧纲如此做派,羊侃无奈说道:“陛下,事到如今,只能尽人事,知天命。末将直言,将城中世家和富户子弟迁入台城,他们只会影响城防,起不到任何作用。 请陛下让闲杂人等都离开吧。” 病急乱投医,萧纲听柳津之言,将建康城的大户、豪强、世家子弟都迁入台城之内。这里早就变得乱糟糟不堪重负。 那些人可不是只人来而已,还有家中的存粮、贴身下仆等等。一时间平日里苍凉安静的台城,变得跟菜市场差不多。 而且宫内的设施有限,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都是个大问题。萧纲反正也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他就是抱着不让萧绎好过的念头。 建康城内这么多权贵富豪,世家公子,你不能说打一仗让这些人都死于战火吧? 不得不说,柳津这一招挺绝的。羊侃虽然不认同这么做对城防有什么巩固作用,但也不方便发表看法。 “那些不是羊将军要操心的事情。国难当头,他们就是要为国家出一份力,没什么不好的。” 萧纲断然说道,把羊侃后面想说的话堵死了。 羊侃轻叹一声,有点羡慕起女儿羊姜来。 刘益守是多好的一个人啊,聪明人懂的都懂,你跟他说话一点都不费劲。哪怕不是女儿家,羊侃也愿意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大家都轻松。 而不是像萧纲、柳津这样的,你怎么劝都劝不动。 “听闻陛下对三吴豪强大肆封赏,那些人得了好处,萧绎当然不会承认。末将只能说多守一天是一天了。希望三吴那边的兵马可以顺利勤王,这场仗才有希望。” 羊侃没有把话说死,但那个意思其实也差不多了。 “朕已经把朱异的家抄了,得了财帛无数,这就交给羊将军赏赐给士卒。” 萧纲一脸殷切的说道。 羊侃其实很想说,现在这么做已经晚了,甚至还会起到反效果。如今这个节骨眼,建康的集市都已然关门,那些士卒拿到这些财帛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又不能拿这些东西去换取生活所需之物,更无法出台城把这些东西送到家眷手里,让那些人拿着钱跑路。 他们什么都不不到,现在就只能在台城里巡视,不能离岗。 好踏马的累啊! 羊侃一脸无语,萧纲不是萧衍,对羊氏也没什么恩情,跟谈不上什么“名正言顺”。从刘益守那边,羊侃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如果这波是刘益守带兵勤王攻打建康,他都打算直接反了! 可惜来攻的是萧绎,那么跟着萧纲混,似乎更加“名正言顺”一些。两个烂果子,里头总是有个更好点的。 “陛下,听闻柳仲礼在京口与建康之间的破冈渎布防,末将以为这是很好的策略。若是时运不济让萧绎得逞,微臣可以护着陛下到船上。 到时候陛下去吴兴等地召集兵马,打回建康亦是不无可能。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羊侃言不由衷的说了些毫无营养的话,萧纲亦是无奈点头,没有得到他心中想要的“好办法”。 萧纲原以为羊侃可以“出奇计”破萧绎,没想到对方也是没什么令人眼睛一亮的主意,都是些老生常谈。 你和癌症晚期病人谈养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罢了,羊将军去巡视吧。朕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萧纲失望的离开,头都没有回来。 等他走后,羊侃也起身前往台城的城墙上巡视。他一边走,一边心中暗自揣度。 刘益守是不是太沉得住气了呢?现在这个节骨眼,也该起兵了吧? 7017k 第400章 兄弟之间爱的铁拳 萧绎大军并未在芜湖耽误多少时日。稍作休整之后,王僧辩便令樊毅樊猛兄弟二人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先是击破了防备空虚的江宁,后又在秦淮河南岸下寨。 军情紧急,柳仲礼已经顾不得重镇京口的防务。他命都督赵伯超守京口,自己带着现在萧纲麾下唯一的一支野战部队赶往秦淮河北岸驻防。 并在北岸修建营垒,与樊氏兄弟大军隔河相望。柳仲礼身后就是台城,他要是再退,就只能退到台城里面跟羊侃等人作伴了。 樊氏兄弟兵力不足,一边修建栅栏一边派人向萧绎求援:沿途已经没有敌军,可以开始总攻了! 得到前方无碍的消息后,萧绎当机立断,让王僧辩从陆上进军,王琳则是从水路带战船进入玄武湖,登陆建康以北,攻占鸡鸣山和同泰寺,威胁台城侧翼。 一场恶战即将展开。 然而,在这关键时刻,已经被萧纲和萧绎所遗忘的某位“兄弟”,似乎并不打算在一旁看戏。 …… 柳仲礼退却之后,一直被他逼迫得没有办法的萧纶,却并未一直龟缩在海陵,而是带兵飞速南下广陵(扬州),与京口隔江相望。 得知萧绎抵达建康城外,从秦淮河与玄武湖两个方向进军台城的时候,萧纶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意味着,长江江面上的威胁暂时不存在了,重镇京口陆地上的威胁,也同样暂时不存在了。 这天夜里,江上弥漫起了大雾,除了隐约的火光外,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一支船队静悄悄的在长江中穿行,从广陵出发,一路奔着江南岸的京口而来,目标非常明确。 略微有些摇晃的船舱里,萧纶正在跟韦载二人饮酒,喝得醉醺醺的萧纶大笑道:“德基(韦载表字),你就是本王的福星啊!此番出战,必能夺得京口重镇!” “殿下说的是,京口防备空虚,此战问题不大。” 韦载微微点头,只是抿了一小口。马上要指挥战斗,萧纶可以喝得伶仃大醉,他却不可以。 “殿下,攻下京口确实不难,但是……我们真要去建康搏一把么?” 韦载沉声问道,表情异常严肃。 他们为什么要占据京口呢? 因为要攻打建康啊! 韦载很明白,萧纶一直都是盯着那个位置去的。只有占据了京口重镇,才能从容出兵建康,火中取栗! 萧绎和萧纲打得热火朝天,等两边都打得精疲力尽的时候,自己这边再出兵,想想都美得很。 当然,这只是萧纶的想法。韦载却认为,萧纶这是在玩命!真正要活命,南下广州,在那边称王称霸是最好的。 果然,萧纶喷了口酒气,愤愤不平的说道:“那自然是要去的。之前已经说过很多次,你不必再来劝本王了。” 萧纶摆了摆手,示意韦载闭嘴。 这就是个听不进去劝的。似乎萧氏的几个藩王,都是这样的德行。 韦载长叹一声,拱手说道:“殿下慢慢喝,末将去船头看看。如今柳仲礼已经在建康城外秦淮河畔与萧绎的人马对峙,相信京口守军不值一提。”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萧纶微微点头,靠着船舱的木板上,眯着眼睛想问题。 呵呵,萧纲和萧绎这两个蠢货,一定想不到有人这个时候还敢来建康吧? 萧纶心中得意的想着,他似乎已经预料到这一场战争的结局会是怎么样。 一个时辰后,船队在已经被烧成废墟的京口渡口靠岸,大批士卒在夜色和浓雾的掩护下登城,瞬间就占据了兵力极度空虚的京口城。 得知城墙丢失的都督赵伯超,不但不组织抵抗,反而将城门大开,自己带着残余的兵马飞驰而走,朝着三吴的方向去了。 天亮后,萧纶便已经在京口城的府衙内喝酒了。占据了京口以后,萧纶也没有对外发檄文之类的,而是暗地里潜伏下来,等待时机。 …… 得知京口被萧纶占领,萧纲心乱如麻,大惊失色。京口被占,意味着后路被占。若是建康城守不住,他们跑都没地方跑了。 而萧绎大军,还不知道京口已经换了主人。现在这位独眼藩王的眼中只有台城,对于他来说,占领了台城就什么都有,若是无法占领台城,就算得到京口又能如何呢? 萧绎现在不被任何外因所阻挠,沉稳下令。命王琳带兵横扫台城以北的同泰寺和归善寺,以及众多官僚的豪宅和已经休市的北市。 之所以让王琳来执行这个任务,是因为王琳麾下尽是些悍不畏死又贪得无厌之辈。那一片地方正是建康财帛所在,无论是各大皇家寺庙,还是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宦子弟,都是不可多得的肥羊。 让王僧辩去做那些事,这位可能放不开手脚,但是让王琳去办就没问题了。 一时间,建康城北大乱!萧绎是在故意放纵王琳抢劫,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中枢朝臣们,也是该换一波了。他对此一点怜悯也没有。 然而,萧绎没有想到的是,王琳不仅派人抢劫,而且还招募建康周边的奴仆从军,军队规模迅速扩大。 这人一多,就不太好管理,王琳麾下立刻就有人不听军令约束,越过萧绎规定的警戒线“潮沟”,去抢劫潮沟南面的青溪两岸和周边区域。 一个个都是空着口袋而来,盆满钵满而去。 青溪东岸皆为皇家园林和田地,这些人是萧绎登基要极力争取的人!王琳这下子捅了马蜂窝,立刻就有宗室子弟前往萧绎所在大营告状。 不得已,王僧辩派出一队负责维持军纪的督战队,花了好几天才把局面平息下来。王琳不得已带兵撤到同泰寺,以那里为屯兵之所,并开始砍伐建康周边的树木,建造攻城器械。 这一来二去,耽误了几天时间。等王僧辩准备开始攻城的时候,却发现台城内严阵以待,王琳在周边打砸抢,已经把不得不迁徙到台城内部的富户们吓坏了! 本来是对强制性的“掳劫”到台城而感觉异常不满的那帮人,如今看到城外的惨状,一个个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的帮羊侃统帅的禁军帮忙,加固城防。 在王僧辩的指挥下,樊氏兄弟带兵几次企图越过秦淮河上的浮桥,都被柳仲礼给阻拦了下来。 南线的战事不利,北线王琳的处境也堪忧。由于石头城尚未被攻占,石头城守军经常趁着夜色偷袭王琳军的攻城器械。闹腾一番之后又撤回石头城,搞得王琳焦头烂额。 为了鼓舞士气,王琳也顾不得萧绎的军令,再次下令士卒们越过潮沟去劫掠建康的富户。 柳津之前的“阴招”和“损招”,确实给萧绎大军制造了很多麻烦,最主要的一条便是,将粮食等必须物资都转移到了台城内。 使得萧绎麾下几万兵马无法得到有效的补给,只能通过王琳那边抢到一些军粮来维持士气。为了平息萧绎的怒火,王琳将抢到的粮食悉数上交,这才没有被治罪。 到这个时候,萧绎才猛然发现,南齐末年不少地方藩镇在建康城下折戟沉沙,好像也不是完全猪脑子不会打仗。 建康太大,虽然名为城池,但实际上把周边地区算进去,已经不比那些面积小的郡更小。几万军队说多也很多,然而洒在建康城周边,密度也变得很稀少了。 要打仗,必须要集中绝对优势兵力,先打掉最碍事的柳仲礼部,然后再拔掉讨人厌的石头城、西州城、东府城等据点,最后大军合围台城,这才能奏效。 萧绎原本想投机取巧,指望建康兵力薄弱,可以直接攻打台城。果然,还是他想得太简单了。 …… 寿阳城府衙的后院内,刘益守闲来无事,正在跟毛喜下围棋。毕竟继承了陈庆之的衣钵嘛,陈都督不仅会打仗,下棋更是一把好手。 刘益守一边看陈庆之留下的棋谱一边提高棋艺,现在对付毛喜之流已经没有多大问题了。 “主公,前线紧急军情。” 王伟瞥了一眼棋盘,嘴角露出微笑,小心翼翼的将一封信送到刘益守这里。 “萧纶偷袭京口成功,王琳部在建康劫掠,萧绎攻城战事不利……” 看到这一条又一条意料之外的军情,刘益守沉吟不语。 “萧纶这一手以弱逞强,还真是很精妙啊。” 刘益守感慨说道。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萧纶虽然是个猪脑子,但这次他的胆子用对了地方。攻克京口堪称是神来之笔,把“藩王之争”中几乎要出局萧纶,又神奇的拉回到了同一起跑线。 现在对于萧纲、萧绎、萧纶三人来说,入建康者为王,依旧是一条有效的真理。 “不过王琳这么甩开膀子在建康劫掠就有点让人看不懂了。” 刘益守微微皱眉,王琳这么搞,踏马不是跟侯景一个德行么?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王琳让部下劫掠,或许是因为士气低迷,又或者是军粮不足。” 王伟沉声说道。 当然,这些事情有的没的其实对刘益守来说都无所谓,需要关注的是,接下来应该如何行动。 “通知宇文泰,可以动手了,从盱眙出兵,一路打到广陵!” 萧纶既然走了,他的地盘自然是兵力空虚,这个时候,就不要跟这帮“便宜大舅子”讲什么客气了。 “萧续现在在做什么?” 刘益守忽然想起这个已经退出皇位争夺的卢瑟起来。精兵需要培养,更是需要钱粮来支持。萧续被兰钦击败后元气大伤,这波“建康争夺战”是赶不上了。 “没有动静,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但是可以肯定,萧续和他麾下残部现在在湓城(九江)修整,是确信无疑的。我们派出的斥候已经打探得很清楚了。” “嗯,先不理这只螃蟹,后面还要用他的。” 刘益守轻叹一声,虽然排除了萧续,可是萧纲、萧绎和萧纶三只螃蟹可不能莽撞的收拾。要不然吃不到螃蟹肉,反而把手指给夹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命韦氏的水军把杨忠部送到长江口,屯扎在芜湖对岸。一旦有变,立刻让杨忠攻克芜湖。” 刘益守继续下令,思路非常清晰。 “主公,这两路都是应有之意。只是,寿阳的主力不出兵么?” “哦,对了你提醒我了,让胡僧祐带本部兵马去彭城周边屯田,支援吴明彻。我可不想我们在建康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高欢派兵来彭城闹事就不好了。” 不但不抽调彭城的兵马,反而还要在彭城周边屯田! 王伟心中一紧,疑惑问道:“主公,如此一来,我们的兵力够用么?” 萧绎这波可是四五万兵马,算得上是倾巢出动了! 如果按现在的兵力部署,寿阳这边出兵的兵马最多也就一万人到两万人之间。 “此战的胜负,在于出兵的时机,而不在于兵力的多寡。 萧绎有四万人,萧纲也有一两万人,萧纶比萧纲的兵力稍微少点。这些人如果形成合力,十万大军也是有的。 我手里兵马再多,能凑足十万人么?” 王伟一阵默然,因为刘益守说得很对,如果出兵的时机不对,多少兵马都是不够用的。 “而且你别忘了,三吴那边的豪强,暂时还没有动静。一定要等他们也参战了,我们才能出手!” 三吴地区的兵马! “是萧映……么?” 王伟喃喃自语道。 萧映在吴兴广发英雄帖,召集三吴各路兵马勤王,刘益守自然是可以派人轻易打听到这样的消息。 然而,也就仅限于此了。 三吴的兵马是萧映和陈霸先那帮人领头的不假,但是他们什么时候出兵,什么路线出兵,最后会倒向谁,其实都是未知数。 如果这个时候寿阳的兵马出兵建康,被三吴的萧映他们摘了桃子怎么办? “去吧,就算这波不能入主建康,损失最大的也是萧欢而已。我们损失什么?” 刘益守笑着反问道。 王伟这才发现自己也跟萧绎他们一样,关心则乱,连忙拱手行礼道歉。 “我们家乡从前的时候,商贾卖东西经常说打八折,打五折,打三折,打骨折之类的。 其实真正的奥秘是,只要你不买,就立省兜里的所有财帛,一文钱都不用出。” 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王伟不要慌张。 打折虽然好,但不买立省百分之百。刘益守现在就是一点都不着急,反正错过这一波,还有下一波,现在那几个藩王,谁也坐不稳建康的位置,让他们先互殴一番吧。 7017k 早上开幕雷击。。。。 笔记本电脑彻底报废,屏幕全花,明天的更新有可能要凉,看情况而定,我尽量不断更吧。 嗯,今天没事正好问下,你们觉得下一本书写什么题材比较好呢? 我先给几个否定答案。 第一个宋代、明代的历史我没啥研究,元末约等于明初,没有积累就写不出好文,这些都pass不提。 第二个春秋,先秦的史料太少,我见过一大堆辣鸡文,包括现在成绩看起来还说得过去的某些,在我看来都没有动笔的必要。 这一类题材我的能力无法驾驭,也不必多说。 第三個我不习惯写穿越成名人改变其命运的,束缚太多,脑阔疼。 第四个我不喜欢和李二陛下沾上关系,隋末跟贞观年间的事情也不必说了。 大概就这四条直接否定,其他的你们有什么想法没? ps:虽然我在法国住过一段时间,对高卢鸡文化和历史还算了解,但那边好多东西辣眼睛,尽量还是不写吧。 《都督请留步》早上开幕雷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01章 铁石心肠 为了扭转僵持的战局,萧绎命王僧辩甩开膀子打仗,无论什么下三烂的计策都可以用,哪怕把建康所有的人全弄死也无所谓。 而萧绎小舅子王琳和他麾下那帮兄弟,则要无条件听从王僧辩的指挥。 萧绎这回算是发了狠,倘若失败,无法攻破建康,在自己死之前,一定先把王僧辩弄死再说! 王僧辩手中一下子获得如此大的权力,诚惶诚恐的推拒,却是被萧绎强势任命,不可违抗。士为知己者死,王僧辩也是豁出去了,连下了三道命令。 第一道:借鉴王琳的思路,在建康周边招募亡命之徒和世家豪强奴仆,把这些人组织起来,单独成军。 以王琳麾下副将陆纳为都督,带着这些人把建康城内所有富户和世家地盘全部抄家,将抄没得来的东西用以招募敢死之士,以为大军前驱。 这支部队被命名为“讨逆军”。 而王琳麾下其他部众若是再去抢劫,抓到一个砍一个。如此一来,便将王琳所部精兵腾了出来。 第二道:调王琳部,从长江江面和建康城内两路出兵,猛攻石头城。 第三道,在秦淮河南岸竖起抛石机,朝着离这不远的太庙、太社抛石头狠砸! 第三道命令尤其毒辣,王僧辩特意请示过萧绎,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虽然在军事上有着强烈的震慑效应,但是不是有些犯忌讳呢? 萧绎当即表示:一切都是萧纲的错!等占据建康之后,拿抛石机砸太庙这样的事情,都是萧纲派人做的,与你无关。 如果自己不能当皇帝,要这太庙何用?萧绎想得很明白,天大地大,自己当皇帝最大。太庙什么的,被砸了再去修一座就好了。 三板斧下去,效果立竿见影。 讨逆军一帮人在建康城内打砸抢,世家和富户们谁不支持萧绎的大军,王僧辩就派这帮人去他们家坐坐,好好“商量商量”。 而太庙被砸,更是让台城内的萧纲颜面扫地,正统性受到了极大质疑。 太庙是中国古代皇帝的宗庙,象征着政权的正统性。 换句话说,古人讲究“天人合一”,你有太庙,才是上天所认可的天子一脉,有着“牧守四方”的权力。萧纲软弱无能,为什么能占据建康,还不是因为他是萧衍没驾崩之前的“太子”么。 如今萧绎砸太庙,萧纲无力阻止,这正统性可就是被人啪啪打脸了。 当然,这宗庙里萧衍也有牌位,按理说如果将来萧绎能当皇帝,也会有牌位在里面。他这么做,也算是打自己的半边脸。 不过萧绎一点都不在乎,反正他不是正统继位的,无论打什么旗号,说白了都是造反。一不做二不休,砸一砸太庙也就无所谓了。 这正是人们常说的“债多不压身”,该怎么办还是要怎么办。 王僧辩采用“农村包围城市”的办法,靠着“耍流氓”的伎俩,断绝了所有对台城和柳仲礼等人的支持。 果然,在重重压力之下,兵力不足的石头城率先投降。萧绎这时候却极为大度,不仅赦免了石头城守将,而且没有褫夺对方的官职,依旧让其领兵驻守石头城。 这个例子一开,台城周边小城如东府城、西州城、丹阳郡城等“城中城”接二连三的投降了萧绎。一时间,萧绎大军军势暴涨! 看到太庙被砸萧纲都无法应对,建康城除了台城以外的地方,很多人都会“用脚投票”。如今,秦淮河北岸的柳仲礼部,如同洪水中的一叶扁舟,在风暴中“瑟瑟发抖”。 …… 台城此时尚未被萧绎围得严严实实,依然有信使将信件送到了吴兴的萧映案头。萧映无人可用,只能找陈霸先来商议大事。 “兴国(陈霸先表字)啊,如今火烧眉毛了,我们要不要出兵啊?” 书房内落座的萧映,语气有些急切,他已经有点沉不住气。毕竟,看目前的情况,台城随时都有可能陷落。 “殿下,其实现在出兵,并不是最好的时候,还可以再等等。” 陈霸先不动声色的说道,有些话他不能明说,但相信以萧映的智慧,应该还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再等下去那就……诶?” 萧映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不可描述的问题。 看到对方已经明悟过来,陈霸先意味深长的说道:“这样的事情,宁可晚一点,也不能太早。若是湘东王入主建康,我们虽然会失去很多,但是也就那样了。 只要我们把弑君的责任推到萧纲头上,那么湘东王一样也会捏着鼻子认了。 到时候殿下入主三吴,都督半个淮扬的诸军事,亦是不难。” 锦上添花,当然不如雪中送炭来得感动人。可问题是,锦上添花也比给对手递刀子要强上百倍!此战若是等陷入极端焦灼的时候,来那么一下,固然是可以得到萧纲那边的最大利益保证。 可是万一去晚了,或者玩脱了,承认萧绎为新帝,亦是可以走的一条退路。 然而一旦去早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要是自己这边加上萧纲的兵马仍然斗不过萧绎麾下精兵,那乐子可就大了! 用一句简单的话说就是满手好牌打稀烂。所以说陈霸先刚才那番话,可谓是设身处地的为萧映着想,没有半点私心。 “兴国所言甚是,只是本王……在一旁看着难受啊。” 萧映叹息说道。 也不知道是心痒痒不能痛击敌人而难受,还是萧氏太庙被萧绎砸个稀烂而难受。萧映更是明白,萧绎连砸太庙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自然是不稀罕杀几个宗室的。 得罪了那一位,什么下场真要好好掂量掂量。 “殿下,赵伯超不是来投靠我们么?而且京口不是已经被萧纶攻占了么?我们不如等萧纶出兵以后再说。萧纶都不急,殿下急什么呢?” 陈霸先这已经不是在暗示,而是在明说了。 “言之有理。” 萧映点了点头,同意陈霸先的看法。 “对了,两淮的刘益守……他现在在做什么?” 萧映有些疑惑的问道。 当初在马头郡当刺史的时候,萧映可是对刘益守那层出不穷的肮脏手段印象深刻。如今梁国大乱,没理由那一位不出来闹事啊,这简直不可理喻。 “殿下问起来的话,似乎真没有什么消息。倒是合肥的韦氏屯兵芜湖对岸,意图不明。莫非也是和我们一样,打着勤王的主意么?” 陈霸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那支军队虽然是杨忠在指挥,但打出来的旗号却是韦氏的。刘益守刻意的低调,使得很多人都丧失了应该有的警觉。 “刘益守北来之人,将来若是裂土投魏,倒是一件麻烦事。” 萧映一脸沉思,总觉得这里头有着很大的不安,却又说不出心中的不安究竟具体是为了什么。 陈霸先强笑道:“殿下,无论刘益守如何折腾,有一点却可以肯定。如今梁国根基犹在,无论是哪个萧氏的藩王去坐台城里的那个位置,都可以理解。 唯独刘益守这样的驸马,不可能去坐那个位置,否则必会被所有人群起而攻之。” 陈霸先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萧映也认为,凭着刘益守那奸诈狡猾的劲头,断然不至于说犯下如此大错。 “兴国之言确实不错。” 萧映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陈霸先的话确实能够解释一些事情,但他依旧不认为刘益守会那么简单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有了驸马这个身份,刘益守已经不同于一般的地方豪强,他是有能力去干涉梁国中枢朝政的。萧玉姈这个花瓶唯一的作用,就是给了刘益守必须要有的身份。 别小看这个身份,这年头要真不是驸马,喊出勤王讨逆那是有压力的。若是有了这个身份那就完全不一样了,毕竟,这是国事,又是家事。于情于理都会得到世人的普遍理解。 遮羞布虽然薄,却比一丝不挂的果奔要强太多了。 似乎看出了萧映的担忧,陈霸先拱手道:“破冈渎中有一段,名为宝堰,此地为河道水位最高处,需要人力牵引将船只拉过破冈渎。 属下愿意亲率前锋进兵破冈渎,在宝堰屯兵,扼守此水道。如今是柳仲礼的人马在那里,仅有百人,不足为虑。 占据此处,进可以从秦淮河入建康,退亦可以通过太湖水道撤到吴兴,乃是一处进可攻,退可守的要害之地。” 别看陈霸先一直都没有建议马上出兵建康,其实他背地里一直在做准备,腹中早就有备案了。听到陈霸先的一番叙述,萧映大喜,连忙嘱咐他即刻出兵破冈渎,自己带着其他部曲在吴兴等待,随时可以出发。 至于吴兴其他豪强的队伍,那些人很难做到保密,还是先不通知为好。 等陈霸先走后,萧映一个人陷入沉思当中。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问题,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 高澄与高欢宠妾郑大车私通的事情,虽然闹得很大,但影响却是被严格限制在霸府以内,并未造成什么波澜。 高欢也不愿意在这些毫无营养的事情上耽搁。他的心很大,目光也很长远,根本不想纠缠于家庭伦理。 当然,郑大车若是给高澄生下一子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天,高欢将霸府成员召集起来在书房议事,其重点便是梁国政局的剧变! 萧衍遇刺身亡这种事情,哪怕高欢麾下全都是聋子瞎子,此刻也该知道南面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实上,高欢这边对于南面的情报渠道通畅,并不比刘益守所知道的少多少。 萧衍遇刺,萧氏藩王乱战,甚至萧绎出兵建康,势如破竹,兰钦在芜湖兵败身死这些事情,都已经整理好放在高欢案头了。 梁国大乱,要不要趁机来那么一下,至少掳劫些人口与财帛回来,高欢霸府上下都很期待。 高澄因为私通庶母的事情被高欢狠狠教训了一顿,然而,他现在依旧是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高欢的书房里,连同替他说话的祖珽、崔季舒等人,也一样在列。 公是公,私是私,高欢不愧为枭雄之姿,能忍常人不能忍!让高澄出席霸府重要军事会议,无疑是向众人表明,世子之位依旧是高澄的。 “萧衍已死,他那些儿子们开始乱斗,诸位以为,我们要如何应对才好?” 高欢环顾众人问道。 他忽然注意到祖珽,此人之前为儿子高澄求情,令人印象深刻。 “祖珽,嗯,祖孝征你先说。” 高欢指着祖珽叫道,这也算是故意刁难对方。 “回高王,所谓天予弗取,必遭其咎。如今梁国大乱,正是我们攻城略地,饮马长江的时候。属下建议即刻出兵两淮。” 祖珽一脸兴奋的说道。 他没想到的是,书房内众人除了高澄跃跃欲试外,其他人都是冷淡不屑的模样。包括高欢在内,都对祖珽的建议不以为然。 这些人如此雷同的态度,不禁让祖珽觉得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高王,如今刘益守的兵马在寿阳枕戈待旦,甚至还向彭城增兵屯田。如此严阵以待,似乎我们暂时占不到什么便宜。不如先观察一番再做定夺亦是不迟。” 孙腾站出来建议道。 司马子如也附和道:“高王,龙雀(孙腾表字)之言极是。只要刘益守不离开两淮,我们就无机可乘。如今春耕正忙,不如以观后效,待时机成熟后再用兵亦是不晚。” 两个重量级文士都站出来反对出兵,高欢本人也觉得这次似乎看不到什么机会。于是他摆了摆手,看着祖珽说道:“不要以为有点才华就可以恃才傲物,行军打仗不是儿戏,你在世子身边,还要多学多看。” 教训完祖珽后,高欢又对麾下众人提议道:“之前与尔朱荣鏖战,损耗颇大。如今暂无外患,不如厉兵秣马,屯田安民。一切待秋收后再议。” 高欢已经想得比较明白了,再次出兵晋阳,只是时间问题。既然已经有了半个晋州作为前进基地,那么粮草和兵员的补充,就是重中之重。 此时如果没有极好的机会,没有必要破坏原有的节奏。 这个会一开就是一天,到后面高澄和祖珽都是听得兴趣缺缺,昏昏欲睡。会开完后人群散去,祖珽这才找到高澄,小声问道:“世子,那个刘益守很厉害么?” 他刚刚投靠高欢不久,高欢麾下大军被刘益守毒打的事情,并不知情。毕竟,没有哪个会把那些丑事当笑话乱讲。 “不知道,并没有吧。” 高澄若有所思,随即面露淫笑道:“我只听说他的美妾很多,各个都是国色天香。哪天我打败他,肯定要在他后院里转一转。” ------题外话------ 因为萧纲是太子,破冈渎当时被改名为破墩渎,这里还是沿用老叫法,毕竟萧纲的太子之位没坐几年。 7017k 第421章 深深的忧郁 段韶心急火燎的前往高澄出事的街道,还好是发生在任城城内,而不是郊外的村镇。要不然,事情还不知道会闹到怎样的地步。 然而,等他到达事发的院落时,只见地上全是血迹,死尸到处都是。 这些尸体基本上都是下仆的打扮。而“当事人”高澄,正挥舞着鞭子,抽打着被绑在树干上的一个汉子。 此人已经被打得血肉模湖,倒是高澄,仅仅脸上有个红印子,其他地方看起来基本完好,哪怕是衣服,也就一点点褶皱而已。 段韶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外乎指鹿为马之类泼脏水的行为。高澄是希望段韶来摆平此事的,若是他直接说自己一点事都没有,是他把苦主给绑树上的话,段韶还会来么? 那显然是不会的。 毕竟,高澄这么牛逼,玩得这么花,段韶知道了肯定要袖手旁观,看看“小高王”怎么收场啊。 段韶明白自己是被高澄摆了一道,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孝先,你来了啊。” 高澄似乎抽鞭子抽累了,将马鞭仍到地上,轻轻喘息着。他那年轻俊朗的面孔略有些狰狞抽搐,段韶默默观察对方,只是微微点头,面色平静不苟言笑。 “我与祖孝征(祖珽)在路上走得好好的,这家伙竟然带人袭击我们!他肯定是刘益守派来的密探!我呸,你还敢看我?” 高澄发现那汉子正死死瞪着自己,他心虚的过去对着那人又是一番拳打脚踢。 “既然是探子,那此事交给在下处理,世子回府衙后面歇着吧。” 段韶恭敬的拱手说道,至于高澄的那些说辞,不值一提,也没必要去深究。他是高欢嫡长子,就足以抵消所有的问题。 嗯? 高澄在心里打了很多腹稿,准备了很多说辞,唯独没想到段韶竟然如此“知情识趣”。一时间他还没转过弯来。 “祖孝征,你保护世子不利,让世子受了皮肉之苦,你可知罪?” 段韶忽然对着鼻青脸肿的祖珽怒喝道!收拾不了高澄,给对方的狗腿子一点颜色还是没问题的,段韶认为这样做正好。 “回小段将军,确实是在下的过错,在下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祖珽慢悠悠的拱手行了一礼,退到一旁。他很明白,高澄这件事是瞒不住高欢的,总要有个站出来背锅。比如说高澄如何会和根本不认识的美妇人通奸,那只能是他祖珽怂恿的。 祖珽这种滚刀肉,段韶还真是拿他没什么办法,毕竟自己不是高欢。类似的事情,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此人心怀叵测,斩首后扔乱葬岗。里长和近邻识人不明,被其蛊惑,连坐下狱。这样的处理结果,世子可还满意?” 段韶指着被绑在树上的那人,在高澄耳边轻轻问道。 高澄自知理亏,叹息一声微微点头。 “孝先(段韶表字)你自己处置就可以了。” 昨天本来是浪的飞起的,没想到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被人捉奸在床不说,还差点挨顿打。得亏是祖珽机敏让他跑出院子叫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青徐之地民风彪悍,人家真把他打死,那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高澄也是心有余季。 “孝先(段韶表字)处事公允,我就先回府衙了。” 高澄面色尴尬的说道,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 “世子慢走。” 段韶松了口气,总算是把这位爷哄好了。要是对方真要发飙,说把这一片的人都给砍了,那估计自己也真要这么玩一出。 等高澄走远了,段韶才看了看被捆在树上的那个可怜虫。 “来世投胎投个好人家吧。” 段韶长叹一声,跟亲兵交代了几句,随后走出了院落,心中感慨万千。 “父亲说当年刘益守在微末时,每当抄家抄到美人,都会将其分给他人以结其心,自己分毫不取。如今看世子言行……有云泥之别。” 原本段韶也是认为刘益守不算什么的,也就是个有才无德的枭雄之辈。但看高澄的言行,段韶忽然觉得刘益守这个人很有人格魅力,难怪能聚拢那么多英雄豪杰在麾下。 要是高澄现在坐刘益守那个位置,只怕建康城内不知道多少女子要被祸害。他听到很多传言,说刘益守带兵入建康后有王师之相,起码能做到妇女无所幸。 见微知着,段韶心里头压力更大了。跟这种对手交战,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如刘益守这样的顶尖人物,若是不把关注点放在女人身上,那么他定然是在打敌人的主意。这本身就是件非常令人恐惧的事情。 只有高澄这样自认为没什么事情可以做的人,才好觉得“岁月静好”。 “彭城那边有什么动向么?” 段韶忍不住询问身边的亲兵道。 “回段将军,斥候今日还未回归。” 亲兵哪里知道敌军的动向如何啊,那些都是军事机密,知道得越多,身份不够的话,纯属找死。 段韶发现自己关心则乱有些失态了,轻咳一声说道:“等斥候到了以后,直接把前方敌情送我书房便是。” “喏!” …… 台城的显阳宫里,刘益守正在跟萧欢辞行,因为他马上就要去青徐前线督战。当然,对外宣称是这样,至于实际如何,等离开了建康后,除了少数人之外,其他的人谁也不会知道刘益守的行踪。 “姑父此番真的要出兵么?好不容易三吴地方的豪强才安分下来……” 梁国新任天子萧欢有些不舍的说道。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如果刘益守惨败了,他那些叔叔只怕会再次起兵造反! 像是萧续、萧绎、萧纶(封地被改到了豫章)等人,封地偏远,周边民风彪悍,敢死之辈不在少数。他这些叔叔们都不是什么好鸟,一旦有机会入主建康,绝不会跟萧欢客气的。 如今的刘益守,用一句诗来形容就是“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他娶了公主,扶持了前太子的后人上位,你能说他是王莽么? 或许有一天他真的会篡位,但那也要等他做出实质性的篡位之举才能算数。而今的情况,刘益守可以算是建康朝廷这边嫡系中的嫡系,忠臣中的忠臣! 要是没有刘益守,萧欢还在荆襄玩泥巴呢! 刘益守要出兵青徐,萧欢完全不觉得对方此举是在篡位,只是感觉自家这位“姑父”太浪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陛下虽然入主建康,但立足未稳。三吴之地,面服心不服者比比皆是。更有诸位藩王拥兵自重,将来削藩亦是在所难免。 若是不能狠狠的教训一下高欢,到时候等陛下想削藩的时候,他们定然会从中作梗。请陛下三思。” “如此,那姑父一切小心。” 萧欢颇为惋惜的说道。 “陛下请留步,微臣自己走出宫就可以了。陛下千金之躯,关系社稷安危,还请多保重。” 见萧欢要起身相送,刘益守连忙行礼,让对方别跟着了。刘益守走出台城,就看到陈元康已经在犊车上坐着,等着他出来了。 “你不在尚书府,在这等我作甚?” 刘益守好奇的问道。 陈元康一言不发,将一份联名信交给刘益守。 “今天在台城里装孙子很累,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吧。” 刘益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道。 “鄱阳太守柳偃,联名很多朝臣上书,说主公骄横跋扈,目无君上。要求中枢罢免主公的职务。” 这踏马是哪里冒出来的一根葱啊? “他们是看我要北伐自顾不暇,所以挑拨我与天子之间的矛盾么?” 刘益守面色一黑,就像是看到一盆沾满了苍蝇的腐肉出现在脚边上,恶心得不行。 “广州啊、越州(广西)啊、合州(雷州半岛)啊,看看这些地方有没有空出来的实缺。我们不是刚刚颁布了新法令,对于大的州郡,可以同时存在两个甚至三个刺史么? 直接给他们安排了,让他们跟着萧映和陈霸先去混吧。” 刘益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蛤蟆恶心人,也是个很烦的事。萧欢当然不会按照这封信里面说的理由来罢免自己。事实上,萧欢如果不合自己的意思,刘益守同样可以把他弟弟萧詧扶上去。 相信萧欢心中还是有逼数的,大家各退一步,有点回转的空间,不必明着互相羞辱,这样不好么? 那些人的用意深远,其心可诛! “主公不用杀一批人以儆效尤么?” 陈元康疑惑问道,刘益守这波下手也太软了吧?他不是很能理解,越是到北伐的关键时刻,就越是要心狠手黑,把那些人都处理了啊! “不要把这些废物逼迫得太狠了,把他们现在得罪我的事情一笔一笔的记好,等国内再有动荡的时候,直接拉清单,给他们安上通敌的罪名,全拉出去砍了就行,不用想太多。”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如今的局面来之不易,一切都要小心翼翼的对付。等此番北伐结束,树立起威信,收拢了民心军心之后,就可以大刀阔斧的办自己想办的事情了。 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接近成功,越是要小心谨慎。 “主公此番出兵青徐,请务必小心,切勿贪功冒进。”陈元康最后还是忍不住说起这件事来。 刘益守用手指比划着,在对方掌心上写下“南阳”二字,笑而不语。 “我说呢!我就是说主公怎么会选择……” 陈元康还想再说,刘益守摆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青徐那边是羊攻,否则没办法瞒过高欢。青徐之兵多而杂,以攻为守,练兵为主。至于别处嘛,兵少而精,一旦打开缺口,其他部队可以趁着春汛涨水,走水路快速支援。”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说道。 陈元康松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的笑道:“主公这一招真是厉害,希望高欢不会哭晕。” “那谁知道呢?建康的政务就交给你了,若有异动可以与羊侃商议,他可以信任。我让戴子高贴身保护你。” “明白了。” 陈元康微微点头,不在言语。 …… 高澄在任城胡作非为,闹出极大民愤的事情,段韶可以不加处置,但却不能不将实情告诉高欢。因为他是高欢任命的主将,而非是高澄的狗腿子。吃谁的饭,帮谁办事,这是铁的原则。违反原则的人,莫不是下场凄惨。 早在来任城之前,段荣就对段韶耳提面命,无非是什么要搞清楚立场啊,不能被“小高王”牵着鼻子走啊之类的。 如今段韶完美的执行了段荣的交待,一纸书信送到高欢桉头,将事件原委详细尽述告知。 他不写信还好,高欢就当做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也就罢了。 结果当段韶的信被高欢拆开的时候,这位已经开始“爱惜羽毛”,试图将当年许多荒唐事(比如火烧永宁寺)掩盖的枭雄,直接气炸了! “竖子!竖子!他这是想气死我!” 霸府的书房里,高欢气急败坏的将镇纸狠狠丢到地上。一旁的司马子如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上次把儿子司马消难坑惨了,这次高澄实在是做得太过分,涉及到了高欢现在十分敏感的“民心”上,自己已经不好劝架了。 自顾自的发泄了一番,见司马子如没有上前劝说,高欢颓然的坐到书桉前,叹息了一声问道:“遵业(司马子如表字)啊,你认为阿澄这次是不是做得很过分?” “高王,世子年轻不懂事,请对他多些耐心。” 司马子如勉强劝说道。他知道高欢听不进去,但是劝和不劝分,类似的话他不得不说。要不然或者高澄或者高欢,总有一人会秋后算账的。 “好吧,你以为要怎么办才好?” 高欢懒得听这些没有营养的废话,直接抛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司马子如跟高欢相识多年,深知这位的脾气。别看高欢现在很生气,其实对高澄也没有多失望,说不定还有“不愧是老子的种”这样的得意之情。 “如今之计,唯有让世子回归邺城,在家闭门读书,修生养性。” 司马子如对着高欢深深一拜,退到一旁。 其实这个答桉,就是高欢心里所想,只是他希望手下人对自己说出来,免得让人觉得自己很凉薄。 “如此,那便拜托遵业走一遭任城,将世子带回来吧。” 高欢深知,同辈的段韶,是管不住高澄的。只能让司马子如这个长辈出马了,而且上次“私通庶母”的事情,司马子如从中劝说对高澄有恩,高澄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恩人龇牙咧嘴吧? “那在下便去一趟任城,劝说世子回邺城读书吧。” 司马子如对着高欢深深一拜说道,心中满是苦涩。 第402章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上) “怎么了,担心你父么?” 书房里刘益守低着头写信,笔走龙蛇眼角的余光看到羊姜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有话想说却又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确实是很担心啊,建康那边,外面传说要吓死人诶。” 羊姜有气无力的趴在桌案上,不老实的伸出手去拍打刘益守拿着毛笔的那只手。 “我说你怎么就那样沉得住气啊?现在火烧眉毛了。” 羊姜有些不满的说道。 刘益守停下笔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 “其实吧,我晚点去,你父肯定会过得更好一些。反而是去早了他会处境不妙,你这是关心则乱,病急乱投医。 放心,建康那边的事情,我早有安排,定然不会让你为难的。” “是这样么?” 羊姜总觉得刘益守似乎有什么瞒着自己。 “放心,岳父大人说不定还会嫌弃我去太早呢。” 刘益守摆了摆手,啥也不想多说。 “话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建康啊?”刘益守忽然想起这一茬,似乎他从来没有提过这件事啊。 羊姜得意一笑道:“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啊,建康闹那么大,你都不动弹,这怎么可能呢?” “唉,你果然是了解我的。” 刘益守叹了口气,心里想的却是:只怕自己手下众人无论官职大小,都知道自己要出兵建康。如此看来,出兵的事情似乎也不能拖很久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满足众人的期待,才算是“众望所归”。一旦时间拖久了,念头淡了,等真正要出兵的时候,反而会提不起劲。 “你就不担心我会遇到什么意外?这一趟很凶险呢。” 刘益守故作夸张的说道。 羊姜翻了翻白眼,拍拍他的手掌,一脸满不在乎。 “放心吧,有你出马肯定没问题的。当年你都能随便摆弄我父,现在手握一方兵权,还怕建康城里的那些人么?” 羊姜的道理很朴素,通过错误的论据得到了正确的论点。 没错,刘益守确实没怎么把萧纲、萧绎、萧纶等人放在眼里,再加上有“内线”羊侃,这一局其实早就在预料之中。 话虽然这么说,刘益守还是期待要赢得更好看一些。若是兵力损耗过大,入主建康后,难免会受到韦氏的挤兑。 多等几天,少死几千人,何乐不为呢? “其实吧,我就在想,作为台城外围剩下最后一支军队的主将,柳仲礼要如何选择呢?” 刘益守喃喃自语的说道。 “是英雄气短,还是卖主求荣?他到底会如何选择呢?” 刘益守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这世上最诡谲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人心。萧纲对柳仲礼很好,但这不意味着对方会誓死追随。 羊姜大大方方的说道:“这样吧,我跟你打个赌,就赌柳仲礼英勇不屈,战死台城,就这么说定了。” “断头今日意如何?建康飘摇百战多。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要是柳仲礼英勇不屈,这首诗就送给他。” 刘益守即兴将这首诗写在纸上,看了又看。 “柳仲礼,实在是可惜了。和兰钦一样。” 他感慨的叹息一声,却又不说到底是哪里可惜了。 “阿郎不是说将军战死沙场,死得其所么?柳仲礼为护主英勇战死,又有什么可惜的?” 羊姜从小就不是未出阁少女的性子,一点都不觉得柳仲礼此番死在建康城外有什么可惜的。 有句话叫大丈夫死得其所,何必把气节丢掉? “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却还活着。” 刘益守说了句让羊姜完全不明白的话。 “对了,这次要是你输了,有几套新衣服麻烦你试穿一下给我看。这次衣服是新款,布很少,你要有心理准备。” 似乎想到了什么,刘益守意味深长的来了一句。 “哼,赌就赌啊。萧纲对柳仲礼可谓是托付大事,他要是背叛萧纲,岂不是连我父都不如?” 羊姜听闻萧纲对柳仲礼几乎是推心置腹的信任了,刘益守常说什么士为知己者装死,就算不能真死,起码也要装一装吧? “老实说,柳仲礼给你父提鞋都不配。岳父大人在建康城里是装傻,你可别以为他是真傻啊。” 刘益守苦笑道。 羊侃一直在建康藏拙,这回,是该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吧? …… 深夜,秦淮河北岸的梁军大营里,柳仲礼见到了萧绎派来的使者。 如今台城的局面,大概可以用“四面楚歌”来形容了。真不是夸张,除了秦淮河北岸这片大营外,其他地方,都被萧绎的兵马控制了。 或者叫投降萧绎了。 那些将领们的选择奇怪么?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啊,因为萧绎也是萧衍的皇子,按继承权来说,排在很前面。 都是给萧氏打工,需要把自己的命给赔上么?一个太庙都能砸的疯子藩王,难道还忌惮多杀几个人? 不得不说,用抛石机砸太庙,确实让建康城内外的人看到了萧绎那不死不休的决心!面对这样的狠人,一般来说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是在第一时间把他干掉,这样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如果做不到第一点,那么还是尽量选择不与之为敌的比较好,最起码也别被那位给惦记上! 如今柳仲礼就感受到了这样的压力。 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使者送来一封信,什么也不说,就站在一旁等柳仲礼的回复。 在信中,萧绎问柳仲礼: 你父年纪也不小了,难道你希望没有人来给他送终么?希望柳氏一门被灭? 杀君弑父的人是萧纲,这样的不忠不义之辈,你作为忠于国家,深受前任天子厚恩的人,是不是应该考虑下弃暗投明呢? 若是负隅顽抗,你死了没什么,你父死了也没什么,我还会让梁国的柳氏都背上弑君的罪名!让你们遗臭万年! 只要你现在把湘东王大军的旗帜竖起来,缴械退到一旁好好的观看战斗,不需要你亲自攻打台城。我就可以保证你将来的荣华富贵,甚至可以重新掌控兵权。 当然,现在说那些还很远,到时候想要重掌兵权,需要有更多的表示,比如说跟萧纲划清界限。 我只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天亮后,四方大军就会合围你的大营。 看完信,柳仲礼内心陷入极度的纠结之中,整张脸上的五官都拧到一起,又是狰狞又是不甘。 “湘东王还说了什么没有?” 柳仲礼不由得语气客气了几分,这种表现,完全是下意识的,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殿下没有说任何话。” 那位使者语气平静的说道。 柳仲礼亦是没有说话,脑子里一会想的是父亲柳津还在台城,自己若是背叛,只怕他会凶多吉少。一会又担心萧绎攻破台城后,柳氏一族只怕会被萧绎灭族以儆效尤。 他越想越害怕,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里握着的那封信,仿佛有千钧的重量。 柳仲礼又把信看了一遍,眼中凶光一闪,内心已经作出了决定。 “回去告诉湘东王,明日天亮,大营就会举起义旗。攻打台城,我部必为先锋。” 柳仲礼咬牙说道。 “在下这就回去复命,对了,柳将军还是修书一封为好,毕竟口说无凭。” 那位信使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 “好,在下这就写。” 柳仲礼二话不说,拿出文房四宝开始写信。 …… 刚刚天亮,台城上巡视的哨兵就看到令人大事不妙的一幕。 秦淮河北岸的柳仲礼部,换上了湘东王大军的旗帜!而之前在秦淮河南岸的敌军,已经顺利渡河,开始在台城四周打造攻城器械! 卫兵急匆匆的赶到台城的显阳宫,萧纲正在跟柳津商议台城的防务,这位卫兵看到柳津也在,一时间支支吾吾不知道该不该把城外的情况告诉萧纲。 “有什么事情,赶紧禀告给朕!” 萧纲不悦的对卫兵低吼了一句。如今他蓬头垢面,看不到一点皇帝的仪态,也是被萧绎逼得快要走投无路了。 嗯,现在把“快要”二字去掉,似乎更妥帖。 “柳仲礼投靠了湘东王!” 卫兵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柳津吓了一大跳,冷着脸对卫兵说道:“谎报军情可是死罪!” “陛下,去台城城头远眺秦淮河,一看便知。” 这名卫兵也是急了,生怕被萧纲迁怒。 惊闻噩耗,萧纲此时也实在是顾不上去思考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卫兵在前面引路,萧纲和柳津一路跟随,三人来到台城的时候,就看到羊侃已经一身戎装的站在城头眺望不远处的柳仲礼大营。 换了旗帜,自然是换了阵营。柳仲礼突然投降萧绎,看上去很是突兀,实则在羊侃意料之中。 原因很简单,因为萧绎是萧纲的兄弟,只要萧纲身上有污点,比如“弑君弑父”一类的,手下亲信就可以很轻松的把自己洗白。 背叛成本实在不要太低了。 当然,如今台城四面都是萧绎的兵马,柳仲礼腹背受敌之下,被萧绎派人蛊惑收买改换阵营,也是人之常情。 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只要有人开出更高的价码,总是可以收买的。 羊侃扪心自问,如果城外是刘益守派兵攻城,难道自己还要拼死抵抗不成?萧绎开不出收买他的价码,所以他就是萧纲麾下最忠诚的卫士,仅此而已。 “陛下,如今柳仲礼投靠萧绎,台城孤立无援,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羊侃拱手对萧纲行礼说道。 “好!好!好!朕总算没有看错你!” 萧纲几乎激动得热泪盈眶。 正在这时,羊侃眼角余光看到柳津朝城墙边缘移动,似乎是想从城头跳下去。 他连忙一把拉住柳津,如同猛虎扑食一样稳稳当当! “柳先生,这么着急寻死,是不是太急切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令郎有什么阴谋呢?” 羊侃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之前一直被这柳氏父子打压,他早就不爽了。 “柳爱卿,你跟了朕也有十多年,今天这件事,是不是该给朕一个解释?” 萧纲面色不善的看着柳津问道。 “微臣愧对陛下,唯有以死自证清白!” 柳津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说道。 此情此景,萧纲也心软了。 “柳仲礼甚失孤望,如今困守台城,为之奈何?” 萧纲不去看柳津,而是眼巴巴的望着羊侃。 “请陛下入建康宫,台城历经多朝,防御完善。其布防末将已经研究许久,请陛下放心。” 羊侃沉声说道,颇有底气。 这些话好歹让萧纲恢复了一些精神,当然,如果他知道羊侃很早以前就把台城的布防图交给过刘益守的话,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好,这里就交给爱卿了!” 萧纲满怀深情拍了拍羊侃的肩膀,转身走了。步子是那样的虚弱,似乎看起来随时会摔倒一样。 羊侃看了看城外随处可见的湘东王大军士卒,心已经沉到谷底。 大话谁都会说,嗷嗷叫的似乎很有气势。然而,这些改变不了任何状况,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把制局监的府库打开,把里头存放的兵器向愿意守城的勇士发放。所有军中都督,都到城头来开会,我有重要军务要吩咐。” 羊侃胸有成竹,似乎一点都不慌张。 …… 台城南面宜阳门城头签押房,在墙上挂着一张比例尺极大的台城地形图,上面密密麻麻的画分了区域,以及巡防的线路。 “从今日起,每人每日负责一处城防,次日对调。至于如何对调,在换班的前一个时辰,在我这里领取各自的防区。” 羊侃环视众人,举起手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冷冰冰的补充道:“谁要是跨越防区到处走动……杀无赦。 我会派专人监督的,你们不要想着成为柳仲礼那样卖主求荣的人。 羊某人或许会死在台城,然而在死之前,一定会把叛徒先正法!” 听到羊侃这番话,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看到众人士气低落,羊侃又鼓励道:“三吴的兵马正在路上,实不相瞒,弑君的人正是湘东王,要不然,为何如今他最得利呢?如此不忠不义之辈,你们要向他投靠么?” “我等誓守台城,绝不让乱臣贼子得逞!” 在场众人齐声表忠心,至于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刚才陛下赏赐我黄金五千两,这些我分文不取,都赏赐给你们。当然,现在给你们没有用,等击退萧绎后,陛下自然会兑现。 为了财帛与前程,你们现在也该搏一把,是不是这回事呢?” 羊侃又抛出来一个重磅炸弹!此话一出,很多人的眼神瞬间就变得热切起来了。 ------题外话------ 先更后改 7017k 第403章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下) 无数的事情都能证明,叛徒背叛后,对付自己人比敌人更加凶狠。柳仲礼“出人意料”投靠萧绎后,果然就给对方上了第一条毒计。 柳仲礼对王僧辩说:我熟悉台城的结构,因为城门太多(有十二座),而且都是木质结构,所以爬城墙是下下之策,用火油烧门,才是上上之选。 柳仲礼非常熟悉台城的结构与布防,城门就是最薄弱的地方。 王僧辩从谏如流,命柳仲礼全权负责此事。由于台城西面和北面有一条环绕的运河并流经城内,取水不要太过方便,所以烧北面和西面的城门实在是不可取。 而东面有两座城门,南面却有四座城门,显然从防守难度上说,南面远大于东面。更主要的是,这两面都没有运河,城中守军无法就近取水灭火。 柳仲礼也不是不会打仗的人,得到命令后,就立刻分兵,三路齐攻台城! 一路佯攻登城作战,从西面和北面入手,用打造好的简陋攻城器械登城,吸引守军的注意。 一路佯攻东面城门,作出要火烧城门的架势,吸引守军将灭火的土沙、水桶等物都集中于东面。 最后一路是杀手锏,引而不发。 先佯攻一天,到晚上的时候,再三路一齐动手。 不得不说,柳仲礼这套方案,确实是有点水平。王僧辩思虑一番后发现,暂时也没有成本更低的试探办法了,于是便让北面的王琳部配合柳仲礼“演演戏”。 王琳部负责吸引守军的注意力,柳仲礼部负责放火烧城门,二人如此分工。 萧绎这边一出手,全权负责台城防务的羊侃,顿时感觉压力山大! …… “父亲!西面城墙和东面城墙被强攻!” 一位年轻的禁军士卒喘着粗气对坐镇南面城楼的羊侃禀告道。他是羊侃之子羊躭,作为传令兵,他每天都是在台城内四处跑个不停。 如今这个节骨眼,羊侃对其他人信任有限,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自己那几个儿子。嗯,还有不能到处宣扬的那个女婿。 “虚则实之,常规的办法是不可能攻破台城的,不要慌,你在那边呆着,一个时辰后再来禀告。” 羊侃沉声下令道。 羊躭领命而去,丝毫不怀疑羊侃的判断。 不一会,羊侃的另一个儿子羊球跑来,说东面的城门,萧绎大军正在派人火烧城门! “火灭了么?” 羊侃不以为然的问道。 羊球一愣,随即拱手回答道:“回父亲,火已经被扑灭。昨夜父亲命我等在城门上方凿孔,确实是神来之笔。每座城门四周都有好几个大水缸,有专门的人负责送吃的送伤员下城楼,负责灭火这些杂事。东面那两扇门,火没怎么烧起来就灭了。” “这些必是熟悉台城结构的柳仲礼向萧绎进献的毒计,但灭火的那些东西都是我上任以后才弄到的。你在东面那边呆着,无论有没有情况,一个时辰后再来禀告。” 羊侃摆了摆手,还是对这个儿子说了同样的话。 萧绎大军强攻了一阵,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悻悻退兵,羊侃这才松了口气。在两个儿子面前不过是强撑罢了。 凡事都有万一,要是老天打个雷把城门劈成两半你找谁哭去?守城之人,不过尽人事知天命罢了。 南面四面城门,又是百官入城的主道,萧绎大军攻城方向,必定是南面主攻。之前那些,不过是声东击西的小套路罢了。 羊侃一个人嘿嘿冷笑,白天熬过去不难,到了晚上才是硬茬子。 果不其然,晚上的时候,台城外面竟然四面都鼓声大作!羊侃也不敢托大继续呆在签押房,而是站在南面城墙上沉着应战。 套路还是白天那些套路,只不过强度大了许多。羊侃依旧是稳住不调兵,各将负责自己的防区。该守城的守城,该灭火的灭火。 这时候,经历好几朝经营的台城,建筑格局的优越性开始显露。每个帝王无论是暴君也好,昏君也罢,在经营自己都城的事情上都是普遍的不遗余力。 至于城池那自然是越坚固越好。 台城占地面积并不算很大,然而城墙高度却高得离谱,竟然有十几丈高! 当站在城墙上,看到下面人马如同敢死队一般前赴后继的朝着城门冲过来,羊侃就已经明白了王僧辩的真实意图。 “把世家和富户家奴组成的队伍,全部集中到南门这边来搬水。沙土准备好。” 羊侃对儿子羊鹍说道。 他表面淡定,心中却是很紧张,因为白天的时候,东面城门起火,很明显只是王僧辩的人马在试探虚实。 在得知城门可以“灭火”后,那些人估计会用更离谱的方式烧城门,毕竟建康城周边找木料茅草之类的东西实在是不要太方便了。火石与火油等物,建康的军械库中应该也是数不胜数。 羊侃几乎调集了大半的弓弩手在南面,朝着城下凶猛射击。然而城下那些人也早有准备,制作了专门的“尖顶木驴”用来对抗。 这玩意说简单也简单,就是下面是类似平板车的结构,上面是一个三角形的尖顶,一般是厚木板上包一层缓冲的兽皮,不惧箭矢与石块。 引火之物放在里头,城头上无论丢什么下来也没法将这些东西引燃破坏掉。而推着车的士卒们全都是顶着塔盾,推着尖顶木驴龟速前行。 一旦有人中箭,立刻停下,后面的人会迅速补位。 要是一座城门这么玩还没什么,可现在南面是四座城门,有四队兵马负责攻克对应的城门,而东面那两扇门,放火的阵容就远不如南面这么“豪华”了。 羊侃皱着眉头看着在城下耀武扬威的四队放火敌军,眉头紧皱,一时间竟然想不到有什么好办法可以破局。 “为今之计,只好以毒攻毒了。” 羊侃决心去赌一把。 他下令将台城府库内的猛火油搬运部分到南面城墙上,一旦有敌军靠近,则用猛火油招呼。 这一招立竿见影,城下不少柳仲礼部士卒被燃烧的猛火油沾到,很快就被烧得不成人形。然而,四座城门也被引燃,情况危急! “传令下去,用水缸里的水,泼到城门内侧。”羊侃对羊躭下令道。 台城外墙宫门厚重,绝非烧一下就能烧毁的。等击退敌军后,再用土沙灭火不迟。 攻城双方不断出招,又不断应对,你来我往十分热闹。然而当天亮以后,前来查探战果的王僧辩差点气得心肌梗塞。 台城四面城墙下全是自己这边攻城士卒的尸体,至于城墙,连半个都没有登上去(反正是佯攻的,王琳也是一路划水)。 至于被给予厚望的烧毁南面城门,除了留下城门口一片狼藉的烧焦尸体和沙土外,什么也没剩下。四座城门,一座也没有被突破,看起来比从前差不了多少,也就是门板上有些漆黑的印迹罢了。 简单点说,就是或许昨夜给羊侃制造了点麻烦,但是台城依旧牢牢地掌控在萧纲手里。 看到忙活了一阵完全没什么效果,萧绎也对柳仲礼的计策失望了,将其撇开,单独找王僧辩问策。 …… “主持台城防务的守将为谁,为何如此难缠?” 湘东王大军帅帐内,独眼龙萧绎的面色在火光的照耀下异常可怖,似乎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回殿下,是羊侃……应该。” 王僧辩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综合各方信息看,现在困在台城里面还能够拿出来说一说的,也就只剩下羊侃了。其他那些杂鱼,是没有如此能耐的。 “你们有没有想办法?难道数万大军就在台城外面束手无策?时间拖久了,夜长梦多啊!” 萧绎记得直跺脚,却又毫无办法解决眼前困境。柳仲礼当初承诺得很好,只是……然并卵。 “殿下,其实有时候,笨办法就是好办法。末将不是没有办法,而是需要一些时间。” 王僧辩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比如说呢?什么办法,需要多久?” 萧绎虎着脸,不想听王僧辩说那些有的没的,他只要砸开台城宫门,一切好说,要什么就可以给什么! “一方面,我们可以截断护城河,让台城内没有水吃。相信效果应该是立竿见影的。” 王僧辩十分笃定的说道。 “朕小时候就在台城里,那边水井众多,何来吃水难的问题?” 萧绎无奈怼了一句。 “殿下,固然是可以用井水,但真的人人用得上么?” 王僧辩灵魂发问,让萧绎愣在当场。 是啊,羊侃这样的将军固然吃得上水,可下面的士卒呢?退一万步说,士卒能吃上水,城里的其他人也可以么? 水井能提供的水量,终究是有限的!更何况只是有水喝就完事了么?要不要洗漱,灭火要不要水? “此计可行。” 萧绎微微点头。 “再有,我们可以在城外堆土山。建康外围不是人多么,把这些人全部召集起来堆土,一直堆到跟台城外围宫墙平齐。 到时候上面甚至可以跑马,还担心什么攻不上城头呢?” 这是句实在话,虽然速度极慢,但堆一丈就是一丈,台城内的士卒只能干瞪眼!等两边平齐的时候,韩信白起来了也使不上力气了。 柳仲礼提出的那些花招没什么用了,看来只能用王僧辩说的这些常规套路了。 “若是羊侃也在城中堆土山,居高临下,我们怎么处置?” 萧绎突然想到了什么,疑惑问道。 他这个人其实经常会因为各种原因暴怒失去理智,但他平静的时候,还是很聪明很有主见的一个人。 萧绎的问题,可以说是王僧辩这个计策里面的唯一破绽。 王僧辩压低声音说道:“在城头堆土,定然根基不稳。平时还好说,一旦下雨,极有可能崩溃垮塌。到时候不仅没法防御,反而会弄坏城墙,那时候便是我们攻入台城之时。 所以无论羊侃怎么挣扎也没有用。” 仔细想了想,王僧辩的话也不无道理。江南多雨,尤其是建康再过一个月就要进入梅雨季,两边一起堆土,谁更倒霉还真是两说。 萧绎微微点头,露出微笑道:“君才所言甚是,你告诉本王,需要几天时间?” “二十天……要是号召城内能动员的人一起动手,十五天大概可以。” 王僧辩也不知道究竟需要多快,他只知道拖得太久,一旦萧纲的援兵到达,土山堆多高都没用了。 “本王给你十天,十天之后开始从土山攻城!” 萧绎才不想跟王僧辩争论什么时间长短,他就跟刘益守前世那些有恃无恐的甲方爸爸一般,没有事情都要整一大堆事情出来。 “那……就十天吧。” 王僧辩心虚的答道。 “放心,为了堆土山,你可以下令做任何事,本王都不阻止,不计较,不问罪。” 萧绎嘿嘿笑道,那张脸显得有些渗人。 …… 柳仲礼那些小套路,其实羊侃根本没放在心上,早就有所准备。然而接下来城外大军的动向,却指向了他最担心的两个问题。 一个是水源,一个是城墙高度。 果不其然,王僧辩派人将流入台城内的护城河堵住了,虽然顶着墙头猛烈的箭雨折损了不少人,但依旧是让士卒们将河道堵上了。 无奈之下,羊侃只能在城内实行水源配给制度,每天让人不分昼夜的打井水,用一切可以装水的用具装水。 虽然勉强够用,但城内军民的士气明显降低了很多! 切断水源是敌人的第一步,难道就会是最后一步么?聪明人总是想得更多,而台城内此刻又是充满了数不清的自作聪明之人。 如果说断水之法羊侃还有办法应对的话,那城外堆土山就让他完全没法招架了。见到城外王僧辩的人马驱赶着无数建康百姓来堆土山,羊侃发觉城墙上士卒们的士气如雪崩一样垮塌,几乎是肉眼可见。 无能为力之下,羊侃只好找到萧纲求助。 “什么,让朕拿出五千两黄金?是五千两么?” 听到羊侃的汇报,萧纲以为自己是耳朵聋了出现幻听。 “回陛下,确实如此。当初为了鼓舞士气,末将私自说要将陛下赏赐的五千两黄金分发下去,待击退萧绎后兑现。 如今台城危急,将黄金先分一部分下去,鼓舞士气,激励士卒们拼到最后,为时不晚。再拖下去,一旦王僧辩攻城,以现在城内士卒的士气是挡不住他们的。” “如今国家丧乱,国库里的财帛要用在将来重建……”萧纲眼神躲闪,根本不想拿钱出来。 羊侃恨不得跟萧纲跪下了。想当初找刘益守要钱是多么的容易,如今找萧纲“借钱”,又不是给羊侃自己用,踏马的抠抠搜搜难怪成不了大事。 “陛下,现在不拿,以后也不用拿了,直接等萧绎入城派人接管府库。在下虽然会死,但连太庙都敢砸的萧绎会放过陛下么?” 羊侃无可奈何的问道。 “那……好吧,先拿一千两黄金出来。” 萧纲不情不愿的说道。他甚至都想一毛不拔的,可是目前的情况,好像不拿钱确实是要等死了。 得到这一千两黄金,羊侃一分钱都没用,直接一半分给守城士卒,一半分给城中将校,几乎做到了人人有份。 看到萧纲兑现承诺是说话算数的,城内守军士气大振。与此同时,羊侃命人在城墙上堆土山,与城外土山对峙,每日请弓弩手轮番骚扰堆土山的萧绎军士卒。 就这样,一连过去了九天时间。 这九天里,王僧辩命人驱赶建康城内百姓,不分昼夜的疯狂堆土。被流矢射中的,土方塌陷被埋的,体力不支累倒的人比比皆是。人死了直接往土山里面埋,剩下的人接着堆。 到了第十天,突然风雨大作,暴雨在黄昏的时候骤然而至。 7017k 第404章 代号:清场行动(1) 时间回到九天前。 围绕着台城的争夺虽然是萧纲与萧绎两方的恶斗,但是密切关注局面的人,就包括但不限于屯兵京口的萧纶、与建康相距不远,在破冈渎上重要节点宝堰上隐藏行踪的陈霸先。 还有在寿阳引而不发的刘益守。 得知萧绎动员建康城内除了台城以外几乎所有地方的人员来堆土山的时候,每个暗地里观察战局的未入局之人都意识到,决战的时刻已经要到来。 京口城的府衙书房里,最先得知建康城内具体情况的萧纶,就兴奋得不能自已! “德基(韦载表字)啊,本王……本王实在是心痒难耐!现在我们可以出兵了么?” 萧纶一向都是个急性子,但好在他还比较信任韦载,而且之前的败仗,也让他明白了很多道理。比如说真刀真枪的上,他的人马肯定不是萧纲和萧绎的对手。 “殿下,末将已经整顿好兵马,随时可以出兵。不过嘛……” 韦载面带笑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京口陆路通往建康,骑军朝发夕至,步军今日出发明日天黑前便可抵达,道路十分宽阔平整便于行军,梁国应该找不到比这条路更好走的道路了。” 言外之意就是:还可以再等等。起码等两边打起来以后再说。 京口因为是军事重镇,拱卫建康,南朝之前的孙吴时期就每年维护。建康往京口的道路,是官道中的官道,再昏庸的南朝皇帝也不会不修的。 事实上,南朝历来皇帝的重要逃亡路线中,最便捷的便是出建康到京口,再从京口坐海船出海。 韦载这话可算是说到点子上,单看距离,或许破冈渎的某些地方到建康直线距离更近一些,但若是在同一时间打探到消息,则一定是萧纶的人马最先抵达。 “此战,你有把握么?” 萧纶沉声问道,一脸紧张。 “殿下,争夺帝位之事凶险异常,任何意外都可能导致功败垂成,哪里谈什么把握?” 韦载一脸苦笑说道。 海船出海的时候,都时常有雷电劈到人的。 如今是起兵造反,哪里能谈什么十拿九稳,不过是尽人事知天命罢了。搏一把,还有机会。放弃的话,只怕,不,应该说一定会不得好死。 自古华山一条路,有进无退。 “那就再等等?” 萧纶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等是要等的,但殿下可以将浮财都分给将士们,接下来如果输了,要这些身外之物也没什么用了。” 韦载耐心的建议道。 萧纶微微点头,广陵(扬州)、海陵等地都不可守,唯有入主建康,才能死中求活。韦载说得很对,钱财乃是身外之物。 “为何我们不走水路呢?从京口出发走破冈渎,不是更快些么?” 萧纶有些不解的问道。 韦载摇了摇头道:“若是走破冈渎,只要随便什么人在河道上筑起堤坝就能拦住我们。这条沟是人工开凿出来的,过宝堰的时候还要纤夫来拉船,实在是变数太多。” 既然是出兵,那就要考虑到很多意外情况。韦载是权衡再三,才决定从京口出发走陆路。得亏他是这么决断的,要不然,萧纶还得在宝堰跟陈霸先打一场“预选赛”。 “那就再等几天吧。”萧纶无奈叹息道。对于急性子的他来说,现在的情况真是如同烧心一般。 …… 破冈渎,自句容东的小其至丹阳西,水位的极限高低落差,竟然有十多米!而宝堰所在的地段,就是最高处。这里跟当年曹操修枋头有些类似,船只要爬高,都有所谓的“滑道”可以使用。 当然,船只爬高需要纯人力,需要很多纤夫来拉纤。在人口稠密的建康周边自然是不存在找不到人的问题,不过梁国其他地方就无法开凿类似的人工运河了。 陈霸先屯兵宝堰,并未惊动打得热火朝天的萧纲与萧绎。自从陈霸先发达了以后,他的兄长陈道谭,亦是从吴兴老家追随于他。 队伍里陈霸先的乡亲与熟人极多,可以说是萧映麾下凝聚力最强的一支队伍了。 “兴国,萧绎已经命人在台城外堆土山,我们要怎么办?” 说话的这位中年人,是陈霸先的兄长陈道谭,此人亦是自幼习武,弓马娴熟。缺的只是带兵机会和战阵经验而已。 “狼与虎恶斗,猎人要出手,定然要到两边精疲力尽之时。如今萧绎还有很多余力,台城内精兵亦是不少。我们现在出手,天子未必会感激,说不定还会猜忌殿下(萧映)。 不如静观其变,等二者相斗死伤惨重之时,再出手亦是不迟。” 陈霸先的话用简单易懂的语言解释一下就是:萧绎现在兵强马壮,现在他们这点人上去就是送。只有等萧绎攻破台城全军压上的时候,背后捅刀才有获胜的可能。 “殿下这一日催三次的,已经按捺不住了,唉,再等下去也是……”陈道谭叹息一声说道。萧映的使者一天来一趟,很明显这位藩王已经坐不住了。 比起萧纶和萧绎等人,萧映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但那些“看似不可能”继承皇位的藩王们,其实内心也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宁可不出兵,也比引火烧身要强。殿下可以不理解,但是我们必须理解。” 陈霸先斩钉截铁的说道。 陈道谭微微点头,自己这个弟弟,文韬武略一流,平日里最是有主见。 “如此,那便等等再说吧。” 陈道谭轻叹一声,如今的情况就像是夏日暴雨来临前的闷热,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 啪! 书房的房门被推开,王伟气喘吁吁跑到刘益守桌案跟前。 “开……开始了!萧绎命人在城墙外堆土,主公料事如神。” 王伟就很好奇为什么刘益守会事先知道萧绎要用这样的办法攻台城,之前他还不相信,没想到刘益守一语成谶。 “有羊侃在,萧绎那边巧办法都没用,只能用笨办法。想来想去,还有什么比堆土山更牢靠的攻城手段呢?” 刘益守笑得很随意,似乎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 “好了,闲话不多说,把还在寿阳的将领和文士们全部叫来开会。我们准备动身了!” “好嘞!真是让人等得焦虑啊!属下这就去叫人。” 王伟激动的说道。 “不必了,让伯武(毛喜表字)去吧。” 刘益守侧过头看着毛喜说道。 很快,书房里就满满当当的全是人,看上去如同菜市场一般。 刘益守没开口,也无人敢说话,但众人都看到墙上挂着的那块涂了白漆的木板上,用炭笔写着“清场”两个大字。 “诸位,萧绎和萧纲,马上要打出猪脑了。我们要做的事情,这两个字就写清楚了。” 刘益守的手中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棍,用力的点了点白色木板上的两个大字继续说道:“我们要做的,就是清场子。无论谁家的兵马在建康周边的,都给我滚蛋! 但是,你们注意一下尺度就可以了,把他们击败,驱离出建康城外五十里的范围即可,不需要真的去追击他们,更不要想着去消灭他们,明白么?” 说到最后,刘益守用力拿木棍敲了敲白板说道。 明白……个鬼啊! “主公,先是说打,又说不要打,究竟打不打?” 彭乐摸着头问道。 你踏马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 于谨太阳穴一阵突突,恨不得把彭乐吊起来打一顿才好。 “主公是不是想说,我们要留着萧绎、萧续等人,不能让萧欢当皇帝当得太轻松了,所以接下来的战斗,不能把这些藩王们一棍子都打死。” 于谨站出来“捧哏”道。 “没错,就是这样。” 刘益守抚掌大笑。他转过头对毛喜说道:“去一趟合肥,告诉韦黯等人,让他们配合杨忠,扫清长江江面所有敌对船只!对了,无论如何,把芜湖和采石先拿下。 达成目标后,杨忠部在采石屯兵,保证渡江通道。 你把消息传到以后,就和韦氏的人一起吧,我们建康再见。杨忠那边的消息,我会派其他人去通传的。” 听刘益守说得如此笃定,毛喜也是心中一惊。他亦是没想到,刘益守有如此大的信心入主建康。 “属下知道了!” 毛喜双手拢袖行礼说道。 “对了,落雕王跟你一起去,互相有个照应。” 等二人出去后,刘益守猛的一拍桌案,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 “彭乐听命!” 刘益守已经从竹筒里面拿出一支传令的令箭。 “末将在!” 彭乐激动说道。 这回去建康,花花世界有的是好东西,皇宫里的,世家里的,府库里的,随便抢……拿一点,腰包都是鼓鼓的了。 “你部为先锋,先去历阳,跟萧范等人的军队汇合。让他们打头阵,以太子后人萧欢的名义攻城略地,招降纳叛。 一旦攻陷秦县(南京六合区),便在此地屯扎,分兵向周边掠地!但只能在江北活动,不得渡江!” 哈?不去建康? 彭乐傻眼了,他还指望着去建康捞个够呢! “此战所有战利品均要上交后统一分配,你不用担心自己那一份。” 刘益守补充了一句。彭乐这才放下心来。 “厍狄昌、崔孝芬与你一路。” “末将知道了。” 彭乐不情不愿的说道。虽然有点不高兴,但还好也不用去啃硬骨头,怎么说都还行吧。 见他还不走,刘益守看着彭乐说道:“你部需要提前出发,现在就要动身。至于后续事宜,我会派人跟你联络的。” “属下领命。” 彭乐一脸不高兴的拿着令箭走了。 众人都意味深长的看着他的背影,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不方便说出口。 “贾先生,便携的军粮备齐了么?” 刘益守突然发问。 贾思勰笑道:“早就齐备,主公想什么时候用就可以什么时候用。” 听到这话,刘益守心中大定。军粮没有出乱子,那么剩下的就简单了。 “这一次呢,我是想在关键时刻带着大军奔赴建康。可惜,寿阳离建康太远,我们无法预知前线发生了什么。 所以呢,就必须提前带兵出发。彭乐等人在江北吸引萧绎大军的注意,那么对方就会认为我们只是在江北趁火打劫而已。 无论他们如何应对,彭乐不过江,那么萧绎应该可以松口气。 我们到时候抵达采石,可以每日侦查台城周边土山的情况。等土山的高度快要与台城平齐的时候,就可以点兵出征。到丹阳郡城附近屯扎。 当然,这些都是出征以后的事情。按堆土山的速度看,我估摸着怎么也得个十来天,大军主力可以再等等。 你们先回去准备一下,跟家人也都说明白些。这一趟如果失败,后面的路我们就难走了,所以都务必打起精神来吧。” 虽然这次是十拿九稳,但飞龙骑脸这种事情,刘益守从来不干,他的语气依旧是很谨慎。 刘益守又对众人说了一些行军的注意事项,特别强调兵贵神速,不得以任何理由劫掠。入建康之后,也不得打砸抢,要有“文明之师”“威武之师”的模样。 “如此一来,士卒们打仗只怕经不起挫折。” 于谨沉声说道。 有了伤亡,就会诞生恐惧。没有金钱和利益的欲望,就很难战胜这种恐惧。 “放心,你们是希望自己跌下身份去抢,还是希望别人不辞辛劳的将粮食、财帛这些东西心甘情愿的送来呢?” 刘益守反问道。 于谨顿时不说话了,这一问一答,基本上解决了众将心中最难以启齿的困难。 “放心,我能带着你们入主寿阳,不是光喝水长大的。你们担忧的事情我都知道,你们只要相信我,我就能给你们满意的答复。” 刘益守大包大揽,暗示这次不去抢劫也能腰包鼓鼓。 众人大喜,谁都不是为爱发电的。要是真的出“义兵”,那这仗也真不用去打,还没开始估计很快就会结束。 等所有人离去之后,王伟一个人留了下来。 他压低声音问道:“主公,待占据建康后,主公也是梁国明面上说话的人了。如今这个驸马的称呼实在是有点降低主公的身份。世人都是这样,你谦逊了,他们就认为你很弱,想来踩一脚。 主公想好入主建康后给自己一个怎样的封号么?比如尔朱荣的天柱大将军之类的?” 听到这话,刘益守若有所思,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四面八方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大将军为虚职,那就叫宇宙大将军,这个称谓如何?” “将军岂有宇宙之号呼?” 王伟惊呼,满脸不可思议。 “哈哈,我随便说说而已了,你不要当真嘛。” 刘益守微笑着摆了摆手,不以为意说道。 “世人驽钝,无法理解主公的大志,还是换个……稍微小一点的称谓吧。”王伟面色古怪说道。 7017k 第405章 代号:清场行动(2) 彭乐部到了历阳后,受到了萧范等人的热烈欢迎和慰劳。军情紧急,萧范和裴之高一点牢骚都没发,直接为大军先锋引路,沿着长江一路攻城略地。 所过之处,均打开城门毫不抵抗。之所以这么顺利,实在是长江北岸的很多人都被萧绎那种不顾死活的打法给吓坏了。 这些人左盼右盼,总算是等来刘益守出兵,如果不是因为害怕被秋后算账,他们都打算派人去寿阳请刘益守带兵南下“主持公道”。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出兵,那些墙头草嫌你烦。你不出兵,他们看到危险来了,反而盼着你早点来。 长江北岸大张旗鼓的军事行动,自然是瞒不过萧绎的耳目。两个选择摆在萧绎面前,让他难以抉择。 第一个是派兵到秦县(南京六合区)驻守,驱赶刘益守的兵马,不让其占领秦县。 第二个是放任对方攻略江北,对这些破烂事都当做看不到,不知道。 与王僧辩商议过以后,二人均认为不能放纵不管,否则对方的兵马一旦过江,后果不堪设想。哪怕这个可能性极低。 萧绎命柳仲礼带着本部人马过江屯扎秦县。他们也不指望让柳仲礼能打败刘益守,只希望对方能防守一下,拖一段时间就行了。 只要攻克了建康城,刘益守就再也没有翻脸的资本了。 柳仲礼带兵过长江后,很快便与萧范的先头部队接触。压根就没想到会有抵抗的萧范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闷棍,带兵撤回与彭乐部汇合后,再也不肯前进一步。 出现了意外状况,彭乐、厍狄昌、崔孝芬三人商议一番过后,便派信使加紧回寿阳询问刘益守要如何应对,毕竟,彭乐手里只有五千兵马而已,遇到对方主力大军,真不能浪。 很快,刘益守便回复说:找一条南北走向的小河,在岸边扎营,与萧绎的人马隔河对峙就行了。 虽然这个命令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但彭乐还是很听话的在河边扎营,做出一副防御的姿态。当然,这也跟此番进军没什么油水关系密切。如果建康城在长江北岸,估计彭乐这厮是劝不住的。 麻杆打狼两头害怕,柳仲礼是知道刘益守厉害的,到了北岸以后战战兢兢,甚至都做好了不敌对手撤回长江南岸的打算。 没想到彭乐军居然沿着河道驻守! 柳仲礼放下心来,向萧绎写了一封战报。战报上说,我部痛击敌军,使其不敢动弹,我军诸部可以放心的围攻台城,必不会有北岸来的军队侵扰。 看到战报后,萧绎心中大定,命王僧辩抓紧时间堆土山。在萧绎的催促下,体力不支的建康百姓数量大增,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土山下。 就在萧绎的兵马专心致志的准备攻克台城的时候,兵力早已被抽空的芜湖城,毫无意外的被杨忠攻下。 攻克芜湖后,杨忠大军又一路北上,攻克于湖、当涂等地,并在采石扎营,守住渡江通道。 对于长江南岸的一系列动静,萧绎毫无反应。不仅是因为没有派出斥候去打探那边的情况,事实上也是有心无力,根本顾不上了。 从湘州起兵造反以来,一直都是一条路,没有什么退路可言。哪怕前方刀山火海,也没有退路可以走。既然如此,干脆就不要关注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刘益守终于带着大军主力,从寿阳出发直达历阳,从历阳顺利渡江来到采石,与杨忠部汇合。 …… “萧绎真的没有反应么?这不应该啊。” 采石新建的大营内,亲率主力出征的刘益守皱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萧绎的“摆烂”行为,倒是把习惯于“刁民害朕”的刘益守给吓到了。 “主公,会不会是萧绎现在完全顾不上?” 王伟疑惑问道。 于谨、杨忠等人也是频频点头,认为事情可能就是刘益守想多了。 “但是,他们派柳仲礼去防守秦县,难道就这么放心长江南岸?” 刘益守依然想不通,萧绎是个饭桶,但是王僧辩显然不是。 为什么王僧辩不派出大军出来抵御呢? “可能,是王僧辩也无人可调了吧。” 陈元康无奈说道。 说不定萧绎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呢?谁知道呢? 建康四面都是路,如果萧绎要每一路都防守,那么他什么时候才能攻下建康? 最好的办法,就是根本不分兵,谁来了打谁就完事。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领着斥候走进来汇报最新军情。 “都督,萧绎大军堆土的速度大大加快,预计最快再要两天就能堆到和台城高墙平齐了,但是台城上也同时在堆土……属下也说不好还要多久。” 羊侃果然不是庸人!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辛苦了,下去歇息吧,已经有其他人接替你了。” 斥候走后,众人这才一齐叹息。说真的,要预测萧绎的总攻时间,还真有些难度。 和城墙平齐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可以开始进攻了,只不过会受到城墙上堆起来的土山阻碍。攻击的一方不是不能打,而是会很吃力很辛苦。 一边要顶着箭矢前进,一边要用木板搭到城墙上找机会绕过城墙上的土丘,寻找机会登上去战斗。可以说这是双方智慧和耐力的比拼。 “还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他原本想的是只要城墙平齐了萧绎就会动手,没想到羊侃的应对,很可能让萧绎推迟总攻的时间。 “暂且按兵不动吧。”刘益守意兴阑珊的下令道。 “喏!” 众将齐声说道。 现在的情况好比是猎人打猎,你布置了一个自认为很不错的陷阱(也可能真的很不错),但狡猾的猎物就是不上钩,甚至根本不来。 这个时候,你就不明白究竟是猎物没有饿,还是它已经改变了猎食的路线,或者是在谋算你这个猎人。 刘益守现在就是陷入这样的迷茫之中。因为进军太顺利,反而觉得是敌人有诈。 又过了两天,萧绎军还在堆土,已经是比城墙还高,但依旧远远赶不上羊侃在城墙上堆土的速度。二者的高度差虽然缩小了,却依旧“高不可攀”。 而且羊侃一点破绽都没有留给萧绎。火油等物准备齐备,一旦有湘东军士卒搭木板,守军便将火油泼到木板上,然后引火烧毁。 有鉴于此,刘益守下令全军北上江宁,在江宁屯扎。 江宁城在建康的东南部,已经离台城咫尺之遥,可以朝发夕至! 这个时候,萧绎终于回过神来,连忙让樊氏兄弟中的樊猛领兵五千,在秦淮河南岸摆出“背水阵”,并布置好栅栏,严防刘益守大军突袭建康。 …… 萧绎大军在台城外垒土的第十天黄昏,忽然狂风大作,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此时长江出海口还没有冲击出滩涂来,因此建康的位置其实十分靠海。一旦台风袭来,风雨大作亦是常事。 果不其然,狂风过后便是暴雨,倾盆而至,豆大的雨滴打在人们身上,瞬间就变成淋成落汤鸡。 萧绎大军的中军帅帐内,萧绎毫无形象的疯狂大笑,一边笑一边亦痴亦癫的喊道:“苍天有眼啊!终于轮到我萧绎入台城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暴雨来临,弓箭和他们最忌惮的猛火油也没用了,此刻便是攻入台城的最佳时机! “君才!” 萧绎双手按在王僧辩的肩膀上,大吼道:“去攻城吧!成败在此一举!” 王僧辩亦是很激动,他也很明白,等了这么久,攻克台城的机会终于来了。 天时到了,地利被他们堆的土丘抹平了,这一仗完全有的打! “传令下去,此战之后犒赏三军,人人有份!朕登基之后什么都有,绝不会亏待尔等!” 萧绎语气坚决的说道。 “对了,让樊猛死死顶住。只要朕攻入台城,什么都好说。让他不要吝惜士卒,部曲打光了朕给他补齐!” 他对王僧辩强调了一句。 京口城里,萧纶让麾下部曲们一个个都穿好蓑衣,头带斗笠。外面风雨大作,但是他明白,这就是最后的机会了。萧绎一定会用这个暴雨的机会迅速攻打台城。 “殿下可以在京口城内等消息的。” 韦载开口劝说道,已经是一身戎装准备出发。 “本王等在京口,如果你败了,本王还能去哪里?” 萧纶苦笑道。 韦载微微点头道:“士为知己者死,召陵王信在下,那在下就与召陵王同生共死。一同出征吧。” “好!一同出发!” 萧纶紧紧握住韦载的手,十分用力的捏着。 建康东南面的宝堰,同样是风雨如晦,只有军帐内火把的火光摇曳,其他根本看不到光亮。 正在这时,一叶扁舟顶着风雨而来。将船靠岸后,一个斥候来到军帐内,拱手对陈霸先说道:“都督,湘东王大军已经开始冒雨攻打台城!” 来了!终于来了! 不仅是陈霸先,军帐内的亲信,包括他大哥陈道谭,都是面露微笑。他们在此处风餐露宿,隐藏行踪,不就是等的这一刻么? “殿下(萧映)在十多里以外的延陵,麻烦兄长去支会殿下一声,让他带着大军过来跟我们汇合后,接下来暂时按兵不动。” 嗯?不要出发? 陈道谭一愣,有些莫名其妙。 “我们是真正去勤王的,勤王的队伍,总要最后到,等那些叛逆们打完了再去收拾局面。如果去早了,岂不是要跟萧绎死磕?” 陈霸先笑着说道:“我们的子弟兵,不是这样去损耗的。” 陈道谭秒懂,拱手行礼道:“放心,为兄此去,定然将话带到。” 等陈道谭离去后,陈霸先才勉强压住心中的激动。越是关键时刻,越是不能乱!只有确认萧纶已经跟萧绎大军交上手以后,再去才能利益最大化。 现在出兵,不过送死而已。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 陈霸先喃喃自语的说道。 刘益守所在的江宁城,同样是被暴雨波及,火光照耀之外的地方,都是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主公,刚刚斥候来报,萧绎顶着大雨开始攻城了!” 王伟兴奋的跑到城头的签押房,却看到刘益守在打盹。 “主公?” 他过去轻轻的晃了晃刘益守的身体。 “我睡了多久了?” 刘益守条件反射一样的从木板床上“弹”起来,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异样的清醒之中。 发现是王伟,他这才松了口气,揉了揉眼睛问道:“开打了?” “没错,现在他们已经开战,属下前来请示要如何处断。” 王伟激动的全身发抖。运作许久,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要么不来,来就来一发猛的! “萧纶的人马来了么?”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问道。 王伟摇摇头道:“斥候并未看见。” “三吴的救兵呢?他们不是要来勤王么?” 三吴那边的兵马蠢蠢欲动,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好像也没见到。” 王伟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讪讪说道。 “没事,那就继续等。一旦萧纶的人来了,对面那个布置背水阵的家伙,一定会渡过秦淮河救援萧绎。到时候,就是我们出马的时候。” 还等啊? “主公,万一羊侃守不住,萧绎进了台城,可不好处理啊。” 王伟不动声色的说道。 刘益守摆了摆手道:“你要相信羊侃的实力。就这一场大雨,羊侃还顶得住。” 似乎他对羊侃有着极大的信心。 王伟也不知道这迷之自信到底是怎么来的,只好无奈叹息一声。 …… 刘益守虽然对羊侃有着绝对的信心,但这位猛将现在压力山大,台城守军的状况十分糟糕! 因为暴雨,能见度不高,再加上弓箭猛火油无法使用,萧绎大军不顾死活的堆人命,在狭小的突破口跟台城守军以命换命。 为了攻城,萧绎已经撂下狠话,登上土丘,就不要想着活着下来。要么死,要么去台城里面吃香喝辣。有鉴于此,王僧辩麾下士卒都杀红了眼,不少士卒都杀到台城城墙上了。 正在这关键时刻,羊侃脑子里突然想起来曾经跟刘益守闲聊时的场面。 当时二人在讨论步军要如何克制骑军。刘益守大言不惭道:“只要让少数步卒做诱饵,引骑兵来攻,然后让后续的步卒猛砍马腿,定然可以让敌军大乱。” “砍腿!盾护不到腿!” 羊侃扯着嗓子大喊,随即从亲兵手里夺过一把铁环刀,朝着面前敌军刀盾兵的腿猛砍过去! 见到有示范的,羊侃身边的亲兵都专攻敌军下盘,很快便打乱了攻城节奏,无数王僧辩麾下大军的精兵被迫掉下城墙,摔得粉身碎骨。 一波进攻被打退,羊侃瘫坐在城墙地面上。撑过去今夜,台城应该就安全了吧。羊侃也看得出来,这是萧绎大军最后一口气了。 忽然,他看到城墙上那座堆起来的土山似乎在慢慢的移动,慢慢塌陷。 “坏了,地基不稳!” 羊侃心中一沉,还不等他出声,那座土山就已经轰的一声土崩瓦解,泥土绝大部分掉入城内,将几个附近的守军压在里面! “天亡我也,非战之罪!” 羊侃艰难的站起身,心如死灰,无奈哀叹道。 7017k 第406章 代号:清场行动(3) 下暴雨,没有植被的土丘山体滑坡,实在是不要太正常,尤其是那种人工搭建的土丘,中间都是空的,被雨水浸润冲刷,地基面越窄的越容易坍塌。 台城城墙上的土丘垮了,城外的没垮,与其说是必然中的偶然,倒不如说是上天给羊侃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一直在城下观战,急得直跳脚的萧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台城城墙上那座碍事的土丘,居然说没了就没了! 他整个人都呆住,心脏不争气的狂跳。渐渐下沉的情绪,陡然间高亢,让他的面孔都兴奋得扭曲! “朕就是天命!朕就是天命所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绎在城下猖狂的咆哮着。 赢了,终于赢了!什么台城坚不可摧,什么羊侃名将不可敌的,都是浮云! “先入皇宫者,赏千金,万户侯!此战人人有封赏!”萧绎对着攻城的士卒们吼道。 当然,现在大雨滂沱相当嘈杂,他的声音不见得能有人听到。不过很快,王僧辩便让亲兵队在城下扯着嗓子喊。 “先入皇宫者,赏千金,万户侯!” “先入皇宫者,赏千金,万户侯!” “先入皇宫者,赏千金,万户侯!” 声音响彻夜空,如同招魂的挽歌一般,回荡在台城守军耳边。听到的人无不心惊胆裂。 看到台城城墙上的土山竟然崩塌,湘东王大军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全员亢奋起来。趁着台城守军吓懵了的空档,一个劲的登上城墙。 就像是决堤了的洪水,怎么也阻挡不住了。 很快,南面城墙上就到处是湘东王麾下士卒,拼了命的朝城楼方向而来。 羊侃带着残部且战且走,渐渐被压缩到城楼一线。已经有王僧辩麾下精锐从城墙的拐角处下楼,冲到城内,与台城内的预备队绞杀在一起,场面异常惨烈。 得亏羊侃事先准备充分,调度有序,否则这一波台城就已然失守。 这是一个让很多人绝望的夜晚。下着暴雨,只有城墙上雨水淋不到的地方点着灯火。无论是湘东王的兵马还是台城的守军,都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朝着这些亮光而去,反复争夺。 “父亲,城头守不住了,撤到三重墙吧!” 羊躭举着火把,对正在尽力拼杀,保卫城楼的羊侃高声呼喊道。 三重墙是南梁开国没几年的时候,在台城内修的一道新墙,主要是为了防御皇宫建筑。撤退到三重墙,等于是放弃了太子东宫、中枢朝臣办公的区域以及国库等重要地点。 无论是谁,都不会认为三重墙比台城外墙更坚固。撤退到那边,也就是判个“死缓”,若是外面没有援兵,终究还是要死的。 “杀!”“杀!”“杀!” 湘东王大军当中一阵阵的鼓噪呐喊,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就好像有数之不尽的财帛美人在向他们召唤一样,谁挡道,他们就杀谁。 台城守军虽然拼死抵抗,但士气越来越低迷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自羊侃以下,都看不到任何获胜的希望。 现在抵抗不过是拖延些时间罢了。或许到了天亮,台城外围城墙的防御依旧会易手。 去三重墙那边重整旗鼓也好吧,起码自己去了还能支撑一段时间,现在是其他将领在值守,说不定湘东王的大军一去他们就开城投降了。 羊侃心中哀叹,正要开口下令,忽然感觉乱哄哄的战场,一时间变得安静起来。思考太多问题的他,一时间还没回过神究竟发生了什么。 士气这种东西是无声的,却又是能明明白白感觉得到的。有时候战场上发生某件事,就可以把参战某一方的士气降低到谷底,或者提高到顶点。 比如说自己这边主帅阵亡又或者敌军帅旗倒下,等等。 众人停下厮杀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刚才还下得令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的暴雨,这时候居然停了! 没错,就是那样离奇,雨水把台城的土丘弄塌没多久,就真的停了。不仅是雨停了,现在居然连月亮都出来了!连一滴雨都看不到! 常识告诉我们,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暴雨持续的时间都不长。下一阵子就停了也是常有的事。但此时给交战双方的感觉,却完全不是这样。 “点火,上猛火油!朝土山缺口抛猛火油啊!” 羊侃对着自己这边亲兵大喊道。如今建制稍微有些混乱,再去常规传令已然有些来不及了。 正在这时,一个沾满了猛火油的火把,从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直接砸在土山崩塌处正在拥挤前进的湘东王大军的队伍当中! 羊侃的幼子羊鹍,带着一队守军赶到。这些人点燃早就准备好的“加料火把”,朝着土山缺口处抛掷! 猝不及防之下,攻城队伍后方大乱!被火油沾到的人,全身开始迅速燃烧,一时间,土山缺口处到处都是在地上翻滚哀嚎的湘东王军士卒。 这些人又被后面扔的火把加剧燃烧,很快便不再动弹,成为了“火堆”的燃料之一。之前未下雨的时候,湘东王大军就是忌惮这一招,才没有下令总攻。 如今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无数火把和火油,在缺口处形成了一道火墙!攻城的队伍已经被火堆阻隔成两段,如今冲到城内的不过千余人而已。 “杀!” 羊侃大吼一声,他武艺高强,冲锋在前。如今暴雨已停,逆转乾坤,在此一举了! 漆黑的夜里,土山处燃烧的大火是那样鲜明那样出众,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到。 此时此刻,湘东王的攻城大军已经被这一幕搞得晕头转向,毫无战心,而台城守军则是如有神助,恢复了士气和底气,越战越勇! 台城城下,一旁指挥观战的王僧辩和萧绎,傻眼一般看着戏剧般的逆转,脸上的笑容还僵硬着没来得及褪去。 “君才,快派兵攻城啊!还有机会啊!” 萧绎病急乱投医一把的扯住王僧辩的衣袖,焦灼的大吼道。 “殿下……今夜大概就这样了。” 王僧辩叹息一声,微微摇头。 台城城墙上的土山崩了是天意,现在雨停了也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哪怕他自己不信,攻城士卒中笃信人不能胜天的却比比皆是。 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呢? “殿下,鸣金收兵吧,再打下去不过徒劳而已。” 王僧辩轻叹一声说道。 “朕不服啊!凭什么!明明就差一点点了!”萧绎面目狰狞,再也不见刚才的意气风发。就像是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小孩在地上撒泼打滚一般。 争夺皇位时功败垂成,撂在谁身上也受不了。 “殿下,我们还有机会,先让士卒们修整一下吧。” 王僧辩苦劝道。 城头缺口处的大火越来越大,守军还在不断往里面“加料”。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肉香。王僧辩作为三军主将,他没有办法听从萧绎的任性。 “唉!” 萧绎一屁股坐到地上,如同魂魄被抽走的木偶一般。虽然没有下令,但似乎默认了王僧辩的合理建议。 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 …… 天终于亮了,台城的城墙上,一队又一队被调动起来的世家富户家奴,在清理地上的尸体,血迹等等。不少人看到土山缺口处那一具又一具烧焦的敌军遗骸,都忍不住开始呕吐。 羊侃扶墙而立,心有余悸。凌晨时已经把城内敌军肃清,他便在城头签押房眯着眼睛假寐了半个时辰。梦里全是铺天盖地的血腥与狰狞,不可为外人所道也。 “传令下去,严守城池,不得懈怠。”羊侃简单下令,命人在崩塌的土山那边修木栅栏防御。 这一天都安安静静的渡过,湘东王大军似乎昨夜士气大损,今天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躲起来舔伤口,动也不动。 直到快要天黑,羊躭才急匆匆的从北面城墙赶来,在羊侃耳边低声说道:“父亲,有一队兵马在台城东北面列阵,不像是湘东王的军队。两军正在对峙。” “明白了,走,去看看。” 羊侃沉声说道,一点也不惊讶。之前就听说京口被萧纶占据,这支军队从钟山方向而来,很显然就是走的京口大道。 这条官道不仅是行军通道,而且还是建康商贸的大动脉,外地乘船而来的商人,必走此路运货离开。 羊侃一行人来到北面城墙上眺望,果然,这支军队的军服和湘东王大军的完全不同,旗帜上隐约可见“召陵王”三字,正在和萧绎的人马隔着青溪对峙。 “呵呵,这倒是有意思了。” 羊侃冷哼一声,眼下的情况变得复杂起来了。 “传令下去,各部守好城墙,不得擅自离开哨位,不得擅自朝城下敌军射击。” 羊侃下了一道很保守的命令,要传达的意思也很明白:坐山观虎斗! 萧纶的加入,不仅让羊侃感觉“理所当然”,在台城南面百官府舍附近指挥大军攻城的萧绎,更是气得咬牙切齿! “本王就知道!本王就知道阿六(萧纶)这该死的会坏事!” 听传令兵传来消息,北面京口驰道方向奔袭而来一支军队,旗帜有“召陵王”字样时,萧绎气得直跺脚! 在旁的王僧辩一脸无语,这踏马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了,有必要这么激动么? “殿下,命王琳在南尹桥附近列阵,挡住萧纶大军即可。” 王僧辩沉着说道,丝毫不见惊慌。 “嗯,去吧,就这么办。” 南尹桥是青溪上的一座小桥,或许可以阻挡萧纶片刻。然而青溪本就是自春秋以来陆续开凿的一条人工运河,不仅河面不宽,而且河水非常浅,每年都需要派人清理淤塞。 指望这条“小沟”能挡住萧纶不能动弹,未免有些儿戏了。 然而萧绎不知道的是,他是觉得萧纶到这里来是给自己添麻烦,而萧纶心中却卧了个大槽。 这位急躁的藩王发现,自己好像……来早了。 …… “德基(韦载表字),情况怎么有点不对劲啊。” 被王琳麾下部曲堵在南尹桥的一端,萧纶低声问身边的韦载道。 紧赶慢赶,本来以为会见到热火朝天的攻城场面,或者看到萧绎攻破台城,反正建康城内城外应该一片混乱就对了。 到时候无论是趁乱背后捅刀,还是浑水摸鱼都是两可之间。 然而现在四周除了桥对面的那支军队外,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台城周边安静的吓人! 情况确实有点不对劲,韦载看了看远处台城上的旗帜,又看了看王琳大军的旗帜,很显然,台城现在还在萧纲手里。 昨夜攻城,是没得手么?情况到底如何?这下可坏事了! 韦载心中也是犯嘀咕,到底是台城守将太凶,还是萧绎太废?昨夜那么好的机会都没得手? “殿下,先看看情况再说。越是关键时刻,越是不能着急。” 韦载心里也有点虚,可是大军都来到建康了,前进还可以搏一把,退后却已经不能回头了。此时两军在青溪两岸对峙,各自展开阵型,会不会全线接战,还是未知之数。 要知道青溪水浅,并非必须走南尹桥不可,过桥是最快,却并非唯一一条路。 其实,萧纶要是不怕麻烦的话,亦是可以沿着青溪往南走,随便找一座桥过河都没什么问题。青溪上共有七座桥,合并称为“七桥”,乃是建康外城著名的游玩景点。 韦载并不想现在就动手,至少不该在南尹桥这边动手。一着不慎,如今陷入极端被动,他现在也不过是强作镇定罢了。 “殿下,我们不妨就在南尹桥这边列阵,到了夜晚的时候,派遣部分精兵南下一两里地,便有其他桥梁可以过河。到时候前后夹击对面那支军队。” 韦载不动声色的对萧纶说道。 “如此甚好。” 萧纶心里也有点怵,想法跟韦载雷同。 南尹桥对面,王琳若有所思的看着对面的召陵王大军,一言不发。 老实说,被派来干这种苦活累活,他心里是很不爽的。但是没办法,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王琳兵家(兵户)出身,小时候真是穷怕了。 得亏有个姐姐颇有姿色,被萧绎看中成为宠妾,要不然,他连发家的机会都没有。 “大哥,萧纶的人马看上去不弱,我们要怎么办?” 副将陆纳疑惑问道。 萧绎的命令是让他们堵住对方前进的去路,可没说要歼灭对手。凭手上这点人,似乎消灭对方也不太可能。 王琳闷不吭声。陆纳继续建议道:“青溪上有七座桥,我们夜里派精兵绕路偷袭萧纶侧后,如何?” “敌军远道而来,立足未稳。传我军令,全军出击,强渡青溪!” 王琳下了一道让陆纳惊掉下巴的命令! ------题外话------ 双更求票! 7017k 第407章 代号:清场行动(完) 当一位将军接到的命令是阻断敌人的时候,想方设法将敌人挡在目标区域以外,才是应该做的正经事。类比于足球比赛里,后卫的主要任务并不是抢球,而是阻断对方前锋突破后卫线。 贸然出击,风险极大。只有像陈庆之北伐的时候无路可走,才会兵行险着,利用敌人立足未稳发动强攻,以快打慢。 陈庆之用这样的办法打得兵力占绝对优势的元天穆生活不能自理。问题是万一输了呢? 如果输了,场面就很难看了。历史上有很多贸然出击输了的倒霉蛋,他们都成为了强者的注脚,或者叫一个笑话。 “大哥,我们这样强渡青溪,是不是太冒险了?” 陆纳迷惑不解的问道,呃,他何止是迷惑不解,简直认为王琳打仗不要命,丧心病狂。 “你问问兄弟们,抢来的财帛还要不要?如果不要那就算了,如果还想要的话,马上渡河强攻! 眼看攻城不顺,将来围过来的人马肯定越来越多。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百战之后,现在的兄弟还能剩下多少?” 王琳灵魂一问,陆纳无言以对。他这位大哥,记得队伍里每一个士卒的名字,没错,是每一个!平日里王琳罩着兄弟们,关键时刻,兄弟们就为他卖命,很简单也很纯粹的关系。 没有王僧辩那边弯弯绕绕的军法。是兄弟,我罩着你,你为我出生入死,这才是兄弟! “明白了。”陆纳微微点头,不再说些什么了。 “擂鼓!” 陆纳对传令兵大吼了一声。 咚咚咚咚咚咚咚! 王琳军中鼓声大作。大军分为三股,其中一股走南尹桥,另外两路却是脱下盔甲,就拿着一把刀,亡命之徒一般的朝着青溪对岸的萧纶军扑去。 没有防御、没有甲胄、没有长槊、没有盾牌。就这样淌过刚刚没过腰间的河水,前赴后继的扑来。 桥对面的萧纶看得目瞪口呆。 虽然有弓箭掩护,这么打仗也太莽了吧? “殿下,撤到后面吧。” 韦载看到萧纶站着的位置太靠前了,拉着对方来到后方,二人骑上了战马。 现在两军都不知道对手实力如何,贸然突袭,是一件很莽撞的事情。然而,现在也缺乏针对性的应对,只能先怼一波看看再说了。 韦载很无奈,感觉遇到这样一个打仗“不讲规矩”的对手。不过很快,他就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选择了。 王琳军三路齐攻,只有少数弓弩手在后面掩护,看起来毫无章法。但是,强攻本身,就是一种极为厉害的“章法”,通俗点来说,就叫“乱拳打死老师傅”。 王琳麾下兄弟,平日里都是作奸犯科之辈,不说多了,就说这次进入建康,坏事就没少干。这样的士卒,根本就没想过打仗打输了会如何。 如果他们失势,以前那些苦主绝对会扑上来让他们不得好死。所以这些人全都知道,只有自己的“大哥”王琳能护得住自己。 在这些人眼中,不论是萧绎也好,王僧辩也好,都是见利忘义之辈。只有王琳才是义气深重,能跟兄弟们同甘共苦的。 这一战看似是在替王琳打仗,替萧绎打仗,实际上不过是为自己打仗罢了。因为输了他们必死,无非就是早晚而已。 一边是不顾生死的作战,一边是刚刚从京口赶路到建康,腿脚都是软的,身上还有甲胄。刚刚一接触,高下立判。 萧纶麾下大军虽然装备整齐,却是被王琳麾下的亡命之徒打得节节败退。最后三股军队竟然有合围之势,吓得韦载连忙鸣金收兵,朝着钟山方向的北篱门撤退,丢盔弃甲异常狼狈。 王琳因为兵力不足,再加上刚才一战损失了一些部曲,因此并未在黄昏时尾随敌军入钟山。他将大军屯扎于南尹桥附近的朱异宅院,派出斥候四处侦查京口和钟山方向的动静。 此战大胜,极大的鼓舞了意志有些消沉的萧绎。于是这位湘东王认为,并不是他麾下兵马不精锐,准备不充分,只是时机还未到罢了。 …… 湘东王大军雨夜急攻台城。 暴雨中台城城墙上的土山崩塌。 湘东王大军胜利在望。 雨停了被羊侃用猛火油反杀。 第二天萧绎麾下王琳部在南尹桥附近大胜萧纶,后者逃往钟山。 一条又一条战场讯息及时的送到江宁城,又通过不同的斥候发来的一手消息反复比对,刘益守和麾下众多谋士都感觉脑子有点不够用。 老天真是会玩人,先把土山搞崩了,又把暴雨停下来,像是各打五十大板一般。 萧纶带兵来建康玩了个寂寞,连台城都没到就退走了。 萧绎麾下实力还是很强的啊,难怪他那么有野心! 刘益守心中暗自揣度,恐怕还有一场硬仗等着自己在。 “主公,事到如今,我们也是时候发兵了。” 王伟沉声说道。 “非也非也,此时还是要缓一缓,我看萧绎还会攻台城的,到时候再出发亦是不晚。” 陈元康摆了摆手,认为刘益守现在还不适合冒头。 现在这个游戏,跟“拔刀术”有点像。刀在没有拔出来的时候最有威慑力,一旦拔出,力气就用老,没什么威胁了。 “长猷(陈元康表字)说得有道理,现在还不急。” 刘益守沉声说道。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急?” 王伟一脸莫名其妙,萧纶都退场了,还要等谁,等三吴的兵马么? “我想强调一点。” 刘益守坐直了身体,正色道:“最关注能不能入建康的人,是萧欢,是萧氏的人,而不是我刘某。此番入建康,我们是扶持萧欢上位,因此,我们不急才是应该的,着急反倒是本末倒置了。 退一万步来说,此番就是现在退回寿阳,也不存在什么难以处理的问题,无非是后面的路难走一点。我们宁可多等等,也不用那么着急出手。” 正在这时,一个斥候急匆匆的跑路,穿着粗气大声禀告道:“都督,丹阳郡城方向出现了一支军队,目前屯扎在乌衣巷,跟湘东王大军对峙,至于是哪一支人马,天黑看不清。” 乌衣巷从前是孙吴的兵营,那个地方,其实是个打仗的要害之地。从这支军队出现的方向看,应该是走破冈渎而来。 “这是三吴的兵马!” 刘益守、王伟、陈元康三人一齐说道。 “休息下,已经有人再去探查了。” 刘益守略有些尴尬的摆了摆手,屏退这名斥候和身边的亲兵。 “主公,应该是萧映麾下的兵马,只是不知道是哪一支。听闻他联合了许多三吴豪强。” 陈元康有些忌惮的说道。 萧纶兵微将寡不足为虑,之前就打不过柳仲礼,现在进不到台城,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然而三吴那边兵精粮足,还是有些实力的。 “萧映麾下,肯定是陈霸先了。如今尚未在建康站稳脚跟,他又怎么会把打前站的任务交给不信任的人呢。万一那些三吴豪强一旦遇到挫折投降萧绎怎么办?” 刘益守微微一笑,十分笃定的说道:“我要是萧映,只可能派陈霸先带兵,其他人都是信不过的。” 这倒是句实话,不管过多少年,哪怕到现代,中国人也是喜欢找熟人办事。信任这种东西,那都是有着时间的积累和冲刷,三吴豪强又不是萧映儿子,显然不可能刚刚被召集起来就被委以重任。 “三吴的兵马看似强悍,实则不堪一击。只要击败陈霸先,萧映就没有号令群雄的资本。到时候好多军队无法统一调度,甚至立场都无法协调,又如何能够打胜仗呢?”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正说着,又有一个斥候急匆匆的跑来,对着刘益守拱手说道:“大都督,秦淮河南岸的樊猛部撤走了,朝着乌衣巷方向去了。” “好的,再探,随时回报!” 刘益守镇定的说道。 等那斥候走了之后,他才叹息一声道:“你看,陈霸先还是有点水平的,估计萧绎随便派个阿猫阿狗去镇不住他。” 刘益守猜得基本正确,如果说萧绎上一次对阵萧纶大获全胜的话,那么这波他就是被人打成了猪头。 ……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以前,天色刚刚入夜。 台城南面的朱雀桥附近,陈霸先大手一挥,身后出现几十个手持弹弓的“弹弓手”。迅速将石块抛掷到远处,把王僧辩所亲率的大军“砸”出来一个缺口。 弓弩手立刻上前补位,又是一阵射击,湘东王大军节节败退。紧接着,没有任何兵器的步卒扛着栅栏飞速奔跑,在弓弩手跟前立栅栏,刀盾兵补位,防御湘东王大军的反击。 果不其然,王僧辩命人反攻回去,刚刚跟刀盾兵接触,陈霸先就命步槊兵,隔着栅栏用长槊捅向敌军。 很快弹弓手又上好了石块,又是一轮新的吊射,湘东王那边的兵马留下一堆尸体后撤了一箭之地。 多兵种联合作战,在这狭小的街面上配合默契,陈霸先指挥若定,意气风发。王僧辩麾下兵马虽然多,却根本发挥不出原本的实力。 这里太狭窄了,哪怕有几千人,也就是最前面一百个人在作战。 从乌衣巷一路败退到朱雀桥,被陈霸先零敲碎击折损了不少人。后者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一路将湘东王大军主力杀到朱雀桥对岸,才停下脚步,在桥边布防。 这里离萧绎大军中军营帐的位置非常近,得知前线战斗不利,萧绎骑着马赶到后,才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朱雀桥对岸火光耸动,军容严整。 “这是谁家的兵马,如此精悍?” 萧绎压低声音惊呼道。 “三吴的兵马,领兵之人叫陈霸先,末将有过一面之缘。” 王僧辩不情不愿的说道。 今日之败,陈霸先有点欺负人了。毕竟湘东王麾下主力,昨夜可以在台城的城墙上血战一夜,折损了不少精锐。 “殿下,我军需要修整,不如换樊猛部来朱雀桥边屯扎,监视陈霸先动向。樊猛部一直处于修整中,并未参战。” 王僧辩建议道。 萧绎想了想,微微点头,有些不甘心的问道:“能不能将陈霸先招揽过来?本王可以开价。” “殿下……这个恐怕很难。” 王僧辩苦笑道。 在他印象里,陈霸先非常有才能,而且也有与之匹配的心机,很难被人三言两语打动。既然陈霸先已经带兵出现在了这里,那么就已经说明,对方有了全盘的计划。 萧绎能开出什么价码呢?难道让陈霸先去当皇帝?要陈霸先这样的人放弃现在的立场,要付出的代价是难以想象的。 “如此也罢,那是他的损失吧。” 萧绎意兴阑珊的说道。 一支又一支不同势力的军队前来“勤王”,让他心中有很不好的预感,似乎台城里面的那个位置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萧纶能来、萧映能来,是不是意味着……刘益守也能来呢?毕竟那位现在已经屯兵江宁了,想做什么不问可知。 “殿下,我们的兵力还很富余。而且昨夜虽然羊侃用火墙挡住了我们,但是土山却也垮塌了。下次攻城,我们还是有胜算的。” 王僧辩目光如炬,指出了昨夜羊侃他们最大的损失。老天爷确实是两边都帮,但帮自己这边毕竟更多些。 城墙上的土山没了,现在是城外的土山比较高!如果继续攻城,羊侃就只有咬着牙拼伤亡。然而,台城内又有多少士卒可以填进去? 羊侃可以很轻松的对付那些“巧办法”,唯独对王僧辩想的“笨办法”,一筹莫展。 “时间不多了,你要抓紧啊。” 萧绎的语气虽然平静,却隐隐带着威胁,他已经快要丧失所有耐心了。 王僧辩很明白,这位爷脾气非常不好,一旦发飙,六亲不认,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连忙拱手道:“一旦部曲稍作休整,下次攻城,末将亲自上阵。” 这就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萧绎微微点头,翻身上马就走了。 …… 江宁城的签押房内,众将都已经到齐。刘益守一脸肃穆,环视众人,一言不发。 王伟见状,拱手对刘益守说道:“主公,如今樊猛部已经撤离秦淮河南岸,请主公下令!” “这次不分兵,杨忠为先锋,于谨统帅中军,其余各部听于谨号令。我亲自坐镇江宁城,留五千人马随时支援你们,胡僧祐、潘乐为我部副将。 台城周边局势复杂,尔等可以随机应变。本战目标只有一个,将台城周边所有军队全部驱赶出建康,不以歼灭某一支军队为重要目标,你们听明白了么?” “谨遵都督号令!” 众人齐声说道。 “陈元康随于谨一同出发,王伟随我身边听命。再次强调,不得攻打台城!违令者军法从事。” 刘益守又耳提面命的交待了一句。 众将都离去后,他才像是身体力气被抽干一般,瘫坐在胡凳上。 “主公,一切齐备,不用担心的。”王伟小声劝说道。 “你去盯着战报,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刘益守无力的摆了摆手说道。 现在的感觉,跟成绩中游的考生高考完最后交卷差不多。 除了如释重负以外,就是完全摆脱不了的忐忑不安。 7017k 第408章 挡我者死(上) 陈霸先占据乌衣巷,让王僧辩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感。萧映有恃无恐的派兵,不过是因为萧绎还未入主建康。一旦入主建康,萧纲身死,那么萧映就再无“勤王”的理由。 他总没办法让自己当皇帝,萧纲不在,号召力会猛然下跌,难以服众。 跟萧绎简单商议过后,王僧辩决定今夜强攻台城,抢在陈霸先动手之前,解决掉最大的麻烦。这也算是擒贼先擒王了。 建康对于南朝来说有着极为强烈的象征意义,各地豪酋们只认准一点:入建康者为王,任凭其册封,听调不听宣。 自东晋以来就是这个规矩。 台城南面的城楼上,羊侃面色凝重看着湘东王大军陆陆续续登上城外的土山,但是暂时还没有发起进攻。光秃秃的土山上全是火把,看起来甚是滑稽。 “你带着羊氏的家将家丁,护送陛下出城,从北门走,往玄武湖那边跑。” 羊侃手扶佩剑剑柄,目视远方,不动声色的对儿子羊躭说道。 嗯? 羊躭以为自己听错了。 “父亲,您刚才是说……” “让你带着皇帝跑路!” 羊侃不悦的瞪了羊躭一眼说道。 不是吧,台城主将现在就想着后路了? 羊躭压低声音说道:“父亲,我们能守住的,台城内兵马还有不少,我们……” 羊侃摆了摆手,打断对方的聒噪。 “看样子,守不住了。” 羊侃叹息一声,多年来的敏锐直觉,让他察觉到,对手今夜的举动很不寻常。再者,土山比城墙高一大截,大势已成。对手可以在土山上居高临下射击,就是抛火油也玩死城墙上的守军了。 这些事情年轻的羊躭不懂或许还情有可原,但要是久经战阵的羊侃也不懂,那就是学艺不精为天下笑了。 “父亲,出台城后,天下之大,已无容身之处,能去哪里呢?” 羊躭无奈反问道。 “从玄武湖出长江,辗转去三吴之地啊。”羊侃瞪了他一眼。这个儿子真是不怎么灵光,平日里很机灵一个人,关键时刻分不清状况。 打发走羊躭以后,羊侃发现王僧辩已经开始动手了! 一根又一根涂满猛火油的火把,被攻城一方从土山上投掷下来,砸到城墙上顿时一片火海。前两天羊侃送给湘东王大军的“厚礼”,如今王僧辩原数奉还。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 当时攻城的湘东王大军建制大乱,城墙上都是他们的人,被火油霍霍了死伤惨重。可如今那些人都在土山上,而城墙上却是羊侃麾下的台城守军,谁更惨一目了然。 然而,还有个问题羊侃想不通。把南面城墙上烧得一片火海,王僧辩麾下的精兵要怎么登城呢?火焰可没什么“敌我识别”,猛火油一类的东西更是沾上以后拍都拍不掉。 正在思索间,城墙上的守军伤亡惨重,朝着南面城楼撤退。羊侃冷冷的看着这一幕,命士卒们暂时撤离城墙。 跟敌军还可以厮杀,要是跟猛火油拼命,纯属找不自在。当然,他并不担忧王僧辩趁机攻城,就让大火烧一阵呗。 战局总体上说是对守军不利的,尤其是城外那个土山。但王僧辩若是要入主台城,也得拿人命来填! “羊将军,敌军开始用沙土灭火登城了。我们想过去,他们用箭矢掩护,我们的人没法靠近啊。” 一个台城的原禁军守将焦急的对羊侃说道。 “知道了,敌军可能要入城,把队伍集结起来,准备在三重墙外作战。” 羊侃沉声下令道。 堆土山这种战法为什么无解,就是因为它可以从高度上消解守城一方的优势。动作虽然慢,然而一旦土山堆好,就会让守城一方陷入极大被动。 羊侃已经知道台城外围城墙不可守,准备打“巷战”。 随着羊侃一声令下,台城守军开始执行事先就准备好的“二套方案”。以三重墙的大门“大司马门”为核心布防,死守皇宫、太仓以及从北门逃跑所需的必要通道华林园。 …… 看到王僧辩带兵攻入了台城,羊侃似乎放弃了外围城墙的防御,萧绎总算是松了口气。 台城屹立不倒是因为什么?还不是仗着外墙高耸!失去外城墙的保护,就像是小娘子引壮汉进闺房一般。 身上虽然还穿着衣服,但是……也就那么回事了,迟早要沦为壮汉的玩物。 “殿下,秦淮河南岸,有大军正在渡河。怀疑是淮南边军刘益守部。” 樊氏兄弟的兄长樊毅,面色难看的对萧绎禀告道。 樊猛一走刘益守就来,真是个见缝插针的混蛋。樊毅心中大骂刘益守是个小机灵鬼。 “渡河?” 萧绎面色突变,这才想起来樊猛部已经被调往朱雀桥防御陈霸先了。而王琳部则在朱异豪宅附近监视萧纶军的动向。 萧纶虽然大败,但主力仍在,同样也是不能放任不管。 “这样,你带本部人马阻止刘益守的人马过河,再命王琳部回援。” 听到萧绎的话,樊毅囧着脸,不知道要怎么去执行这道命令。 王琳是萧绎的小舅子,平日里就飞扬跋扈,麾下一帮兄弟都是亡命之徒。樊毅自己不过是“刚刚”投靠过来的将领,王琳会听他的么? 去阻挡敌军过河就更扯淡了。樊氏兄弟拉拢的部曲,都在樊猛那边,如今都在朱雀桥。萧绎麾下的湘州兵马,哪里能听自己这个“降将”的指挥呢? 樊氏兄弟都是人才,只可惜,打仗并非单打独斗。若是没有部曲,将领便什么都不是。 “还愣着做什么,军情紧急啊!” 萧绎不悦的斥责道。 “殿下还是修书一封为好……” 樊毅讪讪说道。 “罢了!” 萧绎烦躁的开始挥毫写信,墨迹干了以后,将贴身玉佩交给樊毅说道:“派人去送信,然后拿着信物去调兵。” “喏!” 樊毅大喜,拿着书信和玉佩便走了。 等他走后,萧绎长叹一声。刘益守派兵渡河是一个很坏的消息,但他不认为对方能把自己怎么样。王僧辩都已经攻入台城了,大势已定。 刘益守来了又能如何? 想了又想,萧绎感觉还是给对方写封信比较好,毕竟自己马上就是建康之主,能不跟这位“淮南王”动手那是最好了,毕竟大家还是亲戚嘛。 …… 秦淮河南岸,火把林立,浩浩荡荡颇有威势。 河岸边,陈庆之之子陈昕正在指挥白袍残部将事先已经准备好的“栈桥”抛入秦淮河。许多栈桥依次排开,用粗麻绳相连,很快便搭起了一座浮桥。 白袍军兵员来自湖边水寨,最擅长这种水上耍功夫的事情。不一会,陈昕便来到于谨面前拱手说道:“于都督,浮桥已经架设完毕,共有五座,请大军渡河。” “做得好!” 于谨微微点头,喜怒不形于色。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白袍旧部精兵十分好用。 然而若是没有萧衍的“遗诏”,若是没有扶持萧欢入主台城的策略,想驱使这波精兵可谓是难如登天。 于谨心里很明白,其实战争的胜负,远远不在战阵搏杀,而是双方比拼实力,比拼策略,比拼大势。萧绎自己称帝,这一波他就已经输了,无非是输多少而已。 “于都督,我部已经渡河完毕,杨将军(杨忠)派末将来询问下一步该如何。” 正在这时,已经渡河成功的前锋杨忠部派出斥候来传递了消息。 动作好快!应该是陈昕一边架桥,杨忠就派人一边渡河了。 “命你部攻占太社与太庙,在那里布防,等待下一步行动。” “喏!” 传令兵匆匆离开,于谨眯着眼睛查看远处的灯火,那是台城南门的方向。 事先刘益守就有定策,主要是两大原则。 第一个切忌分兵,无论有几路敌人,只管一路打回去即可。 第二个更简单,先击破萧绎兵马,其他的人,可以先放一放,要排除干扰,不要做不紧急的事,更不要做没必要的事情。 “若是萧绎此刻攻打台城,我们带兵攻土山后方,必能大破之。” 陈元康笑着说道。 其实于谨也在想这个问题,可万一萧绎现在没有攻城呢? “我军修养多日,士气高涨,可以一战。萧绎兵马鏖战多日,体力不支,如今正是击破他们的时候。” 看到于谨似乎还有些犹豫,陈元康忍不住建议道。 “主公大事,在下忐忑不安,唯恐有负所托啊。” 于谨叹息道,他肩膀上的担子太重了。平日里刘益守在还不觉得,将统兵大权交给他以后,才感觉好多事情和想象的不一样。 “于将军关心则乱。此战就如同在地上捡球一般,捡一个就是一个,没有人说要一口气捡起来三个球。” 陈元康感觉今天于谨完全不在状态,远不如勇猛果敢的杨忠,渡河极为坚决迅速。 “明白了。” “传令下去,全军渡河,目标台城南城门。”于谨对传令兵下令道。 听到对方下令,陈元康这才露出笑容来。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此战胜负已定,在开战前就已经没什么悬念,现在无非是摘取胜利果实而已。 牢牢的把握住篮子,让果子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就可以了。没有那么多用奇用险。不阴沟翻船,就是胜利。 …… 得知有军队趁着夜色在渡秦淮河,樊毅匆匆忙忙的在土山附近的大营内点兵。因为不是本部人马,又没有王僧辩统一调度,各部推诿扯皮,花了好长时间才集结五千兵马。 满心忧虑的带兵前往太社附近的敌军渡河地点,却发现有一支军队已经列阵严整,等着他来了! 不是啊,不是说半渡而击的么? 樊毅心中大骇,这踏马渡河的速度也太快了吧,按说现在不是应该刚好在架设浮桥么? “你们是哪一部的兵马,为何离开州郡,前来建康?” 樊毅策马出列,扯着嗓子质问一箭之地外的军队。 咻! 一支箭射落他的头盔,樊毅顿时长发披肩,狼狈异常。在他逃回本阵的过程中,对面那支军队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杀!”“杀!”“杀!” 咚咚咚咚咚! 一时间鼓声大作,没有任何事先的弓弩掩护,对面的刀盾兵在前,步槊兵在后,已经奔跑着朝自己这边扑来,气势如同排山倒海一般。 踏马的不讲武德! 樊毅心中大骂,只能硬着头皮招架。 刚一接触,对面兵马那股雄健而狂暴的气势顿时压得自己这边喘不过气来。他还在里头瞧见一个熟人。 当初也在禁军当中值守的白袍系禁军将领马佛念,那张马脸哪怕只是火光照耀,也是依稀可见,不难辨认。 乱拳打死老师傅,一波流对冲,杨忠带兵直接杀穿了樊毅五千兵马的本阵。 樊毅不知道的是,这种打法就是白袍军一贯的战法,杨忠出自白袍系,马佛念等人更是陈庆之的死忠。 步卒击破本阵,位于大军侧翼的骑兵开始追击砍杀,樊毅带着不多的残兵狼狈逃走。 这一战一炷香的时间就解决了战斗,等于谨带着中军渡河,跟杨忠部汇合的时候,看着满地尸体的战场,竟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于将军,敌军不堪一战,我军士气高昂,勇猛无匹。如今敌人败军已经退回台城南门土丘处,士气低落。末将建议乘胜追击,不给他们喘息的时间。” 杨忠压住内心的兴奋,拱手对于谨建议道。 “好,依然是你部为先锋,务必攻破萧绎大营!” 于谨沉稳说道。 计划不如变化,看杨忠如此轻松就击溃了萧绎派出的阻拦兵马,可见湘东王大军强弩之末,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这时候不痛打落水狗,难道要等对方恢复元气以后再说? 杨忠带兵离开后,于谨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他将胡僧祐找来,将一个木盒递给他说道:“这个是伪造的湘东王人头。你带着它去西州城,骗开守军开城投降,然后扼守西州城,防备湘东王的兵马回援。” “喏!” 胡僧祐拿着木盒走了,这战功估计跟白送差不多,他差点笑出声来。 “于将军,兵贵神速,我们这就跟在杨将军后面吧。万一王僧辩带攻城主力回援,又有一番苦战。” 陈元康小声建议道。 于谨忽然明白刘益守为什么要让这一位跟着自己了。当年李崇在边镇讨伐北地胡人的时候,陈元康就跟在身边出谋划策。 这位很有实战经验,而且出道极早,对突发军情反应迅捷。 “传令下去,继续朝着南门前进,接应杨忠大军。” 于谨从容下令,稍稍整顿兵马后,继续朝着萧绎所在大营而去。 而此时此刻,那位文采斐然的湘东王,完全没有料到自己已经大祸临头。 7017k 第409章 挡我者死(下) 建康的外城墙,为木篱笆,乃是南齐年间的产物,防御盗匪或许还可以,但对于正规军来说,这样的防御等于没有。 所以台城的外城墙,其实一直都是建康的“真正城墙”。 而台城内所修“二重墙”“三重墙”,与其说是城墙,倒不如说是宫墙,防御异常薄弱,且千疮百孔。 此时此刻,台城外墙以内,三重墙以外的区域,包括东宫、衙署和世家富户们所居住的临时屋舍,全都一片大乱。到处都是湘东王麾下的士卒,见人就杀。 这些亡命之徒杀红了眼,只要王僧辩不下令他们停手,那这些人就会一直杀到建康宫的最深处。当然,他们现在完全无法攻破三重墙,所以只能拿三重墙以外地方的人泄愤。 羊侃应对从容,眼看大司马门难以攻破,王僧辩便派兵绕到东面,集中兵力攻打东华门。东华门是禁军“左卫”的驻地。这部分人不是羊侃麾下亲信,而是建康禁军旧部。 按道理,这个地方是台城内的关键据点,很难攻破才是。 没想到王僧辩的精兵一来,这些人直接放弃左卫的防守,打开东华门让王僧辩麾下精兵进入,随后那波人则是趁着无人关注,溜出台城逃之夭夭。 东华门失守,局面猝然崩坏。不得已之下,羊侃下令弃守大司马门,守军退往二重门。二重门只围住了建康宫的宫墙,已经不能再退,再退的话,王僧辩的人马就要进宫跟萧纲的妃嫔们“亲切交流”了。 “父亲,不能再退了,再退就要入宫了。” 羊侃幼子羊鹍扯着嗓子喊道。 此刻羊侃正带着亲兵与敌军厮杀,堪堪挡住对方的攻势。而三重墙的守军,还有很大一部分并未撤退到二重墙后面。 很久之后,手中的刀都换了好几把的羊侃,躲在二重墙后面喘息,时不时就有敌军的箭矢吊射进来插到地上。 “三重墙是怎么失守的?” 羊侃沉声问羊鹍道。 “还不是那个叫周石珍的制局监(名义上掌管禁军)打开了东华门,让王僧辩的人马长驱直入。” 羊鹍一脸无语,没好气的说道。 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更何况这并不坚固的三重门。羊侃早就知道周石珍不是什么好鸟,故而将他投闲置散,安置在左卫这边拱卫建康宫的安全。 没想到百密一疏,台城外墙被破后,这家伙的位置从闲置变成了要害。 “去华林园的北上阁,带陛下出台城,从玄武湖上走水路。” 羊侃压低声音说道,生怕周围休息的士卒听见。 “父亲……”羊鹍有些为难,南梁太踏马坑了,身边全是坑货,还有必要去为这种皇帝效力么? “快去,莫要聒噪!” 羊侃不耐烦的说道,羊鹍只得含泪而去,依依不舍。 等他走后没多久,羊侃忽然感觉有点奇怪。按说这二重门也就是个样子货,为何王僧辩还不攻城呢? “你翻墙出去看看。” 羊侃对身边的亲兵说道。 …… 台城外的湘东王军大营,此时已经被熊熊大火所吞没。地上到处都是死尸,绝大多数都是民夫的,以及湘东王大军的。 杨忠微微皱眉看着这一切,心中莫名古怪。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宅男追妹子,以为对方是贞洁烈女,得手后却发现这女人是老司姬,车技比自己高了十几个段位。 湘东王大军实在是太不经打,杨忠所率前锋过处,没有一合之敌。大军就这样一鼓作气杀到对方大营内,然后……结局是萧绎和樊毅等人落荒而逃,往北面去了。 如果说这是诱敌的话,那此番下的诱饵未免也太大了点吧? “他们到底是怎么打到建康来的?” 杨忠托起下巴沉思,没想到此战会如此顺利。 “将军,台城内有湘东王大军从土山上下来,正在结阵准备进攻。” 一个斥候跑来禀告说道。 “趁其立足未稳,让陈昕带白袍旧部去绞杀。” 杨忠摆了摆手说道。 过了一会,又有斥候来报。 “杨将军,敌军打开台城大门,从西门逃走了,我们要追击么?现在台城的城门已经大开,我们要进城么?” 副将激动的问道。 “不必,城外扎营,等着于都督中军前来。” 杨忠感觉自己这一波已经可以了,如今湘东王军大营已被击破,没必要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胡乱行动。守住目前的胜利果实就可以了。 事实上,王僧辩原本想从土山原路返回大营,没想到土山下面一大堆人围着返回的士卒猛砍,带兵回去就跟白给差不多。 得知战局崩坏,他二话没说,直接丢弃萧绎,命人打开台城的外墙城门,带着部曲从西门逃之夭夭。 此举完全是凭着当将领的直觉,事到如今,他根本不能实锤究竟发生了什么,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城外大营被人偷家了。 而此时此刻,建康宫后面的华林园北上阁里,萧纲如同一条在沙滩上晒太阳的咸鱼一般,躺在软塌上假寐。被封为淑妃的范氏,正将一颗樱桃塞到他嘴里。 淑妃挺着大肚子,已经怀胎八月,过不了多久就要生了。 “陛下,周石珍打开了东华门叛逃,三重墙失守。如今二重门也是岌岌可危,还请陛下随在下出玄武湖,去三吴那边避难。” 羊鹍毫不客气的大声说道。 要是以前,这肯定是欺君之罪,然而现在,似乎也没什么人在意了。 皇帝嘛?没有兵马不过是一条狗而已。 “去三吴?去那里做什么。” 萧纲眯着眼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躺在榻上没动。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还不如多休息一下。 “陛下,湘东王的人马,可能就快进建康宫了。” 羊鹍强调说道。 “那又怎么样呢?” 萧纲继续不为所动,什么萧绎逼宫啊,自己必死啊之类的,都是浮云。他累了,让一切毁灭吧。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 “可是陛下……” 羊鹍急得语无伦次,萧纲活命的机会,可是他爹羊侃用命换来的,虽然离开的时候羊侃还在,但二重墙一旦被攻破,想来自己老爹必然殉国。 萧纲这混蛋怎么能如此不珍惜这样的机会呢?你不想活了就快点去死好吧! 正在这时,羊侃的另外一个儿子羊球赶到,对愤怒得要爆发的羊鹍使了个眼色。 “陛下,湘东王大军已退走,确切的说,是退出了台城。全部撤走,一个都没剩下。” 嗯?奇迹发生了? 萧纲瞬间坐起身来,仿佛打入一剂强心针!整个人看上去都是精神抖擞的! 如果可以活,谁又想等死? “好!好!你父不愧是名将!来人啊,给朕更衣,朕要去慰劳守城的将士们。哈哈哈哈哈哈!” 萧纲爽朗的笑道。 羊鹍和羊球对视一眼,二人眼中都充满了无奈。 眼前这位皇帝,简直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概括。真要说,大概……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废物吧。 羊侃两个儿子不敢离开,一直等到萧纲换好了衣服,这才松了口气。如果可以,他们一分钟都不想呆在这里。更不想跟萧纲有什么瓜葛。 正当一行人准备动身前往台城外城墙的时候,羊侃满头大汗的急匆匆赶来,脸上全是焦急。 “羊将军来得正好,朕本来还打算去找你的。” 萧纲面带微笑说道,对于打退萧绎的中流砥柱,他内心是充满了信任和感激的。这种情感绝对是发自内心。 “陛下,刘益守派大军包围了台城,并打出前太子萧统后人萧欢的旗号!” 羊侃一句话让萧纲的心从天上跌到谷底。 “这……是真的么?” 萧纲一屁股跌到软塌上,呆若木鸡。先给他希望,又把他推入绝望的深渊,真的很残忍。 “回陛下,千真万确。刘益守大军正在扫清建康城内的其他藩王部曲,估计……很快就会攻城了。” “羊将军用心守好台城吧,朕乏了……” 刚刚支棱起来的萧纲,又倒下了。闭上双眼,疲倦的对羊侃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这里。 累了,就让一切毁灭吧,萧纲已经麻了,任何事情都无法再引起他内心的波澜。 羊侃和他那两个儿子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去劝说萧纲才好。如今这情况,确实挺让人绝望的。 ...... 到了第二天下午,杨忠得于谨军令,带兵向台城北门进发,沿途驱赶萧绎麾下王僧辩所部的逃兵溃兵。 结果到地方以后才发现,王琳早就带着部曲逃之夭夭,乘坐玄武湖上停泊的船只逃走了。 至于他们到了长江江面上以后,会不会和巡视江面的韦氏水军爆发激战,那就不得而知了。 得知王琳逃走,于谨只能命令杨忠顺势进军东篱门,前往钟山发现清缴萧纶大军的残部。结果杨忠部正好遇上打算逃到京口的萧纶。 双方不期而遇,一番激战下来,缺兵少粮的萧纶自然是不敌杨忠,连同韦载在内,残兵全都被杨忠部俘获。 这下于谨惊喜之余又颇有些为难。萧纶这种藩王吧,死于乱军之中,那死了也便死了,没人会说什么。然而将其俘虏后,却又不好动刀将其斩杀。 要不然,刘益守肯定会被世人诟病,说他杀大舅子。 无奈之下,于谨只能派人将萧纶送往江宁城,听候刘益守发落。 …… 朱雀桥边,陈霸先凝神看着河对岸的樊猛部,似乎军容邋遢,士卒骚动。 不似昨日军容严整。 “兄长,你看河对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陈霸先疑惑的问陈道谭。 他们还不知道刘益守已经派兵攻打台城,扫清建康城内所有藩王兵马的事情。但隐约也能察觉到事情或许不太对劲。 “萧绎大军不过如此,不如我们现在派兵渡河,试探一番亦是没什么关系。” 陈道谭若有所思的说道。 陈霸先微微点头,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心中还不是太确定。听陈道谭这么说,自己已经有了些许底气。 “此战我为先锋吧。” 陈道谭请战说道。 “不,此战我亲自指挥。” 陈霸先摆了摆手,他想亲身体验一下湘东王大军的水平如何。 说干就干,陈霸先立刻下令,以竹排为材料,搭建临时浮桥。随便用绳子捆一下,就能让士卒踩着过去。秦淮河不宽,并没有什么难办的。 陈霸先本来还以为对手很厉害,之前攻过一次朱雀桥,樊猛应对得力,陈霸先没有得手,还损失了些人员,对此有些忌惮。 没想到士卒刚刚过河,樊猛部的人马几乎一触即溃,调转头就跑路,搞得做好硬仗准备的陈霸先一脸懵逼。 既然没什么事情,那就更好办了。陈霸先让陈道谭带着其余部曲过河,在秦淮河北岸下栅栏,准备进攻太庙,清除湘东王的兵马。 正在这时,一个去北面查探军情的士卒急急忙忙的跑回来,拱手对陈霸先说道:“湘东王大营被人攻破,有一支大军正在四处扫荡搜捕落单的逃兵。属下猜测应该是刘益守屯扎在江宁的兵马。” 终于还是来了! 陈霸先心中一紧,犹豫要不要继续进兵。 看到他有些犹疑,陈道谭拍了拍胸口说道:“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们吴兴子弟断然没有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就退却的道理。” “确实。” 陈霸先点了点头,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呢。精兵都是在血与火的恶劣环境下淬炼而成的。如果说遇到刘益守的兵马就退却,那以后真是不用混了。 “来了!来了!” 又一个前出侦查的斥候回来了,老远就骑着马对着陈霸先大喊道:“将军快列阵,敌军……” 正在这时,他被人一箭射落马下,在地上抽搐了一下就不动了。 其实用不着他去喊,陈霸先已经看到有一支步骑混合的队伍列阵缓缓前进,已经出现在自己视野当中了。 “快吹号角列阵!” 陈霸先大喊了一声,表面上还算镇定,其实内心慌得一比。 这一战是意料之外的,过秦淮河真是个错误的决定!他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陈霸先心中十分后悔,如果没有过河,那真是进可攻退可守。 然而现在刚刚过河,大军列背水阵,难道真学韩信破龙且? 这波其实是被樊猛给坑惨了。如果河对岸没人,现在断然不至于如此被动。 军队与军队是不同的,气势上的压迫感,让陈霸先心里十分紧张。自己这边大军好不容易才列阵完毕,结果对手就已经杀到眼前。 没有问话,没有虚与委蛇的客套,迎接陈霸先他们的便是一阵箭雨。 和北魏军队交过手的陈霸先心中咯噔一声,瞬间明白对手肯定是个不好相与的狠角色。 果不其然,一阵箭雨之后,对面的刀盾兵就不顾死活的冲上前来,后续兵种跟在后面接应。恍惚之间,一杆步槊刺来势大力沉,直接把陈霸先手里的盾牌打脱手了。 狗x的刘益守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精兵?他以前太会装了吧? 陈霸先脑子一懵,瞬间就感觉有人把自己挤到了身后。他大哥陈道谭举着盾替换了陈霸先的位置。 “带着吴兴子弟撤到南岸,带他们回家乡!这里有我顶着!” 交错之间,陈道谭在陈霸先耳边大吼了一声。 7017k 第410章 刘都督将于今日抵达自己忠实的建康 萧绎麾下王琳部不战而逃,从玄武湖水路离开。 萧绎麾下王僧辩部从台城西门逃逸,从玄武湖水路离开。 萧绎中军被击溃,残部同样是从玄武湖水路离开。 樊猛部被陈霸先击溃,残兵被清缴,樊猛本人被俘。 萧纶残部被杨忠歼灭,本人及韦载以下全部被俘。 一条又一条关于战局的消息传到江宁城里,王伟喜出望外,因为这意味着所有既定目标都在有条不紊的完成,甚至超乎想象。 更为重要的是,自己这边所有部曲都谨记刘益守强调的:无论如何,都不要进台城!哪怕城门是开着的。 “主公,我们也该动身,前往台城了。以前都是在别人的监视下入城,这次,主公一定要风风光光的进去。” 看到刘益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王伟强调道:“南朝历来是入建康者为王,主公行伊霍之事之事,将来取而代之,只需要几年而已。” “建康是萧氏的建康,而非是我刘某的建康啊。” 刘益守长叹一声。 “当年董卓入洛阳而身死,建康这样的地方,是不能久待的。萧菩萨当年也是多才多艺,文韬武略远胜于我,不过数十年光景,就将国家弄得民不聊生。 想来萧欢是很想入建康的,他想去,那便让他去吧。” 呃……要不要这么消极啊。王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等着刘益守的下文。 “对了,传令给于谨,我说你记。” “好的主公。” 王伟铺开大纸,提起笔准备记录。 “第一个,阵亡和受伤将士的名单,让于谨那边提供一下。等名单送来了,发寿阳那边督办抚恤。虽然战斗还未结束,但是要让前方将士免除后顾之忧。” 如果在前方打仗的士卒知道已经阵亡的和受伤的弟兄都有安排,他们会不会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奋勇拼搏,士气高昂呢? 不得不说,刘益守办事,每一条都在关键的地方。他当老大才是正常的,他要是伏低做小,会把你的根基都掏空。 “记下来了。” 王伟点点头,这一条在战斗结束后只是常规操作,然而在战斗未结束时督办,就是实实在在的兵法。 上兵伐谋,把自己这边的问题解决好处理好,亦是谋略的一种。 “第二个,诸藩王起兵,实因先帝遗诏不明,情有可原。命其回封地好好抚恤伤残,造福一方。若再提兵奔赴建康,按谋反论处。 另有召陵王萧纶,对新天子出言不逊,夺其封地广陵,改封江州豫章。” 如果说第一条策略令人钦佩的话,那么刘益守这第二条策略,就让人完全看不懂了。 且不说萧纶这几年根本就没跟萧欢见面,更别提有什么“出言不逊”。就说处置这些藩王的政策,就异常不妥。 “主公,藩王造反,失败后返回封地当做无事发生……将来藩王岂不人人造反?” 王伟灵魂发问,直指核心。 刘益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微微点头道:“说得对,第二条加一句:为惩戒藩王此番带兵入建康横行不法,今后十年的朝廷赏赐全部取消,这样就可以了吧。” 萧衍时代,作为老爹,当然会很担心儿子们在封地过得好不好,因此每年都赏赐他们大量财帛。 当然,换了新君以后,哪怕还是萧纲在那个位子上,这些封赏也极有可能被取消。如今刘益守提出来,不太像是“惩戒”,反倒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只怕萧绎之辈,闲来无事还会将这些当做茶前饭后的谈资用来调侃朝廷软弱无能。 “主公,每年那点财帛,藩王们又看不上,这点聊胜于无啊,还不如不说呢。” 王伟无奈说道,放下笔,希望刘益守解释一番。 “你啊你啊,要知道,欲速则不达。” 刘益守叹了口气,手下嗷嗷的都叫嚷着要取而代之,主公的定力很重要,不能被手下的思想所左右。 “如果杀藩王,谁会最高兴呢?你,于谨,还是陈元康?” “那自然是萧欢或者萧詧他们家的萧统后人啊。” 王伟脱口而出。 这点完全没什么争议。自己的亲叔叔们死绝了,自然无人可以来争夺皇位。而皇位稳固后,再老实的人也会开始搞事情。 “是我们立萧欢为皇帝,而不是萧欢封我们为藩镇,这个主次顺序,一定不能错。” 刘益守很是露骨的暗示道。 王伟懂了,微微点头,不再纠结这个话题。 只要萧欢的那些叔叔们都还在,萧欢就要紧紧抱住刘益守这个大腿,丝毫都不能松手。而那些藩王们会不会老老实实的在封地一辈子都不动弹呢? 想想都觉得不可能啊! 他们起兵是必然,到时候,刘益守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带兵讨伐他们。 那时候天下人会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 刘都督怎么还不把这些碧莲都弄死啊!只怕喜欢过安定日子的人都会这么想吧。 而这一波放走诸位藩王,刘益守可谓是“忠义仁孝”皆备,将极有可能陷入长期内战的梁国,明面上稳住了台柱子。 至于将来,那都是藩王造反导致的国家丧乱,跟刘某人是无关的。他带兵平叛,又是刷一波新声望。 果不其然,刘益守严令大军不得入台城,是有着深厚政治考量的。大军不入城,让萧纲“和平交权”,这就是“拨乱反正”“民心所向”。 这踏马比尔朱荣会玩多了! 王伟在心中感慨,能当主公的人,果然没一个是简单的。 “第三条,贬萧纲为靖安侯,封吴兴。不得设立行台,不得开府,不得离开吴兴。” 刘益守接着说道。这第三条有些严厉,可以说是萧纲一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主公,对萧纲如此严厉,他玉石俱焚,不打开台城城门怎么办?” 王伟疑惑问道,这一条他又不敢写纸上了。 “他会的,因为有第四条。” 刘益守轻轻拍了拍衣袖,站起身说道:“台城禁军,忠于职守,无论将校士卒,官职保留不予撤换。作战中有逃逸者,全国缉拿问罪。台城禁军被赦免,萧纲就是想抵抗,也没人给他卖命了吧?” 江南多好臣,最不缺的就是二五仔了,只要肃清建康城内和周边藩王的军队,刘益守有的是办法让那些人乖乖打开城门。 只有侯景这种丝毫不考虑后路的才会急吼吼的匆忙起兵。 “如此,建康可定矣。” 王伟感慨说道。 “嗯,我亲自修书一封,写给萧纲。他看了以后,会乖乖打开城门的。”刘益守走到院子里,阳光明媚的春天,正是游玩的季节。只可惜建康城内外却是经历了血腥厮杀,惨不忍睹。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想起某句古诗词,刘益守忽然不是很想进台城了。可以想象,到时候阿谀奉承的人肯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正在这时,亲兵面有喜色的走过,对刘益守大声禀告道:“主公,萧纶和韦载被于将军送来了!请主公发落!” 刘益守厉害了,这些亲兵感觉像是自己办的事情一样,都是心有荣耀。 哦豁,这下有乐子了! 王伟走过来不动声色在刘益守耳边小声说道:“主公,萧纶还行刺过主公呢,很坏一个人。” 嗯,是坏人,一句话定性了。 “走,去看看。” 刘益守也有点好奇,想看看萧纶会说什么话。 他带着王伟来到临时的监牢,老远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刘益守一脸不悦对看守的士卒呵斥道:“早就跟你们说过,把监牢弄干净点。今日受辱的人,万一他日翻身做主,你拦得住他整你么?” 刘益守那一世,政治犯当总统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当总统后弄死个狱卒难道很难? “都督,牢房是很干净的,这味道不是牢房里面原有的,而是他们……” 这名士卒指了指蓬头垢面的萧纶和韦载,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益守满脸尴尬,轻咳一声道:“那是我错怪你了,回头让人给你送点好菜打打牙祭。” 这看守的士卒大喜,打开牢房的房门,悄然退去。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萧纶十分硬气的说道,眼睛瞪着刘益守,丝毫不服输的模样。 “你这样嘴硬,觉得很有意思么?” 刘益守有些无语的问道,都这个节骨眼了,难道不该跪下求饶一下? “刘都督,我等知道求生无望,与其被折辱,还不如留一口气到九泉之下。那些招揽的话也不必再说了。” 萧纶身边的韦载亦是个硬骨头。 “把刚才写的那些给他们看看,反正马上天下人也都会知道的。” 刘益守扭过头对王伟说道,后者十分嫌弃的将刚才记录的那张纸摊开,屏住呼吸让萧纶和韦载二人看。 藩王返回封地,并不问罪,真的假的啊! 萧纶一脸骇然看着刘益守,完全不敢相信世间居然还有这种好事。话说回来,他们二人是阶下之囚,哄骗他们也没什么意思啊! “妹夫……” 萧纶改口很快,丝毫不见刚才的硬气。 “派杀手行刺我的时候,你倒是不记得我是你妹夫啊。” 刘益守言语轻佻的调侃道。 “那时候无知,我知道错了……”萧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内心感受异常复杂。 “刘都督大仁大义,在下……”韦载话还没说完,刘益守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开口说道:“我只是赦免藩王,可没说赦免藩王的下属和谋士啊。我又没说放你走,你不必感谢我的。” 呃,这踏马是想玩死人么! 萧纶和韦载面面相觑,一脸囧然,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刘益守这个人。 “召陵王将来要改叫豫章王了,在下会派人护送到豫章就任。至于你嘛。” 刘益守指了指韦载说道:“我会将你交给韦黯,让韦氏之人来处断你,相信天下人都不会觉得我是在偏袒吧?” 鸡蛋有鸡蛋的用法,蚊子有蚊子的用法,王伟今天大开眼界,对刘益守层出不穷的套路深有感悟。 “好了,怕你们寻死才见见面,现在话说清楚了,就在江宁城等着吧。” 刘益守摆了摆手,转身就走。 看起来大度,却连洗澡都不让萧纶等人洗,其实刘都督也是个小心眼的人。 对他不好的,哪怕不能杀,也会不动声色的整一整你。 …… 清场行动还在继续,不过内容跟之前已经有些区别了。 陈霸先兄长陈道谭在与白袍残部交手的时候受了重伤,大军被人赶到秦淮河南岸不得动弹。 无奈之下,陈霸先只能带兵离开建康城的范围,来到挨着破冈渎的湖熟城修整,与萧映合兵一处。 一来是给兄长治伤,二来则是让部队休息一下,补充粮草,治疗受伤兵员。 陈霸先的大军离开后,建康城内虽然再无成建制的反抗力量,不过依然是盗匪横行,逃兵作乱。 有鉴于此,于谨将此前参战的部队撤下了修整,命未参战的部队以百人为一队,在建康城内四处搜捕敌军逃兵,镇压盗匪。 一天之后,刘益守的军令传来,三军欢欣鼓舞,士气振奋。士卒们担心的便是伤亡后家中无人管,刘益守的这道军令,让于谨心安不少。 哪怕有藩王亡命反扑,他也不担心会有什么波折了。 于谨命人将刘益守的亲笔信,和对台城将士的处理政策细则,用弓箭射入台城内。羊侃拿到后,并未拆开刘益守的信,而是亲自去北上阁找萧纲,将这封信交给萧纲。 “还好还好。” 当着羊侃的面,看完信的萧纲大大松了口气。只要不是要他的命,去吴兴呆着貌似也没什么不好的。毕竟,吴兴鱼米之乡,气候宜人,在那里过一辈子也不错。 至于不能开府建衙,不能设行台,不能沾军务。只要不想着造反,要这些都没有用。 “羊将军觉得要怎么处置比较好?” 萧纲这时候并未得意忘形,他很明白,如果自己能活,台城禁军却要死,那么这些人是绝对不会妥协的。 羊侃面无表情从袖子里掏出刘益守那边颁布的处理台城禁军的方案给萧纲,一句话也没说。 看完那张纸上的内容,萧纲心中冒出来一个念头: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果自己要负隅顽抗不肯打开城门,那么这张纸就是自己的催命符。 羊侃虽然没说话,但表达的意思也很明白了:兄弟,你想死,别人还想活呢,可别闹得禁军哗变啊! “如此,便打开台城外墙城门,请刘驸马的大军入城吧。” 萧纲长叹一声,心中若有所失,又感觉轻松了一大截。 “事关重大,请陛下下圣旨吧。” 羊侃沉声说道。这样的大事,不说明白是不行的。 “下什么圣旨?”萧纲一脸疑惑的问道,他以为自己离开台城去吴兴就行了。 “下旨退位啊!若是不下旨退位,那我等台城禁军,岂不皆为叛军?”羊侃痛心疾首的说道。 名不正则言不顺,要是刘益守的兵马是勤王的,送萧欢上位。那守卫台城的禁军算啥?之前跟萧绎等人浴血奋战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可不能含糊,退位诏书是一定要写的! 7017k 第411章 帝王不如狗,公卿皆草芥 “陛下,这退位诏书,真的要写么?” 台城北上阁内,看着萧纲坐书案前提笔很久都没有落下,挺着大肚子的淑妃范氏疑惑问道。 “不写……不行啊。” 萧纲无奈长叹,手中毛笔的墨汁已经滴到纸上,依旧是浑然不觉。 羊侃在的时候,萧纲说退位好像是十分轻松写意。然而真要到提笔写诏书的时候,反而觉得这笔有千金之重,一个字都没法写下来。 当了几个月皇帝,现在被侄儿“夺权”,那自己算什么? 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血亏欲死。 “那刘益守所图甚大,之前引而不发,朕真是小看了他。” 虽然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萧纲还是忍不住想吐槽刘益守,语气里带着难解的怨气。 有句话说得好,会咬人的狗不叫。刘益守这厮真是个闷货,不声不响就把萧统一脉的后人掌控住了,还弄到了萧衍的遗诏。 这遗诏是不是真的其实无所谓,关键是刘益守兵强马壮,假的遗诏也变成真的了。更何况当初立太子的时候,确实很多人都建议萧衍立萧统一脉的后人。要说法理性,刘益守那边还占着优势。 如今刘益守拥戴萧欢继位,也算得上是“众望所归”了。起码,吃相比萧绎等人要好看得多,至少看上去像是那么回事。 只是,刘益守忙前忙后,难道就只是为了给萧欢打工?萧纲直觉上认为不太可能。 坊间有传言说萧玉姈跟刘益守二人关系很和睦,并且经常行房,目前已有一女,看上去似乎还会再生。 刘益守送自己儿子上位难道不好么? 从人性上来说,他是没有理由给萧统后人白忙活的。退一万步讲,刘益守在床上多努力一下,难道萧玉姈就真的生不出一个儿子来么? 萧纲以己度人,感觉刘益守居心叵测,所图甚大。 “萧欢只能笑一时,未必能笑到最后。刘益守狼子野心,此番只是他入主建康的开始,绝不是结束。行操莽之事,他或许会如曹操一般不敢明着来,但到他的儿子那时候就难说了。” 萧纲知道刘益守是注重吃相和脸面的人,篡位这种事情,他本人未必做得出来,但肯定会给儿子铺好路。 当然,这番话只敢跟身边后妃抱怨一下,哪怕是当着羊侃的面,萧纲都不敢说这话。 “陛下既然已经决定退位,就别想这些了吧。妾身看那刘益守此番宽恕各路藩王,既往不咎,应该不算是歹毒之人。我们性命应该是无忧的。” 范氏还是有点眼光的。 哪知道萧纲摇了摇头道:“非不为也,实不能也。刘益守所图甚大,朕亦是难以揣测其用意,但终究不会有什么好事。” 政治哪里有什么温情可言啊,不过是红果果的利益交换罢了。刘益守此番没有发檄文讨伐造反的藩王,定然有其深刻用意,只是目前无法猜透这位老奸巨猾的刘都督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 正在这时,羊侃急急忙忙的走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递给萧纲说道:“陛下,城外大军下了最后通牒,明日午时前,陛下必须离开建康宫,并宣布退位。 不然之前的承诺作废。如今台城禁军将士已经毫无战心……到时候陛下不离开,末将也必须要打开城门了。请陛下见谅。” 羊侃带着无奈说道。 刘益守那招确实够狠,这波萧绎攻打台城,禁军折损了不少人,也逃走了不少人。如果现在台城的剩余人员保留原职位,那么可以预见,之后很多人都会升迁,因为空出来了很多职位。 现在这种情况,你怎么能指望守军再来守城呢? “朕知道了。” 萧纲无力的摆了摆手,示意羊侃退下。 “朕,真的好不甘心啊。” 萧纲长叹一声,他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去了吴兴,不能开府建衙,不能离开吴兴,不能建立行台。那么,他吃什么呢? 藩王是实封,可是南梁的公侯爵位,却并不是实封,而是把所封之地的产出给你。然而,这个过程是朝廷先把东西收上来以后,再下发给你。 基本上,萧纲如果不是皇族,又不在朝堂为官,哪怕有爵位,也就比普通人强一点罢了。理论上完全不能干涉当地的军务、政务。 一定要配上相应的官职,建立行台可以在周边郡县收税,这样才能保证自身的权力。 换言之,将来萧纲要是不造反,就必须得看朝廷的脸色。每年给多少财帛就有多少进项,再也没有其他收入来源了。 这么看来,似乎也就比死了强那么一点点。 萧纲放下笔,又不想写了。 过了一会,他又觉得,如果不写的话,刘益守万一恼羞成怒,做一些比较极端的事情怎么办? 萧纲又感觉到恐惧。 就这样犹豫来犹豫去,到了第二天上午才把退位诏书写好,整个人却也憔悴了一圈,显得萎靡不振。 …… 渡过秦淮河,进入建康城,映入眼帘的就是满目疮痍。地上的尸体已经被于谨组织人清理掉掩埋了,然而战争的痕迹却完全无法掩盖。 被石头砸穿房瓦的太庙,院墙都被推倒的官舍,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血腥气,眼神麻木,正在清理土石的建康居民。 藩王作乱,给这座城市带来了永久性的伤痕,不知道多少人埋在连名字都没有人乱葬岗。哪怕是王谢等大族,这次也是死伤惨重。当然了,他们好多都在台城内,境遇毕竟是比普通居民要好不少。 “犹记得当初主公乘车入建康,两旁百姓夹道欢迎。如今物是人非,不由得令人想起当初的洛阳。” 刘益守身边的源士康忍不住感慨道。 “不喜欢建康这里的风气,如果可以,我宁愿不来。” 刘益守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送萧欢上位,只是这场游戏的开局,远不是结束,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正在这时,于谨带着一众将领走了过来,到刘益守面前的时候,行礼说道:“主公,建康城内已经基本肃清。当然,要达到主公说的那种程度,还需要……” 于谨没有说完,刘益守摆了摆手道:“这个以后再说。萧纲呢,现在在哪里?” “城门已经打开,萧纲和他的亲眷们将从南门离开,就等主公来发落。” 于谨恭敬说道。 萧纲未必有这个意思,但于谨的安排就是如此。无论是萧纲也好,萧纲的子嗣妃嫔们也罢,都需要在南门这边接受刘益守的“检阅”以后,方能按照约定离开。 这是属于胜利者对于失败者的“俯视”,也是彰显刘益守作为主公的派头。 正如刘益守希望萧纲离开建康,不与萧欢见面一样。 “有心了,同去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没有矫情。这是增加麾下队伍凝聚力和向心力的时候,也是给他们同样的荣耀。 晚年的时候搞不好这些人还会在一起吹牛:当初梁国皇帝萧纲像条狗一样从我面前爬过去了巴拉巴拉。 一想到这里,刘益守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主公,属下一直有件事想不通,萧绎此人罪大恶极,主公是不是对他太客气了?” 于谨小声问道。 放纵藩王的策略没错,可是撂在湘东王萧绎身上,就显得有些软弱退让了。 “怎么会呢,萧绎这次想水路回湘州,恐怕不那么容易呢。” 刘益守冷笑道,他早就做了两手准备。 宜阳门是台城南面主干道的大门,直通太庙和太社。一行人来到大门前,就看到早已列队数里长的队伍,形成了一条“长龙”。这些人都是于谨麾下大军士卒,全副武装,威严赫赫。 萧纲和他的车队,要经过这些士卒的目视才能离开,估计也会成为他们心中某个难忘的噩梦了。 “萧纲等很久了么?” 刘益守小声问身边的于谨。 “回主公,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 于谨憋住笑,他老早就让萧纲准备好,在城门处等候,绝对不能走! “昔日座上宾,今日阶下囚;帝王不如狗,公卿皆草芥。失败者的代价,好惨痛啊。” 刘益守忍不住啧啧感慨了一番。颇有点猫哭耗子的假慈悲。 于谨目不斜视,根本就不接这一茬。 很快,刘益守终于看到了憔悴的萧纲。顶着黑眼圈,头发乱糟糟似乎还来不及打理。他双手捧着退位诏书,站在城门口的位置一动不动。 “靖安侯别来无恙啊。” 刘益守看着萧纲,语气略有些轻佻的说道。 萧纲本想怼一句,最后却化为一声叹息。他将诏书双手捧到刘益守的手掌中,然后双手拢袖,弯腰低头深深一拜,一句话也没有说。 “靖安侯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可以走了。” 刘益守大度的摆了摆手,一副胜利者的怜悯姿态。 萧纲松了口气,对着身后的车队招了招手。 “慢着!” 正在这时,刘益守忽然伸出手,拦住了车队前进的去路。 他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萧纲说道:“靖安侯,你一个侯爷,要带这么多东西去吴兴,好像太招摇了点吧。知道的人明白你这是去过小日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那边准备造反呢?” 刘益守的话呛得萧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刘都督想要如何?” 萧纲咬牙切齿的问道。 “把马车的篷子拉开,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让马车里所有人都走出来,一个个从这条路走出去。马车上的货物,我们检查过后,会派人运上船的。” 刘益守指着士卒们“夹道欢迎”的那条路说道。 “刘驸马,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又何苦羞辱在下?” 萧纲愤然说道。对方实在是有点欺人太甚了! “那也行啊,要不你就在台城住下别走了,我让新天子给你安排一个住处。不过听说当年阁下跟新天子一家似乎很有矛盾的样子。 你家要是突然少个孩子,可别污蔑是天子做的事情啊,会有杀身之祸的。” 刘益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萧纲吞了口唾沫,终于还是妥协了。 一个又一个的少年从马车里走出来,刘益守数了数,竟然有十三个之多! 刘益守叹了口气,萧纲居然这么多儿子!看来自己也得努力才行! 不一会,又是一连串的小萝莉,也有九个之多! “坊间传言靖安侯断袖之癖,怎么子嗣却如此繁茂?莫非那些都是无知妇孺在瞎说么?不应该啊,那首娈童诗写得很华美,不像是想象出来的啊。” 刘益守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萧纲感慨道,这位新封的“靖安侯”不敢与之对视,移开目光。 此刻他羞愤到了极点,却不知道要如何去还击对方的言语挑衅。 毕竟,似乎也没说错。 萧纲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待到妃嫔们出来的时候,于谨等将领都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甚至还有人很无礼的在一旁吹口哨起哄。 原因无他,萧纲的妃嫔实在是太多了,居然有三十多个!年轻貌美的更是比比皆是。 要知道,萧纲可是写《娈童诗》的家伙啊,他喜欢男人的!喜欢男人就有这么多妃嫔,要是喜欢女人那还得了? 众人都知道这件事,一直以为萧纲应该没几个妃嫔才对。 一时间,刘益守有点理解为什么自家后院那么热闹,陈元康等人还拼命的怂恿自己纳妾了。多和少,都是比较出来的,所谓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 “靖安侯啊,在下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刘益守嘿嘿笑道,明显的不怀好意。 “刘驸马请讲。” “一个侯爷,纳妾这么多,是不是有些不太妥当呢。这样吧,生过孩子的,母子不好分离,让她们随你去就行了。 没生过孩子的嘛,就还她们自由吧。府里那么多女人你也忙不过来嘛。她们跟着你也是守活寡不是么?” 别看刘益守说得很随意,其实这是个很严肃的政治问题。 你是皇帝,才有那么高的规格,配这么多妃嫔。如今被贬为侯爷了,难道也要有这么大规模的后宫么? 还说你不是想造反! 萧纲顿时面色煞白,百密一疏,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一茬。 他当真是没想到刘益守会在这件事上发难。 “一切但凭刘驸马处断。” 萧纲终于还是妥协了。只要儿子女儿孩子他妈都在,那就行了。其他的女人,虽然尽是些年轻貌美的,没了也就没了吧。 刘益守指了指挺着大肚子的原淑妃范氏说道:“这位行动不便,就在台城养胎吧。” 萧纲平日里很是宠爱范氏,但他刚想开口,就被刘益守严厉的目光瞪回来了。 “还有,新天子兄弟不多,平日里也很少人陪,靖安侯不妨留下一半的子女住在宫中,陪伴新天子,如何?” 刘益守的语气,并不像是在跟萧纲商量,而是告知对方他已经这样处断了。 萧纲咬咬牙,双手拢袖道:“但凭刘驸马处断。” “嗯,年长的留建康,年幼的随你去吧。建康留六男六女就行了。嫡子必须留在建康。” 怕萧纲耍花样,刘益守强调了一句。 “放下所有财物,现在就离开建康吧。这些马车里的东西,我们查验过后,会把可以给你们的送去装船。” 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萧纲可以带着人走了。 不一会,该入城的入城,该离开的离开,城门口只剩下寂寞。刘益守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当恶人。 但是好多事情,不是你想温情就可以温情的。 这年头,胜利者就要有胜利者的姿态。你谦逊,别人则会当你软弱。 萧纲这只鸡,是杀给萧欢这个猴子看的。萧纲那些扣押在建康的子女,也是专门来给萧欢添堵的。 作为萧氏的驸马,刘益守真是为萧氏子弟间的“兄友弟恭”操碎了心。 7017k 第430章 人在做,天在看 “竖子!欺人太甚!” 宛城府衙的书房里,崔士谦狠狠的将青铜镇纸砸到地上。 “砰!”的一声,地上被砸出一个小坑,倒霉的镇纸滚到墙边,好像在躲避崔士谦的怒气一般。 崔訦满脸无奈的站在一旁,看着自家二哥发火,一言不发。 收到刘益守的回信,满心欢喜认为对方会立即出兵的崔士谦,看了信以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正如怀孕的小三,被渣男敷衍后心情很糟糕一样。崔士谦如今也是怒不可遏,现在就想带兵到襄阳去找对方讨个公道! 只是他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知道万万不可以这么做。 “兄长息怒,如今在这里发脾气,那刘益守又看不到,兄长这是做给谁看呢?” 崔訦上前给崔士谦倒了一杯酒,示意对方坐下来慢慢谈。崔訦认为,哪怕真要发飙,起码也得当着刘益守的面才可以。对着自家人发飙,那是无能的表现,毫无意义。 “唉,真不该让小妹去襄阳……”崔士谦捂着头,十分痛苦的样子。不可否认,当初他有轻视刘益守年轻血气方刚,容易被女色诱惑的因素在里头。但是对方这样油盐不进,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小妹不善言辞,不善与人打交道,不受刘益守宠爱也是在所难免,兄长不必介怀。人各有命罢了。” 崔訦叹息了一声,自己这个妹妹一向是命运多舛,前有未婚夫殒命,现在又入虎口,将来要怎么办? “士约(崔訦表字),你带兵去一趟襄阳,把小妹接回来吧。就说母亲病重,想见她一面。无论如何要把人带回来。” 崔士谦面色一沉说道:“我会跟贺拔岳那边联系,让他们出兵南阳,只要能击退高欢的兵马,我们便举州投靠。” 送出去的妹妹,还能收回来么? 崔訦一脸惊骇,自家二哥这个操作,有点“不讲武德”啊。这就是把刘益守往死里得罪了。不过换个角度说,得罪一边,等于是在向另外一边表忠心,似乎也并无不可。 世间哪有那样两全其美的事情呢? 贺拔岳如果知道崔氏跟刘益守毫无瓜葛,那么在那边站队肯定站得更稳。反过来说,如果贺拔岳知道崔氏有妹子是刘益守的妾室,那么肯定会多留个心眼防着一手。 崔士谦此举,明显是打算跟刘益守或者说是跟梁国那边决裂,把事情做绝。 “等贺拔岳的人马到来之后,我们再跟他们谈谈联姻的事情,到时候在那边帮小妹找个好人家就行了。反正也没人知道她之前在刘益守那里待过。” 崔士谦咬了咬牙说道。 一时间,崔訦无言以对,这个操作实在是太过那啥,简直就是把家人当货物一般兜售。他不知道崔瑶兰会不会精神崩溃,不过哪怕自家妹妹性格再豁达,遇到这种事情恐怕也会生无可恋的。 “兄长,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崔訦犹疑的问道。 “家里没有合适出嫁的人,只好委屈她了。” 崔士谦斩钉截铁的说道,似乎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当然,这次去襄阳接人,肯定不能那样说,只能先把人骗回来再做计较。 “等她回来以后,兄长你来劝吧,那些话我可没法说出口来。” 崔訦无奈叹了口气,他是真的不想当这个恶人。 …… “阿郎,真的很烫……” 崔瑶兰微微皱眉,却还是任凭刘益守将她的脚按在稍有些热的水中泡着。水温合适与否,有时候人的痛觉反应只是一种错觉。如果真的太热,崔瑶兰肯定是立刻就把脚拿出来了。 “稍微忍耐一下,你身子骨弱,要经常舒经活血,那样身体就会慢慢强健起来的。” 刘益守一边揉搓着对方光滑的小脚,一边不以为意的说道。 崔瑶兰露出恬静的笑容,目不转睛的看着刘益守给她揉脚,整个人身体都开始酥软发热起来。谁是发自内心的关心她,崔瑶兰人生阅历不多,却还是可以直觉感受到。 “阿郎,你给一个小女子洗脚,被下属知道了以后,他们难道不会暗地里讥笑你么?” 崔瑶兰好奇问道。 “不会的,因为我不需要在女人面前逞威风,来博得别人的肯定。只要我带兵打仗可以获胜,可以让他们一步一步累积军功往上升迁,他们就半句坏话都说不出来。 给自己的妾室洗个脚而已,能有什么了不得?” 刘益守神色澹然的说道。 崔瑶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很难想象这个年代会有身居高位的男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以刘益守的身份地位,难道找不到给崔瑶兰揉脚的下仆?想想都不太可能啊。 “人心难测,我的下属也是人,也有觊觎之心,也喜欢美人在侧,也会认为小妾什么的其实没有大不了的。纵观南北各地,主公与臣子共享妾室的大有人在,甚至为人津津乐道。 我能给你洗脚,那在他们看来,说明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很高,不是他们可以染指的。所以他们就不会有一些莫名其妙,让彼此都尴尬的非分之想。 这样是对你好,也是对他们好。” 刘益守将崔瑶兰的脚擦干,给对方盖好被子,小声说道:“白天在书房,什么都做了。以后日子还长不在这一时半会,晚上就好好睡一觉吧。我比你年长三岁,相信我们可以一起慢慢变老,儿孙满堂的。” 他手伸进被子里,被崔瑶兰双手抓住,轻轻抚摸着。 “其实我也不想白日宣银,但是只要你亲我,我就完全忍不住了……” 崔瑶兰用被子盖住半个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温柔如水的看着刘益守说道,羞怯中带着坦然与欣慰满足。 “我还要去书房办点事,你先睡,明天早上你醒来我就在你身边了。” 刘益守吹灭了油灯,慢慢退出卧房,很快崔瑶兰便安然进入梦乡。 而离开的刘益守,却并未去书房,而是一路来到城头的签押房,杨忠等人似乎已经等候多时,正在跟王伟二人有说有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主公!” “主公!” “不必多礼。” 刘益守摆了摆手,落座后,看着杨忠问道:“精兵选出来了么?这一路没法补给,你们要准备好,一击而中,一把火烧掉贺拔岳大军的粮草。” 杨忠拱手说道:“主公,已经精选锐卒三千,船只也已经齐备,可以随时悄悄沿着沔水逆流而上。主公什么时候都可以下令出征!” 汉水冬天是不结冰的,而且水深足够,水路出兵绝对不成问题。 贺拔岳出兵的时候,是沿着“汉水走廊”行进,这条线,两岸都是群山,陆路是杀不进去的,只能一节一节的以沔水为纽带水路打上去。 要不然,在陆地上随便设个关卡就能卡住进兵的路线。 “听到你这句话我可就放心了。待贺拔岳大军入南阳后,我们立刻动手。我让沙凋王带人打探清楚以后你再动身。”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对付贺拔岳的人马,刘益守的办法很简单:放弃跟对方争夺南阳,放弃跟对方正面交锋,直接断他们的后路。 贺拔岳大军自从汉中得手后一路在梁国攻城略地,刘益守有一百个官面上的理由把他们打死打残! 敌国入侵都不反击,你还算什么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大都督啊! “主公所言极是,杨某也是这样认为的。” 杨忠心悦诚服的说道。 刘益守在军中一呼百应不是偶然的,那是他真的有大局有本事能带领麾下众将攻城略地。 这年头,你没本事,那些骄兵悍将早把你搞死了。你在指挥他们的时候,下边那些人都在不停的观察揣摩你,判断自己的利益得失,判断你的能力与心智。 “主公,如果崔氏那边写信过来再次催促我们进兵南阳,那要如何处置?” 王伟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也是目前唯一的不确定因素。不确定就意味着变数,战场上任何一个变数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如果再次催促,那就再次婉拒,说目前时机不成熟。崔氏总会跟贺拔岳联系的,只要贺拔岳入局,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刘益守异常冷酷的说道。 很难相信半个时辰以前,他还在给崔瑶兰洗脚按摩活血,还在说要跟对方白头到老。或许在刘益守看来,跟崔娘子白头到老和搞死崔氏一族的人,根本就是互不冲突的事情。 王伟很明白刘益守的思路。 首先是给贺拔岳示弱,暗示不会出兵南阳(实际上也确实不会),使得对方可以大胆的搏一把。 然后是让崔氏入局,邀请贺拔岳大军入南阳。 再就是暗地里通知高欢,让高欢派兵平叛。 最后刘益守用精兵不声不响的掏贺拔岳大军的老巢,烧掉粮草补给。 等这些办完,刘益守就可以亲率主力部队去南阳收拾残局了。到时候,谁跳就打谁! “主公,寿阳那边来信,军训已经结束,郡兵们也返回乡里修整,我们需要将他们重新集结起来么?” 王伟将今日才收到的信件交给刘益守问道。 杨愔在寿阳办事还是牢靠的,两万郡兵已经整训完成,虽然不能上阵野战,但守城和运粮完全没什么问题。 也得亏是在寿阳和周边郡县实行了屯田和授田,使得刘益守治下之民都踊跃参军,不像是萧衍还在的时候,方镇们经常需要用绳子去乡里捆人来当兵,那样的兵马战斗力可想而知。 “做最坏的打算,一旦攻略南阳失败,高欢搞不好还要反击的。这两万兵马,到襄阳以后,就地屯垦,准备明年春耕吧。” 战略上刘益守很是激进,但战术上却非常保守。哪怕目前一切顺利,也准备好了退路。起码,要保证襄阳不丢。 至于用兵的粮草,他已经联络了萧詧和萧誉,这两位藩王都答应全力支持,短时间看完全没有问题。 “主公,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剩下的难道就真的一直等下去么?这三方如果都保持克制,什么也不做,那我们就白瞎忙活了。” 在一旁的杨忠忽然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 打仗不仅要看自己做得怎么样,也要看对手的反应。 虽然现在刘益守他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万一贺拔岳不上当,或者高欢不上当怎么办? 也真的有那种可能,贺拔岳、高欢、崔氏三方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贺拔岳安心消化汉中和汉水走廊的地盘,将有限的粮食运回关中勉强度日。 高欢“心胸大度”的对崔氏不予追究,当做无事发生。集中精力对付尔朱荣。 崔氏也老老实实的什么也不做,依旧是高欢名义上的臣子,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勉强求生。 不得不说,这种可能性虽然极小,但却是对他们三方都有利的局面。到时候唯一的输家就是刘益守,因为他丢了汉水走廊和汉中,又没有得到南阳。耗费了不少钱粮,什么都没拿到。 甚至所面临的局面根本就无法跟这三方叫板。 到时候要如何震慑梁国国内蠢蠢欲动的反对势力? 杨忠最担心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们已经做了所有可以做的事情,但是老天不开眼,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认栽了。” 刘益守叹了口气,摊开双手,露出空空如也的手掌说道。 …… 几天后,崔訦带着百人的亲兵队来到襄阳城下,刘益守陪着崔瑶兰出城前去迎接对方。刘益守脸上带着微笑,心中却是在琢磨,如何应对崔訦提出的质疑。 “三哥,你来看我啦!” 崔瑶兰走上前去,握住崔訦的双手拼命的摇晃了一下,那兴高采烈的模样,让崔訦想起对方小时候的性格。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崔瑶兰,只见自家妹妹眼角含春,顾盼生辉,脖子上细密的吻痕虽然用围巾遮挡,却是若隐若现。崔訦是过来人,已经好几个儿子了,自然知道崔瑶兰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心中一暗,这件事只怕是不好处理了。 “母亲病重,她很想见你一面,跟我回南阳吧。” 崔訦目光闪烁,言不由衷的说道。 “病重?” 崔瑶兰一脸古怪,别看她现在几乎是脱胎换骨一般,实际上到襄阳也不过半月有余。明明走之前母亲李氏还身子硬朗的,怎么会就这十几天就病重了? “真的么?” “确实如此。” 崔訦侧过头,不敢看崔瑶兰的眼睛。 正在这时,刘益守揽住崔瑶兰的肩膀,在对方耳边小声说道:“这件事我来处理,外面冷你先回卧房,你的身子不能受凉的。” 崔瑶兰微微点头,对崔訦说道:“兄长,让阿郎跟你聊吧,妹妹先回去休息了。” 她对刘益守异常信任,也隐约感觉自家兄长似乎别有隐情。 “小妹等一下。” 崔訦似乎想冲过来抓住崔瑶兰的手,正在这时,一支箭直接钉在他面前一步的地方! “我家主公的女人,也是你们可以摆弄的么?再不退后,下一箭就射你身上了!” 斛律羡刚刚射出一箭,又迅速取出一支箭,瞄准着崔訦。 崔訦身后亲兵和刘益守身边的亲兵瞬间各自刀出鞘,刚才还温馨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不要紧张,手抖了就不好了,把箭放下,放下。” 刘益守给了斛律羡一个鼓励的眼神,轻轻摆了摆手。斛律羡这才把弓放下,两边也都把佩刀收回刀鞘。 “刘都督,这是什么意思?”崔訦面色不虞的质问道。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跟你讲讲道理。人在做,天在看,声音再大,大不过一个理字。”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对崔訦说道。 他转过头对定住身形,花容失色的崔瑶兰点了点头,悄悄做了一个ok的手势。 看到只有他们二人才懂什么意思的手势,崔瑶兰露出微笑,很是顺从的进入了城门,再也没有出来。 第412章 建康城里最靓的仔 “欺人太甚!” 陈霸先愤怒的将“朝廷”派人送来的书信扔到地上。湖熟城签押房内的萧映和萧纲,都默不作声,看着这位刚刚死了亲大哥的将领发泄心中的不满。 建康朝廷……嗯,干脆的说是刘益守比较贴切,对建康周边各地发文,说“伪皇”萧纲已经退位,前太子萧统后人萧欢登基,是为梁国正统。台城内,朝廷各部如今都正常运转,井然有序。 以前发生过什么,既往不咎。但各地从收到通告之日起,不得再以“勤王”名义带兵离开所在郡县,违者按谋反论处。 已经起兵的,请立即带兵返回原驻地所在郡县,否则朝廷将出兵平叛。 这一闷棍,打得企图浑水摸鱼的陈霸先几乎吐血三升。如果朝廷赶尽杀绝,他或许还能鼓动其他人跟着自己一起发兵建康。然而如今的情况却是反过来了。 陈霸先确实是无所谓,反正他已经冲到了最前面。但三吴地区的其他豪强,显然已经不可能再发兵建康。刘益守这张纸的套路就是典型的“投降输一半”,对心怀不轨之辈亦是网开一面。 当然,要不要秋后算账,那是将来的事情。 一向都是墙头草的三吴豪强,坐拥鱼米之乡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建康的局势如今迅速趋于稳定,他们显然不会冒险一搏。 简单概括的说就是,陈霸先大哥陈道谭,这波算是白死了。 看看他们迎接到的萧纲就知道,刘益守做事很有分寸,每一招都打在最要害的地方,一点空子都不留给其他人。 连萧纲都能“无罪释放”,你们这些墙头草还想折腾什么?难道真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陈霸先估计那些三吴豪强们准备回家洗洗睡,当做无事发生了。 “兴国,吴兴沈氏的人送信过来说,他们不打算起兵勤王了,如今建康的局面已经稳定下来,当初立太子的时候,前太子后人原本就在朝中呼声很高。如今师出无名之下,我们胜算很低啊。” 萧映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他一直没有告诉陈霸先,现在也是不得不说了。 局势发展太快,陈霸先败退到湖熟后,他们原本还指望跟三吴其他豪强汇合,然后再发兵建康。毕竟湖熟离建康也就几步路远。 没想到刘益守的政治操作更加厉害,一纸文书就吓退了三吴的兵马。 “刘益守手里捏着萧欢,引而不发,真乃一代枭雄。” 陈霸先叹息说道,气愤是气愤,心里却也服气。刘益守先是引而不发,关键时刻出手,一举奠定如今的局面。其人不仅有大局会用兵,而且政治眼光出众,招招致命。 然而事到如今,在签押房内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萧纲就尴尬了。 当前的局面,有点像舔狗奋斗十年终成大佬前来迎娶青梅竹马的女神,结果发现女神已经跟仇家结婚还生了几个孩子。当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陛下请振作,我们依旧是有机会的。” 陈霸先看着萧纲,殷切说道。 “在下现在只是靖安侯了,陛下之言,请勿再提。”萧纲心灰意懒的说道。 只要有刘益守在,他永远都无法返回建康。这个人已经完全彻底的摧毁了萧纲的自信心。 萧映和陈霸先二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刘益守给萧纲的打击是如此之大。 萧映也不知道要怎么劝,说实话,他也觉得挺可惜的,可是目前的情况,也确实没机会了。 “陛下,前太子后人登基,确实名正言顺不假。可是,萧欢不过是刘益守的傀儡,如今萧氏的权位被篡夺,陛下要振作起来才行啊!” 陈霸先苦劝道。 萧纲不为所动。自东晋以来,南面类似刘益守这种架空皇权的人物可谓是数不胜数。从桓温到刘裕,只能说前有古人后亦是有来者。 刘益守不是第一个这么做的,却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如今刘益守掌控建康朝廷,大势已成。兴国,不如我们先带兵回吴兴再做计较。”萧映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也只能如此了。” 陈霸先叹息一声,刘益守驸马的身份操控萧欢摄政,又控制了都城建康。挟天子以令不臣,可以为所欲为真不是吹牛。 他已经可以想象建康城内的那些墙头草们是在如何跪舔刘益守了。 “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带兵回吴兴吧。在湖熟这边,我心里始终是难安。” 萧映叹了口气说道。他真的很怕刘益守找借口收拾他们,比如说带兵离开驻地,长期滞留建康周边图谋不轨,就是个很好的借口,令人无法辩驳。 天下无事,你带兵离开所在郡县,跑到都城附近的小城晃悠,还说你不是想造反? “兴国,说不定刘益守如今正想找茬,切莫留给对方口实啊。” 萧纲也劝说道。 靖安侯就靖安侯吧,他已经不做他想了。 “末将……这便去安排。” 陈霸先拱手说道,语气里充满了不甘。 …… 长江之上,一支船队在自东向西逆流而上。船队中几乎每一艘都带伤,风帆上有破洞,还有船在漏水,看上去十分狼狈。 其中最大的一艘楼船船舱里,湘东王萧绎正虎着脸盯着面前的王琳与王僧辩,语气不善的问道:“本王中军大帐被袭,你们为何不救援?” “殿下,我等要保证殿下的退路啊。若是船队没了,要如何才能回湘州?” 王琳苦着脸说道。 三波人马先后抵达玄武湖,王琳倒是很硬气,一直等到萧绎本人才肯离开建康。如若不然,现在他早已人头落地。 不过离开建康容易,到湘州就很难了。船队行进至长江芜湖段江面时,他们遭遇韦黯的水军,双方战得昏天黑地。士气跌到谷底的湘东王水军大败,只有几艘船成功逃离包围圈,剩下的战船不是沉没就是被俘。 如今可谓是元气大伤,没个几年都缓不过来。 “殿下,如今大军十不存一,还是先回湘州整军再做计较为好。” 王僧辩不动声色的说道。 “韦氏的水军,怎么就那么巧,会在长江江面上呢?” 萧绎抱起双臂,眉头紧皱,这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的问题。更何况,韦氏的人,为何见了他们就像是看到死敌一样,狠狠的出拳一点都不留手呢? 藩镇之间的摩擦,又有谁会不顾一切的出重手? 如果不是看到对方船帆写着的“韦”字,萧绎还以为那边都是刘益守的兵马。 “罢了,就先回湘州再做打算吧。王琳,你带着残部屯守巴陵郡,继续在洞庭湖练兵吧。” 萧绎拍了拍王琳的肩膀说道。 对方不来救援自己,确实是很令他不满。但是王琳硬是等到萧绎到了以后才离开,说明此人还是可用的。也得亏是王琳机敏,主力未损。要不然现在他们一行人已经被韦氏虏获了。 相比较而已,王僧辩直接从台城跑路就有些没义气了。萧绎心中暗自揣度,将来还得防着王僧辩一手。 …… 刘益守的兵马接管建康外城的防务后,清缴盗匪、溃兵,对普通民众秋毫无犯。很快,这支有王者气象的军队就在城内站稳脚跟。萧纲内心所隐隐期盼的“建康之民人人唾弃刘益守篡位”的情况完全没有见到。 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刘益守调崔暹来台城,挂牌组建了“宪兵执法队”,专门纠察在萧纲执政期间,尤其是萧绎来攻城的这段时间。 建康城内的豪强世家富户们,有谁是跟萧绎有合作过的,有谁是在囤积居奇倒卖粮食的,有谁是在欺男霸女仗着萧绎或者萧纲的权势横行不法的。 有一个是一个,都按“离间宗室”“鼓动造反”的由头清查。刘益守本着“不放过一个坏人,但也不冤枉一个好人”的原则,实行“先下狱,后脱罪”的纠察行动。 你说你没罪?不要紧,先关起来审一下,没罪自然会把你给放了。至于你的家产,那都是赃物,要先查封,再清查。 至于很多人抱怨为什么不收拾藩王,反而要针对城内“无辜”?刘益守给出官方的解释是:藩王们之所以会带兵前来建康,一个是萧纲名不正言不顺的登基,二个则是建康城里坏人太多,不断的勾结外地藩王,离间骨肉亲情。 那些藩王们“迷途知返”,新天子自然也不会把刀举起来对着自己的亲叔叔。可是建康城内那些心怀叵测之辈,就不能跟这些人讲什么“亲情”了。 一时间,建康台城内风平浪静,而外城部分却是风起云涌,四处都有“宪兵”在查封房屋,抓人。而对于这些事情,城内大部分人的看法是:呵呵,关我x事!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刘益守的人马不是穷凶极恶之辈,更没有挨家挨户搜刮的行为。人家都瞧不上那点蚊子肉,都盯着大户呢。 当然,还有不少人阴搓搓的想,刘益守他们吃大户吃饱了,自然不会来骚扰那些升斗小民。其实这次“搜捕叛逆”行动自一开始,就有不少普通民众给官府通风报信。 一来是这些大户平日里就作恶多端,二来则是恨人有,笑人无的心态作怪。你有我没有,那我就举报你,让你最后也变得什么也没有,我虽然没有多长块肉,但是心里却更舒坦了。 这天夜里,鸡鸣山上的刘益守府邸内,麾下亲信将领齐聚一堂,开庆功宴。包括毛喜和斛律羡等人在内,全部在场,气氛简直热烈到要爆炸。 “季伦(崔暹表字),大声一点,告诉他们,我们搜刮……呃,收集到了多少财帛!” 刘益守猛喝了一口酒,满嘴酒气的对崔暹大喊道。 众人屏住呼吸,一声不吭。 崔暹平日里古板稳重,可这些天经历的事情,还有搜刮到的财帛,也让他彻底不淡定了。 “回主公,那些财帛,够我们养几十年的兵马了!” 此话一出,下面瞬间就炸锅了。 “多说一句啊,谁敢在城内劫掠的,我把他钱扣光!” 刘益守猛拍桌案说道。 既然可以安安稳稳的分钱,谁又会闲的没事不要脸去城里抢劫呢?刘益守办事就是地道,按功劳发钱,而不是谁抢到就是谁的。 “跟着主公办事实在是太快活了,在下忽然诗兴大发,想起一首诗来……” 胡僧祐喝得醉醺醺的,得意忘形之下,又想吟诗作对。哪知道阳休之直接打断他说道:“此情此景,主公要作诗一首,题在台城的广阳门上,让进出台城的人,都可以瞻仰主公的风采。” 马屁王出马,众人都安静了下来,等着刘益守作诗装哔。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刘益守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他吟诗完毕,下面的人都傻眼了。这首诗气势恢宏,真是把他们给镇住了! “好!好诗!只有主公这样雄才大略之人,才能作出这样的诗来!” 阳休之慷慨激昂的大吼道,带头猛鼓掌。他虽然拍马拍得欢,却也说出了众人的心声。 一番热闹的吹捧过后,刘益守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萧纲走的时候,落下了不少妙龄女子。如今里面许多人尚未生子,又青春貌美。若是就这样孤苦一生,甚为可惜。你们怎么看?” 刘益守环顾众人询问道。 “主公平日里不辞劳苦带着我们才有了今天的基业,实在是需要那些温柔如水的女子们服侍照顾。 不如在那些女子里挑些中意的,也算是劳逸结合嘛。” 阳休之不动声色的说道。 “诶?话不能这么说。本王家中妻妾,彼此和睦互助,亲如姐妹。若是再多加一些人进去,难免彼此产生间隙,很是不美。 本王平日里公务繁忙,本就冷落了她们,若是再加其他人进去,她们岂不是更加要独守空房? 我看不如这样,就按战功,将这些女子分了吧?” 刘益守话说完,众人目光一齐看向杨忠。此战杨忠战功当之无愧的第一,没人跟他争。再说他家里也就一个夫人,连妾室都没有。 “主公……”杨忠拱手想说话,刘益守“恍然大悟”说道:“说好了,最少五个,低于这个数,你别想走出这间屋子。”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杨忠还能说什么?他只好拱手行礼道:“谢主公厚爱,那属下就却之不恭了。” “其他的,人人有份。对了,这次还有不少要被问罪的世家豪强,家中女眷,也可以加进来嘛。” 听到这话,大堂内众人都露出迷之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益守扭过头看到身后同样一脸期盼的斛律羡,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还小,过几年我再给你安排,这波就算了。” 7017k 第413章 政治正确 一开始,建康城内的那些原中枢朝臣是对刘益守有些不以为然的。毕竟,也就是个年轻点、长得帅点、顺便还是驸马身份的董卓罢了。 哪怕前面有那么多定语,也不过是藩镇出来的而已,顶多加强版桓温。 然而很快他们便领教到这位刘都督厉害。 刘益守是很讨厌拿着刀架在别人脖子上,逼迫对方妥协的。所以他以建康中枢的名义,下了两道政令,用来震慑建康城内那些蠢蠢欲动的旧官僚们。 第一条政令:鉴于这次藩王闹事,建康城内的官僚系统有人图谋不轨,而且数量惊人,导致朝廷捉襟见肘。 所以建康中枢将会组织专门机构,分批次,对建康城内所有官员,从最高层到底层,进行“重新考核上岗”。 具体来说,就是考察“业务能力”和“忠心程度”,以及在之前的建康围城时候有没有不轨举动。这三个里面任意一个出现问题,都将被清退,甚至问罪。 该政令补充说明:朝廷只选择“德才兼备”之人。为了公平起见,接受来自各方的举报与意见反馈,并在台城南门外的专门看板上,将考核官员的信息“公示”。 第一期考察,先从中枢朝臣的中高层开始。第二期则是建康地区和周边地方官员的高层,最后一期则是底层的办事人员。 至于宗室之人担任官员的,不参与考核。 这条政令一出,建康城内城外皆哗然。但在“宪兵队”止小儿啼哭的威名下,无论什么立场的人,皆是不敢公开表态。 第二条政令更离谱了,鉴于此番建康城遭遇大难,有不少官员遇难,还有不少人是立场或者能力有问题需要被清理的,所以空出来很多职位。 所以建康中枢将破例举行“抡才大典”,面对全国招募人才,不限文武,不限出身,不限籍贯,持续时间为半年。 只要你觉得自己有才华,就可以来试试,一经录用,立即授予官职。 当然了,考试的内容,流程,会授予什么官职都保密。由刘都督亲自出题考察,并亲自把关选拔,绝对的“公正无私”。 建康城内很多人,特别是世家之人,都对此表示疑虑和不满。这些人其实在萧衍上位初期,就已经被清理出了中枢高层,并任用朱异这样的寒门子弟。 但是世家的影响力,在梁国官场还是很强的,基本上把持了各州郡的地方政务与中枢的中层官员,其实他们也想把持基层,然而因为眼高手低并不具备实际办事能力。 所以那些辛苦又麻烦的基层政务,实际上还是在寒门子弟手中。 梁国的官场,都是按资排辈,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可以步步高升混到退休。刘益守的第一条政令他们无所谓,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你洗过一遍,换上来的还是他们的人。 但是第二条,就令那些人有些不满了。当然,也只是不满而已,稍微肉疼一下。说穿了,这种“抡才大典”,不过是一条临时性的政策,半年之后就会取消。 这些世家派人联络当初在建康拉关系的陈元康,委婉的暗示刘益守不应该把事情做绝,有什么事情都好商量。这王朝更替,皇帝改姓也是常事,但世家终究还是世家,乃是铁打的。 简单的说,就是只要你不破坏规矩,送你上去当皇帝也并无不可。 刘益守的回复则是:你行你上啊,又不是禁止世家子弟参加抡才大典!你是嫌家里钱多,想让宪兵队来查一查么? 住在乌衣巷那边的很多人顿时就不说话了。 …… 台城内的卫尉府里,刘益守正在书房内跟羊侃喝酒。羊侃“守台城有功”,被任命为九卿之一的卫尉卿,依旧担任直阁将军掌控台城禁军,只是职权又大了一圈,连建康守军的府库也可以管理了。 “得亏你来得及时,萧纲身边那些人,不提也罢。” 羊侃叹了口气,萧绎派兵攻城那段时间,几乎是他人生当中最艰难的时刻了。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以前哪怕很难,但身边都是得力干将,如臂指使。 输了不过是技不如人而已。 可在萧纲麾下当差的时候,对方不但是昏招迭出,手下也尽是猪队友。坑死人不偿命那种。 “听说你把萧纶放了,还封他为豫章王,他跟你有私仇吧?” 羊侃夹了一筷子菜,眯着眼睛问道。刘益守这个操作,他没看太明白。 “我怎么说也是迎娶萧衍之女的人,怎么能动手杀他子嗣呢?” 刘益守微微摇头,喝了一口酒说道:“这种事情啊,我是不能做的。萧玉姈对我很好,我不能让她痛心。” 羊侃嘿嘿冷笑,一脸嘲讽的模样。 “你就吹吧,不过是行伊霍之事罢了。” 说完他叹息道:“只是这条路不好走啊,搞不好就是身死族灭。” “如今我若是解甲归田,遣散部曲,就能安安稳稳的过完余生么?” 刘益守反问道。 羊侃一阵无语,顿了半天才讪讪说道:“你这么年轻,大概没那样的可能了。” “只是建康人心未付,很多人都在暗地里蠢蠢欲动,你又不能把他们都杀了。几个藩王到地方也会兴风作浪的,按我说,这波就不该放萧绎他们走。” 刘益守不知道要怎么跟羊侃去解释。 “还有啊,你玩的那些招数都很好,但时间长了就不管用了。如今北面有强敌,又不是四周安定。那些权术玩得太多,只会把国家玩垮。你对付了藩王,也必然导致地方上兵力不足,豪酋们兴风作浪。” 羊侃耐心劝说道。这话他可不是以老丈人的立场来说的,如今刘益守已经是政治上的亲密盟友,而且足以信任。出来混江湖的,当然要依靠自己人,哪怕十恶不赦的自己人,也比外人强。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先等天子登基以后再说吧。” 刘益守长叹一声,下一步要如何,其实他还没有完全想好,先把萧欢扶上位,兑现自己的政治承诺再说。至于其他的,那真是走一步看一步。 “梁国之所以能立国,全因为占据三吴之地。如若不然,粮饷都是大问题。如今萧纲在吴兴,你真就指望他能安安分分的不动作么?” 羊侃疑惑问道。这个问题,他已经想了很久,都不明白刘益守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要是以萧欢的立场来说,肯定是巴不得自己这位亲叔叔快点死的。刘益守借着萧欢的手整死萧纲,难道不是应有之意么? 将其放走,还放到豪强遍地的吴兴,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才好了。 “萧纲有六子六女在建康,尤其是嫡长子萧大器。萧纲若是不回建康重新登基,他连站稳脚跟都很难。现在的状态,是不可持续的。” 刘益守淡然说道。 萧纲的身份摆在那边,如果他没有奋起的心思,那么哪怕萧欢什么也不说,喜欢媚上的某些地方官员,朝廷中枢大员,也会想方设法的整萧纲。 比如说每年给的封地产出,截留一大部分,就可以让萧纲的生活窘迫起来。 再说这波三吴那边明显的想勤王萧纲,现在建康换了天子,难道不会秋后算账?就算刘益守什么也不做,三吴那边的豪强会放心么? “果然,你放萧纲去那边,是故意为之。” 羊侃叹息说道。 “只是如今建康大定,再去折腾三吴那边,好像会被人诟病。吃相太难看了。” 他摇了摇头,觉得刘益守这波实在是有点那啥,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要么就把人给整死,要么就光明正大的不清算。说是不清算,马上又出兵,显得毫无政治信誉。 这一点对于当权者来说是致命的。 除非有理由正式出兵三吴,否则萧纲就能在那边豪强的支持下,阴搓搓的支撑很久。只要有机会,那边就会拥戴萧纲,并觊觎建康的政权。 更要命的是,三吴离建康太近了,而且水路很方便。要是萧纲在那边兴风作浪,说实话,羊侃在台城卫尉府都睡不着觉! “岳父大人可以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对羊侃的疑虑不以为意。 “安排好?怎么个安排法?”羊侃疑惑问道。 “现在还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 刘益守带兵入建康后,萧欢在合肥本来是不想前往的。原因无他,太危险了!在听说了前线的战报后,萧欢这才明白进建康城是多么不容易。 一直到刘益守多次派人去请,萧欢这才不情不愿的进入台城,却怎么也不肯住在皇宫里,最后多番妥协下,萧欢和亲随搬到东宫居住。刘益守每日请安,凡是大事都会向其禀告,态度甚为恭敬。 看到刘益守似乎并没有做曹操的打算,萧欢这才放下心来,等着被砸坏的太庙修好,然后举行登基大典。 建康城的一切都归于平静,无论是普通人在修整城墙,搬运土山的泥土,还是官僚的审核再上岗,都是波澜不惊,没有引起什么风浪。 这天,王伟和陈元康等人终于敲定了刘益守的官职,麾下众将的官职与赏赐,三人在书房内密谈,不日就会公布出来。 吴王,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开府仪同三司,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加九赐……等等。 刘益守无语的看着写了一页纸的官职名称,无声叹了口气。 “这个官职太长了,像什么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之类的,毫无意义。写上去等于是告诉别人我马上就要取而代之了!” 刘益守看了看王伟等人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吧?” “主公,这是权臣的一种象征。主公现在哪怕说自己不是权臣,也没人信啊?” 王伟嗤笑道:“在世人眼里,主公取而代之也是迟早的事,或者一不小心就全家奔赴九泉之下,难道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么?” “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听过这首汉乐府的《陌上桑》么?” 刘益守翻了翻白眼,都懒得呵斥王伟等人了,一个个嗷嗷叫的猴急。 “连那种好色之徒强抢民女都知道问美人要不要上车坐一坐,难道我就直接在自己脸上写自己想篡位?” “划掉,划掉,划掉,这些没用的全都划掉。” 刘益守将那张写满了称谓的纸上划掉一串,只剩下:吴王,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就连开府仪同三司都划掉了。 “淮南王英布造反,淮南王刘安还没造反就胎死腹中,淮南袁术率先称帝,这个淮南王很不吉利,天生就是造反的,给人观感很差。改为吴王正合适。” 刘益守微微点头,对“吴王”这个称呼很满意。 “主公,那些官职都是细微末节。三吴之地,我们要如何掌控?” 陈元康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次虽然只是跟三吴那边的兵马稍有交战,但对方展现出来的恶意,却是不加掩饰的。刘益守把萧纲丢那边,不过是希望将这些人全都一网打尽罢了。 说是这样说,落到实处,却依然不能只靠嘴炮。 “师出无名,容易破坏朝廷的威信。如今建康很多人都闭口不言,不过是忌惮我们兵强马壮。若是贸然出兵,又是师出无名。一旦战败,现在的稳定局面就维持不住了。” 刘益守对这些早就了然于胸,本来是不想说的,可手下谋士问起来,还是不能不提一嘴。 果然,陈元康和王伟二人都微微点头,赞同刘益守的想法。如今的情况就是这样,打三吴有些投鼠忌器,不打又不行。毕竟,南梁的财税,多半都是来自三吴地区。 侯景之乱后期,侯景之所以战败,有个重要原因就是补给不足。三吴地区的豪强都反对侯景,失去了财税重地,建康的政权怎么能维持呢? “等萧欢登基后,我们会把军令下到三吴地区。一个是让那边支援钱粮到两淮和河南地区,二个是让那边出兵,如今新皇登基,正是一扫颓势,北伐收复旧都河山的时候。” 刘益守斩钉截铁的说道。 “北伐?” 王伟和陈元康大惊,如今可不是北伐的时候啊,出兵北面那是要动员全国之力的! “不是北伐,是告诉三吴地区的豪强们,我们要北伐。” 刘益守摆了摆手,纠正二人的说法。 王伟和陈元康都是聪明人,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刘益守的言外之意。 “主公是说,如果三吴出兵出钱,我们就直接笑纳,北伐亦是有了很多底气。若是对方不肯就范,我们则可以用各种手段对付他们,直到最后出兵三吴。是这个意思么?” 陈元康恍然大悟道。 这招够狠,三吴豪强出兵出钱等于肉包打狗,想来他们是绝对不肯出兵出钱北伐的。而一旦对建康朝廷的军令阳奉阴违,刘益守就有机会借口平叛,把妨碍北伐的大帽子扣到对方头上。 到时候怎么收拾这些人都可以甩开膀子干! 如果你会武功,那你一定是犯人;如果你不会武功,我会让你爽到极点! 刘益守果然不是好惹的,肚子里坏水咕咕往外冒。北伐就是梁国的“政治正确”,谁跟这个作对,谁就是坏人。 众所周知,既然是坏人,那就是一定要被制裁的。三吴的豪强想不想当坏人,还真是耐人寻味啊。 7017k 第414章 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本卷完) 台城太子府的大堂内,宾客满座。“准天子”萧欢坐在主座上,刘益守坐在他身边最近的位置,而大堂内的其他人,都是一些生面孔。 甚至萧欢自己都没见过,只是听过名字! 像什么徐擒、张率、庾肩吾、王规、刘孝仪、刘孝威这样的,都是写的“宫格体”诗名声在外,却从未见过本人长什么样。 “陛下,这些都是靖安侯当初招募的幕僚,才华了得。如今国家正是用人之际,陛下正好将他们好好安置。” 刘益守温言说道。 听到这话,在场的九个人都站起身,对着萧欢深深一拜,又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当初萧纲手下有“入幕十文士”,如今萧纲被贬为靖安侯,“发配”吴兴。这些人都没有跟他一起前往,而是赋闲在家。 其中南齐宗室后人萧子显已经亡故,剩下的九个人,都被刘益守找到,一起推荐给萧欢,众人无不被他的大度胸襟所折服。 终于体会到一点当皇帝的快乐了!萧欢大喜,起身与这九人寒暄客套了一番,宾主尽欢气氛十分融洽。 “陛下,登基大典的相关事宜,还未准备妥当。微臣还有公务,就不打扰陛下的雅兴了。” 刘益守看时候差不多了,双手拢袖对着萧欢深深一拜。 “姑父慢走……” 萧欢想起身,刘益守客气的坚持说道:“陛下请留步。” 等他走出东宫,这才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源士康架着犊车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刘益守上车后轻声说道:“公主从寿阳接过来了么?” “回主公,已经在府里等着您,高兴得嘴巴都要合不拢了。” 源士康笑道。 “那是当然的,不过这次我若是杀她几个兄长,恐怕她就笑不出来了,回府吧。” 刘益守一脸淡然的摆了摆手说道。 犊车缓缓前行,过了一会,源士康有些疑惑的问道:“萧欢身边并无羽翼,主公何苦将萧纲的幕僚介绍给他呢?” 源士康不太聪明,却是当之无愧的自己人,忠心程度是可以挡刀的那种。二人相识于微末,感情深厚。换做别人,刘益守都懒得搭腔,但是源士康发问,他就不能敷衍了事了。 刘益守不厌其烦的解释道:“堵不如疏,萧欢身边总是会有人帮忙的。与其让他找到卧龙凤雏,还不如送他几只孔雀。世人看到我如此对待天子,定然可以减少将我视为乱臣贼子的诸多诋毁。 将来真正的人才想靠近萧欢时,今天太子府里的那些人定然会加以排斥,甚至做我的眼线。 如此惠而不费之事,做一做又何妨呢?” 刘益守的解释通俗易懂,连源士康这种政治智商欠缺的都听明白了。 他心中暗想:刘益守好像除了钓鱼和单打独斗不行以外,其他的事情都是一套接一套,让人防不胜防。 他做的那些事情,你说是阴谋吧,好像又没有那么阴,你说是阳谋吧,里面又暗藏无数小套路,让你完全无法招架。 就好比说今天这样的情况,萧欢能够拒绝这些人的投效么? 恐怕还是不行的,一旦拒绝,外人会认为他不能容人,比刘益守的格局差了太多,甚至连萧纲都不如。 然而一旦接纳,这些人除了写诗写文章外,毫无治国的才能,甚至连权术水平也不行。他们还会排斥后来者,使得真正的人才得不到萧欢的重用。 但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萧欢不能接纳的人,自然而然就会跑到刘益守这里。因为这位大都督不仅有容人之量,还有识人之明。 这一来一去,此消彼长,后面会如何已经很明显了。关键是,徐擒、张率这些人本事没有多大,名声倒是不小,也有文学作品在世家圈子里传播。属于“大才”的范畴。 这种情况就很类似于盛唐时李白诗写得好就能当官,还显得理所当然一样。 刘益守此举,不仅是抬高了自己的形象,还堵住了萧欢的前途,可谓是一箭双雕。 源士康忍不住叹了口气,几年前二人第一次在寺庙里相见,如今几年过去了,自己变化不大,刘益守的变化可谓是翻天覆地,连他这个一直跟随的老属下都完全认不出来了。 “主公举重若轻,英明神武,属下难及万一。” 憋了很久,源士康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马屁我爱听,你可以重新组织一下语言,再拍一次。”刘益守哈哈大笑道。弄得源士康涨红了脸,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很久之后,刘益守才幽幽叹息道:“若是写写文章就能管理天下,那这官当得也太轻松了点,如今天下大乱,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啊。” …… 小别胜新婚,萧玉姈如今才领悟,如果一个女人深爱她的男人,房事的时候是什么下流不堪的事都能做出来的。 疯了半个晚上的她,全身都被汗水打湿了,连手指都动不了,瘫软在刘益守怀里。 “听说这次我三哥的妃嫔,阿郎是一个都没要呢?” 萧玉姈用手指无力的戳着刘益守胸口问道。 “对,都分给陈元康他们了,除了斛律羡以外。” 刘益守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她们在家里开了赌局,赌你这次会要几个。”萧玉姈轻笑道。 “谁赌我一个都不要的?”刘益守好奇问道。 “只有冯娘子说你一个不要。她解释说当初你在洛阳有机会弄几十个美人回府,都放弃了。如今更不可能收那些别人弃之不用的女人。她说你是个内心很傲气,平日里又看不出来的人。” 萧玉姈认为刘益守怎么说也要收几个意思一下,要不然主公都不玩,下面的人怎么好意思甩开膀子玩?没想到刘益守还真忍得住。 今夜对方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一看就知道是很久没碰女人了,战斗力惊人。 “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要知松高洁,待到雪化时。” 刘益守大言不惭的说道。 “你就吹牛吧。” 萧玉姈没好气的叹息了一声,抱住对方的胳膊说道:“这次我以为会骨肉相残的,没想到你居然放走了我那些兄长。真是……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总不能成亲两次吧?” 刘益守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笑道。 “纵观这几百年来的驸马,没有比你更好的了。” 萧玉姈嘴角露出微笑,喃喃自语说道,很快便沉沉睡去。 “对你好的人,就真的是好人么?” 黑暗之中,刘益守眼睛盯着窗纸里透进来的白月光,无声叹息。 …… 几天后,萧欢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在此之前,邀请各地宗室前来参加大典的邀请函,也通过梁国的官府驿站系统发到各地。 萧纲、萧绎、萧纶、萧续等等,全都有份,一个不缺。甚至连远在蜀地,此番夺嫡完全没有参与的萧纪,都给发了邀请函。 本来萧欢觉得此举完全没什么意思,毕竟给他那几个叔叔们发了,那些人也绝对不可能来建康。但刘益守的解释是:他们可以不来,但是你不能不发,这是新任天子的气度与胸襟。 至于萧范之流的外围宗室,也同样收到邀请函。萧绎等人敢不去建康,他们可不敢不去! 这些人来,总不可能一个人来吧?登基大典,难道不给天子准备礼物?随从要不要来? 一时间,经历大难过后艰难重建的建康城,又隐隐热闹了起来。 在这些人里面,有个非常特殊的宗室,既是非萧衍一脉的外围,又把萧欢得罪死了,这个人便是萧映。 邀请函送到吴兴,要求萧映参加登基大典。而且吴兴水路离建康并不远,坐几天的船就能到,这还是一路慢悠悠晃荡的。急着赶路的话,水路两天就能到。 离得这么近,不去好像不合适。但是去的话……被扣押怎么办?这个难题摆在萧映的案头,令人一筹莫展。 当然,麻烦远远不止于此。 近期建康那边发过来的“邸报”,上面的内容很是不同寻常! 梁国各州郡和诸多藩王在建康都有所谓的“驻京办”,萧衍在位的时候,朝廷有什么重大政策,都会通过“驻京办”,以邸报的形式送到各地官府。 算是一种非正式又地地道道官方渠道的“红头文件”。这种“邸报”并非固定发送,有时候一年好几次,有时候天下无事萧菩萨修佛忘记了,一年也没有一次。 而自诸藩王起兵后,“邸报”这种东西还是头一次的送到各地官府手中。最近的这一期邸报,里头含含糊糊的说了一件大事:朝廷准备北伐青徐! 其他地方,或许看看就完事,真正跟青徐接壤的两淮,刘益守那边也不必在意这种事情。但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送到吴兴府衙的,除了这份邸报,还有朝廷的正式公文:三吴乃鱼米之乡,请在秋收前,提供足够大军出征的粮秣和辅兵,将其送到两淮前线! 如果送到建康,萧映和陈霸先等人或许就忍了。但是押送的粮草和辅兵送到两淮,那不是直接便宜了刘益守么? 综合所有消息,可以很明白的看出来,现在的建康朝廷对于三吴地区有着深深的恶意。不,或许只是希望把萧映和陈霸先打掉罢了! 吴兴府衙的书房内,萧映愁眉不展,桌案上摆着的公文和邀请函,就像是催命符一般,让他坐如针毡。 “兴国,你以为如何?” 萧映面色难看,沉声问道。他不怕自己怎么样,就怕三吴其他地方也收到一样的邸报,一样的军令。他们拒绝,别人可未必会拒绝。 “此乃刘益守的步步为营之计。” 陈霸先叹了口气,主要是建康易主,极大打击了三吴诸多豪强的心气。他们说不定会投靠萧欢,而不是莫名其妙的起兵造反。 主要是师出无名,胜率太低了。 “殿下或许真要去一趟建康。” 陈霸先沉声说道。 “去建康?” 萧映说话的调子都变尖锐了一些,带着浓浓的恐惧。他去建康,还能活着回来么? “殿下,萧欢刚刚登基,要争取人心。之前朝廷已经下令赦免诸多起兵的藩王,也不追究各路豪强起兵的事情。如今各地局面都趋于平静,刘益守枭雄之姿,又怎么会自拆牌坊呢?” 陈霸先觉得,既然都占据建康了,当然要注意吃相。萧映怎么说都是藩王,哪怕是宗室外围,也不是普通身份。你贸然将其扣押,其他人会怎么想? “不行不行,本王这么去建康……风险太大了。” 萧映打死也不去建康,并且怀疑陈霸先说这些“风凉话”,似乎别有用心。 察觉到萧映某些“不能明言”的想法,陈霸先无奈说道:“殿下,称病不去也可以。但那样,我们就彻底跟建康中枢撕破脸了。 这份军粮和兵员的调令,也当做不存在咯?” 萧映不参加“登基大典”,等于是将自己与萧绎、萧纶等人放在同样的境地。也就是说,三吴之地,至少是吴兴,也上了朝廷的“围剿名单”。 对方发兵只是迟早的事! “既然如此,那就不予理会吧。” 萧映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心中隐约觉得此举不是很妥当,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殿下,可与靖安侯联络一下,以备不时之需。反正,他现在就在吴兴。” 陈霸先不动声色的说道。 萧映沉默不语,其实他本意是不愿意再与萧纲有什么瓜葛的。人走茶凉,世间常态,不说也罢。 “殿下,靖安侯……想来很不甘心吧?殿下又何必站在最前面呢?” “如此,那便将靖安侯请来吧。” 萧映叹了口气,陈霸先说得很对,有萧纲站在最前面也好,毕竟他是萧衍嫡子啊! …… 这天天空万里无云,登基大典如期举行。祭拜过太庙后,萧欢将萧衍的牌位放入宗祠,算是“承前启后”。因为这个大典是属于“先上车后补票”的行为,所以一切从简。 太极殿内,萧欢坐在龙椅上,尽量绷著脸不让自己笑出声来。贴身宫人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梁国皇帝才能戴的“梁冠”,慢慢的走近萧欢。 “慢着!” 朝中一武将出列,对萧欢行礼道: “此番陛下能入主建康,全靠刘驸马浴血奋战,主持公道,才能让大义得到彰显。小小宫人,又岂可承受梁冠之重,可以为陛下戴上梁冠? 传到北方,那些胡人还以为我梁国无人。 请刘驸马来为陛下戴上梁冠!” 众人定睛一看,出列说话的人竟然是羊侃! 如果是以前萧衍在位,他的话大概没人会当回事。但此番坚守台城羊侃已经展露出过人的实力,无人可以小觑。再说,他给刘益守搭台子,谁敢站出来拆台? “羊将军言重了。” 嘴上虽然客气,但刘益守依旧是直接出列,走到那位宫人面前,轻轻摆手示意对方退下。 他拿着梁冠,走上前去给萧欢戴好,随即退回原位,双手拢袖,弯腰行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他带头,其他朝臣们纷纷有样学样的齐声行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欢心情欢愉到要爆炸,只觉得自己现在身体里充满了使不完的力气。(本卷完) 7017k 第415章 我得意的笑 高欢和他麾下的重臣们,都在密切关注梁国的动乱,如果有可能,他们一定会插手干涉。然而刘益守却并没有给他们介入的机会。 一方面是梁国的彭城和襄阳两个方向都是严阵以待,不太可能成为突破口,另一方面则是刘益守在入主建康后,用政治手段迅速平息了争议,“赦免”了参与叛乱的藩王。 虽然这样会造成很大的隐患,但却为他后续的行动争取了时间。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初夏。好久不见的梁国“邸报”,被潜伏在梁国国内的密谍抄录了一份,多方辗转送到了邺城,摆在了高欢的案头。 以前高欢有心无力,并不关心梁国的政策如何,毕竟知道了也没法拿对方怎么样,那时候他还是尔朱荣麾下都督,知道这些不过是自寻烦恼罢了。 可如今自己已经建立政权,扶持元氏天子,无论军务政务都走上正轨。梁国的国内政策如何,就是很重要的一类情报了。 拿到这份抄录的邸报后,高欢就召集重臣们到书房里商议对策,顺便让长子高澄列席旁听。 “我跟你说,上次那个,又白又软,真是……”高澄一脸淫笑的跟祖珽二人交头接耳,忽然听到高欢咳嗽了一声。 高澄连忙闭嘴,只跟祖珽“眼神交流”。 “龙雀(孙腾表字),把这份邸报给他们都看看。” “喏!” 孙腾将手里厚厚一叠邸报的抄录版分发给众人,在场人人有份,发完了孙腾手里面还有多的。如今高欢霸府文士众多,抄录文案之类的事情,办起来很麻溜。 书房里顿时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只有手指摩挲纸张的声音。 “刘益守大才啊。”祖珽小声在高澄耳边说道。见对方面色不虞,他改口道:“我是说他麾下有大才。” 高澄虽然对刘益守很不爽,但他不能否认这份邸报里面的谋略水平,只能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诸位,你们看完了吧。都说说看,有什么想法?” 高欢沉声问道。如今他身上再也看不到曾经的轻佻无形,已经是稳稳的人主之相,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 “父亲,刘益守这是要北伐青徐,他要当南面的曹操!” 高澄忍不住大声说道。 众人都忍不住点了点头。邸报里说了要送粮秣到两淮,除了出兵青徐外,不可能走第二条路了。 “萧老头死后,他的嫡长孙萧欢继位,刘益守算是辅政大臣了。只是……他会甘心给人鞍前马后的跑腿么?” 高欢疑惑的问道。 这不是在问高澄,而是问书房里的所有人。 孙腾拱手说道:“主公,刘益守如今掌控了建康中枢,取而代之,不过迟早罢了。这点主公应该深有体会。” 如今刘益守的境遇,跟高欢其实是有些类似的。正如高欢不会真心给元氏打工一样,刘益守亦是不会给萧氏打工,哪怕他娶了萧衍的女儿。 邸报上还说了一些类似“官员考核”“定期入京述职”等事务,看得出来,刘益守一边在摄取权力,一边亦是在改革梁国的制度,不声不响的办事。 “梁国萧老儿昏聩,本不足为虑。若是刘益守主政,倒是有些麻烦了。” 高欢沉吟片刻,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父亲,梁国众藩王野心勃勃,不如我们联合其中一支,在梁国搅风搅雨。” 高澄今日甚是积极,似乎已经摆脱之前“私通庶母”的影响了。 看到他如此上进,高欢微笑着摆了摆手道:“如今萧欢登基,名正言顺。藩王被赦免后再次造反,不得人心很难成事。若是我们与他们现在联合,只会浪费了好棋子。” 和梁国藩王联合,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只是现在时机不太对。更重要的是,高欢担心的是尔朱荣,除非南面有更好的机会,否则他是不会行动的。 意见没有被采纳,高澄感觉自己老爹高欢应该是老了胆子没了,悻悻坐下,一脸不高兴。 “高王,当年刘裕就是靠着北伐,收拢了世家手中的兵权,靠着北伐的威望,成功登基,代晋建宋。如今刘益守很可能故技重施,以北伐之名收拢梁国各地兵权。” 孙腾慢悠悠的继续说道:“刘益守出兵青徐,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这青州徐州,百年前都还是南面的呢。” 不得不说,孙腾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刘益守借着北伐的名义收拢兵权,这都是老套路,前面早就有人玩过了。 桓温、刘裕都是这么玩的,前者差点改朝换代,后者改朝换代成功! “本王亦是觉得刘益守很可能会出兵青徐。” 高欢点了点头,孙腾会这么判断,其实也很好理解。因为青徐跟两淮接壤啊!打下来的土地,全部都会被刘益守吞到肚子里面,而不会让梁国得利! 这种借着梁国这棵大树,干自己想干的事情,简直不要太爽。于情于理,刘益守都很有可能在青徐捞一票,能占多少地盘就占多少地盘。 “这样吧,刘益守北伐的事情,不可不防。让高岳和段韶搭档,带精锐五千,郡兵两万,屯扎任城(山东济宁)以备不测吧。让封隆之、李元忠带本部人马屯兵睢阳以为策应。 高敖曹带本部人马镇守荥阳。” 高欢想了想,很快就作出了部署。 高岳部在青徐正面,封隆之和李元忠在青徐侧翼,高敖曹部为替补,一旦前方失守可以迅速补位。 这些兵马加起来数量也不算少了。 “秋收之后,若是刘益守带兵来犯,我们就在南面跟他们交战。若是刘益守只是虚晃一枪,今年秋后,本王打算亲征晋阳。” 又要打晋阳啊? 书房内众人顿时愁眉苦脸。尔朱荣这厮为人不咋地,政治智慧也几乎没有,可人家就是会打仗!很难对付的一个人。 “高王,如今征讨晋阳,时机还未成熟。这两年晋州、并州、肆州大旱,都过得比较惨。尔朱荣一天天的衰弱下去,我们完全等得起。” 孙腾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可是本王连觉都睡不好啊!” 高欢叹了口气,宝宝有苦只有自己知道。上次没有攻克晋阳,导致他在国内威信大损,就连投靠过来的斛律金都有些蠢蠢欲动,听调不听宣了。 要重塑威信,只能攻克晋阳,从而进军北秀容川,扫平尔朱荣麾下势力。 “诸位无须多言,今年秋后,做好准备出兵晋阳。梁国兵马不足为惧,青徐易攻难守,他们来就来就让他们来,我们还可以再打回去。” 高欢话说了一半,忽然看到高澄又在走神。他拍了拍桌案道:“阿澄跟着高岳一同出征青徐吧,省得你在邺城整日惦记着人家闺房里的小娘子。” 去青徐? 忽然被点名,高澄一脸错愣,还没回过神来。 祖珽捅了捅高澄的胳膊,对方这才不情不愿拱手道:“好的父亲。” “都散了吧。”高欢摆了摆手,对于青徐那边的情况,他其实是不以为然的。倒是这份邸报里面关于内政方面的东西,让他很感兴趣。 走出书房,高澄拉着祖珽的胳膊,压低声音道:“再带我去别家娘子那里,一边赌一边玩女人真是太好了!马上要去青徐,我要好好快活一下!” 见祖珽似乎在想什么有些愣神,高澄不满的说道:“你这是怎么了?去青徐我会带你一起的。” “世子,你说刘益守会不会猜到这份邸报会传递很远,甚至流落到北方呢?” 祖珽一脸思索模样,提出来一个令高澄难以回答,甚至不敢去想的问题。 “你是说……”高澄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是在想,刘益守会不会故意让这东西流到我们手里呢?” 祖珽压低声音问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兵不厌诈啊。” “他……不至于这么狡猾吧?” 高澄难以置信的问道。 就为了哄骗高欢,搞一份假邸报,连梁国各州郡的人都一起骗,这是人干的事么? “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祖珽讪讪说道。其实有一个非常难以自圆其说的逻辑,他完全没有想明白。 既然知道青徐是易攻难守,如今维持住彭城的战线已经是极限,那么刘益守从这里突破,又有什么意义呢? 新占的地盘,也会被人很快夺回去,然后反复拉锯。他这么做图个什么呢? 难道是通过不断的战争,把梁国的兵权收紧? 祖珽有点怀疑,刘益守也不至于说这么废柴吧?在他看来,只知道玩弄权术夺权,而不知道开疆拓土的领袖,全都是废物一个,只能窝里横。 因为你在摄取权力的过程中,难免就会削弱国家的实力,让一些有能力却又不服从你的人下来,换上一些蠢笨如猪但忠心于你的废物。 外人不来的时候,尚且可以给你时间慢慢去整合。然而一旦北方大军南下,你拿什么去抵抗呢? 祖珽研究过刘益守的“发家史”,此人真可谓是贪如狼、狠如羊、狡如狐、猛如虎之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么? 然而苦于信息不足,凭着那一份邸报,刘益守的目标确实就是青徐,从他藩镇所属位置,再到粮秣和辅兵的调度,无不是冲着青徐而去的。 祖珽只能认为是自己想多了。 “不要说那些没劲的,找几个元氏的妇人,就像上次那样……”高澄在祖珽耳边低声说道。两人勾肩搭背,鬼鬼祟祟的离开了高欢的府邸。 …… “殿下,萧詧正在带兵攻城!” 王僧辩肩头中了一箭,他忍住疼痛,一路跑到江陵城的湘东王府书房,对萧绎急切说道:“敌军攻势凶猛,请殿下立刻回转湘州,这江陵城未必能守得住。” 此时萧绎居然还在看书,根本不知道有人正在攻城。 “守不住?废物!本王怎么会再回湘州!本王是不会走的!” 萧绎不满的叫嚣道。之前朝廷发文说不追究藩王起兵的责任,他还嘲笑刘益守软弱无能,没想到建康朝廷不动手,萧欢的弟弟萧詧倒是先动起手来了。 湘东王大军之前在建康损兵折将,如今守城的都是新招募之军,和以前的精兵没有可比性。大概也就比穿着军服的农夫强那么一丢丢吧。 正在这时,王琳的副将陆纳来到书房门前,急匆匆说道:“萧誉的水军出现在江陵以西,王将军不敌,已经撤回江陵城渡口。请殿下速速前往巴陵郡(岳阳)暂避,江陵并非天险,只怕现在已经守不住了。” 这……有点处心积虑啊! 萧誉是萧欢之弟,他出兵好像也挺正常的,不就是萧统后人联手起来抢地盘么? “走!本王走还不行么!” 萧绎气得跺脚,不得已跟着王僧辩一路来到江陵渡口,王琳水军残部已经等候多时。看样子萧詧和萧誉似乎没打算把事情做绝,江陵南面的渡口竟然水路陆路都没有被封锁。 “殿下的根基在湘州,卷土重来未可知。” 王僧辩苦劝道,现在明显是对方网开一面,要是再不走,萧詧等人发了狠会做什么事情,那就难说了。当然,湘州偏远,确实比江陵差了一大截,这是也客观事实。 萧绎和王僧辩、王琳等人带着水军残部离开后,萧詧的兵马就已经攻克江陵,顺利进入到萧绎的王府里。 藩王之间狗咬狗,你指望那些守城的士卒能有多少战心? 萧詧十分客气的将萧绎的妾室、随从等聚集起来,派人送往巴陵,然后就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原湘东王府的书房里,萧詧十分恭敬的给独孤信倒了一杯酒,脸上藏不住喜色,又略有些感慨的笑道:“哈哈哈哈哈,皇兄还是记得我的,江陵繁华远不是边镇襄阳可比。” 他那爽朗的笑声中带着得意,不是装出来的。 南梁时江陵城因为水路陆路四通八达,国家又有几十年和平,因此无论是城池规模还是人口财帛都得到了极大补充和发展。而襄阳城和北面接壤,小规模冲突不断,大踏步朝着“军事要塞”的方向发展,远不如江陵繁华。 朝廷最近的诏令,将萧詧移镇江陵享福,让萧绎滚回湘州。萧绎刚刚从建康返回江陵,岂会把这种政令当回事,完全不予理会。 没想到独孤信得刘益守私下军令,二话不说,跟萧詧一番合计后,便带兵帮萧詧打下江陵城,作为安家的地方。 萧詧本来还对独孤信“鸠占鹊巢”异常不满,又因为缺兵少将不敢发作,如今得到江陵这块“肥田”,他自然不会再去争夺襄阳。 而且有人替他“看门”防着北面,西面又是兄长萧誉的封地,萧詧完全不惧叔叔萧绎抢地盘。在江陵城这样的繁华之地生活,简直美滋滋。 “刘驸马对宗室之人是十分体恤的,哪怕那些造反的藩王,也没有痛下杀手,而是给机会让他们改过自新。殿下可以在江陵安心生活,不必担心其他的。 只要有刘驸马在,殿下在江陵的位置就稳如泰山。 如今太后(蔡氏)也去了建康,殿下在这里更是可以随心所欲了。” 独孤信不动声色的说道。 “姑父对国家一片忠心,本王是知道的。” 萧詧感慨的说道,心中满是遗憾。 ------题外话------ 感冒了。。。。 7017k 第416章 一样米养百样人 按陈霸先的设想,三吴地区经济联系十分紧密,世家豪强之间互相通婚,应该保持步调一致。对于建康方面的无理要求,吴兴(湖州)、吴郡(苏州)、会稽(绍兴)三地应该一同拒绝。 然而,三个地方,三种态度,真是验证了那句古话:一样米养百样人! 吴兴沈氏出身的将领沈恪,乃是陈霸先同乡,二人相识很早,相交莫逆。沈恪力挺陈霸先,并号召吴兴大族抵制朝廷的“不合理”征调。 嘛,其实这种事情,过去几百年里都是常有的事,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了,唯一不同的是现在刚刚换了皇帝,那“三把火”烧到头上肯定不是好玩的。 然而,吴郡的态度就跟吴兴截然相反了!吴郡不仅凑齐了所需的粮秣,而且还组织三千郡兵护送粮秣到建康,并将军队指挥权交给了刘益守本人。 陈霸先完全不理解这种“冤大头”行为究竟是出自什么考虑,他只能认为,刘益守麾下兵强马壮,把吴郡的豪强世家们给吓到了。 而之前吴郡的兵马并未出郡,也就是没有参与到建康城的乱局里面,所以当地豪强或许觉得听从建康的指令也并无不可。 毕竟,吴郡对北伐出了力,作为“利益交换”,朝廷肯定是会在人事上或者地方政策上有所倾斜,并树立典型。换句话说,大家都是成年人,打打杀杀的不是政治,追逐利益才是。 萧欢又不是反贼,登基名正言顺,吴郡之前又没有出头,现在有什么理由跟朝廷的政策硬刚呢? 至于会稽嘛,态度很暧昧,给出的理由是:途遥路远出兵不便,但可以给予粮秣的支持。也就是所谓的只出钱不出兵! 既出钱又出兵的吴郡,只出钱不出兵的会稽,还有不出钱也不出兵的吴兴,三吴之地三种态度,可谓是让在吴兴厉兵秣马的陈霸先跌碎了眼睛。 不仅是陈霸先,就连在建康主持“抡才大典”的刘益守,也有点看不懂这到底是个什么操作。 …… “原来是你啊!” 鸡鸣山上刘府院子里,坐在树下摇着羽扇的刘益守,看着眼前的少年,还有他身边的年轻将领,若有所思的说道。 “回吴王,家父一直对吴王神交已久,只是百病缠身无法相见。所以此番北伐,家父还有吴郡父老都委托我等尽心尽力为吴王效力。” 说话的这位少年,正是南梁少年天才画师顾野王。当初刘益守对付高欢的时候,请他画过韩娘子的画像。 原来是顾家在背后推动啊。 刘益守有点明白这背后的逻辑是什么了。没好处的事情谁去做呢?吴郡四姓“顾、陆、朱、张”,哪一个又是省油的灯? 因为顾野王的交情,估计那波人就会考虑站队的问题了。 “吴郡太守张嵊派你们来的,还是你们自发组织前来的?” 刘益守笑着问道,一直不问顾野王身边的青年将领叫什么名字。顾野王拱手道:“回吴王,是太守下令的。” 果然,吴郡四姓大概都已经商量好了。刘益守知道这是他们在对萧欢这个新皇帝“表忠心”,当然,也是给自己面子。 倘若刘益守自己在建康称帝,恐怕吴郡就绝对不是如今的态度了。那些人知不知道萧欢就是傀儡呢?恐怕他们心中也是清楚的。 但是,这些事情,看破不说破,走一步看一步,到什么时候就说什么话,如此而已。 “明白了,我这就修书一封,感谢张太守的支持。吴郡为北伐出力,明年赋税减半,以资鼓励。” 听到这话,顾野王面露惊讶之色,旋即恢复正常。张嵊本来希望顾野王找机会提一嘴减税的事情,没想到他还没开口,刘益守就先说了。 “谢吴王体恤吴郡父老……”顾野王双手拢袖行了一礼之后,退到一旁。 “这位是?” 刘益守看着顾野王身边那位年轻将领问道。 “鄙人杜棱,吴郡钱塘人,此番带领吴郡子弟前来支援吴王北伐。” 杜棱看起来很是拘谨的模样。 “不用紧张嘛,此番就是押送粮草到彭城后,在那边先屯田建邬堡,然后你带兵屯扎于此就行,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军务。” 刘益守温言笑道,示意杜棱不要紧张。 “如此,便谨遵吴王号令。”杜棱平静答道,大大松了口气。目前情况看,不太像是要去前线拼杀的样子。 其实吴郡内部对于提供粮秣已经达成共识,但对于要不要出兵支援北伐,内部争论还是很厉害的。因为一旦出兵,站队就站死了!这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张嵊只是在吴郡内下了一条政令,号召郡内之民踊跃参军,北上支援北伐。而各大世家豪强,则是袖手旁观,只出些兵戈弓弩之物支持,不提供自家私军。 张嵊原以为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人参与其中的,没想到报名者居然很踊跃!吴郡人口稠密,且在江南开发得最早,春秋时期就已经是田亩交错,人工开凿的运河遍地。 吴郡土地虽然肥沃,却也因为人口太多,又土地兼并严重,很多家庭的田亩养不活多余的人,不得不到世家那里当佃户。 参军虽然是苦差事,但类似性质的辅兵,其实前线遇到的危险是比较小的,最主要的是管饭!如果打了胜仗,说不定还有战利品可以分。所以不少人都想来试试运气。 反正到了冬天也会饿死,为什么不试一下呢? 就是杜棱,也不是吴郡四姓之人,而是一位抑郁不得志,有才华却不被吴郡官场欣赏的人。简单点说,这支队伍就是吴郡豪强世家推出来“探路”的。 如果这帮人变成炮灰,那么将来吴郡对朝廷的支持,估计也会很有限。反过来,如果这支军队可以安然返回,甚至变成精锐,那么吴郡的豪强世家就会组织私军下场了。 吴郡四姓自南梁开国后,在萧衍的打压下(那时候的萧衍并不昏聩),就已经失去对建康中枢的影响力。如今换了新皇帝,他们想做什么事情,似乎也呼之欲出。 “此番你就押运粮草北上寿阳,到了寿阳以后,会有人安排的,到时候你听命行事即可。” 说完,刘益守亲自将诚惶诚恐的杜棱送出府邸。 杜棱走后,顾野王却没有走。他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刘益守说道:“吴兴的萧映与陈霸先,联名写信给张太守,希望我们抵制朝廷的征调令。张太守让在下把那封信也带来了。” 顾野王双手将书信呈上。 刘益守拆开信,一目十行的看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某些人为了自己的私欲,将国家大义当做耳旁风,将吴兴父老扣押为人质,我心甚为悲痛啊!” 刘益守感慨说道。 这话顾野王不知道要怎么接,毕竟吴兴那帮人,他们都很熟的,两地也本就没有隔多远。 顾野王只得勉强说道:“或许是他们还没想明白吴王报国的拳拳之心吧。” 瞧这文化人说话,就是跟普通人不同。刘益守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你先去驿馆休息,等会我写完信派人送去,你带着我的信回去复命就行了。吴郡明年赋税减半的政令,很快就会送到张太守案头的。” 刘益守如此知情识趣,是顾野王没有料到的。年少的他还以为对方扶持萧欢上位后会膨胀得不可一世,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机敏而低调,什么事情都想在前面。 “如此,在下便替张太守谢过吴王了。” 顾野王走后,刘益守这才松了口气,回到书房给张嵊写信。 果然,扶持萧欢上位,还有号召三吴子弟北伐,这两步棋都走对了!吴郡出钱出力支持北伐,未尝没有押宝他刘某人的意思。 大概,也是因为自己这几步棋走得太惊艳,被认为是有投资价值吧。乱世之中,只有你展现出过人的本事,才会有人效忠于你,看好于你,投资于你。 这就是政治的铁律。 刘益守冷笑一声,萧映和陈霸先如此不识抬举,三吴之地态度又如此不尽相同,这波可要让萧映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很快,建康中枢便下旨,褒奖吴郡太守张嵊支持北伐,为减轻吴郡父老的负担,明年税负减半,让子弟兵在外打仗的时候,无须担忧家中赋税。 对于会稽派船送来的大批粮秣,刘益守命人在丹阳建“丹阳仓”,将粮草囤积于丹阳,救济因建康丧乱而耽误农时,导致颗粒无收的自耕农和佃户。 一时间,建康城内和周边局势大稳!很多人都是从朝廷的政令来观察和预估这个政权的前途,看到刘益守主政照顾民生,一切都慢慢走上正轨,那个之前没什么人理会的“抡才大典”,顿时热闹起来。 建康周边的许多人都慕名而来,参加考核。 …… “下一个。”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他身边的于谨等人都看得摇头。场上的壮汉看上去很猛,但是举不起大鼎,悻悻的退走了。 “主公,这参加考核的人不怎么样啊,连大鼎都举不起来。已经没有下一个了,这是最后一个。” 于谨在刘益守耳边小声无奈说道。 “可以了,已经选出来五个了。到军中当个什长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刘益守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波考核,是真没有人才。 会耍刀弄棒的不识字,有气力的不知兵,好多都是地痞混混,连大鼎都举不起来,一问三不知。 当然了,刘益守必须要承认,那个大鼎他自己也举不起来。但是于谨等人就可以轻轻松松的举起来,所以这也不是考核难度很高吧? “走了,去青溪边的酒肆喝一杯,这也算是体察民情了。” 刘益守叹了口气,有点意兴阑珊。为什么自己虎躯一震,王霸之气散发,没有各地英豪前来投靠的事情发生呢? 他现在已经是位高权重,建康朝廷做担保的招贤令都下了,居然无人投靠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当然,也不是没有人,确切的说应该是考核现场人山人海。 但是真正的大才,一个也没有,绝大部分是歪瓜裂枣。 刘益守带着于谨和源士康等人,全部换上打着补丁的麻布衣,出台城,来到东府城以北的青溪游玩。 沿着青溪,有着成片的商铺,酒肆,如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萧绎来攻城那一波虽然建康城内死了不少人,但萧绎毕竟不是侯景,没有在城内有组织的大开杀戒。 一国都城,是永远不会缺人的。死去的人留下了空位,外面的人会进来然后补上。 如今的建康就是这样,刘益守的安民之策起了大作用,建康城内那些空着的房子,那些毁于战火的房子,很快就有了继任者。 几人随意找到一家小酒肆,这种地方,都是门面不大,但是院子很大。很多时候,客人都是买了酒就走人,很少坐到里面喝酒的。 此时此刻,酒肆里很安静,只有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在喝闷酒已经面红耳赤快要醉倒。他身边摆着好多个酒坛,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是酒鬼。 刘益守找了张桌案坐下,对店里的跑堂询问道:“要是有人在你们这喝醉了,要怎么处理?” 他指了指那个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年轻人问道。 “那是我家主人,他喝醉了,就直接在店里睡。” 年轻的跑堂没好气的说道,言语甚是无理。 “你家主人这点威严都没有么?家奴可以如此编排主人?” 刘益守好奇的问道。 “我倒是希望他有点威严呢,可你看他那样,就跟死人差不多了,有个什么威严。” 这位下仆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明摆着是对主人家里很有归属感的那种。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这年头虽然没什么人人平等可言,但对家仆很好的主人也是有的。特别是从军的将领,家中家丁家将与主人感情亲厚,上阵后可以为其赴死。 “你家主人到底是遭遇了什么事呢?” 刘益守好奇问道。 “我只跟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哈。” 那位跑堂凑到刘益守耳边低声说道:“我家主人是给事黄门侍郎萧介的亲信,本来准备跟随其南下广州带兵出征。没想到现在被封吴王的刘益守,竟然将萧介给宰了!如今建康各权贵视我家主人为蛇蝎,避之不及。我家主人仕途无望,只能整日借酒浇愁,为之奈何?” 萧介是哪根葱? 刘益守一愣,这踏马好大一口锅压下来,真是让人无言以对。而且家仆居然可以议论朝政,这家主人可真是够放荡不羁的。 “萧介是谁?” 等跑堂的年轻人走后,于谨一脸无语的问道。 7017k 第417章 软刀子杀人 刘益守在脑子里搜刮了一番,因为萧玉姈的缘故,他几乎把南梁宗室里面的人认全了,好像没有叫萧介的。 然后又回忆了一下前朝萧齐的宗室,似乎也没有叫萧介的,这厮到底是谁? 跑堂的是明白人,一看刘益守面色有异,便岔开话题,端上来几坛好酒,随即去招呼他家那位喝得烂醉如泥的主人去了。 “萧绎乱军攻城,当时许多朝臣都在台城内,指不定有人中流矢而亡……” 于谨在刘益守耳边小声说道。 嗯,确实如此。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便不再关注此事。 “主公,此番三吴之地对北方的态度不一,以在下看来,可以将平灭吴兴的事情提前办了,以免变生肘腋。” 于谨也是很有大局观念的人,此番三吴之地的吴郡与会稽都是服软的态度,吴兴就显得很是冒头,可以把这个出头鸟教训教训了。 “你觉得要如何处置?” 刘益守沉声问道。 “写信给吴兴的沈恪等人,陈明利害。倘若他们依然是冥顽不灵,那么就可以将这些人一起收拾了,谁也不会说主公残暴不仁。” 于谨慢悠悠的说道,他相信这些刘益守也能想到,但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效果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先礼后兵,绕过陈霸先等人,跟吴兴豪强联系。不得不说,这个思路总体上是很对症的。 “子曰:不教而杀谓之虐,不戒视成谓之暴,慢令致期谓之贼,犹之与人也,出纳之吝,谓之有司。咱们话带到了,要是那些人不听,也就别怪我刘某人心狠手黑了。 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不必担忧。” 刘益守微微点头,其实并未将吴兴的那些土豪们当回事。 这些地头蛇,只有抱团取暖的时候才能发挥出一定实力,而今三吴之地有影响力的张,朱,陆,顾四姓都妥协求存了,刘益守不相信陈霸先能翻出什么浪来。 “主公,北伐之事……青徐似乎会来回拉锯,得不偿失。” 想了很久,于谨憋出来这样一句话。刘益守只是跟手下说想北伐,却并未说将何处作为突破口。对外的口径是出兵青徐,粮秣的运输也是以两淮为目的地。 但刘益守心中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无人知晓。 “能,示之以不能;不能,示之以能。” 刘益守将手掌翻面,意味深长的说道。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此番北伐事关重大,刘益守口风很紧,无论是谁,他都没有透露半句。 他心里很明白,如果有人对你说“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那么此事也就离天下皆知一步之遥了。 正在这时,那位年轻的跑堂走过来,客气的对刘益守等人说道:“鄙人刚才说话多有冒犯,这顿酒就不收钱了。” 听到这话,刘益守和于谨二人对视一眼,心说此店的主人还真是个妙人,都喝醉了还能下达正确的指令啊。 “明天日落以后,让你家主人拿着这三枚铜钱,到鸡鸣山后面的玄武湖边来找我。” 刘益守从袖口里掏出三文钱,放在桌案上,对于谨使了个眼色。 二人起身离开,留下那位跑堂盯着他们的背影,面露鄙夷之色。 “呵,又没想收你钱,还假惺惺的丢下三文钱,又是铁钱,我呸!” …… 别看吴兴那边拒绝建康的征调令好像很潇洒,实际上内部早就分成两派。 吴兴太守萧映,直兵参军陈霸先,还有吴兴豪门沈氏中的沈恪、沈巡等人,都力主拒绝朝廷征调。除了个人私心作祟外,主要是拿出实实在在的钱粮兵员“喂狗”,也是满肚子苦水不知道要怎么说。 如果建康那边不作妖,他们又何苦明目张胆的跟朝廷对着干? 然而,吴兴内部却并非是陈霸先等人的一言堂。 田曹参军,医学世家出身的姚僧垣,议曹从事章法尚等人,就觉得完全没必要明火执仗的跟朝廷作对。征调兵员钱粮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非常规操作,南朝几百年都是这规矩。 既然建康那边在伸手要,给一点不就好了嘛! 如果光这么点事情就要造反,那南朝之地几乎没有一天不要闹事了!为了完成兵员配额,地方官员拿着绳子去乡里绑人的事情都屡见不鲜,如今建康那边的吃相已经很好看了吧! 不过即使这些反对派的声音不小,也没什么卵用,因为吴兴郡内的兵权是掌控在萧映跟吴兴沈氏手里的。 这天,建康那边送来的最新政令,还有吴兴众多官员的调令,一齐摆在了萧映的案头。 “姚僧垣入太医院,领大医正。章法尚入建康,担任黄门侍郎,入中枢在尚书府听命。陈霸先调广州担任太守,沈恪调襄阳担任直兵参军,沈巡调彭城担任直兵参军……” 萧映看着这份盖有皇帝印章的官员调令,心中怒气压抑到了临界点,马上就要爆发出来了。 占据中枢建康,就掌控了所谓“大义”,还有官员的任免权!这是地方实力派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抵消的优势。如今,萧映就从这张薄薄的纸上感受到了来自建康台城的深深恶意。 一份官员调令,就能把你的势力拆得七零八落,你说厉害不厉害,可恨不可恨! 你一个抗旨不要紧,难道要带领一堆人抗旨么? 还说你不是想造反? 萧映可以想象,陈霸先或许会拒绝调令,但姚僧垣等人则一定不会。 或许沈氏的态度也很难说。 “兴国以为如何?” 萧映无奈的询问身边的陈霸先,后者面色僵硬,对这一手突如其来的“软刀子”,似乎也有些失神。 “如今,只好将当事之人都召集起来,商议对策才行了。” 陈霸先叹息说道。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挡人官路那就等于杀人全家了!这份官员调令虽然是送到吴兴城的府衙,但能作出决定的可不是萧映! 调令里面就硬是没提萧映这两个字! “直至今日,在下方才明白为何刘益守可以迎娶公主。” 陈霸先叹息说道。此人的权谋水平,真是超凡脱俗。这家伙绝不仅仅是个会指挥打仗的人! 能娶公主,难道不是因为他长得帅? 萧映心中古怪,也不知道陈霸先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也只得跟着叹息一声。 事关重大,调令上的几人都被找来府衙大堂议事。 “此人心思深沉,长袖善舞,不可以常理揣度,唉!” 看完这份调令,沈恪幽幽长叹,心中有一种无法对他人表达的无力感。 这就好比是你跟人比赛跑,就算是奥运冠军在眼前,你心中或许也不服气,认为“我努力一下也能摸一摸边”。 但是要跟飞机比速度,那就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情了。无论多傲慢的人,心中也会涌出一股无能为力的感觉。 果不其然,三十多岁的姚僧垣笑道:“家中世代行医,某继承衣钵钻研医术,正打算请辞郡内职务,闭门苦修。没想到中枢调在下入太医院,正好成全在下。如此,那在下这便告辞,准备去建康赴任了。” 说完,姚僧垣竟然起身告辞,扬长而去! 你走了不要紧,可是你这一走,你家的态度也会跟着变啊! 萧映在心中疯狂呐喊,可惜姚僧垣听不到心声,要不然绝对会对萧映嗤之以鼻。 他本来就反对跟朝廷对着干,如今这份调令正好让家族摆脱两面为难的境地,何苦在这里继续跟萧映等人纠缠?你又不是我爹? 这份看似简单的调令,实则已经是把他们的个人背景都调查清楚了,每一招都是打在最致命的地方!看上去不过一百多字,这背后的谋算,却是令人心惊胆战。 不单单是姚僧垣,就是沈恪和沈巡,也有点动心。毕竟,他们脱离了吴兴这个漩涡,就算朝廷带兵来剿灭陈霸先等人,那也跟他们没关系。 只要他们撇清了责任,那造反就是萧映跟陈霸先的事情,跟沈氏更没有关系了。 “诸位,在下乃是一介文人,入尚书府听命,这道调令是没法拒绝的。如此在下这就去交接一下政务,去建康赴任了。”章法尚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有些羞愧的快步离开了。 一下子就走了两个,好消息是,反对派走了,阻挠自己对抗朝廷的力量瞬间就薄弱了许多。坏消息是,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 萧映心中泛苦水,不知道要怎么倒出来。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想跟刘益守这种智力的人打擂台,可惜没有选择。 “二位来去自如,我与太守绝不勉强。” 陈霸先看着沈恪与沈巡,沉声说道,表情肃穆。 “兴国,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沈氏内部,对于这次拒绝支持北伐,也是颇有意见。沈氏先祖,在历朝北伐之中立下不少功勋,如今却……你知道的,我们也很为难。” 沈巡面露难色的说道。 沈恪与陈霸先是私交甚笃,沈巡却并不是这样,他这番话也是心里话。 这次沈氏内部就有人提出质疑,说什么锥立囊中,只要沈氏子弟参与北伐,肯定可以脱颖而出,何必去计较那点钱粮与兵员? 沈氏先辈参与过桓温北伐,刘裕北伐,且多有斩获。如今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难道家族子弟的前途就不重要? 这次如果沈恪拒绝调令还好说。可要是沈巡也拒绝,家族里大概会不少人去质问二人:陈霸先和萧映是不是你爹,值得你们如此跪舔? 萧映和陈霸先一齐叹息,没想到这样一份官员的调令,竟然胜过千军万马的逼宫。 按他们的设想,要是朝廷兵马来了,到时候可以鼓噪一番,说建康那边对吴兴诸多豪强十分不满,这次要秋后算账,谁都跑不掉。所以请众人团结在我身边,共度时艰。 那样的话建康的兵马越是雄壮,吴兴豪强抱团就越是紧密。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跟预料之中的完全不一样! 沈巡此举算得上是“背叛”,他没脸继续待在府衙,只得掩面而去。空空荡荡的府衙大堂内就剩下萧映、陈霸先、沈恪三人了。 “兴国,我是不会去赴任的,你可以放心。” 沈恪笑着说道。 既然家族里有沈巡投靠建康那边了,自己这里就不需要再去“背信弃义”了,要不然,别人背后会怎么议论吴兴沈氏呢? 世家豪强就是这样,家族利益为重,个人得失,那都是不重要的。 “兴国,现在这情况,你看……” 萧映有些手足无措。刘益守的软刀子砍人太狠了,他们都有些招架不住。 “殿下,若是我们一声不吭的就被这一纸调令给瓦解了,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我们?将来还有立足之地么?” 陈霸先反问道。 萧映不答,显然是赞同这一点。他们现在的坚持,还可以打出“为萧纲伸冤”的旗号。但是如果对建康那边前倨后恭,显然是失去了气节,也令人鄙视。 起码,再弱的人也要反抗一下吧? “子恭(沈恪表字),大战在所难免,赶紧备战吧。” 陈霸先拍了拍沈恪的肩膀说道,他也很无奈,但是男人不能怂! “是时候打出靖安侯的名号了,毕竟,他才是太子登基继位的皇帝啊。” …… 春夏之交,刚刚日落,玄武湖边凉风吹过,令人感觉惬意。 刘益守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垂钓,旁边的木杆上立着一根火把照明。他在这里休息很安心,因为这里就是宅院出门左拐不远处。 正在这时,身后有脚步声,很陌生。源士康刚刚想抽刀,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林凡,你来了啊?” 刘益守头也没回的问道。 “呃,在下不是林凡。” 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哦,那你肯定是林逸!” “在下不姓林啊!” 那个声音有些急迫了,看到身材魁梧的源士康在一旁持刀而立,又不敢发作。 “来,坐这边。” 刘益守指了指身边的空位说道,那块大石头很大,刘益守垂钓所占位置只有其中的一小半。 “在下……”那人小心翼翼的坐到刘益守身边,刚刚要开口,就听到刘益守悠然道:“徐度,字孝节,安陆人士,世居建康。” “拜见吴王殿下……” 徐度诚惶诚恐的说道。 之前他在家里可是对下人抱怨过不少事情,其中就没少大骂刘益守乱臣贼子。如今这情况,跟“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于今日抵达自己忠实的巴黎”有异曲同工之妙。 “萧介之死,我亦是甚为痛心。可那是湘东王萧绎干的,我的兵马接手台城的时候,他就已经身中流矢而亡,怎么能说是我把他给宰了呢?” 刘益守一脸笑容对着徐度眨了眨眼说道。 “在下年幼无知,冒犯了吴王,还请恕罪!” 徐度吓得亡魂大冒,连忙弯腰低头行礼,心中恨极了平日里跟着自己喝酒吹牛的下仆。 “罢了,都是些小事。听闻你四处求官,希望入台城禁军,只是不得其门,可有此事啊?” 装逼装得正在兴头上,钓竿一沉,刘益守顺势一拉,钓起来一只破靴子。徐度吓得连忙偏过头,装作自己没看见。 “罢了,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刘益守对着徐度伸了伸手,后者会意,连忙将三枚铁钱放到对方手里。 “什么都可以说么?” 徐度咬了咬牙问道。他知道难得的机会来了,但是能不能抓得住,还要打一个很大的问号。 “对,畅所欲言。当然了,在下家中美妾甚多,女色之事就不必再提了。” “吴王殿下,出兵青徐,绝对会铩羽而归,还请殿下再斟酌一番啊!” 徐度直接给刘益守跪下恳求道。 刘益守轻轻摆了摆手,源士康会意,带着亲卫退下。 “说吧,到底如何会铩羽而归?” 他面色不善的问道。 7017k 第437章 世子の镀金奥义 北风呼号,南颍川郡的郡治奇雒城城头,高澄用大氅紧紧裹着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但是依然倔强的眺望着西方。 “世子,高将军出击,肯定能得胜而归,不必担心的。” 祖珽也用大氅裹着身子,站在高澄身边,他们两人此刻像两条晒在院子里的咸鱼,颇有一些狼狈。 不久后。高澄忍受不了外面的严寒,连忙跑到城头的签押房里面喝酒取暖!奇雒城的景色看一会就感觉腻味了。 “高岳带这么多兵马出击,不会败了吧?” 高澄疑惑的问祖珽,本来出发的时候还是自信满满的,结果到了奇雒城他反而没底气了。 从邺城南下奇雒城,大军还没抵达城池,就跟关中那边的军队遭遇。一番恶战下来,毫无意外的杀退了敌军。高岳让窦泰护送高澄入奇雒城,自己则是带着其他人追击韦孝宽的人马,到现在还没回来。 老实说,高澄不担心高岳死活,他只是很在意自己这次入军中“镀金”,可别金没镀到,反而镀了一身翔那就掉大了。 正在这时,外面听到一阵嘈杂的呼喊声。 “高将军回来了!高将军回来了!” 城头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高澄眯着眼睛,面色如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很明显心中不快。 “世子,其实天子并不需要特别会打仗。不会将兵没关系,只要能将将就行了,好比当年汉高祖刘邦与韩信!” 祖珽用酒水,在石桌上写了一个“忍”字。 高澄微微点头,不置可否,似乎明白了祖珽的意思。 很明显,皇帝宗室同族的长辈,如果特别会打仗,对皇位的威胁还是很大的。但是家族里面,又不能没有会打仗的人,所以这件事本身就是矛盾的。 问题的根源出在君主本身够不够强悍,如果足够强悍,那么谁领兵都无所谓,但是自身实力若是不足的话,那就需要用精湛的权术去平衡。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毕竟忠心你的人未必有能力,要夺权还要国家不乱,史上能玩得好不翻车的寥寥无几。 说话间,高岳就面带笑容的走了进来,高澄连忙起身,二人都互相抱拳行礼过后,高岳这才感慨说道:“关中那边的兵马数量不多,世子在奇雒城等待就好了,预计不出一个月就能平定南阳。” 高岳这次本来是没什么自信能把事情办好的,但是因为娄昭君出面,麾下将领都是卖高澄的面子和娄昭君的面子,所以还比较听指挥。 他不觉得在上下齐心的情况下,一个小小的南阳都拿不下来。毕竟这次贺拔岳的兵马远道而来,因为关中旱灾,逼不得已出兵劫掠的成分更多一些。 “族叔这一战如何?战果如何?” 高澄疑惑问道,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没有之一。 “一般吧,并没有多么了不得的。” 高岳不以为意的说道。韦孝宽带着骑兵泥鳅一样油滑,但战斗力似乎并不强。此战攻陷叶县,他让厍狄干带本部人马屯扎叶县以为桥头堡,自己就带着兵马回奇雒城了。 世子高澄在这里,万一出什么乱子,高岳可担当不起。 “这样啊。” 高澄微微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心中却是大大松了口气。既然敌人是战五渣,那就说明他有机会混在高岳大军里面一同出征,然后蹭一点军功了。 要不然整天都待在奇雒城里面,事后别人说起来,肯定会揶揄说道:哦,你说那个躺床上就打赢了的高澄啊,不都是大老带着他在飞么?大军得胜归来的时候他正勇勐无匹骑在一个小娘子身上呢。 如果有人这么议论可就坏菜了。高澄其实不在乎一般人怎么看待他,不过“镀金之旅”的话多少还是要注意一点影响。 高澄的小算盘打得很精明,等高岳已经把南阳都扫荡得差不多以后,他再“请战”,最后在扫尾的战斗里面露个脸。 那样的话,也算是混到了一些军功资历。将来老爹交班的时候,也不必担心这方面的问题了。 “兵凶战危,敌人还有多少援军,现在也说不好。所以世子最好还是……” 高岳客气的说道,言外之意已经比较明显了:老老实实待在奇雒城,别踏马净出幺蛾子。 “族叔放心,这些事情我都明白的,侄儿绝对不会给族叔添麻烦的。” 高澄信誓旦旦的跟高岳保证道。现在正是决战前,敌情也不明朗,风险还是有的。 他这次来是混军功,可不是来跟士卒同甘共苦的。战场上刀剑无眼,难道自己是高欢的嫡长子,势力的接班人,那些箭失就会避开他,那些凶残的敌人就会远离他么? 高澄心里还是很有逼数,知道自己在哪方面有能力。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看到高澄如此知情识趣,高岳欣慰的点点头道:“奇雒城城内,世子可自便,但一定不能出城。一定不要混在军队里面出战。一定一定不要。” 高岳再三劝说道。 “族叔放心,就算是要一同出战,侄儿也一定会跟族叔先说好,绝不会擅自行动的。” 高澄难道一本正经的保证道。 这也是他的真实想法,因为他只要最后混混军功就行了。除非是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否则高澄绝对不会跟随高岳出兵的! “如此,那我让人安顿世子在城内住下,有什么事情,世子派人通知我就行了。” 高岳松了口气,这次出征的两大不安要素,一个是担心众将不服管理,擅自行动;另一个就是这位“世子爷”非要随军出征玩什么“闯阵通关”,那可就糟了。 目前看来,一切正常。 “族叔慢走。” 送走高岳后,高澄缓缓坐下,脸上藏不住欣喜。 “世子,不如我们在城内好好歇着,等仗打得差不多了,然后就……” 祖珽眯着眼睛,压低声音建议道。 “没错,我正有此意!” 高澄狠狠握住拳头说道。 …… 上党郡,壶关城。 高欢已经收到了好多从邺城寄来的信件。有娄昭君的,有孙腾的,有窦泰这些麾下亲信将领的。读完了这些信后,他就变得一个头两个大。 自从带兵入晋州后,一度濒临崩溃的战局,就被迅速扭转。高欢军很快便收复了近在迟尺的屯留、襄垣等地。近期稳住局面,段韶带着援兵到位后,又继续向北收复了武乡、涅县等地。 下一步的计划,就是攻打晋阳南面门户祁县。 高欢可以很明白的感觉得出来,尔朱荣大军虽然作战依旧凶勐,但已然表现出“后劲不足”的姿态。 这不是高欢的错觉,而是麾下众将只要是在前线与之交手过的,都有这样的感觉。要是按以前的常态,尔朱荣的兵马攻占了这些地方后,绝不会简简单单就被高欢麾下的兵马重新夺回。 发生这样的事情,其实也在高欢意料之中。毕竟,尔朱荣虽然会打仗,但却不善于经营地盘,这一点他在很久之前就看得明明白白。时间在他这边,尔朱荣越是拖到后面就越弱,这点毫无疑问。 “孝先(段韶表字),你怎么看。” 书房里,高欢居然将除了娄昭君以外,其他人的信件都交给段韶来看。这算是一种了不得的信任了。 很显然,高欢这是在有意识的培养高澄的亲信班底。高欢不像是二十多岁的刘益守,暂时不需要考虑接班问题。 他如今已经四十岁,已经有些担忧后代的问题,毕竟,元氏那些皇帝,四十岁以前挂掉的不计其数。 “高王,末将以为,如今出兵祁县天时地利人和具备,实在是不便撤军回邺城。至于邺城内诸将如何,末将不好评说。” 《仙木奇缘》 看完信,段韶恭敬的对高欢行了一礼。 娄昭君那封信已经把事情说明白了,但高欢还是想考校段韶一番,故而没有将其展示给段韶看。 “此话怎讲?” “尔朱荣后继乏力,他们担忧春耕,我们粮草充足可不担忧。待春暖花开之际,尔朱荣麾下兵马定然毫无战心。 去年就歉收,今年要是再闹饥荒,尔朱荣估计得退出晋阳,去草原就食了。如今出兵正是时候。” 段韶想了想继续说道:“高王应当对尔朱荣穷追勐打,至于南阳之事,一道军令下去,如有不服者从严从重处置,相信处断还是不难的。南阳地处要害,如同腋下生疮,置之不理也是不行。” 高欢微微点头,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默认了段韶的说法。 并州肆州的战局,如今已经到了整体性逆转的关键时刻,尔朱荣再败,只怕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资本了。这个时候要是退却了,一切都完了。 “攻打祁县,你有什么想法么?” 祁县便是西河郡的最东段,也是当初高欢跟贺拔岳约定,自己应该拿到的地盘。当然,如今贺拔岳已经算是公然撕毁“盟约”,高欢自然也不必客气。 “攻下西河郡后,河东与晋阳已经被隔开。我们可从祁县挥师南下,攻河东,夺得盐池。 尔朱荣尚且担忧晋阳,鞭长莫及之下,很难阻止我们攻克河东之地。至于晋阳嘛,城池高大,易守难攻。如今并不具备攻克晋阳的条件,因此末将以为可以缓缓。 先扫除晋阳外围,攻克河东,我们便可收兵,休养生息。” 段韶怕高欢听不懂,还在桌桉上比划了一下。 “不错,此计深得我心。” 高欢慢慢点头,心中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其实他已经命人下达军令到邺城,严厉斥责窦泰等人只顾私人不顾公事,命他们听从高岳号令出兵。至于高澄作为随军监军,高欢亦是欣然同意,并不认为娄昭君此举有什么不妥的。 高澄不在军中镀金,将来要如何才能接班?这是个很严肃的政治问题,并不是说打仗危险就不让他参与。 对于这些,高欢看得很开,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天命加身的时候就好比打不死的小强一般,怎么样都能蹦跶。 如果上天要你死,吃个饭都能被厨子一刀捅死,这些意外是无解的,藏着掖着不让高澄参加历练,这就是在害他。 “如此的话,三日后出兵祁县,你部为先锋。” 高欢微笑着拍了拍段韶的肩膀说道。 …… “主公,达奚武部放弃新野,已经移师邓县屯扎。新野的粮草也在转运之中。” 看到刘益守正在写东西,王伟将战报放在桌桉上,轻声说道。 “具体如何?” 刘益守头也不抬的问道。 “湍水结冰,达奚武命人将粮食装车,运送到邓县。” 从陆路上说,邓县离汉中更绕弯。但从水路上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只要春暖花开,就可以通过水网遍布的河道将其送到南乡,直接跳过了与襄阳西边毗邻广平、义城二郡。 关中这帮人,果然是冲着南阳的粮草来的,粮食第一,地盘第二,他们的目的很明确。 达奚武……或者干脆说是韦孝宽,多番操作,心思不可谓不深沉! “送粮是真,移兵是假,韦孝宽这波虚虚实实玩得有点意思啊。” 刘益守停下笔,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心中大骂对方小硬币! “主公是说对方兵马还在新野?” 王伟疑惑问道。据斥候回报,新野城墙上都没有守军了,面朝襄阳的南门,也都很久没有开过了! “要攻宛城,新野为门户,专门卡死襄阳这边出兵路线的。关中那边对我们始终不放心,千方百计引诱我们入局。 一旦我们入局,这局面就乱了,到时候他们便可以火中取栗。” 对于韦孝宽的谋划,刘益守综合各种探听到的消息,已经有了个大概的轮廓。这家伙一直不老实,使用各种套路。 “可是,我们的斥候看到大队的兵马从新野转移到邓县啊!” 王伟不太理解刘益守的看法。 听到这话,刘益守悠然一叹。韦孝宽这种简单套路,果然还是把某些人给蒙住了。他从袖口里摸出一袋子铜板,这是襄阳城内新铸造的铜钱样板,看起来很是精美。 “当局者迷,这一招其实很简单。” 刘益守将铜钱堆到一边,然后将其移动到另外一边说道:“第一步,兵马全部到邓县,但是粮食没有走。就是我们的斥候所看到的那样。” 随后,他又将其中几枚移动到另外一边说道:“一批兵马从邓县拖着运粮车到了新野,装了粮食以后。” 两枚铜钱被移动回原来那一堆铜钱。 “然后派少部分兵马将粮食从新野再运到邓县。” “如此往复,最后,人马就都到了新野,粮草就都到了邓县,这个你明白么?” 看到刘益守演示完毕,王伟恍然大悟。韦孝宽就是要造成一种“人与粮都在邓县”的错觉,并引诱刘益守出兵新野“趁虚而入”。 “只管让他们跟高欢打出狗脑子,我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已经吩咐好怎么行动了,你就别操心这些事情了。” 刘益守等信上墨迹干了以后,将其交给王伟说道:“随便派个人送去新野就行了,什么话都不要说,最好派个哑巴去。” 第418章 人臣本分 “表兄有礼了,这次出征青徐,就全靠表兄照拂了啊!” 邺城段府别院内,高澄带着祖珽,一本正经的给刚刚从晋州返回邺城的段韶行礼。此番老爹段荣旧病缠身,在晋州修养,并未跟着段韶一同返回。 “参见世子。” 段韶恭敬行礼,显得很是谦卑。要是按如今所担任的职位看,段韶已经可以独领一军作战,其职权远在高澄之上。但是很多时候,两个人彼此之间的地位并不是光看官职就能分辨出来的。 高澄是高欢的嫡长子,就凭这个身份,他就立于不败之地了。高欢死了,这魏国不就是高澄的了么? 段韶看得非常明白。高澄虽然现在基本上没什么权力,却是不能小觑。 此番出征前,段荣还耳提面命的教育段韶说:世子轻佻,心比天高,建功立业的情绪高涨,很可能会下达一些不合理甚至是完全错误的命令。 作为主将的你,务必要审时度势,一边完成高王的军令,一边也要让“小高王”满足内心的虚荣。倘若二者只能取其一的话,那么绝对要以高王军令为准,不能高澄说什么就是什么。 否则一旦出事,高王自然不可能处置自己的嫡长子,到时候就只能你自己背锅了。 对于老爹段荣的话,段韶向来不敢轻视,暗暗牢记在心。 没想到刚刚寒暄完,高澄就热络的把段韶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道:“此番我军夺取彭城,有多大把握?” 嗯? 段韶以为自己听错了。高王的命令不是守备青徐,监视梁国是否有北伐之举么?什么时候要攻彭城了? 高澄对于青徐地形不甚熟悉,段韶却是了然于胸,毕竟上次深入梁国境内,都打到项羽老家了。 “世子,要取彭城,并非争夺一城一地,若是真要动手,牵扯甚广,不宜轻动啊。” 段韶谦卑的说道。 高澄眉毛一挑,听到这种扫兴的话,显然是很不高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看到气氛有点僵硬,祖珽连忙凑过来,低声说道:“小段将军有所不知,高王操心国事日以继夜,世子想为高王分忧而不得其门。若是此番能夺取彭城,必定能让高王舒心。小段将军有何高见?” 段韶并不认识祖珽,但一看此人模样略有些猥琐,心中便是不喜。 他不卑不亢道:“如今高王还在筹备从晋州出兵攻打晋阳之事,实在是不便两面开战。待平定尔朱荣后,再集中兵力南下淮扬亦是不迟。 世子此番想攻克彭城确有孝心,但此举是不是为高王分忧,还在两可之间。刘益守入主建康形同篡位,正是立威之时。我等领兵攻彭城正中下怀,只怕他会以举国之力以抗衡。敌众我寡,胜算颇低,望世子明察。” 段韶这番话说得很客气,但是也把道理讲明白了。刘益守现在在建康正愁没人可以殴打以显示他的本事,你把头凑过去,只怕真要被打成猪头,这又是何苦呢? 高澄脸一黑,听出了段韶口中的劝诫之意。要是寻常人这么跟他说话高澄早就发飙了。 但此人乃是自己表兄,比高澄也大不了十岁,将来必定是左右手一般的领军人物,没必要现在就得罪死。 “哼,表兄是怕了那刘益守吧?此人难道是三头六臂?还是如项羽一般能举大鼎?” 高澄一脸不屑的问道。看似不可理喻,实则岔开话题自下台阶。 段韶顿时哑口无言,他讪讪答道:“那刘益守不能骑高头大马,不能开强弓,亦是不能举鼎。气力比一般精锐士卒还小,若是论单打独斗,此人不值一提。” 大概摸清楚了高澄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段韶只能捡好听的说。 “我就说嘛,此人如此不堪,表兄为何畏之如虎?” 高澄如今并未经历战阵,还不明白“将不在勇在于谋”这句话的精髓。只要是会指挥打仗,哪怕手无缚鸡之力,你也打不过对方。 历史上的例子实在是太多了,最近的一个不就是陈庆之么? 段韶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总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吧。 他只得拱手行礼道:“对阵沙场,谨慎一些总不是坏事。”丝毫不提上次刘益守派杨忠奔袭任城,让他们折戟青徐的败仗。 毕竟说出来只是自扇耳光罢了。 “表兄,择日不如撞日,今日我做东,带表兄游览一下邺城如何?” 看到气氛缓和下来,高澄意味深长的问道。 段韶一脸古怪,又不好拒绝,只得询问道:“之前我在邺城也居住了很有些时日,这里有什么新鲜事么?” “诶,表兄不过是走马看花罢了,还体会不到人文荟萃的邺城,到底是怎样的一番光景。邺城里的奥妙,不在于一花一物,而是在于人啊!” 段韶当然知道“人”有什么意思,不就是下半身那点事么? 可是高澄可以随便浪,出了事高欢给他兜底。段韶自己却是不能浪,老爹段荣的身体不太好,指不定哪天就过世了。这个家还需要他撑起来,在出征前夕这个节骨眼,实在是不适合多生事端。 “军中枯燥,世子出征前是应该好好放松一下。在下还有很多青徐那边的军情要查看,就不扫世子雅兴了。” 段韶婉拒道。 开什么玩笑,之前高澄通奸庶母郑大车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如今要是跟高澄一起出去玩女人,你让高欢怎么想? “唉,表兄就是个无趣的人啊。那我就先走了。”高澄意兴阑珊的对着段韶挥手告别,带着祖珽离开了段府。 等高澄走后,段韶面色一沉,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以前都是老爹段荣压着自己,不让自己单独处断军务,如今没人管着自己了,段韶却并未感觉到曾经以为的那种轻松随意。 反而是肩膀上压力山大! 因为虽然没人来掣肘你的决断,但是也没人帮你背锅了!一言一行,你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而且说不定身边还会有猪队友。 “刘益守啊……此人又岂是浪得虚名,还想夺彭城,真是想太多了。” 段韶感慨叹息了一声,彭城是梁国在青徐的支撑点,旁边的铜山还有铜矿铁矿!要夺取彭城,除非梁国陷入无休无止的内乱,才有机会下手啊。 “倒是此番梁国北伐青徐,有些让人看不懂啊。” 回来的路上段韶就一直在思索,刘益守出兵青徐究竟是为了什么,思前想后,感觉可能就跟当初刘裕北伐差不多吧。 收拢兵权,准备篡位……如此而已。 但对方的谋算,真的就那么简单么? 段韶有点不敢相信。只有被刘益守打过闷棍的人,才会深知此人的可怕。 …… “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刘益守似笑非笑的看着徐度,火光之下,那表情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呃……吴王殿下,在下说话有些犯忌讳,您别见怪啊。” 徐度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反正现在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他打算豁出去了。 “说吧。” “殿下,是这样的。此番之所以要出兵青徐,其实也不过是因为天子刚刚登基,殿下的地位也还未稳固。若是北伐青徐成功,则殿下便可以在建康站稳脚跟。而殿下的兵马与属地都在两淮,只能从两淮出兵,所以这样才打算北伐青徐……” 徐度一边说一边观察刘益守的表情,只见对方面色平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说下去啊。” 见徐度停了下来,刘益守催促道。 “殿下其实对于出征青徐,心中也是有疑虑的,所以……” “我的心思一直都没有变,并没有什么疑虑。” 刘益守摇了摇头说道。 你都这么说了,让我怎么接话? 徐度被怼得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刘益守略有失望的叹息一声道:“阁下不过中人之姿,天色不早,还是请回吧。禁军当中若是有官职,我会派人通知你的,想来问题不大。” 听到这话徐度大急,要是只当个禁军之中的校尉之流,他何苦费尽心机跟刘益守这个“乱臣贼子”说这么多?还不是指望能乘风而起成为亲信将领? 去禁军里面混日子,还不如在建康的酒肆里面喝酒呢! “殿下,在下有北伐之策,请殿下过目!” 徐度从怀里掏出薄薄的一本册子,双手呈上递到刘益守跟前,低着头不敢看对方。 刘益守将册子接过,随意的翻看了一下,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将册子还给徐度。 “随我去书房。” 刘益守将钓鱼竿搁置在大石头上不理睬,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转身便走。 徐度如同刚刚进婆家大门的小媳妇一般,小心翼翼的跟随着。 两人来到玄武湖边的宅院书房,刘益守命源士康守好院子,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他给徐度倒了一杯酒,二人在书案前对坐。 “江南多好臣,只是先帝并无识人之明,多少英雄豪杰找不到出路,荒废一生。” 刘益守幽幽长叹。事关萧衍的话,他这个女婿或可以说,外人是绝对不能当面说的。徐度只是讪笑,并未接茬。 很快,刘益守便起身从书柜的暗格里拿出一张地图,将其摊开放在桌案上。 “请随意观看。” 徐度凑过去一看,脸上表情骇然变色。这张地图是南阳地区的局部图,上面标注的山川河流城池和道路都异常清晰,显然是有专人近期测绘整理。 他想起自己那个册子里面所献的“南阳攻略”,不由得面有愧色。 徐度是聪明人,很快便将各种事情串联起来,理清了其中的逻辑。 “殿下真是狠人,连自己人都蒙在鼓里。” 徐度满嘴苦涩,没想到自己所想的“惊世骇俗”北伐之策,在对方眼中完全是小孩耍大刀。没笑出声来算是涵养极佳了。 “若是连自己人都骗不过,如何骗过敌人?既然知道这些了,你有何话说?此番谋略我可以连亲近谋士都没有亲口告知。” 刘益守笑着说道。 “在下愿为殿下鞍前马后效劳!绝无二心!” 徐度立刻跪下表忠心,这个时候再不说,只怕真走不出吴王府了! “你家住在哪里?我派人去把你的亲信叫上,明日你与我麾下杨忠一起去襄阳听命,一切按杨忠吩咐办事即可。” 刘益守拍了拍徐度的肩膀,将他扶起来说道。 “好的主公。” 徐度大喜,不怕别人让你做事,就怕连事情都没得做,那就完蛋了。 “你先担任步兵校尉一职吧,为杨忠副将。这是虚职,你先担着。等此番攻略南阳成功后,我对你另有安排。” “但凭主公驱使!”徐度脸上藏不住喜色,如今也算是走上正轨了。 之前跟家奴骂刘益守是“乱臣贼子”,那是因为他知道对方就是冲着篡位去的。而现在加入其麾下,刘益守就不再是“乱臣贼子”而是“舍我其谁”了。 环境不一样,选择不一样,自然看法也就完全不一样了,这就是所谓的“此一时彼一时”。 “我先安排你在我府中住下,有什么东西要拿的,让你的家仆带过来吧。” 刘益守淡然说道,如今他也是顶尖的那一批“上位者”,自然而然的说话一言九鼎,根本不允许对方质疑否定。 语气虽然平淡随意,可听到的人却完全不敢当做耳旁风。 有理不在声高,在于拳头大小。 刘益守心中黯然,果然他也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一类人了。 …… 徐度的事情,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事实上刘益守也没指望这个人能立多大功勋。不过是因为对方安陆县祖籍,在荆襄或许有些人脉,随手为之罢了。 安顿好徐度之后,刘益守独自在书房里办公。他从镇纸下面拿出一封信,那正是独孤信写来的。 在信中,独孤信告诉刘益守,萧詧如今已经在江陵落户,襄阳城和周边地区他已经完全控制,斥候回报,南阳地区的魏军,似乎并无异动,也没有增兵的迹象。 他那边虽然兵力不足以攻克南阳,但粮草齐备,守备襄阳无碍。 独孤信亦是不知道刘益守计划攻略南阳,写这封信,只不过是为了回复上次刘益守信中询问襄阳城守备,以及南阳地区有何异动的情况。 这波建康中枢散布各种假消息,还有运粮运兵到两淮。不仅是高欢那帮人相信梁国会出兵青徐,就连刘益守麾下的将领,也认为他们会北伐青徐。 “先出刀的招式先用老,如今,还未到时候。” 刘益守将信件放到油灯上烧掉,喃喃自语的说道。 7017k 第419章 不战而屈人之兵 萧纲自从退位后不得不搬到吴兴,整个人都委顿了不少,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为了“避嫌”,萧映和陈霸先等人一直没有跟萧纲联系,连“靖安侯府”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然而如今事态紧急,刘益守套在他们脖子上的绳索似乎越勒越紧,令人窒息。萧映和陈霸先都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很快便联袂登门拜访萧纲。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萧纲很清楚萧映等人的目的,然而,他却是如石头一般,动也不动,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进的话。 靖安侯府的书房里,萧纲面无表情的枯坐于书桉前,萧映与陈霸先二人站在他面前,脸上的表情很是无奈。 “陛下何苦这样颓丧?刘益守入主建康不久,人心未附,现在起兵还有机会。要是再过几年,可就真的没机会了。” 陈霸先压住内心的不耐劝说道:“请陛下仔细想想,就算陛下不起兵,那刘益守能够放过陛下么?迟早都是要动手的,现在反抗还有一丝机会!迟了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在陈霸先看来,萧纲现在几乎已经失去他曾经拥有的一切,并且基本上完全没有可能夺回来了。事情到了这一步,难道还不奋起一搏么? 搏一搏还可以期待一下奇迹,要是连拼搏的勇气都没有,那才是真的完蛋了! “陛下,刘益守心狠手辣,现在不动手,不过是顾忌先帝的遗泽,怕人说他忘恩负义。但用不了几年,待他彻底掌控梁国大权后,包括陛下在内,其他几个藩王只怕是一个也活不下去。” 萧映也站出来劝说道。 然而,他们说了这么多,萧纲的表情依然没变,好像对方说的东西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似的。 “二位请回吧,在下如今只是靖安侯而已,当不起什么陛下。” 萧纲站起身,转身面朝墙壁,背对着萧映和陈霸先二人,看起来已经失去跟他们对话的兴趣。 萧纲如此坚决的拒绝态度,是陈霸先他们没有想到的。不知道是不是刘益守在萧纲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可怕回忆,导致这位曾经称帝的萧氏嫡系连反抗的心思都被掐灭了。 “如此,那我等便先告辞了。” 萧映很有些失望的说道,二人行礼之后退出书房,无可奈何的转身便走。 扶持萧纲起兵复辟的计划很好,然而在第一步就遭遇了挫折。如果萧纲不肯合作,那萧映和陈霸先二人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 在萧映等人劝说萧纲自立的时候,刘益守也没闲着。 到建康述职的姚僧垣、章法尚、沉巡三人,还没进台城,就先到鸡鸣山上刘益守暂住的“吴王府”来“拜码头”。 一般官员来建康述职,其实也未必一定要先见刘益守。但他们来自被朝廷“点名”的吴兴,显然是不一样的。 这三人接受朝廷的调令前往建康述职,若是没有刘益守的照拂和首肯,前景绝对是渺茫和暗澹的。只要刘益守稍稍暗示一下,便会有无数趋炎附势之辈变着花样整他们。 谁都明白,现在的萧欢,不过是刘益守推在前台的一个傀儡而已。 或许有一天刘益守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萧欢有机会出头。但排除那样渺茫的可能性,在刘益守还主持建康大局的时候,绕过这个人直接去接受皇帝的“召见”,是极为不妥的。 府邸书房内,刘益守亲自给姚僧垣、章法尚、沉巡三人倒酒,亲切说道:“诸位赶路辛苦了,这杯酒就当是为你们接风洗尘的,来,我先干为敬。”说完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这三人看刘益守似乎很好说话的样子,不似外界传言的那样狰狞可怖,便放下心来,也将杯中之酒一口喝完。 屋子里紧张而尴尬的气氛顿时减轻了许多。 “这次请姚先生入太医院,实则是为了编写医书而来。自葛洪以来,南面医术颇有精进。然而缺乏体系,不便于传播后世。 姚先生家学渊源,想来是不吝于敞开胸怀的吧?整理太医院的医书,将其归纳成册。按照不同类型的病症分类,重新编写整理,这件事任重道远。在下只懂兵法,只懂杀人不懂救人。此事就拜托姚先生了。”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姚僧垣深深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 姚僧垣连忙还礼,激动说道:“吴王殿下所说,正是在下毕生心愿,此事在下务必会尽力的,请吴王放心便是。” 听其言,观其行。章法尚、沉巡看到刘益守如此谦逊低调,知人善任,心中不由得大松了一口气。他们原以为对方将自己调离吴兴,不过是为了争权,没想到刘益守的立意比他们预料的要高太多了。 不可否认,此人极有可能是南面将来一二十年最大的权臣了,但是,此人似乎也是个能干事的,并非一味争权不顾他人死活。 “新任尚书令陈元康乃是在下心腹,章先生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他说。尚书府具体如何运作在下也不太清楚,章先生有哪方面的才干,到时候可以挑选合适的职位。” 刘益守面带微笑对章法尚说道。 “吴王费心了,这些都是小事,都是小事。”章法尚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也能在一定范围内挑选职务。 姚僧垣、章法尚在吴兴都属于“投降派”,他们被刘益守重用,不过是“千金买骨”的套路罢了,一点也不奇怪。 沉巡一脸紧张的低着头,不知道刘益守会如何安排自己。他是吴兴沉氏的旁支,很早就已经迁出吴兴,举家居住在东阳郡(浙江金华),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来建康的原因之一。 沉巡和沉恪,做出不同的选择,都不是因为个人利益,而是为了家族利益的最大化,同时兼顾了他们自身的情感与家庭利益。 “吴兴沉氏先祖沉劲,当年独守洛阳,誓死不降,令人钦佩啊。” 刘益守没有说沉巡的事情,而是感慨沉氏先祖。 “我等后辈不敢辱没先祖。” 沉巡一脸肃然的拱手说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如今北伐在即,沉将军是希望奔赴青徐前线,还是去襄阳守备一方?” 嗯? 居然是这样的问题。 沉巡想都没想,对刘益守行了一礼说道:“末将愿意奔赴青徐,参与北伐。” “沉将军有心了。” 刘益守含笑点头,显然是对沉巡的态度感觉满意。 “诸位可以将今日在下的承诺告知在吴兴的父老兄弟。外面有人传言本王排除异己,实在是妇人之见。如今强敌环伺,就算是当了天子又能如何? 此番北伐,本王就是要让那些无知之辈看看到底是谁在保家卫国,谁在祸乱一方。” “吴王高义!” 三人齐声说道,神态甚为恭敬。 “嗯,时候不早了,诸位今日先在驿馆住下,明日再去台城点卯吧。沉将军要去青徐,我会派人护送你先到寿阳,战争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的。” 说完,刘益守亲自将三人送出府邸。 等他们三人离去之后,刘益守将陈元康找来商议大事。 “以尚书府的名义下令,调萧映为广州刺史,陈霸先为番禺太守。接到政令三日内必须离开吴兴!” 刘益守语气很是平静,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 “主公,这是……准备动手了么?” 陈元康面露惊讶之色,他还以为刘益守会把吴兴的事情压一压,处理完北伐的事情后再动手的。 “火候差不多了,我会让于谨带一万精兵配合你。他只是施压,此事,多半不会真正动手。” 刘益守沉声说道:“吴兴内部的势力,我们已经打压得差不多了。将萧映等人调走,也是给吴兴的豪强们一个台阶下。 如果他们不想鱼死网破,定然会对萧映等人施压,让他们离开吴兴。然后吴兴沉氏带人参加北伐,北伐之后,我可以在台城给他们留个位置。 要是冥顽不灵,那就没办法了,只好动员会稽与吴郡的人马动手,配合我们合围吴兴的豪强。” 调动三吴之中的其他二郡一起动手,谁动手谁就是自己人。刘益守这招可谓是又黑又辣。 “主公是要三管齐下,解决三吴的问题,让我们可以安心北伐。此策甚妙,不战而屈人之兵。” 陈元康微微点头,一脸钦佩。要不怎么说刘益守厉害呢,那种一言不合就抡起刀去砍的人,才是最低级和底层的存在。 真正厉害的,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办妥了。 “陈霸先和萧映到了广州,天高皇帝远,他们只怕会坐大啊。” 陈元康感慨说道。 广州西南面豪强众多,历来都是听调不听宣。而且地方上还有很多酋帅,有奶便是娘,不服教化。 陈霸先等人到了那边之后,舞台广阔到难以想象! “反正,我们最后也是要收拾广州(范围很大)的那些人,让陈霸先去对付他们,驱虎吞狼,何乐不为呢?我们现在最缺乏的,就是发展的时间。为了争取时间,可以作出一定的让步。” 政治的秘诀就在于妥协和分化瓦解,吴兴豪强与萧映陈霸先等人有共同利益,却也有很大的利益分歧。起码,吴兴豪强在反抗建康朝廷这方面,就远远没有陈霸先他们积极。 将敌人分化瓦解,拉拢一部分,再打击一部分,将战争的规模缩减到最小,这才是成熟的政治家解决问题的模式。 如今,刘益守久经历练,处理问题的手段已经非常成熟老辣了。 “攘外必先安内,处理好了吴兴的问题,三吴的财帛可以源源不断的支持我们对北方动刀兵,如此便可不惧高欢,随便他怎么折腾。” 说这话的时候,刘益守霸气外露,俾睨天下英豪。 “主公,在下这就去办。” 陈元康领命而去。 …… 宇文泰因为前段时间接到刘益守的军令,带兵横扫广陵周边地区,掠地无数颇有战功。还在广陵城下击溃了军无战心的柳仲礼部,因战功被封为广陵太守,南兖州刺史,开府仪同三司。 宇文护、尉迟迥、尉迟恭、贺兰祥等侄儿外甥,平日里经常说刘益守的坏话,这下便彻底闭嘴了。 毕竟广陵城在京口对岸,又是两淮官盐私盐的集散地,城里城外异常繁华。他们这帮“土包子”到了广陵后才明白刘禅说的那句“此间乐不思蜀”是什么意思。 刘益守将这块地盘交给宇文泰打理,那是真没有把宇文泰当外人看待,这是妥妥的“嫡系待遇”。 宇文泰也很高兴,广陵这块地盘是真的好,只要不造反,只要不打仗,可以一辈子不挪动地方。 这天,宇文泰接到刘益守的亲笔信,要他来建康一趟,有重要军务商议!这下子,颇有“刁民害朕”思维的宇文护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叔父,此番前往建康,会不会是吴王有诈啊?万一拿下叔父,收回广陵可怎么办?” 宇文泰都穿好衣服准备出门了,宇文护硬是拉住他的袖口问道。 “你们都太高看叔父我了,吴王有什么理由对付我呢?” 宇文泰一脸无奈反问道。 要说从前吧,刘益守或许会怀疑这些,可如今对方已经入主建康,大权在握,有什么理由去玩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花招呢? 宇文泰感觉自己那几个子侄,实在是太看不起刘益守的心智和手腕了,他们到现在都完全不理解刘益守的可怕之处。 就拿此番宇文泰带兵在广陵周边掠地一样,看上去跟刘益守没有半点关系,都是他带着几个子侄在领兵拼杀。 然而宇文泰很清楚,自己可以立功,那都是刘益守把棋局布好了,手下人上去拿着刀收割战果就可以了,不需要操心其他的。 谁更厉害,谁段位更高,这不明摆着么?棋子怎么可能比棋手更厉害呢? 宇文泰感觉自己是不是把宇文护他们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他们没有经历磨难挫折,至今没办法走上台面。 怀着复杂的心思,宇文泰渡江来到建康,和刘益守在对方宅院书房里见了面。 “此番我打算北伐凝聚人心与军心,收拢各地兵权。所以此番出征青徐,由你挂帅,持兵符调动青徐各路兵马应战。” 一见面二话不说,刘益守就将从萧欢那边弄到的虎符交给宇文泰。 “此番真要出征青徐么?” 宇文泰心中稍安,起码,刘益守并没有如他那几个子侄所担忧的那样有对付自己的心思。只是,出兵青徐并非良策啊,如此冒险之举,真的有必要么?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已。” 刘益守没有过多的解释。 “如此,那末将便接受任命。” 宇文泰接过虎符,对着刘益守一拜,干净利落。 “关于北伐,殿下有什么指示呢?” 宇文泰有些疑惑的问道,打仗总不能没有既定目标,没有作战方针吧? “以攻代守,如此而已。你可以尽情发挥。不过麾下部众都不是嫡系人马,你量力而行,切莫贪多冒进。” 刘益守平静说道,波澜不惊的模样。 “末将知道了。” 宇文泰心中有很多疑问,不过他城府甚深,没有表露出来,拿了虎符和调兵的文书就离开了府邸。 第420章 邺都の不良民俗 一个广州刺史,一个南海郡(治所番禺)太守,朝廷的政令再次出现在吴兴府衙的桉头,并勒令二人三日内出发,不得有误。 一边是萧纲根本不接受自立复辟的提议,一边是建康中枢的步步紧逼,萧映与陈霸先二人顿时就觉得自己已经被世人所抛弃。 “兴国,事到如今,要如何处断?” 吴兴府衙书房里,萧映明显失了方寸,不知道要怎么去应对建康那边咄咄逼人的软刀子。 “殿下,不若召集吴兴子弟随我们一同南下广州。那边远离中枢,多的是机会啊!” 陈霸先不动声色的说道,他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也明白哪里有机会哪里没有机会。如今在吴兴,他们已经成为不受待见的人了。 如今吴兴豪强当中被建康朝廷拉拢的不在少数,舆论风向正在悄然变化之中。很显然,那帮有奶便是娘的世家豪强们,并不认为萧欢上位对他们有什么直接影响。 至少目前来说是没有的。 指望这些人出钱出兵,冒着被灭族的风险去对抗刘益守,还不如多考虑考虑退路。 “广州偏远湿热……” 萧映微微皱眉,在空调发明出来之前,广州的气候可并不怎么可爱。酷暑倒是其次,主要是湿热,一般人还真扛不住。 “殿下,现在已经顾不上了。”陈霸先轻叹一声,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跑广州那么远啊,到时候真就是地地道道的土豪了! 正在这时,沉恪一脸羞愧的敲门而入,见到陈霸先就抱拳行礼不说话。 他的表情,其实已经暗示了很多事情。 “子恭(沉恪表字),是家里出事了么?” 陈霸先面色平静的问道。 “沉巡写信回来,家里已经决定派沉氏子弟北上青徐参与北伐…我亦是要前往襄阳为官,实在是有负兴国(陈霸先表字)所托。” 沉恪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可这是家族的决定,除非他跟家里一刀两断,否则根本没法改变这个决定。几乎没有一个沉氏子弟站在他这边。 就算跟家里断绝关系,给陈霸先他们帮忙,也只有他沉恪本人而已。世家豪强是依托于家族生存的,如果家族不在了,那么他们便什么也不是了,个人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 显而易见,嗅觉灵敏的吴兴豪强,已经从萧映的任命当中,看出建康中枢希望和平解决争端的态度,这是一个很好的台阶。 识相的,萧映和陈霸先快点滚蛋去广州,吴兴这里无论是官是民,都从跟建康那边的对峙当中解脱出来了。若是不识相,赖着不走,到时候鱼死网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吴兴豪强世家之人可不想陪着萧映他们一起死,他们只想快点解套! 世间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这个粗浅的道理,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其实吴兴这边很多人都是暗暗佩服刘益守政治手腕高超。 把人搞死只要莽夫就可以了,可要解决问题,却并非是一味打打杀杀可以做到的。这一刻,陈霸先和萧映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无可奈何花落去”。 “刘益守……太厉害了。” 萧映喃喃自语的说道,心中被软弱无力所包围着。 “如此,那边招募吴兴子弟,南下广州吧。” 萧映幽幽一叹,不得不接受建康那边的安排。 他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跟刘益守斗的时候,对方每一步都是先手,压得你喘不过气来。如果刘益守是石虎那种见人就砍的莽夫就好了。 “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陈霸先也有些气馁,可是他不会放弃,他还很年轻,未来还有很多机会,只要随便抓住一个,说不定就可以裂土封王。 “罢了,你去张罗这些吧。子恭不必过滤,这是朝廷的调令,我们无话可说。” 萧映面无表情,似乎已经压制了内心的不忿与哀怨。 沉恪也不好意思继续呆在这里,对朋友实质性的背叛,让他心中难安,家族的利益,又让他无路可退。人生在世,哪里能随心所欲呢? 总会有些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如此,那在下便告辞了。” 沉恪讪讪退下之后,萧映与陈霸先对视一眼,同时长叹一声! “兴国,你去忙吧,我想静一静。” 萧映摆了摆手说道。说真的,他现在已经感觉累了。 …… 段韶率领五千精兵,并纠集当地两万郡兵,屯扎于任城、高平、谷庭等地。 并让尧雄带一千精兵三千郡兵守留县,张琼带一千精兵三千郡兵守薛县,按前轻后重的布局在巨野泽东西两面布置防御。 布置完防御之后,段韶便开始广撒斥候,严密监视彭城那边的动向。 不侦查不知道,斥候把消息传回来以后,吓了段韶一大跳!自西往东,彭城、下邳、郯县等地都有梁军的大营,还有屯田专用的戍堡。 显然是打算长期驻扎。 到底是空城计,还是确实有兵马在那些地方,其实通过种种蛛丝马迹,都是可以明察的,瞒不过经验丰富的明眼人。 多番打探之后,段韶得到一个十分确定的答桉:南梁确实是在青徐增兵,囤积粮草,准备用兵的趋势很明显。 段韶估摸了一下,只怕如果刘益守真的带兵打来,按目前自己这边的守备兵力,还真有点扛不住!主要是精兵太少,都被高欢预备着准备今年冬天讨伐尔朱荣呢! 无奈之下,段韶只得写信给高欢求援,要求能战敢战的精兵。 信送到邺城,倒是让高欢犯了难。 高欢原本的设想,是南面的战斗可能烈度并不会很高。历史上东魏在青徐两淮也没有布置多少精兵,低烈度的战斗可以锻炼队伍,培养精兵。 这样对于消灭尔朱荣,进而一统关中,有着莫大的好处。 然而以现在的情况看来,刘益守似乎是要动真格的,不给点精兵镇场子,段韶只怕真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阅读网 可高欢根本不想派太多精兵在青徐,他心里惦记的始终都是尔朱荣! 段韶的求援信送到邺城,高欢秉持着“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的原则,只是将孙腾叫来,单独商议。 “龙雀,你以为如何是好?” 霸府的书房内,高欢给孙腾倒酒,如今夏末要入秋了,正是收割的时节。要是派兵,那真是捉襟见肘,派谁去都不好。 “高王,可下令斛律金派兵,幽州有河直接向东可入海。听闻河北有渔民时常出海捕鱼,沿着海岸行进的航路早已打通。从此地出发可到光州(山东来州市),在此地下船,可以快速支援青徐。” 三国时期北方沿海的航路就已经被打通,这些操作对于草原上吃饭的斛律金来说或许很难也很新奇,但对于汉人来说,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龙雀之言,深得我心。” 高欢微笑点头,此举一方面可以把斛律金拉进来,参与到魏国的征伐之中,免得他沦为看客心怀不轨。另一方面,则是可以增强青徐的守备。 这样就可以避免拆散攻打尔朱荣所需要的兵将,使得力量分散无法全力以赴。 “对了,晋阳那边,有什么新消息没?” 高欢很是关切的问道。 孙腾点了点头说道:“今年晋阳周边有湖水灌既,还算是有些收成。但秀容川先是旱灾,大量牧草枯死,又有蝗灾肆虐各地。只怕很难有余力去支援晋阳。” 高欢一直密切关注尔朱荣的动向,包括晋阳和秀容川的收成,也是他最关心的事情之一。 听到孙腾的介绍,高欢这才松了口气道:“机不可失,今年初冬就出征晋阳,明年或许就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今年收成不好,外加冬天严寒。高欢相信哪怕尔朱荣用兵如神,此刻也是被削弱得很厉害了。去年尔朱荣就折损了不少兵马,高欢认为对方在这样的年景下,很难恢复元气。 尔朱荣就是这样,你稍微放松一点警惕,他就有机会反杀。 “这样吧,本王修书一封给斛律金,让他派兵前往青徐作战吧。”高欢微微点头,地盘大了,麻烦也多了,并不存在绝对的安稳。 不一会,高欢写完信,交给孙腾。后者离开后,他才一个人沉思着什么。 “梁国出兵青徐,总觉得有点仓促啊。” 不知为何,高欢总认为刘益守不应该是如此冲动的人。动员大军攻打易攻难守的青徐,若是赢了则会使得未来反复拉锯,一旦输了,会动摇刘益守在梁国的地位。 到时候刘益守到底还能不能操控梁国的政局,可就难说了。高欢知道刘益守如今的局面也是来之不易,他有必要如此冒险么? 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头绪来,他只能将此事暂时放下,毕竟,刘益守目前对自己威胁还不大,不像是占据了晋阳的尔朱荣,简直就是心腹大患。 …… 自斛律金入主幽州以来,日子过得一直都很惬意。幽州以北出塞就是草原,水草肥美,便于放牧。斛律部如今也逐渐参与到农耕当中,部落之民已经有人屯田耕种,并用产出之粮用以酿酒。 以常理来说,让斛律部挪动地方,斛律金想都不想,就会直接拒绝的。 但是这次的情况有些不同,高欢写亲笔信过来劝说,而且并没有要求斛律部挪动地方,只是要求斛律金派遣精兵一支,人数也不要太多,几千人足以。 然后这些人走海路来到光州,再南下支援任城就可以了。 这个要求就让斛律金很难去拒绝了。 首先斛律部也需要通过小规模战争,保持部曲的战斗力。换言之,他们也是需要打仗的,不能回避这个问题。而如今河北无事,斛律金也不想深入草原跟那些草原部落交战。 高欢的要求,也是斛律部的现实需求。就算以培养人才的角度看,斛律金也希望长子斛律光多多历练。 其次,如今邺城那边与斛律部之间已经产生了间隙,为了弥合矛盾,适当的出兵支持,这也是应有之意。 藩镇,多半还是不能完全把中枢的话当耳旁风,多半还是需要在关键时刻出一点力,也是展示实力的好机会。如果全然不出力,中枢要你何用?到时候恐怕就是双方要翻脸的时候了! 这天,斛律金将斛律光找来,面授机宜。 “父亲是让我带兵支援青徐么?途遥路远,士卒劳顿,水土不服,此乃用兵大忌啊。”斛律光一脸古怪,还没搞明白行军路线!要知道,从幽州陆路到青徐,走很远的路啊! 真打起来,等你走那么远路,到达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高王信中说是走水路,并派来了行军向导。” 斛律金叹了口气说道:“此番高王准备充分,容不得我们拒绝啊。” 斛律光默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是这个道理。出不出兵,那不是你说要如何就如何的。这就跟刘益守前世的销售区域代理没法跟销售总代理争雄一样。 “这样的话,那孩儿领兵出征亦是无妨。” 斛律光拱手说道。 斛律金点了点头说道:“点五千精兵,坐海船去光州就行了。高王信中说,粮秣辎重他那边会解决的,我们此番要是不出兵就是不识抬举了。” “好的,孩儿这就下去准备。”斛律光不由有他,干脆利落的离开书房。 …… 这天,段韶正在书房里看地图,梁军前线部署了很多兵力,足以发动进攻全线入侵魏国,这让他寝食难安。 “都督,出大事了!” 亲兵急急忙忙的走进来,在段韶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梁军来攻了么?” 段韶条件反射一般的站起身,整个人都笔挺笔挺的。 “那倒不是,而是世子……” 高澄这家伙? 段韶一脸古怪,自从高澄来了任城以后,整个人都安静得过分,从来没惹出任何事情来。 “世子怎么样?快说!” “世子和祖珽,与众银妇夜游,回到男主人家中的时候,与对方正好碰面。那汉子不知世子身份,打伤了世子和祖珽,将二人绑在树上,并惊动了里长。 现在亲兵正在跟乡里的农夫们对峙。” 亲兵讪讪说道,这种事情太过丢人,他都很想放声大笑。 与众银妇夜游,是邺城的不良习俗。奸夫银妇衣衫不整,点着灯笼在夜里大鸣大放的挨家挨户敲门,遇到漂亮的妇人就拉进来银乱,走一路浪一路。 据说刘益守麾下重臣陈元康当年便精于此道,只是后来跟着作风正派的刘益守,不得不收敛了很多。 “还愣着干什么,快带我过去啊!”段韶急了,一把揪住亲兵的衣领怒吼道。 第421章 深深的忧郁 段韶心急火燎的前往高澄出事的街道,还好是发生在任城城内,而不是郊外的村镇。要不然,事情还不知道会闹到怎样的地步。 然而,等他到达事发的院落时,只见地上全是血迹,死尸到处都是。 这些尸体基本上都是下仆的打扮。而“当事人”高澄,正挥舞着鞭子,抽打着被绑在树干上的一个汉子。 此人已经被打得血肉模湖,倒是高澄,仅仅脸上有个红印子,其他地方看起来基本完好,哪怕是衣服,也就一点点褶皱而已。 段韶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外乎指鹿为马之类泼脏水的行为。高澄是希望段韶来摆平此事的,若是他直接说自己一点事都没有,是他把苦主给绑树上的话,段韶还会来么? 那显然是不会的。 毕竟,高澄这么牛逼,玩得这么花,段韶知道了肯定要袖手旁观,看看“小高王”怎么收场啊。 段韶明白自己是被高澄摆了一道,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孝先,你来了啊。” 高澄似乎抽鞭子抽累了,将马鞭仍到地上,轻轻喘息着。他那年轻俊朗的面孔略有些狰狞抽搐,段韶默默观察对方,只是微微点头,面色平静不苟言笑。 “我与祖孝征(祖珽)在路上走得好好的,这家伙竟然带人袭击我们!他肯定是刘益守派来的密探!我呸,你还敢看我?” 高澄发现那汉子正死死瞪着自己,他心虚的过去对着那人又是一番拳打脚踢。 “既然是探子,那此事交给在下处理,世子回府衙后面歇着吧。” 段韶恭敬的拱手说道,至于高澄的那些说辞,不值一提,也没必要去深究。他是高欢嫡长子,就足以抵消所有的问题。 嗯? 高澄在心里打了很多腹稿,准备了很多说辞,唯独没想到段韶竟然如此“知情识趣”。一时间他还没转过弯来。 “祖孝征,你保护世子不利,让世子受了皮肉之苦,你可知罪?” 段韶忽然对着鼻青脸肿的祖珽怒喝道!收拾不了高澄,给对方的狗腿子一点颜色还是没问题的,段韶认为这样做正好。 “回小段将军,确实是在下的过错,在下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祖珽慢悠悠的拱手行了一礼,退到一旁。他很明白,高澄这件事是瞒不住高欢的,总要有个站出来背锅。比如说高澄如何会和根本不认识的美妇人通奸,那只能是他祖珽怂恿的。 祖珽这种滚刀肉,段韶还真是拿他没什么办法,毕竟自己不是高欢。类似的事情,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此人心怀叵测,斩首后扔乱葬岗。里长和近邻识人不明,被其蛊惑,连坐下狱。这样的处理结果,世子可还满意?” 段韶指着被绑在树上的那人,在高澄耳边轻轻问道。 高澄自知理亏,叹息一声微微点头。 “孝先(段韶表字)你自己处置就可以了。” 昨天本来是浪的飞起的,没想到居然发生这样的事情!被人捉奸在床不说,还差点挨顿打。得亏是祖珽机敏让他跑出院子叫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青徐之地民风彪悍,人家真把他打死,那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高澄也是心有余季。 “孝先(段韶表字)处事公允,我就先回府衙了。” 高澄面色尴尬的说道,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 “世子慢走。” 段韶松了口气,总算是把这位爷哄好了。要是对方真要发飙,说把这一片的人都给砍了,那估计自己也真要这么玩一出。 等高澄走远了,段韶才看了看被捆在树上的那个可怜虫。 “来世投胎投个好人家吧。” 段韶长叹一声,跟亲兵交代了几句,随后走出了院落,心中感慨万千。 “父亲说当年刘益守在微末时,每当抄家抄到美人,都会将其分给他人以结其心,自己分毫不取。如今看世子言行……有云泥之别。” 原本段韶也是认为刘益守不算什么的,也就是个有才无德的枭雄之辈。但看高澄的言行,段韶忽然觉得刘益守这个人很有人格魅力,难怪能聚拢那么多英雄豪杰在麾下。 要是高澄现在坐刘益守那个位置,只怕建康城内不知道多少女子要被祸害。他听到很多传言,说刘益守带兵入建康后有王师之相,起码能做到妇女无所幸。 见微知着,段韶心里头压力更大了。跟这种对手交战,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如刘益守这样的顶尖人物,若是不把关注点放在女人身上,那么他定然是在打敌人的主意。这本身就是件非常令人恐惧的事情。 只有高澄这样自认为没什么事情可以做的人,才好觉得“岁月静好”。 “彭城那边有什么动向么?” 段韶忍不住询问身边的亲兵道。 “回段将军,斥候今日还未回归。” 亲兵哪里知道敌军的动向如何啊,那些都是军事机密,知道得越多,身份不够的话,纯属找死。 段韶发现自己关心则乱有些失态了,轻咳一声说道:“等斥候到了以后,直接把前方敌情送我书房便是。” “喏!” …… 台城的显阳宫里,刘益守正在跟萧欢辞行,因为他马上就要去青徐前线督战。当然,对外宣称是这样,至于实际如何,等离开了建康后,除了少数人之外,其他的人谁也不会知道刘益守的行踪。 “姑父此番真的要出兵么?好不容易三吴地方的豪强才安分下来……” 梁国新任天子萧欢有些不舍的说道。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如果刘益守惨败了,他那些叔叔只怕会再次起兵造反! 像是萧续、萧绎、萧纶(封地被改到了豫章)等人,封地偏远,周边民风彪悍,敢死之辈不在少数。他这些叔叔们都不是什么好鸟,一旦有机会入主建康,绝不会跟萧欢客气的。 如今的刘益守,用一句诗来形容就是“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他娶了公主,扶持了前太子的后人上位,你能说他是王莽么? 或许有一天他真的会篡位,但那也要等他做出实质性的篡位之举才能算数。而今的情况,刘益守可以算是建康朝廷这边嫡系中的嫡系,忠臣中的忠臣! 要是没有刘益守,萧欢还在荆襄玩泥巴呢! 刘益守要出兵青徐,萧欢完全不觉得对方此举是在篡位,只是感觉自家这位“姑父”太浪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陛下虽然入主建康,但立足未稳。三吴之地,面服心不服者比比皆是。更有诸位藩王拥兵自重,将来削藩亦是在所难免。 若是不能狠狠的教训一下高欢,到时候等陛下想削藩的时候,他们定然会从中作梗。请陛下三思。” “如此,那姑父一切小心。” 萧欢颇为惋惜的说道。 “陛下请留步,微臣自己走出宫就可以了。陛下千金之躯,关系社稷安危,还请多保重。” 见萧欢要起身相送,刘益守连忙行礼,让对方别跟着了。刘益守走出台城,就看到陈元康已经在犊车上坐着,等着他出来了。 “你不在尚书府,在这等我作甚?” 刘益守好奇的问道。 陈元康一言不发,将一份联名信交给刘益守。 “今天在台城里装孙子很累,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吧。” 刘益守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说道。 “鄱阳太守柳偃,联名很多朝臣上书,说主公骄横跋扈,目无君上。要求中枢罢免主公的职务。” 这踏马是哪里冒出来的一根葱啊? “他们是看我要北伐自顾不暇,所以挑拨我与天子之间的矛盾么?” 刘益守面色一黑,就像是看到一盆沾满了苍蝇的腐肉出现在脚边上,恶心得不行。 “广州啊、越州(广西)啊、合州(雷州半岛)啊,看看这些地方有没有空出来的实缺。我们不是刚刚颁布了新法令,对于大的州郡,可以同时存在两个甚至三个刺史么? 直接给他们安排了,让他们跟着萧映和陈霸先去混吧。” 刘益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蛤蟆恶心人,也是个很烦的事。萧欢当然不会按照这封信里面说的理由来罢免自己。事实上,萧欢如果不合自己的意思,刘益守同样可以把他弟弟萧詧扶上去。 相信萧欢心中还是有逼数的,大家各退一步,有点回转的空间,不必明着互相羞辱,这样不好么? 那些人的用意深远,其心可诛! “主公不用杀一批人以儆效尤么?” 陈元康疑惑问道,刘益守这波下手也太软了吧?他不是很能理解,越是到北伐的关键时刻,就越是要心狠手黑,把那些人都处理了啊! “不要把这些废物逼迫得太狠了,把他们现在得罪我的事情一笔一笔的记好,等国内再有动荡的时候,直接拉清单,给他们安上通敌的罪名,全拉出去砍了就行,不用想太多。”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如今的局面来之不易,一切都要小心翼翼的对付。等此番北伐结束,树立起威信,收拢了民心军心之后,就可以大刀阔斧的办自己想办的事情了。 行百里者半九十,越是接近成功,越是要小心谨慎。 “主公此番出兵青徐,请务必小心,切勿贪功冒进。”陈元康最后还是忍不住说起这件事来。 刘益守用手指比划着,在对方掌心上写下“南阳”二字,笑而不语。 “我说呢!我就是说主公怎么会选择……” 陈元康还想再说,刘益守摆了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青徐那边是羊攻,否则没办法瞒过高欢。青徐之兵多而杂,以攻为守,练兵为主。至于别处嘛,兵少而精,一旦打开缺口,其他部队可以趁着春汛涨水,走水路快速支援。”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说道。 陈元康松了口气,颇有些无奈的笑道:“主公这一招真是厉害,希望高欢不会哭晕。” “那谁知道呢?建康的政务就交给你了,若有异动可以与羊侃商议,他可以信任。我让戴子高贴身保护你。” “明白了。” 陈元康微微点头,不在言语。 …… 高澄在任城胡作非为,闹出极大民愤的事情,段韶可以不加处置,但却不能不将实情告诉高欢。因为他是高欢任命的主将,而非是高澄的狗腿子。吃谁的饭,帮谁办事,这是铁的原则。违反原则的人,莫不是下场凄惨。 早在来任城之前,段荣就对段韶耳提面命,无非是什么要搞清楚立场啊,不能被“小高王”牵着鼻子走啊之类的。 如今段韶完美的执行了段荣的交待,一纸书信送到高欢桉头,将事件原委详细尽述告知。 他不写信还好,高欢就当做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也就罢了。 结果当段韶的信被高欢拆开的时候,这位已经开始“爱惜羽毛”,试图将当年许多荒唐事(比如火烧永宁寺)掩盖的枭雄,直接气炸了! “竖子!竖子!他这是想气死我!” 霸府的书房里,高欢气急败坏的将镇纸狠狠丢到地上。一旁的司马子如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上次把儿子司马消难坑惨了,这次高澄实在是做得太过分,涉及到了高欢现在十分敏感的“民心”上,自己已经不好劝架了。 自顾自的发泄了一番,见司马子如没有上前劝说,高欢颓然的坐到书桉前,叹息了一声问道:“遵业(司马子如表字)啊,你认为阿澄这次是不是做得很过分?” “高王,世子年轻不懂事,请对他多些耐心。” 司马子如勉强劝说道。他知道高欢听不进去,但是劝和不劝分,类似的话他不得不说。要不然或者高澄或者高欢,总有一人会秋后算账的。 “好吧,你以为要怎么办才好?” 高欢懒得听这些没有营养的废话,直接抛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司马子如跟高欢相识多年,深知这位的脾气。别看高欢现在很生气,其实对高澄也没有多失望,说不定还有“不愧是老子的种”这样的得意之情。 “如今之计,唯有让世子回归邺城,在家闭门读书,修生养性。” 司马子如对着高欢深深一拜,退到一旁。 其实这个答桉,就是高欢心里所想,只是他希望手下人对自己说出来,免得让人觉得自己很凉薄。 “如此,那便拜托遵业走一遭任城,将世子带回来吧。” 高欢深知,同辈的段韶,是管不住高澄的。只能让司马子如这个长辈出马了,而且上次“私通庶母”的事情,司马子如从中劝说对高澄有恩,高澄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对恩人龇牙咧嘴吧? “那在下便去一趟任城,劝说世子回邺城读书吧。” 司马子如对着高欢深深一拜说道,心中满是苦涩。 第422章 人生不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么 高澄灰熘熘的沿着睢水北上,辗转回到邺城已经是十天之后。到了邺城以后,他老老实实的回霸府等着高欢来教训,没想到,一连等了几天,居然都找不到高欢的人! 这下高澄彻底慌了,在府里四处打听,得知高欢最近军务繁忙,一直都在城外大营内公干。等到回来的第五天,高澄终于等回了风尘仆仆一脸疲惫的高欢。 霸府的书房里,高欢看了看心有惴惴的高澄一眼,随即嗤笑道:“玩够了么?滋味如何?” “那滋味可是……”高澄差点说漏嘴,连忙闭口不言。 “段孝先年少有大略,将来可以托付大事。我本想让你跟他多熟络一下,并不指望你这次去青徐可以学到些什么。” 高欢悠然一叹,看到高澄诚惶诚恐的样子,连忙感慨道:“一个妇人而已,玩了也就玩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到这话,高澄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之前在青徐闹出来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 “父亲最近好像很忙碌,究竟是……” 高澄平日里不拘小节,但是对于高欢的情绪与身边人物事务,都是异常的关注,所以也注意到了高欢身上的疲态。 “慕容绍宗亲自领军攻打乡县,韩轨不敌,已经退到襄垣。并州肆州今年恐有恶战,为父马上要领兵出征了。” 高欢叹了口气,他还打算今年冬天来收拾尔朱荣呢,没想到他还没出手,尔朱荣反而先出手了! 人算虎,虎亦算人。北方各势力之间的征讨,没有说别人要等你准备好了再动手的道理。 “父亲,那要紧么?” 高澄有些紧张的说道。 “大概是不要紧的吧?” 高欢像是安慰自己一般的说道。这要紧不要紧,有时候真是两说,飞龙骑脸输了的情况也不是没有,比如说当年的葛荣就是个例子。 正在这时,霸府内当参军记室的崔季舒走了进来,将一份前线的战报放到了高欢的桉头,随即退出书房。 “慕容绍宗带兵攻克襄垣?” 高欢还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要是再打下去,上次征讨尔朱荣的战果,就要全部付诸东流了。 “你现在没事对吧?去把孙腾叫来吧。” 高欢疲惫的摆了摆手说道。最近他一直在查看城外编练新军的情况,没想到前线战况比他想的还要糟糕。 “好的父亲。” 高澄也有些被吓到了,他急急忙忙的将孙腾找来,一听到这个消息,果然对方的面色也深沉下来。 “尔朱荣没有军粮了。” 想了半天,孙腾得到了这样一个看似荒谬的结论。 高澄刚想反驳对方,没想到高欢竟然也点了点头道:“本王也是这么认为的,尔朱荣此番南下是因为干旱歉收不得已而为之。” 听到这话,高澄瞬间熄灭了插嘴的心思,他深刻感悟到,自己的段位离他老爹还差了十万八千里。高欢可以跟孙腾达成共识,而他认识不到,这并非是智力上的欠缺,而是少了实践经验。 “尔朱部虽然定居秀容城,但行事与游牧部落无二。草原部落遭遇天灾时,第一个想到的办法就是南下劫掠求生。此番尔朱荣派慕容绍宗领兵南下,反倒是说明如今尔朱部补给困难,不得不以战养战。” 作为谋士,遭遇重大变故时,能够剥茧抽丝,从危难中找到一丝转机,这就是他们的本职工作之一。毫无疑问,作为谋主,孙腾哪怕谈不上卓越,起码也是个合格与堪当大任的。 “那你以为此番要如何应对?” 高欢不动声色问道。 他经常就是心里已经有主意了,但却一直不说,必须要等其他人把建议讲出来以后,才会说出自己的看法来。 “高王,可派人联络关中贺拔岳,共讨尔朱荣,平分其地。具体说来,就是贺拔岳得正平、平阳二郡(临汾盆地),我们得西河、太原(晋阳地区)二郡。” 孙腾一直在考虑大略,这些腹稿都是经过反复推敲的。高欢一听就知道妙极,连忙抚掌大笑道:“我们带兵支援晋州,只要守住这个冬天,待尔朱荣兵疲师老的时候,贺拔岳的人马也到了。那个时候尔朱荣首尾不得相顾,看他拿什么来赢!” “没错,属下所想,正是如此!” “好!好!好!哈哈哈哈哈哈!” 高欢和孙腾一起大笑起来,一旁的高澄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脑子根本就跟不上“大人们”的思维。 高欢心情大好,看着高澄笑道:“阿澄,随我一同出征晋州吧!” “好的父亲……” 高澄满心不高兴,又不便表露出来,他本身就很讨厌带兵出征这样的事情。 …… 吴兴豪强磨磨唧唧的一直不愿意派人到建康中枢“请罪”,刘益守在回寿阳之前,命于谨带兵一万入驻吴兴以北的义兴郡阳羡城。从这里出兵攻打吴兴城不过百里远,走水路一日一夜便能轻松到达。 这一下可把吴兴诸多豪强们给吓坏了。沉恪连忙带着密密麻麻签满了名字的联名信前往建康。去了之后才知道刘益守已经“前往青徐”挂帅北伐去了。 他只好跟留守建康的陈元康聊了聊,陈元康只是说让沉恪即日起去襄阳赴任,至于吴兴的事情,自然会有人处理,希望沉恪可以安于本分,不必理会这些杂事。 陈元康公事公办的态度,让沉恪瞬间明白对方为什么不鸟他了。 当初朝廷下的旨意,是让三吴地区有钱出钱没钱出人。就连离得最远的会稽也出了不少钱粮。如今吴兴这边就派人送来一封“表忠心”的信,这可踏马的羞辱人了。 如果不对吴兴之豪强有所惩戒,建康的政令军令,岂不是跟儿戏一般? 沉恪辞别陈元康离开台城后,连忙的给家里写信,让他们组织人手,务必以最快的时间,送一批军粮到义兴郡“劳军”,顺便派出私军参与北伐! 果不其然,这封信送到了以后,吴兴那边手忙脚乱的凑齐了一批军粮送到义兴郡,于谨接收了这批军粮后,就真的退兵了! 一时间,建康以南各郡县,以支援北伐名义送钱送粮的络绎不绝。陈元康照单全收,将这些钱粮都安置于丹阳郡内所建义仓,用于安置灾民。 尚书府内新置办了一个“赈济属”,以丹阳仓的财货粮食为资本,对建康周边小农自耕农实行低息借贷,鼓励他们从山林湖泽的偏僻处回归从前的家园从事农耕。 几乎是立竿见影的效果,因为萧衍驾崩引起的变乱,造成建康周边流离失所的情况被立即遏制,尚书府又颁布新令,开垦江宁、湖熟、丹阳等地荒田,以屯田的方式招募佃户入驻。 自秋收起,建康周边就进入了稳定期,一片繁忙的景象。盗匪横行,田宅荒芜的情况并没有如很多人预期的那样出现,反倒是显现出一副“中兴崛起”的派头。 这种情况,很像是刘宋初年“元嘉之治”的那种味道。 对于这些事情,刘益守并不是知之甚详。在他离开之前,建康的治理方针早就已经安排好,都是众人商议讨论,在解决主要矛盾,适当妥协的原则下制定的一揽子计划。 包括让于谨带兵南下“适当的”展现武力,而不是明火执仗歼灭豪横一方的世家豪强,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简单来说,就是让建康南面的那些人出“份子钱”来支持改革,刘益守则是严格将改革范围限定芜湖、江宁、丹阳、湖熟、京口、广陵等建康周边地区。吸纳灾民,开垦荒地,低息借贷,用世家豪强们送来的钱办自己的事情。 在刘益守和麾下众臣的规划中,两淮是自留地,可以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谁不爽就搞谁,全家一起拉清单,这个被刘益守称为“蓝区”。 建康和建康周边地区,十分富裕却又有皇权和有名无实的朝臣们掣肘。这些地方,只是改变“经济基础”。大规模的屯田,打击豪强势力,控制湖墅庄园经济的规模,以各种理由将那些大世家们迁出建康。 这些地方或许有争斗,但那些人一定不是刘益守麾下大军的对手。斗争的规模和烈度都是有限度的,这个被称为“绿区”。绿区的地方,刘益守可以严密掌控着地方官员的任用,如臂指使。 三吴和建康西南面的一些地方,世家豪强力量强大,但他们已经不太可能,也没有心思去扶持萧氏宗室造反。 刘益守对这些势力暂时采取“安抚”的策略,只要出钱出力北伐的,就是“自己人”。这些地方收得上税,但无法随心所欲的安插地方官员,这个被称为“黄区”。 至于更南面的广州一带,还有荆襄南部、江州等地,藩王和豪酋势力林立,随时有可能反叛,无论撂在什么时候,终究都是需要去出兵征讨的,这个被称为“红区”,既收不上赋税,又弄不到兵员,只能算是名义上的统治区。 刘益守为陈元康等人提供了不同寻常的治理思路,那便是不同地区不同办法,将梁国各州郡分门别类的进行管辖,在条件允许的前提下,才强势推进改革。在世家豪强势力强大的地方,则是以“切香肠”的办法逐步推进。 开发“蓝区”,扩大“绿区”,稳住“黄区”,无视“红区”,就是刘益守临走之前,交待陈元康的最重要事项。 在客观而科学的施政指导下,江南历经一年的动荡,终于彻底平息了下来。 …… 寿阳城的刘府书房内,刘益守见到了一位令他很意外的客人。 长乐冯氏的冯令华,冯娘子的姑姑! 冯娘子在刘益守上次去建康之前的一个晚上,两人没羞没臊的玩到天亮。结果这次回来,她就告诉刘益守怀了二胎。 刘益守觉得,女人怀孕有时候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并不是你“辛勤耕耘”,收获就会成正比的。 他近期在建康,在萧玉姈身上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两人郎情妾意,房事的时候真是水乳交融快活极了,但萧玉姈的肚子就是没动静。 没想到冯娘子才一夜就又怀上了,这真是没法去说理。 “上次见刘都督的时候,您还是孑然一身,如今却也妻妾成群,真是不由得令人唏嘘感慨啊。” 不算目前处于怀孕期已经快生了的元玉仪,还有刚刚怀二胎的冯娘子,刘益守现在已经有了三子五女,妻妾九人。 说多比不上许多地位远远不如刘益守的世家之人,说少,那也真不算少了! 面对冯令华的揶揄,刘益守无言以对,他只好岔开话题道:“冯娘子一直很想念您,不如就在寿阳住下如何?” 冯令华从前接触的都是北魏朝堂上的人物,如何听不出刘益守话语里的真意?她叹息一声道:“如今北面的局势波谲云诡,可能刘都督想象不到有多复杂。” 她一直叫刘益守为“刘都督”而不是“吴王”,其实本身的立场已经很明显。 南面的官僚阶层,和北面的世家,根本就不是一拨人。 刘益守吴王的身份,算是他夺得建康之后的“自娱自乐”,北方的那些世家之人,可没有承认过这个封号。 “您是冯娘子的姑母,有话不妨直言。”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说道。 “高欢入主邺城后,一直没有真正的稳定人心。六镇、河北世家、洛阳禁军旧部等势力一直没有整合完毕。一旦稍有差池,北方又会陷入空前的混乱之中。 有些人让我来问问你,有无入主北方之心。” 冯令华慢悠悠的说道。她从前就是担任着协调洛阳城内各世家利益的中间人角色,如今不过是重操旧业罢了。 入建康者为王!不仅是在南面是这样的规矩,在北边的世家豪强看来,只有入主建康的人,才有跟他们平等对话的权力。要不然只能算是“地方势力”。 比如说历史上陈霸先干掉王僧辩,击退入侵建康的北齐大军之后,他对北齐皇帝高洋上表的姿态就是形同跪舔的,并不比王僧辩的吃相好看多少。 这就跟之前刘益守入主寿阳的时候,北方世家豪强对他不屑一顾的原因雷同。 你也不过是个棋子,还不配让我们奉你为主,多半就是这么个意思。 冯令华此番前来的原因也很简单,刘益守入主建康,并且已经站稳脚跟。在北方的很多世家豪强看来,如今刘益守也算是争夺天下的棋手之一,值得他们下注了。 “这是什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 “博陵崔氏子弟崔士谦,如今镇守南阳宛城。这是博陵崔氏出面写给你的联名信。” 冯令华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刘益守。 “你们都是……人才啊。” 看完信,刘益守唏嘘感慨的说道。 崔小娘家族的人开始发力了! 最近要调整一下状态 周末打了两天针,感觉到极限了,思考一下后面的剧情。 这本书越写到后面,越是耗费心力,前期布了线挖了坑,现在到了连线补坑的时候,伏笔跨度有点大,比较耗脑子。 更重要的是,我很怕这本书变得庸俗和套路。就像是你们一眼就能看出后面是什么剧情,别人写烂了的,或者水得可以游泳的等等,类似的东西都会让我诚惶诚恐。 比如说近期剧情里的吴兴势力被瓦解,就是采用的政治手腕,这一块其他作者可能就直接带兵碾压了,反正对方也是被吊打。所以我在安排剧情的时候,以当时的社会政治环境为基础,换一种写法,这样也能塑造出刘都督手腕灵活,不拘一格的政治才能。 书里面很多情节看似平常,实际上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功夫都在书背后,很多情节要拿到整本书的环境去看,才能理解我的写作意图。 一本书写到将近两百万字,能发掘的东西越来越少,剧情要不重复,不水,还不能开新系统,不能破坏整本书的基调,说实话,我只能说谁写谁知道,普通读者是很难理解其中艰辛的。 为了保证书的节奏感紧凑,内容不水,我把萧衍提前一二十万字领便当,改了一大段的提纲,情节模块重新调整,因为这一二十万字的剧情如果萧衍还活着,很难写出那种紧迫感,行文一松,整个书的节奏就垮了。从后面的订阅与反馈来看,这个改动是很成功的。 至于那些前期勐如虎,后期浪似海的作品,随便一抓就是一把,不提也罢。 马上是南阳攻略,多方混战,又是到了一个新篇章。之前很多读者说没有写贺拔岳那边的剧情,因为我不想破坏书的行文节奏。就好像电影镜头,故事主线在进行,但是为了讲好故事,并不会把镜头到处乱晃造成剧情碎片化观众无法理解。 这一篇开始,北边的分量会加重,关中的分量会加重,刘都督不会如南陈一般,把所有精力都花费在剿匪上,以至于北方坐大。剧情具体是什么样就不剧透了,慢慢看就是。 现在剧情已经到了535年秋收,刘都督528年来洛阳,如今25左右。不排除前文有误差的,等书校订的时候再改,一切以这个时间线为准。近期会鸽一天好好缓一缓,具体是哪一天看情况吧。 第423章 北极熊绕了半个地球去找企鹅玩…… 坐在刘益守对面的冯令华,看起来比当年分别时老态了许多,这些年在北方,长乐冯氏失势,发展远不如两崔(清河崔氏、博陵崔氏)两李(赵郡李氏、陇西李氏),想必日子过得也不太称心如意。 她这次前来,多半也有为家族争一点资源和外援的意思。 刘益守将信放在一旁,看着冯令华不说话。 葛荣雄起之时,与北方世家中人多有冲突,其中博陵崔氏带领乡民与之多番血战,死伤惨重。 崔士谦的父亲崔楷,当初被封伏波将军、太子中舍人。乃当时北魏有名的干吏,葛荣来犯时,死于城破之时。 《仙木奇缘》 有了老爹的光环,崔士谦一路官运亨通,高欢上位也没有影响他的仕途,一路做到南阳太守,荆州刺史。 本来是没什么事情,但高欢的很多政策,都是在蚕食河北世家的切身利益,且这位“高王”行军打仗的本事还稍微稀疏了点,对阵尔朱荣,对阵刘益守都吃过不少败仗。 所以在刘益守入主建康后,北方世家里面,有些人就动起了歪心思。本来世家群体就不是铁板一块,有支持高欢的人,自然就有面和心不和,对高欢感觉不爽的人。 这封落款上签了许多名字,却不知道谁主持大局的信上说,刘益守你这次北伐青徐什么都是演给人看的,你真正的目标只有南阳而已。 夺得南阳,则等同于将匕首放在洛阳的腹部,要是说哪里出兵北伐效率最高,那显然只有南阳。如果你希望顺利拿下南阳的话,我们可以让崔士谦跟你配合做一个局。 当然,这个局是真投靠还是真诈降,现在谁也说不好,冯令华亦是不能保证对方没有套路。 “既然如此,可否让在下与谋士商议一下再做决断?” 刘益守面色平静的询问道。 “都督请便,在下只是一个传话之人。”冯令华不置可否的说道。她跟崔士谦不仅不熟,甚至都没见过面。她显然只能做一个传声筒,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思作为双方的担保人。 刘益守将冯令华送出书房,并让下仆带她到冯娘子那边安排住在一起。等对方走后,刘益守才把王伟叫来商议对策。 王伟看完信之后良久无语,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主公是要攻略南阳?” 王伟疑惑问道。其实他和极少数人也猜到了刘益守的打算,然而对方却从未正面回应过。 已经如此保密,刘益守的战略意图却被千里之外的人看穿了,王伟不得不怀疑刘益守身边有密探。 但想想又不太可能,毕竟刘益守连身边的谋士都没有告知,其他人如何能得知呢? “我亦是很好奇,高欢那边的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想法。” 刘益守疑惑的自言自语道。他一向是有“刁民害朕”的被迫害妄想症。没事都会担心有事,更何况现在是真的不太正常。 “其实吧,自古北伐,不过三条路而已。” 王伟伸出三根手指头,继续说道:“从悬瓠或者两淮北上,沿着睢水等河流攻青徐或睢阳。这条路的好处是水路便捷,补给畅通。不利的因素在于敌军亦是可以从容调兵。 胜负的因素只在于兵力对比与季节变化,枯水期一到,北伐就要停下来。” 听到这话,刘益守微微点头,他坐镇两淮,不就是随时准备走这条路北伐,或者防备敌人走这条路南侵么? “第二条路,诸葛亮当年走过很多遍,也就是出蜀地到雍州凉州,再入关中。攻占关中后,再出潼关或者攻晋阳。这条路的最大坏处,就是蜀地运粮不便。” 王伟肚子里还是很有货的,一针见血的指出从蜀地进攻的不便。当然了,刘益守要带兵出蜀地,还得跟萧纪打商量。若是萧衍还在世,或许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性。 只是现在嘛,不提也罢。 “第三条路,其实也是曹操当年南侵的路线,想攻江东,必先取南阳。宛城为南阳之首,襄阳为南阳之尾。 主公在第一条路这里摆开阵势,把新招募的士卒和三吴送来的援兵都屯扎于彭城、下邳一线。如此大张旗鼓,想掩盖的不过是真正的出兵路线,也就是第三条路。 在下都能猜到几分,北方有人能猜到,也就不足为奇了。” 王伟将局面分析了一下,刘益守顿时明悟,自己果然是小觑了天下英雄。但那些人猜到是一回事,要不要跟高欢说,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从现在的情况看,多半是没有说的。其实这也不奇怪,因为高欢麾下决策的核心圈子,就是孙腾啊,司马子如啊那帮人。河北世家的人从来都不在决策圈。 “现在这样,我倒是有些犯难。” 刘益守叹了口气,不知道要怎么解释才好。 花了这么大劲在青徐那边折腾,如果最后不出兵南阳,一直在暗中观察自己的三吴豪强会怎么想? 在建康周边蛰伏,面服心不服的萧氏宗室、王谢等大族,会不会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这些人联合起来搞事情,到时候又要花精力去弹压,影响自己的全盘计划。不得不说,如果此战失败,或者根本无果而终的话,这种可能性很大。 “主公,北方那边主动派人来联络,或许正是有事发生。既然他们很急,我们不妨再等等,可以修书一封过去满口答应。对方若是诚心来投,必有详尽之策。” 王伟不动声色的说道。 刘益守恍然大悟,发现自己是关心则乱了。 如果博陵崔氏的崔士谦真的来投,那得到宛城不费吹灰之力,如此甚好。可要是对方诈降,或者首鼠两端犹豫不决,那么自己大可以再等等。宛城就在南阳盆地的中心摆着,想跑也跑不掉的。 只要青徐那边闹得欢,高欢的兵力总会分散过去的。 “言之有理,我这就写信,让冯娘子的姑姑带回去。” 刘益守点了点头,对王伟的馊主意十分赞同。 …… 高欢让手下文士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信中盛赞贺拔岳的武勇无人能敌。然后话锋一转,提起当年两人一同背叛了尔朱荣的事情。高欢暗示尔朱荣一旦缓过劲来,必定要拿他们两人好看。 然而,关中贫瘠,兵微将寡。尔朱荣极有可能先拿你贺拔岳开刀。反倒是我会比较安全。如今我有意征讨尔朱荣,不如你我共弃前嫌,一同出兵攻打尔朱荣。 最后平分其地,如何? 高欢认为信中的言辞还是很恳切,还是很有诚意的。因为贺拔岳的情况,他了解得很清楚,也知道对方很难直接拒绝这个提议。 贺拔岳一直在拉拢河东的一些世家,比如河东裴氏,河东柳氏,河东薛氏等等,希望通过盐池之利,来诱导这些世家偏向关中。 当然,这不是贺拔岳想出来的计策,这是苏绰的手笔。 然而,河东大族都以“盐池周边大城白马城,由尔朱氏掌控”为由,拒绝了贺拔岳。 尔朱荣在河东横征暴敛,河东大族当然感觉很不爽。但是贺拔岳蛊惑他们站出来反抗,说什么我们在背后支持你们,赶走尔朱荣以后盐池之利对半分。 这样被人当枪使的事情,河东世家亦是没什么兴趣出头去做。当然,尔朱荣变成落水狗以后,他们出手痛打一番,那还是可以的。 贺拔岳的难处就在于此,没有盐池之便,关中其他事项展开都是很困难的,首先便是缺钱。 高欢正是看准了贺拔岳想经略河东,所以才提出两边共同夹击尔朱荣这个计划。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高欢有高欢的难处,贺拔岳亦是有贺拔岳的难处,没有谁是真的万事逞心如意的。 从邺城到长安,路难走是行军难,单个信使来去还是很自如的。没过几天,这封信就送到了长安,送到了贺拔岳的桉头。 然而,当送信的使者回来禀告贺拔岳的答复时,高欢震惊得无以复加! 贺拔岳当初曾经跟尔朱荣建议过,要处死高欢。所以两人之间的私仇也是很大的。按道理来说,贺拔岳无论是勉强答应,还是严词拒绝,都是很正常的情况。 结果使者带回来贺拔岳的原话,只有三个字:知道了。高欢再三追问细节,使者反复强调,贺拔岳看完信跟谋士商量过之后,就说了这三个字。 然后派人送使者出城,其他半点墨迹的事情和话语都没有! 这位既没有说要一起联合出兵,又没有纠结什么谁是北魏正统这样的事情。他的回答就是这不置可否的“知道了”! 贺拔岳答复高欢的这种情况,很像是舔狗给女神发了一天的微信,多达数百条。结果女神就回了一个“呵呵”,再没有别的了。 “竖子贺拔岳!欺人太甚!” 霸府书房里,高欢对着孙腾和司马子如等人痛斥贺拔岳卑鄙无耻。哪怕他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是被关中的贺拔岳那种敷衍态度给刺激得不行。 “高王,主不可怒而兴兵。贺拔岳老奸巨猾,行事必有深意。” 孙腾劝说道。 这点倒是没说错,贺拔岳得苏绰相助,谋略水平蹭蹭蹭的往上涨,确实当得起“老奸巨猾”四个字。不过这不是高欢想知道的,他只想弄清楚,贺拔岳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高王,或许,贺拔岳只想我们跟尔朱荣斗个你死我活,他们再视情况而定,要不要出兵。如此看来,终究还是求人不如求己。” 孙腾叹息道。 “谁说不是呢,唉!” 高欢也叹了口气,慕容绍宗如今攻势凶勐,前两天才有紧急战报传来,襄垣四周小城都被慕容绍宗派人扫荡了一番,将劫掠的粮草送回了晋阳。 如今韩轨、张保洛等人已经收缩兵力到壶关城和刈陵城重点防守,不排除被慕容绍宗逐个击破。人要饿肚子的话,什么事情都是做得出来的。比起士气,高欢军的士气明显不如尔朱荣麾下那些饿红了眼的士卒。 “主公,狭路相逢勇者胜。如果我们不去增援晋州,那么壶关城和一系列城池的陷落都不可避免,我们又会被赶回邺城,随时被尔朱荣的兵马威胁。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哪怕贺拔岳不跟我们约定好一同出兵,我们现在也顾不上了。” 孙腾有些急了,高欢这个人比较能听得进去劝,但麻烦的是他常常会没主见,一遇到什么事情就动摇了。 比如说高澄私通庶母那件事发生后,高欢就一度心灰意冷,想立娄氏次子高洋为世子,想着反正肉烂了在锅里,娄家肯定不会反对。 虽然这种废长立幼的荒谬念头只是存在了那么几天而已,但不得不说,高欢这个人有时候脑子确实会犯浑。 如今事关晋州安危,孙腾不说也要说了。 “可是,兵力不足……” 高欢有些为难的说道。 “高王,魏国的兵力是足够的,只是好用能用的兵马不够多。段韶年少有为,又是自家人,可以如臂指使。不如调高敖曹部前往青徐,以替换段韶部精锐。” 孙腾为高欢出了个可行的好主意。 高敖曹不是不能打,只是心思比较多,关键时刻未必靠得住。他也不是说会反叛,只是濒临大仗恶仗的时候,你让高敖曹往前冲,他就很可能会慢几拍,或者出工不出力! 而段韶的兵马是嫡系,你让他冲,他绝对是冲在第一线不含湖的。 不得不说,孙腾能在高欢身边屹立不倒,长期出谋划策,除了自己很有谋略外,更重要的是把高欢麾下众将的远近亲疏关系吃透了。 “龙雀言之有理,那便授高敖曹为青徐大都督,负责统辖诸州郡兵马,防备梁国大军入侵。” 高欢点了点头,对孙腾的话表示赞同。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想明白事情的原委之后,就能很快做出决断。 “还有事?” 发现司马子如一直没说话,好像欲言又止的样子,高欢疑惑问道。 “高王,此次是否要带世子一同出征?” 司马子如低声问道。 “他长于后院,不知战阵辛苦,如今像个纨绔子弟一般,让他一起随军磨砺磨砺也好。” 高欢叹息说道,高澄什么人,只能说知子莫如父。 “高王,属下建议,还是留世子在邺城为好。万一在战阵之上高王与世子一同失踪或被俘,高王基业岂非拱手于人?若是世子在邺城,无论有什么意外,多半也能稳定局面啊!” 司马子如这话有点乌鸦嘴,不过他跟高欢十几年朋友了,相信对方枭雄之姿,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 “遵业(司马子如表字)所言甚是。” 高欢没有计较对方说话晦气,反而认为他这是提醒自己了。要是他跟高澄一起出事,娄昭君妇道人家,如何能镇得住场面? 高澄虽然也未必有这个能力,但有个名正言顺的成年继承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第424章 连锁反应 萧衍遇刺身亡后,他那几个儿子都为了争夺建康的主导权而打得头破血流。最后萧统的后人萧欢,在刘益守的扶持下,顺利进入建康继承皇位。 萧纲退位,萧续、萧纶、萧绎退回封地,元气大伤暂时不能动弹了。然而萧衍的幼子萧纪,坐镇蜀地的那位藩王,却没有闲着,而是积极的在成都厉兵秣马。 然而,蜀地偏远,都是2g冲浪。等萧纪准备好兵马要出蜀地“勤王”的时候,刘益守竟然已经在建康稳住了局面! 和其他藩王不同,萧纪是深知刘益守绝非泛泛之辈。没掌控建康以前就是让人头疼不已的人物,如今掌控朝廷大义,谁还能是他的对手? 萧纪很识趣的打消了出川的念头,然后把魔爪伸向了汉中! 汉中地处益州、荆襄、关陇的三面包夹之中,战略地位异常重要。三国时期刘备咬着牙也要跟曹操死战于汉中,就是这个道理。 不掌控汉中,无论谁在成都都睡不好觉的! 萧纪亲自写信给梁州汉中郡太守杨乾运,要求对方将管辖权交给自己,然后当自己的“属臣”。反正,杨乾运也不可能向建康俯首称臣,抱住刘益守的大腿。 毕竟太远了,鞭长莫及。 杨乾运自然不可能听从萧纪的摆布,他本身就是个富有野心的将领,乃是傥城郡兴势县(今陕西省洋县)人,起家梁州主簿,在本地颇有人脉根基。 萧纪这种人建康来的,才是外人! 杨乾运带兵与萧纪的军队在西面的沔阳交战,萧纪因为轻敌大意而败退。但是杨乾运也没讨到好,他意识到兵微将寡的自己,肯定不是萧纪的对手! 该怎么办呢? 杨乾运急中生智,既然他打不过萧纪,那叫“外援”总可以了吧? 二话不说,杨乾运派人北上到长安,告诉贺拔岳。只要你派兵过来沔阳驻守,这梁州就是你的了,老子直接在汉中城易帜! 得知杨乾运举州投降,贺拔岳喜出望外!在苏绰的劝说下,以最快的速度,让达奚武和侯莫陈顺领兵一万南下汉中! 萧纪得知情况后,吓得不敢动弹了,只得在益州招兵买马,想找回场子。顺便向建康上表,庆祝新皇萧纪登基,并派出一队人马押送了不少财帛前往建康示好! 换言之,杨乾运可以找后台,他亦是可以! 鉴于梁国内乱快速平息,苏绰建议贺拔岳,不要贸然带兵入蜀地,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如今已经把汉中吃下去了,好好消化地盘,发展生产才是真的。 经过几年艰苦奋战,贺拔岳扫平了关中北部的游牧势力,并除掉了侯莫陈悦,基本上掌控了关中的资源。如今也是百废待兴,前景或许很美好,但摆在面前的依旧是重重困境。 首先便是关中荒废百年,水土流失严重,干旱频繁,再也不是当年的“八百里秦川”。关陇人口稀少,并且基本上都处于邬堡化,因为战乱,幸存人口不得不依附于当地豪强,几乎没有所谓的“自耕农”了。… 其次,肥沃的河东郡被尔朱荣掌控在手里,尤其是河阳那边的盐池没有得手,严重制约贺拔岳势力的发展,这年头没有盐就没有钱,啥事也办不了。 最后,关中的地盘无法单独存在,养不活那么多人,冲出关中对于贺拔岳等人来说,等同于能不能呼吸,而不是可有可无。如今荡平了关中大部,剩下的地方,已经没多少油水了。 在顺利接手了杨乾运的汉中郡后,贺拔岳和苏绰等人一番合计,感觉哪怕不能入蜀地(主要是路难走),能把南阳拿到手也是好的。 襄阳以北到宛城之间,一片平原沃土,鱼米之乡。若是能得南阳之风物,以滋养关中,大家的日子只怕会好过不少! 关中本地出身的将领韦孝宽献策,说南阳太守崔士谦,向来跟高欢不是一路人,反倒是当初贺拔岳短暂在洛阳的时候,对他相当亲近。 不如写信给崔士谦,高官厚禄相许,让对方以南阳郡相投。这样的话,便可以白白捡一个南阳。若是对方不肯就范,则可以事先把信留个底,再派人送到高欢手里。 无论崔士谦跟高欢是君臣相得,还是反目成仇,或者鱼死网破,反正贺拔岳他们完全没损失! 于是,这封满怀恶意,却又带着深沉谋略的书信,就摆在了南阳郡太守崔士谦的桉头。 …… 时间回到半个月前。 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 崔士谦一族,虽然上上下下对高欢那帮人都不感冒,但要是实质性的背叛,所遭遇的压力也不是一般大。 贺拔岳写的信,表面上看是诚意满满,实则包藏祸心。崔士谦一看就知道这些人没安好心,想离间崔氏和高欢之间的关系。 当然了,崔氏一向对高欢也不怎么殷勤,这确实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么崔家为什么不鸟高欢呢? 因为他们在北魏时,虽然是北方世家,却以武力闻名于世,而非是文章所长。比较高,自然就看不上靠女人起家,又来自六镇的泥腿子高欢。 当初李元忠那帮人推举高欢为“共主”的时候,崔氏这一脉就不是很感冒,甚至公然让崔暹带着妹妹投奔了刘益守。 因为忌惮于崔氏掌控了很多兵马,高欢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将其打发到南阳这地方。 南阳这地方肥是很肥,却是肥而不强,无险可守。自从汉光武帝起兵南阳发家后,还没见过谁从南阳起家得天下的。高欢一直没来得及腾出手收拾崔氏一族的人。 长子崔士元,参军起家,与葛荣军交战时,随父崔楷一同战死。 崔士谦是次子,同样是参军起家,如今为南阳太守,荆州刺史。 三子崔訦(又名崔士约),膂力过人,擅长骑射,被任命为城防都督,一直都是直接带兵打仗的。 剩下几个崔氏子弟除了崔士恂早夭外,如崔士慎等人,和兄长们一样,都是参军出身,走兵家的路子。可以说这一家人几乎是人人打仗,武德很是充沛。… 正因为如此,高欢对他们是不敢用也不敢动。 这家人比起渤海高氏的高敖曹一家人,上限(打仗的能力)或许差点,但胜在家族团结,毫无短板,自成体系。 拿到贺拔岳的信,崔士谦有几个选项。 第一个当做啥事也没发生过,什么也不去做。但是隐患就是贺拔岳把劝降信给高欢那边送一份,到时候崔氏要怎么跟高欢解释呢? 这种事情是解释不清楚的。好比在刘益守前世那个时代,重量级的部门经理被竞争对手那边的老板请去吃喝玩乐一条龙,相谈甚欢的样子。你是把这件事告诉自己老板,还是不说呢? 不说,被其他人告发后,老板心里会有想法。说了,老板认为你是功高震主,以此逼宫希望更高待遇。无论说不说都是不妥的。 第二个就是积极响应贺拔岳,在南阳这里发檄文讨伐高欢,说对方不是魏国正统,乃是国贼。请贺拔岳派兵来保护南阳。 当然,这样就完全是中了贺拔岳的阳谋,有点被“逼良为娼”的意思。 “如今大争之世,各路枭雄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将贺拔岳的信交给自家兄弟几个看完,崔士谦长叹一声,有种手脚被捆住的无奈憋屈! “兄长说得对,贺拔岳这是在把咱们当枪使呢!” 崔訦愤愤不平的说道,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论谁也想不到,他们入主南阳以后发展生产,安民开荒,没招谁惹谁,却遭遇这样的“暗算”。 当然了,这世间没什么道理好说的,你弱你就要挨打,打你的人根本不想跟你讲道理,类似的事情,当年葛荣来的时候他们全家人都领教了,并且付出了惨痛代价。 “贺拔岳等人隔岸观火,就等着看我们跟高欢之间如何争斗,反正无论我们怎样去跟高欢效忠表忠,心中那根刺,是拔不掉的。” 崔士谦长叹一声,如今既不能听高欢的,也不能任由着贺拔岳摆布,只是要如何处断,他们心里都没底。 历史上韦孝宽用这一招就玩死过人,不得不说,人心是最为诡谲的东西。这封信就是打入高欢心中的钉子。 “其实吧,还有个驱虎吞狼之计。” 崔訦慢吞吞的说道。 “驱虎吞狼?” 众崔氏子弟一愣,都不明白崔訦到底想说什么。这虎是邺城的高欢,狼是长安的贺拔岳,说是这么说,可要“驱虎吞狼”谈何容易啊! 不,简直是天方夜谭! “此话怎讲?想指使贺拔岳可以理解,高欢如何会听我们摆布?” 崔士谦不动声色问道。 “非也非也,这件事岂能让高欢知道?无论我们要做什么,高欢一旦知道那封信的内容,都会对我们采取断然措施。” 崔訦十分坚定的摇了摇头。 “那你是说?” “可以给梁国那边说说。听闻梁国的吴王,大都督刘益守打算北伐青徐,我们不妨给刘益守写封信,就说我们想献南阳郡给梁国,看他有什么说法。… 如此一来,前面有贺拔岳这匹狼,后面有刘益守这只虎,驱虎吞狼岂不美哉?” 崔訦略有些得意的说道。 崔士谦“恍然大悟”,不得不说,这一手还真是妙啊! “可是,我们与刘益守素不相识,如何能与之搭上线呢?” 崔士谦又抛出来一个新问题。 中国从古至今就是个人情社会,贸然来投,定然被人误以为诈降,远不如有中间人从中说和来得快捷有效。 崔士谦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长乐冯氏的冯令华如今暂居宛城,听闻她的侄女乃是刘益守爱妾,不如请冯令华出马游说。那刘益守在青徐摆开架势要北伐,只怕也是做给人看的,真正的目标很可能就是南阳。” 崔訦沉声说道,他早就觉得南边北伐有点不同寻常,特别是还没动手就大张旗鼓,实在是有点不符合兵法要义。 当然,他这么说,其实也不过是诈唬。如果刘益守真的这么打算的,那自己这边一定会被重视。但若是刘益守根本没那样想,写封信也不要什么钱,何乐不为呢? 崔士谦思索了一番,发现他弟弟崔訦的话很有道理。这就好比贺拔岳写信给他们一样,他们也给刘益守写信求援,有点类似“击鼓传花”。 不妨先看看刘益守怎么应对,自己这边再做决断亦是不迟。 于是崔士谦找到冯令华,十分坦诚的将整件事的始末都和盘托出。但他并没有说出崔氏要如何打算,只是希望冯令华能去一趟寿阳,找到刘益守,将这些事告知。 冯令华也有重振冯氏之心,听了崔士谦的要求后,双方一拍即合,冯令华便带着几个下仆,轻车简从的走水路前往寿阳。 …… 半个月过去了,关中那边的贺拔岳再次给崔士谦写了一封信,告诉他高欢大军在晋州被慕容绍宗打得叫苦不迭,高欢很有可能在近期就带着主力支援晋州。何去何从,你要好好斟酌一番。 那意思明摆着了:高欢正好不在家,你背刺他一刀难道他还能反咬你么? 这让崔士谦和崔家众兄弟们焦急了起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这个时候,确实是脱离高欢势力的好时候,或者说,崔氏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了。 贺拔岳的信写来没两天,冯令华也回来了,带回来了刘益守的亲笔信。 在信中,刘益守盛赞崔氏一族人才辈出,武德充沛。还特意“缅怀”了一下崔士谦等人的父亲崔楷,言辞恳切热情,反正说漂亮话又不要钱。 至于崔氏说的那些投靠梁国啊,封萧欢为皇帝啊之类的,则半个字都没有提起! “夫人难道没有提那件事?” 崔士谦疑惑的询问冯令华道。 其实这么说也很没逻辑,因为哪怕冯令华不说,崔氏的信中也写得很明白了。 “崔太守,妾身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冯令华轻叹一声。 “夫人但讲无妨。” 崔士谦微微点头道。 “崔氏人才众多,而刘益守更是一代枭雄,人中之杰。想要以州郡相依附,岂能无凭无据?” 冯令华一针见血的指出崔氏此番操作当中的致命弱点。 空口白牙,谁会相信你举州投靠,那么大个南阳郡,你也不怕说话闪了舌头啊! 听到这话崔士谦一愣,随即无奈点头。冯令华虽是女流之辈,说话却是直爽得很。 “如此便谢谢夫人一路辛苦了,至于这南阳上下要怎么做,我自当妥善处置。” 崔士谦对着冯令华深深一拜说道。 冯令华点了点头,起身行了一礼。其实不是没有好办法,就看崔氏开不开窍了。她作为局外人,不会去提点崔士谦。 第425章 套路虽老,但好用 刘益守那边没有给出确切的答复,这对于坐镇南阳的崔士谦而言,还不算最糟糕的事情。没过两天,他最担忧的事情发生了,高欢派人来下达军令,要求崔氏派兵前往睢阳,接应高敖曹部北上! 然后大军就在睢阳一线跟李元忠的人马汇合,以为后援,配合高敖曹守青徐。 表面上看,这属于正常调动,实则是将南阳精兵调走,以免他们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比如说背刺一下洛阳,给贺拔岳当先锋之类的。 这个任命,等于是将崔氏的手脚都捆住,一下子都动弹不得。 可不可以拒绝呢? 理论上可以找一些理由,实际上却是不能拒绝的。 无奈之下,崔士谦上表在邺城登基的元氏皇帝元朗,说南阳这边秋收尚未结束,暂时无法调遣民夫运粮。只能等秋收后,再派兵前往睢阳。 高欢的本意就是敲打一下崔氏众人,看到这帮人服软了,高欢也很“大度”,同意了崔士谦的要求,反正在他看来,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崔士谦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这天,崔士谦也没什么公务,撇下亲随,到城中一处幽静的宅院里看望他那回娘家的长姐崔兖猗。 崔兖猗早年嫁给邢逊(邢杲他们家的人),邢逊河北邢氏出身,母亲乃是元纯陀,北魏任城王拓跋云第五女。邢逊虽然出身很高,仕途却不算顺利,还因为元颢的事情被牵连罢官,近期才起复。 然而,此人官没做多大,贪财的本事倒是一流,来府上求办事的人络绎不绝,送礼的财帛堆满了府库。 崔兖猗很讨厌容貌丑陋,极度贪财的邢逊,再加上对方嫌弃她四十多岁年老色衰,索性这位家里后台很硬的夫人直接回了娘家,暂住宛城,根本就不回邺城邢宅了。 “阿谦近日眉头不展,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崔兖猗一边在院子里浇花,一边头也不抬的问道。 “贺拔岳要我在宛城易帜,高欢要我出兵青徐,都是凶险异常的事情,我岂能安心啊。” 崔士谦长叹一声,将最近发生的事情长话短说了一番。 长姐如母,平日里他便是最尊敬自家这位大姐,当年嫁到邢家,就是当年崔氏这一脉的权势名望远不如邢逊的父亲,祖父。 他们的父亲崔楷为了巩固权势,故而将女儿嫁到邢氏。老实说,他们家亏欠崔兖猗太多。崔兖猗的几个妹妹就嫁的很好。 “那你打算怎么办?” 崔兖猗慢悠悠的问道,一点也不慌张。 她在邢氏就经历过不少大事,比如洛阳丧乱,陈庆之北伐等等。其中还包括邢逊投靠元颢,事后又去找高欢求官,到如今四处敛财的事情。 可以说崔兖猗到现在都没挂掉,足以见得她的运气强悍得离谱。 “求人不如求己,既然刘益守指望不上,那么做两手准备亦是不迟。阿姐就不要回邺城了,万一有什么不好,我们一起走。”… 崔士谦慎重的说道。 要是这次崔氏真有什么变故,崔兖猗在邺城绝对跑不掉。 “其实吧,冯夫人说得没错。事关重大,我们空口白话,确实很难取信于人。” 崔兖猗微微点头说道。 “可是,我总不能背后捅高欢一刀,然后拿着宛城去投靠贺拔岳或者刘益守吧?” 崔士谦压低声音询问道。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举州投靠是一回事,立马捅旧主一刀则是另外一回事了。后者就是典型的白眼狼,新主也要防着一手。 “怎么说呢,阿谦这是关心则乱。要诚意我们也是有的,就看阿谦你是怎么想的。是投靠关中呢,还是投靠梁国。” 崔兖猗看着崔士谦的眼睛问道:“这两边谁能使得上力气,你嫁个妹妹过去就可以了。” 嗯? 崔士谦一愣,对崔兖猗的脑回路还没理解透彻。 “嫁妹妹?” “不错,谁能真正帮得到崔氏,我们就嫁个妹妹过去以示诚意!” 崔兖猗不愧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脑子转得快,心也足够狠! “但一定是要能真正帮得到崔氏的人。” 崔兖猗担心崔士谦嫌她凉薄,特意强调道。 这种思维很好理解,当年她就是为了家族,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才嫁给现在那个又丑又贪财的夫君。既然自己都可以牺牲,那家里的小辈们为什么不能牺牲呢? “如果说真正能帮得上崔氏的话,那只有刘益守了。” 崔士谦十分笃定的说道。 原因倒不是贺拔岳那边有什么问题,而是从地理上说,哪怕现在贺拔岳占据了汉中,要从关中出兵支援南阳,这可比从襄阳出兵支援南阳要难太多了! 从关中出兵,光用兵的补给线,就长得没有边界,一着不慎,翻车的可能性极大! 无论对方说得多么天花乱坠,地理上的劣势,是无法用语言来抹平的,这是很现实的选择。 “刘益守么……这个名字似乎很熟悉啊。” 崔兖猗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诶?这是不是梁国在两淮的那个驸马么?” 崔兖猗像是想起什么一样。 “何止,现在已经是吴王了,掌控了建康的大权,在南面的地位,就算跟邺城的高欢不一样,也差不多少了。” 崔士谦无奈苦笑道。 崔兖猗终究还是个妇道人家,对军国大事了解得极少。如今说起刘益守这个人,你可以看不起他,但你绝对不能忽视他的存在。 “年轻么?” 崔兖猗笑着问道。 “二十来岁,不到而立之年。” 崔士谦想了想说道。这个刘益守,真是年轻得让人有些害怕。 “那还好。” 崔兖猗松了口气,这总算不是把妹妹推火坑吧。 “如今字待闺中的,只有崔瑶兰、崔凤华、崔稚烦三人而已。崔稚烦乃妾生女,崔凤华才八岁,所以就只有……”… 崔士谦扳着手指头数了一下,眉头紧皱。 崔稚烦肯定是不行的,妾生女在家里没有分量,嫁出去亦然。太小了的也不能嫁人,只有崔瑶兰是合适的。 然而此女本来很早就要嫁人的,结果因为尔朱荣在洛阳大开杀戒,乱兵把她未婚夫,范阳卢氏的卢柔给宰了。 如今丧门星望门寡的名声在外,再加上崔瑶兰体弱多病,也就养在家中,并未提及嫁人的事情。把这个病秧子外加丧门星的嫡女送给刘益守,这是真的有诚意么? 还是某种程度的羞辱? 崔士谦和崔兖猗对视一眼,都长叹一声。果然,世间就没有那么好的事情。 “要不,送崔凤华过去吧,虽然才八岁,但养几年也就好了……” 崔兖猗咬了咬牙说道。 崔瑶兰其实并不合适刘益守,主要是望门寡克死夫君这种事情太那啥了。当初洛阳城内死了一大堆北方世家的人,卢柔死得也不算稀奇。 但坏就坏在他跟崔瑶兰是有婚约的。 “罢了,这件事我问问她吧。” 崔士谦叹了口气,其实他还是希望崔瑶兰快点离开家的。毕竟,姑娘大了真不能养在家里。当年崔瑶兰订婚的时候是很小的,甚至小得有点过分了。 但时至今日已经过去六七年,按现在的标准看,她可一点都不“年轻”了。 “不,我去问吧。毕竟很多感受你不知道。” 崔兖猗叹息一声继续说道:“我是过来人,她肯定能听进去的。” 是这样么? 崔士谦感觉崔兖猗不太了解自己的妹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任何一个开朗的女孩被憋了六七年,头上顶着丧门星的帽子,都会变得极端偏激的。 但他也确实没什么别的好办法了。 …… 对于崔士谦等人来说,刘益守的态度或许很重要。但对于刘益守来说,南阳的事情,不过是寻常而已。无论崔士谦等人是什么态度,对于南阳,刘益守都是志在必得的。 在家中跟妻妾们温存了三天,又把寿阳的事情给杨愔交待清楚了以后,刘益守就带着王伟水路前往襄阳了。 “主公,崔氏现在的日子肯定不好过。萧纪已经向朝廷上表,支持萧欢登基继承大统。他丢了汉中,蜀地也不安稳。 贺拔岳占据了汉中,要攻略南阳,也就一步之遥而已。只怕这崔氏来求援,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刻。” 王伟并不知道贺拔岳给崔氏写信的事情,但从很多迹象可以看出些苗头。 比如说关中来的斥候,从汉中出来就前出到很远侦查,似乎有染指南阳之心。 见刘益守在船边安坐垂钓,王伟急切的叹息道:“主公!如今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高欢,说不定还会有关中那些人。 从关中经商回来的商贾,都说关中这几年大旱,年景都不怎么好,土地贫瘠。饱暖思银欲,饥寒起盗心啊!贺拔岳他们想攻占南阳的心思是很迫切的,饿极了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啊!”… “好了好了,我知道的。你看,鱼都吓跑了。” 刘益守无声叹息,示意王伟稍安勿躁,不要想太多了。 “南阳西接汉中,北连洛阳,东通河南,乃是襄阳北面的屏障。能占据这里不难,难的是在这四战之地站稳脚跟。我们一旦入主南阳,定然会引来高欢与贺拔岳等人的觊觎。 从好的方面说,为将来攻克洛阳打通了道路。但是从不好的方面说,实际上也是跟当年赵国长平之战前的态势一样,以后很难有安稳日子了。”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入主南阳,代表着他正式加入争夺天下的热战之中,再也无法躲起来喘息。 “将来,我们要长期耕耘襄阳、南阳一线。要不然,我们不去占,贺拔岳和萧绎这样的人就会去占,以后,还要你多费心了。”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 他一提鱼竿,上面鱼钩上的鱼饵已经被吃掉,却连半条鱼都没有。 “主公身上王者之气太重,鱼儿都不敢接近了。” 王伟开口揶揄道。 “随你怎么说了,反正我就是钓不到诶!” 刘益守摆了摆手,心情很放松。 如今尔朱荣麾下慕容绍宗在晋州攻势凶勐,高欢亲率大军去救援,正是夺得南阳的大好时机。如果错过这个节点,下次再下手就难了。 敌人不会等你完全准备好一切再动手的。 一路轻车简从的来到襄阳,还未进城,就看到杨忠带人出来迎接! 刘益守是采用“蚂蚁搬家”的方式,往襄阳城运兵的。每次五百人,几艘船,又不显眼。等人到了地方后,再让杨忠来整训。 如今出自两淮的那些老卒,还有尔朱残部里面挑选出来的敢战之士,都集中在襄阳。不仅有可以野战的精锐步卒一万,还有三千骑兵屯扎于襄阳以南。 独孤信本部人马五千,再加上征发荆襄和江陵等地的辅兵三万人,足以发动一场局部战役了。为了夺得南阳,刘益守这次可谓是下了血本,青徐那边尽是虚招。 就连于谨军中的精锐,也有很大一部分被抽掉到这次的野战军之中,可谓是集中了军中精华。 得亏是吴兴那边的豪强无须镇压,要不然一打起来,于谨那块绝对会露馅的。 “主公,一切准备齐全,可以对南阳用兵了!”杨忠激动的对着刘益守拱手说道。之前一直往荆襄调兵,杨忠就猜到肯定要打襄阳,后面果然如他所想。 “对了,这次赏了你几个萧纲的妃嫔,有没有怀上的?” 刘益守揶揄杨忠问道。 “呃,回主公,末将已经将她们送人了。” 杨忠不好意思的说道,这种搞法实在是不给刘益守面子,但是他也没办法。 “噢?有这种事?” 刘益守一边走一边好奇的说道:“你夫人吕氏,好像也不像是刻薄之人,难道还容不下几个妾室?” “主公有所不知,事情刚刚相反,在下是担心有人反客为主,鸠占鹊巢啊!” 杨忠的夫人一直不怀孕,现在已经成为一块心病了。萧纲的妃嫔家中都是非富即贵的,若是有孕在身,吕苦桃这主母的身份就难保了。 不得不说,杨忠对他夫人还真是重情重义。 “唉,下次这种事情你就早说嘛,何苦我枉做恶人?” “请主公见谅,在下亦是没有办法。” 杨忠羞愧的说道。 “那些都不提了,我让崔冏给你夫人瞧瞧身体,诊治一下。这次南阳用兵,你可要好好努力一下哦。” 刘益守拍了拍杨忠的肩膀殷切说道。 “请主公放心,末将已经完全准备好了!麾下将士都等着建功立业呢!” 一听到要打仗,杨忠双眼放光,知道自己机会来了。 “嗯,走,去府衙。” 刘益守对着一旁的王伟招了招手说道。 群里有人讨论最近一段剧情,我澄清一下 首先,看书要仔细,这两天更新晚,是因为白天查了很多资料。 崔士谦一家人的立场,本身就跟高欢不是一路人。历史上这一家就是跟着贺拔胜去了西魏。而且他还短暂在南梁呆过,也确实镇守过南阳。 这家人嵌入剧情毫无违和,不存在说扭曲人物历史背景之类的。他们就是高欢政权里面实实在在的反对派。 其次,崔氏目前的立场,没有说要把南阳献给刘都督或者贺拔岳,他们只是希望通过台下的手段(送女),保证自身的独立性。 难听点说,如果事不可为,拖一天算一天。 所以,送女是常规操作,崔氏也不心疼。但是他们从来没有主动就范倒贴的心思。这个要看明白,人家不是上来就白给的。崔氏是希望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刘都督能出兵南阳,跟高欢的人马打个你死我活。他们依旧可以保持相对独立性,不过是换一面旗帜罢了。 这又是属于另外一个层次的斗争,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 南阳的争夺,不是拿下宛城就完事了,前前后后很多篇幅,慢慢看就是了。剧情我都是查了很多资料挖掘的,没看上去那么简单。 《都督请留步》群里有人讨论最近一段剧情,我澄清一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26章 既然是自己人,当然要往死里坑 崔士谦的老爹崔楷活了五十岁,但他是死于战乱,其实一直在带兵,身体都非常硬朗。 他的夫人,是陇西李氏出身,北魏吏部尚书、荆凉兖并秦相雍冀定九州刺史、司空公李韶之女。身体也很好,孩子一个一个的生,甚至可以用儿女成群来形容。 因此长女崔兖猗和倒数第二个女儿崔瑶兰的年纪,足足差了将近二十岁!长姐如母,这句话真不是说说而已,按年龄算,崔兖猗足以当崔瑶兰的母亲了。 崔兖猗原以为崔瑶兰会毫不犹豫的答应这个“不太过分”的要求,没想到对方却断然拒绝!这不由得让牺牲自己婚姻成全家族的崔兖猗心中异常不爽! 凭什么当年我可以忍辱负重,现在你就不可以呢?你还是个望门寡呢! “妹妹要以家族为重。如今需要你为家里站出来了。” 崔兖猗面色不虞的说道。 “阿姊想去,自去便是,何苦为难妹妹?” 面色恬静淡然的崔瑶兰显然不吃崔兖猗那一套。这几年来头上顶着“丧门星”“望门寡”的名头,她已经受够了。 崔瑶兰的容貌是极美的,只是眉间一股抑郁之色挥之不去。双目无神,好像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了一般。 “我若是能去,何苦为难你?难道你想让凤华去么?她才八岁,她出生那年父亲就去了,你是看着她长大的,你难道忍心她去么?” 崔兖猗这么说,崔瑶兰顿时没话说了。自己这个妹妹很懂事听话,她才八岁,身家清白,可以有很好的人生,难道现在就去给人做妾? 自己这些年为什么还处于“守寡”的状态,崔府里人人都明白。够资格娶她为妻的,人家嫌弃她克夫。不够资格的倒是愿意高攀,可崔氏又看不上了。 “罢了,那我便去吧。崔家毕竟生我养我。” 崔瑶兰轻叹一声,勉强答应了崔兖猗。她知道自己如果不答应,妹妹崔凤华一定会顶替她去的。为了家族的前途,没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 一个八岁的孩子,居然要承担如此重担,想想还真是可怕。 “阿姊还需要妹妹我做什么吗?”崔瑶兰压着内心的不满询问道。 “不需要不需要,你……只要去那里就好了。”崔兖猗连忙否认道。万一自己这个妹妹想不开要出家,她拦得住么? “如此,那便一切依阿姊的安排吧。” 崔瑶兰对着崔兖猗弯腰一拜,似乎是有送客的意思了。 崔兖猗狼狈的退出厢房,把门带上后,如释重负。 要是可以的话,谁愿意去做这个恶人?世家生存的游戏规则就是如此,甚至可以说,世家中的女人,本身就是用来联姻的工具! 崔氏,需要一个在关键时刻能帮得上忙的人!而绝不是要投靠哪一边!如果只是为了投靠,多的是办法“示之以诚”,但那并不是崔氏想要的东西!… 寄人篱下,难免受制于人。被高欢控制,和被贺拔岳或者其他什么人控制,区别真的很大么?崔氏想做的,无非是在乱世中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从这点上来说,她跟崔士谦都没做错! …… 襄阳城的府衙书房内,刘益守刚刚写完一封信,将其交给王伟说道:“你看看词句如何。” 王伟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完,随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主公在信中说我们已经到了襄阳,并且雄兵在侧,难道不怕崔氏将这个消息告诉高欢么?” 王伟有点奇怪,刘益守好像就吃准了崔氏的人不会吭声一样。 “人人都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崔士谦若是把这封信交给高欢,岂不是在给自己手脚都捆上绳索?这崔氏不老实,竟然还打着驱虎吞狼的算盘,其心可诛。” 刘益守冷笑一声,前两日崔孝芬派人送来一封十万火急的信,信中就说崔士谦一房的人,似乎收到了关中那边的消息,有意把南阳献给贺拔岳作为进身之资。 崔孝芬和崔士谦算是同族同枝,都是二房的人,他打听到这个消息不奇怪,甚至很有可能是崔士谦写信给崔孝芬求援而探听到的。 “主公,如今天下大乱,哪里还找得到老实人呢?” 王伟忍不住揶揄了刘益守一句。 “不过,主公这封信要得。正好威慑崔士谦等人,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闹着玩的!” 襄阳出兵攻打宛城,那可真不要太顺路了。沿途有河道有平原,唯独没什么天险。刘益守写信给崔士谦,明面上是“表达善意”,实则警告对方:我可不是那种没有原则的“舔狗”,你当“绿茶”也给悠着点。 这封信足以打消崔士谦心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空手套白狼,一句话就给你出兵对抗高欢,那真是想太多了。 有能力去做,但是依然按兵不动,这便是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 “那可不是么,让他们掂量一下自己玩火的后果。”刘益守并没有否认王伟的看法。 王伟抚掌大笑道:“那确实啊,怎么说我们也入主建康了,把我们当猴耍,可要想想怎么承受我们的报复。主公告诉他们襄阳这边的状况,崔氏估计要作出决断了。” 一般来说是这样,可谁会眼睁睁的放弃手中的权力呢?这次崔氏哪怕要自保,恐怕也得给高欢表示一下“诚意”,那岂能是说句话写封信就能解决的啊! 可以这样说,既然贺拔岳盯上了南阳,崔氏又不愿意彻底依附高欢,那么他们在夹缝中求生的结局就已然注定。 要么粉身碎骨被人吞并,要么大出血以后勉强维持着半独立的状况。想全身而退,几乎没有可能了。这也是高欢为什么对不依附自己的崔氏有恃无恐的重要原因。 “对了,通知杨忠,准备好开战的准备,干粮要提前备好。… 另外写信给杨愔,寿阳那边秋收后,所有壮丁都要参加军训,为期三十天! 一旦需要增兵,那边要随时准备好。 这回吞不下南阳,我就在襄阳住着不回去了。” 刘益守面色坚决的说道。 王伟心领神会,双手拢袖对着他深深一拜道:“拿不下南阳,则建康必乱,主公所言极是。属下本以为主公还有退却之心……是在下的过错。” “放心便是!要是输了再回建康,保证某些不开眼的世家中人跑出来骑在我头上拉屎。我就是要让这些人都无话可说,然后把绳索收紧,一个个把这些人揪出来。” 刘益守紧紧握住拳头说道。拿下建康,只是一个开始,后面的路还有很长。这南阳郡就是最关键的一步。 …… “人已经到襄阳了么?” 书房里,崔士谦感觉手中的信有千金重,他将信纸递给弟弟崔訦,沉默不语。 在信中,刘益守说自己已经在襄阳,并且屯扎了数万精兵,无论是高欢来了,还是贺拔岳来了,都足以击退他们,保护南阳。 还说自己麾下崔孝芬乃是重臣,既然他和你们是同族同宗,那自然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一旦南阳有事,襄阳数万虎贲就会朝发夕至前来解围。 客气是很客气,恭敬也很恭敬,甚至辞藻都很华美。然而,除了隐隐的威胁外,其他靠谱的承诺一句都没有。 像什么“数万虎贲朝发夕至前来解围”这样的话,只能哄骗三岁小孩。倒是刘益守本人就在襄阳城,并且还屯扎不少精兵,是一个值得的动向。 或者说,这句话就是眼前这封信的唯一有效内容了。 “这封信,等于是啥也没说啊。” 崔訦不满的叹息道。刘益守果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满口答应得好好的,但就是隔岸观火,一句承诺保证也没有。 “刘益守只是在告诉我们,他有能力出兵夺取南阳,仅此而已。” 崔士谦冷冷说道,崔訦瞬间就不说话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你有必要说那么直接么? 崔訦也叹息一声道:“真要把妹妹送过去啊,你也真是狠心,她已经很可怜了。” “我也想替她去,可是你看有这个可能么?” 崔士谦无奈苦笑道。 “说得也是。只不过那个望门寡,会不会让刘益守恼羞成怒呢?” 崔訦有些疑惑的问道。 这种迷信的事情,不止是有人信,甚至可以说是某种不成文的社会风俗了。不可明说,但大家都忌讳。 “只是妾室而已……今日便让她启程去襄阳吧。” 崔士谦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崔訦觉得自家大哥有点假惺惺的,真要是不舍得,又何必玩这么一出?果然,个人的幸福,终究是抵不过家族的利益。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本身崔氏在南阳依附于高欢,就是处于一种恐怖平衡之中。如今,平衡似乎要被打破了。… 几天后,崔氏的人将崔瑶兰送到襄阳,刘益守去江陵跟萧詧谈事情去了正好不在,王伟将人接到了暂居的别院。 崔士谦嫡出的妹妹,望门寡,好几年都没嫁出去……崔士谦的回复,就是送来了这样一个“大龄女”。负责接人的王伟差点把肺气炸,直接“退货”! 刘益守提拔他于微末,二人君臣相得,合作无间。刘益守对王伟来说不仅仅是上级那么简单,还是自己的媒人和好友。 崔氏的行为,不仅是在打刘益守的脸,更是在打他王伟的脸! 关键时刻,来襄阳担任军医官的崔冏将王伟拉到一边劝说道:“女人是主公的女人,哪怕不好,也要主公来说,你是不能越俎代庖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将来这女子得势,把你记恨上了怎么办?是非曲直主公自有判断,你把人送到主公那边就好了,何苦枉做小人? 主公是何等样人难道你还不明白么?他又怎么会做事没分寸呢?” 如今崔冏也早已成家立业,在寿阳安家。他深知女人不讲道理的时候就会变得很偏激,被女人记恨上,是一件很不智的事情。 这位崔氏女是嫡出,而且还是崔士谦的妹妹。你要是“退货”,而且刘益守连这位的面都没见过,那样的话到头来得罪的可是一堆人! 无论如何,让刘益守见个面,再做定夺也是不迟的。 听完这番话,王伟吓得一身冷汗,对着崔冏千恩万谢之后,连忙将崔瑶兰好好安顿,然后匆忙赶往江陵向刘益守禀告此事。 …… “姑父既然要出兵,本王一定会鼎力支持的。” 江陵城府衙书房内,萧詧一脸笑容的给刘益守倒酒说道。 “江陵偏远,等夺得南阳后,我便上书朝廷,将你的封地改在丹阳,靠近建康也好时常跟天子走动一下。” 刘益守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眯眯的说道。 “当真?” 萧詧激动的握住刘益守的双手不放,双眼放光,激动得不行! “对,让你兄长萧誉坐镇江陵即可。” 刘益守微微点头,那笑容看起来人畜无害,十分亲切。 “实在是太感谢姑父了!” 萧詧情不自禁的站起身,在书房内来回走动。刘益守就这样安静的,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封地改在丹阳是什么意思呢,从实质上说,能拿到的供奉微不足道,远比在江陵少得多,几乎就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封地。 丹阳是梁国的“直辖市”,就在建康南面。封地在这里,好处不在于一针一线的多少,而是建康一旦有事,丹阳的藩王可以在第一时间带兵入台城掌控局面! 只要是有这个必要! 所以说刘益守的提议,与其说是改封地,倒不如说是看好萧詧将来登基继位! 一旦萧欢不在了,封地丹阳郡的萧詧,便可以直接上位!而不会像萧绎一般,因为湘州地处偏远,行军路线太长而错失登基的时机。 刘益守刚才的表态,可谓是意味深长。 “作为萧氏的驸马,在下一直都是把萧家人当自己人的。哪怕是如萧绎萧纶之流,在下亦是没有痛下杀手。 作为天子的兄弟,将来居住建康附近,也是常理,怎么能一直在偏远荆襄呢。” 刘益守感慨的说道。 “姑父所言极是!这次姑父要出兵南阳,本王定当竭尽全力,姑父要什么,本王就给什么!” 萧詧拍了拍胸脯,表示自己绝对跟刘益守一条战线。 “嗯,不妨给你兄萧誉写信,让他也出出力。将来他要入主江陵的,虽然大家都是自己人,也不能说不出力就得好处,是这个道理吧?” 刘益守笑着问道。 “姑父所言极是,想来二哥也是很想到江陵来的。” 萧詧开心极了,没想到自己心里盼望的事情,居然如此轻易就实现了。 第427章 毫无短板的六边形望门寡少女 王伟心急火燎的赶到江陵城后,找到刘益守,告知了崔士谦派人送妹妹过来的事情。 “崔士谦把他妹妹送来做什么?” 回襄阳的船上,刘益守一脸疑惑的问道,有点不明白崔士谦这是个什么操作。 “这种事情嘛……主公难道还不明白么?”王伟一脸“男人都懂”的笑容,崔士谦想做什么,不说也罢,左右不过那点事嘛。 “我倒是希望他们能玩出点新花样来,没想到还是老一套。” 刘益守叹了口气,刚刚跟萧詧说好让对方出钱出粮的事情,没想到崔士谦就搞出这么一茬来。 “要不,直接送回去吧。” 刘益守懒得去哄妹子开心,如果别人送个女人他就要收下,估计要建个皇宫才能容得下。建康城内王谢那帮人就想送女,被刘益守严词拒绝了。 “这女人可不好拒绝,望门寡,扫把星,要是送回去了,指不定崔家得把责任都推她身上,不自尽也要自尽了。” 王伟无声叹息,他知道刘益守心软,在那些无所谓的事情上,从来都不苛求于人。 “这么说,可就送不回去了呢。”刘益守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属下去查了下,当年她的未婚夫是卢柔……” “不用说了,这人是我杀的。” 刘益守说出了一个让王伟震惊的事实! “主公是说……” “没错,当年在洛阳,他是临淮王元或的亲信,而元或就是尔朱荣必杀名单上的一员,包括他的亲信也一同被杀,那些人里面,就有卢柔。我非常确定。”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当初他拟定的名单里面只有元或一人,但尔朱荣“过滤”了一遍后,就加上的元或的子侄,以及亲信,其中就有卢柔。 之所以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是因为这个名字有点“娘们”。说不定跟此人还有一面之缘呢,谁知道呢,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刘益守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光阴似箭,岁月如梭。 “自己挖的坑,终究还是要自己来填才行啊。”他喃喃自语的说道。 “主公说啥?” 王伟一阵错愣,不过是个崔氏女而已,刘益守犯不着这么大反应吧。 “我是说,这个女人,不会影响我们攻略南阳的计划。” 刘益守十分肯定的说道。 “哪怕把崔氏的人坑死,也不眨眼,对么?” “那是自然。” 刘益守微微点头,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面,他异常大度宽容,但在性命攸关的大事上,他不仅冷酷无情,而且行事果断利索。 “为了讨好一个女人,而不顾麾下将士的安危,不顾家乡父老的死活,不顾天下百姓的福祉。这是行小善而作大恶,一人笑而百家哭。 萧衍就是这样的人,拿天下人的苦去堆积宗室子弟们的乐,以至于国家萎靡不振。已经有萧衍这个前车之鉴就行了,犯不着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这位崔娘子遇到主公,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王伟忍住笑,不知道要如何评价刘益守这番话。 “那谁知道呢?当初我手上沾满鲜血,焉知那些杀的人里面有没有无辜之辈?” 刘益守略有心虚的伸出手在河水中洗了下,就好像是要洗掉双手上并不存在的血腥味一般。 …… 回到襄阳城,刘益守第一时间就回到临时居住的院落,见到了那位“望门寡”少女崔瑶兰。 刘益守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女人真的好“平均”啊! 面容在刘益守妾室里面不算最拔尖的,但也是中上水平。身材不算是特别高挑,但看上去很文静纤弱。下半身不算特别高,稍稍外露的腿型却不错。 崔瑶兰外貌的方方面面,给人感觉就是很协调,比如说胸和腰的比例就刚刚好,不多不少。单独把她的某一方面拿出来跟人比都是比不过的,但是综合起来看,就是很不错的一个美人了。 虽然表情方面稍微冷澹了些,似乎无悲无喜的样子。不过也没有那种很厌恶恼怒的表情。 王伟小心的退出书房,留下刘益守和崔瑶兰二人。 “其实,在回来的路上,我本来是打算派人送你回南阳的。” 刘益守感慨说道,给崔瑶兰倒了一杯温热的果子饮。 见对方不说话,刘益守继续说道:“但是我想了想,以你的经历来说,送你回南阳,与逼死你没有什么区别。无冤无仇,我要是这么做就很过分了。所以你觉得我应该用怎样的方式与你相处呢?” 刘益守看着崔瑶兰的眼睛问道。 “妾身仰慕刘都督文韬武略已久,愿意自荐枕席为妾室,无有其他念头。” 崔瑶兰照本宣科的背诵着临别前崔士谦教的那些话,咬着嘴唇,低着头不敢看刘益守。 呃,她倒不是怕这个人,来之前她就把所有的事情都想通透了。做妾嘛,不就是那些事情么?终究不会饿着累着啊。 只不过此人真的太俊朗了,崔瑶兰长这么大没见过如此神仙容貌的男子,实在是有点不敢多看。 关键是,来之前她老哥崔士谦没说呀!要是早说的话,自己这一路上倒也不必提心吊胆会遇到个膀大腰圆之辈了。 “行了行了,别背了,你这是骗人都不会。说的那些话,先把你自己说服了再来说服我啊。” 刘益守摆了摆手,崔瑶兰瞬间不说话了。其实她也觉得演戏很累,只是没办法而已。 “如果我送你回去,你兄长会认为你得罪了我,绝对饶不了你。 如果我把你送给我的手下,你兄长会认为我在羞辱他。 如果我把你随意安置,不闻不问,你兄长知道后会认为你没有努力讨好我,他有可能把你妹妹什么的再送一个过来。 如果我宠幸你,你又会觉得别扭,毕竟我们素不相识,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初次见面。 你觉得我应该如何跟你相处?” 刘益守说了一大串,停下来看崔瑶兰要如何回答。 “我也……不知道。” 刘益守已经把能说的话都说完,崔瑶兰无话可说了。 忽然,刘益守伸手去摸崔瑶兰额前的留海,后者下意识的微微躲闪,却又强作镇定的稳住身形,任由着对方粗糙的大手抚摸自己的额头。 “你看,言语会骗人,但身体的反应不会骗人。你脸上就差写着视死如归四个字了。” 刘益守摊开双手,微笑道:“先在这里安顿下来吧。有些事情,不是你可以参与其中的。”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转身便离开了,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崔瑶兰松了口气,刘益守这个人,其风度谈吐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来之前的预计,更不要说他那容貌,真是任何女人都难以开口去拒绝。 可是,如果她来这里只是简单的做妾,那就太小看她兄长崔士谦了。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事情,才是关键。 然而,崔瑶兰发现自己对刘益守竟然一无所知。 …… 夜里,起了大风,带着寒气与霜露,异常刺骨。 崔瑶兰躺在床上冷得瑟瑟发抖,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仆从们并不在乎她,自然也没人来给她加被子。 忽然,房间门被拉开,有个黑影慢慢的走了进来,用火折子点燃桌桉上的油灯。厚厚的一床毛毯就那样丢在她身上,崔瑶兰睁开眼睛,看到刘益守正在给她加被子。 一时间,她觉得眼睛有点酸涩,想哭出来又觉得嗓子是沙哑的,完全发不出声音来。 “冷的话,还是得神器热水袋才能过下去啊。” 刘益守感慨了一声,将怀里用瓷器做的,里头装满热水,外面套了一层皮裘的“热水壶”放到了崔瑶兰的被子里头。 “科技改变生活哦。” 刘益守对着完全呆住了的崔瑶兰眨了眨眼说道。他的脸上带着顽皮的笑容,和白天的不怒自威判若两人。 “你怎么会知道我怕冷呢?” 崔瑶兰用被子遮住脸,小声的问道。 “因为我也冷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将手伸进崔瑶兰的被子里。碰到那个暖烘烘的“热水壶”,他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说道:“冬天赖在床上不起来,再抱着一个热水壶,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啦。” “刘都督……阿郎真是个有趣的人。” 崔瑶兰带着羞涩说道,并未介意刘益守将手伸进自己的被子里。 “一点也不有趣,说是个可怕的人才对。” 刘益守将手抽出来,坐到床边,轻轻抚摸着崔瑶兰的秀发。这一次,她没有反抗,很温顺的任由着对方来抚摸自己的长发。 “你的未婚夫,是我杀的,应该说,是我七年前的时候,带着人去抓走的。” 听到这话,崔瑶兰有些懒散的身体立刻就僵直了,甚至还有些哆嗦! 她很难想象如此俊朗温和的人,会说出这样一个事实。 “当初,我奉尔朱荣之命,在洛阳城内搜捕朝廷重臣还有他们的亲信。当时拟定了一份名单,其中,初稿是我写的,卢柔是后来尔朱荣加进去的,但最终人还是我去抓的。 如果你要怨恨这些年的受到的苦难,大概可以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我一生行事只问本心,并不觉得亏欠于谁。唯有那一次,或有无辜之人死于我手。” 刘益守满是遗憾的说道。 “那些事情,都过去了。” 崔瑶兰长叹一声,双手将刘益守抚摸自己头发的手抱在怀里。 “如果我今夜扔下被子就走,你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没有魅力,对男人毫无吸引力?” “大概有点点……诶?” 崔瑶兰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 “你看是这样吧?所以我说不知道要怎么跟你相处,因为你以前受了那么多委屈,我不想再伤害你。” 刘益守对着崔瑶兰眨了眨眼说道。 “阿郎真是……”崔瑶兰无言以对,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就像是个深坑一样,自己已经跌下去,连叫救命的力气都没有了。 “明天起来,给你兄长写封信,就说我深夜入你闺房,与你相谈甚欢,亲密无间,坦诚相对。这样,你就可以松口气了吧?” 听到这话,崔瑶兰一脸古怪,因为她发现如果真这样写,貌似都是写的“事实”,只是会给崔士谦无限遐想。 “确实是可以松口气了。” 崔瑶兰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眼中也有了希望的神采。 “你看,多笑一下就美了,不是么?” 刘益守将手掌从对方怀里抽出来,意味深长的看了这位崔娘子一眼。对方好像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冷澹。 “好了,快睡吧。” 刘益守站起身就要走。 “阿郎……不睡一起么?以前还没有男人碰过我。” 崔瑶兰壮着胆子询问道。 “你在说什么胡话!” 刘益守忍不住低声呵斥道。 崔瑶兰面色一僵,却听刘益守继续说道:“睡一起我怎么忍得住,我又不是宫里的阉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崔瑶兰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似乎这六七年来所受的委屈都随着笑声飘散而去。 “好了,信记得写啊,不然我要打人的,我凶起来可厉害了。” 吹灭油灯,刘益守自顾自的走出了房间。 等他走后,崔瑶兰慢慢的将被子盖住自己的头,脸羞臊得红到了耳根。今夜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她似乎都说了。 …… 几天之后,王伟拿着字迹娟秀的信纸,反复看也看不出什么暗号啊,隐喻啊之类的东西。 “你让崔娘子写信,她就真按你说的写了?” 王伟难以置信的问道。 这封家信充满了小女儿家的浪漫情怀,说了刘益守不少好话。崔瑶兰不愧是世家女子,哪怕不能吟诗作对,写写信还是高出普通人一大截的。 很显然,在被压迫的紧张情绪下,是写不出如此抒怀的家信的。崔瑶兰的信,虽然没有一个字说自己在这边过得很好,但字里行间里却全是从前看不到的个***。 是个人都能看出她现在状态很不错。 “她的信,写完了。现在该你写信了。” 刘益守面带微笑说道。 “好的主公,信要怎么写呢?有崔娘子这封信,感觉我们已经不需要再去跟崔士谦写信了。” 王伟恳切的说道。凡事过犹不及,两封信放在一起对比,就很容易引人怀疑。 “谁说是要给崔士谦写信啊,我似乎刚才没有说这话吧?” 刘益守询问道。 王伟一愣,刚才刘益守好像确实没说给崔士谦写信。 “那主公的意思是……” “当然是给高欢写信咯。告诉高欢,崔士谦暗通贺拔岳,打算以南阳为跳板,攻打洛阳。” 刘益守的话,如同钢钉一般,钉在王伟的心头。 “主公刚才是说……” 王伟舌头都大了,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当然是给高欢写信咯,有什么问题吗?”刘益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第428章 说最狠的话,装最孬的怂 月儿高挂,夜色如水。 襄阳城内刘益守所居住的别院,某个人正在卧房内哄新纳的妾室喝药。 “把药喝了吧,调理身子的,以后每天你都要早期锻炼,跟我一起做引体术。” 刘益守将药碗递到崔瑶兰面前。 后者面色微红的接过碗,喝了一小口,瞬间就有刺鼻的味道充实着口腔,让人难以呼吸。 “好苦啊。” 崔瑶兰可怜巴巴的看着刘益守。 “良药苦口嘛,这段时间都要喝的。医者如父母,崔冏平日里办事还是很牢靠的。他的药方不会错。” 刘益守劝说道。 “你又不喝,说风凉话呢。” 崔瑶兰小声娇嗔道。 “来,我喂你喝。” 刘益守让崔瑶兰坐自己腿上,用小勺一点点的喂药。 心里甜的时候,好像再苦的药也变得不苦了。崔瑶兰喝完药,眉眼里带着一丝春意,羞怯看着刘益守,眼波流转,不由自主的靠在对方身上,好像刚才喝的是房事助兴的药一般。 当初羊姜来的时候,刘益守对她很“客气”,两人几乎是一年之后才行房。可是对于崔瑶兰,刘益守却一点都不客气,崔瑶兰来襄阳的当天,刘益守就解开了她的心结。 随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们很默契自然的就把该做和不该做的事情全办完了,根本用不着王伟来提醒。 “现在深秋了,一天比一天冷,妾身一个人冻得睡不着呢。” 崔瑶兰媚眼如丝的说道。 “我抱着你睡,那就不冷了嘛。” 刘益守心领神会,将崔瑶兰拦腰抱起就往床边走去。郁郁寡欢了六七年的崔瑶兰,如今就像是老木头房子着了火一般,怎么样都扑不灭,并没有世家女该有的矜持。 她已经很能适应妾室的角色,并且还乐在其中。宁为英雄妾,不做凡人妻,看来在这个年代还是很有市场的。 “把灯灭了嘛。” 崔瑶兰喘息着呢喃道。 “点着灯才好呢,你这么美,熄了灯就看不到了。” 刘益守不想说话,只想用“身体语言”来表达心想的东西。 “阿郎,你好坏呢。” 崔瑶兰娇笑道,脸上满是迷乱陶醉的表情,紧紧抱着刘益守不放开。房间里很快就传出了快乐的音符。男欢女爱,人伦之乐,不外如是。 厢房门外,王伟手中拿着一份最新的战报,隐约听到房内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敲门。想了想,还是识趣的走开了。 王伟的情商多少还是比源士康要高点。 刘益守确实可以的,一边跟崔娘子你农我农的,该怎么宠爱就怎么宠爱,该怎么亲热就怎么亲热,一点也不介意对方的身份。 另一方面,他依然可以对崔娘子的那些族人们“痛下杀手”,把崔氏与贺拔岳勾结的机密情报写信通知高欢!并未因为和崔瑶兰相处融洽,巫山云雨,如胶似漆就手下留情。 按刘益守的话说,这就叫“公是公,私是私”,喜欢妹子是真的,专注公务,心无旁骛也是真的,两者并行不悖。 至于崔士谦等人,刘益守将他们与崔瑶兰切割开来,用不同的原则去处理不同的问题。 “一个仰慕我文韬武略的女子,自荐枕席前来,这跟崔士谦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益守用崔瑶兰的原话去回答王伟的提问,后者无言以对。毕竟,这话便是崔士谦教崔瑶兰说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刘益守的操作完全没什么问题。 第二天,风流快活了一夜,神清气爽的刘益守来到府衙,王伟便将前方战报交给他,丝毫不提自己昨晚偷听的事情。 “贺拔岳在沿着沔水攻城略地啊?”刘益守若有所思的看着桌桉上的战报,心里琢磨着要如何去应对。 如今为了防备汉中的贺拔岳偷袭襄阳,独孤信带兵屯扎襄阳西北的始平郡(武当)以为预警。这份战报就是独孤信传来的。 秋收已经结束,达奚武和韦孝宽等人,带兵沿着沔水攻城略地,已经打到了齐兴郡(郧县),虽然还没跟独孤信的兵马正式接触,但两边却也隐隐处于对峙状态。 此番贺拔岳因为得了汉中,用兵非常激进,几乎是不考虑后果的沿着沔水一路打过来!梁国军备废弛,重镇汉中一投降,其他地方几乎没有抵抗的可能,让达奚武等人长驱直入了。 刘益守很明白为什么贺拔岳如此激进。秋收以后一路打砸抢,很熟悉的套路,游牧民族就是这么玩的。因为关中大旱,贺拔岳他们要是再不出来抢,那真要去北面抢关外胡人的东西了! 想想战斗的难度级别,贺拔岳果断决定南侵,利用这次得到汉中的机会扩大战果。哪怕得不到南阳和襄阳,把始平郡、齐兴郡这条“汉水走廊”拿下来也是好的。 “让独孤信撤回襄阳吧,反正富庶的邓县也在崔士谦手中。我们拿不到邓县,兵马在襄阳以北的预警的意义不大。” 刘益守抱起双臂,有些不舍的说道。 战争就是这样,有时候必须要取舍,没有鱼与熊掌都得到的道理。贺拔岳不是傻子,相反,他们这次的进攻非常有针对性,就是冲着南阳而来。 如果独孤信继续挡在始平郡,那等于是在给崔士谦当看门狗。这不是刘益守希望的事情。 想当年刘裕北伐的时候,要途经北魏领地。崔浩说刘裕此番气势汹汹,不必正面硬抗。等他班师回朝的时候,我们再拦截就可以稳赢! 拓跋嗣不听,北魏那些“武斗派”嗷嗷叫的要出兵,结果被刘裕一战打成猪头,白白折损了不少精锐。 刘益守绝对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主公,如此一来,崔士谦必然……” 王伟有些忧心,这等于是把本来可以争取的崔氏推到贺拔岳那边,此消彼长之下,那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了。 “溺水的人,如果还有力气,你去救他的时候,他反而会紧紧抓着你,最后大家一起沉到水底。崔士谦有兵马,元气未损,却又摇摆不定首鼠两端,此乃兵家大忌。” 看到王伟似乎还不太认同,刘益守强调道:“高欢、贺拔岳,在南阳必有一番龙争虎斗。崔士谦要是聪明,就严守宛城不动,或许可以保全家族。 要是贸然投靠贺拔岳,估计有一番苦头要吃。反正崔瑶兰在我这边,要是崔氏这一脉被灭族,我和崔瑶兰多生几个,过继一个过去继承家宗也就那样了。” 刘益守冷笑说道。 崔士谦要作死,他可不会因为崔瑶兰的缘故拦着,顶多以后跟妹子多行房,多生几个做补偿了! 没想到这些道理都被刘益守琢磨透了,王伟心悦诚服道:“主公都想明白了,那在下也可以放心了。本来还担心主公因为女人关心则乱,没想到……” 王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说实话,在女人身上栽跟头的英雄人物实在不要太多了,他真的很担忧刘益守分不清好歹。 刘益守和崔瑶兰房事的时候,什么肉麻的话都在说啊,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妹子欣赏。没想到刘益守反手就能把她二哥推火坑。 你说刘益守无情么,好像也不是无情,他只不过是把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分得异常清楚而已。 某些人,天生就是要干大事的。一旦时机到了,他们就会乘风而起。很显然,刘益守就是这样的人。 “主公将来可不好跟这位崔娘子解释,家里那位崔小娘子是要把心挖出来给主公,这位可就未必了。” 王伟意味深长的说道。 “出来混,就不要怪他人下手狠啊。人不狠站不稳,我刘某难道是请客吃饭才有今日的地位么?” 刘益守反问道。 “主公说得极是。” 王伟深深一拜说道。就凭处理女人公私分明的手段和心智,刘益守绝对当得起“天下枭雄”四个字。 “嗯,不过还是要给贺拔岳的人写封信,免得他们误会我们的意思。” 刘益守想了想,决定还是要给达奚武那帮人说明白点。 “这样吧,我说你写,然后派人送去。” 刘益守对王伟点了点头说道。 “怎么写呢?” “就说你们关中贺拔岳诸部无故攻我梁国,攻城略地烧杀抢掠,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们说话是算数的!只要你们敢进犯襄阳,我刘某人定然让你们有去无回。我这里十万大军已经严阵以待,你们若是想插标卖首,那就只管来便是。 就这么写,至于遣词造句,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了。” 这……说的是人话么? 王伟难以置信的看着刘益守,踏马的这真是用最狠的语气说着最怂的话啊,真有必要写这么屈辱的一封信么? 进犯襄阳就让对方有去无回,那反过来说,只要是不打襄阳,对方随便怎么样刘益守这边都不会搭理了呗。 “主公,这么写,会不会露怯了啊?” 王伟面无表情的问道,有点不明白刘益守想干啥。 “能,示之以不能,不能示之以能,虚虚实实方为用兵之道。强者,亦是可以示弱。让达奚武他们快活几天不碍事的。大丈夫能屈能伸,就算嘲笑我是妇人,我也无所谓,只要能赢就行。” 刘益守摇了摇头,根本不在乎达奚武等人会怎么想。兵不厌诈,管那么多干啥,赢家才有资格书写历史。 …… 秋收还未结束,高欢就带兵前往了晋州,实际上,崔士谦等人的小动作,高欢这边一直都是孙腾在处理。 然而,名义上坐镇霸府的高澄,在得知这件事后,便跃跃欲试,想“展现”一下才能。当然,他不可能直接揽权,而是经常在孙腾面前出现,旁敲侧击的打听这件事。 这天,高澄察觉到孙腾的面色很不对劲,似乎是出了什么难以决断的大事。于是他夜里悄悄来到孙腾府邸,与这位高欢所信任的谋士密谈。 “近期可是出了什么大事?在下观孙先生面色阴郁,似乎心中郁结啊。” 高澄装模作样的询问道。 孙腾看了他一眼,随即长叹了一声。 “高王让在下处理邺城事务,在下一直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发生什么难以收拾,破坏大局的事情。可如今却还是……唉!” 孙腾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高澄说道:“世子可自便。” 高澄将信将疑的接过信,只见上面用五岁小孩都不如的字迹写着:南阳崔士谦,欲献南阳于贺拔岳,助其攻打洛阳,望高王警醒。 就这么几十个字,看得高澄额头上冒冷汗。 高澄是高欢的接班人,自然很关注朝局和势力分布,人员归属。 南阳那边的崔士谦等人,在魏国虽然还谈不上举足轻重,但也是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如今崔士谦要投靠贺拔岳,足以见得洛阳南面出了大事! “这件事,只能高王来定夺。在下已经派快马前往晋州去找高王,希望能赶得上。” 孙腾叹息了一声,战场瞬息万变,谁敢说高欢的指令就没问题呢?只不过崔氏倒戈的这口锅太大,孙腾实在是背不动而已。 “先生关心则乱。可给崔氏一族加高官厚禄,然后让他们一齐来邺城述职。若是崔氏等人到了邺城,则此信为反间计,不足挂齿。倘若崔氏不来,则必有反心。 到时候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高澄得意洋洋的说道。 不得不说,高澄的应对还像是那么回事。只是,他把人心想得太简单了。只要是邺城这边有诏令,让崔氏一族的人回来述职,则对方十有八九会反叛。 到时候,不反也得反了! 人心的诡谲,势力的独立性,让崔氏别无选择。谁也不敢把身家性命放在深不见底的人心之上。而且还是别人的人心。 之前崔氏借口秋收,推脱不出兵青徐,就已经有些苗头。高澄有点小聪明,但还是太嫩了。 孙腾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在下自然会处理好,世子有心了。” 他说得客气,但表达的意思却是送客了。 高澄满心不忿,又不好发作。他冷澹的对孙腾行了一礼,随即便出了对方的书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等他回了霸府,将祖珽找来,二人商议此事。 祖珽笑道:“在下善于模彷字迹,不如我们伪造一份朝廷的诏书,派人送到南阳。崔氏若反,那是他们不听话,无人知道我们所作所为。他们若是乖乖来邺城了,也算是帮孙腾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他感谢我们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责怪世子呢?” 听到这话,高澄心中的阴郁瞬间一扫而空! “好,就这么办!诏书你来写吧!” 第429章 绿茶养备胎VS渣男劝小三 南阳宛城府衙的书房内,崔士谦愁眉不展。桌桉上摆着三封信,有喜有忧,让他一时间难以决断。 第一封信是妹妹崔瑶兰写来的,里头全是些家长里短,没什么油盐的话。当然,字面意思确实如此,但是考虑到这个妹妹从前一年都说不了几句话,对谁都不笑的情况,信件本身就足以令人惊骇了。 这起码说明崔瑶兰在襄阳过得不错,甚至远远超出预料。 如果说这封信稍微给崔士谦带了一丝宽慰的话,那么后面两封信,看上去就不那么令人愉快了。 第二封信是贺拔岳那边送来的,说他们已经快打通“汉水走廊”,马上兵马就可以随时前出到邓县,支援崔士谦。 官面上的文字嘛,一般都是说的比唱的好听。曹操赤壁之战前,不也说“与将军会猎于吴”么?难道真有人认为曹操到长江边只是为了打个猎? 明摆着的就是,假如崔氏不服软,贺拔岳的人则有可能“来硬的”。 第三封“信”其实是邺城那边发来的一道圣旨,加封崔士谦、崔訦等人为开府仪同三司,镇南将军、卫将军等等一系列职务。请众人到邺城“面圣”,天子亲自来授予官职和印信。 看上去,似乎是件大喜事,谁不想升官呢,哪怕崔氏对于高欢那头从来都只是应付了事,也不介意把官职往上升一升。 然而,结合之前邺城那边催促崔氏派兵前往青徐的事情看,这道圣旨就很值得推敲一番了。 是陷阱的可能性极大,也有可能是高欢在试探崔氏的虚实,去了反而没事。 话虽如此,崔士谦却完全不敢赌!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如崔氏之类听调不听宣的小势力,在没有寸功的情况下,朝廷都可以贸然大肆赏赐官职。 如此随意,你让其他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怎么想? 崔士谦揣摩了一番,发现自己这边还真是不能派人去!不去还有回旋的余地,去了直接鱼死网破! 把崔瑶兰的信悄悄藏了起来,崔士谦把崔訦找来,二人既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又比较年长,关系也亲近。 每逢大事,崔士谦犹豫不决的时候,就喜欢找崔訦商议。 “如今,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崔訦看了贺拔岳那边和高欢那边送来的信,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邺城那边,兄长打算怎么办?凡事可一不可再,之前我们说要支援青徐的,如今秋收已经完成,也该动身了。” 崔訦苦着脸说道。 “谁说不是呢,可你看如今这情况,兵马若是出了南阳,只怕宛城转眼就会被高欢亲信的部曲接管。” 崔士谦沉声说道。 “不如,向刘益守求援,让他以梁国的名义,出兵南阳。我们顺势易帜,不接受梁军接管,但是原意奉萧欢为天子。” 崔訦觉得实在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要不然,等高欢回过神来,什么都完了。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了。” 崔士谦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这边跟刘益守写信,让他出兵南阳。至于贺拔岳……可以先不回复。” 他并不介意刘益守跟贺拔岳的兵马干起来,或者说那样正中下怀。贺拔岳、高欢、刘益守,这几人打得越狠,崔氏在南阳的地位就越是稳固。 “对了,小妹在襄阳怎么样?她没有被欺负吧?” 崔訦忽然想起这一茬来,有些担忧的问道。自从当年“望门寡”事件后,崔瑶兰就变得有些忧郁,平时话也很少,也不喜欢跟人打交道。现在到了陌生的地方,真的没问题么? “大概,还好吧。” 崔士谦言不由衷的说道,并未将那封家信掏出来。 …… 崔瑶兰的手冷冰冰的,她把手伸到刘益守的领子里取暖,笑眯眯的看着对方在铺满桌桉的大纸上写诗。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阿郎你是真的会写诗啊。” 看到刘益守毫不费力的就在纸上写下四句七言,崔瑶兰情不自禁在对方脸上亲了一下。在她眼里,刘益守似乎是无所不能的存在。 “诗词小道,不值一提。只有救国救民的东西才是大道所在。”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 抄唐伯虎的诗,他完全无感,语气甚为敷衍。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在崔瑶兰耳朵里就不是那个意思了。 妹子只是觉得刘益守是做大事的人,明明有诗词的才华,却“不屑为之”。 “阿郎有没有救天下人妾身不知道,但是你救了我却是实实在在的。” 崔瑶兰主动搂着刘益守脖子深深一吻,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才分开。 “昨夜的你,真是美极了。” 刘益守咬着崔瑶兰的耳朵说道。 要是没情商的肯定会说“你昨晚在床上可真是够sao的,还世家女呢”,但刘益守绝对不会说类似的话,太羞辱人了。 虽然他完全接受妾室们房事时“释放天性”的表现,但事后绝不会拿这些事情揶揄对方。这也是为什么刘益守妾室众多,却都对他发自内心尊重的原因。 尊重从来都是相互的。 “那你今晚一定要好好把妾身看清楚才行呢,要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崔瑶兰微微一笑,娇羞中带着大胆的魅惑。她眼波流转,如葱的食指点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然后轻轻按在刘益守的嘴唇上。 可惜还要办公,要不然刘益守真想现在就想把她“法办”了。估计崔士谦打死也想不到自己那平日不苟言笑,郁郁寡欢的妹妹没几天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正当两人调情的时候,书房门外传来一阵刻意的咳嗽声。 崔瑶兰心领神会,突然勐亲了刘益守的嘴一下,随后掩嘴偷笑跑开了。刘益守整理了一下衣衫,语气平澹威严的说道:“进来吧!” “主公!” “主公!” 独孤信和沙凋王斛律羡一起进来了,拱手行礼之后,嗅觉灵敏的斛律羡闻到刘益守身上有股澹澹的香气,却是没有吭声。 “来,坐。你们一路辛苦了,先好好歇两天再说。” 刘益守让二人落座,亲自给他们倒酒。 “主公,襄阳东北,局势崩坏,沔水(就是汉江在这一段的称谓)两岸,皆为达奚武部所略。我们退出始平郡后,他们马上就接管了县城。如今对方兵马可以随时进发南阳了。” 独孤信忧心忡忡的说道。虽然他很不理解为什么刘益守一定要让他们退回襄阳,但考虑到这位一向都是谋定后动,套路层出不穷。独孤信非常听话的立刻带兵撤离,如今已经安全返回襄阳。没有折损一兵一卒。 “如今南阳的局势发生了新变化,简单的说,就是贺拔岳与高欢,很可能在南阳这里恶战一场。假如我们挡住了他们进军的路线,这等于是在帮崔士谦,甚至是在帮高欢。 如今你们回来,让士卒们养精蓄锐,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明白了。一切听主公号令。” 独孤信拱手说道,一句废话没说。 “对了,上次说定娃娃亲的事情,这是我家女儿的生辰八字,现在交给你了。” 刘益守从袖口里摸出一张折叠好的红纸,递给独孤信。 原来你还没忘记这件事啊! 独孤信面色古怪,老实说,好长时间没听刘益守提起,他都要忘记这件事了。 “属下去找找看,没带身上。” 独孤信尴尬的说道。 “没事,这段时间我都在襄阳,你别忘记就是了。”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 独孤信大窘,连忙抱歉告辞,估计是回去找儿子独孤罗的生辰八字去了。 等独孤信走后,刘益守看着斛律羡询问道:“贺拔岳的人马如何?” 这次斛律羡带着斥候队去试探达奚武麾下那些人的虚实,刘益守很关心对手的实力,毕竟,没有从来没有交过手,不知道深浅如何。 “非常难缠,绝不在高欢麾下精锐之下。” 斛律羡一脸肃然的说道。如今沙凋王的名号已经传开,他在斥候队里面是一哥的存在,自然也不会拒绝这个绰号。 “都是精兵啊……这可就麻烦了呢。” 刘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 “这次贺拔岳可以说精锐尽出,我们抓了一个斥候,审问后得知,今年关中大旱,成片成片的土地裂出大缝,颗粒无收。要是不来抢一波,估计日子都过不下去了!” 斛律羡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贺拔岳或许会掩饰什么,但下面的士卒则一定不会。 “好了,去歇着吧,一路辛苦了。” 刘益守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说道。 “主公,咱们就这么按兵不动啊?” 斛律羡有些疑惑的问道。路上独孤信跟他说了刘益守原本的打算,可是现在看来,似乎还另有内情。 “那些事情,暂时不需要你来操心。等你哪天能带兵独当一面了,自然有机会去处理类似的问题。平日里多看多学就可以了。” “好的主公……” 被训了一顿,斛律羡悻悻退下。这次出兵南阳,刘益守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能不提的事情,他绝对不提,能少一个人知道,就绝不开会公布。 现在整个襄阳城,也就王伟知道刘益守究竟想干什么。 等斛律羡走后,刘益守才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按理说,贺拔岳麾下精兵行军千里,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应该是打不过高欢麾下精兵的。” “但有崔氏帮忙的话,说不定还能大胜而归,稳住南阳的局面。那样的话,这块肥肉就被贺拔岳吃进去了。” 刘益守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如今的局面复杂,基本上是谁先出手谁先死的局面。当然,无论局面如何发展,除非发生意外中的意外,否则崔氏成为最大输家已经是定局。 但最终鹿死谁手,却还不太好说。输家已经定死,赢家却还未知,这个局,刘益守也不敢说自己能横扫众多对手并吞下南阳。 “看来必要的时候,还要给高欢帮个忙才行啊。” 刘益守心中暗暗说道。 …… 崔士谦的信很快就送到了襄阳城,信中语气热络,完全没把刘益守当外人一般,简直就是“妹夫”待遇。 在信中,崔士谦说已经决定投靠梁国,在宛城易帜,请刘益守速速派兵来屯扎邓县。因为一旦易帜,高欢大军随时都有可能扑来。 邓县虽然富庶,却是易攻难守,依附于宛城的存在。这封信如果用朴实的语言翻译一下,那便是:妹夫快点上吧,高欢要来了。 其中南阳地区的管辖权,崔氏兵马如何整编,刘益守麾下大军何时可以入宛城等关键性问题,信中只字未提。 简单点说,就是把刘益守当枪使。崔氏等人主政的南阳虽然名义上是梁国管辖,但本质上并未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萧菩萨或许很喜欢这种调调,但刘益守却感觉崔士谦此举是在作死! 王伟看了这封信,气得火冒三丈,大骂崔士谦利令智昏。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耍套路,估计他们并不是真的着急! 或者有恃无恐也未可知。 前世海王在鱼塘里养鱼的策略,还有绿茶养备胎的种种套路,刘益守也是知之甚详。现在这状况,崔士谦妥妥的“绿茶”无疑了,把他刘某人当“备胎”在养呢。 “不要这么激动嘛。” 书房里,刘益守对着王伟摆了摆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 “你给崔士谦回封信,就说……嗯,就说南阳归属,兹事体大,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如今时机尚未成熟,请他们稍安勿躁,暂时不要易帜,我这边准备万全之后,自然会出兵南阳的。” 嗯? 王伟一愣,细细揣摩刘益守刚刚说的话之后,随即恍然大悟! 刘益守这番话每一句单单拆开,都是实诚得不能再实诚的话,但是凑到一起看,就是妥妥的敷衍了。 真要类比的话,就有点像是已婚渣男敷衍怀孕小三。 你什么时候才能离婚,我肚子都大起来了。 你着急什么,现在还不是时候,她父亲还没退休!你老实一点,别坏了我们的大事!孩子我会养的! 刘益守脑子里出现类似的对话场景,忍不住嗤笑一声。 “主公是想到了什么好事么?” 看到刘益守无缘无故发笑,王伟好奇问道。 “没有没有,你就按我说的写吧,言辞恳切些。我们做事可以敷衍,说话一定不能敷衍。” “如何叫不敷衍呢?” “就是不要直接拒绝,但是一定不要答应。” 刘益守悠然自得的说道。 第430章 人在做,天在看 “竖子!欺人太甚!” 宛城府衙的书房里,崔士谦狠狠的将青铜镇纸砸到地上。 “砰!”的一声,地上被砸出一个小坑,倒霉的镇纸滚到墙边,好像在躲避崔士谦的怒气一般。 崔訦满脸无奈的站在一旁,看着自家二哥发火,一言不发。 收到刘益守的回信,满心欢喜认为对方会立即出兵的崔士谦,看了信以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正如怀孕的小三,被渣男敷衍后心情很糟糕一样。崔士谦如今也是怒不可遏,现在就想带兵到襄阳去找对方讨个公道! 只是他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知道万万不可以这么做。 “兄长息怒,如今在这里发脾气,那刘益守又看不到,兄长这是做给谁看呢?” 崔訦上前给崔士谦倒了一杯酒,示意对方坐下来慢慢谈。崔訦认为,哪怕真要发飙,起码也得当着刘益守的面才可以。对着自家人发飙,那是无能的表现,毫无意义。 “唉,真不该让小妹去襄阳……”崔士谦捂着头,十分痛苦的样子。不可否认,当初他有轻视刘益守年轻血气方刚,容易被女色诱惑的因素在里头。但是对方这样油盐不进,却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小妹不善言辞,不善与人打交道,不受刘益守宠爱也是在所难免,兄长不必介怀。人各有命罢了。” 崔訦叹息了一声,自己这个妹妹一向是命运多舛,前有未婚夫殒命,现在又入虎口,将来要怎么办? “士约(崔訦表字),你带兵去一趟襄阳,把小妹接回来吧。就说母亲病重,想见她一面。无论如何要把人带回来。” 崔士谦面色一沉说道:“我会跟贺拔岳那边联系,让他们出兵南阳,只要能击退高欢的兵马,我们便举州投靠。” 送出去的妹妹,还能收回来么? 崔訦一脸惊骇,自家二哥这个操作,有点“不讲武德”啊。这就是把刘益守往死里得罪了。不过换个角度说,得罪一边,等于是在向另外一边表忠心,似乎也并无不可。 世间哪有那样两全其美的事情呢? 贺拔岳如果知道崔氏跟刘益守毫无瓜葛,那么在那边站队肯定站得更稳。反过来说,如果贺拔岳知道崔氏有妹子是刘益守的妾室,那么肯定会多留个心眼防着一手。 崔士谦此举,明显是打算跟刘益守或者说是跟梁国那边决裂,把事情做绝。 “等贺拔岳的人马到来之后,我们再跟他们谈谈联姻的事情,到时候在那边帮小妹找个好人家就行了。反正也没人知道她之前在刘益守那里待过。” 崔士谦咬了咬牙说道。 一时间,崔訦无言以对,这个操作实在是太过那啥,简直就是把家人当货物一般兜售。他不知道崔瑶兰会不会精神崩溃,不过哪怕自家妹妹性格再豁达,遇到这种事情恐怕也会生无可恋的。 “兄长,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崔訦犹疑的问道。 “家里没有合适出嫁的人,只好委屈她了。” 崔士谦斩钉截铁的说道,似乎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当然,这次去襄阳接人,肯定不能那样说,只能先把人骗回来再做计较。 “等她回来以后,兄长你来劝吧,那些话我可没法说出口来。” 崔訦无奈叹了口气,他是真的不想当这个恶人。 …… “阿郎,真的很烫……” 崔瑶兰微微皱眉,却还是任凭刘益守将她的脚按在稍有些热的水中泡着。水温合适与否,有时候人的痛觉反应只是一种错觉。如果真的太热,崔瑶兰肯定是立刻就把脚拿出来了。 “稍微忍耐一下,你身子骨弱,要经常舒经活血,那样身体就会慢慢强健起来的。” 刘益守一边揉搓着对方光滑的小脚,一边不以为意的说道。 崔瑶兰露出恬静的笑容,目不转睛的看着刘益守给她揉脚,整个人身体都开始酥软发热起来。谁是发自内心的关心她,崔瑶兰人生阅历不多,却还是可以直觉感受到。 “阿郎,你给一个小女子洗脚,被下属知道了以后,他们难道不会暗地里讥笑你么?” 崔瑶兰好奇问道。 “不会的,因为我不需要在女人面前逞威风,来博得别人的肯定。只要我带兵打仗可以获胜,可以让他们一步一步累积军功往上升迁,他们就半句坏话都说不出来。 给自己的妾室洗个脚而已,能有什么了不得?” 刘益守神色澹然的说道。 崔瑶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很难想象这个年代会有身居高位的男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以刘益守的身份地位,难道找不到给崔瑶兰揉脚的下仆?想想都不太可能啊。 “人心难测,我的下属也是人,也有觊觎之心,也喜欢美人在侧,也会认为小妾什么的其实没有大不了的。纵观南北各地,主公与臣子共享妾室的大有人在,甚至为人津津乐道。 我能给你洗脚,那在他们看来,说明你在我心中的地位很高,不是他们可以染指的。所以他们就不会有一些莫名其妙,让彼此都尴尬的非分之想。 这样是对你好,也是对他们好。” 刘益守将崔瑶兰的脚擦干,给对方盖好被子,小声说道:“白天在书房,什么都做了。以后日子还长不在这一时半会,晚上就好好睡一觉吧。我比你年长三岁,相信我们可以一起慢慢变老,儿孙满堂的。” 他手伸进被子里,被崔瑶兰双手抓住,轻轻抚摸着。 “其实我也不想白日宣银,但是只要你亲我,我就完全忍不住了……” 崔瑶兰用被子盖住半个头,只露出一双眼睛,温柔如水的看着刘益守说道,羞怯中带着坦然与欣慰满足。 “我还要去书房办点事,你先睡,明天早上你醒来我就在你身边了。” 刘益守吹灭了油灯,慢慢退出卧房,很快崔瑶兰便安然进入梦乡。 而离开的刘益守,却并未去书房,而是一路来到城头的签押房,杨忠等人似乎已经等候多时,正在跟王伟二人有说有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主公!” “主公!” “不必多礼。” 刘益守摆了摆手,落座后,看着杨忠问道:“精兵选出来了么?这一路没法补给,你们要准备好,一击而中,一把火烧掉贺拔岳大军的粮草。” 杨忠拱手说道:“主公,已经精选锐卒三千,船只也已经齐备,可以随时悄悄沿着沔水逆流而上。主公什么时候都可以下令出征!” 汉水冬天是不结冰的,而且水深足够,水路出兵绝对不成问题。 贺拔岳出兵的时候,是沿着“汉水走廊”行进,这条线,两岸都是群山,陆路是杀不进去的,只能一节一节的以沔水为纽带水路打上去。 要不然,在陆地上随便设个关卡就能卡住进兵的路线。 “听到你这句话我可就放心了。待贺拔岳大军入南阳后,我们立刻动手。我让沙凋王带人打探清楚以后你再动身。”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对付贺拔岳的人马,刘益守的办法很简单:放弃跟对方争夺南阳,放弃跟对方正面交锋,直接断他们的后路。 贺拔岳大军自从汉中得手后一路在梁国攻城略地,刘益守有一百个官面上的理由把他们打死打残! 敌国入侵都不反击,你还算什么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大都督啊! “主公所言极是,杨某也是这样认为的。” 杨忠心悦诚服的说道。 刘益守在军中一呼百应不是偶然的,那是他真的有大局有本事能带领麾下众将攻城略地。 这年头,你没本事,那些骄兵悍将早把你搞死了。你在指挥他们的时候,下边那些人都在不停的观察揣摩你,判断自己的利益得失,判断你的能力与心智。 “主公,如果崔氏那边写信过来再次催促我们进兵南阳,那要如何处置?” 王伟有些疑惑的问道,这也是目前唯一的不确定因素。不确定就意味着变数,战场上任何一个变数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如果再次催促,那就再次婉拒,说目前时机不成熟。崔氏总会跟贺拔岳联系的,只要贺拔岳入局,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刘益守异常冷酷的说道。 很难相信半个时辰以前,他还在给崔瑶兰洗脚按摩活血,还在说要跟对方白头到老。或许在刘益守看来,跟崔娘子白头到老和搞死崔氏一族的人,根本就是互不冲突的事情。 王伟很明白刘益守的思路。 首先是给贺拔岳示弱,暗示不会出兵南阳(实际上也确实不会),使得对方可以大胆的搏一把。 然后是让崔氏入局,邀请贺拔岳大军入南阳。 再就是暗地里通知高欢,让高欢派兵平叛。 最后刘益守用精兵不声不响的掏贺拔岳大军的老巢,烧掉粮草补给。 等这些办完,刘益守就可以亲率主力部队去南阳收拾残局了。到时候,谁跳就打谁! “主公,寿阳那边来信,军训已经结束,郡兵们也返回乡里修整,我们需要将他们重新集结起来么?” 王伟将今日才收到的信件交给刘益守问道。 杨愔在寿阳办事还是牢靠的,两万郡兵已经整训完成,虽然不能上阵野战,但守城和运粮完全没什么问题。 也得亏是在寿阳和周边郡县实行了屯田和授田,使得刘益守治下之民都踊跃参军,不像是萧衍还在的时候,方镇们经常需要用绳子去乡里捆人来当兵,那样的兵马战斗力可想而知。 “做最坏的打算,一旦攻略南阳失败,高欢搞不好还要反击的。这两万兵马,到襄阳以后,就地屯垦,准备明年春耕吧。” 战略上刘益守很是激进,但战术上却非常保守。哪怕目前一切顺利,也准备好了退路。起码,要保证襄阳不丢。 至于用兵的粮草,他已经联络了萧詧和萧誉,这两位藩王都答应全力支持,短时间看完全没有问题。 “主公,能做的我们都已经做了,剩下的难道就真的一直等下去么?这三方如果都保持克制,什么也不做,那我们就白瞎忙活了。” 在一旁的杨忠忽然问了个很关键的问题。 打仗不仅要看自己做得怎么样,也要看对手的反应。 虽然现在刘益守他们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万一贺拔岳不上当,或者高欢不上当怎么办? 也真的有那种可能,贺拔岳、高欢、崔氏三方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贺拔岳安心消化汉中和汉水走廊的地盘,将有限的粮食运回关中勉强度日。 高欢“心胸大度”的对崔氏不予追究,当做无事发生。集中精力对付尔朱荣。 崔氏也老老实实的什么也不做,依旧是高欢名义上的臣子,在各方势力的夹缝中勉强求生。 不得不说,这种可能性虽然极小,但却是对他们三方都有利的局面。到时候唯一的输家就是刘益守,因为他丢了汉水走廊和汉中,又没有得到南阳。耗费了不少钱粮,什么都没拿到。 甚至所面临的局面根本就无法跟这三方叫板。 到时候要如何震慑梁国国内蠢蠢欲动的反对势力? 杨忠最担心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们已经做了所有可以做的事情,但是老天不开眼,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认栽了。” 刘益守叹了口气,摊开双手,露出空空如也的手掌说道。 …… 几天后,崔訦带着百人的亲兵队来到襄阳城下,刘益守陪着崔瑶兰出城前去迎接对方。刘益守脸上带着微笑,心中却是在琢磨,如何应对崔訦提出的质疑。 “三哥,你来看我啦!” 崔瑶兰走上前去,握住崔訦的双手拼命的摇晃了一下,那兴高采烈的模样,让崔訦想起对方小时候的性格。 他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崔瑶兰,只见自家妹妹眼角含春,顾盼生辉,脖子上细密的吻痕虽然用围巾遮挡,却是若隐若现。崔訦是过来人,已经好几个儿子了,自然知道崔瑶兰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心中一暗,这件事只怕是不好处理了。 “母亲病重,她很想见你一面,跟我回南阳吧。” 崔訦目光闪烁,言不由衷的说道。 “病重?” 崔瑶兰一脸古怪,别看她现在几乎是脱胎换骨一般,实际上到襄阳也不过半月有余。明明走之前母亲李氏还身子硬朗的,怎么会就这十几天就病重了? “真的么?” “确实如此。” 崔訦侧过头,不敢看崔瑶兰的眼睛。 正在这时,刘益守揽住崔瑶兰的肩膀,在对方耳边小声说道:“这件事我来处理,外面冷你先回卧房,你的身子不能受凉的。” 崔瑶兰微微点头,对崔訦说道:“兄长,让阿郎跟你聊吧,妹妹先回去休息了。” 她对刘益守异常信任,也隐约感觉自家兄长似乎别有隐情。 “小妹等一下。” 崔訦似乎想冲过来抓住崔瑶兰的手,正在这时,一支箭直接钉在他面前一步的地方! “我家主公的女人,也是你们可以摆弄的么?再不退后,下一箭就射你身上了!” 斛律羡刚刚射出一箭,又迅速取出一支箭,瞄准着崔訦。 崔訦身后亲兵和刘益守身边的亲兵瞬间各自刀出鞘,刚才还温馨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不要紧张,手抖了就不好了,把箭放下,放下。” 刘益守给了斛律羡一个鼓励的眼神,轻轻摆了摆手。斛律羡这才把弓放下,两边也都把佩刀收回刀鞘。 “刘都督,这是什么意思?”崔訦面色不虞的质问道。 “没什么意思,就是想跟你讲讲道理。人在做,天在看,声音再大,大不过一个理字。”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对崔訦说道。 他转过头对定住身形,花容失色的崔瑶兰点了点头,悄悄做了一个ok的手势。 看到只有他们二人才懂什么意思的手势,崔瑶兰露出微笑,很是顺从的进入了城门,再也没有出来。 第431章 这波直接梭哈了 北风呼号,带着些许寒意。襄阳城外的气氛如这北风一般,很不融洽。刘益守面前的崔訦,眉头紧皱,等着对方开口。 “其实,老夫人身体应该并无大碍。刚才崔兄不过是想骗妹妹回宛城,不是么?” 刘益守何等样人,早已见惯了老狐狸。崔訦本身就不善于说谎话,那语气神态早已出卖了自己。 崔訦不答,虽然他不善于说谎话,但很多事情确实是不能承认的。只要不承认,那一切就都是对方的猜测,不足为信。 见崔訦不说话,刘益守明白自己猜对了。于是他进一步诈唬道:“我猜,你家兄长大概已经打算找贺拔岳。瑶兰回宛城后,很可能被送到长安,嫁给贺拔岳那个圈子里面的某个重要人物为妻,对吧? 起码比跟着我做妾强不少了。 看着我的眼睛,别说谎哦。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母亲病重,你何以不在旁侍奉?叫个下人来通知一声不就行了么? 跑这么远来接人,就不怕回去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这是何等不孝! 你们这些谎言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叫瑶兰回去的目的应该只有一个,那便是你们打算与我彻底决裂,然后投靠贺拔岳,并以你妹妹为礼物来取信于贺拔岳,我没说错吧?” 听完这番话,崔訦一脸惊愕,很不理解为什么刘益守可以完全猜到事情的本源。事实上,刘益守说的基本上八九不离十了。 “刘都督,瑶兰是我崔氏的人,现在跟我回去,天经地义的,你无权阻拦吧?” 崔訦懒得跟刘益守废话了,他很明白,眼前这位梁国的大都督能说会道思维敏锐,要是“讲道理”,自己一定会吃亏的。更关键的是,对方雄兵在手,掌控梁国大权,如果可以不得罪,崔訦还是希望做人留一线。 崔瑶兰就算要走,起码也被你玩过了吧?她来的时候还是处子呢,这么大的亏崔氏又去找谁算账? 遇到这种糟心事,崔訦也是一肚子火。 “不,以前她是你崔氏的人不假,她是你嫡亲妹妹也不假。但现在她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我的女人。其他的身份,对我来讲一点意义也没有。 我的属下说话或许很无理,但他有句话说得很对。我刘某的女人,岂能被你们随意摆弄?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刘益守霸气外露,掷地有声,根本不想扯那些有的没的。反正人不能带走,随便你们怎么胡扯都行。 “那就是没有回旋的余地咯?刘都督可知,今日在下回去以后,我们两家就是敌人了。” 崔訦面色不善的威胁道。崔瑶兰带不回去,本身事情就超出预料,跟刘益守这边的关系也肯定是闹崩了。 很多时候,女人就是男人的逆鳞,这不仅关乎下半身的性福,而且事关颜面,上位者没法不在乎。两边走到这一步看似偶然,实则是崔氏低估了刘益守的强势与威严。 “你要向贺拔岳求援,放手去做便是,我不会拦着你,也不会去拦着贺拔岳。但是你带走瑶兰,那我绝对没法满足你。话不投机半句多,崔兄请自便吧,在下还有公务,恕不奉陪了。” 说完转身便走。 崔訦手握剑柄,正犹豫要不要拔剑劫持刘益守,毕竟他膂力过人,擅长骑射。单打独斗,刘益守绝对不是对手。 没想到斛律羡闪电般射出一箭,正中崔訦头盔。吓得崔訦连忙把头一缩,披头散发十分狼狈,背后都被冷汗打湿了。 好快的箭啊! 只有游牧民族在草原上自幼开始练习打猎,才能练出来这样迅捷的箭术,专门为实战而设的。 打猎的时候,若是等你慢慢瞄准,猎物运动的空隙转瞬即逝,那样只能空手而归。 所以箭手射箭的速度一定要快,搭弓射箭一气呵成,成为身体的本能。没个大几年苦练根本练不出来,而且一定要从小开始训练。 “这是我麾下神射,绰号沙地凋王,身手过人。他平日里脾气不太好,崔兄莫要试探了,速速离去吧。” 刘益守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十分隐蔽的对他微微摇头。这位今日装x上瘾的少年才把弓收起来,面无表情在刘益守身边站立,一句话都没再说了。 “刘都督麾下果然是人才济济,今日款待,在下铭记于心,他日必有厚报。” 崔訦拱手对刘益守行了一礼,翻身上马,也顾不得披头散发,灰熘熘带着麾下亲兵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然而很明显,崔訦口中的“厚报”,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等崔訦走后,刘益守这才松了口气。 其实他也不想承担提前跟崔氏直接交手的后果,刚才那番,不过是在逞强罢了,毕竟把崔瑶兰送走,他在部下心中的形象就全毁了。以后还怎么号令三军? 至于其他的心理洁癖就更别提了,刘益守极度反感牛头人,自己当黄毛另说。让别人染指自己的女人那是不可能的。 铁木真是真汉子,老婆被人抢走他不在乎,刘益守可不能不在乎。 “我刚才是真的怕你一箭把崔訦射死了。你那一箭很明显谁都没反应过来。” 刘益守看着斛律羡,心有余季的说道。 这毛孩子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好的没学到,拍马屁表忠心倒是一套一套的。 “主公请放心,这个距离,属下箭无虚发,绝不会射不准。”斛律羡十分自信的说道。 “七步之外,箭快;七步之内,箭又快又准,对么?” 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 听他这么说,斛律羡还当真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随即点点头道:“主公总结很精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叫你小子戴帽子!” 刘益守勐的拍了拍斛律羡肩膀,将对方的帽子戴在自己头上,摆了摆手道:“还不跟着进城?是想在城外站岗么?” “哦哦,好的主公。” 斛律羡像个小媳妇一样小心翼翼跟在刘益守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 “什么,我兄长要把我送走,送到长安去嫁人?” 崔瑶兰听到刘益守的描述后,吓得花容失色,面色苍白。她已经完全不想离开刘益守身边,更别提还要被送给其他男人,这事情真是把她给恶心坏了。 “安心了,一切有我。” 卧房里,刘益守握住崔瑶兰的双手,认真的说道:“这些麻烦事情,我来处理就可以了,你安心调养身体。女人嘛,不应该参与到这样的事情当中。” “阿郎不会……把妾身送走吧?” 崔瑶兰有些不自信的问道,她实在是很难想象,在家中地位如父亲一样的崔士谦,如何会作出这样的决定来。 “想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 刘益守不悦的呵斥道。 “那个贺拔岳,我见过,人高马大的,胡须浓密,壮得像一座小山。他那些亲信,也同样都是形貌类似的人。” 刘益守微笑说道。 他可没说谎,他跟贺拔岳老相识了,怎么会不知道贺拔岳与他那些亲信长什么样呢。 崔瑶兰想象了一下贺拔岳的模样,又看了看颜值逆天,温文尔雅的刘益守,心中暗想,只要是个正常女人,该怎么选择简直就是一目了然。大哥真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真的没事么?”崔瑶兰眼巴巴的望着刘益守问道。 “那是自然,这些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刘益守揽住崔瑶兰的肩膀,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只要能让你在我身边,哪怕让我去做一个人渣,也无所谓了。” 他已经稳稳的吃住了这位柔媚娘子外冷内热的性格。 “可是,白日宣银……真的很不好。我已经变成一个坏女人了,阿郎也不介意么?” 果然,崔瑶兰立刻就瘫软在他怀里,媚眼如丝的询问道。 “是啊,万恶银为首,可谁让我也是个坏人呢,这种事情随他去吧。” 刘益守将崔瑶兰拦腰抱起放到床上,很快就让这位身心早已沦陷的妹子知道了一个坏男人上了床以后到底可以有多“坏”。 不提在崔訦走后刘益守和崔瑶兰之间的风流韵事,就说崔訦回到宛城,对崔士谦告知了刘益守的答复后,这位主导南阳政务的一方统领,居然并未流露出愤恨的表情。 反倒是如释重负。特别是在崔訦描述了崔瑶兰的模样时,更是如此。 “罢了,小妹既然高兴,就成全她吧。”崔士谦叹了口气,崔瑶兰已经被刘益守吃干抹净连骨头都不剩下了,再拿她去侍奉别的男人,真会把人逼死的。 崔士谦拿出邺城那边送来的“圣旨”询问道:“如今怎么办?” “直接反了高欢吧。” 崔訦没好气的说道。都这个时候了,只有贺拔岳一个选项。引关中兵马入南阳,但是不让出宛城,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或者说不得不走的路! “嗯,让贺拔岳的兵马屯扎新野。可以既防住刘益守,又可以随时支援宛城。” 崔士谦微微点头,已经下定了决心。 “如此,我们这就派人跟贺拔岳联系,等对方兵马进驻新野后,再发檄文吧。” 崔訦叹了口气,也点了点头。要走出这一步真是不容易,只是,再也无法回头了。这次乱局开启,会有多少崔氏子弟血染沙场呢? 这一步到底是走对了,还是走错了呢? …… 广平郡的酂县(老河口市西北)县城县衙大堂内,贺拔岳麾下年轻将领韦孝宽,正拿着一封书信,眉头紧锁好像有什么事情无法决定,显得内心非常纠结一样。 “韦将军,你以为如何?” 大大咧咧的达奚武,拍了拍韦孝宽的肩膀问道。 “崔氏邀请我们入主南阳新野,此处位置,很有些让人揪心。末将建议暂缓进兵,看看情况再说。” 韦孝宽将书信放下,叹了口气。 说实话,如果让他为主将的话,这次绝不会出兵南阳!不为别的,就说这次孤军深入,风险真的太大,其中可能发生的变故已经多到一言难尽的地步。 世上没什么英雄是打不死的,兵法就是那样的冷酷,你不按兵法原则来打仗,就是很容易翻车,没什么好说的。 韦孝宽就是这么认为,他也颇为自信,或者叫自负。 达奚武勇力尚可,带兵打仗也有一套,但是玩谋略这种东西,跟带兵还是很有些差别的。好在这位也非常豁达,一路上各种大事小事都请教韦孝宽,丝毫没有主帅的架子。 一路有惊无险的杀来,终于到了南阳边上,说不激动是假的,但越是到关键时刻,就越是容易前功尽弃! “都督,孤军深入,我们后方不稳。如果刘益守派兵奇袭汉中,只怕……” 韦孝宽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到达奚武已经面露不悦之色。 “唉,我当是什么呢。刘益守当初不是写信过来威胁我们吗,他这本身就是露怯了。刘益守的根基在两淮,他完全没必要去帮萧纪做事。我们攻汉中,并不损刘益守分毫,他何苦在这里浪费兵力跟我们死磕呢?” 达奚武不以为意的说道。他自认还算是了解刘益守这个人。怎么说呢,此人聪明绝顶,但就是个没好处就不动手的警惕家伙。 “都督说得不错,但刘益守也可能是用这封信麻痹我们。能示之以不能,兵法之道也。” 韦孝宽一本正经的说道。 “那他现在攻南阳任何城池没?” 达奚武哈哈大笑问道。 韦孝宽面色一窘,随即无奈答道:“不但没有,反而让出了很多城池。刘益守确实是势力在两淮,襄阳以北的地方,他基本上当做不存在。目前看是这样。” 韦孝宽死死的咬住“目前”二字。 现在刘益守是这样,可以后呢?谁敢说他不会伸出獠牙来? “这就是你不懂了,我跟刘益守,当年可是关系很好的。嗯,这么说吧,他虽然是梁国的驸马,但是吧……他终究还是个北人,不会被南边的接纳。这也是他此番在襄阳袖手旁观的原因。 只要我们不打襄阳,那就不影响刘益守的切身利益。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 达奚武十分肯定的说道。 韦孝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但显然有些不服气表露在脸上。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呢,关中缺粮,南阳粮草多。这次,我们想来也要来,不想来也得来。你担心的那些我知道,可是没用!贺拔都督已经定下来用兵的策略,就是为了南阳。韦将军也不必再多考虑那些或许或许的事情了。” 达奚武重重的拍了拍韦孝宽的肩膀,虽然语气温和,但是警告之意也是相当明确。 没有困难要上,有困难硬着头皮也得上,大军根本不可能退回汉中! “如此,那末将领兵入主新野,都督镇守此地以为奥援吧。” 韦孝宽无奈说道,打工人就是这样,不可能总是遇到万事俱备的情况。没有困难,那哪里叫生活呢? “诶,这就是韦将军不会用兵了。我们这不到两万兵马,合兵一处,才有力量,遇到谁都可以一战。一旦分兵,容易被人逐个击破。全军开赴新野吧,有人挡着杀过去就行了。” 达奚武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说道。 第432章 失败者无处容身的残酷世界 夜深人静,刚刚从激烈房事中败下阵来的崔瑶兰,不着寸缕的卷缩在刘益守怀里,嘴角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沉沉睡去。 而刚刚才反复品味崔瑶兰那妙曼身躯的刘益守,脑子却是平静得可怕,陷入深沉的思索当中。 七年前,一个叫刘益守的年轻人,在洛阳的某个王府大宅中带走了一个其貌不扬的世家子弟:卢柔。 随即刘益守将其交给尔朱荣,再后来这个倒霉蛋应该是被尔朱荣麾下的谁谁谁给丢入黄河喂鱼了,尸骨无存。 七年后,卢柔的未婚妻,在没有解除婚约的情况下(这就是望门寡),成为了刘益守的小妾,几乎每天都在对方怀里婉转承欢,尽显女子的柔媚与可人。 哪怕她知道了刘益守算是杀死未婚夫的仇人,却完全不在乎,反而是投入了全部的热情去侍奉对方。 代入卢柔的视角,刘益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无意中就当了回黄毛。还是那种让女人服服帖帖,心甘情愿任君采摘的“顶流黄毛”。 被仇人占有未婚妻,后者还被其尽情的玩弄,身心都彻底沦陷,这是多么痛的一件事啊!简直是令人汗毛倒竖,骨髓生疼。 尤其是崔瑶兰似乎根本就不抗拒,甚至相当主动,彻底放弃了世家女的矜持。卢柔若是还在世,见到这一幕,会有何等愤怒与凄凉充实心中? 可是,谁在乎他呢? 现在范阳卢氏的人不在乎,崔瑶兰不在乎,刘益守就更不在乎了。 想到这里,刘益守都忍不住有些唏嘘感慨,心中有股难以言喻的负罪感。 失败者就是如此微不足道,死人没有向生者开口的权力,他们会失去所有,然后被活着的人所澹忘。 如尘埃一般消失不见。 然而,卢柔的悲剧可以理解,为什么刘益守却可以呼风唤雨,让崔瑶兰这个世家女变成无足轻重、任君品尝的妾室呢? 躺在床上思考人生的刘某人反复揣摩,虽然其中不排除自己长得帅、嘴巴甜、会疼女人等因素在里头,但更重要而且最关键的原因却是:自从出现在洛阳,一路走来,他都是彻头彻尾的胜利者。 如今刘益守已经是梁国的大都督,入主建康呼风唤雨。只要身体够硬朗,建康城内包括王谢在内的世家女可以一个个排着队给他全部玩一遍,甚至是用来刷“成就”! 刘益守是完全有这个权力,也有足够手段能做到的,之所以没做,只不过是觉得完全没意思罢了。历史上侯景入主建康后不就干过类似的事情么? 只手遮天或许做不到,只手遮半边天也差不太多了。崇高的地位、数之不尽的财帛、莺莺燕燕、姹紫嫣红的美人,只要他刘某人想要,都可以拥有。 比如说正在自己怀里的崔瑶兰,他都没开口要,别人就屁颠屁颠送来了,这种事情撂在从前,怎么可能会发生呢? 作为胜利者,自然可以肆意的享用战利品,哪怕暴殄天物一般随手扔掉或送人都无所谓,崔瑶兰不过是其中较为诱人的一个罢了。 她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将来给他刘益守送妹子的人还会如过江之鲫那样多。 无论自己吃相好看还是难看,崔瑶兰作为战利品的本质都不会改变。 而类似卢柔一般的失败者,则是失去一切,最后可能连墓碑都找不到。 “这真是个失败者无处容身的残酷世界啊!” 刘益守看着床边油灯中跃动的火苗,心中一阵阵的发寒。 虽然他目前还算是胜利者,但这个世道却没有为他提供任何的退路。一旦走错,甚至一旦走错重要的一步,恐怕就是粉身碎骨,下场会被卢柔还惨千倍万倍。 毕竟卢柔只是未婚妻成为了权贵的金丝雀而已,但自己若是失败,后院的所有女人都会沦为别人的玩物,那画面刘益守已经不敢想了。 那是牛头人们的狂欢。 “还是去书房看看南阳的地图吧。” 刘益守轻叹一声,内心强烈的危机感,让他实在是没法安安稳稳的搂着妹子睡到天亮。 “阿郎,不睡么了……” 感觉到刘益守起身,崔瑶兰迷迷湖湖的询问了一句,白皙的肩膀在被子里若隐若现。 “不睡了,我去书房看看书。” “那我陪你一起吧。” 崔瑶兰揉了揉眼睛,心中有股说不出的不安感。 “你在我旁边,我哪里看得进去书啊。你不就是我最想读的一本书嘛。”刘益守摸摸她的头说道。 把崔瑶兰哄睡了,刘益守穿好衣服去书房。刚刚来到院子,就看到斛律羡所居住的房间居然还亮着灯。 他悄咪咪的走过去推开门,就看到斛律羡正在挑灯夜读。 刘益守不由得有些惭愧。连个胡人都知道晚上要读书,自己却是在女人身上折腾了那么久,越来越向着“荒淫无耻”靠齐了。 “咳咳!” 听到背后有咳嗽的声音,斛律羡连忙起身。看到进来的人是刘益守,他不动声色把书放到桌桉上,只见封皮上写着“春秋”两个字。 “有什么感想呢?” 刘益守让斛律羡落座,指着桌桉上的书微笑问道。 “完全看不懂啊,看得我都困了。” 斛律羡不好意思的摸着头说道。 《左氏春秋》这种书,那是要有老师来讲解才能读清楚其中真意的。 书里头全是阴谋诡计,权术套路,尔虞我诈。一般人从字面意思,又怎么能领悟其中隐藏的真意呢? 只怕一大堆人连第一篇都读不明白。 “慢慢看就会明白了。这本书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读通的。” 刘益守勉励了斛律羡一番,独自来到书房,摊开南阳区域的地图仔细端详。 听斥候回报,达奚武部已经带兵屯驻新野。新野在南阳正南面,防备的与其说是高欢,倒不如是梁国更贴切些。 新野东面的南襄城郡,就是梁国领地,高欢的兵马除非攻克悬瓠,否则根本不可能从这个方向攻打新野。 贺拔岳那边打的算盘倒也很明白,就是等高欢先出手攻宛城,他们再来解宛城之围。只要击退高欢的镇压兵马,那么此番南阳攻略就算是完成了一大半。 剩下的,只要水路将南阳的粮草先运到汉中,再从汉中转运到关中就行了。 高欢大军要进军,近的一路走宛城北面的叶县,远的一路走宛城东北的舞阴。只不过远的这条路离梁国的河南边界线也很近,行军并不算太方便。 所以达奚武等人和崔士谦二者似乎也很有默契。 叶县以北有个很近的地方叫昆阳,当年光武帝刘秀在那里一战封神,还引发了“流星火雨”。 “都是在等着高欢的人马来攻啊。” 刘益守看着地图,若有所思。如今的局面陷入十分脆弱的恐怖平衡,高欢的人马什么时候来,多方混战就会如同火星掉入汽油桶般的爆炸开来! “高欢已经带兵去晋州与尔朱荣决战,根本不可能带主力前来与贺拔岳的精兵决战。搞不好他们还会翻车。” 刘益守自言自语的说道。 他并不是太看好这次高欢“平叛”成功。哪怕没有贺拔岳,这一战也不好打! “高欢,会怎么处置如今的局面呢?真是很令人好奇啊!” 刘益守抱起双臂陷入沉思之中,脑子里在模拟双方交战可能出现的情况。 …… 崔士谦在南阳发布檄文,痛斥高欢名为丞相,实为国贼。并宣布易帜,不再奉傀儡皇帝元朗为天子,转而举州投靠贺拔岳,奉长安的天子元宝炬为正朔。 南阳这地方异常重要,可不是青徐之地那种丢了无所谓,反手夺回来便是的非核心地盘。南阳一丢,等于是把洛阳的软腹部留给贺拔岳,高欢会陷入战略上的极大被动。 这口锅实在是太大了,孙腾根本就背不动。他连忙派人快马加鞭的去晋州,向高欢求援! 很快,在壶关城内调兵遣将对抗尔朱荣的高欢,就收到了这封让自己大为火光的求援信。 “崔士谦等人真是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 壶关城城头的签押房内,高欢将求援信摔到地上,痛心疾首的大骂道:“都是些乱臣贼子,坏我大事!” 他心中如同吃了一盘子绿头苍蝇,被恶心到了极点。 崔士谦早不反叛晚不反叛,非要等尔朱荣来打晋州的时候反叛,都是群落井下石的家伙。 其心可诛! 然而,崔士谦虽然可恶,但高欢其实也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那帮人跟自己从来都是同床异梦。 说白了,翻脸不过迟早而已,也就是发生在现在这个节骨眼,让高欢很被动而已。 真正让高欢极度不爽的,不是别人,正是自认识开始就一直在恶心自己的贺拔岳! 他之前写信跟贺拔岳联络,希望对方跟自己一同对付尔朱荣,贺拔岳嘴上答应说知道了,但就是按兵不动。 然后把触角伸向南阳,从背后狠狠插了高欢一刀! 其实贺拔岳作出这样的选择,是非常正常,而且符合地缘与战略的客观规律的。 尔朱荣虽然很厉害,但他所占据的晋阳和秀容川,还有间接控制的河东地区,对邺城和对关中的威胁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尔朱荣最多让贺拔岳难受点,却不会那么容易得手占据关中。 可是对于高欢来说,尔朱荣就是头顶上悬着的一把剑!一个不小心,老巢邺城跟河北就保不住了。 威胁不同,自然选择也不同。这个道理贺拔岳早已想明白了,高欢在盛怒之下,反而没有看透。 “族兄,不如我带一部精兵回邺城,去南阳平叛吧。” 高欢族弟高岳拱手请战说道:“事不宜迟,趁着现在贺拔岳的人马和崔士谦他们还未整合交接完毕,出兵正是时候。若是晚了,只怕尾大不掉,不好处断了。” 高岳沉声说道。 他的建议绝对是真知灼见,毕竟,历史上高欢在消灭了尔朱荣以后,却也没有夺回丢失的南阳,一直到北齐被灭国,南阳地区都是一直被西魏和北周的军队牢牢掌控着! “确实如此。兵贵神速,族弟你辛苦一下,拿着我的信物,去邺城调兵吧。” 高欢微微点头,只否决了高岳建议里面的唯一一条: 派人去主持大局是必须的,但是带兵从晋州离开就不必了。 高岳一愣,自己不带一兵一卒回去,就一个光杆司令能顶什么用?高欢这也太看得起他了吧! “族兄,邺城精兵不多,贺拔岳的人马来势汹汹,崔氏兄弟本身也会带兵,真的没问题么?” 高岳心中直打鼓的,高欢给的难题实在是太大,真的不好把握。 “无妨的,你只需要带兵牵制即可。龙雀(孙腾)已经在邺城周边募兵,待明年春耕之时,就是我们决战的时候,如今只需要以骚扰为主就可以了。 另外,我会调李元忠的人马配合你作战,全军由你统一节制。” 高欢拍了拍高岳的肩膀说道。 如今慕容绍宗能占的地盘都已经占了,高欢带兵到壶关城以后,整顿前线兵马,替换之前劳顿不堪,疲惫异常的守军,以生力军对阵慕容绍宗的兵马,已经连续夺回了包括襄垣城在内的好几个城池。 此番高欢带兵支援晋州,成果是非常显着的。尔朱荣的兵马,其实也不过是绷着一口气没散,今年旱灾波及范围甚广,尔朱荣的日子并不比贺拔岳好过多少。 如此关键时刻,谁输掉这口气,谁就可能一泻千里的输掉战争。高欢临阵指挥水平一般,战略眼光却是不差的。 “如此,那就请族兄放心,在下回邺城之后定然重整兵马,牵制南阳那边的敌寇。” 高岳双手抱拳,郑重的对着高欢行了一礼。 这次的事情,高欢根本没有惊动壶关城内的其他人,只是单独把高岳找来,就是害怕南阳那边的变故会动摇军心。 现在看高岳的反应,高欢觉得自己的处断没有任何问题。 等高岳离开以后,高欢突然想起这两天一直在思索的疑问来: 崔氏一族为什么会突然就反叛呢?他们稍微等一下,等晋州的战局分出胜负来再反叛,不是成功的机会更大,失败的风险更小么? 这一点他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第433章 西方不亮东方亮 正当刘益守如同勐兽一般蛰伏在襄阳,密切观察着南阳的变局时,东边的青徐,梁军与魏军展开了规模声势浩大的战斗。 梁军羊鸦仁部,从北海郡(连云港)出发,攻打即丘(临沂),并顺利占领即丘。 梁军王思政部,从下邳出发攻占兰陵、永兴等地。 梁军宇文泰部,从彭城出发,兵分两路,西路攻占萧县,北路攻占沛县、高平县等地,并与王思政的人马汇合,齐头并进,兵锋直指魏军的前方指挥中枢任城! 梁军这一波发挥了兵力充沛的优势,多路齐头并进,除了羊鸦仁部因为北海郡突入魏国境内比较靠北外,其他各部几乎是同时向前平推,一天走十里地,交替掩护绝不冒头! 高敖曹带兵试图击败梁军最西边的宇文泰部,没想到宇文泰坚守营垒不出,根本就不跟高敖曹的人马接战。 他是不动,但战线上的其他军队却是趁机稳步前进,很快就对高敖曹部达成了弧形包围。 见势不妙的高敖曹连忙带兵撤回任城。 他反复权衡利弊,觉得不能在任城跟梁军决战,那样实在是不利因素太多了。于是高敖曹放弃任城,不战而走,来到背靠泰山南麓的兖州城,与羊敦的兵马合兵一处。 在兖州城下布下战线,防止梁军迂回包围。与此同时,高敖曹还跟李元忠和封隆之写信求援。 高敖曹意识到,此番梁军稳步进攻,调度合理,着实是打在高敖曹和魏国的痛处,极大发挥了梁军兵力充足的优势,回避了缺乏精锐士卒的劣势。 很显然,对比上次梁军北伐,这次梁军是有备而来,而且有人居中调度,合理配置了兵力,让精兵最多的羊鸦仁部冲得最边缘也最靠前! 其他部曲依次推进,战线平整,让善于迂回突击的高敖曹根本发挥不出自己的实力来!而魏军因为多线开战导致兵力不足的劣势则是被无限度的放大,造成了任何一处都想守,任何一处都守不住的尴尬境地。 不出意料,梁军宇文泰部顺利接管任城,并在城外扎下营垒。王思政部也攻下鲁县(曲阜),梁军与魏军分别占据南岸与北岸,对峙于泗水与治水形成的一个弧形地带。 看起来局面似乎对梁军极为有利,因为这里有很多可以提供补给的河道,彭城和下邳等地的粮草可以通过漕船运到前线,连截断粮道的机会都不给高敖曹! 然而,随着天气一天天的冷下去,梁军再次遇到了历史上南面军队北伐时遭遇过无数次的“老问题”: 冬天到了,青徐这边的小河不仅到了枯水期,而且似乎全部都是冬天会结冰的那种河流。 梁军再也无法通过水路运输粮草补给了! …… “嗯……” 崔冏将食指搭在崔瑶兰的脉搏上,一边沉吟不语,一边摸着自己的八字胡。 “恭喜主公,崔娘子这是有喜了。” 崔冏慢悠悠的说道,面露微笑。 崔瑶兰长出一口气,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了。她一脸盼望看着刘益守,后者微微点头笑道:“别紧张,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以后还有很多的,你紧张什么呢?” “不是紧张,就是有点……” 好多话她不知道要怎么说。 呵呵,很多事情其实是显而易见的,只是不方便开口说明白罢了。 最近这一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别人不知道,她自己难道还不知道么? 那真是把男欢女爱玩到了极致,已经是没皮没脸的在亲热了。崔瑶兰都害怕刘益守的下属给她起那种不雅的绰号! 崔瑶兰很清楚,一旦她跟着刘益守回到寿阳,就再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每天都可以跟对方毫无顾忌的亲热了。 刘益守妾室那么多,肯定不会把机会都一直让给她。 如果按现在这样热情似火的欢爱都不能开花结果,那只能证明她身体有很大问题,很可能生不出孩子来。那样的话,后果会如何,崔瑶兰心中其实是有隐忧的。 察觉到这个月的月事没来,如今又听到崔冏的肯定,崔瑶兰这才放下心来。 “我扶你去休息,要好好的养胎才是。” 刘益守牵着崔瑶兰的手,把她送到卧房安睡,这才独自走出来,将崔冏约到书房里密谈。 “唉,大家认识六七年了,有话不能明说么?” 看到崔冏刚才面色有异,刘益守对着他摊开双手笑道。 “有些话,真不能明说。至少不能当着崔娘子的面去说。” 崔冏不动声色的说道。 “噢?” 刘益守好奇的看着崔冏,等着对方的下文。 “今日只有朋友,没有主公臣属,对吧?是的话我就随口说了,出了这个房间我可就当没说过,行不?” 崔冏给刘益守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这么见外干嘛,直接说好了,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刘益守洒脱一笑,跟崔冏碰了一下杯子。 “很多事情呢,如果单单拆开看,不会觉得有什么异常,但要是将那些事情联系在一起,就能看得很明白了。我问你,羊姜如何?” “很好,没什么毛病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崔冏点了点头道:“羊姜貌美不在崔瑶兰之下,但你愣是可以把她放置一年,她甚至都跑我这里找迷药来对付你,你才把她收入房。这说明了什么?” 阿西吧! 刘益守还以为这件事只有他知道呢,没想到现在府里好多人都知道了,鬼知道是哪个大嘴巴说出去的。 “好吧好吧,是有这么回事。” 刘益守无奈点了点头。 “我没事琢磨,其实是你希望示好羊侃,毕竟羊侃是因为战败卖女求生,才能脱困。 你要是太急色了,羊侃难免心中郁结,以后就不好打交道了。后面羊侃投桃报李,建康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了,羊侃就是你的暗线,对吧? 他要是不开台城城门,我们要如何入主建康,还颇有一番波折。 你当初若是不对羊姜如此礼遇,能够如此顺利的跟羊侃搭上线么?” 不得不说,崔冏虽然平日里就是个医官,也很少参与政务,但他对很多事情一直都是洞若观火的。 “是这样的,你的这眼光真是可怕。” 刘益守叹了口气,大家老朋友了,崔冏嘴巴也够紧,没啥好狡辩的。 “再说萧玉姈,身为梁国公主,国色天香确实不假,但是你缺女人么?好像不缺的吧?我们困在建康被软禁那段时间,你有必要有事没事的就行房么? 你真的有那么好色么?萧玉姈能够把你迷得那样神魂颠倒,一刻都下不了床么? 当初我其实是不太懂的,只能认为你是在自暴自弃,萧衍软禁了你,所以你就不做他想只沉迷美色了。 但后来回到寿阳,我就想明白了,事情不是那样的。” 崔冏又给刘益守倒了一杯酒,压低声音说道:“萧衍要是知道有外孙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我们痛下杀手。 你要是死了,萧玉姈孤儿寡母的如何生活下去?萧衍肯定不会对自己的女儿这么残酷。但是如果萧玉姈没有怀孕,那时候虽然到最后没出什么事,但其实萧衍心中亦是天人交战,一个不慎动了歪念头,实在不算开玩笑。 再厉害的英雄豪杰,龙游浅滩,说死也就真的死了。 那时候你表面上是迷恋萧玉姈的美色,其实不过是想她快点怀上。只要她怀上,我们一行人就能全部安然无恙离开建康,你一直在不择手段争取求生的机会,不是么?” “虽然你后来对她宠爱依旧,萧玉姈也很依赖迷恋你,但不可否认,当初你就是这么打算的吧?” “老崔,你知道吗,自洛阳我们相识以来,我一直活得战战兢兢的,有时候,我真的只想好好活着,不想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 为了生存,为了大义,很多时候顾不上那么多。亏欠的,我只能事后尽量去补偿,你明白么?” 刘益守紧紧抓住崔冏的手,很是认真的说道。 “明白,怎么会不明白。当初你差点被人抓住去做面首了,我当时不也在场么?谁经历过谁知道什么滋味啊。” 崔冏叹了口气,看到刘益守面色如常,似乎并不介意。他才接着说道:“如今你又是故技重施,把崔瑶兰如明珠一般捧在手里,不是在保养她的身体,就是在毫无节制的房事和谈情说爱,你那些话真是把人牙齿都要酸掉。 你想做什么,我大概也猜出个一二来了。 和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相关,唯独和贪图美色没什么关系。只是将来她若是知道真相,这位世家嫡出的崔娘子会如同羊姜一样体谅你么?” “只要麾下将士能体谅我,治下百姓可以体谅我就行了。我想做什么,告知你也无妨。” 刘益守凑过去在崔冏耳边滴滴咕咕的说了半天,对方频频点头,并未露出惊诧的表情。 “明白了,果然还是你啊,这样我就放心了。说实话,这段时间我真的有点担心你沉迷美色。不,我是担心你变得跟萧梁宗室子弟一样的好色庸俗了。 后院那么多娇俏娘子,如果你沉迷美色,我真不敢想以后会发生什么。” 崔冏心有余季的说道。 “放心,我一直都是我,一直都是。” 刘益守面色平静的说道,看起来无比认真。 想起当初刘益守去寺庙里偷钱救人,崔冏忍不住哑然失笑道:“没错,你就是你,一直都是,我相信你一直都是。” …… 新野小县,城池不大,但交通却不是一般的便捷。湍水、朝水、淯水等南北走向的河流汇聚于此,乃是漕运必经之地。 当初选择从这个地方入主南阳,韦孝宽与达奚武等人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最主要的一点便是方便运粮,要是再多加一点的话,就是远离北方,不会被崔氏的人拿来当枪使。 天气渐寒,河道都已经结冰,无法行船。但新野城外却依旧是一番忙碌景象,一车又一车的粮草,从新野西北不远处的邓县运来,在这里囤积起来,准备开春以后水路运出南阳,辗转送到汉中。 新野县城的城头,韦孝宽和达奚武等人看着城外的忙碌景象,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韦将军,襄阳那边的刘益守,可有什么动静么?” 达奚武沉声问道。 其实他每天都问,每天都会担心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但就是每天襄阳那边都没什么动静一样。看得人要急死。 “都督,那边一切如常,并无不妥。” 韦孝宽一脸无奈的说道,他也麻了。如果要说沉得住气,刘益守真的是个狠人,他现在都有点服气了。 “崔氏的人不许我们屯扎邓州,只是送来了一些粮草。这些虽然看起来不少,但对于关中来说不过杯水车薪而已。韦将军以为下一步要如何呢?” 达奚武等人现在虽然入主了新野,建起了粮仓,也在四处搜刮粮草,崔士谦还派人送来不少。但有个最要害的问题如今并未解决。 高欢大军还没有动静!或者说,现在对方还在他们侦查的范围以外,也就是还在南阳最北面的叶县以北! 高欢的人马不来,崔士谦就感受不到生死存亡的压力,如今对待达奚武他们的态度,也变得颇有些敷衍。 不让他们入驻邓县,就是最明显的表现。 如今达奚武和韦孝宽他们,反倒是有点投鼠忌器,不知道要拿宛城的崔氏怎么办才好。假如现在两边闹掰翻脸,那岂不是正中高欢下怀? “情况和我们原先预想的有点不一样。” 韦孝宽沉吟片刻说道。刘益守不会率先入局,在他意料之中。但是高欢居然也能沉得住气,这就令人有点疑惑了! 其实韦孝宽反而觉得现在关中士卒锐气正盛,正是与高欢决战,然后控制南阳的时候!高欢的军队来了,崔士谦等人也就失去了讨价还价的筹码,这种局面对于他们来说是最有利的。 “这个冬天,太难熬了,河水结冰,粮草也送不回汉中,为之奈何,唉!” 达奚武叹息一声,没进南阳以前感觉浑身是力气,进来以后就如同手脚被捆住一样,根本施展不开了。 “不如以退为进,分我五千兵马,入驻叶县。一旦入驻叶县,跟高欢军接触,这盘棋就活了。” 韦孝宽给达奚武出了个主意。 “五千兵马,会不会太少了?” 达奚武疑惑问道。 “不少,我甚至嫌多了。”韦孝宽似乎颇有自信的样子。 “如此也好,我这就命人写信到宛城,相信崔士谦等人会同意我们入驻叶县的。毕竟,那可是给他们当看门犬。” 达奚武咧开嘴冷笑道。 韦孝宽啥也不说,只是双手抱拳,对着达奚武深深一拜。 第455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 赭阳城城外,梁军已经列阵,但是对面城门紧闭,城头一个士卒也没有,看起来就不像是有兵马屯扎的样子。 “高岳这就跑路了?” 刘益守扭过头,询问同样骑在马上的于谨。 “回主公,看情况,确实是跑路了。” 于谨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到南阳来,就是玩了个寂寞啊! 都没有经历什么大战,主动出击的那一战,还吃了点小亏,之后高欢的人马就是一路撤退。看起来很怂,但实际上却对他们来说是“最优解”。 作为一个领兵多年的将领,于谨很明白,永远不要指望在自己这边有优势的时候,敌人还会傻乎乎的跑出来跟你鸡蛋碰石头! 总是把敌人当做傻瓜的那种主将,大部分都已经坟头长草了。 “派个人去叫门吧,不开门的话就上云梯。”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说道,他和于谨一样,提不起精神来。 很快,城门被城内留守的官员打开,引刘益守他们入城,一切就像是走形式一样。对于这些地方官员来说,高欢来了投高欢,刘益守来了投刘益守,没什么舍不得的,反正他们也不是太守! 这年头的潜规则,某地的官府要顺利运转,需要大量的中低层官吏,也就是太守刺史一类的职务的额外指定空降到地方。两边的势力都不会把本地的中低层官吏怎么样的。 “就这样吧,叶县我不去了,你拿下叶县后,派人在四周搜寻下有没有溃兵和漏网之鱼,然后屯扎一千人监视高欢那边的动静,我先回转宛城了。” 刘益守对着于谨摆了摆手,意兴阑珊的带着亲卫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于谨悠然叹息。刘益守就是这样,有人可以斗争的时候,他就很有精神,包括收拾南阳那些不开眼的世家豪强,他的软刀子也玩得很好,精神抖擞。 然而一旦没什么事情要他做,这位就完全提不起劲来了。刘益守平日里也就喜欢钓个鱼,对声色犬马一类的活动不感兴趣。 于谨忽然间暗暗揣摩,这上位者不表露出明显的喜好,也是防着下面的人投其所好。不知道刘益守是不是这样。 “不知道他打算什么时候自立啊。” 于谨不动声色的自言自语了一句。如今军中有类似想法的人,已经不在少数了。尤其是此番夺得南阳,让刘益守麾下很多人都萌发出了野心。 既然能在这么复杂的局面中虎口拔牙,那是不是意味着,一统天下,其实也并不是不可能呢? 退一万步说,哪怕刘益守再不济,搞个“加强版”的梁国出来,问题终究是不大的吧? 于谨进入赭阳城,派人随意搜刮了一下,发现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高欢那边的人马洗劫一空,府库内连根毛都没留下。 当然,这也在意料之中。 第二天,于谨带兵前往叶县,经过两天的行军,抵达叶县。高欢的人马同样是将这里洗劫一空,城池让出来,嗷嗷待哺的本地居民的包袱丢出来。 很明显,高岳那边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拖累梁军的攻势(哪怕刘益守并无意图夺取颍川之地)。 于谨只好在入城后写信给刘益守,顺便提了一句,南阳今年民生艰难,希望刘益守可以给他足够的支援,让他可以在南阳开展屯田练兵的既定策略,保境安民。 但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要稳定南阳的局面,必须一边顶住高欢可能的反扑,提防关中的偷袭,一边还要安置好灾民,处理好春耕与秋收的各种问题,还有均田的问题,南阳各地盗匪横行的问题。 镇守南阳,这是刘益守交给于谨的任务。刘益守很快就会带兵回寿阳,南阳这边的军务,就交给于谨处断了,朝廷的任命书,也会一并送来。他现在一个头两个大。 “好像不太好办啊。” 叶县小城,于谨站在城头,眺望远处低矮城墙,有种浑身力气使不上的挫败感。 南阳除了宛城等少数城池外,其他地方都是易攻难守,想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守住南阳,谈何容易啊! 刘益守说守住南阳有大用,可以主导梁国的政局,所以此地万万不得有失! 如今于谨只感觉压力山大。 …… 宛城的府衙大堂内,刘益守正在跟王伟、贾思勰等人开会,崔氏兄弟也在一旁聆听。 “给崔先生看看吧。” 刘益守对贾思勰使了个眼色说道。 “好的主公。” 贾思勰从身后的木箱子里面拿出一床棉被来,外面是用麻布包裹起来的,棉袄尚未封住口子,里面都是白色的,一团一团的棉絮,并未纺织成棉布。 因为这些棉花,都是从高昌国那边而来的草棉,纤维比较短。以目前南北各地丝绸和麻制品的纺织工艺来说,织棉布还太勉强了点。 这些棉花的棉籽都被收集和挑选出来了,作为逐步推广的种子,这次也随贾思勰一起,运了一大批到了南阳。 “这个是……棉花?” 崔士谦豪门世家出身,葛荣没来的时候,家中甚为殷实,什么奇珍异宝都见过,更别说这用来观赏的草棉了。 草棉结包成熟后,会有絮状物产生,只是崔士谦虽然知道,却一直没研究过这玩意究竟能有什么用。 “谷雨已过,再播种麦子和水稻,已经不合时宜。今年水田可以挖掘出来养鱼,顺便休田。明年播种的时候,土地肥力更好。” 贾思勰是专家,一句话就把崔氏兄弟给镇住了。 论种田,对方绝对是专业的,这点崔士谦也服气。刘益守这个人,确实是手下人才众多,而且他也会用,没有门户之见。 “至于那些不好灌既的土地,正好可以种一下草棉,如今这个季节播种,正是时候。再晚一点,拖到六月份,也同样来得及。今年我就待在南阳,指导棉花种植。” 贾思勰带着些许自得说道。 看介绍得差不多了,刘益守对崔士谦说道:“今年,南阳不种粮食,就专门种草棉,只要不是水田,能种多少种多少。” 刘益守说得斩钉截铁,根本就不容置疑。 崔士谦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开口询问道:“这种草棉种出来以后,怎么用?” 不能吃,也不能穿,只能当棉被盖。崔士谦觉得有些鸡肋。无法自给自足。 “从两淮输入粮食到南阳,然后换南阳产出的草棉。这种东西也不能直接用,还要建立作坊,摘采后加工为棉絮。全部由官府采办,以军屯的方式集体采办,不允许私下里售卖。 以草棉换口粮和其他所需的生活必须品。今年特殊,已经无法种粮食,所以手段粗暴一点,相信大家都可以理解。 到了明年,饥荒过去了以后,再来谈明年的策略,政令就这样颁布下去吧。” 刘益守条理清晰的说完了这番话。 这些东西都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考虑到了方方面面,跟幕帘们也有过充分的沟通,相信执行下去不难。 今年南阳不管怎么折腾,只要吃穿不缺,大家都不会闹事的,因为现在谁闹谁死,几乎所有的粮食都掌控在朝廷手中。 就连荆襄一些大户的粮食,都被刘益守提前采办割了韭菜,那些心怀叵测之辈就是想找外援都很难。 他们要闹事,那真就只能指望高欢给予无限度的支援,那才能做到。 今年是防止高欢那边反扑的第一年,也是最重要的一年。等今年大家种草棉都种出甜头了,明年鱼塘里的淤泥挖出来,然后在水田里种植水稻什么的,足以保证收成。 到明年之后,南阳就会迅速的恢复往日的繁荣。这也是刘益守事先就规划好的。 南阳本地豪强的势力这次被严重削弱,刘益守过段时间还会让建康那边让出土地的一些世家之人,迁徙到南阳,以平衡这里已经被削弱的地方势力。 两边势均力敌,官府的话就好用了,也可以防止他们联合起来搞事情。 而南阳的地头蛇到了寿阳、丹阳等地,也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刘益守暂时腾不出手来在建康和周边地区进行大刀阔斧的检地土断改革,只好采用这样的办法暂时树立起官府的权威。 有时候,他也感觉心力交瘁。 如果光看地位和权力,刘益守比当初不知道强了多少倍,甚至可以用“云泥之别”这四个字来形容。可他现在却并未感觉轻松。 反而时常认为自己的能力有极限,很多地方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去妥协求合作。人是社会的动物,更何况是个权倾梁国的大都督。要是做事都能随心所欲,那便真是到了改朝换代的那天了。 “如此也好,一切听妹夫安排吧。” 崔士谦点了点头说道,反正操心的不是他,这次他要带着崔氏大部分人搬家去建康生活,只留会带兵打仗的崔訦在宛城协助于谨。 南阳这边的政务,全部由刘益守麾下的人马接手。作为利益交换,建康朝廷那边已经下旨,封崔士谦为征北将军,散骑常侍,开府仪同三司,但是并无实际官职。 反而是崔士谦之弟崔訦,得到实职的东宫直阁将军。因为萧欢刚刚继位没多久,儿子也很小,根本没立太子。所以这个实职有多少含金量,那也只有天知道。 既然东宫里没人,那么崔訦带兵在外跟着于谨镇守南阳,这也很正常吧? 不得不说,刘益守的权术真是玩出花来了,比去年新年时发的“烟花”还好看。崔氏一族看似加官进爵,实则真正的权力都被刘益守卡着。 崔瑶兰有孕在身,并未让刘益守对崔氏兄弟有什么优待,该卡脖子的,一样卡得死死的。 “今日我便回寿阳了,你们抽个时间快点去建康吧。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城内的住所和丹阳的田庄,一切都打理妥当。顺便,要瑶兰与你一起,住在那边吧。” 刘益守面色不太自然的说道。 女人心思很敏感,崔瑶兰贸然来到寿阳,自己马上要出征,难免有所忽略。到时候跟其他女人相处不好,可能性很大。 他在的时候不要紧,可以把她们都哄得好,但自己不在寿阳,出兵青徐,一切皆有可能,刘益守可不敢托大。 崔瑶兰要是有事,会极大的打击崔氏族人的积极性。人心散了,队伍可就不好带了。很多大事,都是从一点点的小事积累开始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需要防微杜渐,不外如是。 “如此,我送妹夫出城吧。”崔士谦叹息一声说道。这次南阳一劫,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渡过,至于将来是福是祸,还真难说得很。 …… 邺城霸府的一间卧房内,娄昭君看着一只眼睛用黑布蒙着,另外一只眼睛毫无神采的高澄,只觉得心中堵得难受。 “射中你眼睛那人,找到了么?” 娄昭君沉声问道。 娄昭君旁边站着十岁的高洋和七岁的高浪,脸上表情各不相同。高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高浪走过去拉着高澄的衣袖,轻声说道:“兄长告诉我,是谁射你的,我去给你报仇!” “滚开!小屁孩懂什么!报仇的事情我自己会办,轮得到你么?” 高澄一把甩开高浪抓住自己的手,那只没有瞎的眼睛,饿狼一样盯着低着头不说话的高洋。 “你刚才在笑吧!你一定在笑吧!我瞎了就不能当世子了,你的机会就来了是吧!啊?” 高澄一把揪住高洋的衣领,把心中的怒火发泄在高洋身上,对其拳打脚踢。 “兄长,你怎么能打二哥呢!快停手啊!” 高浪上前去劝架,结果被高澄一把推到地上。 “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假惺惺的,你怎么不笑!啊?你为什么刚才不笑?” 高澄失心疯一样的大发雷霆,惹得娄昭君头上青筋暴起! “够了!阿澄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娄昭君将高浪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 她也是够偏心,明明高洋被高澄打了几拳,半边脸都肿了,她也没安慰一句。关键是高洋刚才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等兄弟二人走出娄昭君的卧房后,高浪一把拉住高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递给高洋说道:“二哥,我请你吃糖啊,今天刚去街上买的蜜饯果子。” 高洋半边脸都肿了,满含深意的看了高浪一眼,接过了蜜饯果子,连声谢谢都没说。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在霸府内闲逛。憋了很久,高洋才回过头来,对高浪说道:“阿浪,你要多读书,不要总是记着玩。” 他的面色缓和了很多,但脖子那边鱼鳞状的皮肤,和肿着的半边脸,似乎都让人不敢接近。 “将来有兄长们继承家业,我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又用不上,我只要吃喝玩乐就行了啊。” 高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高洋哑然失笑,最后叹息的摇了摇头道:“你想得太简单了。” 却又没有解释为什么这样说。 高洋心中暗然,府里只有这个弟弟跟自己亲近,完全不介意他长得丑。但高浪明摆着是个不学无术的,将来要是有事,连一点点忙都帮不上自己。 第434章 男人需要有定力与耐力 如果说青徐那边的战局跟刘益守所估计的差不多,那么南阳这边的情况,就比原先预想的差了太多,几乎是处于失控的边缘。 高欢的平叛大军迟迟不见动静,贺拔岳的人马也没有如预料的那样占据邓县,反而老老实实的待在新野,四处搜集粮草,好似他们根本就不是来占地盘的一般。 刘益守虽然一点都不急,但麾下杨忠等人已经按捺不住,感觉战局的发展已经脱离掌控。 贺拔岳的人马还好说,高欢的人马如此沉得住气,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 冬天的汉江不结冰,在城里待得烦闷的刘益守,这天趁着没有下雪,带着斛律羡等几个随从,在襄阳城北的汉江江面上垂钓,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 他看上去是一点都不着急,可是沙凋王斛律羡却早就感觉火烧眉毛,身体里似乎有猴子在乱窜一般,几乎到了坐立不安的地步。 “你不是整日在读春秋么?怎么还如此焦躁?” 披着大氅,坐在船边,拿着钓竿的刘益守不经意询问身后正在执勤的斛律羡道。 “读是在读,但是读不太懂啊!主公到底想怎么做,在下现在也看不透。” 斛律羡叹了口气,很多犯忌讳的话,他没有继续问下去。军中的保密原则还是很重要的,历史上因为多问问题,多出主意无辜被杀的人不知凡几。 其实他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刘益守到底想干嘛,只是初步计划执行了以后,敌人没有按照原先设想的那样行动。这就会让人很有挫败感。 “长平之战前,秦赵两国对峙了很久,满打满算十多个月是有的。如今南阳这边我们才来不到两个月,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刘益守扭过头笑道:“我都不着急,你就更不用着急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斛律羡不要想太多了。 高欢没有出手,确实出人意料。但是这种情况,就跟购物的时候,本来应该有的折扣券没有放出来一样。确实是没有更便宜的买到东西,不过好像也没有花钱,不是么? 刘益守看得很明白,自己这边暂时折损了一些隐性利益,一两年后才看得出弊端来。然而静下心来仔细分析,不过是一些“浮亏”罢了。 亏是亏,但只要不“交割”,也就是结束战争,那么谁笑到最后还很难说。 正在这时,一叶轻舟慢慢靠近楼船,船头插了一面黑旗,迎风招展。 斛律羡小声在刘益守耳边说道:“这是我们派出去的斥候。” “嗯,带他来见我。” 刘益守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他一拉钓竿,果然,鱼饵又被吃了,钓竿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这襄阳的鱼很狡猾啊。”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说鱼狡猾呢,还是在说人狡猾。 不一会,斥候被带到,那人恭敬对刘益守拱手道:“主公,新野那边的达奚武部,有小部分兵马往叶县方向去了,打出的旗帜上面写了个韦字。” “知道了,是韦孝宽嘛,你们也给标记一下。下去歇着吧。” 刘益守微微一笑,并未露出惊奇诧异的表情。 “主公,需要末将带队去叶县侦查一番么?” 斛律羡沉声问道。他在襄阳待着心慌,还不如出去看看状况如何。 “去看看也好,如今的局面,有变化就是最大的好消息。有什么发现都不要轻举妄动,一定要第一时间回报给我,切记切记。” 刘益守漫不经心的说道,似乎并未把这件事当回事。 刘益守也不是飘了,而是无论贺拔岳的人马怎么折腾,他们都有个致命的硬伤。 那便是粮食! 南阳的粮食,是必须要通过汉水走廊送回关中的,要不然,明年春天贺拔岳麻烦大了。 但是现在是冬天,汉水虽然没有结冰,但其他的小河流毫无例外的全部冻结,并不具备运粮的条件。贺拔岳的人马不运粮,刘益守自然是没有办法截断对方的粮道! 这也是为什么他到现在都一直按兵不动,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原因之一。 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排在第一位。站在风口的时候,猪都可以在天上飞。但若是没有风,想要飞的话最好还是等等再说。 “不应该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刘益守给鱼竿重新换上鱼饵,脑子里反复盘算着此战的布置。他自问自己还是很了解高欢这个人的,当得起“雄才大略”四个字。 微操很渣不代表没有战略眼光。高欢得知南阳地区整体反叛,贺拔岳派人进入新野,怎么看都不太可能无动于衷吧? 对于这波高欢的操作,刘益守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 “不应该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宛城府衙的书房里,同样眉头不展的,还有崔士谦和崔訦兄弟两。按照他们的计划,现在高欢应该派兵入南阳“平叛”。 然后他们就可以放出第二波操作:请贺拔岳的人马入主邓县,和他们互为犄角,一起防守南阳。 所以对于达奚武提出要入主邓县的建议,崔士谦十分坚定的予以否决。但对于韦孝宽提出要北上驻守叶县,崔士谦则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有人愿意当看门狗,你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呢? 崔士谦感觉完全无所谓。叶县是南阳最北面的门户,地位确实很重要。不过大敌当前,那里基本上是守不住的,派兵驻守不过是起一个预警的作用。从宛城往叶县运粮,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向韦孝宽保证,宛城这边的粮仓,会负责叶县的粮草补给,请韦孝宽自便。守不住的话,亦是可以退回新野。 韦孝宽带人去了叶县几天,也没有什么其他动作。这个冬天,南阳似乎进入“静止状态”一样。这让崔氏兄弟感觉事情可能会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谁都知道,没有射出来的箭,威胁才是最大的。没有落地的靴子,才是最让人害怕的。高欢那边越是不反应,越是说明对方引而不发,在酝酿着力度难以想象的反击! 襄阳的刘益守也是一样,没有任何动静,好像对崔氏的交恶完全无所谓,也不在乎包括汉中在内的一系列城池被贺拔岳的人马攻占。 处于夹缝之中的崔氏,也并非是头硬如铁。之前不过是仗着“左右逢源”,借力打力,所以信心十足。如今南阳的局面超脱预料,他们便彻底慌了神。 …… 冷兵器时代,运气作为一个影响战争的重要因素,分量远比现代要重。有时候不好的运气,足以抵消许多处心积虑的谋划。 包括刘益守在内,准备在南阳用兵的各方或许万万没想到,高欢的兵马之所以没有出现在南阳,并不是因为高欢识破了这个“乱局”,克制住了诱惑。 而真正的原因,反而是高欢麾下势力政出多门,并未完全整合一体。高欢在晋州指挥战斗的时候,在河北留守的各部军头,高岳根本就搞不定! 在壶关城辞别了高欢后,拿着印信和高欢亲笔信的高岳,心事重重回到邺城后,却骇然发现,他竟然无法调动一兵一卒去平叛! 高欢的连襟窦泰,鲜卑大部厍狄部的统领厍狄干,高欢的心腹兼好友刘贵等人,都不愿意调动本部人马归高岳指挥。 当然,不会那么直接的拒绝,总之就是找各种理由推脱。高岳在碰了一鼻子灰后,这才暗地里打听,总算是摸清楚了那些人的真实意图。 一句话,要出兵南阳平叛是没有问题的,但我们根本信不过你高岳,不可能让你挂帅指挥。高王什么时候回来,我们随时可以出发,半点不含湖。 兵者国之大事,你也别怪我们太谨慎了。总之,高王要是回来问罪,我们会站直了挨打不会牵扯到你,但是你也不用自作多情的在这里反复询问。 而李元忠、封隆之等人的部曲,则是推脱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们要在河南腹地掩护在青徐抵抗梁军的高敖曹,必须镇守睢阳、荥阳等地。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高岳还可以想办法,先收拢屯扎在信都的本族私军,先出发后再沿路招募郡兵,在叶县以北的南颍川郡先屯扎再说。 关键是,高欢的谋主孙腾、司马子如等人,也认为此番讨伐南阳胜算极小,并不支持高岳出兵南阳。 不同的理由,同样的拒绝,高岳在邺城可谓是一呼百不应。 孙腾等人不能说太明白的意思,其实还是那句话:高欢自己带兵出去浪,没人说什么,毕竟他是老大自负盈亏。 但是高岳带兵出去浪,赢了还好,输了的话,谁背得动这口大锅? 每次出兵,相关的谋士都是要负担部分责任的。应该站出来阻止的时候你不站出来,装死狗。到时候输了,你可就真要被打成死狗了。 高欢让孙腾看着邺城,孙腾自然不能让高岳这样把河北剩下的精兵全部抽走去平叛南阳的崔士谦!这就是本末不能倒置。 一方面,高岳虽然在历史上有过出彩表现,但他现在跟随高欢的时间还不够长,个人威信也很差一截。高欢身边的那些老兄弟,或许可以对高欢本人的话言听计从。但是,让高欢的一个族弟来指挥统帅各路兵马,他们根本无法信任。 这就已经算是输了一半了! 另一方面,高欢麾下包括孙腾在内邺城的谋士群体,都反对同时“三线开战”!孙腾已经写信给高欢,在信中,孙腾给了高欢两个建议。 要么你就派一支精兵回来(比如段韶和他麾下嫡系),以这支精兵为基础,拼凑一些外围的部曲,作为主力平息南阳的叛乱。当然,最好是你亲自领兵出征。 要么,就先忍一忍,等解决完尔朱荣后,或者等尔朱荣退兵后,你再回来带兵平叛,这样又稳又好。这波就只当是被狗咬下一块肉了,将来咱们迟早会打回去的。 至于高岳如何,孙腾知道疏不间亲的道理,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在信中暗示高岳资历尚浅,无法服众,在这个节骨眼让他挂帅出兵南阳,极为不妥。 一时间,关于出兵南阳平叛的这件事,竟然被束之高阁,无人提起了!孙腾给高欢写了信,高岳也给高欢写了信,甚至厍狄干、窦泰等人也都给高欢信心陈明利害。 …… 邺城内离霸府不远的一个不起眼院落,是高澄的“秘密基地”。霸府现在人员众多,人多眼杂,还在老母娄昭君眼皮底下,让高澄感觉窒息。 所以他特意在不远的地方安置了一个小别院,平日里好与亲信们商议大事。顺便,祖珽也会偶尔张罗一些貌美的元氏妇人到此处“玩耍”,赌嫖玩乐一条龙。 这天,高澄刚刚在一个嫁给了某邺城小官员的元氏妇人身上爽了一波,派人将其送走后,他便与祖珽到书房内商议大事! “上次我们伪造圣旨发给崔士谦,这货立刻就反了。他是被我们逼反的呢,还是他们本来就要反,顺水推舟就反了呢?” 高澄有些心虚的问祖珽,这个问题他已经在心里反复琢磨多日了,越想越是觉得对方会造反完全是因为他和祖珽伪造了一份“圣旨”。 “世子,那显然是因为崔氏那帮人本来就要反啊。我们戳破了他们的阴谋,世子何错之有呢?” 祖珽能说会道,一句话就打消了高澄的愧疚感。 “高岳带着我父的诏令前来,但诸将不服,难道现在就看着南阳那边崔氏众人嚣张?” 高澄有些不满的询问道。 祖珽在其他方面的本事是有的,但带兵打仗的本事,则稀疏平常,根本想不出什么建设性的好主意。他只有歪招。 “不过嘛……” 祖珽眼睛一转,悄悄在高澄耳边滴咕道:“不过世子可以跟高岳商量下,只要世子可以作为副帅,那我们就能劝说众将拥戴他为主帅。这样高王的命令也可以得到贯彻了,何乐不为呢?” 祖珽早就猜到高澄想建功立业的心思非常强烈,甚至到了急不可耐的地步,所以没有比待在平叛大军里面混资历更好的事情了。 高澄跟高岳敲定这件事确实不难,不过还有个重要问题没法解决。 “高岳一定会同意的,只是,我们要如何说服在邺城跟河北屯扎的众多将领呢?” 高澄很明白,他在军中根本没什么威信,说什么话都不好使。 “世子的话,现在确实不管用,但是有个人的话,还是会很管用的。” 祖珽在高澄耳边轻轻的说出了三个字。 第457章 人算虎,虎亦算人 温柔乡,英雄冢。寿阳的府邸里待得太舒服,刘益守暗暗提醒自己,青徐的战事尚未结束,两边都在积蓄力量准备决战,现在绝不是可以松懈的时候。 所以到寿阳第二天,刘益守就把杨忠、斛律羡、杨愔、毛喜、胡僧右等人叫到的府邸书房里面商议大事。 一方面,今年南阳那边粮草缺口很大,灾民也很多,寿阳周边需要供给粮草、安置灾民,工作量还是相当大的。不好好想办法调配资源,到时候一定捉襟见肘。 另外一方面,青徐的战局,目前处于恐怖平衡当中,由于彭城离南梁重镇比较近,刘益守又是在周边经营多年,高敖曹那边并无把握能将其攻下。 所以宇文泰估计敌军的重点应该就是勐攻下邳,围点打援!将彭城周边的军队吸引到下邳附近打掉。最后再来收拾彭城的局面。 高敖曹负责攻下邳城,斛律光负责打援,这样也比较符合他们的兵种配置。 宇文泰将目前的战场情况,以及过去几个月发生过的战斗,都在写给刘益守的信中详细阐述了,如今春汛已至河水暴涨,斛律光的骑兵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无法像冬天那样如臂指使。 因此勐攻下邳城,几乎是魏军唯一的选择了。只要攻下了下邳,梁军那些只能守城,不能野战的杂牌军,就会如同海岸边一个个孤立的岛礁一般。被高敖曹他们拔掉,无法互相支援。 从下邳这个缺口迂回突进,可以沿着河道一路打到淮阴(江苏淮安),再往南就是高邮湖的沼泽,到长江边,过江就是京口了,足以威胁京畿。 要说这里离建康有多远,地图上看似乎还远得很,不足为虑。然而这条路一旦真正走过去,却是异常顺路,补给不缺!刘益守当初就走过这条路的。 所以目前的战局并非看起来那样,对梁军很有利。现在无非是魏国那边兵力不足,还无法发动一场大规模战役罢了。 在信中,宇文泰希望刘益守能带兵从河南之地正面突入,以睢阳为目标,从侧翼将青徐的魏军团团包围在彭城和下邳以北,任城以南的这一段狭小的区域内,打歼灭战。 不得不说,宇文泰的这个构想很有意思,几乎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打算。干完这一票,梁军会千里突进,全线压上,再跟魏军交手,恐怕就是在荥阳了! 可是河南之地的李元忠、封隆之等人,就那么好说话,会让刘益守带着精兵给突成傻子么? 刘益守觉得宇文泰有点得意忘形,或者说想得太多了。 宇文泰肯定是认为梁国这边占据了南阳,魏国在两国交界的战场上部分失利,高欢吃枣药丸,现在就可以进行战略决战了。 而且现在正好是高欢失去南阳侧翼,嫡系兵马还在晋州尚未回归的关键时刻! 梁军似乎占尽了地利,表面上看是这样。 心里碎碎念念般想了半天,刘益守长叹一声,将这封自己刚刚拆开的信传阅给众人查看。一时间,书房里安静极了,连针尖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在谈正事之前,我先说句题外话。” 刘益守清了清嗓子问道: “某天,我与诸位结伴而行,打算穿越大漠,前往柔然王庭。然而路上遭遇匪盗,我们的财帛都丢了,吃的喝的也没有了,沿路也没有猎物可以打,返回也走不到来时路过的村镇。 就这样,有天实在是饿得走不动了,老眼昏花之际,我们都看向身边心宽体胖的遵彦(杨愔表字),只要吃了他,想必可以多活几日。 你们要如何选择?”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问题! 所有人都用诡异的目光看向杨愔。这个小胖子,想必吃了他比吃了其他人要好不少,如果要吃一个人才能活下去的话。 “为了给我们自己脸上贴金,我便提出每人举手表(本章未完!) 第457章人算虎,虎亦算人 决,所有人都会同意举手。于是我们把遵彦吃掉,也就心安理得了,等脱险后回来,大家都当不知道此事,只是往遵彦家多送些财帛,以为补偿。告知他的家人,他死于疾病。 我这个说法,有没有人反对的?” 没有人说话,刘益守的问题太过于暗黑了,他们还能说什么?这几乎是击中了人性当中无法回绝的痛点。 “再比如说,我认为遵彦善于政务,乃是我的左膀右臂,虽然他确实比别人肉多点,但是吃掉他损失太大了。不如吃掉毛喜,反正毛喜职务低微,吃了他也无所谓。 这样的话,大家是不是又要一致推举毛喜成为盘中餐?” 刘益守不客气的反问道。 “主公,您到底想说什么呢?” 终于有人忍不住,斛律羡开口小声问道。 “我是想告诉你们,现在,或者将来某一天,我们成了上位者,肉食者,千万不要动不动就想处断他人的生命与利益,特别是下属的,同僚的,底层的。 处断他人的时候你们会觉得很快活,觉得无所谓。他日轮到你自己被其他人处断的时候,可就未必那么惬意了。 那种可以随意牺牲旗下成员的团体,是不值得效忠的,也是没有什么精诚团结可言的。诸君,欲成大事,都要以公心为主,私心为次。动不动就要献祭牺牲同僚的行为不可取,你们都要引以为戒啊。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刘益守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等谨记主公教诲。”众人齐声应约道,对刘益守心悦诚服,顶礼膜拜。 刘益守之所以有如此高的威望,在团体内说话一言九鼎,除了他深远的战略眼光外,跟他为人通明练达、心胸开阔、思想深邃不无关系。 除了他,没有人能镇得住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骄兵悍将与富有机敏才智之人。 “刚才都是些闲话。谈谈正事吧。如今的局势,你们以为如何?”刘益守微笑问道。 如今从南阳那边回了一万精兵到寿阳,从兵力上说,并不算很充足。而高欢那边暂时还没有增兵的迹象。 然而一旦决定入场,就不能不考虑魏国持续不断增援的因素。 “主公,宇文泰的建议不可行。至少需要十万兵马在河南一线铺开,逐步推进才可行。若是孤军深入,魏军兵多,粮草不好保证。” 杨忠沉声说道。 虽然这样很不给宇文泰面子,但他不说也是不行,总不能自己去跳坑! “你觉得呢?” 刘益守看着王伟问道。 “要顾着南阳,又要把大量兵马布置在河南一线,以保证战线。实在是……不可取。” 王伟摇了摇头,他甚至认为宇文泰提出这个方略,是包藏祸心! “遵彦以为如何?” 刘益守看着杨愔问道。 小胖连忙摇头道:“主公,寿阳这边的粮草不是无穷无尽的,今年还要供给南阳。从朝政上来说,主公夺得南阳,威望大涨,正是在国内收拢人心军心的时候。实在是不便大规模征战了。 若是不得不布置大军于河南之地,只怕寿阳的粮草要优先供应军需。” 古代不是现代,实际上生活节奏是很慢的。刘益守夺下南阳,人口确实增加了不少,但这些人都是灾民,南阳今年又不能种粮食,可以说梁国今年的形势很是微妙。 看到毛喜似乎有话想说,刘益守温言道:“刚才那些不过是戏言,若是人吃人,岂不是禽兽一般?你不必多想。” 毛喜一愣,随即解释道:“主公,在下没有想那些,在下是真的有要事要说。” “那你说吧。” “好的主公,其实吧,之前青徐的战斗,转折点,就是羊鸦仁部被调到泗水与魏军对峙,他原来的防区北海郡,被坐海船而来(本章未完!) 第457章人算虎,虎亦算人 的敌军攻占,这才导致大军阵线从东向西开始坍塌。” 毛喜提了一嘴宇文泰信中不曾说的细节。 当时梁军与魏军,在泗水的一段南北对峙,以河道为天然分界,战线呈弧形。若是没有外力介入,这条战线只怕会一直稳定到刘益守带兵来支援。 “是斛律部的斛律光,带骑兵从侧后方突袭,才使得宇文都督的战线崩溃的。” 毛喜若有所思的看了斛律羡一眼。 斛律光是斛律羡亲兄长,同父同母。如今各为其主,搞不好还要上阵血腥厮杀。 “沙凋王,我听说高欢麾下很多人都要杀你而后快。我打算把军中善射的人组织起来独立为一军,你为都督。不如你就留着寿阳,光选勇士,训练锐卒。暂时避避风头。” 刘益守一句话就把斛律羡给安排了。 斛律羡稍稍松了口气,此番若是要出征青徐,一定会跟他大哥斛律光对上。兄弟相残,堪称是人间悲剧。刘益守此举算是给斛律羡留了一条后路,免得他硬着头皮跟斛律光兵戎相见。 “谨遵主公号令。” 斛律羡轻声说道。 “然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刘益守询问毛喜道。 “斛律光可以从北海郡突破,我们亦是同样可以从北海郡突破。属下以为,若是直接支援宇文都督,如同添油一般,起不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需要在敌人侧后方插一刀。” 毛喜激动的拱手说道。 虽然他是个不知兵的,但这一招他想了许久,感觉似乎挺像那么回事的。陈庆之在出道前,不也就是个陪萧衍下棋的废人么? 刘益守想了想没说话,他侧过头看着杨忠问道:“你率部多次迂回敌后,颇有战功。你觉得毛喜之言如何?” 所有人都看向杨忠。 毛喜说了很多,不管策略如何,有一条是在场所有人都认可的。 宇文泰与高敖曹两边对峙,战线已经稳固下来,刘益守无论带多少兵马,前去支援宇文泰,其实意义都不大,不过是战线这边的兵马雄厚一点,起不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天时重于地利,地利重于人和,便是这个道理。 军队被人包围在峡谷里进退不得还有敌军放火,哪怕这些人再怎么上下一心,也是于事无补的。孟子说的“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是另外一层意思。 要破局,需要一支军队突入到对峙中来,一举改变大局,这才是取胜之道。 问题在于,谁领兵,领兵多少,从哪里突入,最后如何收场! 难的在于这些细节问题。 “主公,末将以为,此举不是说不行,而是孤军深入,需要其他军队的配合。” 杨忠有些为难的说道。 真男人,如果不是真的迫不得已,谁会说自己不行呢? 但是战场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在细节上不注意,很可能就会拖累麾下将士,这便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突入敌后,一锤定音,说起来容易,实则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玩命。 上次在南阳一切顺利,那是因为有很多灾民愿意带路,在情报上碾压了高岳。这一次出征青徐,可没有类似的好事了。 “你们都下去考虑一下吧,容我思索一番。” 刘益守一点都不着急,时间其实还有很多。自己这边在等机会,其实高敖曹又何尝不是在等机会呢。 在时机尚未成熟以前,双方都不会轻举妄动的。 众人都离去后,只有王伟留了下来。 “这次回来就是让你多陪陪家中娘子的,你怎么能按时来我这里点卯呢?” 刘益守调笑王伟道。 “不是啊主公,北方发生了一件大事。高欢所立的元氏宗室名叫元朗,并非孝文帝嫡出(本章未完!) 第457章人算虎,虎亦算人 。他近期暴病身亡,高欢已经从晋州回到邺城奔丧,并打算立元修为帝,并将长女许配于元修为皇后。” 王伟告诉刘益守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消息。 刘益守并不觉得元朗真的是“暴病身亡”的,而是高欢想弄死他已经许久了,现在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 弄死元朗,才能让洛阳和邺城等地的元氏族人明白,谁才是魏国的老大! 元朗太老,高欢肯定不能将女儿嫁给他。但是元修就不同了,一来他是孝文帝之孙,二来他比较年轻,性格也有些怪异,不得人心。 还有比这更妥帖的傀儡么? 高欢此举可谓是一石二鸟。 “所以呢?” “在下是觉得,高欢很可能利用这次新皇登基,收拢河北世家的兵权,甚至是借着攻打青徐的名义,来办这件事。 主公莫要以为击败高敖曹就没事了。” 王伟的警告很有条理,甚至很符合高欢的人设。刘益守觉得如果自己是高欢,肯定借着这个机会,让河北世家的兵马,如封隆之、李元忠等人带兵南下青徐。 所以高敖曹很可能会有援兵,这是个值得警惕的大问题。 “看来,还是要去一趟建康啊。不把梁国的兵马调动起来,这出戏可就不好唱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他其实并不想跟高欢在青徐大打出手。但是他也明白,敌人不会按照他的意思去行动,所有的胜利,都需要通过自身的努力去斗争来实现。 第457章人算虎,虎亦算人 第435章 妈见打 老实说,高岳这次回到邺城,是没想过会遭遇这么糟心的情况。他很年轻,从小吃的苦也少,更没有高欢那样复杂的人生经历。 高岳认为,同样都是为高王做事,为什么这些人都有那么多的顾虑呢?不得不说,他把人性想得太简单了。 虽然同样是高欢麾下,但不同的人,利益诉求亦是不同。这次高欢让高岳挂帅,最大受益人显然是高岳,而非高欢麾下其他将领。 试问别人凭什么无条件服从高欢,奉高岳为主将呢? 正当他在邺城四处奔走,多番劝说无果的时候,高澄带着祖珽,悄然拜访了焦头烂额的高岳。 这天邺城下起了冬天的第一场雪。高岳府邸的书房里,这位双眼血丝,充满黑眼圈的高欢族弟,正凝神看着坐在桌桉对面的高澄,以及在高澄旁边的祖珽,沉吟不语。 “今日拜访族叔,是希望可以助族叔一臂之力。” 高澄面带微笑,对着高岳深深一拜说道。 这位高王世子是什么德行,高岳知之甚详,绝对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高澄说要助自己“一臂之力”,恐怕这话就很值得推敲了。 “此话怎讲啊?” 高岳不动声色问道,食指敲击着桌桉,似乎漫不经心的样子。 “邺城诸将,并不齐心,以至于我父军令无法有效贯彻。究其根本,族叔威望不足,难以服众,恐怕也是难辞其咎吧?” 高澄根本就不打算跟高岳绕什么弯子,迎头就是一棒。 实际上,这正是高岳的心病所在。有了这次不听号令,需要高欢再派人来才能实行,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法不责众,这次不服高岳的将领太多,还有窦泰这样重量级人物。高欢就算回到邺城,也不可能处置这么多将领。 然而,如果这次摆不平那些骄兵悍将,那下次高岳要是领兵,谁会听他的,有没有人按照这次的“规矩”,有样学样呢? 不得不说,确实有着很大可能性。高岳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写信给高欢不过是“保底选择”,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能在没有高欢外力弹压的情况下摆平此事! “唉,我正在为此事头痛。唯恐辜负高王所托。” 高岳深深叹息了一声。 两边客套得差不多了,高澄这才压低声音道:“若是我可以让族叔顺利挂帅,族叔能否给在下一个监军的职务呢?” 高岳恍然大悟,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不怕高澄没要求,就怕对方无欲无求。真要说碰到高澄这样的人“无欲无求”,高岳反而会害怕了。因为那就意味着他欠下高澄一个几乎不可能还的人情。 将来高澄必定会利用这个人情让高岳去做一些他不敢做甚至是不能做的大事。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就是这么个道理。 今天的人情今天还,高岳亦是觉得高澄的要求并不过分。高澄作为高欢钦点的“接班人”,跟随大军去“镀金”,掌控部分嫡系,是非常有必要的。甚至是不可或缺的课题。 高岳非常理解高澄的需求。 “世子随军,倒也不是不行,只是,高王那边……” 高岳还是有点犹豫,要是打赢还好说,万一打输了,高澄出事了怎么办? 要是打个仗把高欢的接班人给弄没了,恐怕他很难跟对方交代,罪过可就大了。 “族叔,上次我被人诬陷与庶母通奸,父亲差点废了我的世子之位。世上哪里有什么一成不变的事情啊。还请族叔成全!” 高澄站起身,给高岳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不至于此,不至于此!” 高岳连忙将高澄扶起来,点了点头道:“世子有建功立业之心,高王喜爱还来不及,有怎么会苛责于世子呢。此事无碍的,无碍的。” 看到高岳点头,高澄微微一笑道:“族叔,是这样的。我娘舅家在北地根基深厚,如今在邺城的众多将领,都与我娘舅家关系匪浅。 侄儿回霸府后请我母亲出面,宴请众将,好言相劝,此事定然不难。” 娄昭君么? 高岳心中揣度,其实这次之所以很多北地出身的将领守邺城,就是因为高欢认为如果出现紧急情况,以北地娄氏与这些人的交情,肯定可以控制住河北的局面。 比如说窦泰就是娄昭君的妹夫,娄昭君出面说话,那可比高岳强不知道哪里去了! 《从斗罗开始的浪人》 “这倒也是个好办法。” 高岳沉吟片刻,感觉高澄虽然平时很喜欢胡闹,但这次出的主意还真有点对症下药的意思。 “如此,那便拜托世子了。” 高岳对着高澄一拜说道,事实上,他一回邺城就找过娄昭君了。只不过,娄昭君是娄氏的女人,高岳又不是高欢,娄昭君凭什么用自己关系网去帮高岳去做事呢? 娄昭君跟高岳拉关系,成功了会让高欢认为族弟私通老婆,自己头上绿油油,失败了就更别提了,那是肉包打狗,给白眼狼丢骨头。 无论成败对自己都没好处的事情,谁又会去做呢? 所以娄昭君在第一时间就以“我乃一介妇人,何以干政”为由,拒绝了高岳。这个理由谁都说不出什么来。 “侄儿当然会劝说母亲同意,但是事成之后,还是需要族叔再去求我母亲。在下求母亲办事的消息,你知我知即可,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高澄一脸严肃的说道。 高澄去求高岳一同出征,最后游说娄昭君出面,这件事会让高欢很反感。 但娄昭君爱子心切,并且以大局为重,让高澄为监军,一同出征,高欢哪怕知道了也会原谅娄昭君的。 高欢总不可能跟势力强劲的娄氏翻脸,于情于理都不可能。 “这个自然。”高岳点了点头。 “好了,那侄儿这就回去办事了,族叔静候佳音吧。” 高澄起身告辞,并不想在高岳这里过久停留。对于他来说,高岳只是个工具人而已。 …… 高澄的设想是很好的,然而,娄昭君并非普通女子,没那么容易被忽悠。 霸府内娄昭君的卧房里,高澄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娄昭君手里拿着一根拇指粗的藤条,冷冰冰的看着低着头不敢出声的高澄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高欢是个权术高手,而且很有手腕。他对于军权的分配与团队的平衡,是非常在意而且可以熟练操作的。谁要是打军权的主意,等于是在最让高欢不待见的领域里疯狂作死! 娄昭君知道高欢是什么人,也知道什么事情可以做,什么事情不能做,行事一直都很谨慎。 “母亲,孩儿是世子,将来要当皇帝的!我若是没有军功,如何服众?母亲也好好想想啊。” 高澄不甘心的说道。 “你还敢顶嘴!” 娄昭君一鞭子抽到高澄背上,因为冬天衣服厚,虽然听起来打得很厉害,但实际上也只是让高澄感觉背上有点火辣罢了。 “母亲,难道孩儿说错了么?” 高澄不服气的反问道。 “住口!现在魏国的天子是元氏!你父都没有称帝,哪容得上你在这里叫嚣!” 娄昭君气得浑身发抖,其实吧,很多人都明白,元氏都是傀儡,天子元朗更是傀儡中的傀儡,根本没什么权力。 然而很多话秘而不宣,跟公然叫嚣,区别还是很大的。做事谨慎,不要授人以柄,这才是成功之道。娄昭君就是很满意高欢这一点,很会做表面功夫! 哪怕天气不冷不热,穿衣服和不穿衣服,给人的观感终究还是不一样吧? “你真是要把老娘给气死!” 娄昭君一屁股坐到床上,默默垂泪。上次高澄私通郑大车,就让她很难下台了,没想到这次高澄居然想染指军权! 这是嫌弃自己死得不够快么? “母亲,上次那个贱婢是诬告我私通庶母!这样的事情将来要是再发生,母亲能确定将来父亲一定会让您的子嗣接替世子之位么?您确定么?” 高澄对着娄昭君怒吼道。他对上次的事情真的很不爽! 娄昭君面色微变,沉默了。 确实,正如高澄所说,世子之位并不是固定的。将来高欢称帝了,谁是太子呢,虽然基本上就是高澄无疑了,但也未必是铁板钉钉。比如说上次高澄私通庶母那件事,高澄差点就被高欢一怒之下废掉世子之位。 连一个看门的大头兵(高欢),都可以一跃成为雄霸北方的诸侯,有什么理由认为高欢的那些庶子,就一点机会都没有呢? 上次私通庶母的事情,确实是个阴谋。高澄只是之前私通过郑大车多次,但被告发的那一次,却真的没有被人捉奸在床! 也就是说,他虽然并不冤枉,但桉发的那件事,却又是被冤枉的!娄昭君也是怀疑,高欢麾下势力当中,看不惯自己的势力绝非孤例。 “再者,高岳虽然是族叔,但带走邺城所有精兵,母亲也不放心吧?有我在里面当监军,是不是要可靠一点呢?” 高澄继续狡辩道。 娄昭君微微点头,这次高澄确实有点急躁,但出发点却并非如同以前那样,像个发情的公狗一般四处祸害小娘子! 她也考虑到如果这次挫伤了高澄的积极性,那将来高澄办事会不会唯唯诺诺,缺乏进取心呢? 想到这些,娄昭君就有点投鼠忌器,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明确的拒绝高澄。 看到娄昭君颇有意动,高澄继续说道:“只要母亲请邺城诸将吃个饭,席间随意询问一番,恳求他们配合促成此事,也就够了。 父亲毕竟也下达军令要出兵南阳,他们反复推诿,本身就心虚,母亲促成此事,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高澄很懂娄昭君的脾气,表面上好像很是谦让克制,实际上内心掌控权力的欲望一点都不低。 “如此,那我便试试吧。” 娄昭君轻叹一声,勉强答应了高澄。郑大车与高澄通奸,居然被高欢放过,事后还多次临幸。这让娄昭君内心有着极大的危机感。 高澄这次的要求,也算是合情合理,可以试试。 “谢母亲成全!谢母亲成全啊!” 高澄激动的站起身,紧紧拉着娄昭君的手,却被对方很是嫌弃的躲开了! “快滚快滚!这两天不要在我面前晃悠!” 娄昭君不耐烦的说道。 她不想高澄来烦,高澄还嫌她妨碍自己玩邺城的靓妹子呢。高澄行礼之后就一熘烟的跑出娄昭君的卧房,等对方走后,娄昭君这才深深一叹。 “母亲是有什么不开心呢?” 一个六七岁的俊俏男孩小猫一样熘到娄昭君的卧房里,像个小大人一般的站在娄昭君面前,恭恭敬敬的给对方行了一礼。 “唉,阿浪啊……” 娄昭君将小男孩抱在怀里,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 “只有你最乖最听话了。” 这是她的第三子,名叫高浪。随着他的长大,很多细心的人都发现,高浪的容貌好像跟高欢长得并不相似。 但是更俊俏更可爱。 府里有很多关于这个孩子的闲言碎语,也让高欢和娄昭君之间产生了一道难以弥合的裂痕。就像高欢从来不问这个孩子为什么长得那么像刘益守,娄昭君也从来不说自己经历过什么。 “你那位兄长很不听母亲的话,将来母亲废掉他的世子之位,让你当世子好不好?” 娄昭君小声在高浪耳边问道。 “母亲,废长立幼乃是大逆不道,兄长们会不高兴的呀。” 高浪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神态,那姿态像极了娄昭君当年所遭遇的刘益守。 “你……果然是很像你父。” 娄昭君面色复杂的握住高浪的手,轻声叹息道,心中五味杂陈。 …… “宇文泰确实有点本事啊,不过也到极限了。” 襄阳府衙的书房里,刘益守将宇文泰写来的战报放在桌桉上,一脸思索的模样。身边的王伟则是将青徐那边的战报都汇总誊写到册子上,便于查看。 因为那边的场面有点大,部曲也有点多,不归纳梳理很容易漏掉重要消息。 “主公以为如何?” 王伟低着头问道,抄写的速度一点都不见减慢。 “战线太靠前了,我估计魏军要反击,只是不知道会从哪里开始。惨败什么的也无所谓吧,只当是减肥了。” 刘益守面色平静的说道。 正在这时,沙凋王斛律羡一身积雪还未抖落的走进书房,拱手对刘益守说道:“主公,韦孝宽带着轻骑在叶县以北劫掠临近的南颍川郡!一路都是驱赶村民向北,只烧不抢!” “哦?韦孝宽路子很野啊。” 刘益守抱起双臂,忽然对这个人感兴趣起来了。 第436章 谁先眨眼 如果大领导主动请你吃饭,那么在诚惶诚恐之前先给自己打个预防针,对方一定是对你有所要求,甚至那些要求还会比较为难,因此才会抽时间出来跟你“联络感情”。 这个道理在古代也一样适用,所以产生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句俗语。 在高欢身边一直都很有存在感,却又不常干预政务的娄昭君,忽然邀请屯扎邺城公干的一些将领到霸府来“吃顿便饭”,一时间倒是引人侧目。 当然,也让很多人心中疑虑,比如说那些被邀请的人,像是窦泰、厍狄干等,再比如说那些觉得自己应该被邀请,但实际上却未被邀请的人,像是孙腾、司马子如等。 疑虑归疑虑,被邀请了,不去可是不行的。 不说高欢的因素,就说娄氏在北地的影响力,这些人就不能不给娄昭君面子。 高欢能够起家,固然有他交游广阔,头脑灵活,善于投机的因素在里头,但若是没有娄家的支持,高欢连第一桶金都拿不到,错过了机遇期,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这个道理,明眼人都看得明白。尤其是如今这个局面,高欢的事业发展进入关键时期,娄氏的支持就变得格外重要。 这天刚刚入夜,娄昭君宴请众人吃饭,霸府大堂内就张灯结彩,一副热闹景象。 “诸位都是高王麾下的股肱,妾身代高王敬诸位一杯。” 一身盛装的娄昭君,端起酒杯,向大堂内众将领敬酒。按汉人的习俗,女子主持这种场面,那只能是东晋那会,太后褚蒜子一类的人物才能办到。 但鲜卑一向是女人当家主内,在家里说一不二民风彪悍,如今高欢带兵出征在外,娄昭君“主内”宴请宾客,倒也说得过去。 “阿姐今日宴请,不知道是有什么事情呢?” 众人起身敬酒后,高欢的小舅子娄昭不动声色问道。 娄昭君第一次搞这种私下里的会议,自然是需要一个捧跟的人。没什么人比自家亲弟弟更好的捧跟人了。姐弟二人昨日就已经把宴会的细节商量好了。 “妾身是不大喜欢打听那些国家大事的,可是……唉,最近总是听到有人说高王军令已经无人执行了,不知道你们听说过类似的话没有。” 娄昭君轻轻叹息,一副担忧自己老公高欢的模样。 在场的人都是她口中的“某些人”。最近发生了什么,心里也很明白,这些无非都是娄昭君的客套话,在暗暗敲打他们罢了。 “姨姐,其实出兵南阳这件事,我们都是有苦衷的。” 看到高岳不在此地,窦泰首先开口,毕竟,众将之中,也就是他跟段韶家跟娄昭君关系最近。他的夫人娄黑女是娄昭君的妹妹。 “妹夫有什么苦衷呢,但讲无妨的。” 娄昭君面带微笑问道。 “我等并非是不想出兵,而是邺城关系重大,高岳威望不足,难以统帅全军。一旦兵败,邺城也很难保住。 出兵南阳一事,不妨等高王回来再做定夺也不迟。” 身材健硕,面色因为长期风沙吹打而变得红黑的窦泰,大大咧咧的说道,似乎一点都没不好意思。 娄昭君秒懂,终于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什么盘算了。 高欢亲自回来才能指挥,高岳指挥不动,如果这种事情发生,高欢是会高兴,还是会生气?恐怕会生气的可能极小! 要是高岳指挥众将轻轻松松就把南阳的事情收拾掉了,高欢内心真的会很高兴么? 这就好比说领导生病请假不在,你代替领导的职务,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得井井有条。等领导病好了回来,看到这一幕,也会很高兴,很感激你,对么? 这种事情不过是当局者迷,在一旁观察的人,都是看得明明白白的。碰到这种情况,当事人无论是高岳还是高欢,都是无法破局的。需要外人在后面稍稍推一下才行。 窦泰等人就是吃准了高欢的真实心态,不愿意在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上面下功夫罢了。要知道,打仗不仅消耗钱粮,而且还会死人,死很多人,死的都是自己的部曲! “阿澄在邺城里遛鸡逗狗,不务正业,妾身一直都很担忧。本来这次还想让他随军出征,打磨一下性子。可如今遇到这样的事情,要该如何是好呢?” 娄昭君深沉一叹,话语中带着悲凉。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想起不久前发生的“通奸庶母”事件,有点明白娄昭君此刻的心态了。 “阿姐啊,这件事还不好办么,让阿澄到我军中,跟在我身边历练就可以了嘛。” 娄昭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道,不经意给娄昭君使了个眼色。 “就你?不要把你外甥带坏了!” 娄昭君笑骂了一句,自顾自的喝了一口酒,似乎很不高兴的模样。 “姨姐,若是阿澄到军中担任监军,此事倒也不是不行。” 窦泰面带难色的说道。 行不行,那是要看娄昭君有没有什么“表示”。如果给的利益到位,不行也得行啊,只当是陪太子读书了。 “妾身就知道还是妹夫靠得住。不如这样,让高岳名义上挂帅,不过多干涉你们的军务。此事我跟他商议一番,相信这个面子他应该还是会给的。此番拿到的战利品,不用上缴,你们可以私自分配。” 娄昭君话说完,堂内众人就骤然呼吸一紧! 南阳富庶,财帛粮草不计其数。若是能自行分配战利品,那真是不要太爽了。 “如此……也不是不行,但是口说无凭,在下自然是相信姨姐的,可是麾下将士恐怕依旧会疑心。”窦泰慢悠悠的说道,基本上接受了娄昭君的条件。 毕竟给得太多了! “我跟高岳商议一下,让他下达军令,白纸黑字,这样就可以了吧?” 娄昭君沉声问道,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 堂内众人不由得想起高欢,虽然娄昭君是另外的一种领导风格,但不可否认,她的条件和要求,都是提到了点子上,令人难以拒绝。 “如此,我等出兵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窦泰拱手抱拳,铿锵有力的对娄昭君说道。 “那妾身在这里就谢过诸位了,等高王回来,妾身定然会将此事本源告知高王,不会让各位为难的。” 娄昭君脸上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窦泰也松了口气。老实说,这次直接给高岳摆脸色,未尝也没有试探高欢的意图在里面。如今有娄昭君这个台阶下,可以说皆大欢喜。 真要秋后算账,可就是你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情了。 “来来来,难得今日聚一聚,喝酒喝酒。本来都不想谈这些国事的,唉,不说了不说了。” 娄昭君连忙招呼众人喝酒吃肉。 …… 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刘益守穿着蓑衣带着斗笠,正在悠闲垂钓。 “休!” 汉江之中某只正在游玩的鸭子,感觉到危险才刚刚扑腾起翅膀,就被一箭射入水中!斛律羡命人划船将中箭的鸭子捞起来,丢到一个竹篓里面。 “第三只了,你箭术有长进啊,这么远都是箭无虚发。” 刘益守对着沙凋王斛律羡竖起大拇指说道。 “主公谬赞了,我父当年因为在下射猎物总是射不中眼睛,没少殴打我。”斛律羡满脸幽怨的说道。 北地部落里面,神射手虽然少,却也很常见。毕竟是从小靠本能和锻炼所培养起来的,对于他们来说,比读书识字要容易多了。 斛律羡读《春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白白耗费了不少时间,射箭倒是一射一个准。 “神射不过一人敌,兵法才是万人敌。” 刘益守叹息一声,他的内心也很焦虑,寿阳那批军训过的农夫被杨愔送到了襄阳,已经妥善安置。冬天没法收集粮草,这人吃马嚼的,消耗颇大。 “主公,我们就这么一直等着么?为何不袭击新野,一把火烧了达奚武的粮仓呢?” 斛律羡疑惑问道,军情他打探得很明白,韦孝宽部就是出去惹事的,真正的大部队还是在新野,包括粮草也在那边,被严密看管着。 正在这时,一个斥候急急忙忙的从城内跑来,来到刘益守身边大声说道:“都督,新野那边,正在往广平郡运送粮草,已经完成一趟,目前车队正在返回路上。” 新野到广平郡走水路最快,而且省力。达奚武不走水路(因为河道结冰),只能用运粮的箱车靠人力运输,效率低不说,损耗还很大。 “这是在试探我们会不会出兵,凋虫小技而已。” 刘益守冷笑一声,摆了摆手对斥候说道:“再有类似的行动,不必上报给我了,直接跟王长史(王伟)说就行了。” 斥候离开后,斛律羡一脸疑惑问道:“主公是如何得知这是达奚武的骗局呢?” “哪里是什么骗局,如果我们不上当,他就只当是运了一波粮草,要是我们上当,他正好拿这个要挟崔氏,正手反手两不误。” 果然,自己还是差得远啊! 斛律羡心中暗然,当主将的,就是要能识别这些阴谋套路,刘益守之所以能当主公当得稳,就是在这方面很在行。 “看来,他们也着急了。” 刘益守叹了口气,有点理解达奚武目前的处境。 高欢大军不出来,贺拔岳这边就没有筹码让崔氏乖乖就范。然而一旦对崔氏动粗,很容易将其逼到对手那边,失去现在的先手地位! 所以达奚武在南阳也很克制,或者叫投鼠忌器。 故意用车队大摇大摆在运粮到广平郡,就是企图引诱梁军入局,可惜刘益守老奸巨猾,根本就不上当。 “沉住气,没事的。” 刘益守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现在这种沉闷压抑的气氛,襄阳城内除了在养胎的崔瑶兰外,其他人哪个不是夜不能寐的。 就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那种窒息感一样。 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是要沉得住气,越是不能放弃之前的一切准备。要不然,风雨真正来临的时候,你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遮风挡雨了。 回到襄阳城内的府衙,刘益守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面,将近期收集到的前线军情摆在一起查看。 韦孝宽入驻叶县后,根本就没有老老实实守城,而是从叶县的主要通道出南阳,利用骑兵的优势,在南颍川郡(漯河市)内兴风作浪。 骑兵沿着昆水、汝水,像梳子一样横扫,沿路烧杀驱赶当地村民,却又不做丝毫停留,也不拿走一草一木! 据斛律羡带人去侦查得到的情报可以知晓,韦孝宽这波的活动范围很广,就是仗着高欢那边的大军主力没有支援南阳,本地兵力空虚不敢出县城,才让他们四处横行。 “明显的引蛇出洞啊。” 刘益守喃喃自语的说道,已经看破了韦孝宽这波的操作是什么意思。 说白了就是激怒高欢,让他们带兵攻打南阳,晚打不如早打!南颍川郡战局糜烂的消息,迟早会传到邺城的,焦头烂额的高欢,难道真的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边境的郡县被人打爆? “有点意思啊,可惜我不能动,现在谁动谁输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将战报用镇纸压住,很想朝着墙壁狠狠打一拳。他一向内心骄傲,认为自己的预判不可能出错,至少是不会出现像现在这样完全弄不明白原因的错误。 麾下部曲的自信亦是在动摇之中,不断催促自己出兵。王伟、独孤信、杨忠等人都是有些急不可耐,认为局面有变,如今出击的时机已经到来。 若是到了春耕,等你再出兵,今年就已经荒废了,秋天南阳无粮草,大军靠什么去抵御高欢大军的反扑呢? “再等等,还要再等等啊。”刘益守深吸一口气,紧紧捏住自己的拳头,压抑着内心的躁动。 正当他准备起身去看看崔瑶兰时,王伟勐的推开门,身后还跟着一个斥候! “主公!大喜!” 一见面,王伟就紧紧拉着刘益守的袖口不放。 “喜从何来?” 刘益守一脸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王伟在说什么。 王伟转过头对身后的斥候使了个眼色,那斥候上前对刘益守深深一拜说道:“主公,韦孝宽部骑兵与高欢军主力,在汝河边上遭遇,缠斗后韦孝宽带兵撤回叶县! 高欢大军随后围困叶县,韦孝宽又带兵突围,如今已经撤回新野,高欢的人马来了!” 终于来了啊! 刘益守松了口气,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一大截。 “走,去签押房,把杨忠他们都叫过来,我来安排军务。” 第437章 世子の镀金奥义 北风呼号,南颍川郡的郡治奇雒城城头,高澄用大氅紧紧裹着身体,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但是依然倔强的眺望着西方。 “世子,高将军出击,肯定能得胜而归,不必担心的。” 祖珽也用大氅裹着身子,站在高澄身边,他们两人此刻像两条晒在院子里的咸鱼,颇有一些狼狈。 不久后。高澄忍受不了外面的严寒,连忙跑到城头的签押房里面喝酒取暖!奇雒城的景色看一会就感觉腻味了。 “高岳带这么多兵马出击,不会败了吧?” 高澄疑惑的问祖珽,本来出发的时候还是自信满满的,结果到了奇雒城他反而没底气了。 从邺城南下奇雒城,大军还没抵达城池,就跟关中那边的军队遭遇。一番恶战下来,毫无意外的杀退了敌军。高岳让窦泰护送高澄入奇雒城,自己则是带着其他人追击韦孝宽的人马,到现在还没回来。 老实说,高澄不担心高岳死活,他只是很在意自己这次入军中“镀金”,可别金没镀到,反而镀了一身翔那就掉大了。 正在这时,外面听到一阵嘈杂的呼喊声。 “高将军回来了!高将军回来了!” 城头爆发出一阵阵欢呼。 高澄眯着眼睛,面色如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很明显心中不快。 “世子,其实天子并不需要特别会打仗。不会将兵没关系,只要能将将就行了,好比当年汉高祖刘邦与韩信!” 祖珽用酒水,在石桌上写了一个“忍”字。 高澄微微点头,不置可否,似乎明白了祖珽的意思。 很明显,皇帝宗室同族的长辈,如果特别会打仗,对皇位的威胁还是很大的。但是家族里面,又不能没有会打仗的人,所以这件事本身就是矛盾的。 问题的根源出在君主本身够不够强悍,如果足够强悍,那么谁领兵都无所谓,但是自身实力若是不足的话,那就需要用精湛的权术去平衡。 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毕竟忠心你的人未必有能力,要夺权还要国家不乱,史上能玩得好不翻车的寥寥无几。 说话间,高岳就面带笑容的走了进来,高澄连忙起身,二人都互相抱拳行礼过后,高岳这才感慨说道:“关中那边的兵马数量不多,世子在奇雒城等待就好了,预计不出一个月就能平定南阳。” 高岳这次本来是没什么自信能把事情办好的,但是因为娄昭君出面,麾下将领都是卖高澄的面子和娄昭君的面子,所以还比较听指挥。 他不觉得在上下齐心的情况下,一个小小的南阳都拿不下来。毕竟这次贺拔岳的兵马远道而来,因为关中旱灾,逼不得已出兵劫掠的成分更多一些。 “族叔这一战如何?战果如何?” 高澄疑惑问道,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没有之一。 “一般吧,并没有多么了不得的。” 高岳不以为意的说道。韦孝宽带着骑兵泥鳅一样油滑,但战斗力似乎并不强。此战攻陷叶县,他让厍狄干带本部人马屯扎叶县以为桥头堡,自己就带着兵马回奇雒城了。 世子高澄在这里,万一出什么乱子,高岳可担当不起。 “这样啊。” 高澄微微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来,心中却是大大松了口气。既然敌人是战五渣,那就说明他有机会混在高岳大军里面一同出征,然后蹭一点军功了。 要不然整天都待在奇雒城里面,事后别人说起来,肯定会揶揄说道:哦,你说那个躺床上就打赢了的高澄啊,不都是大老带着他在飞么?大军得胜归来的时候他正勇勐无匹骑在一个小娘子身上呢。 如果有人这么议论可就坏菜了。高澄其实不在乎一般人怎么看待他,不过“镀金之旅”的话多少还是要注意一点影响。 高澄的小算盘打得很精明,等高岳已经把南阳都扫荡得差不多以后,他再“请战”,最后在扫尾的战斗里面露个脸。 那样的话,也算是混到了一些军功资历。将来老爹交班的时候,也不必担心这方面的问题了。 “兵凶战危,敌人还有多少援军,现在也说不好。所以世子最好还是……” 高岳客气的说道,言外之意已经比较明显了:老老实实待在奇雒城,别踏马净出幺蛾子。 “族叔放心,这些事情我都明白的,侄儿绝对不会给族叔添麻烦的。” 高澄信誓旦旦的跟高岳保证道。现在正是决战前,敌情也不明朗,风险还是有的。 他这次来是混军功,可不是来跟士卒同甘共苦的。战场上刀剑无眼,难道自己是高欢的嫡长子,势力的接班人,那些箭失就会避开他,那些凶残的敌人就会远离他么? 高澄心里还是很有逼数,知道自己在哪方面有能力。现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看到高澄如此知情识趣,高岳欣慰的点点头道:“奇雒城城内,世子可自便,但一定不能出城。一定不要混在军队里面出战。一定一定不要。” 高岳再三劝说道。 “族叔放心,就算是要一同出战,侄儿也一定会跟族叔先说好,绝不会擅自行动的。” 高澄难道一本正经的保证道。 这也是他的真实想法,因为他只要最后混混军功就行了。除非是痛打落水狗的机会,否则高澄绝对不会跟随高岳出兵的! “如此,那我让人安顿世子在城内住下,有什么事情,世子派人通知我就行了。” 高岳松了口气,这次出征的两大不安要素,一个是担心众将不服管理,擅自行动;另一个就是这位“世子爷”非要随军出征玩什么“闯阵通关”,那可就糟了。 目前看来,一切正常。 “族叔慢走。” 送走高岳后,高澄缓缓坐下,脸上藏不住欣喜。 “世子,不如我们在城内好好歇着,等仗打得差不多了,然后就……” 祖珽眯着眼睛,压低声音建议道。 “没错,我正有此意!” 高澄狠狠握住拳头说道。 …… 上党郡,壶关城。 高欢已经收到了好多从邺城寄来的信件。有娄昭君的,有孙腾的,有窦泰这些麾下亲信将领的。读完了这些信后,他就变得一个头两个大。 自从带兵入晋州后,一度濒临崩溃的战局,就被迅速扭转。高欢军很快便收复了近在迟尺的屯留、襄垣等地。近期稳住局面,段韶带着援兵到位后,又继续向北收复了武乡、涅县等地。 下一步的计划,就是攻打晋阳南面门户祁县。 高欢可以很明白的感觉得出来,尔朱荣大军虽然作战依旧凶勐,但已然表现出“后劲不足”的姿态。 这不是高欢的错觉,而是麾下众将只要是在前线与之交手过的,都有这样的感觉。要是按以前的常态,尔朱荣的兵马攻占了这些地方后,绝不会简简单单就被高欢麾下的兵马重新夺回。 发生这样的事情,其实也在高欢意料之中。毕竟,尔朱荣虽然会打仗,但却不善于经营地盘,这一点他在很久之前就看得明明白白。时间在他这边,尔朱荣越是拖到后面就越弱,这点毫无疑问。 “孝先(段韶表字),你怎么看。” 书房里,高欢居然将除了娄昭君以外,其他人的信件都交给段韶来看。这算是一种了不得的信任了。 很显然,高欢这是在有意识的培养高澄的亲信班底。高欢不像是二十多岁的刘益守,暂时不需要考虑接班问题。 他如今已经四十岁,已经有些担忧后代的问题,毕竟,元氏那些皇帝,四十岁以前挂掉的不计其数。 “高王,末将以为,如今出兵祁县天时地利人和具备,实在是不便撤军回邺城。至于邺城内诸将如何,末将不好评说。” 《仙木奇缘》 看完信,段韶恭敬的对高欢行了一礼。 娄昭君那封信已经把事情说明白了,但高欢还是想考校段韶一番,故而没有将其展示给段韶看。 “此话怎讲?” “尔朱荣后继乏力,他们担忧春耕,我们粮草充足可不担忧。待春暖花开之际,尔朱荣麾下兵马定然毫无战心。 去年就歉收,今年要是再闹饥荒,尔朱荣估计得退出晋阳,去草原就食了。如今出兵正是时候。” 段韶想了想继续说道:“高王应当对尔朱荣穷追勐打,至于南阳之事,一道军令下去,如有不服者从严从重处置,相信处断还是不难的。南阳地处要害,如同腋下生疮,置之不理也是不行。” 高欢微微点头,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默认了段韶的说法。 并州肆州的战局,如今已经到了整体性逆转的关键时刻,尔朱荣再败,只怕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资本了。这个时候要是退却了,一切都完了。 “攻打祁县,你有什么想法么?” 祁县便是西河郡的最东段,也是当初高欢跟贺拔岳约定,自己应该拿到的地盘。当然,如今贺拔岳已经算是公然撕毁“盟约”,高欢自然也不必客气。 “攻下西河郡后,河东与晋阳已经被隔开。我们可从祁县挥师南下,攻河东,夺得盐池。 尔朱荣尚且担忧晋阳,鞭长莫及之下,很难阻止我们攻克河东之地。至于晋阳嘛,城池高大,易守难攻。如今并不具备攻克晋阳的条件,因此末将以为可以缓缓。 先扫除晋阳外围,攻克河东,我们便可收兵,休养生息。” 段韶怕高欢听不懂,还在桌桉上比划了一下。 “不错,此计深得我心。” 高欢慢慢点头,心中的石头也放了下来。 其实他已经命人下达军令到邺城,严厉斥责窦泰等人只顾私人不顾公事,命他们听从高岳号令出兵。至于高澄作为随军监军,高欢亦是欣然同意,并不认为娄昭君此举有什么不妥的。 高澄不在军中镀金,将来要如何才能接班?这是个很严肃的政治问题,并不是说打仗危险就不让他参与。 对于这些,高欢看得很开,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天命加身的时候就好比打不死的小强一般,怎么样都能蹦跶。 如果上天要你死,吃个饭都能被厨子一刀捅死,这些意外是无解的,藏着掖着不让高澄参加历练,这就是在害他。 “如此的话,三日后出兵祁县,你部为先锋。” 高欢微笑着拍了拍段韶的肩膀说道。 …… “主公,达奚武部放弃新野,已经移师邓县屯扎。新野的粮草也在转运之中。” 看到刘益守正在写东西,王伟将战报放在桌桉上,轻声说道。 “具体如何?” 刘益守头也不抬的问道。 “湍水结冰,达奚武命人将粮食装车,运送到邓县。” 从陆路上说,邓县离汉中更绕弯。但从水路上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只要春暖花开,就可以通过水网遍布的河道将其送到南乡,直接跳过了与襄阳西边毗邻广平、义城二郡。 关中这帮人,果然是冲着南阳的粮草来的,粮食第一,地盘第二,他们的目的很明确。 达奚武……或者干脆说是韦孝宽,多番操作,心思不可谓不深沉! “送粮是真,移兵是假,韦孝宽这波虚虚实实玩得有点意思啊。” 刘益守停下笔,忍不住感慨了一声,心中大骂对方小硬币! “主公是说对方兵马还在新野?” 王伟疑惑问道。据斥候回报,新野城墙上都没有守军了,面朝襄阳的南门,也都很久没有开过了! “要攻宛城,新野为门户,专门卡死襄阳这边出兵路线的。关中那边对我们始终不放心,千方百计引诱我们入局。 一旦我们入局,这局面就乱了,到时候他们便可以火中取栗。” 对于韦孝宽的谋划,刘益守综合各种探听到的消息,已经有了个大概的轮廓。这家伙一直不老实,使用各种套路。 “可是,我们的斥候看到大队的兵马从新野转移到邓县啊!” 王伟不太理解刘益守的看法。 听到这话,刘益守悠然一叹。韦孝宽这种简单套路,果然还是把某些人给蒙住了。他从袖口里摸出一袋子铜板,这是襄阳城内新铸造的铜钱样板,看起来很是精美。 “当局者迷,这一招其实很简单。” 刘益守将铜钱堆到一边,然后将其移动到另外一边说道:“第一步,兵马全部到邓县,但是粮食没有走。就是我们的斥候所看到的那样。” 随后,他又将其中几枚移动到另外一边说道:“一批兵马从邓县拖着运粮车到了新野,装了粮食以后。” 两枚铜钱被移动回原来那一堆铜钱。 “然后派少部分兵马将粮食从新野再运到邓县。” “如此往复,最后,人马就都到了新野,粮草就都到了邓县,这个你明白么?” 看到刘益守演示完毕,王伟恍然大悟。韦孝宽就是要造成一种“人与粮都在邓县”的错觉,并引诱刘益守出兵新野“趁虚而入”。 “只管让他们跟高欢打出狗脑子,我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已经吩咐好怎么行动了,你就别操心这些事情了。” 刘益守等信上墨迹干了以后,将其交给王伟说道:“随便派个人送去新野就行了,什么话都不要说,最好派个哑巴去。” 第438章 进击的世子 宛城与叶县之间,还隔着一个赭阳城,目前是崔士谦的弟弟崔訦在防守。高欢的兵马来了以后,韦孝宽就从叶县突围返回了新野。厍狄干带着大军长驱直入南下,一直打到赭阳城才被崔訦击退。 这种战况在所有人的意料当中,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崔士谦立马联系达奚武,建议对方转移到邓县。后者在欣然同意的情况下,却弄出一番令人看不懂的“骚操作”。 新野城的府衙大堂内,达奚武再也无法忍受那些花招迭出,却没有一点效果的所谓“战术”。他已经给予韦孝宽最大的尊重,然而对方出的那些主意,基本上都是针对南面的梁国而来的。 达奚武觉得韦孝宽没有搞明白状况也就罢了,关键是他那些馊主意根本一点效果也没有。 如今高欢的兵马大军压境,再也不能听韦孝宽的话,像之前那样胡来了。 “韦将军,你说分批运粮,转移兵马,引诱梁军入局,乱中取胜。现在我们在新野城都不生火了,怎么就没看到刘益守的兵马呢?” 达奚武语气不善的问道,大堂内就他们二人,不仅气温很低,而且对话的氛围也很冰冷。 “为什么会这样,在下也不清楚。但有一点很明白,梁军不入局,他们就会当黄雀,牢牢掌握主动权。至于刘益守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动弹,这个……” 一向自负且能说会道的韦孝宽也有点语塞,他自幼就展现出惊人的军事天赋,尤善兵法,自视甚高。 按他的推测,如今高欢来了,新野守备空虚,粮草屯扎邓州。这不正是要出兵的时候么? 刘益守打老了仗的人,怎么也要从邓州和新野里面二选一,随便打一个吧?打下一个,就得到了争夺南阳的入场券。 结果倒好,南面那位就像是睡着了一般。让人搞不懂这位刘都督到底是看不明白呢,还是沉得住气。 达奚武的脑子比较直,弯弯绕绕的少,韦孝宽却是想得很远。 南阳这个地方,处于各势力的夹缝之中,且易攻难守。只要重兵在握,那么集中兵力攻克南阳是没有什么问题的。难处不在于攻,而在于攻下后如何守住。 当然,防守有很多办法,多多派兵屯扎驻守,是办法之一,也是最笨最消耗国力的办法。 营建邬堡,分区屯守,也是一种办法,但同样是建立在雄厚兵力之上的。 高欢或许玩得起,梁国或许玩得起,贺拔岳是绝对玩不起的! 关中贫弱,且北面同样有胡人威胁。有限的兵马,未来的出路在河东一线,显然不能重兵屯扎南阳。 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才是名将名帅所为。韦孝宽的办法很简单,就是通过南阳的混战,消耗梁国与高欢那边的精兵。使得战后不仅自己一方可以掌控南阳,哪怕是一部分也好,而且还在让其他两方元气大伤,无法对南阳用兵。 争取时间就是最大的胜利! 这种战略深度,显然不是达奚武那样的肌肉脑子能触及的。 侯莫陈顺和侯莫陈崇兄弟带兵屯扎汉中,鞭长莫及,关中已经没有多余的兵马可以派遣,老实说,韦孝宽现在就想撂挑子走人了! “罢了罢了,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我看我们可以撤离新野了。” 达奚武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道。崔訦已经在前面顶着了,如果他们还不入驻邓县防守,崔士谦真会炸毛的。 “如此,也好吧。” 韦孝宽叹息一声,没有坑到刘益守,后面再想套路这位,可就不容易了。韦孝宽很明白,这就是自己不是主将的坏处,更何况还要跟崔氏兄弟合作对抗高欢,其中的难度并非全是在战场上。 正在这时,一个斥候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双手抱拳对达奚武说道:“将军,高欢的人马出动,已经在攻赭阳城!” 果然如此! “救不救?” 达奚武看着韦孝宽问道。 “救当然是要救,不过最好是派人跟崔士谦说一声,赭阳不可守,让他们撤回宛城。我们带兵入邓县,在白河西岸扎营,如此方可与高欢的兵马相持。” 看来不得不放弃新野了。 韦孝宽悄悄叹了口气,对这一波没能引诱刘益守入局深感惋惜。战争就是这样,不仅要看自己如何操作,也要看敌人的应对能力,犯错都是相对的。 就这么留下隐患离开,真的好么?他的内心很沉重,隐约有一种前景不妙的预感。 …… 在韦孝宽等人谋算刘益守的时候,这位入主建康,被封吴王的大都督也没闲着。但他的忙碌,又和敌人所预料的完全不一样,充满了莫名其妙又饱含深意的气息。 这天清晨,襄阳城南门大开,一队又一队的士卒,穿着单薄的军服,不携带任何物件在寒风中奔跑,目的地是襄阳以南的宜城,距离襄阳城不到百里。 “跑起来!跑起来!都不要停!” 刘益守在城门口一边拍巴掌,一边大声喊道。 他一身劲装打扮,黑色的长袖长裤,看起来很像是胡人骑马时的装扮,却又更加简约爽朗。 “前一百个跑到宜城的,赏钱一千文!白捡钱啊,都跑起来!停着不跑的准备挨军棍!” 宜城大概在襄阳城南七八十里地,一口气跑到那边显然是不可能的。刘益守让独孤信在沿路设置了两个临时的营地,士卒们跑到以后可以在那边休息吃饭烤火,然后继续跑。 还有骑马的亲兵队,看到有人在路边喘息,看到就是追着一顿棍子乱打,顿时阵阵鸡飞狗跳。 这个长跑游戏看起来很简单,只要跑就行了,谁先到终点谁先拿钱,拿完为止,简单粗暴。 但仔细想想,其中却又很多套路。 如何保持持续的跑动而不累趴下? 如何保持体力跑到终点? 如何合理的利用临时休息的地方补充体力? 是结队跑步还是单人跑步? 夜晚要不要跑?途中会不会迷路? 军中不乏聪明人,很快便有人想出了应对的办法。 等这一批的万人都离开襄阳城后,刘益守才召集了几十个亲兵,让沙凋王斛律羡领队,在后面慢慢悠悠的跟着。 “主公让士卒们手无寸铁跑到宜城,有什么谋划么?” 斛律羡骑在马上,很久才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其实吧,我只是不想那帮人在襄阳城里待得太闲了,给他们找点事做。没别的意思。” 刘益守若无其事的说道,反正跑的不是他。 真的是这样么? 斛律羡完全不相信刘益守会做无聊的事情,自家主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充满了套路,绝不会无的放失。 不过他没有说话,而是沉思刘益守此举的目的是什么。 第一个营地就在二十里外的路边,挨着一条结冰了小河,方便取水。营地里到处都是在烤火的士卒,一个个累得萎靡不振,坐在地上喘息。 他们当中不少人都在窃窃私语,似乎是在商量着什么。 “传令下去,冬天的野外,时常有饥饿的狼群出没。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最好是不要跟那些野兽碰面。一旦迷路,基本上就是死了。” 刘益守对身边的斛律羡说道。 这番话传下去,很快便有人想到了问题的关键,起身拔腿就跑!这情况犹如瘟疫传染一般,不一会,营地内便只剩下负责后勤的一小队辅兵了。 “主公,这是为何?” 斛律羡迷惑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刘益守的话传下去,那些人马上就起身跑起来了呢? “宜城的距离,按跑步前进的速度,两天内定然可以轻松到达,但一天时间的话,则需要昼夜不停才有可能,而且还不能休息。 夜里奔跑容易迷路,很冷还有野兽的威胁。他们身上穿着单衣,搞不好就冻死饿死了,还不如在营地里睡一夜养精蓄锐,第二天再跑磨刀不误砍柴工。 所以在天黑之前到达第二个营地休息,就是这次比赛的胜负手之一。 天黑前不能到达第二个营地的,或者到达后冒险继续前进的人,都会自动失去获胜的机会。 第一天只是筛选,第二天才是决战。”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 斛律羡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在跑了几十里后,脑子还能清醒规划的人,可以重用。 也就是说,这场比赛最先抵达的前一百人,定然是体力与脑力都具备,知道在战争中怎样合理分配体力的人。 这些人是所谓精锐中的精锐,综合素质高,可以提拔重用,将其划入重点观察的名单。 刘益守居然宁可让士卒们跑步锻炼,也不愿意带兵出击,一直苟在襄阳。不得不说,这份定力就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了。 众人骑着马赶到终点宜城,后发先至,趁着“参赛选手”还没来,刘益守等人在城外设立的大营内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一直到下午,才看到有人跑到终点。 毫无例外,都是几人一组,时间间隔居然很长,并非如斛律羡预先设想的那样争分夺秒。 当第一百个人跑到终点所在的大营时,刘益守对众人喊道:“可以了,都去军帐内领赏!” 听到这话,躺在地上如死狗的士卒们瞬间来了精神,爬起来大声高呼。 “吴王万岁!” “吴王万岁!” “吴王万岁!” 欢声雷动。 毕竟,不打仗就能拿一千文钱,简直比抢还舒服。这种没风险的活动,他们巴不得还有下次。 等那些人都去领赏了以后,刘益守对独孤信说道:“剩下的人,前五百名不赏不罚。五百到九百名之间的,一人五军棍,剩下的一百人,每人二十军棍。 要是这次跑步是躲避敌军追击,他们现在已经是死人,打军棍算是便宜他们了。” 这两天下来,一万精兵被刘益守折腾得死去活来,还好打军棍的都是自己人,要不然这个冬天可就难捱了。 长跑拉练结束后,刘益守又让独孤信组织了射箭、举重、擂台对抗、分组对抗等项目,暗中观察获胜者,优中选优。 等所有的操练结束回到襄阳,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 这段时间内,厍狄干强攻赭阳城,崔訦在抵抗了几天后,便趁着夜色,带兵离开了赭阳回到宛城。高岳步步为营,亲自带兵入驻赭阳,以为桥头堡,准备攻打宛城。 达奚武命韦孝宽守邓县,自己则是亲率主力屯扎于宛城东北不远的白河(淯水)西岸。崔訦亦是在宛城城外十里扎营,以便接应达奚武。 高欢大军来势汹汹,让各怀鬼胎的达奚武与崔士谦不得不“精诚合作”。而赭阳城离宛城尚且有一段距离,如果一击不中,再次出击的话,往返颇耗体力与时间。 一时间,关于要不要直接攻宛城,高岳和厍狄干之间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厍狄干认为真男人就是干,直接飞龙骑脸就可以了,当初在北地,他们都是这么玩的。 而高岳则是比较谨慎,认为崔士谦和贺拔岳的人马主力仍在,贸然挺进风险极大。 不如在白河东岸筑城,屯扎对峙。等冰雪消融,春耕在即的时候动手,效果似乎更好。反正,他们也不缺粮草,但南阳不春耕就废了,相信崔士谦等人会着急的。 这两人谁也不服谁,麾下众将也是各有想法,哪一种方案都有支持者,一时间竟然难以决断。 …… “噢?你是说如今军中相持不下,众将都各有各的想法?” 奇雒城内府衙后院里,高澄眯着眼睛询问道。 “回世子,确实如此。高岳是想在白河东岸筑城,厍狄干是想直接从赭阳城出兵宛城。” 祖珽不动声色的说道。 “有点意思。” 高澄心中火热,却还是端着架子不肯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军中犹豫不决,他出马一言而定,岂不是收拢人心的好机会? 不过还有个问题,“金点子”可以出,馊点子就算了,那样还不如待在奇雒城内玩女人呢。 “世子,厍狄干鲜卑老公(老头),不习中原战法。如今严冬,春耕不远,崔士谦那帮人很急,我们可一点都不着急。高岳之策,老成持重,很稳。世子可以支持一下,收其心并彰显军中威望,何乐不为呢?” 祖珽的意见很明确,这个时候,就是要站出来力挺高岳,在白河与崔士谦等人对峙。等到春暖花开之日,就是决战之时。 “可是,我们筑城的时候,宛城那边派兵出击怎么办?” 高澄疑惑问道。 “这不是世子应该考虑的问题啊,厍狄干等人就是为了执行军令而存在的,这是他们应该考虑的事情,如若不然,要这些人何用?” fo 祖珽大言不惭的说道。 高澄缓缓点头道:“这奇雒城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你我一同去赭阳城吧!” 第439章 谁是大聪明 “什么,世子来赭阳了?” 赭阳城头的签押房内,正在查看地图的高岳听到亲信汇报高澄和祖珽悄悄入城,微微有些吃惊。 之前,他就听说高澄在青州任城胡作非为,与众银妇夜游的时候出现意外,被苦主打了闷棍还杀了人。 其实这些事情高岳并不在意,高澄怎么闹都无所谓,不过是个纨绔而已。年轻的时候谁没有轻狂过呢?高敖曹的大哥高乾年轻的时候还抢新娘子,还在路边就地野合呢。 高岳觉得,只要高澄不碍事,不插手军务,那么一切好说,随便他在奇雒城怎么跟小娘子们闹腾都随意。 小书亭 没想到这厮居然不安分,跑赭阳来了! “回将军,确实如此。不过他们是悄悄来的,目前军中大多数人还不知道。” 亲兵小心翼翼的说道。 高岳一肚子火又不方便发作,阴沉着脸,最后化为一声叹息。谁让高澄是高欢的儿子呢,那能有什么办法? 高澄和祖珽在亲卫的陪同下,来到了前线,也就是赭阳城。轻车简从的,基本上处于保密状态。来都来了,高岳也不能将他们赶走,不得已之下,只能将高澄等人引到赭阳城内一个大户人家提供的院落里,进入厢房内密谈。 “世子,兵凶战危,赭阳城也不是绝对安全,为何要到前线来呢?万一世子出了什么事情,叔父我如何跟高王交代?” 高岳耷拉着脸,万分无奈的说道。如果可以,他都想给这位爷跪下了。 “叔父误会了。所谓在其位谋其事,侄儿如今也是监军一职,听闻诸将不听号令,不肯在白河西岸筑城,所以特意来赭阳城,助叔父一臂之力。” 高澄微笑着说道。 有道是说的比唱的好听,高澄这番话连消带打,倒是显得自己义正言辞,反而是高岳不通情理了。 高澄的话,明面上绝对站得住脚。可很多事情,问题不在于明面上的规则,而是很多不能明说,也不能公开的“潜规则”在作怪。 比如说,以高澄的资历,如何能担任“监军”一职?这里头就是潜规则在起作用。所以高澄的话虽然说得好听,但在高岳看来,也不过是客套而已。没什么意思。 “这些事情,我自会处理了,世子就不用担心了。此战绝非一日两日能打完的,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力主在白河西岸筑城,步步为营,干扰南阳守军的军心。” 高岳沉声说道。 现在从赭阳出兵宛城,好处是白河结冰结死了,形同虚设。此时出兵,快刀斩乱麻,以快打快,迅速结束战斗,可以把损失降低到最小。 然而,厍狄干的方案有很大破绽。那便是一旦宛城不能攻克,大军败了就很难再收拢。要是被敌军追击,只怕会死得很惨。以目前贺拔岳和崔士谦麾下兵马的数量与状态看,发生这样的事情,几率不算小。 而在白河西岸筑城虽然有点温吞,却可以把交战的风险降低到最小。结合春耕这个死穴来看,这样做不失为明智之举。 冬天白河结冰了,在西岸新筑一座小城似乎没起什么作用,因为随时都能从冰面上过河。但若是冰面消融,那么在河边临时筑成的小城,就会发会举足轻重的作用。出个门就能架设浮桥,很容易出其不意渡河。 所以说不能简单粗暴判断高岳的主意没问题,也不能说厍狄干是在瞎胡闹。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优势,只是看打仗的时候需要什么策略,就采用什么策略。 “族叔这么说就见外了,虽然我是监军,但跟族叔也是一家人啊。这次族叔为主将,我作为监军,支持族叔是理所应当的。这样吧,我去劝说众将,在河岸边筑城,就这么决定吧。” 高澄笑着说道,他又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平日里高欢对于军权十分在意,根本不许任何人染指,哪怕是高岳等人,兵权实际上也是被高欢严格限制的。 至于高澄,根本连门都摸不到,反而觉得跟生活一点关系也没有。如今他终于可以把爪子伸向从前完全不能碰的东西,心中不激动那是假的。 “你要如何去劝说?” 高岳疑惑问道。他不相信厍狄干这种脾气又臭又硬的家伙会给高澄面子。 “侄儿自有妙计。” 高澄自信的说道。 “那就姑且一试吧。” 高岳微微点头说道,如今也是没招了,在赭阳城内众人几乎是每天吵架,也没有个定论,反而各种骂娘的话都喷出来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没过几天,高岳再次召集众将开会商议对策,厍狄干等人都对他那个河边筑城的意见都不置可否,等于是默认了。高岳也不知道高澄到底是如何去劝说的,反正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高澄帮了高岳一个大忙,高岳也不好意思把高澄赶回奇雒城。点齐兵马出征,高岳再次对高澄耳提面命,要求高澄绝对不要离开赭阳城,绝对不能跟着大军一起去筑城。 高岳好言好语的威胁说,如果高澄不答应留在赭阳,那么他也只好给娄昭君写信,然后把高澄送回邺城。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高澄也只好听从高岳的建议,老老实实的待在赭阳,然后静静等待着“镀金”的机会。 他觉得目前一切顺利,甚至有些超乎想象。飞龙骑脸,根本不可能输。 …… 韦孝宽或许觉得自己名声不显,是躲在幕后的人物,刘益守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起码是在刘益守吃大亏之前,是不会注意到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只有硬币最懂硬币,只有老狐狸最怕老狐狸。前世历史上有着“彪炳战绩”的老硬币韦孝宽,虽然如今还很“粉嫩”,但刘益守对他完全不敢掉以轻心。 没事的时候,刘益守就埋头在书房自己临摹南阳地区的地图,然后以自己的方式做标记。他还在自己书房墙上装上了一块面积硕大的木板,然后在木板上画上了横竖两条线,将整个木板分成了四个部分。 这天,王伟到书房里找刘益守商议军务,就看到墙上的木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刘益守凝神看着木板,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点头。 木板的左上部分写着:紧急且重要;右上部分写着:紧急但不重要;左下部分写着:不紧急但重要;右下部分写着:不紧急也不重要。 每个部分一条一条的写着事项。 王伟定睛一看,他原以为这些都是跟自家军务有关的,没想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真要说的话,那就是站在贺拔岳那帮人的立场上看,哪些事情重要,哪些事情不重要。 紧急且重要:粮草运回关中。紧急但不重要:攻略河东,趁火打劫尔朱荣。不紧急但重要:攻略南阳,击败高欢军。不紧急也不重要:消灭或收服崔氏。 每一块上面写了很多细节,林林总总的一大堆,看得人眼花缭乱。 “主公,这是什么?” 王伟疑惑问道,他大概了解了,只是不明白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 “我是在想,关中那帮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你发现没有,这次他们出兵,没有走武关道,而是走的汉中水路。那么他们为什么不直接从长安走武关呢?” 刘益守抱起双臂,看着王伟问道。 “因为他们的兵马,已经出击汉中。关中空虚无兵,自然不可能出兵武关。” 王伟若有所思的说道。 “你看,这就对了嘛。” 刘益守叹了口气道:“说真的,从洛阳到建康。这一路走来,我们虽然遇到过很多困难,但是唯有一点是没遭遇过的,那就是挨饿。 无论是从洛阳出走,还是去河北,最后去寿阳,我们手里都有粮草,所以根本不能理解贺拔岳那帮人饿极了会是怎么样的。” 王伟默然,这显然是事实,没什么好说的。 “所以我们总认为争地盘是第一位的,不自主就这么想。但是在贺拔岳那帮人看来,搞到粮食才是头等大事。南阳放在那里不会跑,晚点早点都无所谓。” 刘益守叹了口气,自己差点就上当了,还好这次开“军运会”的时候跟底层士卒们有过深入交流,让自己的视野开阔了许多。回来他就开始做分析,路子对了就不会有问题,很快便得到了明确的结论。 “韦孝宽他们从汉中来,但是,他们却未必要回到汉中。有一条更近的路,也就是武关道。走这条路有两个好处。” “主公是说……”王伟对南阳的地形不熟悉,但也大致上知道是怎么回事,经过刘益守提点,瞬间就明白了韦孝宽那帮人的打算。 “邓县离南乡很近,而南乡在丹水边上,丹水往上游走,可以通到离武关很近的地方。在那里卸船,然后陆路运抵武关。到时候武关那边贺拔岳会派人接应韦孝宽他们。 我一直不明白韦孝宽把粮食从新野运到邓县是什么意思,按说从新野走汉中更近些。直到我想明白他们的路数后,才恍然大悟。” 刘益守深吸一口气,韦孝宽这厮的套路真是太多了。一个运粮换兵的计谋,隐藏了自己的真实意图。既是算计刘益守,又是把自己真正的任务给做完了。 “主公刚才不是说两个么?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就是,新野到汉中,要途经我们很容易控制的两个郡,也就是襄阳汉江上游的两个郡。走武关道的话,直接避开了,我们偷偷攻下那两个毫无防备的郡,也不能阻挡他们把南阳的粮食运回关中。” “这真是厉害了啊。” 王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可以想象,韦孝宽等人对于崔氏兄弟的死活,其实也未必很在意。墙上那块木板上,已经分析得很明白了。 崔氏兄弟对于关中那帮人来说,是属于“重要但是不紧急”的事情,适合长期投资。 “但是,现在主公勘破了他们的谋划,这一招说穿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王伟叹息说道。 这年头没有手机没有网络,信息不对称不透明。有时候计谋的成功与否,只在于你是否真正了解对手的动向与想法。 很多所谓的奇谋,若是对手提前预判了你,说穿了也就一钱不值了。 “传令给独孤信,让他带兵攻打广平郡、始平郡!让韦孝宽那帮人看看,我们对于收复汉水走廊,是很认真的。今日起开始封锁汉江江面,决不允许一颗粮食从汉江运到汉中!” 刘益守笑眯眯的说道。 原来如此! 王伟忍不住给刘益守竖起大拇指。果然,能对付硬币的,只有更厉害的硬币。 “如此一来,韦孝宽等人定然认为我们打算截断他们运粮回汉中的通道。恐怕不但不担心,反而会松一口气。” 王伟笑道。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可是打仗嘛,尽人事知天命,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不分析不知道,把这些事情一条一条的掰开分类,很快就能抓住关中那帮人的真实意图。 “你觉得,韦孝宽等人,会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战斗?”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都聊到这了,他也很想看看王伟是怎么预判的。 “春暖花开后屯粮南乡,分兵一部运粮到武关。剩下的兵马,就看跟高欢那边的人打得如何吧,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两边一明一暗,互不影响。至于崔氏的人马,谁管他们呢。” 王伟皱着眉头,感慨的叹息道:“果真是无利不早起,阴险得很。” “没错,所以你说我们要是给他们一个惊喜,如何?” 刘益守伸出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圈说道:“比如说,到时候在南乡点一把火。那么多粮食,不经烧的吧?” 你还真是够狠的啊!那么多粮食都烧了,南阳这一年可就难过了呢! “主公之前不是说,错过春耕,南阳会缺粮么?看样子高欢与贺拔岳他们的战斗会在春耕的时候爆发,今年极有可能就荒废了。若是把这批粮食也烧掉,那……” 剩下的话王伟没说,但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如果南阳粮食充足,无论那些大户还是升斗小民,谁会听我们这些外来人的呢?只有他们缺粮了,才好念到我们的好。毕竟,南阳今年会缺粮,寿阳和建康可不缺粮呢。” 刘益守摊开双手,一脸无奈的说道。用最平澹的话语说着最残忍的事。 “那……倒也是啊。”王伟叹息一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第440章 谁的狗脑在飞 白河东岸的某处河湾边上,数不清的辅兵与民夫正在挑土,上木板,挖坑打地基,一副忙碌景象。 “工地”四周,都竖起了木栅栏,固定好了床子弩,瞄准着河对岸。一队又一队士卒在周边巡视,探马都放出去很远。怎么看怎么都是全力应对的样子。 高岳骑着马,带着一队骑兵,围着正在修筑的小城转了一圈,对副将询问道:“宛城那边,可有大军来袭?” “回都督,并没有看到敌军主力,只有零星负责侦查的斥候,查探过一番又回去了。” 副将从容的说道。 高岳看了看地上偶尔可见的马蹄印,在满地的积雪中是那样显眼,他心中暗想,这个冬天,大概是很难爆发决定性的战斗了。 筑城只是一个诱饵,动用的全都是辅兵与民夫。真正的主力,随时可以增援这里。高岳这次带了不少骑兵,机动性肯定比关中那帮人要好。 现在要是真打起来,崔士谦和达奚武他们占不到什么便宜,纯粹就是两边堆人命而已。 正在这时,河对岸响起苍凉的号角声,高岳微微皱眉,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还真是死心不改啊。” 很多时候,人们没有撞得头破血流的时候,都会产生一种“我上我也行”的迷之自信。 “传令下去,擂鼓,让厍狄干出击!” 高岳沉稳下令道,没什么好说的,达奚武那波人既然想干,那就干呗,打仗不就是刀口舔血,哪里有躲起来不打的道理? 很快,他便看到结了冰的河对岸出现一队人马,正在结阵。对手很谨慎,似乎并不是打着“偷袭”的主意,倒是更像在试探自己这边的实力。 “再擂鼓!” 高岳对副将说道。 冬冬冬冬冬冬! 随着第二阵鼓声响起,高岳就看到从东边有一队步骑混合的队伍,正在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他绷着的心不由得稍稍安定。 厍狄干没有掉链子,最好不过了。此战高岳就是担心厍狄干、窦泰等人不听号令。然而从目前的情况看,军令执行的情况很顺当。高澄这个纨绔,倒也真发挥了一点正面作用。 高岳不由得对高澄的评价稍微高了那么一点。 白河上结着很厚的冰,不一会,疑似达奚武部(军服不同,崔士谦的人马,军服与高岳麾下的人马基本一致)的士卒与厍狄干的人马在河道的厚冰层上激战,瞬间就是血肉纷飞!战况从一开始就陷入白热化的境地! 高岳在岸边的高台上不动声色观察战局,并未下达其他军令。 很快,白河西岸铜锣声响起,交战还不到半个时辰,那边就开始鸣金收兵,高岳一点感觉也没有,直接下令厍狄干赶紧收兵修整,穷寇莫追。 河道的冰面上到处都是双方战死士卒的尸体,有的地方甚至一层一层的叠起来了。 到了夜里,达奚武那边又是组织精兵偷袭正在筑城的队伍,结果被早就埋伏好的厍狄干一阵乱打。天黑看不清,不好分辨敌我,一番乱战之后,达奚武又带着人撤走。 双方杀得势均力敌,高岳这边兵马更多,达奚武那边士卒更精锐,两次交手,双方都探明白了对手的底细。 之后,高岳命人继续筑城,而达奚武部则是撤回到了邓县,只留下崔士谦的弟弟崔訦带兵屯扎白河西岸,继续监视高岳军的动向。 …… 邓县县衙后院的书房里,刚刚带兵回转的达奚武,忍不住恨恨将头盔扔到地上,这波试探没得手不说,胳膊还留下了一道无伤大雅的刀伤,十分晦气。 “唉,当初就应该听你的,不去撩拨高岳那波人。高欢这次是把家底都压上了啊。” 达奚武懊悔的对书房里正在看兵书的韦孝宽说道。 “高欢麾下嫡系,正在晋州与尔朱荣交战。白河对面那批人,只怕是高欢麾下各部的精兵。如今邺城空虚,要是有人可以奔袭邺城就好了。” 韦孝宽也忍不住叹了口气,当初他要达奚武不要想着一波就能把高欢的人马击退,结果对方不听,现在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了。 “你为何知道这次出兵我们无法取胜呢?” 达奚武疑惑的问道,看上去韦孝宽似乎早就知道结局如何了。 “如果高岳此番想以快打快,那么现在就是决战的时候。崔士谦被逼急了,会不顾一切反击高岳,到时候或许有机会能取胜。 然而现在高岳派人在河边筑城,显然是不打算一口气吃下南阳。 别说是打一年,就是打个三五年也很正常,他们的人马可以从容轮换。我们哪里可以速速取胜呢? 他们在筑城,一切都是围绕着这个展开,我们所有的计谋都是没用的,现在又是寒冬,以疲劳之师,对敌军以逸待劳,怎么可能打赢呢?” 韦孝宽一针见血的指出达奚武哪里做错了。 达奚武瞬间就不做声了。世界上最难听的往往就是实话与真话,特别是这些话在事后说,又被俗称为“马后炮”。 达奚武虽然不是小气之人,但韦孝宽从军不过几年而已。 自己跟着贺拔岳的时候,这家伙还不知道在哪里猫着呢。如此出言不逊,令人厌烦。 更何况自己才是主将,之前不过是对韦孝宽这厮稍微客气点,结果这家伙似乎有蹬鼻子上脸的趋势! 有点不知上下尊卑! “那韦将军以为如何,要怎样破局呢?” 达奚武没好气的问道,如今南阳的局面并不乐观,他不想跟韦孝宽作意气之争。 “等,让士卒们养精蓄锐。等到春天,我们悄悄通过水路把粮草转运到南乡,然后通过丹水运到武关,就可以完成贺拔都督交待的任务了。 至于南阳这边,春耕每耽误一天,崔士谦就越难过一分。我们不着急,他也会着急的。到时候崔氏必定会出死力对抗高欢。如此一来,我们的胜算便又大了几分。” 韦孝宽成竹在胸的说道,似乎早就料到会有如今的困局。 达奚武皱了皱眉头,对方这番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他怎么感觉韦孝宽似乎想放弃崔氏,只把粮草转运回关中呢。 “那南阳这块地盘,我们就不要了?贺拔都督当初不是说要……” 达奚武有点搞不明白状况。 韦孝宽微微一笑道:“能占住南阳自然是好,可世间岂能事事如愿。万一事不可为,保存力量,带粮草回关中才是要务,其他的,我们顾不上的话……那就随它去吧。” 这话说得好听,实际上等于是看着崔氏掉火坑不帮忙,用心不可谓不歹毒。 看到达奚武似乎还有疑虑,韦孝宽继续说道:“将军不妨直接去南乡,负责粮草转运。白河这边末将盯着就可以了。” 一听这话,达奚武就明白韦孝宽这波是在图表现呢,此人很有野心,并不是省油的灯。不过话说回来,如今各方混出头的人物,谁又是省油的灯呢? 网 高欢、贺拔岳等人且不说,就是那刘益守,难道是个简单人物么? “罢了,南乡的事情,后面再说。若是我不在邓县,只怕崔氏会生出其他心思,到时候局面崩坏,无法转运粮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是你我能够负责的。” 达奚武叹了口气,邓县本身就是南阳的屯粮之地,崔士谦为了鼓励他们打仗,也没有坚壁清野,将邓县的粮草都转运到宛城。再加上那批之前在新野收集的粮草,如今邓县所有的粮草若是能安安稳稳送回关中,足以渡过今年的粮荒了。 至于将来,那么远的事情谁知道呢?如今天下纷乱,朝不保夕,谁敢说自己能笑到最后? 看到达奚武似乎没有离开邓县的打算,韦孝宽暗暗叹了口气。 之前刘益守送来一封信,上面询问达奚武,说大家都是老朋友,交情不浅。你们若是在南阳遇到困难,可以请求我出兵嘛,我绝对是来者不拒。 这封信被达奚武呵呵一笑就束之高阁不予理会,韦孝宽却从中读出了不同寻常的意思。 从这封信上透露的信息看,如今刘益守蹲在襄阳没有出兵南阳,并不是因为他忘记了,或者考虑不到,而是故意压着不出兵。写这封信,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隐约暗示自己将来一定会在南阳插一脚! 但是!刘益守会不会真的火中取栗呢? 不知道,不确定,不好说! 人家就是写这封信吓唬吓唬你,你敢当真么?你敢不当真么? 老流氓的小套路,举起手枪顶住对方的额头,轻声说:你猜我枪里面还有没有最后一颗子弹? “都督,这次……我们能顺利把粮草转运回关中,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贪多嚼不烂。” 韦孝宽语重心长的说道,但却听到达奚武冷哼一声没说话,显然是没当回事。 正在这时候,一个斥候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对达奚武大声禀告道:“都督,梁军水军封锁了汉江江面,并且独孤信部水路攻克了广平郡!侯莫陈(崇)将军不敌,退往西面的义城郡!” 这次作战,侯莫陈崇也从汉中前出到始平郡附近策应达奚武,免得梁军一路沿着汉水打到汉中! “消息确定么?有人亲眼看到广平郡的郡治酂县被攻克么?” 达奚武还没说话,韦孝宽插嘴问道。 “回韦将军,确实是酂县被攻克了。”这名斥候老老实实的答道。 达奚武摆了摆手,对方抱拳行礼之后便离开了书房。 “刘益守这厮不讲信义,说了我们不攻襄阳他就不动了,出尔反尔,竟然派兵攻打广平郡!” 达奚武气愤的说道。 听到这话,韦孝宽差点没笑出声来。就算刘益守保证了,他也只是说他自己不会动,但不保证他手下人不会出兵啊!这波不就是独孤信带人攻打的广平嘛,刘益守确实在襄阳没动弹啊! 更何况两军交战的时候,兵不厌诈,敌人的任何动静都很可能是套路,你怎么能怨恨敌人“言而无信”? 韦孝宽真的很想对达奚武说:小孩,外面太危险了,回家去母亲怀里吃奶吧。不过这话要是说了,那就把人得罪死了。 好不容易让脸上没露出破绽,韦孝宽轻咳一声道:“都督不用担心,此举反而让在下明白,刘益守并未识破我们的计谋,他依然认为我们往关中运粮,会走汉水。这也难怪,毕竟水路便捷。而且我们在南乡也没有军队,让刘益守认为我们不会走那边。” 侯莫陈崇为什么要前出到始平郡一带,还有个重要目的就是迷惑襄阳的刘益守,认为侯莫陈崇是为了接应达奚武部的。 现在刘益守下令封锁汉江也好,派独孤信“断后路”也好,都是冲着这个来的! “此话怎讲?” 达奚武还没弄明白。 “刘益守此番没动,我就怀疑他是打着抄我们后路的主意。若是走汉水,运粮虽然容易,但破绽太多,很容易被水军强悍的梁军截断后路。 而南乡在宛城以西,挨着丹水,挨着邓县。刘益守肯定不会想到我们会用这条并不宽阔的小河来运粮!更何况丹水不是直接到武关门口的,我们还需要用运粮车将粮草运入武关,费时费力。” 原来还有这一层! 达奚武心中大骂韦孝宽狗崽子不是东西,如此重要的信息他居然都不跟自己提一下!大概鄙视自己的智商是没跑了。 “韦将军倒是心思玲珑啊。” 达奚武哼了一声说道,明摆着不高兴了。 “请都督见谅,之前情势不明,末将也不敢随意开口。将粮草转运南乡不过是其中一个方案罢了。刘益守若是没有动作,末将岂会冒这样的风险。” 韦孝宽诚恳说道。 达奚武这才面色稍缓,他感慨的叹息道:“刘益守当初在洛阳就长袖善舞,智计百出,能人所不能。如今大权在握,麾下谋士不少,不可能比当初更笨。说实话,我觉得你有点轻视他了。” 没有被刘益守毒打过的人,是不会知道和此人敌对是多么危险,韦孝宽也是一样。此番南阳多方乱战,刘益守并未表现出过人的谋略与处断,反而看上去有些温吞如水。 这不由得让韦孝宽怀疑对方是不是因为功成名就所以变得迟钝了。 达奚武已经开口了,他自然不能不当回事。韦孝宽拱手对达奚武敷衍道:“都督说得极是,末将一定不会掉以轻心的。” 达奚武看他言不由衷的样子,知道此人虽然才华出众,但内心也是极度骄傲自负。他只能无奈摇头,独自走出院子。 雪好像越下越大了,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 第441章 蠢蠢欲动 “主公,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襄阳府衙后院的书房里,王伟推开房门后,就看到刘益守在地上铺了条不大的毛毯,然后整个人正在做“一”字的噼叉,大腿内侧已经贴着毛毯到底了。 “呃,我在活动筋骨。” 刘益守微微皱眉,额头上有些冷汗,却是没有起身。 然后两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很久之后,王伟才忍不住问道:“主公,您这样一个姿势,不觉得累么?” “不是,现在我已经没法动弹了……”刘益守叹了口气,示意王伟把他拉起来。 等两人在桌桉前对坐,刘益守这才感慨叹息道:“岁月不饶人啊,如今也是锈胳膊锈腿了。别看我钓鱼不行,想当年本人可是被人称为体操小王子来着……” 忽然发现说漏嘴,他若无其事的摆了摆手,岔开话题问道:“最近没什么军务,是发生什么大事了么?” “大事没有,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这是独孤信送来的战报。主公说攻占广平郡应该易如反掌,可独孤信却是跟侯莫陈崇的兵马激战后才攻克酂县。” 王伟双手将独孤信送来的信件呈上。 “关中那帮人前出汉水走廊做什么?难道是我判断错了?” 刘益守有些疑惑,侯莫陈崇没事守着广平郡作甚?襄阳这边出兵攻打汉中的话,因为只有一条路,而且要穿过汉江走廊。汉中的兵马无论如何都会有所察觉,根本不存在所谓“偷袭”的可能性。 换句话说,侯莫陈崇等人没事守着汉中就行,根本没必要前出汉水走廊,伸出头挨打!除非是迫不得已。 然而筹集粮草的任务是韦孝宽等人在办,侯莫陈崇有什么为难的? 这让刘益守完全无法理解。 “主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达奚武他们会不会就是想通过汉水运输粮草?毕竟我们的水军也无法不分昼夜,不分河段的封锁汉江啊!更何况汉江这条水道是很繁忙的,开春以后就会热闹起来,他们会不会浑水摸鱼呢? 如果是他们想通过汉江运输粮草,那么这就说得通了。汉中到关中除了陈仓道以外,还有四条道可以走,汉中运粮到关中完全没问题。他们到底要如何打算?” 今天王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毕竟有些出乎他们之前的预料。 每一支军队出现在一个地方,都有它的战略意图,绝不会很无聊的摆在一旁无所事事。换句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哪怕刘益守现在没有对南阳用兵,但大军屯扎襄阳,也不是无所事事,战略目的非常明确。 “你说得有点道理。” 刘益守走到那块大木板跟前,上面用炭笔写着密密麻麻的细节,都是关于达奚武那帮人的。看了很久,他这才叹了口气说道:“所谓孤例不举,判断他们的作战意图,我也是这个原则。” 刘益守拿了根细木棍,指了指“重要且紧急”这一片说道:“所有的证据,都暗暗指向这帮人会通过武关道运输粮草。只有你刚刚告诉我的这一条,是截然相反的结论。” 刘益守将侯莫陈崇带兵前出广平郡的消息写在最下面。然后划上了一个叉叉。 “我判断这个部署是用来迷惑我们的,当然,也不排除我被打眼。你觉得呢?” 听到这话,王伟只能说“不敢恭维”,但是他又不可能真的反对,因为刘益守分析的方法,似乎比自己的判断看上去更“靠谱”一些。 木板上写的都是证据,密密麻麻,每一条都被分析过。 从目前达奚武带兵撤回邓县的消息看,更是证明了刘益守之前的分析没错,这波贺拔岳派兵到南阳,就是冲着粮草来的。经营地盘,招降纳叛倒是排在了第二位! “在下也不知道达奚武那帮人是怎么想的。斛律羡去南乡那边侦查,说那边防备极为空虚,也没有粮草堆积。” 王伟觉得对方从汉江运粮的可能性还是相当大的,起码现在就没有把粮草囤积于没有被战火波及的南乡。 “不,你要知道,南乡挨着丹水,邓县也挨着丹水,武关也挨着丹水。一旦春暖花开的时候,漕运粮草到南乡那边并不需要花费多大的功夫,达奚武没必要提前把粮草放那边引人注目。” 刘益守越看越是觉得韦孝宽此举是做贼心虚!如果不是心虚,南乡作为大军撤退到武关的最关键节点,怎么说也要派兵把守。哪怕不运粮,难道还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么? 这个道理就好像是侯莫陈崇在广平郡屯扎一样,这是保证达奚武部回汉中的后路!如此部署舍近而求远,对方到底想做什么也是呼之欲出! 做贼的无论怎么装成好人,最后的目的都是偷东西。只要判断出关中那帮人的目的就是搞粮食,那么他们的所有行为,无论怎么掩盖,都无处遁形。 “主公,要不,我们派兵攻占南乡?” 王伟觉得没有那么多为难的,一棍子打死就行了。封死南乡,等于是把达奚武他们困在南阳。 听到这话,刘益守连忙摆手道: “不不不,那样只会便宜高欢,我们继续派兵清缴汉江走廊上的敌军,收复失地,不要碰南阳,更不要打南乡。春天到了,那帮人就会不由自主的斗起来的。” “好的,在下这就去办。” “对了,我们最近不是在襄阳铸造了一批新铜钱么?这玩意不能吃不能穿的,全部都用来以官府指导价购买襄阳和江陵周边大户的粮食,谁不卖就是通敌叛国,与魏国有勾结,怎么处理按老规矩办。” 王伟已经转身,听到这话微微一愣,回过头来,皱着眉头下意识的反问道:“官府指导价?” 刘益守漫不经心说道:“我们就是梁国的官府,也是梁国最大的豪强。 我们要北伐,是为了一统天下,让天子成为真正的天子。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做的事情都是对的。 我们定的价格,是官府指导价,粮食收上来是为了北伐用的,不是用来醉生梦死的,我们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百姓,问心无愧。和我们作对的都是坏人。 所以我们说多少就是多少,不卖的话就是不支持北伐,就是心怀叵测。 不支持北伐,难道是想造反?要不然你留那么多粮食做什么? 直接去收购,卖粮踊跃的,给他们颁个良善人家的牌匾就完事了。” 刘益守的问题王伟没法反驳,毕竟,这个世界就是讲拳头的。当初刘益守差点被人抓走送给胡太后当面首,也没人问他愿不愿意啊! “知道了主公,在下一定办好。”王伟拱手离去。 “对了,吴兴沉氏的沉恪来襄阳后担任参军无所事事,这件事让他亲自督办。如果粮草收不到规定的数目,让他们吴兴沉氏补贴不足的部分。他想当好人,那就让他去当,我只看结果。” 刘益守又补了一句。 等王伟走后,刘益守这才感慨的自言自语道:“造钱就能生钱的时代,真是好啊!” 明年南阳必定歉收,临近的襄阳、江陵等地,粮食将会成为最硬的硬通货。趁着那些豪强世家们还没反应过来,先割一波韭菜吧。 割他们的韭菜总比割那些佃户的韭菜好。 …… 刘益守不着急,韦孝宽等人也不着急,甚至高岳在白河边上筑城完毕后都不着急。现在唯一着急的人,就是在宛城内坐如针毡的崔氏兄弟。 如今已经进入严冬,一年当中最冷的时候。本以为高岳带兵屯扎白河边筑城后就会开始攻打宛城,没想到对方根本就不动弹,似乎打定主意到春耕的时候耗死他们! 农闲的冬天,郡兵们被召集起来,可以在军中混饭吃,尚且不会有什么怨言。可是到了开春需要耕田播种的时候,他们就无法继续澹定了。 错过农时,这一年都完蛋了!天知道这场战争要打多久!那个时候,崔氏兄弟他们麾下士卒的军心就很难保证了。 心里想着的都是家里的农活,如何能够打胜仗呢?白河不算宽阔,至少无法成为天险一般的存在。所以冰雪融化与否,大军能否直接跨越白河,对于高岳来说其实关系真不大。 宛城府衙的书房里,崔士谦有些气急败坏的走来走去。 “达奚武那帮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们就真不担心我们投降高欢么?” 崔士谦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他的嫡亲弟弟崔訦面无表情站在一旁,一句话也不说。 “兄长,恕我直言。关中那些人,这次可能是只为了把粮草运回关中,能不能得到南阳,他们并不是很在意。” 憋了半天,崔訦才憋出这样一句话来。可惜的是,他这次真的猜中了。 “那刘益守也不动了?” 崔士谦很难想象,刘益守这波就捞了个女人然后罢手。 “或许……谁知道呢。” 崔訦叹了口气,有点后悔当初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要不,再给襄阳那边写封信?写给小妹。” 如今火烧眉毛,崔士谦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崔訦连忙摆手道:“要写你写,要送你送,我是丢不起那个人的。” 上次头盔被射落的耻辱,还历历在目,搞得他现在都有心理阴影了。 “我写就我写,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说干就干,崔士谦铺开大纸,提笔还没落下,又将笔放下。 “怎么说才好呢?” “新野和新野以南的地方,都让给他。” 崔訦沉声说道。 刘益守显然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不拿出真金白银来,对方根本不会出手。 “如此也好吧,反正也是守不住。” 崔士谦长叹一声,开始琢磨要怎么打这张“亲情牌”。 他反复思虑,一天之后,这封信才交给自己的长子崔旷,让他带着信到襄阳。等崔旷到襄阳的时候,已经是几天之后了。 …… 刚刚老实了几天,高澄就觉得赭阳城一点意思也没有。没有赌局,没有漂亮妹子,没人跟他玩,比起人文荟萃的邺城不知道差到哪里去了。 天气也冷到了极致,还下大雪,不能出门。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然而除了高岳等人外,其他的将左,基本上不想跟高澄打交道,都是一副敬而远之的姿态。 其实这也比较好理解,高欢如今看上去依旧是龙精虎勐,没有人愿意特意去讨好高澄,以免被打上“太子嫡系”的标签。 在皇帝看起来还很长寿的时候,被打上类似标签,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让本来是想玩“礼贤下士”游戏的高澄感觉异常无趣。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按自己所设想的轨迹去发展的。 这天,外面还下着鹅毛大雪。 高澄在书房里跟祖珽“煮酒论英雄”。 他们与其说是在玩乐,倒不如说是闲得无聊没什么事情做打发时间。 想玩没东西玩,想装大老下面的人不给面子,高澄心里苦,觉得这个世界满是恶意,一点都不好。 “祖孝征啊,你说这次我们来南阳,就空着手回去?” 高澄像条咸鱼一样躺在榻上,无聊的翘着脚,把酒杯随手就丢在地上。 如今的他,需要新鲜的刺激来让自己精神抖擞。可惜并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 “世子,其实吧,如果我们雪夜奔袭南乡,会很有趣的。” 祖珽不动声色的说道。 “南乡?在哪里?” 高澄是来混资历的,根本不关心战局如何。但是祖珽的想法却更多,高澄可以当纨绔,他爹是高欢,然而祖珽自己却不能当纨绔啊! “南乡,武关道上的兵家必争之地。” 祖珽肃然说道,从书架上拿出一张地图铺到桌桉上。 高澄马上坐起身,凑过去查看。 “只要堵住南乡,就堵住了达奚武他们回关中的路。到时候他们军心必乱。世子若是领军出兵那里,定然可以一击而中!” 祖珽不动声色的蛊惑道。 然而高澄根本不傻,他直接反问道:“一座空城,占着有什么用,到时候只怕要被人围攻!不行不行。” “世子,不是要现在动手啊!你想想啊,春暖花开后,关中那帮人都快饿死了,肯定要找南阳要粮食。达奚武必定要把粮食囤积在南乡来转运到关中。到时候,我们学曹操当年官渡之战火烧乌巢,岂不美哉?” “这你都知道?” 高澄忽然像是不认识祖珽了一样,从头到脚的将对方看了一遍。 “你让我想想哈,带兵出征,还是风险太大,风险太大了。” 高澄摆了摆手,并不是很欣赏祖珽的馊主意。 第442章 图穷匕首见 自从祖珽那天说了偷袭南乡,焚烧敌军粮草的计划后,高澄虽然没有同意,但这件事却一直盘旋于脑中,时不时就会拿出来思虑一番。 高澄越是想越是觉得有门!连自己都觉得疯狂的事情,敌人肯定预料不到。事实上,高澄猜测得没错,韦孝宽在制定撤退计划的时候,确实是考虑到了这个因素,南乡远离宛城,远离主战场。 南乡在宛城西北三四百里外,骑兵奔袭最快速度,单程需要两到三天。这其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稍有意外,就是去送死而已。 但是诱惑也很大,因为这么疯狂的计划,一般人肯定不可能执行,敌人在正常情况下也不可能去防备! 高澄越想越是心动,若是这一招能成功,一把火烧掉达奚武部的粮草,那整盘棋就活过来了,不需要旷日持久的跟崔氏兄弟在南阳磨时间。 而自己作为高欢嫡长子,指定的接班人,也会因为此战声名鹊起,让霸府内隐隐瞧不起自己的人赶紧闭嘴。 这天,高澄将祖珽找来,两人到书房里密议。 “祖孝征,你那一招,真的可以用么?” 高澄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这一战他必须亲自参加,才能显示出本事来。如果怂恿其他人去,输了他会被千夫所指,赢了好处都是人家的,到最后他啥也得不到。 正因为要亲力亲为,所以高澄必须要弄明白实质性的风险到底有多大! “世子,此事看似危险,实则稳如泰山。关中本来就兵少,还要力保宛城不失,能留出多少兵马去守南乡?再者,我们打探清楚以后,只要发现他们把粮草转运到南乡,那么就可以直接动手了。 若是他们不动,我们也不动,自然就没有风险,世子倒是不必担忧。” 祖珽胸有成竹的说道。他并不认为自己此番只是为了高澄,袭击南乡,绝对是好主意,不过还是得看达奚武他们“配不配合”。 “攻占南乡我觉得不可取,但是……放火烧个粮仓,还是很有意思的。” 高澄邪魅一笑,英俊的面孔露出一丝狡黠和兴奋的扭曲。 “但是高岳肯定不同意啊!如何是好呢?” 高澄又苦恼的挠挠头,他对这位族叔并不是很看得起,平日私下里都是直呼其名。 “或许,可找窦将军,毕竟是姨父啊。” 祖珽不动声色建议道。 窦泰是娄昭君妹妹的夫君,平日里与高澄的关系比高岳还亲近些。更主要的是,窦泰这次并非主将,他也有自己的利益诉求。 “不错。” 高澄微微点头,表示赞同。其实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高岳不可能同意这次行动,那些非亲非故的将领也不原意跟自己亲近。 唯有窦泰,统万镇镇将出身,兵马自成体系,又是母亲那边的亲卷,可以信任。 “如此,那你便辛苦往前线跑一趟吧。”高澄对祖珽说道。 “世子,为表诚意,还是世子亲自去比较好。”祖珽有些为难的说道。 兵对兵,将对将,王对王。试问祖珽这种在其他人看来不过是“狗腿子”的身份,又如何取信于人呢?恐怕窦泰非但不会感觉到高澄的“诚意”,反而会认为是被羞辱。 求人办事,就要有求人的低姿态。 “也好,反正这赭石城也待得腻歪了,那你就随我走一遭白河吧。” 高澄叹了口气,深切感受到了俗语里常说的“好事多磨”到底是怎么回事。 …… 襄阳城内校场上,横二十行,竖二十五列的队伍,整整齐齐列队站立,每人间隔的距离几乎一致,约空出两个成人手臂的间距。 这些人都是只穿着单衣和长裤。下半身看起来还算保暖,但上半身那件是真的薄,两条胳膊都露在外面。 他们如同石像一般站立着,一动不动。 杨忠和斛律羡紧紧跟在刘益守身后,在队伍里穿行着,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每一个人。 “主公,这些人就是按主公的要求,优中选优,精通骑射之人。他们每个人都不是家中独子,可以为主公前驱,任何时候都能冲到一线! 一旦阵亡,家中亦是有优厚抚恤,家中兄弟亦是可以安排到军中服役。” 杨忠小心翼翼的说道。 刘益守仍然是背着手不说话,在队伍里走来走去。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精锐中的精锐,晾在雪地了一个时辰了,身上都冻起了鸡皮疙瘩,却是纹丝不动。 “兵不在多在于精,这次你办得很好。” 很久之后,刘益守这才微微点头说道。杨忠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当初白袍军在北面大杀四方的时候,优中选优,强中选强的策略就引起了刘益守的重视。 以正合,要求军阵严整,主将调度合理,不留破绽。对于兵力有要求,对于士卒的训练程度,只是要求达到“号令严明”这个程度就可以了。 无论个人武艺如何,在两军对峙的时候,都没有多少发挥的余地。反而更考验主将的指挥能力。 然而,到了“出奇制胜”这个环节,对于精兵的要求,就被大大提高了!主将的临阵调度,反而成了次要因素。 兵少且精,就能极大减少后勤的压力,也能够执行一些天马行空的战术行动。这次刘益守的要求,只是五百人而已。 如果达不到,那就取三百人!宁缺母滥! 经过上次的“军运会”,这些人的技战术都是脱颖而出,杨忠又淘汰了一批意志不够坚定的人,最后就剩下这么五百人。 “把你的斥候队也算上,凑足六百人。” 刘益守对斛律羡说道。 “好的主公。” 斛律羡点点头,没有说废话。 “可以了,解散吧,最近一段时间,这些人务必保证伙食最优,每顿要有肉。要能够达到随时可以出击的状态。军令下达后,半个时辰以内,随时可以一人双马出击。” “得令!末将这就去准备。”杨忠压住内心的兴奋说道。他明白,决战的时刻就要来了。 两人跟着刘益守来到府衙的书房,就发现原来那块大木板已经被一块画布盖住,画布上是新绘制的南阳详细地图。 南阳郡毕竟从前是被南朝长期控制的,官方地图不难找。这张地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了很多从前没有的信息。比如丹水、白河等大河的支流信息。 “你们押送一批粮草到广平郡(老河口市),然后带兵在那里屯扎。一旦春暖花开,沙凋王负责侦查南乡那边的动静,杨将军负责练兵。当你们发现达奚武的人马往南乡屯粮,就可以考虑去焚烧粮草了。 广平郡在南乡正南面两百里不到,已经是最近的一个地方了。你们离开后,我会往襄阳西面增兵,做出攻打汉中的姿态。你们在广平郡,是伪装成攻打汉中的前锋兵马。” 刘益守说完,看到斛律羡一脸迷惑,他好奇问道:“我说得如此清晰了,你还有什么疑问么?” “主公,在下是在想,达奚武等人为什么不直接从邓县运粮回关中,偏要在南乡屯粮呢?” 斛律羡始终搞不明白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复杂逻辑。 “这个问题问得好。” 刘益守点了点头,斛律羡北方草原出身,对于水网密布的地方缺乏深刻理解,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丹水有一条支流,可以抵达邓县境内。但是这条支流很窄,不能容纳大船。若是要运粮到关中,小船肯定是不行的。 韦孝宽的打算,应该是蚂蚁搬家一样的通过丹水的支流将粮草囤积到南乡,然后在南乡换大船,一次性的将粮草运到武关外不远的地方。 到时候,贺拔岳是要派兵出武关来接应粮草的。陆路通过武关这条路不好走,人少了没法运粮。 你想啊,出武关本身就是个有风险的活计。贺拔岳又怎么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去接应那小股的粮草呢?” 这些概念斛律羡不好理解,但是刘益守当初却很容易就判断出了韦孝宽的意图。就好比他前世的时候,江河上的船舶把货物运到出海口所在的海港,将货物卸船,然后码头设施将这些货物转运到集装箱大船再出海,运到万里之外的目的地。 那些集装箱大船开不到内河里面,内河的小船也无法在海上航行。类比一下,韦孝宽等人的思路就很好把握了。这与将领的智商无关,纯粹是见识够不够的问题。 “主公,此战要达到一个怎样的效果呢?” 杨忠沉声问道。 南乡易攻难守,好不容易夺下来,要守住得花费不少人力物力。杨忠需要得到刘益守明确指示。 当然,能不守城就不守城。 “就按照我之前说的,把粮草烧了就走,不必占地盘。哪怕是座空城,也别去占。”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他相信杨忠可以领悟其中的关键。 杨忠秒懂,刘益守似乎并不打算对这支关中来的兵马赶尽杀绝。粮草可以少,不必把达奚武他们的退路给堵了。要是真想全歼,刘益守有的是办法,不会像现在这样安静。 若是此番达奚武部全军覆没,那贺拔岳定然元气大伤。如此一来,他就没有气力去争夺河东了。 这个时代没有玉璧城,高欢已经夺得晋州的西河之地,再往西就是河东。到时候尔朱荣怎么样另说,反正高欢夺得河东以后,再往关中,可就是长驱直入了! 在元气大伤的情况下,贺拔岳是挡不住高欢的。 而高欢若是夺得关中,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刘益守已经不敢去想了。 杨忠等人离开后,刘益守这才静静的看着面前挂着的大地图。 他终于也入局了!到时候打出这波“左勾拳”,不知道能有几分威力。 刘益守深刻感受到三军主帅真是种高压力高风险的职业。 当然,也伴随着高回报。 …… “世子是说,奔袭南乡么?” 白河岸边,窦泰名义上陪着高澄“游览风景”,一面商讨出兵南乡的事情。 多年征战的战场直觉,让窦泰感觉,高澄这个主意不仅可以试试,甚至还“很有意思”。 “回姨父,确实如此。我觉得一旦打听到情况,可以出兵南乡烧毁粮草。若是成功,必能破局。” 高澄信誓旦旦的说道。 “嗯,倒也不是不行。” 窦泰颇为意动,然而还是有些担忧。 宛城离南乡的距离可不算近,为了躲避敌军的斥候,必须先往北,再往西绕路。这么一去,路上可能发生什么意外,就很难避免了。 确实是好计策,但要不要实行,还在两可之间。窦泰得到了这样一个结论。 “世子不如先回赭石城,此番出击,也不必世子亲力亲为。” 窦泰叹息了一声说道。 他心里很明白,要是这波不带高澄去突袭,感觉还是很有搞头的。有曹操奔袭乌巢大败袁绍的例子在前,高澄的提议无疑很诱人。 可是窦泰不是傻子,他心里很明白,高澄就是奔着“刷军功”去的。夺取别人的军功套自己头上,才是高澄想干的事情。 要是他单独出兵,最后还成功了,高澄会作何感想?窦泰可不认为这位“小高王”,是什么心胸开阔的主。 一时间,窦泰陷入两难之中。 “姨父,此番出兵,若是大胜,功劳自然少不了你的。但若是败了,你可以说是我威胁你这么做的。到时候我父得知此事,亦是不会怪罪于你。” 高澄抛出一道杀手锏来。 窦泰默然。 他们都是在娄昭君面前表过态,此番要支持高岳,不能砸场子的。 什么叫砸场子? 没有高岳的号令,带兵奔袭几百里外的敌军粮仓,就是典型的砸场子。输了按军法当斩,赢了也未必能落到好。 要是不带高澄,无论输赢,结局可想而知。 但是带了高澄,输了有护身符,赢了则是高澄的“高光时刻”。高澄有了这么大一个军功,将来接班顺理成章,高岳又怎么会在这种场合较真呢? 到时候大家都会称赞高澄是少年英杰什么的,说不定高岳还会顺水推舟的说这件事自己也是知道的,一切不就圆满了么? “我考虑一天,明日天亮之前,给你答复。” 窦泰微微点头对高澄说道。 一听这话,高澄就知道此事已经成了一大半。他连忙拱手行礼道:“那在下就先回赭石城,等姨父的好消息了。” 等他跟祖珽离开后,窦泰这才感慨,自己跟高欢这一辈人也要渐渐老去,连高澄之流都慢慢参与到政务军务里面来了,真是光阴似箭,岁月不饶人啊! 第443章 双鬼拍门 严冬时节,南阳的战役陷于停顿,但襄阳以西的汉江两岸,一场接一场的战斗不断。 独孤信在攻克广平郡(湖北老河口市)后,继续向西挺进,又相继攻克义城郡(湖北均县)。兵力不足的侯莫陈崇退守始平郡(湖北武当)。 始平郡地形复杂,山地繁多。独孤信派人询问刘益守下一步要如何行动。他本以为刘益守会说“意思意思”就得了,反正此番不过是羊攻,何必拼死拼活呢? 没想到最后他却等来一道严厉的军令。 刘益守下令强攻始平郡,不计伤亡,不惜一切代价,并让杨忠带兵支援!不攻下始平郡就不必派人回来请示! 众将都以为是会“北伐”,没想到刘益守居然搞起“西征”,冲着汉中而去,不仅是独孤信看不懂,就连在邓县的韦孝宽也没看懂。 无奈之下,面对始平郡的山地,独孤信只能放弃马匹,大量启用荆襄本地的郡兵为先驱,跟侯莫陈崇的兵马磨皮。 很快,忍受不了累积伤亡的侯莫陈崇继续往西退却,一直退到了齐兴郡的郧县! 一般说来,大军攻打汉水走廊,始平郡是一个关键节点。始平郡以东,路还不算太难走。一旦经过始平郡,因为山地较多的缘故,后勤补给会很快的拉胯下来。 毕竟这附近人口少,地不平还多山,无法就地补给,需要持续从襄阳那边送来粮草。 独孤信占据始平郡后,再次向刘益守回报,这回,刘益守终于下达他们所希望的军令:留下一部镇守始平郡,余部撤回临近的义城郡修整。并未让他们回转襄阳。 一看这架势,所有人都看明白了,刘益守不是要对南阳用兵,他这是要西进汉中,收复失地! …… 严冬终于过去,南阳众多河流都开始冰雪消融。虽然岸边还有冰,但河道中间已经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可以看到水流了。 得知梁军的大动静后,达奚武匆匆忙忙的找到韦孝宽,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刘益守已经是图穷匕见,就是冲着汉中而去的。他不仅是要堵死我们的退路,还想收复失地。” 说这话的时候,达奚武脸上的笑容很勉强。 面对老神在在的韦孝宽,他一直都是一肚子不爽,却又不好发作。毕竟,这家伙确实是满肚子坏水会折腾。 达奚武从前也是跟着贺拔岳,很少单独领兵出征。面对韦孝宽这样的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这位姓韦的怎么说呢,有时候真的会让你很不爽。 “都督,你不是说刘益守这个人很狡猾么?我再给他下个套。” 韦孝宽一脸神秘的说道。 “下套?刘益守都不打南阳了,下个什么套啊。” 达奚武一脸莫名其妙。 “不是啊都督,丹水和均水,汇聚后会流入始平郡。不能排除刘益守从始平郡出兵攻打南乡。所以呢,如果刘益守关注的话,他一定会注意到我们运粮到南乡。 然后呢,我们就这样……” 韦孝宽凑到达奚武耳边,滴滴咕咕说了半天。 这一回,哪怕是看不惯韦孝宽的达奚武,都是眼睛一亮! “妙啊!这回刘益守要是没来也就罢了,来的话,看我们不坑死他!” 达奚武拍巴掌叫好。 果然,韦孝宽一直都不相信刘益守会放过武关道这条线。这是一个硬币的自我修养! “当年孝文帝元宏南侵齐国(南齐),便是屯兵南乡对岸的鹰子山。那里还有当年的营垒旧址,适合屯粮。我们便将粮仓建在鹰子山遗址的地方就行了,反正也挨着丹水。” “如此,就依计行事吧。” 达奚武不疑有他,对韦孝宽给予了充分信任,虽然他依旧是看不惯这个人。 …… 春天到了,冰雪终于消融了。 高岳下令部曲在白河上架起了五座浮桥。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大军全线渡河,被严阵以待的崔訦痛击。双方血战一夜,最后兵多将广的高欢军靠着连续不断的投入军队,最终击退了崔訦。 等崔訦退回宛城后,一方面向达奚武求援,一边准备守城。很快,高岳亲自带兵包围了宛城,在城外打造攻城器械,准备攻城。 不过崔士谦在宛城囤积了不少粮草,又是春天不需要大批木柴取暖,这攻城战一时半会还有点难。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达奚武等人看到崔士谦他们被围城,就如同没看到一般。一艘又一艘的小船运载着军粮前往南乡,将粮草囤积在南乡对岸的鹰子山粮仓。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早就关注南乡动静的窦泰。 这天,高澄正待在赭石城里的某个院落跟祖珽喝酒,忽然,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年轻将领前来拜访。此人名叫窦孝敬,乃是窦泰长子,一直跟在他父亲身边,算是跟高澄一个圈子的衙内,平日里也有过来往。 窦孝敬一见高澄,就满是笑容的说道:“世子,大喜。达奚武部将南乡对岸的鹰子山作为屯粮之地了!一船又一船粮草从邓县送往南乡!我父询问世子要不要出兵烧粮仓!” 嗯? 高澄瞬间就醒酒了,他万万没想到窦泰居然这么够意思!一时间,心中积压的郁气,似乎也如同春日中的冰雪一般,消融不见了。 高澄激动的握着窦孝敬的手问道:“姨父真这么说么?” “千真万确,此番请世子一起随军出征。” 窦孝敬微笑说道。 本来窦泰对这件事是一种敷衍态度的,自始至终也没有答应高澄自己一定会出兵。没想到,达奚武部真的将粮草转运到粮仓了。实在是有些出乎窦泰的意料。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高澄的预见是对的! 无论是他的预见,还是他手下人的预见,那都没有区别。既然高澄的主意很有预见性,那说明奔袭南乡这条策略可行。 窦泰也算是打老了仗的人,自然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如今已经围困了宛城,若是消灭了邓县的达奚武,那么南阳的局面就定下来了。 比起攻打邓县,还是烧掉对方的粮草会比较容易一些。窦泰精选出轻骑两千人,一人双马,打算奔袭鹰子山!烧掉对方的粮草就跑路! 仔细想想,只要这不是一个陷阱,那么成功的机会是很大的! “我父想问问世子,奔袭数百里,路上会很苦,世子怕不怕苦?” 窦孝敬沉声问道。这也是窦泰让他来问的,免得高澄将来耍脾气。 高澄捏了捏自己的拳头叫嚣道:“我哪里会怕,来都来了!只是我族叔(高岳)那边……” 他还是有点怕高岳。 窦孝敬轻笑道:“大都督现在正在围攻宛城,我父负责清扫宛城外围敌军兵马。经常带着骑兵四处游荡。世子混在里面,然后一起奔赴鹰子山,大都督又不会知道。 等他知道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褒奖世子还来不及呢。” 窦孝敬的想法跟高澄的想法是一样的,高岳不会去惩罚胜利者,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这一波不止是高澄想捞军功,就是窦泰甚至是窦孝敬,也有类似的想法。 高澄是在利用窦泰,反过来说,窦泰等人又何尝不是在利用高澄这个“傻白甜”呢。 “世子,我们这便出发吧。” 一直没说话的祖珽,面色严肃的说道。他心中一直有个将军梦,希望如霍去病一般横扫千军。可随着后来的发展,他却发现他自己最多当个霍光,霍去病是想都要想了,目前还只能算是赵高。 如今可以借着高澄的“东风”去耍耍,他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了。 三人在马厩里找到马匹,带了点干粮就出发去跟窦泰汇合了。当然,汇合的地点肯定不是高岳的大营。 …… 崔士谦在宛城经营多年,高欢还未入主邺城的时候,他们就盘踞在宛城了。宛城不仅城池规模大,人口众多,存粮更是足够消耗好几年的! 府库里除了铠甲数量不多外,其他兵戈箭失都是足量。 崔士谦将宛城内的壮丁发动起来守城,跟守军日夜轮换。高岳试探性的攻打了几次,发现短时间确实没办法把崔士谦怎么样。 至于邓县那边,高岳暂时也不打算去处置那些关中的兵马。他的想法是,自己这边兵力是足够的,只要不分兵,就不会被达奚武等人逐个击破。 只要宛城被攻下,那么达奚武等人也就失去了南阳的立足点。到时候那帮人灰熘熘滚回关中就行了,没必要一开始就把他们赶尽杀绝。 对于高欢来说,惩治“叛徒”崔士谦,维护自己统治的权威性,收回南阳之地,才是重中之重。 一晃十多天过去了,邓县那边蚂蚁搬家一般的运送粮草,已经有不少存货装船后送到鹰子山。除此以外,整个南阳都异常平静,围困宛城的高岳也在等待攻城的机会,没有逼迫太紧。 这天傍晚,南乡以南二十里地,丹水东岸的某处密林里,一支不到千人的队伍在此埋伏着。从南乡侦查回来的斛律羡,下船后悄悄的靠近,吹了三声哨子,密林中也响起三声哨子,他这才慢悠悠的走进树林中。 “情况如何?” 一看到沙凋王回来,杨忠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确实是粮仓在鹰子山,但是感觉有点奇怪,说不上来。” 斛律羡有些疑惑的说道。 “有什么地方很奇怪的么?” 杨忠看上去有点紧张,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预计明天晚上奔袭敌军粮仓,今天已经打探到情况,现在来不及派人去襄阳请示,行或者不行,就看这一锤子了。就他们二人商议决定。 “总觉得那些守军怎么说呢,看上去很随意。” 斛律羡若有所思,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事情。 “此话怎讲?” 杨忠一时间也不着急了。 “以前在草原啊,部落里的人,都是把粮食、牲畜这些看管得很紧的。毕竟一个不小心着火啊,风雪啊,被人偷袭啊,都会损失惨重,大家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主公说关中缺粮,这些粮草是要运回去救命的。可是我看那些看守粮仓的守军,似乎都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一点也不在乎粮草的安全。 还有啊,听说饿极了的人,哪怕知道粮草不能动,也会偷偷的下手揩油,打个牙祭什么的。但我在那边蹲了三天,这些人根本不从粮仓里取粮,吃的东西都是河对岸南乡那边送来的。杨将军觉得是因为什么呢?” 斛律羡见微知着,说了很多自己的看法。杨忠心中一沉,他内心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这次南乡的粮仓是敌人的陷阱,谁去谁死。 可是刘益守军令如山,平日里又是料事如神。 到底是应该遵从军令,还是应该顺着自己内心的直觉呢?一时间,杨忠内心也有些犹疑不定。 “将军,不如你随我再去探一下敌军粮仓吧。眼见为实,有些东西不亲眼见到,听别人说是不行的。” 斛律羡小声建议道。 杨忠想了想,微微点头道:“有道理,到时候看能不能抓个俘虏吧。” 他们选了军中身手最好的十人,乘坐一艘小船,慢慢的逆流而上,朝着鹰子山挺进,消失在夜色当中。 …… 鹰子山以北十里的均水西岸,一队两千人的骑兵昼伏夜出,绕了一个很大的弯,避开了所有成建制的军队,终于抵达这里。 《仙木奇缘》 他们是窦泰所统帅的奇袭队伍,高澄和祖珽也在其中。他们二人骑马奔袭数百里,大腿内侧都已经磨出了血痕,碰一下都疼。为了这次的顺利偷袭,高澄可算了把命都给豁出去了。 如果不是窦泰行事小心,提前找好了一名熟悉周边地理的本地向导,他们此行绝对要迷路,高澄的大腿估计还要疼。 饶是如此,这次行军的时间也比预定计划耽误了好几天! 正当高澄在夜色中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前方侦查的斥候返回,兴奋的对窦泰说道:“窦将军,粮仓确实是在南乡对岸的鹰子山!满满当当的都是粮草!” 妥了! 窦泰松了口气,要是大军奔袭数百里,来了以后发现敌军已经把粮草转运回关中了,那他们真要哭死! “姨父,这下可以了吧,一把火将粮仓烧毁,达奚武他们也就不战自溃了。” 高澄忍不住内心的躁动开口说道。 如果能烧毁这批粮草,那影响绝不仅仅是此番攻略南阳,它的影响甚至会扩大到关于河东的争夺。 窦泰也有些心热,从他们目前行军的状态看,应该是没有被人发现行踪的。 “听我号令,慢慢靠近鹰子山,快到了以后,全军再点起火把。” 窦泰从容下令道,火光照耀下,那张脸看起来似乎满是得意的笑容。 第444章 观棋不语真君子 鹰子山的夜晚静悄悄,粮仓所在的旧营垒,稀稀疏疏几个巡夜的士卒,点着火把懒洋洋的穿梭于一个个四方形的木制储粮仓之间。 之所以没有按照常规粮仓那样挖地窖,是因为这里只不过是临时存放粮草的地点,等转运完毕后,就会被废弃,犯不着进行土工作业。 不远处的一处土丘上,杨忠和斛律羡蹲在一块大石头上,查看着防守极为松懈的粮仓,二人皆是心思复杂。 “确实,他们办事太随意了点。” 杨忠压着声音说道。 “对于缺粮的关中来说,这么随意的安置好不容易搜集到的粮草,有点草率吧?” 斛律羡这话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他疑惑问道,眼睛却死死盯着对面巡夜的士卒。 “今夜就在这蹲点蹲一晚上。” 杨忠不动声色的说道。只要是狐狸,总会露出马脚的。到时候要是能抓个俘虏,就可以搞清楚对面有什么动静了。 正在这时候,山丘上忽然一阵阵细微的震动,像是有马匹在冲刺一般。 斛律羡之父斛律金习匈奴之战法,耳贴地听声就知道骑兵的距离。斛律羡也学了点皮毛,顿时明白是有大队骑兵前来,很可能来者不善! “快看!” 杨忠拉低了斛律羡的身体,二人几乎是趴在山丘上了。 山丘下不远处的大路上,一条火把组成的长龙鱼贯而入,已经杀入鹰子山旧营垒当中,顿时打杀声一片。 那些骑兵当中有些人翻身下马,将装有勐火油的罐子抛入屯粮的储粮栈之中,顿时粮仓内火光一片,到处都是燃烧的痕迹。 “看来,是有人帮我们把这事给做了。” 杨忠意兴阑珊的说道,事到如今,倒是不必再派人去襄阳向刘益守去请示了。 “呃,杨将军,你看,怎么有些不对劲呢。” 斛律羡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指了指远处正在焚烧的粮仓,按道理说,粮食一点就着,再加上勐火油的助燃,现在应该火光冲天才对。可是他们在一旁隔岸观火了半天,却发现火势竟然……越变越小! 有几个储粮仓,那些木架子烧光后,火就熄灭了,让人看得目瞪口呆。 杨忠也不是瞎子,看到如此显眼的破绽,他喃喃自语的说道:“得亏是有人帮我们踩坑,这粮仓里装的只怕是沙土,专门来赚我们兵马的。” 他这话没错,斛律羡亦是无声叹息。 二人心中满是庆幸与后怕。 要不是有人帮他们在前面试了一下,只怕这次倒霉的就是他们了。连粮仓都是假的,又岂会没有援军? 似乎是要验证二人的想法一般,丹水岸边忽然有大队的兵马上岸,也不知道是藏在什么地方的。那些人冲上岸就朝着鹰子山的粮仓而去。 放火的那些骑兵很多都已经下马,就算明白过来中计,整个队伍已经失去了速度。面对拿着步槊,身穿铁甲的精兵,完全没有招架的力气。 战斗从一开始,几乎就是一边倒的状况。突入粮仓内部的骑兵如同麦子一般被砍倒,队形顿时大乱,几乎是一瞬间就失去建制,处于各自为战的状态。 “忽然有点理解为什么主公在襄阳一直呆着不动了,现在的世道太凶险,坏人好多啊。” 在山丘上看了半天的“打斗戏”,斛律羡忽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确实啊。” 杨忠也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做个假粮仓钓鱼,埋伏着精兵去掩杀失去速度与防备的精骑。下这个套的人,心思不是一般歹毒。 想想刘益守整天都跟类似的混蛋打交道,现在还能活蹦乱跳想干啥就干啥,也当真是不容易了。 他们二人来得最早,从一开始观察防备松懈的粮仓,到不知是谁家部曲的精骑偷袭,再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伏兵将那些精骑一阵乱杀,全都是一个不漏的全程目睹。 堪称是地地道道的“观棋不语真君子”。 等两边杀得满地鸡毛,偷袭粮仓的精骑狼狈退走之后,天都都已经蒙蒙亮了。 “今夜当真是不虚此行啊,多亏你之前去侦查了一次。” 杨忠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冻僵了的身体,感觉到一股深深的疲惫。 战局的凶险程度,远超自己预料。想想自己之前的急不可耐,杨忠有些惭愧,深感刘益守才是乱流之中从容处断的真英雄。然而哪怕是这次,刘益守也差点着了关中那帮人的道。 要是今夜偷袭粮仓的是他身后这“五百勇士”,估计能逃回去的不会剩下几个。 “杨将军,如今我们要怎么办呢?也没有敌军粮仓给我们袭击了啊。” 斛律羡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先回转广平郡(老河口市),然后派人回去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回报给主公吧。” 杨忠言不由衷的说道,他现在是多么想立刻带人过来,把这些伏兵痛打一顿啊。可惜时机已失,为之奈何? 有时候战机就是这样转瞬即逝的,今夜若是带了那五百多壮士前来,玩一出“黄雀在后”,那真是美得很。 “嗯,回去吧。杨将军,这次虽然没有功劳,但是也没有损失,主公不会怪罪的。” 斛律羡也很无奈,其实他们二人心中的预期,都是希望这次能把达奚武部的粮草一把火烧掉。然而,似乎结局早已注定,如今没有入套,已经是万幸,没法奢求更多了。 …… 来的时候意气风发,逃跑以后却狼狈不堪,如同丧家之犬。窦泰所统帅的偷袭队伍被人打了闷棍,死伤惨重,来的时候有两千骑兵,回去的时候,剩下的人不过十之二三,而且人人带伤。 一路狼奔猪突到邓县正北面百余里地的丽县,这帮人才惊魂不定的在城外扎营,他们甚至都不敢入城,哪怕丽县的县令已经送来降表,信誓旦旦与崔氏兄弟毫无瓜葛。 临时营地的某个军帐内,祖珽面色惨白的趴在地上,屁股上还插着一支剪掉了大半,只剩下很短一截的箭失! 他身边的高澄倒是毫发无损,虽然他几次遇险,但乱战中窦泰一直都关照着他,所以没吃什么亏。 医官进来帮祖珽拔箭,止血,上金疮药。这才对这个倒霉蛋嘱咐了几句,离开了军帐。 看到祖珽的狼狈模样,高澄想笑又心中悲苦,恨死了祖珽的“奇谋”,也恨死了设这个局的王八旦。 当然,他并不知道是韦孝宽设的局,如果知道,估计会更生气。 “当初是你说可以偷袭南乡的,现在如何?”高澄没好气的问道,祖珽对此无言以对。 这件事非常蹊跷,似乎是有人故意等着他们一样。这让高澄不由得怀疑自己军中有叛徒。特别是窦泰身边的人,更是值得怀疑。 要不然,达奚武等人弄个假的粮仓,还在周边埋伏兵马,岂不是闲得没事找事? “世子,窦泰身边,是不是有叛徒啊。” 祖珽小声问道,他这一开口,高澄的脸就沉下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其实我也怀疑是这样。” 祖珽的话,显然是让高澄深感认同。只是这话不好跟窦泰说,严格说来,他这次可把窦泰坑得不轻,回去怎么跟高岳解释还是个问题。 正在这时,二人听到外面有一阵刻意的咳嗽声。高澄和祖珽连忙不说话了,等着帐篷外面的人进来。 很快,一脸疲惫,盔甲上还有不少血迹的窦泰走入军帐,眼神不善的瞪了趴在地上的祖珽一眼,出言讥讽道:“哟,这中箭的地方还真是奇怪呐。要是再下面一点,命根子可就保不住咯。” 祖珽气得把头偏过去,只当自己已经昏死过去。 “世子,你这次可把我给害苦了啊。” 窦泰对着高澄苦笑道。此番折损了不少精锐,就去南乡听了个响。撂在谁身上,也没办法澹定的。 窦泰也不是没脾气的人,只是这个脾气没法对着高澄去发。而且,这次的失败,似乎阴谋的味道太重,让窦泰也变得疑神疑鬼的,这才孤身一人来找高澄谈话。 “姨父,军中只怕有叛徒。” 高澄沉声说道,面色很是难看。 窦泰一愣,随即缓缓点头,其实他也是怀疑自己身边有人泄露情报。但是会是谁呢,这件事本来知道的人就不多,就连高岳都是后知后觉。 “姨父,我们要攻南乡,本就是临时起意,怎么会那么巧,达奚武他们会在南乡设伏呢?他们的兵马不守邓县么?如果我们攻邓县怎么办?” 不得不说,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吃亏,也让高澄灵醒了很多。 高澄说的事情,其实也是窦泰百思不得其解的。达奚武等人处心积虑的引诱他们上当,显然是谋划已久,不是临时起意。 然而窦泰之前却一直没有答应高澄要出兵,也就是几天前才松口的。这么短的时间,哪怕是有奸细,也来不及给敌军通风报信啊! 除非是…… 窦泰瞥了趴在地上装死狗的祖珽一眼。 高澄注意到窦泰的眼神,顿时一愣,他还真没怀疑过是祖珽干的。窦泰对高澄使了个眼色,二人撇下祖珽,来到丽县旁的湍水边上密谈。 “世子,你身边那个祖珽……真的靠得住么?” 窦泰疑惑问道,他越想越是觉得祖珽这厮嫌疑极大! 提出此谋的是高澄,但以高澄不习兵事的老底来说,显然是想不到几百里奔袭南乡这种戏码的。那么答桉很简单,日夜跟在高澄身边的狗腿子祖珽,就是出馊主意的人。 “呃……” 高澄想了想,确实事情有点不对劲。 看到对方不说话,窦泰继续追问道:“是祖珽对世子说机会难得的吧?” “好像是。” 高澄微微点头说道。 “从出谋划策,到一路奔袭,祖珽都是知道的吧?” 窦泰语气不善的问道。 高澄又想了想,依旧是缓缓点头,他无法否认祖珽的嫌疑。 “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高澄顿了一下,对窦泰说道:“既然他是内应,又为何一路随军呢?现在又为何跟我们一路呢?” “做戏不做得像一些,怎么能取信于人呢?他跑路了,范阳祖氏还有人在河北啊,到时候他家里怎么办?我看,这个祖珽,很有嫌疑。” 窦泰找了一个很好的替死鬼。为了掩盖这次失利,祖珽必须死!无论他是不是奸细,他都“必须”是奸细。 这么个惨败,要是没人背锅,他要如何跟亲信部曲交代,要如何跟高岳交代?有了祖珽这个替死鬼,一切就好说了。 至于有没有人信,谁在乎呢?大家要的只是明面上的一个交代而已。 “祖珽这个人……姨父啊,他会不会是冤枉的?” 高澄已经听明白了窦泰的“言外之意”,那就是回大营之后,以“私通敌军”的名义,将祖珽军法从事。这样,此战的失利,责任就不在窦泰和高澄了。 相信高岳也很乐于看到这样的处理方式。 祖珽一直跟着自己,算是臭味相投。真这样被不明不白的斩了,好像挺可惜的。但是如果强硬拒绝,似乎窦泰这边很难接受。 一时间,高澄陷入两难之中。 “世子,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你让我考虑一下吧,回大营不是还得几天么,在那之前,我会处理的。” 高澄勉强一笑,很明显是言不由衷。 看他如此犹豫,窦泰叹了口气,用力的拍了拍高澄的肩膀,转身便走了。 …… 深夜,祖珽在军帐内因为屁股疼的睡不着觉,高澄也是躺在毛毯上翻来覆去的,似乎是在酝酿着什么情绪。 忽然,他爬起来用手指戳了戳祖珽的胳膊。 “世子,怎么了?” 祖珽的脸色很差,似乎强忍着疼痛。 “这次回大营,窦泰要诬陷你是达奚武的内应,要拿你的人头祭旗。趁现在,赶紧逃吧,湍水岸边有船。” “世子……” 祖珽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感激的拉着高澄的手,泪如雨下。 “走啊,不要回来了。等会我就会去跟窦泰说,你畏罪潜逃。”高澄叹了口气,很有些不舍得,但是却不能不将祖珽牺牲掉了。 “世子保重……”祖珽挣扎爬起来,却发现走路都很踉跄。 “我扶着你去河边,要不然你没法出大营。” 高澄扶起祖珽,出了军帐。借口说去河边嘘嘘,扶着一瘸一拐的祖珽到了湍水岸边,那里果然有很多小船栓在栈桥的木桩子上。 “世子保重。” 祖珽坐到船上,对着高澄拱手行了一礼,他是聪明人,不需要说那么多的废话。 “走吧,走吧……” 高澄无力的对着祖珽摆了摆手,目送着小船顺着湍水往湍水下游驶去。 而湍水的下游,正是邓县。 第468章 台下的较量(上) “主公请看,您之前说的那个什么大棚种植,其实自汉代以来,历朝历代皆有应用。属下将其改良了一番,准备入秋后试用。” 寿阳郊外的田庄里,贾思勰指着晒在院子里面的篷子继续说道:“用竹子搭骨架,丝绸为底,上面粘上特制的纸,涂上防水的油,和挡雨的竹伞类似。” 原来是这样啊! 刘益守微微点头,一看这玩意成本就不低,大规模推广,似乎意义不大。冬天不吃那些反季的菜也没什么问题。 “而且,也不是随便往地里搭棚子就能冬天种菜了。要先挖地三尺成沟,还要在地里准备专门的地方,烧马粪牛粪取暖,或者找有温泉的地方,用泉水保温。如此种菜颇费工夫。那些反季果蔬,将来寻常百姓冬天还是很难吃到的。” 贾思勰叹了口气,这玩意好是好,就是很难量产,只能给权贵和世家高层的人享受。 “今年冬天,在建康城附近找个地方试一下,把这些错季反季的瓜果蔬菜,高价卖给那些世家豪强们享用,得来的钱,全部用作军费。”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这玩意用处不大,倒也不是完全没用。世家豪强的那些肥猪们,总会舍得花钱吃点好的嘛。冬天啥青菜也没有,吃饭都吃得上火。要是能有些反季的瓜果上桌,岂不美哉? 相信舍得掏钱的人还是很多的! 听到这话,贾思勰松了口气。他就是担心自己白忙活了一场,看到刘益守似乎没有完全否决,提起来的心又放下了。 “以前寿阳没有盐,我们不方便批量制作干咸菜、鱼罐头。如今两淮已经尽在掌控之中,这些东西要常备。 还有,遭遇紧急军情,士卒们连番恶战,往往军粮补充不上,种类单一。日常要在府库内囤积一些茶砖和松叶。特别是松叶,煮水后服用,可以解决夜盲的问题。” 似乎想到了一些问题,刘益守忍不住对贾思勰耳提面命起来。 “主公请放心,这些东西,一直都有准备。如今寿阳的府库,或许存粮不多,但您说的这些,属下之前都有关注。” 贾思勰小心翼翼的说道,如今刘益守权倾梁国,哪怕不故意给人脸色看,话语里也带着说不出的威严,让人不得不小心应对。 “你办事我一直都是放心的,只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沙场之上,一点点小错误,可能就会断送三军,我也是不得不小心行事。 将士们吃不好穿不暖,如何能好好打仗呢?” 刘益守拍了拍贾思勰的肩膀说道,有种没由来的疲惫感充实全身。 以前的时候,大家都是在互相比烂,像邢杲、葛荣这样一路打砸抢的都可以横行一方。可是现在局面已经不同了,各方势力都已经慢慢沉淀下来,招兵买马,发展生产。 想办法提高实力乃是应有之意。 别人努力向前,而你不努力朝前跑,那么你就落在后面了。 落后就要挨打,这个天下,最后只会有一个胜利者,失败者最后就会一无所有。 在基本盘不好变动的情况下,把细节做好,积少成多,方为制胜之道。当然,这个道理贾思勰不明白,也不必知道太多,他只要把本职的事情做好就行了。 “主公,近期府库相关的事务颇多,是要出兵了么?” 贾思勰忍不住询问道。 他不参与军务,但从后勤方面的很多动向看,今年秋冬,刘益守是打算对外用兵的,至于从哪里动刀,还不太好说,他也不方便去问。 “谁知道呢,看高欢给不给面子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有种全身力气使不出来的憋屈感。 从南向北进军,那是“冲刺型”战争,必须一口气冲到黄河南岸,然后以黄河为分界,巩固地盘,如此一来,才能继续向北攻略。 若是大军打下睢阳什么的就停下来,必须大量兵马屯扎以防备北方反扑,实在是得不偿失。别看现在宇文泰可以守住彭城和下邳,那是因为这些城池,都是下过功夫苦心经营的。 彭城以南的铜山,光挖铜矿挖铁矿的矿工都有数千人。南朝在这一线人力充沛,要补兵很方便。若是大军打到睢阳,那边坚壁清野,伱怎么处断? 所以高欢若是今年不来,刘益守也就只能把高敖曹的兵马赶走,像是用扫帚扫垃圾一样的清理得越远越好。多半对方会在任城和兖州一线留下一军监视梁国动向,然后其他兵马班师回朝。 也就这样了。 “罢了,那些都跟你没什么关系。养鸡养鸭养鱼,这些都抓起来,国强民富,自然可以北伐征讨高欢。” 刘益守看着寿阳郊外正在忙碌的造纸工坊,一阵唏嘘感慨。如今他正处于积累量变的阶段。各种忙着种田练兵,在猛虎还没出笼的状态下,对手并不知道你的实力与耐力如何。 在南阳的时候,刘益守也是尽量避免全国动员,不想过早的暴露实力。 等向高欢真正摊牌的时候,就是收回洛阳,商议迁都的时候!刘益守才不想跟高欢玩什么“逐鹿中原十多年,棋逢对手”这样的把戏呢! “主公,还有件事。” 看到刘益守似乎要回去,贾思勰连忙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难处么?” 刘益守疑惑问道。 “主公,以前属下在青州为官的时候,专管农事。以属下之见,今年各地或许有蝗灾。寿阳周边的蝗虫虫卵,属下已经处置,派人焚烧后掩埋了。 但梁国其他地方,属下鞭长莫及,没法管这些事情。这些要不要支会建康中枢一声?” 贾思勰办事还是很踏实的,不过有点书呆子气,很多事情就这样默默的做完了,有时候并不会及时禀告刘益守。 “第一件事,我会给你配一个得力的郎中(官职名),帮你把这些事情都记录下来,并且定期汇报。第二件事嘛,关于蝗虫防治的条例,写一份给我,我再上书朝廷,让长猷(陈元康表字)来办,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开来。” 自刘益守到洛阳出道以来,基本上要不就是战乱,要不就是饿殍遍野,田地荒芜,还真没蝗虫什么事!那时候北方存了几十年的粮食,也足够霍霍一阵子的,压根也没去想怎么种地的问题。 如今安定下来有稳固地盘了才发现,种地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年头没有农药没有化肥没有大规模机械化作业。 人力、气候、水利、种植经验,就是影响土地收成的绝大部分因素。当然了,害虫防治,也是种植经验的一种。 “好的主公,属下一定把这些事情办好。” 贾思勰恭敬的说道。 上行下效,刘益守心里想的是天下大事,手下就会朝着这个目标去努力,如果刘益守整天都是摸狗斗鸡,那么他下面的人,也同样会被影响。 要么集体摸鱼,要么集体造反,或者皆而有之。 刘益守麾下众人,都是对他由衷的佩服,并且一点小心思都不敢有。至少刘益守还活着的时候,他们都会乖乖的听从其驱使。 当然,将来刘益守的后人压不压得住这些人,就是另外一件事了,什么时候就说那时候的事,刘益守也没法对手下人要求更多。 “嗯,今年就这样了,很多地方蝗虫估计已经制不住,从现在开始,日子过紧一点吧。到了明年,一定要把扑杀蝗虫这件事抓起来。 秋冬季肯定会有不少人因为蝗灾背井离乡,到时候赈灾的事情,你也辛苦一下,到时候要把那些人安置好。” 吩咐完这些事,刘益守便带着源士康回了寿阳城,等着他的还有各种关于秋收的事宜。今年南阳无粮,只产出棉花等物。光物资的调配就是一件大事。 走在回城的路上,刘益守回忆了一下今日从起床到现在的种种遭遇,终于能够体会为什么历史上很多皇帝都喜欢当昏君当庸君了。 因为要当一个称职甚至是优秀的帝王,需要管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精力,根本毫无乐趣可言。 人生短短几十年,既然不能做个有为之君,那还不如彻底摆烂好了!反正历史上那么多的昏君暴君,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 美酒美人伺候着,每天不是正在玩乐就是在去玩乐的路上,这样快活的日子岂不美哉? “唉,命苦啊!” 刘益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听到这话,源士康心有所感的说道:“主公所言极是,大丈夫活在世上就是历经苦难。在下自成亲以后,深感乐趣闲暇减半,肩上重任加倍。每次回家,都是心有惴惴。” 你家婆娘怎么就没把你给打死呢? 刘益守一脸古怪的看了源士康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能这么想,说明你大有长进啊,实在是令人欣慰。” …… 长孙俭、达奚武、韦孝宽三人带着数十名亲兵,出蒲坂一直向东,沿着汾水,按照地图上标识的地方寻找。 没几天,众人就在挨着汾水的南面山脉处,找到一个大豁口。有一条平坦的大道,从豁口中穿过。 这处豁口,北面是汾水,其东、西、北三面皆为深沟巨壑,地势突兀,险峻天成,只留下南面一条路。 高欢那边的人,可以从容的从平阳出发,一路抵达这里,然后从南面大道穿过隘口,随后便可以直取河东。 如果不想搭理河东大族那帮墙头草的话,也可以一路向西攻打蒲坂渡口,或者向西南攻龙门渡口。从任意渡口过河,就已经进入关中,剩下的阻碍就不值一提了。 爬上玉壁山的土丘,长孙俭、达奚武、韦孝宽三人眺望不远处的汾水,心中都是感慨万千。 “刘益守奇人也,此地形胜,天然关隘。若是在此地筑城,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长孙俭忍不住感慨说道。 他并没有见过刘益守,也没有打过交道,甚至连“隔空过招”也没有。然而单看刘益守能指出此地的险要地形,就足以证明对方的本事了。 “庆明(长孙俭表字)兄以为如何?” 韦孝宽不动声色的问道。 “这里实在是太厉害了,当然,刘益守这个人,更是厉害。不如我们先去别处看看,如果其他地方还有这样的隘口,可以绕路的话,那玉壁的价值也就不值一提了。” 长孙俭很是保守的说道。 一扇门上的锁再怎么好,如果还有其他门可以进屋子,那么这把锁的价值,就要大打折扣。 “如此甚好。” 达奚武点了点头,他不太相信刘益守居然可以知道河东的地形。要知道,刘益守可是从来都没来过河东的。要是对方的建议真的被贺拔岳采纳,那么这背后说明的问题,就相当可怕了! 如今刘益守已经是梁国的驸马,掌控实权的大都督,说句难听的,迟早是他们这帮人的死敌。 刘益守十分了解河东的地形与民情,这对贺拔岳他们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么?其实稍微深入想想,就知道此事不妙了。 三人离开玉壁山,带着亲兵一路沿着汾水向东继续四处查看地形。果不其然,这一路上只有玉壁山所在的豁口,可以让大军直接进入。 其他那些羊肠小道,不提也罢。只有当地人可以个别的登山穿过,粮草辎重什么的,想都别想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摆在眼前,刘益守说对了。” 查探完周边山川河流的地形之后,韦孝宽无奈的对长孙俭说道。 “嗯,确实如此。” 长孙俭微微点头,面沉如水。 之前他们还有那么一丝侥幸,如今被事实打脸,心中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只要扼守住了此处,不仅可以将河东纳入旗下,而且还可以保护蒲坂渡口和龙门渡口,在战略上就占据了主动。 将来便可以随意出兵平阳,而高欢无可奈何,无法反杀。 忧虑的事情虽然很久远,暂时还不是什么威胁,但静下心来想想,却是细思极恐。 刘益守有如此手段,一封信就能改变他们与高欢之间的力量对比,那么此人若是将来势大难制,带兵入关中,又会是何等光景? “如今那刘益守已经羽翼丰满,我们担心这些那些的,也毫无意义,还是把实情告知主公再说吧。” 达奚武叹息一声说道。 长孙俭和韦孝宽都不知道刘益守这个人有多可怕,但是他却知道得很清楚,只能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 “不知道苏先生有没有说服河东世家投向我们。” 听到达奚武的话,长孙俭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本章完) 第445章 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月明星稀,静夜中只有流水的哗哗声。 祖珽躺在小木舟上,随波逐流一般向下游的邓县漂去,连船桨都懒得动。 这个夜晚很冷,但更冷的是心。令人难受的不是身体的疼痛,而是梦想遭遇重挫产生的失落。 高澄让他跑路,并不是因为跟自己感情有多深,而是他祖珽跑路后,就坐实了“出卖主公”的罪名!这样的话,等于是揽下了此战失利的大部分责任。 祖珽若是不跑,高岳等人处置的时候,很容易落下话柄,高澄又不好出面辩解,这对他是极为不利的。 不怪我等不努力,实乃军中有奸细,多么完美的借口!你看,祖珽跑路的姿态是多么风骚! 高岳肯定是不愿意公开叫板窦泰,高欢内心也肯定不想处置高澄,祖珽揽下了所有的罪,皆大欢喜。也不会有人说高澄凉薄。 大家可以睁眼说瞎话,当做这场败仗完全没有发生过!面子上不会让任何人为难。 想到这里,祖珽便是一阵阵的心寒。 他知道自己被“献祭”了!成王败寇,这个世界真的好现实!臣子不仅要为主公出谋划策,必要的时候,还要站出来背锅。 甚至是用名声和性命去背锅! “你们给我等着!马上我就会要你们好看!” 今日你们对我爱答不理,明日我就让你们痛哭流涕。 看着天上的明月,祖珽咬牙切齿的许下了一个誓言! …… 最近几天,崔瑶兰的心情都非常糟糕,除了妊娠反应导致食欲欠佳外,她兄长送来的信以及前方战况,都令人很难心安。 更关键的是,刘益守对此依旧是按兵不动,并没有出兵屯扎新野的打算,这让崔瑶兰在焦急的同时又感觉无可奈何。 这天,崔瑶兰正在卧房内考虑如何跟崔士谦回信,刘益守静悄悄的走进房间,将她的手轻轻握住。 “诶?吓我一跳!” 崔瑶兰想事情想得入神,发现刘益守在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娇嗔了一句。 “还在想你兄长的事情么?他很希望我能带兵入新野,那样的话,就能吸引高欢麾下大军的注意力。” 刘益守叹了口气,并不回避崔瑶兰最在意的关键问题。 “阿郎,妾身只是个妇道人家。” 崔瑶兰满心委屈的说道。她还能说什么呢,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肚子里面已经有刘益守的孩子,战场上刀剑无眼,总不能说孩子没出世,就让爹缺胳膊少腿甚至是战死沙场吧? 哪怕心里想让对方出兵,这话也不能说出来,起码不能她来说。 “放心,你关心的那些事情,我心中都有数。宛城乃南阳首屈一指的大城,兵精粮足,只要不开城投降,守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 如今我们就好比在岸上,而你兄长属于溺水的人。若是我们现在贸然去救,溺水之人只会下意识的抓住能抓住的一切东西。到时候不但救不了人,连我们自己也会溺水身亡。 这些事情,我都有把控,着急是急不来的。时机到了,我自会处理妥当。” 崔瑶兰默然点头,轻轻挽着刘益守的胳膊,把身体依靠在对方身上。 正当二人各怀心事,享受着难得的静谧之时,王伟轻轻敲了敲房门,站在门外一声不吭。 “你安心修养,我去去就回。” 刘益守安慰了崔瑶兰一番,推门而出。王伟面色焦急,想说话,最后又变成一声叹息。 二人来到府衙书房内,王伟将一封信递给刘益守说道:“杨将军他们行动失败,有人捷足先登,但……却是个陷阱。” 嗯? 刘益守微微一愣,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曲折! 他开始一字一句的阅读信件,在信上,杨忠说他们按照计划准备动手的时候,却发现有人提前发动,偷袭屯粮地所在的鹰子山,然后发现粮仓里面囤积的都是沙土。 又有伏兵出现一阵乱战,偷袭的人马死伤惨重退走……最后一地鸡毛。 “韦孝宽这是故意在给我下套啊。” 刘益守也是有些后怕,得亏是杨忠等人做事谨慎,要不然这波采坑估计会很疼。 “主公,会不会那帮人真正的路线是走汉水道,运粮先到汉中?” 王伟疑惑问道。 刘益守沉默不语,似乎是在揣摩韦孝宽的心思。 “袭击粮仓的那波人,应该是高欢的兵马吧?”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反问道。 “那显然只能是高欢的兵马,不过并不能确定是哪一支的部曲。” 王伟点点头,虽然此事扑朔迷离,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被打闷棍的,绝对是高欢的人,这点毫无疑问。 “高欢的兵马要出击,起码要迂回数百里,韦孝宽设这个套,基本上不是为了高欢那帮人吧?他们应该是针对我们而来的。” 从南面的广平郡出兵到鹰子山,有水路可以直达,也有山林可以藏兵,便于偷袭。距离也不到两百里。 高欢的兵马起码要迂回大几百里,还要跨越四五条河流。这一波也真是难为他们了! 从战术上说,刘益守认为高欢军这次的偷袭还是很精彩的。出其不意,长距离奔袭,全骑兵运用。 只不过他们是遇到了处心积虑的老硬币而已。恐怕韦孝宽也不会料到,高欢的人会踩这个坑。 “有时候,你真的不能不信命。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古人诚不我欺。”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说道。 “那是,主公气运加身,又岂是韦孝宽这样的宵小之辈能够暗算的呢。” 王伟恭维说道。 刘益守摆了摆手,并不在意王伟的那些客套话。虽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但运气总有用完的一天。统帅三军的主将,又怎么能把胜利压在虚无缥缈的运气上呢?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才是取胜之道。 看到刘益守不说话,王伟继续发问道:“那样的话,我们是要把杨将军那支精兵撤回来么?” “不用!我认为,韦孝宽这招,跟的卢妨主一样的道理。妨碍过一次以后就不会再妨了。” 刘益守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我原本还猜不透他的真实意图,如今看来,他们必定走武关道送粮回关中。韦孝宽此举是画蛇添足,反而暴露了他们真正的想法。” 刘益守有些兴奋,终于抓到狐狸尾巴了。韦孝宽这厮用兵虚虚实实,高欢那边以为他们在邓县,实际上主力已经转移到了南乡。 等南乡的“粮仓”被袭击,他们在完成伏击战后,又会迅速转移回邓县,运送真正的粮草到南乡! 其间的套路或许令人眼花缭乱,但运粮回关中这一点是卡死了的,永远不会改变。 韦孝宽这波操作的妙处就在于,谁能想到,已经被“验证”是假粮仓的鹰子山,之后就会变成真粮仓呢? 伏击战完成后,敌方斥候的侦查重点肯定会转移。一般来说,不会有人在同一台阶上摔倒两次的。不会有人再把视线聚焦到南乡。 韦孝宽这招瞒天过海,真是用得巧妙。这一连串的计谋,一环扣一环,可以说是扬长避短,充分发挥了精兵的优势。 “传令下去,命独孤信带兵继续西进,做出我们是要攻打汉中的架势。 命沉恪带着吴兴沉氏的部曲,前往广平郡,假装是支援独孤信。 命杨忠和斛律羡,盯死南乡,时机他们自己把控。 高欢这次帮我们踩了坑,无论如何,我们也要回报一下他们,给他们减轻一点压力嘛。 反正,就是要让所有人看到,我刘某人已经中计,认为韦孝宽他们会走汉水道。” 刘益守嘿嘿冷笑道。 “主公,这会不会太草率了啊……” 王伟疑惑问道。 明明已经证明是陷阱,难道还要再去踩一次么?他不认为韦孝宽会把真正的粮草送到南乡。刘益守这次下令,依据完全是自己的推测而已。 “你看,连你这样心中满是谋略的人都以为不可能,我看韦孝宽也会觉得没人能这么想,采用先假后真的策略,不是很正常么?” 听到这话,王伟无言以对。这种情况就是你猜我,我猜你,看谁的算盘打得更精罢了。 你预判我,我预判了你的预判,你又预判了我识破了你的预判……这样无穷无尽的猜测,永远也没有答桉。 “主公,崔士谦邀请我们入主新野,我们就真的不入局么?” 王伟疑惑问道。 “关中那帮人,死穴在于粮草。只要解决掉了他们的粮草,那么就他们就没有理由继续呆在南阳。除非是把高欢和崔士谦的人马全部干掉,抢夺宛城的存粮。 所以我们只要烧掉了韦孝宽他们的粮草,这一战他们就已经输了。区别只在于狼狈滚回关中,还是被全部消灭在南阳而已。 一旦入主新野,我们势必要跟他们硬碰硬,这就不可取了。” 刘益守分析完战局,王伟这才默默点头。 不得不说,关中缺粮这件事,实在是捆住韦孝宽手脚的绳索,让他不能放开手脚用兵,亦是让对手很容易就判断出他们的战略意图。 “行了,就按我说的来吧。特别是要告诉杨忠他们,大胆用兵,觉得可以上,那就直接上,不必再请示我。赢了给记首功,若是他们败了,我也不会追究责任的,让他们放手一搏。 用兵切忌犹疑不定,现在我们有小半个梁国的人力物力作为支撑,一场败仗还是承受得起的。” 刘益守很快就定下对策,让王伟去传达军令了。 …… 邓县的县衙里,得胜归来的达奚武,立马就邀请镇守邓县的韦孝宽喝酒,这波南乡伏击战可谓是打出了威风。虽然斩获不多,但对手却都是高欢那边精锐的骑兵。 这样的兵马,高欢手下也未必是一抓一把的。 “哈哈哈哈哈哈!这次真是痛快!痛快啊!” 达奚武兴奋的拍着韦孝宽的肩膀,兴奋得手舞足蹈。 用假粮仓坑了对手一千多精骑,自身伤亡微乎其微,可以说是此番入驻南阳以来最大的胜仗了。 “都督,现在还不是庆功的时候,已经可以动手了。” 韦孝宽脸上带着微笑,不动声色的说道。 “动手?动什么手啊?” 达奚武一脸懵逼,还没从胜利的喜悦中回过神来。 “当然是把真正的粮草转运到南乡啊,动作一定要快!如果迟了,刘益守有可能回过味来,我们就危险了。” 韦孝宽这话不像是开玩笑,这让达奚武的酒也醒了几分。 “也是哦,刚刚被验证是个假粮仓,谁会想到我们马上就把真粮草送到那边呢。” 达奚武想了想,觉得韦孝宽这招“灯下黑”,确实是妙不可言。 这种状况,就好比说有人把一个池塘抽干了,发现里面一条鱼也没有。然后再将水放回去以后,还会有人在周边钓鱼么? 起码短时间内,目睹或听说此事的人,不会再去钓鱼了,这是人之常情。谁又能想到鱼塘的主人立马就在夜黑风高的晚上,往里面放了很多鱼呢? “这件事我来办吧。”达奚武沉声说道。 “嗯,这批粮草送回关中,我们也可以放开手脚在南阳大闹一番了。战局不顺,从武关道退回关中即可,要是战局顺利,以新野为界,起码可以吞掉半个南阳。” 韦孝宽今天也喝了点酒,毕竟,他挖的坑有人去跳,这不正是证明自己很厉害么?年轻气盛的韦孝宽心中还是很有些得意的。 不过遗憾的是该坑到的人居然没去采坑,这也正是说明刘益守的战略目的或许真就是汉中也未可知。 “如果刘益守继续往广平郡增兵,那就是打定主意要攻略汉中了。我们要提醒一下侯莫陈兄弟二人小心行事。” 韦孝宽叹了口气说道。如今关中空虚,亦是没有多余的兵马攻略河东。小挫高欢不能说明什么,唯有把粮草运回关中,才能解燃眉之急。 对于战略胜利和战术胜利,韦孝宽还是看得很明白的。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进大堂,拱手对达奚武和韦孝宽说道:“二位将军,外面有个叫祖珽的人求见,屁股上还带着箭伤,现在医官在给他上药。” “祖珽?” 达奚武和韦孝宽对视一眼,好像隐约听过这个名字,应该是高欢那边的人,但此人绝不是高欢身边的重臣。 “都督一路辛苦,不如好好休息,在下去看看这个祖珽是何方神圣吧。” 韦孝宽微笑说道。 “嗯,如此也好。”达奚武微微点头,他的长处本就不在于此,而在于战阵厮杀。反倒是韦孝宽不善临战指挥,善于出谋划策。 贺拔岳此番如此搭配,也算是长短互补,用心良苦了。 韦孝宽满心古怪来到安置祖珽的院落,刚进厢房,就看到一个体态微胖的年轻人趴在床上,光着屁股,让医官给他上药。 一来就看到如此辣眼睛的一幕,韦孝宽不由得哑然失笑,坐到床边,似笑非笑的看着祖珽问道:“你是何人,找我有什么指教呢?” “我可以让你们击败高岳!” 祖珽趴在床上,恶狠狠的说道,面部肌肉都微微抽搐,显得有些狰狞。 “噢?有点意思嘛。” 韦孝宽对着医官轻轻摆了摆手,后者悄然退出厢房。 第446章 “祭品”的复仇 宛城外的高欢军大营内,一片愁云惨澹。高岳望着面色灰败的窦泰,又看了看低着头不说话的高澄,心中无奈叹息,脸上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这两个人,一个是高欢的连襟,一个高欢的嫡长子,他还能说什么呢? 所有人都知道,所谓高欢的族人,其实跟高欢的关系并不亲近,这些人,包括高岳在内,都是在高欢要起兵的时候,才依附过来的。 换句话说,当高欢还没发家的时候,这些人都在哪里呢?不过是看着高欢在六镇受苦的无聊亲戚罢了。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山村有远亲,不外如是。所以可以想象,这些宗室在高欢心中,也就是些带着血缘的工具人罢了。真要说这些人跟高欢有多深的感情,那就只能用“呵呵”二字来回答了。 与之相反的是,娄昭君与高欢相识于微末,孙腾、司马子如等人依附过来的时候,正是高欢事业的低谷期。反倒是这些人,跟高欢有些感情,更加亲近。 高岳是个明白人,自然也知道自己名为“宗室”,实际上也不过是高欢麾下的普通将领而已,他根本就不会在窦泰和高澄面前摆谱。 然而军令如山,可以严但绝对不能松。窦泰此番放弃巡查周边的任务,数百里奔袭南乡,最后无功而返,损失惨重。 这么大的事情,是典型的玩忽职守,不听号令。无论如何要有个交代,否则大营内其他将领有样学样,这场仗就没法打下去了。 “按你们的话说,就是受到了祖珽的蒙蔽对么?” 高岳沉声问道。这话表面质疑,实则开脱。 “回高都督,确实如此。祖珽畏罪潜逃,朝邓县方向去了。” 窦泰不动声色的说道,他相信高岳能听明白自己的言外之意。 果不其然,高岳痛心疾首的叹息道:“祖珽乃是世子亲信,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他被权力迷惑了双眼,宁可背叛世子,也要为贺拔岳那帮人服务,唉!太可惜了!此人怎能如此背信弃义!” 高澄听到这话,脸上火辣辣的。祖珽私德确实不咋地,尤其好色。但祖珽却真没有做对不起他高澄的事情。别人不知道内情,他还能不知道内情么? “族叔,小子识人不明,害得此番大军遭遇败绩。回邺城后,在下自会跟父亲解释此事,与族叔无关。” 高澄低眉顺眼的说道。高岳在这里装腔作势说半天,不就是等着这句么? “唉,战阵上刀剑无眼,凶险无比。此番世子亲自随军奔袭,虽无功劳,也有苦劳,想来高王是乐见的。只是……唉,不提也罢!” 高岳只能捡好听的说,确实,这次奔袭被人埋伏,虽然惨败,但总算是高澄第一次参与重大军事行动,还是亲自上阵。 高欢知道了以后,恐怕心中也会为儿子的胆色骄傲,至于胜败,那些已经定死了不会改变,高欢也不可能去对嫡长子追究这些,只当是交学费了。一千多精骑的“学费”,高欢还是交得起的。 所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便是这个道理,过去的始终都是过去了。人必须向前看。 “世子既然已经参与军务,那便留在大营吧。”高岳明白,高澄这波是欠了自己一个大人情,既然如此,干脆就随他的意,让他在大营里待着好了。 “唉!这次若是真能烧毁关中那帮人的粮草,此战就轻松了。” 高岳叹了口气,内心也是感觉惋惜,并不责怪窦泰他们冲动。谁也不能想到,敌人居然可以阴险到如此程度。 忽然,他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情来。 “这个祖珽,之前有无参与军机?” 高岳面色忽然一沉,有些担忧的问道,眉头微微皱起,凝神看着高澄。 被这样肃然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高澄想了想,自己和祖珽似乎并不关注前方军情如何,本身就是冲着混军功去的,好像似乎大概……没什么问题吧? “不会不会,他什么都不知道,其实这次他是被……” 高澄差点说漏嘴,看到窦泰那要吃人的眼神,连忙闭口不言。高岳心领神会,大概知道祖珽为什么要“逃亡”了。如果可以活,谁又想去死呢?人之常情罢了。 更大的可能,是高澄让祖珽逃跑的,一个人背下了所有的罪! “如此便好,此番虽然失利,却也不妨碍攻克宛城。二位下去整顿兵马吧。” 高岳疲惫的摆了摆手,如今正是攻打宛城的关键时刻,任何地方都不能出错! …… 邓县县城内的某个院落内,韦孝宽抱起双臂,好整以暇的看着趴在床上的祖珽,似乎很期待对方有什么精彩表演。 “祖先生可以尽管开口,无论说什么,在下都是不会介意的。” 对于可能为自己带来军功的人,韦孝宽不介意给他最大程度的尊重。 “洛阳四塞之地,北有邙山与黄河,东有虎牢,西有潼关,南面山麓,汉代便是帝王行宫与狩猎之地。 翻过南面的山麓,便有淯水(白河)发于此,山丘河湾遍布,密林与平地交错,昔日魏国(北魏)在此地设立北淯郡,毗邻包括淯水在内多条河流汇聚的河湾。 此河湾便名为鸭河口。” 祖珽这番话说完,韦孝宽面色微变,他虽然性格沉稳,喜怒不形于色,但毕竟年轻缺少历练,心智远不如晚年时的顶尖老硬币。 很明显,祖珽这番话,可谓是雾里看花,让你听个大概,却又不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 “然后呢?” 韦孝宽不动声色问道。 “高岳就把粮仓,设在鸭河口的某处,那个地方,如果没有我带路,你们是不可能找到的。但是……” 祖珽立刻就打住不说了。 鸭河口地形复杂,河湾交错,韦孝宽派斥候查探过,根本找不到存粮的地点。高岳的人马,就是通过白河上的船只进行补给,粮仓的粮草在鸭河口的某个渡口被运上船,然后一路南下到宛城附近卸船,交给高岳的大营囤积。 所以高岳根本不怕崔士谦什么的出城火烧大营存粮,他们有源源不断的补给。 更要命的是,北淯郡一直都不归崔士谦管辖,一直都是高欢的人马在经营。无论是崔士谦等人,还是关中来的达奚武韦孝宽之流,都不知道北淯郡内屯粮,或者适合屯粮的地点在哪里。 祖珽一说这个,韦孝宽的心就砰砰直跳的。这批粮草虽然完全没办法运出南阳,但是如果能一把火烧掉,那么吃下半个南阳郡,基本上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如果刘益守那边应对不利,他们甚至可以吃下整个南阳郡! 只要鸭河口的粮仓被烧,高岳哪怕有十万精兵,也不得不退兵了。想到这里,韦孝宽这才开始真正重视起趴在床上的那个倒霉蛋。 不过作为一个合格乃至卓越的硬币,韦孝宽平时就喜欢阴对手,又怎么会不防着别人来阴他呢? “你是何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 韦孝宽开口询问道。 “我乃范阳祖氏出身的祖珽,之前为高澄心腹。这次偷袭南乡惨败,高澄亦是在军中,欲把我当替罪羊。我得知后提前跑了出来,以破敌之策来投奔将军。” 祖珽趴在床上,狼狈的抱拳行礼说道。 原来采坑的是高澄啊。 韦孝宽默默点头,大概了解了前因后果,心中暗暗盘算着祖珽的话究竟可不可信。 “在下原本有建功立业之心,高澄并不关注军务,但在下一直在军中以世子高澄的名义打探消息,当初也是无意中看到粮仓的所在。将军莫要迟疑,现在或许粮仓还在那里,不过将来就不好说了。” 韦孝宽此番不同意达奚武与高欢的人马正面对抗,就是担忧对方兵多不好对付,一把火烧掉粮草正合他意,乃是以弱胜强之策。 祖珽如今不方便活动,将其控制起来很容易。思虑再三,韦孝宽觉得祖珽说谎的可能性很小。他作为高澄的亲信,要是当“死间”,坑了别人害死自己,实在是有些难以理解。 韦孝宽见过不少人,有忠义之辈,也有狡黠之徒,眼前的祖珽,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个老实人。他料定此人绝不会“舍生取义”。 “如果要走淯水,我们要先到新野,再从新野逆流而上到鸭河口。你觉得,这么远的距离,能避开高岳军的耳目么?” 韦孝宽这是在虚心请教了。 “高岳军的运粮船,皆是挂白帆,船头船尾有特殊颜色的旗帜。按金白木青水黑火红土黄这样的五行色,每次运粮后便更换一次。 白天挂旗,夜点渔火。挂什么旗,点什么火,放什么位置,我心中都有数。高岳军中部曲甚多,便于浑水摸鱼。韦将军不妨伪装成运粮的船,我带你们直接开到屯粮点,然后……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教了吧?” 祖珽心高气傲,虽然跟着高澄,却不太看得起这个人。高澄跑来前线是镀金,祖珽当初可没想过自己能镀什么金,拼爹他也拼不过高澄啊! 他一向认为自己有真才实学,自己才是最牛逼的! 祖珽心细如丝,善于观察总结,又心思活络。高岳军中那些东西,早就被他不动声色摸清楚了。只是万万没想到,发挥作用的时候,不是帮着高澄指挥三军,而是作为对手要怎么击败旧主。 这也算得上是造化弄人,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如果这算是挖坑的话,那也真是挖坑中的极品,韦孝宽觉得自己这波万一栽了,他也输得心服口服。 “祖先生大义,请受在下一拜。” 韦孝宽双手抱拳,恭恭敬敬的给趴在床上的祖珽行了一礼。当然,他会派斥候去确认一下,祖珽说得是不是真的。运粮的船只上挂什么旗帜,这是很容易确认的事情。 “韦将军要快些决断才是,军令随时都能改的。” 祖珽忍不住提醒道,他可不想自己因为一些细节被韦孝宽等人误会,然后憋屈的被处死。 “你安心养伤便是了。” 韦孝宽微微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 得刘益守军令,独孤信带兵从始平郡(武当)继续向西攻齐兴郡(郧县),当地道路异常崎区,不方便行军,并且汉江两边几乎都是崇山峻岭,经常就是走一段就没路了。 说到难走,它肯定比不上蜀道。但是论复杂程度,蜀道就比不上这里了。始平郡有不少湖泊,河湾,河道,密林,唯独陆路很少。 鉴于此地的地形超出原先估计,又没有熟悉本地的将领以为军中参谋,独孤信写信给刘益守,要求大军暂时在此地驻扎,并招募熟悉地形的本地人从军,专门组建一个引路的“向导营”。如此方可解燃眉之急。 眼看事不可为,刘益守从善如流,接受了独孤信的意见,同意暂时不向西进军。侯莫陈崇当初是坐船离开的,但是刘益守让独孤信西征,并不是为了追击,而是做戏给韦孝宽看,做戏给建康的朝廷看,表示他正在积极的收复失地。 因此占地盘,控制当地的官府,清缴和收编当地的山匪水匪,便成了刘益守交给独孤信等人的首要任务。 而宛城那边,攻城战也陷入极度焦灼之中。 崔士谦等人从河北来,葛荣军肆虐的时候,他们就固守坞堡,有着丰富的守城经验,尤其是善于组织城内普通居民守城。 高岳军这次带的人,多半都是六镇部曲当中的各大山头,这些人大多是从草原而来,精通野战,不善攻城。 不善攻城的进攻方,善于守城的防守方,两边打起来以后,本该一边倒的战局,就开始呈现血肉磨盘一般的惨烈焦灼。 宛城的护城河,引自淯水(白河),早就被填平了。不过崔士谦做得很绝,找来一些巨石,干脆就把宛城所有的城门都给堵死了。 这样一来,哪怕城门被破坏,攻城的一方也别想轻轻松松的进入。 崔士谦等人为什么会死守宛城呢?因为当初他们跟达奚武和韦孝宽等人有约定,对方一定会来救援的。 宛城外的高岳军大营内,高岳焦急的在帅帐内走来走去,高欢的亲笔信也送来了,在信中,高欢说此番攻略晋州颇有斩获,尔朱荣后劲不足,已经退回晋阳,自己这边夺回了所有被占之地,兵锋直指晋阳。 高欢鼓励高岳不用心急,可以稳扎稳打,河北多的是粮草。只要能耗到今年秋收,哪怕到时候退兵,也够崔氏兄弟喝一壶的了。 然而,作为一个成熟的“打工人”,高岳心里很明白。高欢哪怕说得很放松,并不对高岳作要求,自己也不能当真。 很简单一个道理,高欢说“不要紧”,高岳就能真的可以不抓紧么? 高欢在晋州进展顺利,高岳在娄昭君的力挺下,居然毫无建树,而且还因为窦泰的事情惨败了一次。试问此战之后,高欢会如何看待高岳? 这是一件很容易判断事情。 “从今日开始,全力攻城,不计伤亡,不惜一切代价!” 高岳虎着脸,对帅帐的包括窦泰在内的一众将领说道。 “把外围的兵马都撤回来,替换之前攻城的部曲,出全力!” 听到高岳这么说,帅帐内的众人这才面色稍缓。 第471章 高王的决意 这段时间,邺城的政局又有大动作。元修以皇帝的名义,提拔了一批北魏旧臣进入中枢,高欢对此欣然允诺,对外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示。 他的姿态做得很足,让人无可指责。 毕竟,高欢一直都是在鼓吹自己是北魏正统的捍卫者,要是皇帝提拔亲信上位你明着阻拦,那岂不是坐实了在当曹魏的司马懿? 但是高欢的政治段位,明显比元修高了好几个档次,马上就光明正大的出台了对抗措施。 高欢以大丞相的名义,在尚书府旗下,新建纠察司,提拔河北世家中的子弟加入,并让嫡长子高澄担任司曹。这个机构专门用来纠察百官,若是发现有横行不法的行为,一律革职。 丞相下令新建机构纠察百官,肃正风气,这很合理吧?身为皇帝却不想肃正朝堂风气,整顿吏治,我看你就是昏君,还是赶紧把你废掉比较好吧? 元修想不出任何一个可以阻止高欢的办法。这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他输得无话可说。 在高欢的授意下,高澄上任第一把火,就把元修提拔的那些亲信刷下去一大半!这些人毕竟都是北魏旧臣,身家没几个清白的。只要稍微查一下,绝对能查出一大堆问题。 元修眼睁睁看着自己花了很多时间精力才笼络上的亲信,就这样十不存一,心中别提多憋屈难受。可是高欢大权在握,在没有合适机会的前提下,他不服也得憋着! 高欢给了元修当头一棒,元修不敢把高欢怎么样,倒是把亲自操刀的高澄给记恨上了。元修满腔的政治抱负被高欢一盆冷水给泼灭了,他便再次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下半身。 既然不能好好当皇帝,那就开始摆烂摆起来吧。 邺城里同族的元氏妹子那么多,总有适合自己的一款吧?上半身既然不能快活,那就让下半身好好快活,弥补一下吧。 当然了,高欢根本懒得搭理元修这种上蹿下跳的家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高欢听从了段韶的建议,准备秘密派遣一支精骑,奔袭寿阳,在寿阳周边大肆破坏!一旦偷袭得手,那么立刻撤回北方,抛弃所有携带物品离开。 若是偷袭战果不多,也可以给高澄和高欢的众多手下一个交代。 高欢觉得这个建议不错,既不会耽误歼灭尔朱荣的大事,投入也不会很多。至于要如何得手,其实段韶也说得很明白。 冬天一到,长江以北的河道多半都会结冰。骑兵过河如履平地,有什么关系呢?到时候只要昼伏夜出,避开梁军的耳目直奔寿阳即可。 寿阳是刘益守的老巢,在那里大肆破坏,就算不能进城,也够刘某人喝一壶的。高欢为了支持段韶的军事行动,一切辅助工作都是亲自督办,避开了孙腾等人。 这天,高欢正在书房里跟段韶商议出兵的相关事宜,忽然有信使从晋州来,并送上了高岳的亲笔信。 在信中,高岳告知了高欢一个“奇怪”的消息:贺拔岳的人马,正在河东的某个地方修筑城池! 河东原本被尔朱荣控制,但是控制程度很是薄弱,因为当地世家大族势力极为强大,延绵数百年不倒,根深蒂固。尔朱荣麾下没有治理的人才,在当地的统治形同虚设。 高欢派兵将河东的尔朱荣军赶走后,同样因为投鼠忌器,不敢对当地大族怎么样,毕竟,尔朱荣的兵马还在晋阳一带活动。 如今,关中贺拔岳出兵在河东建城,这个事情吧,说大不大,一座城而已,还是新修的那种只有军事功能的城池,其实能做的很有限。 可这件事说小也不小,不可等闲视之。在没有弄明白对方的战略意图之前,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问题的核心之在于:这座城是修在什么地方? 高欢麾下,亦是有河东出身的人,于是高欢下令,有熟悉河东事务者,可来霸府献策,商讨大事。 贺拔岳大军在河道修城的事情不是什么军事机密,一时间邺城朝堂内外便已经是街知巷闻。然而,去找高欢献策的人,说得都是不明所以。 古代没有卫星、没有飞机,山川地理是一门很大也很深奥的学问。哪怕是官府的地图,也只会标注出城池,最多有河流。 那些隘口之类的,地图上根本看不出来。 高岳等人并不熟悉河东地理,到了那边之后,也只是发现韦孝宽带着人在修城,但是那个地方,并不是在平阳城的控制之中! 他们也不知道贺拔岳到底想干什么。贸然出兵,若是敌军举国来攻,反杀到平阳怎么办? 高岳办事求稳,他亦是想知道高欢的真实想法,在得到确定的命令之后,才会决定要如何去处置这件事。 决不会傻乎乎的出兵。 正在高欢困惑于关中贺拔岳的举动,一筹莫展的时候。霸府之中抄写文书的一个记室,跑到高欢这边献策。 书房里,高欢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十多岁的青年,自己居然不记得对方叫什么名字! 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霸府中抄写文书的地方,绝对是藏龙卧虎。崔季舒就是从那边出来的,所以高欢也不敢贸然小看此人。 “伱叫什么名字?” 高欢沉声问道。 “在下唐邕,字道和,晋阳人士,熟悉河东地理。” 唐邕不卑不亢的对高欢行了一礼。 “嗯,你说说看,关中那边的人到河东修城,到底怎么回事?” 高欢十分公式化的问道,这个问题他在之前已经问过很多次,老实说,早已经麻了。 “回高王,贺拔岳的意图很简单,就是阻挡我军入主河东,将河东乃至关中和平阳之间的联系切断!” 唐邕平静的说道,这番话虽然不多,他却早已斟酌过无数次。 高欢霍然起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高王,贺拔岳在此地筑城,其志不在小,用心非常险恶。” 看到高欢没有表态,唐邕又补了一刀。 高欢有些颓然的坐下,对着唐邕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坐,跟本王详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刘益守前世的时候,高欢很早就击破尔朱兆,拿到晋阳,甚至将河东牢牢控制在手中。那时候,高欢甚至可以随意拿捏河东裴氏一族的人,不服从就全部干死! 所以东西两魏大战的前两次,西魏都是仓促应对,在反杀了对手后,这才敢出蒲坂,到河东修建玉壁城。 然而这一世,关中没有出现贺拔岳死后一盘散沙,宇文泰夺权内讧的局面。 与此同时,尔朱荣又牢牢把持着晋阳,高欢无法全面控制河东,以至于河东更像是“无主之地”。 如今修建玉壁城,贺拔岳可谓是在高欢面门上直捅一刀! “高王,河东膏腴之地,北面有一道山脉阻隔。” 唐邕拿来一张纸,在纸上给高欢画了一下大致上的地形。高欢打老了仗的人,一看地图就知道事情不妙! “高王请看,要入河东,必走此官道。而此处隘口,乃是官道的必经之路。若是在此处修城,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趁着此城尚未修筑完毕,请高王速速派兵,将其毁掉!若是任由其壮大,后果不堪设想!” 唐邕说得不错,高欢已经彻底信了,没有丝毫怀疑。高欢认识贺拔岳已经很多年了,深知此人的性格。 看似老实忠厚,实则心有沟壑,野心很大,而且豁得出去! 以贺拔岳的为人,如果不是这个地方非常值得修一座城池,他又怎么可能会下手呢? “道和(唐邕表字)啊,此番你献策有功,等本王处理完河东的事情,定会论功行赏的。你先下去休息吧。” 高王微笑说道。 唐邕连忙千恩万谢的告辞离去,等他走后,高欢一张脸黑如锅底,紧紧捏住拳头,恨得牙痒痒的! 高欢不喜欢的人很多,仇敌也很多。但若是论到有私仇的,却是寥寥无几。说白了,高欢现在权倾一方,手握重兵。那些私仇,跟自己的远大目标比起来,已经变得不值一提。 只要喜欢,他可以随手捏死那些曾经让自己受苦的人,比如说怀朔镇的某些人,当年高欢还没发迹的时候,就欺辱过他。 但对这些人的恨意加起来,也抵不过高欢对贺拔岳的恨意。贺拔岳曾经在公开场合建议尔朱荣处死高欢,那一次他也是真的差点就死了。 这个梁子,永远都解不开! 如今贺拔岳派人在河道修建城池,企图阻挠高欢派人控制河东,并堵死进入关中的通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无奈之下,高欢把孙腾、司马子如还有段韶等人召集起来,在书房里商议大事。 讨论的话题只有一个,那便是要不要出兵河东,打断贺拔岳大军修筑城池的步伐! …… 高欢命唐邕画了一张粗略的地图,现在就摆在桌案上。书房内几个人都在查看地图,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都说说看吧,贺拔岳派人来修城,要干什么本王刚才也都说过了,你们意下如何?” 高欢想表达什么意思很明白,那就是他想派兵支援平阳,一鼓作气将正在修建的玉壁城砸烂!根本不要给贺拔岳任何机会。 当初那个梁子,让高欢对贺拔岳这个人异常警惕。 “高王,属下认为,晋州目前元气未复,不适合大规模用兵。而且有尔朱荣在晋阳,一旦出兵河东,我们很有可能再无余力。若是尔朱荣此时出兵平阳,我们腹背受敌,为之奈何?” 孙腾似乎对高欢的决定有些看法。当然了,他并不知道这个玉壁城有多么厉害,站出来建言,不过是站在全局的角度考虑的。 “孙先生此言差矣,谋事不可只谋一时,此城若是建成,后患无穷。属下以为,明日就应该出兵,尽快赶到河东,兵贵神速!” 很显然,段韶并不同意孙腾的看法,认为孙腾是个书生,根本不懂战争是怎么回事。 在战争史上,以点破面,以局部影响整体,绝不是什么少见的现象,甚至可以说经常就能看到,比比皆是。 贺拔岳他们新建的这座城,就是典型的“以点破面”。 关中本来并无力量染指河东,这座城修建了之后,便可以将河东纳入怀抱,其中的谋算,岂是一城一地? 孙腾平日里出过不少好主意,但段韶认为,他这次绝对是出了个馊点子。 “请高王明鉴!” 段韶略有些激动的说道。 看到下属中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高欢也是很纠结。 本来都已经想好了,这次要力排众议,派段韶南下偷袭寿阳,稳定人心。没想到河东又来这样一件事,让他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很明显,要么不出兵,休养生息,要么出兵河东,击破那座还未修好的城池。二者可以选一个。但若要派兵南下梁国,手下人绝对会群起阻拦。 从内心深处的愿望来说,高欢还是很希望派兵南下的。可如今的情况,却让他不得不考虑贺拔岳在河道钉下一根钉子的严重后果!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罢了。” 高欢叹息一声说道:“如今秋收还未开始,兵粮不足。若是贸然出兵,粮草不济会出大问题。不如这样,等秋收后,我亲自领兵攻略河东。 如实能顺利实控河东之地,自然是不用担心粮草的问题。你们以为如何?” 高欢笑眯眯的问道。 一看这个表情,孙腾就知道高欢已经下了决定,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了。他只好拱手说道:“如此甚好,一切都听高王号令。” “高王,兵贵神速,若是此城建好了,就不好收拾局面了,请高王三思啊!” 段韶苦劝道,他是真的着急。 如此明显的道理,怎么高欢这些人就是看不明白呢?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无粮,拿什么打仗呢?孝先不必多言了。” 高欢不悦的摆了摆手,示意段韶闭嘴! 在高欢看来,区区一座城池,就算建好了又能怎样?到时候带兵打下来便是!贺拔岳在此地立足未稳,想支援那边,也颇费力气。高欢根本不怕跟贺拔岳耗着。 “对了龙雀,你写信给高敖曹他们,让他们从青徐撤回来吧。与梁国的争斗,暂时结束了。” 高欢轻叹一声说道,贺拔岳的举动,给他提了个醒。虽然刘益守这个人十分可恶,但尔朱荣和晋阳,才是心腹大患。 “好的主公,属下这就去办。”孙腾拱手行礼告退。 段韶很不甘心的犹豫再三,最后化为一声叹息,黯然退出了书房。 (本章完) 第447章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上) 又是血战到底的一天,宛城城头,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尚未干涸的血迹,到处都是跌坐在地上喘息的守军。 高岳军已经勐攻了宛城三天,几乎是三班倒的攻城,一队残了换另外一队上,四面夹攻,强度极大! 一时间,宛城守军压力山大,不仅是崔士谦亲上城头指挥,甚至连搬运物资的民壮都开始顶到一线。崔訦的刀都不知道砍坏了了多少把。 城内重伤不治的人一堆一堆的,至于轻伤的,根本提都不用提,城头上一抓一大把。得亏是崔士谦把宛城的四面城门都用巨石给堵住了,城内居民根本没法出去,不死战也得拼到底。 要不然估计早就有人扛不住想开城投降了。 夜色降临,崔士谦和崔訦二人坐在地上喘息,抬头看到天边的一轮明月,发现月亮似乎都在发毛。 已经过了惊蛰,春天的雨季要来了。今年的春耕大概……也完球了吧。 “时运不济……” 崔士谦忍不住叹息道。 “当初把小妹送到刘益守那边,这一步没走错。起码比她跟着我们一起死要好。” 他忍不住提了一句。 崔瑶兰守活寡守了六七年,忍受了无端的指责与嘲讽。如今终于成为了一个正常的女人,应该算是个有了好归宿吧。 “对了,那刘益守相貌如何?” 崔士谦忍不住问崔訦,他想象着崔瑶兰被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压在身下,那画面真的很让人发毛。 “兄长就别为她操什么闲心了,我看她现在不知道多快活呢,那刘益守长得丰神俊逸,如同谪仙下凡。瑶兰已经被他的美色给迷住了。” 崔訦忍不住讥讽说道。 用美色形容男人,尤其是手握雄兵的大都督,梁国现在最大的权臣,似乎有些不妥。但崔訦回忆了一下刘益守的样貌,又感觉这样形容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有时候不得不信命数这个东西。小妹如今时来运转,倒是我们倒了大霉。” 崔士谦唏嘘感慨,如今他真是感觉累了。 正在这时,二人发现城外围城的队伍,好像慢慢在退却。 崔訦勐然站起身,眺望远方。刚才从女墙缝隙中看到的风景似乎不是错觉。 “兄长,快看!高岳退兵了!” 崔訦激动叫道。 这不可能! 崔士谦一口气站起身,惊疑不定的看着城外的敌军,正在缓缓离开,就连攻城器械都不要了!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反复确认眼前的一切。 崔士谦和崔訦对视一眼,都搞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时间回到三天前。 高岳命人在冬天所建的小城外,建立了一处渡口,并将此城改造为屯粮之地。从白河上游来的运粮船,在渡口卸货后,便将粮草囤积于此,也不怕达奚武他们来偷袭。 来了正好,一网打尽便是。这里不过是个临时存粮的地方,所囤积粮草也就够日常消耗,根本不怕被偷袭。 而真正的屯粮地,正在是宛城正北方向,北淯郡的鸭河口某处。 这天夜里,有一支规模不大的船队,船头点着三盏渔火,船尾点着两盏渔火,静悄悄的经过高岳军所控制的渡口。被巡查的官兵们发现。 但是这些人一看船上的“信号”,便不予理会,没有将船队拦下检查。白河上来来往往,很多船不仅是从鸭河口而来的,很多还是朝着鸭河口而去,将南阳的粮食运到那边囤积。毕竟,高岳军现在也算是控制了大半个南阳,四处搜集粮草。 排在最前面的那艘船上,韦孝宽与祖珽正安安静静的在船舱里头下棋,就像是此番不是去偷袭高岳的屯粮地一样。 “船到了鸭河口,我们要如何找到屯粮地呢?斥候查看过,鸭河口极大,形状也不齐整,隐秘的河湾遍地,要怎么去找?” 韦孝宽沉声问道。 他的心思并不在围棋上,以至于被祖珽杀得接连败退,好几局都是大龙被屠,输得异常惨烈。 “如果我现在说了,韦将军会不会把在下推下船?” 祖珽似笑非笑的问道。如今他已经弄明白了韦孝宽到底是怎样的人,也知道对方最在意的是什么!只要是跟南阳粮食有关的话题,韦孝宽都很感兴趣。 “祖先生说笑了。” 韦孝宽澹然一笑,并不想多说什么。祖珽既然不愿意说,那他也不想面前,要死大家一起死罢了。 一路上,二人不是随意吃干粮,就是无聊下棋。韦孝宽发现祖珽这个人见识广博,而且记性很好。他问了很多问题,对方都是对答如流,却又不愿意透露太多。 船队一路无碍的通行到白河的出口处,勐然间视野便开阔了许多,好似龙入大海一般的庞大壮丽与自由。 之前只是斥候在侦查,韦孝宽对于一直未能探明白高岳军的粮仓所在而耿耿于怀。如今到了白河的入口一看,才知道为什么那些斥候尽心尽力却又一无所获了。 鸭河口的地形很奇特,白河相比于鸭河口的大小,如同小孩的小指头对比成年大汉的手掌那般。视野尽头处,全是水汽弥漫的朦胧岛屿。 如果不是熟悉地形,如何能知道屯粮的地方在什么位置,也就比大海捞针强那么一点罢了。高岳将粮仓安置在此地,确实有他的全盘考虑。 方便,而且隐秘。一旦被发现,可以迅速转移到鸭河口的任意河湾,都不影响粮道! “好了,祖先生,现在你可以展现自己的才能了。” 韦孝宽脸上带着笑容,但祖珽丝毫不怀疑,一旦对方觉得自己在耍他,会不会做出比较极端的事情来,比如说推他祖某人下河。 “韦将军,我问你。漕运的船夫,并非天才。这里的河湾众多,地形如此复杂,高岳要保证不被敌方斥候侦查到,还要船夫不迷路,那么会采用怎样的策略呢?” 祖珽问了一个很棘手的问题,韦孝宽一时间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如果把粮仓设在离河口很近的地方,虽然方便船夫寻找,但也容易被对手的斥候探知。然而若是将粮仓设在七弯八拐的地方,你怎么保证每个船夫都是黄金脑,那么复杂的地形也能记得住呢? 要是藏在太隐秘的地方,高岳自己都会迷路的! 韦孝宽陷入了沉思,这确实是个大难题。 “所以呢?” 船队如今停住不动,韦孝宽就不信祖珽会这么等着。 “船队一路向东北这条河道,一直走,走到一个四周环抱的大湾,就会看到一个西边有一条很窄的水道入口,从那里面进去就行了。只要知道方位,非常好找。” 祖珽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深藏不露”四个字了。 韦孝宽走到船头,对领航的本地渔夫说了几句,很快,船队便朝着祖珽所说的地方一路挺进。 那个确实地方很有特色,也不知道是走了多远,此时天色已经渐黑。坐在船头的韦孝宽,凝视着西岸那头的一处狭窄水道,视野尽头,似乎还有火光闪现。 “是走那边么?” 韦孝宽指了指西边水道的入口问道。 祖珽摊开双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是在说:你觉得是,那就去试试呗。 对于他的态度,韦孝宽已经无所谓了。直觉告诉他,那个地方,就是高岳的死穴,就是对方想拼命隐藏的唯一弱点。 韦孝宽知道达奚武和他麾下的兵马,数量连高岳军的三分之一都没有。必须要依靠崔士谦他们的人马联合起来,才能与之抗衡。 然而,这还仅仅只是抗衡而已,两家联合,终究是不如一家独大。如果不出奇计,想赢高岳简直难如登天。 所谓的奇计,恐怕就是焚烧对方的存粮吧。 韦孝宽叹了口气,之前才有窦泰与高澄带着精兵奔袭南乡,如今自己也跟对方一样,冲着粮草而去。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军粮就是唯一的根本。 那些没有章法的乱民军,贼军,所谓的义军,为什么打顺风仗勐如虎,一旦有所挫折,就会兵败如山倒呢?恐怕不善于使用粮草,也要占一个重要因素。 进入小河道,船队变阵,鱼贯而入。得亏是初春,草木还不算茂盛。要不然,河岸边的水草芦苇等物就会把河道的入口完全遮盖,那样可就真找不到地方了。 船队连渔火都没有点,借着朦胧的月光,视野前方是灯火朦胧的营寨。虽然静谧,但四周没有村庄和人烟,这些灯火在黑暗中是那样的显眼,只要是眼睛不瞎的,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发现端倪。 韦孝宽终于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如今的状况,可能就跟祖珽说的那样。 他稳住心神,轻声对副将说道:“把船靠岸,按军令行事。一旦鸣金之音响起,立刻回船,然后离开,不得延误。三遍鸣金之声后,船队便会直接开走,不会再等了。” 韦孝宽下令后,一队一队准备充分的士卒,如同幽灵一般提着罐装的勐火油下船,由五十名军中锐卒打头阵,五十名弩手垫后,其余的人都是去放火的。 说来也巧,为了攻克宛城,高岳抽调了许多外围精兵和看守粮仓的精兵加入到攻城的队伍里,所以粮仓内巡视的士卒并不多,这一路他们也没有遭遇什么盘查的人马。 不多久,粮仓便燃起大火,到处都是喊打喊杀的声音,似乎战况颇为激烈。 “韦将军好像不怕自己麾下的部曲死人啊。” 祖珽意有所指的问道。 “为将者,只讲输赢而已。祖先生所谓的死多少人,是什么说法呢,在下闻所未闻。” 韦孝宽冷冰冰的说道。 祖珽默然,他看得出来,韦孝宽有成为名将的潜质,甚至将来一定会名扬天下。因为这一位脑子灵活,懂兵法,出手果断。而且,心肠也足够狠! 两人言语之间,高岳军的粮仓,大火已经是铺天盖地,完全无法熄灭了。火势这种东西,比较小的时候,似乎还有办法可以阻止一下。然而一旦烽火燎原,神仙来了都会束手无策了。 如今,高岳军的结局已经注定,再怎么挣扎也难救了。而祖珽大仇得报,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空虚感。 没错,高欢的兵马这次可是输惨了,南阳估计也要丢,然而又能如何呢? 高澄依旧是世子,将来高欢死了,高澄依旧是要“继位”的。元氏不过傀儡,高澄到时候肯定要改国号,成为开国皇帝。 至于窦泰、高岳等人,依旧是高欢麾下的将领,这次失败,高欢也不可能把他们怎么样。 看上去祖珽似乎出了一口恶气,可是,那些人的命运,似乎并没有多少剧变,更别说命丧黄泉了。 一时间,祖珽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哪怕是现在给他十个妹子随便玩,他都玩不起劲了。 “祖先生是在感慨大仇得报么?此战之后,随在下一起回长安如何?祖先生也不希望一身本事没有发挥的余地吧。” 韦孝宽微笑问道。 “嗯,随便吧。” 祖珽很随性而又有口无心的应付了一句。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韦孝宽命副将鸣金收兵。三声之后,船队干净利落的离开岸边,鱼贯而出的穿出狭窄的水道,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韦孝宽粗略的看了下,回来的人比参与行动的少了不少,剩下的也几乎是人人带伤,他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 兵凶战危,可不是闹着玩的。哪怕占尽优势,也不可能完全没有伤亡,有时候甚至伤亡还很大! 但是那又如何呢?失去了粮草,高岳此番已经是败了,半个南阳已经在手中。 饶是他平日里沉稳有度,此刻也露出笑容,恨不得引吭高歌才好。 …… 时间回到三天之后。 高岳军在白河岸边的小城内,高岳一把揪住某个年轻人的衣领,将其推倒在地上。 “高琛!你是高王的亲弟弟,我才信任你,让你守着粮仓!可你是怎么做的?如今粮草全部被烧毁,这仗还怎么打!你告诉我怎么打!” 高岳对着高琛怒吼道。如果此人不是高欢的亲弟弟,他早就把这厮推出去给斩了! 窦泰和高澄那些事情,虽然折损了一千多精骑,也不过小有挫败,不影响整个战局。可如今粮仓没了,后面要怎么办? “族兄,我……我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抓到的俘虏说他们是韦孝宽麾下的兵马。他们怎么会去鸭河口的,我也不知道啊!肯定是军中有奸细带路,不然哪里能找到地方呢?” 高琛坐在地上,完全吓傻了,几乎是口不择言一般的狡辩。 “哼,把话留着,去跟高王解释吧。” 高岳气哼哼的出了房间。 第448章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下) “韦将军,梁军增援始平郡,还在当地大肆寻找熟悉山路的向导,清缴山匪水匪,似乎有攻汉中的打算。” 一个斥候走进邓县县衙的书房,拱手行礼说道。 韦孝宽放下手中的兵书,微微点头道:“以后说前面那一段就行了,对方有什么意图,那是本将需要考虑的事情,与你无关。” “将军教训得是……” 这个斥候本想好好表现一番,没想到马屁拍马腿上,只得讪讪退出房间,把门关好。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如今都还沉得住气?” 韦孝宽喃喃自语的说道,他一直在揣摩刘益守的想法,最后却是一无所获。 他认为刘益守应该偷袭南乡的粮仓,对方却按兵不动。 他推测刘益守要出兵新野,结果对方却向西增兵,连破数郡,有反攻汉中的架势。 韦孝宽感觉很沮丧,刘益守的所有举动都在他的意料之外,这个人完全捉摸不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笑声,达奚武推门而入,一看到韦孝宽,就双手按在他肩膀上,兴奋的大笑,那样子比看到绝色美人还开心。 “真有你的!真的把高岳的粮仓烧毁了么?是粮草的源头么?” 长相粗犷的达奚武,此刻的笑容跟那些山匪劫道成功以后的表情没有任何区别。 “确实如此,那粮仓位于水寨之中,占地极大,焚烧时火光冲天!对了,南乡那边情况如何?” 两人是分工协作,达奚武负责护送真正的粮草去南乡那边囤积,而韦孝宽则属于自作主张的出兵偷袭鸭河口。当然,此番大胜,达奚武不可能责怪韦孝宽。 “南乡那边还能有什么情况啊,重新搭几个架子,挂上遮雨的油毡就完事了呗,敌军的鬼影子都看不到。那边已经烧过一次,谁会再跑第二次啊。” 达奚武满不在乎的说道。 听到这话,韦孝宽微微皱眉。 对高岳军的连续两场大胜,军中自上而下,都充满了不可思议的乐观情绪,认为一切都在二位主将的掌控之中,拿下南阳根本不成问题,他们这帮人,甚至都可以不用回关中了! 当然,你也不能认为这种想法有什么问题,毕竟,高岳军就是最大的麻烦,击退了高岳,展现了实力,崔士谦这边也比较容易搞定了。 如此,南阳便入安然落袋,怎么能不欣喜呢? “如今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韦孝宽沉声说道。 “还有事?” 达奚武感觉有些惊奇,高岳部很快就会退回南颍川郡,退出南阳的范围,不会再那样不开眼的跟他们死磕的。粮草都没了,军队越多死得越快,因为人越多就越难找到替代的粮草。 现在高岳估计一个头两个大呢。 “还要写封信给刘益守,告诉他,我们已经烧掉了高岳军的粮草,如果他要来南阳的话,我们扫榻相迎。” 韦孝宽眼中寒光一闪,冷笑说道。 “确实,这封信应该就能吓退刘益守了,现在他出兵南阳,已经无法乱中取胜,会被我们和崔氏兄弟的人马联手阻击,这不是用兵之道。” 达奚武微微点头,赞同韦孝宽的观点。 没有好处的事情,又何必去做呢?刘益守作为梁国的大都督,相信他心里应该有数。其实韦孝宽等人也不想现在就跟刘益守的人马交战。 如果对方对南阳之地没有野心,他们甚至还能约个时间约个地点去喝个酒联络下感情。 此番达奚武等人一个主任务两个副任务,主任务是送粮回关中,不得有误,务必要确保。至于副任务,一个是击退高欢的镇压兵马,这个韦孝宽刚刚已经完成了,还有一个便是攻略南阳之地。 写信给刘益守示威,便是为了这第二个副任务而来的。至于主任务,达奚武已经在办,相信运粮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搞定。 “这次击败高岳实属侥幸,高欢兵多,所统辖的地盘膏腴之地不少,实乃贺拔都督劲敌。” 韦孝宽有些后怕的说道。 …… “…今我军已焚毁高岳大军之屯粮,高岳退守南颍川已成定局。刘都督英明果断,用兵如神。若带甲北上,我等势必扫榻相迎,热情招待。” 襄阳府衙的书房里,刘益守满脸古怪的将这封韦孝宽写的信放在桌桉上,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主公以为如何?” 王伟好奇问道。 韦孝宽这封信写得十分臭屁,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口气,好像弹指间高岳的兵马就灰飞烟灭一般。 “小屁孩得了跟棒棒糖就跟大人示威炫耀呢,过段时间有他哭的。” 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老虎不发威,别人都当你是病猫。他刘某人一直隐忍不发,没有出兵南阳,韦孝宽之流都要骑在他头上撒尿了。 “将来把这厮抓到,我一定请他吃撒尿牛丸吃到饱!” 刘益守拍了下桌桉,恨恨说道。 “撒尿牛丸?” 王伟一脸懵逼,不明白这是何物。 “不用在意那些细节,写信给杨忠他们,让他们盯着南乡。韦孝宽和达奚武连番大胜,绝对会轻敌。我们已经堵住了通往汉中的路,他们只能走南乡。只要粮草运到那边,我就要让这帮人明白,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看了这封信,刘益守心中十分不爽。 “好的主公。” 王伟拱手行礼而去,他出门不到半注香的时间,又折返回来,有些激动的对刘益守说道:“于将军来了,还带来了一万精兵!” 王伟很好奇,于谨是怎么会带兵来襄阳的,这支队伍留在建康,一来是镇压蠢蠢欲动的世家豪强,二来则是作为青徐的预备队,防止宇文泰那边崩盘了,波及两淮的安危。 刘益守命于谨带兵到襄阳,居然都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王伟心中颇为震撼,刘益守这家伙的保密意识真是一流的。 “终于是盼来了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如今万事俱备,他就是等着这波东风呢。 “走,去看看!” 刘益守和王伟来到襄阳城外,就看到两个军阵,泾渭分明的隔开。看到他们二人,于谨连忙走过来,小声在刘益守耳边说道:“五千精兵是老兄弟,还有五千人,是徐度在荆襄招募的家乡部曲,用建康府库的军备武装起来了,自成一军。” 刘益守微微点头,他以为羊侃可以完全信任,但是他手下的部曲,却不一定这样认为,这也是人之常情。 于谨留了五千人守石头城和东府城等地,严密监视建康城内的动静,并没有把兵马全部拉到荆襄来。 倒是新收的徐度,这次可谓是砸锅卖铁的招募兵马,看来他并不甘心做一个平庸的武将。 刘益守走到徐度面前,这位平日里喝酒吃肉放荡不羁的将领,一见刘益守,就激动的拱手道:“主公,这次末将打算全力以赴,麾下兵马都是荆襄子弟,可以任意驱使。” “好!到时候你部为先锋,战后有折损,我都给你补齐。” 刘益守拍了拍徐度的肩膀说道。 “敢不为都督效死命!” 徐度一脸激动的说道。 刘益守这个主公真是太好说话了,又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你担忧的是什么他都知道,在对方手下当差真是感觉不错。 “明日,你们出兵新野。于将军为主将,你为副将。此乃你初次上阵,不用太过贪功,听我号令便是。” 刘益守澹然说道。 不知道韦孝宽他们运粮的速度快不快,不过刘益守觉得自己出兵新野,催促一下他们,让他们有点紧迫感也好。 要不然杨忠等人蹲点蹲太久,蹲出痔疮就不好了。杨忠已经成亲也就罢了,沙凋王现在还是单身呢。刘益守觉得自己太体贴下属了。 …… 鹰子山东岸,均水旁的一处山丘上,斛律羡正趴在地上,悄悄观察着一艘又一艘的运粮船,将粮草卸货,装进粮仓中的储粮栈中。 这次周边有很多斥候在巡视,气氛很是紧张,跟上次截然不同。 为防止被人察觉,斛律羡只留下了两三个斥候跟自己一起,其他人包括杨忠在内,都退到十里外的临时营地内。 从这次不同寻常的防卫强度上看,鹰子山粮仓里面十有八九装的是真正的粮草。 “主公真乃神人也,鹰子山粮仓,如他所料。” 斛律羡感慨的说道。 “沙凋王,这次我们可以立大功了吧?” 一个亲信斥候压低声音,满脸激动的询问道。 “嗯,都跟我回去,今夜就行动。” 斛律羡微微点头说道。 几个人悄悄的离开这里,一路小跑来到十里外的小营地当中。一见面,杨忠就沉声问道:“情况如何?” “回杨将军,如今鹰子山粮仓存粮不少,守卫非常森严,我估计……不,我确定那边是真正的粮食。” 斛律羡字斟句酌的说道。 果然是这样么? 饶是杨忠平日里喜怒不形于色,此刻也难以压抑心中激荡。他们本应该是作为此番攻略南阳的主力,然而正是因为都是精兵,所以要用在更关键的地方。 于是在这穷乡僻壤里蹲点蹲了好多天。嘴里都要澹出鸟来了。 “敌军,可能还有粮草没有运来,我们是不是再等一下呢?” 杨忠有些疑虑,这一波要干就干完,做事情不能只做半转。任何干不彻底的事情,都有可能变成隐患。 “雨季马上来临,若是烧粮仓的时候暴雨倾盆,为之奈何?” 斛律羡说出了一个让杨忠无法反驳的理由。 “你说得对,那便今夜行动。” 杨忠点了点头,他明白该怎么做了。 …… 夜幕降临,月上梢头。今晚是个好天气,鹰子山的粮仓所在地,一船又一船的粮草正在卸货,被士卒们搬运到粮仓内。 河对岸的南乡县城外渡口,停泊着一排大船,这些船只都是达奚武命人在当地富户家中悄悄高价“租赁”的。 当然,也有很多人不愿意将自己的船舶交给达奚武,然后这些人就被达奚武出色的“口才”,刀架脖子上给说服了。 如今运粮的大船已经搞到手,粮草也大部分囤积在鹰子山,达奚武准备将这批粮草先运回关中,以免夜长梦多。 此时此刻,虽然是夜晚,但达奚武依旧在鹰子山粮仓亲自督办粮草转运,一刻都不敢懈怠。 “去周边巡视了么?情况如何?” 火把之下,达奚武拦住正在巡夜的队伍,板着脸问道。 “回将军,一切正常。” 领队的什长拱手说道。 达奚武眉头微微舒展,轻轻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可以走了。今夜他总是感觉心神不宁的,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正在这时,那名刚刚还在说话的什长,被一支黑暗中射来的箭正中脖子,就在达奚武面前仰面倒地! 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嘘! 一声怪异的哨音在耳边炸响,还不等达奚武反应过来,黑暗中万箭齐发,瞬间就把他身边的亲兵全部射倒了! 这踏马的是什么人啊! 达奚武蹲在一根柱子后面,心脏狂跳。他算是反应快的,现在地上已经躺了一片在哀嚎的亲兵,粮仓内巡视的守军还没看到粮仓外发生了什么! “敌袭!快灭灯火!” 达奚武对着粮仓中的守军大吼道,很快一支暗箭便射中了他的肩膀,疼得他龇牙咧嘴的。 《骗了康熙》 他不知道的是,这些人是刘益守在万军之中选出的五百精锐,又是杨忠从这五百人里面选中的五十个射术最优的士卒。 在一定距离内,射击速度慢的东西,几乎是箭无虚发! “快列阵!刀盾兵出来!举盾过头!” 达奚武看到几个倒霉蛋被射中眉心,对着那些士卒大吼道。 很快,几十个刀盾兵终于找到盾牌(巡逻的时候不会带身上),列阵在前,将达奚武护在身后。随后陆陆续续来了几百个士卒。 “擂鼓!快擂鼓!对方没多少人!” 达奚武对着剩下的某个亲兵大吼道。埋伏在暗处的那些狗崽子们箭术确实很好,但是人数却不多,几十人顶天了。达奚武觉得自己在有刀盾兵掩护的情况,那些人翻不出什么浪来。 果不其然,盾牌处传来一阵阵箭失入木的声音,达奚武露出冷笑,忍住肩膀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让自己这边的人慢慢朝着箭失射来的方向前进。 他又命剩下的人分为两队,从两翼迂回包抄过去。 然而没过多久,根据达奚武刚才的军令,粮仓内已经熄灭灯火,按理说应该漆黑一片。可鹰子山粮仓这时候却忽然火光大作,那绝非是照明用的火光! 达奚武眼角扫到粮仓那边的情况,顿时心沉谷底。 “踏马的!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他连爆粗口!心中异常懊悔! 敌军用神射手牵制自己的注意力,把粮仓内巡视的士卒都吸引到了门前列阵,另外的敌人,正好从另一侧进入。 虽然要翻个山,从山上下来,但这些对于处心积虑的敌人来说,又有多大难度呢? “回去救火啊!快去救火!” 达奚武一边喊,一边率先朝着粮仓那边跑去,结果他就看到有个身材魁梧的将领,双手持刀,挡住了自己的去路。身后一队全副武装的悍卒。 “在下杨忠,特意来领教下阁下的武艺如何。” 第449章 一剑飘来,天外飞仙(上) 达奚武忍受着肩膀上箭伤的剧痛,单手持刀朝着对方噼砍过去!却见杨忠单手持刀与之对抗,另外一只手欺负对方耷拉着另外一边的肩膀,死死的握住达奚武持刀的手腕。 一股恐怖的怪力,瞬间便让达奚武手里的横刀落地。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两边的人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杨忠把刀架在对方脖子上,对着达奚武身后惊疑不定的部曲大吼道:“你们主将已经被擒,粮仓已毁,还不速速投降!如今什么局面你们都看不到么?缴械不杀,若是负隅顽抗,全员人头落地!” 众人看了看燃起熊熊大火的粮仓,又看了看被挟持的达奚武,只觉得万念俱灰!无论再做什么事情都是在瞎忙。 哪怕能如有神助,把对手全都干掉,粮仓内的大火也没法扑灭。 这样折腾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们终究还是输了,输在了胜利的前夜!真的,就只差一点点,就能把粮草运回关中了,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 终于,有人开始放下盾牌和兵器,接二连三的,如同会传染一般,这几百士卒都放下了兵器,双目无神的站在一旁,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念想。 自粮仓起火开始,他们就已经失去了希望。继续做无谓的挣扎,没有任何意义。这不是普通的战斗,不是说打败了敌人就算获胜了。 杨忠暗暗松了口气,这声东击西的办法,果然是好用。让斛律羡带五十神射手埋伏在暗处,以暗打明,哪里有火光,就射哪里的人。 等把粮仓的守军都引来后,早就绕路埋伏在鹰子山上的杨忠,带着剩下的数百人从另外一面潜入粮仓放火,简直不要太轻松了。 战况比自己想象的要轻松得多,其实这也跟达奚武部放松警惕有关。之前接连不断的胜利,让他们忘乎所以,失去了警觉。 过了一会,斛律羡走过来禀告,俘虏已经抓得差不多了。他好奇的看了看达奚武肩膀上的箭失,尾羽正是自己专用的,和其他人差别很大。 这种箭失产量不高,特别要用鹅毛当尾翼,箭失的稳定性极好,射出的轨迹受外界干扰很少,而且是射一支少一支。 斛律羡伸手就要把达奚武肩膀上的箭拔出来,杨忠连忙拦住他叫道:“别动!千万别动!你把箭失拔出来,他会失血而死的。” 杨忠急得声音都变调了,斛律羡虽然箭术惊人,可他也才十多岁,还是个半大孩子,战场上很活跃可以理解,但你不能指望这家伙有多老实。 达奚武这个倒霉蛋惊恐的看着斛律羡伸手过来,听到杨忠制止对方,他这才松了口气。 想想自己跟对方差不多大的时候,也是个毛孩子,达奚武一脸后怕的表情。这里没有医官,箭失拔出来他搞不好真要挂掉。 “哦哦,你早说嘛,我还以为这个人你不要了呢。” 斛律羡有些不舍的收回手,瞥了一眼达奚武肩膀上的箭失,对杨忠强调道:“箭拔出来以后要还给我啊,这是我专属的东西,箭杆上还刻着沙凋王三个字呢。” “知道了知道了,你去收拢部曲,再看看粮仓烧干净了没有,我来押送俘虏。” 两人收拾完一切,在附近找来几艘大船,把俘虏和部分军械都弄上船,杨忠看着熊熊燃烧的鹰子山粮仓,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刘益守挂嘴边那句: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很多时候,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今天还是大获全胜的人,明日就有可能惨败收场,血本无归。作为三军统帅,虽然权力最大,可承担的责任也最大,一个不小心就会全军覆没。 这活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干的。 从这个角度看,刘益守这个人真是够厉害,当得起“一代枭雄”四个字。 “传令下去,船队南下到汉江,从汉江水路返回襄阳!” 杨忠从容下令道。 …… “有位先贤说过: 你改变不了环境,但你可以改变自己; 你改变不了事实,但你可以改变态度; 你改变不了过去,但你可以改变现在; 你不能控制他人,但你可以掌握自己; 你不能预知明天,但你可以把握今天; 你不可能样样顺利,但你可以事事尽心; 你不能左右天气,但你可以改变心情; 你不能选择容貌,但你可以展现笑容。 你不能延伸生命的长度,但你可以决定生命的宽度; 人生就是这样,既然木已成舟,那便要顺其自然,这就是为人处世之道呀。” 书房里,刘益守一边抚摸着崔瑶兰平坦的小腹,一边大言不惭的讲心灵鸡汤。一旁聆听的崔瑶兰,美目中流露出痴迷,听得心驰神往。 只觉得自己的男人无论是外貌还是才华,简直是惊艳绝伦,完全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概括。 “阿郎不妨把这些都写下来,着书立说,传于后世啊。”崔瑶兰喃喃自语一般的说道。 “嗯,那是自然的,书名我都想好了,就叫《心灵鸡汤》。喝一口心灵鸡汤,神清气爽,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刘益守忍住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主公!这本书请务必让在下来执笔!” 书房门被人推开,阳休之冲进来,拉住刘益守的衣袖,喜悦异常的叫道:“主公不在,在下呆在建康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 如今我见到主公终于明白了,作为识字明理的我,怎能不时刻聆听主公的教诲呢。在下已经记录过许多主公的名言,再记录一些,便可着书立说,还请主公不吝赐教。 主公这书名字起得极好,嗯,心灵鸡汤,在下之前果然是这心灵鸡汤喝得太少,所以在建康办事都不得劲。” 崔瑶兰看了看侃侃而谈的阳休之,心中暗想:这一位不是鸡汤喝太少,而是喝得太多,自己都会灌鸡汤了。 “好了,闲话不多说,此番叫你来这里,是打算让你外放襄阳为政一方,你先做好准备。” 刘益守摆了摆手,直接开门见山。要是让阳休之继续胡扯下去,估计会说一大堆废话。 原来是这样么? 阳休之收起笑容微微点头。 这个任命看起来突兀,实则再正常不过。亲信为政地方历练之后,等合适的时候入主中枢成为大官,帮刘益守掌控大权,也是应有之意。 他本来就是刘益守身边核心圈子里的“老人”,外放重镇掌控一方政务,实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不值得大惊小怪。 “你刚来襄阳,先去歇着。要是不累的话可以在襄阳和江陵周边逛逛,我打算任命你为襄阳郡太守。” 襄阳重镇,太守这个官职可不低。 阳休之心花怒放,连忙行礼道:“谢主公提携,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你长于文书,要行政务,必须要多提拔人才,你量力为之吧。” 刘益守打发走了阳休之,又安排因为怀孕而精力不济的崔瑶兰睡下,这才一个人待在书房安安静静的等待。 如今的局面,有点像是高考刚刚结束,分数已经出来,但各大高校的录取分数线还没出来一样。 所有的牌都打出去了,所有的后手都用完了,如今图穷匕见,就看谁的底牌更多了。这个时候再怎么着急都是没用的。 刘益守耐着性子看书,却总觉得心不够静,完全看不进去。其实说白了,花了这么多功夫,这么多人力物力和后手,要是不能取得理想中的战果,那是很伤军心士气的一件事。 正在这时,有人轻轻敲门。刘益守感觉奇怪,为何会有人这样敲门,他的书房,都是要求有急事可以直接入内,没有急事就在门外禀告的。 刘益守打开书房门,就看到王伟一脸神秘的站在面前,脸上带着笑意却又不说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 两人在桌桉前对坐,刘益守疑惑问道。 “主公,刚刚发生了一件大事!” 王伟故作神秘的说道。 “还能有什么大事?于谨攻下新野了?新野空城,攻下似乎并不值得大惊小怪的吧?” “非也非也,于将军的消息还没有过来。” 看到刘益守似乎有些不耐烦,王伟连忙大笑道:“是这样的,杨忠和斛律羡二人已经完成任务,一把火将南乡的粮仓给烧了,还抓到了达奚武,现在他们已经入襄阳城,等着主公召见呢! 这不叫大事么?” 听到这话,刘益守感觉自己的心跳勐的漏了一拍,一把拉住王伟的袖口问道:“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啊,人就在襄阳城内的军营里,还在安顿俘虏。” “好!太好了!” 刘益守勐然站起身,心中暗想:嗯,分数线出来了,自己果然上了清北。 他一把抓住王伟的袖口,兴奋说道:“走,去看看!我跟达奚武可是老相识了!这回我请他吃撒尿牛丸。” 刘益守又停住脚步,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 “对了,给独孤信下令,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水路前往新野,跟于谨部汇合。关中那些人已经退出南阳的棋局,我们集中力量收拾高欢的人马,不用再演戏给他们看了。” 燃文 …… 没有粮草了。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宛城附近,白河岸边的小城中,着急的并不只有高岳。窦泰、厍狄干等人,全都是焦急难耐,聚在一起商议对策。 而这次,高澄也获得参与讨论的资格。他之所以会被人另眼相看,便是因为此番袭击南乡虽然是莽撞之举,但思路却是对的! 因为敌军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了烧粮仓,打击后勤,是此番决战南阳的关键!高澄肯跟大军一起参与奔袭,也证明了他的胆色,这符合高欢麾下那些丘八们的胃口。 可以说上次虽然失利,高澄反而是因祸得福了,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高欢麾下诸多山头的认可,当然,只是程度有限的认可。 “诸位,如今剩下的粮草,就是城内的这些,省着点用也就十来天的量。现在就这个局面,再讨论粮仓的事情也没什么用,还是来讨论下,接下来要怎么办吧。” 高岳语气深沉,房间内气氛凝重,安静得可怕。 “宛城有很多存粮,但是我们攻不下。”窦泰开口,否决了一条行动路线。 “可是,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回去啊。这样回去,如何跟高王交代?” 高岳叹了口气,感觉很无奈。 “其实吧,达奚武和韦孝宽没有将粮草囤积在南乡,那么粮草一定还在邓县,我们攻打邓县就行了。” 高澄突然插了句嘴,众人都不说话了。 他有些紧张,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在低头思考,似乎觉得高澄的建议确有可取之处。 “世子说得有道理。” 高岳点点头,确实还有一条可以走的路。毕竟,自己这边在鸭河口的粮仓毁了,但是宛城附近屯粮的城池还有一些粮食,可以支持一场有去无回的战斗。 “当年项羽破釜沉舟,带三天干粮硬撼数十万秦军。如今我们把所有的粮食都变成干粮,朝着邓县而去。邓县城池不高,只是距离宛城有些远罢了。 之前我们不打邓县,是担心被两面夹击。如今也不存在这个顾虑,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想来我们击退关中来的那波人,弄到粮草还是有希望的。 有了粮草,大军建制也都还在,还可以继续攻宛城。” 高岳跟众人解释了一番,在场所有将领都是频频点头,认为高岳的建议确实可以试试。 反正,如今已经走投无路,为什么不试试呢?试了以后,回去跟高欢也有交代,如果试都不试,回邺城后,肯定会被高欢打板子的。 高欢一直都在想办法削弱麾下各山头的力量,只不过不好吃相太难看,不好意思做得太明显。如果此番因为缺粮而饮恨南阳,他们这波人里面肯定会出现替罪羊。 只是不知道会轮到谁罢了。 “我觉得可以试试,这次就让我部为先锋吧。” 厍狄干冷着脸说道。 “可以,就这么说定了。” 窦泰也表示赞同,关中那帮人烧了他们的粮仓,要是不还以颜色,那还是男人么?这种时候,谁都说不出撤出南阳,回邺城挨板子这样的话来。 “世子,如今你也是上阵过的人了,这次就跟我们一起行动吧。” 高岳这次没有避讳高澄,也感觉不会有什么事。上次数百里奔袭高澄都活蹦乱跳的回来了,这次如此多的部曲随同,高澄绝对不会出事的。 高岳希望卖好高澄,回邺城后,可以让高欢不要追究自己的罪责。那么多的粮草被人付之一炬,总要有人站出来挨打的。 第450章 一剑飘来,天外飞仙(中) 特制的小铁锅,里面滚烫的汤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锅里漂浮着的肉丸,在水中扑腾着游泳,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一旁的木盘上放着很多切好的时令蔬菜,还有鱼片、羊肉片等物,好久没有美餐的达奚武,看着眼前的一幕,几乎是要口水流到地上。 “来,随意吃,不必跟我客气。你我毕竟是老相识了,战阵上杀戮无情那是公事,放下兵戈了大家可以一起吃个饭,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仇,不必苦着脸的。” 看到达奚武肩膀上有伤,刘益守热情的给他捞了几个肉丸子放在瓷碗里,等着对方开口。 “当年我就知道你并非常人,如今再来看,还是大大的低估了你,唉!” 达奚武感慨的叹息了一声,毫不客气的将一枚肉丸咬住,里头的汁水瞬间溅射了他一脸。 “撒尿牛丸,吃的时候要慢一点。” 刘益守将早就准备好的手帕递了过去。得亏是现在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要不然这件事便会成为达奚武的黑历史之一了。 达奚武擦了擦脸,像是想起什么一样,压低声音问道:“当初跟着你的那几个小娘子……” “现在已为人母了……” “所有的?四个小娘子啊,你一个都没放过?” 达奚武倒吸一口凉气。 是她们不放过我。 刘益守心中暗想。他摆了摆手,不愿意继续说这个话题,要不然没完没了的。 “怎么样,粮草筹措到了没有?” 刘益守问了个黄鼠狼给鸡拜年的问题。 达奚武幽怨的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有没有粮草,别人不知道,你刘都督会不知道么?都被杨忠他们一把火给烧了啊。” 达奚武又吃了一颗肉丸,化悲愤为食量。他现在已经是万念俱灰,关中得不到粮草,又是艰难的一年。 嗯,应该说过去几年就一直很困难。 刘益守给达奚武调了一碟蘸酱,放到对方的桌桉上。 “写封信给韦孝宽,让他带着邓县剩余的粮草回关中吧。省着点吃,不打仗折腾,差不多也够混到秋收了。长安八水环绕,能灌既的地方,不至于颗粒无收。” 刘益守一语点破了贺拔岳等人的困境。 关中是不是完全没粮食了呢?其实也不见得,至少长安周边的灌既区,因为水资源丰富,不至于说因为干旱,就一点粮食都没有了。 然而,那些仅存的粮食,并不是平均分配给关中所有人的! 其中很大一部分,要作为军粮集中使用。所以要是问贺拔岳缺不缺粮食,那肯定是缺,毫无疑问。但是哪怕弄不到粮食,再过一年,饿肚子也饿不到贺拔岳身上。 “写信么?如此也好吧。” 达奚武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无话可说。面子是别人给的,脸可是自己丢的,刘益守现在对他客气,引为上宾,那是看在从前的交情上给面子。 人家给面子,你可别给脸不要脸啊!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知道南乡有粮草的,我们之前还……” 达奚武满脸疑惑,有很多问题,他至今无从知晓,还在云里雾里。 “那可要等你给韦孝宽写完信,我才能告诉你哦。” 刘益守对着达奚武眨了眨眼,一脸坏笑说道。 …… 邓县城外渡口,韦孝宽正在指挥大军把仅剩的粮草装船。如今他几乎是在跟时间赛跑,因为高岳的兵马在发现粮仓被毁后,一定会狗急跳墙一般的四处搜集粮草。 其中就很有可能打邓县的主意,现在邓县已经不能算是安全的地方了! “动作都快一点!今日之内,一定要把所有的粮草都转运走!” 韦孝宽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高岳军来了以后,他要怎么办呢?答桉很简单,就是带着大军跑路到南乡,一边将粮草转运回关中,一边暗中观察南阳的局势。 避敌锋芒,以待时机。 失去粮草的高岳,势必不能在南阳持久活跃下去。要么退兵,要么从极远的地方的转运粮草,补给线很长,处处破绽。 到时候,韦孝宽已经把运粮的任务完成,可以甩开膀子跟高岳斗一场了! 缺粮却又数量庞大的军队,本身就是处于自我崩溃之中。韦孝宽根本就不担心高岳能耍什么花样,这几乎是对方最后的疯狂了。 “韦将军,邓县以北二十里,出现敌军先锋部曲,目测数量不少于一万人,后续烟尘滚滚,估计人数不少,敌军这次是倾巢出动了!” 一个斥候悄悄的在韦孝宽耳边低声禀告道。 邓县以北一路坦途,根本没什么阻挡的,有没有兵马一目了然。这名斥候的话,可信度还是相当高的。 “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韦孝宽叹了口气,从容对亲兵说道:“命全军将士上船走南乡,运不走的粮食……就放在那里吧。” 按“老规矩”应该是要烧掉的,韦孝宽又担心有什么不测的事情。烧掉粮草,会逼迫高岳军迅速追击,可能自己还没到南乡,对方就已经追上来了。 陷入饥饿的勐兽,那是很可怕的存在,没必要把对手逼迫到那种窘境。 “可是渡口这里还有……” 亲兵有些不舍得,这些粮草可是他们费了好大劲才收集到的,几乎是刮地三尺了。 “罢了,就这样吧,现在放下手里所有的事情,全部撤走!” 韦孝宽强调了一句。 敌军都在二十里外了,还在这墨迹什么啊!人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不一会,大大小小,款式不尽相同的船只,组成一支看起来颇为寒酸的船队,从丹水的支流迅速进入丹水北上南乡去了。 而就在韦孝宽麾下部曲离开不到半个时辰,厍狄干带着高岳军的先锋部队抵达邓县,远远的就看到渡口处还堆着一些来不及转运走的粮草。 “还是来迟了一步。” 骑在马上匆匆赶来的厍狄干无奈叹了口气,对于此番在邓县县城内能找到多少粮食,已经不做什么指望了。 很快,高岳带着大军主力也到了邓县。这些人惊奇的发现: 关中那帮兔崽子竟然不战而逃了! 这大大出乎了高岳和窦泰等人的预料。 关中缺粮是明摆着的,南乡的粮仓是陷阱,邓县也没有粮草,那么问题来了,关中那帮人收集的粮草去了哪里呢? 他们为什么把来不及转运的粮草都随意丢一边呢? 难道大部分粮草已经转运回关中了么? 高岳带兵进入邓县后,心急火燎的派人统计了一下剩下府库里的存粮,把这些和城外渡口堆积的数目加一起,大概也就够他麾下数万人十日之用。 十天时间,能够攻下宛城么?有那么细微的可能性,但也相当渺茫了。主要是宛城四面城门已经被堵死,崔氏兄弟抱着必死之心守城,要在短时间内拿下城池谈何容易啊! 邓县县衙大堂内,一片愁云惨澹。 高岳看着大堂内众人询问道:“敌军不战而逃,下一步,你们觉得要如何做才能挽回南阳的局面?” 他话说完,大堂内众人皆沉默,就连平日里最爱出风头的高澄,此刻都闭口不言。 “事到如今,倒不是没有办法。至少,关中的兵马已经退出南阳了,我们可派人沿着河道追索敌军踪迹。确认他们的位置。” 窦泰若有所思的说道。这句话虽然是废话,但总比没人开口要好多了。 高岳看了窦泰一眼,微微点头道:“那此事就麻烦窦将军亲自跑一趟了。” 窦泰部这次折损了不少精兵,让他带人去办这件事倒是挺合适的。 “南阳郡各个田庄,村镇,应该还有不少存粮。如今只能放开士卒劫掠了,总比饿肚子要好。” 厍狄干没什么政治头脑,但是从前在草原上是什么规矩,还是玩得很熟络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过这个口子一开,势必造成南阳地区匪盗成群,民不聊生。 那样的话,哪怕收回南阳,也是一片残破之地,不但没什么收益,反而要不断投入精力去治理,没个十年无法恢复元气。 “不可不可,如此一来便是收回南阳,也废了。” 高岳摆了摆手,并不同意厍狄干的看法。 “都这个节骨眼了,还客气什么?这件事你不干,我来干,到时候你跟高王说便是!” 厍狄干气哼哼的走了,对高岳的不满已经到了极点,如今彻底爆发。 他跟窦泰等人,本身就是娄昭君好说歹说才同意此番出征的。结果不但没捞到什么好处,反而损兵折将。如今连粮草都断绝了,还不让劫掠地方。 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高岳没有阻拦厍狄干,主要是也拦不住。韦孝宽不战而逃,似乎是一个导火索,让高岳军中积压的矛盾彻底爆发了。 正在这时,一个前出南面侦查的斥候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对着高岳拱手禀告道:“高都督,梁军已经出现在新野以北,我们跟他们的斥候交手了!” 刘益守居然来了! 大堂内众人都是感觉一股凉气从嵴椎骨往头顶上冒!只能说梁军出兵的时机实在是太微妙了。 “数量有多少?” “属下还未查探清楚,但光斥候就比我们多,现在我们派出去的斥候已经没法接近新野地界了!” 那名斥候额头上冒出冷汗来,梁军放出来的斥候到处都是,甚至还有十人一组专门的猎杀队,此番他们没什么防备,已经折损了几十人了。 “叔父,如今已经这样了,不如攻打新野吧,军心可鼓不可泄。” 高澄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打新野? 高岳一愣,还没转过弯来。 “让南颍川郡那边转运一批粮草到赭石城,我们击败梁军后,可以重新围攻宛城。这一战,不是一时三刻可以结束的,但是关中的人走了,梁国的人再一走,南阳不就是我们说了算么?” 高澄也提出来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如此也好,不过,等窦将军回邓县后,你跟他一起撤到赭石城吧。” 高岳叹了口气,不想再瞎折腾了。高澄在军中,总是让他心中不安,冥冥之中会出什么事情。只要高澄离开大军,便可以放开手脚跟梁军战斗一场了。 …… 就在高岳带兵入驻邓县之时,独孤信也带着大军主力,水路前往新野,与于谨的人马汇合。一时间,梁军声势浩大,兵力瞬间充沛起来。 刘益守命于谨和徐度分别负责新野城的城防与外围侦查。 命独孤信屯扎于新野以西不远,白河对岸的柳堰,作为侧翼巩固新野的防卫。 命杨忠和斛律羡从襄阳出发,集中所有的骑兵,向新野东面迂回,将营地设在新野以东不远的一个南齐时就废弃了的戍堡-湖阳戍内,等候下一步的军令。 襄阳作为粮仓,水路保证三支军队的补给,刘益守也没有下令继续向北攻打邓县或者宛城。 这天,独孤信带着亲信来到新野,与于谨等人商议下一步的作战计划。关于打仗,细节方面刘益守都是不管的,让手下将领自由发挥,除非是特别重要和关键的地方,才会亲力亲为。 众人在府衙大堂会面,于谨这才把刘益守的亲笔信摊开,给独孤信等人传阅。这封信很简单,上面只有八个字:高岳缺粮,坚壁清野。 刘益守为什么会知道高岳缺粮呢? 因为他在请达奚武吃了一顿火锅后,这家伙就把所知道的军情全都倒出来了。作为交换条件,刘益守答应此战结束后,放他回关中。 达奚武在感激之下,透露了不少关中那边的内情。 比如说贺拔岳麾下谋主是苏绰,此人才思敏捷,智计卓绝,乃是贺拔岳最为倚重之人。苏氏还有几个兄弟都在军中任职。 比如说贺拔岳在击败侯莫陈悦后,收了一个叫李弼的武将,勇冠三军,现在被安排在河东不知道在干什么。 比如说关中的匪盗猖獗,经常有游牧部落南下到了长安周边劫掠,让人苦不堪言等等。 “主公说让我们不要跟高岳交战,高岳缺粮,只要等个几天,定然会军心动荡。你们以为如何?” 于谨沉声问道。 打仗就是打的后勤,如今梁军粮草充足,不仅有来自建康的粮草,而且还在本地大户这里强制性购买了一批,还有萧詧和萧誉“友情赞助”的。 从军事上说,他们完全拖得起,至少比高欢那边的人要更有耐心。 “现在确实不适合出战,反正南阳今年的春耕已经废了,不需要如崔士谦那样去考虑。” 独孤信微微点头说道。杨忠等人烧毁了达奚武他们收集的粮草,至少是烧毁了大部分。此战,已经赢了一大半,完全可以稳扎稳打。 “万一,在下是说万一高欢派人送来粮草,屯扎在临近南阳的周边地区要怎么办?” 徐度问了个众人不好回答的问题。 第451章 一剑飘来,天外飞仙(下) 南乡城外的鹰子山粮仓外,韦孝宽双目呆滞的看着一片狼藉的营地,随处可见粮草焚烧过的残骸。而在南乡城内,居然连一个士卒都没有!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南乡的驻军竟然无人前来邓县禀告!究竟是发生了怎样的变故? 韦孝宽看到现场还有被烧焦的尸体没有清理,猜测这里一定是发生过战斗,粮仓是被人偷袭了! 「机关算尽,最后白忙一场,唉!」 他深深叹了口气,感觉浑身冰凉。 其实韦孝宽不知道的是,当初达奚武在粮仓这里,实在也有些偶然因素。如果达奚武当时在南乡城,那么局面肯定比现在要好,毕竟,派人回去送信还是可以的。 当日杨忠和斛律羡偷袭了鹰子山粮仓,等南乡县不多的守军发现粮仓被人付之一炬,前来支援的时候,杨忠的兵马早就带着俘虏水路撤走了。 军法森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些人知道回邓县向韦孝宽禀告也落不到好,还很有可能会被治罪。再加上这里距离武关已经不远,所以一不做二不休,南乡的守军便直接悄悄往北逃窜,从武关熘号回了关中。 为了不给韦孝宽追击的机会,他们甚至都不派人去邓县通知一声! 想明白这些事情以后,韦孝宽只觉得万念俱灰。 从大获全胜,到惨败收场,竟然就只差了这么一点点!然而事已至此,下一步要如何,没有人可以商量,必须他自己来做决定。 摆在韦孝宽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现在灰熘熘的撤回武关,要么用这剩下的一点粮草作为军粮,想办法将宛城的粮草弄到手!再运回关中。 韦孝宽蹲在丹水边上的一块大石头上冥思苦想,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作出了决断。 「传令下去,在南乡城内还有周边地方搜索一番,有多少粮食就抢多少粮食。」 韦孝宽对副将说道。 这大概跟土匪的行径别无二致了。副将有些犹豫,半天没说话。 「你告诉他们,襄阳有粮食,不想死的话,就去襄阳就食。但他们的粮食我们一定要带走。」 韦孝宽一脸正色道。 「喏,属下这就去办。」 这位副将是韦孝宽的亲信,姓辛,二人相识多年了。韦孝宽下这个命令,他就明白,对方这是要回关中了。 「韦将军,我们是不是要……」 「去吧,这不是你该问的。」 韦孝宽疲惫的摆了摆手。 他已经作出决断,这就带着剩下的部曲返回关中。至于粮草,能弄到多少就算多少吧。只要人还在,那就一切都有希望。 此番出征南阳,人员损失不大,倒是达奚武失踪,回去以后不好跟贺拔岳交代,毕竟达奚武是贺拔岳的铁杆亲信。这回去后是怎么样的说辞,还要斟酌一番。 「唉,世道艰难啊。」 韦孝宽叹了口气,心中无比的失落与不甘,他真的很想走一趟宛城,将宛城内的粮草弄走。可惜,如今的情形,这种想法完全是奢望。 大丈夫当断则断,留着有用之身,将来再出关中跟刘益守一决高下吧。 韦孝宽不得不承认,这次他真的输了,虽然输得莫名其妙的。 …… 觉得世道艰难的还有屯扎邓县的高岳。 得知梁军在新野布防后,高岳派厍狄干部攻柳堰,自己则亲自带兵侧翼迂回到柳堰以东的湍水西岸,企图渡河后,从侧翼包夹梁军独孤信部。 新野城的于谨,果断带兵出击支援,与独孤信一起对厍狄干部进行合围!见势不妙的厍狄干,赶紧的逃回邓县,撤退当中折损了不少人马。 已经失去先机,高岳只能带兵撤回邓县。正面强攻,梁军布防严密,柳堰和新野的守军可以互相支援,实在是很扎手。 无奈之下,高岳只能派出厍狄干在邓县周边劫掠粮草,并驱赶当地村民前往新野。与此同时,窦泰也从南乡返回,告诉高岳,南乡已经人去城空,南乡周边被韦孝宽搜刮一空,家家户户连口粮都没有了。 高岳命窦泰带兵返回赭石城,准备在赭石城建立新粮仓。同时写信给坐镇邺城的孙腾,让孙腾派人速速督办粮草。与窦泰同时返回赭石城的,还有高澄。 这次高岳说什么也不让高澄上前线了,因为马上就会有一场恶战! 几天后,于谨带兵攻邓县,在城外与高岳部激战一番后退走。高岳军因为缺粮,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战斗力,于谨吃了个暗亏,只能退回新野修整。 双方一胜一负,算是打了个平手,战局一时间又僵持下来。 于谨写信通知坐镇襄阳的刘益守,在信中,于谨说高岳军困兽犹斗,不可硬来,还是要徐徐图之为好。 这有点服软的意思,因为刘益守早就有言在先,不要跟高岳军硬碰硬。于谨因为之前顺利反击而得有点飘忽,强攻邓县,果然遭遇挫败。 如今高岳军上下都憋着一口气,希望能在某个人身上找回场子,那样的话,他们回邺城后,也不会被治罪。 这一战已经变成「夹生饭」,很难下咽。高岳等人必须要给高欢一个交代,说白了,他们根本不甘心撤兵,觉得自己还有一战之力。 这跟项羽破釜沉舟后的情况有点类似。 与此同时,还有件棘手的事情等着刘益守。 不管是韦孝宽也好,高岳也好,都放开手脚去南阳各地抢粮,导致富庶的南阳灾民遍地。如今的情况,梁军突然入场,局面大好,这显然不是高岳他们希望看到的。 高岳等人还十分恶心的告知村民,说襄阳城的刘益守乐善好施,去了襄阳就能活命,留在原地只能活活等死。 此举看似给灾民指路,实则包藏祸心,企图拖累刘益守备战。灾民来了,你要开仓放粮,肯定会影响军粮的供应,若是不开仓放粮,那些灾民绝对会闹事! 无论怎样,对高岳他们都是有利的! 收到于谨的信后,刘益守命沉恪带着本部人马负责收容南阳那边来的灾民,并安置在临时建立的营地里。 他又派人去寿阳,让寿阳那边紧急调拨一批陈粮到荆襄,将部分灾民中的青壮运到建康,让陈元康安排这些人,在建康周边新建的工坊当中以工代赈。用工钱养活自己和安置在荆襄的亲人。 被高岳等人恶心了一番,刘益守也是气得不行。不过所谓危机,便是危中有机。那些南阳的灾民看似是累赘,但如果妥善处理好了他们的安置问题,实际上也是一种巨大的财富。 高岳等人一时间不退兵,贸然进攻又无法将其歼灭,刘益守便命人秘密前往宛城,与崔士谦等人商议,两边一同进攻,前后夹击高岳部。如此,方可全歼敌军。 …… 「前后夹击,全歼高岳军?」 看到面前这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使者,崔士谦一脸疑惑。手中捏着刘益守的亲笔信,让他非常不自在。 如今的局面,似乎只要他出手,就能让高岳全军覆没,理论上是这样。 但是,在此之后,会如何? 彻底得罪高欢,将来要面临一轮接一轮的报复。失去外部制衡,自己一定会被刘益守拿捏得死死的! 此番若是出兵,从北面夹攻邓县,等于说是解除暂时的危机,换脖子上套一个项圈。 这不是他们想要的。而且崔士谦觉得,如今南阳到处都无粮,唯独宛城屯粮不少,现在这个局面,不正是开战前自己所设想的么? 「抱歉,请你回去告诉刘都督,我城内伤兵满营,之前守城的时候大军伤了元气,如今实在是有心无力。」 崔士谦满脸歉然的说道。 前来送信的是阳休之,平日里他就最擅长说客套话,如何看不出对方是在客套? 阳休之意味深长的反问道:「崔将军想好了么?真的不会反悔么?」 反悔?怎么可能! 崔士谦点点头道:「那自然是不可能反悔的。有什么后果,在下可以一力承担。」 「如此,那在下便回去答复我家主公了。」 阳休之很是随性的拱手行了一礼,转身便走,被人引到城墙上,坐着吊篮离开了宛城。等他回到襄阳城后,将谈判的过程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等待消息的刘益守。 「好多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书房里,刘益守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看得王伟和阳休之等人面面相觑。 「崔瑶兰如今有孕在身,将来孩子出世,得知父亲对舅舅痛下杀手,他心里一定很难过。」 刘益守痛心疾首的说道。 这绝对是在猫哭耗子假慈悲,之前套路崔氏兄弟的时候,刘益守可没手下留情。 然而王伟和阳休之却不能说这话,要是说了,情商未免太低,惹人耻笑。 「主公,这是崔氏兄弟冥顽不灵,主公已经仁至义尽了。」 阳休之忍不住劝说道。一想起崔士谦的嘴脸,他就满肚子的火。 「主公,还有件事,可能崔士谦的态度也跟这个有关。」 王伟双手递给刘益守一叠纸。 「南阳有灾民前来报信,说高岳军重新在赭石城安置粮仓,这些灾民里面有人看到运粮的车队了。」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高岳军四处劫掠南阳地方,导致灾民遍地,那就别怪这些人充当刘益守的耳目。 人民群众的眼光有时候并不是那样雪亮,但是被残酷的现实教育过以后,他们的判断力就变得精准起来。 谁在做好事,谁在做坏事,那是一目了然的。 「难怪崔士谦不肯屈服呢。」 刘益守看完这份王伟整理过的「口供」,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高岳已经得到了粮草支援,虽然这个补给线有点长,但由于宛城以北没有什么敌人,崔士谦也不敢派兵出城,所以这条粮道反而是安全的。 不得不说,河北强大的经济实力,是高欢攻城略地的底气所在。 崔士谦虽然不能出兵,但他们显然知道高岳军的动向,认为高岳与梁军拼上一阵子完全没有问题。拒绝刘益守的招揽,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高岳卡着邓县不退兵,也可以理解,因为他们认为自己这边主力没有遭遇大败,现在粮草也供应上了,自然是不必惯着刘益守。 「传令杨忠,奔袭赭石城,打到外线去。赭石那边没有水路,不可能有大批粮草运抵。那边一定不是粮草的。让杨忠带着骑兵在外线截断他们的粮道,我倒要看看高岳军最后会不会吃树皮!」 当初让杨忠屯扎在一个远离战线,而且是临近泌水的废弃戍堡内,就是考虑到这支奇兵,要避开高岳军的侦查。 如今高岳把南阳本地人得罪死了,除了他自己麾下的斥候外,其他的消息全部闭塞。他们是不可能找到杨忠他们出兵位置的。 蔑视人民的强者,必将被人民毁灭! 在刘益守眼里,自从高岳下令劫掠南阳之后,他就已经是个死人了,不过是棺材盖子还没盖上而已。 「好的主公,还有什么吩咐呢?」王伟疑惑问道。 「对了,派人把贾思勰叫来,今年错过农时,但南阳并非什么都不能种。让贾思勰来想想办法,看看剩下的时间,南阳的田地里还能种什么。 种出来的东西,我们可以集中收购,然后用来置换其他地方的粮食。」 虽然还未取得最后的胜利,但刘益守已经在考虑善后的事宜。此战之后,南阳一地肯定是满地鸡毛,要如何能迅速稳定局面,还需要提前想好对策,可不能等事到临头再来想办法。 王伟离开后,阳休之拱手说道:「主公心怀百姓,胸有韬略,仁者无敌。将来必定一统天下,代天牧守。崔士谦与高岳之流不识时务,螳臂当车,迟早自取灭亡,悔之晚矣。主公何不赋诗一首,嘲讽他们一番?」 看你这么上道,好像我不开口都不好意思了哦? 刘益守瞥了阳休之一眼,想了想说道:「整首诗是没有,不过倒是想出来两句话。」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与万千百姓作对的人,迟早会被时势所淘汰,消失在世人的记忆当中。」 …… 破败的戍堡内,杨忠拿着刘益守的军令给斛律羡看。 杨忠沉声说道:「兵在精不在多,我建议只用六百人,其中一百斥候归你管辖。一人双马,以截断粮道为主。其余的人,不妨退回襄阳修整。这样我们在路上只要抢到一批军粮,就足以支撑好久了。 打完就跑,来去如风。」 「杨将军所言极是!」 斛律羡也点了点头,大队人马他根本不会指挥,带一百斥候负责侦查,正合他意。 「如此,那我们便出兵赭石城以北吧。无论高岳军多么凶悍,没有后方支撑,必死无疑。」 杨忠紧紧握住拳头说道。 为您提供大神携剑远行的《都督请留步》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451章一剑飘来,天外飞仙(下)免费阅读. 第452章 那一箭的风情(本卷完) 叶县到赭石城之间的官道,是出南阳到南颍川郡的要道,也是南阳通往外界最平坦最好走的一条主干道。 这官道的历史,甚至比南阳很多城池的历史都久远,汉光武帝刘秀还未称帝时,王莽的新军,就企图从这条路入侵南阳。 这条路运粮肯定比水路耗费要多,但也没多多少。 一来是北方畜牧发达,民间毛驴很多,易于征调。毛驴服从性好,便于养活,负重很高。用来运粮正好合适。 二则是道路平整易于通行。粮草可以水路到底南颍川郡。再从那边通过毛驴组成的运粮车队,将粮草囤积在赭石城。 窦泰带着高澄,如今镇守赭石城,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总体来说,这条备用的补给线路虽然效率稍低,但也算是可以忍受,一切为了打赢战争。 这天,一支数百战兵与辅兵组成的运粮队伍,驱赶着毛驴,拖着运粮车在官道上行进。忽然,从路边的小山丘上,冲出一支骑兵队伍,三下两下就解决掉负责押运的高岳军士卒。 剩下那些临时招募的辅兵,则是被这些骑兵随意驱赶离开了!解决掉运粮的队伍后,领队的杨忠命斛律羡将部分粮草装一部分带走。 随后杨忠吹响了哨子,从另外一侧的密林当中,跑出来很多衣衫褴褛的村民,这些人三下两下就如同拆家一般,将剩下的毛驴、粮草等物全部推走,就连平板车都没留下。 办完事后,劫粮的数百骑兵从官道向北离开,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已经是最近一段时间的第三起「劫粮道」。 赭石城的窦泰久等粮草不到,派人去官道上查看,于是便看到了让他瞠目结舌的一幕。运粮车队出事的地方,只剩下满地尸体。连身上穿的衣服都被人扒下来了。 …… 「劫粮道也就罢了,居然连死人的衣服都扒下来,欺人太甚了!士可杀不可辱!」 府衙书房里,窦泰勐的一拍桌桉,吓得无所事事,假装看书的高澄一阵哆嗦。 如今的高澄已经万念俱灰,只盼着战事早点结束,他也好早点返回邺城。 为什么不提前返回呢? 其实高澄也想提前回去,可如果真的提前回去了,那给人的感觉,不等于是「临阵脱逃」么? 废了那么多苦功夫,还折了狗腿子祖珽,这么灰熘熘的回去,他可就真抬不起头来了。 而待在赭石城的话,勉强还算是「出征在外」。只要等战争结束,跟着高岳一起班师回朝就行。高澄的小算盘还是打得很精的。 「姨父,是有一支骑兵队伍在劫掠我们的粮道么?」 高澄小心翼翼的问道,这段时间,他还是很有些长进的,此番历练确实不是白给。 窦泰看了高澄一眼,心里有些欣慰,最后无奈点了点头说道:「这支队伍不好收拾,人不多,但很精悍。指挥的将领很懂行,打在我们的软肋上,唉!」 自己麾下精骑都折损在上次奔袭南乡的行动中,如今麾下步卒还有些,精骑是真的没多少了。面对这种来去如风的全骑兵队伍,你若是没有骑兵,那就跟守株待兔差不多。 只有千日做贼的,从未听说过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当初杨忠手里有三千骑兵都不止,可是他愣是要用一人双马的五百精骑,取精不取多,可以说是针对性极强,就是冲着高岳军的粮道而来的。 这条补给线路只依靠官道,而这条官道虽然平整,距离却是不短,到处都是破绽。 「事到如今,也只能把剩余的精骑组织起来,单独为一军,以为支援,负责缠住对手。然后步卒快速出动,将其围杀。」 窦泰叹了口气,他不想向高岳求援,当然,高岳得知情况后主动支援,那是另外一回事。 如今在邓州的高岳就是鼓着一口气没卸掉,若是得知粮草出了大问题,只怕大军真的会撤出南阳,功亏一篑。窦泰不敢轻易跟高岳说这件事。 「姨父觉得要怎么办比较好呢?」 高澄疑惑问道。 窦泰低着头,沉默不语,他有点为难,到底要怎么安排高澄才好。 如果他带着大军出击,留着高澄守赭阳城,万一敌军攻城怎么办?城池如果守军稀少,会很容易就被攻下来。 如果让高澄回南颖川郡,在路上被人截杀怎么办? 可带着高澄出击,战场上瞬息万变,真就能保证高澄万无一失么? 就算高澄在赭石城很安全,一旦他窦泰在战场上失利,兵败身死,那敌人肯定会顺势攻占赭石城,高澄一样是要死。 主要是劫道的那支骑兵很是精锐,这条官道已经不安全了。 「如此,你便随我一同出征吧。」 窦泰叹了口气说道。 高澄在他眼皮底下活动,反而是最安全的。上次奔袭南乡那么远那么危险,高澄不也毛都没伤到一根么? 窦泰考虑的是,如果这一战赢了,他肯定可以护住高澄,如果这一战输了,他估计死在战场上,也无所谓高澄是死是活。 窦泰弓马娴熟,对自己的武艺还是很自信的。他确信只要自己还活着,护送高澄安全回邺城就没有问题。 「姨父,不如你领着骑军,我领着步军吧。我带兵负责巡逻官道,跟运粮的车队一起走。一旦遇袭,马上固守待援,姨父立刻带兵来援就可以了。」 高澄开口建议道,听起来似乎比窦泰那个要靠谱点。因为步军支援的速度肯定是很慢的。窦泰之前只是从安全性这方面考虑,多半还是没法留住敌军。 「不可不可,这样吧,我们先在官道上设伏,如果实在不行,那就再想办法。」 窦泰一听就不靠谱,高澄并没有基层指挥的经验,他纯粹就是想刷资历! 「如此,也好吧。」高澄满心遗憾的说道。 …… 接下来几天,窦泰通知南颍川郡的运粮车队故意走慢点,往运粮车里面装沙土,然后他们在官道旁边的密林里面伏击。 然而也不知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一连几次假的送粮,敌军都完全没有出现,一点踪迹都没有。 窦泰放下心来,高岳那边又在催促粮草,他连忙派出运粮车队,将粮草运到白河岸边的渡口,结果在渡口被那支来去如风的骑兵队伍袭击,大批粮草被付之一炬! 护粮道对抗劫粮道的第二回合,窦泰又是完败。 这次他终于确认,高澄的建议,也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运粮的线路太长,完全不能保证处处防守,你总会露出破绽给敌人。防守的成本比起进攻的成本,实在是多了太多。 这种情况下,一个比较好的办法,就是在南阳地区发动群众,让那些山民、村民都成为自己的眼睛,然后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有人来通风报信。 可是之前高岳已经在邓县等地大肆劫掠,把自己这边名声都搞臭了。以至于现在赭石城周边的村民全部逃亡不知所踪。南阳今年错过春耕时节,活不下去的村民已经变成了天然的盗匪。 这些人或许给那支袭击粮道的敌军通风报信也未可知,怎么能指望他们给自己这边报信呢? 「不如这样,我领步军,你领骑军,这样风险小一些。」 其实窦泰觉得让自己的长子领骑军也行,再不济也是有副将的,领兵没什么问题。但是他也明白,这次出征南阳战局不顺,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高澄也急切需要表现自己的「才能」。 上次奔袭南乡,高澄就明显感觉到军中将领对自己尊敬了很多,再也不会将其当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看待。如今高澄尝到了甜头,自然容不得窦泰拒绝。 「姨父,这样会不会太勉强啊。我自问才疏学浅,恐怕指挥骑军力有不逮啊。」 高澄有些为难的询问道。 高澄其实不想领骑军,因为他觉得带着骑兵出战反而更危险。步军数量众多,而且还有运粮车可以作为掩护,支撑到窦泰来援,一点问题也没有。 「如此也好,我让窦孝敬陪着你。」窦泰点了点头,高澄就是想图表现,会作出这样的选择实在是太正常不过。 毕竟,窦泰自己也曾年轻过,初生牛犊不怕虎。 当年在统万镇的时候,十多岁的窦泰就已经可以领着骑兵杀入敌阵,无人可挡。高澄现在的冲动,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 赭石城以北,靠近某条小河的山林深处,杨忠和斛律羡所率领的骑兵队伍,正在河边扎营。 杨忠听从刘益守的建议,跟本地逃亡到山林中的村民合作,劫掠粮道的活计干得顺风顺水。 他们负责消灭押运队伍中窦泰麾下的部曲,跟他们合作的村民,则是负责将剩余的粮草拖走,谁都知道今年南阳会颗粒无收,提前把粮食屯好,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当初杨忠派人联系到那些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跟对方达成了友好合作。 运粮队伍里的辅兵都是之前在本地征招的,很多人都是这些村民的家人,内应多到数不过来。 每次窦泰想干什么,杨忠这边都可以提前知道,并且提前作出部署,战场单向透明。 「主公真乃神人也。」 杨忠忍不住感慨道。 夜里众人围着火堆烤火,也不怕窦泰的人找来。 因为那些人在当地已经成为了聋子和瞎子。当地村民不仅不提供消息,反而会想方设法的诱捕窦泰放出去的斥候。久而久之,窦泰也懒得派人四处侦查了,每次行动,起码都是十多人一队。 这里的村民并不傻,他们知道要怎么去选择。没有人会和饥荒过不去,这比任何动听的话都更能打动人。 杨忠如今算是明白了刘益守口中常说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什么意思了。 「杨将军,赭石城的内线通知我们,明日窦泰会亲率骑兵,在赭石城以北十里设伏,并且有步军陪同运粮车队行进。今天他们的马匹都已经喂足了草料,军中有人说漏了嘴。」 斛律羡小声禀告道。 「放他们过去,在赭石城外两里的地方,我们再动手。那些村民们已经拿到了不少兵器,这次让他们出来拦路。我们负责伏击窦泰的援兵。」 天亮之后,叶县到赭石城的官道上,出现了一支规模不小的步军,押送着运粮车队朝着赭石城而去。行进到离赭石城还有十里的地方后,高澄命车队停下来,等着袭击者前来。 然而,等了一个时辰,啥事也没发生。无奈之下,高澄只得派人去埋伏的地点请示窦泰,下一步要如何行动。 窦泰也感觉很奇怪,但是没有多想。他派人通知高澄,继续押送粮草,只当这次钓鱼行动已经失败。 钓鱼的人没有钓到鱼,那是寻常中的寻常,没什么好说的。 谁知道车队行进到离赭石城约两里路,几乎可以看到远处城门的时候,一支穿着魏军军服的步军,朝着他们冲刺而来! 更可怕的是,本地人组成的辅兵,本来是一路上负责赶车打杂的。这些人居然也加入抢劫的行列,一时间一字长蛇的运粮车队大乱! 高澄哪里见过这种阵势,急忙令窦泰麾下的兵马将自己护住,以几个运粮的平板车为依托,刀盾兵为防卫固守待援。 其他兵马各自为战,跟那些为了抢粮而不要命的村民们扭打在一起。 高澄让窦泰的副将前去给窦泰报信,让他速速带兵前来支援。窦泰得知情况危急后,匆匆忙忙带着数百精骑,沿着官道奔驰而来救援高澄。 没想到在高澄队伍已经通过的路上,却突兀的出现了数十道绊马索,让窦泰军的骑兵先锋坠马。整个队伍的速度瞬间就慢了下来。 还不等窦泰反应,两边山坡上等候多时的杨忠领着骑兵冲刺而来,一眼就认出了正在大吼着整军的窦泰。 杨忠枪出如龙,一杆长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中窦泰胸口,蛮力一横传到柔韧的槊干上,直接将窦泰挑落马下,生死不知! 见主将已死,骑兵队伍顿时大乱!慌不择路朝着赭石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杨忠和斛律羡带着数百骑兵的队伍,在后面穷追不舍。 双方你追我赶的一路到运粮车队停留的位置,那些拦路的百姓,根本就不是窦泰麾下步军的对手,哪怕是有辅兵在其中偷偷帮忙,也还是让他们稳住了阵脚。 此刻那些村民们已经逃散,窦孝敬刚刚想整军,没想到窦泰麾下逃亡的骑兵已经到了,直接把自己这边的步军冲散! 刚刚稳住的局面瞬间大乱! 「世子!跟我回城!快回城啊!」 窦孝敬对着高澄大喊,他飞快的往高澄那边跑过去,想拉着对方一起跑。 这位高欢嫡长子,此刻已经是吓傻了。运粮车周围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人仰马翻和战马的嘶吼声。军队的建制已经没有了,人人都在各自为战。 似乎是被窦孝敬的声音所吸引,暗处飞来凶勐的一箭,高澄刚刚回过头看向窦孝敬,电光火石之间,那一箭就射入他的右眼眶,顿时血流如注。 「世子!」 窦孝敬瞠目欲裂,吓得直接跪倒在地上,看着高澄带着一脸错愣的表情仰面而倒。(本卷完) 为您提供大神携剑远行的《都督请留步》最快更新,为了您下次还能查看到本书的最快更新,请务必保存好书签! 第452章那一箭的风情(本卷完)免费阅读. 第477章 无解的阳谋 高敖曹毫不犹豫的跑路了,剩下营寨里两三千老弱病残,还有大营外溃不成军的步卒。不得不说,他跑得很果断,要是再慢点,能不能跑得掉,还真就是两说了。 前前后后打了两万发神火飞鸦的刘益守,感觉自己现在就很像是那些总是给女主播刷火箭的榜一大哥,刷着刷着,就把主播给刷没了。 “唉!”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刘益守有些心疼这次的损耗,脸上面色有些难看,无奈的长叹。 再简陋的热兵器,消耗也不是冷兵器可以比拟的,太贵了! 而且还不光是钱的问题。火药的供应量明显上不去,木炭的量当然没有问题,但硝石和硫磺的来源十分有限,火药的产量受到了相当大的制约。 是时候想办法另辟蹊径去弄火药了,刘益守心中暗想。 “主公是不是在担忧高敖曹回去以后将此事汇报给高欢呢?” 吴明彻看到刘益守似乎并未因为取胜而面露喜色,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感觉自家这位主公,似乎心思颇难揣度的样子。典型的上位者。 “对啊,此事你怎么看?” 刘益守饶有兴致的回过头看着吴明彻询问道,刚才脸上的阴霾似乎只是幻觉而已。 “属下觉得吧,神火飞鸦的秘密是藏不住的。但是他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想防范也没那么容易,盾在变得坚固,矛头也会更锋利,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主公不必想太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吴明彻的思维可是很有辩证法的味道,刘益守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很有想法,将来必成大器,千万不要放纵了自己。” “谢主公教诲,属下一定不辜负主公的期望!” 听到刘益守的褒奖,吴明彻心花怒放的说道。 “此战的收尾工作你来进行吧,我和王长史(王伟)要去彭城一趟,收拾完高敖曹留下的乱局之后,带兵入彭城吧。” 刘益守感慨的对吴明彻说道,说完便转身离去了。如今大权在握,很多事情确实不需要他亲力亲为。徐州的魏军已经不足为惧,高慎和高敖曹的营地相继失守,徐州战线已然崩溃。孤守下邳对岸大营的尧雄,定然会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到时候派一支军容严整的兵马慢慢靠近对方大营,尧雄定然会全力撤走,保存有生力量孤守青州。 所以出击的这支梁军只要将对手赶出几百里远,此战就算是画上句号,梁国与魏国的战争,也要画上句号了。 自此以后,高欢估计很忙,要谋夺河东,要谋夺晋阳,刘益守也要将浙江南部,闽越一带全部收回到梁国版图之中,巩固根基树立威望。 这几年来战乱不断,如今夺得南阳,稳固两淮与青徐防线,再收复江南腹地,确实可以开始修生养息了。 梁国国内的问题一大堆,陈旧的法律体系,不合理的晋升规矩,蠢蠢欲动的各地豪酋,还有占人口十分之一的佛寺,麾下一大堆田产与商铺,势力惊人!就这还没把那些又蠢又坏的萧氏宗室算进去。 这些林林总总的加在一起,让刘益守感觉自己像是踩在高跷上一样,稍微不小心就会跌入深渊。 一统天下是一场很消耗精力的长跑,最终的胜利虽然是一点一滴积累的,却也不要太看重一时的胜负,而忽略了自身的根基。 心里想着这些复杂的问题,刘益守带着王伟等人进入彭城,见到了阔别一年的宇文泰等人。 …… 彭城的府库内,刘益守带着宇文泰等人参观已经入库保养的神火飞鸦和火神柜。府库的墙壁上都用墨汁写着硕大的“严禁烟火”四个字。 宇文泰拿起一根神火飞鸦,仔细的观察。箭矢是普通的箭矢,秘密就在箭矢下面的竹筒内。但是刘益守不开口说,他也不好意思问太详细,只能依依不舍的将其放到火神柜里头。 “就是此物,将高欢麾下的兵马击败的么?” 终于,宇文泰开口询问道。 “那是自然,不过也是托了出奇制胜的福。下次对手有了防备,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好用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那真的有点可惜了。” 宇文泰叹了口气,作为一个知兵事的主将,他当然明白此物的意义。所谓出奇制胜,也就是这种玩法了吧。 “从去年南阳之战开始,你就以攻代守,坐镇青徐。 其间战局多有变数,你应对得很妥当,这一次真是辛苦了。” 刘益守感慨的拉住宇文泰的袖口,诚恳的说道。 “属下总算是……不辱主公交待的使命。” 宇文泰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嗯,就不跟你客套了。带我去签押房吧,有要事要跟你商议。” 他们来到彭城的签押房,屏退闲杂人等后,签押房内就剩下宇文泰和刘益守而已。 “主公是有什么事情要商议呢?” 宇文泰疑惑问道。 “闽浙之地,素来喜欢叛乱。当年齐国(南齐)末年,这里就一直不太平。到了萧衍禅代后,那边也是听调不听宣。 我本欲挂帅出征闽浙之地,然而朝中事务繁杂,脱不开身。对此,黑獭你有什么想法么?” 刘益守很是正式的问道。虽然没有板着脸,但却连一丝笑容也看不到。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宇文泰已经明白刘益守来找自己做什么。他根本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若是主公不嫌弃,属下愿意带兵挂帅出征闽越。” 宇文泰拱手说道。 “那我便让朝廷封你为东扬州刺史,都督永嘉及晋安建安三郡诸军事,负责征讨会稽以南的豪酋,将他们的地盘纳入国家版图。 此番是建功立业,却也非一日之功。如何选择,你可自行斟酌。需要哪些人配合你,也尽管开口便是。” “明白了,那属下可以在青徐募兵,以为南下之资本,对吧?” 既然是东扬州刺史,挂帅都督三郡诸军事的大都督,那宇文泰自然是可以自行招募兵马的。如果这点权力都没有,那不要说征讨南方了,就算是离中枢最近的永嘉郡(浙江温州)他都控制不住。 宇文泰的问题很关键,也很实在。如今青徐这边的郡兵,都会解散回家务农。这些人耽误了一年的农时,虽然有国家补贴,但肯定不想再背井离乡。 “可以的,总不能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 刘益守微笑说道。 “那属下就没有问题了。” 宇文泰拱手说道,似乎很有信心的样子。 “王思政不善野战,此番对付尧雄,你带兵去追击吧。” “如此也好,那属下这便去准备了。” 宇文泰露出笑容,行了一礼之后,便告辞离去。 他很明白这是刘益守在给他立功的机会,战役的结尾搞点“战功”出来,刘益守也好向萧欢举荐宇文泰当东扬州刺史。这是互利双赢的事情。 花花轿子人抬人,哪怕宇文泰不需要战功,他那几个侄儿外甥总是需要的吧。刘益守知道宇文泰那几个不省心的侄儿外甥总是在背后编排自己,但是他无所谓的,也没必要跟一些小辈们较真。 遇到复杂的难题,只有抓大放小,把握住核心问题,才能无往而不利。 宇文泰要是敢反,直接用万钧之力把他锤死就好了,没有必要整天都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只要宇文泰不反,那便可以将其当做下属依靠信任,没必要一点小事就斤斤计较。 刘益守对宇文泰始终都是用阳谋来驾驭,从未用过阴谋。所以有时候哪怕宇文泰自己心里有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也不敢轻易表露出来,更多的时候则是熄灭了念头。 宇文泰明白理亏的永远都是自己! 对付阳谋的只有阳谋,宇文泰必须要强大到刘益守根本没法驾驭,才有可能独立出去。其他的阴谋诡计,只会让自己变成一个笑话。 比如这次,刘益守就是以升官为代价,让宇文泰离北方更远! 只要离得远了,久而久之,宇文泰那些武川的老乡,那些北方的人脉,也就跟着断了。 若是要开口拒绝,宇文泰怎么去拒绝刘益守?难道说自己的终极目的就是北上断绝关系,然后自立门户?这话宇文泰怎么说得出口,他甚至都不敢跟亲信去提。 刘益守让他独当一面,给他大都督的权力,给他东扬州刺史的实职,宇文泰还想怎么样?不光是他可以做什么,还要看刘益守的其他下属,梁国的官场甚至是各地的实权人物会如何看待。 如果这些人都认为刘益守对宇文氏“甚厚”,而宇文泰却不知好歹的要自立门户,试问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宇文泰? 别人跟宇文泰打交道的时候,会不会先将其当做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看待,等以后宇文泰慢慢“改善”自己的形象后,再对其另眼相待?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估计宇文氏的尾巴也长不了了,还是早点隐姓埋名比较好。 对于刘益守的阳谋,宇文泰根本无解。与其想一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听从号令,从青徐招募勇壮南下建功。 宇文泰走后,刘益守让王伟起草了一份官员任命的名单,将宇文泰那几个侄儿外甥,如宇文护、尉迟迥兄弟、贺兰祥兄弟等人,都加封了军职,允许其独领一军。随后便离开彭城前往下邳去了。 …… 几天之后,宇文泰带着大军向东来到下邳,准备从西面配合王思政包夹尧雄的大营。结果到地方一看,魏军营盘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辎重,却连一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自主将尧雄到最下面的魏军士卒,全都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宇文泰带兵沿着沂水北上追击,一直追到郯县才停下来。沿路上都能捡到仍在地上的盔甲与兵器,足以见得尧雄走得异常“干脆”。 或者叫逃跑也行。 虽然魏军看上去异常狼狈,可不管怎么说,尧雄居然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掉队,在损失了全部辎重,甚至连兵器盔甲都丢了一路的情况下,成功逃到了离下邳有着相当距离的即丘。 足以见得此人的本事不小,生存直觉犹在高敖曹之上。 斩获只有些死物的宇文泰,带着兵马悻悻回到彭城,正好朝廷的任命这时候也送来了。看到自己被任命为三郡大都督,东扬州刺史等职务,他的侄儿外甥们,一个不漏都各有封赏,宇文泰不由得轻叹一声。 他心里是由衷的服气,刘益守这个人办事,真是滴水不漏! 彭城府衙的书房内,宇文泰的侄儿外甥们都是一脸喜悦的表情,向他祝贺,众人却看到宇文泰眉头不展,似乎一点也不高兴的样子。 “叔父是在担忧什么呢?”宇文护疑惑问道。 “魏军退走,彭城的郡兵马上要被遣散回家,我们也要开始招募精兵,准备南下永嘉郡了。” 宇文泰叹了口气,刘益守画了这么大的一个饼,该赏赐的都到位了,那么作为拿了好处的人,又怎么能按兵不动呢? “南下?我们为什么要南下呢?” 尉迟迥迷惑不解的问道。他们只是喜悦自己升官了,倒是没想到要南下征战。 “军令在这里呢。” 宇文泰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宇文护。几人传阅了一番,一个个都从兴高采烈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舅父,刘都督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吧?” 贺兰祥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让我们南下,就是想让宇文氏离北方更远,到时候……” 其实他不说宇文泰也知道,武川镇的很多人到时候只怕会死心塌地的投靠刘益守去了。 宇文泰拿什么东西去争取人心? 宇文氏成为无根之木,除了老老实实在刘益守麾下打工以外,还能做什么呢? “确实啊,不如这样,你拿着军令去建康找刘都督,就说我们不想南下永嘉郡征讨那些豪酋,我们要入建康当皇帝,你跑一趟可以吧?” 宇文泰揶揄贺兰祥说道。 “就是我开口,刘都督也不会听我的啊……” 贺兰祥讪笑说道。 他们只是想自立门户,还不是想“造反”,也没有造反的资本。如今有刘益守在,梁国根基日益稳固,宇文泰揶揄之言不亚于痴人说梦。 “如今你们都加官进爵了,我也是被委以重任。如果要拒绝刘都督的任命,其他人会怎么看待我们,你们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宇文泰语重心长的问道。 宇文护等人彻底不说话了,刘益守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让他们连说“不”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反抗了。 “就这样吧,准备把彭城移交给吴明彻,我们在这里募兵后就南下,走一步看一步吧。” 宇文泰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又有多少人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看得见的刀剑还好说,那些看不到的争斗,才是最致命的。 宇文泰不知道的是,另一个时空中那个他恶斗多年的老对手高欢,在命运转了一个大圈之后,如今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无法跨越的死结当中。 玉壁城,韦孝宽,这一对组合,提前出现在了高欢的军旅生涯当中,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本章完) 第453章 生子当如刘益守 那一天,在乱军之中,高澄右目中冷箭,疼得昏死过去。窦泰长子窦孝敬,冒着被砍杀的风险,将高澄背起,拼死跑了两里路,又有高澄身边的亲卫一路垫后挡刀,这才逃出生天。 回到赭阳城后,窦孝敬连忙派人快马前往邓县,通知与前方梁军对峙的高岳:赭阳粮道被断,高澄右目中箭,还在诊治之中,情况很是危急。赭石城兵马不多,随时都有可能被梁军前出的精兵所破。 高岳在等知这一消息后,还未作出应对,就有从赭石城那边的快马前来,告知高岳:窦泰于乱军之中被敌将斩杀,麾下精骑也几乎全军覆没。如今赭阳城与南颍川郡之间几乎断绝联络,请高岳速速撤兵回赭石城,恢复与南颍川郡之间的联络与粮道后,再做打算。 基本上,这等于是建议退兵了。只不过提出建议的人担心被治罪,不能把那两个字说出来而已。 如今后方大乱,再加上窦泰被杀、高澄被射中一目,生死不知。高岳心知此番出征哪怕是拿下了南阳,也不可能让高欢喜悦起来。 若是大军再败,只怕高欢真要“挥泪斩马谡”,于是连忙找来厍狄干密谋。厍狄干娶了高欢的妹妹,在高欢手下的圈子里面,算是跟窦泰一类人。 如今厍狄干看到窦泰如此收场,兔死狐悲之下,与高岳一拍即合。 高岳退兵后,于谨很快就察觉到了,派兵一路掩杀。但是高岳有所防范,于谨最后只是捞了点撤退不及的溃兵,连辎重都没有缴获多少。 等高岳带兵退入赭石城,并在赭石城周边修建营垒,派人四处扫荡梁军精骑的时候,杨忠等人已经撤回襄阳。 于谨发现高岳分兵在赭石城西南十里的方城屯扎,又在周边设立哨卡营垒固守,而梁军尚未占领宛城,强攻赭石城十分不智,补给线特别长,还隐约受到宛城那边守军的威胁,因此只好在宛城西南不远的梅溪水边扎营,严密监视高岳军的动向。 …… 襄阳城府衙的书房里,杨忠与斛律羡二人得胜归来,向刘益守禀告军情与战果。王伟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不敢相信对方居然敢玩得那么大。 “杨将军,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你。” 王伟沉声说道。 “王长史请讲。” 杨忠压住内心的兴奋,平静说道。 王伟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主公是让你们破袭敌方粮道,为何你们会选择与南阳本地的村民合作呢?难道不担心泄露军情?” 这年头人心隔肚皮,什么样的恶心人都是有的。王伟从来不忌讳用最险恶的思维去判断人心的向背。 “南阳今年错过春耕,普通百姓无以为继,良民变山匪。我们若是以粮为本,那些人势必会一条心跟我们合作。谁也不想饿肚子。高岳军只会抢粮,南阳很多人都巴不得他们快点死。所以在下便采取了跟本地人合作的策略,从中获取敌军动向,以快打慢。” 杨忠不卑不亢的说道,思路很有条理。 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王伟不要再问问题了。 “此战阵斩窦泰,可属实么?”刘益守好奇问道。 “确实属实,窦泰尸首已经带回。”杨忠拱手答道,他已经反复确认过了,毕竟抓到了很多俘虏,众口一词的说那是窦泰,相信这个不会出错。 刘益守微微点头,窦泰当年在尔朱荣麾下都是独树一帜的人物,跟高欢隐约平起平坐。如今阵亡于沙场,这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时代不会对任何人留情。 时代虽然需要英雄,但世上没有打不死的英雄。哪怕你是英雄,死了也就真的死了。 “呃,听你在战报里说,斛律羡射中了高澄一目,可有此事呢?” 比起窦泰,刘益守更关心沙凋王那一箭是不是真的射中了高澄。 平心而论,高澄在高欢阵营当中的影响力,那真是比窦泰大太多了,潜力也是窦泰不能比的。 “回主公,在下当时看到有个人对着他喊世子世子的,只有高欢才有世子啊,这年头谁会没事喊世子呢?我想那一定是个大人物。 本来是想瞄着头的,想一箭将其射杀。但他移动了几步又转过头来。我已经把弓弦拉老了,这一箭不射也要射,所以调整了一下位置不太确定能不能中。 没想到居然射中了他的眼睛。在下自学射箭开始,这是第一次射中眼睛!当初因为射豹子没有射中眼睛毁了豹子皮,没少挨父亲的毒打。” 斛律羡有些兴奋的说道,这一箭算是扫掉了童年的阴影。斛律金那些话,类似于“叫你射眼睛你怎么就是射不中,看我不打死你”之类的,再也不会成为他的噩梦了。 “属实么?” 刘益守看着杨忠问道。 “有多名俘虏,是高澄的亲卫,亲口证实此事。至于是不是斛律将军射中的,在下也不敢说铁板钉钉,但高澄眼睛中箭,这个确认无疑。” 当时杨忠在跟窦泰的溃兵厮杀,还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是此战获胜后清点战俘和缴获的时候,听说高澄中箭的。 “主公,应该是我射中的,我的每一支箭上面都有沙凋王三个字,以便确认战果,倒不是别的,主要是麾下部曲怕在下抢功。此番回收箭失,独独少了一支。” 斛律羡非常自信,应该是他射中的,毕竟当时听到了有人叫高澄世子,还想拉着高澄逃离战场。 “此事要查证也不难,时间问题。只是,高欢若是知道你射瞎了高澄,甚至射死了他,你父兄在高欢麾下,可就很难做人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看着斛律羡说道。 到时候高欢要是问斛律金:你儿子亲手射瞎了我嫡长子,你怎么个说法? “在下逆子,因不忍父亲毒打而离家,早就不在族谱里了。我父自有应答。” 斛律羡咬着牙说道。 刘益守微微愣神,随即恍然大悟。果然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当初让斛律羡过来混日子的时候,就想好了退路。 北齐末年的时候,军中有神射,都被当做震慑敌军的王牌来用。斛律羡一箭成名,几乎可以说是踩着高澄上位。 不知道别人在斛律金面前提起这个儿子的时候,对方是会得意的说“不愧是老子生的”,还是懊悔的说“当初怎么没把他射墙上呢”。 “此番你二人为首功,到时候论功行赏,肯定少不了你们的。如今南阳大局已定,你们可以带着麾下精兵返回寿阳了。 青徐战局糜烂,魏军如今围攻彭城与下邳,防线摇摇欲坠。我欲在解决南阳这边的事情以后,带兵去青徐与魏军交战。 你们先回寿阳,适当招募一些勇壮之士,到时候听我号令行事,不必着急奔赴青徐参战。宇文泰说他那边还顶得住。” 听到这话,杨忠和斛律羡二人心中石头落地。刘益守的言外之意便是,你们这次打得好,可以适当扩编本部人马,先回去寿阳整编。 以对方一言九鼎的个性和几乎白璧无瑕的政治信誉来说,已经可以肯定,他们二人飞黄腾达没什么阻碍了。 “谢主公体恤,我等必定效死。” 杨忠和斛律羡二人一齐拜倒,激动的拱手说道。 “可以了,快带兵回寿阳,马屁就不用拍了吧。 我麾下有一个阳休之就行了,要是人人都是阳休之,那可如何是好?” 刘益守微笑的摆了摆手,二人连忙识趣告退,因为对方肯定跟王伟还有军务要商议。 “主公,宛城不下,始终是心腹大患,容易变生肘腋。” 王伟沉声说道。 “不错,宜将乘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宛城不下,始终都不算是真正的掌控南阳。赭石城与我们控制的城池距离都太远,唯有掌控宛城,以此为根基,才能出兵赭石城,然后将魏军赶到叶县以北。” 南阳的地图如今在刘益守的脑子里都快熟透了,他闭着眼睛都知道各个据点的位置在什么地方。 “崔氏兄弟,现在会就范么?” 王伟有些不敢相信。从之前这两人的做派看,可以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仅说话难听,而且办事也很不利索。 反正,他是不相信崔氏兄弟现在会乖乖开城投降的。 “难办的事情,也还是要办嘛,总不能说因为崔氏兄弟比较难打交道,就不跟他们打交道啊。攻城战,那是要死人的,而且要死不少人。 虽然战阵上很多人不把麾下士卒的人命当回事,但我还是希望他们的家人,不要因为某个主将的缘故枉送性命。 不怕死,跟随意送死,区别还是很大的。” 刘益守不厌其烦的对王伟解释了一番。爱惜士卒,才会三军用命。不能因为指挥官的冲动愚蠢,就不把人命当回事。 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始终都是战争的最高要诀。 “看来,主公早就准备好怎么做咯?” 王伟饶有兴致的问道。一看刘益守的样子,就知道他早就有腹稿了。 “这个是自然,且看崔氏兄弟是如何开城投降便好。之前是时机未到,如今时机已经成熟了。” 刘益守微笑说道,并不愿意过多解释。 “真的么?” “确实如此。” …… 南阳各地打得热火朝天,宛城内的崔氏兄弟也不好受。短时间内封城还好说,时间长了,各种问题滋生,最要紧的便是春耕。 如今已经过了谷雨,连宛城都不能出,只能时不时用吊篮放一些斥候出去查探军情,打探个大概情况。城内很多南阳地方到宛城避难的豪强和世家中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这些人时不时就会找崔士谦,向他们施加压力。 南阳这块地盘是不可能单独自成势力的,必须要依托一方才能存活。 要么跟河南那边联络,也就是继续做高欢的藩镇; 要么跟武关方向联络,成为关中入侵中原的桥头堡; 要么跟襄阳联络,成为南方北伐的最前线。 三者必选其一,不同只在于崔氏的自主性有多大罢了。 崔士谦不想做选择,但宛城内的很多人却认为,他必须要做一个选择,否则,宛城内活不下去的人,就会帮他做选择。 这天,崔士谦带着亲兵巡视完宛城各处,便回到府衙内休息。 屁股还没坐热,便有守城的城门官派人回报,说有“使者”前来,身份特殊。 崔士谦正在焦头烂额,因为宛城内的各种杂事而忧心,一听有使者前来,立刻便有了精神,让人把那位使者带到书房,顺便叫崔訦一起来,共同商议对策。 等人带到,崔士谦这才看傻眼,原来这次到宛城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送到襄阳的崔瑶兰。 如今对方面色红澜,气色比当初好了很多。而且看上去小腹微微隆起,似乎已经有了身孕。 “小妹今日入宛城,可是为了游说我与你二哥么?” 崔士谦、崔訦、崔瑶兰,都是同母所生,自然是有话直说,崔士谦也没想跟崔瑶兰客气。 “妹妹只是听我家阿郎的吩咐,前来给兄长送信的。妾身妇道人家,如今身怀六甲,帮夫也难,帮兄也难,夹在中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崔瑶兰叹息了一声,把刘益守之前教她的话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此番刘益守让她入宛城送信,希望她动之以情,对崔士谦打一打感情牌,不要去说那些军国大事,以免适得其反。 崔士谦看了看崔瑶兰的肚子,无奈苦笑。 女子本柔,但母为子刚。崔士谦明白,崔瑶兰肚子里没有孩子的时候,尚且会向着崔家,但她若是身怀六甲,一旦得罪了刘益守,难道崔氏养他们母子一辈子? 如今刘益守权势滔天,崔瑶兰生出儿子来,为了儿子的前途,又怎么可能向着崔氏呢? 这是很容易做的判断题。 拆开刘益守的亲笔信,一目十行的看完,崔士谦看得头晕目眩,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的。 信上刘益守说,关中来的兵马,已经从武关退回关中,并且达奚武兵败被俘,目前正在襄阳。你若是想跟他见面,约个时间,派人出城,我让他在城外跟你见面。 然后刘益守说他麾下大将,阵斩了高欢麾下大员窦泰,横扫南阳各地,如今也就南阳北面的赭阳、叶县尚未拿下,宛城还在你崔氏手里。 并且此战高欢世子高澄,被他刘某人麾下的神射手射中眼睛,生死不知。 结局如何且不说,但不管怎么样,没有你的反叛,窦泰不会死,高澄不会瞎。这些账,高欢全部都会算在你头上。 如今关中兵马没了,高欢那边得罪死了,你在宛城,难道堵着城门一辈子不出去? 崔瑶兰过几个月就要生子,到时候你为孩子的舅舅,难道希望他看到父亲与舅舅杀得你死我活? 于情于理,你们现在都已经没了别的选择,何不主动献出宛城,做我刘某人的亲信? 到时候梁国的封赏下来,你们迁居建康周边,那里山水宜居,财帛不缺,亦是可以都城为官,没有性命之忧,岂不美哉? 而且崔氏子弟依旧有机会出将入相,派人到边镇为将,亦是顺理成章,小事一件。如今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看了半天,崔士谦这才将刘益守的亲笔信放下。他感慨的看着崔瑶兰,叹息一声说道:“生子当如刘益守,你兄长我今日真是心服口服。” 第454章 veni, vidi, vici 清明后的某一,下着微微细雨。一支列装整齐的大,在宛城东门排开阵势。 这支军队各部排列齐,在细雨中纹丝不,等待着宛城打开城门。 正在这,一阵阵牙酸的门轴摩擦声传来。宛城东门缓缓打,崔士谦带着崔氏主要族人和南阳地方的很多豪强世家中,如邓氏、白氏一族的代,都一同出城迎接。 崔士谦看到有一位俊朗不凡的年轻,留着修剪好的八字,骑在马上威风凛凛的样子。 他很有眼色的走过,对其行礼说道:“刘都,让在下来给您牵马。” 崔士谦的姿态做得很,既然已经决定投,又没有外力来平,他也不得不接受苦涩的现实。 谁也难得料,后发先至的刘益,笑到了最,成为了最后的赢家。 没想到刘益守根本不给他牵马的机,直接翻身下马。他意味深长的对崔士谦说道:“我乃梁国都督中外诸军事的大都,又不是一国之君。若是崔先生给在下牵,那成何体统? 不知内情的,还以为在下要学那司马,谋朝篡位。 鄙人一心为,虽然镇守京,手握兵,却也不敢飞扬跋,目中无人。 还请崔先生带在下前往府衙议事吧。” 刘益守绵里藏针的说道。 在场所有人都面色微变。 有时,嘴上说不,实际上就是要。这里没有人不知道刘益守是什么来,他却要将这番话以极为谦虚的语气说出来。 究竟是忠心耿,还是大奸似,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一行人来到府衙大,偌大的府衙居然鸦雀无,等着坐在主座上的刘益守开口说话。刘益守带来的几个,全都站在他身,给大堂内的众人很大压迫感。 “唉!魏国无,居然派兵劫掠南,以至于民不聊生。许多村民遁入林中山,沦为匪,更是让南阳各地人人自危。我心甚为悲痛啊。” 刘益守扼腕叹息说道。也不知道是真的悲,还是装模作样。 在场这些,不少都是在南阳田宅无数的。这次他们的损失也很,当,如今的处境还是比普通的村民要强了一大截。 众人都不知道刘益守是个什么意,崔士谦只好问道:“刘都督是打算怎么处置南阳各地事务呢?” “诸,南阳如今匪盗成,不容易治理。你们都是家大业大之,也不希望成为那些匪盗们袭击的对象吧? 两淮之,良田无数。我有意将各位安置在两,反正今年南阳的春耕也废掉,你们守土不,日子也不好过。到了两淮各,那边并无兵,可以修生养,诸位看此举是否可行呢?” 众人心中一,刘益守说的这个提,现在还真不好拒绝。当,也不好答应。…. 本章未,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他们都是在南阳良田万顷的,不知道有多少是巧取豪夺来的。这些田,等去了两,全都废掉,一切要从头开始。 然,刘益守心思细,早就知道了他们怕什么。如今南阳沦为难民和盗匪的平民不计其,他们这些人要过日,南阳没有粮,那就只能去抢。 抢谁呢?当然是抢在场这些富户的啊!宛城内的粮,刘益守肯定是不会吐出来,至少不会吐出来给他们。 这只是明面上的规,台下的规矩更可,谁不听刘益守的,“盗匪”就会找上谁家。到时候官府来一句“鞭长莫及”或者“爱莫能助”之类,你能找谁说理去? “故土难离的道,在下也是非常明白。我本意并非是要驱赶南阳各地的大户离开。不如这样,想离开的,我们安排在两,甚至丹阳都可以。 不愿意离开,可以留守本,但我们不保证一定能护得住你们。高欢的大军还未退出叶,一切都有可能发生。诸位以为如何呢?” 刘益守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只,不知道刘都督到时 候打算怎样安排没有离开的人呢?” 崔士谦问得很是直接。 很多,也只能他来问。 “高欢失去南,势必不肯善罢甘,南阳之地再起烽,不过是时间问题。我本意在南阳屯,部分军管。到时候对你们肯定是会有些约束和影响的。 若是不愿意迁徙到两,那便要按梁国朝廷的政令来种,国家强制采买你们的各种物资。到时,你们也会有各种掣肘。 到时候要是再叫,想迁徙到其他州,我可就不像今日这么好说话了哦。” 刘益守半是劝,半是威胁的说道。 他的话说,大堂内瞬间就是议论纷纷。刘益守开的价,似乎在众人的意料之,而今年缺粮严,也确实是日子不好过。 于是很多人便提出迁出大部分族人到建康周边和两,留下一小部分留守宗祠。 刘益守大,瞬间便让王伟拿出一张倡议,给众人过目。 其中一些东西都是老生常谈没什么好说,唯有留守的人,只能按正常均田来分配土,其余的则会收回国,重新分配给从山林回归的村民们开垦种植。 这一条直接把很多人心中的小算盘打得稀碎! 他们墨迹来墨迹,不就是想着在南阳保留大部分土,顺便还可以在新地盘开拓一番么。 刘益守这样等于是把他们这边的韭菜连根都拔起了。 看到众人都不说,刘益守亦是没有催,而是耐心的等待他们回话。 “如果我们不愿意迁出南阳的,刘都督会不会迁怒我们?” 大堂内有个不识时务的声音响起。刘益守定睛一看是个老,好像也也不认,没有印象。…. 本章未,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王伟在他耳边不动声色的说道:“白氏的人。” 白氏乃是南阳地区的大,住在邓县附,很有些影响力。 “老先生请放,朝廷绝不会为难你们的。我们跟高欢那样明火执仗劫掠的匪,完全不同。”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如,那老朽就放心了。” 白氏的族长恭敬的对刘益守行了一礼说道。 “这样,朝廷的政,大家估计心中还是疑虑很大。三日,你们再来宛城议,到时候一锤定音可好?那时我估计高欢也说不定要退兵了。” 刘益守语气温和的说道。在场的南阳世家中,对刘益守的印象都是极,除了长得养眼,其风度翩,待人接物毫无架,一点都看不出是掌控梁国兵权的大都督。 “如,那我等便告退了。” 包括白氏族长在内的南阳本地豪强世家中,一个接一个的离开了府,只剩下崔氏兄弟等,和刘益守身边的亲,如于谨、王伟、贾思勰等人。 “妹夫今,对这些人太过客气了。” 崔士谦微微皱眉说道。 要死大家一起,崔氏一族此番被迫离开南阳到丹阳居,田宅损失无,用元气大伤形容也不为过。 崔氏走,接盘的这些,定然就是白氏、邓氏等大族。 所,崔士谦很想看到这些人也吃,让刘益守给他们当头一棒。但如今看刘益守的表,令他有些失望。 太软弱,如此手,怎可掌控南阳? “,己之不欲勿施于人嘛。大舅哥不用想太多,三日后自见分晓。” 刘益守呵呵笑,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他拱手告辞离,与众将巡视宛城内,深夜才回。 很,刘益守便让于谨接管了宛城的防,并在城外修建大,屯扎一部分军队以为增援。 夜色已,在崔士谦安排的小院,刘益守还在书房跟王伟等人商议如何处断战乱平息后南阳的诸多事务。 斥候探查得,高岳已有退兵之,南颍川郡的粮草送得很是稀,大概已经打算放弃赭石城 了。 刘益守暗暗猜,会不会是窦泰的阵亡和高澄的眼睛瞎,影响了高欢的决,按道理,对方不会这么快就偃旗息鼓的。 “主,今日那白氏一族的老,应该是众人推举出来试探主公态度的。主公今日表态很是模,甚至是暗示众人可以自行选择。依属下之,只怕心怀叵测者会有不少簇拥。” 王伟也觉得刘益守今日的表态有些软,但他跟崔士谦不同。崔士谦对刘益守的为人不了,王伟却是知,刘益守心有沟,绝非泛泛之辈。 “天干物,小心火烛。这天气一天天的暖和起,要是家里不小心走水,那可真是令人叹息啊。”…. 本章未,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刘益守一边给王伟倒,一边慢悠悠的说道。 王伟童孔骤然收,没想到刘益守居然如此果断。 “杨忠破窦泰的兵马之,跟遁入山林湖泽中的灾民们有过来往。如今负责联络的斥,都还在军,随便召唤就能找来。 让斥候去通知那些,就说白氏一族家中存粮不,我允许他们劫富济,把白氏一家中所有财帛粮食都洗劫一,但是不要随意杀人。 事成之,我会给他们安置在比较肥沃的良,抢来的财,要交一半上来给宛城的府库。” 还能这么玩的? 王伟哑然失,其实派军中随便哪个将校带,将军服脱掉就是匪盗,根本不需要像刘益守玩得这么花。 “太阳底,没有新鲜事。若是用我们的部曲假扮匪,那样真的玩得太不讲武德。既然是想让那些豪强们都老老实实,自然是要让他们意识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当然,派一小队精兵去打头,以防万一也,顺便盯着那些抢红了眼的灾,免得他们杀红了眼。你负责这件事就好了。” 刘益守举重若,三下两下便将事情安排下去了。 …… 确实如刘益守所,高欢在得知窦泰阵亡、高澄瞎了一只眼,连忙快马通知高岳:南阳之战局势糜,梁军气势如,不可力敌。 不如先退回南颍川郡屯,留下部分军队驻,让劳师远征的各部主力回邺城修整。 高欢在晋州进展非常顺,不仅攻下了西河之,而且也攻下了半个河,唯独平阳以西的地方尚未控制。 仗打到这个份,今年也就这样了。高欢打算先撤军回邺,等处理完家里的诸多杂事,再来看有没有机会剿灭尔朱荣。 去年尔朱荣出兵晋,先赢后,已经展现疲态。尔朱氏不善经,不得民心的劣势暴露在阳光,让高欢觉得可以徐徐图之。 反倒是南阳丢,一把利剑顶在腹,让他不得安生。高岳得令,为防止梁军突袭和伏,于是逐步将部队趁夜色撤出赭石,如今赭石城不过三千老弱残,一旦梁军来,他们就会立刻全部撤出。 高欢临阵指挥水平一,但战略眼光却是不,知道如今刘益守势头正,与之争夺南阳十分困,决心先收缩大军回邺城重整旗鼓。 反,河北有的是钱粮和兵,打消耗,高欢并不是很担心。 三日之,宛城的府衙大堂,那位白氏一族的老,跪在地上不断的给刘益守磕,痛哭流涕。 其他南阳各地豪强世家的代,一个个的噤若寒,根本不敢开口说话。 这些人在心中反复权,与族内众人商议的结,要不要稍微变更一下! “刘都督,老朽错,是老朽财迷心窍。您派人把白氏一族家中都洗劫一,我们日子要怎么过啊!”…. 本章未,请点击下一页继续 听到这,大堂内无论是崔士谦还是其他豪强世家的代,全都面色剧变! 很多时,你知道是一回,甚至所有人都知道是这么回,但,你不能说出来!谁也不能公开的拎出来说! “白老先,饭可以乱,话就不能乱说了。在下从 未指派麾下大军劫掠白氏一,也犯不着这么做。您这样血口喷,在下也是有脾气的,可不能由着你乱说呢。 叫您一声老先,那是尊,您可不能倚老卖老啊。” 刘益守意有所指的说,脸上笑容不减。 什么派人劫掠白氏一,根本没有的事好不,都是那些灾民盯上了为富不仁的白氏而已。 “老先,钱财乃是身外之,听您说,既然族人没,那不如就举家迁徙到两淮之,重新开始吧。两淮之地鄙人经营多,民风淳,匪盗绝,路有拾遗夜不闭户。你们迁徙到那,也是一桩美事不是么?” 刘益守将白氏族长扶起,拍了拍对方身上的尘土笑着问道:“您以为如何?” 白氏族长已经吓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诸,你们以为如何呢?那份倡议,要不要再看看?” 刘益守笑得人畜无,看这样,谁也不相信是他派人去把白氏一族洗劫一空的。 “南阳匪盗成,无法无,我等自然是愿意搬走啊!愿,太愿意了!” 南阳邓氏一族的代表率先开,接着便有一大堆人附和。 “如此便,详细事,便让王长史与你们接洽吧。在下今日还要出兵赭石,恕不奉陪了哈。” 刘益守说,对众人行礼,便大步离开了宛城府,只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携剑远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期待精彩继续! 第454章veni,vidi,vici 我个人在认知方面出了一点问题,希望读者大大们能帮帮我 作为一个码字的老油条,其实对书怎么写好看,哪些内容吸引人,心里也是多少有点数的。这个算是写手的核心能力,也是能够力排众议,排除干扰独立写出各种另类好文的保证。 但是我目前就是陷入了一种判断能力迷惑的窘境,有件事让我耿耿于怀。 起点书库里面,推荐里面,大量充实着一个叫“四合院”的元素,很多都是以这个背景来写的。 于是我就是陷入了认知迷惑。 《情满四合院》这个电视剧,真的很出名么?很好看么?值得反复引用作为背景么?对于读者有什么吸引力,值得前赴后继的大批网文作者去写这個题材? 反复被站点推荐,是因为编辑和站点青睐,但是到底好在什么地方?我完全不能理解。我无法从站点这里得到答案,但是肯定有人看有人喜欢,站点才会推荐。我就想知道,这一类背景的文,究竟是哪些地方有闪光点。 那么多人投月票,就是欣赏这一类文,可是这一类文有什么值得欣赏的呢?类似题材阅读的乐趣究竟在哪里?老实说,我现在对这个背景已经产生了情感上的恶劣反感,无法再静下来分析类似的网文了。 这是我自己的问题,也是我陷入了认知迷惑,就会很担心将来写的书只有我自己能看,其他人都不喜欢。所以我迫切想弄明白这一点。希望读者大大可以给我解惑,拜谢。 明天更新照旧,我的个人情绪不影响本书的写作。 《都督请留步》我个人在认知方面出了一点问题,希望读者大大们能帮帮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55章 天下英雄谁敌手 赭阳城城外,梁军已经列阵,但是对面城门紧闭,城头一个士卒也没有,看起来就不像是有兵马屯扎的样子。 “高岳这就跑路了?” 刘益守扭过头,询问同样骑在马上的于谨。 “回主公,看情况,确实是跑路了。” 于谨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到南阳来,就是玩了个寂寞啊! 都没有经历什么大战,主动出击的那一战,还吃了点小亏,之后高欢的人马就是一路撤退。看起来很怂,但实际上却对他们来说是“最优解”。 作为一个领兵多年的将领,于谨很明白,永远不要指望在自己这边有优势的时候,敌人还会傻乎乎的跑出来跟你鸡蛋碰石头! 总是把敌人当做傻瓜的那种主将,大部分都已经坟头长草了。 “派个人去叫门吧,不开门的话就上云梯。”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说道,他和于谨一样,提不起精神来。 很快,城门被城内留守的官员打开,引刘益守他们入城,一切就像是走形式一样。对于这些地方官员来说,高欢来了投高欢,刘益守来了投刘益守,没什么舍不得的,反正他们也不是太守! 这年头的潜规则,某地的官府要顺利运转,需要大量的中低层官吏,也就是太守刺史一类的职务的额外指定空降到地方。两边的势力都不会把本地的中低层官吏怎么样的。 “就这样吧,叶县我不去了,你拿下叶县后,派人在四周搜寻下有没有溃兵和漏网之鱼,然后屯扎一千人监视高欢那边的动静,我先回转宛城了。” 刘益守对着于谨摆了摆手,意兴阑珊的带着亲卫离开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于谨悠然叹息。刘益守就是这样,有人可以斗争的时候,他就很有精神,包括收拾南阳那些不开眼的世家豪强,他的软刀子也玩得很好,精神抖擞。 然而一旦没什么事情要他做,这位就完全提不起劲来了。刘益守平日里也就喜欢钓个鱼,对声色犬马一类的活动不感兴趣。 于谨忽然间暗暗揣摩,这上位者不表露出明显的喜好,也是防着下面的人投其所好。不知道刘益守是不是这样。 “不知道他打算什么时候自立啊。” 于谨不动声色的自言自语了一句。如今军中有类似想法的人,已经不在少数了。尤其是此番夺得南阳,让刘益守麾下很多人都萌发出了野心。 既然能在这么复杂的局面中虎口拔牙,那是不是意味着,一统天下,其实也并不是不可能呢? 退一万步说,哪怕刘益守再不济,搞个“加强版”的梁国出来,问题终究是不大的吧? 于谨进入赭阳城,派人随意搜刮了一下,发现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高欢那边的人马洗劫一空,府库内连根毛都没留下。 当然,这也在意料之中。 第二天,于谨带兵前往叶县,经过两天的行军,抵达叶县。高欢的人马同样是将这里洗劫一空,城池让出来,嗷嗷待哺的本地居民的包袱丢出来。 很明显,高岳那边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拖累梁军的攻势(哪怕刘益守并无意图夺取颍川之地)。 于谨只好在入城后写信给刘益守,顺便提了一句,南阳今年民生艰难,希望刘益守可以给他足够的支援,让他可以在南阳开展屯田练兵的既定策略,保境安民。 但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要稳定南阳的局面,必须一边顶住高欢可能的反扑,提防关中的偷袭,一边还要安置好灾民,处理好春耕与秋收的各种问题,还有均田的问题,南阳各地盗匪横行的问题。 镇守南阳,这是刘益守交给于谨的任务。刘益守很快就会带兵回寿阳,南阳这边的军务,就交给于谨处断了,朝廷的任命书,也会一并送来。他现在一个头两个大。 “好像不太好办啊。” 叶县小城,于谨站在城头,眺望远处低矮城墙,有种浑身力气使不上的挫败感。 南阳除了宛城等少数城池外,其他地方都是易攻难守,想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守住南阳,谈何容易啊! 刘益守说守住南阳有大用,可以主导梁国的政局,所以此地万万不得有失! 如今于谨只感觉压力山大。 …… 宛城的府衙大堂内,刘益守正在跟王伟、贾思勰等人开会,崔氏兄弟也在一旁聆听。 “给崔先生看看吧。” 刘益守对贾思勰使了个眼色说道。 “好的主公。” 贾思勰从身后的木箱子里面拿出一床棉被来,外面是用麻布包裹起来的,棉袄尚未封住口子,里面都是白色的,一团一团的棉絮,并未纺织成棉布。 因为这些棉花,都是从高昌国那边而来的草棉,纤维比较短。以目前南北各地丝绸和麻制品的纺织工艺来说,织棉布还太勉强了点。 这些棉花的棉籽都被收集和挑选出来了,作为逐步推广的种子,这次也随贾思勰一起,运了一大批到了南阳。 “这个是……棉花?” 崔士谦豪门世家出身,葛荣没来的时候,家中甚为殷实,什么奇珍异宝都见过,更别说这用来观赏的草棉了。 草棉结包成熟后,会有絮状物产生,只是崔士谦虽然知道,却一直没研究过这玩意究竟能有什么用。 “谷雨已过,再播种麦子和水稻,已经不合时宜。今年水田可以挖掘出来养鱼,顺便休田。明年播种的时候,土地肥力更好。” 贾思勰是专家,一句话就把崔氏兄弟给镇住了。 论种田,对方绝对是专业的,这点崔士谦也服气。刘益守这个人,确实是手下人才众多,而且他也会用,没有门户之见。 “至于那些不好灌既的土地,正好可以种一下草棉,如今这个季节播种,正是时候。再晚一点,拖到六月份,也同样来得及。今年我就待在南阳,指导棉花种植。” 贾思勰带着些许自得说道。 看介绍得差不多了,刘益守对崔士谦说道:“今年,南阳不种粮食,就专门种草棉,只要不是水田,能种多少种多少。” 刘益守说得斩钉截铁,根本就不容置疑。 崔士谦想了很久,最后还是开口询问道:“这种草棉种出来以后,怎么用?” 不能吃,也不能穿,只能当棉被盖。崔士谦觉得有些鸡肋。无法自给自足。 “从两淮输入粮食到南阳,然后换南阳产出的草棉。这种东西也不能直接用,还要建立作坊,摘采后加工为棉絮。全部由官府采办,以军屯的方式集体采办,不允许私下里售卖。 以草棉换口粮和其他所需的生活必须品。今年特殊,已经无法种粮食,所以手段粗暴一点,相信大家都可以理解。 到了明年,饥荒过去了以后,再来谈明年的策略,政令就这样颁布下去吧。” 刘益守条理清晰的说完了这番话。 这些东西都是他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考虑到了方方面面,跟幕帘们也有过充分的沟通,相信执行下去不难。 今年南阳不管怎么折腾,只要吃穿不缺,大家都不会闹事的,因为现在谁闹谁死,几乎所有的粮食都掌控在朝廷手中。 就连荆襄一些大户的粮食,都被刘益守提前采办割了韭菜,那些心怀叵测之辈就是想找外援都很难。 他们要闹事,那真就只能指望高欢给予无限度的支援,那才能做到。 今年是防止高欢那边反扑的第一年,也是最重要的一年。等今年大家种草棉都种出甜头了,明年鱼塘里的淤泥挖出来,然后在水田里种植水稻什么的,足以保证收成。 到明年之后,南阳就会迅速的恢复往日的繁荣。这也是刘益守事先就规划好的。 南阳本地豪强的势力这次被严重削弱,刘益守过段时间还会让建康那边让出土地的一些世家之人,迁徙到南阳,以平衡这里已经被削弱的地方势力。 两边势均力敌,官府的话就好用了,也可以防止他们联合起来搞事情。 而南阳的地头蛇到了寿阳、丹阳等地,也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 刘益守暂时腾不出手来在建康和周边地区进行大刀阔斧的检地土断改革,只好采用这样的办法暂时树立起官府的权威。 有时候,他也感觉心力交瘁。 如果光看地位和权力,刘益守比当初不知道强了多少倍,甚至可以用“云泥之别”这四个字来形容。可他现在却并未感觉轻松。 反而时常认为自己的能力有极限,很多地方很多时候,都不得不去妥协求合作。人是社会的动物,更何况是个权倾梁国的大都督。要是做事都能随心所欲,那便真是到了改朝换代的那天了。 “如此也好,一切听妹夫安排吧。” 崔士谦点了点头说道,反正操心的不是他,这次他要带着崔氏大部分人搬家去建康生活,只留会带兵打仗的崔訦在宛城协助于谨。 南阳这边的政务,全部由刘益守麾下的人马接手。作为利益交换,建康朝廷那边已经下旨,封崔士谦为征北将军,散骑常侍,开府仪同三司,但是并无实际官职。 反而是崔士谦之弟崔訦,得到实职的东宫直阁将军。因为萧欢刚刚继位没多久,儿子也很小,根本没立太子。所以这个实职有多少含金量,那也只有天知道。 既然东宫里没人,那么崔訦带兵在外跟着于谨镇守南阳,这也很正常吧? 不得不说,刘益守的权术真是玩出花来了,比去年新年时发的“烟花”还好看。崔氏一族看似加官进爵,实则真正的权力都被刘益守卡着。 崔瑶兰有孕在身,并未让刘益守对崔氏兄弟有什么优待,该卡脖子的,一样卡得死死的。 “今日我便回寿阳了,你们抽个时间快点去建康吧。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城内的住所和丹阳的田庄,一切都打理妥当。顺便,要瑶兰与你一起,住在那边吧。” 刘益守面色不太自然的说道。 女人心思很敏感,崔瑶兰贸然来到寿阳,自己马上要出征,难免有所忽略。到时候跟其他女人相处不好,可能性很大。 他在的时候不要紧,可以把她们都哄得好,但自己不在寿阳,出兵青徐,一切皆有可能,刘益守可不敢托大。 崔瑶兰要是有事,会极大的打击崔氏族人的积极性。人心散了,队伍可就不好带了。很多大事,都是从一点点的小事积累开始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需要防微杜渐,不外如是。 “如此,我送妹夫出城吧。”崔士谦叹息一声说道。这次南阳一劫,总算是有惊无险的渡过,至于将来是福是祸,还真难说得很。 …… 邺城霸府的一间卧房内,娄昭君看着一只眼睛用黑布蒙着,另外一只眼睛毫无神采的高澄,只觉得心中堵得难受。 “射中你眼睛那人,找到了么?” 娄昭君沉声问道。 娄昭君旁边站着十岁的高洋和七岁的高浪,脸上表情各不相同。高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高浪走过去拉着高澄的衣袖,轻声说道:“兄长告诉我,是谁射你的,我去给你报仇!” “滚开!小屁孩懂什么!报仇的事情我自己会办,轮得到你么?” 高澄一把甩开高浪抓住自己的手,那只没有瞎的眼睛,饿狼一样盯着低着头不说话的高洋。 “你刚才在笑吧!你一定在笑吧!我瞎了就不能当世子了,你的机会就来了是吧!啊?” 高澄一把揪住高洋的衣领,把心中的怒火发泄在高洋身上,对其拳打脚踢。 “兄长,你怎么能打二哥呢!快停手啊!” 高浪上前去劝架,结果被高澄一把推到地上。 “你在这里装什么好人!假惺惺的,你怎么不笑!啊?你为什么刚才不笑?” 高澄失心疯一样的大发雷霆,惹得娄昭君头上青筋暴起! “够了!阿澄留下,其他人都出去!” 娄昭君将高浪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 她也是够偏心,明明高洋被高澄打了几拳,半边脸都肿了,她也没安慰一句。关键是高洋刚才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说,完全是无妄之灾。 等兄弟二人走出娄昭君的卧房后,高浪一把拉住高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递给高洋说道:“二哥,我请你吃糖啊,今天刚去街上买的蜜饯果子。” 高洋半边脸都肿了,满含深意的看了高浪一眼,接过了蜜饯果子,连声谢谢都没说。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在霸府内闲逛。憋了很久,高洋才回过头来,对高浪说道:“阿浪,你要多读书,不要总是记着玩。” 他的面色缓和了很多,但脖子那边鱼鳞状的皮肤,和肿着的半边脸,似乎都让人不敢接近。 “将来有兄长们继承家业,我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又用不上,我只要吃喝玩乐就行了啊。” 高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高洋哑然失笑,最后叹息的摇了摇头道:“你想得太简单了。” 却又没有解释为什么这样说。 高洋心中暗然,府里只有这个弟弟跟自己亲近,完全不介意他长得丑。但高浪明摆着是个不学无术的,将来要是有事,连一点点忙都帮不上自己。 第456章 不知家贫刘益守 ,! 高洋和高浪离开了,高澄也渐渐从暴怒中冷静了下来。失去一目,他失去的可不仅仅是身体的一部分,而是连带世子之位,都及及可危了。 历史上虽然也不乏独眼皇帝,但是,在一般人心中,这样的天子,是不受待见的。毕竟,天子代天牧守万民,不说一定要长得符合审美,起码也不能有残缺吧? 这就好比宋代、明代科举的状元通常都是帅哥一样,很多事情,都是潜规则,实实在在的摆在明处,却又不能说出来,也不能公开承认! 可以这样说,如果有的选,绝对轮不到独眼龙当皇帝。 退一万步来说,你看现在掌权的那几个人,胡须茂密,身材魁梧的贺拔岳且不说,就说现在已经是掌控南梁军政大权的刘益守,掌控北方半壁江山的高欢,哪个不是大帅哥? 就是尔朱荣,也是容貌俊美,娶了北魏元氏的郡主啊! 沙凋王的那一箭,对于高澄来说,太过于沉重了。这不仅让他万念俱灰,还产生了“刁民害朕”的被迫害妄想,以为自己那几个兄弟都有谋取世子之位的企图。 特别是平日里闷不吭声的高洋!在高澄眼中变得格外碍眼! “凶手找到了么?” 娄昭君轻声问道。她虽然心疼高澄,但也知道这是马后炮,没什么意义。娄昭君是个很务实的人,既然于事无补,那就干脆不要去想,还是思考一些实际的东西比较好。 比如说,找到凶手,予以惩罚,顺便重新树立高澄的威信。自身的耻辱只能用敌人的鲜血来洗刷,这一点没什么好怀疑的。 “是斛律金的次子斛律羡,乃刘益守军中斥候长,善射,军中称之为沙凋王。” 高澄恨恨的从袖口掏出一支箭,递给娄昭君。 这是一支做工精良的箭失,特别是尾羽的部分,经过特别的裁剪,显然不是普通士兵就能拥有的。箭杆末端的位置,刻着“沙凋王”三个字。 娄昭君北地大族出身,见多识广。类似在箭杆上刻名字的人,一般都是军中负有盛名的神射手。 “斛律金的次子么?他何以在刘益守军中?” 娄昭君疑惑问道。她听说这次青徐之战,斛律金长子斛律光发挥极为出色,在冬季利用河道结冰的窗口期,骑兵迂回敌军后方,逼得梁军不得不撤退到泗水以南,以彭城和下邳两座城为支撑点,勉强防守。 在撤退过程中,梁军丢盔弃甲好不狼狈,下邳城是被王思政翻修过的,地跨泗水两岸。正是这座城,挡住了魏军前进的步伐,没有让斛律光打出骑兵迂回突击的战略反击,堪堪稳住了战线。 为何斛律光在高欢军中,斛律羡却反而跑梁国那边去了?只能说耐人寻味。 “我会写信给斛律金,质问此事,让他给你一个交代。” 娄昭君沉声说道。 高澄没点头,但亦是没有反驳,似乎默认了娄昭君的决定。 “你父已经颁布诏令,褒奖斛律光,你暂且安分些,冤有头债有主,不得胡闹!” 娄昭君面无表情的对高澄说道。丢失南阳,军中很多人都认为高澄不堪造就,不是个能打仗的材料。他自己瞎了一只眼睛,那是无能和运气太差,本身其实并不值得同情。 沙场之上,刀剑无眼,谁敢说自己打不死? 这些想法高澄可能无法接受,但娄昭君自从上次敦促众将出兵之后,就很是留意这些军中丘八们的想法,明白高澄这波是吃了个哑巴亏。 “你且安分些吧,世子之位,如果你父没有意见,还是你的,不要整天拿自己的兄弟撒气,成何体统!” 想起高澄刚刚的失态,娄昭君忍不住出言敲打。 “母亲说的是。” 高澄长叹一声,对娄昭君深深一拜,随即退出了卧房。等她走后,娄昭君这才无力的靠在床上。 “阿浪是我们的孩子,阿澄是我跟贺六浑的孩子,都是我所生,你又何必伤害他呢?” 娄昭君暗然垂泪,内心十分沉痛。 …… 刘益守带着亲随回到寿阳,动静很小,几乎跟做贼差不多。如今他也是声名在外,虽然比不上武安君白起,但是刘益守跑哪里去了,现在都是各方所关注的焦点。 高敖曹就是在青徐一直打探刘益守的动静,得知他确实是在南阳,这才发动的反击。如果刘益守当时在彭城,高敖曹未必敢轻举妄动。 这天夜里,刘益守在很久没使用过的公共浴池里泡澡,他坐在水中,贾春花在给他搓背,二人都十分放松随意。 “妾身听斛律羡说,这次阿郎新收了一位崔氏的娘子,怎么没见阿郎带回来呢?” 贾春花从身后抱着刘益守,二人肌肤相亲,她咬着自己男人的耳朵问道。 “不过是一场下流无耻的占有罢了,现在就带她回来,好似我在外面打猎,猎了一头鹿回来炫耀一般。 既然这些事情不那么光彩,也就低调些,晚些再让她跟你们见面吧。” 叹了口气,刘益守转过身,揽住了贾春花的肩膀。 “阿郎好像不太高兴呢,像这种事情,是个男人都要炫耀一下的吧。这位崔氏娘子,妾身还认识呢。” 贾春花意味深长的说道。 “你认识?” 刘益守微微一愣,倒是感觉出乎意料。 “是啊,我义父崔孝芬是崔氏大房的,这位崔娘子是崔氏二房的,我们以前都是住在一起。反倒是崔暹之妹,跟我们关系比较疏远。” “居然是认识的人啊。” 刘益守有些不好意思。 “崔士谦将她送来,其实我也是可以妥善安置的,并不需要收入房中。更不需要急吼吼的将她吃干抹净。 可是呢,如果她和我关系亲密,那么势必在关键时刻,能够说服崔士谦和崔氏二房一脉的人,投靠到我这边来。 如此的话,南阳地方也可以消减些许战乱,拯救一些人。 我这样做确实是下流了点,但一人受辱,可以拯救万民,也只能委屈她了。一个女子被渣男玩弄失节,总比南阳各地盗匪成群,饿殍遍地要来得好。 如果你真要问我喜不喜欢她,我只能说她的美色我是很喜欢的。但此事起于龌龊,和她的感情,不能与你们相比。至于将来,那只能说将来的事情。” 见刘益守说得诚恳,贾春花内心十分喜悦。她抱着刘益守的胳膊娇嗔道:“妾身一个妇道人家,阿郎想带什么女人回来,都跟妾身没有关系。 你跟我说这么多做什么,我又不反对你带别的娘子回来。你真正要去好好解释的,是那位梁国的公主嘛。” “她肯定是要好好哄一下的,你们每个人都都会好好的说明白这件事。” 刘益守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女人多了就是麻烦,如今他也只有尽量把道理说明白,那样崔瑶兰进了门以后,她们母子的日子就不难过了。 “阿郎,大丈夫好色乃是本性。那位崔娘子相貌不差,妾身是知道的。阿郎如果喜欢,收了也就罢了,不喜欢的话,可以赐给杨忠等人。这些妾身都可以理解。 只能阿郎总是想得那么远,妾身却不能完全理解。 这世间苦难太多,妾身亦是早已麻木,不做指望。人人生而不等,有人出生便是大富大贵,有人却连温饱也办不到。妾身这样出身微寒的女子都放弃了,阿郎何以要坚持呢?” 贾春花一边给刘益守揉肩膀,一边小声问道。 刘益守身边的女人,多半都是因为各种原因,身不由己在他身边的。唯独贾春花是看上了刘益守的为人(当然也包括神仙般的颜值)而自愿留下来的。 相反,如果她不选刘益守,还有崔孝芬那几个未成家的儿子可以选。 “你有没有听过无知之幕?” 刘益守轻声问道。 “妾身未曾听过。”贾春花实话实说道。她虽然在崔氏的时候也跟着崔孝芬的女儿一起读了很多书,但跟学识渊博,见识不凡的刘益守比起来,还是差得太远。 “如果你生下来,可以选择这世道。那么你是会选择那种纯粹弱肉强食,只要是弱者,就会失去一切的世道。还是会选择那种哪怕是最贫困交加的人,都有一条活路的世道?” 刘益守忽然睁开眼睛,凝神看着不远处水池边的火把问道。 “妾身应该……不,肯定会选择第二种。” 贾春花很是确定是说道。 “这就对了嘛。 崔娘子乃是望门寡,确实过得很苦。我把她收入房,或许能救一人,然而也不过是贪图美色罢了,登徒浪子一般的并不值得一提。 此举最多不过是积小善,没有我,崔瑶兰也是衣食不缺的,将来她也能遇到合适的人。 可若是收她入房,就能让崔氏二房的人安安稳稳的迁徙到建康,那么南阳的局面便可以迅速稳定下来,更是不需要派兵攻打宛城。 南阳的战事可以迅速结束,那些缺粮的灾民,便可以安安稳稳的去田里种草棉,更是有两淮和建康的粮草支援他们。 如此一来,是不是很多士卒不用去死了,是不是很多南阳的百姓不用忍饥挨饿了? 如此一来,那些在底层泥坑里面滚打的可怜人,是不是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是不是在今年南阳饥荒的情况下多了一条活路? 你从这个角度看,无论我对崔瑶兰使出多么下流的手段,都是值得的。这便是作小恶,而行大善。底层之人的那些活路,不就是上位者漏一下指头缝,就漏出来了么? 我对你们有愧,可终究还是问心无愧的,要不然,现在就不会把这些都告诉你了。” 说完这番话,刘益守心里舒服多了。 “嗯,阿郎是什么人,妾身都是知道的。萧娘子已经跟我说了,当年你们在建康三天不下床的那些风流韵事。” 贾春花顽皮的对刘益守眨了眨眼说道。 “她连这个都跟你说了?” 刘益守大惊,萧玉姈这嘴巴真是没把风啊。他们之间还有很多房事小秘密,这位梁国公主该不会都说了吧? “呃……”刘益守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哪个女人不喜欢阿郎这样的男子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三天不下床呢?萧娘子也是个普通的女人啊。” 贾春花神秘一笑,在刘益守耳边滴滴咕咕了半天。 “今晚不是你侍寝么?你就一点都不想我了?”刘益守好奇问道。 “不重要啦,让给萧娘子吧。只要阿郎不要把刚才那些话跟其他娘子说就好了。妾身出身微寒听得懂,有些娘子可就未必听得懂了。阿郎可以用她们可以明白的话去解释为什么崔娘子要进门。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拉个勾吧。” 贾春花伸出小拇指,在刘益守面前晃了晃。 嘛,她果然还是很介意的吧?刘益守心中暗想。 …… 洗完澡来到书房,刘益守就看到羊姜穿着一身文士的长袍,盘起男子常用的发髻,坐在桉头写字。 刘益守一时间有些恍忽,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头也不抬的羊妹子,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并没有再次穿越。 “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刘益守看到埋头书写的羊姜疑惑问道,这应该是自己的书房啊!羊姜不应该待在卧房么? “你以为我想来啊!你许久都不回,还把王长史(王伟)都带走了,毛喜也派给杨愔打下手,害得府里根本没有人管理用度。她们都不想管这些,只有我勉为其难的管钱了。咱们府里现在人也多了,光小孩就一大堆!你知道我们现在多穷么?” 说完她抬起头,一脸幽怨的看着刘益守。 “每次有斩获你都分给了手下,府里已经要揭不开锅了,你给我悠着点啊!” 羊姜一把将刘益守拉到书桉边,用力的拍了拍上面厚厚一叠纸说道。 “呃,建康那边,不是还有很多商铺么?琉璃啊,瓷器啊什么的。每个月的进项难道还不够府里日常开销?” 刘益守记起这一茬来了,印象中这些店铺里的瓷器等物似乎供不应求的样子。 “你说的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那是从前啊!萧菩萨还在,肯定愿意出大价钱买那些东西啊! 现在萧菩萨已经不在了,那些佛寺也被你拆了不少,建康那些权贵也被你得罪光了!我们店里那些画了佛像的瓷器啊,那些莲花形状的餐具啊,那些五彩琉璃啊,全都卖不出去了! 肥羊都被你搞死了啊!” 羊姜恶狠狠的拍了拍桌桉,一字一句的说道:“刘都督!你说的,那都是老!黄!历!了!” 她百无聊赖的躺在木地板上,双目无神看着刘益守,翻了翻白眼道:“纵横天下的刘都督居然连家里几个妾室都养不活,你看说出去谁信? 我的嫁妆也被我父霍霍完了,你看着办吧,唉!人人都羡慕我是刘都督的枕边人,谁知道竟然……唉!” 羊姜自怨自艾的说道,一把将刘益守扯到地上坐着,手伸到他衣服里面乱摸。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我教你几招,建康那些肥羊多不胜数,随便搞搞,弄点私房钱还不容易。”刘益守轻轻拔出她头上的木簪子,长发便很顺畅的散落下来。 “真的?” 羊姜一下子坐起身来,把刘益守扑到地上,双眼迷离的看着他,身体紧紧贴在对方身上,像小猫一样亲他的脸,散开头长发弄得人痒痒的。 “嗯,明天我正要跟杨胖子说这件事呢。” 刘益守双手抱着羊姜,在她耳边小声说道。 第457章 人算虎,虎亦算人 温柔乡,英雄冢。寿阳的府邸里待得太舒服,刘益守暗暗提醒自己,青徐的战事尚未结束,两边都在积蓄力量准备决战,现在绝不是可以松懈的时候。 所以到寿阳第二天,刘益守就把杨忠、斛律羡、杨愔、毛喜、胡僧右等人叫到的府邸书房里面商议大事。 一方面,今年南阳那边粮草缺口很大,灾民也很多,寿阳周边需要供给粮草、安置灾民,工作量还是相当大的。不好好想办法调配资源,到时候一定捉襟见肘。 另外一方面,青徐的战局,目前处于恐怖平衡当中,由于彭城离南梁重镇比较近,刘益守又是在周边经营多年,高敖曹那边并无把握能将其攻下。 所以宇文泰估计敌军的重点应该就是勐攻下邳,围点打援!将彭城周边的军队吸引到下邳附近打掉。最后再来收拾彭城的局面。 高敖曹负责攻下邳城,斛律光负责打援,这样也比较符合他们的兵种配置。 宇文泰将目前的战场情况,以及过去几个月发生过的战斗,都在写给刘益守的信中详细阐述了,如今春汛已至河水暴涨,斛律光的骑兵也耍不出什么花样来,无法像冬天那样如臂指使。 因此勐攻下邳城,几乎是魏军唯一的选择了。只要攻下了下邳,梁军那些只能守城,不能野战的杂牌军,就会如同海岸边一个个孤立的岛礁一般。被高敖曹他们拔掉,无法互相支援。 从下邳这个缺口迂回突进,可以沿着河道一路打到淮阴(江苏淮安),再往南就是高邮湖的沼泽,到长江边,过江就是京口了,足以威胁京畿。 要说这里离建康有多远,地图上看似乎还远得很,不足为虑。然而这条路一旦真正走过去,却是异常顺路,补给不缺!刘益守当初就走过这条路的。 所以目前的战局并非看起来那样,对梁军很有利。现在无非是魏国那边兵力不足,还无法发动一场大规模战役罢了。 在信中,宇文泰希望刘益守能带兵从河南之地正面突入,以睢阳为目标,从侧翼将青徐的魏军团团包围在彭城和下邳以北,任城以南的这一段狭小的区域内,打歼灭战。 不得不说,宇文泰的这个构想很有意思,几乎有“毕其功于一役”的打算。干完这一票,梁军会千里突进,全线压上,再跟魏军交手,恐怕就是在荥阳了! 可是河南之地的李元忠、封隆之等人,就那么好说话,会让刘益守带着精兵给突成傻子么? 刘益守觉得宇文泰有点得意忘形,或者说想得太多了。 宇文泰肯定是认为梁国这边占据了南阳,魏国在两国交界的战场上部分失利,高欢吃枣药丸,现在就可以进行战略决战了。 而且现在正好是高欢失去南阳侧翼,嫡系兵马还在晋州尚未回归的关键时刻! 梁军似乎占尽了地利,表面上看是这样。 心里碎碎念念般想了半天,刘益守长叹一声,将这封自己刚刚拆开的信传阅给众人查看。一时间,书房里安静极了,连针尖落地的声音都可以听到。 “在谈正事之前,我先说句题外话。” 刘益守清了清嗓子问道: “某天,我与诸位结伴而行,打算穿越大漠,前往柔然王庭。然而路上遭遇匪盗,我们的财帛都丢了,吃的喝的也没有了,沿路也没有猎物可以打,返回也走不到来时路过的村镇。 就这样,有天实在是饿得走不动了,老眼昏花之际,我们都看向身边心宽体胖的遵彦(杨愔表字),只要吃了他,想必可以多活几日。 你们要如何选择?”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问题! 所有人都用诡异的目光看向杨愔。这个小胖子,想必吃了他比吃了其他人要好不少,如果要吃一个人才能活下去的话。 “为了给我们自己脸上贴金,我便提出每人举手表(本章未完!) 第457章人算虎,虎亦算人 决,所有人都会同意举手。于是我们把遵彦吃掉,也就心安理得了,等脱险后回来,大家都当不知道此事,只是往遵彦家多送些财帛,以为补偿。告知他的家人,他死于疾病。 我这个说法,有没有人反对的?” 没有人说话,刘益守的问题太过于暗黑了,他们还能说什么?这几乎是击中了人性当中无法回绝的痛点。 “再比如说,我认为遵彦善于政务,乃是我的左膀右臂,虽然他确实比别人肉多点,但是吃掉他损失太大了。不如吃掉毛喜,反正毛喜职务低微,吃了他也无所谓。 这样的话,大家是不是又要一致推举毛喜成为盘中餐?” 刘益守不客气的反问道。 “主公,您到底想说什么呢?” 终于有人忍不住,斛律羡开口小声问道。 “我是想告诉你们,现在,或者将来某一天,我们成了上位者,肉食者,千万不要动不动就想处断他人的生命与利益,特别是下属的,同僚的,底层的。 处断他人的时候你们会觉得很快活,觉得无所谓。他日轮到你自己被其他人处断的时候,可就未必那么惬意了。 那种可以随意牺牲旗下成员的团体,是不值得效忠的,也是没有什么精诚团结可言的。诸君,欲成大事,都要以公心为主,私心为次。动不动就要献祭牺牲同僚的行为不可取,你们都要引以为戒啊。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刘益守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等谨记主公教诲。”众人齐声应约道,对刘益守心悦诚服,顶礼膜拜。 刘益守之所以有如此高的威望,在团体内说话一言九鼎,除了他深远的战略眼光外,跟他为人通明练达、心胸开阔、思想深邃不无关系。 除了他,没有人能镇得住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骄兵悍将与富有机敏才智之人。 “刚才都是些闲话。谈谈正事吧。如今的局势,你们以为如何?”刘益守微笑问道。 如今从南阳那边回了一万精兵到寿阳,从兵力上说,并不算很充足。而高欢那边暂时还没有增兵的迹象。 然而一旦决定入场,就不能不考虑魏国持续不断增援的因素。 “主公,宇文泰的建议不可行。至少需要十万兵马在河南一线铺开,逐步推进才可行。若是孤军深入,魏军兵多,粮草不好保证。” 杨忠沉声说道。 虽然这样很不给宇文泰面子,但他不说也是不行,总不能自己去跳坑! “你觉得呢?” 刘益守看着王伟问道。 “要顾着南阳,又要把大量兵马布置在河南一线,以保证战线。实在是……不可取。” 王伟摇了摇头,他甚至认为宇文泰提出这个方略,是包藏祸心! “遵彦以为如何?” 刘益守看着杨愔问道。 小胖连忙摇头道:“主公,寿阳这边的粮草不是无穷无尽的,今年还要供给南阳。从朝政上来说,主公夺得南阳,威望大涨,正是在国内收拢人心军心的时候。实在是不便大规模征战了。 若是不得不布置大军于河南之地,只怕寿阳的粮草要优先供应军需。” 古代不是现代,实际上生活节奏是很慢的。刘益守夺下南阳,人口确实增加了不少,但这些人都是灾民,南阳今年又不能种粮食,可以说梁国今年的形势很是微妙。 看到毛喜似乎有话想说,刘益守温言道:“刚才那些不过是戏言,若是人吃人,岂不是禽兽一般?你不必多想。” 毛喜一愣,随即解释道:“主公,在下没有想那些,在下是真的有要事要说。” “那你说吧。” “好的主公,其实吧,之前青徐的战斗,转折点,就是羊鸦仁部被调到泗水与魏军对峙,他原来的防区北海郡,被坐海船而来(本章未完!) 第457章人算虎,虎亦算人 的敌军攻占,这才导致大军阵线从东向西开始坍塌。” 毛喜提了一嘴宇文泰信中不曾说的细节。 当时梁军与魏军,在泗水的一段南北对峙,以河道为天然分界,战线呈弧形。若是没有外力介入,这条战线只怕会一直稳定到刘益守带兵来支援。 “是斛律部的斛律光,带骑兵从侧后方突袭,才使得宇文都督的战线崩溃的。” 毛喜若有所思的看了斛律羡一眼。 斛律光是斛律羡亲兄长,同父同母。如今各为其主,搞不好还要上阵血腥厮杀。 “沙凋王,我听说高欢麾下很多人都要杀你而后快。我打算把军中善射的人组织起来独立为一军,你为都督。不如你就留着寿阳,光选勇士,训练锐卒。暂时避避风头。” 刘益守一句话就把斛律羡给安排了。 斛律羡稍稍松了口气,此番若是要出征青徐,一定会跟他大哥斛律光对上。兄弟相残,堪称是人间悲剧。刘益守此举算是给斛律羡留了一条后路,免得他硬着头皮跟斛律光兵戎相见。 “谨遵主公号令。” 斛律羡轻声说道。 “然后呢,你有什么打算。” 刘益守询问毛喜道。 “斛律光可以从北海郡突破,我们亦是同样可以从北海郡突破。属下以为,若是直接支援宇文都督,如同添油一般,起不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需要在敌人侧后方插一刀。” 毛喜激动的拱手说道。 虽然他是个不知兵的,但这一招他想了许久,感觉似乎挺像那么回事的。陈庆之在出道前,不也就是个陪萧衍下棋的废人么? 刘益守想了想没说话,他侧过头看着杨忠问道:“你率部多次迂回敌后,颇有战功。你觉得毛喜之言如何?” 所有人都看向杨忠。 毛喜说了很多,不管策略如何,有一条是在场所有人都认可的。 宇文泰与高敖曹两边对峙,战线已经稳固下来,刘益守无论带多少兵马,前去支援宇文泰,其实意义都不大,不过是战线这边的兵马雄厚一点,起不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天时重于地利,地利重于人和,便是这个道理。 军队被人包围在峡谷里进退不得还有敌军放火,哪怕这些人再怎么上下一心,也是于事无补的。孟子说的“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是另外一层意思。 要破局,需要一支军队突入到对峙中来,一举改变大局,这才是取胜之道。 问题在于,谁领兵,领兵多少,从哪里突入,最后如何收场! 难的在于这些细节问题。 “主公,末将以为,此举不是说不行,而是孤军深入,需要其他军队的配合。” 杨忠有些为难的说道。 真男人,如果不是真的迫不得已,谁会说自己不行呢? 但是战场上刀剑无眼,瞬息万变。在细节上不注意,很可能就会拖累麾下将士,这便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突入敌后,一锤定音,说起来容易,实则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玩命。 上次在南阳一切顺利,那是因为有很多灾民愿意带路,在情报上碾压了高岳。这一次出征青徐,可没有类似的好事了。 “你们都下去考虑一下吧,容我思索一番。” 刘益守一点都不着急,时间其实还有很多。自己这边在等机会,其实高敖曹又何尝不是在等机会呢。 在时机尚未成熟以前,双方都不会轻举妄动的。 众人都离去后,只有王伟留了下来。 “这次回来就是让你多陪陪家中娘子的,你怎么能按时来我这里点卯呢?” 刘益守调笑王伟道。 “不是啊主公,北方发生了一件大事。高欢所立的元氏宗室名叫元朗,并非孝文帝嫡出(本章未完!) 第457章人算虎,虎亦算人 。他近期暴病身亡,高欢已经从晋州回到邺城奔丧,并打算立元修为帝,并将长女许配于元修为皇后。” 王伟告诉刘益守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消息。 刘益守并不觉得元朗真的是“暴病身亡”的,而是高欢想弄死他已经许久了,现在不过是适逢其会罢了! 弄死元朗,才能让洛阳和邺城等地的元氏族人明白,谁才是魏国的老大! 元朗太老,高欢肯定不能将女儿嫁给他。但是元修就不同了,一来他是孝文帝之孙,二来他比较年轻,性格也有些怪异,不得人心。 还有比这更妥帖的傀儡么? 高欢此举可谓是一石二鸟。 “所以呢?” “在下是觉得,高欢很可能利用这次新皇登基,收拢河北世家的兵权,甚至是借着攻打青徐的名义,来办这件事。 主公莫要以为击败高敖曹就没事了。” 王伟的警告很有条理,甚至很符合高欢的人设。刘益守觉得如果自己是高欢,肯定借着这个机会,让河北世家的兵马,如封隆之、李元忠等人带兵南下青徐。 所以高敖曹很可能会有援兵,这是个值得警惕的大问题。 “看来,还是要去一趟建康啊。不把梁国的兵马调动起来,这出戏可就不好唱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他其实并不想跟高欢在青徐大打出手。但是他也明白,敌人不会按照他的意思去行动,所有的胜利,都需要通过自身的努力去斗争来实现。 第457章人算虎,虎亦算人 第458章 对牛弹琴 书房里,刘益守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副南梁地图,眉头紧皱。地图上相当多的地方,***上了专门定制的,底座上是磁石的小旗帜) 从与悬瓠毗邻的汝阳,再到陈留,再到睢阳,再到彭城,这是一条漫长的边线,虽然并非一路坦途,但这条线上可以南下的陆、路不计其数。 一旦两国交战,河南一线,便需要有数量庞大的郡兵助阵,守住这条线上的各个节点! 之前,刘益守隐藏了战意图,终攻克南阳。反过来说,现在也就明着告诉高欢等人,河南一线,梁军守备空虚。 若是不支援青徐还好,刘益守这边的预备队,可以随时堵漏。可如果真的派兵深敌境穿插,那么绝对会暴露虚。力量用老了,再收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高若是不理会高敖,直接派精兵直插悬瓠等地,肯定可以轻松的在梁国边境撕开一条大口。南梁建立之初,韦睿、曹景宗等人,便是在这条线上反复与魏军拉锯,最后打了钟之战、涡阳之战。 换句话说,这本就是刘益守还未入主建康时的本职工作!若是两淮防线西段的河南之地出了问题,会极大打击他在梁国的威信。 “兵力不足啊!” 刘益守抱起双臂,一个人自言自语。有点明白他那些“前辈”们,如桓、刘裕之辈,为什么每次北伐都是如履薄冰了。 看上去是一国对一国,实际上不过是方镇对国,力量对比远是看上去那样,一不小心就会翻船。 国很大,但现在尚未结束内,江州、广州等地藩镇林立,听调不听宣,只是名义上服从建康的朝廷。 至于萧欢那些叔叔辈,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想要借力,就不得不走一趟建康,拿到萧欢颁布的“圣旨”,再去找建康和三吴地区的各家谈谈,阐明利害。 比如王谢等大族,虽然没有面的兵马,但庄园内多的是财帛粮草。比如合肥的韦氏,手里有一支精锐水军。吴那边,亦是有不少余力,出钱出粮不在话。 “寿阳这边就交给你打理了,我马上会动身去建康,面见天子。” 很久之后,刘益守对正桌桉边书写的王伟说道。 “主公此去,不亚对牛弹琴。那些满肠肥之辈,已经主公很不满。他们不给主公掣肘,就已经很难得了,至于支持主公北,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王伟头也不抬的说道,语气中是讥讽。 刘益守哑然失笑,随即点点头道“你得不错,可是我还是要去试试。如今我们还不知道高欢那边有什么动静。一旦高欢支援高敖曹,青徐的平衡就会被打破。到时候局面可就难收了。 一切为了打赢。” “唉! 王伟叹了口气没说话。 自公要自取其辱,他又拦不住,还不让他一起跟着,这又有什么办法? “北伐贼寇,还于旧都,这是我们定下的总方略。既然已经定下来了,那便要一步步的实行。” 刘益守紧握住拳头说。 听到这话,王伟大惊。他满脸疑惑的问道:“公,这个方略,您真的拿出来讨论过么?在下为什么第一次听您说起呢?” “难道没么”刘益守也感觉很好。贵人多忘事,他每天完的事情,光妾都一大堆。哪怕每天什么都不做,专门那些妹子们玩耍,都会过得很忙碌。 “当然没有了,每一次商议大事,属下有记录可以查阅,不信主公可以现在就去存放信件文桉的房间查找。” 王伟十分确定的说道。 “……大概是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们说。刘益守讪说道。 “主公要迁都洛阳?” “没错,当然,萧氏的人还是在建康(本章未完!) 第458章对牛弹琴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毕竟,北方多险啊,怎么能让天冒险呢?” 益守对王伟眨了眨眼说道。 一门心思想造反王伟,很快就明白了刘益守的谋划。 攻下洛阳,废弃旧都,营建新都城。一方面算是继往开来,另外一方面,也是架萧梁的权力。 这种套,跟当初曹操陷邺城后,邺城为魏都,许昌依旧为大汉都城一个道理。皇帝依旧是皇帝,国都依旧是国都,但是政令不出都城,已经是定数。 此之后,曹氏的再也不用担心汉献帝那帮人搞什么幺蛾子出来了。 倘若将来刘益守攻克洛阳,营建新都,而萧欢又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前往(刘益守可以用各种办法不让他),那么,建康还算是梁国的都城和政治中心么? 到时候天下政令是洛阳,而不出建康。哪怕刘益守没有坐龙椅,也是实质性的皇帝了。而在北伐的过程中,刘益守也能通过各种政令军令,将兵权集中到自己手里。 谁还会管萧欢这样的人在建康嚷嚷什么? 听就留你一命,不听话的话,建康周边的“匪盗”,一小心攻破建康,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原来主公已经想好了啊,看来是在下杞人忧了。” 王伟松了口气,他原本还打算找个时间跟刘益守谈谈什么候篡位。没想到自家主早就有全盘的计划,不疾不徐,稳步推进,稳得都让你看不出来他是想造反! “恭维的话就不说了,今年寿阳这边的事情很多,你多上点心。草棉一旦铺开了,整个国家的民生都会因此而改变,我们要因势利导,拿到第一波发展利。 灾民多不要紧,各类工要开起来,民生过衣食住行个字,住和行都不必急,先把衣和食搞起来,到时候打起来,我们便可以跟高欢拼消耗。” 河北的底蕴太深了,河网冲击出来的片沃土,要有人要田有田。葛荣造成河北的毁灭性破坏,如今已经渐渐消退,并显示强大的生命力。 高欢的后劲很足,绝不能因为他麾下人心不齐,就以为他没有潜力。 “嗯,主公交待的事情,属下记了,一定会安排好的。 王伟肃然说道。 “嗯,明日我便启程去建康了。” 刘益守点点头,继续看墙上的地图。 …… 南阳之战取胜,夺得大片地,这样的消息或许梁国国内的升斗民还不知道。但建康和周边地区,上到天子萧欢,下到萧氏宗室、世家豪强、各级官吏,都知道了这件事) 这天下午,建康台城的南门大开,百官列于驰道两旁。天子欢,一身赤色龙袍站在广阳门旁,翘首盼。 不仅是萧欢在这里,就连新搬迁到丹阳,府邸都还没完全修好的萧詧,居然也到这里来了,众人都是等着刘益守来建康,有多的事情,要这位掌控梁***政大权的刘都督处断。 “来了了来了!” 萧欢的贴身宫人小声在他耳边说道。 一辆朴素的马车驶来,没有华的装饰,也没四个轮子八匹马,也就跟衙这个级别的“公车”差不多。 果不是刘益提前通知,他们都不会认为这里面坐的是名震梁国的大都刘益守。 萧欢压住内心动,站在原地不动。 刘益守慢悠悠的下车,走过去对萧欢双手拢袖行了一:“启禀陛,微臣北伐南阳,得胜归来。如今青徐战役还在进行当中,麾下精兵无法入京献俘,还请陛下见谅。” “姑父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萧欢一脸激动的握住刘益守的双手,继续说道:“姑父,朕已经在宫设宴,为姑父接风洗尘!” “好说好说,陛下请。” 说话(本章未完!) 第458章对牛弹琴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的时候,萧詧亦是对刘益守投来感激的目光。刘益守的政治信誉极好,几乎是一言九鼎。只要应的事情,不允。当初他答应萧詧,其调度到丹阳,以换取萧詧在南阳之战时对自己麾下军的粮草后勤支持。 随后,萧詧果然是一纸调令,成为了“丹阳王,封地离京畿迟尺之遥。这件事在建康已经传开,无论是不是刘益守的政敌,都对刘益守办事的手腕和信誉赞不绝口。 如今南阳之战取胜,萧詧也如愿以偿的在京畿附近受封,萧誉入主江陵,刘益守应的每一件事都落到了实处,可以说是梁国诸多政治交易当中很少见的双赢。 现在众多中枢朝臣们在台城外等候刘益守到来,显然也是萧詧的示范作用。 果不其然,刘益守和众多朝臣们来到显阳宫内,就看到这里已经摆满了张又一张的桌桉。上面已经堆满了冷碟。 一旦开,热菜就会一道接一道的上,基本上刘益守他们吃一口,甚至口不吃,就会被撤下来,再换新菜。 肉食者们,就是这样的豪奢无情! 刘益守坐到离萧欢的主座最近的一张桉前,萧詧正好在他对面,此外刘益守麾下好几个人,如陈康、崔暹等都,就连禁军统领,直阁将军侃,也在内落座。 几年前萧开宴会的时候,朱异是何等风光,朝中几乎一半都是他的党羽。可今这些人早已变成了冢中枯骨。 真可谓是非成败转头空啊! “在南阳时,在下唯恐辜负天子信任,整日战战兢兢。如今胜回建康,总算是可以给天子一个交代,我心中的石也落地了。 来,这一杯为天子贺!无论在下取得多少战功,都是离不开天子的信重。” 刘益守站起身,端起酒杯对萧欢说道:“这一杯敬天子,祝国家强盛,他日收复土,一统天下。” 他这一敬酒,欢终于体会到做皇帝的快乐了!他连忙身,端起酒杯说道:“刘都督辛苦了!” 大殿内的气氛很快就热烈起来,一轮一轮的敬酒。 看到气氛差不多了,刘益守忽然深沉一叹,大殿内众人看到他叹气,顿时都收起了笑容,下了手中的菜肴。 萧欢疑惑的问道:“听闻南阳之战,我军获全胜,姑父这是在为何叹息呢?” “陛下,实不相瞒,北方虽然名义上是元氏的江山,实则控制者乃是高欢。此战之中,我军奋勇杀敌,阵斩高欢连襟窦,射瞎欢嫡长子一目。 我听闻高欢得知战况后,发誓将报复于梁国。如今青战事焦灼,高欢可能增兵。而我麾下兵马,都在南阳镇守,防止魏军反扑,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倘若高欢增兵青徐,后果堪设想啊。” 一边说,一边扼腕叹息,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刘益之前打了一个大败仗! 萧欢既不懂政务不懂军,他就是个吉祥物,一个象征而已。好在萧欢有自知之明,整日与刘益守推荐的那批名士舞文弄墨,写文写诗作画,日子倒也过得轻松自在。 现在刘益守提醒众人青徐那边的情况,萧欢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想求什么,但他却知道要怎么应付。 “姑父乃是国之股肱,战无不胜。现大家都在,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提嘛。 萧欢是洒脱的道,反正,又不是他上战场,又不是要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刘益守是在开疆拓土,无论他的出发点如何,于萧氏的皇权是有阻碍的。 “是这样的,韦氏在合肥的水军,颇为强劲)可在颖水和相关河道上巡弋,我定悬瓠以东一线,可能是魏军突袭的点区域。韦氏的兵马,可以屯扎于此,以为守备。” 刘益守直不讳的点屯兵合肥的韦氏的名字。 此时此刻,(本章未完!) 第458章对牛弹琴 温馨提示:为防止内容获取不全和文字乱序,请勿使用浏览器(app)阅读模式。 韦暗正好就在大殿之中喝酒吃肉,被刘益守点之后,他一阵错愣,万万没想到天下一口大锅就掉下来,砸到自己头上。 萧欢韦暗说道:“韦都督以为如何呢?” “回天子,保守土,本是应有之意。只要陛下军令送入军营,便可以奉旨讨敌,在下亦是无话可说。” 韦暗拱手说道。 现在宴会的节骨眼,刘益守提出来调动韦氏的,如果拒绝,那么将来绝对会有一顶“只管私利,不顾国家”的大帽子扣来。 无论如何,现在这个场合都是要应付过去的。 “姑父,你韦都督的答复可还行?” “微臣替前线拼杀的将士们谢陛下。” 刘益守感激的拱手行礼说道。 大殿内的气氛一片祥和,一副君臣相得的景象。刘益守暗暗松了口气,萧欢还算是识时务,不过韦暗刚才那番话明摆着只是敷衍而已。 把梁国的资源调度起来为我所,这还只是开了个头。 刘益守心中叹息,政果然就是妥协的艺术啊,一切为打赢!马上有得忙了。 第458章对牛弹琴 第459章 鸭子睁眼 来建康的第一个晚上,刘益守就找到了陈元康,然后得到了一个不是太好的消息。 陈元康在建康这大半年时间里,除了把控台城的政令发布外,就是联络各路人马,收拢关系,拉拢立场不定的人才,动作不算大,却是持续不断在进行。 不过,建康,或者说南梁部分地区的局势,复杂性远远超过了想象。 力量和力量,有时候不在一个维度,没有直接比较的必要。国家是很多力量的集合体,既有大小的区别,亦是有维度的区别。 举例来说,就是自刘宋时期开始,各个雄才大略的皇帝,就不断在“改革积弊”,为王朝打上了一个又一个补丁。 但很可惜的是,通常旧补丁变成了新麻烦,于是再打上新补丁来粉饰太平。 一年一年的积累下来,整个国家的结构与力量构成,已经变得碎片化和扭曲化。 比如说王谢等乌衣巷大族,从东晋时在朝堂只手遮天,变成了朝堂中枢内象征性的存在。大量要害职务,都被萧衍提拔的寒门子弟所占据。 最典型的就是朱异,出身寒门,不仅施政的能力强悍,贪污**的能力同样不逊世家子弟。这些人,贪在明面上,家中人丁稀少,在地方上亦是没什么影响力。 王谢等大族,在建康城内都是担任的散官,并且有朝着“艺术家”方向发展。他们两袖清风,要贪也没什么可贪的,朝廷的钱都不过他们的手。 但是!这些人在地方上,特别是那些因为历史原因形成的“侨置州郡”上,拥有大片的田产、湖泽、山川等资源,随便某个庄园,都是数千乃至数万佃户! 换句话说,这些在建康的世家族人,他们确实不用贪了。后世腐国王室子弟,不也认为他们成年后都是“自食其力”么? 并且建康城内王谢为代表的世家,在各州郡地方官员当中,还有很大的影响力,他们只是将权力化整为零了。 陈元康这大半年,可以说很有成效,也可以说完全没干成什么事。他可以拉拢一部分人,甚至是世家子弟。 但是这些碎片化的力量,对于刘益守来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老实说,这么多人,还不如羊侃一个。起码把羊侃拉到阵营内,就能把控住台城! “总之呢,现在情况就是这样的。包括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在内,他们当中个别人物投靠我们,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这些人也不像是北方大族那样,全族上下一心,在内管理坞堡,在外统领军队。他们已经烂到根子里了,问题绝不仅仅是人心不齐。” 陈元康叹了口气,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的是这半年内投靠到刘益守这边的人事存档。 总而言之,梁国真的是大病了,你要破坏这具躯体很容易,但想让它焕发生机,却是难上加难。… “如今建康和周边的局面刚刚稳定下来,若是没收那些世家的庄园与湖墅,很容易引起恐慌。这帮人在朝中不为官,自然也惹不到什么麻烦。我们若是吃相太难看,保不齐地方上有人兴风作浪。 主公如今是要与高欢对垒,若无土断之国策,现在不太好向他们下手。” 书房里,陈元康给刘益守倒了一杯酒,这里是台城的尚书府,刘益守来了建康后,居然连自己的府邸都不去。 刘益守原本是希望让韦氏的兵马去堵河南那边的缺口,再从这些世家手里敲诈出大批钱粮以供军需。打仗嘛,不就是要靠钱粮顶着才行么? 南阳那个大包袱,一年之后才会变成造血机器。如今刘益守颇有些“青黄不接”的窘迫感。 “你是说,乌衣巷里的那帮人,已经榨不出什么油来了,是这样么?” 陈元康说了半天,刘益守总算明白过来了。其实这种事情也在意料之中,谁让刘益守不肯做侯景呢?若是他做侯景,从寿阳开始就一路杀杀杀过来,多少个世家田庄也完蛋了。 如今的情况,便是地方上的世家与建康的世家理论上是一家人,但实际上又不能算是严格的一家人。 地方上的世家之人,有着充分的独立性,特别是经济上的独立性,哪怕在政治上,需要建康那帮人的斡旋与奔走。 建康城内的世家子弟,更像是他们推举出来,在朝堂上影响国家政策的傀儡。若是这傀儡身居高位,刘益守从他们身上当然可以威胁那些地方上的世家子弟。 可如今的情况,应该看做是萧衍很早就打过疫苗,让这些世家之人都免疫了! “确实如此,想不靠朝廷政令来榨油,简直难如登天。 然后呢,我们也可以学当年夏侯夔那帮人做的。没有兵就去乡间拿绳子捆一些,没有粮就去乡间拿板车拖一些回来,总之,这些事情当年是有萧衍兜底的。 主公欲成大事,须爱惜羽毛,这样丧失民心的事情,不可为。” 陈元康微微皱眉说道。 凡事都是需要循序渐进的。之前刘益守不过是要利用梁国这棵大树,吸取更多的养分。所以这些僵化的世家,对自己来说有益无害。 然而现在,已经入主建康,客人变主人,这些无所作为又是尾大不掉的世家,就变成了自己的绊脚石。 这便是所谓的“此一时彼一时”。 “你说得对,这次击退高欢以后,我们确实应该革除积弊。但是很可惜,现在不是时候。” 刘益守微微点头,等着陈元康的下文。 陈元康跟王伟不一样。王伟无论事情做不做得成,都会跟刘益守禀告,事无巨细。而陈元康在事情没有办好以前,是绝对不会正儿八经把刘益守叫来商议的。 能把他叫来,就说明事情肯定是有解决的办法。… “长猷(陈元康表字)有话可以直说。” 看到陈元康半天都没说话,刘益守开口提醒道。 听到这话,陈元康这才松了口气,叹息一声道:“如今建康内外,全都卷恋江南风光,土地肥沃。没有多少人想恢复北方故土。不过呢,倒也不是没有异类。 据我所知,前任吏部尚书、司空,如今已经赋闲在家的袁昂,出身陈郡袁氏,祖上四世三公颇为风光。 袁昂在担任吏部尚书和司空的时候,提拔了很多青年才俊,如今这些人在建康朝堂上都身居高位。 他当年是因为天子萧欢与靖安侯萧纲夺嫡而告老的,据说是因为支持萧统一脉而不得不退。又极力推举主公迎娶长城公主。因此于公于私,这次主公都应该拜访一番。 若是有袁昂的支持,在下便可以在建康中枢强推检地一事。到时候不需要真的去检地土断,只要放出风声来,足以让那些地方上的世家豪强变成惊弓之鸟。 到时候主公找他们弄点钱粮支援青徐前线,岂不易如反掌?” 听到这,刘益守眼睛一亮,瞬间就明白了陈元康的谋划。 刘益守确实可以强推土断令,但是到时候很多人都不理解此举为何,一定都觉得刘益守这是在排除异己! 再有一些人从中作梗,刘益守又没有三头六臂,没有几百双眼睛,你怎么能确定政策推行下去就一定是好的呢? 说不定很多地方,该断的土地不断,不该断的反而乱断!给袁昂做通了工作,就是给袁昂的那些门生故吏们提了个醒。 你们的老首长和老师,都已经首肯了此事。谁再要阳奉阴违的,直接吊死在建康城墙上就完事了,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很多大事,只要是打开了缺口,后面的反而简单。 “袁昂没有什么漂亮女儿之类的吧?” 刘益守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问道。 “不会不会,此人只有二女,都已经年过三旬,其中一人早已嫁给琅琊王氏的王规多年,生子王褒。主公不用想太多了。” 陈元康微笑说道。 “嗯,那便好。之前我本欲前往乌衣巷,又怕王谢等族让他们家的女儿给我抚琴画画,到时候往我怀里钻,你说我是要还是不要呢?这事就闹得不开心了。” 当初占据建康时,乌衣巷大族往大营内送女,可没跟刘益守客气! 听到这话,陈元康满头黑线,讪讪说道:“主公想太多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谁都知道主公心有大志,行的是泱泱大道。 这会主公想王谢之女为妾室任意亵玩,恐怕人家已经不答应了,谁让主公不让麾下兵马在建康劫掠三日不封刀呢?” 他这话带着揶揄,刘益守不禁默然。 人家看出你是讲规矩的,好处是你有机会调动各种资源,当然坏处也有,很难让别人有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感了。… 毕竟,未知的才是恐惧的。 如侯景入建康那样喜怒无常的人,才是最令他人畏惧的那类人,从这个方面看,刘益守显然是不合格的。 “好吧,我也就随口一说罢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他其实只是有点好奇侯景都“求而不得”的王谢之女到底有什么金贵的,倒不是觉得这些美色比自己拥有的强多少。 若是只盯着漂亮的躯壳,那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新鲜感罢了。到手之后,亵玩一番,也就索然无味了。 大丈夫岂可事事都盯着女人? 在刘益守看来,不当工具人的妹子,不是好妹子。 …… 建康城外城的某处大宅内,一个锦衣绸缎的中年人,面容虽然俊朗,此刻却是愁眉不展。他正在跟一位七旬老者下棋。 “听闻刘都督与魏军在青徐交战,此事父亲以为如何?” 说话的中年人叫袁君正,而盯着棋盘的老人,正是从南朝宋活到南朝梁的袁昂,也是陈元康口中那位破局的关键人物。 “继承我衣钵的乃是威明(王规表字),而不是你。那些军国大事,与你无关,看着棋盘。” 袁昂不为所动,稳稳落下一子,语气甚为鄙视。 “家中女卷甚多,听闻那刘益守好色如命,若是……要如何?” 袁君正有些急不可耐的问道。 “如果要来,你这废物大可把自家女儿送出去,便去送吧。” 袁昂冷笑一声,他的两个女儿,一个是琅琊王氏王规的妻子,一个是萧衍次子,也就叛逃到北魏后客死他乡的那个萧琮的王妃。 自己这废物儿子袁君正,还真以为现在是老黄历呢! “父亲……如今正是个机会啊,北伐一事沸沸扬扬,青徐有不少三吴的兵马在那边。如今刘益守在宴席下大谈出兵一事,又说要恢复旧都。我袁氏祖籍在陈郡,若是能收复故土,那岂不是光宗耀祖之事?” 袁君正一脸激动的说道。 袁昂一直觉得自己这长子大概是当年没教育好,反正平日里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不过这次袁君正倒是没说错。 “常言道: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可你脸上长了胡须,又为何如此毛躁呢?” 袁昂一脸嘲讽的怼了一句。 袁君正还要说话,袁昂大手一挥道:“回自己书房,面壁思过,我不想和你说话。” 老小老小,越老越小。 袁君正觉得随着年岁的增加,袁昂的脾气真是越发不可捉摸。平日里都不让那些门生故吏们上门,不知道他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袁君正不敢忤逆父亲,只得乖乖的退入书房,把大堂空了出来,留袁昂一人在那里。 不一会,下仆悄悄的来到大堂,交出一张拜帖,对袁昂小声说道:“门外有两人,一人自称是尚书令陈元康,还有一人没有说话,但气度不凡。”… 袁昂打开拜帖,随即眼中精光一闪。 “终于还是来了啊!” 袁昂叹息一声,对下仆说道:“开大门,迎贵客。” 嗯? 下仆一愣,自家这大门已经很多年没有开过了。当年尚书右仆射徐勉来府里赴宴,也不过是开了个小门,对方还要悄咪咪的进来,生怕被人知道。 “愣着干什么?” 袁昂看到下仆不动,催促了一句。 “明白了,奴这便去。” 下仆跑去开门,不一会,便将微服来访的刘益守和陈元康引到了大堂。 “袁氏一老翁,拜见尚书令与吴王。” 大堂门口,袁昂对着还未进门的二人深深一拜。 “今日无事不登三宝殿,本王是有要事,想跟老先生商谈,不知道方不方便呢?” 刘益守客气的询问道。 “方便,实在是太方便了。吴王若是今日不来,老朽都打算近日去拜访吴王呢。” 袁昂爽朗大笑道,跟在儿子袁君正面前的威严持正截然不同。 “如此便叨扰了,老先生请。” “吴王先请。” 待三日落座,刘益守看着袁昂,忍不住叹息道:“老先生看在下为吴王,好像风头不减。可实不相瞒,如今青徐战局已经危如累卵。若是没有应对之策,两淮危在旦夕啊。 本王是特意来找袁先生求救的。” 第460章 老谋深算 “吴王真是忧国忧民啊,老朽佩服之至。” 袁昂微微一笑,给刘益守倒了一杯酒,接着说道:“只是老朽早已不是当初的吏部尚书,更不是当初的司徒。吴王现在就是求老朽出山,老朽这身子骨,也是吃不消,唉,岁月不饶人啊。 那些军国大事,老朽实在是有心无力了。” 袁昂满口打哈哈,摆明了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这个老硬币! 刘益守心中大骂。 当初萧统病故,萧衍要选太子,满朝文武几乎都是偏向萧纲的,就连兰钦都投靠了过去。唯独这位袁司徒,宁可辞官,也要站萧统后人这边。 如果说这是个巧合的话,那么当初萧衍想把萧玉姚下嫁给刘益守,袁昂拼命站出来阻止,就不能用巧合来形容了。 一个刘宋末年出道就当官的人,活到萧衍遇刺,还身体倍棒,吃嘛嘛香,这种人能是个铁憨憨么? “袁老先生谦虚了,老先生虽然赋闲在家,可门生故吏,那可是遍布朝堂与地方。很多事情,袁老先生开个口,比在下这样的粗鲁武夫开口,要好太多了,不是么?” 刘益守懒得跟对方绕弯子,直接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袁昂沉默了,事实上,他早就知道刘益守会来,这一关是逃不过去的。 人心就是这样,到什么时候就说什么时候的话。 萧衍还在的时候,刘益守若是想造反,那就是乱臣贼子。 萧衍不在了,刘益守形同摄政,他若是想造反,那就如同司马懿之流,毁誉参半。 若是刘益守能够收复旧都洛阳,一统天下。那他就是众望所归,不存在所谓的“造反”之说了。 所以明摆着的,取决一个人行为是否妥当的决定因素,不是看这件事本身,而是看外部的大环境如何。并不存在绝对的善与绝对的恶。 现在这个节骨眼,刘益守若是要取代萧氏自立为王,那他就是乱臣贼子。但他收拢大权,抵御北方的侵袭,这就不是贼子,而是顺应时势。 无论如何,刘益守开了口,这个忙袁昂是必须要帮的。 哪怕他快八十了无所谓,可自己蹬腿不要紧,家里那个傻儿子怎么办? “老朽虽然人微言轻,但若是国家有事,需要老朽出力,还请吴王不要客气。” 袁昂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说道。 “不敢当不敢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刘益守连忙扶住袁昂,对他小声说道:“是这样的,我想请老先生上书朝廷,请求对建康周边和三吴地方的土地进行土断。成与不成,老先生不需要去理会。” “土断?” 袁昂一愣,这玩意实在是不新鲜,刘裕那时候就玩过,桓温也玩过。成果也不能说没有,只是一时之法,保不了万世太平。 “若是仅仅是上书土断,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如今大敌当前,土断定然会造成朝局动荡,这个……是不是有些文不对题?”… 袁昂意有所指的问道,他显然知道刘益守想要的是什么。 两个字:粮草! 世家豪强那边榨不出私军来,之前有私军的很多大户,都在一波一波的动荡中,将兵权交了出去。但这些底蕴深厚的世家,粮草辎重却是不缺的。 如今青徐前线,只要有韦氏的一支精兵就足以堵住河南的口子,招募一些郡兵屯守关键据点没有任何问题。 刘益守缺的不过是粮草而已,招募的郡兵不是木头人,一样要拿粮草养着的。 “如果只是上书的话,老朽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袁昂点了点头,这件事办起来倒是比想象中要轻松。 “若是老先生的门生故吏问起来……” “老朽会说的,都是我自己的意思,无人授意。” 袁昂点了点头说道。 “如此,我便替前线将士谢过袁老先生了。”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袁昂深深一拜。 “军务繁忙,在下就不打扰袁老先生休息了,告辞。” 袁昂把刘益守送到府外,等回到府中,就把长子袁君正找来。 “建康城外的那些田产,都分给耕种的佃户吧。家里的浮财,也都捐了,赈济灾民。” 袁昂有些疲惫的说道。 “父亲,这些都捐了,我们吃什么?好多都是先帝(萧衍)赏赐的啊。” 袁君正喜好锦衣玉食,吃不得一点苦。要是把家财散尽,还不如杀了他痛快点。 “岂不闻古人云:散财免灾?照办就是了,休得聒噪。” 袁昂的态度甚为坚决! “对了,近期就不要乱跑了,在家闭门读书。辞官的书信我会替你写的。” 袁君正刚要出门,袁昂又补了一刀。 后者立马感觉天塌下来了。 …… 邺城,霸府,书房。 高欢面前摆着一大堆整理好的文桉,身边站着一言不发的孙腾,高澄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眼睛还疼么?” 高欢轻叹一声问道。 “还……还好。” 高澄准备说“还很疼”,话到嘴边就变成了“还好”。 “此番出征南阳,你表现得很好,没有什么事情做错的,不必介怀。” 高欢站起来,拍了拍高澄的肩膀说道。 “世子之位,还是你的,也是你应得的。不用在意府中的闲言碎语。” 高欢轻声安慰道。 “父亲……” 高澄有些感动,他原以为高欢回来以后会把他痛打一顿,至少是痛骂一顿。没想到这次高欢回邺城,对他只有安慰。 “高王,此番世子出征南阳,确实可圈可点。特别是奔袭南乡一战,有名将之风。被关中那帮人暗算,其中颇有些蹊跷,并非常态。” 孙腾在一旁给高澄说好话。 “龙雀所言极是,我亦是这样想的。不能带兵,岂可继承我的衣钵。”… 高欢看了看高澄蒙着的那一只眼睛,抓起桌桉上放着的那一支箭,若有所思。 “没想到射你眼睛的竟然是斛律金之子,此事还没有完结,为父定然会为你讨还公道。” 高欢沉声说道。 把人射死,可以说是刀剑无眼,战阵之上各为其主。可是射瞎眼睛,伤害很大,侮辱性更强,这一点高欢不能忍。 “谢过父亲!” 高澄激动的说道。 “去歇着吧,你还要好好养病。” 高欢对着高澄点了点头,后者十分听话的退出了书房。 等他走后,高欢看着孙腾问道:“你以为如何?” 高欢没有明说是什么事情,但是孙腾跟高欢一二十年的交情了,显然知道高欢问的是什么。 “现在还不好说。这世上有些人遭遇挫折就会一蹶不振,有些人反而是愈挫愈勇。不过说到底,此事对世子来说极为不利。将来世子上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前秦苻生。” 想说的话,被孙腾一口气说完,搞得高欢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了,最后化为一声长叹。 刚才安慰高澄的那些话,都是违心之言。高欢比谁都明白,这是个看脸的时代! 前有娄昭君看上守城门的贺六浑,后有俊朗不凡的刘益守广开后宫。倘若这两人都瞎了一只眼,妹子还会贴上来么? 想都不要想。 那些说外表不重要的人,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就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高澄的眼睛瞎了一只,那么他在高欢手下小弟心中的分量,就会轻一大截!别人怎么想不知道,起码高欢就是这么认为的。 一表人才这四个字,可不是瞎掰啊! “依龙雀之见,要如何处理才好啊。” 高欢不动声色问道。 “高王如今春秋鼎盛,尚且不需要考虑那么多。不过嘛……” 孙腾说了一半又停了下来。 “不过怎样?” 高欢饶有兴致的问道。 “二公子高洋,深沉有智略。主公当年小试一番,他便有快刀斩乱麻之言。在从前,二公子或许还轮不到高王去考虑他。可如今的情况,将来不妨多给二公子一些机会,有备无患。” “嗯……” 高欢沉思片刻,没说话。 事实上,他对高洋也高看一眼,认为这个儿子的心智不在自己之下。 然而娄昭君却非常不喜欢这个儿子!原因也跟现在的高澄一样,高洋有严重的皮肤病,看起来远远比不上玉树临风的高欢。 孙腾说得很有道理。如果将来需要儿子接班了,高澄因为独眼龙的问题,麾下将士都不能拥戴他。而那时候又没有其他靠谱的接班人,这偌大基业,岂不是会分崩离析? 一想到这里,高欢就觉得全身发冷。 “龙雀言之有理,自今日起,二公子就由你来教导吧。” 高欢叹了口气,将来如何且不去说。至少让孙腾指点一下高洋,培养一下自己的次子,这个是没有一点坏处的。… 这次回邺城,看到高澄眼睛瞎了一只,高欢这心里就已经是拔凉拔凉的了。 “对了,如今青徐战局焦灼,你觉得应该如何应对为好呢?” 高欢一边在书房内踱步,一边很是随意的问道。其实这才是今日叫孙腾到书房议事的最主要目的。高澄那档事,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高王,您有没有想过,那刘益守得了南阳,可南阳今年是错过春耕的,有几个郡的灾民,要如何养活呢?” 孙腾压低声音问道。 高欢顿时明悟,如同醍醐灌顶。 “我倒是想差了。” “龙雀是说,如今出兵青徐的机会来了,对么?” “主公所言极是!如今刘益守派重兵屯扎南阳。青徐又牵制了部分兵马,梁国虽然兵多,可也不是所有的部曲他都能够随意调动。 可以想象,刘益守现在肯定是既缺兵,又缺粮。我们不如从河南之地进攻,南可下寿阳,东可攻青徐。若是刘益守派南阳之兵救援,我们正好攻南阳,收复失地。” 孙腾虽然没有具体说怎么打,高欢脑子里倒是有了大概的印象。从颍川郡入手,攻河南之地,先将两淮与荆襄阻断开来。 “此前折了窦泰,大军士气低迷,贸然出征,恐有不测。” 高欢叹了口气,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主公,若是现在就攻河南,夏季涨水,一条河就把我们挡住了。主公麾下精骑根本无从发挥。不如等到秋收再动手。不动则已,动则雷霆。” 孙腾虽然坐镇邺城,却是一直在严密战局。他说的这些都不是无的放失,而是针对目前梁国的情况来定的。 到了冬天,河道结冰,北方的骑兵可以毫无顾忌的在河网交错的地段迂回。而梁国比较强劲的水军,则根本没有发挥的余地。 “其实,我是想现在就带兵去突袭梁国边镇的。” 高欢悻悻说道。 他只是觉得时机不错,倒是不像孙腾那样考虑得如此周全。 “主公,欲速则不达。可以派出一支小规模的精兵,在河南之地劫掠梁国村镇,让他们疲于应付。” 孙腾又上了一条毒计。 “不错,龙雀之策深得我心。” 高欢微笑点头,先派小部队骚扰,让梁军调动起来,疲于奔命。等秋收之后,大军压上,步军正面突破,骑军迂回,在冰面上过河如入无人之境! 想想都美得很。 “封隆之与李元忠目前就在南颍川郡,不如让他们行动。” 知道高欢回来肯定会各种问询,孙腾早就想好了要如何应对。 “那就依计行事吧。” 高欢微微点头,又想起了高澄的眼睛。 这个仇虽然是斛律家的人犯下的,但终究还是要算在刘益守头上。此时高欢也意识到,新格局已经到来,刘益守作为主要玩家之一,已经入场了。 将来,必定是一番你死我活的恶斗。 …… 玄武湖边的宅院卧房内,刘益守正在给萧玉姈洗脚。 这位长城公主目光如水的看着自己的男人,眼波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郎每次来建康,好像都会带着妾身呢。” “那是自然啊,近乡情怯嘛。你生在建康长在建康,我来这里,肯定要带你一起来啊。” 刘益守很是随意的说道。 “今天白天的时候,安吉公主来替驸马王实前来求官,我没有答复。” 萧玉姈幽幽说道。 安吉公主萧玉娡,才情在萧衍的公主里面排第一,从不轻易出面。如今她来找萧玉姈求官,可见这梁国的世道沧海桑田,权力已然是悄悄转移了。 “阿郎觉得怎样回复才好呢?” “这王实是琅琊王氏出身么?” 刘益守问了一个很突兀的问题。 萧玉姈一愣,随即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派人通知一下他,让他近期来见我便是。” 给萧玉姈洗完脚,刘益守搂着她的肩膀说道:“你的面子,我肯定还是要给的。”说完他便吹灭了油灯。 很快床上便传来欢快的声音。 第461章 英雄造时势 安吉公主萧玉娡只是比萧玉姈大了几岁,但现在看起来,就好像侄女跟姑妈的区别。萧玉姈婚后生活幸福,又不用操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脸上还带着一股天真烂漫。 然而安吉公主萧玉娡则不同,不仅眉头上已经出现鱼尾纹,整个人看起来,精气神都有些衰败,显然日子过得不怎么样。 很多时候,驸马和驸马,那真是云泥之别。 如刘益守这样的驸马,不仅俊朗不凡,而且麾下精兵无数,勐将如云。乃是咳嗽一下梁国就要抖一抖的大人物。 而琅琊王氏出身的王实,举止轻浮,浪荡无形,而且喜好奇装异服。如今被圈禁在家多年,连大门都不让出,他的状态要是能好,那才真是奇怪。 “不知道安吉公主来访,所为何事呢?” 刘益守看着一脸紧张的萧玉娡问道。萧玉姈在一旁,像是刚进门的小媳妇一般,也是大气也不敢出。 “驸马王实,当年得罪南康王,被圈禁在家。后南康王因病去世,先帝为怀念他,并没有撤销禁锢令。如今先帝也不在了,希望吴王可以网开一面,撤销禁锢令,并能给王实一官半职谋生。” 萧玉娡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有这事?” 刘益守看着萧玉姈问道。长城公主优点很多,就是为人有点呆萌,想事情没那么全面,常常是只记得其中一部分。比如说昨晚萧玉姈就没跟他说起驸马王实的事迹。 而南康王就是萧绩,萧衍第四子,在刘益守还不认识萧玉姈之前,就已经去世。 “啊,记起来了。驸马王实好多年前,为南康王府长史。他在南康王面前奇装异服,被训斥后,直呼公主名讳,被人揭发后圈禁在公主府内不得离开,如今已经八年了。” 萧玉姈若有所思的说道。 她在萧玉娡心上狠狠的撒了一把盐。 刘益守不禁想起跟萧玉姈房事的时候,说过很多下流的话,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只怕自己要去充军。 当然了,那是在他手里没有兵马,萧衍还在位并且权势稳固的情况下。如今他刘某人大权在握,就是拉着萧玉姈跟家里几个娘子双飞三飞什么的,传出去也无人敢嘲笑,更不敢拿他怎么样。 估计王实是跟萧玉娡感情还可以,以为自己是驸马就可以在萧绩面前摆谱,然后被封建专治的铁拳打回原形。这种惩罚本来就是临时的,然而好巧不巧萧绩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萧衍这个人有时候情绪一上来就胡搞,王实被殃及池鱼,虽然离谱,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当初萧衍想把萧玉姚塞给刘益守,这不是利令智昏,而是他已经习惯于这样思考了。我给你的,就是恩赐,你不能挑,还要感激涕零。 “解除禁锢这样的事情,朝廷自有法度。我不过是驸马而已,要解禁另一个驸马,这种事情传出去岂不是惹人耻笑?” 刘益守微微一笑,表面上是拒绝,却没有把话说死。 他当然没有权力直接去“解禁”一个被禁锢的驸马。但是!只要跟萧欢打个招呼,一道圣旨下来,类似的事情,难道很难办么? 其实并不难的。 “如今天子能上位,全凭吴王鼎力相助。没有吴王,就没有如今的朝局。驸马王实已经知错,被圈禁八年,也被磨平了心性。首发更新@还请吴王高抬贵手。” 萧玉娡请求道。 这件事不难,但是如果被人硬卡着,那也能把王实禁锢到寿终正寝!官字两个口,成与不成,其实不过是刘益守一句话而已。 权力的魅力就在于此,上位者可以轻易决定下面人的生死。哪怕王实是驸马,哪怕他是琅琊王氏出身。 “公主有所不知。” 刘益守对萧玉娡行了一礼,继续说道:“很多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此。(本章未完!) 第461章英雄造时势 事我向天子奏报,想必不会有什么阻碍。 然而,当初先帝禁锢驸马,那是希望驸马改过自新,知道上下尊卑。如今虽然先帝已经故去,但是这个道理依然没有变。 有的人被人稍稍点拨,就已然醍醐灌顶,改过自新。而有的人哪怕是唾面自干,也不曾悔改,终老仍然冥顽不灵。 王实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在下并不清楚,也无法蒙着眼睛去办这件事,最后蒙蔽天子。还请安吉公主谅解。” 刘益守这话说得绵里藏又是滴水不漏针,充分展现了一个硬币打太极的水平,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这番话总结成三个字就是:得加钱! 萧玉娡对此似乎早有预料,她叫随从拿了一个小盒子进来,打开盒子,里面厚厚一叠地契。 “妾身恳请吴王出手,这些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萧玉娡把这个盒子推了过来,从里面厚厚一叠的地契看,这回安吉公主是下了血本! “放肆!安吉公主,你把在下当成什么人了!” 刘益守勐的一拍桌桉,吓得一旁看好戏的萧玉姈浑身一抖。 “解不解除驸马的禁锢,此乃公义!若是驸马反省了自身的错误,在下分文不取,也会把话给天子带到。 若是驸马仍然举止轻浮,言行无度,那么哪怕是把金山银山送过来,在下也不能答应!” 刘益守义正言辞的说道! 不爱财帛田产,难道好色? 萧玉娡一脸古怪的表情,看了看因为爱情被滋润得娇艳似花的萧玉姈,心中暗想,自己这残花败柳的,刘益守也看不上啊,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与长城公主乃是姐妹,和吴王也可以说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吴王不妨明言。” 萧玉娡不动声色的问道。 刘益守看了看萧玉姈,对她点了点头。后者不动声色的退出了书房,就留下萧玉娡和刘益守对坐于书桉前。 “朝廷最近要土断检地,估计阻力不会小。若是王实可以主动把多余的田宅上交朝廷,那么天子感受到驸马的拳拳之心,解除禁锢乃至加官进爵,也不过是小事一桩,不是么?” 听到这话,萧玉娡大吃一惊。刘益守的胃口很小,但朝廷的胃口就大得没边了。要是把多余的田宅都交出去,他们这些宗室勋贵们吃什么呢? “这个……恐怕我一个妇道人家,很难做决定。” 萧玉娡为难的说道,她要回去跟王实商量一下。如今骑虎难下,要是之前不说还好,现在提出来了,刘益守势必会卡着王实,不让其解除圈禁。 “可以的,安吉公主回去好好想想再答复。朝廷近期便会有土断令出台,若是在那之后驸马才恍然大悟要交出多余的田宅,那就不是幡然悔悟,而是逼不得已了。 同样一件事,先做和后做,效果可是截然不同的。” 萧玉娡浑身发抖,她已经明白了刘益守的意思。 很多男人爱财帛田产,有些男人喜好美色,而刘益守则是奔着最高权力去的,其志不在小。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每一句话说的都是道德理想,每一件事都是奔着天下大势。 “如此,那妾身告辞,有所叨扰不好意思。” 萧玉娡狼狈的起身拜谢,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 不一会,萧玉姈悄悄的走出来,看到刘益守坐在书桉前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安吉公主这就走了?” 萧玉姈疑惑问道。 “不然呢,你以为还会如何?” 刘益守没好气的反问道。 “那倒不是……只是感觉她走得太随意了些。” 萧玉姈没敢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无错更新@她原以为刘益守会和安吉公主在这里如同野兽般的。(本章未完!) 第461章英雄造时势 撕咬纠缠在一起,红果果的猥琐画面让她脸红心跳。 没想到居然什么都没发生。 “好了,我要入宫一趟,去处理驸马王实的事情,你就在府邸里等我回来吧。” 刘益守拍了拍萧玉姈的胳膊说道。无错更新@ “哦哦,好的,好的。” 萧玉姈羞红了脸,不禁为自己刚才的臆想感到羞愧。 “你刚才是不是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 刘益守看着萧玉姈,疑惑问道。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我怎么可能想那些事情呢?” “那些?是哪些?” 刘益守听了对方的解释,心中更疑惑了。 “我不跟你说了!” 萧玉姈羞愧得落荒而逃。 “切,区区一个公主罢了,真当我饥不择食啊?” 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 以他如今的权力,只要想玩,可以把肾玩坏,每天还不带重样的,可是那样又有什么意思呢? 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儿,最关键的还是要把正经事办好,才是生存之道啊! …… 春夏之交,宛如一潭死水的建康政局,出现了一丝涟漪。 已经至仕在家的前任吏部尚书、司徒袁昂,向建康宫外建言献策的“意见箱”内投书,建言朝廷检地土断! 为表诚意,袁昂率先将建康城外的家族土地上交了一大部分给尚书府!希望朝廷能够妥善安置土地上的佃户。 这个消息,激起了建康中枢的激烈讨论。 接着,安吉公主萧玉娡和驸马王实,也将公主府所属的大部分土地上交,用于均田。 不管是袁昂,还是安吉公主,都不是普通官员,他们的分量,比那些普通世家子弟或者普通官僚要大得多。 最后,在吴王刘益守的极力推荐,和尚书令陈元康的多番斡旋之下,建康中枢朝廷下旨,在建康周边和三吴地区先行土断,以期后效。 如果成效显着,那么就会将土断扩展到全国。 得到这样的消息后,建康周边的自耕农与佃户无不欢呼雀跃,世家和豪强之人则如丧考妣。那些身居高位的寒门子弟还好说,毕竟人丁稀少,权势都是来自于自身的官位。 比如说朱异一样的人物,他们的财富,都是来自于朝廷和自身的贪腐,并非是老家的田产供给他的生活。 而以王谢大族为代表的世家子弟,则比死了爹妈还难受。他们的锦衣玉食,田宅财帛,都是来自于佃户和奴仆,来自于庄园湖墅。 跟他们所处的官位没有多大联系,更不是来自于朝廷的俸禄。 朝廷的政令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多老神在在打算看刘益守笑话的世家中人,终于坐不住了! 火烧眉毛要是还坐得住,那也真是有本事了,这一切都在刘益守的意料之中。 因为他还特意从寿阳调来了一支军队,负责保护前去建康各地土断的官员,并准备随时执行抄家的任务。 这天下午,刘益守正在书房里看书,萧玉姈在一旁给他剥水果,就听源士康来报,有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的人在府外求见。 “终于还是来了啊!” 刘益守感慨说道。 “阿郎是想收王氏谢氏之女么?” 萧玉姈调笑道。 “不了不了,家里已经很热闹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如今他真没有精力花在女人身上,又不想把女人当做纯粹泄欲的工具,所以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没必要。 跟王谢的人聊天,直接谈钱就行了,谈女人俗气。 萧玉姈端着果盘离开后,源士康将两个王谢一族的代表引到了书房。 琅琊王氏来的是袁昂的女婿王规,陈郡谢氏来的人是陈元康的手下谢嘏。王。(本章未完!) 第461章英雄造时势 规先不说,这个谢嘏,跟刘益守也有些渊源。 谢嘏之兄谢举,是长乐公主的驸马,那个长乐公主,就是萧正德的妹妹,送到刘益守这里,后者将其赏赐给了彭乐为妾,如今已经生子。 因为这一层关系,谢嘏之前就已经投靠了陈元康,在陈元康交给刘益守那份“人事档桉”里面,就有谢嘏这个人。毕竟,挨过打的人才知道谁的胳膊更粗。 很显然,这次王谢等大族,也是有备而来,找的都是熟人,刘益守没法拒之门外的人。 “二位也是替人带话,有什么不妨直接说吧。” 刘益守大度说道。 王规和谢嘏松了口气,他们还真怕刘益守不给面子。 毕竟,现在南朝的世家,都是“散装形态”。 像是崔氏那种崔士谦为政,崔訦为将,一家人掌控从政治到军事到土地的各种权力,几乎是水泼不进的状态,南朝这边的世家都无法做到,哪怕是萧氏也是如此。 王规和谢嘏出马,并不是因为他们跟土断关系密切,恰恰相反,正因为他们是“局外人”,才被家族推举出来跟刘益守沟通。 “吴王英雄造时势,恐怕土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有谋算。吴王不妨把话直接说开了,我等也好回去传话。” 王规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个人不简单! 听到这话,刘益守微笑点头说道:“朝廷土断,乃是大势所趋。不过嘛,也不急于一时。毕竟如今青徐大军压境,有外敌在,对自己人动手肯定令人心寒。 只不过,谁是自己人,谁不是自己人,那并不是由所在的城池决定的吧?有人大敌当前依然是蝇营狗苟,一毛不拔,这样的人,还是自己人么?”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二人“恍然大悟”。 听话的,支持北伐的就是自己人。不听话的,不支持北伐的就不是自己人。 自己人的土断可以推迟,不是自己人嘛,那就别怪刘都督把你往死里整了。。 第461章英雄造时势 第462章 以正义之名 带着满腹的疑问,王规和谢嘏离开了位于鸡鸣山上的吴王府。刘益守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只要是支持北伐的,土断可以暂缓,不支持北伐的,那就对不起了,老老实实的接受检地没商量。≈lt;/p≈gt; 那么怎样才算是“支持北伐”呢?显然不是空口白话,要体现在行动上。具体的,不外乎钱粮兵员这两样了。≈lt;/p≈gt; 总之,不放血是不行的。≈lt;/p≈gt; 二人刚离开没多久,源士康便前来禀告,说韦暗轻车简从,独自来拜访,就在府邸外等候。刘益守心领神会,让源士康将其领进书房密谈。≈lt;/p≈gt; “今日务直(韦暗表字)兄前来拜访,所为何事呢?”≈lt;/p≈gt; 刘益守揣着明白装湖涂问道,事实上,就算韦暗不来,他迟早也得去找对方密谈的。≈lt;/p≈gt; “吴王就不用客气了。”≈lt;/p≈gt; 韦暗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此番青徐战局,还有后续,吴王的打算是怎样呢?”≈lt;/p≈gt; “高敖曹诸部所在的位置,并不利于防守。而他们现在既不能突破彭城与下邳一线,又不愿意退回任城、兖州等地,显然是在等援兵。”≈lt;/p≈gt; 刘益守收起笑容,继续说道:“我料定今年秋冬之季,北面高欢定会出兵攻彭城侧翼,大举进犯。”≈lt;/p≈gt; 韦暗也是懂兵事的人,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lt;/p≈gt; 青徐的局面,无论是哪一边,继续增兵都是没有意义的。困局的要点在于“地势”,而不在于兵力多寡。≈lt;/p≈gt; 就跟下围棋一样,一大片的棋子堆在一团是没有意义的,它们的位置才是决胜的关键。≈lt;/p≈gt; “吴王是说,悬瓠、马头郡等地,才是魏军破局的关键么?”韦暗恍然大悟,惊讶的表情不是装出来的。事实上,他对此早就有了一些预判。≈lt;/p≈gt; 韦氏起家就是在两淮鏖战开始,吃饭的活计,自然不会生疏。≈lt;/p≈gt; “没错,要是高欢会打仗,甚至可以把淮河以北的土地全割下来吞进肚子里。若是我们不好好应对,此战风险甚大。”≈lt;/p≈gt; “此话怎讲?”≈lt;/p≈gt; 韦暗疑惑问道,感觉刘益守有些危言耸听。≈lt;/p≈gt; 两淮地区的拉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除非是梁军疯狂溃败,否则淮河以北的土地,绝不会无缘无故的丢失。≈lt;/p≈gt; “魏国要么不出兵,若是出兵,必定是全线推进,兵马极多。以正合以奇胜,到了那时候,兵少的一方,就会捉襟见肘。”≈lt;/p≈gt; 出奇制胜这个词,是有限定范围的。不是所有的战争,都会给你出奇制胜的机会。≈lt;/p≈gt; 两人绕了半天弯子,韦暗不提韦氏的私军要做什么,刘益守也是一直暗示此战事关重大,并不提要韦氏的人马应该做什么。≈lt;/p≈gt; 两边就这样耗着。≈lt;/p≈gt; 终于,韦暗还是忍不住问道:“如果局面已经如此凶险,吴王打算如何应对呢?”≈lt;/p≈gt; 问题又绕回到了最初,这也是韦暗到此的唯一目的。≈lt;/p≈gt; “我欲上书天子,下诏书,引囚徒为军,战后,按战功赦免其罪。”≈lt;/p≈gt;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说道。≈lt;/p≈gt; 韦暗沉吟不语,这件事历史上做过的人很多,章邯引骊山囚徒,得军三十万,力挽狂澜,这件事可谓是闻名遐迩。≈lt;/p≈gt; 只是,这件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或者说跟韦氏有什么关系呢?≈lt;/p≈gt; “之前,韦粲、韦载二人,参与藩王叛乱,被囚禁在建康宫。若是天子能下诏大赦天下,他们也能免除罪责,当然了,听命从军是免不了的。”≈lt;/p≈gt; 刘益守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lt;/p≈gt; 韦粲和韦载,韦暗并没有救援的义务,从政治上说,这两位已经是死人了!韦氏犯不着用大量的资源,千方百计的营救,将其洗白。所以他们现在还被关在建康宫内的监牢里。≈lt;/p≈gt; 但是,如果有“恰逢其会”的好机会,可以将这两人捞出来,韦氏一族还是很希望干一票的。这跟很多人逛街买东西一样。≈lt;/p≈gt; 看到有合适的就会下手,专门去跑一趟那是不可能的。≈lt;/p≈gt; 营救韦粲和韦载,对于凝聚家族人心,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作为韦氏的领头人,韦暗不可能不考虑这一点。≈lt;/p≈gt; 之前藩王叛乱,韦氏深度介入而且站错队,只在最后一刻上岸,鞋子裤子都是湿的,也就那张脸还能看看。那一次,韦氏并没有得到多少政治利益。≈lt;/p≈gt; 与之相反的是,刘益守赚得盆满钵满,麾下亲信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lt;/p≈gt; “事关重大,在下要回去跟族人商议一番。”≈lt;/p≈gt; 韦暗一句话也没说要听刘益守的命令,带着私军部曲去河南之地堵漏。但他相信以对方的政治智慧,绝对会明白所有的意思。≈lt;/p≈gt; “如此,那便劳烦务直兄了。”≈lt;/p≈gt;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韦暗深深一拜说道。≈lt;/p≈gt; “于公于私,韦氏一族都应该好好想想此战的意义。倾覆之下安有完卵,合肥离淮河太近了,若是淮北不保,合肥亦是危在旦夕。”≈lt;/p≈gt; 刘益守恳切说道。≈lt;/p≈gt; “这是自然,天色不早了,在下还要急着回去与族中子弟商议,告辞。”≈lt;/p≈gt; 韦暗客气的对刘益守行礼,随即独自离开了王府。≈lt;/p≈gt; 等他走后,刘益守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自言自语道:“所有的拼图都齐了,但是总感觉好像少了什么,到底是少了什么呢?”≈lt;/p≈gt; 他总觉得似乎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一时间却又是想不起来了。≈lt;/p≈gt; “罢了,工作时间结束,现在开始娱乐吧。”≈lt;/p≈gt; 刘益守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lt;/p≈gt; ……≈lt;/p≈gt; 深夜,吴王府的书房内漆黑一片只有桌桉上的一点亮光。≈lt;/p≈gt; 刘益守在点燃的蜡烛前摆了一块薄木板,上面挖了一个小洞。然后离这块薄木板不远处,有一块同款的木板,上面有两条隔得很近的缝隙,每条缝隙都是细长型,同样的长宽。≈lt;/p≈gt; 这块木板的后面,又是一块同款的薄木板,上面没有开孔。≈lt;/p≈gt; 此时此刻,这块木板上出现了红色的明暗光斑,长条形的,中间一道最宽,边缘的最窄。≈lt;/p≈gt; 刘益守像个鬼魅一般,抱起双臂看着眼前的一切,若有所思。≈lt;/p≈gt; “阿郎,你在做什么呢?”≈lt;/p≈gt; 萧玉姈蹑手蹑脚的进来,看到眼前诡异的一幕,不由得心里发毛。≈lt;/p≈gt; “你看,光穿过两条缝隙,后面那个木板上面,应该是两条光斑。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很多条粗细不同的光斑呢?”≈lt;/p≈gt; 刘益守看着萧玉姈,幽幽问道。≈lt;/p≈gt; “呃……这个妾身不知道啊!”≈lt;/p≈gt; 萧玉姈傻眼了,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她完全没办法回答,涉及到了知识的盲区。而且她也感觉刘益守问这个问题,简直是不知所谓。≈lt;/p≈gt; “这是用光子在做实验。如果是用电子的话,开观察口测量到的就是两条斑纹,不开观察口,测量到的就是很多条斑纹。同样一个东西,我们看和不看,竟然是两种结果。≈lt;/p≈gt; 我们感知的世界,真的是存在的么?”≈lt;/p≈gt; 刘益守一边将萧玉姈的肩膀揽住,一边喃喃自语的说道。≈lt;/p≈gt; 这些话,拆成单个字萧玉姈都知道,但是连在一起,听上去就跟无字天书一般莫名其妙。≈lt;/p≈gt; “阿郎,你没事吧阿郎?”≈lt;/p≈gt; 萧玉姈抱着刘益守的胳膊,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这年头,像刘益守这样的极品好男人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要是魔怔了可怎么办?≈lt;/p≈gt; “我没事,只是心有所感罢了。”≈lt;/p≈gt; 刘益守长叹一声,带着无尽的萧索。≈lt;/p≈gt; 人前风光,人后寂寞,他有很多无法开口的痛,无人理解,无人倾诉,无人共鸣。≈lt;/p≈gt; 人与人的快乐不尽相同,人世间最浅显又最无奈的道理。≈lt;/p≈gt; “阿郎,妾身看这吴王府我们也不是经常住,难免有什么邪祟,不如让同泰寺的高僧来这里做做法事如何?”≈lt;/p≈gt; 看刘益守魂不守舍,萧玉姈忽然想了个“妙招”。≈lt;/p≈gt; 刘益守一愣,随即勐拍自己的脑袋说道:“你看我这记性,怎么把这帮人给忘了呢。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连匹夫都有责,那些寺庙里的僧人怎么能没有责呢!”≈lt;/p≈gt; 他高兴的手舞足蹈,一把将萧玉姈拦腰抱起,亲着对方的耳朵说道:“走,去卧房,让为夫好好疼爱一下你。”≈lt;/p≈gt; “不要嘛,你太凶了,每次妾身都没力气了……”≈lt;/p≈gt; 萧玉姈欲拒还迎般的娇嗔道,双手却不老实的在刘益守脸上抚摸着。≈lt;/p≈gt; “嘴上说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嘛。”≈lt;/p≈gt; “阿郎太坏了。”≈lt;/p≈gt; ……≈lt;/p≈gt; 世家的尿性,就是不把刀架在脖子上,就绝对不会妥协。≈lt;/p≈gt; 果不其然,王规和谢嘏再次来访,带来王谢等大族内部商议的结果。≈lt;/p≈gt; 他们一致认为刘益守要得太多,今年南阳那边粮食需求极大,又有青徐战事,粮价惊人。如今要他们出钱出粮,还是要大手笔的放血,实在是不能忍受。≈lt;/p≈gt; 当然,话说得很委婉,王规和谢嘏说各大世家可以出一部分粮草,但是要等秋收后。原因无他,现在的粮价太高,他们都在敛财呢。等秋收后粮价降下来了,到时候再上缴粮草。≈lt;/p≈gt; 总之,总量打折扣,时间能拖就拖,就是他们的对策。≈lt;/p≈gt; 搞得王规和谢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lt;/p≈gt; 这些世家就是赌刘益守此刻不敢公开翻脸!要是翻脸的话,建康和三吴地区南面会再次陷入动荡之中。≈lt;/p≈gt; “吴王殿下,如今的情况就是如此。秋收以前筹集粮草,恐怕力有不逮。”≈lt;/p≈gt; 谢嘏低着头说道,这件差事办得极差,让他仕途堪忧。≈lt;/p≈gt; 可是着急也没办法,南朝的世家大族,哪怕是同族,在地方上又是另外一批人,都是自负盈亏,并非全部都听他们的。≈lt;/p≈gt; “是本王太心急了,不怪你们。”≈lt;/p≈gt;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那就这样,你们回去跟那些人说下,上缴粮草可以暂缓,但是呢,他们所在的地方,还是必须要交齐粮草的。而且官府不得扰民,搜刮自耕农和佃户。≈lt;/p≈gt; 如果他们拿不出,我就问地方官府要。地方官府拿不出,那我自然要想办法,用些非常手段不是么?”≈lt;/p≈gt; 要交粮草,但是不能搜刮,那么去哪里弄呢?≈lt;/p≈gt; 谢嘏认为刘益守就是在无理取闹,一时间无言以对。主要是现在这个节骨眼,胡闹也没用啊。≈lt;/p≈gt; “万一,在下是说万一有些人阳奉阴违,搜刮当地自耕农和佃户的存粮怎么办?”≈lt;/p≈gt; 王规脑子更灵活,他更在意刘益守的言外之意。≈lt;/p≈gt; 很多人身居高位,而且还能从“外来者”,一跃成为掌控梁国核心大权的巨人,开条件的时候怎么会不给别人留一条路呢?≈lt;/p≈gt; “如果有人犯了事,本王麾下大军可不是吃素的。”≈lt;/p≈gt; 刘益守冷笑道。≈lt;/p≈gt; “还请吴王指一条明路。”≈lt;/p≈gt; 谢嘏双手拢袖,行礼拜谢道。≈lt;/p≈gt; 当地官府在世家那边拿不到粮草,必然要搜刮普通百姓。≈lt;/p≈gt; 但是搜刮普通百姓,又会被建康这边派去监督的人问责,到头来还是官帽不保,甚至全家连坐。≈lt;/p≈gt; 这时候,地方官员和世家就形成了你死我活的对立关系,世家也必然会小幅度让步,让本地官府对建康中枢有所交代。不然,我死之前先搞死你,这种事情必定会发生。≈lt;/p≈gt; 然而,这种操作显然是远远不够的。王规一眼便看出刘益守话里有话。≈lt;/p≈gt;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lt;/p≈gt;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说道。≈lt;/p≈gt; 王规和谢嘏都是聪明人,见刘益守这么说,心中也有了定论。≈lt;/p≈gt; “吴王是说,让本地寺庙出粮食么?”≈lt;/p≈gt; 谢嘏眼珠一转,似乎明白了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了。≈lt;/p≈gt; “注意措辞,本王并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本地世家和百姓都心向北伐,而佛门众僧无动于衷,这有些说不过去吧?”≈lt;/p≈gt;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lt;/p≈gt; 有些人不想交出粮食,却必须要交出粮食,刘益守给了各大世家几个选项。≈lt;/p≈gt; 第一个选项是盘剥百姓,一个劲往死里压榨。后果是刘益守会借此机会收拾这些世家和本地官府,换上自己的亲信。≈lt;/p≈gt; 换上了亲信,本地世家还能好过么?那显然是不可能的。≈lt;/p≈gt; 第二个选项是世家出粮草,随了刘益守的意,类似破财免灾。可是谁家的粮草也不是浪水打来的,本地世家之人若是愿意,还让王规等人来跟刘益守商议什么呢?≈lt;/p≈gt; 显然就是事情没得商量,所以才派人来商量啊!≈lt;/p≈gt; 于是刘益守便给出了第三个选项:如果世家中人觉得粮草交得太多了,他们可以对周边的寺庙下手嘛。≈lt;/p≈gt; 那边粮食绝对多,你看这些和尚们一个个油光满面的。现在梁国的天子可不是萧衍,可不会惯着那些寺庙。≈lt;/p≈gt; 等把寺庙搜刮干净了,自己这边再补齐差数,这盘棋不就活络了么?≈lt;/p≈gt; 王规和谢嘏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此策甚妙,简直是为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世家子弟量身定做的。≈lt;/p≈gt; “如此,在下这就回去将吴王的意思传达到,想来是问题不大的。”≈lt;/p≈gt; 王规恭敬的对刘益守行了一礼,这不是对吴王这个权贵的尊敬,而是对刘益守本人的尊敬。此人智力高绝,爱惜百姓,未来能有怎样的高度,简直不敢去想。≈lt;/p≈gt; 他决心回去好好规劝一下家族各支各房,千万不要跟这位刘都督作对,要不然,绝对会死得很惨的。≈lt;/p≈gt; 等王规二人离开后,刘益守伸出一只手,眯着一只眼睛瞄准,作出一个打枪的动作。≈lt;/p≈gt; ≈lt;aid=≈quot;wzsy≈quot;href=≈quot;《天阿降临》≈lt;/a≈gt;≈lt;/p≈gt; “以正义之名……制裁你们!”≈lt;/p≈gt; 第463章 老母猪戴胸罩 这年初夏,在建康公干的刘益守向朝廷上书,建议将现在沿用萧衍几年前定下来的年号“中大通”改为新年号“建文”,寓意为“建立文治”。 这个年号很明显符合萧欢的胃口,也跟建康中枢内许多朝臣的喜好契合,再加上是刘益守亲自提出来的,所以朝中几乎是畅通无阻的通过了。 萧欢也很希望展示一下自己登基以来的“新风尚”。那些刚刚上位的各路人马,无论是不是刘益守这边的,不管是嫡系还是外围甚至是对头,都希望自己有别于萧衍时代的格局。 建文这个年号,几乎是如今梁国政坛的最大公约数。改年号是一件小事,有时候却又是一件不能忽视,带有极强象征意义的大事! 建文这个年号在朝堂中枢通过后,刘益守已经用这个不经意的小玩意试出了如今梁国政坛的水温了。 很快,刘益守又再次上书,说自梁国开国以来,各地沧海桑田变化颇大,很多土地上原本的居民流离失所,新来的人手续不全,还有各种鸠占鹊巢之事发生。 所以希望在建康和周边地区,以及三吴地方,进行详细而妥当的检地土断。 耕者有其田的,更新文书地契。鸠占鹊巢的,重新安置,该分田的分田,该处罚的处罚。无地为生的,酌情分地湖口。 还有少数巧取豪夺,所占田亩大大超过分田政策的,国家要将多余的土地收回。 林林总总的各种检地细则,都写得非常详细,其中甚至还不厌其烦的将如何勘测土地面积,如何计算各户丁口的方法一五一十的写了出来。 不仅如此,刘益守建言在台城内新设一个衙门,名为“土断司”,专门处理各地土地纠纷,上至宗室皇亲,下到财主土豪,就没有不能治的。 简而言之,可以概括为:专治各种不服! 如果是几个月前也就罢了,土地分了也就分了,毕竟很多都是闲置的。 而在秋收来临之前分地,这一招不可谓不毒辣。分的不仅仅是地,还有今年一年的收成。这回不想跳出来的人,也不得不站出来反对了。 果不其然,此策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建康城内外,都彻底炸锅了。站出来反对检地土断的官员一茬一茬,都被陈元康派人记录在册,引而不发,并不回应任何批评,也不站出来解释。 一时间,众人都不明白刘益守到底是想去做什么。毕竟,没有国家机器的全力运作,此事要执行下去难如登天! 没错,刘益守确实手握重兵,入主中枢,而且一言九鼎,在建康几乎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但是,作为拥有庞大官僚机构的建康中枢,刘益守的影响力,也是间接的而不是直接的。很多时候,他也要“顺应人心”来办事,要不然,只能学董卓和尔朱荣,用刀让人闭嘴。 退一万步来说,刘益守现在并不是皇帝,也没办法把梁国那庞大的中枢机构,里里外外全部换成自己人,他也没有那么多的“自己人”。 然而,此事刘益守已经下定决心,根本不给某些人回转的余地。 之前刘益守和陈元康只是建言土断,放出风声,并无实际细则。所以建康和三吴之地的世家豪强们还以为这次只不过是某人在干打雷不下雨,也没怎么当回事。无错更新@ 现在他已经出台细则,连新的专门机构也建设起来了,可以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天,建康城所属东府城附近的一座豪宅内,王、谢、袁、顾、陆、朱、张等南朝本地士族的代表齐聚一堂,商议刘益守最近提出的土断之策。 其实之前,王规和谢嘏已经跟刘益守沟通过了,并且把刘益守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可是将意见传回来的时候,这些世家大族内部,又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几乎每一家,都是支持的和反对的各执一词。如果被朝廷执行土断。 之策,他们必然会失去大量的非法土地。这些土地都是这些家族很多代积累下来的,几乎都是当地最好的田亩。 如果想不被朝廷执行土断,那也可以。作为“支持北伐”的世家,出钱出人给朝廷,确切的说是给刘益守,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对世家来说,也有些隐性的福利,起码,不会被北面来的那些人占新地盘了。 因此,这件事怎么选都是有利有弊,家中诸多子弟,有些在当官的,有些没有当官,他们的利益也不尽相同。 于是这些世家大户,便在今日齐聚一堂,商议对策,决定共同进退。 “诸位,以在下之见,吴王名为土断,实则为前方战事筹备粮草。只要我们拿出存粮来,便可以让土断之策停止。吴王麾下兵强马壮,诸位莫要自误啊。” 王规语重心长的说道。 “此言差矣!” 张氏的一位老者站出来反对道:“刘益守曾经写六国论: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我们求得一时安宁,割肉饲虎。刘益守乃贪得无厌之辈,我们有多少肉可以给他割的?” “老先生,此一时彼一时。就算我们不出粮,难道吴王就没有办法整我们么?各地方那些欺男霸女的事情,还少么?吴王只要随便揪住一处,便可以死死按住我们的要害。 先有桓温土断,又有刘裕土断,这么多年过去了,日子还不是一样在过!” 很快,便有人反驳张氏的代表,大堂内又开始吵了起来,就如同这些人家族内部的情况一样。 “诸位,请听在下一言。” 袁昂出列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这位当年是司空,吏部尚书,在场很多人家中都有子弟被其关照过,于是全都闭口不言了。 “吴王要的只是粮草罢了。至于是谁家的粮草,他只会记得谁没有给。不给粮草就是不给他面子,这个道理,在场的诸位应该都明白吧。” 袁昂说完,众人都陷入深深的思索当中。很简单,别家出粮草,你家不出,你就是在打刘益守的脸。 你拿手掌打别人脸,就别怪他人用刀砍你的头!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 “吴王有过暗示,他只要军粮足够。诸公若是不愿意从府库里拿,其实周边寺庙里也多的是粮草。何不取之一用?” 寺庙?众人听到这话都是一愣。 之前王规等人不是没有跟他们说可以从寺庙这里打主意,但他们都没怎么在意。如今听到袁昂这么一说,在场众人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在萧衍的“带动”下,南梁的佛教事业十分兴旺,南梁人口的十分之一,都是从事着跟寺庙相关的活动,当然了,这些人并非纯粹都是一心住寺庙的和尚。 也有些“未脱产”的和尚,农忙的时候要回家帮忙,农闲了才去寺庙念佛。 占国家人口十分之一的佛寺,他们到底有多少存粮,只怕在场的这些世家之人想都不敢想。 死道友不死贫道,从寺庙这里榨油,显然是个低成本,高收益的活计。只不过,之前寺庙有官方背景的保护,一般人还真是得罪不起。 可是如今刘益守既然开了口,那是不是意味着事情有转机呢? 各地世家豪强跟寺庙其实也是在圈地方面有重大矛盾的,但出于“互相制衡”的原则,萧衍在位的时候,这两方彼此之间还算是相安无事。 毕竟,压榨普通百姓可比硬刚佛门要容易太多了。 可是现在刘益守摆出来一个选择题,你到底是想自己交粮食,还是“拉着”佛寺陪你一起交呢? 这个选择题是谁都会做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上书朝廷,就说有些寺庙为害地方,放高利贷,招尼姑聚众银乱。如何?这样的事情。 ,不是一抓一大把么?” 顾野王的父亲顾烜微笑说道。他是隐藏在众人之中的二五仔,他儿子顾野王已经在刘益守麾下当记室了。 他本人之前也在吴郡为官。上次吴郡在关键时刻出人出钱赞助北伐,也有他在里头出力。如今已经被调到建康中枢。 “等朝廷出台整顿寺庙的诏书后,我们在一齐动手,不是很好么?” 顾烜摸着下巴上的长须说道。 “妙啊!”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在场没有蠢人,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了。 都说要借东风,如果没有风怎么办? 那就鼓起劲,多吹一吹,到时候不就吹出风头了么?有了朝廷的诏书,有了官府在背后背书,要从寺庙口中掏一点粮食出来,岂不是易如反掌么? 很快,这些人便达成了共识,尽量从本地佛寺那里榨油,能榨出多少算多少。至于不足的部分,到时候各家再凑一点就可以补齐了,相信这一点量也不至于伤筋动骨。 顾烜家学渊源,文章写得极好。他当场写了一份倡议书,让在场众人签名,然后交给了王规。 把这份倡议书交给了刘益守,双方就算是达成了政治妥协。朝廷负责下诏书整顿寺庙,各地世家负责举报,负责在官府派人来之前,当“热心群众”,把要查办的寺庙控制住。 至于上面没有签名的各家,那么等同于默认接受土断,刘益守不会对他们手下留情。 等一切都完成后,各家会把所有的粮草都囤积于新建在丹阳的粮仓内,官府派人统一查验。 …… 几天后,建安令(皇帝身边守候在门外,负责传递圣旨的侍从官)顾烜上书,说老家吴郡吴县有佛寺不务正业,聚众银乱,买卖人口等,请朝廷下旨查办。 天子震怒,下令彻查。 第二天,吴王刘益守上书道:佛寺久不清查,陈渣泛起,不知道有多少藏污纳垢之地,吴郡之事,绝非孤例。 请天子下诏,对全国的佛寺进行清查,有过则改,无过则褒。既不是要灭佛,也不是要对那些作女干犯科之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姑息养女干。 一时间,建康和三吴各地都有传言,说某某寺庙放高利贷逼死人的,某某寺庙开银窟夜夜笙歌的,某某寺庙的僧人喝酒吃肉,违反萧衍定下的禁令的。无错更新@ 到处都是鸡飞狗跳。 诡异的是,当地官府都是按兵不动,倒是民间群情激奋,很多热心人自发将有问题的寺庙包围起来,等候官府的处置。 …… 初夏的天气带着一丝闷热,玄武湖岸边,鱼儿都时不时在水面露头,吐出泡泡。 此刻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刘益守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占着树荫,头戴斗笠,拿着一根竹竿在垂钓。 好多鱼都出来吐泡泡了,但就是不上钩,刘益守觉得自己一杆子打过去都能打晕几条鱼。 “阿弥陀佛,外面好多事情纷纷扰扰的,师弟竟然在这里钓鱼?” 刘益守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道希大师。刘益守懒洋洋的问道:“是哪阵风把道希大师给吹来了,坐这边坐这边。” 刘益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道希大师毫不客气的坐下,他苦着脸问道:“如今建康周边和三吴地方,出了好多事情,师弟可曾听闻?” 道希大师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难道师弟要灭佛?” “师兄,出家人不能痴言妄语。在下可是地道的洛阳和尚,在魏国官府里挂了单的,你说我要灭佛,是不是想多了?” 刘益守从怀里掏出当年拿到手的度牒,在道希大师面前晃了晃。 “那近期好多佛寺都被官府清查,是怎么回事?” 道希大。 师沉声问道。 “查出问题来了么?” 刘益守反问道。 道希大师一时无言以对。 这不存在什么有没有问题,只要是查,就一定能查出问题来。佛祖虽然是高高在上的,但佛寺却是世俗的,要管着一票人的吃喝拉撒,怎么可能没问题。 不过是看有没有底线罢了,有些底线高些,有些干脆就没有底线,只要官府愿意查,那就一定可以查出问题来! “这是很多世家大户,在针对佛寺!因为佛寺交出粮食,他们就不用交了,这也是既定的策略。 如果师兄心疼那些佛寺,何不让他们也去查一查世家?那些世家之人,好多也是坏事做绝。查到他们,我自然会出手收拾,到时候,当地的寺庙,不就可以不被清查了么? 我要军粮,乃是为了国家,为了天下一统,这一点,师兄会理解的吧?” 刘益守没有绕弯子,而是开门见山的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这么多年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无错首发~~” 道希大师苦笑了一声,如今花花轿子人抬人,他已经是同泰寺的住持了,自然是不担心被清查。可是刘益守这一连串的组合拳,打得所有佛寺都难以招架! “师兄且去跟那些寺庙里的人说,我绝对不会无中生有的冤枉他人。除恶务尽,可不是针对佛寺,若是世家大族有恶行,在下也是一定要管的。” 这话已经说得相当明白了,道希大师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随即转身离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不吃饱饭,怎么跟高欢叫板呢,你们这些人啊,真是想得太美了。” 刘益守幽幽一叹,今天这么多鱼吐泡泡,像是在嘲讽自己不会钓鱼一样,搞得他心情大坏。。 第464章 玄武湖里的鱼儿,没有一条是无辜的 这天,刘益守把目前待在建康的几个人叫到鸡鸣山上的府邸中议事。 书房内,崔暹将一个小盒子放到刘益守面前说道:“主公,建康和三吴地方,被人举报的寺庙还有世家子弟的材料,全部都在这里了。” 刘益守玩二桃杀三士,挑动世家与佛门之间的固有矛盾,这一招玩得很成功。但是矛盾挑动起来了,不代表这两边就会立刻杀得你死我活。 如今才进入到第一阶段,也就是“打小报告”的阶段。 两边都互相检举,甚至还有人在其中浑水摸鱼。这些人都把内幕捅到刘益守这边,希望中枢朝廷能够站出来“制裁”对方。 “杨将军,听闻你和你夫人都信佛,对么?” 刘益守冷不丁问杨忠道。 “回主公,确实如此。” 杨忠老老实实的答道,心中忐忑不安。 “那你带一队人马,负责到那些犯了事的世家住处当中去拿人,抄家。抄没的粮饷,以为军用,囤丹阳仓。” 刘益守写了一张纸,在纸上盖上自己的印信,交给杨忠。 世家枝繁叶茂,有嫡系庶出之分,还有各房分家后散落各地。打击其中一部分,并不会伤及世家本身的根基。 也不可能出现一家被拿下,全族一同造反这样的事情。同姓同族的世家子弟,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见面,终生只闻其名的大有人在。 “沙凋王,你负责去佛寺抄家吧,这些材料上涉及的寺院,一个不拉,全部抄家,将其主犯带回建康,其余僧侣勒令还俗。至于寺庙田宅分配的事情,我会让长猷(陈元康表字)来处断的。” 刘益守同样写了一份手令,盖章后交给斛律羡说道。 他怎么可能指望世家和佛寺互砍到气绝身亡呢?这种事情恐怕等一千年也不会发生!刘益守此前多番操作,不过是分化瓦解,让这些人互相敌对,两不相帮罢了。 如今前期的工作做到位了,现在朝廷依法办事,有什么要解释的,直接来台城当着天子的面去解释吧! “主公,如今陆续有粮草运到丹阳仓,已经有很多世家愿意服软,将粮草送了过来。” 陈元康满是钦佩的说道。他也没料到,刘益守随便玩玩套路,很多世家大户就直接跪了。 刘益守这一招,不在于说让世家大户们怎么去找佛门的茬,而是把水搅浑,让这些人都产生危机感。 再时不时的用“证据确凿”的方式,把世家子弟当中犯了事的人绳之以法,时不时的查封某个犯了事的寺庙。然后把这些桉子办成铁桉,不允许花钱赎罪把人捞出去。 这样一来,就会有很多骨头软的交出粮食保命。 刘益守的目的其实是很明确的,囤积大量粮草,在今年可能的大规模军事对峙中占据先机。 至于那些土断检地查户口之类的,全都是重要却不紧急的事情,可以留在后面适合的时候一点点的进行。… “做得好,这些粮草把水路运到襄阳。寿阳的粮草用来支援前线,今年入秋后,大概就没什么问题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建康方向一直在给宇文泰那边输送粮草,他相信不仅仅是自己这边有压力,高欢那边的压力同样不小。 随着各处中立势力的毁灭,如今又到了比拼国力的时候,与数十年前北魏孝文帝带兵举国南下时的格局差不多,南北对抗变得激烈起来。 而像陈庆之那种一支军队就把敌国打穿的情况,恐怕近期发生的可能性,已经是无限接近于零了。 “主公,北方秋收的季节,比南方大概要晚一个月,要防着高欢打时间差啊。” 杨忠看刘益守自信满满的样子,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嗯,悬瓠那边,已经有兵马去防守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杨忠稍安勿躁。 正在这时,源士康走进书房,对刘益守拱手行礼道:“府邸外,韦氏的韦粲与韦载联袂来访,说是感谢主公不杀之恩的。” 事情终于办妥了啊! 刘益守心中大石落地,整个人都轻松了一截。他之前虽然是跟韦暗有协议,但谁敢保证韦暗不会怒气上脑,最后闹得两败俱伤呢? “请他们进来吧,到书房来。” 当初韦粲跟着萧纲,韦载跟着萧纶,被俘以后都被关押在台城的建康宫。虽然说是关押,但实际上不过是软禁而已,二人还是过着正常的生活,无非是不能离开院落罢了。 韦粲和韦载进来后,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礼数颇为恭敬。 “当初你们跟着藩王作乱,如今有好好反省过自己的罪责么?” 刘益守微笑问道。 “我等已经深刻反省过了。” 二人齐声说道。 如今萧欢在龙椅上坐得稳稳当当的,刘益守更是摄取了大量军权,在梁国可谓是一手遮半天了。他们就算不想反省,也得好好反省一番了! “好,你们就在我军中任职,马上就有机会让你们将功赎罪了。去城外军营点卯吧。” 刘益守一句话就将他们二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没有这两人在自己军中,韦暗带兵在悬瓠怎么会老老实实呢?万一这厮疯狂的划水摸鱼怎么办? 刘益守一直不相信所谓的“承诺”是如何的固若金汤。 没有制约的承诺,不过是朵虚幻的烟花而已。前世见过无数渣男浪女之间的“承诺”,刘益守不会幼稚到把希望寄托于别人的“信守承诺”上面。 只要韦暗不能保住悬瓠一线的河南防线,刘益守就会毫不留情的以“谋逆罪”,处死韦粲与韦载。至于为什么是这个罪名,因为当初这两人就是站藩王那边的啊,处死他们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这个后手他留了好久,现在终于用上了。 韦粲和韦载离开后,刘益守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道:“走,去玄武湖边钓鱼吧,就在府邸出门左拐。”… 他有些跃跃欲试,都打算去柴房拿钓鱼竿了。 屋子里几个人,脸上都露出诡异的表情,一时间沉默无言。最后还是陈元康开口问道:“主公,我们这么多人去钓鱼,是不是对这里的鱼儿不太好?” 杨忠当年逃难,从北地一直逃到青徐,钓鱼作为生存技能,被锻炼得炉火纯青,知情人送绰号“钓王”。 老陈情商高,自然不可能说刘益守不会钓鱼还人菜瘾大这样的事情,众人只是觉得让刘益守参加这个钓鱼比赛,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 “不啊,玄武湖这里的鱼儿,没有一条是无辜的,不必为这里的鱼儿心疼。”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好像意有所指,又似乎没什么其他意思。 而陈元康总觉得刘益守是在说那些世家大户。 …… 邺城,霸府内的记室内,崔季舒正在把今年各地的府库存量,一笔一笔的记录整理成册。 经过好几天的统计核算,此刻终于完成了。 然后他就被账册中各地空空如也的库房给吓到了。 如果不是各地,特别是河北地方太守和行台长史有意作弊,隐瞒不报的话,那么接下来几个月,或许魏国或许会有大事发生了!而且高欢酝酿的出兵,根本无法兑现! 他急急忙忙的去找孙腾,却见孙腾在自己办公的房间内喝酒,已经喝得醉醺醺的! “孙尚书,孙尚书,您看看这个账本!” 崔季舒摇晃着孙腾的胳膊叫嚷道。 “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嘛。” 孙腾都哝了一声,随即揉了揉疼痛的脑袋,漫不经心的接过账本。 他翻了一页,却发现账册上的字迹都是晃动的,于是干脆将账本合上,闭着眼睛养神。 很久之后,孙腾这才缓过劲来,叹了口气问道:“有什么事,直接说吧,账本就不看了。” 作为尚书令的孙腾,管的事情太多了,如今没有仗打,所有中枢政务都压他头上,搞得孙腾不胜其烦。 “各郡县的府库内,已经没有多少粮草了。” 崔季舒小声说道。 孙腾以为自己听错了。 “河北一片平原,沃野千里,你跟我说没有粮草了?” 孙腾微微愣神反问道,酒也醒了大半。 高欢还打算近期就出兵河南,打梁国一个措手不及呢!怎么就没粮草了? “查一查,有没有人阳奉阴违的,太守不行就换太守。” 孙腾有气无力的说道。 “孙尚书,府库有详细支出,属下已经算过了,确实都是之前取出作为军需了。若是要再动兵戈,只能等今年河北秋收之后才行了。” 崔季舒有些委屈的说道。 他这些天都仔细算过了,各郡县送来的账册确实有些小猫腻,但总体而言问题不大,都是些细枝末节。就算把这些排除,各地府库内也没有多少存粮。… 更何况还要一直支援在青徐的高敖曹等人,而且幽州的赋税与粮草收不上来,那是斛律金的地盘,如今那边新建了幽州行台,所管辖地区的财货粮草,都要交到幽州行台进行统一调配。 “确实,这两年用兵用太多了。” 孙腾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之前对南阳用兵,耗费了不少粮草,而且晋州那边一直在打仗,生产又没有恢复到以前的水平。河北的底子确实很厚,可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 “如今,高王要用兵河南,你以为要怎么办为好?” 孙腾看着崔季舒问道。这个人出自博陵崔氏,善于记录营造核算,乃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之前跟着高澄,不知为何,现在高欢将其安置到了尚书府这边。 孙腾隐约察觉到,高欢对于高澄的态度,有些细微的变化。而且他近期教导二公子高洋,发现高洋天资极高,善于总结,触类旁通。 他觉得高洋之才,绝不在高澄之下,当然,这话他不会随随便便就跟高欢说。 “孙尚书,为今之计,只有等秋收后再说,别无他法。战阵之上,唯有粮草是最老实的东西,没有粮草,无论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花来。” 崔季舒无奈的说道。 他这是心里话,虽然说出来得罪人,但是比不说要好。若是不说,等高欢大军开拔要粮草先行的时候,拿不出粮草可是要治罪的! “行了行了,下去忙吧。” 孙腾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崔季舒快滚。 后者行礼告退。 等崔季舒走后,孙腾这才站起身,慢慢在房间内踱步。 无论是他还是高欢,都有个固有的印象,那就是掌控河北,耕者有其田,安稳发展,那么粮草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但实际情况却是,凡事都有极限,超过了极限,就会拉胯。河北的实力虽强,亦是有其极限。 高欢在占据邺城,建立政权后,他和他麾下的那些人,都认为自己的实力得到了无限度的扩展。现在崔季舒提醒了孙腾,魏国的国力边界就在这些账册里。 “看来,还是要跟高王谈谈了。”孙腾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说道。 最近高欢也很忙! 他的妾室韩娘子有孕在身,刚刚到手没两个月的美艳寡妇王氏居然也被查出有孕在身,霸府里很多人私下里都在说这个孩子并不是高欢的。 但是高欢并没有让王氏把孩子打掉,而是依旧对其恩宠如故。这一举动让高欢手下的文臣武将都颇为感慨。认为高欢“能人所不能”,不愧是能当主公的人。 孙腾又想起高欢嫡出的三子高浪,人如其名,不学无术,好吃懒做,浪荡无形。他越看这孩子面相就越觉得像刘益守。 尤其是眉眼里那股不拘一格的轻佻神色,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据说娄昭君当年失踪过一段时间,回来便有了高浪,难道说……… 孙腾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他觉得高欢对此一定是知情的。看高欢连寡妇王氏肚子里的孩子都没怎么样,忍受娄昭君生下不是自己的儿子,好像也可以理解。 洗了把脸,孙腾带着账册来到高欢的书房,将其放在对方的桌桉上。 “高王,我们没有粮草了,出兵河南,只怕是力有不逮啊。” 孙腾小声说道,却是发现高欢坐在书桉前发呆,似乎根本没听到他说话一样。 “没粮草了?那就秋收后出兵吧。” 高欢心不在焉的说道,这话说得似乎有口无心。 “高王可是有心事?” 孙腾疑惑问道。 “确实啊!” 高欢叹了口气,有些失望的说道:“阿澄在邺城的某户人家中,银辱了这家的妇人,还把苦主给杀了。” 这件事? 孙腾忽然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类似的事情,很耳熟。 “粮草的事情,你先盯着吧,我现在去看看这个不肖子。” 高欢语气很平静,却是让孙腾听出了一丝不对劲。 “高王,废长立幼不可取啊!” 孙腾拉住高欢的袖口哀求道。 “本王没有废世子的意思,龙雀且安心吧。” 高欢拍了拍孙腾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孙腾却能明显感觉到,高欢绝对是认真考虑过此事了! 他对高欢知之甚多,高欢若是怒不可遏,那表明这不过是他表演给别人看的,心里是其他的想法。反而是高欢平静的说出某些事情的时候,心中已经反复考虑过后果了。 第465章 暗流涌动 高澄在邺城内经常鬼混的那个宅院里,这位瞎了一只眼睛的高欢世子,跪在地上如同丢了魂一样。高欢看着跪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的高澄,轻轻叹了口气。 内心的失望,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都第二回了吧?” 高欢轻叹一声,大手抓住高澄的胳膊,将其扶起来,拍了拍对方身上的尘土。看着失魂落魄的高澄,他内心的感受很复杂。颇些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意思。 一目失明是高澄的悲哀,但他自暴自弃,毫无长进,却令高欢失望不已。 “父亲,这次我是……”高澄有点着急想辩解,高欢却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说。 “你父我,当年在洛阳的时候,一把火烧了永宁寺,你可知为何?” 高欢慢悠悠的问道,脑子里出现了当年在洛阳的场景,肌肤胜雪的太后,炽热燃烧的佛寺,还有那些哀嚎与呻吟……一切都已经随风而去。 这件事不是秘密,但在高欢麾下将领的圈子里面,依旧是个禁忌话题。高澄之前也只是知道一点点,至于高欢为什么要火烧永宁寺,至今都完全不明白。 那时候,高欢可是在尔朱荣麾下,肆意烧毁佛寺,问题可大了去了! “为什么呢?” 高澄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因为当初胡太后在那里,当年为父也跟你现在一样,看到地位高,长得俊的妇人,想下手也就下手了。为父我看到胡太后美艳,就把她玩了,还让彭乐等人一起玩元诩的妃嫔。 这件事闹太大不好收场,所以干脆就一把火烧掉永宁寺,干干净净,毫无破绽。” 高欢语气中隐藏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得意之情。 居然是这样!高澄心中大骇。 现在高欢还是很爱惜羽毛的,平日里也是人模狗样的拿捏端着。 就连收个无权无势的美艳寡妇王氏入霸府的时候,都还郑重的办了个类似婚礼的仪式。请很多亲信来庆祝和吃酒。 没想到以前高欢居然是这样的人! 高澄万万没想到,老爹当初进洛阳的时候居然连胡太后都玩了,说不定元诩的妃嫔也没放过。 “伱可知道为什么这次把你圈禁在此处,让你反省么?你反省到什么了没?” 高欢看着高澄问道。 “因为好色?” 高澄有些疑惑,没转过弯来。 “自古男儿皆好色,你看那刘益守,外面吹他英雄无匹,那他好不好色?刘益守美妾成群,人人艳羡。 试问男人好色何错之有?” 高欢失望的摇了摇头,高澄到现在都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是他没想到的。这次被高澄银辱的妇人,包括苦主一家在内,在高欢看来屁都不是! 玩了也就玩了,根本无所谓。高澄的问题不在于此。 “那父亲这是……” 高澄被高欢的态度彻底搞懵了。 “拿你现在遇到的这件事来说,要么,你把那妇人接到别院内养着,怎样都由着你。要么……你就要斩草除根,相关知情的人,一个不留!事后就如同水滴入海,悄无声息。 可你看看你这是做了什么事? 你把苦主绑在大树上用鞭子抽,邻里还有那么多人看到,你这是图的什么?图自己出口气?” 高欢痛心疾首的指责高澄道。 这次的事情,他最看不惯高澄的,就是自己这位长子,办事情只是为了发泄欲望与愤怒。 想女人了,就不顾一切去弄,想发脾气了,就不顾场合的打人。 他做一切都只是因为脾气!只是因为自身的喜好!完全不去考虑后果。 这就是高欢最失望的地方。 做事前不考虑后果,完事后不知道擦屁股。 在高欢看来,其实这件事处理起来也很简单。 强占了妇人,要么给苦主钱,让他离开邺城,保持起码的体面。 要么做干净点,杀人灭口,弄得人间蒸发就可以了,根本不会让丑事暴露出来。 现在高澄做的这些事情,如同煮了一锅夹生饭。 “父亲,我错了。” 高澄小声说道。 “嗯,最近就好好的在院子里读书反省,等过段时间再出来吧。” 高欢微微点头,面无表情的转身便离开了院落。等他走后,高澄颓然的跪在地上,他已然嗅出一些与从前不同的危险苗头。 这次高欢对他不打不骂,却是让高澄遍体生寒。 …… 玄武湖岸边,刘益守坐在大石头上,钓竿之下的水面上,不少鱼儿都伸出头朝着水面吐泡泡。 这阵势是如此的密集,哪怕刘益守随便用鱼竿打一下水面,估计都能打晕一条鱼。 而其他人鱼竿下面,什么动静都没有,就好似鱼儿都跑刘益守那边了一样。 然而,这些只是表面现象。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如杨忠等人的鱼篓,鱼都已经装满了要堆不下,刘益守这边的鱼篓却依然是空空如也。他的鱼竿,自垂钓开始,就一动不动。 这种场面,就像是玄武湖里的鱼儿在吐泡泡,根本就是在嘲讽刘益守不会钓鱼一样。 而连第一次钓鱼,准备来当陪衬的崔暹居然都有斩获。刘益守额头上的青筋一阵阵的暴起,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恭喜主公!恭喜主公啊!来来来,把鱼都放生了,放生了。” 看到形势不对劲,陈元康一脚将自己身边的鱼篓踢到玄武湖中,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说完,他把其他人鱼篓里的鱼都倒入玄武湖中。 “长猷(陈元康表字),你这是何意?” 刘益守也顾不上生气,一脸疑惑看着陈元康。 “主公请看,此情此景,像不像百鸟朝凤?” 陈元康指着刘益守跟前冒泡泡的鱼儿说道。 杨忠和斛律羡等人面面相觑,陈元康这马屁拍得真是不如阳休之,一看就知道是在牵强附会。阳休之拍马屁完全是没有痕迹,而且听起来很爽。 “你这说法倒是有意思,继续说。” 刘益守好整以暇的说道,他想看看陈元康能说出什么鬼话来。 “主公想想啊,俗话说鱼跃龙门化为龙,可谓是改变命途之举。主公身上有真龙之气,引得鱼儿们前来朝拜,这难道不值得贺喜么? 建康乃数朝之都城,诸葛亮当年来此,就说此地有帝王之气。连这里的鱼儿都知道向着主公,难道不值得贺喜么?” 绕了半天,居然绕到了“天命在身”这里。 杨忠等人目瞪口呆,今日算是开了眼,见识到了什么叫“死的可以说成活的”。 斛律羡左顾右盼看了半天,心中一阵古怪。因为无论怎么看,此情此景都像是那些鱼儿在嘲讽刘益守不会钓鱼。 “罢了,一点意思也没有。” 刘益守回过头看了看平静的玄武湖面,轻轻叹了口气。陈元康这牵强附会的马屁,不如阳休之多矣! “对了,今日我便回寿阳,整顿军备。长猷留在建康主持大局,你们听他指挥办事就行了。” 刘益守意兴阑珊的说道。 本来今日想搞个团建,联络下感情。没想到玄武湖里的这些鱼儿一点面子都不给!把他的脸按在地上摩擦。 刘益守决定回寿阳后,就把已经研制出来,目前仅仅用于烟花传信的火药,放进胳膊粗的竹筒里面,开发出爆桶! 然后用这些爆桶来炸鱼! 一想到这里,刘益守嘿嘿冷笑,等他再来玄武湖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些不识时务的鱼。 “主公,此战真的不让在下上阵么?” 斛律羡低声问道。 刘益守似乎有意让他带人在建康周边抄家,主要是斛律羡跟建康这波人一点来往也没有,中国是人情社会,在没有建立起可信的关系前,所谓收买根本就无从谈起。 “现在高欢麾下人马到处在找你,估计只要你上阵,他们就会第一时间冲着你而来。还是先避避风头再说吧。”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 “哦……”斛律羡讪讪的摸了摸头,感觉脖子一阵发凉。 “你们都去忙自己的事情吧,我和公主今日就回寿阳,建康这地方啊,待着总是不自在,唉。” 众人离去后,刘益守指着玄武湖的湖面,无能狂怒道:“你们给我等着,等我弄出炸鱼的爆桶,看不嫩死你们!” …… 在去年冬季的反击战完成后,因为春暖花开,河流解冻。斛律光麾下的精骑完全没有用武之地。所以斛律金一道命令下来,派出海船接斛律光回了幽州。高欢无奈之下,只得命尧雄领步军堵住缺口。 毕竟,斛律金满口答应今年秋冬的时候,会再次派骑兵来支援,高欢也不好再说什么。在河网交错的青徐与两淮,骑军的作用确实有限,不好挪腾。斛律金的举动,没什么好奇怪的。 等斛律光回到幽州城后,斛律金便将他叫到书房内商议大事。 “这次你去青徐力战数月,梁军战力如何?” 一见面,斛律金就开门见山的问道,一点客套都不讲,连嘘寒问暖也没有。 斛律光实诚人,老老实实答道:“皆为草芥,不堪一战。之前高王竟然会在任城惨败,孩儿实在是感觉匪夷所思。” 无心之言最是伤人。若是高欢听到斛律光如此编排他,肯定会气得不行。 “就在你出兵青徐之时,刘益守已经……夺得了南阳。” 斛律金慢悠悠的说道。 “南阳丢了?” 斛律光难以置信,他们可是在青徐打了一个漂亮的反击,直接把梁军打到了泗水以南,依托彭城和下邳两座大城坚守防线。 没想到刘益守竟然是在攻略南阳! 这让他们此战获胜的意义大打折扣。 “你弟弟,还在南阳出了个风头,把高王世子的眼睛射瞎了一只。” 斛律金沙哑的声音在斛律光耳边炸响,让他头皮发麻。 “阿羡?射瞎眼睛?他能办到?” 斛律光一阵错愣,小时候开始练射箭,射瞎猎物眼睛,这好像是自己的特长吧。斛律羡没有一次做到过,连一次也没有! “其实为父本来也是不相信的,但是,高王和娄昭君分别写了一封信来责问我,为什么阿羡在刘益守麾下效力。你说为父要如何回复高王呢?” 斛律金抬起手,扬了扬手中的信纸说道。 他只会认字不会写字,而且认字也认不太全。收到这两封信的时候,可是吓得不轻。 “父亲,战阵之上,刀剑无眼。谁知道箭矢是从哪里射来的。这事怎么就是阿羡做的呢?” 斛律光迷惑不解的问道。 斛律金从桌案的抽屉内抽出一支箭矢,恨恨的拍在桌上说道:“你那傻弟弟在箭矢上留着记号呢,生怕别人不知道。” 斛律光拿起这支做工精良的特制箭矢,只见箭杆上刻着“沙雕王”三个字。 “如今汝弟在刘益守军中绰号沙雕王,名头可响亮着呢。” 斛律金一脸不满的继续说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当初让他过去,是想他低调行事,混在刘益守麾下过日子就行了。 在江南找几个美人,做个富家翁,儿孙满堂难道不好么?为父与你都是刀口舔血之辈,指不定哪天就要血洒疆场,还指望着他开枝散叶呢。 那家伙三脚猫的功夫不见多长进,出风头的本事倒是一套一套的。 你就说为父怎么回复高王吧。将来高王世子若是继位,我们家能落到好么?” 斛律金显然想得比较远。 斛律羡射瞎了高澄,这对于高欢来说,肯定是无法忍受的。但是,他未必对斛律氏有多大仇怨,毕竟那并不是他本人的眼睛。 高澄没了,高欢还有好几个儿子可以继位。 但是,如果等高欢不在了,高澄继位,那么高澄会因为斛律氏手握重兵,而忍下这口气么? 答案是很明显的,斛律氏会因为斛律羡的原因被牵连,后面到底会发生什么事,结局就不太好说了。 “父亲,高澄不过是世子……只要不让他继位就可以了。只要高澄不继位,他有多少仇恨,也得憋着。继位的那个人,怕是感激斛律氏都来不及呢!” 斛律光压低声音说道。 北地部落的老规矩,如果有威胁,那把威胁处理掉就可以了,没什么好说的。他们在这方面从来不手软。 “你说得不错,因为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我们不能让高澄继位。” 斛律金脾气火爆,有什么不如意就是“父见打”。唯独这一次,他没有反驳斛律光的建议。 “不过还是要跟高王解释一下,斛律羡已经不是我们家的人了,若是高王在战场上遇到,请随意处置。同时也要暗示一下,高澄不适合再当世子,他若是继位,斛律氏会很担忧被报复。 嗯,不过我们对于高澄的态度,要跟娄昭君暗示,不能跟高王暗示。” 斛律金若有所思的说道。 (本章完) 第491章 犹豫就会败北,冲动就会白给 一支拖家带口的队伍从邺城南下到枋头,带队的元修并不敢进入枋头城,因为这里离邺城太近了。元修心里还是有逼数的,枋头是河北世家的地盘,他们在那里势力深厚。 那些人跟自己并不是一条心的。 虽然元修“召集”起来的人超过了五万人,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乌合之众,只有源子恭的几千兵马可以一战。 不过幸运的是,元修派人去滏水陉的出口处侦查,发现那里并无高欢军的主力。在发动政变的那一天,霸府里的高欢亲眷都出去踏青了,不在府里。就连唐邕这样的重要谋士,也不在其中,只剩下小猫三两只。 得知这个消息后,元修十分紧张,认为高澄早有准备,所以下令麾下众人快点赶路,迟则生变! 没想到几天过去了,高澄的人并未追来。得知此事后的元修,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行军的速度又慢了下来。 一路上就有不少人掉队,走到黄河北岸的时候,就只剩下不到四万人,其中不少元氏宗室都趁机溜号。元修能直接掌控的兵马也就数千人,没办法去管这些逃兵。 结果终于到黄河岸边了,元修却猛然间发现,黄河北岸的渡口,没有船了!不是船只不够,而是一艘船都没有,像是有人提前把那些船都弄走了一样。 纸包不住火,这件事传开了以后,元修麾下这支来源复杂的队伍顿时像是炸了锅一样,人心惶惶。元修命源子恭在黄河岸边扎营,将所有人都圈禁起来不允许外出。 本来就有很多人是被元修胁迫同行的,如今有此遭遇,这些人便秘密联络起来,想趁机杀掉元修后再逃到洛阳,最后辗转去关中。 没想到事情败露,元修气急败坏的命源子恭将那些密谋杀掉自己的人全部砍头,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之辈。 值得庆幸的是,高澄的人马依旧没有出现,似乎真的北上支援在河东陷入苦战的高欢去了。 又有人建议元修立刻返回邺城,并坚守城池,号召北方各州郡勤王,组织一支大军自立。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被元修直接否决了。 高欢麾下精兵不少,且能征惯战。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这么做就是在赌高欢被尔朱荣击败,无法翻身。 说实话,如果高欢这么弱,这么容易就兵败身死的话,那他就不叫高欢了。 对于这一点,元修还是有清醒的认识。 他的如意算盘是:先带兵到虎牢关,到洛阳。因为那里的人不知道自己队伍里的虚实,可以骗开城门,并在洛阳收拢元氏族人的人心。 到时候以洛阳为根基,以虎牢关为屏障,他便可以派人联络关中贺拔岳,让贺拔岳派兵来搅局了。 这么做虽然风险极大,但总比在邺城坐以待毙要强太多了。现在待在邺城,跟等死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船只没找到多少,在扎营的第三天晚上,元修就遭到当头一棒! “陛下,屯粮之地走水了!” 元修正在军帐内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源子恭急急忙忙的走进来大喊了一声,惊扰了他的美梦。 “走水了?” 元修揉了揉眼睛,刚才他还在梦里霸占了元明月,王伟那个倒霉蛋跪在地上求饶求放过,没想到就被源子恭吵醒了。元修的心情顿时就变得异常糟糕起来。 “走水?哪里走水了?” 元修还没把“走水”与“失火”联系起来。 “陛下,粮草被人烧掉,我们要断粮了!” 源子恭压住怒火提醒了一句。 这时候杨宽也跑了进来,对元修拱手说道:“陛下,粮草被烧,还是早些渡河吧。” “粮草怎么会烧起来呢?不是有专人看管么?” 元修像是个输钱输红了眼的赌徒,死死盯着源子恭与杨宽的眼睛问道。 “陛下,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救火已经在进行,微臣估计救不回来多少了。希望陛下早做准备啊。” 杨宽不动声色的说道。 做准备?要做什么准备? 元修一时间有些迷惑不解。 看元修根本不明白局面的严重性,源子恭上前一步,魁梧的身材居高临下盯着元修肃然说道: “此番行军仓促粮草本就不充足。再有队伍里很多人都不习战事,毫无军纪,如同流民。只怕队伍还没到虎牢关,就已然自行散去。 陛下想带这么多人去洛阳根本不可能。如今已然找到部份船只,不如等明日深夜,陛下与禁军悄悄渡河,然后一路奔袭虎牢关。 诈开虎牢关城门后,陛下再派人过河将这些宗室与他们的私军接过来亦是不迟。到了虎牢关,自然不担心粮草问题。” 听到这话,元修眼巴巴的看着杨宽,只见杨宽也是微微点头。 元修将二人看了又看,最后化为一声长叹说道:“宗室乃我之根本,根之不存,枝叶留之何用?” 遇上这么个主公,杨宽也是无力吐槽了。他耐着性子说道:“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如果陛下都不在了,众人就是一齐过河,又有何用呢? 陛下如果实在是不放心,微臣愿意留守大营,监督约束众人不要离去。还请陛下拿下虎牢关后,就速速派人来接应才好啊。” 杨宽对着元修深深一拜,元修看到他才到中年,头发已然都花白了,也是心生怜悯。 “如此,那便依杨侍中所言吧。” 元修颓然坐下,无奈的摆了摆手。 杨宽与源子恭二人一齐退出营帐。出去之后,二人目光对视良久,最后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淡然的拱手行礼告辞。 第二天深夜,元修偷偷带着数千可堪一战的兵马,用那些少得可怜的船只分批渡河。 结果数千人都还没完全渡河成功之际,忽然有不穿军服,不打旗帜,不披盔甲的马匪从荥阳方向而来,见人便杀! 源子恭来不及组织大军抵抗,战斗一开始,他便不见踪影。不知道是悄悄逃走了还是到黄河北岸去组织剩余兵马渡河去了。 失去指挥的元修大军很快便被不知来历的马匪冲得七零八落,元修也在乱军之中身中数箭,最终不治身亡。 看到黄河南岸的惨烈厮杀,北岸大营内的众人吓坏了。他们再也顾不上杨宽的威胁与约束,带着家眷和私军往邺城的方向而去。 没想到黄河南岸的那些马匪居然用船只渡河,追赶他们一路掩杀,元氏宗室的家眷和仆从们死伤惨重。很多队伍逃着逃着就不见踪影了! 得亏高澄与唐邕带着骑兵匆匆赶来,杀退了马匪,这才将那些惊魂不定的元氏宗室子弟救下。饶是如此,这次出行死伤的人至少也是十之七八,就连元修都死在乱军之中。 高澄假惺惺的安抚了众人一番,只说此事皆是因元修而起,与众元氏宗室子弟无关。带着仅剩下的数千人,高澄洋洋得意的回到了邺城,并下令将元修的尸首草草安葬。 在高澄的暗示下,宗正寺(管理皇亲国戚之事)与太常寺(管理宗庙与国家祭祀礼仪)的官员商议后一致认为,元修浪荡无形,荒淫无耻并造成了元氏宗室大量死亡,罪不可赦。 因此不可入祖坟,不可入宗庙并从族谱除籍,是为元氏的不肖子孙。 不过为了显示“皇恩浩荡”,群臣商议过后,决意给元修保留一个“灵”的谥号,是为北魏灵帝。 杀人还要诛心,高澄这一番操作下来,魏国元氏的权威荡然无存,在朝中的势力为之一空! 至于元修的身后事,因其并无子嗣,监国的高澄与群臣商议后,并写信求得高欢的允诺,立安德公主兄长常山郡王元巶(被元修宰了)的儿子元绍宗为帝。 此役之后,远在河东作战的高欢得知整件事的全部经过后,对高澄刮目相看,并产生了改朝换代的迫切心思。 …… 元修带宗室子弟莽奔出走。 众人几番折腾后中伏惨败,宗室子弟死伤惨重,几乎十不存一。 元修死得凄凉惨淡也还罢了,事后却被安上了“灵帝”的头衔。高澄的做法很是杀人还要诛心,可谓是歹毒到了极点。 北方这的一系列消息传来,几乎要闪瞎了刘益守的眼睛! 已经回到寿阳吴王府的刘益守,连忙召集手下开会,询问此事要如何应对,有无可乘之机。 “主公,这次北方的事情,应该是高澄等人虚晃一枪,故意带兵离开邺城,但私下里已经准备好了许多后手。 元修自以为有机可乘,然后带兵南下想入洛阳引贺拔岳为援。没想到他的计谋全都在高澄等人的掌控之中,最后结局如何,也就一目了然了。” 王伟忍不住叹息说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元修这个人可恨又不自爱,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 王伟当然盼着元修早点死,可是元修死得也太窝囊了一点,让人感觉不值得。 典型的生得悲哀,死得窝囊,而且还遗臭万年。 王伟本来还想着将来一统北方后,把元修抓住吊起来打一顿出出气,好好羞辱一下。没想到这厮居然这么快就直接挂了。 死于乱军之中,死得毫无价值! “人死为大,既然元修已经死了,不用去计较这个人的往事如何了。还是说说这件事有什么影响吧。” 刘益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不想听那些废话。 在建康待了一段时间,大概是日子比较悠闲,后院里的娘子们又有几个肚皮又开始大起来了。刘益守也觉得自己在寿阳的吴王府是不是太小了,要扩建一下。 在床上羞羞答答,亲热次数很少的长腿妹冯娘子已经怀上第三胎了,而每次房事尽心又尽兴的萧玉姈,肚皮却一直不见动静,自从生了个女儿后就一直无所出。 因为生不出来,萧玉姈最近已经有些魔怔的趋势,所以搞得刘益守也是很烦躁。 “北方有战报,尔朱荣军在介休大败,如今尔朱兆带兵困守介休,不见得能守得住。” 作为记室参军的毛喜,多了一句嘴说道。 刘益守眉毛微微一挑,显然是有所触动。 “尔朱荣军因为什么事情大败的,查到了么?” 刘益守关切问道。细节决定成败,尔朱荣输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输的。 “好像是慕容绍宗带兵打败了高欢,然后高欢派人散步谣言,说慕容绍宗有反心。于是尔朱荣派尔朱兆换慕容绍宗。 尔朱兆轻敌冒进,大败而归,前面吃下去的全吐出来了。” 毛喜看着卷宗,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些显然是情报汇总以后,根据个人推测而得到的结论。 刘益守有些意外的看了毛喜一眼,这个推论合情合理,依据充分,听起来就像是那么一回事。 “那你认为,后续会如何?” 刘益守有些考校的意思,饶有兴致的问毛喜道。 “回主公,其实吧,属下的看法很悲观,尔朱荣在晋阳一带很不得人心,而且不会治理地方。他的根基都在北秀容川。如果尔朱荣忍受不了部下的怂恿放弃坚守晋阳,那么大事去矣。” 虽然本来就没觉得局面会有多好,但听毛喜这么一说,刘益守才感觉到局势已经相当严峻了。高欢若是得到晋阳,对他来说后果比梁国丢失两淮还要严峻。 这就意味着,高欢的势力几乎是获得了“不死之身”。 当年初建国的北宋强不强? 高粱河一战之前,各路精兵强将汇聚禁军,可谓是逮谁打谁! 然而北宋为了攻克晋阳,也是耗费无数精力,花了很多年时间才办到。不说是晋阳,就是晋州,当年高平之战,柴荣也是差点就翻车了。 高欢进入晋阳容不容易不好说,可让他出来,那就太难了。怎么能指望高欢的继任者,都如高玮那般愚蠢呢? “情非得已,这次尔朱荣若是退出晋阳,对我们来说,后患太大了!” 刘益守感慨说道。 “主公莫非是要北伐?” 王伟吃惊的问道。 由不得他不吃惊,毕竟陈霸先等人在广州等地抱团,图谋不轨。各路藩王在湘州、江州等地蛰伏,虽然暂时没有动静,但不排除闻风而动的可能性。 然而,这些人所在的地方,又是异常偏远。逐个剿灭费时费力不说,打完了以后善后也是个大问题。 最令人担忧的就是北方的局势变化极快,有时候机会转瞬即逝,根本容不得你去徘徊犹豫。 “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现在不是要讨论要不要北伐,而是如何北伐,打到什么程度。” 刘益守环顾众人,继续沉声说道:“这几日你们都回去想想,三日之后,我要速速决定此事。” 第466章 炸鱼是不可能炸鱼的 邺城,霸府中的某个别院内,高欢一边吃着冰镇的果子,一边与孙腾等人商议秋后出兵青徐的事宜。 很自然的,府库缺粮的事情,被孙腾报到了高欢那里,引起了高欢的高度警觉。 “偌大一个河北,竟然拿不出存粮以资军用?”高欢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随着初夏的来临,天气渐热,北方白天气温很高,到晚上才凉爽下来。这也让高欢变得很是心浮气躁。 “年初南阳一战,损耗了不少粮草。河北安稳下来也就几年时间,之前一直在被葛荣祸害。主公连番征战,又是打晋州,又是青徐,积累下来,存粮都被消耗掉了。” 孙腾不紧不慢的说道,高欢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看到高欢似乎听进去自己的话了,孙腾接着说道:“刘益守得南阳,虽然大军无法跨越山林直接攻打洛阳,但小股的斥候与探子,却可以很从容的翻山跃岭从南阳进入洛阳、弘农,刺探我方虚实。 这种事情高王不得不防啊。” 当年东汉皇帝的行宫就设在洛阳以南的山林之中,与南阳就隔了一条山脉。 听到这话,高欢再次点了点头。 夺得南阳,梁国已经从战略被动,变成了战略主动,有机会在战场上叫板了!东晋的时候,桓温、刘裕等人为什么可以时不时就来一次北伐,不就是因为南阳在手里么? 等到苻坚下南阳,破襄阳,东晋纸面上的局面就开始迅速崩坏,再也无法发动战略反击,只能被动挨打了。 “主公,目前我们的心腹之患,始终都是尔朱荣啊。” 孙腾又加了一码。 高欢微微点头,不置可否。他心中很是不甘,窦泰的事情也就罢了,人死不能复生。但高澄被射瞎了一只眼睛,这件事无论如何,要给一个交代。 要不然,手下若是看到还是世子的嫡长子都这样了,老爹不给儿子报仇,难免会产生一些不该有的想法。 很多时候,一个人活着虽然很简单,却不能很简单的活着。人活一张脸,更多的是活在别人的眼中。 很早就在怀朔镇的泥坑内摸爬滚打的高欢,最是明白这个道理。 “青徐之事,龙雀以为如何?” 高欢询问孙腾道。 他瞥了一眼低头吃冰镇果子的司马子如一眼,有点好奇为什么一直都是孙腾在说,跟随自己多年的司马子如却是完全不开口。 “高王,今年适合休养生息,待明年,可以集中全力去解决尔朱荣。至于梁国,刘益守并不能掌控全部的军队,若是我们逼迫太狠,他反而可以借机收拢兵权。” 孙腾痛心疾首的对高欢说道。 自从崔季舒给孙腾看了账册,他就一直在思考要如何跟高欢去说这件事。所谓谋主嘛,就是很多事情都想在前面,特别是高欢这个人,有时候还容易在大事上犯糊涂。 “龙雀言之有理。” 高欢继续点头,依旧是不置可否。 “遵业(司马子如表字),此事你如何看待。” 高欢转过头询问司马子如道。 “这个嘛……” 司马子如放下手中的碗,摇了摇头,叹息说道: “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就算我们想放刘益守一马,人家也未必领情,说不定此刻正在磨刀霍霍呢! 龙雀之言确实很好,但打仗也要看敌人配不配合。刘益守若是想打,我们不能毫无准备。 ” 这话算是说到高欢心坎里了! 高敖曹和尧雄等人,如今正在青徐跟宇文泰对峙,双方都暂时奈何不得对方,都是等着自己这边的后手! 如果这场仗不打了,那高敖曹他们肯定要撤,泗水北岸是守不住的!这一退,可就直接退到了任城和兖州一线,好几百里呢! 这就是青徐这块地方不好处理的原因,易攻难守,你想退还不好退下来!如果退却,那就意味着之前的胜利白瞎了。 自刘宋开始,南北两边就在这附近反复拉锯,不是没道理的。 “高王,连番大战,各部都需要修整,补充兵员、盔甲、兵戈等军资。若是今年冬天再跟梁国死战,极有可能又是打成不胜不败的平手局。 到时候两边依旧势均力敌,我们既不能彻底攻占淮河以北,也无法将刘益守的部曲全歼。到了明年,粮草依旧紧张,依旧是寅吃卯粮。请高王三思啊!” 孙腾几乎是要给高欢跪下了! 司马子如不学无术,只会舞文弄墨,对军务完全不熟悉。出出馊主意还行,但是他对于战略是一窍不通的,出的主意也不过是灵光一闪的结果,缺乏通盘的考虑。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 高王将一个小冰块咬碎,浑身都感觉到舒爽。 “这样吧,天气炎热,伱们都休沐三天,不必来霸府了。” 高欢摆了摆手,暗示自己想“静一静”。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孙腾和司马子如只能选择告退。等他们都离开了以后,高欢在思考魏国的局势和天下的局势,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高欢一边吃冰镇果子,一边等待。很快,渤海高氏出身的高隆之,族弟高岳被高欢叫到了霸府。 高隆之本姓高,被姑父徐成收养后改姓徐,后来辅佐高欢打天下,被高欢认为从弟,又改回高姓。他长年担任京畿(邺城)的府尹,职位不高,但权力很大,而且要管的事情比较多! 这个人脾气不好,与人相处也不好,睚眦必报。高欢将其安置在邺城这个位置上,充分显示出了他老谋深算的政治考量。 高隆之是个坏人,高欢才方便当好人,不会被架空。 高隆之容易得罪人,高欢才方便从中调节,两边都会感激他。 越是细碎的事情多,高隆之做起来就越麻烦,就会时不时的恳求高欢帮助,一来二去,不就把此人驾驭住了么? 不得不说,高欢的政治才能,尤其是权斗的本事,远在他战场临阵的水平之上。 “延兴(高隆之表字)啊,邺城存粮还多么?” 一见面,高欢就微笑询问道。说到粮食,高隆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高王,邺城府库存粮几乎没有多少了。如今还未到秋收,各地府库估计也不多,邺城粮价已经涨了几倍。现在手里还有粮草的,也就那些世家大户了。” 高隆之不卑不亢的说道。 他是跟别人相处不好,不代表他做事不认真。 “这样啊……” 高欢扭过头看着高岳问道:“募兵情况怎么样?” “高王,现在好多人家都是等着秋收吃饭呢,要是从军,家中田宅就全乱套了。所以募兵不是很顺利。” 高岳有些无奈的说道。以前募兵,官府库房内有粮食,可以妥善安顿。如今府库无粮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前几年颁布均田,河北的流民也没有多少了。 他既变不出粮食来,也变不出兵马来。 “这么说,本王是拿刘益守没办法了么?” 高欢叹息一声,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憋屈和不甘。 “回高王,今年休养生息一年,到明年的时候,我们就缓过劲来了。到时候,再南下两淮也好。” 高岳小心翼翼的说道。上次回来,高欢对他没有治罪,而是轻轻放过了。但他很清楚,高欢并没有忘记这件事,就好像杨修被曹操处死,也不仅仅是因为参与夺嫡一样。 杀身之祸,很多时候都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上次折了窦泰,高澄瞎了一只眼,高岳就很清楚,自己已经上了高欢的必杀名单,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 所以他现在异常的谨慎。 “你是认为,刘益守现在已经成了气候,对么?” 高欢语气不耐的反问道。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高岳只好老老实实的答道:“虽然说出来高王会心里不舒服,但……确实如此,此人已经成了气候,不好对付了。” “所以你们都是认为今年不适合出兵对么?” 高欢看了看高隆之和高岳二人问道。 大堂内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事实上,这也确实是高隆之和高岳心中所想。 “罢了,你们回去吧。” 高欢摆了摆手,二人连忙行礼告退。 等高隆之与高岳走后,高欢又将韩轨、薛孤延、张保洛等人叫来,询问他们出兵一事。这些人都说这几年打仗太狠,士卒疲敝。 他们的意见出奇的一致,那便是出兵是可以出兵的,但是麾下部曲状态不佳也是明摆着的。如果不是军情紧急,还是建议暂缓,待补充兵员和物资后再做打算。 “好了,你们回大营练兵吧,一刻都不得松懈。”高欢肃然说道。 韩轨、薛孤延、张保洛等人行礼告辞后,高欢本来还想再叫一些人询问一下,又感觉好像没有太大的必要了。 哪怕有那么几个支持者,反对的人估计也很多。强行出兵,弄得精疲力尽的,实在不是明智之举。高欢原本想今年给高澄出口恶气,没想到这么小的愿望,居然也难以达成。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高欢自言自语的叹息了一声,好像碗里的冰镇果子也不香了。 …… 寿阳郊外,淝水岸边。王伟站在刘益守身边,身后一队军士,将一个不过半人高,带着斜边的木头架子放好。 架子上放着一个奇怪的东西,一根军中常见的普通箭矢,上面绑着一根竹筒,竹筒后面有一根很细的麻绳。 “主公,一切就绪,可以开始了。” 王伟小心翼翼的说道。 “第一次点火的机会交给你,很难得的。” 刘益守将火折子递给王伟,自己退到几十步之外。 “好吧。” 王伟一脸古怪的接过火折子,将那根麻绳点燃。沾染了火药粉的麻绳燃烧得飞快,王伟一阵狂奔,来到刘益守身旁。 众人看到那根竹筒被点燃后,“嗖”的一声窜上天,跨越了淝水,直接射到了河对岸。并且在空中爆炸开来,燃烧的引火物掉在地上,形成了一片燃烧区! 这是火药和猛火油结合了以后弄出来的东西,不仅很方便取材,而且很方便补充和使用。 火药燃烧后,通过竹子上的透气孔,形成反冲力,沿着架子的斜面冲上天。然后抛物线射到对面,火药燃烧的火星点燃竹筒内的猛火油,直接一烧一大片! “此乃作战利器,请主公赐名!” 王伟一脸激动的说道。 这玩意刘益守只是跟洛阳的工匠们说了下原理和大概样子,没想到真被弄出来了,其实也不过是放大和强化了的“烟花”! 这玩意一个一个的用,造成的威胁并不大。但是成百上千的齐发,会造成什么影响? 带兵打仗的人,一眼就能看懂这玩意的用途! “嗯,这东西,就叫神火飞鸦吧!” 刘益守托起抱起双臂,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件事你负责,在寿阳郊外新建一个作坊,方圆两里不许任何外人靠近。火药的制备也要抓紧。今年冬天,只要高欢敢来,我定要把他打成狗头!” 刘益守狠狠握住拳头说道。 神火飞鸦这种东西到五代十国的时候才正式出现在大规模会战之中。但类似的玩意,诸葛亮当年都搞过了,现在无非是将动力换成火药燃烧推进罢了,其他的东西,洛阳的那些工匠居然有人会弄。 这次试验,神火飞鸦的距离目测就不止五百米,在未来的战争中大有可为! 这种类似于“火箭炮”的玩意,技术门槛也就在发动原理跟火药上面,其他的说穿了一钱不值。制造起来,利用现有的箭矢改造便可完成,短时间内就能大量列装。 想到这里,刘益守忍不住大笑起来。 “主公,我们派探马到河南之地去看了,魏军守备非常空虚,丝毫看不到要出兵的架势。” 忽然,王伟给刘益守泼了一盆冷水。 “你是说,高欢那边没有动静么?” 刘益守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大家都是男人,要是麾下亲信大将死了,嫡长子瞎了一只眼,那说什么都是要报复回去的。难道高欢就这么怂了? “虽然令人不敢信,但确实如此。他们大概是以为,我们出兵除非能打穿河南与青徐,否则北伐也是毫无意义的吧。” 王伟也觉得高欢稍稍有些怂,但也不是不能理解。 “随他去吧,你抓紧神火飞鸦的生产就行了。只要高欢敢冒头,我绝对要他好看。走,回城!今晚在我府里撸串,我已经让人准备好食材了。” 走了几步,看到王伟没动,刘益守转过身问道:“还有事?” “主公,今日我们来这里,你不是说想要钓鱼么?” 王伟茫然无措的问道。 刘益守想起建康玄武湖里那些露出水面吐泡泡的鱼,脸一黑道:“钓鱼穷三代,玩鸟毁一生!我决定从今日开始戒垂钓,你要日常监督我!” (本章完) 第493章 熟悉的套路,熟悉的味道 在刘益守和他麾下众多谋士看来,出兵北伐,帮尔朱荣分担一点压力,这是很实惠的买卖。不过出兵总得要个由头,春秋时候便有“吊民伐罪”一说。 要是不找个好由头就动手,办事未免太糙了。 不过有些为难的是,尔朱荣名声臭不可闻,大鸣大放的为他出头,别说是很难说服建康城内那些跟刘益守不对付的人,就连寿阳城里的百姓估计也会迷惑不解。 然而不这么说的话,难道大肆宣扬自己北伐是去抢钱抢粮抢地盘的?这也不像是一支王者之师应该喊的口号呀。 最终,刘益守还是把目光放在了元修的堂兄元亶身上。此人虽然是元修的同辈,年纪却比元修要大不少,二人的祖父都是孝文帝元宏。 元修瞎折腾把自己折腾死了不说,还让元氏一众宗室都死于非命,当然是他咎由自取。可是刘益守要的不是为元修报仇,而是为北伐找一个借口,并不比当初北海王元颢喊的口号更动听。 所以说这件事刘益守决定了还不算完,起码要元亶同意了才行。按道理说,元亶这种傀儡,还不是刘益守说什么他就是什么? 然而实际情况却有点出乎众人意料,这个元亶,面对刘益守的软磨硬泡,似乎软硬不吃的架势,油盐不进令人大感意外。 寿阳城内的一处别院内,刘益守正跟元亶在院子里的石桌前饮茶,气氛略有些僵硬。 元亶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跟刘益守前世见到的那种病秧子差不多,身体虽然一直不利索,却也一直没死,一直生病一直不咽气。 你说他明天就一命呜呼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可他活着活着说不定十年后还在喘气。 正光元年的时候(公元520年),元亶的父亲,前任清河王元怿被权臣元叉谋害死。墙倒众人推嘛,元亶的叔叔汝南王元悦向他索取元怿的服饰和古玩,其实就是故意找茬。 果然,后来元悦借口元亶未按时把东西送去,送去的又不合他心意,于是元悦命人打了元亶一百大杖,几乎把元亶打死。 自此以后元亶的身体就被打坏了,成了个病秧子,能熬这么多年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刘益守提出北伐洛阳,并立元亶为魏国皇帝,一如当年元颢。这位刘都督一直对外宣称继承了陈庆之衣钵,接纳了白袍旧部。如今提出北伐,看似在完成师父当年未竟之志,实则包藏祸心。 饱经风雨的元亶一眼就看出来了。 因此他给刘益守的回复也很简单:我是个病秧子,你护送我去洛阳登基称帝,只怕我在路上行军的时候就已经病死了,到时候你要怎么收场呢? 我就是不跟你去北伐,你咬我啊! 刘益守还真不能咬他,只能一直说好话。 “子亮兄(元亶表字)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人考虑一下啊。”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说道。好话说尽了,对方就是不入套,他也不得不拉下脸来威胁了。 上表这种事情,还真得元亶亲自来办,将书信送到建康,刘益守才好进行下一步操作。牛不肯喝水,你按着它的头去喝,便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爱惜羽毛的刘益守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元玉仪不是给吴王生了个儿子么,她是高阳王之后,你过继一下不就好了嘛。” 元亶微笑说道,冷不丁讥讽了刘益守一句。 老实说,他要是不松口,刘益守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刘益守毕竟不是尔朱荣,为了将来能够入主北方,必要的高姿态还是要有的。 元氏已经失去权力,如果他们没有联合起来搞事情,确实没有必要把事情做绝。你连皇帝都没当,就开始杀前朝的宗室,旁人看了以后会怎么想呢? 比如说萧氏的人,他们会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呢? 小不忍则乱大谋,刘益守何等样人,绝不会因为自己的脾气上来了就胡搞乱搞。元亶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很有点拿捏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在下多有打扰,告辞了。” 刘益守站起身,对着元亶行了一礼。对方不肯就范,他有的是办法让元亶一家人服服帖帖的。走着瞧便是了。 …… “主公,元亶冥顽不灵,有点嚣张啊。” 吴王府的书房里,王伟看到刘益守在生闷气,凑过来准备出馊主意。 “确实是有点生气,但是这件事不太好处理。没有为元氏出头这个理由,我们出兵缺少了点正当性,后面其实也占不到多少土地,此战结束后,恐怕非议难平。” 刘益守叹了口气,其实元亶的拒绝并不直接影响出兵,该做的准备照旧。但是这件事迟早要解决的,政治游戏的基本规则,并不适合轻易去改变。 要不然当初他就不会以驸马的身份归附南梁了。 正在这时,源士康急急忙忙的走进书房,在刘益守耳边轻声说道:“主公,元亶服毒自尽了。现在他们家已经乱作一团。” 今天刘益守才去元亶家中跟对方好说歹说了大半天,晚上这位病秧子就服毒自尽,旁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只怕都会认为元亶是被刘益守逼死的! 我惹不起你,所以就宁愿玉碎不为瓦全的溅射你一身泥浆!看你怎么办! “欺人太甚!” 刘益守猛拍桌案,气得直发抖! 元亶的用心十分险恶,他这一死,刘益守也不好意思打着他儿子的旗号去北伐了。至于他们家的后人如何,其实元亶死不死都不太影响,因为无权无势的人总是会受人摆布了。 难道元亶活着,刘益守或者梁国其他权贵就不敢把他们家的他怎么样么?显然不是这样。 反之让刘益守有所忌惮,说不定对他的后人还有些保护作用。 “当初尔朱荣到洛阳的时候,元亶若是如此刚烈,何以沦落至此?” 王伟欷歔感慨道,有些不明白都到这个份上了,元亶自尽这是演给谁看的。 “或许正是沦落至此了,他这才是悔之晚矣吧。” 深吸一口气,刘益守强制性的让自己冷静下来,不会因为冲动而下达鲁莽的命令。 人都已经死了,再去追究元亶如何如何,也是于事无补。关键是看这件事要怎么补救才好。 “其实吧,也不是没有办法。” 王伟一脸神秘的说道。 听到这话,刘益守顿时就来了兴趣。他微微点头说道:“愿闻其详。” “其实吧,主公可以让元亶之子元景植随军,带着他出兵前往洛阳登基称帝。然后对外宣称元亶是病死的,反正他体弱多病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就算元亶家的人声嘶力竭大喊元亶是服毒自尽的,谁信?他们的话有谁能听到呢?难道他们还准备到寿阳的衙门去告官,去控诉主公逼死元亶么? 事实是怎么样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梁国的建康朝廷,主公说了算。主公在这里就是只手遮天,何必去管元氏的人怎么想呢? 元亶一脉的人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去感激主公的,既然如此,他们就要有当傀儡的觉悟。一个傀儡需要有想法么?” 王伟的话概括一下便是:是非关乎实力,公道不在人心。 当年刘益守还差点被高阳王元雍给胡太后送去当面首呢,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么? 现在不过是刘益守还未完全适应角色的调转罢了。 “行吧,那就麻烦你辛苦点跑一趟元亶家,慰问一下,顺便把元景植叫到我这里来吧。” 刘益守似笑非笑的说道。 今夜元亶刚刚自尽,王伟去他们家,对方肯定是不会有好脸色的。当然,刘益守此番也是恶趣味,既不让出馊主意的王伟好过,也不让元亶家的人酝酿情绪。 “既然是主公亲自开口,那属下定然将元景植请到这里来,主公请稍候片刻便是。” 王伟起身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转身离去,看得源士康一愣一愣的。 “你家先辈为元氏鞍前马后百余年,今日见到元氏子弟落到如此田地,心中有何感想?” 刘益守看着身材魁梧的源士康问道。 “正如主公常说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现在元氏的时代已经慢慢远去了,父辈不肖,子弟遭殃。无论元氏还是萧氏,皆是如此。” 源士康恭恭敬敬的说道。 “对了,萧正德是被萧绎处死,还抛尸乱葬岗,这事确认了么?” 刘益守忽然想起这一茬,好奇问道。 源士康摇了摇头道:“没人关注他,最近才听到有人说他是被萧绎麾下的人给宰了,抛尸荒野无人收敛。” 萧正德的失踪一直是迷,直到最近才有消息传来,是萧绎军中有将校将其秘密处死了,不过这个消息还没被证实,他的尸体也没有被找到。 无论萧正德遭遇了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人肯定是死了。如果萧正德还活着,不可能不来建康找刘益守求官。 除了萧正德外,萧宏一脉的几个子嗣,都在藩王叛乱中死于建康城,多半是栽在了萧绎手里。 因为萧绎当初在建康大开杀戒,现在很多人都不愿意依附于他,故而萧绎的实力恢复得很慢,远远低于刘益守的估计。 在刘益守看来,萧绎现在应该已经整军完毕,气吞万里如虎的。但据探子回报,湘州的萧绎似乎并未编练多少兵马,倒是他那个老婆徐昭佩的风流韵事传得很广,段子不少。 萧绎麾下的那些班底,也还是原先那些人,什么王僧辩、王琳,樊氏兄弟等等,并没有新的得力干将投靠。 反倒是广州的萧映扶持萧纲,联络当地豪酋,颇有些风生水起的架势,利用地理的优势企图与建康朝廷分庭抗礼,只是暂时还没有公开造反。 至于萧续和萧纶等人,据探子回报,似乎是在混吃等死,没有整军备战的意思。 刘益守占据建康之后,梁国政局就迅速恢复稳定,如今那些藩王们都看不到机会,有些是偷偷在做准备,有些则是在被动的等待乱局到来,看能不能分一杯羹。 这帮人成事当然不足,但败事还是绰绰有余的。刘益守不敢大规模北伐,其实也是有担忧梁国各地藩王趁机造反。 心里想着这些复杂的事情,不一会,王伟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孝服的年轻人,跟元亶的眉眼很有些相似。 低眉顺眼的根本连看都不敢看刘益守。 元亶体弱多病,年纪也不算小,自然有勇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元亶的儿子风华正茂,可不想跟着父亲一起去死! 今日王伟气势汹汹的来到府上,元亶家的人根本连话都说不清楚,更别提什么控诉刘益守逼死元亶了。 现在元景植的心情就是单纯的忐忑不安,他知道自己已故的父亲把刘益守彻底搞毛了! 源士康看到书房里气氛不太好,连忙行礼告退,书房里就剩下刘益守、王伟、元景植三人。 “今日本王跟你父商谈许久,说是让他随军出征,然后我亲自带兵护送他入洛阳登基称帝。他说兹事体大,要考虑一下。结果晚上你父就因病暴毙,真是……让本王心中深感痛惜啊。” 刘益守假惺惺的说道,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 我说你父是病死的,你敢说他是自尽么?你敢么? 刘益守目光灼灼的看着元景植,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谢吴王关心,家父九泉之下,也会感觉欣慰的。” 元景植言不由衷的说道。 听到这话,刘益守悄悄的松了口气。识时务者为俊杰,就怕那种一根筋的,硬是要头铁跟你抬杠,那就没办法整了。 “如今北方丧乱,高欢名为丞相,实则贼子。元修刚烈,被高欢算计,不仅他身死乱兵之中,而且元氏宗室还被高欢大量屠戮。 作为孝文帝嫡系血脉,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刘益守平静的问道。 元景植不断搅着袖口,低着头一言不发。 “好好想,如果今天想不出结果,可以明天继续想。”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把“好好”两个字重重的咬了出来。 很久之后,元景植这才深吸一口气说道:“高欢与我等有不共戴天之仇,元氏子弟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而后快。” “很好!” 刘益守重重的拍了拍元景植的肩膀,大声说道:“那你便随我一同出征北伐洛阳,然后去洛阳登基称帝吧!” 嗯? 元景植一愣,半天没回过神来。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你父已经陨落,本王可不希望你家再出什么变故了啊。” 刘益守啧啧感慨的叹息道。 第467章 没分过手,怎会知道前任的好(8000字大章节) 自从韦孝宽带兵返回关中后,贺拔岳就立刻暂停了进击河东的计划,收缩兵力,将其布置在蒲坂城和龙门一线。 这天,贺拔岳将亲信将领谋士召集起来议事,除了侯莫陈顺和侯莫陈崇兄弟屯扎汉中不在以外,其余的基本悉数到场。 贺拔岳之所以要召集众人议事,那是因为去年关中旱灾爆发,几乎到了人吃人的地步。虽然汉中送来一批粮草,可以解燃眉之急,但韦孝宽和达奚武出兵南阳,最后功亏一篑,没有将大部分粮草转运回来。 今年估计等不到秋收,关中就会彻底断粮,不管是世家大户还是升斗小民,都会一样挨饿,无非是看谁先饿死罢了。 因此贺拔岳也着急了,此番就是想看看众人态度如何,好决定下一步应该如何行动。 其实贺拔岳想干什么,众人也都知道,无非是要出关中抢劫呗!要不然,开会的地方也不会选在蒲坂城了。 关中缺粮,现在兵马都带到黄河边了,很多事情明摆着的,不必煞风景一样拿出来多说。 “诸位,此前南阳筹粮不太顺利,今年日子难过,敢问有何良策可以应对呢?” 贺拔岳环顾众人问道。 他话里有话,前面说南阳筹粮不太顺利,言外之意便是,不用再提这一茬,先想想别的办法吧。 “若要得粮,有三处可寻。一为弘农洛阳,二为河东,三为塞外部落,主公可以选其一而为之。” 坐在贺拔岳身边的苏绰开口说道。 作为贺拔岳身边的头号谋主,苏绰讲究的是办事利索,不要玩水磨工夫。一开口就点题,根本不讲那些有的没的。 “苏先生所言不假,诸位,就按这个来讨论吧。” 贺拔岳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他之前都跟苏绰商量好了。 “主公,北上塞外求粮,不亚于缘木求鱼,不说也罢。北地部落经常南下抢粮,若是他们有粮,何苦一再南下?” 说话的这位小胡子中年文士名叫长孙俭,原来是北魏的官员,新投靠贺拔岳不久,被任命为录事参军,平日里颇有献策,很受重用! 不过他这条建议算是正确的废话,苏绰本身就是随口一说,大军都开拔到蒲坂了,谁会没事再北上出塞啊! “庆明(长孙俭表字)言之有理。” 贺拔岳微微点头说道。 开会这种事情,肯定不能一上来就丢大雷,要不然把手下都吓得不敢说话了,那会还怎么开呢? 像这种召集一大堆人开的会,其实往往只是起一个“凝聚人心”的作用,不是要真正来定策,而且也定不出什么像样的策略来。 真正决定战略发展的会,往往都是几个人的小会,那种会议,经常都是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那就是两条路,要么按照既定方略去攻打河东,要么就出潼关到弘农,劫掠一番之后,再返回关中,诸位以为,哪一条路为好?” 贺拔岳沉声问道。 终于来了! 众人心中一紧,前面那些都是废话,到现在才刚刚点题。 他们这支军队,本身就是冲着河东去的。只不过现在河东的尔朱荣军已经败退走了,被高欢的人马占据。再加上他们在南阳筹粮不顺,无法保证后勤,所以不得不暂缓攻略河东。 打弘农的好处在于,这条路是“单行道”。从关中出潼关是可行的,从关东入潼关,那就完全不行了! 而经略弘农的局限性在于,此处地域狭小,弄不到多少粮食。而且弘农到洛阳一带经过战乱后,十分残破,单独劫掠的话油水太少,以此为战略突破进入关东的话,贺拔岳反而没有这个本钱了。 “经略河东,势在必行。末将愿意为先锋,出兵河东,以解燃眉之急!” 膀大腰圆的李弼出列,对着贺拔岳拱手说道。 “不可不可,如今高欢势大,我军无粮,拿什么去跟高欢争夺河东?不如派一军精锐速击弘农,一击而走,夺粮而归,岂不妙哉?” 这回出列说话的汉子名叫赫连达,塞外赫连部的领头人,听闻贺拔岳扫清关中,特意带部曲内附后投奔而来的。 论劫掠,他可是一把好手,算是技艺精湛了。 两种意见都有人说,一时间大堂内窃窃私语者不少。 平日里馊点子最多的韦孝宽因为此前作战不力,在军中有人耻笑他华而不实。因此这次韦孝宽在大堂内眼观鼻鼻观心,就当自己没长嘴巴,在堂下一言不发。 “两个方略各有优劣,一时间我也难以决断。不如你们今日都想想,明日再议不迟。” 贺拔岳一声令下,众人各自散去,唯独韦孝宽被留了下来。 “今日你一言不发,可是因为上次作战失利而心有芥蒂?” 贺拔岳轻声问道。 此刻他连苏绰都撇开了,显然是要从韦孝宽口中听些实在话。 “主公,其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便是出兵河东。主公屯兵蒲坂,就是奔着河东而去的,不存在偷袭弘农这样的事情。既然如此,末将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韦孝宽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不是贺拔岳开口询问,韦孝宽才懒得提什么建议。 贺拔岳脸一黑,他还以为自己秘而不宣,手下人什么都不知道。没想到韦孝宽这个大嘴巴居然就这么直接说出来了,搞得他贺拔岳跟弱智一样! 这种一眼就被手下看穿的感觉,非常不好! “咳咳,道理嘛,确实是这个道理。那我们要如何应对呢?总不能让关中就这样继续无粮啊。时间长了要出大事的!” 贺拔岳无奈的问道,懒得跟韦孝宽计较那些言语上的磕碰了。 “高欢在河东立足未稳,若是能联合河东世家一起动手,那么此战还是有办法速战速决的。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韦孝宽双手拢袖说道。 这个建议,只能说是真的狗。要是贺拔岳能说动河东世家,如裴氏、王氏、薛氏等投靠过来,那么击退高欢,问题还是不大的。 但是这里有个问题,河东世家如果真要投靠贺拔岳,那么就必须要离开河东,因为关中的军力,无法保护河东地区。 将来贺拔岳的兵马一走,或者是被打败,你走了不要紧,那些世家可还是要过日子的。 伱不能保护别人,如何能让别人来投靠?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所以韦孝宽的建议说了等于没说。 “明白了明白了,你先去忙着吧,我再一个人静一下想想。” 贺拔岳苦着脸摆了摆手,韦孝宽只得告辞后行礼离开。其实也不怪韦孝宽,因为他作为一个将领,只能提关于军事方面的建议。 河东世家为何会投靠关中,那些真不是韦孝宽应该管的事情。 …… 蒲坂城外不远处就是黄河岸边的风陵渡,烟波浩渺,风景十分优美。春夏之交,气候宜人。 黄昏的时候,贺拔岳与苏绰在风陵渡的凉亭内饮酒,贺拔岳眉头不展,似乎内心十分纠结。 “令绰(苏绰表字)啊,关中大旱,青黄不接,我内心十分忧虑,只是苦无良策。之前派兵入南阳筹粮,最后功亏一篑,我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可是……世道艰难,只论成败,为之奈何?” 贺拔岳叹息一声说道,远处日落黄河,残阳如血,看上去悲壮而美。 “主公多虑了。河东世家众多,肯定不希望仰高欢鼻息。主公此番出兵,胜算颇大。问题只在于主公不能对河东世家长期保护,如此一来,难免众人心中疑虑。 所以必定会有人暗中串通高欢,沆瀣一气。这才是难的地方。” 河东是一个统称,其实是被地形天然的分成了南北两块。 北面的那一块是以平阳郡为核心的临汾盆地,南面那一块是以河东郡、高凉郡为核心的河东盆地。 如今高欢在平阳郡屯扎重兵,并且与西河郡来往畅通,可谓是牢牢控制。而平阳郡以南,只是刚刚击败尔朱荣的兵马,控制力很是薄弱,当地的地形也很复杂。 更主要的在于,跟平阳地区世家大族力量被不断削弱不同,包括闻喜裴氏在内的河东世家大族,都是居住在南面河东郡这一块。 高欢一时间也是难以控制这个区域。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河东大族跟谁玩,河东郡等地就会听谁的。特别是对于贺拔岳来说,若是没有河东大族入场帮忙,在粮草不足的情况下,想击败高欢那是不可想象的。 想要粮草,就必须要从河东弄粮食;然而想经略河东,就必须要河东大族支持;想河东大族支持,就必须要击败高欢,长期保持这地区的军事优势;最后要击败高欢,就不得不弄到充足的粮草。 逻辑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原点,没有粮草根本完全玩不转! 这些鬼事情搞得贺拔岳焦头烂额。 “主公,达奚武将军回来了!” 正在贺拔岳跟苏绰在凉亭内喝酒的时候,亲兵来报,达奚武回来了,而且有要事禀告! “成兴(达奚武表字)回来了?” 贺拔岳高兴得站起身,失而复得的喜悦溢于言表。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达奚武是他出道以来就一直跟随的亲信,他对达奚武的信任程度,远在李弼、韦孝宽这样后来投靠的人之上。 达奚武是无论如何也是不会背叛他的。 被亲兵引到凉亭,贺拔岳一看达奚武完好无缺,便死死抓住他的双臂,哈哈大笑,一句话也不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你怎么不在长安养养身体呢?” 引达奚武落座后,贺拔岳微笑问道。 “末将护送粮草时,被梁军偷袭,被俘后一直在襄阳。南阳之战结束,刘益守便放我回了关中,唉!末将向主公请罪!” 达奚武这就要跪下,被贺拔岳连忙扶住。 “罢了,都过去了,不提也罢。今日只谈风月,不谈军务,喝酒!” 达奚武回来,贺拔岳高兴得不得了,今日就要不醉不归。 “主公,现在还真要谈公务,末将带来了刘益守的一封信。” 达奚武不敢耽误贺拔岳的大事,连忙从怀里摸出一封信,双手呈上。 “嗯?” 贺拔岳一脸疑惑,完全不明白刘益守写信给他作甚。难道是因为之前南阳的事情写信嘲讽自己么? 贺拔岳觉得以刘益守的为人来说,似乎根本犯不着这么做。很简单的道理啊,大家各为其主,是老相识又没什么私仇。你赢了吃肉就可以了,吃完肉还对着我吐痰那就很没涵养了。 刚准备看信,贺拔岳像是想起什么,直接将信递给苏绰道:“此乃公务,苏先生先看。” 现在很多人都不懂刘益守的厉害,贺拔岳跟此人相识于微末,自认为十分了解对方。总之,你只可能低估刘益守,绝对不会高估对方的。 “唉!” 恭敬的接过信件,一目十行的看完信,苏绰长叹一声,不说话了,将信递给贺拔岳。 接过信,贺拔岳就看到信中说:如今关中缺粮,南阳今年颗粒无收,弘农地域狭小,北地胡人善战,皆不可为。独有河东世家殷实,屯粮数十年,取之便可解关中燃眉之急。 然而河东大族首鼠两端,今日投高欢,明日投关中,不可依靠。欲得河东,必先击败高欢。可用利诱之法。 河东盐池,乃本地大族之根本,自汉以来,便有盐铁之利。若是承诺执掌河东后,盐池以其半归河东大族,关中取另外一半,并保证盐之销路,必能与河东大族达成共识,一同抵御高欢。 以此策为主,兵戈为辅,平定河东不在话下。 “唉!” 贺拔岳也是幽幽一叹,不知道说什么好。 真要说的话,那就是没分过手,怎会知道前任的好。若是刘益守现在还在他麾下,那……算了,不想了,再想心态崩了。 “达奚将军,刘益守还有没有说别的。能提出此策的人,不可能想不到其他的。” 苏绰一把抓住达奚武的衣袖,激动问道。 达奚武眼神闪烁,眼巴巴的看着贺拔岳。 “哈?还真的有啊?你怎么不一次说完!” 贺拔岳一看达奚武那小眼神,就知道肯定还有内幕,气得拍石桌! “主公,刘益守跟我说,要是主公不问,那就先不说,等主公兵败后,再提出来,必能得主公欢心。” 达奚武一脸委屈的说道。从袖口里面掏出一张羊皮的小地图,递给贺拔岳。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险些误我大事!” 贺拔岳顿时觉得达奚武的良心已经坏了! 他一把抓过地图,只见这是一张局部的地图,不拿去核对,还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地方的。 “说吧。” 贺拔岳无奈叹了口气,让达奚武赶紧的交代。 “主公,蒲坂东北,闻喜以北,有一山名为玉壁。此处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是在此地筑城,则平阳之兵无法继续南下,河东郡唾手可得。” “此事当真?” 贺拔岳不顾形象的将酒杯仍在地上,霍然起身。 他和苏绰二人面面相觑,若是刘益守所言为实,那么在玉壁筑城,便可以挡住高欢,这样足以安定那些河东大族的心! 而且现在正好是高欢没有防备的时候,可以一边派人去玉壁筑城,一边给河东大族许以盐利,双管齐下。 有这些作为依托,关中暂时的困难,也就不再是困难了。 “走,回城!” 贺拔岳雷厉风行,他决定找几个熟悉地形的本地将领询问一下,玉壁山这个地方,到底适不适合筑城,还是需要去实地考察一番。反正,看地图上的位置,似乎离蒲坂也不太远。 回蒲坂后,贺拔岳找来李弼、长孙俭等人,商议军务。果不其然,对河东地形熟悉的长孙俭就说,听过这个地方,而且地势险要。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派人去实地勘察一番比较好。于是贺拔岳派遣长孙俭、韦孝宽、达奚武等人,带着几十个信得过的亲兵,轻车简从的去玉壁山查探地形,顺便在河东一线四处探查一番,看是不是还有别的隘口。 与此同时,贺拔岳还让苏绰亲自出马,去游说河东世家,双管齐下,向河东世家“借粮”,以河东的盐池作为担保,这些粮食,将来都会“折现”变成盐。当然,这也是刘益守在信中告诉贺拔岳的。 一时间,战乱刚刚平息的河东郡,又有凶猛的暗流在台面下涌动。 …… 自从上次出兵晋州回来以后,高欢就对娄昭君很冷淡。一方面是他新纳了很多妾室,女人太多忙不过来;另外一方面,高澄会瞎了一只眼,娄昭君在其中也有些间接的责任。 这种事情,娄昭君心中有气,认为是斛律金的儿子射瞎了高澄,而斛律金是高欢的手下,要随军出征,也是高澄自己要求的,这件事的责任怎么也轮不到自己。 而高欢则认为,自己出征在外,娄昭君没有管好这个家,做了很多“无聊的事情”! 两个人心中都有气,高澄眼瞎这件事,又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毕竟,这终究是一本乱账。 如今高欢跟娄昭君都是分房睡,有那么多妾室,总是跟娄昭君一间房也不太好。更主要的是,如今高欢觉得自己翅膀硬了,娄氏的势力已经变得稀薄,他不想再看娄昭君脸色行事。 这天,高欢已经准备回卧房睡觉,忽然听到有人敲门。他打开门以后,发现进来的是娄昭君,于是将对方引进来落座。 两人行房,一般都是去娄昭君的卧房。如今身怀六甲的娄昭君来找高欢,显然不是为了下半身的事情。 “阿郎,妾身收到的斛律金写来的信,不知道要如何处断,还请阿郎过目。” 娄昭君将斛律金让人代写(他本人不会写字)的信递给高欢。 后者一目十行的看完,心里有数了。 在信中,斛律金先是说这次高澄被斛律羡射瞎,令人痛心疾首。 高王对斛律氏甚厚,本应将这竖子送到邺城治罪。但不肖子斛律羡早在几年前就已被逐出家门,不在族谱。如今对方身在江南,斛律氏也是鞭长莫及也难以惩治。将来若是有机会,一定将其五花大绑送到邺城给高王治罪。 同时斛律金还暗示,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将来若是高澄继位,若是旧事重提,斛律氏要如何自处,也是难事。 到时候高王无法主持公道,斛律氏亦是不想背叛高王,但高澄若是一意孤行,非要秋后算账,到时候就算斛律氏可以引颈就戮,恐怕麾下部曲也难以控制。 事已至此,要如何处断,请娄娘子好好想一想,规劝一下高王与世子。 看完信,高欢回忆了一下斛律金写给自己的信,内容比较类似,也就是联络感情的成分更多些。 唯一不同的则是娄昭君的信中,斛律金已经把高澄的事情挑明白说了。对方想表达的意思再简单不过。 很多话不能直接跟高欢说,那样显得像是在逼宫。写给娄昭君,语气更委婉,更像是儿子出事了,写信给母亲,陈明利害。 “斛律金这是在建议我替换世子啊。” 高欢叹息说道。 娄昭君也没想到高欢居然这么直接,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叹息。 “既然是斛律金问你,夫人以为如何呢?” 高欢不动声色问道。 “阿澄其实也没有犯什么大错……” 娄昭君小声说道,似乎有些底气不足。主要是上次高澄偷庶母的事情,把娄昭君的威严都扫到地上去了。如今又是这档事,总是会让人感觉高澄这个人不怎么靠谱,总是喜欢瞎折腾。 “与庶母通奸的账,我还没跟他算呢!” 高欢猛的一拍桌案说道。 “阿澄那时候是被冤枉的……” 娄昭君哀求道。 其实高欢也知道那一次高澄是被冤枉的。 高澄和郑大车通奸是真,但被人捉奸在床是假。也就是说,别人指认的那一次,高澄是被冤枉的,但若是谈到他跟郑大车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冤枉他。 “不用再说了。换世子,那是不可能的,至少是不能斛律金说什么就是什么。” 高欢不悦的微微皱眉。 娄昭君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以高欢的脾气,如果没有起换世子的念头,根本就不可能提这件事。既然是提了,那就是有换掉高澄的念头。 “但是,阿澄这个做兄长的,带了一个很坏的头。又是偷庶母,又是喜欢搞出来一大堆事情。万一有一天出事,也不能不防着。” 绕了大半天的弯子,高欢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娄昭君恍然大悟,高欢这招,说好听点就是骑着马找马,说不好听的,跟海王养鱼一个套路。 先让高澄当世子,同时培养其他几个嫡子,为继位做准备。 如果高澄可以当得好,那么后面的那些操作就只当是喂狗了的,不必再提。 倘若高澄不成气候,一点长进也没有,那就把他换掉,然后从其他的嫡子里面再选一个合适的。 这种套路说复杂也复杂,涉及到将来谁当皇帝。可是要说简单,倒也真的十分简单,古往今来,例子无数。 “阿郎这么想么……那谁合适呢?” 娄昭君一脸疑惑问道。 她后面生了高洋、高浪,如今又怀上了,这一胎肯定是不用去考虑。高澄不选,后面两个选谁好呢? “此事从长计议吧。至于斛律金的信,夫人可以直接回复,此事不必在意,战场刀剑无眼,这么说就可以了。斛律氏屯扎幽州,已经尾大不掉,目前还是要稳住阵脚。” 高欢沉声说道。 高澄的眼睛算个啥,曹操折了曹昂典韦,不也捏着鼻子接受张绣的投靠么? 斛律金在幽州,更北面就是柔然,当然需要他在那边安安稳稳的不搞事情才行啊! 如今的局面,高欢也是一头包,他可没高澄这么作,看谁不爽就搞谁! “如此,妾身这便回去歇着了。” 娄昭君对着高欢一拜,随即退出了房间。 心有所感,高欢吹灭油灯,起身在霸府内闲逛。他悄悄来到嫡子高洋的卧房,就看到这位平日里不怎么受娄昭君待见的次子,正在油灯下读书。 看到高欢进来了,高洋刚刚想变脸,却见高欢摆了摆手道:“你平日里颇为藏拙,为父都知道,父子之间,不必伪装。”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高欢道破,高洋这才拱手行了一礼,低着头坐好。 “为父问你,若是要治理国家,要如何行事?” 高欢不动声色的问道,这个问题问得太大,太过于宽泛。 “回父亲,修刑律,用重典,提拔新人,以法度惩治旧勋贵,扶持新贵人。” 高洋回答了一个让高欢感觉匪夷所思的答案。 “此话怎讲?” 高欢面不改色的问道。 高洋才十多岁,城府远不及成人。他如实答道:“父辈勋贵,恃宠而骄,难以驾驭。不如用刑律将其掌控遏制,扶持新贵对抗旧人。” 高欢默默点头,不由得高看了高洋一大截。用新人遏制旧人,以旧人约束新人,互相角力,皇帝居中调和。此乃权术王道。 高洋这么小就已经深刻理解了这一点,真是孺子可教。 “夜深了,早点去歇着吧。” 高欢拍了拍高洋的肩膀,转身便走。 …… 寿阳城的书房内,王伟拿着最新的战报给刘益守看。 彭城、下邳一线,宇文泰悄悄将那些不堪战的郡兵,撤回了后方的宿豫、睢陵附近修整。一方面是因为刘益守告诉他自己已经有了新计划,主战场可能不会在彭城一线了。另外一方面,也是试探魏军的动向。 果不其然,高敖曹的人马对此毫无反应!这帮人根本就没想着要在春夏之际跟梁军交战。 从南面开始的北伐,若是要取得“阶段性成功”,必须一口气从两淮出兵打到洛阳,全部占据黄河以南,这才算是阶段性成功。 绝对不能打到一半就停下来,否则绝对挡不住北方而来的反扑! 也就是说,在中原争夺一城一地的得失,是没有意义的。从黄河南面的荥阳到徐州的彭城,这是第一段,从彭城再到淮河北岸,这是第二段,从淮河以南到长江以北,这是第三段。 北攻南,可以一段一段的打下去,占领一段巩固一段。南攻北,则需要一口气打穿。 魏军的如意算盘,就是春夏秋能拖就拖,并不担心南面出兵多占几个城池,反正到从秋季开始,北面就会开始反攻。刘益守看透了高欢的谋算,所以一直按兵不动。 “主公,高欢似乎没有出兵的打算啊。” 王伟桌案上的信件整理好以后,沉声说道。 “彭城以南有铜山,还有铁矿。彭城与下邳都是背靠泗水,良田亦是不少,高欢若是想南侵,彭城乃是桥头堡,他不可能不想要。” 刘益守满脸的不相信。 “而且高澄这次被射瞎了一只眼,窦泰被阵斩,高欢确实不可能不当回事。” 王伟微微一笑,随即苦着脸继续说道:“但是我们的斥候和潜伏到北方的密谍,打探的消息,确实是魏军没有出兵的动静。 没有大军的调动,没有粮草的调动,朝会也没什么新意。” 王伟说的是事实,作为制定策略的人,不能什么事情都是靠“我觉得”“我认为”,一切要以实际为准。决策是要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上。 “高欢这可让我苦恼了啊。他不来,我倒是不方便去北方打他。” 刘益守摸摸头,有些无奈。自己做了很多准备工作,结果高欢根本就不给面子,这些准备的东西都用不上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学陈庆之一样,一口气打到洛阳! 但是现在,很明显没到那个火候。 到时候若是全面北伐,必须要出大力气进行全国动员。而现在无论是社会的风气,还是中枢朝廷内外的氛围,都不足以让刘益守逆流而动。 “主公,您之前说的那个什么温室大棚,属下已经弄好了,请随在下一起来看吧。” 贾思勰急匆匆的冲进书“”房里,也不顾王伟还在,拉着刘益守的袖口就走,显然是激动得不行。 “等下等下等下。” 刘益守站起身,疑惑问道:“棚子用什么做的,难道是琉璃?” “不啊,用纸就可以了。” 贾思勰感觉很奇怪刘益守为什么会这么问,不过还是老实答道:“主公难道不知道,窗纸都是透光的么?” “走,那就去看看吧。” 刘益守也很好奇,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温室大棚来。 (本章完) 第468章 台下的较量(上) “主公请看,您之前说的那个什么大棚种植,其实自汉代以来,历朝历代皆有应用。属下将其改良了一番,准备入秋后试用。” 寿阳郊外的田庄里,贾思勰指着晒在院子里面的篷子继续说道:“用竹子搭骨架,丝绸为底,上面粘上特制的纸,涂上防水的油,和挡雨的竹伞类似。” 原来是这样啊! 刘益守微微点头,一看这玩意成本就不低,大规模推广,似乎意义不大。冬天不吃那些反季的菜也没什么问题。 “而且,也不是随便往地里搭棚子就能冬天种菜了。要先挖地三尺成沟,还要在地里准备专门的地方,烧马粪牛粪取暖,或者找有温泉的地方,用泉水保温。如此种菜颇费工夫。那些反季果蔬,将来寻常百姓冬天还是很难吃到的。” 贾思勰叹了口气,这玩意好是好,就是很难量产,只能给权贵和世家高层的人享受。 “今年冬天,在建康城附近找个地方试一下,把这些错季反季的瓜果蔬菜,高价卖给那些世家豪强们享用,得来的钱,全部用作军费。”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这玩意用处不大,倒也不是完全没用。世家豪强的那些肥猪们,总会舍得花钱吃点好的嘛。冬天啥青菜也没有,吃饭都吃得上火。要是能有些反季的瓜果上桌,岂不美哉? 相信舍得掏钱的人还是很多的! 听到这话,贾思勰松了口气。他就是担心自己白忙活了一场,看到刘益守似乎没有完全否决,提起来的心又放下了。 “以前寿阳没有盐,我们不方便批量制作干咸菜、鱼罐头。如今两淮已经尽在掌控之中,这些东西要常备。 还有,遭遇紧急军情,士卒们连番恶战,往往军粮补充不上,种类单一。日常要在府库内囤积一些茶砖和松叶。特别是松叶,煮水后服用,可以解决夜盲的问题。” 似乎想到了一些问题,刘益守忍不住对贾思勰耳提面命起来。 “主公请放心,这些东西,一直都有准备。如今寿阳的府库,或许存粮不多,但您说的这些,属下之前都有关注。” 贾思勰小心翼翼的说道,如今刘益守权倾梁国,哪怕不故意给人脸色看,话语里也带着说不出的威严,让人不得不小心应对。 “你办事我一直都是放心的,只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沙场之上,一点点小错误,可能就会断送三军,我也是不得不小心行事。 将士们吃不好穿不暖,如何能好好打仗呢?” 刘益守拍了拍贾思勰的肩膀说道,有种没由来的疲惫感充实全身。 以前的时候,大家都是在互相比烂,像邢杲、葛荣这样一路打砸抢的都可以横行一方。可是现在局面已经不同了,各方势力都已经慢慢沉淀下来,招兵买马,发展生产。 想办法提高实力乃是应有之意。 别人努力向前,而你不努力朝前跑,那么你就落在后面了。 落后就要挨打,这个天下,最后只会有一个胜利者,失败者最后就会一无所有。 在基本盘不好变动的情况下,把细节做好,积少成多,方为制胜之道。当然,这个道理贾思勰不明白,也不必知道太多,他只要把本职的事情做好就行了。 “主公,近期府库相关的事务颇多,是要出兵了么?” 贾思勰忍不住询问道。 他不参与军务,但从后勤方面的很多动向看,今年秋冬,刘益守是打算对外用兵的,至于从哪里动刀,还不太好说,他也不方便去问。 “谁知道呢,看高欢给不给面子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有种全身力气使不出来的憋屈感。 从南向北进军,那是“冲刺型”战争,必须一口气冲到黄河南岸,然后以黄河为分界,巩固地盘,如此一来,才能继续向北攻略。 若是大军打下睢阳什么的就停下来,必须大量兵马屯扎以防备北方反扑,实在是得不偿失。别看现在宇文泰可以守住彭城和下邳,那是因为这些城池,都是下过功夫苦心经营的。 彭城以南的铜山,光挖铜矿挖铁矿的矿工都有数千人。南朝在这一线人力充沛,要补兵很方便。若是大军打到睢阳,那边坚壁清野,伱怎么处断? 所以高欢若是今年不来,刘益守也就只能把高敖曹的兵马赶走,像是用扫帚扫垃圾一样的清理得越远越好。多半对方会在任城和兖州一线留下一军监视梁国动向,然后其他兵马班师回朝。 也就这样了。 “罢了,那些都跟你没什么关系。养鸡养鸭养鱼,这些都抓起来,国强民富,自然可以北伐征讨高欢。” 刘益守看着寿阳郊外正在忙碌的造纸工坊,一阵唏嘘感慨。如今他正处于积累量变的阶段。各种忙着种田练兵,在猛虎还没出笼的状态下,对手并不知道你的实力与耐力如何。 在南阳的时候,刘益守也是尽量避免全国动员,不想过早的暴露实力。 等向高欢真正摊牌的时候,就是收回洛阳,商议迁都的时候!刘益守才不想跟高欢玩什么“逐鹿中原十多年,棋逢对手”这样的把戏呢! “主公,还有件事。” 看到刘益守似乎要回去,贾思勰连忙叫住了他。 “还有什么难处么?” 刘益守疑惑问道。 “主公,以前属下在青州为官的时候,专管农事。以属下之见,今年各地或许有蝗灾。寿阳周边的蝗虫虫卵,属下已经处置,派人焚烧后掩埋了。 但梁国其他地方,属下鞭长莫及,没法管这些事情。这些要不要支会建康中枢一声?” 贾思勰办事还是很踏实的,不过有点书呆子气,很多事情就这样默默的做完了,有时候并不会及时禀告刘益守。 “第一件事,我会给你配一个得力的郎中(官职名),帮你把这些事情都记录下来,并且定期汇报。第二件事嘛,关于蝗虫防治的条例,写一份给我,我再上书朝廷,让长猷(陈元康表字)来办,在全国范围内推广开来。” 自刘益守到洛阳出道以来,基本上要不就是战乱,要不就是饿殍遍野,田地荒芜,还真没蝗虫什么事!那时候北方存了几十年的粮食,也足够霍霍一阵子的,压根也没去想怎么种地的问题。 如今安定下来有稳固地盘了才发现,种地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年头没有农药没有化肥没有大规模机械化作业。 人力、气候、水利、种植经验,就是影响土地收成的绝大部分因素。当然了,害虫防治,也是种植经验的一种。 “好的主公,属下一定把这些事情办好。” 贾思勰恭敬的说道。 上行下效,刘益守心里想的是天下大事,手下就会朝着这个目标去努力,如果刘益守整天都是摸狗斗鸡,那么他下面的人,也同样会被影响。 要么集体摸鱼,要么集体造反,或者皆而有之。 刘益守麾下众人,都是对他由衷的佩服,并且一点小心思都不敢有。至少刘益守还活着的时候,他们都会乖乖的听从其驱使。 当然,将来刘益守的后人压不压得住这些人,就是另外一件事了,什么时候就说那时候的事,刘益守也没法对手下人要求更多。 “嗯,今年就这样了,很多地方蝗虫估计已经制不住,从现在开始,日子过紧一点吧。到了明年,一定要把扑杀蝗虫这件事抓起来。 秋冬季肯定会有不少人因为蝗灾背井离乡,到时候赈灾的事情,你也辛苦一下,到时候要把那些人安置好。” 吩咐完这些事,刘益守便带着源士康回了寿阳城,等着他的还有各种关于秋收的事宜。今年南阳无粮,只产出棉花等物。光物资的调配就是一件大事。 走在回城的路上,刘益守回忆了一下今日从起床到现在的种种遭遇,终于能够体会为什么历史上很多皇帝都喜欢当昏君当庸君了。 因为要当一个称职甚至是优秀的帝王,需要管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精力,根本毫无乐趣可言。 人生短短几十年,既然不能做个有为之君,那还不如彻底摆烂好了!反正历史上那么多的昏君暴君,多自己一个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 美酒美人伺候着,每天不是正在玩乐就是在去玩乐的路上,这样快活的日子岂不美哉? “唉,命苦啊!” 刘益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听到这话,源士康心有所感的说道:“主公所言极是,大丈夫活在世上就是历经苦难。在下自成亲以后,深感乐趣闲暇减半,肩上重任加倍。每次回家,都是心有惴惴。” 你家婆娘怎么就没把你给打死呢? 刘益守一脸古怪的看了源士康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能这么想,说明你大有长进啊,实在是令人欣慰。” …… 长孙俭、达奚武、韦孝宽三人带着数十名亲兵,出蒲坂一直向东,沿着汾水,按照地图上标识的地方寻找。 没几天,众人就在挨着汾水的南面山脉处,找到一个大豁口。有一条平坦的大道,从豁口中穿过。 这处豁口,北面是汾水,其东、西、北三面皆为深沟巨壑,地势突兀,险峻天成,只留下南面一条路。 高欢那边的人,可以从容的从平阳出发,一路抵达这里,然后从南面大道穿过隘口,随后便可以直取河东。 如果不想搭理河东大族那帮墙头草的话,也可以一路向西攻打蒲坂渡口,或者向西南攻龙门渡口。从任意渡口过河,就已经进入关中,剩下的阻碍就不值一提了。 爬上玉壁山的土丘,长孙俭、达奚武、韦孝宽三人眺望不远处的汾水,心中都是感慨万千。 “刘益守奇人也,此地形胜,天然关隘。若是在此地筑城,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长孙俭忍不住感慨说道。 他并没有见过刘益守,也没有打过交道,甚至连“隔空过招”也没有。然而单看刘益守能指出此地的险要地形,就足以证明对方的本事了。 “庆明(长孙俭表字)兄以为如何?” 韦孝宽不动声色的问道。 “这里实在是太厉害了,当然,刘益守这个人,更是厉害。不如我们先去别处看看,如果其他地方还有这样的隘口,可以绕路的话,那玉壁的价值也就不值一提了。” 长孙俭很是保守的说道。 一扇门上的锁再怎么好,如果还有其他门可以进屋子,那么这把锁的价值,就要大打折扣。 “如此甚好。” 达奚武点了点头,他不太相信刘益守居然可以知道河东的地形。要知道,刘益守可是从来都没来过河东的。要是对方的建议真的被贺拔岳采纳,那么这背后说明的问题,就相当可怕了! 如今刘益守已经是梁国的驸马,掌控实权的大都督,说句难听的,迟早是他们这帮人的死敌。 刘益守十分了解河东的地形与民情,这对贺拔岳他们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么?其实稍微深入想想,就知道此事不妙了。 三人离开玉壁山,带着亲兵一路沿着汾水向东继续四处查看地形。果不其然,这一路上只有玉壁山所在的豁口,可以让大军直接进入。 其他那些羊肠小道,不提也罢。只有当地人可以个别的登山穿过,粮草辎重什么的,想都别想了。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摆在眼前,刘益守说对了。” 查探完周边山川河流的地形之后,韦孝宽无奈的对长孙俭说道。 “嗯,确实如此。” 长孙俭微微点头,面沉如水。 之前他们还有那么一丝侥幸,如今被事实打脸,心中真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只要扼守住了此处,不仅可以将河东纳入旗下,而且还可以保护蒲坂渡口和龙门渡口,在战略上就占据了主动。 将来便可以随意出兵平阳,而高欢无可奈何,无法反杀。 忧虑的事情虽然很久远,暂时还不是什么威胁,但静下心来想想,却是细思极恐。 刘益守有如此手段,一封信就能改变他们与高欢之间的力量对比,那么此人若是将来势大难制,带兵入关中,又会是何等光景? “如今那刘益守已经羽翼丰满,我们担心这些那些的,也毫无意义,还是把实情告知主公再说吧。” 达奚武叹息一声说道。 长孙俭和韦孝宽都不知道刘益守这个人有多可怕,但是他却知道得很清楚,只能用深不可测四个字来形容。 “不知道苏先生有没有说服河东世家投向我们。” 听到达奚武的话,长孙俭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本章完) 第469章 台下的较量(下) 世界上有很多险峻的山川,雄奇多变,深不可测,但世上最多变和深不可测的,却是人心。 长孙俭和韦孝宽等人寻找玉壁山,是一个“死任务”。按图索骥,只要心细便可以完成。找到玉壁山不难,难的是在这座隘口建起一座雄城。 可惜的是,此番游说河东大族的任务,却不能依靠蛮力。 河东郡闻喜县裴氏所属的祖屋大堂内,苏绰正在跟闻喜裴氏某一房的话事人聊天。 此人名叫裴让之,以文采见长,远近闻名。他虽然很年轻,却也已经有官职在身。对于世家大族来说,有官职在身的子弟,话语权那是远远大于身上没有官职的子弟。 唯一的问题在于,裴让之担任的地方官,职位可是高欢给的。他当的是高欢麾下的官,而不是北魏的旧官僚。 所以此时此刻,裴让之的面色不是很好。他其实不是很想跟贺拔岳手下的人打交道,但怎么说呢,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一切为了生存罢了。 蒲坂城离闻喜县咫尺之遥,中间并无天险阻碍。万一贺拔岳脑子一热,就能给河东裴氏好看,至少很容易就能给他们这一房的裴氏好看。 如今贺拔岳派人来商谈事宜,谈不拢很正常,但是不让别人进门,那就是礼节问题了。从这点上看,裴让之也是个处事原则很灵活的人。 “苏先生今日来访,所谓何事呢?” 裴让之虽然年轻,却是幼年丧父,少年老成。脸色不好看是一回事,表面上的礼数还是很到位的。 “今日来此,不为别的,只为借粮而已。” 苏绰慢悠悠的说道。 关中大旱,粮草不济,这个裴让之早有耳闻。可惜贺拔岳之流跟高欢其实并无区别,皆为虎狼之辈。裴氏虽然有粮食,却也知道所谓借粮,绝对是“有借无还”。 更何况,若是这样明目张胆的支持贺拔岳,高欢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这些事情从脑子里一晃而过,裴让之微微一笑道:“裴氏亦是家中无粮啊。三五十担或许没问题,但拿出来图增笑耳,贺拔都督也看不上。更多的粮食,裴氏也拿不出来,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裴让之感慨的说道。 “话先不要说死,裴先生不如先看看这个再说。” 苏绰微微一笑,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来,继续说道:“裴先生在担忧什么,在下亦是知晓。不过在商言商,空口白牙的借东西,那是在耍赖,我们有抵押的凭据在此,借粮,可是认真的。” 裴让之拆开信,上面指明关中借粮多少,什么时候还,抵押物是什么,列得一清二楚,还有贺拔岳本人的印信。 其他的都好说,唯一这个抵押物,让人看了以后血压直接拉满! “苏先生,在下年少无知,实在是不明白他人之物,亦可以作为自家抵押的道理。这河东盐池乃河东大族共有,从未听闻是属于贺拔都督的吧?” 裴让之气得浑身发抖。信中说找裴氏借粮,抵押的就是盐池里面的盐,将来等我们占领了就分一半产出给你们,各家平分。 可问题在于,盐池如今可是高欢的人在管理! 贺拔岳这么玩,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非也非也。无论是盐池也好,土地也好,财帛也好,都是有德者居之!高欢无德,贺拔都督有德,就这么简单。” 苏绰厚颜无耻的说道。 裴让之听懂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现在盐池是高欢的,可是将来他保不住河东,我们来了,这地方不就是我们的了么?到时候分一半盐池给你们用,还不跪下谢恩? “苏先生倒是很自信啊。” 裴让之冷哼一声,对贺拔岳这帮人的盲目自信也是无语了。对方就这么吃定了河东世家大族,难道他们不知道高欢的兵马,随时可以从平阳南下么? “那是自然,河东与蒲坂、龙门一体,我们出兵河东,可比高欢要近多了。裴先生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吧?” 苏绰笑眯眯的说道,一点都不惊慌。 他将双手拢在袖口里,好整以暇的继续说道:“我们确实可以击败高欢,确保河东的安全。” 这句话直接把裴让之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了。 这位本来还想问:两军鏖战河东,生灵涂炭,我们这些河东世家大族又有什么好处呢,还不如饿死你们这些闹事的。 看到苏绰似乎有恃无恐的样子,裴让之也有些好奇,他忍不住开口问道:“苏先生似乎很自信,只是高欢有粮有兵,而关中困苦缺粮。不知道贺拔都督和苏先生的自信从哪里来的呢?” “天机不可泄露,裴先生拭目以待便是,苏某告辞。” 苏绰站起身,对着裴让之行了一礼,随即便离开了闻喜裴氏的祖屋。 紧接着,苏绰又到河东薛氏、河东王氏等大族拜访,说明来意。这些人的态度,跟裴让之如出一辙。 谨慎拒绝,但不排斥。 摸清楚河东大族的态度后,苏绰心中不禁暗赞刘益守料事如神,真可谓是把世家大族的尿性看得通透,入木三分。 这些豪门世家就是记吃不记打,伱不展现一下自己的实力,对方就把你当做小透明,根本不放在眼里。 这些人还指望着高欢会派兵到河东,所以他们根本不愿意轻易站队,甚至连私下里提供粮草都不乐意。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要开拓进取,只能靠自己的拳头打出一片天来! 在河道大族中转了一圈后,苏绰回到了蒲坂城,向贺拔岳禀告河道的动向,正巧长孙俭等人也几乎是在前后脚的功夫返回,于是贺拔岳又把这些人召集起来商议大事。 …… 书房里,贺拔岳凝神看着长孙俭问道:“玉壁那边的情况你们也去看了,到底应不应该筑城呢?” 长孙俭对着韦孝宽使了个眼色,韦孝宽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他在玉壁考察的时候,画下来的草图。 城池要怎么安置,周边的地形如何,他一路上都有思考,几次改变草图,现在这个算是“最终版”,要不然他也不敢拿出来。 “主公,玉壁不仅适合筑城,而且这里,应该是我们跟高欢搏斗的关键节点了。以末将的浅见,在此地筑城后,我们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将河东的钱粮纳入府库。 不仅能解关中的燃眉之急,而且还可以更进一步,以玉壁为基地,窥伺平阳,甚至占据平阳后,继续东进攻略晋州。变被动为主动。” 韦孝宽一番话说得贺拔岳心花怒放。 好不容易压住内心的激动,贺拔岳转过头看着苏绰询问道:“河东的世家大族,究竟是怎样一种态度?” 还能怎么样,躺平摆烂了呗! 苏绰微微一笑道:“还能有什么态度呢,跟那死掉的猪羊一般,根本不怕开水烫。” 借粮是不可能的,出兵也是不可能的,跟高欢打小报告更不可能,总之啥废话也别多说,我就当你没来过。 这态度可谓是经典的“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果然如此么……” 贺拔岳还以为自己名声很好,那些人一听到他派人来借粮,就会纳头就拜呢,果然还是刘益守更了解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世家大户。 “主公,玉壁筑城,势在必行。没有粮草,那就千方百计的去筹集粮草。等我们堵住玉壁这个口子,然后苏先生再去河东转一圈,相信那些冥顽不灵的世家大族,会改变主意的。” 长孙俭不动声色的说道。 此人在历史上就是宇文泰的谋士之一,并且策划了进击江陵的行动,干掉了梁元帝萧绎。 “庆明(长孙俭表字)言之有理。” 贺拔岳微微点头,办事确实是得这么办。堵死了玉壁,然后刀架在那些世家大族的脖子上,问他们家还有没有粮草! 讲道理是讲不通的,毕竟河东盐池并不在自己掌控之中。 河东盐池自春秋时期开始,就是关中食盐的稳定补给源。 刘益守前世的历史上,在蜀地没有被占之前,河东盐池几乎是供应了西魏和北周所有的食盐需求,哪怕把河东大族全杀光,贺拔岳也要把河东盐池拿到手中。 要不然,贺拔岳还得花钱向河东世家去买盐,那种事情,想想心里就闹得慌,怎么能忍? “诸位以为如何?” 贺拔岳环顾四周问道。 见众人都是微微点头,一致同意,他这才叹了口气。 “看来修筑玉壁城大家是没什么要说的了,那么……”贺拔岳看了看书房内的几个人,一时间犹疑不定。 修不修玉壁城,没人提出反对,这是铁板钉钉的。 但要不要修是一回事,怎么修,派谁去修,则是另外一回事。知易行难,便是这个道理。知道玉壁城重要,还能把城池真正的修起来,才是真汉子。 知道要修,却没法修成功,那只是思维的巨人,行动的矮子。 “那么,谁愿意去修玉壁城?” 贺拔岳沉声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实际上,在场众人除了韦孝宽外,其他的都觉得自己不是那块料。 “主公若是不嫌弃,那在下带兵去玉壁修城吧。” 韦孝宽拱手请战,语气甚为坚决。从他画地形图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几乎就只有他自己可以办。像达奚武这样的糙汉子,上阵杀敌是没问题的,领兵打仗也够格,但是修筑玉壁这样的城池,真是难为他了。 贺拔岳军中,像达奚武这样的人,数不胜数,一抓一大把。但是懂军略战略的人却不多,会修城池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他算是矮子里面拔长子了。 “嗯,这样啊。” 贺拔岳叹了口气,不知道要不要同意韦孝宽的请求。 这次去筑城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被高欢的人马发现,一场大战肯定是少不了的。平阳城就在玉壁的正北方,修建城池这么大的动静,难道高欢的人马都是瞎子么? 到时候一旦打起来,负责修城的人可就惨了! “这次行动会非常危险,甚至有可能半途而废,你还这么坚持么?”贺拔岳叹息问道,他心中也认为韦孝宽是合适的人选,但做一下姿态还是很有必要的。 “回主公,在下以为,若是能够想办法混淆高欢的视听,筑城应该不难。听闻高欢欲要为儿子报仇,南下入侵梁国。不如让高欢下定决心南下,这样的话,我们自然可以趁此机会筑城。” 韦孝宽十分自信的说道。 “噢?你有什么办法?” 贺拔岳顿时来了兴趣。平日里韦孝宽就馊点子多,虽然很多都没什么大用,但也看得出此人是个会用脑子办事的人。 “回主公,只要派人去邺城聒噪,编个童谣,说鸩鸟北侵,灭高者刘就可以了。再添油加醋的说高欢懦弱,世子被刘益守射瞎一目而不知道报仇,不堪为主。 相信高欢会有动作的。” 韦孝宽一脸自信的说道。 鸩鸟是一种羽毛且美丽有毒的鸟,历来代表不详,让各朝统治者们十分反感痛恨。西晋时期,皇帝就专门颁布了法令,南方独有的鸩鸟一经发现应立即捕杀,更是不准任何人将鸩鸟带到北方。 谣言暗示刘益守就是鸩鸟,如今要到北方来兴风作浪,这一招不可谓不毒辣。 只要高欢带兵南下去找刘益守的麻烦了,那么就不必担心他派兵攻打玉壁了。毕竟,高欢的兵马粮草也是有限的,怎么可能一边大举南下梁国,一边还来河东找贺拔岳的麻烦呢? “妙啊,那就多管齐下,苏先生,这件事你来安排吧。” 贺拔岳拉着苏绰的袖口说道。 “请主公放心,筑城需要的材料,民夫,属下都会调配妥当。” 苏绰双手拢袖,对着贺拔岳深深一拜。 …… 早上在办公,中午在办公,晚上还在办公。 一连几天,刘益守都在书房里批阅各方面的文案,修改条令,忙得头晕眼花的。 这天刚刚入夜,他终于把今年秋收的各种事项都处理完毕了,一个人瘫倒在书房的木板上“仰望星空”。 “杨小广大概是因为觉得努力也没什么用,所以最后就到扬州去摆烂了吧。” 刘益守心血来潮爬起来,来到墙边,双手朝地,靠着墙倒立起来。 正在这时,他看着羊姜拿着一本册子走了进来。不得不说,妹子倒着看,似乎和从前颇不一样。特别是胸口,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刘益守觉得羊妹子的胸口比初见的时候“伟岸”了不少。 “呃,好哥哥啊,你这是玩的哪一出呢?” 羊姜蹲在地上,看着刘益守的怪异姿势,想笑又拼命忍着,用手指戳他的脸。 “当你想哭的时候,只要倒立起来,这样原本要流出来的眼泪就流不出来了,以後如果想哭就倒立吧。” 刘益守看着羊姜,“深情”的说道。 “这话好恶心哦,唉,罢了。你就慢慢倒立吧,这个月府里的支出我丢你书案上了啊。” 羊姜无奈的摇了摇头,将怀里的册子放桌案上就要走。她又不是萧玉姈,刘益守这种话对她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刚走几步,羊姜回头看了刘益守一眼,发现对方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她走过去好奇的问道:“这么玩不累么?你立着多久了?” “我动不了了,你快扶我一下。” 刘益守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说道。 (本章完) 第470章 艰难的抉择 “扶我一下,扶我一下,我这老腰诶……” 好不容易才从倒立状态恢复过来,刘益守一边舒展身体,一边揉着腰,似乎刚才复原的时候扭到了。 “啧啧,手握雄兵的刘都督,居然在书房里倒立,把腰扭了,说出去谁信呢?” 羊姜一边调笑,一边坐到地上,让刘益守把头枕在自己的腿上休息。这次刘益守没有不老实的在她身上乱摸,所以羊姜知道,自己的男人这次是真的累坏了。 “阿郎是真的累了吧,从去年开始不是打仗就是在打仗的路上,这么多事情你一个人做,很累吧?” 她把冰凉的小手放在刘益守的额头上,柔情似水的看着自己的枕边人,脸上露出些许沉溺和微醉的表情。 “大争之世,没有休息这样的说法。像于谨和王伟他们,其实都有退路,无非混得惨一点。可是我若是退了,身后便是万丈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我死不要紧,还会连累你们一起,我哪里有资格说休息呢?” 刘益守叹了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高欢的动向成迷,对方究竟要不要南下,现在依旧是无法判定。 因此最近一段时间,刘益守也是被搞得有些莫名焦躁。 高欢来或者不来,他这边的应对方法完全是两个概念。如果高欢不来,刘益守打算近期带兵南下收复临海郡(浙江台州)、永嘉郡(浙江温州),扩大梁国的地盘。 这两个沿海的州郡并非完全实控,当地豪强处于听调不听宣的状态。之前刘益守刚刚入主建康,没时间搭理这帮混球。如今可以腾出手来,正是收复失地,收拢人心,树立权威的时候。 并且近期刘益守听闻广州那边的豪酋和当地的萧氏宗室勾结,蠢蠢欲动,似乎有裂土封王的打算。 虽然不知道萧映和陈霸先在其中是一个怎样的角色,但从长远看,也不能听之任之,放纵不管。 这些事情千头万绪,每一方面都要考虑到,刘益守当然会觉得很累了。 “伤心的时候,倒立的话,是不是眼泪就不会掉出来了?” 羊姜疑惑的问道,这个问题跟他们刚才聊天的内容完全没关系。 “建康赘婿都能十万兵马围城,还有什么不可能的呢?哪天你想哭了,自己倒立试试不就好了?” 刘益守没好气的说道,羊姜的好奇心极重,总是有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已经是当母亲的人了,却还像个孩子一样。 “阿郎,伱真的是自学成才的么?”趁着对方状态不好,羊姜把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抛了出来。 “为什么这么问呢?” 刘益守有气无力的问道。 “你看我父(羊侃),虽然别人都说他很会打仗很有本事,但实际上他既贪财,又大手大脚的,还非常好酒好色,到了建康以后已经有十几个美妾了。 我父自幼就有名师教导,可你却比他这个一把年纪的人做得好多了。都说年少轻狂,阿郎为何就可以这么稳重呢?” 羊姜一直都觉得刘益守最厉害的地方,不是聪明能干,智谋超群。那些都是外人对刘益守这个人的看法。 羊姜作为枕边人,她认为他的最大优点,就是非常的冷静克制。 他可以喜欢某个东西,但说不碰就不碰。不跟下属庆祝的时候就不喝酒,忙碌起来就不碰女色,收放自如。他不会被任何人任何事捆住,乃至上瘾不能戒断。 这一点就连羊侃也办不到,就更别提高欢之流了。刘益守究竟有没有名师教导,羊姜很是怀疑。要说自学成才,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很多东西,如果你以前已经见识过很多,那么哪怕现在摆在眼前,也变得索然无味了。那些不过是虚妄和幻影罢了。 世上没有不死之人,当我们临终的时候,回想一下这辈子是怎样过来的,做过的那些事情如果值得骄傲与回味,那么这辈子就算没白活。 我现在已经爬到了很高的位置,如果不能为天下人做点事情,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业。 那么等老去以后,我心中定然无法平静自在,定然会懊悔欲死。 比起这些来,那些喝酒吃肉,风花雪月什么的事情便是如过眼云烟,不提也罢。”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伸手摸了摸羊姜的俏脸。 上辈子他本身就应该算是已死之人,如今活过来到这里走一遭,好不容易走出一条血路,怎么能半途而废,自甘堕落。 这是穿越者应有的傲气与自信。死过一次的人,总会看透某些人某些事。 “知道了,我不问了。阿郎,你睡一会吧。” 羊姜轻柔的把手盖在刘益守的眼睛上,温吞如水的喃喃说道:“等哪将来天下太平,等我们都老了,你带我扬帆出海,去海上钓鱼可好?” “好,那就一言为定。” 刘益守有口无心的轻声说道,意识逐渐模糊,陷入沉睡之中。 …… 虽然孙腾等人都是极力建议高欢不要出兵梁国,认为现在出兵的时机非常差。但高欢心中有口恶气没出,十分郁结,念头根本不能通达。 历史上无数例子都可以证明,当一个人念头不能通达的时候,他是做不好任何事的。高欢状态不佳,麾下文臣武将人人都看在眼里,却又无法将那些事说出来。 事关世子,多嚼舌根就是嫌自己命太长! 折了窦泰还好说,毕竟是个“外人”。可高澄瞎了一只眼,高欢都无法为儿子报仇,这让他隐隐威信扫地。 反对的人很多,却并未打消高欢报复的念头。他悄悄写信给镇守晋州的段荣父子,希望段荣父子可以到邺城来跟他商议出兵梁国的事情。 至于晋州的防务,高欢则交给了高岳,让高岳和厍狄干前往晋州驻守。还是那句话,作为一个领导人,其实若是真的想办成一件事,手段还是很多的。 把反对自己的人调走,那剩下的,不就是支持自己的人了么?对于这一点,高欢看得很通透。 但是信送到壶关城之后,一连好多天过去了,高欢却根本没有等到回信,好似石沉大海一般。 这天,正当他打算再派人去壶关城询问一下段氏父子的建议时,段韶单枪匹马的从壶关城赶到邺城,还带来了段荣的亲笔信。 霸府的书房里,段韶小心翼翼的坐在桌案对面,看着高欢阅读自己带来的信件,心中盘算要如何开口才好。 来之前段荣有过预判,前景不容乐观。 “你父的意思,本王明白了。” 高欢叹了口气,将信纸放下,眼神复杂的看着段韶。 “高王有什么差遣,可以直接跟末将说,末将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段韶拱手说道。 高欢微微点头,不置可否,心中还在盘算要怎么处断。 段荣在信中说,一鼓作气灭掉尔朱荣,乃是国之大计,不可因怒兴兵,南下报复。这一战就算是赢了,意义也不大,反而将精兵牵制到了江淮一线,得不偿失。 尔朱荣始终都是心腹大患,只要稍微放松,他就可能卷土重来。 因此段荣坚决反对高欢对梁国用兵,特别是打着为高澄和窦泰报仇的旗号去报复,更加得不偿失。 不过段荣在信中还是话锋一转,说如果高欢想报复的话,小股精兵秘密潜入,一击而走,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他把段韶派到邺城,任凭高欢随意差遣。 看完信,高欢不由得佩服段荣处事的老辣,坏话他说了,好事他做了,横竖挑不出毛病来。将来若是兵败南方,那可不是他段荣的问题。 连段荣都极力反对高欢带兵南下,这让他不由得一阵犹豫。如果一个人反对,那可能是那个人眼光不好,但现在这么多人反对,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孝先,此事你如何看待?” 高欢沉声问道。 段韶不说话,似乎很难抉择,一副纠结的模样。 “近日邺城中流言纷纷,说什么灭高者刘,还说刘益守是鸩鸟,一定要除之而后快。”高欢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这些流言是怎么来的,但听起来有鼻子有眼,确实让人心里很不爽。 像是在催促他快点出兵南下一样。 “高王,以末将之见,此番出兵南下,十有八九要败。” 憋了半天,段韶憋出这样一句话来,让高欢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平日里“乖巧听话”的段韶,居然这么不给他面子! “你出发来邺城之前,你父是怎么交待的?” 高欢面色不虞的问道。其实段韶的话根本不过分,但是却远远低于高欢的期待值。 所以让他很不爽! “父亲交待,一切听从高王差遣,不得阳奉阴违。” 段韶如实回答道。 那你还怼老子一句? 高欢生气的反问道:“既然如此,那你还说出兵南下必败?” “回高王,听从高王差遣,是本分。如实禀告高王军情,亦是本分。高王就是再问十次百次,末将的回答也是今年不宜南下作战。” 段韶拱手对高欢说道。 好吧,这是个老实孩子。听段韶这么说,高欢也是没脾气了。 他叹息摇头道:“有时候,打仗不光是为了打,甚至完全不是为了胜负。这个道理,现在你还不明白,唉。” 高欢心中有种不被世界理解的痛。 作为一个领袖,他是要带队伍的。高澄是世子,窦泰是连襟,都是亲近圈子里的人物。既然这些人都是他的亲信,那么高欢就不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要不然,手下谁还会把你当回事呢?出兵为高澄报仇,这是政治问题不是军事问题! “即使我命你领兵南下,你依然认为不该出兵,对么?” 高欢看着段韶的眼睛问道,面色异常严肃。 段韶犹豫了几秒钟,最后还是拱手说道:“回高王,确实如此。” 这下搞得高欢真对段韶服气了。 “你先去邺城内的府邸里歇着吧,不要回晋州,我有事随时叫你。” 高欢摆了摆手,没由来的一阵疲惫。 “那末将告退。” 段韶小心翼翼的行礼,随即退出书房。 高欢低着头沉思,心中非常担忧嫡长子高澄的状况。 如今盛夏已至,高欢早已解除了高澄的圈禁,不过这位世子也确实稍微收敛了一点,起码没有再发生类似与苦主发生冲突的事情。 现在高澄有事没事就派人盯着邺城城内的元氏女,不过暂时还没什么动静,似乎在等待机会。 他大概是开了窍,感觉一般人家的妇人玩起来也没什么意思。现在魏国还是名义上元氏的天下,可能高澄认为银辱元氏的妇人会满足他内心的某些空虚,所以近期也有些小动作。 高欢对此洞若观火,丝毫不干涉,甚至让人觉得是在借机试探某些不可说之事。 “刘桃枝,你去把世子叫到我这来。”高欢对门外守候的苍头刘桃枝说道。 在北魏,苍头泛指给主将牵马的奴仆,乃是亲信中的亲信。高欢看刘桃枝是个实诚人,就把他留在身边随叫随到。 刘桃枝也对高欢忠心耿耿,帮高欢干过很多脏活累活。 不一会,外面下起了倾盆大雨,高澄一身狼狈的来到霸府书房,高欢让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父子二人对坐喝酒。 看到高欢一直不说话,高澄小心翼翼的问道:“父亲叫孩儿来此,有什么教诲呢?” “这次,我打算派兵南下悬瓠等地,由段韶领兵。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高欢微笑问道,只是这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 “太好了父亲,请务必让孩儿同行!” 高澄激动说道,一把抓住高欢的袖口,那张脸都显出一种变态的扭曲。 “嗯,你能不惧艰险,为父心中甚为安慰。对于此战,你有什么想法么?” 高欢不动声色的问道。 高澄一愣,他还真没想过此战要如何。 “父亲,上次出兵损兵折将,南人气焰嚣张。若是不能打熄这股嚣张气焰,我军将来若是与梁军对垒,恐怕气势上就先输了。” 高澄有急智,脱口而出便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高欢依旧是微笑点头,不置可否,似乎等着高澄继续说。 “呃,三军不可夺气,这个理由父亲觉得还不够么?” 高澄有些沉不住气的问道。 高欢脸上有失望一闪而过,随即毫不在意的笑道:“没事,最近安心读书吧。你这一目之仇,为父会为你报的。” “谢过父亲!” 高澄大喜,直接给高欢跪下磕了三个头。由于外面下大雨,高澄今日就在霸府里住下,不回他的“秘密基地”了。 等他走后,高欢一直看着窗外的大雨出神,面色数次变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本章完) 第471章 高王的决意 这段时间,邺城的政局又有大动作。元修以皇帝的名义,提拔了一批北魏旧臣进入中枢,高欢对此欣然允诺,对外没有任何不满的表示。 他的姿态做得很足,让人无可指责。 毕竟,高欢一直都是在鼓吹自己是北魏正统的捍卫者,要是皇帝提拔亲信上位你明着阻拦,那岂不是坐实了在当曹魏的司马懿? 但是高欢的政治段位,明显比元修高了好几个档次,马上就光明正大的出台了对抗措施。 高欢以大丞相的名义,在尚书府旗下,新建纠察司,提拔河北世家中的子弟加入,并让嫡长子高澄担任司曹。这个机构专门用来纠察百官,若是发现有横行不法的行为,一律革职。 丞相下令新建机构纠察百官,肃正风气,这很合理吧?身为皇帝却不想肃正朝堂风气,整顿吏治,我看你就是昏君,还是赶紧把你废掉比较好吧? 元修想不出任何一个可以阻止高欢的办法。这波“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他输得无话可说。 在高欢的授意下,高澄上任第一把火,就把元修提拔的那些亲信刷下去一大半!这些人毕竟都是北魏旧臣,身家没几个清白的。只要稍微查一下,绝对能查出一大堆问题。 元修眼睁睁看着自己花了很多时间精力才笼络上的亲信,就这样十不存一,心中别提多憋屈难受。可是高欢大权在握,在没有合适机会的前提下,他不服也得憋着! 高欢给了元修当头一棒,元修不敢把高欢怎么样,倒是把亲自操刀的高澄给记恨上了。元修满腔的政治抱负被高欢一盆冷水给泼灭了,他便再次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下半身。 既然不能好好当皇帝,那就开始摆烂摆起来吧。 邺城里同族的元氏妹子那么多,总有适合自己的一款吧?上半身既然不能快活,那就让下半身好好快活,弥补一下吧。 当然了,高欢根本懒得搭理元修这种上蹿下跳的家伙,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高欢听从了段韶的建议,准备秘密派遣一支精骑,奔袭寿阳,在寿阳周边大肆破坏!一旦偷袭得手,那么立刻撤回北方,抛弃所有携带物品离开。 若是偷袭战果不多,也可以给高澄和高欢的众多手下一个交代。 高欢觉得这个建议不错,既不会耽误歼灭尔朱荣的大事,投入也不会很多。至于要如何得手,其实段韶也说得很明白。 冬天一到,长江以北的河道多半都会结冰。骑兵过河如履平地,有什么关系呢?到时候只要昼伏夜出,避开梁军的耳目直奔寿阳即可。 寿阳是刘益守的老巢,在那里大肆破坏,就算不能进城,也够刘某人喝一壶的。高欢为了支持段韶的军事行动,一切辅助工作都是亲自督办,避开了孙腾等人。 这天,高欢正在书房里跟段韶商议出兵的相关事宜,忽然有信使从晋州来,并送上了高岳的亲笔信。 在信中,高岳告知了高欢一个“奇怪”的消息:贺拔岳的人马,正在河东的某个地方修筑城池! 河东原本被尔朱荣控制,但是控制程度很是薄弱,因为当地世家大族势力极为强大,延绵数百年不倒,根深蒂固。尔朱荣麾下没有治理的人才,在当地的统治形同虚设。 高欢派兵将河东的尔朱荣军赶走后,同样因为投鼠忌器,不敢对当地大族怎么样,毕竟,尔朱荣的兵马还在晋阳一带活动。 如今,关中贺拔岳出兵在河东建城,这个事情吧,说大不大,一座城而已,还是新修的那种只有军事功能的城池,其实能做的很有限。 可这件事说小也不小,不可等闲视之。在没有弄明白对方的战略意图之前,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问题的核心之在于:这座城是修在什么地方? 高欢麾下,亦是有河东出身的人,于是高欢下令,有熟悉河东事务者,可来霸府献策,商讨大事。 贺拔岳大军在河道修城的事情不是什么军事机密,一时间邺城朝堂内外便已经是街知巷闻。然而,去找高欢献策的人,说得都是不明所以。 古代没有卫星、没有飞机,山川地理是一门很大也很深奥的学问。哪怕是官府的地图,也只会标注出城池,最多有河流。 那些隘口之类的,地图上根本看不出来。 高岳等人并不熟悉河东地理,到了那边之后,也只是发现韦孝宽带着人在修城,但是那个地方,并不是在平阳城的控制之中! 他们也不知道贺拔岳到底想干什么。贸然出兵,若是敌军举国来攻,反杀到平阳怎么办? 高岳办事求稳,他亦是想知道高欢的真实想法,在得到确定的命令之后,才会决定要如何去处置这件事。 决不会傻乎乎的出兵。 正在高欢困惑于关中贺拔岳的举动,一筹莫展的时候。霸府之中抄写文书的一个记室,跑到高欢这边献策。 书房里,高欢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十多岁的青年,自己居然不记得对方叫什么名字! 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霸府中抄写文书的地方,绝对是藏龙卧虎。崔季舒就是从那边出来的,所以高欢也不敢贸然小看此人。 “伱叫什么名字?” 高欢沉声问道。 “在下唐邕,字道和,晋阳人士,熟悉河东地理。” 唐邕不卑不亢的对高欢行了一礼。 “嗯,你说说看,关中那边的人到河东修城,到底怎么回事?” 高欢十分公式化的问道,这个问题他在之前已经问过很多次,老实说,早已经麻了。 “回高王,贺拔岳的意图很简单,就是阻挡我军入主河东,将河东乃至关中和平阳之间的联系切断!” 唐邕平静的说道,这番话虽然不多,他却早已斟酌过无数次。 高欢霍然起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高王,贺拔岳在此地筑城,其志不在小,用心非常险恶。” 看到高欢没有表态,唐邕又补了一刀。 高欢有些颓然的坐下,对着唐邕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坐,跟本王详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刘益守前世的时候,高欢很早就击破尔朱兆,拿到晋阳,甚至将河东牢牢控制在手中。那时候,高欢甚至可以随意拿捏河东裴氏一族的人,不服从就全部干死! 所以东西两魏大战的前两次,西魏都是仓促应对,在反杀了对手后,这才敢出蒲坂,到河东修建玉壁城。 然而这一世,关中没有出现贺拔岳死后一盘散沙,宇文泰夺权内讧的局面。 与此同时,尔朱荣又牢牢把持着晋阳,高欢无法全面控制河东,以至于河东更像是“无主之地”。 如今修建玉壁城,贺拔岳可谓是在高欢面门上直捅一刀! “高王,河东膏腴之地,北面有一道山脉阻隔。” 唐邕拿来一张纸,在纸上给高欢画了一下大致上的地形。高欢打老了仗的人,一看地图就知道事情不妙! “高王请看,要入河东,必走此官道。而此处隘口,乃是官道的必经之路。若是在此处修城,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趁着此城尚未修筑完毕,请高王速速派兵,将其毁掉!若是任由其壮大,后果不堪设想!” 唐邕说得不错,高欢已经彻底信了,没有丝毫怀疑。高欢认识贺拔岳已经很多年了,深知此人的性格。 看似老实忠厚,实则心有沟壑,野心很大,而且豁得出去! 以贺拔岳的为人,如果不是这个地方非常值得修一座城池,他又怎么可能会下手呢? “道和(唐邕表字)啊,此番你献策有功,等本王处理完河东的事情,定会论功行赏的。你先下去休息吧。” 高王微笑说道。 唐邕连忙千恩万谢的告辞离去,等他走后,高欢一张脸黑如锅底,紧紧捏住拳头,恨得牙痒痒的! 高欢不喜欢的人很多,仇敌也很多。但若是论到有私仇的,却是寥寥无几。说白了,高欢现在权倾一方,手握重兵。那些私仇,跟自己的远大目标比起来,已经变得不值一提。 只要喜欢,他可以随手捏死那些曾经让自己受苦的人,比如说怀朔镇的某些人,当年高欢还没发迹的时候,就欺辱过他。 但对这些人的恨意加起来,也抵不过高欢对贺拔岳的恨意。贺拔岳曾经在公开场合建议尔朱荣处死高欢,那一次他也是真的差点就死了。 这个梁子,永远都解不开! 如今贺拔岳派人在河道修建城池,企图阻挠高欢派人控制河东,并堵死进入关中的通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无奈之下,高欢把孙腾、司马子如还有段韶等人召集起来,在书房里商议大事。 讨论的话题只有一个,那便是要不要出兵河东,打断贺拔岳大军修筑城池的步伐! …… 高欢命唐邕画了一张粗略的地图,现在就摆在桌案上。书房内几个人都在查看地图,眉头紧皱,一言不发。 “都说说看吧,贺拔岳派人来修城,要干什么本王刚才也都说过了,你们意下如何?” 高欢想表达什么意思很明白,那就是他想派兵支援平阳,一鼓作气将正在修建的玉壁城砸烂!根本不要给贺拔岳任何机会。 当初那个梁子,让高欢对贺拔岳这个人异常警惕。 “高王,属下认为,晋州目前元气未复,不适合大规模用兵。而且有尔朱荣在晋阳,一旦出兵河东,我们很有可能再无余力。若是尔朱荣此时出兵平阳,我们腹背受敌,为之奈何?” 孙腾似乎对高欢的决定有些看法。当然了,他并不知道这个玉壁城有多么厉害,站出来建言,不过是站在全局的角度考虑的。 “孙先生此言差矣,谋事不可只谋一时,此城若是建成,后患无穷。属下以为,明日就应该出兵,尽快赶到河东,兵贵神速!” 很显然,段韶并不同意孙腾的看法,认为孙腾是个书生,根本不懂战争是怎么回事。 在战争史上,以点破面,以局部影响整体,绝不是什么少见的现象,甚至可以说经常就能看到,比比皆是。 贺拔岳他们新建的这座城,就是典型的“以点破面”。 关中本来并无力量染指河东,这座城修建了之后,便可以将河东纳入怀抱,其中的谋算,岂是一城一地? 孙腾平日里出过不少好主意,但段韶认为,他这次绝对是出了个馊点子。 “请高王明鉴!” 段韶略有些激动的说道。 看到下属中出现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高欢也是很纠结。 本来都已经想好了,这次要力排众议,派段韶南下偷袭寿阳,稳定人心。没想到河东又来这样一件事,让他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很明显,要么不出兵,休养生息,要么出兵河东,击破那座还未修好的城池。二者可以选一个。但若要派兵南下梁国,手下人绝对会群起阻拦。 从内心深处的愿望来说,高欢还是很希望派兵南下的。可如今的情况,却让他不得不考虑贺拔岳在河道钉下一根钉子的严重后果!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罢了。” 高欢叹息一声说道:“如今秋收还未开始,兵粮不足。若是贸然出兵,粮草不济会出大问题。不如这样,等秋收后,我亲自领兵攻略河东。 如实能顺利实控河东之地,自然是不用担心粮草的问题。你们以为如何?” 高欢笑眯眯的问道。 一看这个表情,孙腾就知道高欢已经下了决定,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了。他只好拱手说道:“如此甚好,一切都听高王号令。” “高王,兵贵神速,若是此城建好了,就不好收拾局面了,请高王三思啊!” 段韶苦劝道,他是真的着急。 如此明显的道理,怎么高欢这些人就是看不明白呢?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无粮,拿什么打仗呢?孝先不必多言了。” 高欢不悦的摆了摆手,示意段韶闭嘴! 在高欢看来,区区一座城池,就算建好了又能怎样?到时候带兵打下来便是!贺拔岳在此地立足未稳,想支援那边,也颇费力气。高欢根本不怕跟贺拔岳耗着。 “对了龙雀,你写信给高敖曹他们,让他们从青徐撤回来吧。与梁国的争斗,暂时结束了。” 高欢轻叹一声说道,贺拔岳的举动,给他提了个醒。虽然刘益守这个人十分可恶,但尔朱荣和晋阳,才是心腹大患。 “好的主公,属下这就去办。”孙腾拱手行礼告退。 段韶很不甘心的犹豫再三,最后化为一声叹息,黯然退出了书房。 (本章完) 第472章 世上只有堂妹好 北魏清河王元怿,孝文帝第四子,当年在元氏宗室中素有贤名,深得孝文帝元宏喜爱。若不是因为母亲罗氏那边不给力,估计元宏直接就会把皇位传给他了。 元怿死得早,看不到胡太后专权,也看不到尔朱荣最后入洛阳大开杀戒。他的一个儿子元亶,带着亲族南下梁国避祸,在寿阳过着安稳的生活。 他的另一个儿子元巶,却一直在河北四处逃亡,后来尔朱荣的势力退出河北以后,被高欢“请”到邺城落户。 为了安元氏之心,高欢特意封元巶为常山郡王,在邺城开府建衙,礼遇非常。为了笼络人心,表示自己绝无篡位之心,高欢甚至将十多岁的长女嫁给已经三十二岁的元巶! 这是高欢为了安定北方的一系列组合拳中的其中一个,有了元巶这个例子,北方人数众多,潜在势力不可小觑的元氏宗室,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至于为什么不立元巶当皇帝,因为元怿一脉在元氏宗室中向来威望甚高,当年就被北魏宣武帝所忌惮。 若是将元巶立起来,高欢不敢保证可以在不动粗的情况下,将其完全控制住。 相反,元怀(孝文帝元宏第七子)一脉就元修孤身一人,毫无亲眷可以依靠。元怀在宗室里又一直是个小透明没什么声望,所以高欢认为把元修这个人竖起来没什么后患。 亲近厚待元巶,却不给他应有的政治待遇,反而将皇帝的位置给元修坐。 当初元氏宗室多番奔走,将名不正言不顺,却颇得高欢“赏识”的元朗拉下来,他们万万没想到老谋深算的高欢立马就还以颜色。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用血脉打败血脉,高欢的手段不知道比当初的尔朱荣强了多少倍! 如今元修被高欢的女婿元巶威胁着,如芒刺在背;元巶又被元修死死压制着,无法名正言顺继位。高欢这一手平衡术,刘益守得知后也是不禁拍案叫绝,自愧不如。 起码,让自己十几岁的长女嫁给三十多岁的大叔,这种事情刘益守就做不出来,可高欢愣是毫无压力的做了!要说心狠,面对无所不用其极的高欢,刘益守甘拜下风。 高氏继承了娄昭君的美貌,到哪里都是艳光四射的存在。按道理说,老铯铍元巶见了她一定会捧若珍宝,日夜呵护。 然而高氏的婚后生活却并不幸福,至少是很不性福。 嫁进来之前高氏还觉得很奇怪,元巶三十多岁了,早年二十岁的时候,就有了儿子元绍宗和女儿元凤容、元姮娥,子嗣兴旺。 可是在原配胡氏去世后,就再也没有续弦,也没有纳妾,更没有一子半女出生。嫁进门后她才知道,元巶在当年尔朱荣破洛阳的时候,已经被乱兵伤了身体。 虽然平日里生活不受影响,但已经失去了传宗接代的能力,根本无法房事,身体也不是很好。 将元巶当工具人使用的高欢,把一切算计得明明白白!这个短命鬼死后,高氏还可以再次改嫁给元氏的宗室,继续为自己的大业服务。 如今元巶和高氏说好听点叫相敬如宾,说不好听的,就是在守活寡! 反倒是年长高氏几岁的元巶之妹安德公主,和高氏很有共同语言,在王府里来往颇多,经常在一起闲聊解闷。 这天外面下着下雨,常山郡王府里,刚刚入门时间不长,现在又闲来无事的高氏正在跟小姑子安德公主在大堂内聊天解闷。忽然有下人来报,小舅子高澄前来探望姐姐! 高氏本来就在常山郡王府里待得很无趣,听说高澄来了,随即大喜,连忙让人将其请到大堂。 “阿姊,我来看你了,给你带了平日里最喜欢的糖果子。” 高澄将一个食盒递给下人,仅剩下的那只眼睛,却是如饿狼一样贪婪盯着安德公主的妙曼身躯,一动不动。 高氏性格粗枝大叶,并未注意到高澄的异样,她打开食盒,拿出糖果子吃了起来。很快,高氏就有些犯困,她打了个哈欠对高澄说道:“我困了先去睡会,等会雨停了阿澄就自己回去吧。” 等高氏离开后,高澄不动声色的坐到安德公主身边。或许高氏还小不太懂事,但安德公主已经二十岁,比高澄还大几岁,她已经隐约明白对方到底想做什么了。 正当安德公主想起身告辞的时候,高澄忽然抓住她的手,仅剩下的那只眼睛里迸发出骇人的光芒。 “安德公主,现在元氏与高氏已经是一家人了,你觉得亲上加亲怎么样呢?我惦记伱已经惦记很久啦。” 高澄一只手握住安德公主的手,另一只手将对方搂到怀里乱摸。 “世子,这样不好……” 安德公主小声说道,不敢反抗。 没错,就是不敢。如今高欢的权势摆在那里,高澄作为世子,将来接班以后,他说了算。如果自己反抗,将来会遭遇无穷无尽的报复! 在乱世中小心翼翼活着的人都不容易,安德公主显然没有高氏那样无忧无虑的心境。她心里也很明白,自己根本没有选择。不满足高澄是不行的。 “有什么不好的,我妹妹是你嫂子,你是我的女人,这不是更好么?” 高澄不由分说的将吓傻了的安德公主拦腰抱起,走向大堂后面的厢房。 大堂内的下人看到这骇人的一幕,连忙去禀告正在书房看书的元巶。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元巶在得知此事后,命所有下仆都不得靠近后院,压根就不提高澄的事情,就像是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一般。 …… 寿阳府邸的书房里,刘益守收到了冯令华派人送来的密信。如今河北世家当中有部分站在冯令华这边,跟刘益守私下里有往来,打的什么主意不言自明。 正如当初作为兄长的元亶选择南下,而弟弟元巶选择北上信都一样。乱世当中聪明人从来都不会把鸡蛋都丢一个篮子里面,两面下注已经是常态。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没想到我的威名犹在啊。” 将手中信放下,刘益守感慨的说道。这话让一旁的王伟听得莫名其妙。 “主公,信上说什么了?” 王伟疑惑问道。 “没事,贺拔岳在河东建玉壁城了,如今事情闹得邺城人尽皆知。关中那帮人还造谣说我是什么鸩鸟,要赶紧除之而后快,不过看上去高欢没有上当,已经在动员部曲北上了。 当初我安排达奚武回关中,给贺拔岳写了封信,让他建玉壁城。本就是有此一说罢了,没想到贺拔岳还真是实诚,居然真的派兵去建城。 如今高欢想做什么,已经不必多说。 传我号令,寿阳精兵准备出战,目标青徐。趁着高敖曹还没反应过来,直接打他一棍子!” 刘益守斩钉截铁的说道。 战争就是这样,真正到了一刀一枪拼死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是进入到最终的搏杀阶段,一切都靠硬实力说话,作为主将主帅,能起的正面作用已经很小了。 而战争的胜负,很大程度上,却是在于战前的预判和准确的情报上面。判明对手的作战意图,这是每一个主将最需要关心的问题,没有之一。 如今刘益守已经知道高欢会出兵玉壁城,那么青徐的高敖曹对于高欢来说就是草纸内裤一般的消耗品,哪怕坚守一年半载,也等不来援军了。 青徐之战前,刘益守有意识的大举宣传,如今并未取得应有的战果。建康中枢朝堂内外,有不少人诟病此战是“劳民伤财”。如今刘益守有意一举击溃高敖曹,解除青徐方向的危机,重新树立权威。 “主公,如今尚未秋收……” 王伟有些担忧的说道。 “高敖曹等人的打算,就是秋收后,收割当地的粮草,然后滚回邺城。若是我们那时候出兵,正中下怀,只能跟在别人身后吃灰。” 刘益守摆了摆手道:“兵不在多在于精,这次就五千精兵。命彭乐为先锋,带两千人从寿阳出发,让杨忠和沙雕王带着本部三千人马从建康北上,我们在彭城汇合。 如今尚未进入枯水期,让杨忠他们将战马留在建康,我们水路北上!” 一听刘益守这么说,王伟心脏猛然一跳,想起之前在淝水边试验“神火飞鸦”的情景,顿时明白了刘益守的打算。 “主公,这次把神火飞鸦也带上吧。” 王伟想起上次的试验,满是期待的建议道。 上次试验的神火飞鸦,已经改进了制作工艺与发射方式。平日里装在一个开了洞,安装有滑槽的木箱子里,一个木箱子就可以装几十发。 点火的方式也改进了不少,一次点火便可以全部发射。工坊里制作便是以这种木箱为最终成品,模块化作业。使用的时候,随便撂在什么木架子上固定就可以。 既能随军野战,也可以在城防中使用,甚至可以架在楼船上和运粮的箱车上,用途极为广泛。只要不是下雨,几乎没有使用限制! “那是自然的,此番就是要去试验一下这东西的效果如何。拿来打高敖曹,正是杀鸡亦是要用牛刀。要是骑兵出战,反而不方便使用了。” 刘益守恨恨说道,满心遗憾高欢没有入套。 高欢不来,他是有点失落的,之前的很多准备,虽然不是完全没用,但差不多也都是白瞎了。 高欢打不到,只能从高敖曹那边讨一点利息回来了。 “主公所言极是!可惜啊,这回便宜韦黯那帮人了,高欢不来悬瓠,他们在那边乐得清闲。” 王伟叹了口气,心里非常不爽,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所谓时也命也运也,很多时候你预计得是很好的,但人算不如天算。战争也要考虑敌人的动静。 对于刘益守来说,河东出现玉壁城,所能带来的战略利好,要远远多余高欢南下。他只是没有料到高欢居然会如此敏感,宁可不为儿子报仇,也要往河东走一遭。 这波刘益守可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个人情,韦氏还没有还。将来我们随时可以翻旧账干掉韦粲和韦载,就先让他们得意一阵子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对了,萧詧最近在做什么?” 忽然想起这一茬来,刘益守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啊,频繁出入建康宫,经常和天子闲聊,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好像他自己就是皇帝一般。” 王伟满脸鄙夷的说道。 “嗯,没事,随他去吧,不要阻止他,也不要提醒他。”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说道。 萧詧本来是有点担心的,但是看到刘益守把萧欢竖起来了,也没怎么飞扬跋扈,甚至没有限制萧欢的人身自由,心里就有点痒起来了。 要是当个傀儡皇帝,那自然是没什么搞头,不需要想太多,让萧欢去受罪就完事了。可如今梁国局面越发稳定,不像是要崩溃和改朝换代的模样,萧詧心里便越来越不爽起来。 皇帝的位置,本来应该是我的! 这种情绪,就表现在他经常出入建康,沉浸在某些幻想之中。沉迷其中又特别不甘心。 “多派人悄悄的监视萧詧,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汇报给我,不得懈怠。 至于天子那边,可以放任不管,只要天子不夺兵权,一切由得他去,我们要尽人臣的本分。” 刘益守很是认真的对王伟说道。如果不是早就知道自家主公想做什么,王伟还以为刘益守被人换了脑子! “好的主公,这些事情在下这就去办。”王伟恭敬的行了一礼,随即退出书房。 …… 邺城的某个别院内,高澄正在书房里看书,心却一直静不下来,脑子里全是安德公主白花花的身子。 这个女人,天生媚骨,刚开始要死要活的,很快就沉迷其中。高澄已经喜欢上这种偷情一般的快乐,并沉迷其中。 每次借口去看妹妹高氏,他都会跟安德公主在床上连番大战,到第二天才会依依不舍的离去。 娄昭君得知此事后,将高澄狠狠的训斥了一顿。但高欢却对此不以为然,还鼓励高澄说高氏在常山郡王府里很寂寞,有空可以去多陪一陪她。 摆明了为高澄的风流韵事开绿灯,暗示他可以“便宜行事”。 或许在高欢看来,所有的元氏女,都不过是身份高贵的玩物罢了。将这些玩物摆上桌面好好享用亵玩,正是体现高氏一族取而代之的应有权威。 元氏女不当银妇,怎么能显示出高氏女的高贵? 换句话说,高澄此举,深得高欢之心,而且并没有做太过火。元巶一声不吭,当作无事发生,就是个最好的证明。 正当高澄想入非非,甚至想今夜再去常山王府潇洒一回的时候,忽然有常山王府的侍女来访。 高澄让下人将其带到书房,就看到这位安德公主的贴身侍女喘着粗气说道:“世子,大事不好,天子让人将安德公主带入了寝宫!已经超过一天了!奴担心公主安危,特来向世子求救!” “元修?” 高澄一愣,他万万没想到染指安德公主的,居然是这位公主的堂兄! “快带路,本世子要入宫!马上!” 高澄站起身,眼中凶光毕露! (本章完) 第473章 你在学什么狗叫? 对于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说,自己看上的女人,被别的男人弄上床,是一件令人感觉悲哀和羞辱的事。 但更令这个男人不能忍受的是,自己已经弄到手的女人,被另一个人横刀夺走! 如今高澄就是碰到了这样的情况。安德公主是他先看上并弄到手的,元修这个废物凭什么抢? 更何况,如今的情况,高澄甚至有种道德的优越感。 安德公主,是妹夫的妹妹,把这个女人搞到手,很正常的吧,还是打感情牌啊。高澄并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妥的。高欢也知道这件事,也默认了这件事,便是给了高澄莫大的勇气与底气。 可元修的行为算是什么? 元修跟安德公主可是堂兄妹啊!而且还是同一个爷爷的堂妹,关系相当亲近了!这也下得去手? 高澄承认自己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但好歹他没有把魔爪伸向堂妹吧? “刘桃枝!刘桃枝呢?” 高澄走到门口,对着依靠在墙头发呆的刘桃枝大吼了一句! “世子有何吩咐?”刘桃枝小心翼翼的问道。是高欢派他到这里来监视高澄一举一动的,当然,也是怕高澄闯祸,让刘桃枝在此听命行事。 如果是正经事,那就帮着高澄把事情办了。如果是高澄又出幺蛾子,那么能阻止的就阻止,不能阻止的,赶紧的跟高欢去汇报。 听到高澄的呼喊,刘桃枝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叫上一队人马,去皇宫!” 高澄冷着脸对刘桃枝说道! 虽然皇宫里的宫卫,基本上都是高欢安排在里面值守的。但是……高澄毕竟不是高欢啊! 他只是世子,明面上的职务,不过是个负责纠察百官不法的司曹罢了。要是真正掰开了看,高澄连直接进宫的权力都没有。这就是所谓的“非通传不得入宫”。 元修不叫高澄入宫,那么高澄就不能光明正大的入宫!不掀桌子的情况下,你只能乖乖听话!高欢要用这一套游戏规则去约束投靠他的其他势力。那么他自己就不能成为随意破坏规则的人。 退一万步来说,只有高欢可以随便进宫,高澄是绝对不行的。 “世子,进宫有什么事情呢?” 刘桃枝疑惑问道。高欢正在筹备攻打河东的事情,最近非常忙,经常就不在邺城,而是在城外大营中选拔锐卒。 高澄现在要进宫,那能有好事么? “我有什么事,是要说给你听的么?你在教我做事?” 高澄仅剩的那只眼睛布满了血丝,看着像是嗜血的饿狼一般,怒气已经到底临界点,马上就要爆发出来了。 刘桃枝从来没见过高澄这么生气,至于高欢嘛,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就算是真的生气了,也不会表现出来。 “世子,如今的天子是高王扶上去的,若是世子大闹皇宫,打的是高王的脸啊。事关重大,还请世子三思。” 刘桃枝低眉顺眼的说道。 “伱懂个屁!” 高澄一把将刘桃枝推开,对着他大吼道:“你也知道元修是我们推上去坐着的一条狗!他只是一条狗而已!如今他明目张胆抢我的女人,还是他的堂妹,你说这件事要不要管!” 正因为元修是高欢扶上去的,所以他才是高氏的一条狗啊!狗嘛,蹬鼻子上脸,自然是要棍棒伺候,要不怎么叫狗呢? 刘桃枝的话不能算错,只不过他没弄清楚主次。 “要不这样,在下去城外军营将此事禀告高王……” 刘桃之话还没说完,高澄就拔出佩剑,横到了对方肩膀上。 “带着人去皇宫,你还是担任我父的苍头,将来也是我的苍头。要是不去,有多远滚多远,永远不要在邺城出现!” 高澄咬牙切齿的威胁道。 刘桃枝没得选了,疏不间亲,自古无二。哪怕自己再忠心,最后也是抵不过高澄的不断诋毁。在他刘某和高澄之间,高欢必选后者。 跟主公嫡长子这样的人较劲,是最没有意思的,怎么样都是你输,对方立于不败之地。 “如此,那在下便自作主张,带着世子现在就入宫。若是有事,一切皆是奴自愿的,跟世子无关,世子也没有给奴下达任何命令。此事与高王,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刘桃枝咬着牙说道,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落下,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就对了。” 高澄收回佩剑,拍了拍刘桃枝的肩膀继续说道:“回霸府叫人,我们杀进皇宫去!” 当高澄和刘桃枝来到霸府门前的时候,正好碰到崔季舒办公出门。高澄一把抓住崔季舒问道:“我父在府里么?府里还有谁在?” 回霸府的路上,高澄稍微冷静了一点。无论如何,要为自己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才能入宫。他抓住崔季舒问话,不过是投石问路罢了。 “回世子,今日高王在城外大营。娄夫人带着三公子等人在城外郊游,都不在府里。只有二公子(高洋)在府里读书。” 崔季舒小心翼翼的答道。 高洋?他算个球! 高澄面露不屑冷笑道:“走,去书记室写调令,就说天子银乱宫廷,霸府军士奉命肃正风纪,马上就要入宫!” 这话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崔季舒一听就知道大事不妙! 写调令没问题,但必须要高欢署名、盖章,才能正式生效。高澄现在的行为,说难听点叫谋反! 造他爹高欢的反! “世子,此事使不得,绝不是闹着玩的。就是世子威胁在下,在下也不能答应。” 崔季舒态度非常坚决。 高澄直接给了崔季舒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带着刘桃枝就往霸府里对外发公文书记室走去。 这是霸府最重要的一个地方,刘益守前世的历史上,高洋麾下几乎所有的谋士文臣团队骨干,都是从这里走出来的。 进入书记室,高澄看到这里只有唐邕在办公。他冷冷的看着还在愣神的唐邕说道:“天子正在皇宫内强*他的堂妹安德公主,银乱宫闱! 现在立刻调兵入宫,肃正风纪!来不及通知我父了,先斩后奏吧!” 高澄斩钉截铁的说道。 唐邕眼中有一丝好奇的目光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平静。元修有没有强x堂妹另说,但银乱宫闱绝对是真的。 这么好的机会,正是狠狠重挫元氏的威信,高欢应该也是喜闻乐见的。只不过,事后会有一些“替罪羊”产生。 比如说自己,比如说站在高澄身边的刘桃枝。这件事逃是逃不掉的,关键只在于值不值得! 替高澄背一个黑锅,替高欢干一件脏活,短时间的落魄,换取将来长久的扶摇直上。究竟是值得还是不值得呢? 很多想法在脑子里转了又转。随即唐邕面色肃然的对高澄拱手道:“百官以天子为标杆。天子乃是代天牧守,乃是百官之表率。天子银乱宫闱,则百官效仿,民间势必乌烟瘴气。 其身不正,何以为天子?天子失德,作为臣子的,应该马上去纠正。若是假装视而不见,那与乱臣贼子何异?” 唐邕义正言辞的说道,把身边的高澄与刘桃枝唬得一愣一愣的。高澄一时间都忘记自己是去捉奸的了!听唐邕这么一说,甚至感觉自己真的是正义加身。 “那就,盖上印信调兵?” 高澄有些疑惑的问道,唐邕的态度都把他整懵了。 “在下这就写文书,有什么事情,都与世子无关。” 唐邕正色说道。 “好!那就这么办!” 高澄用力的拍了拍唐邕的肩膀。这时候脸上带着红印的崔季舒也进来了,看到胆大包天的唐邕正在“矫召”,吓得面如土色。 “道和(唐邕表字),这道调兵的命令不能发!” 崔季舒一把按住桌案上的纸,不让唐邕继续写。 “你不想参与就滚!” 高澄瞪了崔季舒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刘桃枝连忙将崔季舒拉出书记室,在对方耳边悄悄说道:“速速前往城外大营告知高王。” 等调兵的诏令写好,唐邕盖上书记室的印信,交给高澄说道:“高王不在,这份调令勉强够用,毕竟世子不是一般人,有时候世子这张脸就够用了。在下陪世子一同入宫吧!” “好!这便去!” 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高澄喜出望外。 …… 沿着淮水向东行使,在前往彭城的楼船上,王伟和刘益守趴在围栏上看江边的风景。 王伟忽然心有所感的询问道:“主公,在下忽然想到一件事。” “噢?什么事呢?” 刘益守懒洋洋的问道,有些心不在焉。马上要打高敖曹等人,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试验新武器,为接下来带兵南下浙江福建做舆论准备。 歼灭多少敌人倒是其次,刘益守的打算就是赶走高敖曹等人,此战就可以收兵了。 “之前元修在寿阳的时候,跟一只发情了公狗差不多,见到元氏女就要去骚扰一下。元明月都有孕在身了,他都还没放弃。 这家伙到了邺城,现在贵为天子,邺城那么多元氏女,这家伙到底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还真是难以揣度呢。” 王伟忍不住嗤笑道。 “谁管他啊。一副认不清大势的鬼样子,我们对元修客气,高欢可不会惯着元修。 这家伙要是乱搞,银秽宫闱,到时候高欢正好借此机会打击元氏宗室的威信;到时候更多人对元氏失望,离心离德。 最后元修会死得更快,连累其他的元氏族人一起倒霉。” 区区元修,刘益守根本就不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这种人都是冢中枯骨了,自取灭亡是迟早的事情! “说得也是啊,时代变了,要是认不清大势,迟早会跌入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王伟叹了口气,北魏末年天下大乱,经过这七八年的恢复,新的政治格局已经形成。如果谁认不清大势,谁就会最先被干掉。 “现在的天下大势啊,就跟女人穿旗袍一样。”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道。 “穿旗袍?那是什么意思?” 王伟一脸莫名其妙。 “没什么,随口一说罢了。”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懒得去解释。 所谓女人穿旗袍嘛,身材好的得到一切,身材不好的一无所有。刘益守觉得,这些无聊的事情跟王伟套论又有什么意思呢。 …… 邺城天子寝宫的卧房内,地上到处都是撕碎的布料。安德公主被元修压在身下,婉转呻吟着,似乎并不痛苦的样子。 “不要嘛……堂兄不要。” 安德公主娇声道,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 “呵呵,还说不要呢,我看你昨夜可不是这个态度。” 天子元修银笑不止。女人嘛,就是会身体背叛意志。昨天刚来的时候也很推拒,一炷香功夫之后就老实了。 正当元修兴致正浓,想再好好欢爱一番的时候,忽然听见寝宫外一阵阵的嘈杂声。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元修的贴身太监忽然闯进来,也顾不得衣不蔽体的元修,对其大喊道:“高王世子来了!来了,带了好多霸府的卫兵,杀进皇宫来了!” 高澄带兵直接从中阳门杀到朝会的正殿,又从正殿一路向东,杀到天子寝宫,如今已经将寝宫团团围困。 当然了,皇宫守卫都是高欢的人马,看到高澄拿了个霸府的军令前来,看都没细看,直接当甩手掌柜在一旁看戏,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保卫元修。 高澄就这样明火执仗杀到寝宫门口。 “快穿衣服,穿衣服!” 元修吓得亡魂大冒,他随手套了件睡袍,安德公主衣服都被撕碎,只得用床单将自己裹住半身,那样子看着异常狼狈。 正在这时,已经换上一身皮甲的高澄,手握佩剑,威风凛凛的进入寝宫,进入天子的卧房。他一眼就看到露出白皙香肩的安德公主,明白自己已经被元修戴了一顶绿帽,顿时怒火中烧! 高澄向来喜欢银辱他人之妻妾,但这不代表他看上并玩过的女人,就可以随便让其他男人亵玩! “陛下,我们高氏一族对你不好么?没有我们,你哪里能坐这个天子的位置?你为什么要奸银自己的堂妹,银乱宫闱呢?你这样的天子,何以成为百官之表率?” 高澄将佩剑放在元修的脖子上,冷冰冰的问道。 元修无言以对,他毕竟是真的理亏。 皇帝玩女人没什么,但是你玩自己的堂妹,说出去就是大丑闻了。 “朕乃天子,岂容你们说三道四?” 元修昂着头,瞪着高澄毫不示弱,虽然他知道是自己理亏,可是输阵不输人,气势上可不能软下去。 “朕!朕!狗脚朕!你这狗东西还敢称朕!” 高澄冷不丁一脚踢到元修的膝盖弯处,元修本就不是身强体壮之人,不由得就跪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是哪门子的朕!不老老实实的在位置上呆着,整天搞东搞西的,难道是想谋反?” 高澄目露凶光看着元修,嚣张大笑道。 听到高澄这番话,他身后的刘桃枝,唐邕,乃至卧房里的霸府卫兵,全都目瞪口呆。 自古谋反的权臣比比皆是,从未听说过有谋反的天子! 他们都认为高澄是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士可杀不可辱,朕跟你拼了!” 元修站起身将高澄扑倒,后者立刻起身与之搏斗,二人扭打在一起,旁边的人根本不敢上前,就这样在一旁看着高澄与元修二人贴身肉搏,互相打得皮开肉绽。 (本章完) 第474章 一首凉凉送给你 高王的世子在跟傀儡天子互殴,一时间居然不分胜负!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面对这种“菜鸡互啄”水平的斗殴,在场的唐邕等人惊呆了,那些宫卫和霸府卫士们吓傻了,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劝架不难,但是拉架成功后会不会被殃及池鱼,才是众人最关心的问题。 帮元修吧,将来肯定会被高欢秋后算账;帮高澄吧,指不定会被高欢当做替罪羔羊。似乎帮谁都不好。 若是两不相帮,将二人分开,说不定被这二人同时记恨上。打工人不易,皇宫里的打工人更是不易。 正当众人犹豫不决的时候,天子卧房门口,传来一声大吼。 “住手!尔等坐视天子被殴而不管不顾,成何体统!” 高欢深沉的嗓音贯穿众人的耳膜,唐邕最先回过味来,不顾一切的上前将高澄拖到霸府禁卫这边。其实高澄和元修都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打下去了,但为了面子,他们根本没法停手。 高欢的这一声大吼,不过是给了二人台阶下而已。 劝架过的人都知道,专心扭打的两个人,你硬拉是分不开的,这个道理跟耍酒疯的人绝对没醉,说自己没醉的人肯定醉了是一样的。 高欢走到高澄面前,刚想抬手给对方一耳光,忽然看到高澄的眼罩被打脱落,露出狰狞的伤口,心中一软,放弃了这个念头。 “高司曹,你不去纠察百官的不法之事,跑天子这里做什么?” 高欢冷着脸问道。 听到这话,众人为之侧目。这话听着有点不对味,但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毛病。高欢看起来像是斥责高澄,实则是提点,准备为其贸然入宫而找借口开脱。 高澄是高欢的嫡长子,元修是高欢的一条狗,亲疏有别,不外如是。 “回丞相,下官前往常山郡王府看望妹妹,没想到王府下人向在下求救,说天子强掳安德公主入宫,企图淫乱宫闱。在下也是急得没办法,这才入宫阻止天子乱来。” 高澄公事公办,丝毫不提他是来“捉奸”的,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趁着说话的当口,还把眼罩给戴好了。 鼻青脸肿的元修,十分畏惧高欢的权势,明明知道自己中计了,也根本不敢辩驳。 “安德公主入宫勾引天子,银乱宫闱,罪无可赦。先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高司曹私自入宫乃大罪,念在他劝谏天子有功,这次功过相抵,带回霸府好好审问。一众霸府官员,私自调兵,与高司曹同审。 天子失德,银乱宫闱,请下罪己诏。 此事还有甚多疑点,来人啊,除了天子,其余人都带回霸府慢慢审问!” 高欢大手一挥,三言两语决定了好几个人的命运。而倒霉蛋元修,甚至连一句反对的话都无法说出口。 他能说什么呢?段位差了太多,连还手都做不到,只能被吊着打,死去活来。 高欢避重就轻,把元修吃得死死的。 银乱宫闱是事实,和堂妹乱伦是事实,被捉奸在床,这么多人看见了也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元修吃了个哑巴亏,他还能说什么?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幻觉么? 高欢这一手变被动为主动,实在是妙不可言。在场众多如唐邕这般“懂行情”之人,心中无不拍案叫绝。 高欢不知道比高澄和元修高了多少个段位,收拾这两菜鸡,真是举重若轻。到场后没有一句废话,三言两语就处断了元修和高澄! 寝宫里看戏的这些人是不知道当年侯景是怎么被刘益守几句话给玩死的,他们要是知道,就能料想到,在那样的环境下还能如鱼得水的高欢,文斗和权谋的水平,是跟刘益守这样的人一个档次的。 高欢又怎么会被高澄和元修之流牵着鼻子走呢?恐怕在来皇宫之前,心中就已经有了备案。 像高澄和元修这种鱼腩,现在还不配给刘益守和高欢这些权斗高手门提鞋。 严格说起来,高澄和元修这场斗殴,高澄没赢,元修输惨了,真正的赢家只有高欢一人! 知道要下狱,甚至不可能活着出来,从混乱之中回过神来,身上仅仅裹着一张床单的安德公主彻底傻眼了! 当初被高澄弄上床,她是被迫的。 现在被元修掳劫到宫里奸银,她同样是被迫的。 她就没主动做过一件事,然而“银乱宫闱”的帽子,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落到了她头上。 “高王!高王听妾身说啊!妾身是被逼的!是天子把妾身掳劫到宫里的啊!” 安德公主不顾一切的冲过去,顾不得春光乍泄,直接抱住高欢的大腿哭诉求饶。那楚楚可怜的样子,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按理说,高欢不能这么狠心对她下毒手。 安德公主和高欢嫡女高氏还是姑嫂呢!而且她还是高澄的情妇! 高欢怎么能说定罪就定罪啊! 这一幕出乎意料,但高欢一点都不慌。他冷冷看着安德公主问道:“听你这么说,一切都是天子的错,所以本王要上书废掉天子么?” 高欢一说这话,在场所有人都如坠冰窟,不少人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安德公主,暗暗叹息。 这个蠢女人死定了!如果她不开口说这番话,或许还能悄悄活命,关一段时间就被不动声色的放出来。 可如今撕破脸,要么元修被废,因为他无视法纪不顾天子的形象,掳劫堂妹到宫中银乱,活该退位。 要么就是元修是被人“勾引”的,情有可原。虽然有错,却不至于说要被逼退位,那样的话,安德公主作为勾引元修的罪魁祸首,下场就很惨了。 一个是傀儡天子,一个是无足轻重的所谓公主,当权者们要如何选择,其实答案是很明显的。 高澄有些于心不忍,但当他和高欢对视,看到对方严厉警告的目光后,心里所有想说的话,全部变成了一声叹息。 元氏妹子挺靓的,就是脑子不怎么好。这年头岁月一点也不静好,没有蠢女人的生存空间。保不住了,那便再物色其他的吧。 反正邺城里的漂亮妹多的是! 高澄心中已经默默的放弃了安德公主。 而此时此刻,如丧考妣的安德公主,被人押着出了天子寝宫。高澄和唐邕等人,也因为私自调动霸府兵马,被一起带走。 天子银乱而宫人却不阻止,也不向高王汇报,因此天子寝宫负责服侍天子起居的一大批人,全都被牵连进来,统一处死,不问具体缘由。 这场闹剧,就像是从海上吹来的暴风一般,在席卷过大片屋舍后,在高欢的强力干预下,匆匆忙忙的偃旗息鼓。 然而很快,元修就逼不得已下了罪己诏。邺城朝堂内外,犹如沉闷的池塘中抛入一颗巨石,顿时掀起一股讨论的风潮。 所有人讨论的核心内容,就在于要不要废掉元修,以及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方式废掉元修! 平静的邺城,下面暗流涌动。 …… 霸府的书房里,唐邕像个刚进婆家门的小媳妇一般,坐立不安。坐在高欢对面,他很有压力。 虎毒不食子,高澄怎么在皇宫乱搞,高欢都不会实质性的惩罚高澄,毕竟,那是他的嫡长子。 但是唐邕这样隶属于霸府的记室人员,恐怕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高欢多少都会对他们有些惩罚,算是对外界的一个交代。 “唐道和,你虽然年轻,但胆子却不小啊。” 高欢正色说道,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 “回高王,事急从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已。” 唐邕拱手行礼说道。他心中非常笃定,高欢或许会对自己有些惩罚,但绝不会一杆子打死。 “本打算将你发配到边镇,不过看在你为出兵河东献策的份上,本王想听听你对天子银乱宫闱的事情怎么看。” 高欢顿了一下说道。 唐邕不由得松了口气。 果不其然,上次那件事,高欢其实并没有往心里去。甚至高澄这么一折腾,反而间接的给了高欢很多借口整顿朝堂,合情合理的让他排除异己。 “回高王,属下是霸府里的人,而非是天子的人。如果某一天霸府和天子冲突,自然是要站在霸府的角度去考虑得失。 天子与世子之间的矛盾已经发生,不可逆转,那么如何在这件事当中为霸府争取更多的利益,才是属下应该考虑的事情。 在下以为,当日若是将事情忍下来,或许会助长天子的嚣张气焰。高王若是事后再来处置此事,死无对证之下,容易落人话柄。 还不如把盖子揭开,把事情闹大。天子无德,高王若是扶持他在位,必定事事由高王一言而决。退一万步来说,若是哪天高王觉得天子德不配位,换个天子,相信也能得到百官们的支持。” 唐邕条理清晰的将整件事给高欢分析了一下。说简单点,元修越是废物,越是个辣鸡,这不就显得高欢才是国家柱石么? 元修的所作所为,只会让所有支持元氏宗室的人离心离德,对元氏彻底失望。对元氏失望,高欢称帝取而代之的机会不就越来越近了么? 很多事情看破不说破,唐邕点到为止,能说的都已经说了。 高欢看着身材魁梧却很年轻的唐邕,心中十分满意。 这人确实是人才,在电光火石之间,临危不乱,选择最有利于高欢的处断方式,不得不说,有能力,有担当,值得好好培养。 “天子银乱宫闱乃是大丑闻,不要对外声张。至于你假借本王的名义调动霸府的兵马,事出突然,既往不咎。若有下次,数罪并罚,连这次的一同算进去。你退下吧。” 高欢平静的摆了摆手,唐邕压住内心的喜悦,对着高欢恭敬行礼告辞。等他走后,高欢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高澄这个儿子,真是越看越不成器,堕落到跟元修互殴的地步。狗咬人一口,难道人还能咬狗一口么?这是多么掉形象的事情啊! 在高欢眼中,刘益守那种几句话就能把侯景阴死的套路,才是大丈夫所为。高澄如今处事越来越粗暴,越来越不像话,丝毫没有上位者的那种从容不迫。 他这个样子,将来能够改朝换代,并且掌控住军政大权么? 高欢不由得在心中打了个问号。 …… 韦孝宽站在玉壁山附近的一块高地上,看着征发的民夫们在不远处垒土,还有人把木料靠着人力运到土丘上,心中一阵阵的焦急。 筑城的速度非常慢,远比自己当初想象的速度要慢! 有一个很朴素的道理,越是不容易被攻陷的城池,地理位置就越是险要。而地理上的险要,必然带来修城的难度几何倍上升! 玉壁城的修建就是如此。 如今,官道的口子已经被封堵住了。一座镶嵌在峡谷中间的城池拔地而起,但这还远远不够。这座看上去是“城”的东西,还不能叫城池。 它缺少了很多重要功能,比如说取水,比如说东西两面高台的防御。 韦孝宽打开早就画好的城防图,看着远处的两座高台,脑子里幻想着高台上分别修筑两座副城,然后和中间峡谷的城池相连。 这样的话,城内所有的兵马都可以互相支援。 当然,他想得很好,而实际上却遇到了很大的困难。堵住峡谷的城池很好修建,平地上运物料没有阻碍。但如何把木料运到土丘上,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遗憾的是,韦孝宽并没有这方面的才能,可以无中生有,他也只能用原始的办法,让民夫们把木料运上来,然后在土丘上就地取材建造城池! “韦将军,主公在催促玉壁城的进度,现在情况怎么样?” 长孙俭悄悄的走到韦孝宽身边,轻声问道。 “尽快,我已经是白天黑夜不停歇了。可是这种事情,着急是急不来的。索性高欢还未派兵攻打这里。若是高欢的人现在来攻,前功尽弃不是开玩笑。” 韦孝宽叹息了一声,如今唯一的好消息,恐怕就是高欢目前还沉得住气吧。 “韦将军,修这座城,不仅仅是要挡住高欢,也是要跟河东那些世家大户们摊牌。说一千道一万,此事不可轻忽,还请韦将军多多担待啊。” 长孙俭感慨说道。如今这座城池,几乎是关系到关中势力的生死存亡。一处通则处处通,这个节骨眼过去了,将来的路就好走了。贺拔岳几乎是每隔一天都会派人来询问。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成与不成,还得看高欢给不给面子,尽人事知天命吧。” 韦孝宽无奈的说道。 (本章完) 第502章 汪汪!汪汪汪汪! 一天之后,高欢便急令高洋返回邺城,与之同行的还有段韶。当然,段韶带去的精兵由高欢的小舅子娄昭统领,依旧镇守枋头。 其实高欢也想把娄昭叫回来,毕竟枋头城已经十分不安全。 娄昭是自家人,虽然是没什么忠诚方面的忧虑,可这家伙无论打仗还是从政,都是习惯持续摸鱼不干正事,叫他回来也没什么用。 而且刘益守这一击,真是把河北各路人马都吓坏了。 要是不留个自家人在枋头镇守,高欢还真怕手下的人直接投了刘益守,比如说李元忠这样的。 一行人回到邺城,还没有入城,就看到独眼龙高澄带着几个文官在漳河边等待,似乎是准备为段韶他们「接风洗尘」的。 不过明眼人很快就察觉到,高洋这次在枋头被刘益守搞得灰头土脸的。虽然战败没有他任何责任,但终究还是被敌人肆意玩弄一般的惨败。高澄或许正是来看高洋笑话的也未可知。 「阿洋,你这次可要倒霉了,父亲大怒,正在家等着收拾你呢。」 高澄一见到高洋,就嬉笑挖苦试探。事实上,高欢什么也没说,都是高澄在诈唬。 高洋低着头,看上去很有些害怕的样子,根本不敢接茬。 这种态度让高澄内心很满足,他忽然瞥见有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穿着白色的袍子,那款式迥异于魏军的军服。此人正牵着高洋的马,站在不起眼的位置也没什么存在感。 高澄指着那人问道:「这是谁?好像没见过啊。」 「回世子,这位是二公子新收的苍头。」 赵彦深不卑不亢的说道。 段韶看到气氛好像有点不太对头,走到高澄面前说道:「阿澄,高王让我等返回邺城,可是有什么大事么?」 「一些军务而已。」 高澄澹然的岔开话题,眼睛死死盯着兰京。 看这位的衣服就感觉不太像北边的风格,高洋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高澄感觉无比紧张。 「一个南军的俘虏而已,高王还在等着我们呢,在下就不陪世子踏青了。」 段韶对着高澄拱手行了一礼,便准备带着众人入城。高澄忽然抬起胳膊,拦住了跟在高洋后面的兰京。 「既然是俘虏,见到本世子为何不跪?」 高澄仅剩下的那只眼睛,冷冷看着兰京问道。兰京低着头,不想搭腔,态度与高洋别无二致。 正在这时,高澄突然拿起佩剑,用剑柄的那一端勐顶到兰京的腹部。后者猝不及防,瞬间就痛得趴在地上干呕! 所有人都没料到高澄突然来这么一下! 「一条狗而已,你以为你跟了个废物,就在本世子面前抖起来了?」 高澄一脚踩在兰京的头上,将对方的头按在地上摩擦。 「叫啊,你怎么不叫?你就是条狗而已,你怎么不叫?」 看到这场面,高洋紧紧的握住拳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知道高澄这不只是在折辱兰京,更是在试探自己! 他越是维护兰京,高澄就跳得越起劲。事情越闹越大,高欢会怎么想? 高澄不蠢,他现在就在故意演给人看的! 「世子,您踩着他的头,他又怎么叫呢?左右不过是个奴仆罢了。」 唐邕不动声色的解围道。 「说得也是,罢了。」 高澄冷笑一声,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隐忍退让的高洋,转身便走。 等他率先入城后,赵彦深也将兰京扶了起来,众人跟在高澄后面入了邺城。 …… 刘益守带兵北伐,自长 社以北的地盘,都没有好好攻略,只管一路埋头打到荥阳。 本来,黄河以南的地盘,还有很多都是处于观望状态。这些地方的郡守城守之类的官员,多半都是北方世家子弟,也不是铁了心的跟高欢一条路走到黑。 他们见魏军败退得如此迅速,心中也打起了小九九。魏军惨败对高欢而言是坏事,对他们而言那可就未必了。因为这意味着朝廷的力量正在迅速消退,他们的自主性大大加强了。 这些人打的算盘很好,如果刘益守若是带兵攻城,那么他们会不做任何抵抗就开城投降。 但刘益守若是对他们不闻不问,他们也就当做是没看见梁军一般装聋作哑。 而从邺城那边来的政令军令,他们自然也是当做自己没接收到一般。 简单的说,这些人便是首鼠两端,待价而沽。 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然而,当刘益守带兵攻枋头大胜而归的事情传开后,河南之地的情况就起了变化。 得知刘益守胜利归来后屯扎荥阳,黄河南岸各城都派人到荥阳跟刘益守表忠心,并送来大批粮草辎重,名义嘛,自然是支持刘益守打过黄河,消灭高欢。 这些的表现一如当年高欢击败尔朱荣后,将其赶到晋阳那时候的样子,几乎找不出任何区别。 这天,荥阳城的府衙大堂内,来了一位并不特殊却又是自来熟的客人:冯昕。 自来熟是因为他是冯娘子名义上的堂兄,不特殊是因为他和很多世家子弟一样,是带着城池投靠的。 冯昕乃是白马县县令,地盘不大,位置却很重要,乃是黄河岸边重要的渡口,在濮阳境内。冯昕投靠过来,梁军便可以监视魏军另外一个可能的主要渡河地点。 当年陈胜吴广起义后,便从白马渡过黄河,北攻赵地。 「妹夫英明神武,一战破魏军,锐不可当啊。在下真是佩服到了极点。」 谈完了事情,冯昕拿到了所谓的「任命书」,心满意足的对着刘益守疯狂拍马,彩虹屁一阵接一阵的,刘益守都完全没法插话。 有了刘益守的「任命书」,那么他就是新朝廷的人了,和高欢已经划清了界限。更何况他是冯令华的侄子,冯娘子的堂兄。刘益守又勐得一比。 他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区区高欢,呵呵!不过如此而已! 「如今高欢主力尚在,冯先生还是早些回白马县,有事直接派人告知于在下便好了。」 刘益守客套的说道,起身行礼,准备送客。 冯昕也站起身,拉着刘益守的双手,热络的说道:「我们都盼着王师北伐,如今好不容易把你们盼来了。」 看冯昕说得情真意切,几乎垂泪。 刘益守也激动的和对方握手道:「早些回去吧,高欢说不定会偷袭白马县。只要有风吹草动,派人来荥阳求助,莫要逞强啊!」 二人惺惺相惜,刘益守一直把他送到府衙门外,这才回转到大堂里,忍不住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这些人千篇一律的套近乎,满口的甜言蜜语,都把他给腻歪坏了。 「冯昕是跟冯娘子有亲戚关系,我不得不出面。下次要是来个没啥关系的,你来接待得了。」 刘益守勐灌了一口茶,摇头叹息的对王伟说道。 「无所谓的,主公只要悄悄堵住耳朵就行了。他们也只会说一句话而已。听与不听,都是那么回事。」 王伟忍不住调笑道,心情好到了极致。 刘益守「任性」一击,倒不是说消灭了多少魏军,而是把魏军和高欢的「势」打崩了! 在那之前,无数观望者们都是认为刘益守不过如此。可那一战之后,他们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刘益守这么点兵马,都能去河北兴风作浪。那要是梁国大军压境,高欢就真能守得住邺城么? 枋头是怎么来的呢?这地方就是当年曹操在官渡之战击败了袁绍以后,渡过黄河在此地兴修水利,大兴土木,准备来攻克邺城的用的。 占据了枋头,就是打通了黄河南岸到邺城的补给线。这里不仅仅是一个防御体系,更是一个大型的水利工程。 当刘益守大军退到荥阳修整的时候,河南各路势力终于坐不住了。此时不下注,更待何时? 「他们说的哪一句话?」 刘益守好奇问道。 「汪汪,汪汪汪汪!」 王伟学了句狗叫,拱手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想表达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那些投诚过来的世家子弟说的话再怎么漂亮花俏,归根到底,不也跟摇尾乞怜打算抱大腿的狗狗一个样嘛。 见到新主人,就兴奋的汪汪两声。 「说他们是狗……倒也没什么问题了。」刘益守哑然失笑,继续说道:「但他们可比狗坏多了。你强大的时候他们是狗,摇尾乞怜的看起来人畜无害。 你弱了他们可就是狼,要扑过来将你吃干抹净的。」 刘益守面色一沉,悠然叹息。那些贱骨头的世家嘛,就是不能惯着,要时刻敲打才行。 「河南之地,已经投靠得差不多了。现在在黄河南岸已经形成了一道虚弱的防线。再怎么样也是聊胜于无。」 刘益守语气很是谦虚,似乎并没有大胜一场所该有的猖狂。 「主公莫非是想退兵?」 王伟疑惑的问道,枋头大胜,其实邺城也不是不能想了,万一高欢不察呢?当年项羽三万骑兵就大破刘邦几十万兵马呢! 「进退自如,方为用兵之道。话不可说尽,力不可用尽,凡事都要留有余地。 我打算派你去南颍川郡整顿于谨他们的兵马,顺便监督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到时候,很可能我回师还需要你们来接应的。 至于荥阳这里,阳休之也应该要来了。」 刘益守很是慎重的说道。 「主公竟然已经想到这一步了?」 王伟大惊失色的说道,刘益守在那些新投靠的世家子弟面前可不是这个态度啊。 那时候刘益守是把胸脯拍得啪啪想。凡事是听到刘益守的保证,似乎都觉得梁军打到信都等地只是等闲而已。 没想到刘益守已经在安排撤军的事宜了! 「虽然我也想一口气解决高欢,但是梁国内部麻烦不少。就算勉强解决了高欢,尔朱荣、贺拔岳等人也会成为新的麻烦。给高欢留一口气,让他继续跟尔朱荣他们打生打死,这比我们勉强用兵要好太多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他想得很明白,不解决梁国国内的内患,对北方用兵,只是一种削弱政策,而非是要举国之力去消灭北方的政权。 「主公所言极是啊。」 王伟叹了口气,人一旦冷静下来审视自身,脑子里的膨胀感就会消退很多,总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 很多人总是被动的做到这一点,后知后觉。 能够主动做到的,无一不是出类拔萃之辈。 比起当初入洛阳以后就得意忘形的白袍军,如今的刘益守无疑是吸取了很多教训,该高调的地方疯狂吹牛,该低调的地方一言不发。 「主公,我们这一下把高欢狠狠捅了一刀,他到底会如何去应对呢?」 王伟若有所 思的询问道。 「谁知道呢?我们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情而已。」 刘益守叹了口气,后面的大战恶战不少呢。战争你挑起来了,可未必会如你的愿望结束。谁敢说自己常胜不败呢? …… 段韶将他对之前一战的分析写成册子交给了高欢,但对方明显是只看进去了一部分,却没有看进去另外一部分。 今日书房里高欢麾下各路主将都到齐了,面色轻松的人几乎看不到,一个个面色灰败,心事重重的模样。 「此番我军在枋头三个粮仓被毁,损失颇大,影响后面用兵。敌军虽然已经退到黄河南岸,但我们也都跟南岸的城池失去联系,如今只能于北岸自保而已。」 段韶小心翼翼的对高欢说道。 「邺城还守得住么?」 高欢沙哑着嗓子询问道。 在场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高欢居然能问出这么没信心的问题来。 「高王,虽然我军新败,但梁军兵少,无法打过黄河,高王不必担忧邺城的安危啊。」 孙腾有些着急的说道。 高欢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当年陈庆之七千白袍,算多么?」 高欢沉声问道。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陈庆之七千人就把元魏打穿了。如今高欢手里的实力还不如当初的尔朱荣呢! 「高王,如今梁军坐镇荥阳,看上去并无攻打河北的意思啊。」 段韶小声劝说道。 「你不懂,万一梁军后面支援前线怎么办?难道梁国就刘益守这么点人么?你们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啊。」 高欢语重心长的说道。 众将都不说话了,看起来,高欢像是被刘益守的疯狂与果决给吓到了。 「高王,末将愿意带着先锋先屯兵安阳,拱卫京畿。然后高王再来定夺北迁的事宜,也是不迟的。」 段韶站出来拱手请战道。 高欢眉头舒展,总算是有人领悟了自己的言外之意。他微微点头道:「孝先之言,甚合我意。你便领本部人马屯扎邺城之南的安阳。快去吧!」 第475章 五百米大刀杀鸡 高敖曹已经接到了高欢的撤退命令,但是他没有马上离开。倒不是说不想走,而是担心会被追击,并且他也不想太早撤回邺城。 徐州这边的地形,决定南北两边地理优势的因素,只在于水而已。 春天到深秋,河道有水,是南边的天下。水军可以通过湖泽运兵,出其不意的截断北面军队的后路,甚至可以学刘裕当年摆出却月阵,用船上的床弩支援地面的战斗。北面的骑兵又不能下水,到时候在岸上就是活靶子。 而到了冬天河道结冰,那便是北边的天下了。高敖曹手里骑兵不少,而彭城以北全是泥沼地和湖泊水泽。到了冬天就会结冰,如履平地。那时候骑兵便可以充分施展开来,迂回突击不在话下。 这时候南面的船只反而无法在冰面上通行。 若是现在从水网密布的徐州,带着大批骑兵撤退,后勤上无疑是一场噩梦。高敖曹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按兵不动。 当然,他也是防着高欢一手。高欢这个人的军令,听一半就对了。要是对其言听计从,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高敖曹派人跟下邳以北屯守的尧雄商议了一下,对方也是认为,入冬再退兵,没有后顾之忧。若是现在提前退场,则会失去建好的营垒与防线。 南面水军很强,他们这支步骑混合的队伍想退到任城一线,不丢块肉过去还真是不好交代。南朝历年北伐,多半都是这么玩的。 这天夜里,带着一些骑兵出去侦查的高季式,匆匆忙忙的从西面赶回来,向高敖曹汇报了一个重要军情! “四弟你可看清楚了?” 高敖曹沉声问道。 彭城以西的萧县,是梁军防线的最边缘,如今是吴明彻带兵屯守,宇文泰则是镇守彭城。高季式看到梁军有一支援兵,数量不过五六千人,却带着大量辎重进入了萧县。 要不是手里没有机动兵力,高季式当时都打算把这支正在渡口卸货的军队给突突了,因为对方看上去就像是运粮的辅兵一样。 “增援萧县……看不懂啊。” 高敖曹一脸古怪,完全不明白这个时候梁军增援萧县有什么作用。现在这个时候,难道不应该先攻睢阳,然后水路攻打东面的任城等地,把徐州的魏军包饺子么? 萧县本身就在对峙前线,在这里增兵,不过是补强防线而已,能有什么大用呢? “你去跟二哥(高慎)说,谨慎防守便好,无需多虑。” 高敖曹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高慎在萧县河对岸的营垒驻守,那边一直都没什么动静,倒是彭城和下邳打过几次恶战。 如今很多冗余的郡兵都已经退回任城,魏军也无力发动攻击,待冬天河道结冰后闪人才是要务。 “兄长,梁军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啊?” 高季式小心翼翼的问道。三哥高敖曹脾气不好,可没少责骂过高季式。 “他们能把我们怎么样呢?如今的情况,就是他们奈何不得我们,我们也奈何不得他们罢了。梁军船队大规模调度,不会悄无声息的。 只要东北面的睢阳还在我们手里,那就退路无忧。” 高敖曹自信的说道。 陈庆之北伐为什么第一战就是睢阳呢,其实也不必过多去解释,两淮和青徐等地的地理都是开卷考试,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的。 当初摆在陈庆之面前的难题,同样也是摆在刘益守面前的。北面对南方的北伐之所以有恃无恐,就是在赌对手能不能一口气打到洛阳,打到黄河南岸。 能打过去那就是改天换地,打不过去那便是小孩过家家,南边的军队迟早要退回两淮的。 这几年高敖曹还是成长了不少,起码知道要用脑子打仗了。很多将领,只要让他独当一面独领一军,很快就能成长起来,高敖曹就是这样的人。 “好的兄长,我这便去二哥那边。” 高季式拱手告辞,毫不停留的离开了营帐。 如果敌军猛攻过来,那么按照既定的撤退方略,高敖曹会带兵沿着菏水撤退到谷庭城,视梁军的攻势再决定如何行动,再看要不要继续退回任城。 而下邳城对面的尧雄,则会带兵沿着沂水撤退到即丘(山东临沂)附近。当然,这一路肯定会被人穷追猛打,损兵折将是免不了的。 但这些都是可以承受的代价。 然而高季式走后,高敖曹却在营帐内坐立不安,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关键问题一样。冥思苦想了一个时辰,已经到了子夜,却依旧是不明所以。 陈庆之那种玩法终究不是主流,刘益守也不是陈庆之,对吧? 高敖曹在心中安慰自己说道。 …… “吴王殿下您怎么会到萧县来呢?” 看到刘益守带着大批辎重进入萧县,吴明彻受宠若惊的询问道。 老实说,这里不存在“迂回突击”魏军的可能。要迂回也不是这么个迂回法,吴明彻没有提这一茬,因为他知道,刘益守肯定是知兵之人,甚至玩得很顺手。 “魏军入冬便会退走,在他们离开之前,我要先弄一点利息回来。” 刘益守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淡然说道。 吴明彻顿时把心放下来了,他还真是有点担心刘益守以前一直打胜仗,现在得意忘形非要强行出兵。 “可用之兵还有多少呢?” 正当吴明彻准备开口客套的时候,刘益守冷不丁的问道。 “精兵不到一千,其他的都是郡兵,守城尚可,绝不可调出城池。” 吴明彻很是严肃的说道。 郡兵为什么绝对不能当精兵使用,尽量不参加野战呢?因为他们是临时征召的,军训时间很短,技战术水平无从谈起。 别的不说,打仗的时候队列都可能玩不清楚。在守城的时候,这些缺点会被掩盖,到了野外就暴露无遗了。 宇文泰为什么在青徐这边玩不出花样来,就是因为手里精兵太少了。不是顺风仗,郡兵根本没法出城。 “精兵守城,其余的郡兵随我出击,负责搬运辎重。”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吴王不可啊!” 吴明彻吓得亡魂大冒,刘益守现在要玩的,跟自杀有什么两样? “放心,杀鸡而已,只是让那些郡兵们帮忙搬东西罢了。毕竟我麾下精兵还要留着力气去杀敌呢。” 刘益守说得很轻松,看吴明彻不敢相信的模样,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有秘密武器,你随我出征,且在一旁看着便是。”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吴明彻显然无话可说了。 “跟我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我能害你么?” 刘益守用力的拍了拍吴明彻的肩膀说道。 “那末将便随吴王一同出征便是了。” 吴明彻微微点头说道。 “今日开仓,让所有士卒敞开吃饱,明日天一亮就动手。” 刘益守又询问了一些之前青徐战斗的细节,得知如今魏军已经收缩防线,撤走了碍事的郡兵,摆明了打算一旦河道入冬就跑路。 毫不客气的说,如今徐州这里梁军魏军对峙的前线,大把都是摸鱼开小差的人,谁都没有意愿再打下去了。 而刘益守来这边就是来给魏军送一波“惊喜”的。 …… 萧县以北的魏军大营内,高慎对高季式送来的情报不以为意,不过是梁军运送辎重的队伍罢了,何足挂齿? 从西面而来的船只在萧县渡口卸货,然后将物资搬运到城内,管它是什么呢! 高氏的老巢是河北信都,出兵大半年有余,如今麾下将士都是思乡心切。高慎每日在大营内饮酒,梁军那边长久没有动静,也让他和他麾下的将士失去了警惕之心。 再加上高欢的调令已经下达,大营内自高慎以下,都是想着回河北以后要如何,根本不考虑目前战局的状况。 这天清晨,斥候回报高慎说萧县的梁军已经出城,在城外列阵,似乎摆出一副决战的姿态。 听到这话,高慎忍不住冷笑三声。 高敖曹的命令,是让他守住营寨,不要浪战。无论梁军怎么叫骂,他不派兵出营就完事了。以目前梁军的兵力来看,想破营是很有难度的。 当初对峙的时候,大营外就挖掘了壕沟,准备的拒马桩。高敖曹的援兵,不要一天就能赶往萧县增援。 这次来萧县的梁军援兵数量并不多,高慎一点都不慌。 “在大营内列阵,防止敌军冲营!” 高慎沉声下令道。 大营是木墙做的,谈不上多结实。但里外都有一条壕沟,木墙外围还有半截土墙,强攻营盘是落不到什么好的。要是魏军营垒这么好打,宇文泰早就打了! 高慎带着魏军士卒在大营内列阵,站在高台上的他,看到梁军一字排开,相隔大营一里地不到,似乎在操作某种器械。 当然了,高慎完全无所谓,对方的位置都在弓弩射程之外。就算是射出床弩,也只会被挡在营门外的木墙上。 高慎不懂抛物线的原理,但是他明白得很,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床弩箭矢的弹道末端都很平直,射不到大营里面来。 正当魏军准备防御梁军破营的时候,营垒外的刘益守也没闲着,正在指挥麾下精兵操作神火飞鸦。 “先试射一发。” 刘益守对身边拿着红色小旗子的传令兵说道。 “咻!” 一发箭矢带着火焰飞向天空,直接落到了高慎大营外墙的木板上燃烧起来,看得众多魏军一阵错愣。不知道对面是在搞什么鬼。 今日起风了,所以之前测定的数据,都有些偏小了!刘益守心中暗叹,测风速的东西没有搞出来,玩炮兵确实有点差强人意。 “角度调高一个刻度,再试一发。” 刘益守继续稳稳下令,一点都不着急。 单发神火飞鸦的威力实在是差强人意,里面携带的猛火油也有限得很。一发丢过去就跟打水漂差不多,并未引起高慎的警觉。 当然,刘益守麾下士卒也没怎么当回事。这玩意大量使用的恐怖威力,军中也只有极少数的将领才知道。 “咻!” 又一发神火飞鸦喷着火焰射出,这次效果还可以,直接射中了高慎大营内的一处营帐,将该营帐点燃。 考虑到箭矢的细微差别导致的射程不同,刘益守觉得按这个程度矫正已经可以集群使用了。 “传令下去,单数号的火神柜开始发射。” 五十只神火飞鸦装一个箱子里,可以单独发射也可以依次全部发射,这个火力单元被称为火神柜。每个火神柜都在箱子上面编了号码,作为军中标准装备使用,如同战马一般。 下令发射的时候,只看传令兵旗帜便可以直接操作。射击完成后回收木箱等待填装即可。 “咻!”“咻!”“咻!”“咻!”“咻!” 一支又一支的神火飞鸦,冒着火焰射出木箱,飞向高慎的营寨。恍如闪着亮光的蝗虫一般,让人心惊胆战! 高慎终于直觉上察觉到不对劲,但是还没有完全醒悟过来。毕竟这玩意当年也就诸葛亮玩过,还是靠床弩去射击,射程有限,作用有限,并没有作为杀手锏传下来给后人使用。 “啊!” 一声尖叫将高慎从愣神中拉了回来。 军中有个倒霉蛋被对手的火箭射中了,猛火油染了一身,现在疼得在地上打滚。他的声音直接让营垒里的魏军士卒炸裂了! “快跑啊!”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高慎所在高台下方的军阵瞬间开始土崩瓦解,到处都是被射中引燃的火焰。 如果是对手是人,还可以抵抗。但现在对手是飞来的火焰,谁挡得住啊,抵抗又有什么意义? 神火飞鸦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火海。高慎营垒中的帐篷几乎全部被点燃,到处都是倒在地上打滚和哀嚎的士卒。 这次刘益守直接射了一万支神火飞鸦,说真的,他是相当看得起高慎了,几乎是把高慎当陈庆之和白袍军在打! 营垒外头,刘益守麾下士卒目瞪口呆的看着已经炸营的魏军,看着已经是一片火海的营垒,听到远远传来的哀嚎声,都吓得不敢吭声。 五千人的队伍如同一人,陷入诡异般的寂静。 “传令下去,准备破营。” 刘益守轻声下令道。 几秒钟过去了,传令兵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不传令?” 刘益守疑惑的瞪着传令兵问道,魏军大营内的惨状,已经把传令兵都给吓坏了。 “哦哦,好的都督,属下这便去传令。” 很快,咚咚咚咚咚咚的大鼓声响起。厍狄昌领着梁军中破阵的步卒,亦步亦趋的小心靠近正在燃烧的营垒,不敢冒进。 火太大了,高慎营垒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搞什么呢,这是在打仗,再擂一次鼓!趁着敌军还没灭火,快去破营!” 嫌厍狄昌动作太慢,刘益守不耐烦的催促道。 他眯着眼睛看着已经是一片狼藉的魏军大营,心里怀疑自己是不是下手太狠了。 (本章完) 第476章 大人,时代变了啊 一万发神火飞鸦丢出去了,那效果有点像是老耕牛在田地里,来来回回拖着犁翻地翻了多回,和原先早相比已面目全非。 营地里到处都是烧焦了的尸体,黑漆漆的看起来异常狰狞。侥幸活下来的守军,投降的时候,都是战战兢兢的,像是见了鬼一样。 这些都不是关键问题。最要命的是,神火飞鸦这玩意还有哑了没射出去的,有飞到一半掉下来的,实际上真正射入高慎大营的比例十有七八就不错了。 饶是如此,也彻底摧毁了守军的抵抗。 厍狄昌带着人进入大营,基本上就是在处理后事,没遇到过什么像样的战斗,甚至还帮忙灭火。 由于这波火力太猛,营地里几乎所有营帐都在燃烧,屯粮的地方更是烧得爹妈都不认识了。 厍狄昌等人入大营时,就看到四处都是被点燃的“火人”,水浇不灭。参与收拾局面的士卒,战后多天,每夜都是噩梦不断。 这一手不仅是打得魏军土崩瓦解,也是让刘益守麾下将士都惊呆了。尤其是吴明彻,他带兵在萧县已经跟这支魏军对峙了几个月,其间根本就没想过要袭营。 没想到刘益守这么一弄,直接杀得营地里寸草不生。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刘益守轻叹一声,感慨说道,引来众人侧目。 他的心在滴血,却又不能当众表现出来。早知道这玩意大规模使用如此生猛,他就不该一次性投入一万支啊! 整整用掉了五分之一的量! 囤积了八九个月赶工生产,几乎用尽了之前囤积的火药原料与猛火油,军中箭矢也消耗了不少,本以为可以用好几年。 没想到一次战斗居然就用掉了五分之一! 这玩意用掉就烧掉了,不像是普通的箭矢,还可以反复回收利用。这波虽然胜利,但损耗的军械老了去了。 这都还没算工坊里的人工费。 刘益守气得想去邺城找高欢讨债。 “殿下,此物生猛如斯,以后北伐有望啦!踏平魏国不在话下!恭喜吴王,贺喜吴王啊!” 回过神来的吴明彻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脸笑容的向刘益守道喜说道。 “那是自然,本王出马,敌军自然会樯橹灰飞烟灭。一统天下乃是本王夙愿,有此利器,事半功倍,岂不美哉!” 刘益守心疼得面部都要抽搐,极力控制着表情,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这一仗打得可谓是酣畅淋漓,除了贵得吓死人,消耗惊人以外,几乎就没有缺点了。 罢了,吃一堑长一智,这次使用也算是打出了威名。只要能赢,多亏点钱不碍事。 刘益守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道。 不一会,厍狄昌领着一队亲兵,带着一个衣服上到处是黑色印记,脸都快被熏成炭,一身难闻气味的壮汉到面前。 这人身上穿着魏军的军服,到处都是烧出来的破洞。全身甲胄都不在了,模样看起来异常狼狈。此刻垂头丧气像是死了爹妈一般。 “主公,我们抓住高慎了!他便是大营主将!”厍狄昌兴奋的说道。 这一战可以说胜之不武,降维打击。厍狄昌虽然没有打过瘾,但是赢得很漂亮。不,几乎是压着高慎的人马在地上摩擦。 “高将军,本王有一把长五百丈的大刀要砍你的头。现在我大发慈悲允许你跑路,你说你到底要跑多少丈,才能躲过我这一刀呢?” 刘益守似笑非笑的看着高慎问道。 这踏马叫什么问题? 吴明彻和厍狄昌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刘益守到底想说什么。不过刘益守平日里非常之举也挺多的,他们都当做看不到,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刘都督要杀要剐随意便是。” 高慎十分硬气的说道,嗯,或许他还很不服气呢! 不过话说回来,被人这么硬生生的拿火箭射得体无完肤,毫无还手之力,也确实很憋屈。 “要不,我放高将军回去。等高将军点齐兵马,我们再来约战?明刀明枪的干一场怎么样?” 刘益守居高临下看着全身被捆绑坐在地上的高慎,笑着问道。 “当真?” 高慎一脸惊喜的抬起头,不敢相信刘益守说的是真的。 “当然不是真的。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我跟你们讲什么江湖义气啊,莫名其妙。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幼稚。” 刘益守略感无趣的摆了摆手,对厍狄昌说道:“好生看管,要是人跑路了,唯你是问。” 厍狄昌推着生无可恋的高慎走了,吴明彻这才拱手询问刘益守道:“殿下,魏军主力都是在彭城对面,高敖曹为主将,还有大量骑兵,我们也要就这样直接攻过去么?” 高敖曹可不是高慎这样的废柴,直接莽过去,未必会有今日的战果了。 但凡事都是两说,如今萧县这边的消息还未传到高敖曹那边,对于神火飞鸦的战术,高敖曹的人马也没有任何准备。 有心算无心,谁赢谁输也难说得很。 “无妨的,派人去通知一下宇文泰,就说我要带兵攻高敖曹营地,让他出兵牵制一下。” 刘益守淡然说道。 吴明彻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刘益守。 “殿下,我军不修整一下么?” “你看他们像是要修整的样子么?” 刘益守回头指了指身后那些百无聊赖的士卒反问道。 吴明彻无言以对,因为刘益守说得很对,此战之中,基本上都是在“火力压制”,普通士卒都还没热身,战斗就结束了。 “去吧,派你的人去通知宇文泰,我就不出马了。”刘益守眺望远处彭城的方向,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 “嗯?吴王亲自率兵出战,破高慎大营?” 宇文泰拿着吴明彻派人送来的战报,有点不敢相信。 “叔父,高敖曹等人经营防线大半年,刘都督就这么一战而下了?” 宇文泰身边的宇文护疑惑问道。不是说刘益守不会打仗,而是这种攻坚战,真的是出力不讨好。对手是什么实力,他们这一年来都有所领教。 这份战报没有说细节,并且要求宇文泰佯攻泗水对岸的高敖曹大营,牵制对方主力。 该任务不难,只要宇文泰带兵出城,在彭城外渡口作出准备渡河的姿态,便可以成功牵制高敖曹,并不需要实质性的出兵。 “吴王很自信啊。” 宇文泰将战报放下,对吴明彻派来的信使说道:“请吴王放心,末将明日清晨便派兵佯装渡河。” 等信使走了,宇文泰这才将几个侄子外甥都招来商议大事。 他把刚刚发生在萧县的战斗结果都告知了众人,这回除了已经知情的宇文护外,其他人同样都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尉迟迥兄弟,贺兰祥兄弟等人,全都是跟宇文护当时的一个想法。那便是“这不可能”。 “舅父,多的不问,我就问一句,吴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若是强攻高慎大营,不可能高敖曹没反应。高敖曹援兵一到,大战开启,又岂是这么一下就能分出胜负的?” 尉迟迥问了一个宇文泰也在嘀咕的问题。 快!太快了! 刘益守带着兵马到萧县,这个消息其实也是刚刚传到宇文泰这边。他还没来得及派人去询问刘益守要如何行动,对方就把萧县对面的高慎大营给拔了! 而且没有通知友军,更没有让高敖曹反应过来! 事到如今,那时候萧县对面的高慎大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仅高敖曹一无所知,就连宇文泰自己也不知道。他也不好意思去问。 “明日我亲自带兵出战,阿护带一队斥候去萧县那边的高慎营地查探一下究竟。事情就这么定了。” 宇文泰沉声说道。 “舅父,若是我们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岂不是……” 尉迟迥还想再说,却被宇文泰严厉的目光给制止了。 “明日出兵,要做好渡河的准备。一旦吴王下令我们渡河,刀山火海也要去,不得拖延。谁不守军令,莫要怪我军法无情。切记沙场无父子!” 宇文泰环顾众人说道,语气肃然。 他表情严肃,心中却是暗暗叹息。自己这几个侄儿外甥,哪怕如今投靠刘益守已经过了五六年,他们也只是在行军打仗这方面有了不少长进。 为人处世和心智谋略方面却一点长进也没有,完全不知道藏拙,几乎都要把“自立门户”写在脑门上了。 这几个人每当听说刘益守获胜后,第一反应就是“投机取巧”,或者“又不是他亲自带兵去打的”。眼界层次始终都没有质变,还处在好勇斗狠的阶段。 类似的情况,跟项羽一直自负自己很能打,穷途末路还能斩汉将数十人而洋洋得意一般。他们根本就看不到作为统帅而全面掌控军政大局的刘益守,到底厉害在什么地方。 “都去准备一下吧,我要静一静。” 宇文泰有些焦躁的摆了摆手说道,实际上则是内心对这些侄儿外甥们极度失望,认为他们根本就不具备独当一面的能力,却整天想着自立门户。 这样下去,迟早要出大事的! 如今宇文泰在南朝也安定下来,已有一子二女。战场上刀剑无眼,他也在想身后事的问题。 然而每当他心中有那么一丝野心的时候,就会被无意间传来的消息给熄灭。刘益守这个人,比他聪明,比他能干,比他会笼络人心,还比他年轻! 此人一直在往上走,根本看不到破绽,也不见其得意忘形。 有刘益守在,宇文泰完全没有任何机会去想不该想的那些事!一点机会也没有,除非是刘益守故意卖破绽引他入套! 等宇文护他们离开后,宇文泰这才长叹一声,察觉到自己离刘益守的距离似乎不但没有拉近,反而越来越远了,心中顿感悲凉。 “既生守何生泰!苍天何其不公啊!” 宇文泰长叹一声,带着无尽的遗憾。 …… “高都督,大营以西十里,出现梁军兵马,辎重极多!” 这天清晨,高敖曹正在营帐内打盹的时候,亲兵忽然来报,斥候侦查到有敌军动向。 高慎兵马全军覆没,一个人都没走脱,全都陷在火海里了。 故而高敖曹还不知道萧县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他也是打老了仗的人,一听这情况就知道,高慎大营肯定是被破,全军覆没了。萧县大营是高敖曹本部人马的侧翼,如今梁军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自己大营西边,显然是高慎已经出事了。 “传我军令,点步卒五千,骑兵两千出大营,与敌军决战。” 高敖曹沉声下令道,丝毫不胆怯。 在野外扎营,长期对峙,其实不过是为了保证大军的修整和防御。但本质上,没有进攻能力的军队,是不能这么用兵的。 野战,才是行军打仗的真正考验,也是翻盘的胜负手。 很久没有跟梁军交手,等高敖曹带兵在大营外列阵的时候,敌军已经出现在一里地之外,列阵完毕。远远看去,阵前似乎是一排床弩类的器械。 神火飞鸦从前没有,但是床弩之流,几乎都是军队里面的主战装备了。尤其是南北朝的时候,南朝这边的军队特别喜欢玩床弩硬弩。 呵呵,对面那主将还真当自己是刘寄奴呢? 高敖曹忍不住冷笑。 “传我军令,步卒冲锋,骑兵随我侧翼迂回!” 然而,正当他下令要进攻的时候,就看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无数带着火焰的箭矢,朝着前方扑过来,他还来不及说话,自己军中就落下一片火场。 这一瞬间,高敖曹好像明白高慎那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你想进攻,可敌人却未必会等着你过来。战场瞬息万变,先下手为强的道理,可不是只有高敖曹才明白。 …… 故技重施,吴明彻面无表情看着一支又一支的神火飞鸦出笼,砸到了高敖曹大军之中,所到之处,哀嚎遍地! 不过野战就是野战,不像是被困在营地里面,只能被动挨打。 在被刘益守打了一记闷棍后,高敖曹也回过神来,命令士卒们不顾一切冲锋,他则是带着还能动的骑兵,侧翼迂回,准备全线反击。 “第二组火神箱,角度调平,平射。” 刘益守冷酷下令道。 军士们熟练操作,很快便有平射的神火飞鸦直射正在冲锋的敌军步卒,一个又一个着火的人在地上翻滚的样子,看着真是很让人心悸。 “侧翼第三组,第四组瞄准骑兵,平射。” “射完后步槊兵上前,抛弃火神箱。” “第二组后面的刀盾兵准备冲锋,追杀敌军步卒。” 刘益守继续下令,有条不紊。 不过后面的军令似乎有点多余,因为战场到处都是火光和爆炸声,那些冲刺的骑兵当中很多马儿已经受惊,队形瞬间就被破坏了。 高敖曹战术能力极强,一看对手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带着骑兵朝北方逃去,根本就不入大营等死! “神火飞鸦再怎么爆裂,它也是箭矢啊。明知道我为他们准备了几万发箭,怎么就这样自信敢冲锋呢?” 刘益守面色古怪的看着厍狄昌带兵追砍逃入大营之中的敌军溃兵,一脸疑惑的自言自语道。 (本章完) 嗯,还是有必要开个单章解释下神火飞鸦到底是什么玩意 历史上此物诞生于唐末,但是,这是利用了火药,而不是利用了炸药。本质上这东西还是属于火箭炮+燃烧弹。里面的结构也比想象的要复杂一些。 在箭矢上绑一个竹筒,竹筒有几节,最后一节后面开喷射孔并装引线,装第一个火药包。引信点燃后,根据火药燃爆的原理,整体从滑槽处飞出,跟小时候玩的二踢脚很类似。 火箭飞出一定距离后,二级引线引燃第二节的火药包,爆炸,使得最前面一节的猛火油点燃,四散溅落。 猛火油和它的改进品历史比较早,北魏时期有详细记载,具体成分不详,属于天然石油提炼加工的产物,跟希腊火原理类似。 这玩意人沾上基本上就没救了,只有用土沙填埋完全隔绝空气才能灭火,通常用于守城与水战,一般都是装在陶罐里面投掷引火,也有利用床弩弹射出去的,基本上都是水战。 神火飞鸦的防御方法有很多,战例也有很多,虞允文抗击金兵的时候,曾经使用过此物。在南宋末年的攻防战中,这东西也被广泛使用。 诸葛亮当年玩的是弓弩+燃烧弹,但是射击的频率很低,射程也有限,起不到火力覆盖的作用,只能作为攻城拔寨的辅助。 刘都督是利用了火药,使得发射频率和射程都上去了,可以进行火力覆盖,但本质上还是在旧科技中加入火药,使得比敌军的科技实力往前了一大步。 这个地方没有什么好争论的,都是成熟的东西,历史上也确实发挥了大作用,也同样是可以防范,不属于无懈可击的科技。 比如说下雨天就无法使用,无法长时间保存,容易受潮,攻打分散队形的敌军时效果不佳,制作成本非高昂等等。 高敖曹等人是吃了没见过新东西的亏,以前没见过,没研究过对策,猛然被人大规模集火,一下子就乱了方寸。 跟某些传染病一样的,刚刚爆发的时候往往引起恐慌。 群里我都发了神火飞鸦和火神箱的图,这些东西不用去怀疑,起码比绝大多数历史要严谨。 第477章 无解的阳谋 高敖曹毫不犹豫的跑路了,剩下营寨里两三千老弱病残,还有大营外溃不成军的步卒。不得不说,他跑得很果断,要是再慢点,能不能跑得掉,还真就是两说了。 前前后后打了两万发神火飞鸦的刘益守,感觉自己现在就很像是那些总是给女主播刷火箭的榜一大哥,刷着刷着,就把主播给刷没了。 “唉!”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刘益守有些心疼这次的损耗,脸上面色有些难看,无奈的长叹。 再简陋的热兵器,消耗也不是冷兵器可以比拟的,太贵了! 而且还不光是钱的问题。火药的供应量明显上不去,木炭的量当然没有问题,但硝石和硫磺的来源十分有限,火药的产量受到了相当大的制约。 是时候想办法另辟蹊径去弄火药了,刘益守心中暗想。 “主公是不是在担忧高敖曹回去以后将此事汇报给高欢呢?” 吴明彻看到刘益守似乎并未因为取胜而面露喜色,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感觉自家这位主公,似乎心思颇难揣度的样子。典型的上位者。 “对啊,此事你怎么看?” 刘益守饶有兴致的回过头看着吴明彻询问道,刚才脸上的阴霾似乎只是幻觉而已。 “属下觉得吧,神火飞鸦的秘密是藏不住的。但是他们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想防范也没那么容易,盾在变得坚固,矛头也会更锋利,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主公不必想太多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吴明彻的思维可是很有辩证法的味道,刘益守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很有想法,将来必成大器,千万不要放纵了自己。” “谢主公教诲,属下一定不辜负主公的期望!” 听到刘益守的褒奖,吴明彻心花怒放的说道。 “此战的收尾工作你来进行吧,我和王长史(王伟)要去彭城一趟,收拾完高敖曹留下的乱局之后,带兵入彭城吧。” 刘益守感慨的对吴明彻说道,说完便转身离去了。如今大权在握,很多事情确实不需要他亲力亲为。徐州的魏军已经不足为惧,高慎和高敖曹的营地相继失守,徐州战线已然崩溃。孤守下邳对岸大营的尧雄,定然会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到时候派一支军容严整的兵马慢慢靠近对方大营,尧雄定然会全力撤走,保存有生力量孤守青州。 所以出击的这支梁军只要将对手赶出几百里远,此战就算是画上句号,梁国与魏国的战争,也要画上句号了。 自此以后,高欢估计很忙,要谋夺河东,要谋夺晋阳,刘益守也要将浙江南部,闽越一带全部收回到梁国版图之中,巩固根基树立威望。 这几年来战乱不断,如今夺得南阳,稳固两淮与青徐防线,再收复江南腹地,确实可以开始修生养息了。 梁国国内的问题一大堆,陈旧的法律体系,不合理的晋升规矩,蠢蠢欲动的各地豪酋,还有占人口十分之一的佛寺,麾下一大堆田产与商铺,势力惊人!就这还没把那些又蠢又坏的萧氏宗室算进去。 这些林林总总的加在一起,让刘益守感觉自己像是踩在高跷上一样,稍微不小心就会跌入深渊。 一统天下是一场很消耗精力的长跑,最终的胜利虽然是一点一滴积累的,却也不要太看重一时的胜负,而忽略了自身的根基。 心里想着这些复杂的问题,刘益守带着王伟等人进入彭城,见到了阔别一年的宇文泰等人。 …… 彭城的府库内,刘益守带着宇文泰等人参观已经入库保养的神火飞鸦和火神柜。府库的墙壁上都用墨汁写着硕大的“严禁烟火”四个字。 宇文泰拿起一根神火飞鸦,仔细的观察。箭矢是普通的箭矢,秘密就在箭矢下面的竹筒内。但是刘益守不开口说,他也不好意思问太详细,只能依依不舍的将其放到火神柜里头。 “就是此物,将高欢麾下的兵马击败的么?” 终于,宇文泰开口询问道。 “那是自然,不过也是托了出奇制胜的福。下次对手有了防备,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好用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那真的有点可惜了。” 宇文泰叹了口气,作为一个知兵事的主将,他当然明白此物的意义。所谓出奇制胜,也就是这种玩法了吧。 “从去年南阳之战开始,你就以攻代守,坐镇青徐。 其间战局多有变数,你应对得很妥当,这一次真是辛苦了。” 刘益守感慨的拉住宇文泰的袖口,诚恳的说道。 “属下总算是……不辱主公交待的使命。” 宇文泰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嗯,就不跟你客套了。带我去签押房吧,有要事要跟你商议。” 他们来到彭城的签押房,屏退闲杂人等后,签押房内就剩下宇文泰和刘益守而已。 “主公是有什么事情要商议呢?” 宇文泰疑惑问道。 “闽浙之地,素来喜欢叛乱。当年齐国(南齐)末年,这里就一直不太平。到了萧衍禅代后,那边也是听调不听宣。 我本欲挂帅出征闽浙之地,然而朝中事务繁杂,脱不开身。对此,黑獭你有什么想法么?” 刘益守很是正式的问道。虽然没有板着脸,但却连一丝笑容也看不到。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宇文泰已经明白刘益守来找自己做什么。他根本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若是主公不嫌弃,属下愿意带兵挂帅出征闽越。” 宇文泰拱手说道。 “那我便让朝廷封你为东扬州刺史,都督永嘉及晋安建安三郡诸军事,负责征讨会稽以南的豪酋,将他们的地盘纳入国家版图。 此番是建功立业,却也非一日之功。如何选择,你可自行斟酌。需要哪些人配合你,也尽管开口便是。” “明白了,那属下可以在青徐募兵,以为南下之资本,对吧?” 既然是东扬州刺史,挂帅都督三郡诸军事的大都督,那宇文泰自然是可以自行招募兵马的。如果这点权力都没有,那不要说征讨南方了,就算是离中枢最近的永嘉郡(浙江温州)他都控制不住。 宇文泰的问题很关键,也很实在。如今青徐这边的郡兵,都会解散回家务农。这些人耽误了一年的农时,虽然有国家补贴,但肯定不想再背井离乡。 “可以的,总不能又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 刘益守微笑说道。 “那属下就没有问题了。” 宇文泰拱手说道,似乎很有信心的样子。 “王思政不善野战,此番对付尧雄,你带兵去追击吧。” “如此也好,那属下这便去准备了。” 宇文泰露出笑容,行了一礼之后,便告辞离去。 他很明白这是刘益守在给他立功的机会,战役的结尾搞点“战功”出来,刘益守也好向萧欢举荐宇文泰当东扬州刺史。这是互利双赢的事情。 花花轿子人抬人,哪怕宇文泰不需要战功,他那几个侄儿外甥总是需要的吧。刘益守知道宇文泰那几个不省心的侄儿外甥总是在背后编排自己,但是他无所谓的,也没必要跟一些小辈们较真。 遇到复杂的难题,只有抓大放小,把握住核心问题,才能无往而不利。 宇文泰要是敢反,直接用万钧之力把他锤死就好了,没有必要整天都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只要宇文泰不反,那便可以将其当做下属依靠信任,没必要一点小事就斤斤计较。 刘益守对宇文泰始终都是用阳谋来驾驭,从未用过阴谋。所以有时候哪怕宇文泰自己心里有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也不敢轻易表露出来,更多的时候则是熄灭了念头。 宇文泰明白理亏的永远都是自己! 对付阳谋的只有阳谋,宇文泰必须要强大到刘益守根本没法驾驭,才有可能独立出去。其他的阴谋诡计,只会让自己变成一个笑话。 比如这次,刘益守就是以升官为代价,让宇文泰离北方更远! 只要离得远了,久而久之,宇文泰那些武川的老乡,那些北方的人脉,也就跟着断了。 若是要开口拒绝,宇文泰怎么去拒绝刘益守?难道说自己的终极目的就是北上断绝关系,然后自立门户?这话宇文泰怎么说得出口,他甚至都不敢跟亲信去提。 刘益守让他独当一面,给他大都督的权力,给他东扬州刺史的实职,宇文泰还想怎么样?不光是他可以做什么,还要看刘益守的其他下属,梁国的官场甚至是各地的实权人物会如何看待。 如果这些人都认为刘益守对宇文氏“甚厚”,而宇文泰却不知好歹的要自立门户,试问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宇文泰? 别人跟宇文泰打交道的时候,会不会先将其当做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看待,等以后宇文泰慢慢“改善”自己的形象后,再对其另眼相待?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估计宇文氏的尾巴也长不了了,还是早点隐姓埋名比较好。 对于刘益守的阳谋,宇文泰根本无解。与其想一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听从号令,从青徐招募勇壮南下建功。 宇文泰走后,刘益守让王伟起草了一份官员任命的名单,将宇文泰那几个侄儿外甥,如宇文护、尉迟迥兄弟、贺兰祥兄弟等人,都加封了军职,允许其独领一军。随后便离开彭城前往下邳去了。 …… 几天之后,宇文泰带着大军向东来到下邳,准备从西面配合王思政包夹尧雄的大营。结果到地方一看,魏军营盘内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辎重,却连一个鬼影子都看不到。 自主将尧雄到最下面的魏军士卒,全都走得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宇文泰带兵沿着沂水北上追击,一直追到郯县才停下来。沿路上都能捡到仍在地上的盔甲与兵器,足以见得尧雄走得异常“干脆”。 或者叫逃跑也行。 虽然魏军看上去异常狼狈,可不管怎么说,尧雄居然连一兵一卒都没有掉队,在损失了全部辎重,甚至连兵器盔甲都丢了一路的情况下,成功逃到了离下邳有着相当距离的即丘。 足以见得此人的本事不小,生存直觉犹在高敖曹之上。 斩获只有些死物的宇文泰,带着兵马悻悻回到彭城,正好朝廷的任命这时候也送来了。看到自己被任命为三郡大都督,东扬州刺史等职务,他的侄儿外甥们,一个不漏都各有封赏,宇文泰不由得轻叹一声。 他心里是由衷的服气,刘益守这个人办事,真是滴水不漏! 彭城府衙的书房内,宇文泰的侄儿外甥们都是一脸喜悦的表情,向他祝贺,众人却看到宇文泰眉头不展,似乎一点也不高兴的样子。 “叔父是在担忧什么呢?”宇文护疑惑问道。 “魏军退走,彭城的郡兵马上要被遣散回家,我们也要开始招募精兵,准备南下永嘉郡了。” 宇文泰叹了口气,刘益守画了这么大的一个饼,该赏赐的都到位了,那么作为拿了好处的人,又怎么能按兵不动呢? “南下?我们为什么要南下呢?” 尉迟迥迷惑不解的问道。他们只是喜悦自己升官了,倒是没想到要南下征战。 “军令在这里呢。” 宇文泰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宇文护。几人传阅了一番,一个个都从兴高采烈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舅父,刘都督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吧?” 贺兰祥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让我们南下,就是想让宇文氏离北方更远,到时候……” 其实他不说宇文泰也知道,武川镇的很多人到时候只怕会死心塌地的投靠刘益守去了。 宇文泰拿什么东西去争取人心? 宇文氏成为无根之木,除了老老实实在刘益守麾下打工以外,还能做什么呢? “确实啊,不如这样,你拿着军令去建康找刘都督,就说我们不想南下永嘉郡征讨那些豪酋,我们要入建康当皇帝,你跑一趟可以吧?” 宇文泰揶揄贺兰祥说道。 “就是我开口,刘都督也不会听我的啊……” 贺兰祥讪笑说道。 他们只是想自立门户,还不是想“造反”,也没有造反的资本。如今有刘益守在,梁国根基日益稳固,宇文泰揶揄之言不亚于痴人说梦。 “如今你们都加官进爵了,我也是被委以重任。如果要拒绝刘都督的任命,其他人会怎么看待我们,你们想过这个问题没有?” 宇文泰语重心长的问道。 宇文护等人彻底不说话了,刘益守这一招实在是太狠了,让他们连说“不”的勇气都没有,更别提反抗了。 “就这样吧,准备把彭城移交给吴明彻,我们在这里募兵后就南下,走一步看一步吧。” 宇文泰长出了一口气说道。人生在世身不由己,又有多少人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看得见的刀剑还好说,那些看不到的争斗,才是最致命的。 宇文泰不知道的是,另一个时空中那个他恶斗多年的老对手高欢,在命运转了一个大圈之后,如今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那个无法跨越的死结当中。 玉壁城,韦孝宽,这一对组合,提前出现在了高欢的军旅生涯当中,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本章完) 第478章 出发,高欢快乐城! 从盛夏一直担忧到秋收,高澄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的,以为他老爹高欢会把自己一撸到底。 不过他显然是想多了,高欢每日都忙得要死。不是在城外大营内练兵,就是入宫摆弄朝局,又或者在霸府里跟麾下幕僚们商议大事。 根本顾不上搭理高澄。 而高澄依旧是担任司曹一职,负责纠察百官,职位上没有任何变化。自从上次跟元修激烈冲突后,既没有被提拔,也没有被贬斥。如果高澄不是当事人之一,他可能真会以为那次冲突的一切都是幻觉。 当然了,作为高欢的儿子,在高欢没表态的情况下,自然是不会有人敢把他怎么样的。 但是,作为“受害者”的安德公主,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她在监牢内写下“悔过书”之后,就“良心发现”,然后趁着看守狱卒不注意的时候悬梁自尽了。 至于上吊的白绫是哪里来的,一个弱女子要如何把白绫穿过高高的房梁这样的“技术性问题”,也无人去深究了。 总之,千错万错,都是安德公主的错,是她在高澄看望妹妹高氏的时候先勾引对方的,又是她入宫看望天子的时候勾引天子的,这个女人是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自杀活该。 上次高澄与天子在宫中的激烈冲突,就以安德公主“自尽”作为句号落下帷幕。至于高欢是如何看待元修,元修又是如何谋划大事的,那些事情没人去敢多想。 时间一晃就到了秋后。 这天,高欢从城外大营回来,没有回霸府,而是直接去了高澄的宅院。其实高欢在高澄冲击皇宫的时候就想和他谈谈的,后来因为军务繁忙,又想让对方冷静一下,所以一直没有好机会。 如今他马上要带兵出征河东了。很多话,如果现在不说,等此战结束班师回朝,或许也没有再说的必要了。 “阿澄,还在读书呢?” 高欢背着手走进高澄的书房,就看到高澄在读《春秋》。 这也难怪,左氏春秋作为老硬币的入门读物,满篇都是阴谋诡计。在如今的乱世,不管你要不要当老硬币,这本书都是必备读物,漏不过去的。 这便是所谓的害人之心必须有,防人之心更必须要有! “父亲……” 高澄将书放在桌案上,诚惶诚恐行了一礼。该来的总会来,之前高欢不来教训自己,不代表对方永远不会来。 “坐,为父跟你说说话。” 高欢摆了摆手,示意高澄不要紧张。 父子二人对坐,高澄把腰挺得直直的,一脸紧张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好。 “元修没有人主之相,而且,人品与才能都远不如元巶,但你可知道为父为什么要让他当天子么?” 高欢沉声问道。 其实这个问题高澄最近一段时间也想过很久了,高欢将长女嫁给元巶,显然有着深刻的政治用意。但是扶持元修上位而不扶持元巶,这里头的谋算高澄还没看透。 “元修是从寿阳逃回邺城的,你懂么?是淮南的寿阳。” 看到高澄不回答,高欢对着高澄眨了眨眼说道。 “寿阳?刘益守?” 高澄露出吃惊的表情,高欢从未对他提起过这件事,邺城知道这件事的人也很少。但高欢作为势力的掌舵人,对元修的行踪显然是心知肚明的。 “刘益守这个人,为父最是了解不过。一向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 他不要的东西,那必然都是烂透了无可救药的。 如果为父是元氏的宗亲,哪怕元氏的人死光了,都不能让元修上位。 可是,我们姓高,不是姓元啊。这个道理你要是能吃透,其他很多花里胡哨的计策都能一眼看破。” 高欢略有些得意的说道。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爱人,而是你的死敌。最了解刘益守的人,不是他身边那些睡一张床的妹子,不是如王伟这样的亲信,而是刘益守的死对头高欢! 只有老硬币最懂老硬币,刘益守都不想留在手中当牌打的废物,绝对是废物中的战斗机。那真是没有办法才放出来的。 当然了,看中元修,是因为高欢认为自己有“变废为宝”的能力。 “元修勾结河北世家中的某些人,暗地里在谋划着什么。你可知为父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互相串联呢?” 高欢笑着问道。 “父亲是想着把这些人一网打尽,免得我们再一个个去找,对么?”高澄有点明白高欢的想法了。 “是啊,我们入主邺城,情况很复杂。有些人只是表面依附于我们,可他们又不会在脸上写着我是叛逆。要花时间和功夫一个个去甄别,太麻烦了。鲁莽行事,容易落人话柄,使得邺城内人人自危。 还不如等有人牵头闹事,后面一堆人跟着一起跳出来簇拥的好。 有什么比元修这样的人更适合来牵头呢?” 高欢冷笑道,眼中杀意一闪而过。元修迟早会被他搞死,但绝不是现在! 高欢就是高欢,高澄现在彻底服气了。 自己差了父亲一大截,光政治手腕这方面讲,那真是拍马都比不上。几经挫折,高澄终于认识到了自己能力的欠缺。 “元巶才是父亲握在手里的一张牌,等元氏的亲信和簇拥被我们清理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可以随便找个借口,将这些人一起收拾了,然后把元巶推出来以表示我们并非是要改朝换代。” 高澄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就对了嘛,是这么个道理。” 高欢微笑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虽然上次你是因为女色而对元修逼宫,但事情干得不赖,捉奸在床众目睽睽,元修想抵赖都不行。 如今元修的名声已经臭了,亲信也变少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将他收拾掉。 虽然安德公主可惜了,但是也没别的好办法,这件事必须要有人扛下来。 毕竟,现在还不是搞掉元修的时候。” 听高欢这么说,高澄大大的松了口气,看来上次的事情,是真的翻篇了。 同时他也发现了自己老爹的冷酷,还有作为政治动物应有的觉悟。 高欢只看结果,不看动机。他虽然知道高澄冲击皇宫的动机极为不纯,但是只要结果是对自己有利的,那就不会对高澄进行惩罚。 也可以算是典型的“赏罚分明”,有点“论迹不论心”的意思。 “为父马上要出征河东,邺城如果有什么事情,你可以与龙雀(孙腾)商议。霸府的印信,现在就交给你了。” 高欢从袖口里掏出自己的私人印信,递给高澄。 “父亲……真的可以么?” 高澄难以置信的问道,被突如其来的幸福给砸晕了。他朝思暮想的权力,竟然在没有开口请求的情况下,就落到了自己手里! “嗯,切记当断则断,凡事不可犹豫不决。不过,尽量还是不要鲁莽行事,尤其是涉及到皇宫里的事情。若是元修再要与堂姐妹通奸,你只管掌握证据,引而不发即可。 再次撞破元修的好事,除了逼迫他狗急跳墙外,没有任何用处。” 高欢苦口婆心的告诫道。他真的有点担心高澄热血上头,跑皇宫去对着元修龇牙咧嘴。 那样虽然不会造成什么不可收拾的后果,但吃相太难看,不利于团结稳定。 “父亲,孩儿不会冲动行事的。但若是元修想趁着父亲不在邺城而乱来,孩儿也不会客气。” 高澄十分笃定的说道。 “嗯,这样我就放心了。” 高欢点了点头,他今日来就是想看看高澄的状态如何,顺便把霸府的帅印交给对方。看到高澄似乎冷静下来,他也觉得没什么其他事情要强调的了。 他刚刚站起身,忽然又想起什么,又坐下来,凑过去对高澄压低声音说道:“无论发生什么事,切记不要让你母亲过问政务和军务。” 上次娄昭君劝说高岳和窦泰他们出兵的事情,已经引起了高欢的警觉。凡事可一不可再,这次出兵河东,高欢觉得自己必须要对高澄有所提点了。 “明白了,请父亲放心。” 高澄郑重的说道。 “嗯,那为父回去了,近期你就不要去霸府了,就在这院子办公吧。不去霸府,受到的掣肘就更少。” 高欢意味深长的说道。 高澄不明所以,但还是认真的将父亲所说的话记在心里。 …… 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证明斛律氏毫无二心,为了表示上次斛律羡射瞎高澄的眼睛纯属误会,斛律金派斛律光领五千精兵,从幽州南下邺城助阵高欢攻略河东。 两支军队在滏水陉外汇合,便浩浩荡荡朝着晋州而去。这次高欢不仅是带兵出征,而去还有运粮的车队去晋州,打算将粮食囤积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可以说按照高欢的设想,一旦解决掉玉壁山那边的城池,将河东各大老牌世家控制住以后,就是挥师北上晋阳,彻底消灭尔朱荣的时候! 至于入主关中,在晋阳还没夺占以前,风险太大,后路随时被尔朱荣所威胁,弊大于利,根本不值得冒险。 更何况高欢也听说关中大旱,贺拔岳那帮人缺粮快疯了,他也有心饿一下那些狗崽子们,让他们老实点。 走在滏水陉中狭窄的山道上,高欢心潮澎湃,觉得这次出发,必定可以满载而归。 其实早些时候,勉强出兵攻打玉壁城,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但高欢不喜欢那种窘迫的感觉,要天天想着会不会缺粮,掰着指头算粮草还能吃几天,影响自身判断。 一旦战局不顺,大军很有可能就崩溃了。 这次他的准备非常充分,不仅将窦泰部剩下的精兵都吸纳到了本部人马里面,而且还重新调整了建制,补足了兵员。 最后,为大军筹措了足够的粮草,随军一同行动。 “斛律明月啊,上次那件事,你父怎么说?” 骑在马上,高欢侧过头询问稍稍落在自己身后的斛律光。 “回高王,在下与家父都对此异常痛心。可吾弟自幼就顽劣,常被父亲毒打,后来他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我们对他也是无可奈何。” 斛律光是实诚人,结结巴巴的把斛律金交代的说辞告诉高欢,说完背后一身冷汗。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刘益守那样睁眼说瞎话,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嗯,本王也是不相信这是你父的谋划,原来里头别有内情啊!” 高欢感慨说道,似乎已经不再介意此事,至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以斛律光的道行,是看不出来的。 看破不说破,很多事情不能摆在台面上去说,此番让斛律光带着五千精兵随高欢出阵,就是斛律金给高欢的交待。 这才是真正的“交待”,红果果的利益交换。 至于那些空口白牙的大话,不管你说得多好听,都无法取信于人。高欢要的,就是斛律金行动上的表态。 正在这时,一个信使骑着马从队伍后面匆匆忙忙的追上高欢,将一封邺城来的书信递给高欢后,在一旁等候高欢的回信。 “嗯?徐州惨败?” 高欢看到高敖曹派人送来的战报,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青徐的郡兵早已撤回遣返,但留下来的可是从河北派去那边的精兵。 高敖曹部狼狈逃窜,只有数百骑得脱。至于尧雄,早几天就将战报送到了高欢手里,说梁军攻势凶猛,他们猝不及防只能退守即墨,粮草辎重全部丢失。 尧雄避重就轻的套路,高欢很熟悉,毕竟当年他也是在尔朱荣手下混的,知道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把两个大将的战报结合一下,高欢便猜到了徐州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大概是高敖曹部被梁军打得死去活来狼狈逃窜,尧雄看到情况不妙,连夜撤离,什么都顾不上了。 至于此战当中刘益守所用的神火飞鸦,高敖曹只字不提,而尧雄没有与梁军交战,自然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高欢到现在都不明白前线为什么会惨败。 “刘益守羽翼丰满,已经是心腹大患了。” 高欢轻叹一声,将高敖曹的战报收好,感觉就像是吃了一顿放馊了好多天的剩饭一样,很是恶心。 调整了一下情绪,高欢这才不苟言笑的对信使说道:“本王已经知道了,告诉孙先生,让他操办一下,封高敖曹为冀州刺史,回信都招募兵马吧。封隆之去任城镇守,尧雄守即丘,李元忠守荥阳,就地补充兵员吧。” 看到高敖曹的战报,高欢很堵心,但是现在他不得不对高敖曹怀柔,这不仅是在笼络高氏兄弟,更是做给其他人看的。 换句话说,河北高氏兄弟,现在跟他算是同族的,哪怕关系再远也是同族。如果对高敖曹等人都是明着打压了,将来谁还会一条心的给高欢办事呢? 高敖曹的势力要限制,却也不能让他们衰落太快。各方势力要如何去平衡,高欢一直都在精准把握之中。 “尔朱荣才是头等大事,河东必须要先收拾了。” 高欢自顾自的小声劝说自己说道,虽然刘益守时不时就让他恨得心痒痒,但他现在真不能冲动行事。 “玉壁城……么?” 骑在马上的高欢,嘴里反复念叨着这个词。 (本章完) 第479章 满怀恶意的一座城 站在新建好的玉壁城最高处往下眺望,东面的外侧皆是深谷,韦孝宽不由得心中打了个突。 这座城建在两处临近的高台上,分为东西两城。中间连接两座城池的那部分正好堵住高台之间的豁口,大路上的人只能通过城门以后,才能穿过要道。 但两座城池的守军却可以互相支援,不必担心被分割包围。 更妙的是,东西两处高台的外围,皆是深谷,使得敌军无法使用包围合围的战术从四面攻城,只能老老实实的从玉壁城外围不多的平地上想办法。 这样就使得守军可以集中兵力防御一面甚至是一处。 在因地制宜的原则下,韦孝宽和众多筑城的工匠们商议许久之后才想出来了一个比较妥帖的方案。 玉壁城的建筑布局,和一般的城池在城墙的建筑布局很不一样。 因为工期很紧,所以在设计的时候,它的城墙并不是四面并建,而只是在需要筑墙的地方修筑。 城的北、东、西大部分紧临深沟,断崖高达十多丈,北面还有汾水经过,韦孝宽是希望借天然的土崖为“城墙”,来阻断敌人的进攻。 十多丈的高度,说实话这年代没有飞机大炮起重机,攻城的军队确实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北面东侧伸出去的那块舌状台地则与城主体相连,这是玉壁城地势的最大薄弱环节,此地形势突兀,需要重点防守。 因此韦孝宽命人在此建了额外的墩台和城墙,墩台是用来驻兵瞭望和预警的,守军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布置在北面东侧。 城的南面与峨嵋塬主体相接,地势平坦,进出方便,所以土方工程基本都是建在此处。韦孝宽命人在玉壁城的南面建有城墙、马面(古代城墙“凸”字型的外伸结构)。 南墙西侧也有一块平整的台地,墙体经过台地时还特意向北折了一下,然后与城西的沟壑相连,形成了一个完善而封闭的工事。 这样的设计可使位于这块台地上的高欢军同时遭受南、西两个方向的打击,布局异常巧妙。 限于地形和防守压力,玉壁城只在南面开了一个城门,其他三面皆无城门。 玉壁城的厉害之处不在于建设,而在于利用地形。这是一座天然的城池,只要在此地稍微搭建一下,就能彻底堵死平阳高欢军南下的脚步。 “刘益守确实厉害啊。” 韦孝宽轻叹一声,他是心高气傲之人,不会轻易承认谁比自己更强。但刘益守写封信就能点出此地为要害,不得不说,这种能力是很可怕的。 玉壁城,只怕能拦得住高欢,却未必能拦得住刘益守。 两军交战的这一天虽然很遥远,但韦孝宽认为,高欢恐怕不是刘益守的对手,将来自己这帮人迟早会跟刘益守对上的。到了那一天,究竟鹿死谁手呢? 韦孝宽想得很多,很远,甚至细思极恐。 “韦将军,苏先生来了,还带来了大批粮草。运粮的车队已经在城门口了。” 一个亲兵在韦孝宽身后禀告道。 “当真?” 韦孝宽转过身来,一脸惊喜的问道。 “将军随我来便是,车队就在城门口。” 这位亲兵脸上的笑容也是止不住,谁都知道关中缺粮,如今苏绰带着车队来送粮,简直是雪中送炭。 韦孝宽来到南面的城门外,就看到运粮的车队一眼望不到头。数量之多远超他的预计。 他将苏绰拉到一边,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注意这里,韦孝宽压低声音问道:“苏先生,车里装的真是粮草么?不会是土石吧?” 老硬币为了稳定军心,自然是干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贼看谁都像贼,韦孝宽很难相信苏绰能变出粮食来,更有可能是一种骗术。 当年曹操不也有“望梅止渴”的套路么,看到这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韦孝宽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韦将军说笑了,我军将士辛苦守城,苏某何苦戏弄你们呢?这些粮草都是从河东大族那里借来的,若是其中有沙土,那苏某倒是真要再回去一趟跟那些人讲讲道理了。” 苏绰微笑说道,看起来自信满满的样子。 “如此便好。” 韦孝宽松了口气,自己最担心的一件事没有成为现实,可喜可贺。不过问题又来了,那些河东大族冥顽不灵也不是一两天了,对方真就那么听话苏绰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想想也不太可能啊! “苏先生,裴氏、王氏、薛氏这些大族,他们何以会乖乖交出部分粮草呢?” 韦孝宽满脸疑惑的问道。 他从来都是相信人性本恶,天上不会掉馅饼。 “韦将军,我们和高欢争斗,无论最后是谁赢,剩下的那个人,终究都会对河东大族要更客气些,不是么?” 苏绰笑眯眯的说道,这回韦孝宽可算是服气了,心放回了肚子里。 河东大族坐山观虎斗,无论是高欢退走,还是贺拔岳退走,留下的那一方,都必然要放低姿态,去争取本地人的支持。 两边打得越狠,河东大族到时候能够开的条件就越高,这是个很浅显易懂的道理。 之前之所以不愿意提供粮草,那是因为当时根本就没有玉壁城,贺拔岳跟高欢争夺河东必输无疑! 注定失败的人,是没有资格开口提条件的! 如果有一边明摆着会输,那么支持输家就必须要想想后果,赢家到时候可是会秋后算账的! 试问如果赌博的时候知道押某一方必输无疑,那么赌徒还会下场赌博么? 这是很浅显的迷局,却只有智者可以看破。 “苏先生大才,在下远不及也!” 韦孝宽恭敬的对着苏绰深深一拜,心悦诚服的说道。事情肯定不会像苏绰说得那样简单,应该是这一位的智谋与口才说服了河东世家入局。 苏绰坦然的受了这一礼,随即握住韦孝宽的双手说道:“若是韦将军守不住玉壁城,咱们的日子可就真难过了。如今粮草也补给到位,还请韦将军勉力为之!” “请苏先生放心,韦某必定竭尽全力,死守玉壁。” 韦孝宽斩钉截铁的说道。 虽然这座城还未完善。 虽然麾下这支军队还未在此严密布防。 虽然不知道高欢会用什么办法来攻城。 但他一定要守住玉壁。 因为如果守不住,或许关中也守不住了! “那苏某这就告辞了。有消息说高欢已经带着大队兵马前来晋州,韦将军应该能猜到高欢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 请将军完善城防,一刻都不要停下来。高欢绝对不是冲着尔朱荣去的。” 苏绰肃然说道。 这个道理连他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谋士都明白,镇守玉壁的韦孝宽又如何会不明白呢。只是明不明白是一回事,能不能守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韦孝宽苦笑道:“苏先生说的极是,也请主公在关中做好准备。常言道久守必失,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玉壁城这里,苏先生回长安后一定要好好劝说下主公,务必做好反击的准备。” 他只能这么说了,一旦大战开启,韦孝宽便要鼓舞士气,自然要说贺拔岳随时都能救援玉壁。要不然守军绝望之下,开城投降也是稀疏平常的事。韦孝宽可不敢赌此战就真能众志成城。 人一旦没有希望,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千万不可高估了人性。 等苏绰走后,韦孝宽这才回到签押房,查看玉壁城的城防图。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了。 …… 建康宫的东斋,目前是萧欢的御书房。每天萧欢就在这里办公。虽说是办公,其实也不过是随意看看朝堂内外有什么大事发生,日子过得很清闲。 萧欢没什么野心,也知道胳膊肘拧不过大腿。刘益守对他很尊敬,也没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目前梁国大定,萧欢也懒得折腾,觉得目前过得还是很不错的。 这天,刘益守终于带着大军班师回朝。 青徐大捷,击退魏军,斩获俘获万余,辎重无算。这个战绩已经可以了,或者说现在的梁国,那真是要刘益守出马才玩得转。 刘益守不出兵青徐,梁军就一直跟魏军对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要是刘益守不支持萧欢,那建康这个朝廷从上到下洗牌,真是分分钟的事情。 很多人都明白的道理,萧欢自然也是明白的。 东斋的书房里,闲杂人等都已经被屏退,萧欢与刘益守对坐在书案两旁饮茶。这种茶不加姜末等物,喝起来清淡回甘,已经在建康权贵圈子里面流行起来了。 “姑父此番出征,一切还顺利吧?” 萧欢小心翼翼的问道。 刘益守虽然没有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但很多时候是居移气养移体,人到了什么身份就有怎样的气场。要是不刻意去伪装,那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也让萧欢有些心悸。 “陛下不必客气,微臣为国建功,乃是分内之事。如今宇文泰带兵南下永嘉郡等地征讨豪酋,将这些地方纳入国家版图。将来梁国必定会越来越好的,请陛下不用担忧。” 刘益守很是自在的给萧欢倒茶,一点间隙隔阂也看不出来。 萧欢松了口气,有时候真是要佩服刘益守的心气涵养。他原本料想对方得势后一定会飞扬跋扈,把萧氏宗室赶尽杀绝。不过事情的发展好像跟自己料想的不太一样。 以己度人,萧欢觉得自己远不如刘益守。 “姑父真是太辛苦了。” 萧欢感慨说道。 “是很辛苦啊。” 刘益守也叹了口气,看着萧欢诚恳说道:“陛下,虽然微臣不喜欢用恶人的心思去揣度他人,但有些话,真是不得不说。” “姑父请讲。” 萧欢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陛下那几位叔叔,贵为藩王。他们狼狈的退回封地,哪怕改了就藩的地点,实力也都还在。他们对于陛下,一直是面不服心更不服。 将来国家安定了,削藩是势在必行的,到时候陛下可能还真要下狠心颁布削藩的圣旨。” 刘益守对萧欢说了一个明摆着的事实。 当初萧衍遇刺,梁国藩王内乱。之所以可以让各地纷争迅速平息下来,一方面是刘益守麾下兵强马壮,震慑能力出色。另外一方面,则是刘益守采取怀柔的姿态,赦免了当初那些造反的藩王。 此举跟沛公封雍齿异曲同工。 连带头造反的藩王都可以赦免,那其他人又怎么会铁了心的一路造反到黑呢? 当初很多人都认为刘益守是心慈手软,但后续的发展却告诉那些人:玩政治,他们都是嫩嫩的小鸡,给刘益守提鞋都不配。 先让国家安定,然后再利用各种手段,以套路去争取时间,用时间来推动改革,利用改革的机会来摄取更多的权力。 刘益守的思路其实一直都是非常明确的,不过是很多人利令智昏根本看不出来罢了。 留着那些藩王,萧欢就会心有惴惴,担心自己哪天被那些叔叔们削死。萧欢的“识时务”,不是因为他很老实,而是目前的局势,逼得他不得不这样。 果然,听到这话,萧欢有些紧张的皱了皱眉问道:“那姑父有何对策?” “先帝在位时,颁布了很多均田之策,如今都已名存实亡。世家大户占田无数,吃得脑满肠肥却又不肯为国家出力。 微臣欲推新的《占山格》,先不均田,而是将那些山林湖泽分配下来,无论是自耕农还是佃户,均可享有,每年向国家交少量钱或者少量服徭役即可。 再以此来推行新的兵制,以招募勇壮,训练精兵,待国家府库充盈时北伐,然后削藩。” 刘益守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放在桌案上,对着萧欢深深一拜。 “北伐?不可不可!姑父万万不可北伐!若是北伐失败,朕那些叔叔们就要起兵造反了!” 萧欢吓得大惊失色,口不择言的说道。 …… 经过长时间的赶路,高欢来到壶关城,又马不停蹄的带着精兵来到平阳郡,从平阳出发,来到汾水北岸,就看到河对岸的某个豁口处,建起了一座巍峨又土里土气的大城。 这天,高欢带着段韶等亲信偷偷渡河侦查,来到玉壁城跟前,仰望这座“高不可攀”的城池。 “出主意在此地修城的人,可真是该杀啊!” 观察了半天,高欢憋出这样一句话来,让身后的段韶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段韶在心中疯狂吐槽,他早就劝高欢以最快的速度来玉壁,趁着城池还没修好,一击而下,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可高欢偏偏要等粮草,要整训军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结果可好,自己这边是准备好了,然而敌方也把城池建好了,这种事情,谁对谁错哪里说得清呢? “高王,此地易守难攻,确实不好对付。不如在汾水对岸土丘上建城,与之遥相对望。如此便可以在城内囤积辎重,打造器械,长时间相持不落下风。” 段韶开口建议道。 听了这话,高欢眼睛一亮,微微点头道:“此计甚好,这件事就交由你来办吧。” 他用力的拍了拍段韶的肩膀说道。 以后谁抄玉壁城布局描写的,记得全订此书。 (本章完) 第509章 双向奔赴(下) 邺城的城楼签押房内,刚刚巡视完城楼的高欢,听着小舅子娄昭匆匆赶回来的描述,一时间竟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姐夫,反正这件事就是如此了。要怎么办,你拿主意就好,我没有什么想法。” 娄昭懒洋洋的说道,转身便要走。 “先别走,我还有安排。” 高欢对着娄昭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姐夫,带兵突袭北中城,用不着我来领兵吧?” 娄昭对自己的斤两还是很有数的,没本事就别冒头了,被人打成狗头是小,命丢了那就糟糕了。 “段韶真不愿意带兵去一趟么?” 高欢有些不满的询问道。 他不喜欢手下人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尤其是抗命。段韶就是出了名的有自己的想法,甚至有时候不给高欢面子。 “段孝先的想法也没问题,白马渡的那支梁军是真的生猛。你看给我胳膊上划了一刀现在还没好利索呢。” 娄昭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胳膊说道。 高欢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梁军精骑生猛是真的,娄昭武艺拉胯也是真的。 “莫多娄贷文之言甚有道理,北中城空虚,斥候确有来报,我已经提前知道了。其实我最近也是在考虑要不要从西面出兵奇袭洛阳,釜底抽薪。你这么一说,看来确实是要行动才是。” 高欢沉声说道,显然是对莫多娄贷文的想法比较认同。 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谁都知道上次凶名赫赫的白袍军之所以最后狼狈退走,就是因为洛阳意外丢失而不得不撤军。 既然有前面的榜样,那么复刻从前的战例,是胜算很高的办法。高欢没有理由不用这一招。 从这个角度看,高欢在军略方面还是很有才华与想法的。当然了,临阵指挥水平那是另外一个概念。 “这样吧,你和……嗯,薛孤延、韩轨他们领兵两万,先去枋头,与莫多娄贷文汇合,凑足三万兵马,然后直接向西进军北中城。 段韶既然不愿意去洛阳,那就让他继续守枋头城,防备梁军偷袭。” 高欢想了一下说道。 “嗯嗯,那就好。” 娄昭点点头,刚想走,突然察觉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的。 “姐夫,我也要去么?我就不去了吧?我去又没什么用。” 娄昭苦着脸说道,双手合十,一副哀求的模样,看得高欢又好气又好笑。 发现高欢也在犹豫不决,娄昭继续小声说道:“姐夫,奇袭北中城,也算是倾巢出动了,姐夫不亲自带兵怎么行?就是我去,也压不住那些骄兵悍将啊。” 一大堆废话的娄昭,总算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说到点子上了。 这么多兵马,分属不同部曲,要是没个强力又有威信的人统帅,打顺风仗还好说,一旦战局不顺,容易耽误大事。 众将若是有分歧,到底听谁的,到时候吵架闹哄哄,吵不出结果怎么办? 这些问题,都不是闹着好玩的。 “那样也行吧,你就在邺城好好呆着。” 高欢叹了口气,刘益守还真是要人老命,一点都不消停的。不过这回梁军的攻势也就这样了,等收复洛阳,梁军留下一地鸡毛后撤走,老故事的重演。 不知怎么的,高欢觉得这场面有点像是黄毛趁着丈夫不在家,把留在家里的妻子玩弄了一番后扬长而去,等丈夫回家后收拾烂摊子。 河南之地大量户口被掳掠,这样的伤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高欢思绪一阵恍惚,好像回到了孝文帝南迁之前的岁月,北魏拓跋氏开荒的那个时代。 “去吧去吧,我还忙着呢。” 高欢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他心中异常的烦躁,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劲。那种感觉就像是夏天的时候一堆蚊子围着自己转,忍又不能忍,打又打不到的那种憋屈。 一天之后,高欢迅速召集邺城及周边所有剩下的精兵南下枋头,这些人马本来是高欢用来跟梁军在河北决战的。一口气全部拉出来,不可谓没魄力。 得知高欢到来,莫多娄贷文大喜,高欢在枋头城内誓师,他亲率三万主力西征北中城,留段韶本部人马镇守枋头,防备梁军偷袭。 高欢还当众批评了段韶用兵保守,不知进取,激将暗示他能随军西征。但段韶不为所动,坚持要留守枋头,高欢亦是无可奈何。 毕竟,白马渡的梁军凶猛异常,又是刘益守亲自领兵,这苦差事麾下众将没有一个愿意下场的。既然段韶坚持要留在枋头坚守,不如让他求仁得仁好了。 …… “报!韦将军攻占轵关,晋州通往洛阳的路,已经被堵死了!” 离旧函谷关以西不远的新安(三门峡以东)城头,率军出征的贺拔岳,终于从信使那里听到了自己最想听的消息! 自从上次玉壁之战大获全胜后,河东那墙头草世家们,便头也不回的把高欢抛弃,投入到自己的怀抱。 献出了大量粮草。 要不是有这批粮草救急,他们去年冬天就饿死了! 如今,听闻梁军攻魏,打得高欢毫无招架之力,造成洛阳兵力极度空虚。关中之民大面积的忍饥挨饿,连军粮都要断了。 此等窘境,让贺拔岳下定决心,全军出击,到洛阳干一票大的! 这个提议一出,麾下文臣武将,无不欢呼雀跃,不存在任何反对的声音。出兵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要如何用兵! 贺拔岳困守关中,哪怕如今经略了河东,也缺乏争霸中原的触手与桥头堡。关中连年大旱,真是让人苦不堪言。 南不能走巴蜀,东不能出潼关,其间的困苦,只能说谁碰谁知道。当年秦国也是在夺得三川郡之后,才开始指哪打哪的。 巴蜀这边贺拔岳暂时没什么办法,不过如今洛阳这块肥肉摆在眼前,贺拔岳和他的小伙伴们可是不会放弃的。 在经过了一番热烈讨论之后,出兵的策略终于被定了下来。 洛阳号称小四塞,西边是潼关一条路走到黑,北面被邙山屏蔽,唯有西北方向是北中城与河阳关可以渡河到河北。 北中城的西北是轵关,连通着晋州,高欢的兵马可以通过晋州增援。北中城的东面是河内,在高欢势力的严密控制当中。聚集在枋头的兵马,就可以直接沿着黄河西进到河内。 这个方向会是高欢大军增援的主要方向。 洛阳以东是虎牢关,如今也被刘益守让给了元魏的杂鱼军队驻守,形同虚设。 因此,这次出兵的重中之重,就是北中城与河阳关的控制。等出轵关的这一路兵马控制了北中城,贺拔岳就可以带着大军主力从潼关攻打洛阳。 事实上,贺拔岳现在已经带兵出了潼关,来到了新安城密切关注洛阳的局势,就等着轵关的消息呢。 “阿岳,可以动手了吧。” 身材魁梧的贺拔胜拱手对贺拔岳说道。二人眺望东边,似乎都看到了洛阳城的城墙一般。 “此番孤注一掷,我心中亦是难安。” 贺拔岳叹了口气,有种说不出来的忐忑。 “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贺拔胜疑惑问道。如今关中之兵几乎倾巢出动,没有输的可能!不管是军心还是士气都高昂到了极致,军中自上而下都要饿疯了! “斥候来报,刘益守屯兵荥阳和白马渡,意图不明,似乎要攻河北。如此人物,岂能等闲视之?” 贺拔岳叹息了一声。 如果可以,他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如果关中还是如秦代一样沃野千里,他大可以当乌龟笑看风云;如果……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该多好啊。 这次之所以会出兵,就是刘益守之前派使者送去的“攻略”。也就是说,这次两家实际上属于“各取所需”,完全不是同盟关系,甚至不排除兵戎相见。 既然是打的默契仗,那么能从这番围猎中拿到多少猎物,就各凭本事,不要怨天尤人了。 贺拔岳也不想来,但他不能不来。他不来,手下人就会哗变,人心就散了。要不怎么说刘益守这个人不可小觑呢,他总知道你最缺最需要的东西,让你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阿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轵关通道已经被堵,高欢无法偷袭我们侧后方,是时候攻洛阳了。洛阳虽然不比当年,但还是比我们居住的长安要富庶多了,无论抢些什么都好,都能解燃眉之急。 若是能守住洛阳,则将来都不必担心关中缺粮了!” 贺拔胜最后这句话深深刺激了贺拔岳的神经。事实上正如贺拔胜所说的那样,得到洛阳以后,新掌控的土地,外加已经投靠过来的墙头草世家所掌控的河东,想来关中不会再缺粮了。 这两个地方,历来都是稳定的产粮区,受气候影响比较小。 “也是,多说无益,直接出兵吧。”贺拔岳紧紧握拳,已经下定了决心。 二人来到县衙,召集众将点兵。很快人都到齐,看到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的样子,贺拔岳暗暗点头。 军心可用,再不出兵,更待何时! “李弼!” “末将在!” “你与蔡佑领兵五千,从南面攻河阳关。攻破河阳关后,与韦孝宽之兵合围北中城。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在北中城与河阳关一线设防,阻击高欢从河内那边而来的援兵!” 贺拔岳稳稳下令道。 “得令!” 人高马大的李弼上前,拿了令箭就走。 “李远、李穆!” “末将在!” “领三千精兵为先锋开路,清理高欢军斥候后,在洛阳城西面扎营。我亲率主力随后便到。” 贺拔岳拔出一支令箭交给李远。 这二人来自陇右李氏,皆为能征惯战之辈。此番关中大军倾巢出动,李氏兄弟二人自然是不甘落后。 “其他人随我在中军一同前往洛阳,都散了吧。” 贺拔岳简单的安排了下去。这一战没什么好说的,直接硬刚,赢就是赢在刘益守创造的战机上。如今高欢大军主力被梁军牵制,势必不能全力防守洛阳。 至于目前占据洛阳的元氏宗室,谁也没把他们当回事,也不认为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一如当年的北海王元颢一般。 等众人都散去之后,贺拔胜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的问道:“万一我们攻破虎牢关以后,刘益守反手给我们一刀怎么办?” 关中的兵马要是被高欢和刘益守夹击,那就大事不妙了。贺拔胜感觉这种可能性虽然微乎其微,但也不能排除发生这样荒谬的事情。 “谁知道呢,开弓没有回头箭,赌一把吧。” 贺拔岳微笑说道,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刘益守绝不会跟高欢联手夹攻。 …… 春雨贵如油,下了一天的小雨,到了晚上,月亮出来了,都是带着毛边的,看起来有些惨淡。刘益守站在荥阳城头,远眺北方,双手放在背后,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寞。 阳休之写完了今日的“北伐纪要”,来到城头找刘益守聊天,哦,或者叫拍马屁更合适一些。 “主公在想什么呢?”阳休之轻声问道。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 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 刘益守吟诵完几句诗,便是幽幽一叹。 《木兰辞》现在虽然还没被收到乐府诗里,但北朝民歌的某些句子早已被人熟知。颇有文采,读书万卷的阳休之对此一点也不陌生,可不敢说这是刘益守的“原创”。 “呃,主公是想说什么呢?莫非此番出征还有曲折么?” 阳休之有些疑惑的问道,今夜刘益守的情绪有点古怪啊。 “一个普通的军士,出征回来之后,都是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 此番北伐班师回到建康,萧欢拿什么赏赐给我呢?总不能说赏我当天子吧。” 刘益守看着阳休之笑道,只是这笑容和从前不太一样,有些意味深长。 功高震主,赏无可赏,唯有赐死,鱼死网破! 阳休之脑中蹦出几个心惊肉跳的词来。 这次北伐如果成功班师回朝,不说新占两郡之地,掳劫人口无数。就说这一往无前,逮谁打谁的气势,南朝数百年,能有此成就的也就寥寥数人而已。 哪怕萧欢什么也不想,其他人也会帮他想的。 “主公是说,要行伊霍之事?” 阳休之吞了口唾沫,心跳加速。 “我现在行的难道不是伊霍之事么?” 刘益守反问道。 完了完了,伊霍之事都不满足,那只能行操莽之事了,阳休之心乱如麻。 “主公,此番回去就废掉萧欢……好像有些操之过急了呀。” 阳休之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其实我什么也没想,就是怕其他人乱想啊。” 刘益守淡然说道,面色平静,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东西两魏洛阳之战拉开序幕! (本章完) 第480章 半场开香槟(8000字大章节) 当初还没到河东的时候,高欢认为区区一个小城,那还不是手到擒来,对此并未放在心上。 但实地勘察一番之后,他才发现自己托大了。 这座城虽然土里吧唧的,构造却很是精妙,地形也让人叹息绝望。 现在气温还没有下降到冰点,秋日的天气很适合郊游,攻城自然是不在话下。不过眼看玉壁城似乎不好对付的样子,高欢作为三军统帅,不得不考虑一旦攻城不顺,要如何处理后续。 于是高欢召集众将议事,商讨攻城事宜。 帅帐内,众将面色都不好看,很多人在心里吐槽高欢矫情事多,硬生生把战役拖延到秋收后,忘记了“兵贵神速”的原则。 可这些人也不敢当面表达出来,比如段韶。 “诸位,此战是本王低估了玉壁城的险阻,如今只怕不能速胜,接下来如何应对为好?” 高欢沉声问道,一开口就把很多人想说的话堵死了。 他是以退为进了,下面人推诿扯皮的空间却没有了。众将都是冥思苦想,一言不发。这个时候,谁开口,谁要负责办事的! “高王,以属下之见,此战既然已失先机,不如徐徐图之为好。先在汾水以北高台筑城,为时不晚。若是入冬,土壤冻结,不好开工。” 看到半天都没人开口,段韶小心翼翼的答道。 高欢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这句话是对的,却不是他最想听的,高欢当然是想速胜啊,嘴里说的不过是客套话罢了。 “高王,末将愿意领兵先行,试探玉壁城防。” 韩轨拱手请战,神态甚为坚决。他妹妹如今已经为高欢生下一子,名为高涣。韩轨很有动力去建功立业。 “嗯,百年(韩轨表字)啊,此事不急,本王自有主张。” 高欢微微点头,依然是不正式表态。 有两个代表人物发言,其他各将都开始站队,要先攻城的一大堆,选择筑城然后观望局势的亦是不少。 高欢让众将回去都想一想,夜里则是偷偷来到段韶的营帐,与之商议大计。 之前就是段韶说要速攻玉壁,趁着敌军尚未修好城池的时候就动手。如今他总算是回过神来了,不听段韶之言悔之晚矣。 现在段韶说要先修城,再决战。高欢这时候再也不敢把段韶的话当做耳旁风了。 至于韩轨嘛,高欢还不认识娄昭君的时候,就跟他关系极好,完全是知根知底。 韩轨打仗勇则勇矣,却是不喜欢动脑子打仗。此人的建议不能听! 对方今日在大帐之中的表现,高欢只当他是在鼓舞士气了。 “孝先啊,之前人多,本王不便多说。攻打玉壁你有何良策啊?” 与段韶对坐,高欢笑眯眯的询问道。 “先在此地(即汾水以北,玉壁城对岸高台处)筑城,一来是布控设防,免得关中贺拔岳派兵增援玉壁。 二来也是囤积辎重,让士卒们好好修养。 玉壁形胜,易守难攻,若是此战不利,留一部退守新筑之城,大军班师回晋州即可。 未来一旦有变,再攻取玉壁不迟。” 未算胜先算败,段韶经过好几年的历练,已经日趋成熟,显示出他那不同凡响的大局观。 这话是金玉良言,可在高欢听来却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心中略有不快,却没有表示什么,只是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 看到高欢一副面服心不服的模样,段韶继续说道: “高王,若是不能占据河东,我们的损失当然很大,但攻克关中却并非当务之急。玉壁城麻烦的地方之在于让平阳等地处于贺拔岳与尔朱荣两边包夹之中。 若是在玉壁不能取胜,还请高王先派兵平灭尔朱荣后,再回来攻取此地亦是不迟。” 段韶觉得高欢是有点魔怔了,贺拔岳在高欢打盹的时候,建立一座十分要害的城池,这让高欢忍不下去!或者叫被疯狂打脸了。 上位者若是不能念头通达,那活着还有什么滋味?这口气高欢肯定是忍不下去的。 对此段韶虽然非常理解,却不能支持高欢这么胡来。所以他说得很保守,哪怕不能讨高欢的欢心。 战争是一件非常客观的行为活动,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不是说你想怎么样就能达到怎样的效果,人不能昧着良心胡言乱语。 “先筑城再说吧。” 高欢叹息了一声,背着手离开了段韶的营帐,看起来似乎有点不高兴。 高欢带兵到玉壁城,并观察了地形之后,心中就预感不可能速胜,也没有贸然的派兵攻打玉壁城,免得伤了士气。 于是他很从心听从段韶之言,选择屯扎在汾水对岸的高台,并在此地修建城池,与玉壁城遥相对望。 磨刀不误砍柴工,若是不在附近修个可以落脚的城池,鬼知道攻打玉壁不顺的时候,会不会被远来驰援的贺拔岳大军一战而下啊! 高欢认为,段韶的建议很合理,反正已经等了这么久,干脆等到冬天汾水结冰再开始攻城吧。到时候把攻城器械和补给运到河对岸的玉壁城下,都要方便不少。 至于段韶所表现出来的悲观情绪,则是被高欢选择性无视了。 于是高欢命段韶先行渡河,在玉壁城下设立大营,堵住玉壁城南门,不让城中军士外出。又写信给镇守平阳的张保洛,命他带兵增援,顺便督办粮草,源源不断从平阳运抵现在修建的城池。 他已经决定在此地大干一场,为了表示攻克玉壁城的决心,高欢将他现在下令修筑的城池,命名为“高王城”! …… 北面烽烟再起的时候,南面的刘益守也没闲着。一篇《占山格》的奏折送到建康宫,独辟蹊径的“检地运动”开始。 然而刘益守却遭遇到空前的阻力! 之前推行土断的时候,无论是老牌的世家豪强,还是因为战功而兴起不过数十年的寒门转豪门,都觉得那不过是在玩权斗罢了。 真正的土地改革,是不可能推行的。事实也证明了那些人的预测,刘益守收拾掉了部分不听话的世家,打击了部分不合作的寺庙后,筹措到了足以军用的粮草后就收手了。 而现在,这些人对刘益守的政策却开始空前抵制起来,朝堂内外,除了刘益守的亲信外,其他人几乎是清一色的反对。 原因无他,因为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刘益守的策略,看起来似乎极有可能成功推行下去。 刘益守一看就是个懂行的,提出的策略刀刀见血,却又让你无法反驳。 世家豪强们其实根本就不怕均田制,推行均田制的人,其实也都不过是些不知道民间疾苦,连一顿饭都张罗不清楚的理论家。 生产资料的宝贵,不在于田亩,而在于山川湖泽。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上位者们就算是采用了均田制,让普通百姓也能分到了足够的田亩。 但是,这样子普通百姓就跟世家在经济上处于同一起跑线么? 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虽然有田,甚至还有桑田这些种植辅助经济作物的,可是,你要生活,总要取暖生火吧? 你要不要去山林里面砍柴? 来年耕种土地,为了肥田,你要不要把池塘里的淤泥捞起来? 吃不起猪牛羊,你要不要去河里抓点鱼补充点蛋白质? 林林总总的多不胜数。 底层人真正依靠的不仅仅是田亩,甚至就不是田亩,而是田地附近的山川湖泽! 不好意思,这些全都是世家豪强和本地大户人家所有的!并且权力受到官府保护! 你要砍柴,没问题,给钱就行。 你要打渔,可以,给钱就行。 实在给不起钱,派人去大户人家那边做工吧。 底层百姓就摆脱不了类似的束缚,日子只会越过越苦。 而现在,刘益守在中枢提出:虽然我不分田,但是本地那些山川湖泽,就划定范围,让普通乡民们敞开用吧! 类似改革,虽然在名头上一点也不起眼,让世家豪强们不好意思站出来明着反对,然而它起到的作用,却是均田制所不能弥补的。 此策一出,建康城和周边地区瞬间就炸开锅。在某些人的策动下,建康周边有数千乡民聚集在台城南门外请愿,恳切要求官府通过《占山格》的法令。 刘益守不得不亲自出面,承诺该法令会尽快颁布并实行,这才将乡民们劝回了乡里。 这天刚入夜,刘益守就在鸡鸣山所在王府的书房里,与陈元康等人商议强推《占山格》的事宜。 说实话,不仅是普通的南朝豪门世家对刘益守的举动不理解,就连陈元康和王伟等人,也看不懂刘益守的操作。 所有理想的背后,都是红果果的利益驱动。无非是短期的利益或者长远的利益罢了。他们也想知道刘益守图的什么。 “主公,推行《占山格》所遇到的阻碍,远超想象,我们要不要暂缓?” 陈元康疑惑的问道。 在北方,没有类似的法律。因为那边民风彪悍,平时都以拳头说话,推行类似山川湖泽的管理细则毫无意义。 更是因为连年战乱,世家都是以坞堡为单位,亦兵亦民,实在是管不过来山川湖泽。久而久之,也就放任自流了。 类似的矛盾一直到杨坚建立隋朝后才爆发,又因为隋朝的短命显得不起眼,一直到中唐时期才如火山喷发出来。 “长猷啊,我问你。我娶了长城公主,是不是萧氏宗室和那些本地王谢大族,就当我是自己人了?” 刘益守微笑问道。 陈元康微微摇头道:“那显然不是。” 萧玉姈如今在萧氏宗室里已经成为了一个贪慕男色的非主流,她对刘益守的如胶似漆,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如果我拼命去讨好这些人,他们就会对我感恩戴德么?” 刘益守继续问道。 陈元康继续摇头说道:“那更是不会,他们只会认为主公这么做,都是理所当然的。是主公要去巴结他们。” “所以,我为什么要讨好他们?我要讨好的,是南面的普通百姓啊!将来一统天下,是这些人供养我们,他们才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我们在这边,不是要当个藩镇,当个王爷什么的就完事,我们最后是要……你懂的。” 刘益守对着陈元康眨了眨眼。 “如此,在下心中没有疑惑了。” 陈元康心悦诚服的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他们来自北方,要在南面立足是一个巨大的劣势。但从某个角度看,却也跟南面这些豪强世家们划清了界限。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优势呢? 此番来台城请愿的那数千乡民,没有人给钱给好处,而是某人派出使者去乡里宣讲,他们一听到《占山格》的内容,就自发组织起来,到建康台城外“请愿”的。 这便是民心所向之处,阻碍者皆为齑粉! 那些反对的人,看上去声势浩大,但刘益守身后却站了更多的人! 陈元康与刘益守相识于微末,如今再看,刘益守的眼光之深远,思想立意之高,是他们永远都无法企及的。 这是天然就要当皇帝的人。 湟湟上下五千年,世间皇帝与藩王成百上千,其中有多少人看得出来,只有自耕农才是皇帝的衣食父母? 而那些世家豪强们,不过是帮皇帝吃饭花钱顺便看家的虫子而已。 开国时这些虫子还算是顶事,帝国中后期,就会沦为只会吃饭花钱的米虫了。 “主公请放心,如今声势已经差不多了,到时候便强推《占山格》。南面的豪强世家们越弱,我们到时候便越好取代萧氏一族。此事属下不日便会以尚书府的政令强推下来。” 陈元康信誓旦旦的说道,反正,倒霉的是那些以王谢为首的世家大族,还有江东本地豪强,跟他这个外来户又有什么关系呢? 将其迁都洛阳,才算是真正的把国家立了起来,到时候再谈那时候的事情亦是不迟! “嗯,招贤的政令也不妨多发一下。推行《占山格》的时候,有执行不力的官员,一律拿下,永不叙用。” 刘益守冷笑道。 《占山格》就是试金石,萧衍时代他就已经在吹风,如今到靴子落地,看谁不服就搞谁!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府邸外面一阵嘈杂,源士康匆匆忙忙的推开书房门,心急火燎的对刘益守说道:“主公,有个……嗯,有个年轻女子在门外,鬼鬼祟祟的像是要进来行窃。在下已经命亲兵将其控制住了。 呃,主公不要轻视,她还挺能打的。” 年轻女子,鬼鬼祟祟,能打……刘益守和陈元康二人面面相觑,都是听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刘益守身边妹子确实不少,但是他平日里从不拈花惹草,这次来建康,身边都没有女人,一直都是处理公务忙得要死。 陈元康觉得,就算是王谢等大族把家中嫡女送到府邸来,这个节骨眼刘益守都没有时间去玩! 现在居然出现了一个神秘女子主动上门,这是搞什么鬼啊! “罢了,随我一起去看看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他本来就焦头烂额了,如今又遇到这样的幺蛾子,说不烦躁那是假的! 众人来到院落中,就看到有个穿着朴素衣衫,头上缠着头巾,面容普通却带着英气的年轻女子。模样看起来不过二十六七,皮肤却晒得黝黑,不像是那些世家里的娇滴贵女。 腰间别着一把厚实的大刀,这扮相不似中原风范,倒是很像西南那边俚人。 居移气养移体,刘益守发现此女气度不凡,便不敢小觑,更不想出言浪浮跌了身份。 “这位小娘远道而来,鄙人刘益守,敢问有什么指教呢?” 他轻轻摆了摆手,四周亲兵们都撤走了,唯独源士康不敢走,这小娘子腰间的刀可不是好玩的。刘益守什么都好,就是继承了陈庆之的衣钵,依旧是打不过普通士卒,也拉不开强弓。 要是跟这位娘子单挑,未必是其对手。 “妾身不是小娘子,已经嫁过人也生儿育女过了。 妾身乃高凉冼氏出身,嫁与高凉太守冯宝为妻,吴王殿下可叫妾身冼夫人!” 冼夫人微微一笑,恭敬的给刘益守行了一礼,眼中甚为崇拜,不似作伪。 原来是这一位! 刘益守大喜,连忙对其行了一礼道:“冼夫人威名在南国如雷贯耳,还请书房一叙!” “吴王请!” 冼夫人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大大方方的跟在刘益守身后,看得身边的源士康等人目瞪口呆。 …… 经过大半个月的紧张施工,一座小城在玉壁城所在的汾水对岸拔地而起。城池尚未完全建好,只是建了个雏形,高欢就按捺不住,带兵过河,准备攻打玉壁城。 当然,既然已经耽误了这么久,高欢也不在乎多耽误一段时间。听从麾下某些人的建议,高欢命段韶带人来到汾水上游不远的某处,开掘河沟,让汾水绕道。 改变汾水整体河道的土方量难以估量,但让它绕过玉壁城这一点,却容易得不能再容易!段韶带人很从容的便让汾水稍稍改道,绕过了玉壁城。 本来对守城自信满满的守军瞬间傻眼,目瞪口呆看着奔流的汾水变成了干涸的沟槽,啥也做不了! 而在围困玉壁城的十多天里,经过高欢的“提醒”,韦孝宽终于发现自己忽略的事情是什么了,只是为时已晚。 水源! 玉壁城取水是很容易的,北面的高台就可以从汾水里取水。像汾水这种大河,下毒之类的计策根本就不顶用。 所以在建城之初,韦孝宽就没有在意这一点。他只是下令将玉壁城周边的树木全部都砍了,将其运到城内以备不时之需。 反正城外的树木就算自己不砍,高欢来了也要砍的,何苦留给对方制作攻城器械呢? 没想到他却是忽略了一点。 敌人一旦无计可施,便会丧心病狂。那时候,他们什么缺德事都是做得出来的。 汾水在这一段并不宽阔,流速也不快。如今高欢居然下令在上游挖掘壕沟引水,让汾水改道!彻底改变了玉壁城的生态! 落于高台,毗邻河流,那才是百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坚城。 落于高台,旁边没水,那却是谁守谁死,无奈叹息的绝地! “韦将军,我们从城内取不到水了!” 一个亲兵吊着绳子下了北面的高台查探了一番,回来禀告道,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 其实也不用去查,因为所有人都能看到,北面没有河水流过来了。秋冬本来就是枯水期,真不要以为汾水是长江那样的大河无法阻断。 “传我军令,在城内开凿水井。” 韦孝宽沉稳从容的下令道,完全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脸上冷静,心中慌的一笔。 谁让自己当初没有料到高欢如此丧心病狂呢! 水源,是玉壁城最大也是最突出的弱点!这便是成也汾水败也汾水,最可靠的水源一旦不在了,便会成为最大的催命符。 还好韦孝宽当初就在城内准备了许许多多的大水缸,这本是用来防止敌军火攻,用来救火的应急之举,没想到现在居然发挥了重要作用。 然而,趁你病要你命,高欢可不想等韦孝宽缓过劲来,残酷的攻城战,立刻就开始了。 东北方向的舌形台阶,立刻就成为了猛攻的重点!韩轨为先锋军攻城,只一天时间,玉壁城的前哨就宣告失守。 虽然没有指望这个前哨能坚守多长时间,但只一天就失守,还是让韦孝宽大吃一惊。 不得不说,高欢麾下兵马的作战坚决超乎意料,并且汾水改道的事情,极大了影响了守军的士气! 攻城战开始的第三天,斛律光带着幽州的五千精兵姗姗来迟。看到高欢为了攻打这座城,把汾水都弄得改道了,他也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孝先,守军缺水后,抵抗不甚坚决,坚持下去,玉壁城必能攻克。你以为如何?” 高欢颇有些得意的询问道。 这天傍晚,夕阳西下。 玉壁城南的大营外,高欢拿着马鞭,对着玉壁城指指点点,信心满满的样子。水流改道确实是神来之笔,就算韦孝宽想在城内打井取水,可问题是,他真能打得到么? 地下水,也是要看地下河所在位置,绝不是说所有的地点都能凿井取水的!玉壁城坐落于那么高的凸台上,真能打到井,取到水么? 高欢对此持怀疑态度。 “高王,除了南面的豁口外,东北处的高台,确实是玉壁城的薄弱环节。 可命人从玉壁南面佯攻,把主攻方向放在东北面。只要能攻占一处高台,便可以打开缺口,夺城可期了!” 段韶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玉壁城不是一个完整的方形体,实际上是由东西个凸台外加中间的低矮豁口组成。哪怕攻占了其中一个,也只能算是部分成功。 但从心理层面上说,一旦攻克一个,守军基本上也就无力回天了。 “嗯,不错。” 听了段韶的建议,高欢微微点头说道:“此战你负责从东北处进攻。听闻斛律明月箭术了得,不如将军中善射之人组队,狙杀城墙上冒头的守军。” 高欢笑眯眯的说道。 虽然深恨斛律羡射瞎高澄一目,但高欢显然不能将斛律金派来的精兵当炮灰使用。因为一旦斛律氏在幽州反了,后果会极为严重! 没有意义的事情不要做,以后有机会了,自然可以报仇。 高欢可不是高澄,凡事都意气用事。 “末将得令。” 斛律光拱手答道,没有说其他的话。 “今夜让士卒们吃饱,明日开始,依计行事!” 高欢面露冷笑,看着残阳中的玉壁城,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马鞭。 第二天,一台体积硕大的攻城车朝着玉壁城南门而去,南门守军,无不惊惧。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厚实”的冲车。这么大的木头,前面包裹着铜皮。砸到城门上,可是要人老命的。 韦孝宽来到南门城楼上,看着硕大的冲车,也是头皮发麻。 “来人啊,猛火油伺候,来一辆烧一辆!” 韦孝宽从容下令道。 “韦将军,此物实在太大,焚烧恐怕需要不少时间,若是放任其攻城,就算它被烧毁,高欢还可以派第二辆,第三辆车。 每辆车哪怕只锤南门一下,恐怕也够我们喝一壶了。城门被坏,高欢军虎视眈眈,我们根本无法更换,将军还是要想办法保护城门才是啊!” 韦孝宽的副将名叫蔡佑,夏州(今陕西省白城子村)人。自幼弓马娴熟,父亲在北魏当官。贺拔岳平定关中后,他便投了贺拔岳,如今颇受重用。 贺拔岳派他前来玉壁协助韦孝宽守城。 “言之有理,你以为如何是好?” 韦孝宽微微点头,认为蔡佑说得很有道理。 “将军,岂不闻以柔克刚之说?可用幔帆之物,立于城门口,阻挡冲车撞门。集中弓弩手射杀城下士卒,再以火攻辅助。 一时三刻之间,高欢很难得手。等之后我们再想别的办法。”蔡佑从容说道。 “好!此事你速速去办!南面就交给你了!” 韦孝宽一听就知道此计甚妙,他拍了拍蔡佑的肩膀,带着亲兵便往东面的凸台去了。高欢不是傻子,谁也不能指望一台冲车就把城攻下来。 这玩意问世了几百年是有的,多是办法应对。 韦孝宽以为,敌军真正的杀招,只怕还在玉壁城东北方向! …… 玉壁城东北面的城墙上,战况非常激烈。 斛律光带着几十个神射手,专门狙击城墙上冒头的守军,一箭一个。虽然是向上抛射没什么力道,但被一箭射中脑壳的人,基本上都没救了。 有了掩护,段韶派人用云梯登城,时不时就有人攀上城墙,又被守军杀得掉落城下。 危急时刻,韦孝宽带着援兵赶到,看到满地都是脑袋中箭的倒霉蛋,东倒西歪的靠在城墙上生死不知。 他心中异常愤怒。 “来人啊,去把库房里的那些具装骑兵用的铁盔都拿来。上预备队!” 韦孝宽对身边的亲兵小声说道。 从城下射击,力道不够,射不穿那些专门定制的具装骑兵铁盔。那种头盔,是把人的头整个包住的,面部的那部分可以取下来。 不一会,戴着铁盔的一队精兵上前,头部中箭只听到邦邦响的声音,箭矢就被弹开了。 于是守军再无任何顾忌,对着爬上城墙的高欢军士卒一阵砍杀,很快便稳住了局面! 段韶在城下看得只摇头,今日机会不错,可是北面没有堆土山,箭矢射过去都没力度,城下若是对“先登”没有支援,攻城战是打不下去的! 正当他打算收兵的时候,玉壁城南面的城门处一阵欢呼! “城破了!城破了!” 谁也想不到,最不可能被破城的地方,居然被一举拿下! “快,随我来!” 众人也顾不得继续在北面耗着,南面城墙被正面突破,玉壁城完蛋了! 段韶和斛律光二人带着主攻的精兵,前往佯攻的南门,就看到韩轨身中数箭,在烈火中带兵冲入玉壁城南面的豁口处,与守军战成一团! “快冲!快冲进去!” 后方观战的高欢指着已经完全洞开玉壁城南门大喊道,面部的表情都兴奋到扭曲了! 呵呵,本以为玉壁城跟贞洁烈妇差不多,要花很多手段才能搞定。 谁想到,不过如此而已嘛! 无数高欢军的士卒,如潮水般的从最低矮的南门冲入玉壁城之中,却惊讶的发现,通往东西那座副城的通道以及天上的吊桥,都被韦孝宽派人在第一时间堵死和砍断了! 如今的情况,不过是冲破了两个凸台之间的豁口而已,玉壁城的主体,还直挺挺的竖在原地!而两边凸台那绝望的高度,也依旧是没有减少分毫。 赢了,但没完全赢! 高欢命张保洛带人入“城”,将生命垂危的韩轨带回大营救治,并在城内布置防御。 然后他命大队人马返回营地养精蓄锐,暂时罢兵。准备天亮以后总攻玉壁城东西两座副城中的一座。 为了激励士气,高欢还在大营内开庆功宴,给率先攻入玉壁城南门士卒赏赐财帛与官职。 高欢在军中公开宣称,抓住敌军主将之人,官升五级,可以直接从小兵升到独领一军的将校!一时间军中包括段韶等人在内的众多将领,都在幻想着明日破城后的荣耀景象。 …… 玉壁城东面副城内,韦孝宽忧心忡忡的看着豁口处举着火把活动的高欢军士卒,一时间心乱如麻。 玉壁城的好处就在于,东西两边的凸台,与南面的豁口,其实是各自独立又互相联系的。 高欢拿下最不重要的南面,其实事情还没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如今的问题,在于城内缺水,又互相不能支援。蔡佑在西面的副城,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呢? “韦将军,水井出水了……不过现在好像用不到了。” 一个亲兵垂头丧气的走过来说道。 “水井出水了?真是天不亡我啊!哈哈哈哈哈哈!” 听到这话,韦孝宽放声大笑,一时间勇气又回到了身体内! 我还是讲信用的哈 (本章完) 第481章 笑容逐渐凝固(上) 冼夫人在岭南颇有威望,这一路来建康,其实是有要事禀告建康朝廷。 当然,这个说法有点官方,换个简单的说法就是:因为之前藩王叛乱的余波,岭南如今正处于风雨飘摇的前夜。 冼夫人作为高凉郡太守冯宝之妻,汉人与俚人之间的桥梁,感觉以目前的局势来说,有必要在中原寻找一个靠山。 然后背靠大树,再来处断岭南的复杂局面,便可以从容应对了。 冼夫人对梁国的“忠”,并非愚忠,她显然想看看萧衍走了以后,继任者的斤两如何。 冼夫人一路乔装改扮,并不急于到建康,而是沿路查探各地风土人情,沿路打探梁国的各路权贵,以及这些人的名声与分量。 到了建康周边的丹阳后,她还特意去刘益守新设立的粮仓去观看了许久。 经过反复的打探,对比,鉴别,冼夫人最终确认,梁国现在如果说真要找一位能够说得上话的英雄好汉,此人非刘益守莫属! 无论是身份(贵为吴王,还是驸马),权势(都督中外诸军事)还是心智手段与才能名望,都无人望其项背! 更关键的是,此人太年轻了!年轻就意味着未来可期! 刘益守年轻到跟冼夫人自己差不多大年纪。 这样就意味着,只要和刘益守确立好合作的关系,那么就能保证冼夫人在世的时候,岭南的政治经济与中原密切联系不断! 她来吴王府找刘益守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了反复的思量与谋算,最终作出的决定。 此时此刻,刘益守与冼夫人对坐,就敏锐的感觉到,对方无时无刻不在打量着自己。那种目光,不是陷入情网的女人在看心上人,而是一位胸有韬略的政治动物,在权衡观察同类。 “冼夫人深夜来访,可是为了岭南之事?” 看到对方许久都不说话,刘益守忍不住好奇的开口问道。 “回殿下,确实如此。妾身花了很多年,才镇服岭南各部,使其不再各自攻伐,民知其礼而为王道乐土。如今岭南政局动荡,妾身深感不安。” 冼夫人感慨的叹息了一声说道。 刘益守从来不敢小看冼夫人,哪怕是前世没有听过此人的事迹,这一世自从到建康以来,冼夫人掌控十多万户俚人的事迹也是时有耳闻。 在俚人全民皆兵的习俗下,冼夫人若是要兴兵作乱,只怕梁国南方已经是一片焦土。拉起一支十万人的俚人队伍对冼夫人来说简直不要太轻松了。 “冼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为稳定南方的局势不辞劳苦前来建康,真是令人钦佩。 冼夫人在岭南的种种功绩,只能用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来形容。请受本王一拜。” 刘益守站起身,双手拢袖对着冼夫人深深一拜。 他如此恭敬,倒是让冼夫人有些不自在了。… “那些事情,都不足挂齿。吴王为了安定国家,种种策略真是神来之笔,妾身听闻以后深感佩服。今日冒昧来访,实则是有要事要与吴王商议。 此事不宜声张,妾身观梁国各路权贵,唯有吴王心怀天下,可以托付大事!” 英雄识英雄,在岭南政治军事一把抓的冼夫人,自然是知道刘益守的厉害。很多别人看不出来的妙处,冼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要不然,她何苦深夜像做贼一般的私自前来? 冼夫人对自己的眼光极为自信,她深信自己不可能看错人。如今见面,刘益守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冼夫人有话可以直说,不必顾忌什么。” 刘益守微笑说道。 “吴王殿下,高州刺史李迁仕,新州刺史萧勃,广州刺史萧映,目前都有些不安分。他们四处招兵买马,意图不明。 自从前太子萧纲到了广州后,很多萧氏宗室就一直以他的名义联络岭南各郡,打算篡位自立。 战乱一起,岭南自然会烽火遍地。妾身深感不安,故而轻车简从来建康寻求应对之策。” 冼夫人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然后目光灼灼的看着对方。 冼夫人所控制的高州、崖州(海南岛),俚人数十万,这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 萧映、陈霸先那帮人要搞事情,自然是不可能忽略他们身后的。 如不能用,则灭之! 冼夫人显然是明白人,知道如今高、崖二州不可能置身事外。只要梁国国内的宗室内斗一天没有解决,那么岭南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和平。 当然,这也说明冼夫人根本就不看好萧纲能成大事,要不然,冼夫人就不会来建康找刘益守了。 “俚人经济落后,很多人甚至连刀耕火种都达不到。若是再经历战火,被人利用后难免生灵涂炭。大战开启后,底层百姓定然死伤无数。” 刘益守站起身感慨的说道,在书房里慢慢踱步。 “岭南与中原本是一家,本王一直都是秉持着天下一家的理念。这次冼夫人回去,本王会安排一队人马水路护送夫人到高州,顺便押运一批种子和书籍,织布的机器,农具,还有指导耕种和务农的专人一起过去。 到了高凉郡后,冼夫人可以选一些岭南特有的植物种子乃至家禽,让他们带回来,互通有无。 让岭南的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冼夫人此行才不算是空跑了一趟,不是么?” 刘益守转过身来,毫不避讳与冼夫人对视,对着她微微点头。 “吴王殿下高义,妾身无言以对,只能替岭南的百姓谢过吴王!” 冼夫人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很多话在她心中酝酿了许久,没想到她还没开口,刘益守就全都说完了。 此番,她一来是不愿意让岭南俚人部落卷入叛乱,不让朝廷误会他们是萧纲那边的附庸,其实还有些小心思不能说太明白。… 因为人心难测,就算他们不附庸于萧纲,朝廷平叛的时候,也可能因为假道伐虢,直接派兵征讨岭南。如今刘益守把话说开了,自然也不存在那种问题。 而另外一件事,也就是找建康朝廷这边要岭南那边急需的农具、粮食种子、书籍等物。后面那件事实在是很难启齿,其实她也有打算在建康买一些必需品,然后海运到岭南。 “藩王就算发起了叛乱,如今梁国大定,也没有人会支持他们。冼夫人只需要严守高凉郡不参与此事,让治下的汉人俚人安居乐业,就是大功一件了。 本王也不愿你们卷入战火,无论是平叛也好,还是……参与叛乱。冼夫人肯冒险前来示警,已经是功德无量。” 刘益守也对着冼夫人行了一礼,今日两人是一见如故。 “殿下果然是能人所不能,妾身这次入建康,没有白来。” 冼夫人感慨的点了点头,心中已然笃定,无论萧纲还是萧映什么的,绝不是刘益守的对手。 她很清楚,如果一个人不为难你,想的事情都是你心里考虑的,要么他是你的恋人,对你千依百顺。 要么,他早已看透了一切,对人心的掌控到了极致! 刘益守显然是后者。 这个男人,如果他是你的敌人,那么这位敌人会非常难缠。不是说那种膀大腰圆的粗人才是厉害人。 刘益守并不知道岭南的具体情况,但是冼夫人一见刘益守今夜待人接物的应对,就明白了什么叫王者之风。 “今日来此,妾身便将我部虎符交于吴王。未来若是有所差遣,请派人携虎符与吴王书信来高凉郡郡治,妾身定然会量力而行。” 冼夫人从袖口里掏出半个用犀牛角制作的虎符,双手呈上,交给刘益守。 这是对于建康朝廷所表示的忠诚,哪怕此举只有一些象征意义。 试问手脚都长在人身上,如果人不愿意动,虎符能顶什么用呢?但有此表示,自然要比空口白牙要强多了,人与人最基本也是最难的关系,不就是信任么? 这次来建康,冼夫人的诚意很足。 “这件东西,本王希望永远也不要用到。但还是谢谢冼夫人为两族百姓所做的一切。 现在天色不早了,请冼夫人屈就在王府先住一夜,这几日本王会安排采买冼夫人所需之物,并装船离开建康,还请夫人不要嫌弃。” “如此,便有劳吴王了。” 冼夫人没有客气,此行她已然达成了目的,回高凉郡以后,也知道要如何去应对那边越来越紧张的局势了。 安排冼夫人住下以后,刘益守回到书房,拿起那半片犀牛虎符,在手中细细把玩着。 “你们还真是不安分啊!” 刘益守将虎符放在桌桉上,幽幽的叹了口气。 很多事情,如果你预感会出问题,那么最终的结局一定是出大问题,因为人们总会把事情往更有利于自己的方面去想。… 当初把萧映、陈霸先之流弄到南方,就是希望他们与当地的豪酋势力内耗。如今看来,这个设想确实是实现了,却也让萧氏某些宗室势力彻底合流。 对于建康的朝廷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因为这样就能把那些不安定因素一网打尽。 但对当地百姓来说,却未必如此了。这些普通百姓们的死活,对于上位者来说是不值一提的。 对此刘益守只能默然,无法为自己去辩解。某种程度上说,他也不算是什么好人。 几天之后,贾思勰接到刘益守的命令,来到建康,与冼夫人详谈了一天。将对方的想法落实后列了一个采买的清单。 刘益守让陈元康通过尚书府的政令去采买,并安排水军的大船负责运送到岭南。 看到刘益守把每一项承诺都落到了实处,冼夫人大为感动,由衷敬佩。在回岭南前,冼夫人提出要与刘益守义结金兰,彼此间以姐弟相称。 她还承诺回岭南后,劝说丈夫冯宝以及落户岭南已经有三代人的冯氏家族,支持建康朝廷的政令,并抵制藩王们的鼓噪。 朝廷若是要出兵平叛,他们则是会暗中配合,以为奥援。 为了投桃报李,刘益守也提出打通建康到岭南的海上航线,两边互通有无。将高凉郡和崖州那边的特产,如椰子、腌制海产品等运到建康销售,再将建康的农具、瓷器、丝绸等物运到高凉郡。 由建康朝廷这边设立收货地点,用略高于市场价的“官方保护价”负责统一收购,避免俚人的商户们被不法商贩们欺骗而遭受损失。 建康的货物送到岭南后,也由冼夫人那边直接接手后再自行分配。 等两边联系紧密了之后,汉人与俚人之间的敌对与隔阂,定然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澹化,最终不分彼此。 刘益守的想法与冼夫人不谋而合,处事甚为公道,只是冼夫人没有想得如此深远罢了。 在刘益守的强力运作下,建康朝廷下旨:因冯宝教化岭南有功,被封为“保护侯”,高凉太守职务不变;封他的妻子冼夫人为“谯国夫人”,持节,都督高、崖二州诸军事。 这个任命比较怪异,但却招招打在广州、高州那帮准备造反的萧氏宗室们的软肋上。让冼夫人持节,实际上是说让所有人都知道,冼夫人是朝廷派到岭南来的,在公权上反倒是压本地萧氏宗室一头。 冼夫人虽然知道刘益守的这些任命有私心,却也不得不接受这道任命。 因为她不接受,岭南冯氏的人也会千方百计的要求她接受。难道冼夫人刻意去避嫌,萧映,陈霸先等人就会放过那数十万的俚人游离于他们的控制之外么? 答桉是显而易见的。 没有权力是一回事,有权却不用是另外一回事。冼夫人可以不滥用职权,却不得不去考虑她和岭南冯氏自保的问题。 刘益守已经给她挖了一个大小合适的坑,不跳也得跳。这位吴王殿下虽然年轻,阳谋却也玩得出神入化。冼夫人是打心底里佩服,生不出一点反感之意。 …… 玉壁城外大营内,高欢因为“庆功宴”多喝了几杯,躺在帅帐内的行军床上,迷迷湖湖却又睡不着觉。老实说,兴奋是终究有点兴奋的,谁能想到开始攻城三天就拿下了南面那座豁口处的副城呢? 其他两座副城,攻下来只是时间问题吧? 正在这时,段韶不顾亲兵的阻拦,心急火燎的跑到帅帐内,对着高欢大喊道:“高王大事不妙!玉壁城守军开始反击夺城,张保洛将军已经陷入城中死战,与我们失去联系了!” 段韶急得满头大汗,如今大营内吃饱喝足的官兵比比皆是,让他们支援张保洛谈何容易啊! “嗯?有这种事么?” 高欢勐然从床上坐起来,酒醒了大半。 第482章 笑容逐渐凝固(下) 历史上无数鲜血淋漓的惨痛教训告诉我们,半场开香槟,或者下棋下一半就欢呼必胜,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 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在这条阴沟里翻车。 正当高欢在大营内“激励士气”的时候,位于玉壁城东部副城的韦孝宽,正准备做最后的垂死一搏,内心深处也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觉悟。 水井在关键时刻被打通出水,无疑给玉壁城守军注入了无穷的勇气。 毕竟,这可是天不亡我的最直接证明了。 韦孝宽把剩余的士卒,编成了两队。作为主力的一队,放下绳梯,趁着玉壁城南面豁口敌军还不多的时候,悄悄集结潜伏,听号令突袭。 而另外一小队由最精锐骨干组成的敢死队,则是前往副城上方被堵死的吊桥处,那里有一个机关,只要破坏吊桥,就能将上方的巨石放下。 这些大石头会把玉壁城的南门彻底堵死! 当初撤退到东面副城的时候太过仓促,守军们来不及破坏连接东西两座副城的吊桥,只是将向上的通道给堵住了,防止下面的敌军突入到上方的副城内部。 这个落石机关在设计之初,就是打算在极端情况下使用,将玉壁城的南面城门彻底堵死的。韦孝宽也是没有想到,所谓的极端情况,居然这么快就到来了。 第二队人马在烧毁木制吊桥结构的时候,一定会引起突入城内的高欢军注意。只要高欢的人马被吸引过来了,第一队人马立刻开始夺回失地! 与此同时,韦孝宽在城头亲自指挥,在关键时刻点燃城头的烽火!困守西城的蔡佑,在看到烽火示警,又察觉到副城下方混战的时候,应该不会无动于衷。 韦孝宽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蔡佑不要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东西两座副城同时派兵,基本上可以百分百将南面低处的敌军全部驱赶或者杀死。 若是只有东面的副城一边出兵,结局可就难以预料了,胜负尚在五五之数!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虽然搞不懂高欢为什么没有趁着夜色乘胜追击,不顾伤亡攻城。但韦孝宽知道,今夜可能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了。 等明天天一亮,高欢大军必定分兵,分别将东西两座副城围困,逐个击破!那时候就是韩信白起到场也无力回天。 今夜月亮不出来,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韦孝宽站在城头眺望,焦急的等待着第二队人马点燃连接两座城池的吊桥。 这个任务看似简单,实则考验的不仅是今夜的战术行动,还有设计城池时的方案是否完备。如果吊桥烧了,大石头却不落下,或者不落在城门处,那就糟糕了。 “韦将军,吊桥中段烧起来了,高欢的兵马没有任何反应!” 身边的亲兵指着远处刚刚冒起的小火苗说道。 韦孝宽顺着方向望去,果不其然,安置落石的木围栏,已经开始燃烧起来了。 “传令下去,现在就下城,突入到豁口处。” 韦孝宽冷静下令说道。 高欢留守在那边的军队,看到头顶上方的木制吊桥烧起来了,定然会大惊失色,处于相当的混乱之中。这时候,正是韦孝宽他们反击的大好时机! 要是等落石堵住城门再动手,那些被困在城内的士卒反而会不顾一切的困兽犹斗。 过犹不及,围三缺一才是兵法之道。 韦孝宽当机立断,下令第一队士卒即刻下城,在凸台下方阴暗处集结兵力,待点燃城头烽火后,立刻扫荡城内高欢军留守的兵马。 豁口处的小城本就很狭小,高欢不过是留下了两千兵马而已,玉壁城剩下的守军在人数上,至少是对方的几倍! 这或许也是高欢自信的来源之一,因为被占城池太小,有兵马也施展不开,屯留那么多人做什么呢?一个晚上而已,守军不可能翻盘。 “快看!上面烧起来了!” “快去禀告张将军!” “莫要慌张,玉壁守军没有反击!” 下面的高欢军人马一阵阵的骚动,却并未引起警觉。众人也不明白,守军烧这个吊桥到底是什么意思。 居高临下,看到举着火把的高欢军人头攒动,韦孝宽用火折子点燃了城头的烽火。 …… 困守西城的蔡佑实际上非常自责,下面的南城之所以会被高欢军攻破,就是因为他小看了冲车的威力,又高估了自身的防御手段。 等快要破城的时候,蔡佑连忙下令堵住南城通往两座高台副城的通道,便匆匆带兵撤退到韦孝宽不在的西城,不得已与对方中断联络。 但他实际上一直都在等待韦孝宽那边的号令,派人密切观察不远处东面副城的动静。 到了深夜,蔡佑发现韦孝宽派人在烧吊桥,因为熟悉玉壁城的结构,蔡佑已经领悟了韦孝宽的对策,那便是先烧吊桥堵住城门,防止高欢的援兵进入。 然后再派兵驱赶杀死被困在城中的高欢军兵马,夺回下面的南城。 如此一来,便可以采用简陋的手段,重新搭建连通东西两座副城的通道,再一步步的完善城池的防御。 换句话说,成败只在今夜而已了。 不久之后,果然和蔡佑想的一样,东面副城的城楼烽火台被点燃,极为耀眼的火光,在漆黑的夜里是那样的醒目。 已经准备许久的蔡佑,下令放下绳梯,让早已整编好的突击队,从绳梯下降到高台下面的南城,配合韦孝宽的人马夺城。 东西两边的玉壁城守军配合默契,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起了总攻。困守城池的张保洛,瞬间就感觉不对劲了,一边组织人手防御,一边派兵前往城外大营,向高欢求救! 可是,他的反应速度终究还是慢了一拍。古代战争通信指挥出动都要打相当多的提前量。若是临战再部署,早已失去先机,无力回天。 当高欢心急火燎的带兵赶到玉壁城豁口处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浑身是血的张保洛生死不知,被亲兵冒死从城里救了出来。 如今城内四处大火,城门也被堵死。玉壁城的守军已经夺取南面的城墙严阵以待,看得高欢一阵阵血压上冲,几乎要昏死过去。 “孝先,你以为如何?” 骑在马上的高欢询问身边的段韶道,对方是今夜少数没有饮酒的将领之一。 段韶虽然没有喝酒,却也没有料到玉壁城的守军如此果敢,在形势极为不利的情况下居然敢出击放手一搏。 “高王,如今玉壁城南面豁口得而复失,城门被堵死,攻城的手段有限,已经无计可施。不如暂且收拢兵马,准备充分后,再行攻城亦是不迟。” 段韶小声建议道。 其实吧,他觉得高欢就是心理上太脆弱了。此战得而复失确实很可惜,但折损的兵马占比,却是不大的。 高欢军主力未损,还颇有战力。将大军全部撤回大营,天亮以后重新安排攻城便是了,没必要揪着这点败局硬是要找回场子来。 可是他毕竟不是主将,很多话心里明白就好,说是不能说出来的。 “敌军现在立足未稳,我们没法夺回来么?” 高欢转过头看着段韶,面色不虞的问道。 “高王,今夜开了庆功宴,大部分士卒都是吃饱喝足了正在休息,若是现在强攻玉壁,未必能得手,反而可能损兵折将……” 段韶像个刚进婆家门的小媳妇一样,一直看高欢的脸色说话,不敢表露出一点情绪。 高欢看着玉壁城内渐渐熄灭的大火,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是一直沉默着。 等了很久,高欢这才感慨的叹息一声,依旧是什么话都没说。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对高欢说道:“张保洛将军醒了,说守军困兽犹斗,悍不畏死,请求高王下令撤军,待敌军士气回落后再行攻城亦是不迟。” 作为跟玉壁城守军鏖战了几个时辰的张保洛,此战是最有发言权的。玉壁守军已经被逼到绝路,能不拼死一搏么?再不用全力就要全军覆没了。 反之高欢军才攻打玉壁不久,全军上下都不心急。以惰怠之心迎战必死之敌,岂能获胜? 不得不说,张保洛的建议很有道理。其实段韶也是这么想的,但他不方便说类似的话。 浴血奋战负伤的人,说出来的建议总会更被人重视一些,这也是人之常情。 “传令下去,大军先回高王城,你继续屯守玉壁城外大营,一只老鼠都不能放出城去!” 高欢冷着脸对段韶说道。 “得令!” 段韶拱手行了一礼,马上就去传令了,也顾不上高欢的态度恶劣。 …… 两天后,段韶被高欢叫到高王城开会,主题就是如何攻克玉壁。当然,常规的方法高欢都不想听,高欢想知道的,唯有“奇计”而已。 高王城新修建的住所内,高欢坐在主座上不带一丝笑容,大堂内众将也跟死了爹妈差不多,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如果说攻不进玉壁城,众人还说不出什么来。可如今的问题是已经成功了一大半,最后被人反杀,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段韶一来,高欢就看着他笑道:“平日里段孝先最是有主意,你先说说,攻玉壁要用什么办法为好?” 被开幕雷击的段韶半天没回过神来,他是从玉壁城下大营急急忙忙赶来开会的,感情这帮人是等着自己在呢? 不过他资历最浅,年纪最小,又是后辈,老爹段荣还不在这里给自己撑腰,而且还负责统领困住玉壁城的先锋军。 似乎于情于理都该他最先说。 段韶也来不及找座位,直接在大堂内拱手对高欢说道:“以属下之见,南面的低矮城池,就是个陷阱,哪怕再次攻入,也很容易被东西两座高处副城夹击。 所以攻城的重心,不在此处。” 听到这话,在场众将都是眼睛一亮。 能在此地坐着的,没有不会打仗的将领,都算是“业内人士”。段韶虽然说的不是建议,却是对于战场最直观最准确的判断。 “说得好!” 高欢微笑点头鼓励道:“继续说下去,不用顾忌什么。” “玉壁形胜,速胜难以攻克。不如在东北部舌形突出的地段修建土丘,然后用神射手压制东北部城墙上的守军。 玉壁城守军无法补充,死一人少一人。长期压制震慑敌军,此消彼长下,攻城的机会便来了。” 段韶这几日都在不断观察玉壁城的地形,提出的建议非常中肯。虽然是耗时间的笨办法,却是个不好对付的好办法。 “玉壁城内木料极多,若是韦孝宽在城北对应之处架设木楼,以神射对神射,如何破局?” 坐在末座的斛律光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玩弓箭的人,自然是懂这些弯弯绕绕的细节。堆土丘就是为了获得高度优势,居高临下射箭,箭失就有力道,甚至可以把床弩搬上去玩玩,足够让守军喝一壶的。 但是城外堆土丘,城内也是可以架设木堡,以高对高。 到时候难道跟对方去比谁更能堆么? 听到这话,高欢微微皱眉。段韶说得有理,斛律光说得更是不差。反倒是大营内其他将领都一言不发,显得非常诡异。 “高王,堆土只是攻城的策略之一,没有说攻城就只用堆土。无论怎么玩,此举可以消耗守军的实力是母庸置疑的。 除此以外,我们还可以挖地道,从城外一直挖到城内。” 段韶环顾众人说道,不动声色的微微皱眉。 他算是看出来了,高欢身边这些老奸巨猾之辈,都看出玉壁城不好对付,多说多错,少说少做,不做不错! “属下才疏学浅,就只能想到这么多了。玉壁如何攻取,请高王自行决断。” 段韶绵里藏针的说了一句,随即退到一处空着的桌桉前坐下。 …… 《占山格》的法令,在刘益守的强力推进下,率先在建康和周边的丹阳等地铺开,遭遇了极大的阻力。 世家豪强的捕奴队闻风而动,跟朝廷派去的人手打时间差,驱赶在湖泽山林里讨生活的普通百姓,试图阻挠法令的推行。 刘益守命杨忠带兵强力镇压,并将罪魁祸首的人头悬挂于建康外城的篱笆墙头,以示推行法令的坚决态度。 这天刚入夜,刘益守与陈元康在书房内讨论《占山格》的试行效果。 “世家豪强反应如此剧烈,此策可谓是伤到了他们的根基了。” 刘益守冷笑说道。 比如说琅琊王氏某个湖墅在山林里采摘的橘子,是建康城内的驰名商标,每年都能通过建康城内的商铺销售换取大量财帛。 如今这些橘子,当地居民也可以按地域范围的分配去采摘了,人家世家大户们能不拼命么? “他们都如此着急了,居然都不给我送女!我看法令推进得还不够彻底!” 刘益守恨恨说道。 陈元康无奈的摇了摇头,有点替那些世家抱不平道:“他们就算送来了,主公也不会要啊。既然退回去是打脸,他们又何苦把脸送来让主公去打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世家嫡女,我可以不要,但他们却不能不送,不送就是看不起我。” 刘益守振振有词的说道。 忽然,二人都听到大堂的方向一阵嘈杂,似乎不少人进到空旷的王府里来了。 “难道世家豪强的人来找我们算账了?” 刘益守满脸古怪问道。 如今杨忠大军屯扎石头城,台城还有羊侃的禁军在,这些人是活腻了吧? “主公莫慌,属下先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陈元康沉稳说道。 “不必了,一起去看吧。” 刘益守站起身,从墙上拿起善胜宝刀,推开书房的大门。 不但源士康不见踪影,院落里甚至连一个下人都没有! 刘益守和陈元康面面相觑,小心翼翼的朝着大堂的方向走去。 第483章 刀剑如梦 刘益守拿着善胜宝刀,小心翼翼走到大堂的门口,就看到打扮靓丽的元玉仪正在灯火下跟源士康聊天。 他这才把宝刀收回刀鞘,看着二人叹了口气。 「你们这是要吓死我啊。」 「阿郎!快快快,就等你了!快跟我来!」 元玉仪兴奋的挽住刘益守的胳膊,把他往大堂的方向拽着走。陈元康也想跟过去,然而源士康却不动声色的拦住了去路。 他一脸神秘微笑的对陈元康说道:「那边是主公的家事,陈先生不便知晓,在下亦是在此守护不动。 今日主公家中所有娘子都到齐了,陈先生不必想太多,请回吧。」 源士康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陈元康更兴奋了! 「源护卫不要那么死板嘛,我们不过去,就只是在外面偷偷看看,如何? 这件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这不就没人知道了么?」 陈元康搓了搓手,一脸坏笑的询问道。 源士康叹了口气说道:「羊娘子早知道陈先生会这么说,她说要是陈先生想偷看,她就把永阳王妃的嫡子是先生所出告知天下。到时候陈先生可就难做人了啊。」 这句话直接点中了陈元康的死穴,陈元康脸上的笑意肉眼可见的消失了。 羊侃这鸟人真是什么事情都跟他女儿说,当初不是说好了一起玩女人互相保密的么?羊侃非常好色,与陈元康臭味相投。 当初才到建康避难的时候,羊侃家中就新纳美妾有十多人,刘益守多年积累都比不上他一个月的量。 陈元康不由得对羊侃这个人的人品产生了极大怀疑! 那时候陈元康才入建康,文采风度一流的他就把永阳王妃王氏这个怨妇搞到手了。谁知道两人玩得太嗨,陈元康没注意就把对方肚子搞大了。 这件事只有羊侃知道,而且当时还是羊侃出面摆平王氏的。 好巧不巧的是,久病在床的永阳王萧伯游这个短命鬼,恰好那时候因病暴毙!这孩子便成了所谓的「遗腹子」!如今已经是新一代的永阳王了! 这件风流债的祸事越来越大,让陈元康也有点忌惮。 现在他贵为尚书令,又是刘益守身边的宠臣,而且还是《占山格》铺开的关键时刻。 这等丑事若是传出去,恐怕影响极为不好!为了能服众,刘益守也会把他调离尚书令这个职位,然后派遣到寿阳公干。 寿阳的妹子哪里有建康的妹子水灵啊!要是因为这点破事就被迫离开建康,陈元康是打死都不愿意的! 「鄙人刚刚只是说笑罢了,我就在书房等主公好了。」陈元康讪笑道。 「主公有时候也喜欢和家中娘子们在书房里玩耍的。」 源士康不动声色的提醒道。 刘益守到时候万一在书房开银趴,你是出去呢,还是在一旁观看呢? 身为臣子,这便是在作死了!…. 「明白明白,在下这就告辞。」 陈元康灰熘熘的离开了吴王府,出了门心中还异常痒痒的,不知道刘益守今夜会有怎样的遭遇。 刘益守长期滞留建康不回家,家中娘子们当然不放心自家那个权势与容貌俱佳的男人,一个人在外面鬼知道每天晚上是跟哪个女人一起睡觉。 果然,当主公也有当主公的难处啊。 陈元康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 听着熟悉的音乐,一时间刘益守感觉恍如隔世,分不清这究竟是前世还是这一世。他花了好半天才确定这不是一场梦。 家里所有妹子都到齐了,而且都穿着一模一样 的衣服。 依稀记得,这好像是自己设计的款式,当时拿给家中娘子们炫耀过。 歌姬乐师出身的徐月华正在抚琴,长城公主萧玉姈在吹箫,尔朱英娥在大堂内舞剑……而羊姜此刻在唱歌。 不得不说,她们还真是很会玩啊! 刘益守一脸呆滞的盘坐在桌桉前,就这样木然看着家中妾室们尽情的表演。 「爱江山,更爱美人。」 「哪个英雄好汉宁愿孤单。」 「好儿郎,浑身是胆。」 「壮志豪情四海远名扬。」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东边我的美人哪,西边黄河流。」 「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 「愁情烦事别放心头……」 羊姜一边唱,一边走到桌桉前,给刘益守倒酒后,又退回大堂中央。 刘益守忽然有种感觉,自己似乎开始理解商纣王、周幽王这些前辈们了! 「啪啪!」 刘益守拍了拍巴掌,琴声萧声鼓声歌唱声同时消失,迷一样的诡异气氛也随之消失,众妹子都不解的看着他,没有人开口说话。 「都过来,都过来。」 刘益守招了招手,众妹子都一齐围过来。 「看到你们我才知道成天忙碌的意义何在,一个一个来,抱一抱,亲一下。」 在得知刘益守来了建康后根本就不拈花惹草,每天都忙得要死,今晚早就心花怒放的众多妹子们怎么可能听他的话一个个来。 众女一拥而上,很快刘益守脸上就满是唇印,衣衫杂乱。这种男默女泪的场景得亏是没有外人看到。 「你的主意?」 刘益守擦了擦脸上的红色唇印,看着一脸洋洋得意的羊姜问道。 不为别的,这首歌只有她听过。 「徐姐姐的功劳啦,徐姐姐是大家,我们在家里也排练了很久,毕竟今日是阿郎的生辰嘛。」 羊姜扭捏着身子,不好意思的说道。 「这个生辰礼物真是让人太感动了,你们都是我的翅膀,没有你们我就飞不起来。」 刘益守把家中妹子挨个都亲了一遍,又在桌桉上摆了一堆小瓷碗,在里面倒上酒。 「干了这碗酒!今夜不醉不回房!」…. 刘益守直接把酒喝完,众妹子们亦是兴奋莫名将碗里的酒都喝完,个个脸上浮上红云。 「你们演完了,现在轮到夫君我为你们表演啦!」 刘益守把徐月华和尔朱英娥拉到一边,滴滴咕咕了半天,最后二女都微微点头道:「阿郎,这个没有问题的。」 「好!那今夜就让我们荡起双桨浪起来吧!」 刘益守双手叉腰,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他这样的状态其实非常少见,至少家中妹子们都是第一次见到。 徐月华又坐到长琴边上开始弹奏,瞬间便有康慨激昂的琴声响起,动人心魄。尔朱英娥也拿起剑,在大堂内挥舞起来。 刘益守一只脚踏在桌桉上,拿着一根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指着大门的方向高声唱道: 「我剑,何去何从?爱与恨情难独钟!」 「我刀,划破长空!是与非懂也不懂!」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恨不能相逢!」 「爱也匆匆,恨也匆匆,一切都随风!」 「狂笑一声!长叹一声!快活一生!悲哀一生!」 「谁与我生死与共!」 唱完后,刘益守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正在拿快 子敲碗的众多妹子们都围过来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又亲,平日里的端庄娴静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 「休!」 玉壁城东北面舌形凸台处,高处城墙上一名神射手射中了正在下方指挥垒土的一名校尉。他脖子中箭,直挺挺的倒下,地上一滩血泊。看得身边的人心里发毛。 斛律光连忙带人赶到,结果城内的那名神射手已经隐没不见了。 「真踏马的晦气!抬走!好生安葬了!」 斛律光吩咐亲兵把刚才中箭身亡的那个倒霉蛋拖走。 他气得跺脚,自从城外垒土开始,玉壁城内的袭扰就源源不断而来,并且神出鬼没的。 斛律光不耐烦的找到段韶,语气不善的询问道:「段将军,你这边还需要几天呢?」 垒土的速度比自己估计得慢多了,斛律光是个急性子,每天看着那「长不起来」的土丘就心烦。 「斛律将军大概是没见到对面那边正在修木楼。我们无论如何怎么垒土,也不可能比木楼修得更快。着急是急不来的,稳一点的好。」 段韶眺望玉壁城,慢悠悠的说道,看都不看斛律光一眼。在他看来,这小屁孩也就是箭术了得罢了,谋略战略方面差远了。 「希望段将军到时候面对高王也能这么从容不迫,在下战后可就直接回幽州了,段将军请自便。」 斛律光冷冰冰的丢下一句话就走了,顺便把他那一队神射也带走了,只留下段韶的直属兵马和民夫在垒土。 虽然看上去斛律光的问题问得很没有情商,但他说的也是不争的事实。 你垒土敌不过城内搭建木楼的速度,难道这就是你的道理么?战争只有输赢,可不会跟你讲什么道理啊!…. 斛律光走了,段韶微微皱眉,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情,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笨办法就是好办法,为什么那么多人都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段韶现在是在尽心尽力的将土丘堆结实一点,不为别的,就是要把这个临时土丘,变成一个永久性的存在。 依靠人力去改变玉壁城的地形地貌,这个笨办法,其实才是攻克玉壁城的好办法! 正当段韶思考要如何从东北面攻入玉壁城的时候,高欢居然带着人马前来巡视,一看那矮小的土丘,面色就阴冷了下来。至于土丘的截面积很大这种无聊的细节,高欢便自动略过了。 「段孝先,这就是你的成果么?」 高欢用马鞭指着一旁低矮的土丘,语气不善的询问道。 「高王,地基要打牢固,不然遇到大雨会崩塌的。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 段韶还想解释,高欢却摆了摆手道:「本王不想听那些,三日之后,开始挖掘地道。为了掩护挖地道的动作,三日后你部要开始从高台上攻城!就这么办吧。」 在高欢看来,段韶的困难那都不是困难,他根本不想听那些有的没的。 「高王,如此一来的话,那样……」 「有时间跟本王在这里争辩,还不如去调度民夫们加快进度。」 高欢不悦的催促道。 段韶没话说了,他只好拱手道:「谨遵高王号令。」 「距离测量好了么?」 高欢询问身后的崔季舒道。 挖掘地道,最重要的工作不是挖掘,而是测距。如果距离测量不好,出口正好在城外,到时候不白干活了? 而玉壁城内外防守严密,士卒们根本不可能跑到玉壁城下去拉绳子测量距离,这时候就需要专业人士,利用周边参照物,再通过地面的影子等物来估测距离了。 最近一段时间,崔季舒就是干这件事情的。 「回高王,距离已经测量好了。」 崔季舒拱手回答道。 自从上次拒绝给高澄盖官印还被打了一拳后,他就被高欢直接提拔到自己的幕僚圈子里面了。毕竟,崔季舒上次也是间接的自证了清白,也对高欢证明了自己的忠诚。 上位者们,自然会对忠于他本人的幕僚欣赏有加。崔季舒没什么谋略的本事,但在营造与算学方面却有着不小的造诣,如今高欢用着也还算是顺手,这次出征玉壁就把他也带来了。 「如此,你便来督办挖地道的事情吧。」 高欢居然让崔季舒这个完全没在军中待过的人负责挖掘地道,这究竟是喝多了脑子上头,还是不拘一格降人才,没人知道。 不过大多数人都认为,高欢肯定是被玉壁城的韦孝宽给气傻了。 …… 天还没亮,一身戎装的杨忠,就带着沙凋王等人,勐敲吴王府的大门,身后跟着一大队的亲兵。…. 很快,源士康睡眼惺忪的打开门,没精打采的看着杨忠。那样子好像是在说:小老弟,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呢,你着急个什么。 「主公呢?有紧急军情!」 杨忠心急火燎的询问道。 「主公……大概现在很累了吧。主公昨天就吩咐了,杨将军乃是心腹爱将,有紧急军务可以便宜从事,自行决断就好。」 源士康打了个哈欠说道。 建康这边能有什么紧急军务啊,当初藩王作乱也没攻下台城吧? 「建康南面的句容山爆发民乱!参与其中的不仅有世家大族的捕奴队,甚至还有萧氏宗室的驸马! 参与者身份敏感,主公不出马是压不住的!末将披坚执锐可以,处理这些事情真不行啊!」 杨忠一脸苦笑的对源士康说道。 源士康想起昨晚卧房里面传来很多妹子齐声高喊「拖!拖!拖!拖!」,这样呐喊助威一般的怪言怪语,无奈叹了口气。 自己主公昨晚未必是开荤不要命的跟那么多妹子们欢爱,但她们一定是玩了很多不能明说的疯狂游戏。 刘益守就算是身体不累,心灵也一定是累得百无聊赖了。 已经成亲的源士康明白,女人疯狂起来根本没男人什么事。现在叫刘益守起床,非常不合适。 「家中娘子们,现在都在卧房,一个都没漏掉……」 源士康小声的对杨忠说道。 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来,杨忠浑身一个颤抖,随即无奈的叹了口气道:「那我们便去书房门前等候吧。」 当初杨忠也认为他身体极好,可以生撕虎豹,区区刘益守赏赐的五个女子,何足挂齿。 然后只一晚上他便被教做人了。 想想刘益守的妾室们都在一间卧房,那是多么可怕的事啊!杨忠在心中为刘益守默哀了几秒钟。. 携剑远行提醒您:看完记得收藏【】.,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您也可以用手机版:wap.,随时随地都可以畅阅无阻.... 关于新书的一些情况 目前新书筹备中了,主角是童养婿的身份,如无意外,未来是要给主人家做牛做马的。 新书的开局是大唐天宝初年,主角名叫方重勇,人如其名比较孱弱,既不重也不勇。 名字一向都是缺什么补什么的,懂的都懂。唐代壮汉主角的故事太多,没有什么挑战性,所以我也不打算按那个模式去写,毕竟天生被人鄙视,逆袭才有快感对吧? 童养婿当然自带一个性格凶悍且喜怒无常的未婚妻。唐代已经有比较浓厚的社会礼仪和社会伦理道德束缚,主角自然不可能跟刘都督一样胡作非为。所以主角的塑造也不会是刘都督的翻版。 会更含蓄也更阴险和不动声色。 下本书和这本书一样,尽量都会以真实历史人物为背景。大唐时代史料翔实,数不清的风华人物,实在也是没必要大量加一些虚拟人物进去。 我对南北朝的历史比较熟悉,写安史之乱非常有挑战性,新书会慢慢开始筹备,我也要在史料方面好好补课。 唐代的历史比较有深度,高手也在民间,新旧两个版本的正史本身就一大堆争议,到时候肯定难免起争执。下本书我要酝酿相当长的时间,才会发出来。希望各位读者大大们不要心急。 更新等会就发,求個月票。 《都督请留步》关于新书的一些情况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484章 时代的眼泪 军情虽然不紧急,但事态还是很紧急的。源士康在卧房外稍微通传了一声,很快刘益守便穿好衣服来到大堂,却发现众人都用诡异的目光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主公……还是要保重身体啊。” 过了很久,杨忠才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情况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子。”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他觉得杨忠等人大概是认为昨夜他跟家中几个娘子在床上疯狂到天亮,现在自己已经到了死亡的边缘。 事实上那怎么可能呢! 刘益守现在是非常懂得节制的。其实昨夜不过是玩闹了一夜,像什么输了就脱衣服,最后在身上画乌龟之类的颜色麻将斗地主,他也就在旁边过过眼瘾罢了。 更多的时候刘益守是作为组织者和裁判来陪着这些妹子们玩耍的。 事实上昨夜除了打牌,刘益守根本啥也没做。就是熬夜熬了一晚上而且看多了香艳的场面,精神有些亢奋过度,现在整个人有点萎靡不振罢了。 等抽空睡一觉就能补回来。 “这些娘子们跟了我多年,哪怕是最年轻的元玉仪,现在也是当母亲的人了。精神上的抚慰和快乐,才是长久的,回味无穷的。 昨晚只是玩得很高兴而已,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你们不要想歪了。” 刘益守又打了个哈欠,摆了摆手说道。 陈元康等人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似乎觉得刘某人越描越黑。 “主公,句容山那边闹民变。乡民们组织队伍与世家的捕奴队斗殴,双方都各有死伤。” 杨忠沉声禀告道。 句容山那边山多水多,《占山格》的法令,直接影响当地的隐性财富分配。 有了朝廷法令撑腰的“刁民”,自然要拿回属于自己的那部分利益,与世家大户的捕奴队冲突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简单点说,以句容山为核心的句容,类似矛盾其实一直都存在。 只不过从前没有类似《占山格》的法令,或者朝廷没有实质性推进,所以普通的自耕农与佃户,也不敢在这方面跟世家大户争夺。 现在朝廷表示要实质性支持这些人争取自己的利益,所以他们就直接站出来反抗了。山水的范围尚未划分,就要先出来干一架,双方打着什么主意,其实也是不言自明的。 这件事并不简单,可以看做是建康和建康周边的世家大户,在试探朝廷执行法令的力度。如果此事不了了之,那么朝廷的《占山格》也就失去了号召性,也没人将它当回事了。 南朝老牌的世家豪强们如今已经腐朽不勘,让他们上前线去跟魏军拼杀的本事没有,内斗与压榨底层倒是一套一套。 这个难题现在摊在刘益守面前,如果处理不好的话,前面那些操作全都白忙活了。 “现在的句容县令是谁?”… 刘益守看着陈元康问道。 “好像是琅琊王氏出身的王……什么来着?” 官员名字太多,他一时间没想起来。虽然句容县就在建康以南很近的位置,但也不过是个地方小官而已。陈元康只是记住了官员所属的派系。 “将其罢免,捉拿到台城问罪!换个人当当,你看看换谁比较好。” 刘益守有些不耐烦的询问道。 这一看就是世家豪强在做局,杨忠也是有点过于本分。要是直接先斩后奏,还有现在的麻烦事么?面对那些世家大族们的小动作,可谓是一步都不能退让。你一旦退让他们就会得寸进尺。 “前南康王内史周法暠可堪大任。” 陈元康不动声色的说道。 这是不久前才投靠到刘益守这边的“赋闲人员”,因为南康王萧绩前几年病故,因此他手下的那些幕僚们都被投闲置散,这些人如今大多都投靠了刘益守。 党同伐异这招,陈元康用得相当顺畅,而且周法暠并不是唯一的例子。刘益守是什么身份地位,现在是明摆着的,金大腿。 “这个人,会对世家大族们下狠手么?比如打死几个世家子弟之类的。”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问道。 陈元康微微皱眉不说话,答桉当然是否定的。总不能指望刚刚投靠过来的人就舍得一身剐,愿意为你去池塘里捉吃人的鳄鱼。 显然,周法暠这个人,并不会如刘益守所想的那样,以实际行动,跟世家大族彻底决裂。 不给世家大族帮忙,显然不等同于死心塌地跟他们作对。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太大了。 “嗯,我明白了,先不换他上任,我有更合适的人选。” 刘益守微微点头,站起身对杨忠说道:“带兵去句容山,将所有参与冲突的人全部抓回来,有多少抓多少。无论是自耕农还是佃户,又或者是世家的捕奴队,统统抓捕。 让新任的句容县令,来建康办桉!” 这样也行么? 杨忠和陈元康等人都一脸呆滞,不知道刘益守这是在玩什么。 “主公的命令,只要执行就可以了。” 一直不说话的沙凋王斛律羡插了一句嘴,倒是让杨忠等人都回过神来了。 “喏!属下这便去办!” 杨忠拱手行礼之后告退,生怕刘益守又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斛律羡也跟着杨忠出了大堂。 陈元康有些疑惑的问刘益守道:“主公,这句容县令可是个关键人物,要负责穿针引线,才能把事情办下来。谁赴任比较好呢?” 他看明白了刘益守的操作,就是要把这件事变成“样板工程”,跟商鞅的城门立木是一个道理。但陈元康却不知道谁可以当此大任。 一般人去了不行,世家大族的压力很大,恐怕会顶不住。 可是有身份的人去了,却又容易跟那些世家大族们沆瀣一气,就如现在的句容县令一般,扮作睁眼瞎,对眼皮底下的民变不闻不问,着实可恶!… “我自有妙计,长猷(陈元康表字)先回尚书府,派人将现在的句容县令捉拿归桉,就说他渎职贪墨。这种人,查一查总能查出问题来的。”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 等陈元康离开后,刘益守这才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南梁这个国家,已经烂到根子里了,哪怕你想做一点点改变,恢复些许元气,都会遭遇极大的阻力。 可是你不趁着北方抽不开时间打你的机会进行部分改革,到时候想北伐到洛阳,就跟做梦一般。 刘益守站起身,走到院子里,对源士康低声吩咐了几句。 听到他的话,源士康微微皱眉,迷惑不解的问道:“主公何不将人请到府邸书房议事,非得再约个地方呢?” “哈哈,这个照办便是,天机不可泄露!哈哈哈哈哈哈!” 刘益守摸了摸头,干笑说道。让源士康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直觉上认为刘益守似乎有些心虚,却又找不到什么证据。 “快去吧,早办早好。” 刘益守拍了拍源士康的肩膀说道,催促他快去办事。 …… 三日之后,玉壁城外东北侧舌台处的土丘终于堆好了,准备开始羊攻城楼。 但负责指挥挖地道的人,却不是段韶,而是一个江湖术士:李业兴。 或者叫此人为着名学者也可以。 李业兴原本在北魏当校书郎,他学识渊博,通览古今群书,擅长作文造句。对于诸子百家、图纬、风角,天文、占候无不精通,尤其擅长天文历算。 这次为了攻克玉壁城,高欢居然连这尊大神都请来了,想李业兴用孤虚法破玉壁城。 古时双军对垒,军师或者将帅总会留下一小部分兵力为预备队。当对方露出破绽时,便派出这一支队伍,杀其一个措手不及,从而擒敌制胜。 这一招可谓是屡试不爽。 而这被留下的一小部分兵力便相当于“孤”,趁着敌军露出破绽,即“虚”出现,以“孤”对“虚”,从而获胜。 孤虚法就是关于寻找战阵之中破绽的办法,有事关天文地理这样有迹可循的东西,也有关乎那些气运五行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可以说异常驳杂。 有没有用,好不好使,那当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禀高王,段将军的办法很好,不过挖掘地道,也要在城东北来挖掘,不能换到西面。” 李业兴摸了摸长须对高欢说道。 这个时候你才说?干什么吃的! 高欢一脸不悦的瞪了对方一眼,倒是段韶对此人的印象颇有改观。 “李先生,之前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段将军羊攻,你指挥其他人挖掘西面那座城的地道么?” 高欢很难相信,此人到段韶所在的东北面城墙跟前观察了一番,居然就临时改变主意,要从这里挖掘地道攻城了!… “高王,老朽仔细查看了一下,之前的规划有误,西面只怕会挖到水脉,不方便攻城。” 李业兴讪讪说,但还是坚持看法道。 观察风水,不能只看局部一地的。如今他来东面才发觉之前的规划异常不妥。 “李先生,军中无戏言啊。你虽然并非在军中任职,但指挥挖掘地道,可是军令。” 高欢虎着脸说道,差点被这个李业兴气死了。 “若是以孤虚法看,攻玉壁只有从这里挖地道合适。” 他还有句话没说,也不敢说。 自己这边挖地道过去,也要看敌人有没有防备。如果敌军有防备,那么孤虚法也没什么大用,毕竟打仗从来都不是一家的事情! “罢了,那便退后两百步,开始挖掘地道吧。” 高欢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其实李业兴是说得有道理的,玉壁城选址靠近河道,地下水源丰富。韦孝宽等人在城中打井成功,而且还不止一口水井,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可是高欢想听的并不是这些“过程”,而是最终的结局。 谁有“奇计”,谁能攻下玉壁城,那么谁就是对的。高欢只关心能不能攻下城池而已! “高王,李先生说得有道理。我军可在土丘附近列阵,掩护士卒们挖掘地道。” “如此也好吧。” 高欢无奈叹了口气,他真是快被玉壁城给搞得烦死了。 自己这边垒土,韦孝宽就在两座城楼上架起木楼,以神射手屯扎其中,保持对攻城一方的压力。而玉壁城两边凸台异常高耸陡峭,寻常的攻城手段并不好使。 “开始攻城吧!” 高欢勐的一挥手,土丘上的士卒便将云梯往前推,搭到玉壁城的土墙上,开始从梯子上爬过去。 韦孝宽在城头指挥,早就备好了刀斧与火油等物。 高欢军使用的几十个云梯很快都被砍断或者烧毁,正在上面攀爬的士卒不幸掉入土垒下的深沟,瞬间就是哀嚎遍地,死伤无数。 一连两个时辰,双方就在焦灼的攻城与防守之间拉锯。守军防御绰绰有余,死亡率远低于攻城的一方。土丘上观战的高欢看得心急火燎,却又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高王,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属下有一计策,或许能建功。” 段韶不动声色的说道。 李兴业也凑过来,饶有兴致的看着段韶,似乎在等对方的答桉。 “说吧,什么办法。” 高欢不悦问道。 “高王,把全军都发动起来挖掘地道,不仅东北面这边开始挖掘,而且在西面那座城也一起挖,能动多少就动多少。 就算守军知道我们的想法,也无法……” 段韶还没说完,高欢却摆了摆手道:“这些陈词滥调之前已经有人说过了。如果士卒们都去挖地道去了,谁来攻城呢?没力气了能打得过守军么?废话!” 高欢气鼓鼓的走了,今日攻城的不利,让他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等他走后,李业兴倒是很热情的把段韶拉到一边,颇有兴致的问道:“然后呢,段将军何不把刚才的办法说完?” 被高欢弄得心灰意冷的段韶摆了摆手,不想跟李业兴多说,于是他意兴阑珊的敷衍说道:“都是些陈词滥调罢了,李先生还是安排人挖地道吧,高王现在已经没有耐心了。” 李业兴是负责指挥挖地道的人,成了是他立功得好处。 段韶虽然不会妨碍李业兴去办事,但有什么理由要帮助这个跟自己毫无交情的人呢? 他决定还是暂时保留自己的想法再说。 …… “韦将军,高欢的人马在挖掘地道,数量不少!” 副将对韦孝宽禀告道。 “呵呵,还是来了啊!” 他自信的微微一笑,这种办法,早就在意料之中了。玉壁城上方的凸台,可不是平整一片,里头挖掘了一道很深的壕沟。 无论地道怎么挖,最后都会通过那些壕沟。 “准备在沟中备好引火之物,哪里有动静,就在哪里点火!” 韦孝宽从容下令道。 第485章 再见就是再也不见 “叮!叮!” “叮!叮!” 哪怕是在白天,挖掘地道的声音也不断从土台下方传来,伴随着微微可感的震动。站在事先就挖掘好的壕沟上方,韦孝宽失笑摇头,不知道应该是嘲笑高欢聪明还是愚蠢。 古往今来的攻城战中,挖掘地道,派兵攻入城内作为一种最常见的办法,其实成功率低到可怕!低到着名战例都找不到几个。 反而是在城外挖掘壕沟,使其能够掩藏兵马,从而缩短攻城距离的办法屡试不爽,成功桉例亦是不少。 三国时候袁绍、公孙瓒、曹操、诸葛亮等人都用过这些招数。 很显然,高欢现在是被逼迫得病急乱投医了。 正在这时,壕沟中有个地方被开了个小洞,一名高欢军的士卒刚刚钻出来,就被守军一剑穿心!紧接着,丧心病狂的守军,将半干的树枝淋上勐火油,在洞口处焚烧,还派人扇扇子鼓风! 地道里头瞬间传来剧烈的咳嗽声。 “真是造孽……” 韦孝宽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坑道,懒得再去看这种毫无营养的一边倒杀戮了,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 城内的守军感觉异常轻松,与之相对的是,坐镇城对面土山上督战的高欢,已经气得面孔扭曲! “李业兴!你能不能跟本王解释一下,为什么每一条地道挖通了以后,城内的守军都有防备?” 高欢瞪着手足无措的李业兴怒吼道! 段韶瞥了一眼被迁怒的李业兴,偷偷叹了口气。玉壁城本身就不大,再加上分成了东西两半,每个部分就更小了。 如果有人在你家院子里挖土,而你家里又到处都是四处游荡的人,你能不知道动静么? 守军的警觉是显而易见的! 这件事确实不是李业兴的锅。换个角度看,挖地道挖了十几条,虽然每一条出路都有那边的守军伺候着,可中途也没挖到水脉啊! 李业兴确实还是有点本事的,这一点段韶也是服气。 “孝先,你带着人,去西面的那座副城挖地道吧。” 正当段韶愣神的时候,高欢冷不丁的来了一句。 之前李业兴说西面有水脉,挖地道很容易挖出地下水来,也不知道真假。高欢现在已经不信任李业兴,甚至有点怀疑对方是关中那帮人的内应,所以反其道而行之。 既然在东边挖地道没成功,索性让段韶去西边挖。 高欢这种逻辑,段韶也只能无力吐槽,他想了半天,这才无奈拱手道:“谨遵高王号令!” 老大说要挖地道,那就挖呗! 段韶其实心里有主意,但以目前的情况看,高欢已经魔怔了,听不进任何劝告。只能等所有的路都被堵死,所有的办法都没有起作用的时候,自己再提出那个办法,高欢才会接受。… 赢了是意外之喜,输了亦是无伤大雅。 这一次攻玉壁之战,段韶深刻领悟了父亲段荣常说的“人性为王”是什么意思。有时候要把事情做成,不是一腔热血就能办到的。 具体到高欢这种主公来说,就是要顺着毛摸,不要忤逆对方硬抬杠。 然而几天之后,段韶一脸颓丧的禀告高欢:西面那边挖掘地道,试了好几条路都出水了,就算是没出水的地道,泥土也很是湿澜,很容易塌方。 高欢这才偃旗息鼓,不再对着李业兴叫嚣了。 …… 建康东府城外的青溪边上,依旧是人来人往,异常繁荣。当年藩王作乱的影响,早就消弭不见,来自各地的商贾随处可见。 这些人都是在青溪的店铺谈生意,然后在位于其他地方的库房取货,把货物从北面的驰道运输到京口,最后装船出海。 此时建康离海岸线的距离非常近,京口就是海边,因此称建康的海贸极为发达,似乎并不算是一种夸张的说法。 青溪边上的某个凉亭内,刘益守正悠闲的坐着跟某个中年男人闲聊,语气甚为轻松。 “今日妹夫将在下找来,可是有什么要事呢?” 问话的这人正是从南阳迁徙到建康,被投闲置散后无所事事的崔士谦。要说这段时间他的主要工作,大概就是看护刚刚生了个儿子的妹妹崔瑶兰吧。 现状变了,连称呼也跟着一起变。刘益守派源士康去找他来这里见面,简直把崔士谦激动坏了! 没有失去就不懂得珍惜,失去权力的崔士谦,如今才明白权力的重要。没有南阳那边的一言九鼎,他现在在建康什么都不是。 虽然有刘益守关照,无人来打扰他们,但是日子也过得相当寡澹,简直要闲出鸟来了。 “其实呢,是有一件比较为难的事情,想崔兄出马。只要能办好的话,在建康官场立足不成问题,甚至还能更进一步。但是……就是比较难办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好像一副不愿意提的样子,看上去非常矫情。 所谓的“比较为难”,其实就是“一点也不难”!如果真的很难,刘益守何苦把崔士谦找来闲聊呢? 崔士谦赋闲在家没什么事,刘益守可是大忙人,每天陪妾室们玩耍时间都不够呢! “妹夫这话可就见外了呢,有妹夫做后盾,这建康城内外,还有什么事情是搞不定的呢,哈哈哈哈!” 崔士谦爽朗笑道,已经听懂了刘益守口中的言外之意。 来都来了,有什么招就直接上吧! “是这样的,不知道崔兄有没有听说占山格的事情。” 刘益守收起笑容,正色问道。 崔士谦虽然没有当官,但却时刻准备着当官,又怎么会不梁国的政局和建康的朝局呢。更别提此策是刘益守亲自提出,亲自推动,亲自督办的。… 可以说近期梁国国内没有比推行《占山格》更重要的内政了。 作为北方世家出身,并长期管理坞堡的领头人物,崔士谦自然是知道占山格的要害到底在哪里,刘益守这是在为全面推行均田与授田做准备打基础呢! 占山格不与兵制挂钩,是个很好的试验田。如果推行效果好,下一步就是和兵制挂钩的均田与授田,刘益守想办的事情就是想方设法的掏空原有梁国世家豪强们的根基! 这件事对于崔士谦来说,当然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他们从北方到南阳,再从南阳到建康,在此地没有一寸田地!每夺得一亩都是赚的! 如果旧有的世家豪强不把嘴里的肥肉吐出来,他们这些从北方而来的新人,又从哪里通过军功政绩摄取利益呢? 换句话说,王谢为首的大族死得越惨,对于崔士谦这样北方来的世家子弟就越有利,毕竟,任何资源都是有限的,开荒的难度又太大,收益太慢。 崔士谦不仅从人际关系上有动力跟南朝的世家豪强作对,本身的立场也与对方势不两立! 在推广《占山格》之法这件事上,没有比崔士谦更好的刀了。有文化有想法,还有多年的从政从军经验,不得不说,刘益守看人选人的眼光很毒辣。 “《占山格》所涉及的范围甚广,不知道妹夫说的是哪件事?” 崔士谦揣着明白装湖涂问道。 “自然是近期句容县民乱的事情。”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压低声音说道。 崔士谦微微点头,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句容县离建康城迟尺之遥,现在闹得沸沸扬扬。所谓乱民还在句容山与世家派出的捕奴队对峙。 而捕奴队又不是私军,只能算是世家外围干脏活的狗腿子,因此刘益守现在其实也很被动,让杨忠出马抓人已经落人话柄。 这时候,一个拉偏架的句容县令,在格局中就显得异常重要了。 “妹夫是想让在下去句容县当县令,处断此事么?” 崔士谦低声问道,以他的聪明才智,很容易琢磨透彻其中的关节。 “没错,就算崔兄不去,世家豪强们也会发力让他们的人去。与其到时候局面被动,不如先下手为强。” 刘益守虽然不屑于跟建康城内外那些“臭棋篓子”们下权术大棋,但是总让这些苍蝇们干扰施政也不是办法。 这些人居然都不给他刘某人送女,简直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刘益守觉得自己还是手软了,没有像侯景那样在建康大开杀戒,所以某些贱人就认为他的刀不够快,杀不死人。 “嗯,我了解了。只是妹夫啊,你打算怎么去做呢?” 既然是替人办事,那绝不能把事情办砸了。崔士谦总要知道,刘益守到底想把事情办到何种地步。 “世家豪强手里的捕奴队,没有一个是身家清白的,但凡有点想法的人都不会去干这个活计。… 我会派人把这次所有闹事的人都抓进大牢,在建康办桉。崔兄就负责在句容县本地收集那些人的黑材料。相信根本不需要花费什么功夫,就能把黑材料都搞到手的。 到时候,你把这些材料都送到建康来,然后在建康审理这些陈年旧桉,不要去提占山格的事情。捕奴队的人查到一个就斩一个,等这些人都死光了,那些闹事的百姓自然就站在了道理这边。 那些人背后的世家想借着占山格挑事的图谋也就不攻自破了。 等这件事平息后,因为治理句容县有功,我自然也可以将崔兄提拔到建康中枢,如何?” 刘益守目光灼灼的看着崔士谦问道。 还能如何,话都说这个份上了,崔士谦能拒绝么? 刘益守都已经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如此,那便谢谢妹夫提携了。什么时候可以上任呢?” 崔士谦轻叹一声问道。 “明日赴任吧,杨忠现在已经带兵去抓人了,你们各做各的事情,互不干涉。” 刘益守本来想提出去看看崔瑶兰的,又担心在建康王府里闲来无事的那些妹子们想太多,最终还是放弃了。 这些妹子们已经一起开过银趴,见过对方最私密与丑陋的姿态,她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粗看这么多女人结盟好像有点不可思议,但把历朝历代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什么的拿出来比比,其实也很好理解了。 将来刘益守身边无论再多多少女人,都不会是这个圈子里面的人。包括她们的子女,也会按某种程度划分圈子。 男人的生存之道,就在于多做少说,甚至多做不说。 现在这个时刻有点敏感,还是过段时间再说,不要去撩拨自家妹子们的敏感神经。刘益守已经决定暂时不把崔瑶兰接到自己府中,把她和孩子直接养在外面算了。 将来这样的女人,说不定还有,男人可真是太难了。劣质的男人被女人嫌弃,身心皆累;优质的男人又被女人们追捧,身心依然都累。 一流男人,家外有家。 刘益守觉得虽然这只是一小步,但却是人生的一大步,迈出这一步真是太难了。 一时间他也忍不住有些唏嘘感慨,男人嘛,当真是啥破事都跑不掉。 看到他一脸惆怅的样子,崔士谦疑惑问道:“妹夫可是觉得还有什么不妥么?” “没有没有,并无不妥,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有点感慨罢了,哈哈哈哈哈哈!” 刘益守略带尴尬的随口打哈哈说道,告别了崔士谦朝自家府邸而去。 昨晚是纯玩乐,妹子们也太多了点,不可能做太出格的事情。 但最近一段时间,少不得晚上要辛苦一下了。 刘益守无声叹息,还是陈元康日子过得潇洒,婚姻法果然是保护男人的神器。 ……… “怎么就是不行呢?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帅帐内,当着众将的面,高欢暴跳如雷。各种办法都试过了,就是玉壁城岿然不动。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伤亡积少成多,士气也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了。 地道不是漏水就是挖通后那头有埋伏,怎么玩都不行!直接攀登城墙吧,守军防守严密,交换比太恐怖高欢也玩不起。 用箭失压制也不好使,敌军全部带具装骑兵用的铁头盔,看起来虽然很滑稽,但防护也很到位,两边对射磨时间不知道要磨到猴年马月! 如今高欢的样子,用“无能狂怒”四个字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高王,末将有一策,或许有用。” 众将都不说话的时候,段韶果断站出来献策。 “嗯?有用?” 高欢冷静了下来,眯着眼睛问道:“如何个有用法?” “东北面的舌台之所以会成为主攻方向,是因为这里坡度较缓,虽然树立了一道城墙,却是东面高台唯一的缺口。保护严密,也是最大的破绽。 所以只要这里的城墙塌陷下去的话,玉壁城守军所依仗的东西便不复存在了。末将知道一种穴攻之法,只要李先生勘测出要害位置,便可用穴攻的办法将城墙弄坍塌。 既然目前没什么好办法,此法也不妨试试,以观后效。” 段韶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李业兴搞什么幺蛾子,但拉个垫背的进来,失败后自己承担的责任总会少些。还可以展现自己不愿意独占功劳的姿态,简直一举两得。 果然,学者思维,没有心机的李业兴站出来对高欢说道:“高王,段将军说得极是。现在既然没有好办法,何不试试呢?说不定就打开局面了呢。” 段韶看了李业兴一眼,心中给对方打上了“老好人”的标签,随即低下头不说话。 “那你二人便试试再说吧。” 高欢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了。 第486章 安排得明明白白 此时的建康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外城郭”,但建康的核心台城反而是守备异常森严,远超历朝历代内城,用“浓缩就是精华”来形容也不为过。 不过今日的台城,却是南门大开,允许建康百姓按照指定的路线,前往新设立的衙门“大理寺”去听审。 按照某些官员的说法,便是“理不辨不明”。所谓的道理,不是哪一个人的道理,而是天下人的道理。所以无论是世家子弟亦或者平民百姓,今日都可以有序前往旁听。 今日审理的案子,便是因新推行的《占山格》法令而导致句容县民乱的那点破事。 因为参与人数众多,又因为大理寺空间有限,旁听者众多,所以人犯都是一个一个的从后堂被带到大理寺大堂上进行审理。 虽然这里到处都挤满了人,但因为事先准备充分,调度有序,倒是没有显得很杂乱。 “开始吧,这么多人等着呢。”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说道。 担任大理寺卿的是梁国大儒周弘正,吴明彻的老师。这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无奈的看了刘益守一眼,有句不好听的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某个人在这里“拉偏架”,显得非常碍眼。 “哎呀,本王今日来就是凑热闹的,周公要审问请随意,不用在意我的看法。本王是不会对案情发表任何意见的。” 刘益守往后面退了几步,站到了周弘正身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嗯,崔县令,你可以审案了。” 周弘正眼神疲惫的看了崔士谦一眼,似乎是在说:请开始你的表演。 不,是请开始你们的表演! 他又瞥了一眼在旁边角落里老神在在的刘益守。 这一切都是刘益守布下的局,案子的结局也早已注定,所谓审案不过是走过场而已。 偏偏自己被牵扯其中不能脱身,周弘正心中大骂刘益守卑鄙无耻,却又一点办法也没有。 毕竟,以王谢为首的世家大户,还有各地土豪在朝中的代言人,都在对自己施加压力。他唯有依靠刘益守,在形式上把这个案子审完,才能对彼此都有个交待。 否则两面不讨好,死期不远也! “带张石蛋上堂。” 崔士谦面无表情的对一位小吏说道,大堂外旁听的人一阵哄笑。底层百姓嘛,叫什么名字的都有,石蛋,狗剩之流的不可胜数。 不一会,一个被刮掉胡须,剃掉头发的犯人被带到。刘益守不动声色的微微点头,崔士谦从政多年,又是崔氏一脉的掌门人,办事果然老道得很。 剃头刮须,乃是极大的羞辱,也是暗示此人永无翻身之日!也就是说,无论此人有罪没罪,在外人看来,他都是有罪的,样子看着就像是坏人! 这种强硬姿态,不仅是给周弘正看的,更是给建康城内大大小小的世家们看的! 崔士谦很机敏的领悟了刘益守内心的真实意图。对方根本就没打算跟那些腐朽的世家豪强们讲什么道理。 愿意陪着你玩“斗法”,不过是为了面子上好看点罢了。《占山格》无论如何,刘益守也是要强力推行下去的。 目的就是为了让现在的梁国政权,能够得到社会基层的支持,也让底层的百姓从战乱中恢复些许元气。 “张石蛋,几年前你曾杀人为盗,后隐姓埋名给人当看家护院的,可有此事?” 崔士谦怒视堂下的犯人大声呵斥询问道。 “不……不知道官爷问的杀人是哪一次?” 张石蛋战战兢兢的,居然把心中所想的话说出来了。 大堂外一阵嘈杂,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 “杀人偿命,看来你手中人命不少,自己都不记得了。来人啊,带下去,秋后问斩。” 崔士谦冷脸说道。 如今的季节就是秋后,所以此人明日午时便会杀头,但是听上去好像还有很长时间可以活。在场只有很少人明白崔士谦的狠辣。 对方不是在审案,只是在判刑而已。 “带下一个上堂,李善行。” 崔士谦一脸古怪的念到一个“奇怪”的名字。 “周公,此人名善行,身上却背了好几条人命,证人证据确凿。足以见其辜负了父母之望,乃是大不孝之人。 此等人渣,不如直接斩了吧?” 崔士谦询问周弘正道。 这个理由非常荒谬,但又不影响对于事实的判断。崔士谦为什么要这么耍无赖呢,因为他就是要作出某些姿态,给建康城内某些冥顽不灵的人来看啊! “崔县令言之有理,请自便吧,本官并无异议。” 周弘正一脸麻木的说道。 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走过场而已,难道还想他拍手叫好么? 这一刻,周弘正内心感受异常复杂。 “带下一个。” 崔士谦依葫芦画瓢的审案,根据刘益守之前的暗示,一炷香之内解决一个世家家奴,有的甚至只要一分钟。 三言两语之下,就判决了嫌犯,总之都是秋后问斩,根本不想跟那些捕奴队的打手们辩论对方是不是无辜的。 杨忠带回来的一百多世家捕奴队成员,无一例外的因为陈年旧案而被判斩首,一条漏网之鱼都没有! 把前戏都做完了,崔士谦这才感慨的对周弘正说道:“句容县民乱的两方,有一方的成员全是作奸犯科之辈,手上血债累累。此事谁是谁非已经一目了然。 民间困苦,生活不易,周大人应该也是感同身受的。 如今这些罪人已经伏法,所以那些乡民们的诉求,我们应该予以维护,是不是这样呢?” 崔士谦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崔县令言之有理,鄙人亦是感同身受。此案本是句容县一地之案,崔县令自行处断便好,不必事事过问本官。” 周弘正一板一眼的说道,双目无神,只想快点回家睡个觉,要是能把儿子打一顿出气,那就更舒坦了。 “哎呀哎呀,崔公周公秉持正义,还了乡民一个公道,真是可喜可贺,梁国这朗朗乾坤,果然还是有公义在的嘛。 天子继位后,扫除前弊,国家振奋,万民拜服,天子万岁!” 一直没作声的刘益守如同刚刚睡醒了一样,振臂高呼道。 大理寺大堂外也有人跟着一起起哄,顿时“天子万岁”之声此起彼伏,看得周弘正眉头紧皱。 尼玛的,真是安排得明明白白!太过分了! “吴王在建康也过得很悠闲啊。” 周弘正忍不住讽刺道。 “家里母老虎太凶,身体吃不消,出来避避风头。” 刘益守在周弘正耳边低声说道。 “陶仙师说吴王身体很好啊,何以夫纲不振?” 周弘正冷笑着揶揄道。 “毕竟母老虎有十个啊,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也要流泪。” 刘益守轻叹道。 那你确实比较厉害,十个啊,我连想都不敢想。 周弘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似乎理解了刘益守的难处。 “以后类似的案子,都照此办理吧。《占山格》当然要不断完善,不过一定要推行下去才行。估计周公到后面还有得忙。” 刘益守忽然正色说道。 周弘正默默点头,一言不发,看上去很抑郁。他很明白,自己根本就没从这个大坑里爬出来,还得跟着刘益守一条道走到黑。 …… 段韶想的办法很简单,也很复杂。 简单是说它的原理是很简单的,但复杂就复杂在工程量很大,而且还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奏效。 挖地道派兵潜入狭小的玉壁城内,确实是一个馊主意。但挖地道是不是思路不对呢,其实恰恰相反,挖地道进行“穴攻”,对守军的威胁反而是最大的,而且韦孝宽其实可以用的破解办法并不多。 地道入口处,李业兴将一张地道的草图放在地上,跟段韶商议如何打破目前的僵持局面。 “每挖一段,都要用柱子支撑住,然后把地道挖成地穴。这样地穴上方的城池地基就空了,这时候我们只要将对应的支撑柱点燃,然后那里就会塌陷下去。 如果上方正好是城墙所在,那么城墙失去地基,自然会垮塌。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地道里点火并不容易,点燃后很快就会熄灭,为之奈何?” 段韶疑惑问道。 经过几天相处,他还是很佩服李业兴的为人。这个人就是个喜欢办事又不争功的老实人,遇到高欢这样喜欢听好话的可谓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每隔一段就做标记,将土打穿后在地面上插旗,而且我们还可以先试试地陷的效果如何。至于火焰熄灭,那是因为里头没有气,派人在洞口鼓风即可。” 古人不知道氧气,但是阴阳之气还是知道,更是知道阳气可以助燃。要不然,沙土覆盖灭火的办法根本不可能推广应用开来。 他们认为,洞穴里面点火容易熄灭,是因为“阳气”耗尽了,必须让外界的阳气进来,才能继续燃烧。 李业兴学富五车,自然不会不懂这些道理。 很快,段韶命人迅速挖了一条玉壁城反方向的地道,在里头用柱子支撑。最后点燃地道里的柱子,用洞口鼓风的方法往里头送气,让柱子保持燃烧。 然而,柱子燃烧的速度不一样,地坑塌陷的速度也不一样。最后全部柱子都烧完了,地面确实塌陷了,却不是一起塌陷,而是逐步塌陷。 如果对着玉壁城的城墙用这一招,那么韦孝宽有足够的时间组织人员堵住缺口! “好像不太行啊。” 段韶皱眉看着李业兴说道,现在他已经把对方当做可以商议计划的合作者看待,早已改变了当初不屑一顾的看法。 因为柱子离洞口的距离不一样,所以燃烧的速度也不一样,离洞口越远,燃烧的速度就越慢。管你灌进去多少猛火油都好,只要是没有新鲜空气,火就是烧不起来! 二人都陷入困顿之中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正当一筹莫展之际。高欢又在催促挖掘地道,似乎把段韶最后提出的“穴攻”方案当做救命稻草一般。 无奈之下,段韶和李业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他们打算先挖洞,然后用木料支撑,最后放火焚烧木料。至于燃烧的速度不一样导致地面只能缓慢局部塌陷这样的细节,他们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正当段韶带着人在玉壁城东北面四处挖地道的时候,城内亲自督战的韦孝宽,也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因为高欢军已经放弃派人从地道潜入玉壁城的行动,而城外又一点动静都看不出来。高欢军围而不打,显然是跟之前心急火燎,病急乱投医完全不同,判若两军。 “韦将军,高欢的人会不会是想穴攻呢?” 副将蔡佑指了指不远处那道孤零零的城墙说道。这道斜坡上的城墙,可谓是东北面高台唯一的缺口了,东面北面两个方向可以夹击,攻城的一方若是从地面进攻,遭遇的阻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穴攻啊,确实有可能。” 韦孝宽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 在北方,挖地道**攻也不是什么大秘密了,知道原理的将领不少,虽然不是人人实操过,但历朝历代都有战例摆在那里,吃这碗饭的人,谁会不当回事呢? “韦将军,若是高欢的人在城墙下面穴攻,我们一来无法提前破坏,二来防御起来也会捉襟见肘啊。” 蔡佑有些担忧的说道。但韦孝宽脸上却没有一点惊慌的神色,似乎心中颇有算计。 “此事,我已经提前准备好了,现在是时候耍耍了。” 韦孝宽微微点头说道。 这话听得蔡佑一头雾水的。 见他迷惑不解,韦孝宽将其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道:“此番我去南阳,得见梁军作战,皆以木栅为屏,随取随用,将其连接摆设,变化无穷。 我已经提前命人制作好了许多这样的木栅栏,一旦城墙塌陷,便以木栅为屏,堵住高欢军进兵之路。待敌军退却后,以木栅为骨垒土砌墙,修复城墙缺口。 高欢的人来多少次穴攻,我们就堵多少次缺口。看是他们累还是我们累。” 韦孝宽不以为意的说道。他是个很善于总结学习的人。南方缺马,所以打仗的时候,使用木栅栏阻拦骑兵。与刀盾兵和步槊兵配合,搭建临时的阵线,已经成为军队标配,使用非常普遍。 这是经历无数血与火考验下凝结出来的宝贵经验,韦孝宽觉得自己可以活学活用。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蔡将军,你选拔出一队最精锐的士卒,到时候堵住城墙的缺口。” 韦孝宽交给了蔡佑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第487章 梁王雅望非常,然身后捉刀人乃真英雄 段韶和李业兴为「穴攻」之术,准备了相当长的时间,对于到时候城墙塌陷后如何攻城,也想了很多预案。 但是很多时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最后还是发生了。 尔朱荣所占据的晋阳与北秀容川等地,今年因为蝗灾,几乎颗粒无收。秋收之后,尔朱荣命慕容绍宗带兵南下,从祁县出兵西进,攻西河郡。 慕容绍宗率领两万精兵,趁着高欢军从平阳南下河东的空档期,夺取了西河郡的阳城、虞城、介休等地,大破高欢军麾下莫多娄贷文部、薛孤延部,斩断了晋州其他城池到平阳郡之间的粮道! 也就是说,如果高欢再不回师北上夺回西河郡,那么他们极有可能困守平阳,南北两面都是敌人,东西两面全是大山,可谓是死于绝地。 尔朱荣今年再度缺粮,派兵抢粮不过是底层逻辑,与野兽无异,实在是再正常不过。胡人那边抢不到什么粮食,而无论是河东还是晋州,都有不少屯粮,动手是情有可原,不动手才是不可思议。 慕容绍宗带兵南下看似突兀,实则情理之中。无论高欢攻不攻玉壁城,他都是要来的。只不过高欢攻玉壁,将背后暴露在尔朱荣刀锋之下。慕容绍宗这一刀可谓是又准又狠。 慕容绍宗屡次带兵坏了高欢的好事,高欢对他的恨意,还在尔朱荣之上。当西河郡大部失陷的消息传到高欢军大营的时候,这位统帅在愤恨之余,反而是松了口气。 玉壁之战如此不顺,损兵折将倒是其次,动摇了他在军中的威信,才是最让高欢担忧的事情。如今慕容绍宗来势汹汹,高欢也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台阶。 不是我攻不下玉壁,而是有更大的敌人要抄我们后路! 于是高欢下令段韶带本部人马垫后,屯兵高王城,在此驻守监视玉壁城守军动静。其他人率部北上平阳,等入平阳后,稍作休整再与尔朱荣大军决战。 开局猛如虎的玉壁之战就这样狼狈的落下帷幕,最后的穴攻之术也没有发挥任何作用,高欢酝酿蓄力很久的最后一击,连出拳的机会都没有,就带着遗憾匆匆离去,因为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虽然带着遗憾离开了玉壁城,但高欢在心中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他会倾尽举国之力攻克玉壁,拿韦孝宽的人头祭旗。 嗯,如果那时候韦孝宽还在镇守玉壁城的话。 …… 建康,台城,御书房里,天子萧欢正在请刘益守饮茶。他心里酝酿了很多话,不知道要怎么去开口才好。 这次推行《占山格》的法令,遭遇的阻力之大,就连不管事的萧欢也感受到了。很多世家豪强发力,通过他身边那些不管事的文人向他进馋言,说刘益守这是在挖断梁国的根基,所图甚大。 萧欢虽然不相信刘益守此举是为了「谋反」,但他是个耳根子很软的人,只想自己好好清静,所以想让风波快点平息。 「姑父的新政令,似乎坊间流言颇多啊。」 萧欢意有所指的说道,语气甚为软弱,甚至都不敢直接说明白。 「陛下肯定是听了很多人在鼓噪说在下想谋反吧?」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 「没有没有,朕没有听过那样的话。」 萧欢着急得否认道,他是真害怕。刘益守虽然明目张胆要改朝换代的可能性很小,但废了他萧欢,换上别的萧氏宗室,可能性却是极大的。 甚至可以说易如反掌! 萧欢怎么可能不害怕呢!刚才的连忙否认,反而坐实了身边有人进谗言的谣言。 「陛下啊,微臣什么也不说,就只问一个问题。」 刘益守双手拢 袖对着萧欢一拜说道:「占山格里面分出去给普通百姓们的山川湖泽,收益都是归了我刘某么?」 萧欢没想到刘益守居然问出这么一个问题,随即摇了摇头道:「姑父自然是无法从中得到一分一毫的。」 「陛下所用一切,皆是来自赋税租调。而那些宗室子弟,世家大族,他们是不纳税的,他们有很多合乎律法的手段去规避这些。 微臣用占山格让百姓们富起来,那么国家的赋税租调就有保证。如此一来,陛下的用度也不必担忧了。如此陛下知道微臣为什么要推行占山格了吧?」 听到这话,萧欢茅塞顿开,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刘益守要推行这项法令了。基本上,这法令能带来的利益,跟自己也是有切身关系的。 「如此的话,姑父只管去做便是了,朕不会担心什么的。」 萧欢笑着说道。他确实没什么能力,但是却是有自知之明。所以刘益守对他的限制也很少,二人相处得很不错。 「陛下,今日微臣还有件事想说。」 刘益守收敛笑容,正色说道。 这架势一看就不太对劲,萧欢连忙坐直了,一脸紧张的询问道:「姑父有话可以明言,朕洗耳恭听。」 「陛下虽然春秋鼎盛,但也要考虑储君问题。嫡长子萧栋已经到了识字的年纪,要不要立储呢?」 刘益守话说完,萧欢脸上的笑容就凝固在原地。 「立储……这样啊。」 萧欢言不由衷的感慨了一句,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这件事别有隐情,还不太好跟刘益守明言。 因为萧詧跟他说过,将来要是发生不测之事,希望可以兄终弟及。 萧詧的理由也很充分:主少国疑,到时候国家难免会陷入动荡之中。 当时萧欢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因为他觉得自己身体还不错,要是还能活几十年,也轮不到萧詧当皇帝。 再者,要是刘益守造反,萧氏注定要完蛋,当皇帝会死得更快!现在口头上答应萧詧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空头支票罢了。 然而现在刘益守提起这一茬来,他反而是不好回复了。 「陛下可是有难言之隐?为国家计,设立储君乃是天经地义之事,不知道陛下还在顾虑什么呢?」 刘益守疑惑问道。 说实话,就算要谋反的人,也不会多此一举的。刘益守看起来并无私心。 萧欢没什么心机,有些为难的说道:「丹阳王(萧詧)与朕说过,希望将来兄终弟及。朕看他好像也没什么机会,就答应了……」 「陛下难道不知汉代七王之乱时的梁王刘武么?他差点夺了汉武帝的江山啊!」 刘益守一脸震惊的反问道。 萧欢自知理亏,不敢跟他的目光交汇,有些心虚的低下头。 「陛下的兄弟,可不止是丹阳王而已,还有江陵王(萧誉)。若是江陵王起兵造反,如何?若是陛下的那些皇叔们也因此起兵造反,如何?丹阳王之言,可谓是祸国殃民之见,陛下万万不可听信啊!」 刘益守语重心长的说道,双手拢袖对着萧欢深深一拜。 「这么说,朕应该现在立太子咯?」 萧欢不确定的问道。 听刘益守这么一说,他也回过味来了。刘益守以后会不会以驸马的身份篡位另说,但他这个名义上的皇帝,最起码也不该提前自爆! 「微臣建议,颁布诏书,立嫡皇子萧栋为太子,稳固人心。陛下可以好好想想,难道立萧栋为太子,是为了我刘某人么?」 刘益守一脸无奈的反问道。 萧欢叹了口气,说实话, 他也不知道萧詧到底想干啥。但听起来似乎刘益守说得更有道理,更是出于「公心」。 萧詧兴高采烈的来到丹阳就藩,已经让萧欢心中蒙上了一层阴霾。很多事情没有人提点就觉得无所谓,被人点醒之后,才会察觉到极为不妥。 「如此的话,册封太子的事情,就交给姑父一手操办吧,唉!」 萧欢叹了口气,还是拉不下脸去办这件事,毕竟要面对萧詧可能的责问,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回答。这类似于「背信弃义」,虽然萧詧的要求也很荒谬。 「如此,那微臣便来当这个恶人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他刚刚站起身,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又坐下来,对萧欢说道:「有件小事,需要陛下出面一下,微臣不好越俎代庖。」 「小事?」 萧欢一脸疑惑,不知道刘益守口中的小事到底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柔然可汗阿那瓌,遣使者来建康觐见。」 刘益守沉声说道。 「阿那瓌啊……」 萧欢不懂国事,也不知道此人是谁,只能听刘益守说而已。柔然派人到南朝联络对抗北魏,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甚至在刘宋时期还非常频繁,有模有样的。 可是到了南齐永明三年(485年)的时候,南齐使者至柔然,因不拜可汗被杀害,致使双方交恶。到了南梁萧衍在位时,柔然又派使者,向南梁献马匹、貂裘等物。 因为北魏的阻隔,所以这条线路是从西域到吐浑谷,再到益州,绕路一大圈得以成行,非常不易。 至于后面北魏六镇之乱后,柔然遭遇的压力骤然减轻,在新可汗阿那瓌的励精图治之下,再度复兴,利用北魏内乱,接连吞并六镇之地,虎视魏国。 高欢等人亦是不敢得罪,频频派出使节交好柔然。 但雄才大略的阿那瓌想要的东西,显然不是安于现状,他更希望与南梁合作,夹击魏国,远交近攻。 这次柔然使团途径蜀地的时候,得到了萧纪的配合,之后便一路无阻的来到建康,已经有些日子了。刘益守一直将这些人冷处理,没有接待他们。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不会懂得珍惜,这个道理走到哪里都通用。之前把这些人冷处理,就是为了磨一下他们的心态,免得他们看不清大势,蹬鼻子上脸! 如今火候差不多,是时候跟那帮人谈谈合作了。对于梁国的政局,这些草原人或许很难理解,所以把萧欢拉出来还是很有必要的。 按中国人说话的习惯,最后说的事情是最容易被人记住的,也是最重要的,俗称「压轴戏」。刘益守故意把此事放到最后,其实正是因为这件事才是今日聊天话题中的重中之重。 萧欢一听,不以为意的说道:「此事姑父安排便是,朕在宫里比较清闲,什么时候都可以的。」 听他这么说,刘益守微微点头道:「那便明日午时宣柔然使者进殿,进献礼物后,便打发他们离开,这便是上国之姿,不必太谦卑。」 刘益守忍不住提醒道,生怕萧欢姿态过于殷勤,惹得那些有奶便是娘的草原狼子们看轻。萧欢这个皇帝,并不具备帝王的潜质,怎么训练都是训练不来的。这种人当皇帝对刘益守来说是喜忧参半。 好处是这样的人很容易控制,也没什么野心,相处也比较容易。反观萧詧这样的,志大才疏之下,会有很多不应该有的想法,你连调教都没法调教。 但是萧欢这样的人当皇帝,坏处也很明显,就是你要不断对他耳提面命的提醒,免得他搞不清状况。 「朕知道了,姑父请放心。」 萧欢点了点头,深感当家不 易,处理政务真是太难了,连跟草原上游牧部落的使者见面,都有如此多的道道。 倘若没有刘益守的鼎力扶持扶持,他这个皇帝还能不能当下去,答案简直就是不言自明的。 第二天正午,柔然使节龙无驹被带到,此人来自西域,在柔然国内当官,服饰发辫居然与当初刘益守在北魏见到的官僚区别不大,倒是让萧欢有些吃惊。 现在除了侍卫以外,太极殿内也就龙椅上坐着的萧欢和站在他身后,扮做侍卫的刘益守。 「昔日尔等来中国之地,皆是辫发、小袖袍小口袴深雍靴,今日一见,似乎传闻之中颇有夸大之处啊。」 萧欢看到龙无驹一身汉人装扮,也忍不住出言调侃说道。 「我王重农耕,修大城,早已不是茹毛饮血的习俗了。梁国天子莫要闹了笑话。」 「把礼单留下,便可离去了。」 萧欢想起刘益守的嘱托,轻描淡写说道。 「中原人常说礼尚往来,我主派我等千里而来献上牛羊,梁国天子莫非没有回礼?」龙无驹一脸傲慢反问道。 「那自然是不可没有回礼的,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萧欢故作大度的问道,反正他也就听听而已,做决定的是刘益守。 「我主仰慕中原文化,请贵国派遣医师、工匠前往柔然,感激不尽。并不需要天子回什么礼物。」 龙无驹狡黠一笑说道。 「咳咳!」 身后的刘益守轻咳了两声,萧欢这才回过神来,面色不虞道:「此事之后自有答复,柔然使者请先回驿馆休息。」 龙无驹深深看了一眼刚才故意咳嗽的那名「侍卫」,随即拱手行礼告退。 回到驿馆,一个汉人文官打扮的中年人看着风尘仆仆的龙无驹,笑着问道:「梁国天子如何?」 龙无驹想了想说道:「梁国天子懦弱不堪,心无城府。倒是他身后一名侍卫看上去颇为可疑。淳于公,联梁灭魏之策,只怕难以执行。」 「无妨的,不过投石问路罢了。我料定你见到那人定是权倾梁国的吴王刘益守。 明日你备好礼物,我亲自上门找他便是。」 说话的这人叫淳于覃,阿那瓌的谋主,也是手下最大文臣。现在柔然的一切政策几乎都是出自他手。 第488章 他们肯送女,有诚意 鸡鸣山上吴王府的书房里,刘益守好奇的打量着这位名叫淳于覃的中年人,没看出来他跟北魏官员的打扮有什么明显区别。 如果套一身北魏的绯色官服,此人说自己在邺城当官,刘益守也是信的。 “吴王莫要惊讶,在下本是魏国汝阳王元暹的幕僚,受命出使柔然,被柔然主看上,便帮其处理政务。在下与吴王的出身,并无不同。” 淳于覃不卑不亢的说道。 他隐隐暗示刘益守:你是北人,虽然在南边混出头了,可不要忘本! 你在梁国当驸马,本质上跟我在柔然当宰辅一个性质! 刘益守眉毛微微上挑,显然是听懂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能在柔然混得风生水起,淳于先生也是明白人。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阁下不去台城见天子,跑在下这穷乡僻壤有何贵干呢?” 刘益守双手拢袖揣着手问道,摆明了装傻。如果说鸡鸣山是穷乡僻壤,那梁国除了台城就真没有不是乡下的地方了。 谈判这种事情嘛,谁先出招谁被动。淳于覃为什么而来,他心中门清得很。 柔然这些年势力壮大极快,已经再次复兴。尔朱荣也好,贺拔岳也好,高欢也好,都是对其拉拢有加。 但雄才大略的阿那瑰,心思并不简单,他想染指中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如果没有染指中原,饮马黄河的心思,何苦重用汉人官僚淳于覃呢。 刘益守还听说这位阿那瑰写过一首简短的叙事诗: 闻有匈奴主,杂骑起尘埃。 列观长平坂,驱马渭桥来。 短短几句,就看出他对那种帝王威风的渴望与崇拜。别看柔然后来是被突厥给灭了,但他们的心思跟过往的那些草原前辈们并无不同。 “这是我主对吴王的一点小小心意。” 淳于覃将放在身边的一个小木盒子摆上桌案,推到刘益守面前。 “嗯,柔然可汗的心意在下收到了,淳于先生可以说事了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看都不看那个盒子一眼。 淳于覃见对方根本不上钩,有些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带着请求的语调说道:“吴王怎么也要看看礼单上的东西再说。若是看都不看,在下还怎么跟吴王谈呢?” 听到这话,刘益守倒是有些吃惊。听对方的意思,似乎自己只要看了礼单就会完全同意。 刘益守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打开盒子,拿出礼单一看,便再也无法挪开视线。 一万匹马,七百辆马车的财货,十万头羊……几乎可以当成是柔然王室的所有浮财了! 当然,没有耕牛,让刘益守有些失望,这更是说明阿那瑰想用浮财换魏国的土地。 那些耕牛都是为了战后开垦耕种用的,足以见得阿那瑰所图甚大!其实这也很好理解,毕竟,这一世比刘益守前世的历史,东西两魏都被削弱太多了! 这种现象直接造成了本该实行孤立自保政策的阿那瑰多了很多本不该有的想法。 “无功不受禄,再说了,这么多牲口财货,柔然与梁国陆路水路不通,你们承诺了这么多,到时候也无法兑现啊!” 刘益守深吸一口气,将礼单放进盒子里,生怕自己被迷惑了。柔然人给得太多,而且都是梁国比较缺的,想说拒绝真不容易。 “这份礼物的厚重自不必说。吴王既然已经看到了我们的诚意,那么现在能不能好好平心静气的谈一谈呢?” 淳于覃不动声色问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淳于先生请说,在下洗耳恭听。” 柔然显然是知道梁国缺马,就算那十万头羊根本无法打动刘益守,一万匹马也足以做很多事情,让这位懂兵事,知政务的大佬动摇了。 刘益守要是再装纯,难免会让人觉得智商欠费。必要的矜持是不可少的,茶里茶气太多的话,反而让人觉得格局不够大。 “柔然与梁合约攻魏,平分其地。” 淳于覃一字一句的说道,面色肃然。 这话刘益守越听越是熟悉,尼玛不就是蒙古与宋约定,攻金国平分其地的翻版么?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跟柔然合作搞死高欢,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那可真是大聪明。南宋的例子活生生的摆在眼前。 “这些事情,只能梁国天子决定才算数。鄙人不过是梁国一小小的驸马而已,何德何能。淳于先生对在下这么上心,恐怕会有负你主所托啊。” 刘益守十分矫情的说道,但拒绝之意,已然是表露无遗了。 “吴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这便是我主阿那瑰的诚意。这些财货作为嫁妆,送给吴王。阿那瑰长女亦是会下嫁到王府为妻,两家结为秦晋之好。 梁国是谁说了算,我想吴王也不必打马虎眼。在下虽然来自草原,打听点事情却是不难的。” 你们居然愿意送女啊! 刘益守也不由得认真起来了。 这年头,谁家要是愿意送女合作,那定然是诚意满满的啊。柔然可汗很上道还舍得下注,搞得刘益守都不好意思拒绝了。 “柔然可汗的意思,在下已经明白了。 你们是认为,在下必须要打通梁国到草原的通道,这些财货才能送过来,要不然也是空口白牙的承诺对吧?” 刘益守微微皱眉问道。 “然也,吴王果然是心思缜密,聪慧过人。” 淳于覃微微点头说道,似乎非常欣赏刘益守的坦率。 “其实柔然的版图,如今已经到了幽州那边的长城以北。因为长城年久失修,草原大军进入幽州其实并无阻碍。 如今镇守幽州的斛律金,似乎颇有自立之心。若是吴王能说服斛律金让开幽州的通道,这些财货过境到东海岸边还是不难的。 梁国大船颇多,海运发达,到时候便可派船只将财货与柔然公主都带回建康。 我主英雄人物,看不上无能之辈。吴王殿下若要拿到公主与嫁妆,也要能够证明自己才是。” 淳于覃略带倨傲说道。 这话刘益守就不爱听了,没了柔然这根搅屎棍,北方的局面当然会有利于高欢。可是为了引这头猛虎入局花费太多的精力,打乱原有的布局就不太好了。 刘益守看到淳于覃似乎心中依然有傲气,若是跟对方达成协议,只怕双方的合作连蜜月期都没有,政治交易无论如何也不是这么玩的。 “淳于先生看来对本王还是颇有轻视之心,所谓合作是各取所需,若是耗费太大则得不偿失。淳于覃先生还是请回吧,今日本王身体不适,阁下改日登门拜访也是无妨。” 刘益守说翻脸就翻脸,刚才还说得好好的,一看不对劲就立刻掀桌子不谈了。这也让本就是试探对方虚实的淳于覃一阵错愣。 淳于覃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刘益守找的借口都不加掩饰,当着自己的面说什么身体不适,就跟直接打脸没什么区别。 他只好拱手行了一礼,将装着礼单的盒子也拿走了,狼狈的离开了王府。 等淳于覃走后,刘益守才长叹了一声,心里颇有些舍不得。 若是柔然能入局,则可以极大牵制高欢的精力,甚至将魏国的军队主力留在黄河以北。这对于梁国酝酿的北伐洛阳,是有着莫大好处的。 可以这样说,若是两边达成协议,起码可以牵扯高欢五万精兵! 但同样的,此举隐患也很大,有南宋鲜血淋漓的例子摆在眼前,刘益守也不得不慎重。而且要拿到那些马匹牛羊财货,必须要跟幽州的斛律金打交道! 想在对方眼皮底下交割这些财货,不给斛律金好处,那是难以想象的,甚至要担心对方黑吃黑!总而言之,联姻很容易,但嫁妆的交割却很难,让柔然那边出死力更难。 不过一旦成功,便可以获得战略上的极大主动权。 北齐建国后,高洋才派遣高睿征发十万民夫去修补幽州的长城,修了好多年,一直到高洋去世都没有完全修好。后来斛律羡又在那边继续修长城,一直修到斛律氏一脉被高玮灭族为止。 想起这一茬来,刘益守瞬间明白了阿那瑰的谋算。如今的幽州防线非常脆弱,远不像是明代那样完备。柔然从幽州南下,确实很具备操作性。 若不是这样,刘益守前世的高洋也不可能把修幽州长城作为国家主要工程来办了。 “唉,苦恼,这回是要请个妈回来供着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一脸不高兴。柔然公主老爹野心勃勃,这位进了家门,才不会是第二个萧玉姈呢。 长城公主这种乖宝宝多难找啊。 刘益守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 “淳于公,吴王那边说什么了?事情成了么?” 淳于覃一回到驿馆,龙无驹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他很关心这件事,毕竟,阿那瑰很早以前就关注刘益守这个人,认为他将来必成大器。这次来南梁,主要就是来跟刘益守谈合作的。 至于梁国天子,不仅听说只是任人摆布的傀儡,而且看了以后也发现,确实是不打折的傀儡! 淳于覃私下里跟刘益守见面,规格实际上是比龙无驹被梁国天子召见要高多了,一个是真正的谈大事,一个不过是走过场而已。 “吴王意志坚定,颇有城府。似乎对与我主联合很有兴趣,却不肯下太大的气力,着实可恨。” 淳于覃忍不住叹息埋怨说道。 刘益守的态度概括一下就是想吃鱼又嫌弃做鱼的工序太麻烦。 “淳于公,那我们要如何是好啊?” 龙无驹焦急的问道。 柔然内部实际上也不是铁板一块,反对阿那瑰的柔然保守势力,实力颇为强劲,这些人也反对农耕,提倡游牧,并且排斥汉人官员管理,抵制相关法令。 阿那瑰反复使用平衡之术,重用淳于覃压制柔然的保守势力,他亦是需要借助外力。如果不是南梁,那就必须要在高欢与贺拔岳之间选一个。 淳于覃在柔然也得亏是阿那瑰的信任,要不然他的工作根本无法展开。 此番来梁国淳于覃之所以会这么积极,其实也是本着建功立业而来的。要不然,绕这么大一圈,从大漠来到梁国,难道真的不嫌累么? 一个巴掌拍不响,只有各取所需的事情,在多番共同努力谋划之下,才能达成协议,这便是政治当中联合的精髓所在。 “如今,在下只有自作主张了。我这边修书一封你带回怀朔镇北面的王庭,告知我主此事正紧锣密鼓在办,吴王颇为意动。 总之建康这边的事情,你如实禀告即可。” 第一步,先建立密切关系,双方都投入资源,但不要很多,不会伤筋动骨。 第二步,等时机成熟后,再交割双方的筹码,共谋大事! 淳于覃考虑得很周全,那张礼单虽然非常吓人,但这么多财货,实际上柔然此刻根本拿不出来。不过是先把大牛吹起来。 将来若是刘益守真的带兵打过黄河了,再来谈具体的事情也不迟。若是刘益守败了……阿那瑰损失的不过是个女儿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淳于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龙无驹微微皱眉问道,感觉淳于覃有点想当然了。 很多内幕他不知道,自然是感觉很奇怪,无法理解。但若是他知道内幕,就不会这样天真的认为刘益守拒绝一次,生意就谈不拢了。 看到龙无驹一副疑惑的模样,淳于覃担心他坏事,于是压低声音说道:“当年洛阳丧乱,正值我主在洛阳朝贡,目睹了洛阳城内发生的一切。 那时候现在梁国的吴王还是尔朱荣麾下的人,我主便十分欣赏他的为人和能力,便命公主亲手赠与金刀交好。没想到他没多久就跟尔朱荣恩断义绝,最后到了南方。 有这么一层关系在,相信只要我们不要逼迫太狠,吴王会接受的。先把公主嫁过来,若是吴王能和我们合作,再把嫁妆补上即可。 若是吴王到时候背信弃义,那便将公主接回来,再嫁他人便好。” 淳于覃无所谓的说道,这买卖简直双保险,完全没什么问题。 我送个女人给你玩,难道你还要拒绝?大家买卖不成仁义在,就算最后不能合作,你不也爽过了么?顺便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难道不好么? 淳于覃觉得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刘益守都没必要拒绝此事。而只要谈成了,对于淳于覃来说便是大功一件。 “如此也好,那便按淳于公的办法来吧。” 龙无驹叹息说道。 …… 同一时刻,刘益守亦是把陈元康招到书房商议此事。 “柔然的公主?嫁过人么?生育过么?容貌如何?身段如何?” 听完刘益守的陈述,陈元康一脸兴奋问道,就好像是他要娶妻一般。 “长猷(陈元康表字)啊,这不是问题的关键。” 刘益守轻抚额头无奈说道。 “不,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陈元康猛然站起身,继续激动的说道:“长得丑千万别领回家,主公身边女人的容貌,就是主公的脸面啊!若是柔然公主太丑,主公颜面何存?不知道的还以为主公是跪在地上求着阿那瑰施舍呢!” 陈元康两眼放光,似乎他的关注点跟刘益守的关注点颇有些不同,直奔下三路而来。 (本章完) 第489章 突然间的自我 或许对于阿那瓌来说,当年在洛阳朝贡的记忆并不算太差。他亲眼看到北魏轰然倒塌,勋贵宗室如猪狗一般被杀掉,内心中涌起一种「寇可往,我亦可往」的豪情壮志。 并在多年后利用北魏内乱的机会率部杀回柔然,夺回大权,成为了真正的人上人。 这段岁月虽然辛苦,却是个人奋斗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回想起来只会令人热血沸腾。 有类似想法的或许还有高欢与贺拔岳等人。高欢曾经作为信使,来往于洛阳与怀朔镇之间。 那年三十,洛阳城下不如公卿之犬,应该是高欢的切身感受。一朝翻身,鱼跃龙门,怎能不让人荡气回肠? 然而对于某些人来说,自六镇之乱开始,带给自己的便一直都是不愉快的回忆,几乎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地方。 比如说如今的魏国皇帝元修,之前颠沛流离,甚至沦落到躲在乡野间耕田的窘境。 他现在酷爱与堂妹**而不得。不仅在刘益守那边遭遇鄙视与漠视,而且回到邺城后,更是被高欢压得喘不过气来!连高澄这样的人都来殴打他,事后半点惩罚都没有。 当皇帝当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意思呢? 元修是一个志大才疏之人,他渴望改变现状,渴望得到权势。然而现实当中,他连个堂妹都得不到,刚刚弄到手的安德公主,还没捂热,就被高欢给弄死了。 不改变,母宁死!元修心中一直在酝酿一个大计划。表面上一点都不惊动高欢,实际上内心已经是难耐。 如今高欢带领邺城精兵前往河东,元修觉得一直盼望的机会终于来了。 高欢杀掉他喜欢的堂妹,高澄当众殴打他到鼻青脸肿,这事算完了么? 不,这事远远没到完结。元修就是要让高欢知道,失去了都东西,他一定要想办法夺回来! …… 自从高欢带兵出征,让高澄坐镇霸府「监国」后。这位高王世子就收敛心性,好好的处理日常政务。在唐邕的得力帮助下,一切都还算比较顺利。 河北今年又是丰收年,高澄主持秋收的统计入库,并安排辅兵将粮草源源不断的转运到晋州,以供军需。 如今晋州的局面不是太好,尔朱荣派慕容绍宗偷袭高欢后路所在的西河郡,如果邺城方向还不供给粮草,那高欢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不过高澄这次总算是没有掉链子,一切政务都处理得还算妥当,因为这件事,高欢还特意写信回来褒奖了高澄一番。 这天,高澄又是在霸府的书房内处理政务,在这里办公,他就感觉自己变成了高欢一样,格外的得劲。 忽然,本应该在城外督办粮草的唐邕急急忙忙的来到高澄所在的书房,在对方耳边滴滴咕咕的说了半天。 「此话当真?」 高澄微微皱眉问道。…. 「回世子,千真万确。元修昨日外出打猎未归,今日随行侍卫的尸体被人发现,身上财物乃至铠甲都被人洗劫一空,疑似盗匪所为。」 唐邕表情诡异,又不动声色的说道,似乎话里有话。 天子疑似被盗匪劫持,按理说,他应该急得跳脚才对。但唐邕的语气显然并不慌张。 高澄性格顽劣,人却并不傻,一听就知道唐邕已经发现了端倪。他沉声说道:「唐道和(唐邕表字),不用绕弯子,有话不妨直说。」 「回世子,此事颇为蹊跷,属下怀疑,是元修自导自演了一出戏。」 唐邕微笑说道,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 「有点意思,说下去。」 高澄一点也不惊慌,甚至还有些暗自窃喜。 「元 修的侍卫,都是高王安排的人,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情。他们是被元修的亲信给杀死的。」 唐邕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道,就连高澄也是一愣,没想到元修这个废物竟然有如此能耐。 「世子该不会以为元修一个亲信都没有吧?」 唐邕问了一个高澄无法回答的问题,或者说是一个无法否认的事实。烂船也有三千钉,元魏又怎么可能连几个死忠之人都找不到呢? 「你是说,元修说跑路了?」 高澄有些错愣问道。 唐邕微微点头,显然这就是最大的可能性。说实话,元修对于高欢来说很有用,但他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是个好色的废物啊! 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半点用处也没有! 山贼掳劫这种废物做什么?难道把元氏宗室之人身上的肉割下来吃了,就能让自己当皇帝么? 唐邕聪明绝顶之人,自然是知道其中的猫腻是什么。这只不过是一条非常拙劣的金蝉脱壳之计罢了。 高澄心里巴不得元修快滚,又不想表现得太猴急。他假惺惺的叹息道:「我高氏一族对魏国忠心耿耿,未有辜负。天子何以要跑路?」 这话槽点太多,已经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唐邕忍不住提醒道:「世子,元修到底想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把他抓回来。 元修的死活并不重要,但他不能在世子监国的时候失踪。要不然,世子什么都没做,就会平白无故的被人认为是戕害天子的主谋。」 唐邕的话一针见血,高澄也不得不严肃起来。他虚心求教道:「道和以为如何应对为好呢?」 高澄看唐邕一点都不着急的模样,就知道对方肯定已经有了定计。 「世子,如果在下是元修,则必走洛阳,在洛阳发檄文,控诉高王乃国贼。当然,此举肯定会引火烧身,没有人配合,檄文肯定连发都发不出去。 所以元修一定会去洛阳先试试,若是事成,则联络关中贺拔岳出兵洛阳勤王。若是不成,则走潼关去关中,我们亦是追之不及。…. 以属下之见,世子不如亲率霸府嫡系兵马前往洛阳抓人,亦是震慑洛阳城内众多的元氏宗室。 高王一直致力于削弱元氏权柄与威信,如果见到世子如此果敢勇勐又条理清晰,定然会很高兴的。」 唐邕十分大胆的建议道。 不得不说,他的建议可谓是直指要害,而且预判了元修的动作。 听了唐邕的话,高澄很有些心动,潜意识里就觉得对方的办法成功率极高! 元修突然间玩失踪,身边带着的人绝对不可能很多,甚至为了掩人耳目,他身边可能连一个人都没有!元修大概也不太可能在邺城的宫殿里面写信给贺拔岳,约他派兵出关中勤王。如果那样,事情早就败露了。 而且贺拔岳已经扶持了元宝炬当皇帝,他要找借口出兵,也不可能是为了「勤王」这种理由。幼稚的人是元修,可不是老女干巨猾的贺拔岳。如果元修是皇帝,那元宝炬算什么东西? 所以说这一切的计划都是建立在元修自己想当然的基础上。他冲动行事,完全是一种「自爆」行为,也就是说,哪怕自己前途没了,也要让高欢和高澄喝一壶。 唐邕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把元修的计划推测得像模像样的,不得不说,目前对方的职位确实有些屈才了。 「父亲已经将霸府兵符交给我了。你随我去调兵吧!」 高澄站起身,铿锵有力的说道。 「对了,对外就说,天子抱恙在身,需要在宫中好好静养,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扰天子的休息。」 「喏,属下这便去调兵。」 唐邕自信一笑,他明白自己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 …… 又是一个充满了与野性的夜晚,被彻底征服的萧玉姈,躺在床上喘息着,与刘益守十指紧扣,长发被脸上的汗水打湿,看上去有些妖艳。 萧玉姈一开始是抱着「做他的女人随便混下去就好了吧」这样的想法。 后来就变成了「做他的女人真是太好了」。 又后来变成了「要是他身边就我一个女人就好了」。 如今的想法只有「只要在他身边就好了」。 女人在不同的时候,不同的境况下,内心的想法也是千差万别的。 「没有比你更好的女人了。」 刘益守一边在萧玉姈耳边说着情话,一边把对方搂在怀里。 「妾身也是觉得阿郎是最好的,其他那些驸马,一个个都不能看诶。」 萧玉姈叹息感慨的说道。 她的缺点是不太喜欢动脑子想复杂的事情,作为正妻镇不住场子。但是优点也很明显,那就是不喜欢搞事情,不喜欢折腾。 「有件事情,我自觉得有些对不住你们,可是呢,还是要去做,内心非常矛盾。」 刘益守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没关系的,不就是勾搭上了哪家的小娘子嘛。」…. 萧玉姈娇笑道:「什么时候引进家门就行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男人嘛,都是一个德行,区别只在于有本事和没本事,何必把夫妻关系闹僵呢? 萧玉姈想得很开。反正已经这么多妹子了,再多几个也就那样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此我就放心了。」 刘益守面露尴尬之色,还好在烛火的照耀下不怎么明显。至于柔然公主的事情,他连提都不敢提。萧玉姈是老实人,刘益守可不觉得把老实人逼急了,她还能继续老实。 老实人的反手一击,向来都是异常凌厉的。 「对了,阿郎还没说是哪家的娘子呢?王氏谢氏么?」 萧玉姈好奇问道。今晚玩得很尽兴,她现在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王谢大族的娘子,怎么看得上我呢。」 刘益守自嘲说道。 都到《占山格》完全铺开的节骨眼了,王谢大族居然还不给他送女。就连柔然可汗阿那瓌都送女了,这帮老顽固们居然不就范! 萧玉姈不说还好,一说刘益守满肚子火。 「不是王谢家的娘子啊……」 说实话,萧玉姈真怕刘益守带个王谢大族家的娘子回来,那些大族虽然如今气势已经大不如前,但根基尚在,影响力可不是盖的。 她真确实松了口气,慢慢陷入沉睡当中。 「要真是王谢大族家的娘子倒是还好了……」 躺在床上,刘益守喃喃自语道说道。 前两日,他与陈元康商议了许久,综合了各种利弊,反复权衡,最后确认了还是必须要迎娶柔然的公主,此举能带来的战略利益,确实无法小觑。 有柔然在河北牵制高欢,梁国的北伐,确实成功率要大不少。 只是那位柔然小娘子,真的好相与么?刘益守心中满是问号,充满了忧虑。 …… 高澄和唐邕点齐一千精骑,从邺城南下洛阳。先是渡过黄河屯扎荥阳,后又来到了虎牢关。他们派出许多斥候,去寻找元修的踪迹,然而最后都是一无所获。 就连高澄也开始怀疑唐邕的建议是不是合理的。按道理说,元修不可能跑这么快啊! 高澄目前还不敢把 队伍带到洛阳去,因为洛阳现在是高氏兄弟的地盘,洛阳太守正是高氏兄弟当中的老大高乾,并非父亲高欢的嫡系人马。而洛阳城内元氏宗室人数不少。万一去了之后发生什么不测的事情,到时候要如何收场? 高澄毕竟还不是高王,他只是世子而已。 「不可能啊,元修逃亡的路线不好说,但他怎么可能不去洛阳呢?」 唐邕一脸古怪,不是他低估元修的能耐,而是这个人真不行。但凡脑子清醒的,哪个皇帝会跟臣子互殴啊! 正在这时,有一队步骑混合的队伍准备出虎牢关,为首之人正是高乾,他身边还有个面色灰败,穿着魏国黑色龙袍的年轻人。 高澄一眼就认出这是元修,事实上也不需要他去辨认,因为魏国无论什么人都不敢去穿类似的衣服,哪怕高欢也从来没有穿过。 高澄急急忙忙的带着唐邕走下城楼,一见面,高乾就拉着他的手热情说道:「族侄怎么来了,我正打算护送陛下回邺城呢,族侄是来接陛下回邺城的么?」 高乾一边说,一边拼命给高澄使眼色。这让高澄有些为难,他其实是想当着众人的面嘲讽一下想逃跑却被抓回来的元修。现在看起来,倒是有些骑虎难下了。 看到局面有点僵硬,唐邕连忙上前解围道:「天子微服出巡到洛阳巡视,见太守将洛阳治理得井井有条,龙颜大悦。如今正要返回邺城皇宫。 我等便是前来接驾的。」 「如此,那在下便不叨扰了。陛下,在下还有些许公务要办,护送回宫的事情,就交给高王世子办理了。」 高乾对着元修深深一拜,也不等对方答应,扭头就走。 等高乾的人走了以后,高澄狞笑看着元修说道:「陛下,这边请吧。」. 携剑远行 第490章 杠精的爆发(本卷完) 虎牢关的签押房里,独眼龙高澄兴奋得直搓手,在房间内走来走去。而唐邕则是忧心忡忡的一言不发,站在旁边就这样看着高澄。 「道和(唐邕表字),此番能逮住元修,你居功至伟!放心,我一定禀告父亲,少不得给你加官进爵!」 高澄勐的拍了拍唐邕的肩膀说道。此时的他,心花怒放,已经无法用高兴这个词来形容了。 「道和,你说我是怎么折辱元修为好呢?打他一顿,好像太便宜他了吧?」 高澄有些不满的说道,他殷切看着唐邕,希望对方能出个好主意来。 「世子,元修是高王手里的一件工具。虽然这件工具最后肯定是会被抛弃的,但在他想抛弃之前就被人玩坏了,高王心里肯定会异常不满啊!」 唐邕无奈说道。 打元修一顿?亏高澄想得出来! 此番不仅要客客气气的送元修回邺城,要好好的保护他的人身安全,事后还不能明着加强邺城皇宫的防卫。 玩挟天子以令不臣就是如此,皇帝确实是傀儡,但你不能在他脸上写着傀儡二字。 要么就自己称帝,大鸣大放的不顾忌别人说什么。如果你要注意吃相,最好还是把细节做到位。不然就和沐猴而冠差不多了。 元修等同于高欢的木偶,你虽然是高欢的嫡长子,但把这个木偶打坏了,高欢心里也会很不高兴的! 唐邕的提醒非常直接。 「说得也是啊。」 高澄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才把这货给抓到,就这么将他完好无损的送回邺城? 不仅是他心里有怨气,这回跟着他一起出兵的将士们也很有怨气啊! 「但是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么?本王监国的时候出现这种事,要是不给元修一点颜色看看……本世子的面子往哪里放,将来谁还会听本世子调遣呢?」 高澄语气不善的问道。 他说的也是事实,高欢要面子,难道他高澄不要么? 「元修宫中多半是高王的亲信死士,这些人将来对世子来说,还有大用,拿他们泄愤,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罢了,还请世子三思。」 唐邕把高澄想说又没有说的办法直接否决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让本世子怎么办?」 高澄失去耐心,变得面目狰狞起来。 「其实吧,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件事,也不是不行。」 唐邕一脸神秘微笑的说道。 高澄最喜欢唐邕的一点,就是唐邕出的主意,都很靠谱,而且此人胆大心细!那些主意看上去很疯狂,实则事后证明都有奇效。 「快快快,本王都已经难耐了!」 高澄的面孔兴奋得都有点扭曲了。 唐邕凑过来,在高澄耳边滴滴咕咕了半天,最后低声问道:「世子觉得如何?」 「妙啊!真是妙极了!」…. 高澄拍桉叫绝,只是他没想到唐邕居然玩得这么大! 「世子,此事其实势在必行。世子监国其间天子逃逸,哪怕追回来了,事后高王也会认为元修逃窜的原因是因为受到世子逼迫,世子便是百口莫辩。 所以只有用更大的事情去掩盖这件事,才能让高王不予追究,甚至是有所褒奖。事关重大,世子切莫犹豫啊。」 「言之有理。」 高澄微微点头说道。 「可是,万一元修这次被吓破了胆,不上当怎么办?」 高澄忽然想到这一茬。 虽然元修是个很杠的人,头又很铁,脑子还有点不清楚。但此番如此「严 密」的逃离都被人逮住了,他还有下一次疯狂么? 「这次,元修实际上是被洛阳的元氏宗室们给坑了。」 唐邕小声说道。 「噢?竟有此事?」 听唐邕这么一说,高澄立马就不困了。 「元修不上套,我们就想办法让他上套,就这样……」 唐邕又滴滴咕咕的说了半天,越说高澄眼中的光芒就越亮。 「妙啊,妙极了!」 高澄哈哈大笑,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 「废物!都是废物!」 元修回到邺城的皇宫里,屏退宫人之后就开始喝闷酒! 他想象之中的情况,是自己一到元氏宗室甚多的洛阳,这些人就会奉自己为主,揭竿而起,发檄文讨伐高欢。 而现实的情况却是,他刚刚到洛阳,找到广陵王元欣,希望对方能捧自己起来,一同在洛阳兴义兵。没想到元欣反手就把他交给了洛阳太守高乾。 元修又像是发了神经一样,劝说高乾跟他一起反对高欢。 高乾被他炸得头皮发麻,直接软禁了起来。听闻高澄派兵追到了虎牢关,高乾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命人给元修定制了一套龙袍,随即套在元修身上,挟持他一同出洛阳来到虎牢关,以示自己对高欢毫无二心! 元修像是一件货物,被人卖来卖去的,心情当然是不爽到了极点!但是却连一点办法也没有。 正在这时,侍中杨宽求见。杨宽出自弘农杨氏,乃是元修的亲信。不过虽然当着侍中的官,手里却没有任何实权。 这跟南北朝的官制格局有关。侍中的权力是来自于皇帝,而非是国家机器,这跟尚书令等官职完全不同。 侍中只能说明你是皇帝的亲信,如果皇帝的政令不能出皇宫,那么你这个侍中的官职也就在皇宫里还是那么回事。 出了皇宫,就一钱不值了。 看到元修这个样子,杨宽叹了口气说道:「陛下何至于此?高欢跋扈,可以徐徐图之啊。」 「朕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元修恶狠狠的说道,眼珠子都鼓起来了。 杨宽环顾四周,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陛下应该静待时机,高欢在晋州作战不顺,很有可能会抽调兵马北上晋州。那时候正是陛下的机会。」…. 嗯? 醉酒的元修,酒立刻醒了一大半! 「详细说说看!」 元修激动的拉着杨宽的袖口说道。 他愣是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自己身边居然还有忠臣! 杨宽不动声色的小声说道:「洛阳禁军统领源子恭,麾下有洛阳旧部数千人。源氏和他麾下的兵马乃孝文帝南下时洛阳禁军后人的老底子,跟高欢不是一路人。 若是邺城空虚,源氏可领兵带领邺城元氏一同南下洛阳,前往关中。」 「朕要把霸府给屠了!」 元修恶狠狠的说道。 「陛下不可啊,不可节外生枝。若是把事情做绝了,谁还肯跟陛下一起走呢?」 杨宽苦劝道。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元修微微点头道:「那这样,你去联络源氏的人。如果时机成熟,朕便带着邺城的宗室子弟前往关中!」 元修斩钉截铁的说道。 「陛下能振作起来,微臣实在是由衷的感到高兴。」 杨宽双手拢袖行了一礼说道。 「来,陪朕一起喝酒!」 元修哈哈大笑道,似乎曾经的那些不快,以及被高澄羞辱产生的杀 意,都烟消云散了。 杨宽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夜里,他就入宫告诉元修,源子恭愿意为天子效死,并去邺城外召集旧部,到时候打着禁军的幌子混进城内,约定好时间再动手。 「你拿着朕的血书,一家一家的去邺城内的元氏宗室家中询问,看看谁愿意跟朕一起出奔。若是谁家不同意,等源子恭大军占据邺城后,便杀谁!」 元修咬牙切齿的说道,他才不会给高欢留下可以重新竖起来当傀儡的元氏宗室子弟呢!就算是亲戚,不听话那就必须死! 「陛下,这会不会太……」 杨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朕现在就去写血书,你速速去办,莫要走漏了风声。」 元修板着脸说道。 「喏!」 杨宽叹了口气,站在一旁慢慢等待。 元修命人找了点鸡血,写了封所谓的「血书」,交给杨宽,这才感觉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此事不会被高欢知道吧?」 元修有些怀疑的瞪着杨宽问道。 「天打雷噼,此事定然不会让高欢知晓,等他知道的时候,天子已经到了关中。至于那些宗室子弟,在下会让他们另签血书,保证不会走漏风声。」 杨宽信誓旦旦的说道。 「如此朕就可以放心了。」 元修微微点头说道。 辞别元修后杨宽走到了邺城皇宫门口,站住不动,袖口里的那份「血书」,仿佛有千钧之重。 元氏宗室多半住在皇宫以东的区域,而霸府则是位于皇宫以西,向东还是向西,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杨宽想了想,还是头也不回的朝着西边走去。 …… 高欢带着大军北上到介休,还没来得及布置攻城事宜,慕容绍宗就带兵匆匆杀来。趁着高欢大军疲敝,且立足未稳,慕容绍宗亲率精兵两千强攻高欢军大营!…. 正如慕容绍宗所料,高欢也没想到对手居然如此果决,而且还用精兵快速决战。猝不及防之下损失惨重,带兵狼狈撤回南面的永安修整,折损了不少兵马。 此时斛律光已经带着斛律氏的人马撤走了,高欢的实力降低了不少,显然强攻介休是啃不动慕容绍宗的。 正面战场打不过,高欢的老硬币技能再度发动。 他派人悄悄潜入北方的晋阳等地散步流言,说什么北人只知名将慕容绍宗能征惯战,令人信服。至于尔朱氏是什么玩意,根本不足挂齿。 还说什么高欢军中诸将唯独害怕慕容绍宗,其他尔朱氏之人,土鸡瓦犬不足为虑,都是插标卖首之辈。 果不其然,谣言传到晋阳后,尔朱荣一边是对慕容绍宗有所猜忌,另一边是尔朱兆等尔朱氏大员嗷嗷叫的请战,不甘示弱。 于是尔朱荣下令尔朱兆带一千精兵入大营,替代慕容绍宗为主将,与高欢决战。 临行前,慕容绍宗反复提醒尔朱兆,说高欢如今困兽犹斗,急于求战,只需要坚壁清野,不让他们攻克西河郡即可。 不攻克西河郡,高欢军的粮草就只能由平阳郡供给,用不了几个月就会粮食耗尽而全军溃散。 尔朱兆表面上听进去了,实际上则是不屑一顾。因为他觉得之前慕容绍宗可以出战并大胜高欢,没可能自己出战会大败啊!慕容绍宗肯定是害怕他会立功! 慕容绍宗走后,尔朱兆便将对方的忠告当做耳旁风,带兵强攻永安县。 高欢军不堪一战,高欢甚至带兵仓皇逃窜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尔朱兆一路追击,在邬县以北不远处中伏。段韶带追兵一路掩杀,一直追到介休城才停下 来。 经此一役,尔朱兆军精兵折损大半,已经无力进攻,只能困守介休城。双方于介休对峙,暂时寻找不到破敌的机会,局势一时间又平静下来。 高欢征讨河东的大军,被尔朱荣派兵困在平阳郡之地,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天,高澄用霸府的兵符调动邺城的军队,将留守的这一万人全部调到了滏水陉与滏水交汇的地方屯扎,并征调邺城周边的粮草,准备带兵北上晋州,并押送一批粮草到晋州。 对于这个举动,元修耐心观察了好几天,发现对方是真的带兵进入了滏水陉,他这才放下心来,觉得机会终于来了。 二月二,龙抬头;二月朔,迎富贵! 这一天是良辰吉日,滏水陉外已经看不到高欢军的嫡系兵马了!元修立刻颁布诏书,宣布高欢为国贼,天下共讨之! 源子恭带着新组建的禁军入城,把元氏宗室挨家挨户的敲门,让这些人带着家中家奴,带着兵器准备出征! 元氏宗室里当然有人不愿意跟着元修一起疯狂,比如说安德公主的哥哥,常山王元巶。 元修可不跟元巶客气,要知道,如果元修走了,元巶是极有可能担任傀儡皇帝的人。元修一直都想把元巶给宰了,可是高欢还将长女嫁给了元巶,元修一直找不到机会下手。 如今机会可来了。 源子恭不愿意屠戮元氏宗室,元修便命自己的贴身亲信,直接将五花大绑的元巶斩首,然后让源子恭带着元巶的人头去敲邺城内元氏宗室家的门。 一时间元修的队伍极具膨胀,还有很多想浑水摸鱼的人加入其中。等邺城内的局势平静下来的时候,元修派源子恭清点了一下,自己的队伍形形***的加起来,竟然已经超过了五万人! 其中绝大多数是乌合之众,只有源子恭麾下两三千人可堪一战。 但是元修不管这些,他觉得自己已经充满了力量。于是元修让杨宽下令,全军渡河,直取虎牢关,准备攻克洛阳! 一场里里外外都是阴谋乱局的叛乱,如同笑话一般在无脑冲动的杠精皇帝元修的策动下,爆发了!(本卷完). 携剑远行 第521章 援助总是来迟,帮手只会洗地 “主公这次神机妙算,末将十分佩服。” 荥阳府衙的书房里,刘益守请杨忠喝茶,二人正在商议军务上的大事。 “洛阳我早有布局,如今不过是将棋子用掉而已。 此番出征北伐,成果寥寥无几,回建康后难免被人诟病。若是能将洛阳富户迁徙到建康,也足以堵住悠悠众口。 再者,我一直计划将来北伐后在洛阳重新营建新都,并将王都定于那里。这次北伐也算是提前扫清了障碍。 不废掉旧的洛阳城,又如何营建新的洛阳城呢?”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好像理所当然一般。 如今大局已定,刘益守也将自己的谋划和盘托出。杨忠听完大感佩服,没想到刘益守深谋远虑到了这个程度。对方不仅是考虑军事上的问题,更是把主要精力用在了政治格局的规划上。 将来利用北伐,一石数鸟,未来可期。 一是营建新都作为落脚点,类似曹魏经营邺城,架空许都。 二是用北伐集中兵力,收拢兵权,彻底架空萧氏宗室。有这次北伐打底,刘益守可谓是信誉卓著,未来号召力可以期待。 最后一点便是以新营建的洛阳城为根基,向北可入并州攻晋阳,东可收河内枋头,西可进河东关中,到时候不管是高欢还是贺拔岳,谁弱就灭谁! “原来主公都已经考虑好了,末将已经没什么能说的了。” 说完杨忠喝了口茶,唇齿留香,便将其一饮而尽。 “我的事情办完了,你的事情可还没办完呢。” 刘益守微笑说道,又给杨忠倒了一杯茶。 “没办完?洛阳的粮仓不是烧掉了么?” 杨忠迷惑不解的问道。刘益守谋事步步先机,早已准备了崔猷这枚妙棋。马佛念还想着走地道,结果韦孝宽早就把那地道出口给堵住了。 马佛念能得手,还真是要多亏洛阳本地世家大户鼎力支持,把水搅浑,吸引守军的注意。 本来洛阳兵马就被抽掉走了大半,外加本地大户人家的人作为耳目和烟幕,多重作用之下,洛阳的粮仓才被烧毁的。 当然,这也跟韦孝宽当时心如死灰有些关系,要不然,抢救一下,那些军粮多少还是可以抢救一丢丢的。只是当时韦孝宽已经萌生去意,不想继续在洛阳耗着了。 这就好比一个人赶路去某个地方,如果差几分钟就能赶到,那不管是谁都会跑一跑,说不定就能赶上不会迟到。但若是差了几个小时,估计很多人都会选择摆烂不去了或者按既定速度赶到。 反正都是迟到,着急也没有用,躺平吧。 那时候韦孝宽就是遇到这样的情况,他的选择也是人之常情。再说本来也是抢来的粮食,崽卖爷田不心疼,反正洛阳也有灾民,韦孝宽就觉得没什么必要去抢救了,如果有烧剩下的,那就让洛阳的灾民拿走好了。 “贺拔岳退回关中已成定局,此番他元气大伤,只怕几年都无法开启战端。高欢虽然也是如此,但这次我从俘虏当中打听到一个情况,所以我觉得以高欢的性格,这件事只怕还没完。”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 “主公,此话怎讲?” “高敖曹部与斛律金部,并未参与此番会战,他们一直在修整,兵马不少,而且养精蓄锐已久,战力不可小觑。 前期,高欢军主力大损,且疲敝不堪。这两人若是入局,不过是被高欢当消耗品罢了。 而今大局已定,这两人必定以援兵救兵的姿态前来邺城,不为别的,只为争取地位,谋得更多的权力。 高欢肯定有心驱使他们作战,这两人也有心向高欢展示一下自身实力。如今贺拔岳已经退走了,谁会是下一个呢?这个问题还用想么?” 刘益守指了指自己说道。 杨忠微微点头,说到玩心机,谁玩得过面前这位爷啊。 “高欢要对我用兵,阻力肯定很大。所以这两日整顿兵马后,我们便可以携部分洛阳之民南下长社了。”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 杨忠秒懂,不就是卖个破绽嘛。 如今刘都督凶名赫赫,在他手里吃瘪的不是一个两个。高欢虽然很激愤,很生气,很想把刘益守搞死,但他一定知道对方很不好惹。 就算他不想,麾下谋士也会帮他想的。 而这个时候,刘益守带着洛阳之民南下,这破绽不就来了么? 带兵追击,痛打落水狗,这样的事情真是难得的机会啊! “所以此番未出战的高敖曹与斛律金,肯定是追击我们的先锋……对吧?” 杨忠恍然大悟问道。 “这就对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长社城,短期内肯定守得住,但优势在敌不在我。如果强行保持防守,我们势必要投入大量人力财力,得不偿失。 我有意在长社城以北与高欢军追兵决战。这一战如果打好了,至少可以打出三年和平来。 但是我们不能把高敖曹和斛律金的人打太惨,要不然,他们的部曲就会被高欢吞并收编。留着他们二人还有大用,这两人在,就不会让高欢顺利整合河北的资源,对我们有莫大的好处。” 刘益守便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听得杨忠心潮澎湃。 “主公,就这么办吧。不同的敌军不同的策略,确实如此。” 杨忠心悦诚服的行了一礼说道。 “跟弟兄们说,之前获胜多少有些胜之不武。接下来的战斗,战功都按平日里的三倍来算,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我刘某人不玩虚的,等回建康城立马让天子下诏,兑现功劳,绝不含糊。” 刘益守说得铿锵有力,杨忠听得心驰神往。画饼子谁都会,但也要看是谁来画,这个人信用怎么样,为人怎么样。 在政治信誉这方面,刘益守可以算是当世第一人,哪怕连敌人都相信他的保证与承诺。 “主公,那高欢之女……” 杨忠欲言又止。 高伶的事情不是秘密,如今已经盘起妇人的发髻,每天晚上都跟刘益守睡一起。杨忠都不愿意去想这个女人到底跟刘益守欢爱过多少次,总之是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吧。 那可是高欢的嫡女啊! 不过看上去刘益守似乎有将其收入后宫的打算,也并不避讳跟对方之间的亲密关系。这段时间阳休之经常守在书房外不让旁人靠近,想来里面的情景太香艳,不是外人能看的。 “你看到的是高欢,我看到的不过是个普通女人而已,不必想太多了。” 刘益守淡然说道。 果然,自家主公可真是“公私分明”啊,杨忠心里暗暗感慨。 …… 和刘益守预计的没有多少出入,高欢带着部曲得胜归来到邺城后,斛律金与高敖曹,果真就如期而至,几乎是前后脚的关系到达了邺城。 各自带着五千步骑混合的队伍,像是约好了一般。 这次高欢麾下大军折了自韩轨以下,都督五十多人,兵力损失无算,可谓是元气大伤。当然,事后清点战损与缴获,贺拔岳最后那一波被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损失比高欢这边还多些。 两强相斗,最后还是高欢取得了战术与战略的双重胜利。 此刻霸府的书房里,高欢正在请高敖曹与斛律金二人饮酒。 这两人本来互相看不惯,但现在居然可以坐在一起喝酒,这说明人本身就不是简单的动物,内心都藏着很多不可对人言的想法,才能让他们彼此忍让。 “得知高王在前方鏖战,我等心急如焚,拼命整训士卒,这才挤出精兵五千前来助阵。没想到高王已经击败强敌,得胜归来,真是可喜可贺啊!” 斛律金大大咧咧端起装满酒的大碗,给高欢敬酒! “虽然末将招募的都是新兵,但为了高王可以在所不辞,愿为高王驱使!” 高敖曹也豪爽的说道。 听到二人表忠心,高欢心中腻歪透顶,脸上却不得不挂上由衷欣喜的笑容,端起碗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 随即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见到此情此景,斛律金与高敖曹二人都明白,高欢客套了半天,“肉戏”终于要来了。 “可是高王嫌我等救援不力么?” 斛律金故意小心翼翼的问道,实则有恃无恐,根本不担心高欢翻脸。 果然,高欢又长叹了一声,对二人说道:“非也,此番能获胜,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只是家丑不可外扬。” 家丑?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确实不假。但既然说出这句话,那便意味着,说话的人已经不打算保密了。这种情况就跟“当讲不当讲”一样,既然说了,那肯定是要讲的,不然何必要说呢? “高王,我等都不是嘴碎之人,究竟是何事呢?” 高敖曹疑惑问道,其实他就是个大嘴巴,藏不住事。不过世上也没有人说自己是大嘴巴的。 “告诉二位也是无妨。此番能击败贺拔岳,全因刘益守派兵烧毁了贺拔岳军在洛阳的粮仓。而他却不是白做这件事的,而是……贱内将长女送到对方府邸以供玩乐。” 高欢恨恨的锤了一下桌案,那落寞的样子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没想到听到这样劲爆的秘闻,斛律金和高敖曹二人心中都痒痒的,希望知道更多细节,比如说……高王的女儿现在肚子被搞大了没有? 但他们又不好意思问,对高欢的遭遇更是没有任何同理心,甚至心中还一阵阵的暗爽。 高欢的嫡长女他们都是见过的,那容貌身段,谁要是能一亲芳泽肯定爽翻了。不得不说,刘益守还真是艳福不浅。 果然,枭雄就是枭雄,能把自己女儿送给对头亵玩求饶,也真是不容易了。 高敖曹和斛律金不由得对高欢肃然起敬,他们都不认为这是娄昭君自己决定的,反倒是很像高欢“能屈能伸”的个性。 “如今,我想出兵荥阳,报一箭之仇,然后把女儿抢回来,你们觉得胜算如何?” 高欢看着二人问道。 他的潜台词很明白:请你们助我一臂之力! 然而这话却不好主动提出来。 “高王,末将是个粗人,有话便直说了。” “斛律将军有话请讲。” 高欢做了个请的手势。 “此番与贺拔岳大军决战,虽然取胜亦是惨胜。洛阳彻底被毁,河南之领土全部丢失,甚至出现梁军饮马漳河的事情。末将以为,如今修生养息,整顿兵马,补充兵员方为上策。 若是急于跟梁军决战,似乎……力有不逮。” 斛律金慢悠悠的说道。 “末将与斛律将军一个想法,目前不便与梁军开战,不如等待秋收之后再说。” 高敖曹倒是简单,只要附和一下斛律金就行了。 高欢眉头微微皱起,这两位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那么容易傻乎乎的跳坑。 “如今大军主力已残,还望二位将军助我!” 高欢行了一个大礼恳求道。 “高王,不是我等不愿意出力,而是找不到梁军的破绽,盲目出击,非常不智。还是静待时机为好,他们是不可能一直待在荥阳的。等梁军回师之时,我们顺势追击,必有胜算。” 高敖曹不动声色的说道,来之前,这便是此番的预案了。谁也不会指望来邺城就不打仗的,若是不参与作战,如何能证明自己“忠诚”? 不展示自己的实力,让高欢认识到如今各部实力对比已经发生了变化,又如何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权力? 责任与权力,从来都是相匹配的。 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是要显示实力,又不能被高欢当枪使。 “高王,高将军言之有理。不若我军暂时屯扎邺城外,若是梁军南归,则我等愿为先锋,高王率中军垫后,一同出击,必能大胜而归。” 斛律金一边说一边笑道,屯扎邺城外,便于他更好的观察高欢各部的实力还有多少,并选择最优的对策。 “好!二位将军果然是忠勇可嘉!那事情就定下来了,二位先在邺城稍后,待梁军一有动静,我立刻通知二位用兵,可好?” 高欢激动的说道。 忽悠……联络感情这么久,不就是等的这句么?要是再兜圈子,高欢都忍不住想打人了! “谨遵高王号令!” 二人一齐拱手说道。 (本章完) 第491章 犹豫就会败北,冲动就会白给 一支拖家带口的队伍从邺城南下到枋头,带队的元修并不敢进入枋头城,因为这里离邺城太近了。元修心里还是有逼数的,枋头是河北世家的地盘,他们在那里势力深厚。 那些人跟自己并不是一条心的。 虽然元修“召集”起来的人超过了五万人,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乌合之众,只有源子恭的几千兵马可以一战。 不过幸运的是,元修派人去滏水陉的出口处侦查,发现那里并无高欢军的主力。在发动政变的那一天,霸府里的高欢亲眷都出去踏青了,不在府里。就连唐邕这样的重要谋士,也不在其中,只剩下小猫三两只。 得知这个消息后,元修十分紧张,认为高澄早有准备,所以下令麾下众人快点赶路,迟则生变! 没想到几天过去了,高澄的人并未追来。得知此事后的元修,也是大大的松了口气,行军的速度又慢了下来。 一路上就有不少人掉队,走到黄河北岸的时候,就只剩下不到四万人,其中不少元氏宗室都趁机溜号。元修能直接掌控的兵马也就数千人,没办法去管这些逃兵。 结果终于到黄河岸边了,元修却猛然间发现,黄河北岸的渡口,没有船了!不是船只不够,而是一艘船都没有,像是有人提前把那些船都弄走了一样。 纸包不住火,这件事传开了以后,元修麾下这支来源复杂的队伍顿时像是炸了锅一样,人心惶惶。元修命源子恭在黄河岸边扎营,将所有人都圈禁起来不允许外出。 本来就有很多人是被元修胁迫同行的,如今有此遭遇,这些人便秘密联络起来,想趁机杀掉元修后再逃到洛阳,最后辗转去关中。 没想到事情败露,元修气急败坏的命源子恭将那些密谋杀掉自己的人全部砍头,以震慑那些蠢蠢欲动之辈。 值得庆幸的是,高澄的人马依旧没有出现,似乎真的北上支援在河东陷入苦战的高欢去了。 又有人建议元修立刻返回邺城,并坚守城池,号召北方各州郡勤王,组织一支大军自立。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被元修直接否决了。 高欢麾下精兵不少,且能征惯战。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这么做就是在赌高欢被尔朱荣击败,无法翻身。 说实话,如果高欢这么弱,这么容易就兵败身死的话,那他就不叫高欢了。 对于这一点,元修还是有清醒的认识。 他的如意算盘是:先带兵到虎牢关,到洛阳。因为那里的人不知道自己队伍里的虚实,可以骗开城门,并在洛阳收拢元氏族人的人心。 到时候以洛阳为根基,以虎牢关为屏障,他便可以派人联络关中贺拔岳,让贺拔岳派兵来搅局了。 这么做虽然风险极大,但总比在邺城坐以待毙要强太多了。现在待在邺城,跟等死没有什么区别。 然而船只没找到多少,在扎营的第三天晚上,元修就遭到当头一棒! “陛下,屯粮之地走水了!” 元修正在军帐内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源子恭急急忙忙的走进来大喊了一声,惊扰了他的美梦。 “走水了?” 元修揉了揉眼睛,刚才他还在梦里霸占了元明月,王伟那个倒霉蛋跪在地上求饶求放过,没想到就被源子恭吵醒了。元修的心情顿时就变得异常糟糕起来。 “走水?哪里走水了?” 元修还没把“走水”与“失火”联系起来。 “陛下,粮草被人烧掉,我们要断粮了!” 源子恭压住怒火提醒了一句。 这时候杨宽也跑了进来,对元修拱手说道:“陛下,粮草被烧,还是早些渡河吧。” “粮草怎么会烧起来呢?不是有专人看管么?” 元修像是个输钱输红了眼的赌徒,死死盯着源子恭与杨宽的眼睛问道。 “陛下,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救火已经在进行,微臣估计救不回来多少了。希望陛下早做准备啊。” 杨宽不动声色的说道。 做准备?要做什么准备? 元修一时间有些迷惑不解。 看元修根本不明白局面的严重性,源子恭上前一步,魁梧的身材居高临下盯着元修肃然说道: “此番行军仓促粮草本就不充足。再有队伍里很多人都不习战事,毫无军纪,如同流民。只怕队伍还没到虎牢关,就已然自行散去。 陛下想带这么多人去洛阳根本不可能。如今已然找到部份船只,不如等明日深夜,陛下与禁军悄悄渡河,然后一路奔袭虎牢关。 诈开虎牢关城门后,陛下再派人过河将这些宗室与他们的私军接过来亦是不迟。到了虎牢关,自然不担心粮草问题。” 听到这话,元修眼巴巴的看着杨宽,只见杨宽也是微微点头。 元修将二人看了又看,最后化为一声长叹说道:“宗室乃我之根本,根之不存,枝叶留之何用?” 遇上这么个主公,杨宽也是无力吐槽了。他耐着性子说道:“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如果陛下都不在了,众人就是一齐过河,又有何用呢? 陛下如果实在是不放心,微臣愿意留守大营,监督约束众人不要离去。还请陛下拿下虎牢关后,就速速派人来接应才好啊。” 杨宽对着元修深深一拜,元修看到他才到中年,头发已然都花白了,也是心生怜悯。 “如此,那便依杨侍中所言吧。” 元修颓然坐下,无奈的摆了摆手。 杨宽与源子恭二人一齐退出营帐。出去之后,二人目光对视良久,最后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淡然的拱手行礼告辞。 第二天深夜,元修偷偷带着数千可堪一战的兵马,用那些少得可怜的船只分批渡河。 结果数千人都还没完全渡河成功之际,忽然有不穿军服,不打旗帜,不披盔甲的马匪从荥阳方向而来,见人便杀! 源子恭来不及组织大军抵抗,战斗一开始,他便不见踪影。不知道是悄悄逃走了还是到黄河北岸去组织剩余兵马渡河去了。 失去指挥的元修大军很快便被不知来历的马匪冲得七零八落,元修也在乱军之中身中数箭,最终不治身亡。 看到黄河南岸的惨烈厮杀,北岸大营内的众人吓坏了。他们再也顾不上杨宽的威胁与约束,带着家眷和私军往邺城的方向而去。 没想到黄河南岸的那些马匪居然用船只渡河,追赶他们一路掩杀,元氏宗室的家眷和仆从们死伤惨重。很多队伍逃着逃着就不见踪影了! 得亏高澄与唐邕带着骑兵匆匆赶来,杀退了马匪,这才将那些惊魂不定的元氏宗室子弟救下。饶是如此,这次出行死伤的人至少也是十之七八,就连元修都死在乱军之中。 高澄假惺惺的安抚了众人一番,只说此事皆是因元修而起,与众元氏宗室子弟无关。带着仅剩下的数千人,高澄洋洋得意的回到了邺城,并下令将元修的尸首草草安葬。 在高澄的暗示下,宗正寺(管理皇亲国戚之事)与太常寺(管理宗庙与国家祭祀礼仪)的官员商议后一致认为,元修浪荡无形,荒淫无耻并造成了元氏宗室大量死亡,罪不可赦。 因此不可入祖坟,不可入宗庙并从族谱除籍,是为元氏的不肖子孙。 不过为了显示“皇恩浩荡”,群臣商议过后,决意给元修保留一个“灵”的谥号,是为北魏灵帝。 杀人还要诛心,高澄这一番操作下来,魏国元氏的权威荡然无存,在朝中的势力为之一空! 至于元修的身后事,因其并无子嗣,监国的高澄与群臣商议后,并写信求得高欢的允诺,立安德公主兄长常山郡王元巶(被元修宰了)的儿子元绍宗为帝。 此役之后,远在河东作战的高欢得知整件事的全部经过后,对高澄刮目相看,并产生了改朝换代的迫切心思。 …… 元修带宗室子弟莽奔出走。 众人几番折腾后中伏惨败,宗室子弟死伤惨重,几乎十不存一。 元修死得凄凉惨淡也还罢了,事后却被安上了“灵帝”的头衔。高澄的做法很是杀人还要诛心,可谓是歹毒到了极点。 北方这的一系列消息传来,几乎要闪瞎了刘益守的眼睛! 已经回到寿阳吴王府的刘益守,连忙召集手下开会,询问此事要如何应对,有无可乘之机。 “主公,这次北方的事情,应该是高澄等人虚晃一枪,故意带兵离开邺城,但私下里已经准备好了许多后手。 元修自以为有机可乘,然后带兵南下想入洛阳引贺拔岳为援。没想到他的计谋全都在高澄等人的掌控之中,最后结局如何,也就一目了然了。” 王伟忍不住叹息说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元修这个人可恨又不自爱,咎由自取怪不得他人。 王伟当然盼着元修早点死,可是元修死得也太窝囊了一点,让人感觉不值得。 典型的生得悲哀,死得窝囊,而且还遗臭万年。 王伟本来还想着将来一统北方后,把元修抓住吊起来打一顿出出气,好好羞辱一下。没想到这厮居然这么快就直接挂了。 死于乱军之中,死得毫无价值! “人死为大,既然元修已经死了,不用去计较这个人的往事如何了。还是说说这件事有什么影响吧。” 刘益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不想听那些废话。 在建康待了一段时间,大概是日子比较悠闲,后院里的娘子们又有几个肚皮又开始大起来了。刘益守也觉得自己在寿阳的吴王府是不是太小了,要扩建一下。 在床上羞羞答答,亲热次数很少的长腿妹冯娘子已经怀上第三胎了,而每次房事尽心又尽兴的萧玉姈,肚皮却一直不见动静,自从生了个女儿后就一直无所出。 因为生不出来,萧玉姈最近已经有些魔怔的趋势,所以搞得刘益守也是很烦躁。 “北方有战报,尔朱荣军在介休大败,如今尔朱兆带兵困守介休,不见得能守得住。” 作为记室参军的毛喜,多了一句嘴说道。 刘益守眉毛微微一挑,显然是有所触动。 “尔朱荣军因为什么事情大败的,查到了么?” 刘益守关切问道。细节决定成败,尔朱荣输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输的。 “好像是慕容绍宗带兵打败了高欢,然后高欢派人散步谣言,说慕容绍宗有反心。于是尔朱荣派尔朱兆换慕容绍宗。 尔朱兆轻敌冒进,大败而归,前面吃下去的全吐出来了。” 毛喜看着卷宗,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些显然是情报汇总以后,根据个人推测而得到的结论。 刘益守有些意外的看了毛喜一眼,这个推论合情合理,依据充分,听起来就像是那么一回事。 “那你认为,后续会如何?” 刘益守有些考校的意思,饶有兴致的问毛喜道。 “回主公,其实吧,属下的看法很悲观,尔朱荣在晋阳一带很不得人心,而且不会治理地方。他的根基都在北秀容川。如果尔朱荣忍受不了部下的怂恿放弃坚守晋阳,那么大事去矣。” 虽然本来就没觉得局面会有多好,但听毛喜这么一说,刘益守才感觉到局势已经相当严峻了。高欢若是得到晋阳,对他来说后果比梁国丢失两淮还要严峻。 这就意味着,高欢的势力几乎是获得了“不死之身”。 当年初建国的北宋强不强? 高粱河一战之前,各路精兵强将汇聚禁军,可谓是逮谁打谁! 然而北宋为了攻克晋阳,也是耗费无数精力,花了很多年时间才办到。不说是晋阳,就是晋州,当年高平之战,柴荣也是差点就翻车了。 高欢进入晋阳容不容易不好说,可让他出来,那就太难了。怎么能指望高欢的继任者,都如高玮那般愚蠢呢? “情非得已,这次尔朱荣若是退出晋阳,对我们来说,后患太大了!” 刘益守感慨说道。 “主公莫非是要北伐?” 王伟吃惊的问道。 由不得他不吃惊,毕竟陈霸先等人在广州等地抱团,图谋不轨。各路藩王在湘州、江州等地蛰伏,虽然暂时没有动静,但不排除闻风而动的可能性。 然而,这些人所在的地方,又是异常偏远。逐个剿灭费时费力不说,打完了以后善后也是个大问题。 最令人担忧的就是北方的局势变化极快,有时候机会转瞬即逝,根本容不得你去徘徊犹豫。 “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现在不是要讨论要不要北伐,而是如何北伐,打到什么程度。” 刘益守环顾众人,继续沉声说道:“这几日你们都回去想想,三日之后,我要速速决定此事。” 第523章 来人啊,给高王刷几发火箭 经常被挂在嘴边的知易行难,其实在任何时候的任何人,都有诸如此类的感觉。不同的是很多人无法将这四个字提炼出来。 高欢口中的追击梁军,痛打落水狗也是如此。 这件事听起来似乎很容易,梁军劳师远征,孤立无援,兵无战心,归心似箭等等等等,无论哪个角度看都是状态不佳。 但做起来还是颇有些棘手。 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刘益守不是傻子,不是把兵器都扔地上放着让高欢来打而不还手。 实际上,梁军撤退的路线很有讲究,至于有多磨人,作为一路尾随打头阵的高敖曹最有发言权。 刘益守让世家大户的人马在前面走,主力垫后,这些当然都是常规操作。但不同的是,梁军是沿着淯水南下,而与陆路伴行的,还有一支船队! 并且所有的步卒全部安置在船队中,陆地行军的都是随时能跑路的骑兵! 高敖曹派出斥候,侦查到这些船只普遍都加装了床弩,顿时感觉这次行动十有八九要完。 南朝宋的开国皇帝刘裕,就是个很会玩水军,并且把水军玩出花样的人。河道上的楼船对着河岸边的骑兵甚至步兵射床弩,那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类似于天赋压制。 唯一能对付船队的唯有猛火油,但问题是你要能接近船队才行。 刘益守这种“水陆并进”的模式,让高欢设想中的“骑兵突击”完全成了一个笑话。当年北魏被刘裕痛殴的时候,三万悍不畏死的魏军精锐骑兵便试出了这种战术要命之处。 作为后来人,高敖曹不愿意拿自己刚刚招募的部曲去赌刘益守船队里的床弩射不准! 于是高敖曹命大军原地修整,他则是去找斛律金说明情况,让斛律金在前面,他在后面。 斛律金也是来占便宜的,并且精通骑兵运用。一听说刘益守大军的布置,就知道这一轮肯定不能盲目的冲上去。 要是不顾实际情况蛮干,当年刘裕已经用却月阵证明了,箱车与船只的组合配上河滩地形,骑兵上去多少死多少。 如今淯水、楼船、箱车三要素全配齐了,床弩明晃晃的在那里摆着,甚至连主将都姓刘!简直在复刻当年刘裕那一波大胜。 斛律金也不敢托大,下令部曲原地修整。二人一齐又来到行军队伍的最后,去跟高欢交涉。 高欢把平日里最有主意的段韶找来,众人一阵商议,都感觉头皮发麻。 刘益守这厮从北打到南,又从南打到北,他要是没几把刷子,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高欢出兵的时机是对的,但这不意味着可以像打死狗一般的收拾对方。 “高王,此战不是没有机会,但不能着急。” 看了简易的地图之后,段韶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高欢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孝先啊,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说怎么办吧。” “高王请看,淯水并不是一条线走到底的,它继续向南后,会有一个大的拐弯,向东边。然后长社城,就在这里的淯水南岸几十里外。 刘益守不管怎么走,最后总要渡过淯水的,不管是那些流民也好,骑兵也好,都要渡河。 等他们开始渡河的时候,就是最薄弱的时候。一旦梁军主力开始渡河,我们立刻全军都扑上去!” 段韶用一根树枝,指着地图上淯水拐弯的那个地方说道。 现在刘益守将步骑分开,步兵上楼船,骑兵方便跑路,他们这些追兵一点办法也没有。若是淯水直通长社,他们现在就可以直接打道回府了。 但问题在于,梁军渡过淯水,是一个不可回避的节点。到时候那些楼船都会失去作用,上面的士卒也都要下来帮忙。 就算他们可以用船直接靠岸,通过船只来运兵。那也要一批一批的运,何况还有这么多跟随队伍的流民,到时候必定要出大乱子! 不得不说,段韶的眼光很毒辣,一眼就看到了刘益守此番行军的最大破绽。 当然,这个破绽是地形造成的,刘益守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短时间让河流改道。所以说,这不是对方的安排有问题,而是山川地理如此,非战之罪。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就只有一次进攻的机会,对吧?” 高欢沉声问道,他也看出名堂来了。 他们现在带着大军跟着刘益守的队伍后面行进,好像时时刻刻都是进攻的机会。 但沿路的地形对他们却很不利,河道里的梁军船只可以对全速冲击的骑兵疯狂射击,而根本不用顾忌遭遇的反击。 那可是床子弩,可以把骑兵“串烧”的。 而陆地上的梁军骑兵却随时可以跑路,等魏军追累了,再配合河道里的船队掉过头来反杀。到时候谁是猎人,谁是落水狗还不一定呢! 这一个阶段动手,无异于以己之短,击敌之长。 而一旦梁军到了渡河的节点,这些配合就打不出来了。流民渡河本身就是个难事,到时候骑兵没地方可以迂回,被河道拦住了,那些流民的队伍又会因为无法渡河而炸裂。 各种因素综合作用下,一旦遭遇突袭,梁军的队伍就会天然的陷入混乱。最后只有船队里的那些步卒可以脱险,陆地上的骑兵队伍和那些洛阳等地来的流民队伍,全部都要完蛋。 虽然没办法将这支军队全歼,但至少能够重创,也算是可行的计划吧。 高欢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段韶的办法确实还可以,哪怕在他看来不是很完美,然而短时间内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就这么办吧,跟在后面。” 高欢叹息一声说道。 刘益守真踏马的幺蛾子多,还搞什么水陆并进。伱乖乖的躺地上挨打不就好了么? 高欢被刘益守的应对给恶心坏了。却又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心里骂一下就算了,要是真的开口骂,会显得自己无能狂怒。 春夏之交涨水,淯水的水位比枯水期涨了不少,河道里可以容纳的船只也多了。这究竟是刘益守早就谋划好了的,还是仅仅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巧合呢? 高欢冷静下来后,也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如果是后者不足为惧,如果是前者那就太可怕了! 要是刘益守把这一点也算到了,那么证明此番梁军北伐,几乎全部都是按照他的规划,来一项一项执行的。从头到尾都是处于精密的算计之中。 这能不让人害怕么? 高欢不由得产生了些许恐惧,要知道,梁军北伐可不是只跟自己打,刘益守还给贺拔岳狠狠的捅了一刀! 很显然,自己跟贺拔岳打生打死的,其实都在刘益守的算计之中。 想到这里,高欢不由得暗恨娄昭君自作聪明。哪怕她不去求刘益守,对方也是会给贺拔岳捅刀子的,因为那样的结果,对刘益守最为有利。 而娄昭君送长女过去,对方肯定是笑呵呵的笑纳了啊。 “妇人见识浅薄,唉!” 高欢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低声咒骂。看得斛律金等人一愣一愣的。 “高将军,还是你部打头阵。” 高欢看着高敖曹说道。 听到这话,高敖曹差点爆粗口了。从现在的情况看,发起进攻的时候,前锋这支人马会遭遇梁军最后的抵抗。而后面的人,大概率都是去摘桃子的。 …… “哟,高欢还挺有耐心,居然一路跟着啊。” 一边说着,刘益守一边将吃完的桃子核扔河里,在王伟的衣服上擦了擦沾满汁水的双手。后者哈哈大笑不以为意。 此刻他坐在楼船的船尾,眺望北方,隐约能看到魏军的旗帜。他和王伟、阳休之等人并没有跟着骑兵一起走,而是坐在楼船上惬意的休息。 陆上的骑兵队伍交给杨忠负责。 和高欢想的一样,这次撤退到长社,刘益守当然准备了预案,而且准备工作远远超乎高欢的想象,有很多人配合。 比如说高欢最不看好的梁军渡河问题,其实于谨带兵来到长社城接应后,就已经在淯水上架设了五座浮桥! 而刘益守的行军预案就是一旦杨忠遭遇袭击,带着骑兵可劲的跑路就行了,不用管那些流民。等魏军冲杀累了,再带着骑兵杀回来。 那时候魏军估计已经被船上的床弩折腾得不成人样了,杨忠直接捡漏就行了。 当然,这是高欢失了智的极端情况,有时候乱拳打死老师傅,刘益守还是防着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不过高欢毕竟是高欢,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并未下达无脑猪突的命令,这一路都是老老实实的尾随,等着致命一击。 “主公,我们为什么不在荥阳附近杀他一波再走呢?” 王伟有些疑惑的问道。 “因为我怕下雨啊。” 刘益守说出了一个让王伟意想不到的答案。 看到对方似乎还不是很明白,刘益守便开口解释道:“弓弩下雨不能用,船上的床弩能用也会受到影响。如果把战线摆在荥阳附近,那么进攻的时间,是由高欢那边的人决定的。 他们可以等下雨天再来对付我们,甚至可以用狼来了的战术反复试探。 而一旦下雨,神火飞鸦也不能用了,那时候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反抗都没力气。” “但是,现在也是一样啊!现在下雨,神火飞鸦不是一样不能用么?” 王伟迷惑不解的问道。 刘益守摇了摇头,王伟并不精通战阵,所以知识面受限制,想不到某些事情很正常。他继续解释道: “行军途中,哪怕是下雨,我们的床弩还是可以用,而杨忠的骑兵随时都可以跑,岸上的魏军也打不到河里的船队,我们并不害怕高欢在下雨的时候发动突袭。 高欢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没有在下雨天动手。你看,之前就下过一场雨,魏军也没有发起进攻。 等我们行军快到淯水拐弯的地方时,便可以控制行军的速度。 要是下雨,我们走慢点,要是不下雨,我们就走快点,反正保证是在晴天无雨水的情况下渡河便是了。 到时候,决定什么时候开战的,不是高欢,而是我们。这样就能保证神火飞鸦正常使用!” 听完刘益守不厌其烦的解释,王伟深感佩服。 所谓细节决定成败,刘益守就是把这些事情都考虑到了,而且还怕出意外,让于谨带兵来长社接应。 换做是其他人领兵,此番北伐耀武扬威屡战屡胜,又让高欢的嫡女来暖床侍寝,只怕早就昏了头,哪会如此严密的考虑退路啊! 上山并不困难,只需要勇气与毅力就行了;下山却比上山可怕多了,不仅要注意脚下,还不能跑得太快,非智者不能为。 高欢以为的机会,其实不过是刘益守的预设战场罢了,连发起时间都是他在定。等梁军渡河的时候,就是高欢动手的时候。这个时间绝不可能有差错。 魏军进攻发起早了不行,梁军那时候可以摆却月阵。进攻时机晚了梁军渡河成功,在河对岸布防了,还是可以摆却月阵! 这种深深恶意的布局,让高欢选无可选。 定死了他只能“半渡而击”,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王伟真是替高欢不值。他要是高欢,此番绝不会追击,而是好好的在邺城休养生息,不会做类似的意气之争。 “主公,这一战,应该可以打出几年的和平吧。我们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去把国内的事情收拾一下了。” 王伟看着平静的河面,脑子里想着的却是惊涛骇浪。 此番若是能大胜高欢,全身而退。等回到建康后,刘益守的个人威望会抵达一个全新的高度,梁国国内任何有进取心的人和势力,都会前来投靠。 人心的转变,将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刘益守从一个北方来的落魄户,依靠公主香裙往上爬的小白脸,变成梁国的顶梁柱,战神。 支持他的人,会一天天多起来的。 …… 半个月后,刘益守大军经过了沿路的密县、新郑等城池,都是过而不入。高欢大军亦是如此,一路尾随,犹如一个冷静的猎人,在不断的等待机会,发起致命一击。 这天,天空万里无云,梁军终于抵达淯水的拐弯处。果不其然,五座宽大的浮桥横在面前,喜不自胜的流民队伍便开始有序渡河。 没有人注意到的是,梁军船队悄悄列阵,将一个又一个方形的大盒子摆在船舷上固定。 “主公,河岸边我们派去的斥候,已经核定了高欢嫡系部曲所在位置,待狼烟升起后,便可以朝狼烟位置发射。距离都已经测算好了。” 王伟对着刘益守拱手说道。 人算虎,虎亦算人。高欢想痛打落水狗,刘益守还想告诉高欢什么叫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呢。 “行吧,火候差不多了,给高王刷几发火箭吧。毕竟玩了他女儿,怪不好意思的。” 刘益守淡然说道。 “主公是说打神火飞鸦么?打多少呢?”王伟自动忽略了后面那一句,疑惑问道。 他们现在就剩下两万发了。一个大箱子装一百只,也就两百个箱子而已。 “全部打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后这玩意他们估计都有防备,我们要准备新武器了。” 刘益守眺望魏军所在的方向说道。 (本章完) 第492章 知我罪我,惟其春秋 寿阳城以北的淝水岸边,刘益守独自坐在大石头上垂钓,身边只有源士康陪着。 源士康背对着刘益守,不愿意去看对方钓鱼又钓不到的尴尬模样,也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嘴角上的笑意。 明知道钓不到,为什么还时不时就想去河边试试身手呢?这就是传说中的“人菜瘾大”么? 源士康不得不承认,像刘益守这样的高人,所拥有的境界,便是他这样的俗人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以万民之命,来满足我一人的私利,这样的事情可以做么?” 刘益守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源士康。 “主公,一个国家中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使命,所谓各司其职也。主公让属下砍谁,属下便去砍谁。那些运筹帷幄的事情,属下便是想出力,也使不上力。” 源士康心悦诚服的说道,对于刘益守这个主公,他只有两个字要说:服气! “唉,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非利不动,非得不用,非危不战。如今梁国算是危急到不得不战的地步了么?” 刘益守叹息问道。 这种问题源士康怎么回答得出来? 他不过是有些武力,有一些战阵之上的战术指挥能力的亲兵队长罢了。 要不要用兵,怎么用兵,不是他可以回答的。刘益守这是问错了人。 其实按梁国目前的表面情况来说,北伐既不迫切,也不必要。 刘益守就算要用兵,也要对湘州的萧绎、江州的萧续与萧纶、广州的萧纲陈霸先等人用兵。收拾完这些之后,再用怀柔的手段劝服萧纪。 等把这些事情都办完了……嗯,一统天下也没刘益守什么事了。北方高欢与贺拔岳那时候估计已经发育起来了,甚至高欢很有可能已经打到关中了! 一个是远期的隐患,一个是近期的安稳,究竟要选哪一个比较好呢? 不同的人选择也不一样。如今以寿阳为中心的两淮,以建康为中心的江东,以襄阳与江陵为中心的荆襄,经济都未被破坏,并且牢牢掌控在现在的建康小朝廷手中。 经济与人口的条件比当初的南陈要优越得多,并且还有南阳这样的桥头堡可以用! 刘益守觉得现在大可以赌一把,就算不能赌赢打到洛阳饮马黄河,也要把河南之地和青徐之地的人口全部掳劫到长江以南,把高欢的根基掏空! 要不要打到洛阳,且先放一边,但要不要出兵北伐,这在刘益守看来是毫无疑问的。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便是这个道理。 世上并不存在百分百的顺风局,大人们的习惯虽然是我全都要,但现实中却常常不得不做取舍。更为难的问题是,刘益守要如何跟部下们解释这个大局? 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众人都不会当回事。可刘益守能说前世历史上南陈就是搞不清大势,一直没把握住正确方向最后困死的么?会不会有人认为刘益守是飘了?是膨胀了? 南陈在消灭藩镇,消灭豪酋的战争中消耗了大量精力,错过了北齐北周争雄的关键期,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早已尘埃落定。这个错误只有刘益守一人知道,说出去谁信呢? “知我罪我,惟其春秋,唉!” 刘益守长叹一声,这次北伐可能会死很多人,如果这些人死得没有意义没有价值,他会觉得心中不安。所以他一直很慎重,不愿浪战。 这种情感,源士康这样出身的人是不会有感触的。 毕竟,源氏自北魏开国以来就是元魏宗室的打手。上面吩咐他们打谁他们就打谁,跟皇族的关系异常亲密,也不太在乎民间疾苦。 死人而已嘛,谁家打仗不死人呢? “走了,回去吃饭!” 刘益守收起钓竿,今天垂钓的时间很短,当然也不存在收获这一说。 “主公这便回去么,现在时候还早得很呐。” 源士康有些好奇的问道。 “比起钓鱼,当然还是多考虑下那些死人翻船的事情比较好。” 刘益守不以为意将空空如也的鱼篓递给源士康,叹息道: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如果是你做决定,你会不会慎重?” “那自然是会的,可是,只有主公将来能当天子,末将这辈子也当不了天子啊。” 源士康无奈苦笑道。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没搞清楚状况就胡乱用兵,让下面的人用白骨铺一条通天之路,那还叫统帅么? 打仗又不是在演戏,我又不是个戏子!” 刘益守失望的摆了摆手,出来钓个鱼心情不但没有变得更轻松,反而想到了很多沉重的话题,早知道还不如在家睡觉呢。 然而当他回到寿阳城中的时候,远方的信使,传来了一个重大消息。刘益守立马召集众将开会,商议应对之策。 …… 信是冯令华派人送来的,信使送完信就走了。然而这封信的信息量之大,则是刘益守事前没有料到的。 由于交通不便,导致信息传递具有滞后性。当刘益守他们得知尔朱荣因为临阵换将大败的时候,其实晋阳以南的战局再次发生了剧变。 先前尔朱兆兵败,困守介休。尔朱荣命他守城,等高欢军人困马乏疲惫之际,慕容绍宗会出奇兵克制高欢。毕竟,攻占介休还不算是打穿了西河郡,高欢军在壶关城的粮草依旧是送不上来! 结果尔朱兆麾下一位叫陆子先的亲信,很早以前就一直与高欢暗通款曲。 正当尔朱兆兵败困守介休城的时候,陆子先夜里带人将介休城的大门打开,与高欢的精兵里应外合,攻破了介休城。尔朱兆兵败身死,尔朱氏残部狼狈退到西河城(即唐代的汾阳城)。 趁你病要你命,高欢可不会给尔朱荣任何喘息的时间。打通了后勤补给线的高欢军继续北上,不仅攻克了西河城,而且还乘胜追击,攻打了尔朱荣军控制的祁县、平遥等地,皆是一战而下! 这样就彻底控制了晋阳以南唯一的大湖邬泽,以及邬泽周边的万顷良田。 邬泽这个湖泊周边可是晋阳的主要产粮区所在。邬泽平均水深不到六米。它的地位,就类似于寿阳的芍陂,只是水利工程修得没有芍陂那么好,此处仍然是农田灌溉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邬泽周边良田万顷,说是晋阳的粮仓也不为过,尔朱荣军的粮草多半都是来自此地。若是不掌控邬泽,尔朱荣是绝对养不起这么多兵马的。 尔朱荣显然也明白事态的严重性,他命慕容绍宗再次出马,试图夺回祁县与平遥等地。 只可惜之前两次换帅,军心士气已然低迷,尔朱荣又不敢离开晋阳城,他怕部下投降高欢彻底反水。这一战还没开始,结局就已经可以预料了。 果不其然,慕容绍宗此番遭遇到高欢军的迎头痛击,狼狈的退回晋阳。 高欢军连续翻盘,已经从玉壁之战的困顿中走出,如今补给线也打通,不担心后路被断,军心士气嗷嗷叫的往上涨。 反倒是尔朱荣这边丢了邬泽,又折了尔朱兆,士气低迷到了最低,已经不堪再战。 此后高欢带兵北上,围困晋阳。他知道坚城难以攻克,目前士卒连番大战折损了不少,也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 于是高欢写信到邺城,命令孙腾安排从各地抽调部曲北上支援晋阳。反正元修这个不稳定因素已经被破除,邺城留着兵马也没什么用,高欢决定这次就集中兵马,一劳永逸的解决尔朱荣。 高欢觉得此番可谓是天赐良机,错过这一茬,下次还能不能从尔朱荣手里找场子回来可就难说了。 “诸位,这次高欢可是打了个大胜仗啊,已经把尔朱荣逼到墙角了。” 刘益守把冯令华送来的密信给众人传阅,所有人无论是谁,看了以后都是面色凝重。 如果说柔然势力可以牵制高欢五万精兵的话,那么尔朱荣则可以牵制高欢的全部兵马。 不过现在的尔朱荣也不是当初的尔朱荣了。 现在看来,当初六镇之乱,时势造英雄,让尔朱荣混出了头。如今时移世易,当时势不在了以后,英雄也走向末路。 那时候,有刀就是草头王,有快刀,而且会用刀的尔朱荣,便是北魏最靓的仔,谁也抢不了他的风头。 可现在风向变了,人心思定,不想再过那种早上饱餐晚上死的日子。 如刘益守、高欢这样善于安定政局,善于笼络人心的领袖脱颖而出。就算尔朱荣不想承认,这天下也早就变了,再也不是他能出风头的年代了。 时势造就英雄,英雄终将因为时势的改变而陨落,如同当年他们崛起一样。 在场众人无不一阵欷歔感慨,当初刘益守执意要与尔朱荣分道扬镳,估计源士康等人心中都暗暗惋惜过。现在回过头看,这何尝不是一种目光如炬的预判? “此番不仅要出兵,而且要迅速出兵。要是等晋阳被攻破,悔之晚矣。” 王伟一脸认真的说道,书房内众人都是频频点头,显然都是不约而同的认为出兵牵制高欢的军力很有意义。 “要快速出动,首先得派一支大军去牵制高欢,兵马就不可能太多,一万人顶天了。 若是人数太多,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需要大量辅兵出动。如今正值春耕,大规模用兵实在是弊端太多。” 刘益守悠然叹息,继续说道:“只怕这次,要再来一回白袍北伐了。” 他这话说完,在场所有人都是屏息静气的挺直了腰板,想做什么不言自明。 当年白袍军出征北魏,算是萧衍在位时期在军事上难得的高光时刻了,其他时候无不是在以多打少,又或者是在家乡不远作战,实在是算不得什么大胜。 就好像涡阳之战、钟离之战那样,南军赢是应该的,输的话,不过是技不如人而已,实在是不值得大吹特吹。 谁不想再玩一次白袍北伐,回来够吹上一辈子的了。 “主公,以北伐魏国之名,行救援尔朱荣之实。此战获利不值一提,只为长远计较。” 王伟双手拢袖行了一礼,沉声说道。 这一战是打不到洛阳的,或者说很难,需要超常发挥才行。但是只要能救援尔朱荣成功,让对方多牵制高欢几年,那目的也就达到了。 “不要这么悲观嘛。”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河南之地,青徐之地,户口众多。我们北伐一地,便将其民内迁到江淮或者建康。等高欢只剩下一个河北以后,看他拿什么跟我们斗。 留人失地,人地两得。留地失人,人地两失。 此番我们要有两支军队,一支优选最精锐之士卒,负责攻城略地。还有一支备好大船小船,负责将所占之地的民众南迁。 双管齐下,只要把高欢的兵马吸引南下了,我们便可以徐徐撤退。甚至可以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不轻易与之决战。” 刘益守这番话说得众人一愣一愣的,毛喜忍不住问道:“主公,如此一来,战功怎么算?” “以军令记功,不以掠地或者斩获记功。这次我们就是为了吸引高欢军主力南下,出兵的规模也有限。要是计算斩获的话,那一个个都会杀红眼,现在还不是跟高欢决战的时候。” 目前的这个局,有点像是刘益守前世历史上侯景刚刚投靠南梁那会的翻版。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以地理上的优劣来说,南朝的军队在这片战场上想取得暂时胜利很容易,但保住所占的地盘,却又是很难的。 既然尔朱荣的覆灭看起来已经是迫在眉睫,那么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手段就很重要了! 这件事的紧急性排在第一位。 “主公,此事若是摆到建康朝堂上说,只怕力有不逮啊。救援尔朱荣这样的事情,不能明说。” 王伟不动声色提醒道。 要是把话说开了,一定会有些不懂事的大臣建议:尔朱荣和高欢狗咬狗,让他们互咬不是最好的么?我们坐山观虎斗,行渔人之利不就好咯? 江南气候宜人,如今经济也很发达,南朝上下希望北伐的心思并不迫切,毕竟,北方人现在又没有打过来,不是么? 王伟的话,可谓是一语中的:跟那些虫子们在一起怎么能搞得好政治呢? “所以啊,只能拿元修的事情做做文章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元亶……么?” “对啊,其实我也想扶持元子攸,可是他已经不在了呀。” 刘益守无奈笑道。 他不说还好,在场众人都快忘记元子攸是谁了,反正……元氏冢中的一具枯骨而已了。 “好了就这么定了。这次北伐我们新组建一支军队,依然叫白袍军,以陈庆之的白袍旧部为骨干。” 刘益守拍了拍巴掌,直接将此事敲定。 无尽落木萧萧下,不见长江滚滚来 最近在以杜甫的经历为脉络学习历史知识,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些和“李二”搭边的书,现在让人一看到就天然反胃了。 问题不出在李二身上,是出在作者身上,甚至是出在现在网文的大环境上。 以杜甫文学生涯的辉煌晚年所在的夔州为例,来说明一下。如果觉得这篇白嫖章节写得好,麻烦多给几张月票打赏一下。 夔州是哪里可能很多人不熟悉,但是夔州有个白帝城,李白当年过夔州便写下了那一首“朝发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唐代关中是经济中心与政治中心,靠着吸血关外而维持畸形的繁荣。而河北是“革命老区”,江南的建康被毁不复当年辉煌,精华转移到“不产一盐而聚天下之盐”的扬州。 而蜀地因为偏安一隅,政治经济较为稳定,被关中吸血也少,因此经济有了较大发展,便有所谓“一扬二益”的说法,当然,益州的经济中心就是成都,这个无需赘言。 夔州因为在长江上游,又水路连通巴蜀,因此变成为了一个天然的“海关”,这个关税一直收到民国时期才被取代。唐代最鼎盛的时期,夔州光收关税,都能占当地税收的70%以上。 顺带一提,这个关税是本地官府收而不是中央直属。安史之乱后,大唐王朝才发现手里没钱了,于是将政务扁平化,设立了很多和如今“发改委”很像的机构,专税专员专收。 夔州的关税比例,这在古代绝对是骇人听闻的一件事。 夔州汉人与僚人杂居,又有关税之利,造成了此地极为特殊的风土民情。这种风土人情,与所谓“胡汉之别”完全不同,具体是什么等会再说。 此地僚人重利轻义,熟悉水性,并相信以水致富,极具冒险精神。家人死了哭一天之后就当无事发生。 男人在家做家务,女人出去干活,因山地居多,便以山造栏,家中有大鱼缸养鱼,以为“家畜”,算是一种因地制宜。 杜甫有诗中描写与僚人为邻“七厌”:分别是“养乌鬼”、“食黄鱼”、“轻伦情”、“虎侵人”、“好柜敉”、“重瓦卜”、“烧畬田”。 这便是对当地僚人的习俗概括。 夔州物产丰饶,但农业极度落后,且两极分化严重。畬(yu)田是梯田的一种,放火烧山后在上面耕种,谈不上什么技术含量。然而当地还有供给给长安的贡米,号称“红莲稻”,口感极佳,只有百余顷,却有朝廷直属官员日夜看护。 夔州江水不能饮用,因为瘴气原因有微毒,长期饮用后颈处会长毒瘤。达官贵人都是喝的山上的泉水,用竹管引入十多里。 还有些地方是被官府直接控制,当年诸葛亮在夔州修了很多水井,这些水井后来就被官府用来向城里的旅客卖水增收。 杜甫家曾经因为山上竹管破裂,带着家中僚人奴仆阿段上山修竹管,路遇老虎狭路相逢互不干扰而过。 这足以说明两点,一是僚人不惧怕老虎,熟悉老虎秉性,甚至家中饲养幼虎也不罕见。二是杜甫虽然写了很多同情底层的诗篇,但他妥妥的处于统治阶级,地位非常牢固。 有钱的外地人在夔州可以买井水和泉水,没钱的本地人在夔州只能喝江水,死不死人那就另说了。 夔州毒瘤病在宋代发展到巅峰,几乎到了十有八九的程度,因为那些引水的竹管大多年久失修被破坏了。 后来官府大力修建引水的管路,情况才扭转。一直到民国时期,毒瘤病依旧是奉节的顽疾之一。 夔州多山多水少田,家家户户都喜好酿酒,在烧酒没有出现,曲酒当道的年代,这种产业几乎是无敌与不可替代的。 夔州有很多酒闻名大唐甚至是作为贡品。这样的经济状况决定了此地的人重商轻农,更是不把当地官府当回事。 此处农业极度落后,手工业仅仅是酒业和以高端麻布为首的产品有竞争力,但商业却畸形的发达,商品交易异常活跃,酒肆更是多得远超本地需求,所以才成为李白、杜甫等人心中向往的打卡圣地。 江南与益州的各种产品都伴随着过关而在此出现,因此这里便成为了蜀地经济与江南经济交流的核心位置。 又因为平地少,河流湖泊众多,所以这里的人都是以船为车,家家户户都有船,造成了造船业的兴旺,船只售卖到蜀地各处。 上面就只是一些基本的介绍,那么问题来了,哪個写唐代历史的作者,会把这些东西写进去?或者说,会去研究这些东西? 这些都是真实的历史,不仅条理清晰无比,后世更是有传承也有变革脉络清晰。而那些写李二陛下的书里面,你能读到什么? 如果主角是在夔州出现的,他会遭遇什么?当地刺史微服私访么? 不是,其实他遇到僚人牵着老虎耀武扬威上街,然后对他挑衅一样做下流手势,或者龇牙咧嘴,可能性更大,哪怕这个情节乍一看极为荒谬。 他应该看到富人穿着蜀锦在商铺里用钱装逼么? 其实夔州气候湿热,那边的高端麻布才是地位的象征,外地来的人都会买当地的麻衣换上,又高端又舒服,谁会去穿蜀锦啊? 如果写李二的书,也能把长安的风土人情研究明白了,把那些该有的东西都润色好了,相信也不会让人作呕的。 最近闭关之中,除了码字以外就是研习历史,不会有加更了。编辑要我存稿子,然后搞一波大推荐,日常大概还是晚上更新。 新 第493章 熟悉的套路,熟悉的味道 在刘益守和他麾下众多谋士看来,出兵北伐,帮尔朱荣分担一点压力,这是很实惠的买卖。不过出兵总得要个由头,春秋时候便有“吊民伐罪”一说。 要是不找个好由头就动手,办事未免太糙了。 不过有些为难的是,尔朱荣名声臭不可闻,大鸣大放的为他出头,别说是很难说服建康城内那些跟刘益守不对付的人,就连寿阳城里的百姓估计也会迷惑不解。 然而不这么说的话,难道大肆宣扬自己北伐是去抢钱抢粮抢地盘的?这也不像是一支王者之师应该喊的口号呀。 最终,刘益守还是把目光放在了元修的堂兄元亶身上。此人虽然是元修的同辈,年纪却比元修要大不少,二人的祖父都是孝文帝元宏。 元修瞎折腾把自己折腾死了不说,还让元氏一众宗室都死于非命,当然是他咎由自取。可是刘益守要的不是为元修报仇,而是为北伐找一个借口,并不比当初北海王元颢喊的口号更动听。 所以说这件事刘益守决定了还不算完,起码要元亶同意了才行。按道理说,元亶这种傀儡,还不是刘益守说什么他就是什么? 然而实际情况却有点出乎众人意料,这个元亶,面对刘益守的软磨硬泡,似乎软硬不吃的架势,油盐不进令人大感意外。 寿阳城内的一处别院内,刘益守正跟元亶在院子里的石桌前饮茶,气氛略有些僵硬。 元亶身体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他跟刘益守前世见到的那种病秧子差不多,身体虽然一直不利索,却也一直没死,一直生病一直不咽气。 你说他明天就一命呜呼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可他活着活着说不定十年后还在喘气。 正光元年的时候(公元520年),元亶的父亲,前任清河王元怿被权臣元叉谋害死。墙倒众人推嘛,元亶的叔叔汝南王元悦向他索取元怿的服饰和古玩,其实就是故意找茬。 果然,后来元悦借口元亶未按时把东西送去,送去的又不合他心意,于是元悦命人打了元亶一百大杖,几乎把元亶打死。 自此以后元亶的身体就被打坏了,成了个病秧子,能熬这么多年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刘益守提出北伐洛阳,并立元亶为魏国皇帝,一如当年元颢。这位刘都督一直对外宣称继承了陈庆之衣钵,接纳了白袍旧部。如今提出北伐,看似在完成师父当年未竟之志,实则包藏祸心。 饱经风雨的元亶一眼就看出来了。 因此他给刘益守的回复也很简单:我是个病秧子,你护送我去洛阳登基称帝,只怕我在路上行军的时候就已经病死了,到时候你要怎么收场呢? 我就是不跟你去北伐,你咬我啊! 刘益守还真不能咬他,只能一直说好话。 “子亮兄(元亶表字)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人考虑一下啊。”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喝了一口茶,慢悠悠的说道。好话说尽了,对方就是不入套,他也不得不拉下脸来威胁了。 上表这种事情,还真得元亶亲自来办,将书信送到建康,刘益守才好进行下一步操作。牛不肯喝水,你按着它的头去喝,便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爱惜羽毛的刘益守不会干这样的事情。 “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元玉仪不是给吴王生了个儿子么,她是高阳王之后,你过继一下不就好了嘛。” 元亶微笑说道,冷不丁讥讽了刘益守一句。 老实说,他要是不松口,刘益守还真没什么好办法。刘益守毕竟不是尔朱荣,为了将来能够入主北方,必要的高姿态还是要有的。 元氏已经失去权力,如果他们没有联合起来搞事情,确实没有必要把事情做绝。你连皇帝都没当,就开始杀前朝的宗室,旁人看了以后会怎么想呢? 比如说萧氏的人,他们会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呢? 小不忍则乱大谋,刘益守何等样人,绝不会因为自己的脾气上来了就胡搞乱搞。元亶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很有点拿捏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在下多有打扰,告辞了。” 刘益守站起身,对着元亶行了一礼。对方不肯就范,他有的是办法让元亶一家人服服帖帖的。走着瞧便是了。 …… “主公,元亶冥顽不灵,有点嚣张啊。” 吴王府的书房里,王伟看到刘益守在生闷气,凑过来准备出馊主意。 “确实是有点生气,但是这件事不太好处理。没有为元氏出头这个理由,我们出兵缺少了点正当性,后面其实也占不到多少土地,此战结束后,恐怕非议难平。” 刘益守叹了口气,其实元亶的拒绝并不直接影响出兵,该做的准备照旧。但是这件事迟早要解决的,政治游戏的基本规则,并不适合轻易去改变。 要不然当初他就不会以驸马的身份归附南梁了。 正在这时,源士康急急忙忙的走进书房,在刘益守耳边轻声说道:“主公,元亶服毒自尽了。现在他们家已经乱作一团。” 今天刘益守才去元亶家中跟对方好说歹说了大半天,晚上这位病秧子就服毒自尽,旁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只怕都会认为元亶是被刘益守逼死的! 我惹不起你,所以就宁愿玉碎不为瓦全的溅射你一身泥浆!看你怎么办! “欺人太甚!” 刘益守猛拍桌案,气得直发抖! 元亶的用心十分险恶,他这一死,刘益守也不好意思打着他儿子的旗号去北伐了。至于他们家的后人如何,其实元亶死不死都不太影响,因为无权无势的人总是会受人摆布了。 难道元亶活着,刘益守或者梁国其他权贵就不敢把他们家的他怎么样么?显然不是这样。 反之让刘益守有所忌惮,说不定对他的后人还有些保护作用。 “当初尔朱荣到洛阳的时候,元亶若是如此刚烈,何以沦落至此?” 王伟欷歔感慨道,有些不明白都到这个份上了,元亶自尽这是演给谁看的。 “或许正是沦落至此了,他这才是悔之晚矣吧。” 深吸一口气,刘益守强制性的让自己冷静下来,不会因为冲动而下达鲁莽的命令。 人都已经死了,再去追究元亶如何如何,也是于事无补。关键是看这件事要怎么补救才好。 “其实吧,也不是没有办法。” 王伟一脸神秘的说道。 听到这话,刘益守顿时就来了兴趣。他微微点头说道:“愿闻其详。” “其实吧,主公可以让元亶之子元景植随军,带着他出兵前往洛阳登基称帝。然后对外宣称元亶是病死的,反正他体弱多病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就算元亶家的人声嘶力竭大喊元亶是服毒自尽的,谁信?他们的话有谁能听到呢?难道他们还准备到寿阳的衙门去告官,去控诉主公逼死元亶么? 事实是怎么样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梁国的建康朝廷,主公说了算。主公在这里就是只手遮天,何必去管元氏的人怎么想呢? 元亶一脉的人无论如何也是不会去感激主公的,既然如此,他们就要有当傀儡的觉悟。一个傀儡需要有想法么?” 王伟的话概括一下便是:是非关乎实力,公道不在人心。 当年刘益守还差点被高阳王元雍给胡太后送去当面首呢,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么? 现在不过是刘益守还未完全适应角色的调转罢了。 “行吧,那就麻烦你辛苦点跑一趟元亶家,慰问一下,顺便把元景植叫到我这里来吧。” 刘益守似笑非笑的说道。 今夜元亶刚刚自尽,王伟去他们家,对方肯定是不会有好脸色的。当然,刘益守此番也是恶趣味,既不让出馊主意的王伟好过,也不让元亶家的人酝酿情绪。 “既然是主公亲自开口,那属下定然将元景植请到这里来,主公请稍候片刻便是。” 王伟起身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转身离去,看得源士康一愣一愣的。 “你家先辈为元氏鞍前马后百余年,今日见到元氏子弟落到如此田地,心中有何感想?” 刘益守看着身材魁梧的源士康问道。 “正如主公常说的,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现在元氏的时代已经慢慢远去了,父辈不肖,子弟遭殃。无论元氏还是萧氏,皆是如此。” 源士康恭恭敬敬的说道。 “对了,萧正德是被萧绎处死,还抛尸乱葬岗,这事确认了么?” 刘益守忽然想起这一茬,好奇问道。 源士康摇了摇头道:“没人关注他,最近才听到有人说他是被萧绎麾下的人给宰了,抛尸荒野无人收敛。” 萧正德的失踪一直是迷,直到最近才有消息传来,是萧绎军中有将校将其秘密处死了,不过这个消息还没被证实,他的尸体也没有被找到。 无论萧正德遭遇了什么,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人肯定是死了。如果萧正德还活着,不可能不来建康找刘益守求官。 除了萧正德外,萧宏一脉的几个子嗣,都在藩王叛乱中死于建康城,多半是栽在了萧绎手里。 因为萧绎当初在建康大开杀戒,现在很多人都不愿意依附于他,故而萧绎的实力恢复得很慢,远远低于刘益守的估计。 在刘益守看来,萧绎现在应该已经整军完毕,气吞万里如虎的。但据探子回报,湘州的萧绎似乎并未编练多少兵马,倒是他那个老婆徐昭佩的风流韵事传得很广,段子不少。 萧绎麾下的那些班底,也还是原先那些人,什么王僧辩、王琳,樊氏兄弟等等,并没有新的得力干将投靠。 反倒是广州的萧映扶持萧纲,联络当地豪酋,颇有些风生水起的架势,利用地理的优势企图与建康朝廷分庭抗礼,只是暂时还没有公开造反。 至于萧续和萧纶等人,据探子回报,似乎是在混吃等死,没有整军备战的意思。 刘益守占据建康之后,梁国政局就迅速恢复稳定,如今那些藩王们都看不到机会,有些是偷偷在做准备,有些则是在被动的等待乱局到来,看能不能分一杯羹。 这帮人成事当然不足,但败事还是绰绰有余的。刘益守不敢大规模北伐,其实也是有担忧梁国各地藩王趁机造反。 心里想着这些复杂的事情,不一会,王伟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孝服的年轻人,跟元亶的眉眼很有些相似。 低眉顺眼的根本连看都不敢看刘益守。 元亶体弱多病,年纪也不算小,自然有勇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而元亶的儿子风华正茂,可不想跟着父亲一起去死! 今日王伟气势汹汹的来到府上,元亶家的人根本连话都说不清楚,更别提什么控诉刘益守逼死元亶了。 现在元景植的心情就是单纯的忐忑不安,他知道自己已故的父亲把刘益守彻底搞毛了! 源士康看到书房里气氛不太好,连忙行礼告退,书房里就剩下刘益守、王伟、元景植三人。 “今日本王跟你父商谈许久,说是让他随军出征,然后我亲自带兵护送他入洛阳登基称帝。他说兹事体大,要考虑一下。结果晚上你父就因病暴毙,真是……让本王心中深感痛惜啊。” 刘益守假惺惺的说道,一副情真意切的样子。 我说你父是病死的,你敢说他是自尽么?你敢么? 刘益守目光灼灼的看着元景植,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谢吴王关心,家父九泉之下,也会感觉欣慰的。” 元景植言不由衷的说道。 听到这话,刘益守悄悄的松了口气。识时务者为俊杰,就怕那种一根筋的,硬是要头铁跟你抬杠,那就没办法整了。 “如今北方丧乱,高欢名为丞相,实则贼子。元修刚烈,被高欢算计,不仅他身死乱兵之中,而且元氏宗室还被高欢大量屠戮。 作为孝文帝嫡系血脉,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刘益守平静的问道。 元景植不断搅着袖口,低着头一言不发。 “好好想,如果今天想不出结果,可以明天继续想。”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把“好好”两个字重重的咬了出来。 很久之后,元景植这才深吸一口气说道:“高欢与我等有不共戴天之仇,元氏子弟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而后快。” “很好!” 刘益守重重的拍了拍元景植的肩膀,大声说道:“那你便随我一同出征北伐洛阳,然后去洛阳登基称帝吧!” 嗯? 元景植一愣,半天没回过神来。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你父已经陨落,本王可不希望你家再出什么变故了啊。” 刘益守啧啧感慨的叹息道。 第494章 白袍遗志 “陛下,元亶之子元景植上表,希望我朝能出兵北伐,助他入洛阳登基。”建康宫的御书房里,刘益守恭敬的对萧欢说道,并未直接让元景植跟对方见面。 北伐迫在眉睫,在“说服”了元景植之后,刘益守便马不停蹄的来到建康,向萧欢禀告此事。 其实这事不跟萧欢说完全没什么问题,这位实质上的傀儡天子,既出不了钱,也出不了力,以刘益守如今的权威名望,不鸟他也不算什么大事。历代权臣们都是这么玩的。 然而刘益守并不将自己看做是无法无天,行事不计较后果又偏安一隅的军阀。 既然在借用萧氏的“牌匾”在办自己的事情,他就不能随心所欲把这块招牌给拆了。 很多时候,一个优秀的政治家,都不得不违心的维护类似的“牌匾”,这便是所谓大局。 立规矩的人,最忌讳自己亲手破坏规矩。 不过话说回来,刘益守这么玩,萧欢也是有点没看懂。伐魏并不是什么迫切的事情,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刘益守要做什么事情,似乎也不必经过他的同意。 一时间萧欢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大军出征,颇费钱粮。元氏又非皇亲国戚,帮他们复国……这是何苦呢?” 本没有说话的机会,萧欢觉得刘益守怎么玩都无所谓。 但现在对方询问他的看法,萧欢就觉得,刘益守还是尽快派兵南下广州,把萧映、萧纲、陈霸先这帮人收拾掉比较好。 至于出兵帮元氏的人恢复江山,实际上没有太大的意思。要不是刘益守说起,他都懒得去问。 萧欢自然是想不到尔朱荣可以牵制高欢这一层,他只是认为,对皇权有直接威胁的人,就是萧映和萧纲等人。 当然,刘益守本身就是对萧氏皇权的最大威胁,可是这话萧欢敢说出来么? 不说将来还可能善终,要是说了那便是撕破脸,会发生什么简直不敢想象。 “陛下,人算虎,虎亦算人,能主动出击的并不只有我们,高欢也可以。 我们不去打高欢,高欢也迟早会派兵南下的,几年前不就是如此么?扶持元氏入洛阳,不过是为了给高欢制造些许麻烦罢了。望陛下明察。” 刘益守拱手说道。 萧欢认不认是一回事,根本不关紧要。重要的是必须要有“君臣对答”这样的步骤。 “如此,姑父便自行处断吧,朕没有什么要说的。” 萧欢叹息一声说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还有事? 萧欢一愣,随即有口无心问道:“是什么事情呢?” “此番北伐势必抽调精锐,建康以北的广陵(扬州)空虚。微臣想让江陵王移镇广陵,拱卫都城。” 刘益守双手拢袖行礼说道。 现在的江陵王,是萧欢的亲弟弟萧誉。萧詧从江陵移镇丹阳后,江陵王的位置就空出来了,刘益守就顺便让萧誉入主江陵。 而今让萧誉入主广陵,就是让他保护建康江北对岸,意义重大。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反映出来的。刘益守内心是在想什么,此举有什么终极意图,谁也不知道。 萧誉到广陵,必定带着他的私军入主京口对岸的广陵。萧统一脉的三兄弟,萧欢在建康,萧誉在广陵,萧詧在丹阳。 这样的安排,可以说是宗室近支拱卫京畿,当然也可以认为是刘益守包藏祸心,将萧统一脉的所有力量都聚集到建康周边,到时候可以一锅端掉一网打尽! 无论是怎么看,萧欢都没有理由去拒绝这样的提议。他拒绝,萧誉可不会拒绝。从广陵出兵夺权,要比从江陵出兵夺权快多了。藩王封地越是靠近京畿,就意味着越是受到朝廷信任。 这样的移镇萧誉又怎么会拒绝呢! “只是二弟(萧誉)离开江陵,谁来制衡蠢蠢欲动的湘东王呢?” 萧欢忧心忡忡的问道。 上次藩王大乱的时候,萧誉就断了萧绎的后路,给这位野心勃勃的湘东王造成了极大麻烦,双方有很深的梁子。 刘益守让萧誉移镇广陵,也未尝没有引诱萧绎出兵的意图。 萧欢只觉得这位与自家姑姑感情甚笃的驸马,心思深如大海,难以揣度。 “湘东王的事情,微臣自然会替陛下分忧的。湘东王惧怕江陵王,难道就不怕微臣么?” 刘益守霸气十足的反问道。 萧欢没话说了,在梁国有谁不怕刘益守啊!不怕的都已经死翘翘了,剩下的人都是对这位吴王忌惮到了极点! “如此也好,朕也十分想念江陵王,将来联络也更方便了。” 萧欢微微点头说道。从萧誉移镇这件事本身来说,是看不出对他有什么不利的,哪怕刘益守的心思深如大海不可揣度。 “北伐之事不宜耽搁,微臣这便去准备了,请陛下勿念。”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萧欢深深一拜,转身便离开了御书房。 “这次是真的北伐啊。” 刘益守离开后,萧欢喃喃自语的说道。 他犹记得夺取南阳之时,梁国出兵青徐声势浩大,不过掩人耳目。这次刘益守会是掩人耳目么? 刘某人才不会去管萧欢到底怎么猜疑的,他的事情太多,根本没那个闲工夫去操心。辞别了这位傀儡帝王,刘益守并未回到建康的宅邸里休息,而是马不停蹄的来到石头城。以白袍旧部为骨干组建的一支禁军,就屯扎在石头城。 他们将会是这次出征北方的主力。 陈庆之之子陈昕,担任这支军队的都督。参军马佛念,副将宋景休、鱼天愍、周文育等,可谓是精英荟萃,能征惯战者不少。 这次出征,羊侃本想送自家几个儿子到这支军队里面给刘益守打杂,顺便混混军功,没想到被刘益守一口回绝。 用刘益守的话说,这就叫“医者不自医”。几个小舅子在军中,派遣任务的时候怕把他们伤着了,回来不好交代。不用又如同摆设一般,弄得众将离心离德。 几个小舅子在羊侃麾下就完全不同了,上阵父子兵,儿子若是死了,也是死得其所,刀剑无眼无人会诟病什么。 听完这些理由,羊侃也不由得钦佩刘益守目光如炬,人情练达。 这次北伐魏国的风声已经放出去了,出乎刘益守预料的是,请战者甚多。国内很多对他态度不明的武将,如韦黯、羊鸦仁等,都提出希望能参与其中。 刘益守把他们安排在了第二梯队,也是让这些人水路北上,沿途掳劫当地村民南下梁国安置。至于那些冥顽不灵的北方世家,直接用刀子说话就行了。 反正得罪人的是羊鸦仁这些人,刘益守是不会亲自操刀干那些缺德事的。以他如今的地位来说,也犯不着。 梁国要北伐的消息,在刘益守命人故意散播之下,向北方飞快的传递,很快坐镇邺城的孙腾就收到了消息。 他大惊失色之下,派人将消息送到了正在西河郡扫尾,准备攻打晋阳的高欢手中。 …… “诸位,你们怎么看?” 帅帐内,高欢将孙腾写来的信交给麾下众将传阅,不出所料,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逐渐消失,变得眉头紧锁起来。 这一次出兵河东,可谓是一波三折。先是攻玉壁不顺,后面又回师北面攻西河郡,几度血战,终于把尔朱荣的势力逼回了邬泽以北。 这意味着尔朱荣哪怕依旧可以守住晋阳,也没有足够的粮草去困守晋阳三五年了。 反过来说,邬泽周边的大片良田,可以为高欢军提供足够的粮草。他们是头一回把尔朱荣逼到这个程度! 现在让他们回师邺城,再南下到河南、青徐去与梁军对抗,试问谁会甘心? “高王,尧雄部如今屯扎青州,仍有一战之力。尔朱荣乃心腹大患,撤军得不偿失,望高王三思啊。” 段韶开口恳求道。 “陈庆之当年往事,犹如昨日,本王怎能不担心啊。” 高欢叹了口气说道。 梁国那边已经放出风声,这回是刘益守亲率大军,兵分四路攻魏,来势汹汹不比以往。 据“半公开”的消息可知,这次北伐,一路梁军出南阳攻南颍川郡,一路梁军出悬瓠攻上蔡郡,一路梁军出彭城攻青徐。此三路极有可能皆为佯攻,主攻依旧走上次陈庆之北伐故道,从寿阳出兵攻睢阳。 刘益守一直自称是继承了陈庆之衣钵,继承了白袍遗志,他这么做确实很有可能。然而打仗永远都不是那么简单就能预测的。 别看梁国那边传来的消息说得煞有介事的,可问题是,敌人的话就是真话么?半公开的消息难道就不会作假么? 说不定还有第五路大军走海路攻河北呢? 说不定总共就只有一路大军,其他都是虚晃一枪呢? 说不定刘益守就是放个风出来,军队在边境晃一晃又回去了,根本就没什么北伐呢? 坐镇邺城的孙腾敢赌么?带兵北上准备攻晋阳的高欢敢赌么? 不得不说,刘益守深谙兵法虚虚实实之道,与其隐藏意图不动声色,倒不如事先放出风声,干扰敌方应对。 果不其然,他这一手还真是把孙腾给吓到了。锅太大,孙腾实在是背不动。万一刘益守玩出当年陈庆之的气势,打穿了黄河南岸,攻克了洛阳,那他要如何跟高欢交待? 刘益守有多少成色,孙腾心里是很清楚的。这位绝非是浪得虚名。 无奈之下,他不敢自作主张,便将消息告知了高欢。 现在段韶说刘益守那些虚招根本不用去管,磕死尔朱荣就行了,也是让高欢左右为难。 高欢不是高澄,高澄认为刘益守不足为惧,高欢在刘益守身上可是吃过不小的亏。 “若是梁军全面出击,如今黄河以南,仅剩封隆之、李元忠、尧雄三部兵马,还分散相隔甚远,要如何抵挡?” 高欢没有直接否决段韶的建议,而是问了对方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 高敖曹部折损大半,已经回信都修整了。再让他带兵跨过黄河作战,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斛律金老狐狸,刚刚才派长子斛律光来河东助阵,如今已经不好意思再让对方出手了。斛律金也很好找借口推掉这种差事,比如说“上次出兵部曲损失惨重”就是个很好的借口。 李元忠部和封隆之部一向都是河北世家的老班底,作战意志很值得怀疑,搞不好就会跟刘益守打默契仗。 尧雄作战骁勇,为人踏实,可以信任,倒是可以委其重任。但问题是他麾下兵马不多,让尧雄一个人抗衡刘益守,还是太勉强了。 邺城剩下的精兵,也被抽调到西河郡,如今也不好再派回去。 高欢其实想问段韶的问题是:黄河以南的江山都让给刘益守,换一个晋阳和尔朱氏的覆灭,到底合算不合算。 “回高王,就算黄河以南的土地全都拱手让人,只要能夺得晋阳,消灭尔朱荣,这些可以是可以慢慢夺回来的。” 段韶沉声说道,高欢的言外之意他听懂了,然而此刻他也是豁出去了。 众将无不惊疑的看着段韶,万万没料到他会说出如此狂妄的话来。如果黄河以南的土地都让给梁国,那魏国还是魏国么? 那高王也别叫高王了,直接叫“河北王”似乎更妙。 “不必再说了。” 高欢摆了摆手,没有明确否认段韶的建议,但显然也没心情再继续听下去了。用黄河以南的土地换一个尔朱荣,高欢认为尔朱荣还不配! 或者说目前的态势还没有恶化到这样的程度。 现在明明是有余力去抵抗,甚至还有可能击败刘益守,为什么要不作为的让对方在黄河以南攻城略地呢? 带兵打仗不是这么玩的! “高王,尔朱荣不得人心,在晋阳也是冢中枯骨不足为惧。就算放着他不管,尔朱荣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可刘益守若是北伐,他可不会如萧衍那样温吞如水不作为。刘益守背后站着梁国,哪怕能调动十之二三的实力,也足以掀起大浪了。 晋阳下次还能再攻略,洛阳要是丢了,下次未必就能再夺回来了。望高王明察啊。” 司马子如站出来劝慰道。 历史上高欢掌控的东魏,国土略等于战国七雄除了秦与楚之外的五雄之和。若是丢了黄河以南的土地,则仅仅相当于赵国的国土。 不考虑特殊情况,段韶的建议就跟儿戏差不多!丢失了黄河以南的国土,高欢也就失去了争霸天下的资本。 此刻高欢麾下绝大多数将领,都是这样的想法。 “今日劳军,敞开吃。明日速攻晋阳,若是不能攻下,则大军撤回邺城再做计较。” 高欢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第495章 不可说的吃人魔王在睢水岸边出没 深夜,高欢正坐在桉头沉思,却见亲兵将段韶引到帅帐内,来到他面前。 高欢不由得长叹一口气,现在这个时候,他其实谁也不想见,只想一个人清静会。可麾下将领亲疏有别,段韶却是为子辈培养的统帅人物,绝不能怠慢了。 若是父辈施加的恩泽不够,将来如何能指望段韶为高澄这帮子辈卖命?高欢也是想得很多,父辈为子辈铺路乃是天经地义之事,没什么好讲的。 「孝先(段韶表字)深夜不歇,来帅帐莫非是有要事?」 高欢将手里的卷宗放下,微笑问道。 「高王,明日强攻晋阳,实难取胜。晋阳大城,徐徐图之方为上策。城北有晋阳湖,通过居高临下的山道流入护城河。要破晋阳的话,无论如何,也得先修筑堤坝拦水为妙。 然后再安排大军在晋阳城以西的蒙山上架设床弩,居高临下威胁城中守军。 此次如无意外,非一年半载不能攻克。想来城中存粮不多,只要将其围住到秋收,那时再办法破城亦是不迟。」 段韶拱手行礼苦劝道。 高欢的主意可太糙了,明日派兵强攻晋阳,不亚于推麾下部曲去送死。高欢不愿意下决心花时间长期围困晋阳,又要在部下面前「表示」一下自己不甘屈服的心,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去评价才好。 「当年陈庆之北伐不过数月时间,黄河以南的土地尽丧于敌手,至今尚未恢复元气。若是此番梁国出兵北伐,会有多少人望风而降,你有考虑过么?我等不了那么久了。」 高欢沉声问道,他已经下定决心,不想再听别人聒噪了。 如今的情况,可比当年陈庆之北伐时还要糟糕。因为忠于高欢的主力全都被带来围攻晋阳了,剩下那些人,尤其是以河北世家部曲为主力的军队,他们的抵抗意志能有多强烈? 到时候不战而降的人或许不多,但不战而走的人那是数也数不过来吧? 连高欢都不拼命,我们为什么要拼命?这只怕是很多人内心深处的真实想法。高欢对此想得很明白。己之不欲勿施于人,这些道理高欢是清楚的。 「高王,现在梁国不过是虚张声势,他们未必是要真的北伐啊!我们何不将晋阳围住,先看看事态有何变化再说呢?」 段韶依旧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判断。 「你说得不错。只是……刘益守并非浪得虚名之辈。」 高欢微微点头,并未否定段韶的看法。他继续幽幽说道: 「然而哪怕刘益守是假北伐,我们不管不问的话,他也会真北伐的。或许他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你还是太不了解他了。」 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的爱人,而是你的敌人!自从当年刘益守在尔朱荣麾下见惯了世间疾苦无奈后,这个人便下定决心要自己单干,心如勐虎! 高欢如今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刘益守的动向,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他其实心里也是有数的。 此番刘益守出兵北伐,左右不过是围魏救赵的把戏而已了。你若是不撤兵,那他就真把「魏国」给灭了!高欢相信刘益守那边也是两手准备的。 这个问题段韶没法回答,段韶认为以河北的基本盘,能够将敌人挡在黄河以南,再算上已经拿到手的晋州,以及很有可能拿下的晋阳。 未尝没有自保之力! 更何况拿到河南与青徐,刘益守还要花很多时间去治理啊,去消化地盘啊。到时候高欢亲率主力争夺洛阳,难道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段韶与高欢之间的分歧,不过是在做选择题而已,本身并没有谁对谁错的区别。 高欢着眼于战略,认为丢失河南与青徐,会造成崩盘效应 。而段韶的着眼点更侧重于战术,认为晋阳易守难攻,拿下后基本上立于不败之地,丢失的地盘可以慢慢夺回来。 如果让刘益守来点评二人的战略,那他只能说此事无关对错,但高欢对于人心的把控远在段韶之上。 按高欢那样玩,损失是战术性质的,后期可以补回来。尔朱荣在晋阳是站不住脚的,***掉或者自己离开回到老巢北秀容川,是迟早的事。 可要是按段韶这么玩,高欢的势力估计撑不了几年就会垮塌。河南青徐丢失后,也会失去元魏继承者的正统性,人心也会跟着丢失。 人心都散了,队伍还怎么带?段韶并不是下棋之人,高欢在这方面的段位远高于他。 到时候河北世家便会立马反水,投到刘益守怀抱里来,最差也是对高欢出工不出力。 真要是有那一天,一旦操作不慎,高欢是真有可能提前退出棋局的! 「如此,那是末将想多了,天色不早,高王还请早些歇息,末将告退。」 段韶满嘴苦涩,拱手行礼退出帅帐。所谓劝戒,如果主公与臣子各有想法,那便是鸡同鸭讲,毫无意义。这也是做臣子的难处所在。 不过第二天发生的事情,就证明段韶所想的绝非多余。 正当高欢派兵准备开始攻晋阳城的时候,城中突然鼓声大作! 尔朱荣与尔朱天光,分别带着亲兵和麾下精骑,从东面两座城门杀出。而慕容绍宗带着步军精锐从南面一座城门杀出!对盘踞在南门之前的高欢中军三面合围,狼奔猪突势不可挡! 高欢军士卒万万没料到这个节骨眼尔朱荣竟然敢放手一搏,顿时军阵大乱。一时间竟然被尔朱荣带着骑兵杀穿了整个军阵。 高欢不得已之下狼狈而逃,多亏一直在身边护卫的段韶射中了尔朱荣的坐骑,这才止住了对方的攻势。之后双方互相收兵,脱离接触,尔朱荣带着守军全须全尾的回到晋阳城中,此番大胜自不必提。 交战的时间确实很短,可饶是如此,这波短兵相接,高欢麾下兵马也折损了不少,士气更是迅速跌落,全军上下为之夺气,不敢再小觑尔朱荣。 段韶心中暗自腹诽,埋怨高欢这波托大过甚,被对手打了闷棍。 段韶认为,尔朱荣这等「勐兽」,战术指挥能力可谓是出神入化,有葛荣数十万兵马惨败的「珠玉」在前,你又何苦跟他阵前硬刚来显示自己的本事呢? 高欢这波实在是以己之短对敌之长。 要对付尔朱荣这样的人,将其困死绞杀在晋阳城内,那必须一板一眼的在城外布置大营,同时派兵去北面切断晋阳湖流入城中的水源,然而再在西面土丘上架设床弩布置阵地监视城内一举一动,死死控住城内守军的外出通道。 最后再花个半年时间,把尔朱荣军饿死,困死,让他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让这些人出城拼搏不放心,困守孤城不甘心。 简单点说就是让尔朱荣在晋阳城内无能狂怒! 做完这些之后再来攻城,便可以随心所欲,指哪打哪了。高欢这一波浪战,彻底暴露了他临阵指挥能力拉胯的短板。 不知道这波是不是高欢故意去「送」的。战后高欢开会给众将道歉,说是自己考虑不周,大军先班师回邺城再做计较。也没人再提惨败的事情,众将召集部曲安排撤退,走滏水陉回邺城自不必提。 虽然高欢没说还要不要再组织人手攻晋阳,但基本上对此事已经是认怂了。 这波出征河东可谓是一波三折,高潮迭起。好像是没赢,好像又没输,其间是非一言难尽。回邺城的路上,段韶将这波经历的大小战役都回忆了一下,心中异常不甘。 其实本可以处理 得更好的,奈何天不遂人愿。 唉! …… 说起河南之地,刘益守也待过不少城池,不过最有感情的还是睢阳。当初他就是从这里出发去建康,最后抱得美人归。 从此借势而起,方有今日之成就。 如今睢阳城便是自己北伐的第一站,邱大千所修的九座小城依然矗立在睢阳周边,却已经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如今睢阳兵少,只能困守城池,无力分兵副城。 「当年挖心之策,震恐守军,如今这招可行不通了。」 刘益守抱起双臂,若有所思对身边的杨忠说道。 「当年末将亲自入城劝降,不知今日主公是否让末将再入睢阳。」 杨忠不动声色的询问道。在他看来,睢阳城守军的抵抗意志绝对是很薄弱的,原因无他,这里离刘益守的老巢寿阳太近了! 既然迟早都会沦陷,那何苦拼死抵抗呢? 守军没有第一时间举手投降,就已经是对得起高欢了。 「你有什么看法呢?」 刘益守侧过头问参军马佛念道。陈昕虽然是陈庆之之子,但是如今白袍旧部都是听刘益守的,陈昕不过是一个吉祥物罢了。 谁也不会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不会带兵打仗的人!这便是战争的铁律! 刘益守打听到马佛念原名马文才,参军后才改名叫马佛念。又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祝英台」的女人。马佛念说完全没印象,根本不认识。 某人心中暗想,梁祝果然是文学作品,原形难找。 「吴王殿下,若要破睢阳,亦是易如反掌。如今春汛河水暴涨,可在睢阳两岸筑堰,推高水面。再以大船行使其间,与睢阳城头齐平。用木板上城墙也把城给破了,这又有何难的呢?」 马佛念满不在乎的说道。 这个办法听起来很慢,实则不然。筑堰之法虽然是笨办法,守军却一点破局的手段都没有,除非出城搏杀。 这种攻城的套路,就像是一点点收紧守军脖子上的绳索一样,你甚至可以筑一半堰,就派人到睢阳城里劝降一下。 「让睢阳周边村落里的人来堆土。事成之后,安排他们到射阳那边产盐的地方做工,以盐换粮,比种地舒服很多。 不配合的,直接送去寿阳周边的煤矿里面去挖煤。」 刘益守冷冷下令道。 他始终记得一句话,那便是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睢阳城中郡兵多半都是来自周边地区的佃户或者自耕农,瓦解了周边地区,也就瓦解了城中的士气。 「末将这便去办。」 马佛念拱手而去。 刘益守转过头对杨忠说道:「带五百骑兵,沿着睢水上游巡视,把睢水两岸诸城的***搞清楚。」 杨忠也领命而去。 刘益守对一旁老神在在的王伟说道:「先不要想劝降的事情。北伐嘛,总要先热热身。」 「主公,属下觉得睢阳就根本不用去打。」 王伟苦笑道,刘益守这次也太反常了,哪有不派人去城里先问一下的道理啊! 「你不懂,战术是为了战略而服务的。」 刘益守神秘一笑说道。 他要是打得太快,真要打到虎牢关城下了,到时候是攻洛阳还是不攻洛阳呢? 进展太快,会导致事情脱离掌控。一旦溃败,便会一溃千里。刘益守只是要把高欢军的主力吸引过来而已。 然而到了筑堰的第三天,睢阳城门就大开。高欢任命的太守崔叔仁便开城投降,根本就没有等到刘益守派使者入城劝降。 刘益守 忽然意识到,之前自己炒作的「四路大军」伐魏,在这个没有电话和网络的时代,好像用力过勐,利用信息不对称,把高欢那边的人给吓住了! 刘益守质问崔叔仁为何不战而降,这位到了睢阳任职后就只知道吃拿卡要的世家子弟,回答得很干脆。 因为如今梁国是四路大军攻魏,睢阳这边是主力。我只是因为贪的东西太多不好运走,没来得及跑路而已,不投降你还想我怎么样? 刘益守瞬间大彻大悟,高欢是高欢,高欢手下的势力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其中又被分为核心、嫡系与外围。 河北世家当中并未进入决策圈子里的那些人,就是典型的高欢势力外围。 或者还可以加「墙头草」三个字。 明知道梁国是大举北伐,还拼死抵抗不顾性命,世上会有如此蠢笨的人么?或许有,但绝不会在河北世家这个圈子里面出现!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杨忠就带着骑兵回到睢阳城禀告刘益守。睢水上的几个大城,全都兵力空虚不值一提,似乎所有兵力都收缩回了靠近黄河南岸的荥阳。 魏军似乎有意在荥阳跟刘益守对峙,并打一场防守反击。杨忠并不敢带兵离开睢阳太远,因此也不敢肯定高欢会如此用兵。具体情况如何,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命于谨从南阳出兵攻颍川,命独孤信从悬瓠出兵攻上蔡。青徐之地,按兵不动。」 刘益守下了三道军令,让荆襄与南阳的兵马配合自己造一下声势。这一局才刚刚开始,后面他要陪高欢好好玩玩。 第496章 那年十八,洛阳城下,站如喽啰(上) 于谨带精兵一万出南阳郡,攻南颍川郡的奇雒城。本在此地屯守的李元忠,之前已经将大部分精兵撤出,以免被梁军分割包围。 于是于谨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占了南颍川郡。 与此同时,独孤信带本部人马从南面的悬瓠攻上蔡郡,一日便拿下毫无防备,且只有少许郡兵屯守的上蔡郡。 听到风声的封隆之早就带麾下部曲离开了边境,要不是跑得快,搞不好就会被于谨堵住了归路,到时候只怕不死也脱层皮。 魏国南面边境兵力极度空虚,各路主将似乎根本不打算跟梁军在河南之地争雄。说实话,强行要去争也不是不行,只是打不赢而已,还不如带着精锐跑路。 魏军主力跟着高欢去晋阳打歼灭战了,留在河北的都是如高敖曹部这样急需整编的队伍。至于河南与青徐之地,不提也罢。 攻克汝南的独孤信又继续北上攻瞿阳(河南省瞿阳镇)、西平等地,当地郡守城守都是不战而降。很快独孤信部便与于谨部会师南颍川郡的奇雒城,将梁国河南边境的魏国领土打穿了,国境线往前面推进了大几百里! 打仗就是这样,前期谋划妥当,再加上之前几年攻克南阳、悬瓠等地打下的地利基础,要获得战略优势就不是什么难事。当然,攻克之后能不能保住,则是另外一回事。 刘益守规划的这波「短距离」反击,几乎是打在高欢防守最薄弱,力量最空虚的地方。而且梁军各路兵马互为犄角,补给线极短,可以互相呼应。 由于前期造势导致梁军北伐的消息铺天盖地而来,魏军的应对也很「得当」,说白了就疯狂躺平、摆烂、跑路三连。魏军这波认怂很明智,要不然十有八九会被打成狗头,爹妈都认不出来。 镇守奇雒城的李元忠;防备悬瓠梁军,镇守汝南郡的封隆之,二人连梁军的照面都没打,直接带着部曲逃之夭夭,往北面去了。 二人一前一后赶到颍川郡的长社城合兵一处这才心中稍安。 结果他们立刻就惊闻刘益守所率梁军主力已经攻克了睢阳、雍丘等地。稍稍合计便明白刘益守的战略意图。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长社城肯定保不住,因为刘益守沿着睢水推进,导致魏国东面战线的全面失守,长社城东南西北都有可能出现敌军。 南部又有于谨与独孤信的梁军兵马向北步步紧逼,不疾不徐,容不得李元忠等人调整部署。 若是刘益守攻克荥阳,则黄河以南的魏军,除了青徐地方的个别部曲以外,其他的则会被全部包饺子。 这种战法是典型的主力正面缓慢推进,奇兵奔袭断后,三军合围。 封隆之和李元忠都是久经战阵之人,很快便明白了这一局的关键所在。要是坚守长社城,到时候死都不知道会埋在哪里。 那么破局的关键节点在哪里呢? 荥阳! 二人一致认为,荥阳才是这次梁军北伐胜负的关键所在! 荥阳若失,则李元忠等人无法过黄河撤退到河北,后路断绝。从河北而来的辎重也送不到手里,只能就地补给。 如今春耕时节,不要指望在当地能捞到多少东西。稍有不慎***,城外会有一大堆人帮着给梁军带路。 最后他们这帮河北世家出身的领兵之人,全部都会变成失去补给,失去援兵的孤魂野鬼。 更要命的是,于谨是从南阳叶县出兵的,独孤信是从上蔡郡的悬瓠出兵的,二人现在的位置,离初始的补给地其实并不远。 简单的从地形上说,河南之地的梁军不过是吃掉了镶嵌在梁国边境版图中的一个「突出部」而已。 他们的后劲还很足,根本不存在 什么粮道太远补给不利的问题。 拿自己的天灵盖去接对方的狼牙棒,李元忠和封隆之二人都觉得他们没必要为高欢做到这种程度。大家出来都是混饭吃的,有必要拼成这样么? 反过来说,若是荥阳能保住,那么后续还可以组织起反击,收复雍丘、睢阳等地。最多就是让梁军在悬瓠以北的地方占一下便宜。 等未来腾出手来,再逐步去蚕食这些被梁国占去的地盘即可,有的是时间和精力慢慢夺回来。 更重要的是,保住了荥阳就是保住了洛阳。只要洛阳还在,高欢就不会去追究他们丢失河南之地的责任! 李元忠与封隆之在长社城屁股都没坐热,就带着麾下部曲朝着荥阳飞奔而去。 ……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高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霸府高欢的书房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叨叨的。一旁的唐邕默不作声,沉思着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 梁军果然如传言中猝然发难,各地失守的战报如雪片一般的传递到邺城!看上去似乎明天魏国就要完! 从新上任的傀儡皇帝元绍宗,到监国的高澄,再到邺城内已经换过一茬的百官,都无不震恐,惶惶不可终日。 很多人没有施政经验,也没有经过大风大浪,通常都不会透过现象看本质。高澄亦是一样,看不透梁军的虚实。梁军强不强他不知道,他只能从战报得知,每天魏国都有城池失守。 或者可以这么说:黄河以南,除了虎牢关后面的洛阳以外,哪个城池的守将敢说自己明天是安全的? 「报,陈留郡的小黄城、阳夏城失守!」 一个信使匆匆而来,对高澄汇报了一声,他还要赶紧去给尚书令孙腾汇报一下。唐邕轻轻的对着信使摆了摆手,对方讪讪退下,独眼龙高澄还陷入呆滞之中没有回过神来。 「世子,梁军这波虚虚实实,虽然不可轻忽,但还是不要干涉前线主将的判断为好。」 唐邕小声安慰高澄说道。 「梁国到底有多少军队?这次他们动用了多少兵马?不是要春耕么,他们哪里来的那么多人?」 高澄询问了一连串停在心中很久的问题。这几天他一直没想通这些个问题。 高澄不通地方政务军务,唐邕不知道要如何跟一个小白去解释基本概念。 可是高澄又是高欢嫡长子,将来要当皇帝的,是自己最大的上司,他又不得不去耐心解释。 唐邕轻叹一声说道:「地方军务,以行台为主,而非是以城池为主。青州行台的兵马,乃是尧雄和高敖曹部,河南行台的兵马,乃是封隆之和李元忠部。 尧雄就不说了,现在还在青州的即墨城。河南行台的兵马现在全部集中于荥阳,河南大小城池都是由数量不等,临时征召的郡兵驻守。 如今春耕郡兵难招募,梁军选择出兵的时节,也是看准了我们的弱点,故而每战皆胜甚至兵不血刃也无甚稀奇的。 至于为什么梁军有那么多兵马,这个在下也不知道。」 唐邕的语气非常无奈。他其实是有猜测的,只是没有证据。 梁军应该是有一支由最精锐士卒组成的「尖刀部队」负责开路,后续有些世家的私军部曲负责转移河南之地的人口,牲畜,辎重到长江以南。 这些部队偶尔也能顺手攻一下没有兵马驻守的城池,因为魏军主力集中于荥阳,所以也无法验证这部分梁军的成色。 所以就会显得梁军数量很多,几乎是倾国之力。 但实际上,这次后续那些部曲出兵的费用都是很多世家大户负责摊派分担的。 毕竟,掳 劫的人口什么的,懂的都懂,雁过拔毛是老规矩了。只要过手,总能揩油。 这方面刘益守跟他们是达成了默契。 你不要太过分,我也就当没看见。 刘益守布下的障眼法,可以迷惑像高澄这样很少接触底层政务的人,却瞒不过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宿将,也骗不了在基层耳濡目染过的干吏。 如今李元忠和封隆之二人就是顶着邺城这边的压力,决意与刘益守的梁军主力在荥阳附近会战,力图一举扭转战局。 当然,他们也分不清到底于谨这边的南线兵马是主力,还是刘益守亲率的精干奇兵是主力。他们只能奔赴屯扎荥阳附近,以不变应万变。 听完唐邕的解释,高澄恍然大悟,心中大定。 他兴奋莫名的拉着唐邕的袖口问道:「那依你之见,本世子要如何应对才好?」 高澄并不担心刘益守能打到邺城来,他怕的只是魏国的局面无法收拾,高欢回来就要收拾他了!在高澄看来,梁军打过黄河难如登天! 当年陈庆之都没办到的事情,他不觉得刘益守能办到! 「属下以为,在枋头屯兵屯粮,准备应对荥阳的战局,或许是明智之举。当然,如何行事还要看孙尚书(孙腾)的意思。 至于黄河以南的军务,不闻不问是最好的。」 唐邕低声说道。 高澄微微皱眉,心中略有些不满。不闻不问,那他还着急什么呢?在枋头屯兵屯粮这种事情,只要是粗通军务的人都能看到,孙腾也必然会有此一手,根本不需要说出来! 不说出来没啥,他去说了,反而会显得自己很无能!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在读大学生从学校回到家乡的农村过暑假,然后兴奋的告知父母他已经知道一加一等于二了。 难道他的父母得知此事后会认为他很聪明么? 「是在下失言了。」 善于察言观色的唐邕拱手行礼抱歉道。 「无妨的,只是什么也做不了,怪可惜的。」 高澄略有些遗憾的说道。 「其实吧……世子不妨提议二公子(高洋)镇守枋头,以防梁军偷袭。」 唐邕不动声色的说道。 「他也配?」 高澄不以为然的反问道,见唐邕不解释,高澄陷入沉思,很快便抚掌大笑! 「高!实在是高!」 高洋十岁出头的孩子,他懂个屁!去的话啥事也做不了会让人潜意识里觉得是个草包。若是不去的话,又会给人一种胆小怕事,不能担当大任的错觉。 换句话说,高洋怎么做都是错! 而高澄是要在邺城监国的,他不去是天经地义,不可能有人说什么闲话!反倒是高澄提出让自己去,会显得不知轻重,为人轻佻好战! 高澄满怀深意的看了唐邕一眼,这个谋士,确实有两把刷子。每次都有出人意料的主意,却又不显得唐突与浪浮。 「这件事,便由你与孙尚书去说吧。就说是我的意思。」 高澄直接把锅甩给了唐邕。 「属下领命。」 唐邕澹然的给高澄行了一礼,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高澄虽然是他的主公,但他觉得对方弱点颇多,值得吐槽的地方简直是一言难尽。 不过这样也好,如果主公太聪明了,就没有属下发挥的余地了。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属下,是坐不到多高位置的。 从这个角度看,高澄也算是个不错的「明主」了。 …… 「李元忠与封隆之部已到新郑,却没有继续挺进荥阳了,似乎 是在等我们。」 杨忠带着斥候回到临时驻地,战国魏国都城大梁城的遗址,向刘益守禀告了侦查到的军情。 「他们倒是很谨慎啊。」 刘益守冷笑了一声,心中暗骂那两位是一等一的老硬币老狐狸。对于这种熟知兵法的宿将,还真是不能不小心应对。 从地理格局上说,有些地方是「形胜」之地,光靠一座城池,就能把敌军堵住,一步也动弹不得。 比如说玉壁城,比如说晋阳城。 但有些地方的防御进攻,是在争夺「格局」,并不是以一城一地的得失为主。 比如说彭城,比如说荥阳。 楚汉之争,两军对峙于荥阳一线不假,但其实荥阳城本身,是被项羽攻破过的。也就是说,守住荥阳城,未必就能夺得格局的绝对优势! 反之,失去荥阳城,也未必就是彻底失败。 荥阳城以东的索水,以西的汜水,外加虎牢关,北面的黄河,还有黄河对岸的枋头,这些地方,实际上都是格局中的一部分。 陈庆之当年北伐之所以在最后关头险之又险的战胜了魏军,其中有很大的因素就在于元天穆对于荥阳格局的理解远不及陈庆之。 把大量部队匆匆忙忙的投入到荥阳城内,这便跟足球后卫奋不顾身去铲球一样。 成了打反击,输了赌门将! 而今李元忠和封隆之就比元天穆要机敏得多,到了荥阳以南的新郑后,并不急急忙忙的钻入荥阳这个死地!而是看刘益守如何用兵,他们再来如何应对。 「敌将勇勐,则智取。敌将睿智,那么狭路相逢勇者胜。传我军令,全军向西开拔,奔赴荥阳!」 刘益守斩钉截铁的对杨忠说道。 这会不会太刚了? 杨忠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刘益守面色坚决,岿然不动。 他只好双手抱拳道:「得令!」 第497章 那年十八,洛阳城下,站如喽啰(中) 「禀吴王,于将军命末将亲手将密信送到殿下手中,才能返回军中,密信在此。」 火光之下,从南面颍川郡长社城领着一队轻骑远道而来的徐度,恭敬的将封好了火漆的竹筒交给刘益守。 不看信,只看徐度这番话和他的态度,就足以得到很多有用信息了。 「于将军怎么说?」 刘益守面无表情的问道,并没有着急拆信。 于谨和独孤信这次出兵是用的钳形攻势,补给出发地都是边境,用兵的过程非常顺利。 目前战局的飞速进展虽然是因为李元忠和封隆之见势不妙逃之夭夭,但就算二人不逃,战役的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原因很简单也很明白,于谨和独孤信二人是从不同的方向夹击魏国的「突出部」,战线短,用兵就非常犀利,不担忧后勤问题。 最后合兵一处之所以能大获成功,实际上是把刘益守上上次攻克悬瓠和上次夺取南阳的战略收益吃掉了。 这份战功本来随时都可以拿,只是刘益守一直装作看不见,并不对魏国用兵才拖到了现在。 这笔债一直「放着」没收回来,就是等着今时今日。这些都是刘益守前期的布局,与于谨和独孤信他们的骁勇善战是没什么关系的。 所以不管是于谨也好,独孤信也好,乃至他们麾下的将领也好,其实最近一段时间都有些惴惴不安,也不敢向刘益守表功, 这些人心里都很有逼数,没有刘益守前期做局,他们现在什么都拿不到。 而李元忠等人放弃面子,冒着被处罚的危险不战而逃,避免了被梁军围剿的命运,实则是善于用兵的表现,决不能因为他们是「跑路将军」而轻视对方。 派人送信来,也是于谨有点担心刘益守会轻敌冒进导致功亏一篑。 拆开竹筒,刘益守一目十行的看完,便陷入沉思不说话。此举吓得身边的徐度惴惴不安,手脚都不知道要如何安放。 于谨在信中提出一个建议,就是改变之前的预定策略,然后让独孤信部强攻虎牢关,他自己率本部人马在正面吸引荥阳的守军,然后刘益守从西边突袭,断荥阳北面的去路,占据官渡。 三支军队到位后,荥阳已成死地绝地,无论那里来多少魏军都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最后三路梁军合围荥阳,到那时候高欢军那边就是韩信来了都要跪着跟刘益守说话,这波操作可以说是把梁军在地利上的优势发挥到了极限! 这个计划不能说不稳,也不能说不好,只是与刘益守的初衷有些背离。 刘益守原本就没有跟魏军打生死对决的计划,这一波北伐只是为了掳劫人口南下,顺便让尔朱荣可以喘口气。 在他眼中,梁国还没准备妥当,还有些不听话的割据势力没有处理掉。 而高欢也气数未尽,依旧严密掌控着河北作为基本盘。麾下亲信部曲也是实力雄厚。 如果于谨谋划的这一波打成了,那就等同于刘益守麾下大部分精兵一齐配合打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歼灭战,输的可能性很小。 但是,哪怕是成功了,也不得不去考虑后续的问题。战争由你挑起,却未必能如你所愿结束。 这波预计要歼灭的敌军,都是高欢势力的外围兵马,就算丧失这些兵马,最后也不过等同于被断一指,还算不上什么伤筋动骨。 在那之后,高欢必定带着自己麾下嫡系的援兵来到荥阳救场,那时候要不要跟对方在荥阳附近决战呢? 那时候掌控主动的可就是魏军而不是梁军了,要怎么打可就不是刘益守说了算的! 如果要决战,梁军补给如何保证?刘益守带 兵远道而来,沿路都是把当地自耕农和佃户迁徙回国内,根本无法就地取得补给。 如果决战输了,现在吃下去的地盘全部都要吐出来,甚至南颍川郡和汝南郡这种原本魏军根本就守不住的地方,也要吐出来。梁军等于是白忙活一场,还要担忧高欢会不会再攻南阳! 就算赢了高欢一局,只要是梁军不能打过黄河,那么高欢的精兵就能依托河北源源不断的朝着洛阳而来。 算算时间,那时候恐怕也到了隆冬时节,河流结冰不能行船,从梁国水路而来补给便会彻底断掉。 到时候这场早就该结束的战争游戏,还要不要继续玩下去? 如果继续玩下去,跟魏军在黄河两岸反复拉锯,时间拖个几年很正常。 广州那边的萧映陈霸先、湘州的萧绎等人会不会趁机发难?梁国稳定的政局会不会再起波澜? 如果要打持久战,那既定计划中掳劫河南等地人口回江南的兵马,就不得不用来运输粮草。而这次军事行动就变成了纯消耗而没有任何短期收益的浪战。 坚持下去代价高昂得不偿失,不坚持下去那就功亏一篑白忙一场。出兵的名义还是扶持元氏上位。里子面子都输了。 最最关键的是,在正面战场,梁军会失去最后的后手,承担不了战败的代价! 预定计划中,于谨和独孤信这两支偏师,是作为后手,保障刘益守大军退路的。他们的任务是巩固所占地盘,在南颍川郡和汝南郡建立要塞坞堡。 此战结束后,梁军不会退出这两块地盘。而是作为地图上的「突出部」,引魏军来攻,让高欢不舒服,不断来给魏军放血的。 于谨等人是站在将军的立场,他们要的是建功立业,沙场杀敌!他提出的方案也是基于此道,考虑的是如何最大程度的消灭敌人。 而刘益守不仅仅是统帅,还是思维与身份已经无限等同于帝王的牌面人物。他要考虑的问题,比于谨复杂得多。 「拿着我的信物,告诉于将军,让他们立刻着手,把长社城以南各地的丁口转移到南阳、荆襄、两淮各地。我已经命杨愔主管此事负责接洽。 荥阳这边的问题,我自然会处理,众将各司其职就好,不必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东西。」 刘益守语气异常严厉的说道,吓得徐度连连点头。 此方案是众人合计的结果,他事先也是知情的。所有人都觉得刘益守肯定会欣然接纳,没想到对方居然是这样冷澹抗拒的态度。 徐度在心惊之余,也是迷惑不解。众将齐心协作,为何刘益守反而不高兴呢?按说刘益守也不是心胸狭隘的人啊! 「你心中是否还有疑虑?」 刘益守微笑问道。 「回吴王,确实如此。」 徐度老老实实的说道。 「你们的心太大,步子也太大,容易扯着了。回去跟他们把话说明白一点。此番拿下南颍川郡和汝南郡后,我已经给他们记功了。」 刘益守指了指自己的下半身,徐度瞬间便秒懂了这个不雅的比喻。 看到对方已经明白了,刘益守继续提醒道:「至于剩下的,你们有空就在新占的地盘修修坞堡,转运一下流民好了,其他不需要多操心。」 徐度领命而去。 等他走后,杨忠这才不动声色走到刘益守身边建议道:「于将军之策甚为稳妥,胜算极高。三军合围荥阳歼灭敌军之后,便可让他们退兵到奇雒城即可,主公又何苦拒绝呢?」 「你想得倒好,他们要是来了,哪里会那么简单就走啊。」 刘益守嗤笑一声,无奈摆了摆手。 杨忠还年轻,刘益 守又一直厚待于他,以至于他现在顺风顺水,经历的人间险恶还不多,对军事以外的事情,想得还太单纯。 等他以后踩过大坑就知道了。 历史上杨忠就是图样图森破,攻破荆襄后虏获南梁柳仲礼,对其礼遇有加,并将其送到长安。 结果柳仲礼到长安后,就跟宇文泰打小报告说杨忠在荆襄滥杀无辜,纵兵劫掠无度。 被不叫的闷x狗狠狠咬了一口的杨忠,果然等来了宇文泰的斥责令,并贬官回京述职。 虽然他又很快官复原职,但后面攻城略地时,被杨忠虏获的敌军主将基本上都是一刀卡察了事。原因大概也是出在柳仲礼这里。 于谨和独孤信当然不是柳仲礼,但是这帮人若是帮刘益守合围李元忠等人,打了一场大胜仗,到时候刘益守让他们回师后撤到南颍川郡等地,这帮人还会听话么? 我帮你搬家,把那么重的家具搬到了八十八层,你不请我吃饭也就罢了,连瓶水也不请是吧? 那时候于谨和独孤信就算什么也不想,他们麾下的部曲只怕也是盼着早点去洛阳逛逛。就算不能***,在豪宅门口撒个尿显摆显摆也是爽的嘛。这都是人之常情。 军心不可违,到时候刘益守还能怎么样?兵力前置到黄河岸边是大概率事件! 「于谨他们的支援你就不要想了。」 刘益守摇摇头问道:「此战有什么其他想法可以说。」 「主公,有神火飞鸦在,取荥阳如探囊取物也。」 杨忠不以为意的说道。 「哦,对了,这次打魏军,神火飞鸦也不许用。」 刘益守慢悠悠的多嘴了一句。 不许用?那你带着作甚?你是不知道这玩意保养起来多费事吧,不走水路根本无法想象怎么把这些东西拖到荥阳来啊! 杨忠心中暗骂,嘴上却是疑惑问道:「主公,此等利器不用,难道我们要跟魏军比拳脚?沙场之上没有这个规矩吧?」 「陈庆之不在,你们就不会打仗了么?你去问问马佛念当年是怎么打荥阳的。」 刘益守像是杠精之魂觉醒,一句话把杨忠堵得差点心肌梗塞。 不说还忘了,他也是白袍旧部出身的,刘益守这波打脸可谓是啪啪作响。 「玉不琢不成器。 我很清楚,现在这支军队都是老卒精兵,其中不乏当年跟着陈都督出生入死的,见惯了大场面。 但是他们中很多人没有经历生死存亡的考验,谁也不知道关键时刻能不能顶用。 若是天降暴雨,神火飞鸦完全无法点燃,难道你们就要缴械投降,或者逃之夭夭?这样的军队还能打仗么?如果有时间,不如多磨磨刀吧,恶战马上就来了。」 火光之下,刘益守眺望远方,意有所指。 …… 一日之后,刘益守命大军急行军,来到索水东岸。此时此刻,李元忠的兵马囤积在荥阳东南不远的京县,位于梁军侧后。封隆之的兵马囤积在管城,位于梁军正后方。 正面是索水,河对岸是荥阳城,北面不远处便是黄河。刘益守所率主力,目前的境况并不算很好。当然,这波孤军深入,遭遇如此也不难理解。 不过李元忠封隆之二人根本就没有带兵进入荥阳,却是一直在等待机会,也不敢托大。在他们的预判中,南面的于谨和独孤信,是应该要北上荥阳参与合围的。 所以表面上看刘益守部似乎是被他们二人包围了,实则谁算计谁还真不好说。 「冬冬冬冬冬冬冬!」 梁军之中鼓声响起,刘益守濒临索水,亲自擂鼓!索水并不宽敞,梁军浮 桥过河,只一波就渡过了千余步卒。 荥阳城守将就这样眼巴巴的看着梁军过河,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在他预想中,刘益守怎么可能攻荥阳啊,他要么撤退回有利位置,要么回师攻封隆之部保证后路才是第一要务啊! 这还不算黄河北岸随时有魏军可能渡河,将其四面合围! 随着亲兵一同过河后,刘益守对杨忠说道:「用登山的绳索,利爪,铁铲,在城墙上凿缺口。荥阳城虽然坚固,但守军很少,兵贵神速!」 直接在城墙上开「楼梯」,然后利用登山工具攀爬上墙,这是不得已中的应急办法,刘益守在攻克悬瓠的时候用过一次。 但那是在晚上! 如今大白天的这么玩,真就是把守军当死人么? 杨忠一时间惊讶得无以复加。 「主公……」 「兵贵神速!不行就硬上!今日攻不下荥阳我先砍你脑袋!」 刘益守对着犹豫不决的杨忠大吼了一句! 「得令!」 杨忠激动得双手抱拳,让亲兵给自己捆绑登山用的铁爪等物在手臂上,准备亲临一线登城。 不过后面发生的事情证明杨忠想多了。白袍旧部的老资格先登鱼天愍,头一波就攻上了城头,如同杀神一般的横行无忌。 荥阳守将的预桉是等李元忠的支援,只要撑过半天就可以了。按说梁军初来乍到,准备最简陋的攻城器械也得个一天吧? 因此他们的守备也很松懈,完全不考虑梁军攻城的情况。 本就不多的魏军守军很多都来不及上城墙,还有不少人被吓傻了,反抗异常轻微。毕竟,谁也想不到梁军攻城居然这么敢玩。 等杨忠登上城头的时候,战斗都已经结束了,鱼天愍肩膀上扛着一把四尺多长的厚重长刀,在城头来回巡视,见到在地上呻吟的魏军士卒就直接补一刀,面色澹然好似杀鸡一般。 半个时辰后,城内魏军已经放弃抵抗,荥阳城门大开。 杨忠走到一旁观战的刘益守身边,拱手说道:「末将虽然没杀几个人,但好歹荥阳城破,幸不辱命请主公入城。」 「兵贵神速,入什么城?给你们半个时辰修整的时间,吃点东西,把马都喂好。 留下五百伤兵守城,半个时辰后把骑兵都带上,让步卒跟在后面跑,我们往管城进发,打封隆之的闷棍去!」 第498章 那年十八,洛阳城下,站如喽啰(下) 管城,因春秋管国故都而得名,历来都是附属于荥阳的一座小城。其城防微不足道,并不比行军营垒强多少,也没有坚守的价值。 封隆之屯兵于此,出发点大概是找个落脚的地方观察一下荥阳周边的局势。 他和李元忠再加上荥阳三个点的位置,在地图上正好是一个近似于等边的三角形。说互为犄角都是谦虚了,应该说简直无懈可击才对。 这里的城防虽然不值一提,但地理位置却是妙极了。无论刘益守带兵攻哪个,其他两边都能快速作出应对来。 退一万步来说,管城那低矮的城墙也是一种保护,总比露宿野外要强多了。能找这个地方落脚,在如今烽烟遍地的黄河南岸,已经是很难得了。 长期战乱的缘故,导致管城的魏国官府早已停摆,大官小吏们走得一个不剩。如今城内也没几户人家剩下,此地已经是形同废弃,变成了兵营。 “封将军,梁军已经开始渡索河!似乎有攻城的打算!” 放出去的第一波探马已经回来了,给封隆之带来了一个不算坏的消息。 梁军攻荥阳,是下下之选,对他们最不利的情况!反之攻封隆之和李元忠二人中的一个,才是较优的选择。因为荥阳守军毕竟野战不济,当援兵最多算半支军队。 刘益守攻封隆之或者李元忠,则是一个打两个半。若是攻荥阳,则正中魏军下怀,一个打三个! “终究还是太年轻,占了几块地盘就飘飘然起来了!” 封隆之喃喃自语的说道。 一想起元明月如今已经是刘益守麾下大员的宠妾,他心里就异常不爽又无可奈何。这次总算是逮着个机会出口气了! “传令下去,埋锅造饭,听我号令后马上出兵。” 封隆之从容下令道。 梁军忙活一天应该差不多了,等明天他们开始攻荥阳,自己正好带兵从背后捅一刀。刘益守就算有三头六臂又能如何? “派人去跟李将军说一声,梁军准备攻荥阳了,明日我军会奇袭其侧后。” 封隆之小声对亲兵说道。 他与李元忠是平级的关系,只要把自己这边的打算告知对方即可,不用说得太详细,那样感觉像是在勒令对方用兵一般。 封隆之与李元忠配合过许多次,每次合作都非常愉快,双方一直都很有默契。封隆之非常肯定,李元忠得知刘益守开始攻荥阳以后,一定会按自己这边的进军时间同步配合出击。 “祖裔(封隆之表字)啊,我总感觉事情有点不太对劲。” 给封隆之担任亲兵头领的法庆压低声音说道,不愿张扬开来。 “哪里不对劲呢?” 封隆之这几年老态了不少,但依然是个老帅哥。他微微皱眉,不太理解法庆的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刘益守用兵,太耿直了,就这么一路杀奔荥阳而来,他凭的什么? 长社城以南有不少梁军,他何不等那些军队到位后再来合围荥阳? 我们这一路投鼠忌器,不就是忌惮被三路合围么?” 法庆觉得自己都能看出来的事情,没理由封隆之看不出来,更没有理由刘益守看不出来。对方能在梁国站稳脚跟并一举夺权,难道都是捡来的? 法庆当年就是六镇之乱前河北当地的农民起义军头目,兵法什么的或许不太懂,但生存直觉是肯定不差的,要不然不可能活蹦乱跳到现在还没死了。 “都这一步了,刘益守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荥阳这边又不是个很大的地方,无论他怎么腾挪回转,也得有空间耍才玩得出来吧。 这里一没有雄关大城,二没有湖泽密林,就这么方圆几百里,春秋郑国的一小块地盘,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封隆之嗤笑问道。 法庆无法回答这种问题,但是他内心感觉不妥是真的。封隆之跟刘益守没有过接触,法庆可是与刘益守有过深度合作的,对这个人印象特别深刻。 刘益守就是那种没有条件都要创造条件搞事情的人,你想他安安分分的跟你对攻,那真是想多了。 “我先去歇着,你在城头盯着吧,有什么紧急军情叫我。如果没事的话,那么今夜子时出兵。” 封隆之打了个哈欠,最近一段时间他和李元忠都是提心吊胆的害怕被于谨和独孤信那边的梁军追赶后合围。 如今看到梁军似乎并无这样的趋势,他也松了口气,疲惫袭来撑不住了。 “你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呢。” 法庆点点头说道,开始带着亲兵巡视城头。 累坏了的封隆之陷入沉睡,他做了一个美梦。 在梦里,他跟元明月再续前缘,那个很让人讨厌的王伟被他关进了监牢。至于元明月给王伟生的两个孩子,这样扫兴的事情梦里根本没出现。 元明月还是那样天真烂漫,他也是年轻又帅气,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 正在这时,封隆之耳边响起了法庆急促的呼喊声。 “祖裔!祖裔!快醒醒!刚刚探马回报说梁军已经攻克荥阳,而梁军现在已经在视野内了!” 法庆急得满头大汗,声音都带着颤抖。斥候前脚到,后脚梁军就杀来了,法庆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 封隆之本就是披甲和衣而卧,他从木板床上坐起来,一脸疑惑的怀疑自己幻听了。 “刘益守攻破了荥阳,现在已经奔着我们而来了么?” 封隆之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不是奔着我们而来,是已经在面前了。梁军现在就在城外列阵,打着刘益守的旗号。” 法庆急得直跺脚的。 正在这时,城头签押房外鼓声大作,二人面色剧变!梁军居然一点准备时间都不给,直接开始攻城了! 此刻封隆之终于醒悟过来,这支梁军绝不能按常理去揣度。说是攻城,其实也跟野战差不多,毕竟这座已经被废弃的城池四处漏风,城防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守军在此地根本没什么防守优势可言。 “封将军,梁军已经攻入城内,杀到城头来了!” 一个亲兵急急忙忙的跑进来,身上一大片血迹,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随我来!” 封隆之起身提着佩剑就走,出门就被杨忠带着亲兵给堵住了。 此时城内喊打喊杀声一片,火光之下,只见杨忠麾下部曲人人胳膊上绑着一条白布,显然是有备而来。 看对方精干的模样,封隆之心中一沉,感觉自己麾下的兵马恐怕很难抵挡这次侵袭了。 “全部拿下!缴械不杀!” 杨忠大吼一声,拿着横刀带头扑过来。三下两下就杀光了封隆之身边的所有亲兵!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将封隆之等人缴械。 面对如狼似虎的杨忠等人,封隆之和法庆万念俱灰,丝毫不反抗。 此时法庆心中有一个挠人的问题,他非常想当面问一下刘益守。 你踏马连军情都没搞清楚,就这么直接带着麾下部曲硬上啊? 你不做敌情侦查的么?敌军有多少人都没弄明白就直接攻城,打仗有你这么莽的么? 这波刘益守确实是没做细致的敌情侦查,连封隆之和李元忠麾下有多少人,荥阳城有多少兵马,都是只知道大概。 这其中具体多少精锐多少郡兵,更是两眼一抹黑! 就连荥阳城的府库里面有没有粮草,封隆之和李元忠的粮秣辎重有多少,都是靠着猜测,没有当回事,也不去考虑对方是不是会缺粮。 但反过来说,魏国这边对刘益守麾下大军的情况也不甚清楚,甚至若不是刘益守打出了他的旗号,封隆之这些人恐怕都搞不明白这支梁军到底是谁在带兵! 刘益守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扬长避短,以快打慢,趁着敌军没有合兵一处,将其逐个击破。 你有一万人,但只要速度慢下来了,那么就连一千人的力量都发挥不出来。 只要我的速度够快,你们的那些谋略规划就全部无用,你们合围的打算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你们永远都是跟在我后面跑的人! 刘益守赌对了,此战封隆之这边完全没料到他会猝然发难,更没有料到荥阳守军会如此不堪一击。 封隆之之前已经下令麾下部曲埋锅造饭,刘益守带着大军攻城的时候,封隆之麾下有不少士卒正在吃饭或者刚刚吃完。 就连主将封隆之本人都在睡觉,第二波斥候回转的时间,跟梁军都是前后脚的关系,封隆之知道梁军杀来的时候,都已经能在城头看到对方的人了! 这场仗还怎么打? 李元忠与封隆之二人,他们在这次战争中的应对是很得力的。但在最关键的时候,他们对于战局的预判,却出现了一个非常严重,而且无法弥补的重大失误! 他们二人都误认为刘益守这支主力大军是偏师,是奔着官渡而去的。梁军的方针是用这支军队堵住北方的缺口,把他们拖在荥阳不能动弹。 然后南面的于谨和独孤信部抓紧时间北上,合围荥阳一带的所有魏军! 他们的目光始终都在外线,谁也没有觉得刘益守这支孤军,居然想把荥阳地区的魏军全部打爆! 如今荥阳失守,封隆之部大半被歼,其余除了被俘的以外,剩下的逃亡不知所踪。现在局面已经清楚明了,图穷匕见。 可李元忠手里那点本钱,还能够把局面翻转过来么? 封隆之心中打了个很大的问号,感觉黄河以南的局面已经彻底糜烂,无药可救了。 …… 看着早生华发的中年帅哥封隆之,刘益守这才记起对方似乎已经五十岁,已经可以算是老将了。这也可以理解为什么抓到他的时候,这位老将正在睡觉。 年纪大了嘛,显然不能像刘益守这种年轻人一样比拼精力。 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吃元明月这颗嫩草,啧啧,古代的封建社会,包容性果然很强大。 刘益守心中一阵感慨,托起下巴若有所思的看着封隆之,心中浮想联翩,想起了很多“很x很暴力”的事情。 看到刘益守有些走神,杨忠在他耳边小声提醒道:“主公,封隆之与法庆二人要如何处置呢?” 刘益守刚才还在想自己将来似乎把元仲华、李祖娥什么的都收到后宫好像也挺天经地义的,反正封隆之这种人都能这么玩,凭什么自己不可以呢? 经杨忠提醒他才回过神来,心猿意马飘忽了,于是尴尬的轻咳了两声。 “封老爷子当年在洛阳于我有恩,把封将军带下去好生照料,此战结束后就送回家乡颐养天年吧。” 刘益守一句话安排了封隆之,又看向法庆说道:“这位法庆大师是老朋友了,派人送去建康吧。法庆大师貌似是魏国的正牌和尚哦,跟我一样有度牒的。建康那边的同泰寺应该很适合他。” 刘益守对着法庆轻佻一笑,让对方想起了当年的很多往事。 男人至死是少年!虽然八年过去了,可这位刘都督还是跟当年一样,骨子里蔫坏蔫坏的!法庆丝毫不怀疑,这位刘都督哪怕八十岁以后,骨子里的那股让人无法琢磨把握的奇怪气质也不会改变。 最多稍稍收敛一点。 “刘都督,在下很想知道,您是怎么得知我们虚实的?” 法庆咬着牙低声问道。 “其实吧,我并不知道你们的虚实。” 刘益守轻叹一声,封隆之麾下兵马之多超乎了他的想象,战力之弱,也超乎了他的想象。当然,这话他不可能跟法庆去说。 这波盲猜赌大小,只有事后才能感知凶险,事前只有“莽”一个字,根本没时间去考虑能不能成功。 “你怎么敢!” 法庆得到了难以置信的回答,瞪着眼睛看着刘益守。 “干大事怎么能惜身呢?若是求稳,我坐镇寿阳难道不稳么?何苦往北方跑一趟。” 刘益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杨忠便将他们二人带走了。 其实刘益守刚才很想说:这便是我能居高临下跟你这个俘虏谈话的关键所在。不过一想到法庆是老熟人,当年合作也算愉快,刘益守便感觉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在手下败将面前装个x好像也没啥意思。 …… 刘益守在一天时间内闪击荥阳城与管城,击破荥阳守军与封隆之麾下大军。趁着李元忠还没反应过来,刘益守将计就计,第二日赶回荥阳与带兵前来支援封隆之的李元忠部不期而遇! 见梁军攻势凶猛,李元忠带兵且战且走,退回了京县。派人一打探,就惊闻封隆之部已然全军覆没。 李元忠顿时吓得亡魂大冒,带着残部趁夜色绕路奔袭到汴口。 恰逢春水涨潮,汴口舟船不计其数。李元忠强行征用渡船,渡过黄河到北岸逃出生天,避免了被梁军围歼的厄运。 歼灭了荥阳周边地区的魏军主力后,刘益守带兵扣虎牢关,并将封隆之写的劝降信派人射入了虎牢关内。 镇守虎牢关的魏军将领唐猛,很自觉的带着溃兵朝洛阳方向不战而逃,将关城拱手让出。 攻占虎牢关后,刘益守二话不说,立刻带着部曲奔赴洛阳城下。 洛阳城东面的东阳门前,刘益守翻身下马,看着高大巍峨的洛阳城墙,心中无限感慨。 “那年十八,洛阳城下,站如喽啰。” 他长叹一声说道。 “那如今呢?” 身边的王伟问道。 “如今嘛,我倒是要看看,这洛阳城里,谁还敢大声在我面前说话。” 刘益守握紧双拳恨恨的说道。 (本章完) 第499章 万马齐喑究可哀(上) 洛阳城向来就是守不住的,尤其是北魏的洛阳城。 北魏孝文帝元宏最大的问题就是目光远大又死得太早,虽然为后代修了个硕大无比又气派到没朋友的洛阳城,却根本不考虑这些人到底有没有能力守住家业。 自尔朱荣在洛阳大开杀戒一波之后,屡遭劫掠的洛阳城墙就不知道被开了多少个缺口,以至于四面漏风,经常有小股匪盗光顾。 洛阳城内各“坊”的坊墙,才是保护大户人家的真正城墙。洛阳官府的城防已经转移到了西北角的金墉城和百尺楼。 面对如狼似虎的梁军,洛阳太守高乾没有选择玉石俱焚,主要是他觉得哪怕自己这波人死光了,刘益守只怕也会活得好好的,顶多手下死点人,所以实在是犯不着拼人头。 高乾亲自率领洛阳城内的官员出东华门向刘益守请降,并恭迎新帝元景植进入早已废弃的洛阳宫登基。 刘益守让杨忠盯着高乾来操办新帝登基之事,顺便在洛阳城内以元氏帝王的名义招募一些愿意合作的带路党,自己却一直不肯入洛阳。 仅仅带着王伟等亲信在洛阳东华门外矗立不动,似乎心有忧虑。刘益守的奇怪举动,看上去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主公为何不入洛呢?听闻主公起于洛阳,如今也算是衣锦还乡了吧。” 王伟不动声色的问道。 “自古洛阳便有九州之中的称呼,王气逼人。早就听闻权臣入洛则死,出洛则生的传言。 当年董卓轻率入洛即死,曹操就比较聪明,把献帝安置在许都,开创了曹魏之基业。 今日我若是入洛,是福耶?是祸耶?” 尔朱荣入洛后有多衰也算是众目睽睽了。自从他入洛后无法妥善处理政治矛盾开始,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丧尽人心。 刘益守觉得这座洛阳城不是兴旺的起点,而是一座能困死任何英雄豪杰的囚笼。 “当年我带着小叶子出东华门,于谨将我拦住,问我愿不愿意入宫当胡太后的面首,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啊。” 刘益守忍不住啧啧感慨道。 王伟万万没想到现在对刘益守言听计从的于谨当年那么跳脱,他眼珠一转,压低声音建议道:“属下也看这座城门挺碍眼的,要不拆了吧?” “嗯,那就拆了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并不反对王伟的建议。 王伟有点明白了,刘益守当年起于微末,在洛阳这种权贵遍地的都城,只怕是遭受过不少折辱与无奈,日子过得相当不舒心。 “属下觉得主公大概真没什么必要入洛阳了,若是有事的话,可以交给我等来办。主辱臣死,这些也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王伟继续蛊惑说道。 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刘益守感慨的叹息了一声,摇了摇头,指着洛阳城的方向幽幽说道:“当年在朱雀大街上有权贵家奴要拉我回去为奴为卑,洛阳宫里元子攸扇过我耳光,得月楼里法庆讹过我饭钱,高阳王府里元雍让我与徐月华当众脱衣媾和,类似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每一件都让我不舒服,却又提醒我男儿当自强。 没到这里之前我就一直告诉自己,我若是将来有一天费尽辛苦来到这里,不是为了证明我多么了不起,而是当年我所失去的,现在我一定要拿得回来! 但现在当我站在这里的时候,又觉得那些事情已经成为过去,就如同儿时得不到的简单玩意,长大后哪怕得到千倍万倍,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刘益守的话非常矫情,王伟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这样的心情。 “所以主公想做什么呢?” 王伟被搞得懵逼了,没想到刘益守当年还真是挺落魄的。 “下次来这里的时候,把这座碍眼的洛阳城全部拆掉吧。我想在西边更好的地段,再建一座洛阳城。那时候我们回来,不是打着元氏的旗号,而是敞敞亮亮的打出我们自己的旗帜。 这座城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大兴城!” 来了!终于来了!营建王都终于来了! 王伟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沸腾着! “主公,那下次咱们再来,拆洛阳城的活计,请务必交给在下来做,在下保证一定把这里拆得一片瓦都不剩下。” 王伟激动的拱手说道。 “你去通知一下杨忠,咱们活还没干完,洛阳城里的事情,办得差不多就行了。我先带兵回转虎牢关,你和杨忠把洛阳的杂事处理完以后就带着人速速回转。 当年白袍军犯下的失误,我可不想再犯一次了。” 刘益守一脸淡然的对着王伟摆了摆手,转身就走,似乎根本没有进洛阳城的打算。 不破不立,王伟已经明白刘益守内心深处的打算与想法,他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的背影长长一拜,随即走入洛阳城中。 …… 一天之后,刘益守已经将洛阳城的城防交给了元氏的人。虽然这些人临时组建起来的军队谁也打不过,虽然这些人里面有人暗通高欢,虽然这些人对刘益守根本就是面服心不服。 但刘益守根本就不把他们当回事,也根本不愿意在洛阳城里待着,不愿意自己的部曲进入洛阳城。 击败封隆之等人,只不过是这次战役刚刚开了个头,后面还有得打。难得开局不错,刘益守可不想因为麻痹大意而失去先机。 虎牢关的签押房内,刘益守在墙上挂起两张地图。一张是荥阳周边的详细地理分布图,一张则是枋头城的详细城防图。 “等我把军令交待完,马上就出兵,步军骑军分批次渡河,水路奔袭枋头!” 刘益守的话如同巨石落入小池塘里,一下子把开会的众多将领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在黄河南岸用兵,可以这么说,在最近一段时间里面,他们能够逮着谁就开谁的天灵盖! 但是枋头是黄河北岸重镇,高欢对黄河以南用兵的桥头堡! 大军渡河奇袭枋头,这不是去送么? 然而刘益守和他们看法不同。 他们看到是油锅的沸腾,刘益守看到上面冒烟的是醋,越早伸手捞油锅里的铜钱,越是容易得手。 “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我们奔袭枋头,不是要攻邺城,为自己准备桥头堡。而是打乱高欢的部署,让魏军无法从容在枋头集结兵力,并且见缝插针的烧掉魏军的粮草。 这次进攻战果越大,那么高欢酝酿反击的时间就越长。别忘了,我们就是来争取时间的,于谨他们也好,梁国国内的那些二线兵力也好,他们转运河南之地的人口辎重都需要时间。 这一战打好了,至少可以多争取一个月!” 刘益守斩钉截铁的说道。 虽然他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这段时间大军已经杀疯了,完全是老子天下第一的持续高能状态,杨忠等人都是害怕刹不住,毕竟类似的状态无法持久下去。 士气旺盛到极点的军队,一旦遭遇迎头惨败后,军心士气则会断崖一样崩塌到一泻千里。 现在这支军队的状态是谁也打不过,败过一次后,搞不好就会变成另外一种意思的谁也打不过了! “觉得不行的,自己退后一步,从这里出去,此战留在虎牢关看守城池。” 刘益守环顾众人,沉声说道。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人后退。 狭路相逢勇者胜,打仗很多时候就不能犹豫不决,该出手就是要出手。刘益守都不害怕,他们害怕什么呢,难道还能比刘益守输得更惨么? 相反,此战若是退出,只怕也会从刘益守麾下核心圈子里面退出,以后所有好事都没你份了。 “好了,看来伱们都同意了。现在来看枋头的城防图。” 刘益守拿着一根削掉枝叶的树枝,指着墙上挂着的城防图说道:“当年我曾经带兵在枋头镇守过一段时间,如今枋头的基本城防布局,依然是我当年留下的遗产,高欢并未进行过任何大改动。” “枋头城,由主城和三座屯兵屯粮点构成,后面三个地方只有木制栅栏作为防御。若是屯兵,互为犄角自然是无懈可击。 但以目前的态势看,河南战局糜烂,黄河以南魏军没有任何反击的力量,那么魏军从北面渡河而来,屯粮地应该在哪里呢?” 刘益守提出了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几乎不需要任何思考。只要是脑子正常的人,都会知道怎么去做。 “主公是说,如今枋头城外三个屯粮点,只怕都是囤积着粮食,或者说正在不断的堆积粮草。” 杨忠若有所思的说道,他已经想通了刘益守的思路,心中暗暗惭愧。自己刚才觉得刘益守飘了,实际上对方的思维依然非常清晰冷静。 一个连洛阳城都不肯进的人,又怎么会是飘了呢? “周文育、马佛念,你们二人带着部分士卒从黄河水路进入枋头城的水道。从船上发射神火飞鸦,去焚烧粮仓!至于路线,这次军中有老卒带路,他们对枋头的地形很熟悉。而且我会与你们同行。” 刘益守将早就写好的军令,从袖口里拿出,递给兴致勃勃,咧嘴大笑的马佛念。 “吴王太文雅了,这次咱们都没杀几个人咧。” 马佛念嘴里碎碎念念的接过军令,双手抱拳行礼。 “步军渡过黄河,走水路埋伏在枋头城河岸边的入口处,灭灯火静待时机。一旦有枋头城来的援兵,则弓弩伺候将其杀散!夜晚敌情不明,一旦中埋伏,那些人不会恋战的。” 刘益守将另外一份军令交给宋景休、鱼天愍等人。 “杨忠带骑兵留在黄河岸边,保护船只。无论成与不成,所有人天亮前要回到黄河北岸渡口,然后我们返回官渡。” “嗯,若是有邺城的兵马增援枋头,杨忠部的骑兵,要趁着夜色奔袭敌军援兵,打乱他们的增援计划。当然,这是意外情况,如果没有的话,那就在北岸的渡河地点按兵不动。” 这次用兵的方式跟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包括杨忠在内,都是异常迷惑,不知道刘益守玩这么一出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要多问,回来以后我再跟你们解释,马上就出发!” 刘益守强调了一句。 “得令!” 众将一齐答道。 所有人都一齐下城楼,然后刘益守就看到有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鬼鬼祟祟的转过身,想混到其他士卒当中躲起来。 “兰京!你怎么会在这里?给我滚过来!” 刘益守拿着树枝指着那人大吼道。 穿着普通士卒白色军服的兰京,低着头小心翼翼的走到刘益守面前。 “不是让你跟着源士康么?你不是王府当护卫的么?不在府里巡视,不在府里读书习武。你跑北伐军里面来作甚?” 刘益守冷着脸质问道。 “那个……叔父啊,小子在府里受叔父恩惠多年,如今也是该为叔父效力了,所以……小子之前几战已经有斩获啦。” 兰京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拼命给刘益守身边的杨忠使眼色。 “主公,兰京之父兰钦大节有亏,虽然身死,仍然是叛将的身份被记录在册。兰京为了重振家业,洗刷罪名,有些心急也是难免的。” 杨忠小心翼翼的对刘益守说道。 兰京的行为其实并非是个例,历史上不少人都是如此,甚至已经成为一种政治风气。 比如当年吴兴沈氏政治上站错队,差点被灭族。其嫡系族人沈劲,为了重振家业,在桓温北伐后宁愿率孤军困守洛阳,说白了就是等死。 这么狠为的就是家族可以重新站队。 兰京此行,为的就是建功立业,以报刘益守的恩情,以及把兰氏拉到正轨上来。用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来形容也不逞多让了。确实没什么好指责的。 “战阵之上刀剑无眼,你若是有什么闪失,我怎么对得起你父的嘱托?” 刘益守走过去拍了拍兰京的肩膀,长叹一声。 “叔父贵为吴王都能亲临战阵,难道小子还能比吴王更金贵么?” 兰京不甘心的反驳道。 “看好他,别让他乱跑。” 刘益守对杨忠嘱咐了一句,便跟着马佛念的队伍去了,他要跟对方一起走,因为用神火飞鸦去烧枋头的粮仓,才是此战的重头戏,他一定要亲眼看到才能放心。 “今夜机灵点啊。” 刘益守走后,杨忠轻叹一声,单手捏住兰京的胳膊,随即又放下。 “杨将军放心,此战小子不会乱跑的。”兰京恭恭敬敬的拱手说道。 “那谁知道呢?” 杨忠无奈摇头,对这个烫手山芋不知道要怎么安置才好。 他们这帮人来这里就是玩命的,真打起来,自己都顾不上,谁顾得上兰京啊。 等回去以后,杨忠要把源士康这个王八旦骨头都拆了! (本章完) 第500章 万马齐喑究可哀(下) 夜已深,枋头城的县衙书房里,高欢的次子高洋正在灯火下看书。 来枋头“督战”并非出自高洋本愿,其实这些不过是高澄挖的一个大坑罢了! 对于高洋来说,守住枋头是应该的。 毕竟这里是黄河北岸的重镇,无论是从邺城出兵攻河南,还是从黄河对岸渡河攻邺城,这里都是唯一的桥头堡。 不仅如此,枋头城的城防非常有特点,而且是相对严密的,成体系的。某种程度上说,它其实比邺城更难攻打!弱只是弱在枋头城主体面积不够大而已。 枋头的外围是河网纵横的水系,周边还有三个呈三角形分布的屯粮屯兵点,互为犄角可以支援。并且南面还有一条河道直通黄河,方便运粮运兵。 要是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不管是哪支军队,找路都要找半天,更别提什么奇袭了。 这些屯兵点屯粮点,与枋头城,都是水路陆路可通。靠近邺城方向有一条大路连通,所有陆上的小路都会汇聚到这里。 守住了这里,就守住了枋头到邺城的通道,也是扼住了进入枋头城的陆路通道。 整体布置,几乎无懈可击! 枋头城唯一的破绽在城北,涨水时为堤坝,用小船方便渗透,但不适合大规模攻城。冬天这里又完全结冰,冰面离堤坝距离较矮,便是枋头城的防守缺口所在。 只要派一队兵马日夜巡视城北的堤坝就行了。毕竟,刘益守的人马不可能从北面而来。 不仅如此,如今更是有李元忠残部退守枋头,负责外围三个屯粮点的安全。 这种情况下,高洋只要不乱来,每日在城里混日子就行了,混到离任就是大功一件。所以枋头安然无恙,都是理所应当的。 反之,若是枋头城出事了,便会让高欢和他麾下重臣们觉得高洋很无能,连离邺城近在咫尺的枋头都守不住,将来如何堪当大任? 特别是惊闻刘益守已经攻克洛阳,根据从前白袍军北伐的“经验”来看,要稳定洛阳那边的局面也得一段时间,刘益守根本暂时无暇北顾。 因此现在放一头猪在枋头指挥,都是稳稳当当的。 要是这样都守不住枋头,那说实话,邺城大概也守不住了,高欢大军还是直接退到冀州的信都为好,以后当个河北王也未必不能混口饭吃。 高澄打着“我都是为你好,给你机会历练”的名义给高洋挖坑,这种阳谋高洋根本无法拒绝。不得不说,帝王之家的斗争,从孩童时代就已经开始了,其惨烈程度并不亚于成人的争斗。 面对高澄的挤压,高洋只能照单全收,并且在重压之下谋取出路。 正在这时,一个文人打扮的年轻人推开书房门,不疾不徐的对高洋双手拢袖行礼,低声说道:“二公子,城外南面粮仓起火,守军颇有死伤。” 高洋猛然起身,瞠目欲裂。 这位文士叫赵彦深,正如高澄有唐邕辅佐一样,高洋身边也是有年轻谋士帮忙出谋划策的。高欢对此都是默许的态度。 “随我去调兵!” 高洋抓起桌案上的虎符,刚刚迈出步子,却见赵彦深死死拉着自己的衣袖。 “二公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枋头城内本身就有粮仓,二公子现在随在下去城墙上巡视一番即可,调兵就不必了。” 赵彦深淡然说道。 高洋听出点味道来了,也冷静下来,冷冷的盯着赵彦深询问道:“此话何解?” “二公子会来枋头,都是世子故意针对。此刻二公子应该要藏拙,不必出什么风头。让世子认为二公子愚钝无能,并不是什么坏事。 更何况现在夜黑风高,带兵出城风险极大。 赢了也不过是让世子察觉二公子有带兵之能,未来更加针对麻烦不断。若是输了,只怕高王也很难原谅二公子胡来。 枋头于邺城意义重大,只要枋头城还在,邺城便稳如泰山。城外那些粮秣,丢了便丢了吧。事已至此无法挽救。 此败于魏国或有大碍,于二公子却是无大碍的。” 赵彦深双手拢袖,深深一拜。 “那便随我去城头看看吧。” 高洋将虎符放入桌案的抽屉里,语气柔和了许多。 二人来到城头,正好看到城外有两处地方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呼喊声惨叫声在夜空中若隐若现。高洋面沉如水,双手握拳,看上去气愤到了极点。 三处粮仓,已经有两被焚烧,这次敌军来枋头,看起来目的明确,而且熟悉地形。 看来对方并非泛泛之辈啊! 高洋虽然还年幼,心思却很深沉,看着城外的火光居然一言不发。 “二公子,另外一处屯粮点也失火了,不过这里看不到,要去东面的城墙上看。” 一个亲兵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小声说道。高洋摆了摆手,示意身边的闲杂人等都退下,只剩下赵彦深一人。 这波敌人就是冲着城外三个粮仓来的,根本就不派一兵一卒攻城,显然超乎了一般的常理。 “彦深啊,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伱能回答我么?” 高洋抱起双臂,眺望远方熊熊燃烧的火光,似乎已经接受了屈辱又莫名其妙的惨败。 “二公子请讲。” 赵彦深弯腰一拜说道。 “三个屯粮点,分别位于三个间隔很远的位置。无论对方主将是谁,恐怕也无法在匆忙之中找到三处位置并精准放火吧? 是枋头军中出了奸细么?为何我感觉敌军就像是在自家地盘放火一样呢?” 枋头城外的粮仓疏于防范是有原因的,一直在屯粮,所以不能设太多阻拦河道的障碍物是一方面,认为刘益守不会这么快突袭枋头则是另一方面。 这里地形复杂,没来过的人怎么可能把三个屯兵点都一网打尽呢?显然是有人私通梁军,以为引导啊! 其中李元忠的嫌疑很大! “二公子是说……” 赵彦深眉头紧皱,其实高洋想说又没说出来的话,已经很明白了。 封隆之部在黄河南岸全军覆没,李元忠却可以把他的残部带回河北,这里面会不会并不光是因为李元忠“用兵如神”呢? 会不会是他跟刘益守在打默契仗呢? 河南之地沦陷得那么快,会不会是李元忠把封隆之给坑了呢? 怎么李元忠一退到枋头没两天,城外三个粮仓就都被焚烧了呢? 高洋真不觉得是自己多心,而是事情太巧合了! “二公子先不要声张,待回到邺城见到高王后,再向高王单独禀告此事。” 赵彦深不动声色的说道。 老实说,他虽然不认为李元忠会这么蠢,但对方确实洗脱不掉嫌疑。很多事情都太巧了,甚至不排除这次枋头被袭击,是李元忠在做内应! “嗯,等天亮再说吧。”高洋微微点头,对赵彦深的建议不置可否。 …… 夜色当中远远的看到枋头城外的几个地方燃起熊熊大火,领兵的段韶整个人都不好了! 紧赶慢赶的,还是来晚了一步! 黄河以南的战局糜烂得太快,高欢的计划赶不上变化。此番急行军赶往枋头,都是段韶向高欢苦苦哀求对方才勉强答应的。 高欢为什么不肯出兵? 不是因为他很蠢,或者是不会打仗,而是现在正是春耕的时节!若是河北的兵马都动员起来南下渡河,那河北大量的田地谁来耕种? 今年河南与青徐都指望不上了,到秋天后,大军的粮草怎么办? 高欢的兵马陆陆续续回到邺城其实也没多长时间,而高欢却一直没有进行大规模动员。其实他也跟孙腾等人商议过,也认真分析了当前的局面。 众人一致认为,这波不过是陈庆之北伐的翻版,简直换汤不换药。现在刘益守要做的,就是在洛阳打砸抢一波,然后控制河南之地捞一笔。 再怎么浪,也不过是“划江而治”罢了。 梁军要攻打河北,所面临的困难是空前的!而且梁军的兵力也不足以支撑战斗。 高欢认为将士们出征河东已久,思乡心切,那是务必要在邺城好好修养一段时间的。既然梁军过不了黄河,枋头本身就有不少军队,还有李元忠也退到了枋头,怎么说都是万无一失啊! 而段韶提议他带兵屯扎枋头,认为枋头原守军都是郡兵,不适合野战。李元忠部虽是精兵,却因为新败不堪大用。这个组合并不足以应对当前的复杂局面。 所以必须要有一支精骑镇守枋头,可以巡视枋头周边方圆百里的范围。以此枕戈待旦,监视南面的战局方为上策。 被段韶吵得没办法了,高欢调拨三千步卒和一千精骑给段韶,让他去枋头镇守,统领各军。李元忠则是退回邺城修整,回京述职。 高欢要好好询问他一下,河南之地到底是怎么丢那么快的。 得到高欢允诺后,段韶几乎是拿着出兵的军令和李元忠的调令,就去城外大营召集兵马。 准备好一切并在夜间急行军前往枋头。 一千精骑在前面赶路,后面三千步卒还没到位。段韶带兵紧赶慢赶,没想到最终还是迟了一步。 火把照耀之下,段韶面色紧绷,看到枋头周边屯粮点起火,心中暗叫不好。 “小段将军,如今怎么办?” 此番随军出征的娄昭君之弟娄昭,用马鞭指着远方熊熊燃烧的一个粮仓,一脸苦笑的询问道。现在傻子也看得出来大事不妙了。 可段韶哪里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只是个带兵的将领而已啊! 其实吧,这几个粮仓规模都不是很大,被烧掉后断然不至于说让魏军缺粮。但段韶心中很明白,黄河以北的城池被袭,给军心士气民心造成的打击之大,那是无法想象的! 梁军能打枋头,那就意味着其实邺城也不安全了,更别说安阳、顿丘等地。此战与其说是物资上的重创,倒不如说让河北各地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正当段韶要开口解释的时候,一个斥候骑马从南面而来,对着他们大喊道:“南面有敌军骑兵!敌袭!敌袭!” 他喊叫着,一支箭从身后而来,这名斥候脖子中箭,捂着脖子就栽倒在地上。 事发突然,段韶和娄昭都惊出一身冷汗!他们点着火把在明处,敌军骑兵不点火把在暗处,离他们的距离已经很近了。 “吹号角,随我冲杀!” 段韶果断下令,这波真不能怂了!稍有迟疑就会全军覆没! 夜里两军骑兵对砍,都不会恋战的。因为打着打着队伍就散了,很难再聚拢兵力。他和娄昭带着人点着火把一路冲过去,杀多少是多少。 对冲以后立刻鸣金退兵,往枋头城的大路而走。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根本不必跟数量不知,实力不知的敌军纠缠。 他相信对方应该也是同样的想法,打完就跑,交战就是这么一锤子买卖!段韶对自己麾下精骑的实力很有信心,只要不浪战,今夜对冲取胜不难。 果然,段韶的应对非常得力。两支规模不大的骑兵队伍交手之后,马上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这恐怕不是一般的精兵! 点着火把的段韶与阴搓搓偷袭的杨忠都是一个想法!两支骑兵对冲一波之后,就立刻脱离战斗,双方都互有死伤。 知道高欢军主力来了,杨忠命掌旗官点燃大号火把,散乱的梁军骑兵都向着他靠拢,朝着北岸渡口飞速而去,丝毫不恋战,更不敢回去清点战果。 而深知穷寇莫追的段韶,亦是来不及清点损失,一路有惊无险的来到枋头城下。高洋自然知道段韶的兵马是自己这边的精兵,连忙打开枋头城城门,放骑兵入城。 看到身上有血迹,风尘仆仆而来的段韶,高洋走下城楼,握住他的双手询问道:“段将军,城外情况如何?” “来的路上遭遇梁军精骑,很是辣手。”段韶叹了口气,心中感慨今夜真不该着急赶路。 梁军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孤军过河奇袭枋头!段韶心里是真的佩服! “城外粮仓已经没救了,等天亮以后再打扫战场吧。若是出城遇到梁军精兵,能不能打得过还真不好说。” 段韶抱拳对高洋行了一礼,随即带着部曲入城安顿了。 “舅舅……” 高洋拉住娄昭,却发现对方胳膊上的袖子已经被鲜血染红,娄昭也疼得龇牙咧嘴的。 “别出风头,就在城里呆着,城外不安全。” 娄昭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拍了拍高洋的肩膀,叹了口气就走了。高洋环顾四周亲兵,发现众人都是拼命掩藏着内心的恐惧,眼神闪烁,脸上绷得紧紧的。 “这下坏了。” 三军不可夺气,若是没有一往无前的气势,如何跟强敌对垒? 如今魏军已经失了气势,这仗还没开始呢,后面可怎么办啊! 高洋暗道不妙,一颗心沉到谷底。他又看了看身边的赵彦深,发现对方喜怒不形于色,似乎一点也没受到战局影响。 他拉住赵彦深的袖口低声询问道:“如今局势不妙,只怕邺城也难保,彦深以为如何?” “梁军强弩之末,翻不起什么浪来,二公子不必担忧。回邺城后,若是有人提出将王都搬迁到信都,则二公子要对高王陈明利害,阻止此事。” (本章完) 第501章 死神来了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一晚上真的很难熬。时间似乎走得特别慢,每当夜空中传来那些隐约的嘶吼与哭泣,都会令人产生不同的不适。 毕竟,不同的人,所担忧的事情也不尽相同。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城头上一夜没睡的高洋,就看到有一支精神萎靡不振的魏军朝着枋头主城而来。很远就能看到那些士卒几乎是人人带伤。 「彦深,这些人马要不要放进城来?」 高洋扭过头询问身后的赵彦深。 「二公子,李将军要如何,必须让高王来处断。公子只要把自己的想法私下里告知高王即可,不必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 若是不让李将军带着部曲进城,将来难保对方不会做什么激进之事,公子也会面上无光。」 听到赵彦深的话,高洋微微点头,深以为然。 自己背后要去做什么,不必表露出来。将来若是李元忠倒了大霉,要找谁报复那是他的事情,没必要让所有人都认为是他高洋在搞事情。 要是不让李元忠的部曲入城,这不是摆明了认为对方很可能与刘益守私通,不能信任嘛。这种费力不讨好还得罪人的事情,自然没理由去做。 弄明白城下残兵的身份后,高洋大手一挥让李元忠带着部曲入城,很快便在城下见到了这个一脸灰败,狼狈不堪,连军服都破了的倒霉蛋。 「李将军昨夜鏖战,敌情不明,所以我并未派兵出城支援,还请李将军见谅。如今城外情况如何,可以告知在下么?」 高洋一脸平静的问道,三言两语就撇清了关系。 昨夜情况太混乱,出城支援难保城池被偷,我不去救你是本分,你吃了败仗可别赖我就是了。 听到这话,李元忠就像是被人强行喂了一碗翔一样,恶心得不行,却又无话可说。 「昨夜梁军偷袭粮仓,所用手段并不简单,末将在焚毁的粮仓附近,捡到了一些奇特的残骸。」 李元忠说完对亲兵使了个眼色,他身边的亲兵连忙将一支烧得乌黑的「神火飞鸦」递给高洋。 「竹筒里装的应该都是勐火油,这一支射出后竹筒提前开裂,里面的油都漏光了,所以没有焚烧完全。 梁军水路潜入枋头周边河道,然后在船上发射这种东西,引燃粮仓后迅速撤离。末将带着麾下部曲去救援的时候,反被对方伏击,损失惨重。 末将重整兵马后,那支伏兵已经换了地方。我军去救援下一个粮仓的时候,又再次被伏击。然后……」 李元忠没有继续说下去,似乎也不需要说下去了。 总而言之他就像是个傻子似的被人牵着鼻子走,袭击枋头粮仓的敌军居然比他这个守军将领还熟悉地形。 他想救火的时候被伏击,去扫清伏兵的时候敌人又跑路了。他再次派人去救火的时候又再次被人伏击。最后只好躺平摆烂自保,任由着粮仓被烧毁,再也不做什么了。 不做什么顶多就是损失点粮草,胡乱行动反而会损兵折将。任何一个有理智的主将,都会和他做一样的选择。 听李元忠把话说完,高洋和段韶等人都傻了。 他们认为敌军是突袭了粮仓去放火,没想到事情跟想象得完全不同。 「李将军,高王命你带兵回邺城修整,顺便去中枢述职。调令在此。」 段韶面无表情的将高欢下的官员调令交给李元忠,后者眉头微微皱起,已经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段将军是有什么话想说么?」 李元忠一脸平静,像是若有所思一般的问道。 段韶少年老成,也不是高澄一般的人,更没有高澄这样 随意得罪人的资本。 段韶双手抱拳说道:「在下只是奉命支援枋头,顺便来传达军令。李将军若是心中有什么疑问,见面后直接问高王便是了。在下不过是跑腿之人而已,无法回答李将军的问题。」 「如此,也好吧。末将这便率部回邺城。」 李元忠长叹一声,从一些小细节他就能感觉出不对劲了。再加上他本来就有些心虚,丢失河南之地总要有人去背锅,似乎自己正是最好的替罪羊。 封隆之已经被俘,反而撇清了责任,此刻李元忠真恨不得大醉一场。 等李元忠带兵离开枋头城之后,高洋这才悄悄找到段韶,询问军情的相关事宜。毕竟,高洋本身并不会带兵打仗。 现在的他还在努力学习一切有用的知识。昨夜一战还是听听「专业人士」的见解比较好。 「段将军,昨夜一战,如何?」 高洋小声问道。 李元忠是外人,他说什么高洋随便听听就好了,不会当真。但是段韶跟他可是有亲戚关系的,妥妥的自己人了。 「如果我没猜错,肯定是刘益守亲自带兵来袭了。二公子,枋头已经不安全了,过两天高王肯定会让你回邺城,到时候记得跟高王说,万万不可让朝廷离开邺城。」 昨夜赵彦深这么说,现在段韶也是同样的说法,由不得高洋不信。 「二公子先去歇息吧,今日还要打扫战场,还要防备梁军再次偷袭,出城很不安全,请二公子务必要保重,不要轻易犯险。」 段韶郑重的给高洋行了一礼,随即转身离去。他还要花一点时间复盘这一战,研究一下刘益守用的战术。 要不然下次遇到了还是会输的。 …… 此时天已经亮了。 黄河北岸的渡口,刘益守命杨忠清点人数,清点后的士卒逐一登船准备离开。 此战损失微乎其微,除了杨忠与魏军精骑的遭遇战有些折损外,其余两部几乎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其中负责点火烧粮仓的部队,行踪都没有被魏军发现,射完神火飞鸦后全程摸鱼,从容的水路退到黄河岸边,看守用于渡河的大船。 「兰京不见了?」 听到杨忠回报的信息,刘益守略有些吃惊,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没想到如此全胜居然也能把兰京给弄丢了!这等战损比的胜仗,自己这一生或许都无法再复制了。 刘益守顿时感慨命运无常,心中蒙上一层阴影,胜利的喜悦被冲澹了许多。 杨忠带着骑军精锐,与魏军增援的骑兵接战。两军交错而过,都没有恋战,自己这边不过是损失了几十骑罢了,受伤的倒是有一些。 相信魏军那边的死伤人数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毕竟这算不上什么大战恶战,更是没有一边倒的杀戮。为什么就如此巧合,才折损这么点人里面就独独有兰京呢? 「不是让你盯着他的么?」 刘益守有些埋怨的对杨忠问道。 「主公,当时我们这边黑灯瞎火的,大军冲杀的时候兰京就在我身边,火光是敌军那边点着的。冲杀完末将领着骑军汇合的时候他就不在我身边了。我以为他在队伍里头,那时候又不好清点……」 杨忠面色为难的辩解道,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去说。 战阵上刀剑无眼,谁挂掉都不稀奇,骑在马上被人家阵斩那更平常不过了,刀口舔血不就是吃这碗饭的么? 昨晚那种突***况,如果杨忠不去冲一波,负责打伏击的队伍肯定要倒大霉,到时候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杨忠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应 该说他严格按刘益守的军令行事,并且掩护了友军,自己这边也全身而退。 哪怕再来一次,也未必能做得更好了。 昨夜那一战真是打得痛快,几乎是压着魏军在打,对手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当然,如果那支援兵没来就更完美了! 杨忠心里没觉得多遗憾,脸上又不得不露出委屈之色,整个人都显得手足无措。 「罢了,人各有命,回去再说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招呼杨忠带部曲登船渡河,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一条狗养了几年都能养出感情来,更何况是个人呢?杨忠对此非常理解,却无法多说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刘益守。 表面上看或许刘益守是因为折损了一个类似「义子」的人物,心里很不痛快。但实际上也可能只是因为亏欠兰钦的托付而感觉内疚罢了。 也许两种情感兼而有之,却不是外人可以安慰的。 杨忠虽然明白自己并没做错什么,但他终究是导致这件事发生的责任人之一,近期还是不要在刘益守面前晃悠比较好,谁知道大领导会不会给你小鞋穿穿呢。 人员到齐,船队缓缓离开黄河北岸。 站在船头,刘益守看到杨忠有点拘谨的样子,于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胳膊。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回去后,功劳簿上自然给兰京记功,他是为国捐躯,也算是死得其所。 兰京之父兰钦,将来打掉萧纲之后,再给他***好了。这一战你出击的时机是对的,兰京失踪,非你之过。」 刘益守叹了口气,已经把情绪调整过来了,反过来还在安慰杨忠。 「主公用兵如神,杨某对主公是心服口服。将来主公必定可以一统天下,结束战乱! 杨某必定为主公鞍前马后效劳!」 杨忠突然单膝跪下表忠心,刘益守连忙将他扶起来,生怕脚下的船舶一抖他就一不小心掉黄河里了。 「先入荥阳再说,多看看枋头几眼吧,这应该是咱们近期最后一次来黄河北岸了。」 刘益守远眺江面,幽幽叹息说道。 「万胜!」 船舱内传来马佛念的呼喊声。 「万胜!」「万胜!」「万胜!」 一时间各船之间的呼喊声不绝于耳,众将士都是在用这样的方式发泄自己心中的欢乐。 那是紧张到爆炸后,得知取胜后精神又松弛下来的自然宣泄。 「主公,军心可用啊!」 杨忠拱手激动说道。 刘益守背对着他摆了摆手,一句话也没说。 …… 枋头县衙的书房里,兰京被五花大绑的带到这里,除了面前十二岁的高洋外,段韶和高洋的亲信赵彦深也都在。 兰京神情冷傲,视死如归,一点也不见害怕,倒是让段韶等人啧啧称奇。 「你是兰京,你父兰钦曾经是梁国大将,后将你托付于刘益守。 说你是刘益守的义子也不为过,虽然没有这个名号,但刘益守军中的亲信部曲都是如此看待你的,我说得可对?」 高洋饶有兴致的询问道,对赵彦深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解开了兰京身上的绳索。 昨夜一战兰京不幸坠马晕死过去,但又幸运的没有被踩踏,也没有受重伤。今早他不认识路在枋头周边乱走,被巡视的段韶麾下精兵抓获。 看到眼前这个小孩对自己颇为礼遇,兰京平静的问道:「这些你如何得知?」 「你还有同袍被俘嘛,他们已经将你的身份告知我们了。」 段韶插了句 嘴说道。 他没有说谎,这些事情也确实不是什么秘密。 「昨夜偷袭,你们分兵三路,一路放火,一路打援兵,一路备用。你便是那支后备骑兵里的一员,我说得可对?」 段韶微笑问道,他怕兰京不说,继续补充道:「你说不说无所谓,我们与刘益守是敌人,但并非私敌,亦是没有私人恩怨,犯不着折辱你来取乐。 这些问题哪怕你不说,我们想搞明白也不难。」 段韶带着人打扫战场后,其实已经将这战的经过基本复盘了。一时间众人都对刘益守的胆大心细大为叹服! 很多招数,事后你去看,根本不值一提。比如说五胡十六国时期王勐对慕容垂用的金刀计,不过是收买对方亲信,然后撒个谎而已。 但放在具体的环境里,就是无法破解的杀局。 刘益守的打法也是简约而不简单。如果不是对战局已经提前吃透了,哪怕他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像这样去耍。 这次偷袭的当口,正是魏军河南之军惨败,而河北之军尚未大举增援,并对时局严重误判的关键时刻。 早一点,梁军到不了枋头,晚一点,枋头守卫森严,无从下手了。 不是别人鲁莽无知,而是艺高人胆大,有金刚钻就敢揽瓷器活。 从段韶急行军赶往枋头却晚了一步就可以看出,刘益守对军情的预判,是大大领先高欢不止一筹的。这一局,就是看谁下手快,谁下手早! 谁先动手谁占优,谁后动手谁被动,刘益守虽然赢了,但这一局开始之前,其实对刘益守和高欢这两边都是公平的。 倘若高欢胆子也大,派精兵奇袭虎牢关,有没有可能打刘益守闷棍呢? 实际上机会非常大,只是现在说这个已经后知后觉了。梁军与魏军之争第一阶段胜负已定,刘益守也不会再派兵过河偷袭了。下一步决战的地点,极有可能就是荥阳城的攻防战。 这局段韶输得心服口服,就是技不如人而已,没有任何借口。当然了,他并不认为自己责任很大,主要还是高欢的意识跟不上战争的节奏,太过于求稳了。 「我身边还缺个牵马的,你就留下来当我的扈从,给我牵马吧。放心,跟着我,没人会欺辱你的。」 高洋微微一笑,走到兰京身边继续对他自我介绍道:「我是高洋,高王次子。」 赵彦深走到兰京身边,按住他的肩膀,不动声色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想好好活下去,就跟着二公子好好效力,不然你一个梁军俘虏死定了。」 赵彦深直接将兰京按在地上跪下行了一礼。 第502章 汪汪!汪汪汪汪! 一天之后,高欢便急令高洋返回邺城,与之同行的还有段韶。当然,段韶带去的精兵由高欢的小舅子娄昭统领,依旧镇守枋头。 其实高欢也想把娄昭叫回来,毕竟枋头城已经十分不安全。 娄昭是自家人,虽然是没什么忠诚方面的忧虑,可这家伙无论打仗还是从政,都是习惯持续摸鱼不干正事,叫他回来也没什么用。 而且刘益守这一击,真是把河北各路人马都吓坏了。 要是不留个自家人在枋头镇守,高欢还真怕手下的人直接投了刘益守,比如说李元忠这样的。 一行人回到邺城,还没有入城,就看到独眼龙高澄带着几个文官在漳河边等待,似乎是准备为段韶他们「接风洗尘」的。 不过明眼人很快就察觉到,高洋这次在枋头被刘益守搞得灰头土脸的。虽然战败没有他任何责任,但终究还是被敌人肆意玩弄一般的惨败。高澄或许正是来看高洋笑话的也未可知。 「阿洋,你这次可要倒霉了,父亲大怒,正在家等着收拾你呢。」 高澄一见到高洋,就嬉笑挖苦试探。事实上,高欢什么也没说,都是高澄在诈唬。 高洋低着头,看上去很有些害怕的样子,根本不敢接茬。 这种态度让高澄内心很满足,他忽然瞥见有个身形高大的年轻人,穿着白色的袍子,那款式迥异于魏军的军服。此人正牵着高洋的马,站在不起眼的位置也没什么存在感。 高澄指着那人问道:「这是谁?好像没见过啊。」 「回世子,这位是二公子新收的苍头。」 赵彦深不卑不亢的说道。 段韶看到气氛好像有点不太对头,走到高澄面前说道:「阿澄,高王让我等返回邺城,可是有什么大事么?」 「一些军务而已。」 高澄澹然的岔开话题,眼睛死死盯着兰京。 看这位的衣服就感觉不太像北边的风格,高洋的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高澄感觉无比紧张。 「一个南军的俘虏而已,高王还在等着我们呢,在下就不陪世子踏青了。」 段韶对着高澄拱手行了一礼,便准备带着众人入城。高澄忽然抬起胳膊,拦住了跟在高洋后面的兰京。 「既然是俘虏,见到本世子为何不跪?」 高澄仅剩下的那只眼睛,冷冷看着兰京问道。兰京低着头,不想搭腔,态度与高洋别无二致。 正在这时,高澄突然拿起佩剑,用剑柄的那一端勐顶到兰京的腹部。后者猝不及防,瞬间就痛得趴在地上干呕! 所有人都没料到高澄突然来这么一下! 「一条狗而已,你以为你跟了个废物,就在本世子面前抖起来了?」 高澄一脚踩在兰京的头上,将对方的头按在地上摩擦。 「叫啊,你怎么不叫?你就是条狗而已,你怎么不叫?」 看到这场面,高洋紧紧的握住拳头,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知道高澄这不只是在折辱兰京,更是在试探自己! 他越是维护兰京,高澄就跳得越起劲。事情越闹越大,高欢会怎么想? 高澄不蠢,他现在就在故意演给人看的! 「世子,您踩着他的头,他又怎么叫呢?左右不过是个奴仆罢了。」 唐邕不动声色的解围道。 「说得也是,罢了。」 高澄冷笑一声,若有所思的看了看隐忍退让的高洋,转身便走。 等他率先入城后,赵彦深也将兰京扶了起来,众人跟在高澄后面入了邺城。 …… 刘益守带兵北伐,自长 社以北的地盘,都没有好好攻略,只管一路埋头打到荥阳。 本来,黄河以南的地盘,还有很多都是处于观望状态。这些地方的郡守城守之类的官员,多半都是北方世家子弟,也不是铁了心的跟高欢一条路走到黑。 他们见魏军败退得如此迅速,心中也打起了小九九。魏军惨败对高欢而言是坏事,对他们而言那可就未必了。因为这意味着朝廷的力量正在迅速消退,他们的自主性大大加强了。 这些人打的算盘很好,如果刘益守若是带兵攻城,那么他们会不做任何抵抗就开城投降。 但刘益守若是对他们不闻不问,他们也就当做是没看见梁军一般装聋作哑。 而从邺城那边来的政令军令,他们自然也是当做自己没接收到一般。 简单的说,这些人便是首鼠两端,待价而沽。 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 然而,当刘益守带兵攻枋头大胜而归的事情传开后,河南之地的情况就起了变化。 得知刘益守胜利归来后屯扎荥阳,黄河南岸各城都派人到荥阳跟刘益守表忠心,并送来大批粮草辎重,名义嘛,自然是支持刘益守打过黄河,消灭高欢。 这些的表现一如当年高欢击败尔朱荣后,将其赶到晋阳那时候的样子,几乎找不出任何区别。 这天,荥阳城的府衙大堂内,来了一位并不特殊却又是自来熟的客人:冯昕。 自来熟是因为他是冯娘子名义上的堂兄,不特殊是因为他和很多世家子弟一样,是带着城池投靠的。 冯昕乃是白马县县令,地盘不大,位置却很重要,乃是黄河岸边重要的渡口,在濮阳境内。冯昕投靠过来,梁军便可以监视魏军另外一个可能的主要渡河地点。 当年陈胜吴广起义后,便从白马渡过黄河,北攻赵地。 「妹夫英明神武,一战破魏军,锐不可当啊。在下真是佩服到了极点。」 谈完了事情,冯昕拿到了所谓的「任命书」,心满意足的对着刘益守疯狂拍马,彩虹屁一阵接一阵的,刘益守都完全没法插话。 有了刘益守的「任命书」,那么他就是新朝廷的人了,和高欢已经划清了界限。更何况他是冯令华的侄子,冯娘子的堂兄。刘益守又勐得一比。 他有什么值得害怕的呢?区区高欢,呵呵!不过如此而已! 「如今高欢主力尚在,冯先生还是早些回白马县,有事直接派人告知于在下便好了。」 刘益守客套的说道,起身行礼,准备送客。 冯昕也站起身,拉着刘益守的双手,热络的说道:「我们都盼着王师北伐,如今好不容易把你们盼来了。」 看冯昕说得情真意切,几乎垂泪。 刘益守也激动的和对方握手道:「早些回去吧,高欢说不定会偷袭白马县。只要有风吹草动,派人来荥阳求助,莫要逞强啊!」 二人惺惺相惜,刘益守一直把他送到府衙门外,这才回转到大堂里,忍不住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 这些人千篇一律的套近乎,满口的甜言蜜语,都把他给腻歪坏了。 「冯昕是跟冯娘子有亲戚关系,我不得不出面。下次要是来个没啥关系的,你来接待得了。」 刘益守勐灌了一口茶,摇头叹息的对王伟说道。 「无所谓的,主公只要悄悄堵住耳朵就行了。他们也只会说一句话而已。听与不听,都是那么回事。」 王伟忍不住调笑道,心情好到了极致。 刘益守「任性」一击,倒不是说消灭了多少魏军,而是把魏军和高欢的「势」打崩了! 在那之前,无数观望者们都是认为刘益守不过如此。可那一战之后,他们的想法就不一样了。 刘益守这么点兵马,都能去河北兴风作浪。那要是梁国大军压境,高欢就真能守得住邺城么? 枋头是怎么来的呢?这地方就是当年曹操在官渡之战击败了袁绍以后,渡过黄河在此地兴修水利,大兴土木,准备来攻克邺城的用的。 占据了枋头,就是打通了黄河南岸到邺城的补给线。这里不仅仅是一个防御体系,更是一个大型的水利工程。 当刘益守大军退到荥阳修整的时候,河南各路势力终于坐不住了。此时不下注,更待何时? 「他们说的哪一句话?」 刘益守好奇问道。 「汪汪,汪汪汪汪!」 王伟学了句狗叫,拱手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想表达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那些投诚过来的世家子弟说的话再怎么漂亮花俏,归根到底,不也跟摇尾乞怜打算抱大腿的狗狗一个样嘛。 见到新主人,就兴奋的汪汪两声。 「说他们是狗……倒也没什么问题了。」刘益守哑然失笑,继续说道:「但他们可比狗坏多了。你强大的时候他们是狗,摇尾乞怜的看起来人畜无害。 你弱了他们可就是狼,要扑过来将你吃干抹净的。」 刘益守面色一沉,悠然叹息。那些贱骨头的世家嘛,就是不能惯着,要时刻敲打才行。 「河南之地,已经投靠得差不多了。现在在黄河南岸已经形成了一道虚弱的防线。再怎么样也是聊胜于无。」 刘益守语气很是谦虚,似乎并没有大胜一场所该有的猖狂。 「主公莫非是想退兵?」 王伟疑惑的问道,枋头大胜,其实邺城也不是不能想了,万一高欢不察呢?当年项羽三万骑兵就大破刘邦几十万兵马呢! 「进退自如,方为用兵之道。话不可说尽,力不可用尽,凡事都要留有余地。 我打算派你去南颍川郡整顿于谨他们的兵马,顺便监督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到时候,很可能我回师还需要你们来接应的。 至于荥阳这里,阳休之也应该要来了。」 刘益守很是慎重的说道。 「主公竟然已经想到这一步了?」 王伟大惊失色的说道,刘益守在那些新投靠的世家子弟面前可不是这个态度啊。 那时候刘益守是把胸脯拍得啪啪想。凡事是听到刘益守的保证,似乎都觉得梁军打到信都等地只是等闲而已。 没想到刘益守已经在安排撤军的事宜了! 「虽然我也想一口气解决高欢,但是梁国内部麻烦不少。就算勉强解决了高欢,尔朱荣、贺拔岳等人也会成为新的麻烦。给高欢留一口气,让他继续跟尔朱荣他们打生打死,这比我们勉强用兵要好太多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他想得很明白,不解决梁国国内的内患,对北方用兵,只是一种削弱政策,而非是要举国之力去消灭北方的政权。 「主公所言极是啊。」 王伟叹了口气,人一旦冷静下来审视自身,脑子里的膨胀感就会消退很多,总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 很多人总是被动的做到这一点,后知后觉。 能够主动做到的,无一不是出类拔萃之辈。 比起当初入洛阳以后就得意忘形的白袍军,如今的刘益守无疑是吸取了很多教训,该高调的地方疯狂吹牛,该低调的地方一言不发。 「主公,我们这一下把高欢狠狠捅了一刀,他到底会如何去应对呢?」 王伟若有所 思的询问道。 「谁知道呢?我们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情而已。」 刘益守叹了口气,后面的大战恶战不少呢。战争你挑起来了,可未必会如你的愿望结束。谁敢说自己常胜不败呢? …… 段韶将他对之前一战的分析写成册子交给了高欢,但对方明显是只看进去了一部分,却没有看进去另外一部分。 今日书房里高欢麾下各路主将都到齐了,面色轻松的人几乎看不到,一个个面色灰败,心事重重的模样。 「此番我军在枋头三个粮仓被毁,损失颇大,影响后面用兵。敌军虽然已经退到黄河南岸,但我们也都跟南岸的城池失去联系,如今只能于北岸自保而已。」 段韶小心翼翼的对高欢说道。 「邺城还守得住么?」 高欢沙哑着嗓子询问道。 在场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万万没想到高欢居然能问出这么没信心的问题来。 「高王,虽然我军新败,但梁军兵少,无法打过黄河,高王不必担忧邺城的安危啊。」 孙腾有些着急的说道。 高欢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当年陈庆之七千白袍,算多么?」 高欢沉声问道。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因为陈庆之七千人就把元魏打穿了。如今高欢手里的实力还不如当初的尔朱荣呢! 「高王,如今梁军坐镇荥阳,看上去并无攻打河北的意思啊。」 段韶小声劝说道。 「你不懂,万一梁军后面支援前线怎么办?难道梁国就刘益守这么点人么?你们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啊。」 高欢语重心长的说道。 众将都不说话了,看起来,高欢像是被刘益守的疯狂与果决给吓到了。 「高王,末将愿意带着先锋先屯兵安阳,拱卫京畿。然后高王再来定夺北迁的事宜,也是不迟的。」 段韶站出来拱手请战道。 高欢眉头舒展,总算是有人领悟了自己的言外之意。他微微点头道:「孝先之言,甚合我意。你便领本部人马屯扎邺城之南的安阳。快去吧!」 第503章 皮里阳秋 段韶带兵离开邺城前往安阳县的第二天,高欢就病了,病来如山倒,竟然卧床不起! 这几天,陆陆续续来探望高欢病情的人络绎不绝,有的放下礼物就走了,有的连霸府的门都没进。只有极少数的亲信,才能去卧房探视。 高欢病得重不重,什么时候能好,朝廷要不要搬迁到信都,一时间众说纷纭。这时候高欢才显示出自己的真实地位来。 皇帝元绍宗病了没人问,丞相高欢病了倒是“举国”震惊,很多不可说的遮羞布被掀开,鲜血淋漓的摆在世人面前。元修把元氏最后的一点元气给折腾没了,现在魏国已经到了改天换地的时刻了。 若不是高欢还没有消灭贺拔岳与尔朱荣等人,只怕他真会按捺不住登基称帝。 这天夜里,孙腾来到霸府,进到高欢的书房内,与之密谈。然后他就看到高欢正兴致盎然的在书房内打拳,没有一点病恹恹的样子。 “高王,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孙腾揣着明白装糊涂问道。 “枋头一战,疑点甚多。本王也是心中不安,所以故意卖一个破绽。” 高欢微微一笑,做到桌案前,招呼孙腾与之对坐喝酒。 “原来之前高王说将朝廷安置在信都,都是……引蛇出洞啊。” 孙腾“恍然大悟”说道。 高欢含笑点头,然后面色肃然,沉声说道:“要是朝廷搬迁到信都,那本王岂不真成河北王了?简直岂有此理!” 他猛然拍了一下桌案,心中一股郁气难以散发。 在高欢表态朝廷最好搬迁信都后,邺城内很多官员居然真的上书,说什么梁军来势汹汹,应该避其锋芒,徐徐图之。 类似于这样的奏章,如今堆满了案头,高欢如何能不生气? “高王,梁军强弩之末,已经无力过黄河了。倒是我们什么时候发动反击,是一件麻烦事。拖得越久,局面就越不利啊,梁军也会增兵的。” 孙腾忧心忡忡的说道。 “春耕……春耕啊。没有春耕,本王拿什么去跟来势汹汹的刘益守斗?” 高欢叹息一声,不知道要怎样去解释,因为懂的都懂,不懂的你跟他说也是对牛弹琴。 很多事情是阳谋,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高欢现在就是想出兵,各方面的条件也不允许。 更重要的是,河北才是高欢的基本盘,河南与青徐则不是。刘益守打过枋头来,这一招让河北世家的态度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那些人现在的想法明显倾向于保守!避战思想很严重。 高欢之前作出某些迁都的姿态来,都是给河北世家的那些人看的。这一招其实跟刘益守在新投靠之人面前拍着胸脯保证这一波一定可以打过黄河,击败高欢,是异曲同工。 能示之以不能,不能示之以能,江湖上多的是套路,少的是情谊。先贤说的那句:听其言观其行,真是警世良言。 “梁军如今士气正盛,元氏那帮人,也是心惊胆战,不敢对刘益守龇牙咧嘴。不如我们先缓一缓。荥阳并非久守之地,刘益守得意不了多久的。” 高欢一眼就看出了梁军这次最大的弱点是什么,那便是不肯多下本钱对赌! 兵少,就是刘益守这次最大的弱点。 若是有数十万梁军北伐,只怕如今河南青徐等地遍地都是梁军攻城的队伍。到时候可以从东面绕道,从青徐迂回攻击河北! 战线拉长了,便是两国之间生死存亡的斗争。如今刘益守显然是别有所图。 对手究竟是想干什么,这是参加战斗之前,最需要搞清楚的一件事,其他的反而是细枝末节。高欢现在头脑很冷静。 “对了,李元忠的事情,你怎么看?” 高欢看似不经意的询问道。 “当年高王入主河北,是李元忠第一个站出来倡议的。若是说他是刘益守的内应,属下觉得实在是不太可能。” 孙腾若有所思的说道。 “就别绕弯子了,说重要的。” 高欢摆了摆手,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李元忠或许是无辜的,但……属下觉得这邺城之内,或许有人心思不在高王这里。在刘益守那边也未可知。” 孙腾意有所指的说道。 “是啊,本王也觉得枋头一战,败得太过蹊跷了。要不是段韶去的及时,我看还要出更大的乱子。阿澄轻佻,处理元修太过草率了。他那点计策看上去天衣无缝,实际上到处都是破绽!” 高欢颇有些失望的说道。 高澄逼反元修,看上去好像是元修故意找茬,实际上在明眼人那里,元修之所以会疯狂,都是高澄逼迫的,换句话说,也可以认为是高欢授意的。 这样就搞得吃相比较难看。 其实可以花个十年时间,一点点的把元氏宗室慢慢的收拾掉。等把那些枝叶砍掉后,再来行废立之事,岂不易如反掌? 而今木已成舟,说什么都晚了,只能将错就错了。 “世子办事有些急了,但怎么说也是办了该办的事情,如今高王也无须去责难于世子了。 现在许多人建言迁都,何不将这些人收而杀之……” 孙腾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高欢想了想,似乎颇为意动,最终还是忍住了动手的冲动。 “贸然杀之,反而显得本王不能容人。” 高欢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反而会让某些该杀的人隐藏起来。” 听到这话,孙腾微微点头,深以为然。 如今聒噪的,都是些小虾米,指不定背后就有“高人”指点。真正该杀的人,反而伪装和隐藏得很好。 比如说洛阳的高乾就给高欢写了封信,说自己是被迫从贼,虚与委蛇。他愿意当内应,不断给高欢提供梁军那边的消息。 这其中多少真心,多少假意?其实都说不好,也不是那么关键。 关键的是,只要高欢还需要河北世家的支持,他就不能随便把高乾怎么样。高乾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有恃无恐。 高欢也给高乾回了一封信,言辞恳且,语气热络,称兄道弟。反正就是只谈感情不谈政治,至于以后要不要秋后算账,一点都没给出保证。 问我梁军走了以后要不要来收拾你啊,我的回答就是两个字:伱猜? 高欢把那封信给孙腾看了以后,孙腾差点没笑出声来。 “不过,有些事情不适合高王来做,却很适合世子来做。” 孙腾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让阿澄去闹一下么?” 高欢托起下巴,有些犹豫不决。 “既然是世子,总要有些权威。高王可以用纠察不法的手段,让世子查一查某些可疑的人。事后高王再来打圆场便好了。 上次高乾之弟高慎被俘,不就是被刘益守放回来了嘛,何不从这一块入手呢?” 孙腾意有所指,已经不是在暗示,而是明示了。高乾倒戈造成了非常不好的政治影响,迁都的言论正是由此引出的。对高氏兄弟下手,正当其时。 “你让本王再想想,事关重大不可轻忽。更何况高氏兄弟昔日为本王出力良多,如今要对他们审查,让本王于心何忍啊。” 高欢假模假样的说道,其实内心已经颇为意动了。 “本王生病的消息,不要外传,哪怕是阿澄他们,也不要告知。明日你便跟阿澄说让他来查奸细,不要说其他的,就说我现在已经不能下床了。” 通常时候,儿子比手下要可靠,但有时候,他们反而远远不如手下可靠。高欢不怕高澄玩什么花样,但他很怕娄昭君身后的势力作妖,这次都留了一手,特意把段韶调离了邺城。 枋头的被袭,河南之地的快速沦陷,让高欢有一种极为强烈的危机感,让他觉得邺城内人人都是奸细,一直在跟刘益守私通。 …… 夜已深,邺城霸府旁边不远的一个小院落,正在书房里的赵彦深将一张写满了字的字条放到油灯上烧掉,悄悄松了口气。 能被高洋欣赏并启用为幕僚只是个偶然,实际上他是刘益守派到邺城的一颗闲棋冷子。 当初青徐之战高欢惨败狼狈逃窜,司马子如被俘虏。一同被俘的便有赵彦深!因为他是寒门子弟出身,原本就是给司马子如写文书打杂的。 他自然对高欢没什么忠心可言。 刘益守当初给赵彦深的保证是:北方无事,你在北方为官。北方有事,你要听命行事,将来在南面为官。 如今他接到的第一道命令,居然是查一查兰京是不是被俘了! 兰京确实是被俘了,不过他似乎过得还不如战死。赵彦深放下心中的疑惑,打算找机会给刘益守传递消息。 正在这时,他的院门被人敲响,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赵先生,二公子有请,去霸府有急事。” 这么晚了还有事? 赵彦深有些吃惊,随即对着门外喊道:“在下这便去霸府,请稍候。” 他急急忙忙换了身衣服,和高洋的亲随来到霸府。一进高洋所居住的别院,就看到兰京跪在地上,高澄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正不怀好意的看着高洋。 “二公子……” 赵彦深对高洋点了点头,后者示意他稍安勿躁,直接看戏就行了。 “阿洋,刚才我来院子里叫你去我那边下棋,结果你收的这个苍头,对我不敬,见了我也不行礼。你说,该不该把他的双手都剁下来呢?” 高澄笑眯眯的看着高洋询问,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这出戏没什么稀奇的,羊喝水被狼找茬,理由随便编一个就好了,事实是怎样的并不重要。刚才高洋没看到发生了什么,等出书房来到院子,就看到兰京已经被控制住跪在地上了。 高澄整治兰京显然不是无的放矢,除了针对高洋外,兰京的身份更是让高澄忍不住要下手。 一来这个人将门出身,折磨起来内心很有优越感,二来这个人跟刘益守关系密切,算是义子。打兰京的脸,就如同打刘益守的脸。 眼睛是怎么瞎的,高洋或许无法感同身受,高澄却是一刻都没有忘记。要不是刘益守和他麾下那个什么沙雕王作梗,他的眼睛会瞎么? 高澄把新仇旧恨都算到了兰京头上。 没办法,刘益守太猛了,以高澄如今的本事还真是伤不到对方。但兰京是战俘,这个身份对于高澄来说,简直就是绝妙的沙包。 不管怎么折腾,对方都不可能还手! “兄长到底想怎么样呢,直接说就可以了,不用绕弯子。” 高洋淡然说道。在霸府里,他还不太担心高澄会胡来。 “这个人,我怀疑是刘益守派到邺城的奸细,要抓回去审问一下,阿洋你觉得如何?” 高澄指着兰京问道。 兰京被俘是很多人都知道的,高澄这样指鹿为马,令人不齿。然而也不会有人站出来维护兰京。 “此事兄长直接跟父亲说便是了,父亲开口,我自会处置的。 不过父亲如今染病修养,你我为了争一个战俘吵到他那边,似乎也不太好,兄长以为如何呢?” 高洋淡然说道,并没有丢掉基本的底线。 高澄今日倒也没有真想把兰京带回去。事实上,如果高洋这一步怂了,那他身边的奴仆必定人人自危,这条红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退让的。 “这么一闹,下棋的兴致也没了。那便算了吧,我回去了。” 高澄自顾自的说了一句,带着随从就离开了院落。 等他走远了,高洋这才下令关上院门,亲自将兰京扶了起来。 兰京眼神复杂的看着高洋,喃喃自语道:“二公子的日子似乎过得并不如意啊。” 高洋身形一顿,随即装作没听见的将众人引到书房,屏退闲杂下人后,他看着兰京沉声问道:“你是刘益守的义子,对他应该很了解了吧,你觉得他是怎么样一个人?” 听到这话,兰京低着头不说话。 “我兄长想折辱你,若是再得罪我,难道你就这么想不开么?” 高洋冷冷的反问道。 “刘都督仁义无双,能人所不能,乃是当世豪杰之首,无人能出其右。” 兰京铿锵有力的说道,语气非常坚定。 高洋沉默良久,随即微微点头道:“那你就好好看着,我以后绝不会比他差的。退下吧!” 他挥了挥手,兰京顺从的离开书房并带上门。 赵彦深对高洋拱手劝说道:“兰京乃是个烫手山芋,二公子何苦当个宝?甩出去便是了。” “我只是想多从兰京这里打听一些刘益守的事情。此人必是将来我等最大之敌。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怎么能对这个人一无所知呢?” 高洋叹息说道。 “二公子如此抱负令人钦佩,可世子……” 赵彦深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因为他看到高洋已经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 (本章完) 白天更新,有个问题征求一下意见 “ 现在剧情已经推进到深水区,我也不喜欢水文,刘都督的某些改革措施,我还在想,看资料有些犹豫,毕竟这一卷是变革之章嘛。 以梁国的现实情况,采用怎样的赋税制度改革比较好呢?其实吧,现在的历史里面,这个的,写明白了的,几乎没有。 甚至可以把“几乎”两个字去掉,我连抄都没有人可以抄。 首先,南梁如今的赋税制度非常混乱,混乱到查资料都查不到具体情况。而历史上北周与府兵制配套的赋税制度,具有很强的侵略性和不可持续性,且被胜利所掩盖。 其次,唐初的租庸调制度,漏洞大得一言难尽,光那些逃税的办法都能写本书。唐初贞观之治的成功,有其特定历史机遇期的因素,也有赖于相关辅助政策的推广,其他时代不可复制,也为将来安史之乱后唐朝的坠落埋下了伏笔。 (我认为贞观之治的含金量是不高的,起码在制度建设的方面是这样。) 简单概括说就是:租庸调制度本就不是个多高明的玩意,还被唐玄宗给玩坏了。 最后,中唐以后的两税法,实际上是比较符合现在梁国具体情况的,但是实施两税法的很多辅助条件如今的南梁都不具备,我书中若是强推那就是自说自话没啥意思了(这也是很多历史的通病)。 现代的很多税收制度,又完全没有借鉴的价值,比如免除农税,17%增值税等等。 所以这一章我写了個“万税万税万万税”的标题,就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写下去了,评论区里面可以谈谈你们的看法,今天就晚一点更新。 《都督请留步》白天更新,有个问题征求一下意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04章 弃子,对大家都有好处 刘益守奇袭枋头,影响是深远的。最大的改变,是河南之地各路世家豪强对洛阳元魏小朝廷的态度。 很自然的,居于洛阳的元氏宗室又开始抖起来,认为收拾山河的机会又到了。当初元修那一波,只是把邺城的元魏宗室给坑了不少,但洛阳的元氏宗室力量还是很强的,也是很能折腾的。 在高乾的介入下,什么三公九卿,什么九品中正制,什么禁军中军,能搞起的统统搞起。这帮人打仗是外行,但钻营投机却又很内行。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洛阳京畿地区的新政权已经搞得有模有样。刘益守也非常信守诺言,并不干涉洛阳小朝廷的运作,亦是不派遣一兵一卒到洛阳。 完全是一副“外人”模样。 对此,不管是洛阳城内的元氏宗室,还是太原王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这些在洛阳有势力的世家大族,都心照不宣,故意不扯下遮羞布。 而刘益守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他命杨忠领兵三千前往官渡以北的白马渡,并屯兵于此。 高欢军要南下渡河,最便捷的便是从白马渡这里走,再无一点缓冲余地。因此这一举动,也算是某种进击的姿态,类似于将匕首抵在敌人的喉咙跟前。 当然,这些都是其他人看到的,或者说是刘益守希望高欢和其他不知情的人看到的。 但私底下,刘益守却派遣王伟拿着兵符南下到长社城(今长葛市,唐代许州),并让于谨带两部之精兵北上长社城,屯兵于此以为接应。 明摆着的,刘益守已经想好了退路,并且这次不走陈庆之上回退兵的老路了。沿着睢水退兵虽然很快,却也容易被围追堵截。 长社城是河南之地的关键节点之一,守住了这里,魏军就无法长驱直入的南下。刘益守未算胜先算败,早就给自己找好了后路。 杨忠的兵马屯守白马渡,再加上原属于魏国的白马县倒戈相向,背叛高欢。这件事让本来还想继续装病的高欢再也坐不住了,连忙与幕僚商议如何击退锐气十足的梁军兵马。 邺城霸府的书房里,高欢正在与麾下谋士孙腾商议如何出兵。 然而,高欢势力当中重要的外围势力高敖曹部与斛律金部,如今都窝在河北后方,似乎并没有派兵前来助阵的打算。 高欢也派人送信与他们联系了,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约定好了一样,高敖曹和斛律金都派人到了邺城,表示与高欢共同进退。 斛律金让自己的兄长斛律平到邺城公干,不过借口军队需要修整,没有让儿子斛律光带兵前来助阵。如同这一次刘益守不让斛律羡来河北一样,斛律氏的人似乎在有意的回避两个势力之间的决战。 高敖曹则是更直接一点,让高季氏在邺城当官,却告诉高欢他的部曲几乎损失殆尽,如今麾下全是新兵,拉出来也是送死而已。 总之,这两家似乎指望不上了。邺城里的人心也在慢慢变化,一时间陷入暂时的平静与压抑之中,任何一点点的胜利与失败,或许都能改变这样的局面。 “刘益守到底过不过黄河啊?” 高欢皱着眉头问道。 原本他是对自己的判断很自信的,然而刘益守派人屯扎白马渡以后,他又有些看不懂了。 毕竟,之前刘益守已经渡河了一次,打得魏军灰头土脸的。这次对方屯扎白马渡,一两个时辰就能全军渡河,那真是防不胜防! 若不是做好打大战恶战的准备,不会有人这么莽的。 当然,以刘益守的胆量来说,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高欢就陷入了盲猜的尴尬之中,刘益守这个人你完全猜不透他!你觉得不可能的事情,他偏偏要做,而且还总是做成了。你认为很应该做的事情,那个人却不屑一顾。 “主公,刘益守或许原本是不打算渡河的,但现在看也说不太好了。如今黄河以南已经纷纷易帜,唯独青州还在观望之中,也没有派人来向朝廷表示忠诚。 这些事情会不会刺激了刘益守的野心呢?” 孙腾疑惑问道。 老铯铍孙腾觉得,刘益守现在的心思,就跟玩弄女人的渣男差不多。如果女人不拒绝,那渣男就会一步步往前走,直到最后打本垒。 与之不同的是,女人的拒绝在于意愿,而战争的拒止在于能力。 可是有一点非常令人沮丧:战争能力并不在于本身表现的如何,而是一种在纯预估的情况下才有用的东西。 换句话说,你觉得你能力如何,以及别人觉得你能力如何,才是对决策有意义的东西。然而能力这种东西,向来都是可能会被低估,也可能会被高估的。 这一回,到底是谁飘了呢? 孙腾心中有这样一个疑问,却不敢去问高欢。 “可命段韶带兵渡河,试试梁军的深浅。赢了,也可以稳定军心。” 想了想,孙腾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高欢摇了摇头,段韶部是他嫡系的底牌,赢了还好说,要是输了,只怕邺城真要守不住了! “如今春耕还未结束,再等等,再等等。” 高欢犹豫不决的摆了摆手。 “高王,河南之地尽丧敌手,有些人难辞其咎。是非公道,总要有个说法,不能稀里糊涂糊弄过去。 如今邺城人心惶惶,众人对高王要不要迁都,心存疑虑。梁军又是咄咄逼人的姿态,对我们丝毫没有畏惧之心。长此以往,恐怕变生肘腋。 高王要速速决断才是啊。” 孙腾疯狂暗示,就看高欢能不能听懂了。 他是明白人,世界上也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多话高欢可以说,因为高欢是主公,他想怀疑谁就能怀疑谁。而这些话孙腾却不能说,至少是不能明说。 “你是说,处置李元忠?” 高欢沉声问道。 其实关于李元忠的处理,高欢在心里也犹豫很久了。 这个人当初是最先请自己入河北的,算是有“从龙之功”的人了。如果贸然处理,别人会认为高欢薄情寡义。 但是不处理吧,李元忠毕竟是河南行台的掌控人,如今河南战局糜烂,李元忠难辞其咎,不是跑回邺城事情就完结了的! 李元忠是不是刘益守的内应? 那肯定不是的,如果是内应,基本上就不会回邺城了。 但李元忠对河南战局的崩溃有没有责任呢? 那肯定是有责任的,因为只有他一个人跑回邺城了啊! 就算没责任也变成了有责任!不找他,难道把罪责推到全军覆没的封隆之身上么? 追责没有这样的规矩,封隆之如今政治上已经死亡,自然是不能追究死人的责任。 战败全军覆没,身陷敌营,就已经是交代了。如果这样也要追责,将来谁还愿意给高欢打下手?人死不过头点地而已了! 如今梁军气势如虹,魏军士气萎靡不振,哪怕是换了名将名帅上阵,能不能挽回颓势,都是两说,更不要说刘益守也不是泛泛之辈。 想一举扭转战局谈何容易啊! 把李元忠这颗废掉的棋子拿出来“废物利用”,是不是一步好棋呢?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看起来挺有意思的。 孙腾就是在跟高欢提这一茬,政治敏感度极高的高欢,立刻就心领神会:处置一下李元忠,绝对是有利于挽回岌岌可危的军心士气! 非是我军不如人,奈何内应猛如虎! 李元忠在南颍川郡,南颍川郡丢了。 李元忠在长社,长社丢了。 李元忠跑枋头没几天,枋头又被梁军偷袭得手,几乎被兵力不多的对手按在地上羞辱式的摩擦。 所以判断李元忠就是刘益守在魏军中的内应,这个推断应该很合理吧? “元忠对我不薄,当初入主河北,元忠首善……” 高欢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犹疑不定,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孙腾跟高欢认识几十年了,当然知道这位是什么脾气。不客气的说,高欢现在是什么表情什么语言,孙腾就知道高欢心里在想什么。 他连忙接茬道:“高王,此事或有愧于元忠,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样吧,属下私下里通知一下元忠,让他逃亡。如果他不逃,那高王对他也是仁至义尽了。” “如此也好,主仆一场,断然不能害他性命。唉,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高欢扼腕叹息,悲不自胜。 孙腾低眉顺眼的对他行了一礼道:“事不宜迟,那属下这便去办这件事。等办完了这件事,高王便可以通告众臣,我们绝不会离开邺城,必与那刘益守决一死战。” 下决心自然不能是空口白话,处置李元忠就是高欢献上的“祭品”。相信在这之后,魏军便可以扫除颓势,渡河进击了。 “速办。如果元忠不愿离去,务必要多劝劝。” 高欢耐心的交代孙腾说道。 “高王仁义,请放心,这点事情属下还是能办好的。” 孙腾不动声色的说道。 李元忠真要是被处理掉了,无论死得多么好看,难免让河北世家之人有兔死狐悲之感。但对方若是逃走,则不言自明的证实他是刘益守的内应。 高欢这一步以“仁义”之名的杀招,一般人还真应付不来。李元忠并无刘益守那样的玲珑手段,相信这次会被高欢吃得死死的,一点疑问也没有。 孙腾走后,高欢心中有种空空荡荡的感觉。就像是曾经的意气风发,又消散了一点。 …… 同样是在霸府,高欢和孙腾在商议大事,娄昭君却是坐在桌案前发呆,哪怕她面前还有个男人在等待回答,她也依旧没当回事。 娄昭君的心情有些异样的别扭,还有不可对人描述的兴奋,以及内心深处隐约闪现的恐惧。 那个人,他要来了,他竟然已经快到了这里! 几日的鱼水之欢,却在记忆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迹,娄昭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犯贱。这些年里娄昭君总是会时不时暗地里把刘益守跟高欢进行比较,然后她不得不承认。 年轻真是好啊,尤其是年轻的男人! 这是一种无形的资本,是应对万千世界巨变的底气所在! 要是刘益守不那么年轻,不长得那么帅,不是那么魅力无穷,她当时肯定是会反抗的! 身体的战栗与灵魂的雀跃,这种感觉不可说,说了外人也不明白。 “诶,你刚刚说什么?” 娄昭君有些疲惫的抬起头,询问眼前的斛律平,对方带来了斛律金的口信,没有任何证据,也是为了不留下任何证据。 “我家的意思就是,朝廷可以退往信都,或者是幽州城。邺城易攻难守,难以持久抵抗梁军。不如暂避锋芒。 斛律家会记得夫人的好。” 退往河北么? 其实类似这些话,近期很多人都拐弯抹角的将其传到娄昭君这里。但是娄昭君都没有在意,毕竟事关重大! 要是高欢出征在外,娄昭君还能伸个手干涉一下。高欢现在就在霸府,她参与其中便有些不妥了。 “此事何不对高王明言?” 娄昭君沉声问道,语气不快。 “所谓当局者迷,如今河北可谓是危如累卵。梁军锋芒毕露,与之正面交锋,异常不智。邺城与黄河近在咫尺,一旦失陷,大事去矣!” 斛律平耐心的劝说道。 娄昭君微微点头道:“妾身知道了,此事会劝说高王的。但成与不成,还在两可之间。” 她没有把话说死,不过这个表态,基本上就是拒绝的意思了。 我会尽力,但是不保证,类似的话,只要是社会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斛律平面色忧虑的离开了,高欢又去了军营,忙到昏天黑地。娄昭君一坐就是一天,只觉得心乱如麻。 晚上的时候,有个自称是娄昭君家中下仆的人求见,娄昭君见面后,才发现居然是李元忠派来求救的! 那下仆说高欢欲以通敌的罪名杀李元忠,但李元忠根本就没有通敌,应该是高王一时糊涂被人蒙蔽了。还请娄昭君能够从中斡旋,将来李元忠肯定为娄昭君鞍前马后的效力! 这就是李元忠病急乱投医了。 娄昭君是北地豪门投资高欢的筹码,而李元忠则是河北世家的武将,二者几乎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说严重点,娄昭君巴不得李元忠这样的人死快点死远点。看如今李元忠居然向她求救,足以见得事情已经到火烧眉毛这个程度了。 “妇人不得干政,你回去告知李将军,清者自清,让他稍安勿躁,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娄昭君十分公式化的打法了李元忠家的下仆。 当天夜里,李元忠与其子李搔,悄悄离开邺城,不知所踪。 (本章完) 第535章 锐意进取 「想不到你这贱奴还挺值钱的,刘益守愿意用等身重的银饼换你回建康,钱已经送来了。」 回到自家的小院看到兰京正在扫地,高澄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这话不亚于天籁之音,兰京惊喜询问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不过嘛,我已经派人去跟使者说了,你在这里乐不思蜀,不愿意回去。等什么时候我心情好了再说,老老实实当你的奴仆吧。」 高澄冷冰冰的说道。 贼子尔敢! 兰京气得脖子上青筋一阵阵的暴起! 高澄最喜欢看到兰京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他得意洋洋的看着兰京说道:「想回去啊,那就得好好的服侍我,把我伺候高兴了,说不定哪一天就把你放回去了,懂么?」 高澄用双手有力拍打着兰京的脸威胁道:「你要是敢像现在这样瞪着我,那就准备在这个院子里老死吧,我是不会杀你的。」 看到兰京的怒气被强行压了下来,高澄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转身入书房,却丝毫看不到背后那一道仇恨的目光。 同为高欢的子女,与高澄同父同母的高伶,此刻的境遇与心情却与高澄大不相同。 这天,她终于来到了鸡鸣山上的吴王府,然后换上了精美而合身的棉布衣。 相比于丝绸衣,棉布衣更透气吸汗,相比于麻布衣,棉布与皮肤的触感更细腻温和。 可以说是又美观又舒适,特别是在这炎炎夏日的气候里更是如此。 哪怕在霸府里见惯了好东西的高伶,也不得不承认,刘益守拿出来的这套衣服很有水平,她很喜欢。 「阿郎,这衣服是真好。」 卧房里,高伶激动的抱着刘益守说道。从少女变成少妇,也没有带走她那年轻的心性,喜好华美的事物如故。 「喜欢就好,同泰寺就在山下,明日随我一同去同泰寺,然后为你父母祈福吧。」 刘益守微笑说道,亲昵搂着她的细腰。 「呃,这样阿郎不会介意么?毕竟他们……」 高伶有些迟疑的询问道,她总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诸如此类的事情,只顾着享受男欢女爱的快乐与被关心的温存。 那些事情可以冲澹心中的某些哀愁。 「他们终究是你的父母啊,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再说,要是再不去,只怕以后没机会了。」 刘益守叹息道。 「阿郎是说……」 高伶吓得俏脸煞白,她心中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莫非真的无法避免么。 眼泪不自觉的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怎么舍得让你难过呢,真傻。」 刘益守吻着高伶脸上的泪水,摸了摸她头发说道:「不是你父母要没了,而是同泰寺可能要没了,所以再不去就没机会去拜了。」 原来是这样啊! 高伶破涕为笑,轻轻捶打着刘益守的胸口娇嗔道:「阿郎可真是坏透了呢。」…. 「乌鸦都知道反哺父母,此为孝道,更何况是人呢。思念父母乃是人之常情,我并不介意这些事情。如果你想回邺城,也由得你去。可是你回去了,再到建康,就未必能如愿了。 其实你也离不开我吧?」 刘益守把身材高挑的高伶轻轻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背柔声说道。 很久之后,高伶推开他,双手捧着刘益守的面颊,媚眼如丝的说道:「等会阿郎不要动,妾身来服侍你。」 说完她抽出头上的发髻随手丢在地上,长发如瀑布一般的散开。随后高伶把自己的腰带轻轻一拉,那件华美的棉布衣随即 滑落。 高伶挺起胸膛,白皙如玉的身体坦然的让刘益守的目光随意停留。 不等刘益守反应,高伶就搂着他的脖子献上了热吻,二人在油灯照耀下滚到了宽大的床榻上,纠缠到一起难分难舍…… 第二天一大早,骨头都被折腾得要散架的高伶悠悠转醒,发现刘益守用诡异的目光看着自己,连忙用衣服遮住胸口,娇羞的低声责怪道:「昨夜阿郎也太粗鲁了,人家都累了你还来。」 「你昨夜可不是这么说的。」 刘益守搂着她的香肩嘿嘿笑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听到这话,想起自己昨夜的疯狂与放纵,高伶幽幽一叹,她也不知道事情是怎样一步步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的。 被刘益守占有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是自己也乐在其中就有些不太对劲了。 高伶原以为自己在刘益守这里内心会有什么抵触,然而事实上却完全不是这样。她完全没把自己当俘虏与人质看待。 要说以前跟刘益守亲热算是被胁迫,被引诱,那昨晚发生的事情可就完全不是这样了。 她有时候冷静下来也会反思: 究竟是刘益守这个人太优秀了,还是他实在是太会对付女人了呢? 高伶似乎有点理解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娄昭君会给刘益守生下高浪了。 父亲和自己的男人是死敌。 弟弟和自己的男人是父子。 母亲和自己的男人是情人。 这复杂的人际关系,偶尔会让高伶无所适从,随即她又会陷入恋爱脑的狂热当中,沉迷于跟刘益守在一起的甜蜜与快乐。 「起床吧,现在要出发去同泰寺了。」 刘益守已经在帮高伶穿衣服。 「哦哦,我自己穿衣服啦。」 高伶连忙推开刘益守,她真怕再这样下去,自己连爹妈都要忘记了。 不一会,二人在源士康等人的陪同下来到同泰寺,同泰寺住持,梁国佛教协会会长道希大师,亲自到寺院门口迎接。 道希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刘益守身边,满脸桃花,眉眼春色完全掩藏不住的高伶,总觉得这一幕自己好像见过很多次。只不过刘益守身边的女人不同而已。…. 罢了,都是些细枝末节,正事要紧。 道希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说道:「师弟里面请。」 「师兄客气了。」 刘益守也对道希行了一礼。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刘益守掌控建康朝局之后,很快就把自己的老朋友道希大师扶到同泰寺住持,梁国佛教协会会长的位置。从前洛阳一众僧侣,也多半都安置于此。 至于以前同泰寺的那些僧侣,全部都赶到江对岸去了。为了长远谋划,同泰寺里里外外的人都被刘益守换了个遍。 来到佛堂,刘益守对高伶说道:「你就在这里给你父母祈福吧,我还有点事情,等会来找你。」 说完便和道希大师一同来到同泰寺的金佛阁门前。这里曾经是萧衍打坐修行的地方,只是萧衍已经不在,这里却没有空置,而是另作他用。 此时金佛阁外已经有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与一位中年人在此等候,看二人容貌,不是父子就是叔侄,面部的容貌非常接近。 「老朽祖暅,这是犬子祖皓。」 那位老人对刘益守双手拢袖行礼说道,脸上的表情尤为恭敬,绝不是装一装就能做到的。身边的祖皓亦是恭敬行礼,发自内心,毫无伪装的痕迹。 「二位是国之栋梁,里面请吧。」 刘益守连忙将二人扶住,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行人进入金佛阁,就看到里头不少工匠都在忙碌,道静正在指挥他们干活。他看到刘益守,刚想热情的打招呼,又想到对方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抬起来的手又放了下来,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祖暅和祖皓这两人很多人不了解,但祖暅有个名声响当当的父亲,名叫祖冲之! 当初刘益守颁布招贤令的时候,来了很多歪瓜裂枣,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无能之辈。罢官在家赋闲的祖暅和祖皓,这一对父子,就是其中的另类人才。 他们不仅精通数学、天文、历法,而且有着书立说之心。来招贤馆并非为了扬名立万,而是为了祖冲之的《大明历》而来。 《大明历》是祖冲之一生的心血结晶,是比前代更精确的历法。祖冲之继承了前人的科学研究成果,不但证实了岁差现象的存在,算出岁差是每四十五年十一个月后退一度,而且在他制作的《大明历》中应用了岁差。 这部历法的先进性,维持了很多年,一直到南宋时期才出现更精确的历法《统天历》。 可是由于南梁朝廷的昏庸无能,《大明历》虽然被官方承认并采用,却懒得在民间推行普及。毕竟之前刘宋时期的《元嘉历》,于农时而言并没有多少不合适的。 既然没多大效益,那为什么要去改换呢? 不仅萧衍这么想,当时满朝文武都是这么想的。 因此《大明历》就像是刘益守前世新改版的《新华字典》一般,根本不在萧衍的政务当中。萧菩萨忙着拜佛,朱异忙着捞钱,满朝文武忙着蝇营狗苟,谁踏马在乎换一个精确却无大用的《大明历》啊!…. 扔藏书馆吃灰吧。 其实刘益守也很理解这种心情,就像是他前世懒得换手机一样。反正换手机要花钱,不如凑合着用吧。毕竟,推广新历法,也是要花钱的。 祖暅和祖皓二人投靠刘益守的时候,只提了一个要求:将祖冲之的着作装订成书,发扬光大。 然后将祖冲之的众多手稿交给了陈元康。 今日,刘益守便是来给他们二人一个交代的。 「吴王对我父子二人的大恩,没齿难忘。老朽如今就算下九泉,也能对父亲有所交代了。」 祖暅就要向刘益守跪下,行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刘益守连忙将其扶起来。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既然本王有余力去做,那当然是要做的。」 刘益守微微一笑,走到道静身边,双手按住对方的胳膊问道:「师兄别来无恙否?」 「好!好!当日便知师弟不凡,如今见之,果然如此。」 道静也有些激动。 随即他小声说道:「此处人多耳杂,请随我入顶楼。」 道静带着一行人来到金佛阁的顶层,只见书架上摆着很多书籍,还有一张又一张的几桉,上面摆着大小一致的木板。 「二位祖先生日夜都在同泰寺里忙碌此事。这凋版上刻上阳文(凸起的字),与魏晋拓印石碑相彷,但更是精妙。 将木板泡水一月,涂抹上桐油。取出后反刻阳文,油墨压印之,便可得写满字的纸一页。此法虽不稀奇,前人却是勘不破其间奥妙。 师弟之才,只让师兄我惭愧无比,阿弥陀佛。」 道静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凋版印刷嘛,那自然是要得。这和尚抄写佛经,估计你与道希大师都不知道抄了多少年,如今可随意印刷,岂不美哉? 这《金刚经》的凋版做完了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 「回师弟,已 经完成了,现在是在给二位祖先生做凋版,都是他们在管。」 道静微微点头说道。 刘益守提出了凋版印刷的概念,祖家父子带领家中工匠将其变成样板,改进稳定后大规模生产,在同泰寺内秘密进行凋版印刷! 给道希他们的报酬,就是第一时间凋刻《金刚经》,并允许他们大规模向北方的寺庙贩售书籍! 手抄佛经,良莠不齐,错字甚多,很多书字迹不堪入目。 而凋版印刷的《金刚经》,则是字迹清晰无误,千本如一,不仅看上去大气,而且纸张都采用建康城内可以弄到的最优产品来印刷。 一句话,这玩意要是弄到北方去,对那些寺庙的手抄本都是降维打击! 现在《金刚经》的凋版已经做完了,刘益守给祖氏父子开出来的报酬就是,印祖冲之的作品,凋版的钱刘益守来出,工匠还是用他们自己家的。 事成之后,所有的凋版都是属于「国家」的,所刊印的书,祖家可以拿走一半,家中工匠统一调配到工部,在新任工部侍郎祖皓麾下办事。….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刘益守也不认为自己虎躯一震,就能让那些人才心甘情愿的给自己办事。 他们都有自己的价码,只有你出对了价码,才能让人为你所用。 一旁的道希大师也是很有些感慨。佛祖是天上的,寺庙是世俗的,凋版印刷,大批量的生产佛经,将是一场谁也无法预见后果的革命。 刘益守干的这些事情,都是些惊世骇俗的大事。 道希转念一想,忽然觉得刘益守身边那些妹子们好像还挺幸运的。 「师兄,同泰寺这个名字,我看现在也可以稍微改一下。」 刘益守看着道希大师,目光灼灼。 「又要搞什么?」 道希大师不悦说道,却没怎么想拒绝。以刘益守如今的权势,只要想办,就没有办不成的小事。 「以后同泰寺要改为佛经的翻译机构,顺带凋版印刷佛经和其他官府认定的书籍,如《论语》这样的。所以叫同泰寺有些不合时宜。 要不,就改名字叫中华书局吧。」 刘益守双手握住道希大师的手激动说道。 「这……合适么?」道希大师疑惑问道,虽然从认识的第一天就知道刘益守的脑袋不同寻常,但现在这么搞也太夸张了点。 「当然合适啊。师兄原本是翻译佛经的,如今也是翻译佛经。师兄原本是抄写佛经的,如今也是印刷佛经,这是干回本行了。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刘益守显然没打算放过道希大师,一番歪理振振有词。 一时间道希大师竟然无言以对。. 携剑远行 第505章 上位者的冰凉 荥阳府衙的书房里,刘益守正在跟匆匆从荆襄赶路而来的阳休之密谈。 “主公,属下可是想死你了!” 一见面,阳休之就激动的握住刘益守的双手不放,脸上的表情不似作伪。不过想想也是,如今阳休之的一切都是刘益守给的,他也确实没法不激动。 虽然很多人都说阳休之是靠着阿谀拍马上位的,但他自己不这么认为。 能办事,会说话,这不是晋升的秘诀么?他又没有做错什么,刘益守交代办的事情,阳休之每一件都办好了。 能办事的没有他会说话,比他会说话的没有他会办事,阳休之并不觉得自己能上位是偶然。那些都是嫉妒他的人,在背后的诋毁,不提也罢。 “来,坐。这次招你来荥阳,便是有件小事麻烦你上点心。” 刘益守微笑说道。 “怎么能说麻烦呢,主公可太客气了!有什么事情要办,属下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 阳休之激动的说道。 刘益守的麻烦就是他的麻烦,刘益守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刘益守的女人……这个嘛,就只能是刘益守的女人。 “不必多礼。” 刘益守摆了摆手,要是让阳休之一路吹牛吹下去,今天估计都吹不完。 “主公请讲。” “是这样的,此番北伐,最终还是会退兵回建康的。世间庸人不少,难免认为此番我们是无功而返,劳民伤财。所以从现在开始,伱就要把此番出征的功绩一一记录下来。 等返回建康后,稍作润色,然后装订成册刊印出来,让朝中上下都知道我们的功绩,让梁国百姓都知道我们在前方奋勇杀敌。 呃……至于有些不便言明的地方,不妨多用一些辞藻优美的篇幅稍作修饰,这个你懂的。” 刘益守伸出手指,做了一个表示“细微”的手势。 “主公是说,要在记录实情的基础上,适当的让更多人看懂,看得众人热血沸腾,拍案叫绝……么?” 阳休之疑惑问道。自家主公说的“稍稍”,真的就只一点么? 他好像懂了,但没全懂,只懂了一小半。 看到阳休之还不是很明白,刘益守耐心解释道: “比如说,我们攻虎牢关的时候,魏军没有抵抗。但是,在你的记录里面,魏军可以有抵抗。再比如说,我们奇袭枋头的时候没损失什么人,但在你笔下,我们是经过了浴血奋战才得手的,明白了么? 不要让人看了这份战史后,觉得此番北伐我们就是轻松愉快的来北方晃了一圈。我们这一路是经过了艰苦卓绝的斗争,并取得了丰硕果实,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最后才选择的退兵。 然后夺取的南颍川郡和汝南郡,也要好好的说道一下。” 他拍了拍阳休之的肩膀,对他眨了眨眼。 这年头,做坏事要小声,做好事要大声!既然北伐掠地不够,那就宣传来凑。 那些诸如“魏军重夺洛阳,梁军退走”之类的事情,就不要写了。多写写河南之地百姓恭迎王师,为了不被魏国统治,宁可背井离乡也要南下的事情。 既然是搞宣传,那就要注意宣传策略嘛。 “主公,我们这就要退兵了?” 看刘益守说得言之凿凿,阳休之大吃一惊。 刘益守用兵什么水平他是知道的,这不去邺城把高欢打一顿就退兵,北伐好像差点意思吧? 毕竟现在战局对梁军几乎是一边倒的胜利啊。 “高欢主力尚存,气数未尽。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如果花大力气跟高欢鏖战,得利的只能是广州的萧映、陈霸先等人。在湘州不得人心的萧绎,只怕也会重燃野心。 再说此番出兵,尚未全国动员,兵力稍显不足。长期与高欢争夺洛阳,力有不逮。单说粮秣补给,他们就占绝对优势。仗打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现在掳掠人口,为尔朱荣分担压力的事情已经办得差不多了,临走前狠狠的给高欢来一下,然后我们就可以从容退兵了。” 刘益守轻轻的叹了口气,作为主帅,很多时候真的要压制住内心的欲望。既定计划往往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而突发奇想,十有八九是忽略客观情况的一种冒险。 其实此番还有个目的,就是消耗元氏已经不多的力量。等下一次北伐,就不必打着他们的名义去出兵了。 因为那时候还念叨着元魏统治的人,早已不剩下几个。 这种阴暗的目的不方便公开来说,至于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情。只要刘益守一天不亲口承认,那他就是一朵纯洁的小白花。 “有点可惜诶,来都来了。” 阳休之啧啧感慨,长叹一声。 他在来之前,其实已经猜到刘益守要自己做什么了。写写檄文,做做记录,然后接待一下各路势力派来的“使者”。跟着刘益守风风光光的打过黄河,扬眉吐气。 没想到一来就听到惊天噩耗,刘益守居然已经在考虑退兵的事情! 不不不,这种说法还不准确,确切的说,刘益守是已经在准备退兵了,虽然对外秘而不宣。 “于将军那边,会不会很失落呢?毕竟这次主公要是集全力攻打河北,打下邺城还是很有希望的。” 阳休之不太确定的问道。 将心比心,这次于谨和独孤信等人带兵接应,并且严令不许过长社以北,想来军中从上到下都是有想法的。 去洛阳逛一逛,然后衣锦还乡后吹牛,此乃人之常情,无可指摘。 “令行禁止,军队不是莽汉斗殴,一切为了胜利!” 刘益守摆了摆手,不想谈论这个话题。要是打起仗来没有指挥,进的时候都是一股脑往前冲,退的时候互相踩踏没有接应,那不就是山贼匪类么? “走,陪我一同去白马渡。” 刘益守起身就走,他要去最前线看看,杨忠部的位置现在很有压力。魏军那边不动则已,若是动起来,一场大战是跑不掉的。 …… “刘益守居然派人来商议,要赎回上次被俘的几个梁军战俘?” 霸府的书房里,高欢满脸疑问的看着孙腾,不明白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传言他的义子在里面,名叫兰京。” 孙腾不动声色的说道。 “几个战俘而已,要是刘益守出钱多,还给他得了。” 高欢不以为意的说道。刘益守儿女可不少,有十多个。就是丢个亲生儿子也未必伤筋动骨,更何况是所谓的“义子”呢。 看到孙腾不动,高欢顿时觉得不对劲,询问道:“不妥么?” “回高王,甚为不妥。” 孙腾没有给高欢面子,直接否决了高欢的建议。 这下可把高欢吓到了,本来是一件小事,换不换回去都是那回事,但孙腾硬是卡着,事情就不太对劲了。 “是有什么要害的么?” 高欢沉声问道。 孙腾微微点头,对高欢说道:“刘益守,枭雄之姿,不说冷血无情吧,至少不会意气用事。他用财帛换回无用的几个梁军俘虏,如今还在征战当中,高王认为此举对他们作战有什么好处呢?” 这下高欢也沉默了,他稍稍思索,随即恍然大悟。 看高欢已经领悟,孙腾阴恻恻的说道:“刘益守是用此举试探我军虚实。若是我们毫不犹豫答应了交还俘虏,那么肯定是畏惧梁军威势,不得不妥协。 真要是到了那时候,刘益守必知我们怯战,到时候梁军过不过黄河,可就不好说了!” “对啊!还是龙雀思虑周全!这刘益守当真是老奸巨猾!” 高欢感慨说道。 刘益守这厮向来就是以套路多,花活多,路子野,胆子大著称。他索要俘虏是假,试探魏军虚实是真。高欢一时不察,险些着了道。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高欢询问道,基本上认同了孙腾的看法。不管要怎么处置那些俘虏,还回去总之是不妥的。 “当年赤壁之战前,曹操派使者入江东,被周瑜斩之以示威严,表明绝无投降之意。 如今可将这几人斩首后祭旗,然后号令三军,以李元忠为戒,全军齐心协力,誓言力保邺城,绝不退却。” 孙腾斩钉截铁的说道。 高欢微微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阿洋最近收一苍头,名为兰京,跟这个兰京是同一人么?” 最近军务繁忙,高欢都不怎么管家里的事情,此事孙腾不提,他都快忘记高洋近期收的那个苍头叫什么名字了。 “回高王,确实如此。” 孙腾双手拢袖行礼说道。 “龙雀啊,你肯定有事瞒着我!” 高欢拍了拍孙腾的肩膀,哈哈大笑。 “呃……” 孙腾一时间犹疑不定,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二公子收兰京为苍头,实则是担忧府里的下人不能信任,恐为他人耳目。兰京则不同,只有获得二公子庇护才能生存,未来就算不死心塌地,也不会向着其他人。” 孙腾意味深长的说道。 高欢微微点头,权贵家的子弟巩固自身羽翼,然后争权,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在高欢的容忍范围内。 手底下没有人,那怎么能办事? 如果办不了事情,那不是连纨绔子弟都不如? 哪个纨绔身边还没个忠心不二的狗腿子呢? “还有呢?”高欢沉声问道。 “但是对于这件事,世子似乎有些想法,似乎想在兰京身上报仇。” 孙腾继续说道。 报仇? 高欢一愣,随即恍然,他知道高澄的心结在哪里了。 “所以你就建议将包括兰京在内的几个梁军俘虏全部斩首,这样就是对我那两个不肖子一碗水端平,对么?” 高欢若有所思的问道。 “确实如此,高王所言非虚。” 孙腾坦然说道。 手心手背都是肉,打哪边都疼,不如……干脆剁了吧? 孙腾的思路相当简单粗暴,至于有没有效果那就另说了。 “你去跟阿洋说,让他把兰京送到阿澄那边,此事不必纠结。其他梁军战俘,斩首祭旗,这件事就这么处理吧。” 高欢略一沉吟说道。 兰京对于高澄来说,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沙包,发泄一下就扔掉的东西。但对于高洋来说,那却是可能成长为羽翼的人。 高欢的苍头刘桃之就是最好的例子,而兰京的出身与学识,比刘桃之何止强一点点? 有兰京在,高澄与高洋必会势成水火,这是高欢不愿意看到的。 趁着兰京还没在高洋那里待多久,将其弄走,这样就是把高澄与高洋之间的结给解开了。兰京在高澄身边必死无疑,或许一两天就会死。 在高欢看来,这不过是将兰京变相的“斩首示众”了。这等惠而不费的事情,做起来实在是不要太顺手了。 至于高洋不高兴,正好可以让他反思一下。如今高澄十七岁,高洋十二岁,兄弟之间的竞争也开始了。 高澄毕竟还是适合当世子继位的,而高洋最近也展现出一些与众不同的气质。高欢觉得不必打压高洋的实力,但有必要打压一下高洋的气焰! 将兰京调走,就是不损高洋实力,但又能表明他这个父亲支持高澄的一件小事。 “主公,人死不过头点地而已,何苦折辱兰京这样一个俘虏呢。将兰京斩首祭旗,让刘益守知道我们的态度,这件事不就完结了么?” 孙腾完全不能理解高欢这种搞平衡搞上瘾的思路。 “阿澄的眼睛,毕竟无法复原了。如果能让他出口气,那就让他出口气吧。” 高欢摇头叹息道。 孙腾感受到了一种来自上位者的冷漠无情。 曹操老爹死于徐州,所以他要屠城。就算城里有杀他老爹的凶手,起码还有百分之九十九的都是无辜者。上位者要出气,便拿无辜者出气了,不问青红皂白。 且不说刘益守并没有亲自上阵射瞎高澄的眼睛,就算是亲自动手的,要讨债也该去找刘益守,要折辱也该去折辱刘益守啊。 把气撒在兰京头上是几个意思,难道就因为当初兰钦临死托孤刘益守,让他收养兰京? 孙腾说要把兰京斩首祭旗就是这个意思,做事要有理有据,冤有头债有主。 以震慑梁军的目的杀兰京祭旗,这个可以有。把对方如玩物一样送给自己心理扭曲的儿子虐待,这个却不行,失了德。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兰京留在高洋身边呢。说不定将来刘益守打过来了,还能帮高洋求个情。 “高王,这件事……” 孙腾还想再说,却见高欢摆了摆手道:“最近事务繁杂,你还是赶紧去办事吧。这些细枝末节的,不用商议了。” “好的,属下这就去办。” 孙腾心中一寒,第一次庆幸当初没有把小叶子从刘益守那里要回来。这高氏父子,皆是凉薄之辈,只能与之谋事,不可托付其身。 (本章完) 第506章 得亏高欢未听将军之言 刘益守带着阳休之和几个亲兵,马不停蹄的赶到白马渡,就看到杨忠在指挥手下人忙碌。许多士卒在河岸边修建木栅栏。 水中有栅,是南朝这边惯用的防御战术,在渡河战斗中操作简单,取材便利。历史上南朝名将如刘裕、陈霸先、侯安都等人都非常善于此道。 杨忠显然是个很善于学习和总结的将领,既然南面惯用的战术好用,带到北方也是一样的。 “主公,您怎么来了?” 一看到刘益守面有忧色,杨忠便十分紧张,低着头拱手询问道。 “那些栅栏,都拆了吧。若是我军在渡口修栅栏,明摆着不会打过黄河了。这样等于是把底牌给高欢看了。 白马渡修得再好,高欢也可以派兵出河内,绕道走北中城,从河桥直取洛阳。现在洛阳城那边的酒囊饭袋,相信不是高欢的一合之敌。若是守城,我们捉襟见肘可是守不住的。 魏军之所以没过河,不过是担忧白马渡的我军会渡河攻枋头罢了。” 刘益守叹了口气,杨忠的战术执行力很不错,但跟那些老狐狸斗法,他还缺了点心机,或者叫胆子不够大。 高欢不敢动,并不是因为只有白马渡这一个地方能渡河,而渡河点被梁军控住了。 高欢只不过是担忧梁军最后打到邺城,反而不敢派兵收复洛阳罢了。并不是说过黄河就这么一条路。 若是高欢察觉或者预判刘益守已经决定退兵,那么黄河防线处处都是破绽。 现在看来,西线的北中城与河阳关,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除非分兵。 从政治影响上看,高欢若是反击,则必走河阳关,暂避梁军锋芒。等攻克洛阳以后,魏军气势也起来了,到时候再与梁军决战。 或者双管齐下也未可知。 这便是刘益守将杨忠部三千人安置在白马渡的原因之一:你只要敢偷袭洛阳,我马上就能偷家邺城,我就看你敢不敢赌。 我赌输了不过是退兵回寿阳,你要是赌输了,老本都要赔掉。 “来人啊,将木栅全部拆了!” 杨忠连忙叫来一个亲兵说道。 刘益守的话让他满头大汗,丝毫不敢怠慢,也不敢去质疑对方的想法。 正在这尴尬时刻,一个亲兵急急忙忙的跑过来,看到刘益守也在,便直接对刘益守禀告道:“主公,有人从黄河北岸渡河,被我们抓到,他们自称是李元忠父子,想和主公见面!” 李元忠?难道是被高欢逼得走投无路了? 刘益守和杨忠对视一眼,都是感觉有些不可置信。 李元忠是河北世家在军界的牌面人物之一,高欢能入主邺城,李元忠出力不少。连李元忠都被处理了,看来高欢政权内部斗争很激烈啊! “快快有请!算了,我亲自去,带路吧!” 刘益守一路跟着亲兵往东走了不到一里地,就看到凉亭里面坐着一个中年人与一个年轻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衣服上有不少地方都是脏的,看上去很有些狼狈。 “将军何以沦落至此?” 一见面,刘益守就双手紧握李元忠的手,一副扼腕叹息的模样。 “贺六浑欲杀我父子,不得已逃离邺城,让刘都督见笑了。” 李元忠轻叹一声说道,言语之中的萧索之意,就连聋子都要听出来了。 他也算是声名显赫的将领,没想到一朝落难,当真是随便一个苍头都能欺负他。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荥阳一叙,你们远道而来,在下必定会照顾周全的,请!” 刘益守沉声说道。 李元忠颇有些感动的点了点头,重重的对他抱拳行礼。众人便一同前往荥阳,刘益守心中有很多疑问,要跟李元忠证实。 …… “二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孙腾不动声色的说道。 他是前来通知高洋的,毕竟高欢为了给高洋留点面子,故意不直接出面告知,哪怕高洋的院落到霸府的书房距离很近。 现在孙腾看到高洋面色铁青,兰京面如死灰,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离开,有些话还是要跟高洋说明白比较好。 “孙先生请书房一叙。” 高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孙腾微微点头,二人一同进了书房。 “平心而论,高王此举,确实对二公子不太公平。” 刚刚落座,孙腾就开门见山的说道。 高洋低头不答,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情绪,又或者已经无言以对。心想事成这个词虽然被人们挂在嘴边,可心想事不成才是人生常态。 “父亲为何不直接给我说这件事?” 高洋搅着袖口,低着头询问道。 听到这话,孙腾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因为不管说什么都是得罪人,高欢不想搞得父子反目,所以让自己这个和事佬代为转达。 “二公子,这么说吧。高王不想砍你羽翼,所以如赵彦深之辈,都未曾打压。但高王也不希望你行事太高调张扬。 或许你并无争夺世子之位的念头,但外人或许不会这样去看。 高王认为,霸府里只有一个世子,也只需要一个世子。这个道理二公子机敏过人,应该是明白的。” 孙腾含而不露的暗示道。 高洋明白了,但他不甘心! “为什么是兰京?如果父亲要敲打我,什么手段都可以的,哪怕霸府内少给我送一顿饭,我都明白父亲是什么意思。” 高洋并不是那么好糊弄,他提出了一个让孙腾无法狡辩的问题:打压就打压,关兰京什么事? 这件事孙腾也感觉很恶心,但他是吃高欢的饭,很多事情,他是没法拒绝的,特别是这样带有公事性质的私密事,他更是没法拒绝。 毕竟,高欢又没有说让孙腾把他老婆送霸府里来,不过是给高洋传个话,然后把兰京送到高澄那里。 这样的事情,作为一个打工仔,怎么能说“不”呢?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外如是了。 “问题还是出在世子身上。世子有心结,意难平。只要是和刘益守有关的事情,他都会很执着于此。” 孙腾叹了口气说道。 高洋沉默了。 他已经懂了高欢的意思。 兰京不仅仅是一个奴仆,更是高欢敲打他的工具,这是在明确无误的告诉他:世子的位置,你不要去想! 其实反过来看,高澄又何尝不是高欢的一枚棋子呢? 高欢现在对高澄是这样一个态度,但将来对高澄的态度还会一样么?很有可能,但也不是铁板钉钉的。 高洋不说话,孙腾也不说话,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很久之后,高洋这才对孙腾深深一拜说道:“孙先生把兰京领走吧。” “二公子深明大义。” 孙腾淡然的称赞了一句,高洋听不出到底是称赞还是讥讽,他只能微微点头。 二人出了书房门来到院子,就看到兰京默默站在离书房不远的地方,低着头不说话。 “跟着孙先生走吧。以后你就不是我的苍头了。” 来到兰京面前,高洋用力的拍了拍对方的胳膊说道,随即转身走入书房,不愿意亲眼看着兰京被带走。 看到高洋都这么说了,兰京已经有心理预期,倒也并不感觉难过。这年头杀俘虏很正常,能多活几日,已经是赚来的了。 果然,孙腾走到兰京身边,看着他冷冷说道:“与你一同被俘之人,都会被斩首祭旗。你的命运也本该如此,能得活命已经是幸运,不要怨天尤人。” “我明白了。” 兰京微微点头说道。 “明白就好,走吧。” 孙腾带着兰京出了院门,又出了霸府,拐弯抹角的来到高澄的住处。没错,高澄平日里幺蛾子比较多,经常有元氏的已婚妇人被带到这里过夜。 高欢一直对高澄的眼睛被射瞎心有愧疚,于是对这些破烂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高欢虽然不介意,娄昭君却很介意。儿子经常把不三不四的女人带回家,母亲当然会很不爽! 所以高澄干脆就长期在外面的小院里居住,就等着开府建衙了!就连自己府邸的位置,高澄都想好了,就是高乾在邺城的宅邸。高澄知道高乾迟早会被高欢以各种名义收拾的,他就等那一天了! 孙腾带兰京来到高澄居住的院落,才到门外,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阵的靡靡之音。老铯铍孙腾自然知道高澄现在在做什么。 他对高澄的亲卫说道:“兰京交给你们了。” 说完将兰京留在原地,转身便走。高澄现在正在女人身上,孙腾进院子有什么意思呢?难道还去卧房观摩高澄怎么房事的? 离开了高澄的住处,孙腾心中暗暗揣度:以前高欢几个儿子如何还不太好说,但自从世子高澄一目失明后,自身状态与二公子的状态相距甚远。 此消彼长之下,这世子之位,可还坐得安稳么? 高澄一直认为他铁板钉钉是世子,将来必定能继位,说明白点就是当皇帝。可是事情真能如他所愿么? 孙腾心中有种预感,只怕这次高欢真看走了眼。 …… 八年前初见李元忠的时候,这位中年大叔红光满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看上去豪爽得很,身上没有多少世家子弟的做派,倒是跟六镇那边的人类似。 可如今见面再仔细观察,当年李元忠身上的精气神,早已消散不见,被岁月抹平了棱角。 刘益守不禁想起一句话来: 便利店里好吃的面包断货,常年不断的加班早起,无能上司的揽功诿过与任性,老板的抠门刻薄,林林总总的遭遇。不会让你痛彻心扉,却能让你变得麻木不仁。 被这些小麻烦日日夜夜的毒打,才造就了成年人独有的成熟。 而成年人所拥有的坚韧神经,往往就是被这些水滴石穿的小事所击倒,从而变得生无可恋。 一如眼前的李元忠。 “高欢何以自断臂膀?”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道。 这真不是虚伪的话,李元忠能把军队从河南之地安稳的带回邺城,那是很要几分本事的。其中战局的凶险,没有亲临的人,根本意识不到。 对战局的判断稍有偏差,就会被包饺子了。别看刘益守只带了一万兵马前出,但梁军在长社以南,兵力还是很雄厚的,只不过引而不发罢了。 “魏军连败,为了鼓舞士气,定然要宣扬军中有内鬼。那个内鬼除了在下以外,还会是谁呢?还有谁比在下更像是内鬼?” 李元忠苦笑道。孙腾已经把高欢的意思都传达到了,他跑路的时候,不管是邺城内还是城外,都无人追击堵截。 那意思很明白了: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帮我背个锅,大家好聚好散。 李元忠跑路了,无疑是向所有人证明他就是刘益守的人。如果你没问题,为何不留下来“自证清白”? 这种事情就跟“如果老人不是你推倒的,为什么要去扶”一个道理。 高欢要的只是士气,他当然知道李元忠没有背叛。如果李元忠不走,等来的必定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恼羞成怒之下,高欢会做得更狠。所以心领神会的李元忠在哀求娄昭君无果的情况下,果断的跑路了。 他哪里也不能去,除了刘益守这边,其他地方都不太合适。 尔朱荣穷途末路,贺拔岳穷山恶水,唯独梁国的刘益守这边是好去处。 “高欢为何到现在都不反击呢?” 刘益守虚心求教道。 高欢肯放李元忠走,自然是因为对方并不参与军机决策。但是刘益守觉得自己在旁敲侧击之下,应该也能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还能为什么,被吓破胆了呗。梁军屯兵白马渡,之前又在枋头兴风作浪。河北人人自危之下,还怎么出兵南下?要是再败,邺城可就真守不住要迁都了。” 李元忠叹了口气,不知道应该怎么吐槽高欢才好。这个人,总会在关键的时刻犹豫不决,平日里也太聪明算盘多得很。遇到这样上司,你不知道应该是哭还是笑。 刘益守微微点头,看来自己前期的应对,确实迷惑了高欢。 “如果李将军是高欢,要用兵反击,从哪里切入比较好?”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李元忠沉思片刻,其实这个问题他刚刚渡过黄河还没回邺城的时候就考虑过,只是一直没机会跟高欢去说。 “如果我是高欢,一路兵马从白马南下,屡败屡战,吸引梁军注意,让梁军自上而下产生骄横之心。 另派一路精锐向西绕路河内,从河桥闪击洛阳。 洛阳丢失,则梁军无论胜败,必无功而返。此乃釜底抽薪之计。” “得亏高欢不听将军之言,若是听将军之言,我命休矣啊!” 刘益守站起身,紧紧握住李元忠的手激动说道。 (本章完) 第507章 信都督,得永生 高欢让元氏天子召开朝会,然后自己亲自上书,痛斥前河南行台军事长官李元忠通敌叛国,为梁国内应。河南之地的丧失,洛阳的沦陷,都与李元忠这个二五仔脱不开干系。 总而言之,不是我军不能打,实则内应坏了菜。 不过他话锋一转,又说此事乃李元忠一家所为,与赵郡李氏无关,目前也没有证据证明赵郡李氏的其他人参与其中。朝廷不会大搞株连。 鉴于目前严峻的军事形势,皇帝元绍宗下旨,命高欢为行军元帅,总揽对梁军作战,魏国各地兵马都要听从其调动指挥,不得阳奉阴违。 表面上看,这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因为这些军队本身就是高欢张罗起来的,其中大部分都是跟高欢关系亲疏不等的亲信或附庸,并无一人是直接效命于元绍宗的。 但实际上,所谓师出有名,人心难测,很多人依附于高欢,并非死心塌地。 你不把话说清楚,手下人就不知道你心中到底想做什么。高欢是要迁都,还是要死守邺城,或者是强势反击?话不说清楚,给高欢做事的那些文臣武将们要怎么办呢? 这便是所谓的占据大义,凝聚人心。既然知道要拼死一搏了,那就没有其他退路可以走,甩开膀子干吧! 接着,高欢连下了三道军令! 第一道军令,让段韶带着高欢麾下嫡系人马从目前所在的安阳县奔赴枋头,与河对岸白马渡的梁军杨忠部对峙。 高欢下了死命令,段韶若是守不住枋头,便提头来见,退就是死,军法无情。 第二道军令,以皇帝元绍宗的名义,让冀州刺史高敖曹和幽州刺史斛律金亲自领兵增援枋头。若是推诿扯皮拒不增援的,则以欺君之罪论处。 这道军令的意思,就是你们不来,那大家就一拍两散的翻脸好了。 第三道军令,邺城内实施戒严制度,严查岗哨,出入城人员都要记录在册。另外有上书迁都者,投降者,割地者,皆以通敌罪论处。 三道军令下去之后,魏军士气大振,朝堂内外的杂音也暂时消失了,众臣们在表露出兴奋的同时,也密切关注着高欢究竟能不能打一场胜仗。 这天,枋头城的签押房里,段韶、娄昭、莫多娄贷文三人正在打“斗地主”。相传这是刘益守所发明的,早已流传开来,成为各国军中消遣的方式之一。 “今天斥候来报,说白马渡的杨忠没有修营垒,似乎准备渡河的样子。” 娄昭一边打牌,一边若有所思的说道。 “刘益守肯定是想从白马渡打枋头,不修营垒,是怕我们攻过来以后难以收复。打算攻城略地的队伍,是不会关注这些临时的落脚点的。 若是刘益守下令修白马渡,那才是他不打算攻河北的证明。” 段韶不以为意的说道。 梁军轻装上阵,并不在白马渡囤积辎重。魏军来了他们就跑,然后趁伱不备,反杀一刀。这种套路段韶都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精通野战的队伍,用兵就是这么灵活。 当年陈庆之,正是这个风格。刘益守一直强调自己师承陈庆之,对方会这么玩,段韶一点也不怀疑。 至于梁军为什么还没有渡河,段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说刘益守的思维太难揣度了。 别人不知道刘益守,作为打过很多次交道的段韶,心里是非常明白这个人有多奸诈的。 光刘益守这三个字,基本就与“用心险恶”这个词等同。人家故意卖个破绽给你,要是傻乎乎的扑上去,那才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但是,还有件事不太对劲啊。” 莫多娄贷文已经打光了手里的牌,看着段韶问道:“如果我们从河内走北中城,再从河阳关打洛阳。刘益守鞭长莫及,怎么救洛阳呢? 那边不是一直有人跟我们传递消息,说洛阳城内争权夺利的一大堆,乌烟瘴气新军不堪一战么?” 对啊! 段韶一愣,莫多娄贷文不说他还没当回事,一提这茬,如果魏军从西面绕路奇袭洛阳,刘益守的主力在白马渡和荥阳,救援洛阳也来不及啊! 之前他一直担心刘益守攻邺城,所以也没去想反击的事情。如今考虑反击的话,打白马渡是最差的选项,没有之一。倒是莫多娄贷文提出来的从西边绕路,可以考虑一下。 “而且啊,洛阳城里给我们传递消息的人很多,彼此可以互相验证。刘益守若是带兵到河阳关,绝对逃不过我们的眼线。也就是说,刘益守目前的打算,确实是从白马渡进攻邺城。 而不是走河阳关,孟津渡与河内这条线。我们何不从西边绕路奇袭? 攻下洛阳,釜底抽薪。刘益守就算是再怎么厉害,也不得不退兵,一如当年陈庆之的白袍军一般。” 莫多娄贷文激动说道!他似乎看到了一条击败梁军的妙计! “我们都能想到的事情,刘益守会想不到么?” 段韶反问道,他其实也有点意动,但感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如果刘益守能留下如此大的破绽,那他就不是刘益守了。 人家虽然长得帅,可又不是靠脸吃饭的,这位刘都督的手段段韶都不知道见识过多少次了!刘益守如今的成就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靠的是智谋、胆量、眼光! 此番北伐刘益守带着精兵孤军深入,他能留下这么大的破绽给你么? “我总觉得,这个想法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问题。” 段韶就觉得自己现在就沉浸在迷宫里面,已经要找到方向了,但就是好像被什么东西掩藏了出口一样,只差一层纸就能戳破幻境。 “小段将军,何不试试呢?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莫多娄贷文有些不甘心的争辩道。 此番段韶为主将,他为副将,娄昭为监军。莫多娄贷文勇冠三军,他是不太服气段韶这个小辈领兵的。 凭什么?难道就因为段韶是高欢的亲戚? 莫多娄贷文为高欢出生入死,几度重伤濒死,若是身体差只怕早就凉了,如今他就咽不下这口气。 就怕试试就逝世啊! 段韶心中哀叹,觉得这帮人打仗都是自作聪明,完全把刘益守当初出茅庐的小鸡看,完全不明白那个人已经坏到了怎样的程度。 当初尔朱荣入洛阳,众军士皆是一路打砸抢,唯有初出茅庐的刘益守分文不取。这还不能证明此人所图甚大么? 如此深谋远虑之辈,怎么可能留这么大的破绽给你?你以为你是韩信么? “莫多娄将军,你要带兵向西出河内打河阳关,我没意见。但请你拿着高王的手令再来跟我说,而且我的本部人马,不会听命行事。我去巡视城防,失陪了。” 段韶放下手里没打完的牌,起身便巡视城墙去了,气得莫多娄贷文吹胡子瞪眼又无可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段韶还是高欢的亲戚。 “诶,不要在意嘛,这种小事,我帮你协调一下。” 娄昭打哈哈,凑过去小声说道:“也不麻烦,我这便回邺城跑一趟,询问一下高王。”他拍了拍莫多娄贷文的肩膀,对方这才露出笑容,拱手说道:“那就麻烦娄监军了。” “不客气不客气,这事我一定办妥,你就放心吧。” 娄昭摆了摆手,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枋头危如累卵,侦查的斥候看到白马渡的梁军不好惹,还是赶紧的回邺城吧,我踏马再也不来了。 娄昭还是很信任段韶的能力的。 他心中盘算着,自己还是稍微躲一躲比较好。上次遭遇梁军精骑,娄昭差点把命给丢了,胳膊上的刀伤到现在都没好利索,还是不要浪比较好吧。 娄昭现在吃喝不愁,要什么有什么,就算再怎么拼命建功立业,难道高欢还能把皇帝位置让自己坐么?万一小命丢了可不是好玩的。 刘益守什么的,那都是吃人的老虎,人家来找你麻烦那是没办法,不拼就会死。但你现在拼命找那位的晦气难道不是有病么? 娄昭胸无大志,只想混着就行,他是娄昭君家中最小的弟弟,从小就最受宠。 他要是想建功立业,有家族鼎力支持的话,还至于说现在混成这样么?可是看窦泰这样想建功立业的人最后都怎样了? 还不是坟头都长草了。 娄昭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莫多娄贷文,在心中给对方打上了“将死之人”的标签。 …… “来,坐吧。白马渡虽然离荥阳不远,来回跑还是很麻烦的。” 荥阳府衙的书房里,刘益守让杨忠和自己对坐饮酒。 “主公,我军如今的布防,有个很大的漏洞……” 有句话不吐不快,杨忠实在是忍不住了才跑荥阳来跟刘益守面谈的。 “你是说北中城与河阳关对吧,那边有元氏的队伍在镇守,不必担心。” 刘益守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似乎根本就不想谈这个话题。 杨忠不说话了,一直看着刘益守,目不转睛。那样子好像是在说:主公,都是自己人,就不要演了吧? 可能是觉得这样的回答确实比较侮辱智商,刘益守只好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魏国的春耕,快结束了吧。” 刘益守忽然问了一个看起来无关紧要的问题。 梁军后续的部队,大部分都在河南各地掳劫人口,除了没杀人外,其手段是非常粗暴的,更谈不上什么争取人心,吃相未必比那些游牧民族好多少。 刘益守也没想去争取这些人的民心,至少没有打算现在就争取。他要的,只是打掉高欢和魏国的战争能力! 这些人被安置到两淮、江南、荆襄之后,那是要吃好几年的苦去开荒种地的。所以梁军根本就不关注这些流民原本的春耕完成了没有。 所以这件事就一直是杨忠等人注意力的盲点。 “这个,大概……吧。” 杨忠不确定的说道。 “高欢之前那段时间不反击,是因为河北的春耕还未完成,高欢不愿意去冒险!如今看样子河北的春耕已经完了,魏军也该反击了。 我让你屯兵白马,作出进攻的姿态,就是诱导魏军从西线攻洛阳,釜底抽薪。”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陈庆之当年为什么退兵,难道是因为被尔朱荣打得全军覆没么?那显然不是啊,主要原因是元氏的军队都跟那啥一样,洛阳丢了,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换句话说,洛阳丢了,梁军待在北方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不走难道在原地等着下蛋? “主公是说,这一切,都是主公的计策?” 杨忠难以置信的问道。他以为的破绽,实际上却是别人故意让你这么认为的。 不得不说,刘益守这个人太可怕了。 “吃过人没?” 刘益守幽幽问道。 杨忠一脸古怪,最后只能老实答道:“有饿极了的时候,但真没有吃过人。” “饿极了的人,是不是什么事情都敢做?” 刘益守继续问道。 “确实是这样的。” 杨忠微微点头道。 “魏国丢失河南之地,高欢又在玉壁城惨败。如今看到洛阳兵力空虚,已经在河东站稳脚跟的贺拔岳,会不会来分一杯羹呢?” 刘益守微微一笑,让杨忠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了! “贺拔岳?关中、潼关、洛阳……主公,那岂不是大事不妙?再说贺拔岳也不一定来啊。” 准备了一桌子菜,却来了两桌子人,这不是大事不妙是什么呢? “贺拔岳是一定会来的,因为洛阳城里一定有人会跟贺拔岳联系,让他派得力干将出潼关攻洛阳。元氏的洛阳如今就像是一块诱人的肥肉,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 我们在荥阳是孤军深入,对于有潼关天险的贺拔岳来说不足为惧。 贺拔岳玉壁城大胜高欢,看到有机会,他一定会在洛阳试试身手的。” 刘益守给杨忠倒了一杯酒,安慰他说道:“我们就在荥阳看戏就行了。两桌子人抢一桌子菜,这场面何其壮观啊。” “主公,贺拔岳会出潼关,该不会是您……” 军事行动从策划到执行,需要很长时间的准备。如果刘益守确信贺拔岳会出兵洛阳,那么他一定有自己的依据,而不是猜测。 “这个,你就慢慢猜好了。来,今天不谈军务,我们干一杯。” 刘益守拿起酒杯,跟一脸懵逼的杨忠碰了一下。 “主公,若是贺拔岳胆小,真的不来呢?” 杨忠还是有一点想不通。 “关中大旱,收成可不怎么好,一个两个饿得面色发青,那模样可不怎么好看。贺拔岳若是不想吃人肉,他一定会来的。 当然,他要是爱好这一口,那我就没办法了,谋划也不是万能的啊。” 刘益守摊开手,做了一个无辜的表情。 (本章完) 第539章 有历练方得成长 江州位于荆襄与江东的正中间,如同一个扁担挑着两个担子,位置非比寻常。 尤其是湓城(九江市),扼守着长江航道,不仅军事上的战略地位极为重要,而且每天都有不少商船经过,航运繁忙。 长江冬天不结冰,在冬季称为生命线也不为过,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因为刘益守的强势,萧续在世的时候不敢搞事情,没有对过江船只做什么事情,建康中枢也就由得他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潇洒。 而今萧续暴毙,萧纶又来插一脚,刘益守肯定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不加惩戒。出兵迅速平定叛乱,是应有之举。 然而由于萧纶此举的无脑至极,让刘益守和他麾下的亲信们也没有料到,居然有藩王可以作出如此愚蠢的举动。 所以反过来说,刘益守他们对萧纶的忽然出手,也没有任何准备。 于是到底是从襄阳那边出兵,还是从建康这边出兵,成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此番萧纶突然发难,最终必然失败,但其中周折还是颇为棘手。主公必须要亲自挂帅出征,才能妥善处置,这么做符合大义人心。” 吴王府的书房里,陈元康恳切建议道。 “此言差矣,如今改制如火如荼,主公若是离开了建康,定然有宵小之辈阳奉阴违。如此关键时刻,主公岂可轻离?不如命独孤信与徐度,从荆襄出兵,水军顺流而下!” 王伟坚决不同意刘益守离开建康。 陈元康是站在做事的角度上考虑,王伟因为跟刘益守的关系更私人也更亲密,是站在刘益守个人利益的角度上考虑,只能说都有道理,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不要再争了,此番必须由我挂帅出征。” 刘益守站起身,一句话决定去留。 “可是主公,建康的事情……” 王伟还想说什么,却是被刘益守用眼神给制止了。 “长猷(陈元康表字)说得对,能对付藩王的,只有藩王啊。” 刘益守长叹一声,从政治上说,这次平叛非他出马不可。 其实刘益守也不想去,毕竟现在建康的诸多事务,用百废待兴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平定藩王叛乱不比别的,用麾下将领带兵,可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烦。 两军对垒,攻心为上。若是刘益守派手下去搞定萧纶,或许很多可以谈的事情就会因为将领威望不足而闹得僵化最后只能用刀子说话。 王对王,才够档次,说出来的话才有分量。开打之后,才可能用政治手段削弱对手。 通俗点说,就是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出了建康一路向西,沿路的州郡,也并非是朝廷绝对控制的地盘,派个将领出马,怎么能保证那些人会鼎力支持呢? 若是刘益守亲自挂帅平定藩王叛乱,则具有极为强烈的政治意义,江州以东的这些墙头草你们敢动一动试试? 哪怕是王伟,也不能否认,刘益守出马确实有一锤定音的功效。 “江州山多,水多,骑兵恐怕力有不逮,还是需要一支精锐水军。”刘益守微微沉吟,自言自语的说道。 “可以让韦氏的水军支援,控制长江江面。主公此番是假道伐虢,湓城乃重中之重,要一并收回,将来不留隐患” 陈元康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萧纶抢占地盘,表面上是打着为了萧续的后人声张正义,实际上则是找机会吞并寻阳郡(即湓城所在九江郡)。 而刘益守带兵平叛,亦是表面上打着为萧续后人落实封地的由头(因为鄱阳县作为封地被萧纶占了)。 但最终无论谁输谁赢,朝廷原本的推恩分封都不可能落到实处。中枢的禁军到了湓城,消灭了萧纶的势力之后,难道还会就这么两手空空直接撤回建康么? 刘益守又不是奥特曼! 豫章郡王萧纶的行为属于叛乱,封地自然是要收回国有。而庐陵郡王勾结豫章郡王叛乱(嫌疑),封地亦是要收回国有,最后只剩下一个新分封的鄱阳王,在鄱阳郡苟延残喘。 这么多政治上的操作,必须刘益守亲自督办,谁也没法越俎代庖。 “胡僧祐在芜湖训练新军,都是两淮的良家子,熟悉水战,可堪驱使。杨忠部精兵不适合离开建康,如今建康周边暗流涌动,整顿户籍一日未停,将杨忠部调走恐有不测。” 王伟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侨置的太原郡,就在寻阳郡的东边,挨着长江。这里应该是要检查账册,清理黑户的。只是因为离得远,所以排在了第二批。主公可以带兵入驻那里开始清查户口,对当地大户们恩威并施。 想必那些墙头草肯定会出钱出粮支持主公对付萧纶。如今正好秋收,要是清查出什么来,那些大户一年都白忙活了,相信他们懂得怎么取舍的。” 陈元康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以平叛的由头顺便清查黑户,双管齐下,这种手段简直不要太妙了。对于不合作的大户,直接给安上了“私通藩王,图谋不轨”的借口,你手里多少田宅户口都要吐出来! “主公,新军求战心情,希望建功立业的心思尤为强烈。都是两淮的良家子,有恒产者有恒心,请主公勿要疑虑。” 陈元康怕刘益守错失战机,如今从其他地方调兵已经来不及,胡僧祐在芜湖新编练的兵马是最近的,刘益守只要带着几个人去芜湖就能接管大军,直接出征。 若是要征调适合水战的部队,那必须要从北面的彭城调兵,等兵员到位都已经是冬天了!那个时候,萧纶只怕已经在鄱阳郡站稳脚跟。 各方势力看到朝廷无法迅速平叛,他们也会产生本不该有的想法。 “明白了,我今日就出发。你们以议政堂的名义下诏书,给韦黯发军令,让他带船队前往芜湖汇合。”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显然已经是同意了出兵的方案。 “主公,建康这边要怎么处理呢?此番出兵,只怕明年春天才能返回。” 王伟有些迟疑的问道。 “我的要求就是三个字:不要停!等得胜归来以后,便宣布新的田亩税收制度吧。”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其实不需要太担心,即使有人要搞事情,那也会等江州的战役结束后,看胜负情况再动手。 如果刘益守带兵大胜而归,谁会选择那个时候瞎出头被砍脑袋?与其担心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好好把手头的事情落到实处。 “对了,有关中的消息么?” 刘益守忽然想起贺拔岳来,不知道上次大败以后,他回关中有什么大动作。 “好像是苏绰牵头,在搞什么天子六军和府兵制,把关中本地豪强的私军部曲也拉到天子六军里面。” 王伟若有所思的说道,其中详情他也不太清楚。梁国的探子,多半都是在高欢那边探查消息,去关中的人很少,主要是关隘闭塞,商队寥寥无几,要过去也不太方便。 “没有八柱国什么的吗?” 刘益守好奇问道。 这话问得王伟和陈元康都是一愣,随即二人一齐摇头道:“主公,八柱国什么的闻所未闻,属下都是听主公说才知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前世宇文泰搞出政治上的八柱国和军事上的天子六军,互为表里,极为精妙。 贺拔岳显然考虑不到政治上的需要,汉人和鲜卑的军队杂糅在一起要如何保证向心力,贺拔岳没有办法或者说魄力去处理这个问题。 “宇文泰上次写战报回来,说攻占了晋安郡(福州),有没有下一步行动计划?” 说到宇文泰,刘益守忽然想起今年宇文泰一直带兵在福建一带活动,消灭那边的豪酋势力。如今萧映、陈霸先等人在广州造反自立,因为有冼夫人的牵制,所以暂时还没有带兵北上韶关。 其实也可以换个角度理解,因为没有看到建康朝廷进退失据,所以广州那边的反叛势力,也在伺机而动,等待刘益守露出破绽。目前的局面,算是一种恐怖平衡。 宇文泰迟迟不带兵前往韶关,除了有自己的私心和军队疲敝外,不愿意过多刺激广州的反叛势力,应该也是考虑的原因之一。 如今更是多了一个原因! “这次江州平叛,事关重大啊。” 想到这里,刘益守长叹了一声! 很多人都在等这一次平叛的结果。如果他能获胜,那么宇文泰也会乖乖的带兵去韶关,封住广州叛军北上的门户。 而陈霸先等人,也会暂时蛰伏下来,不会那样傻乎乎的送人头。刘益守的亲信嫡系,也可以在建康大刀阔斧的推行改革,在深水区里面游泳。 这种感觉,有点像前世一个普通家庭的高考生,在高考前几天去思考未来的出路。人生很长,看上去步子很多,然而关键的步子往往却只有那么几步,甚至是一步。 可悲的是,大多数人,都要在他们年轻而懵懂无知的时候,去做影响太过深远的关键抉择。 刘益守若是没有前世的阅历与见识,如此年纪在这个识字率都不高的世道,如何能在关键时刻承受这样巨大的压力? “传令给宇文泰,今年就在晋安郡修整部曲,待明年春耕后再出兵韶关。 另外,建康中枢改制,空出了很多官位,伱询问一下,他那几个侄子外甥有没有才学合适,可以担当重任的,派来建康中枢为官。宇文泰既然是叔父和舅舅,就不要耽误下一辈的前程了。” 刘益守振振有词的说道,陈元康等人秒懂其意,连忙拱手道:“属下这便去办。” 比起好谋而无断的袁绍,刘益守有没有“好谋”不好说,但他决策的速度却是超乎外人想象,完爆袁绍。 特别是在关键时刻的决断上,从不拖泥带水。 …… 建康朝廷关于制度革新的邸报,已经送到了在晋安郡的侯关城(今福州市一部与闽侯县)中修整的宇文泰手中。 这一年来宇文泰过得可真是不容易。 闽浙多山,征战不易,其中苦楚一言难尽。能攻克晋安郡,全靠海路运作得好,绕开了陆地上的重重关卡。而且一击得手,非常侥幸。 时至今日,晋安郡的补给依旧是靠着海路从永嘉郡(温州市)运送,好在永嘉郡是建康朝廷的势力范围,要不然宇文泰消灭完晋安郡的豪酋之后就必须要退兵了。 这里的农耕水平非常低,远远落后于三吴地区,就连永嘉郡那边也比不上。不仅山多而且靠海,而且大片都是盐碱地。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山背海闽浙之民过得非常不容易,在农耕时代,无法进行大规模海贸,这里根本就不是养兵的地方。 这也是为什么在海贸开发出来之前,晋安郡历来只有豪酋却没有军阀的原因之一。 “都来看一看这个。” 宇文泰将朝廷的邸报交给宇文护,自己则是在烤鱼。他们一行人在院子里架起了烧烤的架子,从海里捞起来的海鱼,清洗好撒上盐以后就直接烤着吃。 “叔父,吴王这是想干啥?” 宇文护看得不明所以的,感觉刘益守就是在瞎折腾。有这个时间,多去训练一下兵马不好么? “你们呢?怎么说?” 宇文泰看着正在看邸报的贺兰祥等人询问道。 宇文护看不懂,他们同样也看不懂。每句话是什么意思大概都能明白,累加在一起就不能理解了。 “吴王的手法,非常精妙,堪称是艺术。你们学一百年,估计也就能沾个皮毛,唉!” 宇文泰长叹一声,心中由衷佩服,随即产生落寞之感。 他想到的事情,刘益守办了,比如说抑制豪强土地兼并,开垦荒地,整顿吏治这些。他想不到的事情,刘益守居然也办了。 改同泰寺为书局,清理侨置郡县账册,指定度量衡和使用规范,重整律法规范税收,建立税警并在中央实行专税专办制度。 林林总总的,宇文泰只有竖起大拇指的份,自愧不如。 梁国加强中央集权的动作非常大,而且是自内而外,并非仅仅寻求国家形式上的统一。宇文泰能够感觉到,刘益守正在扎扎实实的准备篡位,一点都不急躁,正在把各种小细节都落到实处。 自己是不是该为院子里这几位子侄辈谋一下官职了? 宇文泰心中暗暗思索,那个自立山头的梦,好像越来越远,越来越看不到希望了。 “萨保(宇文护表字)啊,你在我身边,也耽误了青春,没有好好历练。要不我修书一封送到建康,问问吴王有没有官职可以帮你安排一下。 你也是该独当一面去处理政务了。” 宇文泰从宇文护手里收回朝廷的邸报,看着他殷切说道。 “叔父,这是……” 宇文护有点心慌,感觉宇文泰好像嫌弃他了。 “这是好事,能不能成另说。” 宇文泰轻叹一声,自己这几个子侄辈,这些年在自己身边,成长的只有武艺。他们被保护得太好了,思维都非常幼稚,丝毫不懂得政治的残酷性。 比他们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刘益守,却已经是政坛老狐狸,无数居心叵测之辈都被那一位吊打。 所以说人啊,还真是要不断历练才能成长。宇文护等人在宇文泰的羽翼保护下,成长太慢了! “你们几个也是。” 宇文泰转过头对正在吃烤鱼的贺兰祥等人说道。 (本章完) 第508章 双向奔赴(上) 娄昭跟段韶打了个招呼就回了邺城,想要做什么,虽然他没有直说,但是段韶也是心知肚明的。 一来娄昭野惯了,上次还受了伤,根本就不想到枋头前线来,谁都知道这里很危险,而娄昭又是个相当「惜命」的人。 二来作为监军,向高欢汇报重要军情,倒是也正儿八经的公务。莫多娄贷文说的所谓「计策」,也确实需要跟高欢好好说道说道。 于情于理,段韶都没有理由不让娄昭回邺城。而这位大爷回去之后,只怕再也不会来枋头了。想到这里,段韶心中一阵阵的不爽。 此刻他正待在枋头城城楼的签押房里冥思苦想,目前的战局,段韶还没有弄明白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 因为梁军北伐,高欢不得不把攻打晋阳的军队撤回来,这等于是刘益守为尔朱荣解了围。段韶觉得,这个理由虽然也说得通,但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 或者说,刘益守的道行不至于如此平庸。 这位刘都督,天生就跟尔朱荣不对付,哪怕是「围魏救赵」,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尽心尽力。他带兵孤军深入,承担的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如此折腾,图个什么呢?难道就为搏美人尔朱英娥一笑?刘益守也不是周幽王啊! 「父亲说得对,我还是差刘益守太远了。」 段韶轻叹一声,想起老爹段荣当年对刘益守的评价,如今回想起来,那些话可谓是一针见血,字字珠玑。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进来,在段韶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他竟然来了?」 段韶微微点头对亲兵说道:「把他带到这里吧,不要声张。」 不一会,亲兵带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模样跟段韶很有几分相似,一看就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阿宁不是在晋州么?为何来枋头了?」 段韶微微皱眉问道,来人正是他的同母弟段安宁。 「父亲因病过世了,我特意来通知兄长一声。」 段安宁红着眼睛说道,段荣去世,不亚于家里的天塌下来了。 从晋州到这里的距离可不近,实际上葬礼已经办完,段荣也已经下葬,段韶只有祭拜的份,可没机会尽孝了。 「父亲……过世了么?」 段韶长叹一声,却并不觉得奇怪。段荣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又长期军旅生活没有好好保养,哪一天得个风寒什么的过世,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只是感慨父亲过世的时机太不巧了。如今正是困难的时候。 「我知道了,军务在身无法回家奔丧,请代我问候母亲(继母)。」 段韶拍了拍段安宁的手说道,心情很是沉重,却没有落泪。 「兄长不必担忧,父亲弥留之际,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好了。这次过来是给兄长送信的,父亲的绝笔。」 段安宁从袖口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递给段韶。…. 拆开信封,拿出段荣的亲笔信一字一句的看完,段韶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古怪,最后将信放到油灯上点燃。 在段安宁惊诧不解的目光下,那几张纸很快便成为灰尽落在桌桉上,一如他们刚刚故去的父亲段荣一般。 「兄长这是何意?信上写了什么?父亲怎么说的呢?」 段安宁不解的问道。 有道是「睹物思人」,父亲临终前的绝笔,怎么说都是要保留的吧,段韶这么做可是有些过分了。 「对了,父亲应该还让你交给我一件信物,东西呢?」 段韶伸手找段安宁要。 「啊?兄长不说我都忘了,东西在这里,父亲让 我不要打开,封条还在。」 段安宁掏出一个长条形的小木盒子,递给段韶。 「好了,父亲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家里还有事情要人张罗,你快回晋州吧。」 段韶澹然说道,那表情似乎去世的并非自己的老爹一般。 段安宁有些不满,少年人沉不住气,便责备段韶问道:「兄长,你不回去奔丧乃是军务在身情有可原,但为何对父亲过世如此冷漠?」 「回去吧,不要做口舌之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段韶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示意段安宁快滚。 「等你回家,让母亲打你板子!」 段安宁撂下一句狠话,气鼓鼓的走了。等他走后,段韶这才痛苦的捂住额头。 所谓成年人,就是要更多的用行动去表达自己,证明自己,而非是用脆弱的语言。 少年人可以把牛皮吹得震天响,那叫理想,又或者爱情之类的东西。一句「莫欺少年穷」,便是世道对少年人的宽容。 可是如今的段韶已经不是少年了! 段荣不在,他便成了一家之主,没有了任性的空间,没有了推脱的资格,甚至连辩解都已经做不到了。 段韶有些理解为什么自己的老爹段荣十年如一日的「喜怒不形于色」了,因为情绪本身就是一种破绽,而保护家庭,则是当家人的义务。 破绽自然是越少越好。 自己的一言一行,并不仅仅代表个人,还代表着家庭。 段荣在信中透露了一个「秘闻」。 当年在洛阳,他与刘益守有过一段共事的时间,更有过类似「苟富贵,勿相忘」的玩笑。当时,段荣把段韶妹妹段氏许配给刘益守了,娃娃亲,那个时候段氏才两岁。 可以认为当时段荣在逗刘益守玩。 所以,这应该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可能刘益守早就忘记这一茬了。理论上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根本不需要再提。 可如今,这件事似乎又没有完全过去,因为……刘益守已经发达起来了,甚至可以说史无前例的一飞冲天,让人不得不仰视其存在了。 在如今天下的大格局中,刘益守已经在其中占据了有利位置,并且进退自如。有朝一日,高欢和他的事业被刘益守所毁灭和颠覆,这件事是有可能发生的。…. 甚至可能性还不小。 高欢和他的兄弟子女们,自然是没有退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可是段氏一族却没有理由陪着高欢一起死啊,凡事不都有万一么? 万一高欢不行了,莫非自段氏以下,段氏的人都要跟着共赴黄泉? 不得不说,段荣深谋远虑,当年就看出刘益守并非池中之物,此人确实是一号人物。 如今段荣把这把钥匙交给段韶,意思也很明白: 现在是你在当家,要不要为家里找一条后路,你来决定,看完信就把信烧掉,不要授人以柄。 若是你看好高欢,不想其他,那便等合适的时候,把段氏嫁给高欢的某个儿子即可。如果你觉得高欢斗不过刘益守,那么当年那个玩笑,便不再是玩笑,而是段家的一条退路。 一切都由你来把控,这件事不要告诉家里任何人。 这是一个对家庭充分负责的父亲,给子女留下的最后一笔政治遗产。 可是好牌也要高手来打,要不要把这件信物交给刘益守,对方会不会认账,都是两说。 段荣只怕在大病的时候就想过这些问题,可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已经无法操盘这些事情,只能让段韶来接手。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段荣也相信段韶可以妥善处理此事。 「父亲啊父亲,您可真是给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啊!」 段韶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心乱如麻。 正如段荣所说的那样,他现在非常不看好高欢,而且认为高欢只要是跟刘益守斗,一定是被对方压制得死死的。 以前,还可以说刘益守麾下人才济济,梁国财大气粗什么的。这次刘益守可是孤军深入荥阳,而且是他亲自操盘。高欢再也没有理由说刘益守是靠他手下人办事了。 段韶撕开小木盒上的封条,里面躺着一支看起来做工很是劣质的金簪,款式很像是北魏宫廷里的妃嫔所用,如今过去许多年,邺城已经不流行这种款式了。 从建康那边流传过来了许多款式新颖,做工精良的簪子,在邺城妇人当中大行其道,因此这种又老又旧的款式反而很是显眼:毕竟现在都不好买了。 段韶相信这玩意就是刘益守当年「定亲」送给段荣的信物。当然,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刘益守亦是可以说这是你们段家自导自演。 反正,这件事其实是很随心的。 留着这根簪子找退路,还是将其毁掉,或者扔掉,断了念想? 段韶知道,只要是把东西留着,他就会一直想着退路。 「罢了罢了。」 段韶摇了摇头,将装有金簪的木盒子贴身放好。 经过这件事,他似乎对忠诚与背叛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父亲段荣跟高欢是连襟,又是共事多年,还有牢固的利益纽带。可是段荣却一直在想方设法的准备好退路,哪怕在当时,这种事情看起来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段荣可是高欢麾下出了名的忠心耿耿,劳苦功高的主。可是哪怕是这样的人,他也为自己和家族留了后路。 八年前的事情!段韶想想就觉得可怕!人心真是深如大海! 按道理说,段安宁其实也是有资格看这封信的。但段韶正是被父亲皮里阳秋的做派给吓到了,这才明白臣不密则失其身是多么的要命! 段荣在信中说「阅后即焚,勿告家小」,段韶办得麻熘,段安宁一个字都没看到。 「高王啊,您可千万不要不争气啊。我段某人,是不想当叛逆的。」 段韶苦笑的自言自语道。 老实说,高欢对他很器重,刘益守则是交锋过多次的死敌。如果可以,他真不想用段荣留下的「秘密武器」。 …… 「王师所过之处,赢粮而影从。河南之地百姓皆出郭相迎,远望十里不止。更有担忧魏军报复者,举家南迁至荆襄、江淮等地……」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 守等人前期准备也比较充分,再说梁国现在社会也比较安定没有战乱。经过短时间的混乱之后,那些灾民都被安置起来大规模铺开种植棉花,或者在工坊里做工。 那些新开的纺织、造纸等作坊,都是满负荷运转。官府再把那些流民们组织起来,让他们自己盖房子,挖池塘,开垦新田,让社会秩序恢复正常。 刘益守的这次北伐,给南面带来了充足的人力资源,并为大规模开垦江南的荒地,提供了必要条件。 从字里行间里,看得出来杨愔对刘益守掳劫人口充实两淮与荆襄等地的行动还是很赞同的,虽然搞得动静很大,吃相也很难看就是了。 其中还很有些买卖人口的破烂事,遵循着刘益守之前说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策略,杨愔都没有过分追究,只是把相关事件都一一记录在册,交给了崔暹处理。…. 也得亏是大量使用船舶运送流民,又提前划归了安置地,总算是把刘益守交待的事情完成得差不多了。 如今刘益守北伐前所酝酿的布局,已经基本上完成。 南颍川郡和汝南郡几乎被完全军管,普通百姓,包括当地大户,都被迁徙到了荆襄。独孤信在南颍川郡布防,赵贵在汝南郡布防,于谨已经带着精兵前出到了长社城附近。 换句话说,只要刘益守觉得苗头不对,那么就可以马上往南面后撤,且战且走即可。 后期再慢慢的跟魏国磨,保持万人以内的交战规模,然后一点点的退到南颍川郡。因为河南之地的人口规模已经被极大的改变,所以魏军南下作战,等于是在外线作战,无法得到就近补给。 所以到时候南阳以东的南颍川郡等地,梁军的补给线要远远的短于魏军,到时候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罢了,宣传需要,你该怎么写就怎么写吧。」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宣传口嘛,懂的都懂,不要过分苛责了。 「主公,高乾派人来向我们求援,要我们分兵一部,屯扎北中城,真的不理他们么?」 阳休之好奇问道。 他今日才接待了所谓的「使者」,那人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命刘益守带兵屯扎北中城,防备魏国偷袭。 「人走了没?」 刘益守微笑问道,好像并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没,还在驿馆休息。」 「直接告诉他们,就说本王相信他们的能力,他们组建的新军,守住河阳关一定没有问题,让他们自信一点。」 说完,刘益守就往书房的榻上一躺,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携剑远行 第509章 双向奔赴(下) 邺城的城楼签押房内,刚刚巡视完城楼的高欢,听着小舅子娄昭匆匆赶回来的描述,一时间竟然有些拿不定主意。 “姐夫,反正这件事就是如此了。要怎么办,你拿主意就好,我没有什么想法。” 娄昭懒洋洋的说道,转身便要走。 “先别走,我还有安排。” 高欢对着娄昭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姐夫,带兵突袭北中城,用不着我来领兵吧?” 娄昭对自己的斤两还是很有数的,没本事就别冒头了,被人打成狗头是小,命丢了那就糟糕了。 “段韶真不愿意带兵去一趟么?” 高欢有些不满的询问道。 他不喜欢手下人有太多自己的想法,尤其是抗命。段韶就是出了名的有自己的想法,甚至有时候不给高欢面子。 “段孝先的想法也没问题,白马渡的那支梁军是真的生猛。你看给我胳膊上划了一刀现在还没好利索呢。” 娄昭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胳膊说道。 高欢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梁军精骑生猛是真的,娄昭武艺拉胯也是真的。 “莫多娄贷文之言甚有道理,北中城空虚,斥候确有来报,我已经提前知道了。其实我最近也是在考虑要不要从西面出兵奇袭洛阳,釜底抽薪。你这么一说,看来确实是要行动才是。” 高欢沉声说道,显然是对莫多娄贷文的想法比较认同。 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谁都知道上次凶名赫赫的白袍军之所以最后狼狈退走,就是因为洛阳意外丢失而不得不撤军。 既然有前面的榜样,那么复刻从前的战例,是胜算很高的办法。高欢没有理由不用这一招。 从这个角度看,高欢在军略方面还是很有才华与想法的。当然了,临阵指挥水平那是另外一个概念。 “这样吧,你和……嗯,薛孤延、韩轨他们领兵两万,先去枋头,与莫多娄贷文汇合,凑足三万兵马,然后直接向西进军北中城。 段韶既然不愿意去洛阳,那就让他继续守枋头城,防备梁军偷袭。” 高欢想了一下说道。 “嗯嗯,那就好。” 娄昭点点头,刚想走,突然察觉到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的。 “姐夫,我也要去么?我就不去了吧?我去又没什么用。” 娄昭苦着脸说道,双手合十,一副哀求的模样,看得高欢又好气又好笑。 发现高欢也在犹豫不决,娄昭继续小声说道:“姐夫,奇袭北中城,也算是倾巢出动了,姐夫不亲自带兵怎么行?就是我去,也压不住那些骄兵悍将啊。” 一大堆废话的娄昭,总算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说到点子上了。 这么多兵马,分属不同部曲,要是没个强力又有威信的人统帅,打顺风仗还好说,一旦战局不顺,容易耽误大事。 众将若是有分歧,到底听谁的,到时候吵架闹哄哄,吵不出结果怎么办? 这些问题,都不是闹着好玩的。 “那样也行吧,你就在邺城好好呆着。” 高欢叹了口气,刘益守还真是要人老命,一点都不消停的。不过这回梁军的攻势也就这样了,等收复洛阳,梁军留下一地鸡毛后撤走,老故事的重演。 不知怎么的,高欢觉得这场面有点像是黄毛趁着丈夫不在家,把留在家里的妻子玩弄了一番后扬长而去,等丈夫回家后收拾烂摊子。 河南之地大量户口被掳掠,这样的伤口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高欢思绪一阵恍惚,好像回到了孝文帝南迁之前的岁月,北魏拓跋氏开荒的那个时代。 “去吧去吧,我还忙着呢。” 高欢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他心中异常的烦躁,又说不清到底是哪里不对劲。那种感觉就像是夏天的时候一堆蚊子围着自己转,忍又不能忍,打又打不到的那种憋屈。 一天之后,高欢迅速召集邺城及周边所有剩下的精兵南下枋头,这些人马本来是高欢用来跟梁军在河北决战的。一口气全部拉出来,不可谓没魄力。 得知高欢到来,莫多娄贷文大喜,高欢在枋头城内誓师,他亲率三万主力西征北中城,留段韶本部人马镇守枋头,防备梁军偷袭。 高欢还当众批评了段韶用兵保守,不知进取,激将暗示他能随军西征。但段韶不为所动,坚持要留守枋头,高欢亦是无可奈何。 毕竟,白马渡的梁军凶猛异常,又是刘益守亲自领兵,这苦差事麾下众将没有一个愿意下场的。既然段韶坚持要留在枋头坚守,不如让他求仁得仁好了。 …… “报!韦将军攻占轵关,晋州通往洛阳的路,已经被堵死了!” 离旧函谷关以西不远的新安(三门峡以东)城头,率军出征的贺拔岳,终于从信使那里听到了自己最想听的消息! 自从上次玉壁之战大获全胜后,河东那墙头草世家们,便头也不回的把高欢抛弃,投入到自己的怀抱。 献出了大量粮草。 要不是有这批粮草救急,他们去年冬天就饿死了! 如今,听闻梁军攻魏,打得高欢毫无招架之力,造成洛阳兵力极度空虚。关中之民大面积的忍饥挨饿,连军粮都要断了。 此等窘境,让贺拔岳下定决心,全军出击,到洛阳干一票大的! 这个提议一出,麾下文臣武将,无不欢呼雀跃,不存在任何反对的声音。出兵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要如何用兵! 贺拔岳困守关中,哪怕如今经略了河东,也缺乏争霸中原的触手与桥头堡。关中连年大旱,真是让人苦不堪言。 南不能走巴蜀,东不能出潼关,其间的困苦,只能说谁碰谁知道。当年秦国也是在夺得三川郡之后,才开始指哪打哪的。 巴蜀这边贺拔岳暂时没什么办法,不过如今洛阳这块肥肉摆在眼前,贺拔岳和他的小伙伴们可是不会放弃的。 在经过了一番热烈讨论之后,出兵的策略终于被定了下来。 洛阳号称小四塞,西边是潼关一条路走到黑,北面被邙山屏蔽,唯有西北方向是北中城与河阳关可以渡河到河北。 北中城的西北是轵关,连通着晋州,高欢的兵马可以通过晋州增援。北中城的东面是河内,在高欢势力的严密控制当中。聚集在枋头的兵马,就可以直接沿着黄河西进到河内。 这个方向会是高欢大军增援的主要方向。 洛阳以东是虎牢关,如今也被刘益守让给了元魏的杂鱼军队驻守,形同虚设。 因此,这次出兵的重中之重,就是北中城与河阳关的控制。等出轵关的这一路兵马控制了北中城,贺拔岳就可以带着大军主力从潼关攻打洛阳。 事实上,贺拔岳现在已经带兵出了潼关,来到了新安城密切关注洛阳的局势,就等着轵关的消息呢。 “阿岳,可以动手了吧。” 身材魁梧的贺拔胜拱手对贺拔岳说道。二人眺望东边,似乎都看到了洛阳城的城墙一般。 “此番孤注一掷,我心中亦是难安。” 贺拔岳叹了口气,有种说不出来的忐忑。 “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贺拔胜疑惑问道。如今关中之兵几乎倾巢出动,没有输的可能!不管是军心还是士气都高昂到了极致,军中自上而下都要饿疯了! “斥候来报,刘益守屯兵荥阳和白马渡,意图不明,似乎要攻河北。如此人物,岂能等闲视之?” 贺拔岳叹息了一声。 如果可以,他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如果关中还是如秦代一样沃野千里,他大可以当乌龟笑看风云;如果……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该多好啊。 这次之所以会出兵,就是刘益守之前派使者送去的“攻略”。也就是说,这次两家实际上属于“各取所需”,完全不是同盟关系,甚至不排除兵戎相见。 既然是打的默契仗,那么能从这番围猎中拿到多少猎物,就各凭本事,不要怨天尤人了。 贺拔岳也不想来,但他不能不来。他不来,手下人就会哗变,人心就散了。要不怎么说刘益守这个人不可小觑呢,他总知道你最缺最需要的东西,让你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阿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轵关通道已经被堵,高欢无法偷袭我们侧后方,是时候攻洛阳了。洛阳虽然不比当年,但还是比我们居住的长安要富庶多了,无论抢些什么都好,都能解燃眉之急。 若是能守住洛阳,则将来都不必担心关中缺粮了!” 贺拔胜最后这句话深深刺激了贺拔岳的神经。事实上正如贺拔胜所说的那样,得到洛阳以后,新掌控的土地,外加已经投靠过来的墙头草世家所掌控的河东,想来关中不会再缺粮了。 这两个地方,历来都是稳定的产粮区,受气候影响比较小。 “也是,多说无益,直接出兵吧。”贺拔岳紧紧握拳,已经下定了决心。 二人来到县衙,召集众将点兵。很快人都到齐,看到所有人都摩拳擦掌的样子,贺拔岳暗暗点头。 军心可用,再不出兵,更待何时! “李弼!” “末将在!” “你与蔡佑领兵五千,从南面攻河阳关。攻破河阳关后,与韦孝宽之兵合围北中城。如果一切顺利,那么在北中城与河阳关一线设防,阻击高欢从河内那边而来的援兵!” 贺拔岳稳稳下令道。 “得令!” 人高马大的李弼上前,拿了令箭就走。 “李远、李穆!” “末将在!” “领三千精兵为先锋开路,清理高欢军斥候后,在洛阳城西面扎营。我亲率主力随后便到。” 贺拔岳拔出一支令箭交给李远。 这二人来自陇右李氏,皆为能征惯战之辈。此番关中大军倾巢出动,李氏兄弟二人自然是不甘落后。 “其他人随我在中军一同前往洛阳,都散了吧。” 贺拔岳简单的安排了下去。这一战没什么好说的,直接硬刚,赢就是赢在刘益守创造的战机上。如今高欢大军主力被梁军牵制,势必不能全力防守洛阳。 至于目前占据洛阳的元氏宗室,谁也没把他们当回事,也不认为他们能翻出什么浪来,一如当年的北海王元颢一般。 等众人都散去之后,贺拔胜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的问道:“万一我们攻破虎牢关以后,刘益守反手给我们一刀怎么办?” 关中的兵马要是被高欢和刘益守夹击,那就大事不妙了。贺拔胜感觉这种可能性虽然微乎其微,但也不能排除发生这样荒谬的事情。 “谁知道呢,开弓没有回头箭,赌一把吧。” 贺拔岳微笑说道,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刘益守绝不会跟高欢联手夹攻。 …… 春雨贵如油,下了一天的小雨,到了晚上,月亮出来了,都是带着毛边的,看起来有些惨淡。刘益守站在荥阳城头,远眺北方,双手放在背后,背影看上去有些寂寞。 阳休之写完了今日的“北伐纪要”,来到城头找刘益守聊天,哦,或者叫拍马屁更合适一些。 “主公在想什么呢?”阳休之轻声问道。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 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 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 刘益守吟诵完几句诗,便是幽幽一叹。 《木兰辞》现在虽然还没被收到乐府诗里,但北朝民歌的某些句子早已被人熟知。颇有文采,读书万卷的阳休之对此一点也不陌生,可不敢说这是刘益守的“原创”。 “呃,主公是想说什么呢?莫非此番出征还有曲折么?” 阳休之有些疑惑的问道,今夜刘益守的情绪有点古怪啊。 “一个普通的军士,出征回来之后,都是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 此番北伐班师回到建康,萧欢拿什么赏赐给我呢?总不能说赏我当天子吧。” 刘益守看着阳休之笑道,只是这笑容和从前不太一样,有些意味深长。 功高震主,赏无可赏,唯有赐死,鱼死网破! 阳休之脑中蹦出几个心惊肉跳的词来。 这次北伐如果成功班师回朝,不说新占两郡之地,掳劫人口无数。就说这一往无前,逮谁打谁的气势,南朝数百年,能有此成就的也就寥寥数人而已。 哪怕萧欢什么也不想,其他人也会帮他想的。 “主公是说,要行伊霍之事?” 阳休之吞了口唾沫,心跳加速。 “我现在行的难道不是伊霍之事么?” 刘益守反问道。 完了完了,伊霍之事都不满足,那只能行操莽之事了,阳休之心乱如麻。 “主公,此番回去就废掉萧欢……好像有些操之过急了呀。” 阳休之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其实我什么也没想,就是怕其他人乱想啊。” 刘益守淡然说道,面色平静,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东西两魏洛阳之战拉开序幕! (本章完) 第542章 慌得一批 夜里,段韶一个人浑浑噩噩的从霸府书房离开,回到邺城内的自己别院后,弟弟段安宁就上前嘘寒问暖,询问霸府里面的情况。 高澄已经死了,他这个死人自己当然没感觉,什么也不用担心。 但对于高欢麾下其他活着的人来说,高澄遇刺身亡这件事不亚于人际关系的大洗牌。 谁都知道,作为次子的高洋,马上就是当仁不让的下一任世子了。或者说未来的皇帝。 高欢总会篡位,总会退位,到时候高洋便是天子。 从前大多数人都没有烧这一位的冷灶,如今抱大腿可还来得及么? 十多岁的段安宁也懂事了,自然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段韶这么晚才从霸府回来,绝不会是去玩乐了,而是身陷漩涡,一直在查桉。 「我去书房坐会,等下你送一壶酒给我……呃,送一壶果饮子吧。」 段韶有些犹豫的改口说道。 不一会,段安宁送来一壶以果汁为主要原料调成的饮子,似乎有话想说。不过端坐于油灯前的段韶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段安宁不要打扰自己思索。 等段安宁退出书房并关好门离开后,段韶这才有些痛苦的捂住额头,深感大事不妙。 兰京第一夜在哪里过夜的,其实这件事与段韶是无关的。 但兰京能刺杀高澄,却与段韶大大的有关,其中关系严重到段韶根本不敢跟高欢说实话!一个字都不敢透露! 事实上,兰京本来的计划确实有些单薄,破绽极多,毕竟他也只有一个人而已,只能赌运气赌脸。 但是兰京的运气非常不好,第一天夜里想要潜入李祖猗帐篷的时候,刚刚出树林就被段韶给抓住了! 不过幸运的是当时兰京遇到的人是段韶,而且只有段韶一个人。兰京恳求段韶给自己一个痛快,不由得让段韶起了恻隐之心。 想起老爹的嘱托,要跟刘益守搭上线,在不背叛高欢的情况下,给家里留一条后路。而且段韶也知道刘益守千金赎人的事情,很是同情兰京的境遇。 于是段韶稍加思索,当即决定就汤下面的放兰京一马,不但可以卖刘益守一个大人情,而且也不需要在战场上放水。反正高欢已经收了赎金,放走人质人之常情,段韶觉得自己放走兰京也不算是什么对高欢势力的背叛。 随即段韶告诉兰京,如果他能回建康,务必要跟刘益守美言几句,说说好话。兰京大喜,满口答应。 段韶随即返回营地,顺便支开巡视的士卒,然后折返回去带兰京进了自己营帐,打算等一会趁着夜深换防的时候,让兰京扮做普通奴仆,大大方方的离开营地。 至于离开后,在魏国腹地会不会被抓到之类的,段韶是无所谓的,反正也没有证据证明人是他放的。 然而正当段韶打算跟兰京闲聊,打听一下刘益守相关事宜的时候,高欢派人通知他去自己帅帐议事,其实也就是商议秋狩结束后军演的相关计划。…. 段韶只能把兰京留在营帐,嘱托对方不要乱跑。 结果当段韶开完会回来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兰京不见了! 而且是什么东西都没有拿,无论是营帐内的吃食,或者衣物盔甲兵器,一件都没有带走。 两人的互信本身就很脆弱,段韶只当兰京是不识抬举。反正他已经是仁至义尽,自然是不会管兰京如何。 就算兰京被抓到,那也是他自己悄悄潜入营地,只要段韶一口咬定没见过兰京就行了。 所以段韶索性就当无事发生,没有再搭理后面会有怎样的后果,更不觉得兰京会去刺杀高澄。 段韶这么做不是因为懒散,而是有意为之。 他越是打听兰京的下落,就越是会引人怀疑,哪怕是旁敲侧击,也会有可能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正因为什么都不做,所以才是天然的不知道这件事,段韶不觉得自己的应对有什么不妥的! 结果第二天晚上,高澄就被兰京给刺杀了! 得知此事后,段韶吓得面色煞白,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第一夜,兰京不是单独离开营帐的,而是被人带走的! 大营内一定有一个人收留了兰京,并且将他藏好了,不仅给他提供饭食,说不定还给了兰京很多情报方面的支持!这个人深度参与刺杀,居心叵测! 这个内鬼到底是谁? 段韶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敢跟高欢坦白这件事,甚至连查都不敢去查。 如果跟高欢说了实情,查到那个人的可能性自然会无限增大。 但是,高欢同样会迁怒于段韶!甚至对段韶的恨意还在那个人之上! 你不把兰京带到大营来,高澄如何会死?那个内鬼又如何作妖? 你就是最大的罪人! 段韶不知道要怎么跟高欢去解释,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巧合么?高欢会信么? 查了这么多天桉子,段韶感觉嫌疑最大的,就是当夜没有去开会的那几个人。 高岳、娄昭、孙腾、司马子如! 还有一些小虾米,虽然当时不在开会,但却必定不敢贸然进入段韶的营帐! 这四个人里面,段韶认定必有其一,是在给兰京打掩护的人。 其中又以娄昭与孙腾的可能性最大! 因为娄昭跟段韶是亲戚,那个人又是个游手好闲喜欢乱转的混子,简单说就是个进房门不敲门的货色。 娄昭很有可能来自己营帐找他喝酒,而娄昭的身份又无人会去阻拦他。娄昭发现兰京后,将其带走也不稀奇。至于为什么要带走,段韶也想不明白原因。 至于怀疑孙腾,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秋狩和军演的时间表和路线,还有后勤补给之类都是孙腾在办文桉,段韶在执行。 二人因为公务,已经私下里讨论方案多次,所以孙腾也可能因为公务机缘巧合来自己营帐。之前有多次商议,后面再加一次也不稀奇。…. 至于高岳与司马子如,段韶跟他们没有公务交集,进帐篷的可能性比较小。 但这四个人,段韶完全不敢去查,他很心虚,甚至还很怕高欢撇开自己查到些什么! 「我家乃高氏连襟,若是查到此事与我有关,高王会不会觉得这是我家在干涉他立储?」 段韶自言自语的说道,脑子里出现一个令他不寒而栗的念头。此事敏感之处,倒还不仅仅在于高澄的死跟自己有关。 如果说因为无心导致高澄意外死亡,高欢还能勉强忍受的话,那么帮次子杀长子这样的事情,绝对碰到了高欢的逆鳞。 就算仅仅只是嫌疑,也会迫使高欢痛下杀手的! 到时候段韶跟高欢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跟高洋完全没有勾结,段氏一族从上到下都是对魏国忠心耿耿的,这话高欢会信么?这话高欢敢信么? 推己度人,段韶认为自己不会信也不敢信。他不敢保证高欢得知此事后还能保持理智。 「父亲,我该如何带着段氏摆脱危局啊?」 段韶喝了一口酸甜的果饮子,心一点点的往下沉,满嘴都是苦涩。 兰京的事情,高澄本身就做得很不道德,收了钱却不放人。如果不是这样,段韶当时也不会生出恻隐之心,他更不会想到,兰京宁可放弃逃跑的机会,也要折返回去将高澄刺杀 了! 这是何等刚烈果敢! 如果兰京不是要逗留一夜找机会杀高澄,说不定他这次真能逃回建康……运气足够好的话。 「时也命也运也!你死了倒是干脆,可把我害苦了!」 段韶自言自语的苦笑道,感觉兰京真是给他挖了个大坑! 以前老爹段荣说的找一条后路,或许只是玩笑之语。如今,段韶却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下后路了。他不敢把希望寄托于诡谲多变的人性上。 段韶头一回从心底里领悟到家族生存的微妙智慧。 …… 豪言壮语说起来容易,要打赢战争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江州局面的复杂,远远超乎了刘益守之前的想象,或者说对南朝「入建康者为王」的游戏规则,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南梁对于江州的掌控,仅仅就是以扼守长江的湓城为核心的九江郡(故称),以及连接鄱阳湖与赣江的豫章郡。 其他地方,都是豪强大户与山越獠人的酋帅在各管一摊,很多地方梁国官府连县城都控制不了!甚至很多豪强的族长与酋帅直接当县令与郡守。 朝廷的法度在此地荡然无存!哪怕刘益守在建康改革改得热火朝天的,豫章郡以南的地方也没有丝毫变化,不仅现在没有,将来似乎也不会有。 历史上侯景到了建康后,这些江州豪酋里头很多人,还派兵到建康去帮着侯景趁火打劫。而王琳与陈霸先争战的时候,这些人几乎一大半的都跟着王琳混,抵制陈霸先的招安!…. 这里的势力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叫「又弱又乱」。他们成事肯定不行,连夺走豫章郡都要等南面朝廷最弱的时候(比如说侯景之乱)。 但在他们那一亩三分地上,中央平叛势力又拿他们没有办法!一般都是驱赶到豫章郡南面以后,就让他们自生自灭,丢个县令郡守什么的就不再搭理了。 刘益守看到的可不仅仅是这些人容易坏事,还有个很要命的事情,那便是萧绎所在的湘州,其实离这里的水路距离并不远! 万一这些人投靠了萧绎……后果不堪设想。 站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江州地图前,刘益守沉默良久没有说话。阳休之给他倒了几次茶水都凉了,刘益守一口没喝,看地图忘记了时间。 这张官府的旧地图,已经把各大豪酋的营寨都标注上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一片。 「萧纶天天住在豫章郡里,怎么就不知道厉兵秣马呢?要是我在那里,天天都要担心豪酋帅们攻打豫章郡,抢我后院里那些如花似玉的娘子啊! 这里真是跟个马蜂窝一般。」 沉默了很久,刘益守把手按在地图上,忍不住感慨的叹息道。 「主公有所不知,藩王在此地乃是朝廷的旗帜。若是豪酋帅们兴兵作乱对付藩王,那便是公开与朝廷作对。 他们虽然在本地各管一摊,彼此间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朝廷没事,他们便不会找事。 现在是萧纶失了智的攻打鄱阳县。那些人认为他自取灭亡,所以想趁机出来捞一笔,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并不代表他们就铁了心的想跟中枢撞得头破血流。」 阳休之不动声色的说道。 这次跟随出征,他到了豫章郡之后还是做了很多功课的,也从本地官员那边打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有道理,这次出征表现不错。」 刘益守口头表扬了阳休之一句。 「那你觉得,要如何处理现在的局面。」 刘益守好奇问道。 「主公,属下觉得,江州局面是如此复杂,若是萧纶与那些豪酋势力抱团取暖,那可就 太糟糕了。所以只有让豫章郡和周边地方都乱起来,我们才好借力打力。 用藩王对付豪酋,用豪酋对付藩王,用豪酋对付豪酋,多管齐下。等他们打累了,也就是我们出场的时候了。 主公,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属下建议先不要打鄱阳县。不如先攻豫章郡,老巢失火,萧纶必定进退失据。」 阳休之把他想了一晚上的策略和盘托出。 「说得不错,有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去办,不知道你有没有信心。只靠你三寸不烂之舌就可以了。」 刘益守笑眯眯的对阳休之说道。 「主公,属下怕自己能力有限……」 阳休之已经察觉到了不妙,这活计必定又是深入敌营去劝降之类的。运气好一人抵一军,运气不好投胎再造,真不是闹着玩的。…. 「放心,我自有主张。」 刘益守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追问道:「巴山郡豪酋黄法氍,临川郡豪酋周迪,豫章郡西部豪酋余孝倾等人,谁的实力最强,谁的实力最弱?」 「回主公,余孝倾实力最弱,但有个优势是他的地盘离豫章郡近在迟尺,余孝倾家族此前萧衍还活着时,多次向朝廷请求担任江州刺史,豫章郡太守,萧衍与朱异并未理会。 余孝倾对豫章郡有着很深的执念,这次闹事就是他最先提出来的。 黄法氍骁勇善战,父亲黄廷用是朝廷新建县令(南昌新建区),在本地豪强中是比较亲近朝廷的。不过巴山郡比较穷,他手下私军不算多。 周迪所在临川郡最为富庶,私军也最多。但是周迪只是他们的领头人,下面还有很多小酋帅,也不怎么听从周迪的调遣,当地情况很是复杂,属下也是一言难尽。」 听完阳休之的介绍,刘益守微微点头,总算是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 不要以为当地豪强在县城当官,他们就是向着朝廷的。实际上,梁国自建国以来,对这里的控制都是异常薄弱,无力管理,法令形同虚设。 所以当地豪强当太守当县令,只不过是朝廷给他们的官职而已,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当地大族多半都是爷当了县令传给爹,爹当了县令又传给儿,建康朝廷只是个盖章的工具而已。 甚至大多数时候,当地的赋税都只是象征性的交一下。朝廷觉得满意,那大家都满意了。 这次刘益守带兵到了江州,如果没看到这些人在群魔乱舞也就罢了。既然看到了,那就要一股脑的解决掉,不留后患! 「如果我以朝廷中枢的名义,把江州重新划分,以鄱阳湖南岸为边界,豫章郡周边和南部地区从江州地界划分出来改为洪州,封黄法氍为豫章郡太守,洪州刺史。 洪州的管辖范围包括现在的豫章郡、临川郡、巴山郡。但是要黄法氍先协助朝廷的平叛大军,也就是我们,平定江州和洪州地区的所有叛乱,朝廷的任命才能生效。 你觉得萧纶和余孝倾那帮人会怎么想呢?」 刘益守一脸冷笑看着阳休之问道。 二!桃!杀!三!士! 阳休之脑子里蹦出五个冷冰冰的字眼,这才知道刘益守计策的毒辣在哪里。 谁都想要富庶的豫章郡,谁的力量都不占优。拉一个打几个,便能占有最大的优势。 人心的可怕就在于,明知道这是个陷阱,却又不得不跳下去!因为哪怕你忍得住,你的对手们也会忍不住,勾结朝廷的兵马来收拾你。 到时候怎么办? 「属下这就去一趟巴山郡。」 阳休之叹了口气,拱手说道。. 携剑远行 】.,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第510章 火星撞地球(8000字大章节) “主公!大事!出大事了!” 阳休之心急火燎的跑到荥阳城的城楼上,却看到刘益守在远眺北方,很是清闲的样子。 “贺拔岳来了,对吧?” 刘益守转过头看着阳休之问道,一脸笑容。 “诶?主公已经知道了么?” 阳休之大惊,他不是杨忠,并不知道关中兵马要奇袭洛阳的事情。如今看刘益守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悬着的心也落下去了。 “这并不难猜。应该是高乾派人来了对吧?” “呃,那倒也没有。高乾不知所踪,疑似逃亡邺城。如今洛阳已经被关中的兵马占领,北中城也丢了。元景植如今带着几个亲信逃到了虎牢关,派人向我们求救。 主公觉得如何?” 阳休之发现了,刘益守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在意的样子。 “如果元景植担心自身安危,来荥阳即可,为何滞留虎牢关?” 刘益守反问道。 阳休之不是王伟,自然是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 刘益守自问自答的说道:“他不过是想我们出兵夺回洛阳罢了。做了一个月的皇帝啊,这种日子是会上瘾的。去跟元景植的人说一声,敌军就在白马渡对面,若是他担心的话,来荥阳我自然可以保护他的安全。” 元景植的小算盘,刘益守一眼就看破了,这种丧家之犬,根本不必理会。做傀儡就要有做傀儡的觉悟啊!哪里能天天搞这种反客为主的事情呢?刘益守根本不会惯着类似的人物。 “罢了,一步到位吧。你替我传令下去,让人把虎牢关的粮草全烧了,一颗也不留给贺拔岳。顺便把元景植接到荥阳来吧。 这次毕竟是我们带他来北伐的,虽然是个无用的傀儡,但终究还是要完好无缺的带回去。” 刘益守淡然的摆了摆手,显然目前情势都在预料之中。 “主公,我军粮草也不多,从虎牢关转运粮草到荥阳也不难,何苦一把火烧掉呢?” 阳休之迷惑不解的问道。将粮草搬运到荥阳,自己这边的大军便可以多些底气,何乐不为呢?他有点搞不懂刘益守的用兵套路。 “不过是对某些人表露一下玉碎瓦全之意罢了,贺拔岳是聪明人,他会明白的。” 刘益守微微皱眉,阳休之的军略还是差了点,要是王伟就不会问类似的问题。 等阳休之离开后,他这才松了口气。 这出戏的上半场,是梁军跟高欢的人马唱;这出戏的下半场,则是贺拔岳与高欢唱。而刘益守则沦为看客,笑看风云起。 “不行啊,还是得给高欢留一个惊喜。” 刘益守抱起双臂,若有所思的样子。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 他忍不住哼了起来。 …… “主公,洛阳之敌已被肃清,请入城!” 洛阳西北角的金墉城下,贺拔岳麾下大将李远,笔直站立于城门前,对着英姿勃发的贺拔岳拱手行礼说道。 洛阳城内的敌军,不知道都是些什么烂番薯臭鸟蛋,几乎不是一合之敌,连关中的匪盗都不如。 “此战辛苦了,一同入城吧!” 贺拔岳脸上的笑容完全止不住,没想到洛阳竟然如此简单就被控制下来了。 此时洛阳的外城郭早已破败,官府行政机构被转移到金墉城。而内城的皇宫,也几乎都被废弃。单看城池,洛阳其实是没什么大用的。 有用的是洛阳到弘农这一段的土地,以及洛阳周边的良田!这里历来都是北方重要的粮产区,弘农还是古粮仓所在。 更何况,夺回洛阳,政治意义极为重要。贺拔岳在关中做梦都想夺回洛阳! “主公,这些军队,好像不是高欢的人,而是梁国那边扶持的傀儡……” 李远在贺拔岳耳边不动声色说道。 “那些都不是重点。” 贺拔岳摇摇头,现在他心情很好,不想去揣摩那些破烂事。终究还是会跟高欢恶战一场的,不用去想洛阳城现在是谁控制,反正高欢来了直接把对方干熄火就完事了。 “对了,李弼那边有消息么?” 贺拔岳假装不以为意的问道。 李远一愣,他只顾着清理洛阳的杂鱼,搜捕行政官员了,按理说李弼那边应该早就有消息了啊。 “多派探马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洛阳都打下来了,怎么北中城还没控制住呢?” 贺拔岳不悦说道,对于李弼作战的迟缓拖沓颇有微词。 他不知道的是,李弼没有派人回报,是因为在北中城与河阳关一带,他与韦孝宽的兵马都遭遇到了大麻烦。 北中城的城头,莫多娄贷文正在指挥麾下士卒守城。韦孝宽的部曲从上午开始就一直在猛攻城池。 北中城不大,但城墙比较高,乃是个由县城改造成的军事重镇。在兵力充沛的情况下,很不好打。昨夜莫多娄贷文作为先锋,从河内急行军到北中城,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元景植的傀儡军给灭了。 然而他连屁股都没坐热,天亮的时候韦孝宽的兵马就杀到,二话不说就攻城,上来就刀刀见血! 对他们双方而言都是如此。 “速速突围,去河内让高王派兵来救北中城!若此城丢失,我军必定陷入极大被动!” 莫多娄贷文对儿子莫多娄敬显大吼道。 才十多岁的莫多娄敬显吓了一跳,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攻城大军,有些疑惑的看着莫多娄贷文询问道:“父亲,这层层叠叠的,如何突围?” 得亏是现在没有“areyoucrazy?”这样的话,要不然莫多娄敬显肯定要飚一句,没见过这么坑儿子的爹啊! “这有何难的。敌军初来乍到,立足未稳,外围又没有阻隔的拒马等物。你率一队亲兵从东面突围,绝对可以突出去的。” 莫多娄贷文说得很是轻松,根本不当回事。 “父亲,要不……你带兵突围,我来守城吧。” 莫多娄敬显有些为难的说道。城下黑压压一片的敌军步卒,让他怎么突围啊!这不是去送死么! “守城历来经验第一,你初出茅庐,为父恐你把握不住。不要废话了,速速出城,迟恐生变!” 莫多娄贷文一边说一边解下佩刀递给莫多娄敬显,话都说这份上了,不去好像也不行了。无奈之下,莫多娄敬显带了五十骑从东门而出,一番血战之后,还真让他冲了出去。 原来,韦孝宽采用围三缺一的战术,把北中城南面留了出来,企图抓捕莫多娄贷文派出的信使。没想到这番媚眼直接抛给了瞎子看。 莫多娄贷文战阵勇悍无比,却并不精通兵法,他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完全是哪个城门往东边去方便,就往哪个城门派信使,误打误撞之下,反而突围成功了。 韦孝宽没有得手,李弼亦是没有得手。 高欢进军之时,先锋便是莫多娄贷文与韩轨,按道理,两人应该合兵一处,先攻北中城,再下河阳关。 然而韩轨是高欢的小舅子,二人很早便相识,那时候高欢都还不认识娄昭君。韩轨一直认为他才是高欢的亲信,莫多娄贷文乃是新投靠没两年的莽汉,心中就不太看得起莫多娄贷文。 一听莫多娄贷文要攻北中城,韩轨就执意要分兵,自己攻河阳关。 莫多娄贷文立功心切,也懒得跟韩轨争执,要分兵那就分兵呗,反正都是梁国招募的傀儡军,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于是二人分兵,分别攻北中城与河阳关,也没有出乎事先预料,全部一击而中。 正因为韩轨的不听号令,给前去攻河阳关的李弼造成了巨大的麻烦。 河阳关由河中央的沙洲堡垒与两岸连接的浮桥组成,李弼和蔡佑这边虽然兵力充沛,却完全没法施展! 两军几乎是前后脚的关系抵达河阳关,短兵相接之下,李弼一下子就吃了大亏,攻了一个时辰都攻不到河中央的堡垒! 还有不少人在拼杀中掉到黄河里面,连尸骨都没能留下。人虽然没有死多少,城关却根本碰都碰不到。 明明关中这边的兵马占优势,但就是因为河桥狭窄,攻不过去!守河阳关的韩轨,让几百精兵守在城关外列阵,督战队在后面督战,前面死了后面的上,硬是不让李弼的兵马攻过河桥! 李弼马上功夫了得,然而河桥不过三人并行的宽度,他就是十个武状元的本事叠加起来,也施展不出来! 再加上韦孝宽又没有攻破北中城,无法南北夹击河阳关,导致两边都没有打开局面! 他们这帮人在关中开荒的时候纵横捭阖,逮着谁打谁,一个人都能当五个人用!可到了洛阳这边,不知道是不是八字不合,一身气力都耍不出来,憋屈到了极点。 …… “高王,有敌军攻北中城,是关中的兵马!从轵关而来的!” 莫多娄敬显急急忙忙赶到河内的野王城,高欢正在城里巡视,麾下众将也在整顿兵马,准备出征。不过出征的地方,倒也未必一定是北中城的方向。 “关中的兵马?” 高欢微微错愣,完全没料到居然是这个答案。其实他倒是有想过梁国在洛阳有伏兵,所以河内这边其实也是一直在准备。派出去的莫多娄贷文等人,实际上也跟贺拔岳派出李弼等人一样,属于探路和抢地盘的。 “谁的兵马?” “看旗帜,是韦孝宽的。” 莫多娄敬显老老实实的答道。 “这样啊。” 高欢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正在这时,一个斥候浑身是血的被人扶进来,从怀里掏出一封被鲜血染红了一部分的书信,气若游丝的说道:“高王,河阳关被袭,关中的兵马,谁指挥的不知道。” 说完便晕了过去。 高欢拆开信,乃是韩轨的绝笔,说是与河阳关共存亡。看到这里,高欢便想起当年他与韩轨交好,一边兄弟相称,一边跟韩轨妹妹韩娘子绞尽脑汁的瞅机会乱搞,那真是一段激情而无忧的岁月。 那时候日子乐呵呵的,不去想以后会怎么样。结果高欢找韩家提亲的时候,被丈母娘嫌弃,不久韩娘子就另嫁他人了。 “点兵,准备出征!” 高欢紧紧握拳说道。 于情于理,韩轨都不能不救。至于莫多娄贷文,反正走河阳关必过北中城,到时候顺便搭救就完事了。 “莫多娄敬显!” 高欢忽然大吼一声。 “末将在!” “为行军向导,带路!” “喏!” 莫多娄敬显激动的拱手行礼,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总算是不辱使命,把救兵搬来了。 很快,高欢便召集众将点兵,留一千兵马镇守野王城,其余两万人,一齐出发,准备解决洛阳方向的所有敌军。 高欢这边的援兵还没到,贺拔岳带着援兵却到了。 贺拔岳面色黑如锅底的来到河阳关以南的口岸,看着河桥上厮杀的士卒,脖子上的青筋一阵阵的抖动。 “攻了一夜,还没攻过浮桥?” 贺拔岳不满的问道。 身材高大的李弼,如今身躯似乎都矮了几分,有些心虚不敢直面贺拔岳。他其实也可以亲临一线,然而,李弼虽然不怕死,却不想死得太窝囊。 要是战阵之上力竭而亡,那可以理解。然而河桥上施展不开不说,还很容易被挤下黄河!李弼可不想没建立什么功劳,反而被挤下黄河成为一个大笑话! “昨夜不可见物,河桥狭窄不方便过河……” 李弼还想再说,却见贺拔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话。 “来人,架设浮桥。” 贺拔岳冷冷下令道。 “主公,如今黄河涨水,此时架设浮桥岂不……” 李弼感觉贺拔岳简直疯了,这种状况玩浮桥,多少要折损些人马的。而且只能步卒过河了。 “对,准备船只,同时渡河。” 贺拔岳又补充了一句,李弼不说话了,多说多错。 “主公,在下愿为先锋!” 蔡佑着急了一晚上,如今向贺拔岳表功。 “嗯,你带一队兵马坐船渡河,顺便架设浮桥。” 贺拔岳沉声说道,双眼死死的盯着河阳关,紧紧捏着指尖,都捏得发白了。 现在的情况,就好像有个小贼踩点了一家人,什么都准备好了,都已经潜入进屋子里了,就是打不开保险箱! 这种感觉很不好! 蔡佑领命而去,河阳关南岸本身就是渡口,船只不少。蔡佑找来两百士卒,轻装上阵,分兵坐十艘船渡河到北岸。 韦孝宽的兵马在围攻北中城,尚且没注意到渡河的情况,没有支援蔡佑。韩轨死守北边浮桥,暂时顾不上岸边的情况。蔡佑就这样带着两百人旁若无人的来到北岸,将浮桥的绳子拉好,打上木桩。 贺拔岳麾下的精兵也开始砍树搭建木筏,用木筏拼浮桥,再用绳子固定。 高欢的援兵随时会来,北中城与河阳关也随时会失守,贺拔岳的精兵随时都能全军渡河。如今这场战斗的胜负关键,就在于高欢带着大军赶路的速度。 高欢来得及时,北中城与河阳关的围困自然可以解除。高欢要是来得不及时,那就是……很难说会发生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了。 野王城到北中城的距离很近,几个时辰后,当高欢带着大军来到北中城外的时候,韦孝宽已经带兵溜号了,留下了一地尸体。 …… “杀!”“杀!”“杀!” 韦孝宽亲临一线,从河阳关北面的浮桥杀向城关。 这一刀又稳又狠。 河阳关守军本来就不多,都跑到南面去抵抗李弼的兵马了,在北面本来就没多少人。察觉到高欢的援兵已经来了,韦孝宽便有两个选择。 割肉清仓的选项就是退回轵关。轵关亦是天险,最窄的地方仅有两仗宽,几百人就能把口子堵几天。高欢现在是绝对没有精力去跟他在轵关一线纠缠的。 然而一来贺拔岳军令没来,撤退轵关等于是临阵脱逃。 所以还有个胆大包天的赌局可以孤注一掷! 那便是南下强攻河阳关! 韦孝宽知道,李弼强攻了一夜的河阳关不破,因为守军抵抗强烈。但是如果城关被两面夹击,守军会很快就绝望的。 果不其然,他带兵强攻后,便发现城关北面的浮桥都无人看守,自己这边的敢死队轻轻松松就攻到了城关下! “高欢的兵马就在我们身后,若是不能攻下河阳关,我等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韦孝宽对着正在攻城的士卒们大喊了一声。 人在绝境下,爆发出来的潜力是无穷的。韩轨的兵马虽然也是悍不畏死,但毕竟已经辛苦了一夜,也折腾了一夜。 北面城墙突然被人强攻,猝不及防之下,只能放弃南面浮桥,撤回关城内。 能堵住敌军的唯有浮桥而已,一旦两面城墙都被包夹,所需要的防守兵力那便是成倍增加!这时候,在贺拔岳的催促下,李弼也终于亲率大军攻城,并第一个攻上城楼! 终于,登上城墙的李弼,一刀砍死疲惫不堪,正在督战的韩轨,将其头颅斩下。 “你们主将已死,还不快快投降!” 李弼举起韩轨的头颅,对着城墙上还在抵抗的士卒大喊道。 “杀!”“杀!”“杀!” 登上城墙的关中兵马都是开始齐声高喊,一时间气势如虹! 很快便有河阳关守军放下兵器,投降的气息像是会传染的瘟疫一般。一炷香功夫后,河阳关南面城门被打开。 北中城的城楼上,高欢看到“韩”字大旗被降下来,升上了关中那边魏军的旗帜,一时间忍不住唏嘘感慨。 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若是知道关中的兵马要来,他就不会让莫多娄贷文等人带着前锋军行军探路了。 “此番受挫,本王的过错啊。” 高欢对着麾下众将感慨说道。 “高王,如今贺拔岳的兵马立足未稳,急攻河阳关,或有大作为啊。末将愿意为先锋攻关!” 莫多娄贷文拱手说道。 现在的军情已经明白了,贺拔岳带兵突袭洛阳,并且已经攻克洛阳。 虎牢关、荥阳、白马渡还在梁军手里。 北中城没有失守,被莫多娄贷文抢占了,算是攻洛阳的桥头堡。 “你辛苦了一夜,就是自己不累,麾下军士也是人困马乏。我让张保洛攻河阳关吧。” 高欢拍了拍莫多娄贷文的肩膀说道。 对于这位投靠自己并没有几年的大将,高欢还是很满意的。为了能在团队里面站稳脚跟,莫多娄贷文每战必先,说是出生入死也不夸张。 不能用得太狠了,要不然麾下其他将领会有想法的。 “等等!” 高欢叫住了传令兵。 “晚上再去吧。” 高欢又下令道。 过了一会,张保洛跑来向高欢献策,毕竟,晚上该他出击攻河阳关。 “高王,属下觉得,现在出兵正当其时。到了晚上,只怕关中那边的兵马就有了防备。不如趁热打铁。” 听到这话,高欢想了想说道:“话是不错,但我们攻下河阳关,那边又会反复争夺。不如夜里攻城,一战而下,白天再从河阳关杀出,一举杀到洛阳为止。” 还可以这样么? 张保洛顿了一下,随即拱手说道:“末将领命。” 不领命还能怎么样呢,大战在即,还是不要折腾比较好吧。 …… 攻下了河阳关,贺拔岳却没有感觉很高兴,因为高欢回防的速度,比自己预计的要快多了!按现在的打法,高欢反攻洛阳是迟早的事情。 贺拔岳连忙召集众将商议对策。 众人都来到河阳关的“帅府”大堂,贺拔岳这才沉声问道:“高欢欲带兵反击,只在旦夕之间,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回主公,末将有一策,可破高欢。” 韦孝宽站出来说道。 贺拔岳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心中不喜。 韦孝宽没有按约定攻下北中城,导致河阳关也差点没打下来。如果不是他冒险在关键时刻带兵夹击河阳关,贺拔岳回关中都想打他板子。 “韦将军有何良策?说说亦是无妨的。” 贺拔岳平淡问道,似乎不怎么感兴趣一般。 “回主公,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们的目的并非攻占邺城,能守住河阳关固然是好,守不住,将来夺回亦是没什么关系。 如今高欢屯兵北中城,攻河阳关是迟早的事情。不如将大军撤回,屯扎邙山,在河阳关保留少许兵力,引高欢来攻。 高欢夺下河阳关,必取洛阳,待他来到洛阳城西,发现我军就在邙山屯扎,此番必有一战。 我军以逸待劳,又有金墉城托底,岂能不胜高欢?” 韦孝宽自信满满的说道。 贺拔岳皱眉紧皱没说话,麾下众将亦是面面相觑。 尤其是李弼,打河阳关打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才阵斩韩轨,没想到韦孝宽居然说要退出河阳关。 早知如此,何苦当初要攻关?直接让高欢来邙山鏖战不就好了么? 众人都看着韦孝宽,似乎希望他多说几句。 “主公,若是我们不攻关,高欢必定步步为营。邙山上又无水源也无城防,屯扎无用,去那里作甚?而今河阳关若是失而复得,高欢必定得意忘形,希望一战而定! 所以当他看到我们在邙山上列阵的时候,必定急攻我军!” 好像有那么点道理,又好像只是胡说八道而已。 “君还记得当年蜀国之马谡么?” 贺拔岳没好气的问了韦孝宽一句。 这话好像是拨云见日,把众人心中的疑虑说明白了。 困守孤山,缺衣少食,又无水源,去那里不是送死么? “主公,此一时彼一时……” 韦孝宽还要再说,贺拔岳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 “主公,高欢解围北中城不过一个时辰而已,也是立足未稳。我军这便杀出河阳关,以快打快,定能取胜!” 李远拱手说道。 众将交头接耳,不管李远说的对不对,起码比韦孝宽的主意靠谱多了。再不济河阳关还在手里啊,输了还能退回来。 “如此,你与李穆为先锋,我为中军,这就攻北中城。李弼留守河阳关,韦孝宽回防守金墉城,都散了吧。” 贺拔岳一声令下,确定了出兵的策略。 韦孝宽还想再说,却见大帐内不少人都在给他使眼色,不由得长叹一声,不看好此番出征几乎是写在脸上不加掩饰。 一个时辰之后,李远等人带着先锋军五千人出兵。北中城与河阳关近在咫尺,高欢那边很快就有反应,张保洛带兵出城阻击,高欢与薛孤延带着中军,绕路攻河阳关,并将李远部重重包围。 贺拔岳亲率嫡系精锐出河阳关解围,与高欢见面就对骂了一阵,然后互相厮杀。 各部在混战中各自为战失去联系,战场上烟尘滚滚,而且突然大雾弥漫不可见物。 若是没有旗帜来区别,根本难分敌我,只有走到兵戈交接的距离才看得清对方哪边的队伍。 这场混战从下午日落前两个时辰开始,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才结束。 因为阵型被冲散,部曲都是小股结队厮杀,每一股都不超过五百人。 高欢军各部因为误会厮杀,贺拔岳军各部因为误会厮杀都时有发生。打了半天才发现是在跟自己人交战的情况一点也不少见。 天黑下来以后,双方都朝着各自城池所在的方向有默契的退却,自动脱离了接触。 回来以后清点损失,高欢军折损一万有余,贺拔岳军折损不到一万却也相当接近。受伤的伤员除了轻伤不妨碍走动的以外,其他的都被留在战场来不及撤走。 高欢与贺拔岳都不约而同的派出小股精锐分队去战场上补刀,希望扑杀对方的伤员。这两支兵马因为都点着火把,在漆黑的战场上狭路相逢,又是一阵厮杀,各自留下一地尸体后脱离接触。 “补刀队”的损失惨重,成为了压垮双方战意的最后一根稻草。 之后,贺拔岳想向韦孝宽道歉,对方却已经退到洛阳屯守。他只得留下一些老弱残兵守河阳关,自己带着大部分主力撤回到洛阳以北的邙山屯守,不愿意再将宝贵的兵力花费在没有意义的消耗战中。 而高欢也带兵退回北中城重整旗鼓,好好安排攻河阳关的事宜,打算用当初贺拔岳的攻关方法,利用自建的浮桥渡河,南北两面包夹河阳关。 一天之后,高欢军顺利的拿下了河阳关,在攻城的过程中就发现,贺拔岳已经放弃了这座重要的关隘。 于是高欢军开始全军渡河,除了留损失惨重的莫多娄贷文部守河阳关外,其他部曲都渡过黄河,准备攻洛阳金墉城。 贺拔岳派李弼领兵五千,阻击高欢。刚刚交战不久,李弼就故意不敌,带兵狼狈退走,最后进入金墉城。 高欢领兵一路追击,贺拔岳又派李远李穆兄弟阻击。越战越勇的高欢军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击败李氏兄弟的部曲,对其穷追不舍! 李远李穆带兵狼狈逃往洛阳以北的邙山。 高欢麾下张保洛建言说穷寇莫追,两战皆胜,敌军却不战而走,肯定有诈! 然而高欢却说士气可鼓不可泄。贺拔岳亦是初来乍到,不但对此地的地形不熟,而且也没什么人支持他。 不趁着贺拔岳军混乱的时候进攻,更待何时? 高欢亲自带兵追击,开始爬邙山南面那并不陡峭的山坡。 李远兄弟的败兵,并没有跑远,与高欢军的距离在不断接近当中,越来越近。 至于埋伏之类的,高欢不认为能有什么埋伏。邙山的情况就如同马谡当年镇守街亭一般,困守孤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邙山南面是坡,爬上去之后却有一片平坦之地,可以屯兵于此。高欢带兵一直爬坡,他骑着马没感觉,麾下士卒却已经越来越累,逐渐跟马队拉开了距离。 正当高欢犹豫要不要停在原地稍微等一下后面气喘吁吁的士卒时,就听到山顶上有人爆喝一声。 “贺六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一员大将,手持长槊,挺立于山巅,正是贺拔岳的兄长贺拔胜! “儿郎们,随我杀敌!取高欢首级者,赏千金,万户侯!” 贺拔胜拿着长槊就从山坡顶端冲击而下。 高欢吓得亡魂大冒,环顾左右,这才发觉自己的队伍在爬坡当中,已经散乱得不成样子了。这要是被山坡顶上的马队冲一波,绝对是九死一生! 高欢也顾不得麾下部曲了,他调转马头就径直朝着邙山脚下而去。高欢一跑,他的亲卫与掌旗官也跟着一起跑,前锋也就跟着一起跑。 两军才刚刚接触,高欢军这边就开始兵败如山倒了! 下一章标题才是“潇洒走一回”哈 (本章完) 第511章 潇洒走一回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有高欢带头跑,魏军的败退便如同雪崩一样制止不住! 贺拔胜带着军中选出的一千精骑,从邙山上冲下来,如同山洪爆发一般,挡路的高欢军步卒全都像是稻草一样的被割倒地,不敢拦路的则躲到路边瑟瑟发抖。早已不复当初的威风。 高欢麾下有些部曲虽然想阻挡敌军,挽回颓势。奈何从山坡上冲下来的骑兵,速度太快。高欢军步卒仓促结下的阵型,都如同被快刀划过豆腐一般切碎。 贺拔胜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仿佛鬼神附体,无可匹敌。 更要命的是,这附近的路虽然很好走,却没有大面积的平地可以迂回。邙山下来就是一条路通到河阳关,另一头连着洛阳。 根本不存在任何发挥技巧的余地。 简单点说,就是看军队逃跑的速度如何。如果跑得快,一路跑到河阳关,而敌军没有追上,那么重整旗鼓,还可以再来一次。 如果跑得慢……那就自求多福吧,求多了神,说不定神就能保佑一下呢? 高欢在战场上曾经遇到过很多次险情,每次都能化险为夷。他的逃生秘诀很多,其中最大的秘诀就三个字: 我先跑! 只要我跑得足够快,那么敌人的追兵就追不上。像什么留下断后之类的事情,这是一个主公该想的么? 高欢胯下的卢跑得飞快,只听到身后箭失「嗖嗖」声不绝于耳,身边时不时有亲卫中箭落马。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顾不上指挥属下抵抗,甚至忘了下令! 这是历次战斗中高欢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他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当机立断调转马头跑得快,从山上冲下来的贺拔胜,估计要一马槊解决了自己! 整场战斗还未开始,似乎就已经结束。 主帅都跑路了,那些高欢军步卒不跑难道等待原地升天?一时间高欢军前面的队列开始转向,后面的却又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 有人往前冲,有人往回跑,彼此间互相推耸,倒地被踩踏者不计其数。 不过高欢麾下精骑倒是一路伴随在主公身边,向前面开路,见谁杀谁,硬是从乱军中杀出来一条血路! 贺拔胜领着一千关中精骑尾随,死死咬着高欢的队伍不放。 忽然,高欢的马被人一箭射死,贺拔胜军中神射,瞎猫碰死耗子一般,一发入魂射中马的眼睛。高欢被战马甩到地上,摔了个狗啃泥,那样子异常狼狈。 「高王!骑属下的马走吧!」 高欢麾下一个叫赫连阳顺的亲卫翻身下马,直接将摔得浑浑噩噩的高欢扶上战马,然后更是有多人下马结阵,准备阻拦贺拔胜的追兵。 此时贺拔胜的精骑经过长时间高速度的追击,战马也疲惫不堪开始减速,更是有不少人被高欢军重新聚拢的步卒合围,仓促应战,开始出现不该有的伤亡。…. 因此贺拔胜不得不组织部曲将那些高欢军步卒杀散,然后聚拢队伍重新追击。 高欢军兵败如山倒,到处都是往河阳关方向跑的士卒,整个战场都乱哄哄一片。贺拔岳领着步卒也从邙山上下来了,一路追赶。 赫连阳顺因为掩护高欢而壮烈牺牲,死于乱军之中尸首最后都没有找到。不过他的牺牲是有意义的,就因为耽搁了这么一会,高欢的骑兵队彻底与贺拔胜脱离了接触。 等贺拔胜再想去寻找高欢踪迹的时候,战场上已经乱成一锅粥,哪还看得到高欢去哪儿了。 这场战斗一直从中午持续到夜里,双方你追我赶十多里地,一直到高欢军残部撤到河阳关,张保洛在河阳关浮桥前结阵收拢溃兵,贺拔岳赶来后发现无利可图,这才鸣金 收兵。 此番出征的高欢军士卒折损大半,他连忙派莫多娄贷文之子莫多娄敬显去枋头给段韶送信,严令他以最快的速度,带着麾下精兵前来河内野王城屯守!否则要出大事! 段韶麾下精兵才是高欢的嫡系部队,无论是兵员还是忠诚度都是最好的。也正是因为有这支军队在枋头挡住了白马渡的梁军,高欢才敢放心跟贺拔岳决战。 如今屯扎白马渡的刘益守,高欢已经顾不得了。两害相权取其轻,相对而言,还是贺拔岳对他的威胁更大些。 若是河阳关与北中城被贺拔岳占领了,那邺城也守不住了。梁国的刘益守无力经营北方,并不代表贺拔岳也没有这个能力。 如果不能重整旗鼓,贺拔岳这一波是有可能直接冲到邺城的,到时候天下的格局就会被改写。 而梁军到北方不过是作客而已,他们迟早还是会走的。 一个是到你家***一波就离开的盗匪,一个是打算夺你田宅基业的仇人,二者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 「好!好!好!」 洛阳金墉城的府衙大堂内,贺拔岳一只手抓着贺拔胜的手腕,一只手抓着韦孝宽的手腕,大喊了三声好! 堂内众将也齐声高呼,随即大碗喝酒不亦乐乎。不得不说,这洛阳的酒,就是够劲道!关中缺粮,自然没有酒水。这些将领绝大部分都已经忘记酒到底是什么滋味了! 今日大破高欢,看样子,北上邺城,改天换地,似乎也不是什么奢望了。 「有孝宽之智,我兄长之勇,破高欢,手到擒来!」 贺拔岳哈哈大笑,拿起桌桉上的大碗,勐灌了一口酒! 韦孝宽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眉头微微皱起,脸上嫌弃的表情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平静。 「高欢今日折损甚多,下一步,你们有何高见呢?」 贺拔岳环顾众人问道,热闹的大堂一下子安静下来了。 「高欢新败,乘胜追击,自然没什么好说的。明日急攻河阳关,一路打到邺城!」…. 贺拔胜大大咧咧的说道,他今日首功,现在已经喝大了,脸变成了猪肝色。 不知道是不是贺拔胜平日里智商比较「优越」,众人都看向韦孝宽,就像是没听到贺拔胜的话一样。 「主公,高欢的根基在邺城,甚至在更北面的信都等地。我军远道而来,战线拉长。如今已经夺得洛阳,是应该在此地布防,联络各方豪杰投效,待稳住脚跟后再追击高欢……」 韦孝宽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味,像是在放高欢一马,实则不然。韦孝宽的谋划是很长很细致的,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也不适合在这里说。 果然,贺拔岳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但碍于韦孝宽之前献策大获全胜,他不好斥责,只好勉强说道:「孝宽之言容后再议吧,你们还有什么想法没?」 「主公,追击高欢正当其时。末将愿意领兵今夜就攻河阳关!」 李弼今晚一滴酒都没喝,就等着这一出呢。 今夜么? 贺拔岳略一沉吟,感觉似乎也没什么不妥的。趁着这口气没卸下去,一鼓作气打到邺城,不失为一条好计策。 「今夜你领兵五千,急攻河阳关!现在就出发!」 贺拔岳将兵符交给李弼,随即端起碗,对李弼说道:「今夜出战不能饮酒,先祝你得胜而归,待回来再饮!」 「得令!」 李弼一脸激动的接过兵符,转身便走。 …… 洛阳地区的战况,每个时辰 都有探马水路送到白马渡。如今刘益守已经在白马渡滞留多日,似乎是一直在等第一手的军情。 高欢与贺拔岳鏖战河阳关与北中城一线。 高欢反击太过轻敌托大,遭遇惨败。 枋头守军离开驻地,前往河内稳住阵线。 一条又一条的军情送到刘益守这里,让他对整场战争的战局有了清晰的认识。 「主公,这两边打得热闹,我们就不去看看么?」 杨忠有些心痒的问道。 「看看啊……那自然是要去看一下吧。」 刘益守站起身,看着杨忠询问道:「现在让你带兵出征,你敢不敢?」 「这有何不敢的!」 杨忠激动说道。 「好!现在就全军渡河,攻打枋头。」 渡河?攻枋头?那又有什么用呢? 杨忠大惊,他还以为会带兵去虎牢关,再去洛阳逛一逛。 「放心,枋头现在只是一座空城而已,我们破城就走。」 刘益守用力的拍了拍杨忠的胳膊说道。 杨忠麾下三千精骑,都是轻装配置,带了三天干粮说走就走。刘益守带着大军坐船渡河,因为白马渡离河对岸的距离非常接近,三千精兵不到一个时辰便已经在黄河对岸集结了。 「看你的了,走吧!」 刘益守对杨忠说道,后者带着骑兵便朝着枋头的方向而去。刘益守跟在队伍的最后面,骑着马慢悠悠走着。…. 等他一边看风景一边往枋头主城方向去,抵达主城的时候,杨忠已经在城门口等待。此时城门大开,四周连尸首都看不到多少。 「高欢这是把兵马都带走了啊。」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杨忠心悦诚服的拱手说道:「主公妙算,高欢只留下一百郡兵守城,连城墙都没站满。」 呵呵,那个是自然的,刘益守嘿嘿冷笑没有说话。 高欢一方枭雄,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别说是枋头了,就是邺城丢了也就那么回事。高欢的思维模式也很简单,如果我高某人没了,那还要其他人做什么! 在前方战事吃紧的时候,高欢自然是顾不到后方邺城的。更何况梁军也没有能力打下邺城。 「我去以前的老宅参观一下,你带人去把枋头的粮仓给烧了。」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对杨忠说道,说完在阳休之的陪同下,来到枋头城的县衙。 「还是和当年差不多啊。」 在县衙的前院后院参观了一番,刘益守感慨了一句。 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而过。回首看去,好像做了很多事,又好像只是在瞎忙。 当年虽然穷困,却也有几个妹子作陪,经常玩一些十八禁的快乐游戏,手里的事情也不多,过得真不赖。 不像是现在,一群妹子一群娃,手下还有一大票人天天想改朝换代给自己披黄袍。 心累,人更累。 刘益守看到远处冒起了浓烟,知道杨忠烧粮仓得手了,于是对阳休之吩咐道:「派人把枋头城里的文桉全都打包卷走,我们准备撤了。」 就这么来了就走啊? 阳休之搞不懂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有些疑惑的问道:「我们不占城池,过河有什么意思呢?」 「只当是我带你们春游了,废话真多。」 刘益守失笑的摆了摆手,把阳休之打发走了。 很快,刘益守便带着三千精骑出了枋头。 杨忠拱手问道:「主公,我们这就渡河么?」 刘益守这 回亲自带兵攻下枋头(空城),把粮草烧了可以理解。只是这样做……难道是为了弥补他不曾亲自上阵的遗憾? 【讲真,最近一直用@@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杨忠有点不明白刘益守到底想干啥。 「去邺城。」 刘益守吐出三个字,在杨忠耳边炸了! 「去邺城?」 杨忠舌头都在打卷。 「对啊,去邺城。你是不知道,当年游娘投我怀抱之前,在邺城外的一座寺庙里把我给骂了一顿,我还挺想故地重游回去看看的。」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踏马也能叫理由么? 听到刘益守的解释,杨忠整个人都不好了。 「安心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信我就走!」 刘益守拍马就走,杨忠等人只能跟在后面。…. 此时已经入夜,刘益守命向导带路,三千精骑一路奔袭到安阳县城外。看到安阳城墙低矮,城墙上防守的士卒寥寥无几。 刘益守对杨忠说道:「安阳县城防守空虚,我们不动声色绕过去,直扑邺城。」 「得令!」 杨忠已经麻木了。 大军悄悄的绕过了安阳县城,守军夜里只能看到火把,以为是自家军队的调度,并不当回事,也没有派人前来接洽。 待天蒙蒙亮的时候,一座巍峨的大城出现在眼前,坐落于漳河北岸。 「邺城到了啊。」 杨忠感慨的说道。 「主公,我们这三千精骑,攻邺城恐怕力有不逮,哪怕邺城防守空虚……」 杨忠连忙建议道,生怕刘益守下令攻城。自家主公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不过似乎也不用下令了,因为邺城守军发现了刘益守大军的旗帜,还有梁军穿的红色军服,已经乱作一团,城楼上到处都是乱窜的守军。 城内隐约传来大鼓之声,紧张而肃杀。老远就听到众多盔甲摩擦的噪音。 「阳休之,带墨宝了没?」 刘益守澹然问道。他看着邺城东门的城楼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主公,当然带了。」 「嗯,很好。在纸上写一句:刘益守到此一游。捆在箭失上射到城内。」 身边的杨忠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刘益守带他们来就是如同儿戏一般的来晃一晃! 「我看众将士此番出征都累坏了,带你们来邺城转一转,没有别的意思。」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对杨忠说道。 后者不做他想,很快便把那支箭射入城中。 看到事情办完了,刘益守对杨忠说道:「走,去周边转一转,看看邺城风物,晚上就回白马渡吧。」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邺都花。 哈哈哈哈哈哈哈,走了!」 刘益守带着众将士策马离去,给邺城守军留下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和潇洒的背影。. 携剑远行 第512章 轻易不求人 邺城,霸府,娄昭君的卧房里。 娄昭将刘益守射到城内的信,连同箭矢一起,递给娄昭君看。今日梁军精骑陈兵邺城外,虽然实际上一点威胁也没有,但给人带来的震慑,是难以想象的。 这意味着邺城以外,黄河以北的广袤土地上,没有一处是绝对安全的了。梁军骑兵今日可以陈兵邺城,明天就能从背后捅高欢一刀。 刘益守这句“到此一游”的话,政治意义非常巨大,而且威慑力强劲。孙腾已经下令近期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开城门! 进城出城更是被严令禁止! 老实说,娄昭君怎么想的不好说,但娄昭是真的被吓到了。从来没有别家的骑兵,可以嚣张到陈兵邺城外的。 “前方的战局是不是很不顺利?” 娄昭君将箭矢还给娄昭,那张字条却扣了下来,随手揣进袖口里了。 “阿姊,你又不是不知道,姐夫临阵指挥,那水平确实是……唉,这次败得很惨,段孝先带着枋头的精兵去河内野王城支援姐夫去了,这才让梁军轻轻松松的渡过黄河,攻破枋头。” 娄昭叹了口气,此番没跟高欢一起出征是对的,要是一起去了,只怕小命都交待在河阳关了。听前线传来的消息,这次韩轨就折在了河阳关,头颅都被人斩下来了。 “依你之见,这次高王有可能会败,甚至邺城也有可能会丢,对么?” 娄昭君沉声问道。 “阿姊,确实如此,这次是最危险的一回,而且精兵都快打光了。 听闻目前建制完整的,也就段孝先麾下的部曲了。” 娄昭微微点头,并未否定娄昭君的话语。事情就摆在那边,他不说,娄昭君要打听也不是难事。 “原来是这样啊。” 娄昭君闭上眼睛,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娄昭知道自家姐姐平日里最是有主意,于是一言不发,等待着对方的话语。 “你有没有办法出城一趟,护送我出城。”娄昭君思索很久之后,压低声音询问道。 “阿姊,不要了吧,万一跟上次一样……” 一听这话,娄昭就感觉事情要糟。 “这是救高王唯一的办法。如果伱还当我是你姐,就不要推辞。” 娄昭君很是严肃的说道。 娄昭已经隐约猜到了娄昭君想做什么,联系起霸府里的某个传闻,娄昭越发肯定,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只怕当年那件事是真的! “对了,还有件事。” 娄昭君对着娄昭招了招手,凑到对方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阿姊,这样不太好吧,这种事情我来做那不是……” 娄昭微微皱眉,语气很是犹豫。 说实话,他在娄家是个废物,不学无术。但论性格,比他那些兄弟姐妹要软多了,考虑事情更加人性化一点,不像是娄昭君以及段韶母亲楼信相等人一样,几乎铁石心肠。 “我们能立足于北方,都是依靠的高王。不说他是我夫君,就算他只是高王,我也一定要救他。救他就是在救我们娄氏。这个道理,你要弄明白才好。 你是姓娄的,不是外人。” 娄昭君叹了口气,娄昭一直不太长进,但他也不是那种心肠歹毒的坏人,所以就让娄昭君总觉得烂泥扶不上墙,又舍不得将他抛弃自生自灭。 心情非常矛盾。 这便是“长姐如母”的复杂心态所致。 “那样,也好吧。” 娄昭微微点头,这件事只能他来办。 娄昭君轻轻的一挥手,娄昭会意,有些不甘心的退出了卧房,临走前还叹息了两声。 等他走后,娄昭君又将刘益守射到城内的那张字条拿出来反复观看,面色复杂。 “当初我眼高于顶,确实是小看你了,没料到你竟能饮马漳河,唉。” 娄昭君幽幽长叹,也搞不懂自己现在是个怎样的心情。 …… 刘益守带着麾下三千精骑拔枋头,陈兵邺城外,好似春游一般的沿着河道走走停停,终于在第二天天亮之前,回到了白马渡。 虽然行程是莫名其妙,除了烧毁了一些粮草,缴获了一些不重要的文档外,几乎没有任何战果。但自杨忠以下,这三千精骑人人都是斗志昂扬,好像浑身的气力都用不完一样。 他们对刘益守的信赖与崇拜,更是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陈兵邺城外,在敌人都城外耀武扬威,这是多久都没有的事情了? 好像陈庆之上次北伐的时候,都没有办到这一点吧? 如今刘益守向他们展示了什么叫做“举重若轻”,什么叫能人所不能。这支军队上上下下都对刘益守没有任何挑剔了! 白马渡的临时营帐内,刘益守正在安排军务。 “明日大军开拔回荥阳,不必守着白马渡了。” 刘益守淡然对杨忠说道,好像这么重大的一个命令,就跟决定明天去哪里吃饭一样简单。如果是之前,杨忠肯定要问一下原因,如今他却是直接拱手道:“得令,末将这便去安排。” 等杨忠出了军帐,刘益守笑着对阳休之询问道:“知道该怎么写了么?北伐纪要。” “当然,我军孤军奋战,渡河攻破枋头,烧毁敌军粮仓,一路追击敌军溃兵,追到邺城外才停下来。而高欢军十万援兵从信都方向而来,我军不过三千精骑,主公权衡再三决定退兵。” 阳休之睁眼说瞎话,在干货里面创作了很多属于自己臆想的内容。 不过这些都无伤大雅,这年头没有摄像机,没有录音机甚至连照相机也没有。回建康之后,把这份北伐纪要公布出来,谁敢质疑? 打过黄河是真的吧?攻破枋头是真的吧?陈兵邺城外也是真的吧? 至于高欢的十万援军,你就知道没有么?这是军机,怎么能让你知道?反正我说有就是有,如果你要质疑,有种滚到邺城亲自去问高欢啊! 质疑是要讲证据的! 不得不说,阳休之深谙拍马之道,这真真假假如何调配是个学问,和拍马是同样的道理。 太假了没人信,太真了又显现不出刘益守的英明神武。 刘益守让阳休之编撰北伐纪要,还真是个知人善任的决定。 “干得不错,宣传也是战斗。我们不去争夺,敌人就会来争夺,然后诋毁我们。这份工作,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刘益守拍了拍阳休之的肩膀说道。 “没有主公,哪有在下的今天,只要主公一声令下,在下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的!” 阳休之激动的说道,就要跪下行礼。 刘益守连忙将他扶住。 拍马屁的话,真真假假,听一听就算了。男人无所谓忠诚,之所以保持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还不够。 可以期望属下忠心不二,但可别太执着认为他们真的就一定会忠心不二。 刘益守回到自己的军帐,眯着眼睛睡了一会。梦里出现很多狰狞的画面,醒来以后又完全不记得,出军帐一看,天色居然都已经暗下里,他足足睡了大半天,昼夜颠倒把白天的时间都睡过去了。 他伸了个懒腰,就看到杨忠一脸古怪的走过来,低声在耳边耳语了一番,然后用复杂难明的眼神看着自己。 “带到我军帐来吧。一百步以内,任何人不得接近。” 刘益守面色尴尬的说道。 不一会,杨忠把一个浑身黑袍裹住自己的女子带了进来,行礼后便走了出去,顺便把周边的亲兵全都带走了。 “多年不见,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来见我。” 刘益守在地上铺了一张羊皮毯子,让对方坐下。这个女人正是不施粉黛的娄昭君! “你,应该猜到我是为了什么而来吧。” 娄昭君叹了口气,没有坐在远处的羊皮毯子上,而是走到刘益守面前的草垫上跪坐了下来。 “如今前方战局不利,看起来,贺六浑极有可能失败。如今你见我兵强马壮,便想让我带兵去救场,拉贺六浑一把,对么?” 刘益守也轻声叹息了一声,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娄昭君为什么而来,简直是明摆着的。 “当你出现在邺城外的时候,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如果贺六浑不是到了走投无路,你断然是不可能渡过黄河去邺城外挑衅的。” 娄昭君褪下外面的黑袍,露出玲珑的身段,浑身散发着成熟女人的气质。 “帮我个忙,拉贺六浑一把。” 她拉起刘益守的大手,按在自己圆润的肩膀上。 “我轻易不求人,今夜来只求你一件事。” 她让刘益守的大手划过自己的锁骨,敏感的身体似乎被唤醒了沉睡的记忆,开始不自觉的微微颤抖起来。 娄昭君流下了两行泪水,此刻她的心情异常复杂。她知道自己在高浪这件事上对不起高欢,如今求刘益守,就是弥补当年的过错。从今之后,无论别人怎么看,她便从此无愧于高欢。 然而,要办到这一点,她似乎又要牺牲色相,那样就再次背叛了高欢,等于一切都白瞎了。 可是如今局面十分危急,比起斛律金、高敖曹这些可以两面横跳的实力派,反倒是刘益守有保全高欢的意愿。 高欢倒了,梁国暂时没有掌控北方的准备与相应部署,所以得利最大的便是贺拔岳。 至于斛律金等人,改换旗帜就行了,他们还是吃香喝辣。没必要在一条船上坐到死。 而拉高欢一把,则可以继续让北方维持均势,这对刘益守是极为有利的。 “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莽撞的少年郎了。” 刘益守长叹一声,把手从娄昭君的肩膀上收了回来。 随即又退后了一步,与娄昭君保持了一个合适的距离。 “你是贺六浑的夫人,当年的北地第一美人,风华绝代。我当初便只是想好好的玩弄你,从来没想过我们之间的未来。 我就想看你在床上求欢的模样,看着你想被我玩弄又不好意思说出口的那些羞怯,让我的内心无比的满足。” 刘益守说完,娄昭君便俏脸煞白,想起当年那些不堪的往事。刘益守玩弄她是真的,她后来乐在其中心甘情愿也是真的,这是只有他们知道的秘密。 很多事情别人虽然都不知晓,但当事人自己还能不知道么?当初在床上那个疯狂求欢的女人是谁,别人不知道,难道娄昭君自己也不知道么? 娄昭君紧咬着嘴唇,不让眼泪落到嘴里。 “后来我也有了很多娘子,她们都很迷恋我,而我同样给了她们幸福与安稳,也明白了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回过头来,才发现当年实在是轻浮不知敬畏,伤害了你。错了便是错了,岂有一错再错的道理。” 刘益守叹了口气,很多话他早就想跟娄昭君说了,只不过对方给他生了个儿子,很多话都不好讲出来,感觉不像是在道歉,反而是在炫耀。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帮忙么?” 娄昭君松了口气,又有些说不明白的失落感。庆幸今夜不会受辱,又担忧刘益守见死不救。 “帮忙拉贺六浑一把是可以的,就当是弥补我当年的过错吧。毕竟我见死不救,高浪也死定了。” 刘益守微笑说道,没有任何亲昵的动作。他对娄昭君表现出了明确无误的拒绝,不会觊觎对方的肉体,亦是不会折辱她。 甚至没有任何暧昧的表示,最后却又答应了在背后拉高欢一把。 娄昭君只觉得心情异常复杂,高欢这些年老了很多,刘益守看上去却跟当初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没有太大的区别。 如果真要说,那便是多了一种沉稳而内敛的魅力。 他笑起来确实很好看,让人觉得亲近。 娄昭君在心中小声的说道,似乎是在为自己当年的昏头而辩解。她就是个深度喜爱帅哥的女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选中高欢了。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到那一年,你还会对我做这样那样的事情么?” 娄昭君脑子一热,忽然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刘益守也有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事实上,在他心中,娄昭君这样的女人,非常冷酷,铁石心肠一般,是不会问这种问题的。 “我想,应该还是会的吧。虚荣而冲动的少年郎,有机会染指一件稀世宝物,内心的雀跃肯定是按捺不住的。 也不会去考虑将来如何收场。” 刘益守看着娄昭君的眼睛,很是确定的说道。 这一瞬间,娄昭君忽然感觉自己有点傻。她忽然觉得,跟刘益守比起来,高欢好像什么都比不上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好像一点都不值得,就像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一般。 一个人的成长曲线,有时候并不一定都是向上的。比如说高欢,他的成长,现在这个阶段就是在下降,甚至是加速下降。 自己当年为什么会那样迷恋高欢呢?这样不计后果的付出,真的值得么? 以前娄昭君是不会怀疑的,但有个参照物比较的时候,她又感觉自己好像亏了。 娄昭君的内心有些苦涩,走过的路无法回头,落下的花无法回枝,泼出去的水无法回盆,时间匆匆而过,就真的这样过去了,不讲一点情面。 连后悔的机会都不给你! 而她,现在依然要为高欢而奔波。如果面前的人不是刘益守,她甚至还会被折辱一番。 这就是命! “我走了。” 娄昭君站起身披好黑袍,随即深深的看了刘益守一眼,那眼神不再如原来那样犀利,反而藏着一丝说不明白的温柔。 刘益守站起身,刚要行礼,娄昭君忽然转过身,紧紧的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你会杀了贺六浑的,对吧?你一定会做到的对吧?现在没有人比你更厉害了,你迟早会踏平邺城的对吧?” 娄昭君带着哭腔问道,泪水打湿了刘益守的肩膀。 “抱歉,并不想欺骗你,这些不是我能控制的。”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就任由着娄昭君在他怀里痛哭。 (本章完) 第513章 老友见老友,背后一拳头(上) “主公,刚才那位是……” 娄昭君已经离去,杨忠看到衣衫整齐,只是肩膀上有些湿痕的刘益守,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原以为这两人在军帐内会干柴烈火的来一发,没想到不多久娄昭君就飘然而去,如同鬼魅一般。 “那是贺六浑的夫人娄昭君。”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看着营地内的灯火出神。 “哦,那还好,贺六浑的夫人而已……” 杨忠松了口气,说着说着就感觉不对劲,贺六浑这个名字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主公,贺六浑不就是……高欢?” 杨忠大惊,万万没想到,高欢的老婆居然深夜来白马渡找刘益守私会。这个瓜实在是太大了,他得把阳休之叫来一起吃才行。 估计他们吃瓜要吃到饱! “对,就是邺城那位高欢。”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内心虽然有种想吐槽的欲望,又不愿意把当年那段风流债到处宣扬。 看到杨忠一副探寻的模样,刘益守将他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沉声问道:“娄昭君前来,是希望我能带兵帮高欢解除困境。当然,她想献身于我,不过我拒绝了。 你觉得娄昭君说的事情,能不能办?” 这还需要问么?当然是不能……好像似乎也可以呀! 杨忠恍然大悟,搞明白为什么刘益守要找自己商议了。娄昭君的姿态虽然很低,但这件事,对双方来说,却又都是有利可图的。 此番高欢元气大伤,如果不救,贺拔岳势必要统一北方。趁着这个机会,或许梁国还可以捞点好处,在高欢势力的尸体上撕下一块肉享用。 然而当贺拔岳整合了河北的力量以后,势必要收复失地,将梁国的势力赶回到两淮,甚至一鼓作气打到长江边也未可知。 这对于野心勃勃的刘益守来说,显然是相当不利的! 刘益守对北方的战略,一直都是在平衡中削弱各方,在削弱后重新平衡! 打个比方,假如说村子里相邻的两户人家,一家人天天吃肉,一家人只能天天吃粮。那么刘益守作为外来干涉力量,就会打压吃肉的那一家,让他家也跟隔壁一样只能吃粮! 这样就达成了新平衡。 如果将来这一家因为刘益守的打击,连粮食都吃不上,只能喝粥了,那么刘益守则会出手对付另外那一家天天吃粮的,让他们也变得每天都喝粥。这样就保持了平衡。 现在高欢因为各种打击变弱了,贺拔岳变成了强者,那么刘益守当然不介意帮高欢一把,让贺拔岳也弱下去! 这便是娄昭君此行达成目的的根基所在,没有这个基础,无论娄昭君怎么哀求或者勾引,刘益守都不会有半点动摇妥协。 杨忠显然也是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主公是想,我们收回白马渡的兵力,让高欢没有后顾之忧,可以集中兵力用兵。另外一方面,我们会进入虎牢关,在洛阳的东面闹一闹,吸引贺拔岳的注意,让他无法全力对付高欢。 主公是这样打算的么?” 杨忠低声问道。 “大体上是这样,但其中还有一些细节的问题要推敲推敲。 如果我们入局太早,提前把贺拔岳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那样反而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同样的道理,入局太早,高欢的后劲还很足,就算我们打赢贺拔岳,高欢又会不会趁着我们人困马乏,杀过黄河,一路追砍呢?” 刘益守微笑问道。 杨忠叹气道:“显然是这样,如此救援,乃是兵家之大忌。” “但是我们入局太晚,高欢的主要力量都已经被消灭。那时候河北的人心思变,都被贺拔岳收入囊中。他若是调转矛头来对付我们,只怕我们很难撼动他的优势。 所以说,入局不能太早,亦是不能太晚。得等到高欢和贺拔岳打算孤注一掷,甚至已经开始动手的时候,我们再从背后给贺拔岳关键一刀。 捅了这一刀后,我们就可以从从容容的撤走,北伐的任务彻底完成,回建康论功行赏。” 刘益守侃侃而谈,这些想法一听就不像是临时想出来的,恐怕已经深思熟虑很久了。 “主公,您该不会在这次北伐前,就想到这么远吧?” 杨忠有些难以置信的询问道。 “哈哈哈哈,那怎么可能。是娄昭君问起来,我才有类似想法的。” 刘益守随口打哈哈说道,但他的解释显然无法打消杨忠的疑虑,后者反而更是觉得刘益守老谋深算,很早就已经有了准备。 “既然娄昭君都来了,也不要不给她面子嘛。今夜我们就拔营起寨回荥阳修整吧,这一趟你们也辛苦劳累了。” 刘益守伸了个懒腰说道。 杨忠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们这北伐的功绩,只在于阳休之的北伐纪要上面,其他的都是拉出去游山玩水,或者叫耀武扬威震慑敌人也可以,哪门子的辛苦劳累啊! “得令!” 杨忠拱手行了一礼,刚刚走几步,又调头转回来,压低声音询问道:“主公,高欢的夫人娄昭君,北地大族的明珠,身份可不简单呐。送到嘴边的肉,何不尝尝味道?玩玩而已嘛,我们马上要入虎牢关,多少会遭遇些刀光剑影。 从贺六浑那边收点利息回来,人之常情啊。从古至今的规矩就是这样的。” 作为心腹大将,跟主公之间说点私密话是很有必要的,这也是杨忠从阳休之那边学来的“秘籍”。 “连贺拔岳都没击败,就先想着收利息了。这样搞啊,把信誉都搞坏了,不可取的。 我现在也是梁国的吴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做事得顾着脸面,吃饭要注意吃相啊。 你真当我没见过美人啊?” 刘益守嗤笑一声,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娄昭君这个女人眼高于顶,她来这里就做好了受辱的准备。伱像个发情的公狗一样在她面前叫得欢,人家在心里都不知道多鄙视你。 一个人只有自己把自己当回事,别人才会把你当回事,这便是自重者自尊。刘益守才不会自降身份,在今夜这样的情况下染指娄昭君呢。 别说是娄昭君了,任何一个其他女人来求情,此情此景,刘益守都不会对她做什么的。 “是末将孟浪了,死罪,死罪。” 拍马屁拍马腿上了,杨忠十分惭愧的告退,心中暗暗感慨。 上阵杀敌是个技术活,拍马屁也是个技术活啊。看着阳休之拍好像马屁很简单一样,但自己使用对方的技巧,却拍不好马屁。 这种事情,也算是“技近乎道”了吧。 …… 一天之后,刘益守带着三千精骑返回荥阳,与马佛念等人合兵一处。当得知刘益守带兵过黄河陈兵邺城外的时候,其他没去的将领都是不无艳羡,同时感觉刘益守真是用兵如神的伟丈夫。 这份心智与胆魄,已经不逊于当年的陈庆之了,胆色方面甚至犹有过之。 马佛念就是这么认为的。 众将都聚齐了,刘益守也没客气,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开会。开会的议题只有一个,那便是从关中强势突袭的贺拔岳大军,最大的弱点在哪里。 “吴王殿下,这事其实说复杂,三言两语说不透彻,但是说简单倒也简单。” 马佛念开口笑道:“不管关中的人马再怎么强悍,他们缺粮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出关中也是为了争夺粮草与产粮地。所以他们的粮草绝对不多,更别提连番大战后的粮草剩余了。” 这话可谓是一针见血,把刘益守后面想说的话都堵回去了。 马佛念等人当初跟着陈庆之出生入死,显然不会是没见识的莽夫。贺拔岳大军战线拉得太长,关中来的补给肯定是杯水车薪。 那样的话,他们的辎重粮秣从哪里来呢? 答案便是,洛阳城内大大小小的富户和世家,他们的粮草在供给着贺拔岳的大军。当然,是他们主动交出粮草,还是贺拔岳的人走街串巷的抢劫,这些细节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贺拔岳如今粮草的唯一来源,便是洛阳城,没有第二个选项了! 所以从大势上看,时间拖得越久,局面对高欢就越有利! 因为洛阳的存粮是有限的,而河北却是“活水”,只要拖到秋收,高欢就会原地满血复活。不谈兵员补充的问题,单说这粮草,就是敞开供应的。 而作为交战区的洛阳,今年的新粮是不用指望了,贺拔岳到秋天,一颗粮食都收不到。 “在高欢与贺拔岳缠斗的最关键时刻,我们有必要,走一趟洛阳,打掉贺拔岳的粮仓。只要粮草断绝,则关中兵马必退,也不需要我们一板一眼的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了。到时候高欢自会痛打落水狗的。” 刘益守微笑说道。 “主公,我们的粮草也不多了,也要等待于谨将军送粮过来。” 阳休之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他说的是事实,不过很多情况要综合大环境来看。如果高欢或者贺拔岳集中力量来攻荥阳,那么粮草确实吃紧了,补给线也有被切断的危险。 但是如今高欢和贺拔岳的兵马都已经被打出狗脑了,谁还顾得上在荥阳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刘益守啊。 “好了,那就这样,各队在荥阳城内整编,选拔一千敢死队。入洛阳不适合大张旗鼓,容易引起贺拔岳的警觉。我们要做的是偷袭,是一击而中。多派些探马到洛阳那边查探一下情况。” 刘益守觉得,贺拔岳可能忽略了一件事。 洛阳城内的很多二五仔们,固然是不喜欢霸道的高欢,也不喜欢扶持傀儡的刘益守。 可他们也未必喜欢从关中而来的乡下人贺拔岳啊! 如果在关中打听贺拔岳大军的粮秣所在地,或许会很难。但在洛阳打听他们的屯粮地点,则一定不会太麻烦。 洛阳城内的墙头草那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众人散去之后,一个刘益守的贴身亲卫匆匆忙忙的走进来,在他耳边低声嘀嘀咕咕了半天。 “这样啊,让他们在院子里等着,等会带到我书房里见面吧。我去去就来。” 刘益守小声交代了一句,便离开了府衙大堂。在荥阳城内转了一大圈,巡视了一番。一直到傍晚的时候,他这才在亲兵的陪同下,回转到了府衙后院的书房里。 很快,一男一女两个人,被亲兵带到了面前。 这女人应该叫女孩比较贴切,跟娄昭君年轻的时候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但脸上的表情比较紧张,眼睛却好奇的四处打量。虽然瘦,个子却很高,只比刘益守矮一点点,比他的那些妾室们都高一些。 男人则是典型的将领打扮,脸型也跟娄昭君有点像,体型微胖也不太高,看起来很平庸没什么特点。然而他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刘益守,那震惊的表情似乎按捺不住。 “二位是……” 刘益守沉吟道,那男子连忙答道:“我乃娄昭君幼弟娄昭,这位是她的长女高伶。她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就守寡了。如今兵凶战危,邺城朝不保夕,我姐希望刘都督能照拂一二。 若是梁军退回江南,则带她一同前往,领略江南风光,不必送回邺城了。” 娄昭低着头说道,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刘益守那有如实质的目光,如刀一样在脸上划线。 他刚才的那段话翻译一下就是:我们求您办事,很懂规矩,先给您送女来了。成与不成都不要紧,送出去的绝不会要回来。 高伶也一脸骇然的看着娄昭,很显然,对方来之前跟她说的话,绝不是刚才的版本。 “小娘子,你去院子里问下亲卫饭菜做好了没有,我与你舅舅有些事情要谈。” 刘益守对高伶微微一笑,对方似乎也没料到他的颜值如此能打,一时间也是愣住了,目不转睛的看着。很久才回过神来,随即乖巧的退出书房。 “我已经答应你姐,此番会配合你们,给高欢一些支援。你们送个小娘子过来,是什么意思呢?” 刘益守好奇的问道,有点不明白娄昭君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自己就是这样言而无信的人么? “我姐说,求人办事,得以诚待人。空口白话,刘都督愿不愿意出力是一回事,娄家人能不能相信刘都督则是另外一回事。 无凭无据,刘都督辜负娄氏无可厚非。若是有凭有据,刘都督若是辜负娄氏,那便是不死不休了。我姐姐便是这样说的。” 娄昭有些气馁的说道。 刘益守懂了。 你说你自己是个好人,也愿意做个好人,但别人却未必敢把你当好人看。 这类似于花钱买个放心。娄昭君做事果然滴水不漏,既然没有“以身饲虎”,那定然要给老虎丢块肉,把老虎安抚好了。 要不然,谁知道这老虎会不会临时改变想法就开始吃人呢? 果然,娄昭君还是那个娄昭君,或许会有某一刻有那么一丝柔软,但绝大多数头脑冷静的时刻,便是一如既往的铁石心肠。 “你回去告诉你姐,我刘某人一个唾沫一个钉,答应的事情,是一定会做到的,你把人领回去吧。”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 “刘都督莫非以为,高伶来了再回去,就能落到好么?” 娄昭幽幽问道。 刘益守无言以对。明摆着的,事情办砸了,娄昭君势必迁怒高伶与娄昭,到时候两人谁都落不到好,尤其是已经死了丈夫的高伶。 “那便将人留下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微微点头说道。 “刘都督,我还有个私人的问题想问一下,不是我姐要问的。” 娄昭面色诡异,死死盯着刘益守,压低声音问道:“高王之子高浪,何以与都督如此神似?” 他这话问完,书房里安静得只听到二人的呼吸声。 (本章完) 第546章 逆取顺守 鄱阳县发生兵变,萧纶之子萧坚、萧确等人合谋,认为刘益守屯兵湓城不动,而豫章周边豪酋四起,齐声讨伐萧纶,乃是刘益守借刀杀人之计。 如果江州豪酋出兵攻打鄱阳县,然后“一不小心”把他们这些参与“谋反”的宗室子弟都给宰了,估计法不责众之下,刘益守的板子也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会拿那些人怎么样的。 而萧纶居然一直幻想着跟刘益守讨价还价,他才是愚不可及之人。为今之计,只有大义灭亲,将萧纶的人头送到湓城,然后宣布豫章王一脉愿意接受推恩! 如此祸事方可消弭于无形,刘益守再也没有借口收拾他们了。 大家各自退兵,等着朝廷将豫章郡封地一分为三即可。虽然这也是倒了血霉,但好歹不必送死了不是么? 于是众人合谋兵变,然后顺利的干掉了萧纶,并派人将首级送到湓城向刘益守请降。 两日之后,当萧坚派出的使者将萧纶的首级送到刘益守面前的时候,府衙内自刘益守以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萧纶居然已经落魄到了这样的地步,连儿子都压不住了! 堂堂藩王,萧衍的儿子,居然被自己的子嗣们合谋起来宰了。 不出意料,萧坚给刘益守的书信也说得很清楚,或者叫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千错万错,都是萧纶的错!反对推恩令的是萧纶,起兵造反的也是萧纶,跟他们这些宗室三代子弟完全没有关系! 他们劝过了,但是萧纶不听! 一边是孝道,一边是忠诚,他们只能选择大义灭亲,以全对国家的忠义! 所以请吴王收到信后不要顾虑,派兵来接管鄱阳县即可。他们会带兵回豫章城,等待朝廷的重新分封,绝对双手双脚支持推恩令! “千错万错都是父亲的错,真是父辞子笑啊。”刘益守看完信,感慨叹息道。 大概萧纶做梦也没料到自己会被儿子割了脑袋。然而当年他在广陵(扬州)的时候,还不是找了个跟萧衍长得异常相像的老头,然后让那人穿上天子的衣服,拿着棍棒痛殴对方! 当时大概萧纶心里也是盼着萧衍快点死吧! 如今他的子嗣,把萧纶当年“未竟之事业”做完了,这算是一饮一啄,还是有样学样? 刘益守都有点同情萧纶了。哪怕他也没想过放过萧纶,但如此窝囊和羞耻的死法,还是让刘益守感觉不值得。 我果然还是个好人啊! 想到自己现在虽然已经不太依赖于萧氏的权柄,但对萧玉姈也依然是疼爱有加。刘益守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起来。 “堂堂藩王,死于子嗣合谋之手,何其可悲啊。待收回鄱阳县后,将萧纶的尸首缝好,然后以藩王之礼厚葬了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对阳休之说道。 “可是主公,余孝顷和黄法氍那边,已经没有用兵的借口了呀。” 阳休之疑惑问道。 原本的打算,是逼迫萧纶不得不离开鄱阳县,要么带兵攻湓城,要么回师豫章。以萧纶的性格与能力,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到时候刘益守派胡僧祐带领三千精锐,在泥沼区掩藏行迹埋伏起来,可以一战而定! 但是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并不会如预料那样演,不可控的突发事件,常常会极大改变你所遭遇的境况。 比如说这一次,谁也不能料到,萧纶就这么窝囊的死了。 “萧坚把萧纶的首级送来了不假,但是……我有说萧坚他们无罪么?我有说过要放过他们么?” 刘益守冷笑问道。 果然,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阳休之不说话了。 “弑父求荣,乃是大不孝!若是这样的人都可以赦免,那岂不是鼓励将来人人都可以杀父弑母来换取功名利禄?今日可以为了苟活而弑父,难道本王会比萧纶对他更好么? 焉知将来萧坚等人不会背叛本王?” 刘益守面色肃然的问了阳休之一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很多事情表面上看不值一提,萧坚等人不过是几条在地上蹦跶扭动的蛆虫而已,一脚踩死还嫌脏,放着不管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但是如果刘益守处置不当,那么就会给其他人传递很多不利的信号。让那些人心怀不轨的幻想着破坏规矩,不择手段谋取本不属于自己的利益。 这便中国传统文化里面博大精深的理念之一:逆取顺守。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自己做了,就不要怪后人有样学样。所以那些破坏现有规则的事情,如果可以不做,尽量还是不要去做! 这条铁律,让你在做一件事之前,不得不顾忌事情发生的后果。《易经》等学说中提到的“顺取顺守”和“无咎”,便是在说类似的东西。 处于顺境的时候,就要“顺取顺守”,遵守规则办事,利用规则谋取利益,维护对自己有利的规则,不要去故意破坏已有的规则,通俗点说就是顺其自然。 而无目的的标新立异有时候只是自取灭亡的另类说法。 但当你没有实力的时候,在处于不利于自己的规则下,就不得不行事百无禁忌,努力改变规则,占据更有利的位置。 然后开始重新制定对自己有利的规则,并让其他人遵守伱制定的规则。 这便是所谓:逆取顺守。 逆取是会导致灾祸的,是在特殊环境下不得不去做的那些离经叛道之事。常常有极大副作用。 这一类的事情,并不需要一直做下去。 比如说你要给自耕农均田,就不能对同一个人一直均下去,政策制定了就要稳固下来,不能朝令夕改! 为了重回正轨,就必须要“无咎”!无咎便是对自己做错的事情承担责任,无怨无悔,并且不再错下去。 于分田来说,就是会得罪权贵,遭到权贵们的反噬,承担反噬的后果,做好善后工作。概括说就是革命不怕流血牺牲。 没有必要性,就不要继续逆取,占据了优势后,就要制定规则,让所有人都顺从规则。 否则,持续的“逆取”,最终就会自取灭亡。 历史上无数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无不是因为持续逆取而不知道顺应规则,重新制定新规则而自取灭亡的。葛荣的覆灭,根本原因便是他一直在“逆取”,却不懂得“无咎”与“顺守”之道。 刘益守之所以不愿意亲自动手杀萧氏族人,就是担忧将来萧玉姈的孩子对着自己举起屠刀。 父亲能办的事情,没理由儿子不能办。 如果那样的事情实在是无法避免,刘益守觉得起码不应该在他有能力避免的时候就开这个坏头。 如果是萧氏族人是被别人杀的,那便是他们自取灭亡,与他刘某人无关了。 刘益守已经过了“逆取顺守”的劣势阶段,当初在洛阳的时候,他便是处于“逆取”阶段,行事无所顾忌,哪怕给尔朱荣当狗头军师也无所谓。 如今已经处于“顺取顺守”的优势阶段,就没必要去做那些影响不好的事情了。这跟高欢当年在洛阳银辱胡太后,如今在邺城却开始爱惜羽毛是一个道理,异曲同工。 刘益守是分得清好歹的。 “那主公的意思是……要惩戒萧坚等人,以儆效尤么?” 阳休之皱眉问道。这么搞虽然是树立了大义,但好像对将来劝降敌对势力相当不利啊! “不要那么死板嘛。”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 “就跟余孝顷和黄法氍说,萧坚诈降,图谋不轨。请他们稍微处理一下吧。无功不授禄,他们寸功未立,我怎么好向朝廷给他们求官呢?” 刘益守嘿嘿一笑,阳休之心领神会,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江州本地豪酋实在是看不过萧坚等人杀父求荣,想要为萧纶讨回公道。 这可跟那位一直悉心守护着梁国的顶梁柱没有一点关系的! 众怒难犯,不是刘益守不想救萧坚等人,而是目前情况不明,那些江州本地豪酋动手又太快了,为之奈何? 啧啧啧,阳休之一阵感慨。 萧坚在书信里推脱责任说一切都是萧纶的错。 刘益守同样的是推脱责任说不想杀萧坚等人。 同样的目的,手段云泥之别,这便是蠢材与枭雄的区别么? “属下这便去传令。”阳休之行礼之后就要走。 刘益守连忙叫住他说道:“嗯,不过稍微注意一下,让余孝顷去打豫章城,让黄法氍去打鄱阳县,顺序不要弄错了。” “这还有顺序问题么?” 阳休之完全搞不懂刘益守到底在想什么。 “之前承诺黄法氍以后会担任豫章郡太守,可他若是现在占了豫章郡,便有可能拉下脸来求我现在就地封赏他为豫章太守。 到时候我若是不同意,他便有可能撕破脸。反正已经占据了豫章郡,黄法氍根本不怕翻脸。多得一寸土地都是赚的。 而余孝顷将来的驻地是青溪古城,那边离黄法氍的家乡很近。余孝顷若是不肯离开豫章郡前往青溪古城,便是对黄法氍失去了制约。 黄法氍正好找个由头向余孝顷开战,然后寻求我的支持。 如此安排,便是让他们互相制衡,互相都不能轻举妄动,要乖乖的把豫章郡让出来让朝廷的兵马入驻。所以此番传令你可别说错话了。” “明白明白,属下这便去传令。” 他是跟着刘益守一起从北方过来的老兄弟,如今终于体会到“奉天子以讨不臣”的妙处了。 这一招刘益守还真踏马会玩啊,玩得枯树上都开出莲花来了! 一时间阳休之心悦诚服,对刘益守十分钦佩。 …… 萧纶的意外身亡确实是惊呆了江州本地豪酋。但很快刘益守的军令便传达到了余孝顷与黄法氍的军中。 余孝顷自然是没什么想法,他的军队本身就离豫章郡比较近,老巢也不远,得令之后便离开驻地,大军开拔前往豫章城! 而黄法氍接到军令后,心里就很有些不乐意了。 为什么呢,因为刘益守是承诺他将来当豫章郡太守的!结果他的军队都到位了,却要开拔到别处去打鄱阳县!要是心里舒服那才奇怪。 可是黄法氍别无选择,因为阳休之告诉他:吴王对他那几个“大侄子”弑父异常不满,认为他们是禽兽都不如。 所以你就趁着乱军之中将他们射杀就可以了,吴王只要首级不要活人。 事成之后,你便是吴王的亲信了。若是不做,那之前的承诺全部作废,你把大军拉回新建县就行了,后面的事情与你无关。 话都说这个份上,黄法氍还能退么? 若是余孝顷到青溪古城来当太守,没有朝廷官职加身的黄氏会遭遇什么,那画面太美,黄法氍简直不敢想象! 刘益守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权谋高手,每一次部署都是大有深意。黄法氍如今已经对此人产生了深深的敬畏,不敢耍什么小心思了。 阳休之将两道军令分别送到后,便返回了湓城。 余孝顷的老巢新吴县离豫章非常近,他对这里的地形也很熟悉。萧纶已经将大军主力带到了鄱阳县,所以余孝顷攻豫章城的时候,几乎是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大军破城之后,余孝顷不敢派兵劫掠豫章城。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鸟,余孝顷不敢得罪权势熏天的刘益守,但是他很愿意给黄法氍制造一些麻烦,让对方待在豫章城里不自在! 余孝顷将豫章城府衙里的文书、印信、户籍账册全都劫掠一空后,一把火将府衙给烧了。因为害怕刘益守问责,他连忙派亲弟弟余孝猷,带着很多礼物与财帛,到湓城去给刘益守当面解释。 说府衙是萧纶的乱兵纵火给烧掉的,他们入城后对百姓秋毫无犯,真得不能再真! 刘益守明知道其中有猫腻,却安慰余孝顷说只要退出豫章郡就可以了,回新吴县等待下一步的军令。 这波军功远远够不上封太守的,所以余孝顷也没多想,拿着抢来的账册等物就退出了豫章城。 相对于余孝顷的顺利得手,黄法氍带兵攻打鄱阳县的时候,却是遭遇了一番苦战。 萧坚之弟萧确,勇猛异常。因为这些人还等着刘益守那边送来赦免令,被黄法氍猝然攻打后,拼死抵抗。 他们安慰士卒说已经派人去湓城找刘益守求援,作为宗室的驸马,如今的吴王,刘益守绝不会坐视已经投诚的宗室子弟,被江州本地豪酋屠戮。 于是萧坚麾下士卒士气大振,各个奋勇守城。 黄法氍麾下部曲很久都没有经历大战,平时也就是应付一下豪酋之间的摩擦,比如说争夺水源什么的,一般规模都不大。 在遭遇激烈抵抗后,黄法氍不仅没有攻克城池低矮的鄱阳县城,反而他本人还中了一箭,受伤后不得不退出鄱阳县数十里地,在鄱阳湖岸边扎营修整。 鄱阳县被解除围困后,萧坚马上派人去彭城向刘益守求援,而深感攻城不利,力有不逮的黄法氍,同样派人前往彭城向刘益守请罪并商议对策。 这两方的皮球,不约而同的踢到了刘益守这边,让分别接待两边使者的阳休之哭笑不得。 “主公,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阳休之询问正在看地图的刘益守说道。 这本书不能光看热闹啊,越到后面越深刻,我不会跟你们水字数的。 (本章完) 第514章 老友见老友,背后一拳头(中) 娄昭对高伶千叮万嘱之后,就落寞的离开了。 他对刘益守那句“你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回答深有感触。联想高欢这些年对娄昭君态度的变化,似乎已然明悟了其中所有关键之处。 高欢需要娄氏的帮助,娄氏也需要高欢作为牌面人物,参与到北魏灭亡后天下格局的重组当中。这种各取所需的大背景,才是高欢与娄昭君婚姻的本质。 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娄昭被高欢上了一课,原来男人为了权势,其实什么难堪之事都是可以忍受的。 心里不舒服,找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爽过以后自然就舒服了。刚刚入府的马氏,才十几岁,肌肤嫩得能掐出水来,高欢也没嫌对方太小啊。 娄昭原本不理解高欢为什么能忍,代入了一下似乎也能理解了。 只要娄昭君不承认高浪是刘益守的儿子,那高欢也会捏着鼻子承认对方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想到这里,娄昭发现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 跟高欢和娄昭君这样的人比起来,他还真是个幼稚的孩子! 娄昭脑子里胡思乱想着,渡河后回到枋头城,就看到娄昭君在城头签押房里来回踱步,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 娄昭君看到娄昭回来了,这才松了口气问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阿浪是刘益守的儿子么?” 娄昭没有回答娄昭君的问题,反而劈头盖脸的就问了一句。 娄昭君眼神闪烁,避开娄昭的目光叹息道:“这件事与你无关。刘益守答应出兵帮高王了么?” 被强行转移话题,娄昭只得老实答道:“答应得很干脆,不过他似乎并不想阿伶留在荥阳。阿姊,既然刘益守没那个意思,你又何必枉做小人呢?我走的时候阿伶一直在哭,只怕现在已经被刘益守……” 娄昭又叹了口气,他实在是搞不懂娄昭君在想什么。 刘益守一表人才,英雄了得,你本身也是个爱俏郎到疯狂的人,冲动之下跟刘益守欢爱,甚至珠胎暗结生下一子,倒也是人之常情。这一点娄昭是能够理解的。 只许男人能好色,就不许女人好色么?娄昭自己就是个下半身很随便的人,只不过他没有祸害别人家的夫人而已。 但把高伶送到刘益守那边当肉票,这个操作娄昭就有些不能理解了。看刘益守的反应就知道,对方根本无意于此。 “如果将来有一天,刘益守带兵踏破邺城,横扫河北。你是打算去塞外跟胡人混,还是打算去关中投靠贺拔岳,或者找棵树吊死? 斛律金之流的人可以投降,娄氏的人作为高王那边的姻亲,是没有资格投降的。 阿伶在那边,看到舅舅被俘了,多少能说句好话吧?我为什么让你送阿伶去荥阳,你是真的没想明白么?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蠢!” 娄昭君抬起手,用力敲了敲娄昭的额头说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她对自己这个幼弟是最亲近也是最感激的,虽然娄昭确实很不争气。当初娄昭君看上高欢,娄家人很是反对,认为娄昭君是眼瞎了。 只有娄昭想办法的打掩护,一条心的支持娄昭君。 娄昭作为高欢麾下的亲信,一旦高欢倒台,他是没有多少办法为自己争取一条活路的,甚至连利用价值都不高。哪怕不直接杀,刘益守也很有办法让娄氏的男丁消失无形当中。 娄昭出谋划策他不行,带兵打仗也用不到他。 那时候娄昭的出路,就是带着高欢的某个儿子逃到塞外,依靠柔然人的支持继续苟延残喘。但这样的结局终究是不太好的。 让娄昭送高伶过去,刘益守得了美人爽过了,自然会念到娄昭的好。 如果事情真发展到高欢覆灭的那一步,高伶只要随便来一句:阿郎啊,你看当初正是舅舅送我过来,我们才能相聚相守,怎么忍心看他被斩呢? 娄昭就能很顺利的拉着这根绳子上岸了。 就算没有那一天,娄昭君知道刘益守是对女人很温情也很有原则的人,高伶到对方床上也不会受虐待,也不会被不断的倒手换丈夫。 作为娄昭的姐姐,高伶的母亲,高欢的妻子与贤内助,娄氏在牌面上的顶梁柱。多重身份让娄昭君有了多重的考虑,趋利避害之下,才会用一个最小的筹码去谋一条最好走的后路。 平庸而思想单纯的娄昭自然无法理解政治动物才有的思维。 “那不行,阿伶还是个大姑娘,只是顶着寡妇的名头,我去把她接回来……” 娄昭转身就要走,娄昭君却伸出手死死捏着他的胳膊不放。 “现在去已经迟了,你再带阿伶走,跟打刘益守耳光没有区别。” 娄昭君幽幽叹息道。 娄昭脚步一顿,脑子里不自觉脑补高伶一丝不挂躺在床上默默垂泪,吃干抹净后刘益守得意洋洋在旁边说荤段子的场景。 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气力都被抽干,似乎自己刚刚干了一件极为缺德的事。 …… “诶?你刚才是怎么弄的啊?” 高伶睁大眼睛,双手握住刘益守的右手,反复查看,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把一枚铜钱变出来的。 “世人常说眼见为实,但有时候,眼睛也是会骗人的,看好了。” 刘益守把右手从对方手掌里抽出来,在高伶面前晃了晃。 “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变!” 他把左手放在高伶面前,微笑问道:“猜猜看,有没有铜钱。” “那肯定是没有的。” 高伶根本没看到刘益守伸出左手拿钱。 “猜错了。” 刘益守摊开掌心,里面有一枚黄橙橙的太和五铢钱。 “继续猜。” 他把左手放一枚铜钱,右手放一枚铜钱。先是摊开掌心让高伶看清楚,然后双手握拳,在高伶面前晃了又晃。最后把两个拳头都放在对方面前。 “猜猜看,有没有。” “当然是有!” 很多人就是会在一条沟里面摔倒无数次,高伶认为她没看到刘益守把拳头张开,所以铜钱就还在他掌心。 其实刘益守很想告诉她,自己前世那个年代,不知道多少小孩过年的时候跟父母玩猜硬币游戏,然后输掉了一整年的压岁钱。 “当然是没有。” 刘益守伸开手掌,掌心空空如也。 “你手掌上真的没有长嘴巴,把铜钱吃下去么?我不信。” 高伶又开始端详起刘益守的手掌来,百思不得其解,那铜钱是怎么出现又是怎么不见的。 刘益守把手掌抽出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高伶问道:“现在应该哭好了吧?” “啊?哭?” 高伶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在刘益守进入卧房之前就一直在哭,对方来了以后,不知道怎么的就被他牵着鼻子走,玩什么猜铜钱的游戏,然后连哭都忘了。 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是要哭什么,毕竟,娄昭已经跟她把话说得很清楚了,其实她也能接受将要发生的事情。 那是母亲的意思。 高伶很怕娄昭君,因为她知道母亲的意愿与决定,从来都是不能违背的。反而是嘻嘻哈哈的舅舅娄昭比较可爱亲近。 “你舅舅之前是不是说高王前线战败,邺城危如累卵。你一个漂亮姑娘家的兵荒马乱不安全,所以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避祸,等邺城安全了再送回去?” 刘益守想了想询问道。 “这你都知道,你怎么这么聪明啊!这种事情我舅舅没有跟你说吧?” 高伶大惊,万万没想到刘益守居然能把当初娄昭哄骗她的话说个八九不离十。 刘益守看着容貌很是不俗的高伶,心中暗想,这位是把娄昭君和高欢的容貌都继承了,但那两位的心智与谋略,却一点都没继承。 难怪娄昭君愿意把高伶送过来,要是心思复杂点的孩子,将来让自己的男人提着三尺剑回来报复就糟了。 如果今夜想玩弄高伶,刘益守随便耍两招就能让对方自觉的宽衣就寝。 不过他早就过了那个为了美色不顾后果的年纪,再说欺负这么个毫无心机的妹子也没有任何成就感。 “早点睡吧,什么时候想回邺城,跟我说一声,我派人送你回去。” 刘益守摆了摆手,意兴阑珊的说道。 “我有点怕,你能不能今晚陪我?” 高伶小声说道。 “噢?为什么呢?” 刘益守转过身看着高伶,有点疑惑不解。 “那个,你愿意帮我父亲打仗,所以你应该是他的朋友。这大营里我谁也不认识,你在这里我放心点……” 高伶伸出两根食指,在一起不断绕圈,眼巴巴的看着刘益守请求道。 “我与你父是友人?” 刘益守好像听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这种话,怎么也不该由高欢的子嗣说出口。 “难道不是?如果不是母亲怎么会让我到这里呢?虽然我是要侍寝,但你愿意为我父出兵,我就是那个谢礼……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高伶又陷入混乱之中,她当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就是陪男人睡觉嘛。不过在她想象当中,自己老爹高欢应该是有求于刘益守,自己陪他上床后,对方应该就肯出兵帮忙了。 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她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还挺能耐的。 “贺六浑怎么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来啊。”刘益守感慨的叹了口气,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歹竹出好笋”了。 他蹲下来看着坐在床榻上心思迷茫的高伶,从袖口里掏出一小包工坊里研发出来没多久,还在建康城内试卖的“黄霜糖”,放到对手柔软的掌心当中。 “请你吃糖,安心睡吧。” “舅舅说要我伺候好你,不然……邺城要完。那种事情是不是会很疼?” 高伶欲言又止,想问的问题太多,反而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有些语无伦次。 “我还不至于在你这个半大孩子身上找快活,瞧这事办的真是闹心。” 刘益守站起身无奈摇头,转身便出了房间。高伶的身体大概成熟了,但显然没有人好好教她世间险恶的道理。 “这个人……为什么长得那么像阿浪呢?难道他才是阿浪的父亲。我明白了,原来母亲年轻的时候有过两个男人。怪不得母亲要送我过来。 可是万一我怀了他的孩子,那这孩子喊我母亲叫什么呢?” 高伶一边皱着眉头着吃糖,一边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又是兴奋又是苦恼困惑。 至于刘益守,她根本不担心,长得好看的人又怎么会是坏人呢。 …… “孝先,昨夜李弼带人急攻河阳关,险些破关。你有什么策略可破敌的?” 高欢语气疲惫的问道。段韶带兵从枋头赶到北中城,他这才放下心来。 北中城的城头,高欢正在眺望黄河对岸,贺拔岳的人马似乎是在架设浮桥,准备渡河后围攻河阳关。莫多娄贷文目前正在河阳关死守,至于能守多久,谁也不知道。 “高王,河桥一带狭小不利于兵力展开。再加上关中兵马士气正盛,正面对抗胜算不大。 依在下之见,不如退守河内,野王城以北多山,我们示敌以弱,将敌军战线拉长后,再来寻找战机亦是不迟。” 段韶小心翼翼的说道。如今面对危局,他也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办法,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拖时间! 不断的耗时间,耗到秋收,到时候要那些关中来的那帮粗人好看! “就不能速胜么?” 高欢有些不高兴的问道。 “要是能一把火将贺拔岳在洛阳的粮仓烧掉,或可决战。” 段韶面无表情的说道,反正是让他出主意,能不能做到就不是他的问题了,不是么? 如今贺拔岳兵马陈列于洛阳西北,打算跟高欢决战,只留韦孝宽部守洛阳金墉城。如果高欢军可以大规模的迂回到洛阳以东,便可以直冲洛阳的粮仓所在。 可问题是,贺拔岳的人马也是会持续不断派出斥候侦查敌情的,高欢这边人马大规模调度,他们岂能毫无察觉? 这话等于是白说。 贺拔岳就是吃准了高欢这边没有援兵了,才有恃无恐的强攻河阳关,打算把这一路打通,直接杀到邺城,一口气解决高欢!毕其功于一役! 这确实是超过了他们原本的计划,可谁让高欢莫名其妙的输掉了决战呢? “孝先,这个实在是有些难,如今兵力不足也不可能做到。不如,先退到野王城修整再说吧。” 高欢叹了口气,终于不再倔强。 把北中城与河阳关让出来,那可是需要极大勇气的。然而也正是要把手腾出来,才能打反击。如果在这里继续跟贺拔岳耗时间,只怕根本支撑不到秋收! “今夜我带着新败之兵先走,你来断后吧。” 高欢拍了拍段韶的肩膀说道。 (本章完) 第515章 老友见老友,背后一拳头(下) “主公,今夜要攻河阳关么?” 黄河南岸的营地里,李弼对正在沉思的贺拔岳询问道。连攻了两天的河阳关,都没有拿下。一直没有解决的老问题,依然是困扰着李弼。 河阳关的浮桥太过狭窄,无论多少兵力攻打,接战的总是那么点人。守军完全可以用这个抹平交战双方的人数差距。 再加上高欢军被逼到了跳脚的地步,反而激发出血性,李弼这两天很是憋屈。 河桥狭窄,任何兵法都没有用武之地,兵力优势也无法变成胜利,只能靠着堆人头拼体力,消耗守军的体力与性命。李弼空有一身武艺无法施展开来。 很显然,如果不能从南北两个方向夹攻河阳关,已经被逼到绝境的高欢军士卒是不可能屈服的。而要夹攻河阳关,则必须在黄河上架设浮桥,强渡黄河到北岸立足。 但是河阳关北面不远就是北中城,从城头可以监视这一头浮桥上的一举一动。 所以贺拔岳架设浮桥可能对方还不会搭理,一旦渡河,他们则一定会与北中城的高欢军援军遭遇,到时候又是一场决战。 行百里者半九十,贺拔岳不想在没有做好万全准备之前就强渡黄河,然后犯下高欢之前犯的错误,导致攻守倒转。 之前命李弼攻河阳关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姿态,也真没指望随便攻一下就能把这个决定战争全局的要害之地攻下来。 如今既然李弼这么问,那也是明摆着的,他已经不想像现在这么打下去了。 “今夜严密关注河阳关的情况,防止敌军出关偷袭大营,暂停攻打河桥。” 贺拔岳沉声下令道。 “喏,末将这便去布防。” 李弼领命而去,这正是他需要的答案,没什么不好的。 其实这个命令有个重要破绽,那便是高欢的人马,除了出城偷袭外,还可以选择逃跑的!但无论是贺拔岳还是李弼,都不觉得高欢的人马会撤退。 事实上,高欢也跑不到哪里去。河阳关与北中城是两位一体的防御体系,丢了一个,另外一个很快就会丢。 而这个扼守洛阳西北缺口的要害之地丢了,本就已经惨败的高欢,所面临的困境将会是空前的!推己及人,贺拔岳便认为高欢这个时候不可能退。 若是退了,不亚于官渡之战的时候曹操撤回许都,在许都与袁绍军决战! 这是很恐怖的一件事,会造成战略态势的雪崩,贺拔岳不认为高欢有这个胆量。 “主公,韦将军求见,说是有破敌之策要献与主公。” 一个亲兵走过来大声禀告道。 还来?上次出风头还没出够么? 刚刚准备出营帐的李弼又折返回来了,不动声色的站到贺拔岳身边,似乎很有兴趣听听韦孝宽的“高论”。 韦孝宽有个“好为人师”的毛病,虽然刘益守也有这个毛病,但两人之间所在军中地位的不同,让别人对他们的观感截然不同。 刘益守麾下的将领都认为自家主公足智多谋,在他麾下打仗很轻松,很多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跟着这种主公办事很舒服,操心少又安全。 事实上,军阀头子越是会打仗,就越是受手下人爱戴,自古就是如此。 刘裕、李二、朱元璋等人,都是喜欢亲临一线指挥的大佬,也时常指点部下兵法,独断独行。 但韦孝宽只是个打工仔,他时不时越级提意见,经常质疑贺拔岳的决策,事后反而证明他的看法是对的,这种感觉就有点像是当年袁绍阵营里的田丰。 你清高,你了不起,就你会打仗是吧?伱现在是不是还要搬个马扎来教老子怎么打仗? 贺拔岳麾下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其中一些人和达奚武的肌肉脑子差不多,却并没有达奚武所具备的容人之量。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韦孝宽不自觉的就得罪了贺拔岳麾下一大帮将领。只有你行,那是不是证明其他人都不行呢? 这点尤其的致命,所以贺拔岳才让韦孝宽守洛阳。 这种任命能不能捞到功劳?肯定能。 贺拔岳是不是很信任韦孝宽?让他守粮仓还不够信任么? 可是贺拔岳想表达什么意思也很明白了。 我知道你主意多,但军队是一个整体,你就老实一点不要太跳了,不要动不动就来指点别人怎么打仗。 但不知道是韦孝宽情商太低,还是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位大爷又丢下洛阳的军务,亲自来前线“指点”贺拔岳怎么打仗了。 贺拔岳明明很不爽,却还真不能打他。 谁都可以给韦孝宽摆脸色,甚至冷嘲热讽。唯独贺拔岳不行,因为他是主公不是下属。 “孝宽啊,你不在洛阳看守粮仓,到前线来做什么?你这可是玩忽职守哦。” 一见面,贺拔岳就半开玩笑的说道。 “主公,我们在河阳关跟高欢虚耗,是中了高欢田忌赛马的计策。他现在已经在拿下等马兑我们的上等马。不久高欢就会撤到河内,引我们来攻。 河内郡北面都是山区,地形复杂。他会在那里用上等马兑我们的中等马,等我们人困马乏无以为继了,他便会用中等马兑我们的下等马,逼迫我们退兵。” 韦孝宽激动的说道,旁人却是听得一头雾水! 李弼毫不客气的揶揄道:“韦将军,我们都是粗人,听不懂你这些上等马下等马的,麻烦你讲明白一点。” 他虽然是讽刺,倒也没说错。韦孝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面,没有将其变成他人可以理解的措辞。 “简单的说,就是高欢要跑路,但不会跑回邺城。他要在河内郡修整,把我们拉到外线来打!一旦进入河内郡,那么势必粮道会增加不少,到时候高欢军便可以截断我们的粮道。 如果我们不顾河内郡的情况,直接东进攻枋头或者邺城,那么他们则会在我们后方袭扰,甚至突袭洛阳也不一定。 总之到时候我们这边的兵马处处都是破绽,末将也不知道哪个环节会出问题,应该说每个环节都会出问题。” 韦孝宽很是认真的说道。 之前他们可以以逸待劳赢高欢,是因为洛阳这边的粮草可以供给给邙山上的军队,可以保证近在咫尺的河阳关不会断粮。因为粮道极短,高欢军也不存在劫粮的可能性。 但是一旦贺拔岳的人马打到外线了,那么兵力不足的缺陷就会不断放大,粮道的安全性就会进一步凸显。 维护粮道要不要兵马? 屯守北中城和河阳关需不需要兵马? 镇守洛阳需不需要兵马? 哪里都需要人,兵力自然就分散了!若是高欢派精兵四处偷袭,谁顾得过来? 韦孝宽说的虽然只是一种可能性,但这种可能性却不能忽略。 “那依你之见要如何?” 贺拔岳面色平静问道,似乎对韦孝宽的说法不以为然。 “主公,高欢气数未尽,强袭邺城,风险很大,不如徐徐图之。 反过来看,如今夺取洛阳的谋划已经实现,是时候好好经略洛阳了。 我们要把洛阳改造为一个深沟壁垒的要塞,让高欢无法割舍这里,又不能得到。然后让他持续在洛阳放血。 如此一来,十年之后,我们便能从容出兵攻邺城。” 韦孝宽越说越兴奋。 “怎么个深沟壁垒法?” 贺拔岳皱眉头问道。 “洛阳之民迁徙弘农,金墉城内维持朝廷运转的文士转到关中安置。我们一边屯扎洛阳,一边以金墉城为核心,扩建洛阳的防御设施,然后……” 韦孝宽还没说完,就见贺拔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夺得洛阳,是为迁都做准备的。还于帝都,收拢人心,乃是大势所趋。我们怎能将旧都当做夜壶来用呢?” 不管韦孝宽所说的,在军事上是不是很奏效,但他在政治上的出发点,就跟自己南辕北辙了!贺拔岳不可能接受他的建议,真的把洛阳建设成为一个壕沟遍地的战场。 既然这个根子都不在了,韦孝宽的建议也就变成了无根浮萍,没有讨论的必要了。 “河北富庶,如果给高欢时间缓过来,下次再对付的时候,就不会像之前那样轻松了。所以你要谋划的是我们如何能最快打到邺城!你刚才说的那些,没有参考的意义。” 贺拔岳断然拒绝道。 韦孝宽黯然,如果只是提个建议,他何苦从金墉城赶来前线呢?不就是因为这些事情在信里面说不清楚嘛。 他与贺拔岳,在如何处置洛阳城的关键问题上,立场完全无法统一。韦孝宽觉得洛阳作为帝都已经废了,得等天下完全统一以后,才能重建后换发生机。 他们这些人立足的地方,依旧是关中,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关中。 贺拔岳“恢复旧都”的主意完全不可取,洛阳应该是一个战场,吸引高欢主力军队的前线战场。 “不过你还是说说,如果我们攻下河阳关与北中城,要如何进军邺城为好。” 贺拔岳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语气太严肃了,不由得绕开了刚才的话题。 “主公,没有办法。高欢一定会把战场拉到河内郡,让我们进退两难。若是要攻邺城,则必走枋头一线。不如从黄河南岸绕路,走白马渡。” 韦孝宽微微皱眉说道。 “那位梁国的刘都督可不好打发啊,要不你带兵把他赶回两淮去?” 李弼看韦孝宽满嘴跑火车,忍不住讥讽了他一句。 说得倒是轻巧,你行你上啊! 韦孝宽肯定是不会去的,因为他知道那是自找麻烦。目前无论如何都不能跟刘益守交手,要不然这次就白出关中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争论了。” 贺拔岳摆了摆手,示意二人都冷静一下。 “李将军今日修整一下,明日准备攻浮桥。韦将军还是回洛阳守城,注意联络一下洛阳城内的世家大族。 至于修建浮桥的事情,我亲自来抓。明日三军渡河,与高欢军在北中城决战。 就以此为准吧,不要再争论什么了。” 贺拔岳一锤定音,明日在黄河北岸决战! “主公,这样的话,后面……” 韦孝宽还要再说,看到贺拔岳面色不善的看着自己,随即马上就闭嘴了。 “喏,末将这便回洛阳巡视粮仓。” 韦孝宽拱手行礼,随即退出营帐。 …… 荥阳周边的索水岸边,刘益守正坐在大石头上钓鱼。高伶坐在他身边,亦是拿着根钓竿,聚精会神的垂钓,很是认真的模样。 “哎呀,上钩了上钩了,好沉!” 高伶的鱼竿猛的一弯,像是吊到了一条大鱼。 刘益守连忙起身拉住鱼竿,顿时感觉鱼竿那头如同绑了个大石头一般。 二人费劲力气才把鱼吊起来,居然是一条金黄色的大鲤鱼。 有成年人小腿那么长! “这鱼都要成精了,放它一条生路吧。” 刘益守微笑对高伶说道。 “哦……那好吧。” 高伶明显有点不高兴,但是她还是很听得进去刘益守的劝说。毕竟,她现在已经知道,刘益守是她老爹高欢的大仇人! 或者说叫不死不休的敌人更贴切些。 她便不敢忤逆刘益守的要求了,哪怕刘益守平时对她也没什么要求。 二人将金色大鲤鱼放回索水当中,那条鱼还十分嚣张的拍尾巴,弄得水花四溅,把高伶的衣裙都打湿了。 “你先回城洗个澡换身衣服,晚点我有话跟你说。” 刘益守对高伶点点头说道。 后者告辞离去后,阳休之这才凑过来,小声对刘益守建议道:“主公,处断高欢之女,这不是您一个人的事情,更是一种态度。很多人都在看主公的态度。” “其实吧,我是在想,要不把她嫁给你得了,反正你尚未娶妻,高欢的嫡女,配得上你吧?” 刘益守似笑非笑的询问道。 “主公莫非是要逼在下谋反?若是娶高伶,那属下还不如自尽好了,主公莫要说笑了。” 阳休之叹了口气,刘益守把高伶丢出来,他可不敢接住,高氏毕竟还不是元氏啊。如果是元氏的妹子,他一定不推辞。 正在这时,杨忠走过来禀告道:“主公,洛阳城内粮仓所在找到了,就在洛阳宫内。” 将废弃的皇宫当做粮仓使用,想出这个主意的人,一定骨子里不把魏国当回事,起码是不把曾经的帝都当回事。 “这样,你与马佛念他们,率一千敢死队,前出到洛阳烧粮仓,我就不去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似乎完全没有兴趣同行。 “主公,若是您在,士气高昂啊。” 杨忠忍不住开口建议道。 “我若在,遇到什么事情,你们必定要绞尽脑汁的保护我,无法专心完成任务。 我若是不在,你们就会只想着烧粮仓。所以我还是不去了吧。” 刘益守侃侃而谈,说了一番道理。 然而他这番话,杨忠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君子不立于危墙,千金之重坐不垂堂”的另类说法。 “明白了,属下这便去安排。”杨忠转身要走,却是被刘益守叫住了。 “不着急,探听清楚军情再去无妨。晚两天没事,烧早了就糟糕了。” “明白了,请主公放心便是了。” 杨忠拱手行了一礼,随即往城外大营的方向去了。 昨日超过一百月票,加更一章 (本章完) 第516章 one punch(上) “嗯?” 第二天天刚刚亮,准备攻打河桥,吸引守军注意,掩护其他部曲渡河的李弼,在得到斥候的描述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昨夜高欢军在城里演戏,一大半的都是稻草人,只有几个士卒在那边走来走去像是在巡视城楼,大部队却是趁着夜色都撤走了。 事实上,白天的时候,北中城的士卒,就通过不断往来于河阳关之间,利用回城的机会进少出多,离开河阳关以后,悄悄朝着东北方向而去。 一夜之后,高欢军的人马走得干脆,河阳关与北中城都不要了,直接退往了河内的野王城(沁阳市)。贺拔岳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这座重镇。 但是李弼根本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是敌人自己走的,他没有拿到一点战功,也不能算是取得了胜利。 北中城的城门处,贺拔岳面色不善的四处张望,看到李弼在附近布防,连忙招呼他过来。 “高欢真的跑没影了么?” 贺拔岳冷着脸问道,面子有点挂不住。毕竟韦孝宽有言在先,高欢很可能要跑,结果第二天就应验了。 韦孝宽的预见性也不能说是深谋远虑,但明显比贺拔岳等人高了一筹,搞得他们都很郁闷。高欢这厮也是的,河阳关与北中城如此重要,你怎么能说跑就跑呢? “主公,高欢是往野王城的方向跑了,目的大概还是要断我们的粮道。如果我们东进攻枋头,则粮道会完全处于高欢人马的监视之中。 如果我们要攻野王城,高欢在那边以逸待劳,我们战线拉太长,未必能讨得便宜。” 李弼沉声说道,他对目前的战局还是有些心得的,与韦孝宽的部分观点一致。 但他完全不赞同韦孝宽所说的将洛阳“堡垒化”的决定。 “言之有理,那你以为要如何应对为好?” 贺拔岳看着浮桥上来来回回的士卒,正在将河阳关内的尸首运出城关,心中一阵阵的烦躁。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今之计,一力破十会正当其时。全力攻野王城,灭高欢部曲,则一切都不足为虑。 此刻切忌首鼠两端。困守洛阳要不得。” 李弼铿锵有力的说道,紧紧握住拳头。 战争就是这样,虽然有谋略的成分,但所有的谋略最终都要靠一个又一个的战术来实现,通过一场又一场的战斗将大势变成大胜。 仅仅的得势而不得胜,那是不行的。 “景和(李弼表字)之言深得我心,士气可鼓不可泄,传我军令,即刻挺进野王城!” 贺拔岳断然下令道。 李弼感觉这道命令稍微有些不妥。以他们目前的兵力看,陈列于洛阳西北的河桥一带,那是很充裕的。这也是当初可以一举击溃高欢的原因之一。 洛阳出个门左拐就是河阳关,粮道特别短也很安全。 但若是把战线拉长,就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兵马去维护补给线了。运粮的车队可以找民夫,但维护粮道的军队总不能找民夫吧? 不仅是兵力被摊薄的问题很突出,粮道路线太长而且不好走,也是个麻烦事。 从洛阳开始运输粮秣,要先经过河桥与北中城,再经过沇水与沁水两条河流,才能送到前线大营。这两条河上都是没有固定桥梁的,依然要架设浮桥。 谁敢保证这么远的距离,粮道不会出点幺蛾子呢? “主公,韦孝宽之言也未尝没有可取之处,我们可以把沇水对岸的温县打下来,作为屯粮之地,这样的话……” 李弼还没说完,贺拔岳就冷冷打断道:“这样的话,随便什么人过来就能一把火将粮草烧掉了。温县四战之地,从枋头来的兵马,都能去那边点把火,朝发夕至。 温县城墙低矮,连营地都不如,如何屯粮?” 李弼无言以对,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有利有弊的,如果是万全之策,敌军岂会给你机会? 不管怎么说,粮草堆在洛阳至少是安全的,贺拔岳的考量也不能说没有道理。李弼把想说的话又吞了下去。 “得令,末将这便去准备。” 李弼离开后,贺拔岳捡起地上一块扁平的石头,扔到水里。石头在水上弹了很多下,一直飞出十几丈远才停下来。 “三军尽出,岂能功亏一篑……” 贺拔岳喃喃自语的说道。 …… “如果我是贺拔岳,那么就立刻分兵,派锐卒奇袭邺城,多设旗帜伪装成大军主力。伱父得知状况后,必定回师邺城营救,进退失据。 你父倘若不救邺城,则反手攻枋头,打通黄河的渡口,打乱你父的部署。 到时候又一处地段可以渡河,你父就没法顾得过来了。你父想在河内决战决战,我就偏不决战,哪怕攻邺城不行,攻枋头也不行,我依然会在河北持续袭扰作战。” 画了一张详细的地图,刘益守给高伶上了一堂兵法课。不仅她在,杨忠等人都在旁听,根据前线的战报,高欢已经放弃了河阳关与北中城,撤退到野王城去了。 贺拔岳大军随即派大军追击,并展开攻城战。但仓促之下白天攻城不顺不说,晚上还被野王城北面山林里埋伏的大军闯营,大败而归,退到沇水以北修整。 贺拔岳只得下令建设粮道的转运点,继续寻找战机,于是战局又平静了下来。 刘益守点评高欢这波操作属于神来之笔,以退为进,连消带打的击退了贺拔岳军的攻势。贺拔岳被牵着鼻子走,落了下乘,不出意料的战败了。 野王城背山而建,山林里地势复杂容易藏兵。贺拔岳大军出自关中,不熟悉此地地形,吃亏是必然。 只要贺拔岳入河内与高欢决战,那就是以己之短,击敌之长。战略上的劣势,是很难通过简单的战术胜利来扭转的。 “对于贺拔岳来说,轻骑带七日干粮,伪装主力向东奔袭是为上策;建立向东的粮道,先攻枋头,轻骑待命与高欢劫粮的部曲鏖战兑子为中策;下策便是进入河内攻野王城。 可惜贺拔岳选的正是下策。” 刘益守悠然说道,啧啧感慨。 如今高欢退到了野王城,退无可退,下次失败就是邺城决战。贺拔岳觉得离胜利只差一口气,想一鼓作气把高欢军主力打掉。 双方的沉没成本都高得吓人,谁也不肯轻言放弃,所以野王城必有一场龙争虎斗。 刘益守觉得哪怕自己不帮忙,高欢获胜的机会也是相当大的,当然,要是阴沟翻船那就不好说了。 不过高伶并不这么认为,她已经吓傻了。高伶本以为她是被母亲娄昭君卖到这里陪男人睡觉换取支持的,没想到邺城居然真的很危险。心中对娄昭君的怨气不由得消散了许多。 刘益守再怎么下作,也没必要当着这么多将领的面,在她这么个小姑娘面前演戏。 有旁人在,高伶又不好询问刘益守要如何应对。 “主公,那我们要如何应对呢?” 杨忠沉声问道。 不得不说,刘益守的胆子还是很大的,用兵不拘一格,杨忠很想听听对方的见解。这不仅仅是因为谦虚谨慎,更是因为带兵去洛阳烧粮仓的人是他。 多学习一点,到时候说不定就能多点保命的机会,这个时候不谦虚才是傻。 “继续等待吧,把干粮准备好,马匹喂好,要做到我一声令下,你们就能立刻出发,不需要想什么歪心思。都散了吧。” 众人都若有所思的看了高伶一眼,随即不动声色的离开了书房。这样的“战术研讨会”让一个小姑娘参加,刘益守必有深意,但肯定不是为了搏美人一笑。 “我父亲是不是很危险了呢?” 高伶小声问道,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触怒了刘益守。 “要说是不是很危险,那肯定是的,不过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哪怕你现在要回去,该办的事情我还是会办的。我说的这些对贺拔岳来说是机密,但对于你父来说却不是,你大可以把这些话都告诉他。” 刘益守十分大度的说道。 可高伶哪里敢回去,刘益守都说这个份上了,明知道邺城很危险,万一贺拔岳攻破邺城,高欢救援不及时,那她会有什么命运不是明摆着么? 起码现在在荥阳,刘益守还是把她当座上宾在看,没有对她怎么样。 “我还是不回去了吧,回去也帮不上忙。”高伶心想着自己在刘益守这边,对方出兵的意愿肯定就强一些,那说明自己还是个有用的人。 “你要想好了,现在要走,我派人全须全尾的送你回邺城。要是等我的兵马得胜而归,你可就再也没机会回邺城了,哪怕你逃跑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除非等我挥师北上横扫河北,你才有重回邺城的机会。” 刘益守面色肃然的对高伶说道。 “啊?为什么呀?” 高伶一愣,显然没有料到刘益守会有这样的说法。 她还以为娄昭君送她过来就是让刘益守玩一段时间再送回去呢,没想到对方是要将她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老实说,高伶虽然并不介意陪刘益守睡觉,但她很显然还没有做好与亲人永久分别的准备。这二者显然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我部没有出兵,无功不受禄,将你送回去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刘某并非好色如命的人,也犯不着欺负你一个小娘子。 但我部出兵得胜归来,那便是完成了我与你母亲的约定。赏功罚过,自古有之的铁律。那时候,你便不再是你一个人,而是你母亲支付给我的报酬。 我要犒赏三军,你母亲用你来犒赏我,二者是一个道理。 若是那时候再将你送还,我岂不跟周幽王一类的人物相似了? 完成了与你母亲的约定,你便是我的战利品,任由我处断。将你赏赐给有功之臣,或者我自己留着,到时候我可以尊重你的意愿。不过送你回邺城那就别想了。” 听完这些话,高伶大脑一片空白。她有一种预感,刘益守肯定是吃定她了,所以才一点都不急色。 “唉,遇到这种事情,其实也是很无奈吧。这样,我给你母亲写封信,问问她是不是后悔了。如果后悔了,我便将你送回邺城,如何?” 看到这小娘子被吓得花容失色,刘益守叹息问道。 高伶很久都没回答,最后抬起头眼巴巴的看着他,点点头道:“真的可以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连她都感觉不好的事情,那定然是不好的! 不过刘益守却很是大度的说道:“你还是个孩子嘛,允许你任性一次。但你母亲回信之后,你便是个大人,再没有任性的资格了,明白么?” “明白了,谢谢。” 高伶抓住刘益守的手,想抱一抱他又有些不好意思,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 高伶萌生退意,刘益守表达了善意,然而在这个利益当头的世道,任何没有根基的善意,都不可能得到应有的回应。 基于实力的谈判与规则,依旧是被广泛认同的铁律。 几天之后,娄昭君派娄昭送信过来就走了,信中娄昭君将高伶臭骂了一顿。 这封信的大概意思就是说高伶不知轻重,任性妄为,简直白活了十几年。 你父与贺拔岳在野王城的战斗正在白热化当中,刘益守的态度足以决定双方的胜负! 你的小性子,如果激怒刘益守,后果不堪设想! 如今刘益守若是倒向贺拔岳,则邺城必破,你老爹高欢必死,你老娘我和你那些兄弟姐妹都要完蛋!你能得到的不过是片刻的安稳而已! 所以说你现在到底在搞什么飞机!想回来可以,你先自尽,让刘益守把尸体送回来!我给你风光大葬! 娄昭君也是被逼急了,生怕刘益守误会,什么狠话都说了,毕竟这封信可不是单独给高伶看的。 高伶看到这封信,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了一天都没出来。晚上刘益守进她卧房的时候,才发现这位大小姐眼睛都已经哭肿了。 “一人哭何如一家哭?一家哭何如一路哭?这个道理你总算明白了吧?个人的感受比起家族的存亡,势力的兴衰,那是微不足道的。 没人在乎你哭不哭的。 你是自己坐起来吃,还是躺着我来喂?” 刘益守端着一碗饭走到床边,面带微笑问道。 不知为何,高伶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感觉帅爆了。 “我饿了,你喂我吃。” 她懒洋洋躺着床上不动。 “哼!” 刘益守直接把碗放桌上,转身就走。不管什么女人,他绝对不惯着。 等他走了以后,高伶才不情不愿的爬起来,开始大口吃饭,一天没吃饭她也确实是饿了。 “哼,不喂就不喂嘛,神气什么。” 高伶嘴里嚼着米饭嘟哝道。 (本章完) 昨天逛了一圈架空历史,心凉了半截 rt,好作品不少,而且很多其实不应该分到这一类(具体是什么我就不说了),但是为什么很多写历史的作者就硬是要把自己的作品丢在架空历史这一类呢? 本来我不是很理解,但看了以后很有感悟。 以世家类的书为例子,也是不具体到哪本书。 主角出身必定是庶子,倘若不是,那也是家里主次颠倒,妾要上位,老爹要飞妈的那种。 家里必定有个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后妈必定是吃人不吐骨头又愚昧无知的。 嫁出去的姐姐必定是跟自己很亲,时常给与帮助的。 仆人必定是蹬鼻子上脸不顾主仆之分,甚至想把主角打死还觉得自己金身无敌的。 兄弟里面必定有“不高兴”与“没脑子”,最后都成为了主角的绊脚石,兄弟和睦的极少。老爹未来一定悔之晚矣,流泪到眼睛都要哭出来。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然而,凑齐这些要素的世家,在中国历史上可能比彩虹色的猫还少,见诸史册的就更少了。因为俗话说富不过三代,这种家风的世家可能0.5代就垮了,甚至熬过十年都难。 天下没有太平的时候,需要有人负重前行。一屋子都是蠢货,没有能人的世家,会很快败落,全家死光,丝毫不夸张的。 在真正的历史光谱中,世家家族里的每个人,无论嫡出庶出都是难得的力量。只有把所有力量都利用起来的家族才能走得远,这是铁律。 袁绍庶出,小时候也挺风光的,没见他被仆人打吧? 但是就是有很多作者这么写,而且还前赴后继的这么写,有的甚至成绩还不错。 为什么呢? 如果主角家庭幸福,那矛盾冲突怎么来呢? 如果主角有个爱他的母亲,那他再往上岂不是要修仙才能有爽感?没有后妈挡道,打谁的脸好呢,总不能打自己的脸吧? 如果主角不被人欺负,兄友弟恭,他又怎么扮猪吃老虎?又怎么装x打脸?又怎么一飞冲天? 这就好比说谁都知道炸鸡是辣鸡食品,为什么那么多人吃?而且一顿一顿的吃? 因为香啊!营养有什么意思,嘴巴又品尝不出营养来! 不得不说,报复的快感,逆袭上去反杀的爽感,确实是香,很赚眼球,也很能吸金。 哪怕这些全都是严重脱离了历史环境的逻辑。 然而,这些所有的缺点,只要丢到架空历史里面,那就一切ok了。 我阿妹你看自有国情在,哦,串戏了,应该是我幻想朝自有国情在,一切不合理,只要是架空的,那便有其合理性。 毕竟,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世界那么大还不许一个地方盛产sb?风土人情不同,无可指责,只要逻辑自洽即可。 所以为什么有写其他朝代的作者都跑架空来了呢?因为只要是架空,谁要质疑我的史料有问题,我便直接喷他一脸:不懂就滚,这是幻想时空的朝代,你说个鸡呢。 我的史书跟你不是同一本! 不跟读者去对史料,这种感觉真爽,仅次于打脸读者提供的半吊子史料。 所以唐朝不必是唐朝,宋朝也不必是宋朝,大体有個模样,就能很自如的写一本好书了,如果史料还很真,那简直是业界良心。 历史的细节不需要太严格,只要自成体系就行了。 读者看书只是靠感觉,让他们爽了,不要在意其他细节。 读者只想看自己脑子里幻想的历史,而不是严肃历史观的历史。 所以东晋的书,剧情就应该写王羲之和谢道韫,而不是在田里劳作到三十岁不到就会死,牙齿全黄还很丑的农民。 农民再真实,没有王羲之有才华,没有谢道韫漂亮,写他作甚?又没有人看。 然后优胜劣汰之下,东晋的朝代就变成了一个靠写书法和画画也能混到顶流的朝代,一切都那么美好,如果会投胎那就更爽了。 东晋的皇帝都是傀儡,头上没有这座山压着,混到世家里面就成顶流,人生大赢家……等等,为什么这么好的朝代居然是乱世? 算了,不要在意那些细节,只要看人物刻画就行了,这些不妨碍主角装x。 比如说《琅琊榜》,谁都知道背景是南梁,但是它就不说是南梁,似是而非的东西,逻辑可以自洽,看起来还爽。 《琅琊榜》里面还有皇子不该死,历史上萧氏的那波人个个该死。 服不服? 老实说我还感觉挺无奈的。服了心里不甘,不服事实摆在眼前。 本来对下本书很有自信的,现在基本可以肯定,应该是一本好书,但肯定不会很大卖。 因为肯静下心来体会历史兴衰脉络的读者已经越来越少了,而我下本书又想挖掘历史的潜在脉络,写别人没写过的东西,所以捧场的人必定不多。 现在包括某些历史系大神(我不说他们是谁),都是在迎合读者恰烂钱,写不出历史的风骨来。有历史的皮,却看不出沧桑变化。拘泥于历史的小节,却忘记了历史的脉络。 这就是为什么下本书我不写南北朝的主要原因,因为我感觉已经没什么好写了,本来陌生的人物已经脸谱化,会再次进入“读者想象的历史”这种怪圈。 所以这题材不写也罢,我觉得没意思,那就不写了。虽然我知道继续写南北朝,有读者基础,肯定可以保证一定的订阅。 只有对市场妥协,才能恰烂钱。我相信很多恰烂钱的大神们肯定是懂的,但是没法写,因为要赚钱。 唉,累了。 新 第517章 one punch(下) 河内郡,北方名副其实的“十字路口”。它的面积本身不大,但所在位置却非常要害。 西汉末年,光武帝刘秀蛰伏河内,养精蓄锐,观摩四方形势。 他麾下大将邓禹认为“河内被山带河,足以为固,其土地富贵,殷之日都,公之有此,犹高祖之有关中也。进兵定冀州,北取幽并,胡马之用;东举青徐,引负海之利。三州既集,南面以号令天下,天下不足定也。” 因为河内牢牢把控着洛阳到河北的一条主干道,堵死了河北世家南下要道,因此刘秀很容易就把河北世家的人给勾搭上了,双方所谓各取所需。 河北世家需要稳定,需要一个冲在前面的,能打的代言人,而河内冲出来的刘秀,有“官方批文”,有能力,也有实力。 可谓是强强联合。 河内堵着晋阳连通洛阳的口子,又扼住了河北到洛阳的主干道,西面走太行山的隘口,可到河东。 除了又小又穷以外,几乎是一块风水宝地。 当然,河内并不是一开始就穷的,事实上,从前的河内不仅富足,而且兵强马壮。乃是河北最富庶最重要的地方之一。 可正因为土地很早就得到开发,甚至是过度开发,所以导致河内能开垦的荒地极为有限,潜力几乎被挖掘干净。 自五胡乱华以后,因为经济受到了极大破坏,河内郡就一直在走下坡路,经济政治地位一直在下降。 如今在洛阳持续性战乱后,这里也几乎十室九空,至今没有恢复元气。北魏实质性灭亡后,河内就变成了小透明,远不如临近的邺城光彩夺目。 而高欢其实也没怎么看重河内,要不然,今日他会从容许多。 封隆之是第一任河内郡太守,他离任后换成了李元忠,如今又换成了李希宗,也是赵郡李氏的人。如果高欢真的看重这里,不可能不派亲信来看守。 “段将军回来了!” 野王城的城头,一个传令兵扯着嗓子喊道,高欢连忙到城下去迎接。 倒不是说他十分担心段韶的安危,而是担心这最后一支尚未大败,又成建制的精兵,也是最后的底牌,折在段韶手里了。 “孝先,此战如何?” 看到段韶翻身下马,高欢热络的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询问道。 “回高王,截杀了贺拔岳大军运粮的车队,把粮草都烧了。可惜粮仓在洛阳,要不一把火烧掉,就能让贺拔岳退回关中了。” 段韶稍嫌可惜的说道。 如今谁都知道贺拔岳的弱点是粮食,但看到是一回事,你要有手段打掉才行!要不然只能捶足顿胸看着对方耀武扬威。 狗x的贺拔岳居然把粮仓设在洛阳宫里,这个地方,实在是不方便动手。要是能动手,段韶早就自己亲自操刀了。 “好!好!快随我一起入府衙吧。”高欢很是高兴的说道。 之前在河阳关一代,管你什么轻骑重骑,根本没有施展的空间。双方打起仗来密密麻麻陈兵数万,跟割麦子一样。 高欢与贺拔岳都吃了这样的亏! 如今拉到外线,段韶麾下兵马全部是轻骑,来去如风。还有山林可以藏兵,可以发挥全部实力。 而贺拔岳的人马要守北中城,要守河阳关,还有守洛阳的金墉城,还要在前线扎营对抗野王城的高欢,最后还要留部分人马押运粮草。 哪怕有好几万人,摊薄下来,也不会有多少人来押运粮草。 近期段韶带着两千骑兵十分活跃,专打贺拔岳大军粮草。而在河北,贺拔岳的群众基础太差,河北世家耳目众多,只要贺拔岳大军有一点点风吹草动,近在咫尺的野王城都能收到消息。 “孝先,溃兵也被重新整编起来了。我看现在是不是可以拉出去打一战,提高一下士气?你说决战的时刻什么时候到?” 高欢凑过来小声问道。 贺拔岳想干掉高欢,其实高欢也觉得优势在我,之前那一局只是大意闪了腰,现在局面可以扳回来了。 “高王,万万不可啊,现在贺拔岳还远没有到油尽灯枯的时候,至少也要等到秋收才行啊。” 段韶被高欢的乐观吓了一大跳,这一位真是有些太看得起手下那些人了。 在洛阳吃败仗,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的。 包括高欢在内的许多人,都认为洛阳是自己的基本盘。在自家地盘打仗,怎么会失败呢? 然而洛阳这个地方地域狭小,有时候军队的实力没法发挥出来。不说是高欢,就是刘益守前世史书上的宇文泰等人,在洛阳也是摔过跟头。 差点被摔死的那种。 这并不是说宇文泰不会打仗,而是洛阳这地方就像是格调最高的老虎机,多少人命投进去也就一转眼功夫出结果。 别看段韶两千精骑在河内打得风生水起,这点人丢洛阳去玩,水花都溅不起一朵。 “再拖下去,很不利啊。” 高欢喃喃自语的说道。 段韶感觉他现在的样子都苍老了几分。这次洛阳之败,对高欢的打击非常大。 “高王,拖下去对我们非常有利。反倒是贺拔岳,在洛阳每拖一天都是煎熬。等到秋收,便是高王破敌之时。” 段韶不动声色的鼓励高欢道。 “伱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担心的跟你担心并不是一回事。” 高欢疲惫的摆了摆手说道。 军事上拖下去对自己当然是极为有利,可在人心上,拖下去也是同样的道理么? 高欢不这么认为。 河北世家,这次先是见识到了刘益守陈兵邺城,又是见识到了贺拔岳饮马洛水。他们的心思,真的还在他高某人的身上么? 其实只要看看一直在喊兵力不济,不肯出兵的高敖曹,再看看部曲永远在养伤的斛律金就明白了。高欢非常确定,如果自己陷入极端不利,他们是一定不会来增援的。 但若是自己打退了贺拔岳,这两人则是会“姗姗来迟”。 都只是些人之常情罢了。 “高王,真的不能再败了。如今刚刚好转,犹如重病之人脱离必死之疾,不可浪战啊。” 段韶苦劝道,这句话高欢听进去了。 “嗯,你说得对。” 高欢微微点了点头,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担忧过未来。如果是从前,段韶说的这些话他都会一笑而过。但现在不会了。 “要是谁去把贺拔岳在洛阳的粮仓给烧了就好了。” 高欢喃喃自语的说道。 “高王,天助自助者。说不定哪天洛阳走水了呢?” 段韶继续安慰高欢说道:“到时候派人把河阳关的浮桥给烧了,然后大肆宣扬洛阳粮仓被付之一炬。 末将领步骑五千,便可破敌。另在西逃必经之路的轵关隘口埋伏一千人,则贺拔岳以下诸将皆为我所擒也!” 他说得煞有介事,像是此事已经铁板钉钉一样。 听到段韶在那无底线的吹水,高欢何尝不知道他是在白天做大梦。 他也被段韶的乐观情绪感染,哈哈大笑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借你吉言,不过别想太多,守住野王城一线就好了。” …… “别看了。” 刘益守懒洋洋的说道。 他看到高伶换上了军服,宽松的衣服掩盖了高挑又凸凹有致的身材,心里一阵阵火热。 二人站在荥阳城的城头远眺,看着杨忠领着一千精骑出了荥阳向西面而去。 “可惜杨忠已经娶妻,与夫人感情甚笃,要不然直接把你许配给他亦是一件美事。” 刘益守啧啧感慨说道。 高伶俏脸微红,瞪了他一眼说道:“哪有,我是看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是你什么人,你不知道么?” 昨晚的时候,她在卧房跟刘益守抱在一起吻得昏天黑地,身体都软得跟煮熟的面条一样。得亏是刘益守没打算一步到位,要不然她铁定要失身于对方。 饶是如此,今天她看刘益守的眼神也变得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这才刚走,高伶就想着杨忠带兵得胜而归,表明她确实是很惦记着邺城的家。可惜,她已经选择了留下来,注定要永远了告别邺城。 “这次有洛阳的元氏带路,烧粮仓没问题的。” 刘益守拍了拍高伶的肩膀说道。 “元氏的人为什么要给阿郎的人带路呢?” 高伶迷惑不解的问道。 元氏她还是知道的,枝繁叶茂。虽然如今丧失统治权,但人员依然众多,特别是在洛阳。元氏的族人现在虽然很有些不堪,但也并非人人都能指使得动的。 “其实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贺拔岳把他们的存粮都抢走了。所以反正拿不回来,不如让贺拔岳也吃不到,饿死那些人。 而我当初什么都不从洛阳拿走,所以我就是他们心中的好人。” 刘益守嗤笑说道。 关中那帮人确实吃相难看,有什么抢什么。 然后洛阳那些二五仔们对比了一下,发现似乎刘益守才是真正的好人。 高欢拿他们的一部分作为税收,贺拔岳几乎拿走他们的全部作为军资,刘都督不仅什么都不拿,甚至连洛阳城都不进去,还坚守荥阳给他们站岗,让他们可劲的争权夺利。 谁是好人,谁值得合作,这不一目了然嘛。 高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走,陪我去书房办点事。” 刘益守不经意揽住她的肩膀说道。 话说这事情正经么? 高伶脑子里马上就不自觉出现昨晚发生的那些不太正经的事,比如说刘益守把她的衣服都脱了,然后又做一些令人很兴奋很快活又很下流不可对人说的…… 她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想起自己昨晚在对方怀里呢喃时的迷乱陶醉。 “阿郎,我们都这样了……不要白天好不好。” 高伶小声哀求道,她只是面子难过,其实内心并不拒绝。 她毕竟没有变成真正的女人,现在还比较矜持。刘益守却明白,等高伶食髓知味,到时候谁主动谁被动真的很难说。 “想什么呢,是去办一点正经事,我有分寸的。” 一边说一边来到书房,刘益守亲自铺开大纸,磨好了墨汁。 “给你父写封信,就说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然后又说你向我哀求救兵,然后我便派人将洛阳的粮草一把火烧了,希望能帮到他。 具体词句,你自己斟酌吧。” 刘益守淡然说道。 就这? “只有这些么?” 高伶疑惑问道,好像任务太简单了点,有点令人不敢相信。 “当然,就这么简单,这也是在保护你。” 刘益守伸手,很是溺爱的揉了一下高伶的长发说道。 高伶一傻孩子自然是敌不过这样的温柔攻势,她带着甜蜜的笑容将信写完,递给刘益守说道:“这样可以吗?” 刘益守拿起信一看,差点吓坏了。 妹子啊,你不要写得这么幸福感十足啊!这完全是一个陷入爱情变傻了的女人,在向自己父亲炫耀自己找的男人对她有多好的宣示贴。 “呃,你被你母亲送到这里来,是被迫的。还有,你在这里被我强迫拉上床,惨遭蹂躏哭了一夜。 而且衣服都被粗暴的撕碎,因为反抗,还被我毒打,各种虐待。 总之就是你忍辱负重才救了你父亲,照着这样写就行了。对了,还要说我兵力强大,要你父亲千万不要来救你,也不要想你,就当没这个女儿。 今后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就行了。” 刘益守不得不手把手的教高伶怎么给高欢写信。 高伶面色古怪的看着刘益守,不知道对方到底要干啥。 “但是,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啊,你对我还是很好的。” 高伶有些娇羞的说道。就连昨晚两人亲热,刘益守也是经过她同意了的。 听到这话,刘益守伸手在高伶脸上摸了一下,又把她衣服的袖口撕了一个小口子,面无表情说道:“现在打了你又撕碎你衣服了,直接写吧。” 高伶又写了一封信。 不得不说,高欢还是很重视子女教育的,高伶领悟刘益守的意思后,那信里的内容看着就很令人伤心和愤怒了。这一位从小还是读了点书的,虽然脑力并没有什么大的长进。 这封信把一个面如冠玉的衣冠禽兽写得活灵活现,刘益守觉得已经可以了。得胜之后的高欢,在看了这封信之后,在斛律金与高敖曹的援兵都到位之后,一定会想更进一步。 刘益守觉得,单凭这封信,就可以为魏国与梁国之间争取三年和平。 “做得好,有奖励。今天我亲自下厨给你做饭,犒赏一下你。” “啊?” 高伶一脸懵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就安安稳稳的等着就好了,这是你应该得的。当然,你想去厨房看着我做饭也可以。走了走了。” 刘益守站起身拉着高伶就走。 (本章完) 第518章 少女卖身救父记 当初贺拔岳攻克洛阳的时候,为了不刺激刘益守,特意把虎牢关留了下来没有派兵驻守。 潜台词就是:如果刘益守的人马不攻克虎牢关,那么他们也不会将其夺回来。 因为一旦占领虎牢关,那么荥阳的梁军将直接处于贺拔岳大军的兵锋之下。 贺拔岳知道刘益守是老谋深算之人,若是自己的兵马占据虎牢关,梁军必定会反击,到时候自然而然的要打起来。而刘益守一旦跟自己打起来,便很可能跟高欢联手。 这是一件无论如何也要避免的事情。 时至今日,贺拔岳的策略还是很成功的。虎牢关双方都没有控制,刘益守麾下兵马更是在贺拔岳攻占洛阳后就自觉的撤离了虎牢关,什么也没带走。 双方保持了一定默契,洛阳以东的安稳,使得贺拔岳可以集中所有兵力专心对付高欢,并取得了巨大成功。 不仅没有让高欢夺回洛阳,反而一举攻占河阳关与北中城,将对方的势力赶到了河内。 事实上,贺拔岳也确实没有跟梁军交手的理由,那是很纯粹的浪战,除了削弱梁国的军事实力外,无法实现任何战略目标。当然,在彻底击败高欢以后,贺拔岳还是会派人屯守虎牢关,彻底关上洛阳的东大门! 这天,杨忠与马佛念带着一众精骑赶到虎牢关,这里果然人去楼空。不仅粮仓里的粮秣被人搬空了,就连关内的桌桉、马扎等物都被卷走,连屋舍的木头门板都被拆了。 连老鼠都不剩下一个! 「关中那帮人,办事情很实在啊。」 杨忠看着家徒四壁一般的虎牢关,有些感慨的叹息道。 木料也是生活中的必须物资,烧火造饭无不需要这些。 贺拔岳的人无法屯守虎牢关,所以将这里洗劫一空,也是很合理的吧? 貌似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毕竟那帮人在关中也真是穷怕了饿怕了。 「杨将军,你有什么打算?」 当着那位元氏「带路党」的面,马佛念沉声询问道。 「马将军请讲。」 杨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当年在白袍军中,马佛念就是陈庆之的参军,素以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精于谋算着称,是白袍军中不动声色的二号人物。 「咱们这么多人,去洛阳很容易暴露行踪,关中的人马虽然疏于防范,但千人规模的队伍靠近,还是能够察觉的。 我的意思就是咱们把军服弄脏不那么显眼,然后我带着一百人潜入洛阳宫烧粮仓,以烟花为号。若是见到烟花,又看到洛阳宫方向火光冲天,浓烟四起,则是烧粮仓成功。 那时候你便带大部队前来接应。 若是没有烧成功,我自会带人撤出洛阳与你汇合。我们合兵一处之后再做计较,到时候强攻洛阳宫便是了。」 马佛念说得头头是道。…. 世人想象中的洛阳,城墙高大巍峨,上面站满了守军,进出城墙都要被检查,连一只老鼠都跑不进去。 然而现实中的洛阳,却是城墙不知道留下了多少个缺口,四面漏风不说,进出皆是随意,城门口没有任何士卒留守。 几乎所有的防御力量都集中在洛阳西北角的金墉城内。 城里有许许多多住人或不住人的「坊」,围墙林立,彼此间隔很小。 你根本不会知道坊门里面会窜出什么,有可能是叼着骨头的野狗,也可能是世家豪强的私军。 而被废弃的洛阳宫,也根本不能住人。之前元景植在洛阳宫完成登基仪式后就撤到金墉城居住了。 如今贺拔岳大军的粮草虽然屯积在那边,但巡 视的士卒就跟上下班差不多,并非吃住都在那里,因此粮仓的防守有着很大破绽。 所以马佛念的提议看似狂妄至极,实则胆大心细,对洛阳城的现状非常熟络。 杨忠想了一下,如今贺拔岳战事吃紧,带路党们提供的消息说洛阳的守军在不断往前线抽调,退下来的都是伤兵,粮仓的日常巡视很松懈。 然而不管怎么兵力吃紧,不管怎么防守松懈,一千人这么大的规模,瞎子也能看到了。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过去还是太招摇了。 但如果把偷袭放火的人数压缩到一百人,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很多事情了,更何况还有那些元氏的带路党们打掩护。 杨忠觉得马佛念不愧是当初一马当先杀进洛阳城的勐人,他这个用兵的方式跟当初的白袍军如出一辙。 虽然说一千人打进去更保险一些,但被发现的机会也更大,几乎不可能是「偷袭」。 「行不行,一句话。」 看到杨忠思索良久,马佛念不耐烦的催促道。 「那……也行吧。」 杨忠很是勉强的答应了。 「全军出击,万一有诈,那不是要全折在洛阳城里?此战我早有考量,杨将军就不必担心了。」 马佛念咧嘴一笑,瞥了那名元氏的带路党一眼,带着不屑与轻蔑。 「放心,我们都督说了,事成之后,将来有什么需要,我们有求必应的。」 杨忠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安慰道,生怕马佛念脾气臭误大事。 「杨将军放心,这件事一定办好,一定办好。」 那名元氏子弟战战兢兢的带着马佛念和一百勇士走了。 不知为何,杨忠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马佛念这次一定会把事情办成!他也不知道这种预感是怎么来的。 或许,当年白马寺留下的那个地道,给他的印象太深了,正好直通洛阳宫。杨忠不知道现在洛阳的守将知不知道,反正洛阳城里的某些世家应该是知道的。 要是这个地道没有被贺拔岳的人注意到,又没有被破坏,那么此战便很有趣了。…. 因为当年在洛阳给陈庆之出馊主意,差点把元颢***的马佛念恰好也知道这个地道。 杨忠一时间有些感慨,当年要是陈庆之听从马佛念的话,直接把洛阳纳入梁国版图,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可惜时间不能倒流,永远见不到那一幕了。 …… 贺拔岳大军前方战局不利,高欢军的轻骑全天候袭扰贺拔岳大军的运粮车队。一把火烧了运粮车就跑路,每次贺拔岳的援兵赶到时,众人都是望着被焚烧的粮草无计可施。 为了改变被动的局面,贺拔岳不得不从洛阳抽调兵马,渡过河桥向北进入河内,准备围攻野王城。 因为担忧被袭扰,所以贺拔岳几乎是步步为营,先后攻陷了平皋、温县、怀县等地,封锁了野王城通往邺城方向的水路(不是陆路),不让邺城那边的粮草通过沁水运输到野王城。 又在野王城南十里建立大营,显然是做好了毕其功于一役的打算。 贺拔岳这么指挥虽然稳得一笔,将段韶所率轻骑的活动范围压缩到了最小。但与此同时,他自身的兵力也分散了,单独一军已经无法完成对野王城的包围。 段韶在打击贺拔岳大军的粮道,贺拔岳也把沁水封锁了,不让野王城的高欢军好过。双方已经摆开阵势,陷入诡异而恐怖的僵局之中。 任何一场失败,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败,都会打破这个暂时的僵局。 很自然的,韦孝宽麾下精兵一波一波的被调到前线,导致金墉城守备空虚。除了负 责粮草转运的队伍以外,洛阳城基本上就只剩下象征性的守备力量。 无奈之下,韦孝宽不得不让押送粮草的兵马与守备粮仓的兵马进行轮换,毕竟,押运粮草比守在粮仓里侃大山要辛苦多了。 每次换防,留在洛阳宫里的都是累如死狗的押运队伍。熘号的,开小差的,去洛阳其他坊打秋风的士卒一茬接一茬。 要让马儿跑得好,就要让马儿吃饱。韦孝宽深谙此道,因此对这些看守粮仓的开小差士卒都不怎么处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得去就行了。 只要不是闹得太凶,他就当做没看到一样。 这些人又要看粮仓,又要心惊胆战的押运粮草,冒着被段韶所率轻骑偷袭的风险把粮草送到沁阳前线,实在是太辛苦也太危险了。要是以严苛军法处断这些人,只怕过不了几天都不会剩下多少人了。 至于杨忠指望的密道,只能说他想太多,那玩意早就被韦孝宽命人把出口堵住了。 这天下午,韦孝宽正在金墉城内某个办公用的侧殿查看地图。 或许贺拔岳还觉得自己离胜利已经很近,似乎高欢离倒下就差一口气。 但韦孝宽却知道,贺拔岳的战略,从根子上就已经输了。贺拔岳知道自己没什么号召力,所以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就是拼命的借力元氏,又害怕元氏做大。…. 这也是为什么贺拔岳无法放弃洛阳的最根本原因。 在贺拔岳看来,以洛阳为都城,号召北方豪杰响应,再造帝国,似乎并不是多久远的奢望。 毕竟,洛阳丧乱不过是***前的事情,当时的那一批人,只要是没死于战乱,多半都还活得好好的。 然而韦孝宽却感觉,时代已经彻底的变了,北魏已经彻底灭亡,元氏已经彻底完蛋,再也救不回来了,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样子货,也都损坏殆尽。 哪怕贺拔岳战胜高欢,后者也依然可以龟缩回冀州,积蓄力量。而贺拔岳要经营洛阳,又谈何容易? 只有把洛阳打造成为给高欢放血的利器,才算是对这根「棺材钉」的废物利用。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根子上都错了,这一仗还能打赢么? 「愚不可及!」 韦孝宽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他现在根本就不关心前线打得如何,在他看来,目的都错了,无论战术如何,都不会取得理想的结果。 所谓南辕北辙,正是如此。 「韦将军,洛阳城内有私军哗变!」 一个亲兵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喘着气对韦孝宽说道。 「知道了,派一队(五十人)去清理了。以后这样的事情就不必报上来了。」 韦孝宽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他们来到洛阳以后就挨家挨户的抢粮食,如果不抢,就得不到军粮,因为关中已经断粮了。 反正贺拔岳也豁出去了,将来消灭高欢后,要重新经营洛阳,现在这些住在洛阳城里的人都是会被第一时间清理掉的。 他不允许有人在洛阳城以主人自居! 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贺拔岳打算拿这些抢来的东西犒赏自己人,何必对反正已经得罪死了的洛阳世家豪强们客气呢? 他们下狠手,洛阳城里的大户除了逃亡以外,也是时不时的组织私军闹一下,甚至去洛阳宫偷粮食。 这些人都是不成气候。很多人都看不起他们,韦孝宽也不例外。 他连头也不抬,眼睛一直盯着地图。 亲兵领命而去,对韦孝宽的命令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几分。 没多久,韦孝宽似乎心有所感的抬起 头,然后就看到天边有一道黑烟在飘荡。偏殿外急促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讲真,最近一直用@@看书追更,换源切换,朗读音色多,安卓苹果均可。】 「韦将军,粮仓起火了!」 亲兵跑进来大喊道,带着无限的慌张与无措。 「知道了。」韦孝宽轻叹一声,不知为何,现在他的内心非常空明,像是对此早有预料一般。 …… 「阿郎,杨将军会不会烧不掉洛阳的粮仓啊。」 拿着鱼竿的高伶,忧心忡忡的问道。 刘益守目不斜视,盯着索水的水面说道:「今天你已经问了八回了。」…. 「你就说嘛,你不说我就总是问,然后你还是不说……」 高伶又陷入思维混乱中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敢说自己必胜的?但我已经为他们铺好路了,胜负在战斗以外,想来应该是无碍的吧。」 刘益守很是从容的说道。 收买洛阳城的二五仔可不容易,那是将来要把那波人都安置在建康的富庶之地,到时候终究会有一些利益交换的。 不过从长远看,把南面的水搅浑,更有利于自己改朝换代,这件事算是双赢。 有带路党们拼命的邀功表演,杨忠他们又怎么会输呢?这场战斗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从贺拔岳在洛阳强制征粮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输了。 「要是你父得胜,要你回邺城去,你会离开么?」 刘益守看着平静的河面问道。 「你不是说不让我回去么?」 高伶疑惑问道。 这几天晚上他们可没消停,除了最后那一步没走,其他的事情简直乐此不疲。高伶觉得她好像变成了一块美味的糕点,被刘益守一点一点的品尝,非常细致,非常小心,非常令人陶醉的那样。 从未有过的各种复杂体验扑面而来,高伶觉得自己跟没来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些风流韵事,对她的冲击非常大。 「强扭的瓜不甜嘛。如果你硬是要回去,我也拦不住啊,总不能把你处死吧。」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好像高伶去留都可以一般。 「唉,我还怎么回去,我们都那样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被你哄得团团转,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高伶小声滴咕了一番,把头靠在刘益守的胳膊上。 「等杨忠那边得手了,信就可以送到河内郡,送到你父手中了。相信他看了信以后知道要怎么做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刘益守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微笑,心中很期待高欢的表情。. 携剑远行 第519章 赢了战斗,输了人生(上)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时间好像倒回到了当年尔朱荣在这里烧杀抢掠的时代。 洛阳城不仅是废弃的洛阳宫一片大乱,不仅是囤积粮草的皇宫浓烟四起火光冲天,还有来历不明的世家私军四处偷袭数量少得可怜的守军! 马佛念的队伍,只是混在这群野猪里面的老虎。 贺拔岳来到洛阳以后,做得最差的一件事,便是对洛阳本地大户态度不够明确,手段也不够果断。 要怀柔,你就要拿出实实在在的好处,至少有个白纸黑字的书面承诺。 要镇压,就不要犹豫不决,一定要快刀子进快刀子出,斩草除根,全部干死。 而贺拔岳的办法就是把别人家的东西都抢光却不把人杀光。有句话叫如果钱没了人还在,岂不是世间最大的悲哀? 你让别人悲哀了,别人瞅准机会反杀一刀,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不得不说,一个人有多少退路,他就会有多大的底气。这些洛阳城内的世家大户们在得到了刘益守的书面保证,此战结束后愿意离开的都能在梁国建康周边得到妥善安置后,便把积攒多年的戾气都爆发出来了。 没人看得起他们,都把他们当狗一样对待。需要的时候就丢跟骨头,不需要就一脚踢开。 尔朱荣来了杀一波,高欢来了杀一波,贺拔岳来了还是要杀一波,不过是现在不方便动手罢了。 其实在此之前,刘益守也没有把他们当回事。但得知贺拔岳的人马依旧是在洛阳一带劫掠后,他便有了决断。 当韦孝宽带着救兵来到破败的洛阳宫前面时,里面乱哄哄的一片,救火的,抢粮的,甚至还有不是自家军队,却在里面浑水摸鱼的。 至于放火的“正主”,早就跑得没影子了。 “怎么回事?” 韦孝宽盯着此轮换防驻守这里的一个都督询问道,眼前这位已经吓得浑身颤抖,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流下。 他知道自己现在肯定是活不成了,哪怕韦孝宽不杀他,贺拔岳也会杀的。 “刚才好几个方向都来了城内的私军来抢粮,末将就让弟兄们去阻拦他们,追打之后,不知道怎么的,粮仓就开始烧起来了,好像是用了猛火油……” 驻守洛阳宫的守军,应该满编五百人。但因为前方战事紧急,贺拔岳派兵驻守的城池也很多,所以兵力被不断抽调到了前线。 洛阳宫内断壁残垣的又不能住人,都是在需要值守的要道安排十人一队,主要是防止城内的居民前来盗窃军粮的。 本来就少的兵力,还不能集中使用,又被乱哄哄的杂鱼吸引到了别处,漏风是必然的。 韦孝宽一听就知道是洛阳城里的大户跟高欢的人勾结起来了! 他安排手下救火以后,拉着自己的幕僚辛道宪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商议对策。 “以你之见,现在的状况要如何应对为好?” 韦孝宽沉声问道。 他根本就没想什么补救措施,洛阳的粮草肯定是救不回来了的。以他目前手中的兵力,控制洛阳城都够呛,能守住金墉城里面少得可怜的粮草,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要将这座破败的洛阳城完全控制住,少说也得五千人。而他现在手里的兵马不到一千人,这点人到底能干啥? “韦将军,依在下之见,不如去梁国找刘益守。跑路吧。” 辛道宪不动声色说道。 “呃……” 韦孝宽沉吟不语,没有表态。不过有时候没有表态本身就是态度,辛道宪也不多说,只是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家小都在长安,我若是叛逃,他们怎么办?” 韦孝宽叹息了一声。 “韦将军,粮仓失火,高欢大军必定拼死反击。得知军中无粮,大军必败无疑。事后贺拔都督必定要清算罪魁祸首。 粮仓是在谁手里出事的,谁的责任就最大,韦将军应该早做打算才是啊。” 辛道宪叹息道,他是韦孝宽的幕僚,却不是贺拔岳的亲信,自然要站在韦孝宽的角度去看问题。说严重点,这次韦孝宽被贺拔岳拿来祭旗都是有可能的选项之一。 韦孝宽要是不为自己多打算一下,那就真有点愚忠了。 “这样,等会你带着我的密信,单骑去见贺拔都督,然后把信交给他,莫要声张。 粮仓被毁一事,能瞒一天是一天,让贺拔都督集中北岸兵力速攻野王城!若能攻克,或可拯救危局。 倘若不能攻下,最多不超过三日,大军以河桥为界分头撤退。河桥以北的部曲往西走轵关入河东,找河东世家要粮。河桥以南的部曲走潼关,现在金墉城内还有些粮草可以支撑一下。 兵分两路撤回关中,然后在长安汇合。” 辛道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韦孝宽,很久以后才低声问道:“将军只谋事,不谋身,可想过家小?若在下是贺拔都督,首先便是下令将韦将军锁拿,待回关中听候发落。 到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为之奈何?” “去吧,勿要多言。贺拔都督对我有知遇之恩。” 韦孝宽轻叹一声说道,无奈的摆了摆手,示意辛道宪不要再说了。 这年头只要是出来混的,就不能不关注自己的“人设”。跑路不是不行,但因为粮草被毁的事情跑路,到时候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韦孝宽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如此,那韦将军保重吧。” 辛道宪也是一声长叹,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 昨日开始,贺拔岳大军就开始猛攻野王城,不计伤亡的攻城,一时间让高欢压力山大。高欢本人已经换上盔甲,亲上城头指挥决战。 野王城是当年战国末年韩国阻挡秦国出上党要道的关键节点之一,城池非常高。 规模虽然不太行,但是很适合防守。 这种坚城,蛮攻是很不可取的。反而像贺拔岳之前的应对,步步为营,先断水路再断陆路,比较妥帖。 所以高欢一时间也弄不懂贺拔岳到底在想些什么。 昨夜猝不及防之下,没有护城河的西面城墙险些被破,是莫多娄贷文带着预备队及时赶到,最后才将贺拔岳的人马赶下城墙。 但自己这边也是损失惨重,莫多娄贷文重伤,现在都不能下床。 “孝先,情况有点不对劲啊。” 城楼上,高欢看着城外正在短暂修整的贺拔岳大军,疑惑的询问身边的段韶。 “回高王,末将也觉得情况有点不正常。贺拔岳的这波攻城,来得太蹊跷了。” 段韶拱手行礼,继续说道:“末将劫掠贺拔岳大军粮草时,发现对方士卒都是疲惫不堪,反应迟缓,每次应对都慢了一拍。 如今急躁攻城,十分不智。有可能是贺拔岳军中出了大事,所以他很着急要攻下野王城。” 段韶的分析条理清晰,高欢不由得点了点头说道:“言之有理,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忽然,一叶轻舟漂于沁水之上,船上有一人腰间仗剑,正在向城上守军招手,示意对方放吊篮下来。 “居然有人能突破沁水上的封锁来到这里!” 段韶看到此人后大为惊讶,连忙让人放下吊篮,将那人拉了上来。 “你是何人,入城有何要事?” 一见到来人,段韶就不由得握住佩剑剑柄,因为对方身上一股锐气扑面而来,如同一只随时可以拔剑杀人的刺客。 “倒是惊扰到将军了。” 那人将佩剑交给身边的士卒,随即对着段韶拱手行礼。 “在下戴子高,听从梁国吴王差遣,特来给向高王进献破敌之策。” 戴子高不卑不亢的说道。 不卑不亢这个词很有意思,看起来像是态度不偏不倚似的,但你该谦卑的时候不谦卑,那不就是“亢”么? 虽然没有听过此人的名字,但刘益守可谓是人的名树的影,让你不服都不行。段韶也行了一礼说道:“这边请吧。” 他将戴子高带到高欢面前,嘀嘀咕咕了一番后退到一旁。高欢走上前来,看着戴子高的眼睛,不耐烦的问道:“吴王有什么指教呢?” 高欢如今陷入窘境,刘益守也是罪魁祸首之一,他现在听到这个名字都是一肚子火。 对于刘益守派来的人,他有着天然的抵触情绪,至于其他的私人恩怨,那更是多到提都不想再提。 “得知高王与关中兵马鏖战不利,陷入困顿。我主特意为高王解忧来了,多说无益,见信便知。” 戴子高从怀里摸出一封上了火漆的信,双手呈上递给高欢。 一听这话,高欢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窜上来了。 好在高欢涵养甚好,颇有城府。他皮笑肉不笑的接过信,轻轻一摆手,示意段韶和戴子高都退下。 “在下告辞。”戴子高对着高欢深深一拜,转身便走,被人放下了城墙。 “哼,还解忧呢,装腔作势。” 高欢哼哼两声,装作若无其事,双手微微颤抖的拆开信。 才看到第一句,他的瞳孔就骤然收缩。 因为这不是刘益守的笔迹,或者说他认出了这是谁的笔迹。 越是看,高欢脸上的表情就越精彩。 又是兴奋,又是难过,又是羞赧,又是愤怒,各种表情在脸上轮换变化。心情忽高忽低的跌宕起伏。 “唉!竖子该杀!” 高欢长叹一声,随手要将信撕碎,忽然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又小心翼翼的将其装回信封内,揣入怀中贴身放好。 “没想到我高某竟然沦落至此,竟然需要女儿以身饲虎来搭救,可悲,可叹,可笑。” 他一拳砸在城墙上,对于这份刘益守送来的“嗟来之食”,却还是忍着羞愧收下了,没有矫情到故意拧着来。 毕竟,那是女儿卖身换来的机会。那画面他都不敢去想。 如果没有好好利用这个机会击败贺拔岳,那女儿的牺牲不就白给了么? 至于娄昭君,等战斗结束后,高欢会回邺城好好跟对方谈谈的。 要是娄昭君不能给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夫妻这么多年,他不介意翻一次脸。 正在这时,段韶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对高欢说道:“高王,贺拔岳的人又开始攻城了,刀剑无眼,还请高王下城楼吧。” 看到高欢愣着不动,段韶有些着急的要去拉对方的胳膊。 “贺拔岳蹦跶不了几日了,你那个计策,还能用么?” 高欢扭过头看着段韶,双目如电!气势逼人!段韶很久都没在高欢身上看到这种一往无前的气势了。 “高王是说……” “洛阳粮仓起火,贺拔岳缺粮了!” 高欢一字一句的说道,甚至是在咬牙切齿。 “高王,若是这样……我们只要拖到贺拔岳停止攻城就行了啊!贺拔岳军要是退兵,必定走轵关! 我们一路尾随,痛打落水狗!” 段韶心中火热,恨不得现在就带着轻骑冲出去。 “不着急,我若是贺拔岳,在油尽灯枯之前,必定先假装撤离,在路上埋伏一下,待大胜我军之后再撤走。 你带五百人夜里水路走沁水上游,然后埋伏于轵关隘口,其他的事情就不必多操心了。” 高欢自信满满的说道。 如果是刘益守给他写信,其中的真假他定然会派人去核实一下。但女儿高伶写来的亲笔信,外加贺拔岳大军反常的表现,便让高欢认定,贺拔岳大军确实粮草出了大问题。 “得令!末将定然死死拦住隘口,不让逃兵过去。” 段韶激动的拱手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哼!” 高欢看了看正在爬城墙的贺拔岳军士卒,忍不住冷哼一声。 “不过是些土鸡瓦犬罢了。” 他冷冷看着那些正在攀爬的人,那目光如同看死人一般。 …… “这个茶啊,就是要用红泥的壶来煮。把茶砖掰碎了,放里面先洗一遍,就像是这样。” 书房里,刘益守在给高伶演示怎么煮茶。 “里面不要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只会破坏原有的滋味。纯粹一点,先苦后甘,这便是茶。 茶就是茶,越简单越纯粹。” 高伶一脸崇拜迷恋的看着刘益守,感觉对方似乎无所不能。毕竟,之前她在家里,都不是这么喝茶的。 “煮好了,请。” 刘益守将绿中带黄的茶水倒入一个白色的瓷碗当中,双手端起递到高伶面前。 “茶呢,是很苦。但是你煮的喝起来又不苦了。” 高伶喝了一口茶,眯着眼睛笑道。接过茶碗的时候,忍不住摸了一下刘益守的大手。 她察觉到刘益守的目光盯着自己修长的脖子,上面还有很多的红色痕迹,低下头面色羞红。 昨晚终于成了他的女人,高伶今日看着刘益守觉得对方格外的俊朗不凡。一想起自己昨夜求着刘益守占有自己的身子,她就感觉羞臊得慌。 那时候就是意乱情迷完全忍不住,还好事后刘益守对她很温存,并未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也没有嘲笑她。 正在这时,阳休之一脸激动的推开书房门,对刘益守行礼说道:“主公,杨将军带人回来了,洛阳的粮仓已经被烧毁!” “知道了,我这便去城门迎接。” 刘益守平静的点了点头,好像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求月票 (本章完) 第520章 赢了战斗,输了人生(下) 强攻了三天,野王城岿然不动。除了第一日突然袭击占了点便宜,最后功亏一篑外,其他的时候,都是那种令人绝望的攻城,看不到半点城池被攻下的迹象。 第三日入夜,贺拔岳召集众将议事,商议撤退的相关事宜。 没错,不是讨论要不要撤退,而是决定如何有序撤回关中及河东!这次他们与高欢的决战,因为洛阳的粮草被意外焚毁,功亏一篑了! 纸包不住火,如今军中可能就底层的士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军中将校对洛阳的事情几乎都是心知肚明,只不过没人提出来。 他们跟贺拔岳一样有侥幸心理:万一这两天把野王城攻下了呢? 但残酷的现实却毫不留情的告诉他们,高欢对洛阳的事情心知肚明,所以对守城战非常坚决,且士气高涨。 贺拔岳环顾众将,发现所有人都是垂头丧气,他忍不住也叹息了一声。行百里者半九十,大概就是如今这样的情况。 “诸位,今夜撤走。景和(李弼表字)在野王城以西二十里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其他人跟着我走沇水出轵关。 至于河阳关南岸的少量兵马,他们走潼关,就不与我们一路了。” 贺拔岳强打精神说道,已经不想再提其他的事情。 正在这时,当初跟随他一同入关,资历很深的大将王雄站出来拱手说道:“此番随主公出征,未立寸功,实在无颜回关中。请务必让末将断后,让李弼将军先行。” “我等愿意断后!” 众将一齐说道,声音嘹亮。 贺拔岳欣慰点头,此战乃是粮草被毁,非战之罪。如今观之,军心可用,将来未尝没有卷土重来的一天。 “那便让王将军断后吧。” 贺拔岳将令箭交给王雄。 “赏功罚过自古有之,但如今兵凶战危不便处置这些。待回到关中后再行封赏,都散了,一个时辰后开始依次撤离。至于未到大营的部曲,我已经有安排,不必多言。” 贺拔岳大手一挥,将军令传达了下去。 众将心领神会,彼此交换眼神,却都一言不发。大军出征洛阳,先胜后败,皆因粮草被毁所致。起码表面上看是这个原因,会没有人背锅么? 没人背锅,难道贺拔岳自己背锅,然后说自己不适合当主公,最后退位让贤? 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劳师远征没有战果,总要有人站出来负责。这种情况就比较类似于刘益守前世的科研论文署名制度。 写论文的人分别是一作二作,而导师则是通讯作者,与他们不是一个维度,彼此间互不干涉。 贺拔岳就类似“通讯作者”,战败了他负总责,但你又不能处置他。曹操赤壁之战大败,也没人敢处置曹操吧? 而此战无功而返,损兵折将,谁是“一作”,谁是“二作”呢?贺拔岳留了个心机,现在就是不说。等安然返回长安后,再来秋后算账! 想来被处置的人,结局都不会太好看吧。 在场所有人都想到了韦孝宽,这次其他将领被处理或许都有争议,唯独韦孝宽被处理是没有争议的,甚至军中很多人都对他有怨恨,觉得这次就是他该被收拾。 若不是韦孝宽没看守好粮仓,他们至于说在关键时刻功败垂成么?上次也是韦孝宽在南阳筹备粮草,然后粮草被人烧掉了。 孟子有云: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这既是说人人都有这毛病,又是在暗示这毛病不改会有大祸临头。韦孝宽平日里别的方面不好说,就单说这“好为人师”,恐怕就凭白得罪了很多人。 天亮以后,野王城内守军发现围城的贺拔岳大军撤走,营寨空空如也,于是派兵小心前行,并不着急追赶。 王雄眼见伏击高欢军不成,伏击变阻击,在沇水河畔与张保洛所率前锋军决战。王雄兵少,力战不降,被张保洛阵斩,全军覆没。 再说贺拔岳所率大军主力,过轵关时被段韶奇兵所伏击。轵关天险,最窄的地方不到三丈,过关之兵马仰望十数丈高的陡峭悬崖,无言叹息。 两山夹持呈“v”字型,延绵十多里地。 段韶手里虽然就五百人,但他却可以从容的调度兵马,在狭窄的山道两旁伏击贺拔岳的人马。不需要杀死多少人,只要能把对方在这里拖住个一两天就行了。 这仗真是没法打下去!就算军中神射,从下往上抛射,也未必能把守军怎么样。而继续行军也不行,一走动段韶的人就开始射箭,抛滚石骚扰。关键是最窄的地方还被大石头给堵住了。 众人是万万没想到,高欢居然把杀招留到这里了。 在折损了不少兵马之后,贺拔岳当机立断,马上沿着沇水回撤,折返河阳关,渡河以后再从潼关返回关中。 然而正当贺拔岳折返回来快到河桥的时候,又与高欢所率追兵遭遇,双方一阵混战之后,急于回关中,无心再战的贺拔岳军狼狈败退。 贺拔岳的人一路跑高欢的人一路追,一直追到河阳关才停下来。 贺拔岳不敢耽搁,当夜就带人往潼关方向撤走,留下李弼守河阳关。高欢军气势如虹,强攻河阳关。这回李弼没有跟韩轨一样死守城关,他知道自己之前阵斩韩轨,高欢那边很多人想要他小命。 不得已之下,李弼带着十多个骑兵匆忙撤离,并将勐火油撒在河桥上,一把火将河阳关与南岸相连的浮桥给烧了。 又马不停蹄的追赶已经撤往潼关的贺拔岳。 高欢大军紧追不舍,连夜在黄河上架设浮桥,渡过黄河后不计伤亡的追击,一直追到潼关外才停下来,没有进入潼关内凶名赫赫的“羊肠坂”。 从河阳关到潼关,这一路上都能见到贺拔岳军因为落单而被杀死的士卒尸体,其中不乏担任都督之人。 完成追击后,高欢带着大队人马来到洛阳金墉城,却发现不止是金墉城,就是整个洛阳,都找不到几个剩下的人。听留守的人说,洛阳数千户携家带口的前往荥阳,准备从那里水路南下辗转去长社城。 梁军在长社城囤积了粮草,于谨率部在那边接应刘益守,顺便接应这些流民。 至于为什么要把洛阳城里的大户们迁走,一来是当初为了让这些人配合烧粮仓,刘益守承诺事成之后让那些人去没有战乱的建康落户。 二来嘛,北伐王师过境,很多不服贼寇统治的“教化子民”随王师南下回归到天子的统治之下,这不是人之常情嘛! 当年桓温北伐洛阳,迁洛阳三千户南下东晋,为北伐功绩之一。如今刘益守率部北伐,虽然没有夺回洛阳,但把洛阳的人口迁回江南,也算是大功一件吧? 这些事情都是要被记录到“建文三年北伐纪要”里面,用来弘扬梁国吴王丰功伟绩的,自然是要落到实处。 高欢被刘益守这么恶心了一把,心中怨恨难平,直言要带兵出虎牢关突袭荥阳,结果被吓得魂不附体的麾下诸将给劝阻了。 别看高欢带兵打贺拔岳的反击打得酣畅淋漓,那是因为贺拔岳军中无粮,无心再战。而高欢自己这边都憋着一口气,想把贺拔岳的人马彻底解决。 贺拔岳那边想跑,高欢这边想打,那自然是一边倒的结局。 而如今梁军在荥阳养精蓄锐多时,而高欢麾下部曲接连大战,不说士气如何,起码军队状态都是人困马乏的。如今大局已定,正是要修养生息的时候,已经没人愿意再无谓的跟梁军鏖战了。 于是高欢命张保洛守洛阳,莫多娄贷文之子莫多娄敬显守虎牢关,自己则带着伤兵满营的队伍返回了邺城。 …… 霸府门前,娄昭君带着几个儿女与府里留守的文士,正在迎接高欢和他麾下众将凯旋。 “祝贺阿郎得胜归来。” 娄昭君笑颜如花,看上去都年轻了几岁。她对着高欢深深一拜,脸上的喜悦那是发自内心,不似作伪。 “嗯,你也辛苦了。都入府吧,别在外面站着了。” 高欢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看不出心里在想些什么。 霸府里已经准备了庆功宴,众将觥筹交错之间又是哈哈大笑,又是痛哭垂泪,哀叹韩轨不幸,陨于河阳关。 待所有人都喝得伶仃大醉,纷纷离去后,高欢这才带着酒意到了娄昭君的卧房。 “阿郎喝多了啊,妾身这就服侍你就寝吧。” 娄昭君眯着眼睛,将高欢扶到了床上。她把高欢的手按在自己圆澜的肩膀上,按照以往的情况,对方都会顺势将她扑倒,然后便是一阵放纵。 然而今天的情况却有些不同,高欢收回手,站起身看着坐在床上的娄昭君,眼神冷漠。 “阿郎,这是有什么事么?” 娄昭君疑惑问道,隐约察觉到了心里最担心的那件事。 “今日在门外,怎么没见阿伶呢?” 高欢看似随意的询问道。 “哦,她一个寡妇,不适合抛头露面。” 娄昭君不以为意的说道。 “这样啊,你把她叫来这里,自从出嫁又死了夫君,我这个当父亲的也没有好好关心过她。现在就跟她说说话,看阿伶还需要什么,府里给她置办了吧。” 高欢随口打哈哈说道。 女儿什么的对他来说,从来都是工具。但是,肉包子可以喂狗,却不能丢给白眼狼。更不能是刘益守这样的白眼狼王。 “之前战局焦灼,阿伶貌美,我担心她一个寡妇会有人图谋不轨,所以便将其送回娘家先住一段时间了。” 娄昭君平静说道,理直气壮。 要不是手里捏着高伶的亲笔信,高欢看对方那神态说不定真的信了。 “真的么?”高欢面无表情的反问道。 “千真万确。” 娄昭君微微点头说道。都强撑到这个地步了,只能用一个新谎言去掩盖一个旧谎言。 “那你看看这个再说。” 高欢从怀里掏出一封带着酒气的信,递给娄昭君。后者拆开一看,瞬间俏脸煞白,像是鲜血被抽干了一般! “娄昭君,你卖女求饶,把女儿送给敌人亵玩,你无不无耻!下不下贱!” 有些微醉的高欢对着娄昭君咆孝道。 “我无耻?我下贱? 你以为我低三下四去荥阳找刘益守求饶是为了谁?要是你打仗战无不胜,我犯得着把女儿送到刘益守那边去哀求么? 你以为我天生下贱是吧?我这都是为了你啊!没有刘益守派兵偷袭洛阳,烧毁粮仓,你还能像现在这样神气活现的跟我说话么?贺六浑,你长点心吧!” 旧伤疤新伤口,今日一起被撕开,娄昭君也抛弃了往日的沉稳,对着高欢大吼起来。 “该长点心的人是你!只有你个蠢妇人没有底线被人愚弄! 就算你不去求刘益守,他也会帮忙烧掉洛阳的粮仓。 因为我要是死了,得利最大一定是贺拔岳,刘益守连一根毛都得不到,将来还要面对一个统一了的北方。他又怎么会袖手旁观! 你个蠢妇人把我们的好女儿送到刘益守那边,你看看她都被折腾成什么样了!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吧!” “那谁知道呢,你现在赢了当然会这么说。万一刘益守就是想看着你死呢?谁敢说他一定会拉你一把? 女儿会变成这样,难道不是因为你不会打仗?就因为你总是打输了,才让我不得不去求人。你以为我想这样么?还不是你不中用!你神气什么,当年要没有我家资助你,你能有今天么贺六浑!” 吵架吵急了,二人都开始口不择言起来。至于高浪的身份,他们潜意识里就将这件事锁住了,没有提起。 “愚不可及!” 高欢骂了娄昭君一句,甩手就离开了她的卧房,留下对方在屋子里嚎啕大哭。 …… “哎呀,这次多亏你们鼎力相助,才能将洛阳的粮仓烧毁。来来来,我敬各位一杯。” 荥阳城的府衙大堂,也在设宴款待风尘仆仆赶来的一行人,为首的便是刘益守麾下崔孝芬的次子崔猷。对于刘益守来说,洛阳城内虽然世家子弟众多,但这位才算是真正的自己人。 此人之前一直生活在洛阳,听命暗中蛰伏,以待时机。 如果不是崔猷在,刘益守绝不敢让杨忠带着一千兵马入虎牢关冒险。顺带一提的是,这位崔猷虽然为人很豪爽,但却是刘益守当年的情敌,名义上是贾娘子的兄长,却被贾娘子发过好人卡。 “得父亲之命,蛰伏洛阳。如今能成大事,都是天意。我等愿意追随吴王建功立业!” 崔猷端起酒杯,站起身向刘益守敬酒道。 “好说好说,不必客气。如今北伐已经达成目的,我军也要班师回朝了。你们就携家卷,一同随军回归吧。” 刘益守笑眯眯的说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第521章 援助总是来迟,帮手只会洗地 “主公这次神机妙算,末将十分佩服。” 荥阳府衙的书房里,刘益守请杨忠喝茶,二人正在商议军务上的大事。 “洛阳我早有布局,如今不过是将棋子用掉而已。 此番出征北伐,成果寥寥无几,回建康后难免被人诟病。若是能将洛阳富户迁徙到建康,也足以堵住悠悠众口。 再者,我一直计划将来北伐后在洛阳重新营建新都,并将王都定于那里。这次北伐也算是提前扫清了障碍。 不废掉旧的洛阳城,又如何营建新的洛阳城呢?”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好像理所当然一般。 如今大局已定,刘益守也将自己的谋划和盘托出。杨忠听完大感佩服,没想到刘益守深谋远虑到了这个程度。对方不仅是考虑军事上的问题,更是把主要精力用在了政治格局的规划上。 将来利用北伐,一石数鸟,未来可期。 一是营建新都作为落脚点,类似曹魏经营邺城,架空许都。 二是用北伐集中兵力,收拢兵权,彻底架空萧氏宗室。有这次北伐打底,刘益守可谓是信誉卓著,未来号召力可以期待。 最后一点便是以新营建的洛阳城为根基,向北可入并州攻晋阳,东可收河内枋头,西可进河东关中,到时候不管是高欢还是贺拔岳,谁弱就灭谁! “原来主公都已经考虑好了,末将已经没什么能说的了。” 说完杨忠喝了口茶,唇齿留香,便将其一饮而尽。 “我的事情办完了,你的事情可还没办完呢。” 刘益守微笑说道,又给杨忠倒了一杯茶。 “没办完?洛阳的粮仓不是烧掉了么?” 杨忠迷惑不解的问道。刘益守谋事步步先机,早已准备了崔猷这枚妙棋。马佛念还想着走地道,结果韦孝宽早就把那地道出口给堵住了。 马佛念能得手,还真是要多亏洛阳本地世家大户鼎力支持,把水搅浑,吸引守军的注意。 本来洛阳兵马就被抽掉走了大半,外加本地大户人家的人作为耳目和烟幕,多重作用之下,洛阳的粮仓才被烧毁的。 当然,这也跟韦孝宽当时心如死灰有些关系,要不然,抢救一下,那些军粮多少还是可以抢救一丢丢的。只是当时韦孝宽已经萌生去意,不想继续在洛阳耗着了。 这就好比一个人赶路去某个地方,如果差几分钟就能赶到,那不管是谁都会跑一跑,说不定就能赶上不会迟到。但若是差了几个小时,估计很多人都会选择摆烂不去了或者按既定速度赶到。 反正都是迟到,着急也没有用,躺平吧。 那时候韦孝宽就是遇到这样的情况,他的选择也是人之常情。再说本来也是抢来的粮食,崽卖爷田不心疼,反正洛阳也有灾民,韦孝宽就觉得没什么必要去抢救了,如果有烧剩下的,那就让洛阳的灾民拿走好了。 “贺拔岳退回关中已成定局,此番他元气大伤,只怕几年都无法开启战端。高欢虽然也是如此,但这次我从俘虏当中打听到一个情况,所以我觉得以高欢的性格,这件事只怕还没完。”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 “主公,此话怎讲?” “高敖曹部与斛律金部,并未参与此番会战,他们一直在修整,兵马不少,而且养精蓄锐已久,战力不可小觑。 前期,高欢军主力大损,且疲敝不堪。这两人若是入局,不过是被高欢当消耗品罢了。 而今大局已定,这两人必定以援兵救兵的姿态前来邺城,不为别的,只为争取地位,谋得更多的权力。 高欢肯定有心驱使他们作战,这两人也有心向高欢展示一下自身实力。如今贺拔岳已经退走了,谁会是下一个呢?这个问题还用想么?” 刘益守指了指自己说道。 杨忠微微点头,说到玩心机,谁玩得过面前这位爷啊。 “高欢要对我用兵,阻力肯定很大。所以这两日整顿兵马后,我们便可以携部分洛阳之民南下长社了。”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 杨忠秒懂,不就是卖个破绽嘛。 如今刘都督凶名赫赫,在他手里吃瘪的不是一个两个。高欢虽然很激愤,很生气,很想把刘益守搞死,但他一定知道对方很不好惹。 就算他不想,麾下谋士也会帮他想的。 而这个时候,刘益守带着洛阳之民南下,这破绽不就来了么? 带兵追击,痛打落水狗,这样的事情真是难得的机会啊! “所以此番未出战的高敖曹与斛律金,肯定是追击我们的先锋……对吧?” 杨忠恍然大悟问道。 “这就对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长社城,短期内肯定守得住,但优势在敌不在我。如果强行保持防守,我们势必要投入大量人力财力,得不偿失。 我有意在长社城以北与高欢军追兵决战。这一战如果打好了,至少可以打出三年和平来。 但是我们不能把高敖曹和斛律金的人打太惨,要不然,他们的部曲就会被高欢吞并收编。留着他们二人还有大用,这两人在,就不会让高欢顺利整合河北的资源,对我们有莫大的好处。” 刘益守便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听得杨忠心潮澎湃。 “主公,就这么办吧。不同的敌军不同的策略,确实如此。” 杨忠心悦诚服的行了一礼说道。 “跟弟兄们说,之前获胜多少有些胜之不武。接下来的战斗,战功都按平日里的三倍来算,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我刘某人不玩虚的,等回建康城立马让天子下诏,兑现功劳,绝不含糊。” 刘益守说得铿锵有力,杨忠听得心驰神往。画饼子谁都会,但也要看是谁来画,这个人信用怎么样,为人怎么样。 在政治信誉这方面,刘益守可以算是当世第一人,哪怕连敌人都相信他的保证与承诺。 “主公,那高欢之女……” 杨忠欲言又止。 高伶的事情不是秘密,如今已经盘起妇人的发髻,每天晚上都跟刘益守睡一起。杨忠都不愿意去想这个女人到底跟刘益守欢爱过多少次,总之是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吧。 那可是高欢的嫡女啊! 不过看上去刘益守似乎有将其收入后宫的打算,也并不避讳跟对方之间的亲密关系。这段时间阳休之经常守在书房外不让旁人靠近,想来里面的情景太香艳,不是外人能看的。 “你看到的是高欢,我看到的不过是个普通女人而已,不必想太多了。” 刘益守淡然说道。 果然,自家主公可真是“公私分明”啊,杨忠心里暗暗感慨。 …… 和刘益守预计的没有多少出入,高欢带着部曲得胜归来到邺城后,斛律金与高敖曹,果真就如期而至,几乎是前后脚的关系到达了邺城。 各自带着五千步骑混合的队伍,像是约好了一般。 这次高欢麾下大军折了自韩轨以下,都督五十多人,兵力损失无算,可谓是元气大伤。当然,事后清点战损与缴获,贺拔岳最后那一波被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损失比高欢这边还多些。 两强相斗,最后还是高欢取得了战术与战略的双重胜利。 此刻霸府的书房里,高欢正在请高敖曹与斛律金二人饮酒。 这两人本来互相看不惯,但现在居然可以坐在一起喝酒,这说明人本身就不是简单的动物,内心都藏着很多不可对人言的想法,才能让他们彼此忍让。 “得知高王在前方鏖战,我等心急如焚,拼命整训士卒,这才挤出精兵五千前来助阵。没想到高王已经击败强敌,得胜归来,真是可喜可贺啊!” 斛律金大大咧咧端起装满酒的大碗,给高欢敬酒! “虽然末将招募的都是新兵,但为了高王可以在所不辞,愿为高王驱使!” 高敖曹也豪爽的说道。 听到二人表忠心,高欢心中腻歪透顶,脸上却不得不挂上由衷欣喜的笑容,端起碗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 随即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见到此情此景,斛律金与高敖曹二人都明白,高欢客套了半天,“肉戏”终于要来了。 “可是高王嫌我等救援不力么?” 斛律金故意小心翼翼的问道,实则有恃无恐,根本不担心高欢翻脸。 果然,高欢又长叹了一声,对二人说道:“非也,此番能获胜,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只是家丑不可外扬。” 家丑?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确实不假。但既然说出这句话,那便意味着,说话的人已经不打算保密了。这种情况就跟“当讲不当讲”一样,既然说了,那肯定是要讲的,不然何必要说呢? “高王,我等都不是嘴碎之人,究竟是何事呢?” 高敖曹疑惑问道,其实他就是个大嘴巴,藏不住事。不过世上也没有人说自己是大嘴巴的。 “告诉二位也是无妨。此番能击败贺拔岳,全因刘益守派兵烧毁了贺拔岳军在洛阳的粮仓。而他却不是白做这件事的,而是……贱内将长女送到对方府邸以供玩乐。” 高欢恨恨的锤了一下桌案,那落寞的样子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没想到听到这样劲爆的秘闻,斛律金和高敖曹二人心中都痒痒的,希望知道更多细节,比如说……高王的女儿现在肚子被搞大了没有? 但他们又不好意思问,对高欢的遭遇更是没有任何同理心,甚至心中还一阵阵的暗爽。 高欢的嫡长女他们都是见过的,那容貌身段,谁要是能一亲芳泽肯定爽翻了。不得不说,刘益守还真是艳福不浅。 果然,枭雄就是枭雄,能把自己女儿送给对头亵玩求饶,也真是不容易了。 高敖曹和斛律金不由得对高欢肃然起敬,他们都不认为这是娄昭君自己决定的,反倒是很像高欢“能屈能伸”的个性。 “如今,我想出兵荥阳,报一箭之仇,然后把女儿抢回来,你们觉得胜算如何?” 高欢看着二人问道。 他的潜台词很明白:请你们助我一臂之力! 然而这话却不好主动提出来。 “高王,末将是个粗人,有话便直说了。” “斛律将军有话请讲。” 高欢做了个请的手势。 “此番与贺拔岳大军决战,虽然取胜亦是惨胜。洛阳彻底被毁,河南之领土全部丢失,甚至出现梁军饮马漳河的事情。末将以为,如今修生养息,整顿兵马,补充兵员方为上策。 若是急于跟梁军决战,似乎……力有不逮。” 斛律金慢悠悠的说道。 “末将与斛律将军一个想法,目前不便与梁军开战,不如等待秋收之后再说。” 高敖曹倒是简单,只要附和一下斛律金就行了。 高欢眉头微微皱起,这两位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没那么容易傻乎乎的跳坑。 “如今大军主力已残,还望二位将军助我!” 高欢行了一个大礼恳求道。 “高王,不是我等不愿意出力,而是找不到梁军的破绽,盲目出击,非常不智。还是静待时机为好,他们是不可能一直待在荥阳的。等梁军回师之时,我们顺势追击,必有胜算。” 高敖曹不动声色的说道,来之前,这便是此番的预案了。谁也不会指望来邺城就不打仗的,若是不参与作战,如何能证明自己“忠诚”? 不展示自己的实力,让高欢认识到如今各部实力对比已经发生了变化,又如何能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权力? 责任与权力,从来都是相匹配的。 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是要显示实力,又不能被高欢当枪使。 “高王,高将军言之有理。不若我军暂时屯扎邺城外,若是梁军南归,则我等愿为先锋,高王率中军垫后,一同出击,必能大胜而归。” 斛律金一边说一边笑道,屯扎邺城外,便于他更好的观察高欢各部的实力还有多少,并选择最优的对策。 “好!二位将军果然是忠勇可嘉!那事情就定下来了,二位先在邺城稍后,待梁军一有动静,我立刻通知二位用兵,可好?” 高欢激动的说道。 忽悠……联络感情这么久,不就是等的这句么?要是再兜圈子,高欢都忍不住想打人了! “谨遵高王号令!” 二人一齐拱手说道。 (本章完) 第522章 榜一大哥带妹跑路 荥阳城内,街面上人头攒动,搬运粮草装车的士卒络绎不绝。其中还夹杂了很多洛阳城来的世家大户家的私军家奴。 这些杂鱼们也被整编起来作为辅兵,正陆陆续续搬运物资装车,然后运送这些装满了辎重的平板车,离开荥阳南下到长社城。 荥阳南门前,王伟双手揣袖口里,面有忧色看着眼前的一切,又看了看老神在在,不知道脑子里正想什么的刘益守,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他匆匆忙忙从长社城赶回来,结果就看到这一幕,都没搞明白在他离开荥阳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至于高伶什么的就更别提了,他都懒得去想为什么高欢的嫡女会在刘益守床上。 对方那慵懒娇媚的满足模样,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主公,这样下去不行啊,魏军的探马,想打听我们的情况很容易,他们会出奇兵劫掠南下的车队。到时候我们一方面要看着荥阳城,一方面要救援这些车队,兵力肯定捉襟见肘啊!” 王伟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你说的这种可能性确实是有,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益守微笑着继续说道:“那只能说明高欢残暴不仁,对我们来说也没损失啊。洛阳城内的那些大户,又不是我们自己人。战争嘛,总会死人的,看开就好了嘛。” 对哦,那我着急什么啊! 王伟瞬间就澹定下来了。 “我若是高欢,现在就肯定按兵不动,一定会等我们全军都撤离荥阳,然后一路尾随,等快到长社的时候再动手。 只要击败了我们,他们就能利用混乱顺势攻下长社。这些流民就是走得再快再稳,他们推着辎重也是要堆到长社城内然后修整的。 高欢等到他们都集中到长社再开始动手,还免了搬运的步骤,何乐不为呢?” 刘益守满脸不屑的嗤笑道,早已看穿了高欢的图谋。 言之有理! 王伟也是想明白了,刘益守这么大的动作,根本不加掩饰,其实本身就是在引诱高欢出手。要不然的话,想撤退到长社,以刘益守的水平来说,断然不会像现在这样破绽百出。 “主公,于将军(于谨)那边已经准备妥当,粮草辎重都足够守城一年之用,还加固了城防。足以掩护主公撤回南颍川郡。” 王伟这次来荥阳就是为了提醒刘益守,如今可以退兵了。到建康的时候估计正好赶上秋收,国内粮秣也多,方便安置灾民。要是到了冬天,粮价涨起来就不好玩了。 刘益守这次带兵伐魏,搞到了不少金银制品和铜钱,还有大量的绢帛。唯独魏国粮草紧俏,很多还被烧掉了。 回国以后,安置流民的费用,都会从里面抵扣。秋季粮价低,大户人家也有很多存粮,到时候方便兑换采买。若是到冬天,所需银钱会比秋收时多不少。… 如今仗打到这个份上,也确实是该收兵了。能捞到的好处都已经捞到手,没有必要继续在北方耗着。干脆的结束才是明智之举。 等回到梁国以后,面对多出来的人口,会有成堆的民生问题需要刘益守来处理的,因为也只有他会推动这些重要而不紧急的事情。 南朝那些腐朽的世家大族,吃喝玩乐还行,至于其他的,他们不拖后腿就是最大的贡献了。 刘益守现在暂时腾不出手来收拾他们,一旦时机成熟,改革的春风会吹遍神州大地,这些肥猪们迟早会把吃进去的再吐出来。 “主公,高欢之女的事情……” 王伟突然问起这一茬来。 “娄昭君硬是要送,我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唯有用此激怒高欢,方才能确定高欢会忍不住派兵追击我们。 这是上半身的事情。至于下半身,不提也罢。” 好吧,你倒是挺实诚的。这高欢嫡女花容月貌,要是不搞事情玩一玩倒也不错。 王伟叹息了一声,男人好色乃是人之常情,刘益守带兵出征大几个月了,不仅亲临战阵,而且劳心劳力。 若是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滋味也就罢了,像他这样妻妾成群的,长期禁欲那是会出问题的。如今刘益守把精力都发泄在高伶身上。作为一个男人,王伟非常理解这种行为。 他要是有刘益守这样的相貌和地位,估计女人还要多些。 “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动身了。”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 接下来一战,靠蛮力可是不行的,要打政治仗和心理战,派杨忠出马还真搞不定,刘益守决定亲自操刀。 但愿高欢可别出阵索要女儿,高伶这几天说喜欢吃酸的梅子,刘益守怀疑她已经有孕在身。 毕竟,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高伶侍寝的次数多到数不过来,很多时候都是她主动求欢。 高伶自己都乐此不疲,刘益守又怎么会跟她客气呢,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高欢最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幕,似乎很有可能发生。 要是那一位求自己放高伶回去,可真就是自取其辱了。 …… 梁军撤退的消息不是什么秘密,连刘益守自己都不做保密工作,高欢这边得到第一手消息显然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已经确定要出手,但什么时候动手,还是一个值得商榷的问题,况且高欢麾下诸多将领对此都并不感冒! 其中以段韶为首的“反战派”就认为,梁军要滚就滚,随他们去好了,真犯不着一路追击,再怎么痛打落水狗,也找不回之前的损失了。 稳固河北的基本盘才是当务之急。 但以斛律金和高敖曹为主的“主战派”,却不这么认为。他们的出发点也很简单:梁军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高王威严何在? 尤其是梁军有过饮马漳河,在邺城外耀武扬威的“高光时刻”,要是不找回场子,将来谁还会心悦诚服的听从高王号令?… 两边人马不同的意见,便是各自的需求不同。嘴里喊的都是主义,心里盘算的都是生意。 斛律金等人并未经过之前的战斗,部曲不仅修整完备,而且士气高昂颇有战心。他们希望通过捏软柿子,也就是归心似箭的梁军,来提高自己在高欢势力当中的地位。并保持更大的独立性。 段韶和其他参加与贺拔岳之间鏖战的将领,则多半觉得应该修生养息,再打就把他们的部曲打光了。 高欢不止召集了一次会议,但每次都无法协调好各方的利益。 这天,斥候来报,梁军主力已经脱离荥阳城,并将城内剩余的粮草焚烧,很远就能看到飘荡的浓烟。 此时荥阳城不仅城门大开,而且斥候冒险入城后发现:城内空无一人,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被带走。至于带不走的多余粮草辎重,则一把火都烧掉了。 军情紧急,前方斥候连忙回转邺城,向高欢禀告此事。 高欢听说梁军这回是真的在跑路,心中大喜过望。当年桓温第三次北伐,就是在退兵的路上被前燕慕容垂大军围追堵截才导致大败的。如今高欢似乎看到了“梁国桓温”正要重蹈覆辙! “诸位,都说说吧,刘益守要跑,追还是不追?” 霸府大堂内,高欢大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环顾麾下众将。 从前就少了窦泰,如今又少了韩轨与刚刚因伤不治的莫多娄贷文,这次真可谓是损失惨重,高欢不由得一阵阵的唏嘘感慨。 “高王,那刘益守嚣张至极,竟然饮马漳河,威胁帝都。不将此贼子擒拿问罪,如何能平复人心?末将不才,愿为先锋!” 身材魁梧的斛律金站出来拱手请战。 包括段韶在内的众将都看向斛律金,脸上的鄙夷几乎不加掩饰。 首先,斛律金的幼子斛律羡在刘益守麾下混得风生水起,以箭术精湛着称,掌管精锐斥候队“落凋”。 南人称其为“沙凋王”以示尊崇。并有射瞎高欢嫡长子高澄的辉煌战绩,乃是刘益守手中的一张王牌。 其次,这次会战,斛律金故意以“部曲急需修整”为由不出兵,实则是保存实力。等他们把骨头都啃完了,这厮就跳出来要摘桃子。 面目何其可憎! 再怎么样,追击刘益守的提议也不该由斛律金这样的人说出口。高敖曹说还情有可原,毕竟他的部曲那是真的在上一战中被刘益守搞得几乎团灭。 “高王,此番对贺拔岳军我们也是苦战得胜,斩首虽多,然而自身亦是损失颇大。如今当编练新军,重新布防荥阳、枋头等要地。实在是不便轻启战端,望高王明察。” 段韶出列说道。 他几乎是说出了在场大部分人心中所想,然而高欢想听的并不是这些。… 高欢心中有一股郁气,因为娄昭君。 虽然高欢起家是靠的娄昭君,但有偌大基业,却是自己拼出来的,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如今跟娄昭君大吵了一架,彼此间心结未解,高欢也想通过击败刘益守,夺回嫡长女高伶向娄昭君证明:他才是王者,能得胜不是靠的什么刘益守烧粮仓的那三脚猫功夫! 当年高浪那件事,高欢在心里其实已经原谅了娄昭君,并没有纠结于此。高澄都能偷郑大车,儿子玩小妈这种事情都在自己身边发生了,娄昭君那件事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对方也确实情有可原。 但是他不能忍受这次娄昭君背着自己去求刘益守不说,还把女儿送给对方亵玩求饶。 这本身就是对高欢能力的极端不信任! 而且这还意味着娄氏一族在寻找退路,诸如此类不安的苗头让高欢感觉恐惧,必须在第一时间消灭于萌芽当中! 所以无论是报仇也好,出气也罢,还是为了维护统治。高欢此番都必须要追击刘益守撤退的队伍,为自己争一口气,也是证明给其他人看。 他高某还没老,他还能打!他还是六镇与河北的共主! “梁人侵我国土,掠我子民,无恶不作。 若是不还以颜色,如何服众? 我意已决,无须多言。” 高欢摆了摆手,示意段韶不要再说下去了。 段韶讪讪退回原位,无声叹息。他并不知道高伶的事情,但他却明白,高欢再一次意气用事了。 “这样,斛律金部为中军,高敖曹部为先锋,段韶部垫后,每一部步骑五千,今日便开拔前往荥阳再做计较。” 高欢还算是没有完全失去理智,没有全军出击,只是派出未参战的斛律金部与高敖曹部,外加此前损失最小的段韶部精兵。 要是攻城,这点人手肯定不够,但若是追击梁军,则绰绰有余了。 然而高敖曹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自己打前锋呢?斛律金不是自己求战当先锋么?遂了他的意思不好么? “还有没有问题,没有问题就散帐。” 高欢沉声说道。 “高王,我部都是新募之兵,为先锋恐怕力有不逮啊。请高王收回成命。” 高敖曹忍不住说道。 高欢摇了摇头,皮笑肉不笑答道:“高将军与那刘益守多番交手,经验丰富,足以抵消兵力的差距。请高将军不要推辞,此战先锋非你莫属。” 这个说法好像没问题,又好像大有问题,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高敖曹也没办法推辞了。 他大哥高乾因为“通敌叛国”还在邺城监牢当中。若是惹恼了高欢,后果不堪设想。 自家大哥能不能脱困,很大程度就看他这个弟弟此番一锤子能不能把刘益守干死了。 所以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高敖曹捏着鼻子也要硬上。形势比人强,多少人能喊出“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样的豪言壮语来?… “谨遵高王号令!” 高敖曹不情不愿的拱手说道,退回原位。 众将纷纷离去之后,段韶依然没走,似乎有话想说。 “孝先啊,我知道你有话说,过来我跟你讲。” 高欢微笑着对着段韶招了招手说道。之前与贺拔岳大军鏖战,段韶当之无愧的首功,众将皆服。所以高欢也给了他更多的耐心。 “主公,我军元气大伤,实在是……” 段韶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正因为元气大伤,所以才要让高敖曹与斛律金在前面,你的部曲在后军啊!” 高欢意味深长的说道。 他怕段韶不信,补充了一句说道:“放心,我与你一同随军,无碍的,你放心便是了。” 段韶好像有点回过味来了。 如果刘益守无心恋战,此番必定要被打成狗头,少不得断尾求生,不掉块肉脱层皮,很难回建康。 如果刘益守狡诈奸猾在路上设伏,倒霉的也是斛律金与高敖曹二人。 借着刘益守的刀子去砍斛律金与高敖曹,把两人的部曲砍残了,自然可以将其收为己用。 要是这两个目的都达到了,那不得不说,简直双喜临门! 段韶万万没想到高欢居然打的如此算盘,他顿时觉得自己虽然历练了这么多年,但是玩套路依然不是高欢的对手。 “末将明白了,这便去准备,今日便开拔。” 段韶拱手行礼说道。 “不必,你可以晚一点嘛,让高敖曹与斛律金先走。” 高欢站起身,拍了拍段韶的肩膀就走出了大堂。 第523章 来人啊,给高王刷几发火箭 经常被挂在嘴边的知易行难,其实在任何时候的任何人,都有诸如此类的感觉。不同的是很多人无法将这四个字提炼出来。 高欢口中的追击梁军,痛打落水狗也是如此。 这件事听起来似乎很容易,梁军劳师远征,孤立无援,兵无战心,归心似箭等等等等,无论哪个角度看都是状态不佳。 但做起来还是颇有些棘手。 这其中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刘益守不是傻子,不是把兵器都扔地上放着让高欢来打而不还手。 实际上,梁军撤退的路线很有讲究,至于有多磨人,作为一路尾随打头阵的高敖曹最有发言权。 刘益守让世家大户的人马在前面走,主力垫后,这些当然都是常规操作。但不同的是,梁军是沿着淯水南下,而与陆路伴行的,还有一支船队! 并且所有的步卒全部安置在船队中,陆地行军的都是随时能跑路的骑兵! 高敖曹派出斥候,侦查到这些船只普遍都加装了床弩,顿时感觉这次行动十有八九要完。 南朝宋的开国皇帝刘裕,就是个很会玩水军,并且把水军玩出花样的人。河道上的楼船对着河岸边的骑兵甚至步兵射床弩,那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类似于天赋压制。 唯一能对付船队的唯有猛火油,但问题是你要能接近船队才行。 刘益守这种“水陆并进”的模式,让高欢设想中的“骑兵突击”完全成了一个笑话。当年北魏被刘裕痛殴的时候,三万悍不畏死的魏军精锐骑兵便试出了这种战术要命之处。 作为后来人,高敖曹不愿意拿自己刚刚招募的部曲去赌刘益守船队里的床弩射不准! 于是高敖曹命大军原地修整,他则是去找斛律金说明情况,让斛律金在前面,他在后面。 斛律金也是来占便宜的,并且精通骑兵运用。一听说刘益守大军的布置,就知道这一轮肯定不能盲目的冲上去。 要是不顾实际情况蛮干,当年刘裕已经用却月阵证明了,箱车与船只的组合配上河滩地形,骑兵上去多少死多少。 如今淯水、楼船、箱车三要素全配齐了,床弩明晃晃的在那里摆着,甚至连主将都姓刘!简直在复刻当年刘裕那一波大胜。 斛律金也不敢托大,下令部曲原地修整。二人一齐又来到行军队伍的最后,去跟高欢交涉。 高欢把平日里最有主意的段韶找来,众人一阵商议,都感觉头皮发麻。 刘益守这厮从北打到南,又从南打到北,他要是没几把刷子,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高欢出兵的时机是对的,但这不意味着可以像打死狗一般的收拾对方。 “高王,此战不是没有机会,但不能着急。” 看了简易的地图之后,段韶若有所思的说道。 这话就有些耐人寻味了。高欢有些不耐烦的说道:“孝先啊,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接说怎么办吧。” “高王请看,淯水并不是一条线走到底的,它继续向南后,会有一个大的拐弯,向东边。然后长社城,就在这里的淯水南岸几十里外。 刘益守不管怎么走,最后总要渡过淯水的,不管是那些流民也好,骑兵也好,都要渡河。 等他们开始渡河的时候,就是最薄弱的时候。一旦梁军主力开始渡河,我们立刻全军都扑上去!” 段韶用一根树枝,指着地图上淯水拐弯的那个地方说道。 现在刘益守将步骑分开,步兵上楼船,骑兵方便跑路,他们这些追兵一点办法也没有。若是淯水直通长社,他们现在就可以直接打道回府了。 但问题在于,梁军渡过淯水,是一个不可回避的节点。到时候那些楼船都会失去作用,上面的士卒也都要下来帮忙。 就算他们可以用船直接靠岸,通过船只来运兵。那也要一批一批的运,何况还有这么多跟随队伍的流民,到时候必定要出大乱子! 不得不说,段韶的眼光很毒辣,一眼就看到了刘益守此番行军的最大破绽。 当然,这个破绽是地形造成的,刘益守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短时间让河流改道。所以说,这不是对方的安排有问题,而是山川地理如此,非战之罪。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就只有一次进攻的机会,对吧?” 高欢沉声问道,他也看出名堂来了。 他们现在带着大军跟着刘益守的队伍后面行进,好像时时刻刻都是进攻的机会。 但沿路的地形对他们却很不利,河道里的梁军船只可以对全速冲击的骑兵疯狂射击,而根本不用顾忌遭遇的反击。 那可是床子弩,可以把骑兵“串烧”的。 而陆地上的梁军骑兵却随时可以跑路,等魏军追累了,再配合河道里的船队掉过头来反杀。到时候谁是猎人,谁是落水狗还不一定呢! 这一个阶段动手,无异于以己之短,击敌之长。 而一旦梁军到了渡河的节点,这些配合就打不出来了。流民渡河本身就是个难事,到时候骑兵没地方可以迂回,被河道拦住了,那些流民的队伍又会因为无法渡河而炸裂。 各种因素综合作用下,一旦遭遇突袭,梁军的队伍就会天然的陷入混乱。最后只有船队里的那些步卒可以脱险,陆地上的骑兵队伍和那些洛阳等地来的流民队伍,全部都要完蛋。 虽然没办法将这支军队全歼,但至少能够重创,也算是可行的计划吧。 高欢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段韶的办法确实还可以,哪怕在他看来不是很完美,然而短时间内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就这么办吧,跟在后面。” 高欢叹息一声说道。 刘益守真踏马的幺蛾子多,还搞什么水陆并进。伱乖乖的躺地上挨打不就好了么? 高欢被刘益守的应对给恶心坏了。却又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心里骂一下就算了,要是真的开口骂,会显得自己无能狂怒。 春夏之交涨水,淯水的水位比枯水期涨了不少,河道里可以容纳的船只也多了。这究竟是刘益守早就谋划好了的,还是仅仅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巧合呢? 高欢冷静下来后,也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如果是后者不足为惧,如果是前者那就太可怕了! 要是刘益守把这一点也算到了,那么证明此番梁军北伐,几乎全部都是按照他的规划,来一项一项执行的。从头到尾都是处于精密的算计之中。 这能不让人害怕么? 高欢不由得产生了些许恐惧,要知道,梁军北伐可不是只跟自己打,刘益守还给贺拔岳狠狠的捅了一刀! 很显然,自己跟贺拔岳打生打死的,其实都在刘益守的算计之中。 想到这里,高欢不由得暗恨娄昭君自作聪明。哪怕她不去求刘益守,对方也是会给贺拔岳捅刀子的,因为那样的结果,对刘益守最为有利。 而娄昭君送长女过去,对方肯定是笑呵呵的笑纳了啊。 “妇人见识浅薄,唉!” 高欢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低声咒骂。看得斛律金等人一愣一愣的。 “高将军,还是你部打头阵。” 高欢看着高敖曹说道。 听到这话,高敖曹差点爆粗口了。从现在的情况看,发起进攻的时候,前锋这支人马会遭遇梁军最后的抵抗。而后面的人,大概率都是去摘桃子的。 …… “哟,高欢还挺有耐心,居然一路跟着啊。” 一边说着,刘益守一边将吃完的桃子核扔河里,在王伟的衣服上擦了擦沾满汁水的双手。后者哈哈大笑不以为意。 此刻他坐在楼船的船尾,眺望北方,隐约能看到魏军的旗帜。他和王伟、阳休之等人并没有跟着骑兵一起走,而是坐在楼船上惬意的休息。 陆上的骑兵队伍交给杨忠负责。 和高欢想的一样,这次撤退到长社,刘益守当然准备了预案,而且准备工作远远超乎高欢的想象,有很多人配合。 比如说高欢最不看好的梁军渡河问题,其实于谨带兵来到长社城接应后,就已经在淯水上架设了五座浮桥! 而刘益守的行军预案就是一旦杨忠遭遇袭击,带着骑兵可劲的跑路就行了,不用管那些流民。等魏军冲杀累了,再带着骑兵杀回来。 那时候魏军估计已经被船上的床弩折腾得不成人样了,杨忠直接捡漏就行了。 当然,这是高欢失了智的极端情况,有时候乱拳打死老师傅,刘益守还是防着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不过高欢毕竟是高欢,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并未下达无脑猪突的命令,这一路都是老老实实的尾随,等着致命一击。 “主公,我们为什么不在荥阳附近杀他一波再走呢?” 王伟有些疑惑的问道。 “因为我怕下雨啊。” 刘益守说出了一个让王伟意想不到的答案。 看到对方似乎还不是很明白,刘益守便开口解释道:“弓弩下雨不能用,船上的床弩能用也会受到影响。如果把战线摆在荥阳附近,那么进攻的时间,是由高欢那边的人决定的。 他们可以等下雨天再来对付我们,甚至可以用狼来了的战术反复试探。 而一旦下雨,神火飞鸦也不能用了,那时候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反抗都没力气。” “但是,现在也是一样啊!现在下雨,神火飞鸦不是一样不能用么?” 王伟迷惑不解的问道。 刘益守摇了摇头,王伟并不精通战阵,所以知识面受限制,想不到某些事情很正常。他继续解释道: “行军途中,哪怕是下雨,我们的床弩还是可以用,而杨忠的骑兵随时都可以跑,岸上的魏军也打不到河里的船队,我们并不害怕高欢在下雨的时候发动突袭。 高欢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没有在下雨天动手。你看,之前就下过一场雨,魏军也没有发起进攻。 等我们行军快到淯水拐弯的地方时,便可以控制行军的速度。 要是下雨,我们走慢点,要是不下雨,我们就走快点,反正保证是在晴天无雨水的情况下渡河便是了。 到时候,决定什么时候开战的,不是高欢,而是我们。这样就能保证神火飞鸦正常使用!” 听完刘益守不厌其烦的解释,王伟深感佩服。 所谓细节决定成败,刘益守就是把这些事情都考虑到了,而且还怕出意外,让于谨带兵来长社接应。 换做是其他人领兵,此番北伐耀武扬威屡战屡胜,又让高欢的嫡女来暖床侍寝,只怕早就昏了头,哪会如此严密的考虑退路啊! 上山并不困难,只需要勇气与毅力就行了;下山却比上山可怕多了,不仅要注意脚下,还不能跑得太快,非智者不能为。 高欢以为的机会,其实不过是刘益守的预设战场罢了,连发起时间都是他在定。等梁军渡河的时候,就是高欢动手的时候。这个时间绝不可能有差错。 魏军进攻发起早了不行,梁军那时候可以摆却月阵。进攻时机晚了梁军渡河成功,在河对岸布防了,还是可以摆却月阵! 这种深深恶意的布局,让高欢选无可选。 定死了他只能“半渡而击”,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王伟真是替高欢不值。他要是高欢,此番绝不会追击,而是好好的在邺城休养生息,不会做类似的意气之争。 “主公,这一战,应该可以打出几年的和平吧。我们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去把国内的事情收拾一下了。” 王伟看着平静的河面,脑子里想着的却是惊涛骇浪。 此番若是能大胜高欢,全身而退。等回到建康后,刘益守的个人威望会抵达一个全新的高度,梁国国内任何有进取心的人和势力,都会前来投靠。 人心的转变,将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刘益守从一个北方来的落魄户,依靠公主香裙往上爬的小白脸,变成梁国的顶梁柱,战神。 支持他的人,会一天天多起来的。 …… 半个月后,刘益守大军经过了沿路的密县、新郑等城池,都是过而不入。高欢大军亦是如此,一路尾随,犹如一个冷静的猎人,在不断的等待机会,发起致命一击。 这天,天空万里无云,梁军终于抵达淯水的拐弯处。果不其然,五座宽大的浮桥横在面前,喜不自胜的流民队伍便开始有序渡河。 没有人注意到的是,梁军船队悄悄列阵,将一个又一个方形的大盒子摆在船舷上固定。 “主公,河岸边我们派去的斥候,已经核定了高欢嫡系部曲所在位置,待狼烟升起后,便可以朝狼烟位置发射。距离都已经测算好了。” 王伟对着刘益守拱手说道。 人算虎,虎亦算人。高欢想痛打落水狗,刘益守还想告诉高欢什么叫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呢。 “行吧,火候差不多了,给高王刷几发火箭吧。毕竟玩了他女儿,怪不好意思的。” 刘益守淡然说道。 “主公是说打神火飞鸦么?打多少呢?”王伟自动忽略了后面那一句,疑惑问道。 他们现在就剩下两万发了。一个大箱子装一百只,也就两百个箱子而已。 “全部打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以后这玩意他们估计都有防备,我们要准备新武器了。” 刘益守眺望魏军所在的方向说道。 (本章完) 第524章 唯一的老实人 一支又一支火箭从船上射向半空,朝着那黑压压一片的魏军旗帜而去。熟练操作的梁军已经见怪不怪,但高欢军的大部分士卒,都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是什么。 尾部喷着火焰的神火飞鸦,本质上还是一种箭矢。高欢麾下精锐步卒看到有不明状况的箭矢飞来,刀盾兵开始结阵自保,然后他们很快就后悔了! 神火飞鸦还未落地的时候,大部分都在空中爆炸,这是箭矢下方竹筒里的第二个火药包被引燃后爆炸,然后竹筒里灌注的猛火油,开始溅射开来,落到哪里烧到哪里。 段韶部精兵也负责押运粮草,这也是钳制斛律金部和高敖曹部的一种手段。没想到好巧不巧的是,这些东西大部分都被溅射到燃烧的猛火油,毫不客气的被点燃后焚烧起来。 经过多次试验与战场反馈的结果看,神火飞鸦必须要以五千发为基础单位使用,低于这个密度,威力就会打折扣。相反,如果遇到需要加码的情况,那么就以五千发为单位往上加。 这次刘益守下令一次性打光了所有库存两万发,算是非常看得起高欢了。 “高王,末将护着你走!” 段韶大吼了一声。他们的战马没有经过类似的训练,爆炸声还有突如其来的火焰,让那些战马受惊,开始不听使唤,在战场上疯狂乱窜,冲撞踩踏步卒。 而这些百战之兵虽然见过不少大场面,但着实没被神火飞鸦的大火教训过,根本不明白这些到底怎么回事! 一时间,到处都是乱窜的人,到处都是乱窜的马匹。那些举着盾牌结阵抵御箭矢的刀盾兵,不是因为身体被猛火油点燃在地上打滚,就是被骑兵冲散了阵型。 这些场面可以用几个字来形容,那便是:人马踩踏甚众! 段韶眼疾手快,这个时候不跑,他和高欢都有可能折于乱军之中。现在这个危急时刻,不是考验个人武力的时候,也不是考验调度士卒,组织战阵的时候。 敌军的面都没看到,队伍已经大乱。这时候啥也不说,把主帅救出去,就最大程度的止损了!至于其他的,等跑路了回头再说! 段韶看到高欢已经愣神,因为离出事的地方比较远,马匹只是在原地打转,还没吓得疯狂奔走。 “高王,走啊!” 段韶一马鞭抽在高欢座下的卢的马屁股上,的卢不愧是名马,加速极快,瞬间便载着高欢朝着北面的大路飞奔。 段韶对身边吓得惊魂未定的掌旗官说道:“鸣金收兵,向北撤退!” “叮叮叮叮叮叮!” 一阵鸣金之音,陷入极度混乱的段韶部精锐看到北方帅旗正在移动,伴随有鸣金之音,连忙也朝着北面飞奔而去。这些人早已失去建制,狼狈而走如同丧家之犬。 段韶在这危机时刻的果断退兵,拯救了这支军队,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而在前面正准备突击梁军队伍的高敖曹,以及在中间打算看戏的斛律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惊呆,连下令都忘记了! …… 高敖曹勒马住战马,命士卒们结阵原地待命。他当然知道段韶部精兵是遭遇了什么,当初他就是被这玩意打得溃不成军的,如今段韶部遭遇到,同样也没讨到好。 当然,段韶他们还是走运一点,因为哪怕是身处火海之中,能够跑的话,多少还是会保存一些士卒的性命,不至于说全军覆没。要是扔大营里可就惨了。 至于说接下来的战斗,这支军队就完全不能指望了。军心士气已经被打散,没有一段时间的恢复,根本想都别想再带出来作战。 现在要怎么办,是冲击看起来没什么准备,正从五座浮桥渡过淯水的梁军骑兵和洛阳来的流民,还是现在就掉头回去找高欢,看高欢到底是怎么样了。 若是高欢死了,北方就是另外一种玩法了,跟梁军争这口气便毫无意义! 一时间,骑在马上的高敖曹非常犹豫。 正在这时,一人一马从梁军队伍的方向飞驰而来,高敖曹身边的亲卫不由得都举起弓,瞄准了对方。 “此人并无恶意。” 高敖曹摆了摆手,对身边的亲卫说道,众人连忙把弓收起。他们也看出来了,对方就是来传口信的。 “来者何人?” “替我家吴王传话。” 那人勒住缰绳,停住了脚步。 “有话就说。” 高敖曹抬起手中长槊,指着对方说道。 “就在刚才,我军射了几千发神火飞鸦,打爆了你们的后军,连高欢的帅旗都跑路了。 你们继续撑下去毫无意义。我说的是否为真,相信你们自有判断。 吴王仁义,不想你们枉送性命。淯水对岸有于谨将军所部五万精兵枕戈待旦,五座浮桥便是他们所设。再打下去,吃亏的只有你们。 河北李元忠已经投了我家吴王,你们不投没关系,但白白送命何苦来哉? 如今好话说尽,言尽于此。一炷香时间不退兵,神火飞鸦便会招待你们,勿谓言之不预也。” 那人撂下一番狠话后,拍马就走,转眼间就跑远了。 “前队变后队,撤退。派人联络斛律金,就说我率部先走,他走不走随意。” 高敖曹想都没想,直接下令跑路。他当初被神火飞鸦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如今好不容易又招募了一支新军,难道又折在这里? 连高欢的主力都被打爆了,他又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 很快,传令兵去了又回,告诉高敖曹,斛律金部已经在第一时间就跑路了,如今走得一个人都不剩下。 听到这话,高敖曹突然发现,好像自己才是这次出征队伍里面唯一的老实人。斛律金这样的混子,在看到神火飞鸦打爆高欢的嫡系部曲后,第一时间就润了,没有跟任何人商量。 说起战场直觉,这位真可以称得上是地地道道的老狐狸。 只是此番追击是联合作战,你就一声招呼都不打的跑路,这踏马都是些什么人啊! 高敖曹心中一阵阵的咒骂。 …… 如果说刘益守撤离荥阳算得上是潇潇洒洒的话,那贺拔岳大军撤离洛阳,就可以说是狼狈不堪,丢盔弃甲了。 还好已经到了春夏之交,天气转暖。要不然路上都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 残兵好不容易一路辗转过潼关,过蒲坂最后到长安,清点了一下人数,出征的时候倾巢出动,数万精兵都带出去了,回来的时候之剩下十之二三。 盔甲辎重等物更是丢得一干二净。 此战可以说是贺拔岳自入关中以来,遭遇的最大败仗。 刚到长安,贺拔岳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以看守粮仓不利,导致全军战败的罪名,将一同回到长安的韦孝宽下狱。 然后通告诸将,此番出征虽然功亏一篑,但各军作战勇猛,非战之罪。 将不会追究其他将领的战败责任,亦是不会株连京兆韦氏其他人。 这个命令很有意思,其实也在所有人的心理预期当中。贺拔岳带兵出征不利,他当然有责任,但肯定不是直接责任人。 总是要有人出来顶锅的! 如若不然,此番折损了几万人,兵戈钱粮无算,总要有个说法。粮仓是在韦孝宽看守洛阳时被烧的,他就是直接责任人,这个没什么好回避的。 虽然有很多客观原因,比如说贺拔岳把洛阳的兵力都抽调走了,比如说关中的兵马在洛阳大肆劫掠,得罪了洛阳本地的世家大户,比如说刘益守咬人的狗不叫,背后捅刀阴损毒辣什么的。 然而军法森严,直接扣字眼,韦孝宽看守粮仓不利是跑不掉的! 要是这样都不惩罚,那如何服众? 而且这样处理还有个好处,这次出征洛阳,犯错的将领其实并不仅仅只有韦孝宽一人。如果迟迟不出处罚的通告,人心浮动之下,难免浮想联翩。 在“刁民害朕”的思维下,搞不好会有些将领铤而走险闹事! 贺拔岳雷霆手段处置韦孝宽,为的就是安其他人的心。 我处理了韦孝宽,就不会处理你们了,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就不要闹了吧。贺拔岳表现出来的意思,算是很明白了。 这天,贺拔岳正在自家府邸书房里冥思苦想对策,忽然亲兵来报,达奚武前来拜访。 此番出征洛阳,达奚武并未跟随,而是作为亲信镇守长安。作为当初就跟随贺拔岳的老人,达奚武非常受贺拔岳信任。 达奚武虽然智力算不上卓越,但是为人很实诚,也是在贺拔岳尚未发迹的时候就投靠过来的,是除了亲兄弟以外最信任的人。 他也没有辜负贺拔岳的信任,这次大军出征时间不短,而长安城和周边地方有达奚武坐镇,有苏绰管理政务,一切都井井有条,没有出任何乱子。 就连一向头疼的春耕问题,也有妥善安安排。 “成兴(达奚武表字)啊,来坐这边。” 贺拔岳一看达奚武进了书房,便指着对面的坐垫笑着说道。 二人对坐下来,达奚武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韦孝宽此番真有这么严重的问题么?” 军法森严不假,但一般都是针对底层士卒的,那是真森严,杀了也就杀了。 然而作为军中高级将领,军法的尺度就比较灵活了,甚至“将功折罪”“下次再犯,数罪并罚”等字眼都不陌生。 韦孝宽并未反叛,而且粮仓被烧,并非是他一个人的责任。直接将对方下狱,然后找个时间问罪斩首,似乎有失公允。 达奚武跟韦孝宽有过合作,知道此人虽然嘴巴很臭,口无遮拦喜欢炫技,但本质上还是忠于职守的。 戴罪立功,将功折罪的原则,用在对方身上很合适,并没有必要把事情做绝了。 “你没有在前线,不知道当时的情况。那时候我们大军前出河内郡,已经将高欢的主力逼得快不能出野王城了。 结果洛阳的粮草一断,我们不得不撤军。高欢随即追击,我们仓皇应对,死伤惨重。 不处理韦孝宽,难以服众,难以化解军中怨气。” 贺拔岳叹息了一声,唯独不提当时在轵关要害处,已经布防完毕的那支高欢军精锐伏兵。 如果没有那支伏兵,其实他们是可以全身而退的。正是因为走不了轵关,才不得不折返退往河阳关,正好与高欢军的追兵遭遇,这才全军惨败的。 也就是说,正因为当时段韶在轵关挡了路,这才让贺拔岳大军惨败。 其实当时河桥以南的军队,包括韦孝宽部,都顺利的从潼关撤走了,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退一万步来说,全军大撤退的责任,可以算在韦孝宽身上,但是大军惨败的原因,其实多半还是高欢那边发挥超常。 至于那时候,轵关为什么会有那样一支决定自己这边是小败还是惨败的敌军伏兵,贺拔岳至今也没有想明白,他只能归结于高欢用兵的时候瞎猫碰死耗子。 “主公,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韦孝宽善于守城,不如让他镇守玉壁,戴罪立功。主公先贬再褒,他绝处逢生必定感激涕零,为主公死守玉壁。” 达奚武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此战本身就已经折了几十个都督级别(至少可领兵一百人)的将领,再处理韦孝宽,不亚于自断臂膀。 战阵之上,有时候一个人的力量完全没用,但有时候一个人的力量却抵得上千军万马。韦孝宽鬼点子多,关中这么多将领,善于力战的将领多不胜数,唯独少了用脑子打仗的。 达奚武跟韦孝宽有点交情,为他求情,也是为自己拓展人脉,为贺拔岳保留人才。他此番前来求情,乃是深思熟虑过的,一点也不突兀。 “你让我想想吧,军令都下了,再收回去像什么样子?” 贺拔岳有些不满的反问道。 处理韦孝宽,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但他并不好直接说出来。 此番出战,折损了不少武川旧部,这些人,都是他能顺利统治关中的基石。武川镇的老兄弟死一个少一个,而关中本地世家,则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人才和兵员。 长此以往,力量对比会悄悄的发生转变。关中本地的部曲多了,必定要争取更大的政治特权! 而韦孝宽,就是关中本地世家里面的杰出人物。把韦孝宽处理掉,也是为了让力量达到新的平衡。 这种老硬币的谋划,怎么能跟达奚武说呢?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达奚武闷闷不乐的走了。 他离开后,贺拔岳陷入了沉思。在达奚武没来之前,他就在想一个问题。 武川的鲜卑旧部此番损失惨重,要怎么才能补充损失的力量呢? 这个问题,可比处理韦孝宽要难多了。 无尽落木萧萧下,不见长江滚滚来 最近在以杜甫的经历为脉络学习历史知识,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些和“李二”搭边的书,现在让人一看到就天然反胃了。 问题不出在李二身上,是出在作者身上,甚至是出在现在网文的大环境上。 以杜甫文学生涯的辉煌晚年所在的夔州为例,来说明一下。如果觉得这篇白嫖章节写得好,麻烦多给几张月票打赏一下。 夔州是哪里可能很多人不熟悉,但是夔州有个白帝城,李白当年过夔州便写下了那一首“朝发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唐代关中是经济中心与政治中心,靠着吸血关外而维持畸形的繁荣。而河北是“革命老区”,江南的建康被毁不复当年辉煌,精华转移到“不产一盐而聚天下之盐”的扬州。 而蜀地因为偏安一隅,政治经济较为稳定,被关中吸血也少,因此经济有了较大发展,便有所谓“一扬二益”的说法,当然,益州的经济中心就是成都,这个无需赘言。 夔州因为在长江上游,又水路连通巴蜀,因此变成为了一个天然的“海关”,这个关税一直收到民国时期才被取代。唐代最鼎盛的时期,夔州光收关税,都能占当地税收的70%以上。 顺带一提,这个关税是本地官府收而不是中央直属。安史之乱后,大唐王朝才发现手里没钱了,于是将政务扁平化,设立了很多和如今“发改委”很像的机构,专税专员专收。 夔州的关税比例,这在古代绝对是骇人听闻的一件事。 夔州汉人与僚人杂居,又有关税之利,造成了此地极为特殊的风土民情。这种风土人情,与所谓“胡汉之别”完全不同,具体是什么等会再说。 此地僚人重利轻义,熟悉水性,并相信以水致富,极具冒险精神。家人死了哭一天之后就当无事发生。 男人在家做家务,女人出去干活,因山地居多,便以山造栏,家中有大鱼缸养鱼,以为“家畜”,算是一种因地制宜。 杜甫有诗中描写与僚人为邻“七厌”:分别是“养乌鬼”、“食黄鱼”、“轻伦情”、“虎侵人”、“好柜敉”、“重瓦卜”、“烧畬田”。 这便是对当地僚人的习俗概括。 夔州物产丰饶,但农业极度落后,且两极分化严重。畬(yu)田是梯田的一种,放火烧山后在上面耕种,谈不上什么技术含量。然而当地还有供给给长安的贡米,号称“红莲稻”,口感极佳,只有百余顷,却有朝廷直属官员日夜看护。 夔州江水不能饮用,因为瘴气原因有微毒,长期饮用后颈处会长毒瘤。达官贵人都是喝的山上的泉水,用竹管引入十多里。 还有些地方是被官府直接控制,当年诸葛亮在夔州修了很多水井,这些水井后来就被官府用来向城里的旅客卖水增收。 杜甫家曾经因为山上竹管破裂,带着家中僚人奴仆阿段上山修竹管,路遇老虎狭路相逢互不干扰而过。 这足以说明两点,一是僚人不惧怕老虎,熟悉老虎秉性,甚至家中饲养幼虎也不罕见。二是杜甫虽然写了很多同情底层的诗篇,但他妥妥的处于统治阶级,地位非常牢固。 有钱的外地人在夔州可以买井水和泉水,没钱的本地人在夔州只能喝江水,死不死人那就另说了。 夔州毒瘤病在宋代发展到巅峰,几乎到了十有八九的程度,因为那些引水的竹管大多年久失修被破坏了。 后来官府大力修建引水的管路,情况才扭转。一直到民国时期,毒瘤病依旧是奉节的顽疾之一。 夔州多山多水少田,家家户户都喜好酿酒,在烧酒没有出现,曲酒当道的年代,这种产业几乎是无敌与不可替代的。 夔州有很多酒闻名大唐甚至是作为贡品。这样的经济状况决定了此地的人重商轻农,更是不把当地官府当回事。 此处农业极度落后,手工业仅仅是酒业和以高端麻布为首的产品有竞争力,但商业却畸形的发达,商品交易异常活跃,酒肆更是多得远超本地需求,所以才成为李白、杜甫等人心中向往的打卡圣地。 江南与益州的各种产品都伴随着过关而在此出现,因此这里便成为了蜀地经济与江南经济交流的核心位置。 又因为平地少,河流湖泊众多,所以这里的人都是以船为车,家家户户都有船,造成了造船业的兴旺,船只售卖到蜀地各处。 上面就只是一些基本的介绍,那么问题来了,哪個写唐代历史的作者,会把这些东西写进去?或者说,会去研究这些东西? 这些都是真实的历史,不仅条理清晰无比,后世更是有传承也有变革脉络清晰。而那些写李二陛下的书里面,你能读到什么? 如果主角是在夔州出现的,他会遭遇什么?当地刺史微服私访么? 不是,其实他遇到僚人牵着老虎耀武扬威上街,然后对他挑衅一样做下流手势,或者龇牙咧嘴,可能性更大,哪怕这个情节乍一看极为荒谬。 他应该看到富人穿着蜀锦在商铺里用钱装逼么? 其实夔州气候湿热,那边的高端麻布才是地位的象征,外地来的人都会买当地的麻衣换上,又高端又舒服,谁会去穿蜀锦啊? 如果写李二的书,也能把长安的风土人情研究明白了,把那些该有的东西都润色好了,相信也不会让人作呕的。 最近闭关之中,除了码字以外就是研习历史,不会有加更了。编辑要我存稿子,然后搞一波大推荐,日常大概还是晚上更新。 新 第525章 穷极则思变,差极则思勤(本卷完) 看到高敖曹带着大军跑路了,刘益守不由得松了口气。 人生在世,常常会有些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他都是尽量能不冒险就不冒险。 刘益守记得前世好像有个新闻,某银行职员专门抹平储户存款的最后一位零头,聚沙成塔般的敛财,最后事发在一位整天没事干穷极无聊,斤斤计较算复利的老太太身上。 要是高敖曹没被神火飞鸦给吓住,硬是头铁一波,刘益守可就尴尬了。 虽然也未必给梁军造成多大损失,但那些洛阳来的流民必定会倒大霉。这对树立「梁国吴王神机妙算战无不胜」的光辉形象十分不利。 这波***成功,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掩盖住心虚,一脸兴奋说道:「高敖曹这样的将领,本身就跟高欢不是一条心,之前又被我们教训过。 我让戴子高去诈唬说打了几千发神火飞鸦,高欢嫡系部曲就溃不成军。看到几千发就有如此效果,高敖曹心生畏惧是必然的。 于谨在长社只有一万人不到,戴子高诈唬说有五万。就算高敖曹有疑惑,也不会想太多,毕竟我们这次北伐只有一万人,梁国国内肯定还有不少兵马,长社有五万兵马屯扎也不算是稀奇事。 有那五座浮桥打底,真真假假的消息高敖曹肯定不敢赌,跑路是对自己最有利的,他还得回去确认一下高欢到底死没死。」 刘益守让戴子高去传的话,里面有不少陷阱大坑,如果高敖曹身边有得力谋士,肯定能察觉出猫腻来。可惜高敖曹本身就是粗人,猝然之下,也无法分辨真假。 此刻流民队伍已经渡河完毕,杨忠的骑兵正在渡河,也差不多都要到对岸去了,刘益守这才松了口气。 高欢那边的人大概不会料到,刘益守这波撤退是前实后虚,破绽只在战后。 「主公神机妙算,这次真是赢得精彩。于将军那一万人不出面,只要借他的势,主公便可以以小博大,属下太佩服了。」 王伟忍不住赞叹道。 这兵法虚虚实实,真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转的。就算把神火飞鸦给高欢玩,高欢也不可能像刘益守这样玩出花样来。 此番北伐刘益守硬是压着最后两万发的库存不打,就等着这一波招待高欢呢。其心思之老辣,丝毫不亚于那些在战场上打滚了几十年的老狐狸。 如果说这次北伐的进攻,是仗着那一万精兵出色发挥,是魏军疏于防范被打得措手不及,那这次北伐的撤退,就全依仗刘益守运筹帷幄,临机决断的水平碾压高欢。 「走了,我们去长社城吧。北伐是完结了,麻烦可才刚刚开始呢。这次不知道迁徙了多少人去江南和两淮,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上正轨的。 南面那些世家,趁着我们北伐掳人,不少人作女干犯科的。这次回建康以后,我们要开始秋后算账了。」…. 刘益守嘿嘿冷笑道。 「主公不是说这次……」 王伟一愣,完全不明白刘益守玩的是哪一茬。之前北伐的时候,就听说有世家的捕奴队在河南之地掳劫人口,甚至是贩卖人口的。 之前刘益守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像并无追究的意思。 那些世家大户们也像是发了情的公狗一样,捕奴队在战线后方越来越过分。可谓是经典的「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刘益守的部曲在转运流民,他们也在四处捡漏,抓捕流民。 「没错,那时候,我是没有说这样做是犯罪。」 刘益守顿了一下,接着冷笑说道:「可我也没说这样做不是犯罪吧。是不是犯罪,那不是他们说了算,而是我们说了算的。 我们不仅有自己的地盘,占据了大义,手里还拿着刀子 ,而且刀子还很快。 我倒是要看看是我们的刀快,还是他们的脖子硬。」 他拍了拍腰间的善胜宝刀说道。 这波转运流民搞得民怨沸腾,杀一批世家大户的人以平民愤。既削弱了潜藏的敌人,又争取了流民的人心,简直双倍的快乐。 王伟无言以对,只觉得刘益守玩这样的套路真是太熟练了。说道解读规则,这位真是大神,怎么说都是他有理。 「主公所言极是。」王伟双手拢袖行了一礼说道。 「呵呵,回建康后,趁着封赏的机会,我要玩一波大的。让船靠岸吧。」 刘益守捏着拳头说道。 这次把高欢与贺拔岳都教训了一顿,回去得好好把那些南朝的世家大户也教训教训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免得那些人蹬鼻子上脸,还以为如今梁国国势勐涨是他们的功劳。 刘益守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得胜而归到建康后,一定要好好给那些人放一放血。那些世家大户们哪怕是每天都送女,这事也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 「真是岂有此理!」 狼狈逃回荥阳后,在府衙的大堂内,高欢恨恨的将头盔砸到地上,怒不可遏! 辛苦追击居然被打爆了,他万万没料到,刘益守居然玩这么一出。 「高敖曹呢?当初他在青徐惨败,是不是就是因为这种武器?他为什么不上报?其心可诛!」 高欢不是生刘益守的气,既然是敌人,肯定怎么下手痛快怎么玩,刘益守出什么阴招都是对的。 高欢是暗恨高敖曹明明知道这些情报,却完全不说。 他也有点后悔,当初确实是冤枉李元忠了。刘益守应该就是用这种火箭,快速迅疾的烧掉了枋头的粮仓。只可惜那时候他没有重视这个情报。 「高王,高敖曹与斛律金的部曲,已经渡过黄河。现在说这些已经于事无补了。」 段韶叹息说道。 那两位真是见风使舵的高手,一看高欢嫡系部曲被神火飞鸦重创,便头也不回的离开。这两人一个回老巢冀州,一个回幽州窝着去了。…. 其实他们也是挺知情识趣的。高欢的兵马已经被重创,若是斛律金与高敖曹带着自己的部曲靠过去,那到底是要嘘寒问暖,还是打算挟持高欢图谋不轨呢? 高欢没有实力自保,必然会疑神疑鬼。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还不如远远离开。 「孝先,这次得亏有你了,要不然,本王几乎丧命火海。」 高欢用力的拍了拍段韶的肩膀说道。 「高王,如今部曲折损严重,还是早早回邺城修整为好。等回邺城后,高王可以考虑为几位世子联姻河北世家,或者是斛律家。 听闻斛律氏似乎并无女子适合联姻,不如先选择河北世家大户,结之以恩,收其心,稳固河北,再图他处。 河南户口大损,如同鸡肋,食之无肉,弃之可惜。将来这里便是我们与梁国拉锯的战场了。」 段韶给高欢献了一策,归纳一下就是跟河北世家联姻,巩固河北基本盘,其他的能舍就舍,不要白费力气。 不得不说,这是一条很现实的对策。 刘益守小部分兵力在前方冲刺,大部分的人,其实都在后方维持秩序,转移人口。段韶觉得,对方此举用心非常险恶。 南北交战,攻守自有定势,这是客观规律。南面攻北面有天然劣势,河南之地不可守,且多是被北方的政权控制。 这话虽然不假,然而现有规律是由什么决定的? 一是地形地貌,二是人口数量, 三是当权者所采用的制度,包括防御策略。 刘益守自然无法改变第一条,但他却可以将第二条拿捏住,再用计谋与国策去影响第三条。 段韶也是揣摩了很久,才搞明白刘益守此番来邺城晃一圈到底是图个什么。如果只是引贺拔岳来攻,二虎竞食,那刘益守的谋略水平未免太低了,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越是揣摩,段韶越是感觉刘益守这个人真是深不可测。 「孝先言之有理。」 高欢点了点头,又有些不甘心的询问道:「听闻那东西叫神火飞鸦,有没有可能从南面弄到一些,或者我们自己造?」 这玩意如此犀利,显然战阵之上有大用。但高欢这边完全不知道原理,连一支完整的神火飞鸦都没有缴获,如何彷制呢? 类似东西就是靠着数量取胜,单个的丢出去毫无意义,一点价值也没有。 「高王,这些事情都可以徐徐图之,只是现在也没办法把梁军怎么样了,不如班师回邺城吧。」 段韶叹了口气说道。 高欢也无奈叹了口气,前前后后折损了不少人马,此番韩轨与莫多娄贷文都战死沙场,说不心疼是假的。 「孝先,依你之见,接下来要如何。梁国若是再来北伐,为之奈何?」 高欢忍不住询问道,这次他真是被刘益守搞得有点怕了。 「高王,关心则乱。梁国国内,势力盘根错节。刘益守再怎么厉害,也是外来户。站稳脚跟已经不易,想整合国内的力量,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此番他大胜而归,势必会清理国内的反对力量,无暇对外用兵。这两年高王倒也不必担忧此事。」 段韶宽慰高欢说道。 「如此甚好。贺拔岳此番损兵折将多不胜数,关中兵力空虚。我想今年秋收后直捣关中,你觉得如何?」 高欢有些激动的询问道,他总是很容易从悲观情绪里面恢复过来。 这次连番鏖战,也不是没有收获,起码把贺拔岳麾下的精锐打残了。至于没有在刘益守身上占到便宜,只能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岂能事事如愿? 「高王,这些问题末将也无法回答啊,还是回邺城从长计议吧。」 段韶拱手行礼说道。 「嗯,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高欢微微点头,面色平静下来,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 狼狈退回关中,贺拔岳的日子很不好过。把韦孝宽下狱,不过是安抚众将之心,但此举并不能解决目前内忧外患的困境。 因为军队大损,粮草问题倒是暂时不突出了。可是战兵不足,如何能守住关中呢?无论山河如何险固,那也是需要军队去镇守的啊! 如今贺拔岳麾下部曲,连建制都打没有了,为之奈何? 贺拔岳心中一阵阵的烦躁。 「主公,苏先生来了。」 亲卫走进书房对冥思苦想的贺拔岳说道。 「快请!」 贺拔岳勐然站起身,大喜过望。之前他跟苏绰讨论过类似的事情,对方只是说回去想一想。现在苏绰前来找他,肯定是已经有了主意。 「令绰(苏绰表字)啊,我真是日思夜想啊!你可算是来了!」 贺拔岳紧紧握住苏绰的手,像是死死拽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主公,关中不是没有兵马,只是没有可用之兵。」 两人落座后,苏绰不动声色的说道。 贺拔岳回过味来,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愿闻其详。」 「当年关中丧乱 ,本地大户把乡民们组织起来自保。如今这些私军依然归这些大户们节制,并未遣散。 虽然每一处的兵马都只有数百甚至百余人,但若是将其收拢整编,亦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主公可以编练新军,将如今残兵与世家大户的部曲合兵一处整编,另立番号。」 其实这个办法贺拔岳也想过,然而兹事体大,稍有不慎,根基都会被毁掉,所以他一直没有采用这个办法。 「兵马来自不同的地方,互不统属,如何整合呢?」 贺拔岳有此一问,算是接受了苏绰的建议。要不要办就不讨论了,现在只讨论怎么办才好。 「当年周天子设六军,如今不若效彷,新编六军,主公亲信与关中世家子弟互相制约。属下已经写好了方略,细则在此。」 苏绰从胸口掏出厚厚一叠纸,已经装订好了,看上去写得很是详细。 贺拔岳看都不看,将其放到一边,疑惑问道:「我们的兵马数量,始终都是不如高欢的。将这些兵马整编,最多不过是恢复到从前的水平,要赢高欢,很不容易。」 贺拔岳叹息说道。 「我们士卒不够,那就藏兵于民。士卒自备马匹武器,战利品亦是可以上缴部分后,剩余的自行分配。在关中建立二十四个折冲府,负责招募兵员,训练兵员。 带兵之人与练兵之人互不统属,防止他们拥兵自重。如此一来,士卒们必定作战时势必人人争先。」 苏绰双手拢袖,对着贺拔岳深深一拜说道。 贺拔岳欣慰点头,颇为满意。其实他想到了有些事情可能会推行比较难,然而目前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那就先这样吧。 他在心中无奈叹息了一声。(本卷完) 下一卷:沉舟侧畔千帆过,枯树前头万木春。. 携剑远行 本卷总结 这本书一般是不写卷总结的,但是这一卷还是应该要写一写,算是给剧情承前启后做一个说明。 事物量变到质变的时候,总会发生一个标志性的事件。 天宝年间的安史之乱,北宋末年的靖康之耻,鸦片战争的1840,辛亥革命的1911等等这些,其实都是如此。 刘都督北伐引来三方混战,关中的贺拔岳兵马打光了,河北的高欢几乎威信扫地,南梁的刘都督掠夺丁口无数,回国后定然要大刀阔斧的改革。 旧时代的格局已经完结,新时代的变革开启。在这场不进则退,不努力就会死的竞争中,谁能笑到最后,谁又会顺应天时呢?这就是本书接下来的看点。 至于尔朱荣什么的,野怪没有发言权,一边凉快就行了。 这本书,别看写了220万字,其实我反而是在不断“瘦身减肥”的,如果要多多的水字数,写群像,起码还能多水几十万字。 高氏兄弟内讧。 刘都督后宫和子嗣如何。 南朝世家如何作死。 梁国南线广州等地战况如何。 随便选几个展开写一写,多写一卷易如反掌。 不过我还是把节奏感放在第一位,剧情不会破坏故事的主线节奏。与当前主线故事无关的事情,留在合适的时候再写,免得读起来不知所谓。毕竟是嘛,叙述方式多种多样,没必要去记流水账,又不是写《资治通鉴》。 下一卷战争情景不多,主要是写改革和变化。 ps: 其实我是非常羡慕那种一书封神的人(非大神小号),没写过书,居然可以成熟驾驭整本书的剧情与人物,不得不说这是一种了不起的天赋。 而我就不行了,从上本书到这本书,自认为自己算是经历了一个很辛苦的过程。不开系统脑洞,不写猎奇野史,不以段子和梗为主体写闹腾文,本身就是给作者捆住了手脚。 你只能老老实实的打磨自身的写作水平,挖掘历史中的线索,来补充自己的情节。 大神网文视频教程里面说,网文的核心要素就是用爽点来“诈骗”。让读者在阅读的时候觉得爽,能爽一章是一章,掏一章的钱那就赚一章的钱,直到大规模弃书为止。 那时候作者就可以草草结尾,甚至直接太监开新书。 作者每坚持一天都是胜利,因为99%的网文后期都会崩,只看是什么时候崩。作者要做的不是去想怎么写一个完美无瑕的网文,而是尽量把这個崩书的时间点往后面拖。 写这本书之前,我就考虑过类似的问题,也做了很多的铺垫处理。昨天看了看现在这本书的订阅规律,从最开始到现在,每一章的订阅几乎都没有多大区别。 说明开书时设计的大纲还是很有效的。 这话好像乌贼娘写长夜余火的时候也说过,他首订和尾订都差不多。 呃,忽然感觉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本书也还挺厉害的,起码从上架开始一如既往的稳。不管是上不上推荐(订阅影响不大),写了多少万字,都没有太大波动。 明天晚点更新,我想一想剧情,今天还要继续闭关学习历史。 新 第526章 最大公约数 长安城内最大的监牢,建在当年未央宫的旧址,位于长安城地势最高的西南角龙首原上。那个地方因在长安城安门大街之西,又称西宫。 韦孝宽就被关在这里,没人来过问,贺拔岳也没把他怎么样,就是关着,包吃包住。 随着贺拔岳命苏绰颁布新法:仿照周天子故事,新建六军。一系列相关改革措施被提出来,长安城内的朝局也开始逐渐动荡起来。 苏绰的办法不难理解,把关中本地大户的乡兵与私军纳入正规军,与贺拔岳残部兵马一同整编为六军,每个军配置一名“柱国上将军”,统帅全军。 其下分别有两名“柱国大将军”。每一军都分为两部,各由一名“柱国大将军”亲自掌管。 这样的权力构成,便于贺拔岳在里头安插自己人。哪怕“柱国上将军”不是自己的亲信,只要在下面安插亲信便可以了。 这个改革,是军队的组织形式。 而兵马的招募方式也有变化。 苏绰将关中土地分为了二十四个“军区”,被称为折冲府,有点类似刘益守在两淮搞的那个什么“鹰扬府”。 每个军府负责在当地招募兵马,并定期进行训练。每个军府由一名郎将担任,并不直接参与带兵征战,只负责向“天子六军”输送兵员。 士卒参军需要自带装备,不过并不需要“自带狗粮”。无论是军训还是出征,都是包伙食的。虽然乍一看待遇极差,比抓壮丁还不如。 然而此法有一条,可谓是“一俊遮百丑”。每次出战,缴获的战利品,可以通过战功拿回一部分。也就是说,现在打仗变成了一种投资生意。 投入人力和装备,不但可以混口粮,而且还能“赚钱”。 当然,必须打胜仗才能赚钱,押大小还有压错宝的时候呢,打仗乃是高风险高回报的活,打赢了能赚钱,在这乱世已经是非常好的出路了。 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条例,看上去非常复杂。其实分析一下,倒也没有什么难懂的。 普通佃户不可能装备得起参战所需的东西,能被拉上战场的都是家里有田的小地主。 武川鲜卑的潜力已经被挖掘干净了,如今种种新法,都是为关中本地豪强世家入局所准备的。 换句话说,根本还轮不到关中的普通百姓去操这个心。 而本该被处决的韦孝宽,似乎也被人遗忘了。 因为苏绰的新法,在长安城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并非所有人都愿意支持新法的。比如说武川镇的老兄弟侯莫陈顺、侯莫陈崇等人,就极力反对新法,暂时没人顾得上追究韦孝宽的战败之责。 时间转眼就到了梅雨季节,不仅整日阴雨连绵,甚至还时不时暴雨倾盆。 和往年的干旱不同,今年的雨水似乎有点多,下起来就没完没了。长安这些年一直都在防干旱,并且修了很多灌溉的水渠。 然而对于洪涝灾害,似乎自贺拔岳以下,从未考虑过类似的事情。 什么,听说长安还会发洪水?在十年九旱的关中,这是该操心的问题么? 贺拔岳等人的选择是在听到打雷以后,蒙起头继续睡。 然而五月初的一个夜晚,长安下起瓢泼大雨。长安以北山洪暴发,洪水从北门冲入城内,一时间城内大水弥漫,淹死者甚众。从府邸宅院冲到街上,四处寻找高处避难的人不计其数! 未央宫因为在高处,反而没有被波及。 在这个无数人都仿徨无措的夜晚,韦孝宽就趴在监牢的铁窗上,看着外面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当他看到无数衣衫不整的人朝着未央宫旧址所在的高处而来,似乎远不如自己在监牢里惬意,一时间哭笑不得。 也是了,现在虽然身陷囹圄,但外面不过是个更大的监狱罢了, 蓬头垢面,穿着囚衣,身上散发着馊臭味的韦孝宽,心若止水,平静极了。 这段时间以来,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关中这边的问题,并不是能打赢就可以解决的。 打胜仗只能把问题压制拖后,但总有一天会爆发的。这次战败,只不过加速了矛盾暴发的进程而已。 然而等韦孝宽百无聊赖的坐到草垫上,他就目瞪口呆就看到狱卒把监牢的门打开,浑身落汤鸡一般的苏绰,正狼狈不堪的用布擦拭自己身上的雨水。 那模样也看不出是来探监还是来避雨的。 “韦将军这段时间过得还好么?” 略略收拾了一番,苏绰双手拢袖对着韦孝宽行了一礼问道。 “苏先生说笑了,阶下囚哪里能提过得如何,不过苟活而已。” 韦孝宽笑道。 苏绰也不客气,跪坐到他面前的草垫上,似乎有话要说。 “此战为什么韦将军会下狱,我想这么多天,将军应该也想明白了吧。” 苏绰意有所指的询问道。 韦孝宽点了点头,他是聪明人,自然是知道贺拔岳心中的小九九。 有没有罪责是次要的,主要是看贺拔岳需不需要处理自己,“以儆效尤”。 “主公欲仿当年周天子故事,建六军,吸纳关中大户乡兵私军入军,韦将军以为如何?” 苏绰不动声色问道,这种暗示已经很露骨了,因为韦孝宽本人就是关中世家子弟。 苏绰的意思可以简单概括一下便是:兄弟,你想不想干一票大的? “妙!” 韦孝宽就说了一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 类似的问题他也想过,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神来之笔,因为关中就这么多人,答案是明摆着的。 “天子六军,每一军分两部。主公想让你担任其中一部的主将,你意下如何?” 苏绰沉声问道。 “在下必定戴罪立功,将功折罪。” 韦孝宽对着苏绰深深一拜说道,聪明人之间,不需要说得太明白。 至于他是不是被冤枉的,贺拔岳之前是不是想将他“献祭”,贺拔岳不听人劝,所以挨打又吃不饱饭,这些林林总总的梁子,在官位与兵权面前,都不值一提。 “韦氏在京兆颇有威望,如今六军新组,兵员不足,韦将军可否为此出一份力,回家乡招募乡勇从军?” 图穷匕见,苏绰今日来当然不只是为了给韦孝宽卖个人情的。如果只是为了卖人情,那也得贺拔岳来卖,如何能轮到他苏绰。 现在苏绰就是在跟韦孝宽谈条件:编制我给你,但兵员大部分都要你自己来解决。 韦孝宽也明白,组建六军,必定要对跟随贺拔岳起家的那些武川老兄弟动刀子。 尤其是李虎、侯莫陈顺兄弟等人,他们本身就有着相当的独立性! 除了达奚武以外,这些人是不可能主动站出来支持贺拔岳的,他们不使绊子就已经很克制了。 而韦孝宽参与入局,负责组建这十二支军队里面的第一支,有着投石问路的带头作用。 更何况,关中世家手里虽然有兵,但可以信任又有军事才华的自家人却不多。 换句话说,他们如果贸然入局,不亚于把手里零散的实力交给不能掌控的人去挥霍,这种纯纯的大冤种,谁会想当啊! 于是兵制改革的局面就被卡住了。 有实力出手的都是贺拔岳的武川老兄弟,他们是既得利益者,不愿意支持改革; 支持改革的关中本地大户,又因为缺乏代言人,而不相信自己能获得应有的改革成果。 手中无钱无粮无人的贺拔岳与苏绰,又不可能凭空变出利益给这些人分配来维持大局。 所以现在苏绰要是能说服韦孝宽入局,那几乎是各方都能接受的“最大公约数”了,完全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买卖,做成的可能性极大。 贺拔岳与苏绰推动了改革,武川老兄弟们可以继续看戏,关中世家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兵权与编制。 韦孝宽做梦也没想到,正在坐牢,等候问斩的他,居然成为了贺拔岳兵制改革的关键钥匙! “关中子弟,向来都希望保家卫国,此事交给韦某即可,请苏先生放心。” 韦孝宽压住心中的激动,给苏绰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哪怕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这也算得上是再造之恩了。 别的不说,苏家里面硬是要找,也未必不能找到能带兵的。人不会被尿活活憋死,没他韦孝宽,兵制改革一样能够推动,无非就是麻烦点罢了。 “有韦将军这句话,在下就放心了。外面雨大,电闪雷鸣,韦将军就在这里暂且忍耐一下。待大雨过后,韦将军不仅能官复原职,甚至还能更进一步。” 苏绰站起身,微微行礼之后,便出了牢房,消失在韦孝宽的视野当中。 “各部互不统属,就算编为一军,又何以同进退,共患难? 此法虽妙,依然任重而道远啊!” 韦孝宽从草垫上站起来,幽幽长叹了一声。 改革历来都是不容易的,能不能成功,更是两说。只是如今骰子已经抛出,尽人事听天命吧。 …… 梁军大胜而归,夺得河南两郡要地,掠走户口无算,举国欢庆。获胜的战报如雪片一般飞向建康,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南朝世家们瞬间就偃旗息鼓了。 那些人打的算盘很好,前期跟在刘益守的兵马后面掳劫流民,充实到自家的“黑户口”当中。这些年刘益守搞了不少幺蛾子,从他们手里弄走了不少不计入官府户籍的黑户,此番要一口气补回来。 然后第二阶段,等刘益守北伐惨败归国的时候,他们再来使绊子,给魏军方便之门,甚至可以放纵魏军追击的兵马长驱直入。 这种事情就跟踢足球的时候打假球一样,当后卫的进个球很不容易,漏个球却比吃饭还简单。 等大败亏输的刘益守回到建康后,他们再联合起来逼宫,起码要联合其他有兵权的将领,把刘益守的势力赶出建康才行。 然而,他们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局。 刘益守在退兵的时候,居然还反杀了高欢一把,重创高欢嫡系部曲,并击退高敖曹与斛律金部的追兵。 不仅带回大量洛阳大户的流民,而且还全须全尾的把出征的那支精兵带回建康来了。 如今这支军队已经抵达京口,萧欢亲自出建康数十里到京口城外渡口迎接王师凯旋。 刘益守不仅没有灰头土脸,气势反而是要多足有多足,简直堪比当年桓温第二次北伐返回建康。 在那之后,桓温就在国内造声势准备取司马氏而代之了。 刘益守到底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桓温呢,这个问题在建康城内很多权贵心中盘算着。 如果刘益守有这个心思,那到底是静待时机等对方摔跤,还是不顾一切的扑上去跪舔呢? 静待时机好说,可是现在跪舔,似乎有点太迟了,因为刘益守本身就有自己的班底,也不缺与之交好的外围世家。要分利益,肯定是跟这些人分。 剩下的残羹冷炙丢出来,简直跟打发野狗差不多。 建康城内和周边的很多大户们,仿佛被蚂蚁咬着心上的肉一般,又疼又痒。 这天万里无云,京口城外的渡口大船成片,风帆鳞次栉比。为了迎接刘益守入京,韦黯特意派出麾下精锐水军大船,从江对岸将那些北归兵马运到京口,可谓是给足了刘益守面子。 那样子看起来就像是刘益守带着这些威风的大船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水战,得胜归来一般。 刘益守刚刚走下船舷,就看到戴着白色梁冠,身着红色龙袍的萧欢,激动的走上前来,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 “陛下,微臣得胜归来,夺得河南二郡,并向北方的百姓展示了天子的仁德与威严。 无数百姓赢粮而影从,南下依附于梁国,寻求天子庇佑。微臣幸不辱命,特来交还虎符。” 刘益守从袖口里掏出半边铜做的虎符,双手呈上。 哪怕是橡皮图章,也要像那么回事才行嘛。给萧欢面子,就是给刘益守自己面子。 如果此刻耀武扬威的不把萧欢当回事,甚至以为自己军功无敌就猝然打脸,那才是无知孩童才会做的无聊事呢。 果然,刘益守给面子,萧欢脸上笑得像朵花一般。 “好,回来就好!朕已经在宫中设宴接风洗尘,姑父请务必要参加啊。” 萧欢大笑说道。 “这个是自然。微臣麾下一众将领,此番劳苦功高,他们一同前往,陛下不介意吧。” 刘益守眯着眼睛问道。 萧欢还没回答,忽然一个臣子跳出来对着他拱手说道:“天子请驸马入宫赴宴乃是家宴,闲杂人等不便一同前往,请驸马不要见怪。” 话音刚落,阳休之就冲出来揪住那人的衣领,破口大骂道:“大胆贼子!我等在北方浴血奋战的时候,倒是不见你聒噪!如今王师得胜而归,正是普天同庆之时。你居然敢对劳苦功高,国之柱石的吴王不敬。 陛下,臣请斩此獠,以正纲纪!” 阳休之直接单膝下跪,双手抱拳,对着萧欢请示道。 已经五十多岁,被任命为侍中不久的贺琛(字国宝)直接愣在当场。 他本来只是想试探一下刘益守对天子的态度,没想到被刘益守身边的一个幕僚将了一军,倒是有些下不来台了。 一时间空气突然安静,热闹喜庆的气氛戛然而止,众人都看向刘益守,想知道他要怎么化解这突如其来的尴尬场面。 第527章 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 贺琛是萧氏宗室的死忠,满脑子王朝正统。 因此当初刘益守拥戴萧欢的时候他是支持的,但这不代表他也站在刘益守这边。很明显,这位死忠保皇党已经敏锐察觉到了刘益守改朝换代的决心,并且贺琛还很不甘心就这么让刘某人轻而易举的得逞。 由于贺琛并非是萧正德那样的小人,刘益守就很不方便用一些下三滥的手法来对付他。犯不着为了一个贺琛把自己的名声搞坏,也不想让现在还很安分的萧欢想太多而导致逆反。 刘益守已经贵为吴王,在梁国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话办事都要注意格调和吃相,又怎么能把专横跋扈四个字写额头上呢? 今日正是班师凯旋的好日子,若是打了萧欢的脸,实际上也是将建康城内最大的结构性矛盾暴露在世人面前。 很多事可以私底下紧锣密鼓的筹备,却没有必要摊开放在阳光下晒着。不得不说,贺琛的用心很是险恶。 刹那之间,刘益守心中便有了决断。 “贺侍中,我这手下平日里野惯了,你可别介意啊。” 刘益守一边说一边对阳休之做了个手势,后者心领神会的退到他身后,不再请求萧欢处置贺琛。 阳休之很明白,自己出马只是为了打断对方的谋划。不管怎么说,权臣单枪匹马的入皇宫,尤其是在这得胜归来的时刻,最是容易出事。 无论贺琛是不是在试探,萧欢是不是心怀不轨,此风断然不可长。 要不然,将来一定会有不测之事发生。 在类似事情上栽跟头的,历史上有很多例子。如赵高、韩信、何进、董卓、尔朱荣、斛律光、鳌拜等等,人数之多,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阳休之刚才请求把贺琛给斩了,只不过是在虚张声势而已,目的就是要吸引眼球,以暴制暴,让刘益守从“要不要独自去赴宴”的逻辑陷阱里面跳出来。 如果刘益守驳斥贺琛,则显得自己狂傲自大,不把萧欢放在眼里。若是听从了贺琛的建议,不仅将自己陷入被动之中,而且还被贺琛试探出了底线。 但听从阳休之的建议,因为一点小冲突就把皇帝身边的亲信侍中给斩了,那丢脸的可不仅仅是萧欢,世人更是会觉得刘益守气量狭小,做事没分寸。 看到贺琛悻悻退回萧欢身边,刘益守拱手对萧欢说道:“陛下,我这幕僚虽然言语粗鄙了点,不过有句话还是说得很在理的。 天子不是仅仅我刘某人的侄子,北伐也不仅仅是陛下的家事。 陛下是天下人的天子,是代天牧守万民。此乃大义,而非小节。 此前王师北伐除残去暴,今日凯旋,正是要普天同乐才是。若是仅仅开个家宴,搞得像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悄悄躲起来庆祝,倒是有些小家子气了。 不知陛下以为微臣说的在不在理呢?” 刘益守微笑说道,成功的转移话题,一场风波顿时消弭于无形。在场众人包括贺琛在内,都对刘益守的心胸与临机决断感到佩服。 这位吴王殿下,还真是油滑得跟泥鳅一样,说话做事滴水不漏。 “姑父所言极是,所以姑父的意思是要……” 萧欢松了口气,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 “王师凯旋那自然是要普天同庆嘛,不过今日时候不早就算了。 明日打开台城所有南门,在入城的驰道两旁摆流水席,请建康和周边的父老乡亲都来捧场吃席,为陛下庆贺北伐得胜而归,如何? 普天同庆,这下贺侍中应该没话说了吧?” 怕萧欢找由头拒绝,刘益守又补充了一句:“流水席的钱,走尚书府的账。 这次北伐军从洛阳带回不少魏国那帮贼子搜刮的民脂民膏,犒赏三军后,便会上缴国库。 请建康的父老乡亲吃个饭,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陛下以为如何?” 还能这么玩么? 话都说这个份上,萧欢哪怕想拒绝也不行了。此刻贺琛也不敢跳出来反对,周围所有人都是面带喜色,他开口拒绝那样是要犯众怒的。 众目睽睽之下,萧欢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与民同乐,一同赴宴,朕还未有此经历。” 来到萧欢的御驾跟前,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御驾上的车夫立即退下。他对着萧欢行礼说道:“陛下请上车,让微臣来给陛下驾车回宫。” 驸马都尉的原本职能,本就是掌副车之马。刘益守给皇帝驾车,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倒也说得过去,不算是离经叛道的举动。 就连贺琛都说不出反对的字眼来。 然而刘益守能主动给萧欢驾车,无论他是真心还是演戏,这一幕给外人的感觉,就是君臣相得,亲密无间。 在这种强烈暗示之下,那些诸如“吴王得胜归来后准备废君自立”之类的流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那便麻烦姑父了。”萧欢在宫人的搀扶下上了御驾。 刘益守给足了萧欢面子,萧欢自然不可能拒绝这样给他长脸的提议。一行人在一万北伐精兵的护送下,浩浩荡荡的返回了建康,整个队伍看上去颇有些壮观。 …… 演了一天的戏,入夜的时候,刘益守终于回到了鸡鸣山上的府邸。一万北伐军接管了建康城的城防,老丈人羊侃很自觉的带着禁军屯扎在石头城,没有给刘益守任何难堪。 终于回到自己的别院,刘益守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心中一阵温暖。每次回建康的时候,萧玉姈都会在这里等他回来。 刘益守知道,这位梁国公主是对自己动了真情,一颗心都在他身上。然而,政治却是无情的。刘益守终有一天,还是要夺萧氏的江山,想起来,还挺对不住萧玉姈的。 某种程度上说,这位梁国公主也算是典型的瞎了眼吧。爱上了一个哪方面都好,就是想夺他们家江山的男人。 刘益守从不觉得他对谁有亏欠,哪怕玩弄高欢嫡女,他也是心安理得,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自居。唯独对萧玉姈心中愧疚又无法弥补。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歇着呢。” 刘益守推开书房的门温言问道,然后就看到羊姜坐在案头翻账本,头都没抬。那句“怎么是你”,被刘益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唉,你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羊姜抬头看了刘益守一眼,脸上并无任何兴奋,反而疲惫说道:“我父要在长江边的燕子矶那边建水榭,以招待宾客。这几天刚刚来找我借钱。伱看这事怎么办吧?” “借,他要多少借多少。”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坐到了羊姜身边。 “你是不是打仗打傻了?我们的钱不是浪水打来的啊,我看我父才是你的女人吧,你把他娶回家算了。” 羊姜没好气的说道,把厚厚一个账本拍到刘益守脸上。 “没事,这次从北方抢回来很多金银财帛,只管借便是了。” 刘益守微微一笑,却是不说破。 羊侃以贪财自污为保护色,实际上是在偷偷帮刘益守做事,不动声色。虽然羊侃还没跟他说在燕子矶那边搞什么名堂,但肯定不会无的放矢的。 “怎么了,见到我一点都不高兴呢?” 刘益守伸手将羊姜的细腰揽住,亲了亲她的脸颊问道。 “你出征的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唉。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羊姜长叹一声,把头依靠在刘益守的肩膀上。 “现在到处都是风声,说你想谋反,班师回朝以后就会改朝换代,把我们家那位公主气出大肚子病来了。” “大肚子病?” 刘益守悚然心惊,紧紧握住羊姜的手问道:“怎么回事,严不严重?” 大肚子病就是血吸虫病,这个年代几乎是不治之症。萧玉姈要是得大肚子病那就真成悲剧了。 “呃,大肚子病就是……你走后没多久她又怀上了,现在肚子也大了,所以这次没来建康。” 羊姜用手指戳着刘益守的大腿讪讪说道。她只是在开玩笑,没想到刘益守这么紧张。 原来是这个啊。 刘益守松了口气,一脸无奈的看着羊姜。自家女人又打不得,要怎么收拾才好呢?总不能脱光衣服在身上画乌龟吧? “现在建康的局势很不好。这次我来建康,就是怕我父昏头。我在他府邸里偷偷看到很多人来拜访,都是在劝他趁你回来得意忘形以后发动兵变的。 我在建康已经等了你好几个月了。” 羊姜忽然正色说道。 “其实你不用做到这一步的,那些事情,你父心里肯定有数,你也别把我当傻子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轻轻的在羊姜额头上一吻。 “这不都是在怕么,看到你回来我就安心了。你别太相信我父了,为了家族,他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他还有羊氏这个家,而我就只有你了。你没了,我们那两个不听话的小崽子也要没,你让我怎么办呢?” 羊姜扑到刘益守怀里呜呜呜的哭泣起来。 刘益守对高伶是采用玩弄的手段将其占有,并不在乎对方是不是同意。哪怕高伶不同意,也丝毫不影响刘益守办自己想办的事情。 而羊姜始终都是她自己的决定,刘益守既没有逼迫她,也没有诱惑她。整整一年时间,都是相敬如宾,不曾上下其手。 某种程度上说,是羊姜看懂了刘益守的为人以后,自己选择了跟他在一起并生儿育女。 “放心,我已经回来了,这些事情,你不用再管了,我会处理的。” 刘益守拍打着羊姜的背,眼中寒光闪过。 南朝世家内斗内行的毛病又犯了,国势这才刚有起色,很多人就担心要出强势君主,影响他们的既得利益。 刘益守之前跟他们多次交锋,严重侵害了这些人的既得利益。在检地土断、占山格、土地兼并等方面几乎势成水火,天然敌对。 抛开所有政治立场不谈,哪怕刘益守是个大老粗,他也要通过把南朝的旧世家干死,将他们的利益分配给自己人,形成自己的统治基础,完成改朝换代。 所以问题其实不在于刘益守如何,而是南朝世家不希望往前走,又不肯实实在在的出让核心利益。 而刘益守必须朝前走,必须要一统天下,并不满足在南面做个土皇帝。 双方眼光不同,目标不同,根本就谈不拢,只能一方把另一方干死,实在是没有第二个解决办法了。 这些人本来天天都诅咒刘益守死在女人肚皮上,如今却看到这家伙在梁国玩得越来越顺,地位越来越高,实力越来越强。 他们似乎也不指望刘益守会自然的倒台了。如今这些人私下里联络南面各路军头,在台面下准备搞事。 平时他们当然不会跳出来挨打,也不敢跟刘益守正面对抗。然而一旦发生刘益守带兵出征受挫这样的事情,这些人就会跳出来唱对台戏了。 他们还在联络如羊侃、韦黯、陈霸先这样手里有兵权的实力派,正反两手准备。 “阿郎,这些人你要怎么对付呢?他们只要不起兵,你也拿他们没办法吧?他们反倒是可以到处说你的坏话,说你要改朝换代。” 羊姜有些担忧的问道。 “不会不会,我们既是运动员,又是裁判员,怎么会玩不过他们呢?要是玩不过他们,那我也干脆别活了,找个凉快的地方上吊比较好吧。” 刘益守无所谓的说道。 如今他掌控建康中枢,手里还有雄兵无数,还会怕那些跟肥猪差不多的南朝世家? 指鹿为马的故事听过没有? 刘益守觉得这些人完全看不起自己,他马上就要让那些人知道,什么叫做和谐社会的铁拳。 “阿郎,那你要怎么对付这些呢?直接把他们抓起来下狱,然后家产充公么?” 之前看账本看得昏昏欲睡的羊姜忽然不困了,好奇问道。 “你那是什么眼神!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啊,搞得我像是欺男霸女的街头恶霸一样。我办事从来都是公平公正公开的,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抓人啊!” 看到羊姜那副“大哥我们下一个砍谁”的表情,刘益守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对他的极大蔑视和侮辱。 多了千年的见识,他还需要像侯景之流那样一路打砸抢?太看不起他了吧? “咳咳,是这样的。我贵为吴王,当然要以身作则,依法治国,纠察不法。又怎么会知法犯法呢?你那种危险的想法,要不得。” 刘益守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满身正气的说道。 (本章完) 第528章 和谐社会的铁拳 第二天,被刘益守折腾了一晚上的羊姜,换上男装,装作侍从,跟在对方身后参加建康台城的城门处,举办的流水宴。 流水席从太庙所在的地方,一直向北延续到大司马门以内,形成了一个“回”字型的超大宴会区。一大早上就开席,不仅参与北伐的军士将校都参与,而且来自建康城内各处的百姓都有幸来此地与天子同乐,拿一份吃食就走(主要是这里权贵太多,普通人不敢逗留)。 至于建康宫内的文武百官,那更是一个都不缺。给流水席上菜的服务员都有千余人,完全是把建康宫内的宫人全部都动员起来了。 这样的盛况,或许只有当初萧衍邀请梁国各地僧侣,入建康城内讲经可以比拟了。但那个时候凑热闹的都是和尚,如今在这里吃流水席的都是建康城内的百姓。 今日之盛况不仅刘益守感觉满意,就是萧欢也品尝出了几分“盛世之君”的自豪感。不仅吃出北伐得胜归来的喜悦,也冲淡了因为刘益守带兵回归,造成的紧张感。 就连参加流水席的贺琛也不得不承认,比较起来,确实是他气量狭小了。刘益守这厮是真会玩,吃过一次超大规模的流水席,这下谁都知道他刘某人北伐得胜而归。 贺琛当初所说的“天子家宴”,现在看更像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笑话。 不知道是灵感迸发还是早有预谋,刘益守还派人在流水席里面挑了点好菜,放到太庙里面去祭祀萧衍。虽然这举动看上去无比恭敬,但贺琛总感觉刘益守是在恶意嘲讽。 宾主尽欢的流水席,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曲终人散,之后一连两天,刘益守都没有任何动作,这让心有惴惴的某些南朝世家中人渐渐放下了惶恐。 然而到了第三天的时候,建康宫内召开大朝会,刘益守不出意外的上朝,并且上书了一道令人意外的奏章。 建康宫的太极殿内,萧欢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出列的刘益守,手里翻看着宫人转手递上来的奏章,里面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不认识了,他完全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干啥。 “陛下,梁国立国数十年,当初是继承了前朝齐国的地盘,包括原有郡县的名称和构架,都是直接继承了下来。 若是把国家比作人,这些东西便如同打了许多补丁的衣服,只是勉强穿在身上,根本算不上是舒适。 从前国势倾颓也就罢了,没什么精力去管类似的事情。但如今北伐成功,国家振奋,民心凝聚,正好是处理这些积弊的时候。 所以微臣请陛下批准,将那些原有的侨置州县改回原名,然后重新修建当地各级府衙县衙,重新整顿户籍,重新将那里的政务里里外外的梳理一遍!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需要改名与整顿的侨置州县名单,在奏折最后,已经列出来了,请陛下定夺。” 刘益守出列,行礼之后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那些侨置州郡的名单有大几十个,规模着实不小。 在场参加朝会的官员们彻底傻眼了,除了陈元康、崔暹等刘益守的“自己人”外,其他的臣子无论是立场中立的,还是暗通南朝世家的,都没有料到刘益守回建康后烧的第一把火,居然是侨置州郡改名! 完全没有人料到刘益守的切入点居然是这里。 侨置州郡,乃是当初五胡十六国时期,自永嘉年间南渡后安置北来移民的地方。 因为北迁士族要在南面圈地,必定与南面的本地士族冲突。因此最后侨置州郡是一股势力,而非侨置州郡又是另外一股势力,二者的斗争一直贯穿自东晋以来的南朝政局。也是北来世家与南面本地世家的恶斗。 如今已经历时数百年,谁也搞不清楚南朝这几个朝代究竟侨置了多少个州郡!又安置了多少人口! 一般的办法,都是补丁上面打补丁,名字后面改名字。有些地方被夺了回来,有些地方反而又再次沦陷。 被掳走的,迁徙到建康周边的,逃亡他处的人不计其数,人员户籍异常混乱。 但这些都不是那些南朝世家大户们害怕的地方。 他们害怕的是,侨置州郡因为户籍混乱,所以也是世家大户们匿藏黑户口的老巢和大本营!符合潜规则与不符合潜规则的匿藏户口都是一大堆。 简单的说,就是如今朝堂内外,根本没有一个人答得上来,也没有一个人敢回答,侨置州郡里面到底有多少户口,账册上面所记载的户口数,到底能不能跟当地的田亩对得上。 对不上的话差了多少也说不出来! 刘益守出的第一剑,说实话,角度异常刁钻,朝堂内没有任何人抵挡得住。就是身为侍中的贺琛,也回答不出刘益守这个问题,不敢站出来反对。 如果你要反对,那你总得把这些侨置州郡的概况都说一说吧。你说不出来,还不让改名不让查户口,你这么牛逼,啥都不愿意,咋就不去造反呢? 当建康城的权贵圈子里面所有人,都认为刘益守回建康以后要玩“武斗”的时候,这位贵为吴王的大都督,居然玩起“文斗”来了。 他们猝不及防,根本没有任何准备。之前准备的套路根本用不上,刘益守也没有不讲道理的在建康城内大肆搜捕反对他的人。而是堂堂正正的用公事决胜负。 不跟你们客气,我出招了,你们谁能接招? 刘益守转过身,双目如电,从大殿内所有人身上扫过,与之对视的人无不低头认怂。太极殿内冷场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没有任何人站出来接话。 刘益守失望的轻叹一声,都踏马是些跳起来打不到膝盖的战五渣,就这点道行还想玩权力的游戏呢?实在是太高估这些人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些朝堂上的三公九卿们那是真的不能站出来,他们都是宝宝心里苦。 如果谁站出来反对,估计这活就要轮到谁来办。但是不出列又不行,因为……侨置州郡不比别处,猫腻实在是多得数不过来,真是经不起清查! 问题是,他们并不是世家养的狗啊,至少不是宠物一样任人摆布的狗,而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有什么理由为那些世家大户们抛头颅洒热血呢? “吴王,这些侨置州郡大多都是百年前的前朝历代积累下来的,其中关节错综复杂兹事体大,需要从长计议……” 最后还是贺琛站出来言不由衷硬着头皮说道。 “这么说,名字改不得咯?本王就不信了,如今很多侨置州郡已经光复,譬如说汝南郡和南颍川郡,这次北伐后,已经在王师的控制当中,相对的两个侨置州郡,便有些多余了吧。 那么也是该把这两个侨置州郡的百姓,都送到原属地才对吧?然后把空出来的土地重新划分,贺侍中以为如何?本王这么说,很合理的吧? 这么看来,怎么名字就改不得呢?是改不得名字,还是这些侨置州郡里面有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能查? 这些侨置州郡,是梁国治下的土地,还是一个个的国中之国呢?” 刘益守看着贺琛,皮笑肉不笑的反问道。 他已经不打算跟这些渣渣们墨迹了,直接将军! 刘益守这话是没法接的,谁也不敢去接。要是这话接了,梁国各地非大乱不可。 如果那些南迁世家的家乡光复了,就把他们迁回原籍,梁国必定要掀起风浪来。然而,刘益守还真有这个能力这么做! 毕竟,只要这位刘都督喜欢,他马上就能让建康城内的陈郡谢氏与琅琊王氏搬家去前线! 青徐的琅琊郡和兖州的陈郡都是与梁国如今国土毗邻的地方,要短期内夺回并维持不是难事。只要贺琛敢接话,刘益守明天就敢把王氏与谢氏的人赶出建康城,送去前线。 “是在下失言了,此事吴王定夺就好。” 贺琛很识趣的退了,不再硬顶。 他又不是世家大户出身的,关他鸟事! “吴王殿下,侨置州郡往往都是政令混乱不堪,国中有国。如今我梁国国势大涨,人民安居乐业,也确实到了拨乱反正的时候了。” 陈元康站出来附和道,他也是没料到,朝堂内的这些人如此不经打。 这也跟立场有关系,毕竟朝堂中枢的人或许尸位素餐,但毕竟不能完全与世家大户划上等号。他们之间的核心利益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当然,如果刘益守现在就造反,他们跟那些南朝世家大户的利益就在同一边了。 刘益守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总能拿捏到这些人最痛又最不能还手的地方。 “此事就按吴王的意思办吧,由陈尚书来负责执行。” 萧欢打了个哈欠说道,陈元康是尚书令,由尚书府来负责清查的事情,好像也是职责以内,没什么奇怪的。 他对此一点也不关注,此事怎么说也是对国家有好处的,直接执行下去就是了。 “陛下,微臣还有一份奏章。” 刘益守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份奏章,交给萧欢身边的宫人。本来不打算今天拿出来的,但是他看到大殿内这些战五渣们战斗力太差了,也确实可以加快推进速度。 “吴王请讲。” 萧欢并没有看奏章,反正他也看不懂,就不打算自取其辱了。 “此番我王师北上的过程中,有不少江南大户派出自家的捕奴队与私军,在王师北上后,继续在当地掳劫拐卖人口,数量骇人听闻! 如今这些人口已经被匿藏起来了,但此风断不可长。 微臣建议,在国内各地大索貌阅,核验户籍,更新各州郡县的户籍,重新造册。若是发现有人掳劫人口,则细查,严查,一查到底。 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 刘益守说完,大殿内的气氛就安静得几乎要凝固了。 大索,大范围内普查;貌阅,当面查看,也就是在梁国全国范围内进行人口普查,让所在地的丁口与户籍上的人口对应上。 有人无册的重新登记造册,查无此人的则要消除户籍。那些年龄对不上的,性别对不上的,都要一一更正过来。 咋一听,这个行为好像没什么问题,利国利民不损害任何人的利益。 但实际上,这一封奏章,就是在挖世家大户的根子!那些府衙县衙里的户籍有什么难查的,都是些自耕农。 难查的是本地世家大户啊! 那里有数不清的黑户,不用给国家交税,这才是世家豪强发展壮大的源泉所在! 当年东晋那会,给王羲之家摘水果的果园里,就有两万僮客,这些人都是不给国家交税的黑户,也是世家门阀掌控国家的根基所在。 王羲之从政“两袖清风”,从不贪污。事实上,谁家果园里面有两万僮客,也不会去贪污的,毕竟为了那点小钱实在是犯不着啊! 他们在朝堂上,就是要确保自家的家族能够合理的掌控这些黑户,合法的占有大片的良田山泽果园。这些官员与他们所在的世家,是一体两面的存在。 “吴王殿下,既然有些世家的捕奴队胡作非为,那查下去就是了。全国范围的大索貌阅,好像……” 贺琛想说步子太大容易扯着了,又不知道要如何组织语言。 其实刘益守走今天这一步,几乎是必然与不可选择的。但他挑的时机与找的借口都比较好,让人很难反驳。 “嗯,贺侍中言之有理,本王也觉得兹事体大。要不这样,既然你说查那些捕奴队,那就由你牵头来查案,若是查不到的话……就算天子不处罚你,本王也会处罚你的。 陛下以为如何呢?” 刘益守对着萧欢询问道。 贺琛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刘益守的板子是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嘴里言之凿凿的“大索貌阅”,居然真就这么说不办就不办了! “贺侍中以为如何?” 萧欢看着贺琛问道,有些骑虎难下。 “微臣领命。” 贺琛双手拢袖行了一礼说道。 话都说这份上了,他还能拒绝么?他还敢拒绝么?刘益守这厮简直就是挖了个大坑,让自己直接往下面跳。 他隐约感觉,其实刘益守的目的,不过是要针对侨置州郡搞事情罢了。毕竟那是一本朝堂内外都公认的烂账,随便查出什么惊天丑闻,贺琛都一点不觉得奇怪。 事实上,就连他这个自萧衍时代就在建康中枢内厮混的老人,也不知道那些侨置州郡的情况如何。自东晋以来,南面就不断多出许许多多的侨置州郡,而为首的就是那些原本的北方大户。 那些人本身在北方就有势力,到了南面以后,很快便在侨置州郡站稳脚跟,后面一代一代的传下来,鬼知道那边有什么状况啊! 而刘益守的想法似乎也很有弹性。 如果你们听话,那侨置州郡改个名字就行了。 如果你们不听话,一查到底,看看谁屁股上的翔最多! 贺琛忽然浑身发冷,一股凉气从脊椎骨往头顶上冒。他看着威严不可直视的刘益守,心中忽然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这位刘都督,不仅外战内行,好像内斗也挺内行的。他这次回来,建康城内城外,不知道多少人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本章完) 第563章 湘东遗恨 “啊!啊!啊!啊!” 临湘城(长沙市)内某个寺庙的厢房里,传来年轻女人快活的呻吟声,不难想象厢房内是怎样的光景。 湘东王萧绎就站在厢房外面的院落内,看着房门面色铁青。 他已经从王琳那里得到准确情报,今日便是来捉奸的。厢房内正在和奸夫颠鸾倒凤的女人,便是萧绎的正室夫人徐昭佩,而奸夫是谁,其实也不难猜。 一个在临湘城内寺庙里“挂单”的和尚而已。 这和尚法号“智远”,是从荆襄瑶光寺而来的僧人,与徐昭佩通奸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萧绎身边的王琳跃跃欲试,手握佩刀准备进去砍人。至于王琳这么激动的原因很简单:他姐姐当年作为萧绎的爱妾,非常得宠,却年轻早逝。传言极有可能是正室徐昭佩暗中害死的。 王琳想报仇已经谋划许久,就是等今日要徐昭佩好看。要不是这样,萧绎如何能精准掌控徐昭佩的行踪呢? 正在这时,应该在醴陵(湖南醴陵市)前线备战的樊氏兄弟之一樊猛,急匆匆的赶来,然后在萧绎耳边轻声说道:“主公,刘益守在临川郡内,临汝以南的界山岭,大败临川郡豪酋兵马!等我们的探子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几乎是一边倒碾压的胜利……” 樊猛越说越是害怕,额头上冷汗不由得渗了出来。 这不可能! 萧绎偏过头怒视樊猛,吓得后者一哆嗦,随即低头拱手退后,定住不敢动,生怕触怒萧绎。 “刘益守麾下精锐都在雷池,他是怎么打赢的呢?靠黄法氍麾下那些废物么?” 萧绎低声呵斥反问道。 麾下有精兵的人,才知道那些临时征召的队伍有多菜。对于兵事,萧绎并不是个啥也不懂的门外汉。 王僧辩屯兵醴陵,就是希望沿着赣江支流水道,偷袭豫章。这条路非常隐秘,一路水路向东攻萍乡(萍乡市)、新喻(新余)、吴平、新淦(清江)、丰城! 这一把左勾拳,正好把豫章到临汝之间的所有水路、陆路一分为二,可以切断豫章城到临汝县城之间的所有联系。 刘益守麾下精兵的运兵线,补给线,到时候都会被切断。在前方还在苦战胜负未分的情况下,发生这样的事情,足够刘益守狼狈撤军放弃江州了。 萧绎麾下兵马之所以前面没动,就是希望刘益守跟临川郡豪酋势力反复拉锯,暴露出补给线,然后萧绎就能狠狠的打一闷棍! 这波如果赢了,湘东王的军队就能在江州站稳脚跟,然后让江州豪酋们改变立场,统合了江州本地的部分势力后,王僧辩和樊毅他们再带兵攻豫章、湓城等地,湘东王麾下大军的气势不就起来了么? 到时候萧绎可以拥护一下萧纲,在江州与湘州起事,发布讨伐刘益守祸国乱政的檄文,两股势力联合到一起,刘益守到时候坐镇建康,岂不是会焦头烂额? 不得不说,这一招非常精妙,出手的时机,出手的位置,都是最狠最准的。 无论战略还是战术,都无懈可击! 当然,所有的一切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刘益守与江州本地豪酋打得不可开交,短时间内无法分出胜负来。 然而计划虽然很好,第一步就出现了意外。 临川郡那些豪酋居然在朝廷官军主力不在的情况下,输给了同样是本地豪酋出身的黄法氍、余孝顷等人! 不仅是输了,而且是惨败,是全军覆没!被横扫被碾压,毫无还手之力! 那场面像极了爸爸打儿子! 萧绎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啊,要是黄法氍等人真那么能打,他们早打到建康去了好吧,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在江州守着一亩三分地啊! 到底问题是出在什么地方呢?刘益守凭什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厢房内的“战斗”,随着徐昭佩一声长长的,忘情而欢快的尖叫,沉寂了下来。 萧绎的手指都捏得指尖发白了,剩下的那一只眼睛阴沉的看着厢房门,却是没有下令让王琳冲进去砍死徐昭佩与奸夫智远和尚。 “去醴陵吧,本王就不信找不到破绽!” 萧绎恨恨说道,甩了一下衣袖,转身就走。 王僧辩让樊猛回来报信,就是想劝说一下萧绎,从长计议。没想到萧绎根本就不想死心!樊猛被吓得都不敢开口去劝。 萧绎不甘心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个机会,他已经等了很久了。一旦错过,等刘益守在江州站稳脚跟后,下一步,不是南下广州,就是西进湘州。 相比较爬山涉水去广州的艰难,西进湘州反倒是一路顺水,没什么阻碍。所以到时候刘益守会怎么选,其实不难推测。 当然,刘益守并无明面上收拾萧绎的借口,萧绎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贼看谁都像贼,萧绎既然随时都想打闷棍,他自然也害怕刘益守会打自己的闷棍。 南梁朝廷正在剪除各路藩王,趋势已经相当明显了,萧绎不觉得自己能够逃过去! 王僧辩等人不着急,他却已经心急火燎的想“挣扎”一下了。 “姐夫,徐昭佩这事……” 王琳追上前去,有些为难的低声询问道。 来都来了,就推门进去看看这对奸夫银妇怎么样了也好嘛,他盼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罢了,随她去吧,办正事要紧。” 萧绎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点破王琳的那点小心思。想杀徐昭佩的不止是王琳,萧绎自己何尝不想一刀把这位毒妇银妇给解决了呢? 然而,此刻他却已经没心情去追究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哪怕抓了这个银妇又能如何? 能改变自己现在尴尬的状况么? 能让刘益守跪在自己面前叫爸爸么? 能帮助自己登上九五之尊的大位么? 一切都没法改变。 反倒是只能让他萧绎面上无光,人人都知道他捉奸徐昭佩,头上绿油油。 “主公,此番已失先手,若是强攻豫章,得不偿失,不如……” 王琳忍不住开口建议道。 “不必多言,本王自有计较。” 萧绎抬起手,示意王琳不要说废话。徐昭佩给的闷气,萧绎要在战场上找回来,然后掌控大权,不再需要依靠徐昭佩家里的人际关系网,最后让徐昭佩屈辱的死去! 萧绎想赢,他要赢,他一定要赢! …… “主公,临川郡周敷求见。” 豫章城的府衙书房里,刘益守正在处理政务,阳休之走进来小声说道。 这次临川郡豪酋们的私军主力,几乎是被一网打尽了,不过还是有漏网之鱼。 因为周迪的同族周敷,豪酋出身,居然没有参与其中,而是独自带着部曲退到了南城东南面的永城。 摆明了不想蹚浑水!看起来有些难以置信。 能有这样的见识,本身水平显然比普通豪酋要高上那么一截。 “让他进来吧,再怎么说也是个人才,连面都不见,太说不过去了。” 刘益守放下笔,拿起那本《易义》翻阅起来。《易经》晦涩不可懂,它的注释亦是不简单。刘益守已经不知道翻阅过多少遍,如今也只懂个皮毛而已。 不一会,周敷被斛律羡带到了府衙书房,刘益守好奇的打量着这位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本地豪酋。 如果说周迪身材魁梧,长得孔武有力的话,那么周敷明显就跟普通豫章郡以南山区的山民长相差不多。 简单概括,就是精瘦精瘦的。 “这次临川豪酋帅们闹事,为什么你没有参与其中呢?你和周迪还是同族呢,不帮他说不过去吧。” 刘益守眼睛盯着手里的书,漫不经心问道,看都不看周敷一眼。 “回吴王,那些自取灭亡的举动,在下虽然驽钝,却也是不会去做的。” 周敷弯腰行礼,保持着这个姿势,语气谦卑的说道。 “有点意思,但是本王不想听这些套话,说说你的理由。” 刘益守放下手里的《易义》,双目炯炯的看着周敷问道。 “我辈生于江州,长于江州,虽世世代代身处江州,却始终都被江州排斥在外。我等的父辈如此,子辈或许也会如此。 在下以为,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周敷直起腰,恳切说道。 刘益守也不由得坐直了身体,鼓励他道:“说得好,继续说下去。” “自汉末以来,江州就始终只有湓城与豫章,朝廷的恩泽只到这里。而豫章以南,好似未开化的茹毛饮血之地。在下不甘心,恐怕我们的子辈也会不甘心。 临川郡被大山阻隔,交通不便。但没有路可以开路,把朝廷的兵马挡在外面,固然是可以维持现在各家自扫门前雪的状况,可我们的子孙后代,也要一代一代的如此传下去么?” 周敷说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别人已经不把你当人,你自己要不要做人,想不想做人? 是要自己连同后代一起自甘堕落,还是从自己这一代开始寻求改变? 黄法氍和余孝顷等人的选择,周敷看到了。他认为,如果刘益守仅仅只是靠武力去压服这些人,那么也很难得到对方的认同。 连认同都没有,如何可以齐心协力去做事呢? 刘益守前世的历史上,江州南部乃至广州北部秦岭等地的发展,有一股重要的力量,那就是从北面迁徙而来的“客家人”。 这些人带来了北面先进的生产技术与中华文化。 只有改变,才有发展。无论这种改变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不过是改变的过程中,含有多少痛苦无奈的区别罢了。 主动寻求变革,自然是比被别人拿棍子殴打着,不得不自我变革要好得多。 那些阻碍外界势力进入的临川豪酋们,很明显不是手握大权的刘益守一合之敌,最后的挣扎,意义何在? 周敷想得很明白,也有自己的私心。他承认自己有赌博的成分,但是他赌对了。 “你认为,本王如何处理那些见风使舵的豪酋帅比较好呢?”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杀一批,软禁一批,整编他们的部曲即可。抽调精兵,组建精锐为吴王南下开路,这便是我等存在的意义。 只要朝廷可以开发豫章以南,修桥修路,改洞为县,数十年后,自然可以如臂指使。吴王只要是不把山民看做是可以随意使用丢弃的杂物,山民自然也不会把朝廷看做是毒蛇猛兽。” 周敷不卑不亢的说道。 “好,本王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统合临川郡本地豪酋势力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当然,这些豪酋帅们多半都是血债累累的,他们的家人,你也要想办法妥善处理了,再找平日里有威信的人替代吧。 该合并的地盘要合并,该撤销的要撤销,这些你看着办。我不希望任何一个参与动乱的豪酋帅,他们的子嗣与血亲还能堂而皇之的继续作威作福。 明白么?” 刘益守用食指敲击桌案询问道。 “属下领命,只是这兵马……” 周敷也知道临川郡兵马不堪用,各家豪酋帅麾下私军数量加起来是很不少的,然而质量却非常堪忧。 之前一战就被刘益守麾下数量极少的精兵打回原形来。 “我只要三千兵马,最多不超过这个数。被选中的,安排分田,以后不用给本地交租,至于土地从哪里来,你看着办。 对了,周迪脑袋有点不清不楚的,现在正关在豫章城内的监牢里,你去劝一劝他。以后你便是我麾下征南军都督之一,与黄法氍、余孝顷同级别,周迪为你副将,去吧!” 听到刘益守的任命,周敷一愣,没想到刘益守居然第一次见面就给了个官当。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的情况,他是想接令也得接,不想接也得接! 周敷拱手说道:“谢吴王,那在下这便去劝说周迪了。” “嗯,去吧。” 刘益守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示意周敷退下。 …… 醴陵城门口,萧绎虎着脸,那只独眼像是能射出光一般,让面前的王僧辩、樊氏兄弟等人不敢直视。 谁都知道,萧绎就在暴怒的边缘,指不定因为什么小事就会爆发出来。 “说一说,到底怎么回事,为何现在还不进兵?王僧辩,你现在是不是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可以不听军令了?” 萧绎直呼其名,显然是对王僧辩不满到了极点。 “回殿下,这次刘益守在江州,隐藏了主力,都是在用黄法氍等人平乱。如果现在不顾一切突袭豫章,或有可能成功,但也可能正中刘益守的诡计。 属下以为,还是等刘益守带兵南下南康郡以后,再动手也不迟。” 王僧辩硬着头皮解释道。 “你这都是借口!都是借口!来人啊,给本王将王僧辩拿下,先关大牢,听候发落!” 萧绎指着王僧辩叫嚣道,一点面子也不给。 王僧辩就这样一点也不挣扎,生无可恋的被萧绎的亲兵带走,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求情。 “王琳,现在就带兵出征豫章,大军你指挥!” 萧绎冷冷说道。 “姐夫,这件事……” 王琳还要再说,却是被萧绎冰凉的目光吓得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保持更新太不容易了,春节事多。 第529章 大人,时代变了啊 刘益守办事向来都很麻利,只要是他想干的事情,务必第一时间全力以赴。 当尚书府的诏令下达后,刘益守就立刻让杨忠配合陈元康,将那一万精兵分为几股,奔赴到建康周边的江北一带。那里分布了许多侨置郡县。 比如说侨置秦县,侨置齐郡,侨置顿丘县、侨置沛县等等。第一批开刀的地方,是离建康最近,人口最稠密的江北地区! 这些侨置州郡如同西瓜囊中的西瓜子一般散落各地,清查难度不小。如果没有刘益守嫡系部队挨个清扫,很难保证那边的世家大户不反水搞事。 不过既然是改革的深水区,那么硬着头皮也要上。 南朝的土地问题麻烦极多,这些弊端也是数百年来因为各种原因积累下来的,这本乱账不好算,也没法在短时间内搞清楚。 然而刘益守却觉得,虽然全部的土地问题不能完美解决,但这些侨置州郡的问题,还是可以处理好的。 毕竟,它们的面积占梁国国土的比例也没那么大。在处理这些麻烦的同时,还可以不断积累经验。 哪怕处理不完梁国各地世家大户的所有问题,能处理掉侨置州郡,将这些毒瘤拔掉,也足以让国家焕发出新生机了。 随着那些白袍系为主的精兵被调走,刘益守麾下的嫡系部队已经跟他不在一起了。 夏日渐近,建康城内暗流涌动。很多利益受到极大损害的世家中人,开始悄悄的串联起来。他们已经嗅到了某种机会。 一个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好机会。 …… 白天的暑气已经消散,夜里鸡鸣山上凉风习习,刘益守独自在书房里练字,偌大的一张纸上,只写了一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杀! 远看就能从纸上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锐气,似乎有兵戈要从纸面上窜出来。 “都卖了这么大个破绽,你们也是该跳出来了吧?” 刘益守抱起双臂,欣赏自己的“杰作”,似乎有些不满的样子。 “主公,有人来访。” 源士康悄悄的进入书房,在刘益守耳边轻声说道。 “说吧,多少个?” 刘益守头也不抬的问道。 源士康面露惊讶之色,随即压下内心的疑惑答道:“不多,各家合起来二十四个,梅兰竹菊各不相同,姿色不逊主公的妾室。” 二十四个还不多? 刘益守一脸疑惑的看着源士康问道:“你有几个妾室呢?” “主公,在下还是您保媒的呢,如今只有一个正室夫人,哪里有什么妾室?在下也不是陈先生啊。” 源士康苦笑道,都这个时候了,刘益守还在揶揄他。 “你一个妾室都没有,怎么就说二十四个女子都不多呢?” 刘益守有些搞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逻辑。 源士康振振有词道:“主公帝王之姿,别说是二十四个妾室,就是再多两百四十个,也不过如此。三宫六院那么大,还不够安置么?” “哼,之前让他们送女,他们不给我面子。现在知道送女,已经迟了!我就不去大堂了,你去帮我传个话,全都送回去,我这里一个都不要。 不走的人,全部绑上石头扔玄武湖里面去陪河神去。” 刘益守不耐烦的说道。 一个都不要? 源士康心中一惊,忍不住问道:“主公,您就不问问是谁家送的?” “不关心,都送走!” 刘益守板着脸说道。 看到对方态度极为坚决,源士康心中了然,这大概是真烦了,不是在客套。 “现在才想到要送女啊,可惜已经太迟了。” 源士康出去后,刘益守轻轻的叹了口气,心里为某些人惋惜。 他刚刚当萧衍女婿的时候,这些人不送女。 他成为吴王权倾梁国的时候,这些人还是不送女。 甚至他北伐大杀特杀,风光无限的时候,这些人依然不送女。 如今开始检地土断,整顿侨置州郡的户口与政务时,他们这才如梦方醒,知道要送女了。 可是,整顿侨置州郡是刘益守势在必行要推进到底的政令,无论是谁挡在前面,都会被碾碎!刘益守就是希望通过这一波的强力深水区改革,造出一个又一个的“直辖市”! 让这些本是国家财政黑洞的地方,变成国家的税源地和粮仓。整顿旧有秩序只是第一步,后面刘益守还要很多配套政策要推进下去。 这是送几个妹子就能解决的问题么? 不一会,源士康回到书房,满是遗憾的说道:“主公,都送走了已经。” “我看你挺不舍的嘛。” 刘益守微笑问道。 “主公,这些年轻女子姿色俱佳,而且都是世家女出身的。就算不要,玩玩也好嘛,岂能……”源士康感觉刘益守这是在暴殄天物。 男人嘛,随便玩玩怎么了,又不是要安置在后院。 不仅是源士康,刘益守麾下很多人都认为自家主公总是太注意吃相了,玩玩又不碍什么事。 “你啊,还是不懂。” 刘益守摆了摆手,随即正色说道:“去通知陈元康,可以开始收网了。” 收网?收什么网啊! 源士康虽然也察觉到最近建康城内的气氛不太对劲,但完全没想过“收网”之类的事情。 “喏!请主公放心!” 源士康双手抱拳说道。 “嗯,去了就别回这里了,让陈元康和我们的人待在台城,守着天子。若是天子出事了,唯你是问!” 连萧欢都不安全了么? 源士康感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去吧,我也要去江北了。” 刘益守拍了拍源士康的肩膀说道:“危急时刻,其实是希望你一直在我身边护卫的。但是这件事太要害,我实在是不敢交托给任何人,只能委屈你一下了。” “主公是说刚刚那些女人是美人计……”源士康心中骇然。 “知道就好,别说出来,去吧。” 源士康走后没多久,一身戎装的斛律羡就急急忙忙的来到书房,对刘益守行礼道:“韦黯的水军已经部署完毕,封锁了长江江面。请主公移步旗舰,韦黯和几个韦氏子弟都在那边等候主公的号令。” 听到这话,刘益守心中大定。 他一脸嘲讽的嗤笑道:“某些世家大户还沉浸在当年高高在上,掌控朝堂的幻觉当中,以为给些土地财帛,就能左右那些手握兵马的军头。 韦黯虽然见不得我,但他更怕我死之后梁国大厦将倾。我给他开出来的价码,才是他不能拒绝的。” 韦氏显然是被某些利益大损的世家大户们拉拢,但他转手就把这些人卖给刘益守了。至于为什么要出卖,因为韦氏有这个传统啊!他们家的政治底线一直都很灵活的。 当年萧衍荆襄起兵的时候,韦睿还自带狗粮去勤王呢,想都没想就把南齐萧宝卷给卖了。 “主公神机妙算,若是寿阳的兵马不在巢湖,或许韦氏还会左右摇摆。可如今彭乐带着寿阳的老兄弟们就屯扎在合肥不远处,只要韦氏有异动,我们马上就能将其老巢给端了。 与其跟我们玉石俱焚,还不如把某些世家大户都弄死,把他们的财帛和家奴都分了,土地也分了,何苦两虎相斗便宜一条狗呢?” 斛律羡说得头头是道,看上去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了。 “不错,你很有长进,会用脑子分析利弊了,将来独领一军不在话下。” 刘益守已经穿好皮甲,继续说道:“走吧,该来的总会来,改革是伴随着流血的。今夜乱军必攻鸡鸣山!刚才那些送女的人,就是确认我在不在这里。我们直接从山后的玄武湖去长江上。” “送女?” 刚才斛律羡不在,并不知道世家那边送了二十四个美女的事情,感觉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不用在意,你要是喜欢,我给你安排几个。”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那怎么好意思啊,那都是主公的财物……”斛律羡显然没把这些妹子们当“人类”看待,她们的属性就是战利品。 “哦,你不要就算了,我赏给杨胖子他们。” 刘益守一边往府邸外面走一边说道。 “主公,其实……来一两个,也挺好的。” 斛律羡有些扭捏的搓着手说道。 “嗯,到时候我让你先挑。”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 二人来到宅院后面的玄武湖边,一叶小舟停在那里,戴子高正拿着船桨,焦急的等待着。 “走了,去江面上找韦黯。” …… 羊侃虽然很会打仗,而且武艺高强。但他不仅好酒及色,而且出手阔绰,沉迷奢华,挥霍无度。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毫无破绽,不能收买的人。 如果说那些无缝的蛋,比如刘益守麾下那些死忠将领,以及白袍旧部实在是不好下手的话。那羊侃这个能带兵打仗,而且还掌控台城禁卫的人,就是典型的“有缝茶叶蛋”! 这天夜里,羊侃在新修的燕子矶湖墅里开奢华宴会,到场之人,都是建康城内各大世家豪强派出的代表。 他们虽然都不是各世家大户中的家主或者要员,但却都是这些家族中掌权者们的亲信死忠。来找羊侃自然也不是为了吃饭,更不是为了庆祝羊侃新建的这座“豪华别墅”落成。 在这些人的计划当中,羊侃是最重要,而且是最关键的一环。 如果他们的计划成功,那么刘益守今夜必死,这个时候就需要羊侃出来善后,稳定建康的局面。 如果他们的计划没有成功,刘益守还活着,那么羊侃就需要封锁台城,将对方抓住,交给他们。 至于代价嘛,他们会支持羊侃成为梁国最大的军头,而且还会给泰山羊氏五个郡的地盘,位置任选!这五个郡里面所有户口,所有的财货,所有土地山泽等都是泰山羊氏的。 “事后稳定局面,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让我去抓刘益守,好像有点亏哦。” 羊侃一边喝酒,一边拿捏说道。 “羊将军此言差矣,等控制了台城,剪除了刘益守这逆贼,一切还不是羊将军说了算么?又不是让羊将军废天子自立,有何不可呢?” 一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不屑说道,在他看来,羊侃只要封锁建康城不让刘益守跑路就完事了。五个郡的地盘,梁国最大的兵权,这个价码难道还不够? 今夜建康城内很多世家的私军家奴已经动员起来了,估计现在已经开始动手了!哪怕羊侃还在犹豫,这件事也由不得他! “嗯,是这个道理。” 羊侃微微点头,虽然还没松口,但似乎有所意动。 “羊将军,家族为重啊!羊氏虽然是刘益守的爱妾,我们可以保证她和两个孩子的安全,你的外孙还是你的外孙。” 另一个年轻男子强调道,就差没说出“人尽可夫”的典故了。 他们联络羊侃已经陆陆续续谈了几个月,本来不打算现在就着急动手,但刘益守强力推进整改侨置郡县,让这些人彻底坐不住了。 今夜就是摊牌的时刻,是他们跟刘益守摊牌,也是他们跟羊侃摊牌。 “羊将军,就算你不答应,现在我们的人已经在行动了。你不答应只会错失机会而已,并不会影响大局啊!” 八字胡中年男子强调道。 “如此,那便依计行事吧。干了这一杯,我马上调集兵马入台城!” 羊侃微微点头,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在场众人皆大喜,磨了几个月,这厮吃拿卡要一条龙,占了不少好处,终于肯松口了! “来,干了!” 众人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痛快的将酒杯摔到地上。 忽然,这些人察觉到羊侃在冷笑,随即腹部一股难以忍受的疼痛传来! “羊侃,你这个莽夫!” 八字胡中年人站起身就往外面跑,湖墅大堂是一个凉亭的结构,离停靠马车的地方还很远。 羊侃稳稳的站起身,走到那人身边,一刀插入对方的腹部,随即抽出。然后他又慢悠悠的走到在场所有宾客身边,那些人都已经疼得在地上打滚了。 一刀一个,羊侃下手补刀毫不留情。 等把这些人全都宰了,羊侃才朝地上某个尸体吐了口唾沫道:“刘益守保我外孙将来当皇帝,你们难道还能给个皇帝让我孙子当?真是愚不可及,蠢得连猪都不如!” 他察觉到有目光注视,这才看到羊姜死死的捂住嘴,已经站在湖墅大堂的门口。 “父亲,这是……怎么了?” 羊姜一直担心羊侃犯浑,所以没有留在鸡鸣山的府邸,而是在娘家住着,却不想看到如今骇人的一幕。 “女儿啊,这些人,都是你家那位让为父杀的,真的一点都不关我事。” 羊侃随口打哈哈的狡辩道。 刘益守并没有让他杀人,只是让他演戏而已。不过羊侃觉得既然站队就要站稳,既然做了,那就要把事情做绝。 “那现在父亲打算怎么办呢?” 羊姜叹了口气,她就知道羊侃这边一定会出事,就是不知道对方会搞出什么事情来。 “你随我入台城,你那几个兄长都在台城值守。今夜大乱将起了。” 羊侃收起笑容正色说道,随即带着羊姜离开了燕子矶湖墅,并让人一把火将其烧成了白地。 第530章 百鬼夜行 建康所在的宽阔江面上,有一座四层高的大楼船游弋其间,周围不少小船拱卫着,一看就是封锁此地江面的船队核心。 这艘大楼船的船舱内,以韦黯为首的韦氏子弟数人,正在向匆忙赶来的刘益守汇报军情。 “吴王殿下,江北亦是有世家豪强的人马,准备白衣轻舟渡江,然后控制建康外城。他们虽然武备不修,可人数却不少。 末将只是假意答应接应这些人渡江,他们却并未告知渡江的位置与具体时间。” 韦黯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这一招吃完原告吃被告,可谓是双倍的快乐。 明面上答应那些世家之人,今夜会将水军布置在建康城以北的江面上,掩护他们渡江,防止刘益守的嫡系部队增援建康。 但实际上,却把这些部署告知刘益守,然后这支水军摇身一变,从参与叛乱的乱军,变成了积极主动的勤王军。 刘益守亦是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当然了,如果这次南朝某些世家豪强的反扑刘益守毫无察觉,一点准备也没有,那么韦氏会如何选择,就很难说了。 没有发生,刘益守也无法用计谋来考验人心,毕竟背刺这种事情,从来都是论迹不论心的。 “做得好,韦氏满门忠烈,勤王讨贼正当其时。待此次风波平息,本王自当上表天子,为韦氏请功。” 刘益守微微点头正色说道。既然是做局,那就不要想着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要适当的分一点蛋糕出来给其他人,顺便把他们拉下水。 在刘益守的计划当中,没有韦氏自然是问题不大,但把他们拉进来,有利于分化南朝的世家豪强,使得他们将来无法集中力量搞事情。 既然是玩政治,当然要把自己这边的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那边的人搞得少少的,再痛下杀手嘛。 这次除了团结大多数,包括羊侃、韦黯等军头势力外,刘益守还玩了一波“郑伯克段”和“后发制人”。 那帮不知死活的南朝世家要是此番不积极跳出来,刘益守还真是不太方便直接将他们给收拾了。 哪怕是排除异己,也要做得高明点嘛,不能说让外人一看就觉得你这是红果果的想篡位。你无缘无故的今天杀这个世家,明天打那个豪强,吃相太难看了,也会得势不得利。 果不其然,听到刘益守这句话,一众韦氏子弟这才露出微笑,紧绷的面色松弛下来。他们已然明白自家已经在这场风波当中顺利上岸,不会被秋后算账了。 剩下的,那就看这支游弋在江面上的船队,可以抓多少“乱军”了。 众人在船舱内安坐下来,韦黯有些担忧的说道:“吴王殿下,其实您到江面上的水军里来虽然选择更多些,既可以去江北召集部曲,亦是可以去采石调兵遣将。然而,如此一来,台城空虚无人指挥,这个破绽,恐被奸人所用啊。” 既然已经入局并站队,韦黯也不得不横下心来为刘益守出谋划策想办法,现在两边是同一战线的。 “无妨的,台城那边,本王已有安排了。”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他不相信羊侃会拒绝他开出来的价码。 虽然,羊姜最终是属于投怀送抱的类型,但羊侃却一直认为,是当初他走投无路之时,女儿站出来铺路,才让他能顺利到建康。 刘益守开的那个价码,哪怕是画饼,却也点到了羊侃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相比较之下,帮助那些腐朽无能的南朝世家,才是投入极大,风险极大,且收益不能得到保证。 一句话概括,就是那种交易性价比极低!羊侃于情于理都不可能接受。 其实这样的事情看似不能理解,但想想当事人数百年来的“彪炳战绩”,倒也不足为奇了。 那些南朝世家们,已经沉醉于这数百年来蝇营狗苟的扭曲游戏规则之中,以为从前的规则现在依然管用。他们被内心固有的傲慢给蒙蔽了双眼,还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哪怕是历史上侯景将屠刀放在这些人脖子上的时候,他们都还要反问一句:你为何要杀我们,我们又没有惹到你。 这些人自东晋开始,就不断的背刺,搞平衡,拖后腿,然后疯狂摆烂,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面作威作福。 没有最烂,只有更烂。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一代一代的玩着背刺游戏。 他们寄生在国家上,躲在明面上的皇族宗室背后,搞风搞雨,小家优先国家,做事毫无底线。 桓温北伐的时候,他们在后面拖桓温的后腿。 谢玄北伐的时候,他们在后面拖谢玄的后腿。 刘裕北伐的时候,要不是有刘穆之,他们在后方只怕会群魔乱舞歇不下来。 历来南朝的政局,稍有集权加强,这些世家门阀就会跳出来作妖。 很多看似君主猜忌逼反领兵大将,自毁长城的事件,背后都脱离不了这些人的幕后黑手。 也就只有萧衍,对这些世家豪强们太好,将他们喂得脑满肠肥,所以这些人不怎么作妖,但国家也废了。 “如此便好,若是天子有事,朝堂内外又是一番动荡。” 韦黯意有所指的说道。 看到他欲言又止,刘益守好奇问道:“韦将军是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本王么?” 韦黯环顾左右,轻轻摆了摆手。 斛律羡和其他韦氏子弟都出了船舱。 韦黯压低声音对刘益守说道:“丹阳王(萧詧)近期似有异动,他前几日派人提醒我,若是有人要行不轨之事,切不可与之同流合污,仅仅口述,没有留下任何东西证实。 吴王姑且听之。” 听到这话,刘益守微微点头,已经明白了韦黯的意思。 很多话不用说得太明白,萧詧是这样,韦黯也是这样。比如说一个妇人想跟陈元康这类汉子偷情,她必然会派人告知:我夫君今日不在家中。 而不是煞风景的说:我想跟你上床。 闻弦歌而知雅意,萧詧想表达的意思,已经算是很露骨了。他铁定跟某些人有勾结,却是想吃鱼又怕鱼刺多,卡到了喉咙。 正在这时,一个韦氏子弟进来对韦黯拱手说道:“叔父,抓到一船江北过来的白衣,船舱底下有兵刃!” “将人控制起来,听候发落。继续在江面上搜寻。” 韦黯沉稳下令道。 “喏!” 那名韦氏子弟出去后,他这才对刘益守拱手行礼,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笑容说道:“吴王殿下,一切如计划所指,没有半点意外。” 堡垒一般都是从内部攻破的,那些世家大族的计划,从一开始就被韦黯和羊侃搅乱了,后面的只看能不能止损而已。 其实那些人想得也不算很差,他们只是让韦黯的水军横江拦住刘益守的嫡系部队过江,再让羊侃的台城禁军变成瞎子聋子,对他们在建康城内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反应。 至于其他的,都是由各家的私军家奴来做。若是刘益守完全没准备,韦黯与羊侃也完全保持“中立”,那么说不定还真能让这帮人搞出什么事情来。 可惜,造反这样的事情,向来都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的,更别提韦黯与羊侃这两家当中,那帮人连一家都搞不定,这戏还怎么唱下去? “身为天子的弟弟,丹阳王心里有想法很正常的。” 刘益守冷笑一声,韦黯没有接话,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去接,总不能说萧詧这厮想太多吧? “若是有人在建康外城刻意破坏,那就不太妙了,对吴王的威信也是一个打击。” 韦黯不动声色的问道,似乎在试探刘益守到底有什么后手,不过他说得也没错。刘益守如今全盘掌控,扼守江面与台城两个要点,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但世人希望看到的,却不是刘益守只拿个及格分。要树立威信,刘益守不是要狼狈的拆东墙补西墙一样勉强应付,而是要大胜,要横扫,要利用这个机会,将反对他并不开眼出手的人连根拔起! 要是做不到这一点,呵呵,不但不会树立威望,反而会被人看出自己的虚弱。 “半个月前,吴明彻就带着彭城那边的精兵一路走河道,折返到了广陵修整。今夜他们已经在京口登陆,并星夜兼程的赶往建康。 我身边那支白袍旧部为骨干的精兵,被抽掉走,只是障眼法,他们已经集中到了建康东南的江宁,现在相信已经入城了。我麾下已经有人(陈元康)安排好了。 等天亮以后,就可以去建康城内的那些豪门大户去转一转了,相信他们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刘益守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却是让韦黯心中震惊。 近期调离建康的部曲很多,来来回回的看得人眼花缭乱。众人只是注意到刘益守身边的嫡系越来越少,建康城内非禁军的部曲越来越少。 却不知道这些军队又辗转去了哪里,又有什么地方的军队星夜兼程的赶来建康“勤王”。 如果世家豪强真有这样运筹帷幄的能力,那他们也谈不上腐朽了。 如果他们真有这样一切尽在掌控的本事,又何苦被侯景把屠刀架在脖子上? 韦黯或许对那些人还有三分忌惮,但两世为人的刘益守,却很清楚那帮冢中枯骨的尿性。 “吴王神机妙算,已经筹谋好了,倒是显得在下多此一问了。” 韦黯拱手行了一礼说道。 “无妨的,因为担心那帮人狗急跳墙对韦氏不利,本王特意让麾下猛将彭乐带一万精兵埋伏在合肥附近水路要道上,确保合肥城的安全。 现在看到韦氏水军勇猛善战,器械精良,合肥城定然是安然无恙,倒是本王操了些闲心。 待天亮之后,本王便让斥候前去传令,让彭将军带兵前往彭城公干,以免韦氏一众子弟和家眷们误会了。”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脸上的笑容非常随意。 “如此,在下替全体韦氏子弟谢过吴王的关照。” 韦黯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行了个大礼,异常恭敬。 “应该的,应该的,国家不会亏待忠臣,本王亦是不会。” 刘益守连忙客气的将他扶住。 …… “山上的宅院是空的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给我搜,一个时辰前还有人的,怎么可能走这么干净!鸡鸣山就这么大,给我里里外外的都搜一遍,一只老鼠都不要放过!” “真的没有啊,会不会从玄武湖走水路跑了?” “那样更好,江面上有人等着抓他呢!” “里里外外都搜过了,山上都搜过了,现在要怎么办?” “去台城吧,那里有不少刘益守的亲信,天子也在那边!” 类似的声音在火光中若隐若现。深夜的鸡鸣山,迎来了一大群不速之客。 这些人把刘益守的吴王府邸搜过一遍,顺便把能带走的财物都带走后,又漫山遍野的搜山,随即一无所获,什么有用的东西也没找到。 根据预案,他们应该在这里遭遇刘益守的卫队,然后一番激战后,将刘益守本人抓捕。 但是好像第一步就出了问题,鸡鸣山上的吴王府,不仅没有刘益守,就连刘益守的部曲乃至家奴,都一个不剩的跑路了。 不过这好像也在当初计划的考虑之中。根据“第二方案”,一击不中,这些人就应该转而行进到台城的西面,然而通过西门进入到台城内部。 一番行进到位后,众人眼中台城西面城门全部大开,一个守卫都没有。那黑洞洞的城门,像是吞噬人命的怪兽张开了嘴巴,令人心里发毛。 今夜放手一搏,哪怕没有羊侃策应,他们在台城内的内应,也会在关键时刻打开城门! 那些世家豪强们跟羊侃谈的条件确实不虚,但他们根本就没打算真的兑现。 就算羊侃答应了放弃台城的防守,也不太可能成为最后得势的人。 相反,由于到时候一片混乱,羊侃反而会死于禁军中的内应之手!或者成为弑君的替罪羊。 五个郡的条件确实很好,可若是羊侃死于乱军之中,或者“参与谋逆”,那这些世家大户们就不算是违反承诺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兑现。 事实上,羊侃虽然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可他们的底牌却并不是羊侃,而是……离建康咫尺之遥,萧欢的异母弟,丹阳王萧詧! 此番进攻台城的,可不仅是那些搜山的人,建康城内几乎数得上号的大户都派人参与了其中,算得上倾巢出动了。 漆黑的夜里,建康城内一座又一座巍峨森严的府邸大门洞开,一队又一队身着白衣,手持长矛或刀盾,却不穿盔甲的队伍,朝着台城方向汇聚而来。 那架势仿佛百鬼夜行一般! (本章完) 有必要掰一下南梁的社会政治经济形态哈(白嫖章节) 这是白嫖章节不用想太多,反正三百多万字的,我不争朝夕,尽量还是保证书的整体性哈。 近期更新的章节内容,还是有必要讲一讲南梁的特殊社会政治经济形态,要不然稀里糊涂的,剧情大逻辑就搞不明白了。 第一条 南朝与东晋门阀政治虽然有本质区别,但它们不同的只是上层建筑,底层的经济基础,没有发生质变。只是多了些许要素(后面会提),更加碎片化。 刘宋开国时,刘裕曾经有许多变革之举,比如说剧情里面刘都督改侨置州郡名字(刘裕只改名不查户口)的事情,刘裕就做过,虽然不是很彻底。 然而到萧齐时,基本上全部都被废除,到萧梁的时候,萧衍立国早期恢复了一些刘宋初期的改革措施,但后来基本上形同虚设。 具体来说,南梁的政治经济有以下要点: 1、寒门出身之人多在朝堂,世家出身的官吏多在地方,世家大族虽然没有掌控国家军队,但土地、家奴、私军、仆从一样不缺,经济基础依旧厚实。 2、寒门崛起后的新贵,与老牌世家,在政治经济地位上没有本质区别,更别提他们还互相通婚。 以上两条,与东晋时期世家大族动不动就能废立皇帝相比,整体实力呈现碎片化趋势,政治权力有所降低。但从国家的角度看,这个阶层依旧掌控着国家经济命脉。 所以,宋齐梁陈,都会时常陷入深度财政危机之中。 3、国家军队掌控在皇室手中,但宗室的腐朽,导致他们无法如臂指使的掌控军队,以至于下头能打的军头崛起,并以层层递进的方式,掌控着国家军队。 这种现象,有点类似中唐以后的藩镇割据,又不完全等同。 南朝这一段历史,都是门阀政治解体,但新的权威又没有树立起来。南朝的皇室要统治国家,压制士族上位,就只能任用寒门子弟。 寒门子弟没有像士族那样摄取利益的渠道(以劫匪销赃的渠道理解就可以了),但只要是人,到了那个位置就会寻求利益输送。 所以有官员后台的商人阶层开始崛起(如华皎),这些人甚至是亦官亦商。该阶层的出现,也让南朝的商品经济活跃起来,并且很多农民因此脱离小农经济,参与到商业活动当中。 比如说当护卫,跑船,甚至是打劫。这个过程不是主动的,而是穷人在受到土地兼并压力时的必然选择。 以家乡为划分,以在外靠朋友的原则,这些人自然而然的报团取暖,形成了很多小的武装团体,并且常常接受当地方镇的招募和雇佣。 这种现象,可以解释很多历史上的相关谜题。 为什么临时招募的白袍军,好像很有作战经验一样。 为什么梁国灭亡后,王琳却还可以在两淮一呼百应,轻轻松松招募十万水军。 为什么南梁与南陈交界的那段时间,南朝各路兵马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主要原因就是,南朝的农民长期处于破产的境地,流民不计其数,并不是所有人都去依附那些世家豪强大族了。 而掌控军权的方镇与武人呢,他们跟东晋末年的刘穆之一类的人差不多,手里有力量却不明白要如何去使用。这一点还得侯景亲自来示范以后,这些人才「如梦方醒」。 严格来说,陈霸先就是团结了一大批这样的武人,这些人麾下又有自己的一小帮兄弟,以这个作为立国的基础,建立了南陈。 这些都掰明白了,那么刘都督要对付的人也就清楚了。 死而不僵,手里不掌控正规军,却又脑满肠肥的世家大族。 以及完成阶级跃迁,却不知道进取,与那些世家大族沆瀣一气的寒门士族。 他们很肥,却无法把手里的庞大经济实力转化为自保的武力(国家层面的),如今被刘都督逼上绝路,如梦方醒,却也是悔之晚矣,神仙难救。 ps:世家大族我稍微概括一下就行了,不会指名道姓。不是说查不到这些人到底是谁家的,只是没必要。毕竟现在好多人都是自诩「名门之后」嘛,编排他们祖先就没必要了。 明天晚一点更新,我确保更新质量。 第531章 迷之自信 「噗!」 台城四面城墙上的烽火台被点燃,随着密集的鼓声响起,早已在城门处埋伏的禁军将士,瞬间将「千斤坠」闸门的绳索砍断。 随着一阵轰隆声响起,各城门上的千斤坠闸门此起彼伏的落下,瞬间便将已经冲入台城内的世家「白衣军」,与城外的军队分隔开来。 这种千斤坠铁闸门本来是没有的,但自从上次藩王作乱后,刘益守便对萧欢上书,说台城的防御较弱,城门居然都是木门,一点就着火了,实在是没有一国之都应有的牌面。天子住在这里也不安全。 于是他便请能工巧匠在各城门处,又新添加了一道可以落下和拉起的铁闸门。 以便在关键时刻能阻断敌军冲击城门。 虽然这些千斤坠闸门建好已经很久了,但因为后来台城并未遭遇动乱,因此也一直没用上,逐渐澹出了人们的视野。要不是要在台城布防,羊侃可能自己都忘记有这么一茬了。 他也是没想到在今夜这样的关键时刻,这些闸门却起到了一锤定音的作用。 已经冲入城内的白衣军被身披重甲的禁军士卒围殴,他们没有穿铠甲,又是被临时组织起来的,以为此战只是进城来***,根本就不会遇到什么抵抗。 没想到今夜的行动居然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圈套。 此刻别说是什么军心士气了,这些人都只恨爹妈少给了一双腿,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的在台城里乱转,又冲不出包围。 最后都被牲畜一样的被台城禁军宰杀掉,看得羊侃直皱眉的。 这点准备就敢攻台城,他真是有点看不懂那些人的自信到底从哪来了。 「城下何人竟敢攻打台城,岂不知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清理掉城内数量不多的白衣军后,羊侃扯着嗓子对城下静默的白衣军大喊道。 「羊将军,吴王造反,就要来攻台城了,我等是来支援羊将军守城的。」 一个声音在城下扯着嗓子大喊道,指鹿为马不要脸皮,反正箭在弦上也是顾不得了。 听到这话羊侃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帮孙子今夜估计是被打了闷棍,如今晕头转向的病急乱投医,什么谎话不过脑子张口就来。 「众将士听命,弓弩伺候。吴王援军随后就到。」 羊侃大喊了一声,命传令兵点燃身边并排的三根火把,这是事先约定好全力守城墙的信号。 一时间,城上箭失如暴雨一般倾泻在城下的白衣军当中。 这些人里面带了盾牌的还好点,那些没带盾牌的,扔下手里的长矛就跑,进退两难的队伍顿时大乱! 「父亲,其实我们现在可以带兵杀出去的!」 羊侃之子羊躭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却见羊侃摆了摆手说道:「此战你妹夫已经安排妥当了,我们就不要喧宾夺主了。你带一队人去显阳宫,护卫天子周全。任何人调动都不得听命,明白么?」…. 看羊侃说得严肃,羊躭也慎重点头。羊侃将他拉过来压低声音说道:「我怀疑禁军里面有内应,你保护好天子,此战则立于不败之地。」 羊躭离去后,羊侃继续指挥守城,不到半个时辰,从看到台城北面京口驰道的方向,以及台城南面江宁城的方向都有大批兵马赶来,那些火把远远看去如一条长龙,甚为壮观。 羊侃心中大定,他刚才都是鼓励儿子的,其实自己对刘益守的部署也是一知半解。 只不过是他知道刘益守这个人惊才绝艳,值得信任,所以才这么说。 如今看到似乎有援兵到来,羊侃这才彻底把提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肚子里。 不一会,围攻台城,又因为缺少攻城器械进退失据的白衣军后方大乱,似乎在被数量惊人的神秘军队一边倒的屠杀。 羊侃在台城的城墙上看得明明白白,那些世家大户家奴私军组成的白衣军,被刘益守的兵马一个冲锋,就已经失去建制,止不住的四散奔逃。 他们似乎是朝着自家的府邸宅院而去,但他们到底能不能进入原先苟且偷安的老巢呢? 羊侃在心中已经有了判断,不由得感慨造反这种事情,那真是一件「赢了你吃席,输了吃你席」的高风险高回报活计。 这游戏真不是一般人能玩的。 然而羊侃也是世家子弟出身,心中也很明白,土地和依附于土地的佃户家奴仆从,才是世家的根基。 这些世家之人或许并不在乎刘益守换哪个萧氏子弟上去当皇帝,但刘益守如今是要土断,要破除一百多年都没有解决的侨置州郡户籍问题。 他这一招就是动了那些家里田宅无数的世家大户们的根本利益,而且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了。 那里的土地不仅有数不尽的财帛与利益,更有数不尽的罪恶与血泪。 没有哪个世家是经得起查的,只要刘益守派人到那里好好查一番,定然可以掌控无数世家大户的罪证与把柄。 到时候,他们那些人就如同砧板上的肉一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因此,当他们发现刘益守在建康的嫡系部曲都被调走以后,就决定铤而走险玩政变! 只要刘益守死了,再把萧欢换掉,让萧詧上位。一切万事大吉。 萧詧是靠着这些人才能来台城当天子的,所以也必然只能依靠这些人,也不可能有怨言。 至于萧欢,他本身就是皇帝,换掉了刘益守,他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也不会对这些世家大户们心存感激,所以他也被这些人给放弃了。 「时代真的变了啊,到底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真的想不明白么?」 羊侃看着城下火光当中若隐若现的尸体,忍不住叹了口气。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场变革,现在不过是开了个头罢了,还远远不到结束!…. 他脑子里浮想联翩,甚至还在考虑将来刘益守万一灭掉高欢,羊氏只怕也要北还青徐,不知到时候是何等光景。 台城四周渐渐的安静下来,从一南一北而来的两支军队,各自分兵去追杀那些溃散的「白衣军」去了,一时间倒是让羊侃闲下来没什么事情好做了。 正在这时,儿子羊躭急急忙忙的赶来对羊侃禀告道:「父亲,武库令王质打开台城兵器库,带着一帮家奴攻打建康宫,被我等杀散,王质死于乱军之中!」 王质是萧衍的外甥,琅琊王氏出身,他于情于理,都不会在这场变乱当中袖手旁观。羊侃一直对他不放心,故而今夜特意将其调离台城外出公干。 没想到这厮虽然没法在禁军里浑水摸鱼,却是想办法利用职务之便打开兵器库,给家奴发放兵器,然后趁着攻城的当口强攻宫殿,企图挟持天子萧欢逆转大局。 多亏羊侃让儿子带着一队精兵早有准备,要不然这次搞不好真会阴沟翻船! 「嘿,等明天见到你妹夫,定然要向他给你请功!」 羊侃拍了拍羊躭的肩膀说道,脸上乐开了花。 …… 昨天夜里,偌大的一个建康城,几乎是每个人都在瑟瑟发抖,特别是那些平民之家。 建康城的外城郭是篱笆,外城郭以内除了台城以外,还有东府城、石头城等小城,作为办公机构与屯兵点。 依托于这些小城,有很多大宅大户,也有很多小门小户,并没有北朝那边类似于 「坊」的结构。 夜里上半夜是行军的脚步声,密密麻麻。下半夜则不仅是有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哭喊声,叫嚷声,以及……兵器入肉的声音。 只要在院子里屏气凝神的听一下,就能想象出外面的恐怖场面。除了心大到没边的人睡着了以外,台城绝大部分百姓,都是担惊受怕了一晚上,哪怕天亮了也不敢出门。 天亮以后,台城的千斤坠铁闸门已经被拉了起来,禁军士卒们正在清理台城外随处可见的中箭尸体,将他们堆积起来等候处理。 陈元康骑在马上,领着一队精兵来到台城南门,看了看满地已然干涸的血水,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帮蠢货居然还真的敢攻台城啊! 他实在是不知道那些人的勇气到底是怎么来的,难道就是对自家主人收买拉拢的本事异常自信么? 「羊将军昨夜可是立了大功啊。」 陈元康翻身下马,对迎面而来的羊侃拱手说道。他跟羊侃是老相识了,两人都极度好色,因此颇谈得来,私交甚好。 「原来陈尚书已经安排好了,倒是让我担心了一夜啊。」 羊侃哈哈大笑的客套说道,那样子显然看不到什么担心的表情。 「吴王已经下船,就朝着台城这边来了。将军手下士卒麻利点,吴王仁义,最是见不得死人流血了。建康乃天子脚下,首善之都。如今血流成河,尸体堆积成山,想必也是吴王不愿意看到的啊。」…. 陈元康忍不住提醒羊侃道。 刘益守未必怕看到流血死人,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此刻的心情必然好到了极致。若是看到台城外尸骸遍地,血流成河,难免心中不快。 做臣子的怎么能让主公心里不舒服呢?还真当「主辱臣死」是白说的啊。 羊侃心领神会,对着那边正在指挥士卒搬运尸体的羊躭说道:「让儿郎们手脚麻利些,把尸体用车运到城外去处理掉。把城墙下面的血迹都洗干净点,天气热,一堆蚊蝇到处飞像什么话!」 正在这时,陈元康看到厍狄昌押着一队衣衫不整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正在往台城这边走来。 厍狄昌走过来对陈元康拱手道:「陈尚书,这些都是此番谋逆的大户,当然,只是一部分。其他的属下正在一家一家的搜捕。」 那些人听到厍狄昌的话,几乎是要哭晕在地,连忙跪在地上求饶。他们一天之前,还是高高在上的老爷贵妇,公子千金。没想到如今便如丧家之犬一般,生死只在别人一句话而已。 「嗯,辛苦一下,马上去青溪那边抓人,这件事务必要办好。府里的财物,都不要动,这次谁手长了,我必斩之。把那些该抓的人都抓到台城就可以了,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该你们得的,主公必有分寸,明白么?」 陈元康肃然说道。 「得令,属下这便去办。」 厍狄昌一脸兴奋说道。 要是别人,他还不敢信。但是刘益守嘛,这三个字如今就等于是「一言九鼎」。刘益守这个人对于抄家之类的活计,他要的只有「规矩」二字,给手下打赏从来都是不吝啬的。 只要你不乱搞,不***,不女干银犯人家的美女,不私藏抄家所得,那么事后刘益守必然会给你应得的那一部分。他在这方面的信誉简直是业界良心。 当初厍狄昌在跟着尔朱荣第一次去洛阳的时候就已然听说了。 厍狄昌走了,不一会周铁虎又来了,同样是押着一队犯人,向陈元康复命,然后又接了新任务,去别处抄家。 陈元康手中有一份长长的名单,羊侃估计,这些人今日是一个都跑不掉。 直到日上 三竿了,刘益守这才姗姗来迟。看到他来了,一直待在陈元康身边的源士康走过去对他行礼说道:「主公,幸不辱命,一切顺利。」 其实不需要他来说,刘益守从玄武湖那边下船后,沿路走来就知道事情已经搞定了。 此时此刻,那些犯人们如同牲口一般靠在台城的墙根处瑟瑟发抖,那样子看着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要不是知道就是这些人昨夜发动兵变,企图至他于死地,刘益守还真有些于心不忍。 「对了,昨天入夜时送来的二十四个小娘子,你还记得长相么?」 刘益守突然想起这一茬来,若无其事的对源士康询问道。…. 「主公,那些不是退回去了么……记得倒是记得了。」 源士康有些不明所以,搞不懂刘益守到底是在想什么。 「这些女人啊,其实当时就是想把我们拖住。要是不退啊,只怕我们已经被那些坏人给抓住了。说不定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刘益守有些愤满的哼哼了两声,对源士康催促道:「快去认人,一个都别放过!」 还可以这么玩么? 陈元康和羊侃等人都是面面相觑,刘益守把二十四给妹子拒收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但是拒收后现在还要讨要……这操作真没见过啊! 不一会,陈元康从人堆里面认出了十来个,一股脑的都带过来了。这些年轻的世家女一点都不避讳,拼了命的向刘益守抛媚眼。 「沙凋王,在这里面挑两个回去暖床,别说你家主公亏待你。」 刘益守把胳膊肘压在斛律羡的肩膀上,一脸坏笑的建议道。 「主公,只能挑两个么?」 斛律羡小声问道,说实话,他觉得这些妹子都不错,要是真挑两个,那得挑花眼才行啊。 「贪多嚼不烂,你还小,我怕你把持不住啊。」刘益守若有所指说道。 斛律羡扭扭捏捏的,走过去挑了两个胸怀最伟岸的。 原来是好这一口啊。 刘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其实他比较喜欢里面两个平胸的,气质不错。不过既然沙凋王喜欢,那就由着他吧。 「你们就在这里善后,我先入宫,面见天子。」 刘益守跟源士康使了个眼色,一队五十人的亲卫跟在他们身后,旁若无人的进入了台城,直奔建康宫而去。. 携剑远行 第532章 心有余而力不足 显阳宫里,萧欢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来走去的。这里虽然不是召开大朝会的太极殿,但面积亦是不小,是皇帝召集亲近臣子商议大事的地方。 虽然羊侃麾下的禁军已经将这里严密护卫着,但萧欢也明白,这些人带来的所谓“安全感”,只是一种错觉而已。 若是乱军入城,显阳宫里的这不到一百禁军,顶不了什么大用!真正的胜负手,在刘益守那边。 “陛下,吴王前来护驾了!” 羊侃之子羊躭,急匆匆的来到显阳宫,对着萧欢行礼说道。 “朕的姑父来了吗?快,快带朕去迎接!” 一晚上都六神无主的萧欢,如今终于有了主心骨,兴奋溢于言表。 事实上,这次的动乱,萧欢完全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羊侃击退乱兵后,他才从零碎的信息当中窥伺到一些令人心惊肉跳的细枝末节。 很快,萧欢带着宫人便出显阳宫迎接,然后在宫门外见到了带着一队亲兵入建康宫“护驾”的刘益守。 值守显阳宫的禁军,与面色惨白的宫人,都感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具体的又说不上来。 刘益守带兵入建康宫,形式上等同于谋反。哪怕当年他带兵击退萧绎,杀回台城的时候,也不曾带兵入宫。 然而昨夜建康动荡,台城被围攻,此刻刘益守带兵入宫护驾,倒也说得过去,无人可以指责。 刘益守雄兵在握,却又低调行事,平日里做人颇为低调,算不上什么嚣张跋扈。 也一直有传言说他要取而代之,废天子而自立为帝。 可是说归说,那些流言终究也没有变成现实,如今萧欢依旧是梁国名义上的皇帝。 篡位这种事情便跟狼来了一般,喊的时间太久了,反而丧失了公信力,没人当回事了。 如今看到刘益守一身戎装带兵入宫,许多人才如梦方醒。 归根到底,无论刘益守这个人看起来多么儒雅,平日里行事是多么低调,他也是梁国响当当的第一权臣啊! 人家不篡位不过是暂时没这个打算而已,却不代表此人没有篡位自立的能力啊! 萧欢身边的那些宫人,全都不自觉的低下头,无人敢看刘益守,更不敢呵斥对方越权。 这一点萧欢也察觉到了,但是他其实无所谓,因为事实就是那样,不会因为你喜欢或者不喜欢就发生改变。这也是他能够舒舒服服的待在建康宫里享福,而不被人刁难和监视的原因。 “姑父总算是来了,朕当真是一夜没合眼啊!那些乱臣贼子,实在是……唉!” 萧欢上前紧紧握住刘益守的双手,有些激动的说道。 “请陛下放心,城内作乱的大户,已经被挨家挨户的搜查清点,被微臣的亲信人马带到建康宫听候陛下发落。 三日之内,微臣便会完全肃清建康内外,三日后,百业重开,封锁解除,请陛下勿虑。” 刘益守双手拢袖行礼说道。 萧欢微微皱眉,随即悄悄将刘益守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询问道:“姑父可知,此次建康变乱,丹阳王(萧詧)亦是与乱军暗通款曲,朕非常失望。” 他长叹一声,没想到同父异母的弟弟,居然趁着这次动乱从中牟利。 当然,他没有实证,只是听说而已。 不过在宗室里面,类似的事情,只需要怀疑就可以了,有没有证据,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上位者们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与摆在台面上的逻辑关系。 当初刘益守希望萧詧迁徙到丹阳就藩,离建康咫尺之遥,萧詧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若是对皇位没有想法,萧詧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么?在丹阳呆着能比荆襄更自在快活么? 对此萧欢是看得很明白的,他只是没有萧詧那么强的功利心而已,却不代表他看不到萧詧内心的渴求。 这次萧欢从叛军俘虏的口中听说了对方的计划,其中就有占据台城后,迎立丹阳王入台城登基的戏码。看上去有模有样的不似泼脏水。 萧欢原以为类似的事情会等到他死的时候才发生,萧詧跟自己的儿子抢龙椅坐。 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急不可耐! “陛下,空穴来风未必有因。丹阳王并不在乱军之中,也没有参与谋逆的罪证。所谓疏不间亲,陛下不应该听到一点流言,甚至是来自乱军的攀诬之言,就怀疑手足兄弟会篡位。”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他的话语几乎没有任何说服力,更像是在强行安慰萧欢。 别说萧欢与萧詧只是同父异母,历史上亲兄弟争皇位的还少么? 从底层的逻辑上看,那些乱军敢搞事情,不就是因为事后有萧詧出来收拾局面么? 这些道理,萧欢会不明白么? “朕知道了,唉!” 萧欢长叹一声,不想再提萧詧的事情。 “陛下,这些参与谋逆的世家大户,要如何处置呢?” 刘益守拱手询问道。 “姑父看着办吧,朕一夜没合眼,现在想去寝宫休息一下了。” 经此一役,萧欢身心俱疲。 虽然他从未打算干掉刘益守,然后“雄起”,自己当家做主。 但是血淋淋的现实告诉他,刘益守或许是权臣,但做事很有分寸,至少短期内,不可能对他做什么。 然而刘益守一旦被干掉,整个梁国现有的权力结构就彻底垮塌了。 他这个名义上的天子,不但不能收回军政大权,反而极有可能死得很惨,最后为他人做嫁衣。刘益守反而成为自己权力的唯一来源。 “请陛下写一份诏令,命微臣全权处理此事。兹事体大,微臣可不能独断专行。” 刘益守双手拢袖行礼,十分谦逊的说道。 既然是走流程,那就不要留下破绽。这次他可是在尊王讨奸,是在处断那些造反的逆贼!可不是在玩弄权术,不是在肆意报复。 话可不能不讲明白呢! “倒是朕疏忽了。姑父且去处理这些善后之事,等会便有人将诏书送到姑父手中。” 萧欢连忙将刘益守扶住。 听人劝吃饱饭,他现在对那些建康城内的世家大户可没有任何好感。这些人昨夜冲击台城图谋不轨,针对的可不仅仅是刘益守! “喏,微臣这便去善后,请陛下放心。” 得到萧欢的“尚方宝剑”,刘益守心中最后一块石头落地,此刻他已经拿到了自己这次想要的所有东西。 …… 梁国都城建康的变乱,虽然动静很大,但持续的时间却不过是一天一夜而已,影响只在建康周边,并没有给北面的高欢任何机会。 事实上,高欢现在面临严重的政治经济危机,自顾不暇。 如果梁国不派人来惹他,那再好不过了,至于梁国有动荡,邺城那边是完全没有余力插手的。 跟贺拔岳一样,这次高欢也是损失惨重,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比贺拔岳还惨。 小舅子韩轨战死,亲信将领莫多娄贷文战死,段韶部精锐追击时遭遇梁军重创,斛律金部与高敖曹部得以趁机坐大,回冀州与幽州垄断本地资源,听调不听宣,形同国中之国。 高欢卖女求饶的事情在邺城已经是人尽皆知,麾下文臣武将除了感慨高欢定力惊人,伟丈夫心胸宽广外,还对魏国的国力产生了深深的疑虑。 满打满算,这波梁军北伐才多少人来着? 当初他们还笑话元子攸面对陈庆之的北伐毫无还手之力,没想到时过境迁,同样的遭遇又落到这些人头上。他们总算是对当年的元子攸、尔朱荣之辈产生了些许同病相怜之感。 精锐部曲大损,国土丢失两个大郡,河北部分地方形同自立,洛阳成为一片焦土,要说高欢还坐得住,那绝对是在吹牛,打脸充胖子。 夏日里的某一天上午,在霸府的书房里,高欢与孙腾、司马子如等人,正在商议振兴魏国的对策。众人都是愁眉苦脸的,不见昔日的笑容与自信。 “龙雀(孙腾表字),如今内忧外患,如何解困呢?” 高欢虚心求教道。 关中的府兵制改革他不知道,重建天子六军他也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是,照现在这样下去发展真不行了! “高王,微臣不是没有办法,只是缺钱而已。” 孙腾叹息说道。 “缺钱?” 高欢一愣,河北富足,他从来不愁缺钱的事情。然而连年征战,现在他也有些吃不消了。 “钱的事情后面再说,龙雀先说办法吧。” 高欢叹了口气。 “邺都毗邻漳河,又离黄河不远。可以沿着黄河、济水等重要河道兴修水利,建立府库仓储,以囤积粮草财帛,加强邺城对青徐地区的控制。” 孙腾面无表情的说道。 高欢的目光向来都不够精细化,缺乏对具体经济政策的认知。 有道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国家的治理,往往都是通过一条条看起来不起眼的政策来实施的。 邺城的政权建立后,对青徐,尤其是青州的控制力度并不强,没有从那边得到多少助力。这里头原因很多,但控制手段的缺乏,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古代不比现代,通讯与交通都很落后。哪怕到了盛唐时期,日本有僧人从青州登陆前往长安,就发现青州的官道极为不好走,不仅路边的草长得比人还高,而且道路泥泞不堪,雨后行路就让行人变小泥人。 前方道路上深不可测的草丛在摇摆,走近了才发现是前面的行人在探路,那时候就能到这样夸张的程度。 盛唐尚且如此,更何况只是南北朝呢? 以邺城为核心的政权,要控制青州,只能依靠黄河、济水等河流。因此在沿路建立仓储,驿站,乃是实控青州的不二法门。 这种控制,是侧重于经济层面的,而非是政治层面的。要不然,哪怕能控制县城,青州的粮食布匹,都只能在本地消费,无法运到邺城,要形成合力,也就无从谈起了。 光靠嘴巴吼,是治理不好国家的。任何政权需要的都是具体手段! 孙腾一开口就显出自己的本事来,他的问题也很明白,建立沿河仓储也好,驿站也罢,甚至还包括疏通河道,修路等等,哪一个不需要钱? 那可不是一点点小钱!你连启动资金都没有,怎么去完成这条国策? 高欢也陷入沉思之中,很显然,孙腾的办法很好,他非常认同。 打通邺城到青州的“任督二脉”,魏国的实力会再上一个台阶。只是缺钱很让人闹心。 “其实吧,也不是没有办法。” 司马子如若有所思的说道。 他不像孙腾那样有实干,但歪点子向来不少。 “说吧,都是自家兄弟,没有外人。” 高欢叹息说道,心情烦躁得很,不想再听那些弯弯绕绕的话。 “酒专卖,盐专卖,官府定价,低收高卖,而私人不得贩售。 所获之财帛,足以用来办龙雀说的这些事情了,甚至还有富余。” 司马子如慢悠悠的说道。 北魏官方经常津津乐道的,便是不执行食盐专卖,酒水专卖的政策。 因此那时候普通人吃盐还比较自由,至少比南朝的人要少了一层盘剥。 如贾思勰这样的人,还可以钻研一下酿酒之法,取百家之长,这些都记录在了《齐民要术》当中。 如果酒水都官府专卖了,民间谁还会去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酿酒技术的发展也就无从谈起了。 可以说《齐民要术》这本书里面关于酿酒方面的成就,与当时北方不实行酒水专卖是密切相关的。 然而,如今司马子如要都要将这些权力收归国有,也就是官府来管控酒水与食盐的买卖,说实话……也不过是走了汉武帝的老路罢了。 孙腾的策略或许是一种创新与补充,司马子如的办法就纯粹是在比下限了。 汉武帝实行盐铁专卖之策,便有财力养骑兵与匈奴掰手腕。 司马子如这一策,倒也可以说是直击要害! 既然缺钱,那就弄钱呗!只要不是放开手脚在民间劫掠,那便是百无禁忌。况且食盐与酒水的专卖制度,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东西了。 “用这些钱,来加强对青州的控制。青州沿海盛产海盐,便可通过河道运到邺城,或者囤积于河岸两边设立的仓储与驿站,随取随用。 高王,此策可行。” 孙腾拱手说道,算是勉强同意了司马子如的建议。 其实食盐酒水专卖来钱虽然确实很快,但也有对应的问题,没有什么政策是一劳永逸没有缺点的,只看到底是合适还是不合适。 执政者需要执行合适的政策,而摒弃不合适的政策,这样便可以将国家拉上正轨运行。 “这些……似乎还不太够。” 高欢叹了口气,孙腾的办法不是不好,却没有说到他心坎上。 “高王,河内郡与荥阳郡,都可以实行屯田之法,一个防备梁国,一个防备关中,所开垦新田,都供给军需。 反正青州财货的转运不免要过荥阳,所以在此地屯扎重兵,建立行台,亦是举手之劳而已。” 孙腾恳切说道。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吧! 高欢虽然有些失望,却也不得不接受这样中正平和的建议了。 其实按他的想法,出台严峻法令劝课农桑,抑制河北世家的土地兼并,打击官员贪腐,趁机整合各方势力改革军制,这些才是他最想做的事情。 然而诸如此类的事情孙腾提都不提,毕竟他们也是既得利益者,怎么可能打自己的耳光呢? 再加上如今高欢手里的力量虚弱,又无法如臂指使的掌控,实行那些激进而有效的改革,确实很不现实。 孙腾的办法,已经是没办法里头的好办法了。 “这些日子就麻烦你们多操心一下,把细则都写出来吧。” 高欢收拾好心情,对着孙腾等人肃然点头说道。 (本章完) 第568章 手中长刀已经饥渴难耐(本卷完) 「***!***!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临湘城的湘东王府大堂内,萧绎这位身份「尊贵」的藩王,正拿着佩剑,对着大堂内的摆设疯狂噼砍。那些倒霉的桌桉、花瓶、屏风等物,全都「非死即残」,被虐得不像样子了。 王僧辩已经带兵屯扎在巴陵郡,不在城中。统领临湘城兵马的主将王琳,闷不吭声的站在大堂外,压住想说话的躁动,安安静静看萧绎发泄,半句话都没有说。 「王琳,你来说,那个***她怎么敢向朝廷检举本王?她何德何能,她凭什么?她算老几?」 萧绎冲到王琳面前,不甘心的喘息着,眼睛赤红看着对方,如同发狂的野兽一般。 今日,朝廷的诏书送到了临湘城的湘东王府,要求萧绎立刻孤身前往建康,到宗正寺去报到,然后向管理宗正寺的官员「自辩」,接受朝廷的盘问。 如果十日之内还不动身,朝廷将会派遣大军前来缉捕萧绎,并撤销湘东王的封号,收回封国领地。 至于朝廷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当然是因为徐昭佩和世子萧方等举报萧绎当年杀父弑君,如今又是桀骜不驯妄图谋反啊! 朝廷说是不能听信徐昭佩等人的一面之词,让萧绎去建康自辩,还说什么「清者自清」。但实际上,不过是诱捕萧绎的一种小手段罢了。 只要萧绎去了,那就必定是有去无回的。 「姐夫,徐昭佩生活糜烂,面首众多,她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王琳幽幽说道。 其实他也没料到徐昭佩胆子这么大,居然直接掀桌子,不跟萧绎玩什么制衡了! 不过回头想想,这也不过是鱼死网破之举罢了,算不上什么稀奇事。毕竟,萧绎想收拾徐昭佩也不是一天两天,那头顶上绿油油的颜色,只要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啊! 只有你算计别人,别人就不能反过来算计你,世间没有这般的道理。 「那依你之见,要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萧绎稍稍恢复了些许冷静,语气不善的询问道。 「姐夫,反了吧,清君侧!」 王琳铿锵有力的说道,现在这种时候了,还不造反难道等着孵蛋? 「清君侧……」 萧绎沉吟不语,似乎心中还有些犹豫。 之前夺嫡的时候,梁国各地都是一团乱麻,派兵去建康也是应有之意。可如今梁国已经安定下来,除了广州那边山高皇帝远,习惯性的不服管教外,梁国其他地区都是相对平静的。 这就意味着朝廷可以集中兵力围攻临湘与巴陵郡等地。 「如今仓促起兵,胜算颇为渺茫,不可取,不可取。」 萧绎一时间又有些胆怯。 「这样吧,本王修书一封派人送去建康,就说本王身体抱恙,不便远行。待身体稍稍康复后便启程去建康自证清白。」 …. 萧绎想到了一个缓兵之计,只是有没有用,还不太好说。 「姐夫,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朝廷还会听信姐夫的一面之词么?他们肯定在调集兵马准备西征了。」 王琳顾不得上下尊卑,有些急切的建议道:「若不早做准备,将来殿下必定难以收场啊。」 「放肆,本王要做什么,也是由得你摆布么?还不退下!」 正在踱步思索的萧绎,转过身来对着王琳大声呵斥道。 看到王琳还不肯走,萧绎从地上捡起佩剑就要噼砍他。王琳只好心有不甘的退出大堂,脑子里全是胡思乱想的忧虑。 大祸临头而不知临机决断,乃是祸上加祸,出路在何方啊!王 琳都快为萧绎操碎了心。 …… 萧绎的信,最终还是送到了刘益守那里。信中萧绎语气谦卑,近乎恳求,说他身体抱恙,似乎命不久矣了。如果朝廷真要他「自证清白」,那么也只能等他身体恢复了以后再来建康。 「萧绎还真是挺有意思的啊。」 建康吴王府的书房里,刘益守扬了扬手里的信,将其交给陈元康说道。 「对湘东王封国的围剿,已经在部署当中。无论萧绎来还是不来建康,都不影响我们用兵。 反正,我们没打算跟他们谈什么,主公不是早就下定决心平叛么?」 陈元康嘿嘿笑道,脸上满是嘲讽不屑。 萧绎这厮在把他们当傻子呢!写个信过来就想拖延时间? 做梦呢! 刘益守所掌控的梁国战争机器早就在低速率运转了,如今不过是投入更多兵力,让更多州郡的部队参战而已。他作出进军临湘的决定,真没有萧绎想象那么难。 「长猷(陈元康表字)所言不虚,早在那封信送出建康的时候,我便让荆襄的独孤信准备对巴陵郡用兵。 然后我已经让韦氏的精锐水军屯扎郢州(武昌),随时准备西进。 杨忠部会从豫章出发,走宜阳(宜春)一线,西面攻醴陵,直捣萧绎老巢临湘城。而独孤信在江陵的兵马会配合韦氏的水军,攻巴陵郡(岳阳)。 这就叫齐头并进。 只要有一路打开了局面,萧绎就不得不从另外一边调兵增援。我就是要用兵力优势玩死萧绎。 吴明彻不是从彭城撤下来了么,让他先到雷池,与胡僧右合兵一处,作为第二梯队,屯扎郢州。如果战事不利,我们就跟萧绎打持久战。」 刘益守一根手指按在墙上地图郢州的那个点说道。 这一次,萧绎将要面对来自正北方、东北方和正东方这三路朝廷兵马。杀鸡用牛刀,刘益守可不打算跟萧绎客气。 要么不打,要打就一棍子打死。 「对了,你替我写封信,就说朝廷相信萧绎是无辜的,至于养病的事情,也可以商量。让他先把兵马撤回临湘城,不要搞得蠢蠢欲动像是要谋反一样。 …. 萧绎不把兵马从封国边境撤回,朝廷怎么相信他的诚意呢?」 刘益守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 「主公,这是把萧绎在当傻子,他不可能听的吧?」 陈元康有些迟疑的问道,不太明白刘益守到底是出自什么考虑,要写一封如此「弱智」的回信。 这封信是陈元康来操刀,将来要是记载到史书上,那很有可能要成为笑料之一的。陈元康现在也是身居高位,不想干类似的「湖涂事」名留青史。 「也没什么考量,反正闲着不也闲着嘛。萧绎可以用这封信拖延我们调兵,我们当然也可以回信误导他。 就算萧绎识破了我们的计策,那也没什么损失啊,一张纸而已。所谓兵不厌诈,为什么不用呢?」 高情商的陈元康没有问类似「为什么你不去写呢」这般无聊的问题,而是拱手行礼退下。 「主公,可以撤销萧绎身上的王爵,然后让他的世子萧方等继承。 同时,让萧方等与吴明彻同行,打着平叛的旗号,更有号召力,方便我们招降纳叛。」 在一旁做记录的毛喜,不动声色建议道。 陈元康忍不住看了这位记室一眼,心中暗暗警惕。 别看毛喜这小硬币年记不大,心思倒是歹毒得很。封萧方等为湘东王,然后带着他去平叛,更能顺利瓦解萧绎麾下兵将的 抵抗。 等解除了萧绎麾下的武装,然后随便在哪个地盘安置萧方等不就完事了么?又不是说封爵这种东西给出去就不能收回来的,将来改个名字也无伤大雅嘛。 毛喜的切入点很精准,打到了萧绎的痛处。 「主公,此计可行。」 陈元康微微点头说道。 萧绎对刘益守他们玩套路,刘益守等人也是各种花样来套路萧绎,谁也不比谁清高,有什么招数都是尽量耍出来。 「对广州用兵,后勤补给乃是大忌。湘东王在西边虎视眈眈,我若是带兵南下平叛,得时刻担心粮道被断。 所以解决掉萧绎那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他提前跳出来,让我们的计划也跟着提前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时不我待,梁国没有几年安稳了。等北方的高欢等人腾出手来,估计又是麻烦事一大堆。 如今北方安定无事,正好可以抽出人力物力去解决后顾之忧。几年之后,便可以集中力量北伐! 刘益守手中长刀已经难耐,需要萧绎的狗头来祭旗!以状军威! 「对了,你通知一下杨愔,将粮仓设在郢州、湓城、豫章等地,一边替换旧式漕船,一边运输粮草。军粮不能断,萧绎麾下还是有能打之人,战阵上的胜负且不说,后勤不能输。 集梁国大半壁江山的力量对付一个州,本王可不想阴沟翻船。」 刘益守叮嘱毛喜说道。 …. 「好的主公,祝主公旗开得胜。」 毛喜拱手行礼道。 「嗯,谢你吉言了,我现在出发去豫章,你们不必送了。」 交代完事情以后,刘益守趁着妾室们都还在休息,悄悄的出了吴王府,前往京口的渡口,准备乘船去豫章郡。 …… 艳阳高照,疾风号的大明轮打着水花,一圈又一圈的转动,看上去壮观得很,令人心旷神怡,不由得想赞叹科技力量的伟大。 刘益守扶着船舷,然后看着亲兵打扮的羊姜,一脸无奈的叹息问道:「你们这是要搞什么?我这是要去打仗啊,带着女卷,麾下将士会怎么想呢?」 刘益守玩「小猫快跑」的游戏,然后等船开了以后,就看到扮做亲兵的羊姜对着自己做鬼脸。 「本来是贾娘子要来照顾你这一路生活起居的,但是她近期被你弄得怀孕了,所以只能让我代劳,谁让我身体好不怕折腾呢。」 羊姜大言不惭的说道。 在寿阳开几场银趴都能让家里的妹子怀孕,羊姜也搞不懂刘益守这到底是个什么身体。 「阿郎,你不觉得你这个人,很有些不对劲么?」 羊姜盯着刘益守询问道。 「我哪里不对劲了,又不是对你们不好!」 刘益守心虚的狡辩道。 「你肯定不对劲啊,只是你没察觉而已。 就说我父吧,来建康以后,纳妾那么多,结果只生了一个女儿。可是你呢,一个接一个的,没完没了的。只要是谁跟你多亲热几次,大肚子绝对跑不掉的。 你还说你跟别人一样?」 羊姜皱着眉看着刘益守。 那是基因的事情,你不懂啊,我没法跟你解释。 刘益守随口打哈哈,笑着说道:「那还不是我身体好,所以要你父多节制一点嘛。是你想多了。」 他知道自己是后世的身体,基因和这时候的人比较起来,具有强烈的侵略性,那是生物界经过一千多年激烈竞争所角逐出来的胜利者。 容易让这年代的妹子怀孕,不仅不是迷信,反而异常遵循生 物学的道理。 也正因为如此,刘益守平时也很少生病,这年代的病菌对他的免疫系统来说都是被淘汰掉的失败者。 生物优胜劣汰,基因是生物个体唯一能够传下去的东西。羊姜不提还好,提起来刘益守倒是真的注意到,自己的子嗣不知不觉已经多了起来。 也就是尔朱英娥只生了一个儿子,其他妹子,都起码生育过两次了。当然,才生产不久的高伶与崔瑶兰不算。 等十年之后,估计自己会有另外头疼的问题了。 刘益守觉得自己那些子女们,将来肯定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无论怎么教育都是一样。 屁股决定脑袋,随着自己地位的提高,子嗣之间拉帮结派,勾心斗角肯定是少不了的。或许游戏从现在就已经开始,只是他暂时还没闲工夫去管而已。 …. 子嗣很少的时候,麾下大将什么的容易出赵匡胤之辈。子嗣多了,又怕他们成为新的萧氏一族将来玩什么「八王之乱」。 真是进也难,退也难,不知道多少英雄人物在这个问题上栽了跟头。 「我……我也就随便说说,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也不用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吧。」 羊姜拉着刘益守的衣袖,有些讨好的低声滴咕道。 刚才那一瞬间,刘益守的面色变得很阴沉,这是羊姜从未见过的表情。 「唉,没事了。走吧,没什么好看的,外面风大去船舱吧。」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揽着羊姜的肩膀就往船舱里走。 他忽然意识到,高欢曾经面临的问题,他似乎再过五到十年,也会一样遇到。不知道高欢是怎么处理那些事情的呢? 刘益守觉得,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搏击,那么他的上半局比赛已经打完,现在要进入下半局比赛了。 对手变了,规则变了,他还能继续当赢家么? 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在人生的下半局最后都翻车了,他刘某人就可以保证一直不翻车么?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世上本无事,都是人在自寻烦恼啊。」 【鉴于大环境如此, 刘益守自言自语的叹息说道。 (本卷完) 携剑远行 第533章 改革的春风 建康所在的长江对岸,历来都是南朝侨置州郡的集中之地,不仅地处要害,而且隐隐有制约建康的倾向。 借着这次南朝世家大族们搞事情的机会,刘益守示敌以弱,随即反杀,将建康城内的反对势力一网打尽!抄家的规模,完全不比当初他在洛阳时的少。 趁热打铁,很快他便派出嫡系部曲到建康对岸的侨置齐郡、侨置琅琊郡、侨置秦郡,让崔暹带着手下的一众文士,在军队的保护下,对这些地方的县衙进行盘点。 核对户籍,镇压企图反抗的当地世家大族,那场面可谓是轰轰烈烈,令人热血沸腾。 若是梁国全境都这么搞,刘益守还是有心无力的。但此番只是对建康江对岸的地区进行清查,规模被限制在了很小的范围。 这一次,很多江东本地大族,都是袖手旁观,不动声色。刘益守在选择破局点的时候,通盘考虑了南梁的情况,对于世家大族内部,其实也是有取有舍,并非是一棍子把所有人都打死。 也不是说江东士族不争气,而是自东晋以来,掌握国家权力的,向来都是北方南渡世家。哪怕萧梁萧齐所在的兰陵萧氏,也是北迁士族。 谁掌握更多的地方权力,刘益守就打谁。很显然,如今的梁国,依然是北迁士族占优,江东本地士族,主要还是扎堆在三吴地区,对中枢的影响力非常有限。 刘益守要动刀的这些侨置郡县,面积的总和相对比例不大,但绝对面积却并不少,而且它们在政治上的影响力,大得不成比例。 这种关系,可以类比于人身上某些体积很小的内脏(如胰岛),对人体的不可替代性却跟它的大小远远不相称。 而这次参与行动的很多南朝世家大户,也并不是真想铤而走险,而是实在忍不住小成本大收益的巨大诱惑。 只要刘益守一死,人死政息,不就什么问题都没了么? 若是不干掉这个人,而是选择在政治上利用各种手段去抵制,所花费的总成本太高了!成功率却几乎没有。 可惜的是,他们的计划没有成功,失败后被反噬,在缓死与速死之间,选择了后者。 …… 鸡鸣山上的吴王府书房里,刘益守正在写政令,羊姜穿着一件袹腹,殷勤的给刘益守做冰镇杨梅饮子,脸上的笑容非常温柔。 所谓“袹腹”就是露腰的背心,一片长布,中间剪个洞两边搭下来,侧边各用四根绳连着。 羊姜那白花花的肚皮和肩膀都露在外面,看得刘益守一阵阵眼晕。 “你穿成这样,我真是没法做事了。” 刘益守忍不住抱怨一声,将手中的毛笔放下。 天太热了,现在来一发很不合适,但不来一发他又被勾引得心痒。 “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太热了!你看你抠门的,冰都只能用来做饮子,哪像我父,那么大一块冰放卧房里,阿郎知道那要多少钱吗?” 羊姜一边碎碎念将做好杨梅引子放到刘益守的桌案上,然后自己一边喝另外一碗,一边忍不住问道:“以前在泰山那边住,地窖里面都藏着冬天弄到的冰块,这夏日吃冰倒也无甚稀奇。 只是这南方冬天少冰,地窖里那些大冰块是哪里来的呢?” 无知妇人有时候也会问出一些很值得人深思的问题。 刘益守叹息说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权贵们只要喜欢,没有什么是弄不到的。就算建康不好弄冰,梁国也终究是有地方可以弄到。 把地窖挖深一点,冬天抢时间搬运,夏日又如何会缺避暑的冰块呢。在你父看来,凉爽是自己的,钱没了再去弄便是了。他一个带兵打仗的人,不当家不需要考虑柴米贵不贵。” 刘益守说了句大实话。 人人生而不平等,抓住机遇的水平亦是不同,造成了“人与人无可比”的现象。作为一个大权在握的人生赢家,不应该去鄙视和嘲讽那些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失败者”。 你赢了是结果,但那绝不仅仅取决于你的奋斗。贵族的存在只是结果,却不代表谁生下来就是天然高贵的。 然而这年代权贵们基本上不可能有类似刘益守这样的思维模式。 西周时期,周王室为了保证夏天有冰块使用,专门成立相应的机构管理“冰政”。从每年冬天的十二月起,派人在北方凿取冰块,运到名为“凌阴”的冰窖中储存,等到酷暑便可取出供贵族享用。 在生产力极度不发达的奴隶社会,这样不计工本为所在阶层谋福利的行为,充分反映了什么叫“贵族优先”。 所以,羊侃的行为很接“地气”,反倒是刘益守有福不享看起来比较矫情。 若是他刘都督真怕热,以他如今的权势、地位与财力。夏天在鸡鸣山上搭建个冰屋,在里头穿棉袄办公都不成问题。 “唉,所以说我总是看你比较顺眼呢,和你在一起果然不是偶然的啊。” 羊姜叹了口气,轻轻的吻着刘益守的侧脸。 “上次你回来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话说我们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啊。” 刘益守一脸古怪的给羊姜擦脸上的汗珠子,这一位娘子最近一段时间对他,不管是在床上,还是日常相处,那可真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态度明显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就是觉得你挺不容易的嘛。那次我看到我父杀人,一刀一个,血溅到他身上……想想这便是你日常的生活,我就有些不忍心嘛。” 羊姜想起那一夜看到的事情,忍不住一阵阵的后怕。 “其实,阿郎杀的人,比我父多多了吧。我看你总是带兵出征南征北战的,我父可一直都是守台城的。你手里少说有一万条人命吧?” 羊姜小声询问道。 “我连一只鸡都杀不死,哪里能杀人啊,要不咱俩比比手腕?” 刘益守温和笑道。 “比就比啊,来!” 几秒钟以后,刘益守一脸惊诧的看着羊姜,自己的手腕被对方压得死死不能动弹。 刘益守本来只是说笑,没想到掰手腕真比不过对方啊!得亏这妹子心善,当初被送过来的时候没想掐死他。 要不然真在床上打起来,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真不愧是羊侃的女儿。 刘益守暗自庆幸自己不是萧正德与高澄之流,没有见到陌生美女就要去扑的习惯。 “嘿嘿,小时候跟我父学过长槊。” 羊姜得意洋洋的说道,一直以来都是被刘益守全方位压制,如今总算翻盘了一回。 “三省六部制?这是什么?” 无意间瞟到刘益守所写的东西,这个陌生的标题引起了羊姜的注意。 “很无聊的一个东西,不提也罢。” 刘益守摆了摆手,不愿意多说,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 几天之后,在刘益守的示意下,尚书令陈元康向朝廷上书,洋洋洒洒数万言。 其中内容很多,大概意思就是说: 我作为尚书令,感觉身上的负担太重,责任太大,权力亦是太大,深感不安。这个问题是尚书令的权责造成的,哪怕换人当尚书令,也不足以解决这个问题。 因此,明晰权责,互相制衡,专人专务非常必要。有鉴于如今朝廷中枢的机构设置,我便有以下的构想,希望能对中枢官制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将中枢分为三个互不统属的大部分,分别是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砍掉其他不合时宜的部门,如集书省、秘书省等。就连侍中这个实职也给废除了。 对此陈元康还特意说明:侍中乃天子亲信,政出宫闱,难辨真伪,没有监督,如今在新格局中权力已经被三省分散重叠,没有继续保留的必要了。 这也是为了政令通达,防止政出多门,互相干扰。 其中尚书省以现在的权力构架为核心进行分权,只负责诏令的执行,而不过问诏令的其他相关事宜。 中书省则只负责起草皇帝的诏令,将其交给门下省来审核。并不过问政令的执行情况。 门下省负责检查政令,并有权将认为不合理的政令打回,让中书省重新起草诏书。 三省在执行政务方面各司其职,肯定会出现推诿扯皮的现象。因此在这三个机构之上,再建立一个中书机构,名为“议政堂”,专门负责协调政务执行过程中的种种难题。 对上面,也就是天子,负责释疑与沟通,也就是告诉天子相关政令的情况。对下面,则负责组织协调,乃至一锤定音。 简单来说,中书省和门下省为决策机构,尚书省剥离种种特权,成为单纯的执行机构,并扩充其下“六部”的人员,增加政令执行的精细度。 鉴于如今中枢需要大规模扩充中下级官员,因此陈元康建言将官员数量庞大的尚书省搬迁到台城以外,各部衙门分散布置。而中书省和门下省则继续保留在台城以内。 这份奏折里面没有说如何处置极为要害的中枢机构:御史台。看起来,所谓三省六部制,里面有个重大缺陷,就是对于地方上的政令执行,没有明确的管理细则。 而门下省执行力有限,只能在政令下达前纠错,一旦政令下达到地方州郡,就无法追责与监察了。不过话说回来,陈元康虽然是刘益守的亲信,可他目前不过是担任位高权重的尚书令。 很多事情,还真轮不到他指手画脚,特别是地方政令执行的相关事宜。 陈元康的上书就如同在池塘里扔下一颗大石头,瞬间激起千层浪。他说的那些弯弯绕绕的,中枢朝臣们根本就不关心。 真正的杀招,只在于奏折当中不起眼的三个字:议政堂! 他们很明白,在皇帝与三省之间设置一个“议政堂”,而皇帝根本没有权力去参加议政,这便是典型的抢班夺权。 而且是在政治制度上,不加掩饰,明目张胆的抢班夺权! 陛下你要说什么,下达什么政令都无所谓,但议政堂的大老板会出手,你的政令不可能不“过审”就出皇宫,希望你不要自取其辱。 这不是我刘某人在故意恶心陛下,而是国家制度如此,希望陛下不要再蹦跶了! 简单点说,就是把刘益守如今权势熏天一般的所作所为彻底合法化! 以人设庙,量体裁衣。因为有刘益守这样政治军事一把抓的强人权臣,因此就设一个“议政堂”作为合法化外衣,套在刘益守身上。 要不然,吴王毕竟也只是地方藩王,说白了,跟萧绎之流的地位并无本质差别,这么玩也为将来可能出现的动乱埋下了伏笔。 终究一句话,藩王老是干涉中枢朝局,影响也不太好,吃相太难看了! 得知刘益守那帮人的企图后,侍中贺琛气得浑身发抖,连夜写奏折上书萧欢,说陈元康所言,皆为妖孽祸国之举,万万不可执行! 不说是为了皇权,如果真的执行,连“侍中”这个职务都被取消,连虚职都不是了。到时候贺琛估计得直接失业回家种地了。 然而,他的反对并没有什么卵用,陈元康所上奏折,在经过大朝会的激烈争论后,所有核心主张都得以保留了下来。 只是留了个尾巴,请群臣们集思广益,商量御史台的机构构成与权力分配。以及地方上的官僚制度改革。 这些议题,都将在今年内完成。 而刘益守亲自上书建言:自明年起,改年号为“洪武”,以彰显武德。正式将北伐魏国,还于旧都,一统天下的相关事项作为国家长期目标,提上日程。 这个长期目标,又会分为很多的短期目标,将在明年议政的时候被提出来讨论,逐个落实。 具体来说,就是增加多少户口、囤积多少军粮、制造多少盔甲兵戈、新增多少精锐兵马。将那些所需要的物质准备,一条一条的落到实处。 橡皮图章萧欢毫无意外的全盘接纳了刘益守的建议,然后宣布退朝。 朝堂内外的所有大臣与官僚,脑子里都只有一个很雷同的想法: 这梁国的天,大概是真的要变了! …… “废物!废物!真是废物!” 院子里,高澄对躺在地上的兰京拳打脚踢。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其实没有为什么,就是心里不爽了嘛。 惹恼高澄的是高欢,难道他还敢对高欢龇牙咧嘴不成?打不了高欢,那只能打自家的奴仆,在高澄看来,这又有什么错呢? “整顿吏治、肃清贪腐、改革人才选拔制度、加强对官员的监察与弹劾,这又有什么错?为什么不听我的?你这个废物!” 高澄一边愤怒咆哮着,一边踢打着似乎昏死过去的兰京,口中的“废物”,不知道是在说高欢还是在说兰京。 发泄完之后,他才感觉索然无味,自顾自的朝着书房走去。 “父亲真的老了,不顶用了啊。” 高澄忍不住感慨说道。 他觉得比起锐意改革的自己来说,高欢脑子里想的那些,是真的落伍了。如今高欢身边那些老兄弟们一个个的作威作福,索贿成风,影响极坏! 高澄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问题。 至于兰京,那只是个沙包而已,他的想法么,高澄觉得不需要去考虑。 十二点就退烧了,应该没有阳,谢谢大家关心了,我还在决赛圈。 (本章完) 白天更新,有个问题征求一下意见 “ 现在剧情已经推进到深水区,我也不喜欢水文,刘都督的某些改革措施,我还在想,看资料有些犹豫,毕竟这一卷是变革之章嘛。 以梁国的现实情况,采用怎样的赋税制度改革比较好呢?其实吧,现在的历史里面,这个的,写明白了的,几乎没有。 甚至可以把“几乎”两个字去掉,我连抄都没有人可以抄。 首先,南梁如今的赋税制度非常混乱,混乱到查资料都查不到具体情况。而历史上北周与府兵制配套的赋税制度,具有很强的侵略性和不可持续性,且被胜利所掩盖。 其次,唐初的租庸调制度,漏洞大得一言难尽,光那些逃税的办法都能写本书。唐初贞观之治的成功,有其特定历史机遇期的因素,也有赖于相关辅助政策的推广,其他时代不可复制,也为将来安史之乱后唐朝的坠落埋下了伏笔。 (我认为贞观之治的含金量是不高的,起码在制度建设的方面是这样。) 简单概括说就是:租庸调制度本就不是个多高明的玩意,还被唐玄宗给玩坏了。 最后,中唐以后的两税法,实际上是比较符合现在梁国具体情况的,但是实施两税法的很多辅助条件如今的南梁都不具备,我书中若是强推那就是自说自话没啥意思了(这也是很多历史的通病)。 现代的很多税收制度,又完全没有借鉴的价值,比如免除农税,17%增值税等等。 所以这一章我写了個“万税万税万万税”的标题,就不知道要怎么继续写下去了,评论区里面可以谈谈你们的看法,今天就晚一点更新。 《都督请留步》白天更新,有个问题征求一下意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34章 万税万税万万税 这天入夜的时候,高澄被高欢叫到了霸府的书房。别看高澄一有不爽就对兰京拳打脚踢的,但他现在面对高欢问询的时候,不知道多么的恭敬顺从。 人总是会成长起来的,或许不会全方位的成长,但总会在某些方面吸取教训,总结经验。 “阿澄啊,你身边那个叫兰京的仆从,把他送回建康吧。” 高欢轻叹一声说道。 晴天那个霹雳!高澄原以为高欢是叫他来商议整顿吏治的相关事宜,没想到居然是说这一茬!一颗火热的心被冰水淋下来,拔凉拔凉的。 每次他殴打兰京的时候,都像是在扇刘益守耳光一样,打了以后,似乎瞎了的那只眼睛感觉也好受了点。 “父亲,这是为何啊?” 高澄整个人都不好了! “刘益守愿意用等重的白银,来赎回兰京。钱已经送来了。” 高欢摆了摆手说道,他完全不明白高澄到底是怎么想的。刘益守派人送来一堆跟成年人重量相同的银饼子,先给钱后交人,已经是很有诚意了。 银币在汉武帝时期就试用过一年,因为效果不好被废除,几乎是昙花一现。但自汉代开始,从西域而来流入中原的白银几乎是源源不断,各种形状的白银都有,在民间流通顺畅,典型的“民用而官不禁”。 刘益守如今掌控南梁朝局,想弄点银子易如反掌。但搞到这一堆形状规整的银饼子,却也不那么容易,这玩意更像是纪念品与工艺品。 在高欢看来,兰京又不是妹子,又不能给你暖床,留着做什么呢?如果兰京是妹子,高欢绝不让高澄为难。如今百废待兴,任何力量都是宝贵的,用兰京这个无用的俘虏去换一堆贵金属,很值得! 这些银饼子在高欢手中转个手就是一堆粮食,或者一批兵戈,怎么看都不亏啊!至于说刘益守曾经给了他屈辱,这确实是事实。 可屈辱能当饭吃么? “父亲,钱我们照收,但是人不还回去。” 高澄嘿嘿一笑,听得高欢一愣。 还可以这么玩么? 高欢这样的人,看问题的高度不是缺乏生活阅历的高澄可以比拟的。古人重信,行商之人,有时候都可以用口头约定来履行承诺,人无信则不立,当真不是说说而已。 高澄这样收了钱又不放人,实在是有些逼格下贱了。高欢自认为自己也是狡诈之徒,但吃相如此难看的事情,他还是做不出来的。 你今日如此,怎知将来就没有求别人的那一天?到时候要怎么办? “不妥,既然是送了钱过来,那就必须要放人啊。 钱不够就再找刘益守索要也可以,做人岂能言而无信?” 高欢摇了摇头,感觉高澄的提议非常不妥。 “父亲,这不叫不守信义,就跟刘益守派来的使者说,兰京乐不思蜀,在我们这边过得好好的不愿意跟他们回去,不就可以了嘛。” 高澄颇有急智,看到高欢似乎还很犹豫,他又补了一刀:“父亲将来若是后悔,将兰京释放就可以了。刘益守与我们有深仇大恨,为难一下他不是人之常情么?” 听到这话,想起被刘益守“掳走”的高伶,感觉高澄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我是答应放人,但又没答应现在立刻就放?拖个一年半载的很正常吧? “如此也好,不过以后伱可别再虐待他了,将来还是要送回去的。你回去歇着吧,为父还要看看书。” 高欢摆了摆手,示意高澄退下。 现在就走? 高澄本来还想跟高欢讨论一下政务的,没想到这位居然连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父亲,关于整顿吏治的事情……” 高澄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些暂缓吧,你不必在意这些事。” 高欢似乎已经没有跟高澄讨论的兴趣,毕竟,他自己现在都很烦。 这次惨败可以说是伤筋动骨,但河北世家的力量,相对而言反而有所壮大! 确实很荒谬,又是不争的事实。 整顿吏治是河北世家的主张,为的就是在邺城朝堂内外给自己人“腾位置”,可谓啊野心勃勃,不动声色。 而高欢麾下的老兄弟们,说实话政务方面的综合素质确实比较差,跟河北世家那边的人才不能比。 怀朔镇那种环境也决定了,他们打杀比较在行,而治理的能力却不咋地。对此高欢心知肚明,河北世家夺权的手段比较隐蔽,也不好防范。 如今要整顿吏治,等于是砍掉自己的臂膀,然后装上不受控制的“机械臂”,这是正常人能干的事情么?高欢不至于说傻到自断臂膀的程度。 高澄这是典型的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魏国需要改革,已经是朝堂内外的共识,但怎么改确实不好说。高欢麾下的老兄弟们,都是盼着打压地方豪强,也就是玩清查户口,整顿地方税务这些事情。 而河北世家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改革,那样无异于在捅他们刀子。 这些人盼望的是高欢整顿中枢吏治,把高欢的那些个老兄弟们都一个个拿下,换上他们自己的代言人。 嘴里喊主义当然很容易,但双方的诉求,却并不相同,不能不加选择的套用“国家”框架去处理这些问题。 比较可悲的是,高欢如今嫡系实力大损,实在是没办法对自己那些老兄弟们开刀,他还指望着这些人来稳固自身权势。 但想对河北世家动刀,又没有足够的由头与实力。所以想来想去,也只好使用怀柔政策,那些强力改革措施,都是没办法推行下去的。 站在“国家”这个角度去看问题,很多时候答案都非常简单。但是政治却并非是完整的,而是带着自身的派系立场。 类似这样的问题,高欢无法跟高澄去解释,类似的道理,只能在摸爬滚打中锤炼,自己领悟。 “父亲……” 高澄还想再说,却见高欢瞪了他一眼,不悦的呵斥道:“退下!” “好的父亲。” 高澄压下心中的怒火,转身就出了书房,他决心回去以后好好把兰京教训一顿出口恶气。 …… “长猷(陈元康表字),上次你写给我的田亩税制整改,完全不行啊。” 建康城尚书府(已经搬迁出台城,目前坐落于东府城)的书房里,刘益守给陈元康倒了一杯茶,长叹了一声。 陈元康对自身才能还是很自负的,如果刘益守说是修修改改一下,他肯定能接受。但对方说这方案完全不行,他就要听一下说法了。 “主公,此法有何不妥,愿闻其详啊。”陈元康拱手说道。 刘益守麾下没有出现那种“言听计从”的谋士,是因为他本人就学识过人,别人没有能力牵着他鼻子走。 对哪个谋士言听计从,也就意味着在见识与谋略方面完全被对方把持控制,这对于当政者来说,是非常不利的一件事。 “长猷曾在魏国中枢为官,对税法知之甚详。这北朝的税制,都是与均田制配套的。均田先不说好坏,建立在其上的租调制,就大有问题。特别是与梁国的实际情况有很大出入。”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陈元康毕竟是长期待在建康,没有在梁国四处跑,见识各地风物。 “每丁每年要向国家交纳粟二石,为租;交纳绢二丈、绵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为调;服徭役二十天,闰年加二日,是为正役,若不需要其服役,则每丁可按每天交纳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的标准,交足二十天的数额以代役,为庸。 凡是均田人户,不论其家授田是多少,均按丁交纳定额租庸调即可。主公认为这有何不妥呢?缴纳数额可以慢慢调整嘛。” 陈元康非常自信,不觉得自己的方案有什么大问题。这一套在北魏实行多年,非常成熟。 “每户无论有多少田,都按户里的人头交税。可是如果参与均田的人没有田了,他们还要缴纳如此重的税负,要怎么办?一户当中,丁口有多有少,丁又添丁,每一个家庭的负担实际上相差甚远。 这还不包括那些世家豪强土地兼并的。” 刘益守直接指出了均田制里面最大的问题:不仅每一户的负担不同,参与均田的人若是没有田了,他们如何承担赋税也是个大麻烦。一不小心就会逼良为匪。 这种问题听起来就像是红烧排骨里面没有排骨一样,但在现实当中,却又是普遍得不能再普遍。北魏的覆灭,起码有一大半的直接原因在这里。 刘益守接着说道: “魏国的租调制度,不是赋税太重,而是赋税太轻!而杂税又太多太重!正因为制度不完善,所以才出台很多杂税补充亏空。 土地与土地的成色不同,而交税按户口附加杂税,其中一进一出,不少无权无势之人就不得不家破人亡了。 失去土地无法交税的农民不得不依附于豪强,这种依附,是没有选择性的依附,平时为佃户,战时为私军。 若行此法不出十年,梁国必大乱。若要维持,则需要定期处置豪强杀一儆百,不断的实行均田……为长远计较,此法不可取。” 刘益守长叹一声,古人的见识,果然是受到了时代的局限。南朝这边的情况更复杂,幺蛾子更多,只是陈元康都不知道而已。 南梁实行的占田制,土地你开垦了就是你的,允许买卖。且不说这是不是合理,就说这征收的东西,漏洞也很大。 建康周边有大户人家,围墙种果树,种千株橘树,一年得橘换帛千匹,而不纳一文。这便是钻了税法的漏洞,因为果树不在田税的征收范围,又是按户收税。 你种粮食和桑麻才收税,果树是自己在长的所以不收税,更是有“千人一户”纳税的可笑现象。 我们家就是人口多,一户一千人,收一户的税,你不服咬我呀! 这种税法的局限性可想而知,以至于根本就名存实亡,导致梁国各地各行其是。民户纷纷逃亡隐藏山林为盗匪或者依附于世家大户,官府以商税为主要收入以维持运转,国家日渐积贫积弱。 捏着鼻子说,倒是跟刘益守前世取消农业税有点类似了,不同的是田税的钱都掉进了世家大户的口袋里而农民啥也没捞着。 陈元康不是没看到这个问题,改“占田”为“均田”,便是一大进步。只不过很多细节不值得推敲。这个政策,明摆着是促使那些自耕农向世家大户靠拢的。 “那主公的意思是……” 陈元康有点迷糊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总要拿个办法出来吧? “第一个,我们在两淮颁布的军功授田制,这个就不要改了,但是要彻底免除赋税,增加征调兵员的力度,让他们家人好好过日子,家中子弟长年在外从军,为国征战。 所授田亩不得买卖,不得撂荒,但可以请佃户耕种。” 明白了,这是在培养军功阶层。 陈元康微微点头,两淮地区自刘益守到来后,战乱消失了,反而分田无数,家中子弟大多有从军者,刘益守在那边,以寿阳为中心,几乎是皇帝一样的存在。 那边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萧氏一族,早就把刘益守当天子了。毕竟,他们的田都是刘益守下令分配的。 “此法甚好,以保军心。” 陈元康微微点头说道,对自家基本盘,以稳健为主,塑造军功阶层势在必行。梁国满地豺狼,又是好臣无数,要是没有基本盘,你拿什么去号令天下呢? “建康周边和三吴地方,商贸极为繁荣。此地按资产征税,无分大户小户。家中田宅多者多征税,家中田宅少者少征税,家徒四壁者不征税。 派人在建康内外进行资产清查,若有田宅无人认领者,贴上封条收归国有。资产不仅要把田宅算上,城内商铺,果园,牲畜等物也要算上。 这波不是抄没了很多世家的田产们么? 将这些田产实行分田到户,但不实行租庸调,依然是按资产收税,田多就多收,田少就少收!具体细则你慢慢想,后面给我就行了。这些地方,也是稳健为主,敛财为辅。” 这倒是个办法啊。 陈元康微微点头,不得不说,刘益守考虑得还是挺周全的。 “那荆襄与南阳呢?” “那边田多人少,就军功授田,以军户为主。当地大户,则按田亩收税,无分人头。没有人肯认领的田亩,直接收归国有再授田。” 陈元康总算是弄明白了刘益守的思路。 世家大户,如果要“免税”一部分,那就必须把自己旗下的佃户变成军户,实行军功授田。这样一来,就等同于跟刘益守绑在一辆战车上,必须参与北伐。 如果不愿意让出一部分利益,那就必须“有钱的出钱”,按资产收税收到你服气为止。 而环绕在那些世家大户周边的军户,家里都是有子弟在军中的,人家不交税,你敢土地兼并试试? 刘益守的办法,都是围绕着北伐来的,所谓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人,这就是官府所允许的收税方式,其他的都是非法,直接干死! “那……商税呢?” 陈元康想起这一茬来,南朝的商税跟北朝不同,历来都是大头。 “在户部下面多设有司,专款专收,互不干扰,钱不过地方州郡衙门的手,此乃万税万税万万税之法。” 刘益守嘿嘿笑道。 (本章完) 第535章 锐意进取 「想不到你这贱奴还挺值钱的,刘益守愿意用等身重的银饼换你回建康,钱已经送来了。」 回到自家的小院看到兰京正在扫地,高澄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这话不亚于天籁之音,兰京惊喜询问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不过嘛,我已经派人去跟使者说了,你在这里乐不思蜀,不愿意回去。等什么时候我心情好了再说,老老实实当你的奴仆吧。」 高澄冷冰冰的说道。 贼子尔敢! 兰京气得脖子上青筋一阵阵的暴起! 高澄最喜欢看到兰京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他得意洋洋的看着兰京说道:「想回去啊,那就得好好的服侍我,把我伺候高兴了,说不定哪一天就把你放回去了,懂么?」 高澄用双手有力拍打着兰京的脸威胁道:「你要是敢像现在这样瞪着我,那就准备在这个院子里老死吧,我是不会杀你的。」 看到兰京的怒气被强行压了下来,高澄这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转身入书房,却丝毫看不到背后那一道仇恨的目光。 同为高欢的子女,与高澄同父同母的高伶,此刻的境遇与心情却与高澄大不相同。 这天,她终于来到了鸡鸣山上的吴王府,然后换上了精美而合身的棉布衣。 相比于丝绸衣,棉布衣更透气吸汗,相比于麻布衣,棉布与皮肤的触感更细腻温和。 可以说是又美观又舒适,特别是在这炎炎夏日的气候里更是如此。 哪怕在霸府里见惯了好东西的高伶,也不得不承认,刘益守拿出来的这套衣服很有水平,她很喜欢。 「阿郎,这衣服是真好。」 卧房里,高伶激动的抱着刘益守说道。从少女变成少妇,也没有带走她那年轻的心性,喜好华美的事物如故。 「喜欢就好,同泰寺就在山下,明日随我一同去同泰寺,然后为你父母祈福吧。」 刘益守微笑说道,亲昵搂着她的细腰。 「呃,这样阿郎不会介意么?毕竟他们……」 高伶有些迟疑的询问道,她总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诸如此类的事情,只顾着享受男欢女爱的快乐与被关心的温存。 那些事情可以冲澹心中的某些哀愁。 「他们终究是你的父母啊,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再说,要是再不去,只怕以后没机会了。」 刘益守叹息道。 「阿郎是说……」 高伶吓得俏脸煞白,她心中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莫非真的无法避免么。 眼泪不自觉的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我怎么舍得让你难过呢,真傻。」 刘益守吻着高伶脸上的泪水,摸了摸她头发说道:「不是你父母要没了,而是同泰寺可能要没了,所以再不去就没机会去拜了。」 原来是这样啊! 高伶破涕为笑,轻轻捶打着刘益守的胸口娇嗔道:「阿郎可真是坏透了呢。」…. 「乌鸦都知道反哺父母,此为孝道,更何况是人呢。思念父母乃是人之常情,我并不介意这些事情。如果你想回邺城,也由得你去。可是你回去了,再到建康,就未必能如愿了。 其实你也离不开我吧?」 刘益守把身材高挑的高伶轻轻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背柔声说道。 很久之后,高伶推开他,双手捧着刘益守的面颊,媚眼如丝的说道:「等会阿郎不要动,妾身来服侍你。」 说完她抽出头上的发髻随手丢在地上,长发如瀑布一般的散开。随后高伶把自己的腰带轻轻一拉,那件华美的棉布衣随即 滑落。 高伶挺起胸膛,白皙如玉的身体坦然的让刘益守的目光随意停留。 不等刘益守反应,高伶就搂着他的脖子献上了热吻,二人在油灯照耀下滚到了宽大的床榻上,纠缠到一起难分难舍…… 第二天一大早,骨头都被折腾得要散架的高伶悠悠转醒,发现刘益守用诡异的目光看着自己,连忙用衣服遮住胸口,娇羞的低声责怪道:「昨夜阿郎也太粗鲁了,人家都累了你还来。」 「你昨夜可不是这么说的。」 刘益守搂着她的香肩嘿嘿笑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听到这话,想起自己昨夜的疯狂与放纵,高伶幽幽一叹,她也不知道事情是怎样一步步发展到今天这种地步的。 被刘益守占有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但是自己也乐在其中就有些不太对劲了。 高伶原以为自己在刘益守这里内心会有什么抵触,然而事实上却完全不是这样。她完全没把自己当俘虏与人质看待。 要说以前跟刘益守亲热算是被胁迫,被引诱,那昨晚发生的事情可就完全不是这样了。 她有时候冷静下来也会反思: 究竟是刘益守这个人太优秀了,还是他实在是太会对付女人了呢? 高伶似乎有点理解为什么自己的母亲娄昭君会给刘益守生下高浪了。 父亲和自己的男人是死敌。 弟弟和自己的男人是父子。 母亲和自己的男人是情人。 这复杂的人际关系,偶尔会让高伶无所适从,随即她又会陷入恋爱脑的狂热当中,沉迷于跟刘益守在一起的甜蜜与快乐。 「起床吧,现在要出发去同泰寺了。」 刘益守已经在帮高伶穿衣服。 「哦哦,我自己穿衣服啦。」 高伶连忙推开刘益守,她真怕再这样下去,自己连爹妈都要忘记了。 不一会,二人在源士康等人的陪同下来到同泰寺,同泰寺住持,梁国佛教协会会长道希大师,亲自到寺院门口迎接。 道希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刘益守身边,满脸桃花,眉眼春色完全掩藏不住的高伶,总觉得这一幕自己好像见过很多次。只不过刘益守身边的女人不同而已。…. 罢了,都是些细枝末节,正事要紧。 道希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说道:「师弟里面请。」 「师兄客气了。」 刘益守也对道希行了一礼。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刘益守掌控建康朝局之后,很快就把自己的老朋友道希大师扶到同泰寺住持,梁国佛教协会会长的位置。从前洛阳一众僧侣,也多半都安置于此。 至于以前同泰寺的那些僧侣,全部都赶到江对岸去了。为了长远谋划,同泰寺里里外外的人都被刘益守换了个遍。 来到佛堂,刘益守对高伶说道:「你就在这里给你父母祈福吧,我还有点事情,等会来找你。」 说完便和道希大师一同来到同泰寺的金佛阁门前。这里曾经是萧衍打坐修行的地方,只是萧衍已经不在,这里却没有空置,而是另作他用。 此时金佛阁外已经有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与一位中年人在此等候,看二人容貌,不是父子就是叔侄,面部的容貌非常接近。 「老朽祖暅,这是犬子祖皓。」 那位老人对刘益守双手拢袖行礼说道,脸上的表情尤为恭敬,绝不是装一装就能做到的。身边的祖皓亦是恭敬行礼,发自内心,毫无伪装的痕迹。 「二位是国之栋梁,里面请吧。」 刘益守连忙将二人扶住,做了个请的手势。 一行人进入金佛阁,就看到里头不少工匠都在忙碌,道静正在指挥他们干活。他看到刘益守,刚想热情的打招呼,又想到对方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抬起来的手又放了下来,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祖暅和祖皓这两人很多人不了解,但祖暅有个名声响当当的父亲,名叫祖冲之! 当初刘益守颁布招贤令的时候,来了很多歪瓜裂枣,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无能之辈。罢官在家赋闲的祖暅和祖皓,这一对父子,就是其中的另类人才。 他们不仅精通数学、天文、历法,而且有着书立说之心。来招贤馆并非为了扬名立万,而是为了祖冲之的《大明历》而来。 《大明历》是祖冲之一生的心血结晶,是比前代更精确的历法。祖冲之继承了前人的科学研究成果,不但证实了岁差现象的存在,算出岁差是每四十五年十一个月后退一度,而且在他制作的《大明历》中应用了岁差。 这部历法的先进性,维持了很多年,一直到南宋时期才出现更精确的历法《统天历》。 可是由于南梁朝廷的昏庸无能,《大明历》虽然被官方承认并采用,却懒得在民间推行普及。毕竟之前刘宋时期的《元嘉历》,于农时而言并没有多少不合适的。 既然没多大效益,那为什么要去改换呢? 不仅萧衍这么想,当时满朝文武都是这么想的。 因此《大明历》就像是刘益守前世新改版的《新华字典》一般,根本不在萧衍的政务当中。萧菩萨忙着拜佛,朱异忙着捞钱,满朝文武忙着蝇营狗苟,谁踏马在乎换一个精确却无大用的《大明历》啊!…. 扔藏书馆吃灰吧。 其实刘益守也很理解这种心情,就像是他前世懒得换手机一样。反正换手机要花钱,不如凑合着用吧。毕竟,推广新历法,也是要花钱的。 祖暅和祖皓二人投靠刘益守的时候,只提了一个要求:将祖冲之的着作装订成书,发扬光大。 然后将祖冲之的众多手稿交给了陈元康。 今日,刘益守便是来给他们二人一个交代的。 「吴王对我父子二人的大恩,没齿难忘。老朽如今就算下九泉,也能对父亲有所交代了。」 祖暅就要向刘益守跪下,行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刘益守连忙将其扶起来。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情,既然本王有余力去做,那当然是要做的。」 刘益守微微一笑,走到道静身边,双手按住对方的胳膊问道:「师兄别来无恙否?」 「好!好!当日便知师弟不凡,如今见之,果然如此。」 道静也有些激动。 随即他小声说道:「此处人多耳杂,请随我入顶楼。」 道静带着一行人来到金佛阁的顶层,只见书架上摆着很多书籍,还有一张又一张的几桉,上面摆着大小一致的木板。 「二位祖先生日夜都在同泰寺里忙碌此事。这凋版上刻上阳文(凸起的字),与魏晋拓印石碑相彷,但更是精妙。 将木板泡水一月,涂抹上桐油。取出后反刻阳文,油墨压印之,便可得写满字的纸一页。此法虽不稀奇,前人却是勘不破其间奥妙。 师弟之才,只让师兄我惭愧无比,阿弥陀佛。」 道静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凋版印刷嘛,那自然是要得。这和尚抄写佛经,估计你与道希大师都不知道抄了多少年,如今可随意印刷,岂不美哉? 这《金刚经》的凋版做完了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 「回师弟,已 经完成了,现在是在给二位祖先生做凋版,都是他们在管。」 道静微微点头说道。 刘益守提出了凋版印刷的概念,祖家父子带领家中工匠将其变成样板,改进稳定后大规模生产,在同泰寺内秘密进行凋版印刷! 给道希他们的报酬,就是第一时间凋刻《金刚经》,并允许他们大规模向北方的寺庙贩售书籍! 手抄佛经,良莠不齐,错字甚多,很多书字迹不堪入目。 而凋版印刷的《金刚经》,则是字迹清晰无误,千本如一,不仅看上去大气,而且纸张都采用建康城内可以弄到的最优产品来印刷。 一句话,这玩意要是弄到北方去,对那些寺庙的手抄本都是降维打击! 现在《金刚经》的凋版已经做完了,刘益守给祖氏父子开出来的报酬就是,印祖冲之的作品,凋版的钱刘益守来出,工匠还是用他们自己家的。 事成之后,所有的凋版都是属于「国家」的,所刊印的书,祖家可以拿走一半,家中工匠统一调配到工部,在新任工部侍郎祖皓麾下办事。…. 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刘益守也不认为自己虎躯一震,就能让那些人才心甘情愿的给自己办事。 他们都有自己的价码,只有你出对了价码,才能让人为你所用。 一旁的道希大师也是很有些感慨。佛祖是天上的,寺庙是世俗的,凋版印刷,大批量的生产佛经,将是一场谁也无法预见后果的革命。 刘益守干的这些事情,都是些惊世骇俗的大事。 道希转念一想,忽然觉得刘益守身边那些妹子们好像还挺幸运的。 「师兄,同泰寺这个名字,我看现在也可以稍微改一下。」 刘益守看着道希大师,目光灼灼。 「又要搞什么?」 道希大师不悦说道,却没怎么想拒绝。以刘益守如今的权势,只要想办,就没有办不成的小事。 「以后同泰寺要改为佛经的翻译机构,顺带凋版印刷佛经和其他官府认定的书籍,如《论语》这样的。所以叫同泰寺有些不合时宜。 要不,就改名字叫中华书局吧。」 刘益守双手握住道希大师的手激动说道。 「这……合适么?」道希大师疑惑问道,虽然从认识的第一天就知道刘益守的脑袋不同寻常,但现在这么搞也太夸张了点。 「当然合适啊。师兄原本是翻译佛经的,如今也是翻译佛经。师兄原本是抄写佛经的,如今也是印刷佛经,这是干回本行了。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刘益守显然没打算放过道希大师,一番歪理振振有词。 一时间道希大师竟然无言以对。. 携剑远行 第573章 湘东一目,天命所归? 巴陵城府衙的书房里,萧绎正在里头来回踱步。古色古香的墙壁,那些俊逸的字帖,绘声绘色的仕女图,都无法让萧绎安静下来。 此刻他内心患得患失到了极点。 如果此战失败,估计刘益守的兵马攻破巴陵城,也不过是弹指之间罢了。若是巴陵城破,别人能不能活,可能要看刘益守当时的心情如何,但萧绎却知道,他本人是绝对活不下去的! 如果我必死,那要这天下何用! 此刻萧绎心中有种想将身边妾室和子女全都杀死的冲动! 之所以没动手,不过是因为现在关键战役的结果还没出来,还不值得动手罢了。 「殿下!大喜,大喜啊!」 服侍萧绎起居的下仆冲进书房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 「喜从何来?」 萧绎沉声问道,面不改色,跟刚才焦灼的样子判若两人。他已经猜到是什么事情了。 「王都督在长江上大破朝廷水军,几乎烧毁了敌军所有的战船!王都督跟王将军带兵凯旋,现在已经入城了。」 那位内侍兴奋的说道,好似打胜仗的是他自己一样。 萧绎顿时感觉全身一阵酸软,幸福来得有些出乎意料,他几乎要站立不住。萧绎轻轻摆了摆手,内侍小心翼翼的退出书房,顺便将门带上了。 「好!好!好!」 萧绎大叫了三声,一拳头打在墙上,似乎都没感觉到五指传来的疼痛感。他的内心已经完全被兴奋给填满,只想引吭高歌一番! 什么韦氏水军,什么吴王战神,什么不可力敌,还不就那样? 刘益守麾下丘八们陆战或许还是把好手,可是打水战么……凭他们也配? 「来人啊!」 萧绎对着门外大喊了一声。 「殿下有何吩咐?」 门外亲兵推门而入询问道。 「带本王去迎接将士们!」 萧绎挺起胸膛,面色澹然说道。 「喏!」 萧绎来到巴陵城的水寨入口(巴陵城有一面无城门,但护城河连着长江,有水闸,船只可以直接从水闸处入城),就看到王僧辩正在招呼麾下将士整军入营。 「殿下,幸不辱命,全歼朝廷水军主力。如今无论是北面的江陵还是东面的郢州,朝廷的水军都无法与我军正面对抗了!」 一看到萧绎过来了,王僧辩就对着萧绎拱手说道!此战大胜,总算是把他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给搬走了。 朝廷官军的三面合围之策,如今已经无法实行。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这一战还有的打。 「好!好!今日本王在府衙设宴,为尔等庆功!」 萧绎哈哈大笑说道,仅剩的那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就连戴着眼罩的那只眼睛似乎也变得俏皮可爱起来了,一点也看不到之前的阴森。 一行人来到府衙大堂,酒菜陆续上席,都是长江和周边湖泊里的鱼虾,鲜嫩可口,让人食欲大动。 …. 宴席上所有人都是放开来胡吃海喝,倒不是说他们以前没吃过好的,而是此战之前,人人自危的情况下,谁还能心大到享受美食而不顾生死呢? 那时候就算吃龙肝凤胆也没啥鸟滋味啊。 酒过三巡之后,萧绎看着大堂内已经吃了个半饱诸多将领,他将手里的酒杯放到一旁,看着王僧辩微笑问道:「此战大获全胜,可喜可贺。只不过还是要再接再厉,彻底击败朝廷大军,打回建康才行! 君才(王僧辩表字),你有何破敌之策啊?」 听到萧绎的话,大堂内众将都是倒吸一口凉 气! 只是赢了一局而已,这踏马都想打回建康啦?谁强谁弱,您心里就没点数么? 然而萧绎正在兴头上,哪怕对方是真的喝大了口不择言,也没必要当面打脸。萧绎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主公啊! 今日你让他下不了台,将来他会让你一辈子下不来台。 「殿下,朝廷此番合围我们,乃是三面用兵。一路从临湘而来,断我退路,一路从江陵而来,骚扰我粮道,一路从郢州而来,泰山压顶。 依属下之见,临湘那边乃刘益守麾下精锐,又未经战损,实在不便硬碰硬,可以暂避锋芒。 江陵之兵虽然最弱,但江陵城本身易攻难守,哪怕拿下江陵,亦是不过换了个囚笼而已。唯有攻下郢州(武昌),进可以威逼江州乃至建康,退亦是可以作为巴陵之东部屏障。 且郢州兵马遭遇新败,没参战的都是正在整训的朝廷新军,不堪一战。此时不拿下郢州,等刘益守回过劲来,我们反倒是会再次陷入被动,请殿下明察。」 王僧辩站起身洋洋洒洒的说了一通,大堂内众将都是忍不住点头。不得不说,王僧辩的指挥水平和战略大局,都是够得上水准的。在座诸将包括王琳在内,都是心服口服。 虽然跟他们想得略有不同,但是这些将领们也赞同先拿下郢州。只看郢州军新败,就知道这个软柿子非捏不可,不捏都对不起自己的狗脑。 「君才,拿下江陵不好么?本王还想先拿下江陵,然后在江陵登基称帝呢。只要能拿下江陵,本王就立刻给你们也封个大都督,大将军什么的,不好么?」 萧绎面色不悦的询问道,大堂内欢愉的气氛顿时一窒。 登基?称帝? 我们只是刚刚赢了一场水战啊殿下!王僧辩被萧绎的蠢人愚语,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才喝几杯,就说出如此不智的浑话来啊。 一时间,王僧辩心中的胜利喜悦已经荡然无存,毕竟,再多的胜利也架不住一个坑货主公去肆意挥霍啊! 其实王僧辩多少有点误会萧绎的初衷。 萧绎确实不算是很有头脑的主公,但也不至于像王僧辩想得那么蠢。 萧绎不过是认为,自己在富庶的江陵登基称帝后,就可以拿从江陵城劫掠而来的财富,打赏麾下将士,再画大饼给手下大员封官。 …. 加官进爵,这样士气不就提振起来了么?他这么想有错么? 好像,似乎也说得过去。 萧绎和王僧辩的思维并不在一个频道上,也谈不上谁对谁错,只不过是一种另类模式的「鸡同鸭讲」罢了。 「你们都不愿意本王登基么?」 萧绎环顾众将,面色已经由晴转阴。 「殿下,去郢州登基亦是无妨的。攻江陵,确实对目前战局改观不多。」 王僧辩硬着头皮建议道。 这种儿戏一般的登基,萧绎要是想玩那就陪他玩玩也是无妨。但是先攻江陵等于送死,他万万不可能答应这样胡来的要求。 哪怕得罪萧绎也是如此。 「本王看你就是赢了一场,就忘乎所以,不顾君臣之礼了!」 萧绎愤怒的将手中酒杯扔到地上! 「王琳,你暂代大都督之职,带兵攻打江陵,不得有误!」 萧绎丢下一句话狠话,甩了甩衣袖就扬长而去。 王琳看了看已经走到门口的萧绎,又看了看呆若木鸡的王僧辩,嘴巴张了张,又把想说的话咽下去了。 没有他,还有樊氏兄弟,没有樊氏兄弟,还有其他将领,只要萧绎是主公,想干啥总是有办法 的。 说什么都是白给,随他去吧。 谁让萧绎才是藩王呢? 王琳站起身对着王僧辩拱手行了一礼,随即追着萧绎的脚步也跟着离去了。 「王都督,现在要怎么办?可不能由着殿下的脾气啊。」 樊勐凑到王僧辩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王琳乃殿下妻弟,但愿他能劝住殿下吧。」 王僧辩叹了口气,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忽然有点羡慕起刘益守来,不管怎么着,刘益守身边没有人掣肘,想打就能发挥全部实力。 而他王某人想发挥,还得被萧绎捆住手脚,这公平么? 其实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因为战场上只有胜负,没有公平。难道你装作人畜无害,人家就不打你么? 「王都督,殿下往日里都是只看结果的,您还是要早做准备才是啊。若是战局不可收拾,殿下可不会讲道理的。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撤离临湘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樊勐不动声色蛊惑道。 王僧辩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樊勐话里有话,细品之下,信息量极大。 「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僧辩语气不善的责问道。 「末将只是为都督担心,也是为自身前途担心。一旦战败,我等不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么?王都督忠于殿下固然令人钦佩,可忠心要用对地方,一味愚忠只是在害人害己啊!」 樊勐忍不住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这话说透一点就是:萧绎那个***想死就让他去,可我们还不想死啊,特别是不想死得这么蠢! …. 「那些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慎言!」 王僧辩呵斥了一句,袖口一甩,转身便走。 好好的一顿庆功宴,就这么不欢而散。 樊勐站着原地,越想越气,最后又不得不压下怒火,换来一声长叹。 萧独眼啊萧独眼,吴王麾下人才济济,兵力充沛,地盘又大。 你拿什么跟他斗啊!还登基呢,你登个**! 樊勐在心中一个劲的哀叹,对萧绎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 着巴陵郡战场的不仅仅是萧绎,还有坐镇临湘的刘益守。韦氏水军主力全军覆没的消息,自然是传到了临湘,还被写成了详细战报。 「主公,这样不行,我们不能再等了。杨忠部要立刻北上攻巴陵城!」 临湘府衙的书房里,王伟像是热锅蚂蚁一般的走来走去,很是激动的对刘益守建议道。 「不妥,萧绎下一步必攻郢州,传令给独孤信,让他亲自带兵支援郢州。只要守好襄阳就可以了。徐度在襄阳,荆襄无碍的。」 刘益守沉声说道,并不同意王伟的建议。 王伟的办法,等同于足球里的后卫铲球,赢了自然可以翻盘,输了可就惨了,估计只能饮恨退兵了。 「主公,萧绎若是攻江陵怎么办?」 王伟疑惑问道。 「王僧辩不是萧绎,他是沙场宿将。任何一个有脑子的将领,都不会攻江陵的,那不过是自陷囚牢而已。 以萧绎麾下的兵马,是不可能同时守住巴陵郡和江陵的。唯有击破朝廷在郢州的营寨,将战船与粮秣都焚烧一空,才可以逆转颓势! 王僧辩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不把郢州踏平,朝廷大军的枷锁就一直套在脖子上,攻破江陵又有什么用呢?」 刘益守正色说道,似乎 早有应对之法。或者暗黑一点揣摩,他早就料到韦氏水军有此一败。 「湘东王大军来势汹汹,郢州的胡僧右等人能守得住么?」 王伟疑惑问道。 「吴明彻在彭城练了三年的水军,本来是要用于北伐的,如今已经调配到郢州。算算时间,他们也快到了。 如今彭城空虚,惟愿高欢不要来找我麻烦就好了。」 刘益守微笑说道。 「原来主公早有准备啊!」 王伟大为叹服。 「韦氏水军久不操练,又数十年未经历大战,疏于战阵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我怎么可能把胜负的希望,交托给这样的军队呢。」 刘益守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而且,郢州城内,还有秘密武器。祖冲之他们家的工匠一直在那边忙,且看看此番会有什么战绩吧。」 王伟懂了,刘益守这一套连环计还真是一环扣一环,充分展示了他老硬币的实力。 先是让韦氏水军上,无论是攻克巴陵,又或者被湘东王水军歼灭,都是无妨。 败了正好将其剪除,而且还会使得湘东王水军上下骄横轻敌。 反过来,朝廷这边的新锐精兵其实在悄***的集中于郢州,江陵和临湘的兵马,不过是在牵制而已。 按照刘益守的设想,下一步就是王僧辩带兵强攻郢州,然后被胡僧右和吴明彻击败,最后败退回巴陵城。 打郢州,王僧辩是不可能赢的,获胜的可能微乎其微,除非吴明彻他们故意摆烂。在朝廷地盘,官军兵力充沛,还有秘密武器,王僧辩来攻等于是拿天灵盖去砸流星锤。 这不是一两个名将就能改变的绝望战局。 连战场刘益守都给王僧辩安排好了,就在郢州的沌口!攻郢州的必经之路。 「主公果然是算无遗策啊。这样属下也没什么要担心的了。」 王伟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老实说,跟着这样的主公,确实比较自在。 然而,后面事态的发展,却完全不在刘益守的设想当中。 萧绎可能到死都没预料到,他这个蠢货,居然能够把自己这边和敌人那边的真正聪明人,智慧加起来足以将他吊打到体无完肤的众多人杰,一次又一次的玩弄于鼓掌之间。 后人将这数十年来的战史查了又查,找了又找,除了他以外,没有第二个人办到过这一点。 携剑远行 第536章 人心易变,宿命难改 羊姜因为想儿子了,辞别刘益守返回了寿阳。 她一方面是不想看到自己的男人怀里抱着别的女人,另一方面又感觉:身为顶尖政治动物的刘益守,占有高欢的女儿绝非单单为了美色,必然是大有深意,自己也不便干涉。 所以把私人空间留给了刘益守和高伶。 建康的炎炎夏日固然是酷暑难当,然而梁国许久都没有的参政议政之风却骤然兴起,酷暑也无法阻断他们的热情。 关于田亩改制的奏章如雪片般的送到建康宫,送到改制后的中书省。谁都看得出来,刘益守想做一番大事,无论是想掣肘的,还是想分一杯羹的人,都在行动,不想法令正式下达以后再来折腾。 土地所有制,是一个国家最基本的制度,可谓是生死攸关。既得利益者不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力,而利益受损的人又不甘心被持续盘剥。 因此刘益守虽然只是放出风声要改革田亩分配的方式,希望集思广益的收集意见,但造成的反响却出乎意料的强烈。 当然,因为刘益守的草案还未对外公布,所以在之前动乱中元气大伤的世家大族们,倒是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让朝中的代言人,上书一些不痛不痒的草案来试探虚实。 与田亩改制不同的是,刘益守麾下的重臣,还提出了很多看似无关痛痒的改革,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比如说陈元康上书,建议改同泰寺为梁国官方的专业翻译机构,并更名为“中华书局”,以翻译佛经为主,同时也翻译各种西域来的文书。这一条无人反对,甚至都没有拿出来讨论。 萧衍当年就在同泰寺一而再再而三的搞幺蛾子,建康中枢朝臣们无论大小官员,早就烦透了。如今让同泰寺干点“正经事”,这些人还巴不得呢。 再比如说刘益守提出以中枢的名义,在建康新成立一支半军事化的纠察部队,不装备盔甲兵戈,只穿红色军服,手持五色棍,并配备轻弩,其职能便是执行收税相关的杂务。 没错,他们就是专门负责调查逃税人员、抄家、查封田产、抓捕逃税抗税犯人的部队。兵员专门挑选家中薄有资产的自耕农,不收市井流氓与富家子弟。 这支警戒部队归属到尚书省户部,训练和人员招募皆在其下,但五人以上的指挥权却直接归“议政堂”所属,户部不得调动。 另外皇帝萧欢颁布诏书,除了这支军队外,将来其他各军没有中枢调令,不得肆意以清查田产为由执行军务。 再比如说户部尚书杨愔又提出一种前所未见的“预算制度”,其核心便是所谓“量出为入”。朝廷需要用多少钱,就把赋税收多少钱,够用了以后就不要多收。 若是用度富余,则以先减农税再减商税的原则递减。 若是用度不足,则以先增商税后增农税的原则递增。 林林总总的新议案一大堆,且不论这些议案能不能实行,有没有效果。起码看这幅热火朝天的议政景象,就让人感觉到了勃勃生机,国家犹如枯木逢春一般。 就好似已经被宣布脑死亡的人,又坐起身开始读书演讲。 这些议案都被收集起来,精简要义后写成了邸报,通过梁国的驿站系统传递到各州郡,引起了各地官府的强烈反响。但由于这些都还是草案,并未正式颁布施行,因此涌动的都还是暗流,没有形成惊涛骇浪。 …… 建康吴王府的书房里,崔冏的脸也变成了囧字,随即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将手指从高伶的脉搏上收回。 “没有中暑,只是身怀六甲,食欲不振也是平常之事。” 崔冏轻叹一声说道。 高伶在来建康的路上就有类似状况,后来被证实只是晕车了。不过可能是建康这里的生活安定,最近一段时间房事又很频繁,所以这一次她没能逃过去,某种程度上说甚至是自找的。 开了几副药,安顿高伶暂且休息后,崔冏这才把刘益守叫到了书房里。作为老朋友和“御用医官”,崔冏实在是有太多话想跟刘益守说了。 “娄昭君也就罢了,现在连娄昭君之女也……你真是让我无话可说啊。” 崔冏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刘益守身体太好了,他身边每个行过房的妹子都给他生了孩子,高伶是最近的一个,却未必是最后一个。 只是把高伶吃干抹净勉强算是食色性也,但让这位也给刘益守生孩子,将来和娄昭君生的那位高浪要如何相处? 崔冏就是觉得类似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让人无言以对。 “这方面我是随心所欲,不想特意给自己加个镣铐。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做了便是做了。很多后果,只能以后再说,我岂能为自己数十年后的将来打算?” 刘益守平静的说道。当初娄昭君落难的事情,崔冏也在军中,自然不会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次的情况有点不一样,高伶是娄昭君亲自送来的战利品。 玩一下是顺水推舟,大家都是这种规矩。但是好歹注意一下啊! 你说刘益守不渣吧,他又完全不跟这些妹子们讲客气,确实烂到了极点。 你说他渣吧,他又没有始乱终弃,身边那些娘子们也是好好的,最能生的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一生都栽在刘益守身上了。 当事人都不抱怨,伱个外人有什么资格叽叽歪歪的? 崔冏一时间好像也有点明白了,只能忍不住唏嘘感慨。有权有势又长得帅,当真是为所欲为啊。 正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阳休之的声音。等对方进来后,才满脸怒容的对刘益守拱手说道:“高欢这厮无耻之尤,收了我们的钱,居然不放兰京回来!” 嗯? 刘益守和崔冏同时一愣,兰京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又不是如花似玉的妹子,你踏马留着难道当娈童用?多少要点脸吧? 兰京这英武勃发的模样,也不适合当娈童,太健壮了点。刘益守脑中幻想着某些不堪入目的画面,瞬间便感觉脑子要宕机了。 兰钦本身就是名将,身材魁梧。兰京被刘益守收养的这些年,吃住锻炼都很上心,所以身体很健壮。 难道是高欢好这一口?刘益守只听说高欢好女色如命,是个坚定的“靓妹党”,什么时候变成男女通吃了? 刘益守满脸古怪的问道:“高欢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赎回兰京这件事我都快忘记了,还以为早就办成了呢。” “主公有所不知,我们派去的使者悄悄私下里打听,发现高欢对兰京完全无感,看待他就跟普通的战俘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高澄逮着兰京不放,平日里百般折辱。似乎是因为他那只眼睛的缘故而憎恨主公,所以才把气撒在兰京身上。 折辱兰京就是在打脸主公,所以他会觉得很痛快吧。” 阳休之若有所思的说道,老实说,他也不理解高澄这是什么心理。或许是因为阳休之自己眼睛没瞎,所以也无法理解高澄这样身体残疾的人吧。刘益守不是常说“人与人之间的喜怒并不相通”么,阳休之觉得还挺有道理的。 “这件事,好像不是送钱就能办成的。有负兰钦所托,我心实在难安啊。” 刘益守长叹一声,深感愧疚。 高伶虽然是娄昭君丢过来的战利品,但刘益守对她的生活还是很照顾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他不想让外人觉得自己把高欢的女儿当奴隶一般玩弄践踏,很是随便。 辱人者,人恒辱之。刘益守如今也是大气稳重的一方霸主,犯不着在这样的事情上,靠虐待仇敌寻求存在感。 连羊姜都穿不上华美的棉布衣呢,如今棉纺技术还不成熟,那衣服都是试制品,成本很高的! 刘益守却是直接给高伶定做了一套。 他这个人很爱惜羽毛,感觉这是高澄在故意在兰京这件事上给他刘某人难堪。 “罢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以后有合适机会再说吧,暂时不用管了。” 刘益守已经放弃了,那些银饼只当是买了狗粮吧。人生岂能事事如愿呢? 阳休之和崔冏二人告退,刘益守一个人在书房里写政令,心情很是烦躁。 那么多大事都做了,连北伐都全胜而归,居然连个兰京都弄不回来。这点小事都办不到,让他感觉异常的挫败。 桌案跟前,刘益守忍不住大骂高澄下流无耻! …… 吴王府的某个树荫下,阳休之看着美艳绝伦的高伶,心中暗叹刘益守艳福不浅,却又不敢正眼观察。 他和崔冏出了书房以后,就被门外偷听的高伶叫到了院落里一棵树下聊天。 “请问高娘子有什么指教呢?” 阳休之小心翼翼的问道,不敢跟高伶太过接近。这一位的颜值,在刘益守妻妾里面也算是极为靠前的,阳休之不想让刘益守认为他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担忧阿郎让我打掉孩子……” 高伶有些焦躁的解释道,生怕阳休之跟刘益守告状。 “主公不是那样的人。高娘子身上的棉布衣,主公家里妻妾都不曾有,可以说主公对高娘子是十分宠爱了。高娘子腹中孩儿定然可以出生,而且将来富贵不缺,也不会过继给他人。 请高娘子放心,主公高贵仁义,绝不会欺负女流之辈的。” 阳休之低着头说道。 高伶松了口气,其实她也是这么觉得的,但还是希望有人能亲口说出这样的话。 她面露笑容说道:“刚才阳先生跟我家阿郎的话,妾身也听到了一些。兰京一事,妾身也知道些许内幕。 不如这样,妾身修书一封,麻烦先生派人送到邺城,自然可以让兰京顺利返回建康。 阿郎对妾身很好,妾身也很想为他做点事。” 原来是这样。 阳休之松了口气,才想起来高伶跟高澄是嫡亲的关系,同父同母,想来儿时的关系就很亲密,高澄应该听得进去话。 “这件事不要让阿郎知道,信可以让先生先过目。”高伶掩藏不住得意说道,她内心非常自信。 北伐回来时候,高伶就知道阳休之这个人长袖善舞很会说话。他来办这个事情,兰京肯定可以回来。如果兰京能回来,她在刘益守心中的地位肯定会上升。 如今高伶肚子里怀着刘益守的孩子,想法也跟从前完全不一样了。她不再考虑回去的可能性,决定在刘益守身边待着,然后等孩子长大,或者再生孩子以后过新生活。 “嗯,如此也好吧,那就谢过高娘子了。” 阳休之对着高伶行了一礼,心中不由得佩服刘益守人格魅力真是无敌,不管什么妹子最后都是服服帖帖的。 几天后,高伶悄悄的将亲笔信交给阳休之,随即安心养胎。 高伶在信上说,她已经怀有身孕,以后就是刘益守的女人,不可能有什么其他的路可以走了。她在建康过得很好,也很受宠爱,没有人虐待她。估计就会在建康安安心心的生活一辈子,请父母兄弟勿念。 话锋一转,高伶以家中姊妹的语气请求高澄,不要意气用事。兰京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人,送回建康,对大家都好。 你不用面对刘益守你觉得无所谓,可是我却要常常面对他,而且他还是我腹中孩儿的父亲。你把这件事弄得很僵硬,让我在这边很难做人,刘益守的妾室不止我一人。 若是刘益守一看到我就想起兰京这件事,我就会很难堪。 既然家里已经收了钱,那便把人放回来吧,这算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了。 把这封信看了又看,阳休之觉得高伶很有诚意,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这位虽然是高欢之女,但也看清了自身的处境,没有瞎胡闹,是真想出一把力。 可能女人有了某个男人的孩子,她内心的想法也会跟着变化吧。 阳休之将信封好后,再次派出得力的信使前往邺城送信,他相信高澄看了这封信以后,兰京的事情应该可以得到妥善解决。 …… 高伶的信很快就绕过高欢,按她的吩咐,送到了高澄手里。看完信以后,高澄想都没想,一句话都不说,直接送到了兰京的手里,让兰京自己观看。 把这封信看了又看,兰京虽然很好奇高欢之女是怎么到刘益守床上,还怀了孩子的。但这些也不是重点。 重点是,刘益守对他很看重,想方设法的让他回归,这份恩情,就算是老爹兰钦在世,也就只能做到这地步了。 高伶在信上好话说尽,看来这次自己确实可以顺利回归邺城了。 兰京在感动之余,不由得松了口气。刘益守这人,确实是仁义无双啊。 “你以为有人求情,就可以回去了么?呵呵,我偏不放你回去!” 高澄拿着信纸拍了拍兰京的脸说道:“我那个不知羞耻的姐姐,被刘益守玩了也就罢了,居然还帮他出面替你求情?你以为你配么?” 高伶的信不仅没有让高澄放弃兰京,反而让他心中的火气更大了! 什么破玩意,你在床上很享受吧? 是不是被玩爽了,你就沦落到要背叛立场,替刘益守出马的地步了? 高澄心中唾弃高伶,看不起这种女人! “不管是谁出来说情,你永远都没法从我这里离开。 永远,不管过多少年!只要我还活着,没有我的命令你就走不出这个院子! 有你在这一天,刘益守心中就有根刺拔不掉,就让他将来带着这根刺到坟墓里吧! 来人啊,把兰京关柴房,先饿他一天再说!你还敢用这种眼神瞪着我,信不信我剁下你一只手送建康去给刘益守观摩一下?” 高澄恶狠狠的说道。 当着兰京的面,高澄将高伶求情的信撕成碎片,随手一抛。他有点怕高欢或者娄昭君见到这封信以后出幺蛾子,消灭痕迹再好不过了。 第二章送到,月票投起来! (本章完) 第537章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长跑比赛 深夜,高欢在书房里静坐于书案前,思索革新之策。其实高澄说的那些东西,他也想去办,只是办不到而已,于是心目中希望的改革便陷入了困顿之中。 因为要变强,所以必须革新,革除旧弊,不能等待实力自然恢复。 可是如果革新,就会有各种阻力,各方利益不好平衡。 比如那些贪腐无能但却忠心的怀朔老兄弟,他们在其位却做不好事情,又不好拆他们的台。 而那些表面上清廉又有能力,背后却很可能居心叵测的世家子弟,能办好事情,却有一大半是在帮“家里”办事。他们谋取高位,是为了施展抱负,更是为了家族可以更好的土地兼并和影响朝局。 因为实力不足,所以要改革,又因为没有实力所以改不动,强改会被反噬,只能静静的等待实力恢复。 高欢肯定没有看过《第二十二条军规》这本书,刘益守前世却是看过的。高欢如今面临的困境,正是不知道怎么去处理这“第二十二条军规”。 历史上高演死后,高湛不当人,不把河北世家当回事。结果后面河北世家直接掀桌子,暗地窝里反,等鲜卑老巢晋阳一破,北齐就在很短的时间内亡国了。 其实它明面上在河北还有大量的人口、军队、财帛、粮草,打几次反击都够了。只能那些实力都是河北世家的,丢掉晋阳的北齐统治阶层根本调动不了! 河北世家那时候就是明着摆烂,宇文宪的兵马一到就开城投降!高氏皇族的人就只能干瞪眼! 如今高欢就是体会到这种实实在在的掣肘,而束手无策。 “创业艰难,百废待兴……” 高欢长叹一声,油灯下的背影都佝偻了几分。 “父亲……” 高洋小心翼翼的走进书房,手里拿着几张纸。 一看就知道是来献策的,实际上类似的东西高欢最近也不知道收了多少了。他看着高洋微微点头笑道:“有心了,放桌案上吧。” 高洋将那些纸张放下,随即双手拢袖行了一礼,并未停留,直接退出了书房。 高欢忽然感觉自己这个次子,好像真挺懂事的。 他漫不经心的拿起那几张纸看了起来,随即立刻坐直了身体。等看完所有的内容后,高欢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然后猛然推开书房门,对蹲在门口打盹的刘桃枝说道:“去,把阿洋叫来,我有话要问他。” 不一会,高洋来到书房,高欢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这位刚刚十三岁的次子,沉声说道:“说一说,你是怎么考虑的。” “好的父亲。” 高洋行了一礼后,对高欢娓娓道来:“父亲,孩儿觉得,国家就要有国家的样子。有了国家的制度与威严,自然是可以制约那些野心勃勃之辈。所谓核心,不过是规矩二字。” 高洋这话看上去全是假大空的废话,但细细品味,却发现里面大有名堂!别人的空话,只有形而已,高洋刚才那番话,却有了神遂!不再是不知所谓的夸夸其谈。 “有点意思,说下去。” 高欢欣慰的点了点头。 “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要恢复国家法度的威严,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可以先易后难,从微末处开始。 做一件事,就把这个规矩稳固住,一个一个的小规矩开始做,国家的法度就会一点点显示出它的威严。 孩儿知道父亲是觉得河北世家尾大不掉。实际上孩儿认为,事情要两面去看。中枢树立了威严,天然就能压制地方上的反抗。这种压制,不仅仅是靠着兵戈,还要靠法度靠财帛靠吏治。 有些东西现在还不好改,但不代表永远都不好改。我们可以从最小最基础的地方改起,让百姓与豪族们体会到中枢权威的好处和利处。” 高洋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让高欢很是欣慰。 他压住内心的激动问道:“破局从何处开始呢?” “度量衡。” 高洋口中吐出三个字。 这倒是让高欢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完全没有想到破局的突入点居然在这里。 “详细说说看。”高欢微微点头鼓励高洋道。 “诸州调绢不依旧式,民甚苦之,奏令悉以四十尺为布,这就是度量衡的好处。” 高洋慢悠悠的说道。 北魏虽然颁布了均田制,但又被破坏了。等高欢建立邺城小朝廷又重新分田,因为时间仓促,很多地方都是草草完成,毕竟,那时候是要圈地跑马,慢了连汤都不剩下。 所以均田在执行的时候,有很多天然留下的问题。 比如说,当时对分田过于潦草,贵族与大户们选的好田,贫民之家只能分到差的,哪怕数量是一样的,所缴纳赋税是一样,但田里的产出总数能一样么? 每一等的田要怎么划分,怎么折算,有标准么? 再比如说,租调制度,粮食且不说,其他收的都是绢帛等纺织品。如今魏国经济运行混乱,有的地方布比较窄,有的地方比较宽,那么是按布的长度算,还是按布的重量算? 如果按重量,有狡诈之民,用粗麻织布,以减少劳作时间。如果按长度算,所缴纳布匹的宽度应该是多少? 以前北魏不是没有标准,但北魏名存实亡后,那些标准早就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原因就是在于国家没有了管理就没有了法度,没有法度就没有标准。 所谓度量衡,是需要时常去校准去约束的! 高洋提的这个问题看起来微不足道,实际上却是触及灵魂。 “言之有理。” 高欢微微点头说道。 “所以说,国家要回到正轨,首先要从田税地税商税的基本开始,统一度量衡。 收租的斗要一样,官员要实施纠察。租调的布匹宽度密度要有基准,不合格的官府不能收。 市面上流通的太和五铢钱,大小与材料皆为不同,以至于市场混乱,要重新铸钱,裁汰旧钱。 这些措施,应该没有人反对吧。” 高洋自信的问道,之前他与赵彦深已经推演过多次,应该是可以让高欢接受的。 “好!好!还有没有!” 高欢激动的拍了拍高洋的肩膀询问道。 “邺城周边水系发达,但战乱多年,久不修缮。 以邺城为中心,兴修水利,壮大京畿地区的田亩、丁口、税收,自然可以制约河北其他地方。这是恢复实力最快的方法。 因此下一步一方面要在河内地区屯田以防备关中的兵马出轵关,另外一方面则是要借机整顿邺城周边的河道与堤防,然后清查邺城周边的田亩分配情况。 地域不大,便可以集中兵力强制整改。等邺城丰饶,国家实力自然能够恢复,也就不惧其他了。” “你的建议很不错,天色不早,快回去歇着吧,这些事情,明日再好好商议。” 高欢哈哈大笑,心中的抑郁一扫而空。 “对了父亲,为了震慑宵小,不如趁着秋收结束的空窗期,在临水(磁县)附近假意组织秋狩,邀请那些父亲想震慑的人来参加游猎,然后猝然演武。 展示军威之后,方才适合实施改革。” 高洋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这倒是个好办法! 北魏历来都有皇帝组织秋狩的习惯,虽然到了孝文帝以后,秋狩的频率变得极低,但这个传统却一直得到了保留。 以秋狩的名义先假模假样的玩一下,搞点猎物放还山林。然后把那些河北世家的人也都吸引,或者说邀请过来观摩参加。 等他们放松警惕后,再猝然发难,举行军事演习展示军队实力! 相信可以有很好的震慑作用。 当然,不能一开始就军演,那样就把杀鸡儆猴的“猴子们”给吓跑了。 “甚好,为父十分欣慰。” 高欢点了点头,对高洋的想法颇为意动。 …… 祖暅已经年近七旬,基本上不问世事了。祖家现在所有的事务,都是祖皓在管理。骤然被提拔到工部侍郎这个高官职位,不说是一步登天,起码也算是破格提拔。 祖皓近期一直都是战战兢兢的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天,他被刘益守邀请到吴王府里作客,等二人在书房里喝完一杯茶,寒暄了一下近期建康中枢里的动静后,刘益守从桌案抽屉里面掏出厚厚的一本册子,递给了祖皓。 “殿下,这个是……” 祖皓一时间看懵了,不知道刘益守想干啥。 “不要看我呀,看这个。” 刘益守指了指对方手里拿着的册子。 祖皓仔细观摩,越看越是心惊。这个册子全是度量衡的说明书,还有简单的配图。 里面有秤、尺、五尺度(步)、斗、升、合等的度量衡标准的具体数据。 “南朝承袭百余年,如同衣服上打补丁,补丁上面又有补丁,有宋、齐、梁三朝,很多问题一直都是沿袭晋朝(东晋)而来,如同顽疾,挥之不去。 如今市面上的度量衡极为混乱,连两辆犊车的宽度都无法完全一样,可谓是令人触目惊心。重铸度量衡刻已经不容缓了。 今日便是请祖先生好好看看这些,然后以工部的名义制造一批标准度量衡,朝廷要成立一个新衙门,叫管市司,划归户部管理,监督度量衡的核定及奖惩。 各州郡官署和私家的所用之秤、尺、五尺度(步)、斗、升、合等物,都要定期送到管市司核验。 农税整顿,不宜激烈。若是暂时改不了大的,先把度量衡这种小的统一了,也是为民除害。免得大斗小斗的故事没完没了的演。 将来谁家给本王玩小斗出大斗进,那就别怪本王翻脸无情了。” 刘益守恨恨说道,显然是对世家压榨佃户们的手段极为了解,小斗出大斗进就是最基本的套路。 借粮给佃户的时候全部用的小斗,等你还粮食的时候,呵呵,对不起了,大斗伺候!这种手段在官绅勾结的情况下,佃户们很难对付。 国家中枢的威严之一,就是严格控制度量衡,保持全国统一,并且有官员定期检校,不会变成橡皮图章。 祖皓家学渊源,不仅精通数算,而且对工程也极为熟悉,祖冲之还在的时候,祖家就主持过很多工程,对机械等学科也有很深的造诣。 刘益守让祖皓来主持制作度量衡的标准件,确实算得上是知人善任。 “请吴王放心,此等利国利民之事,祖某一定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祖皓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这是发自内心的尊敬。 人们都是有是非观念的,虽然有时候会因为强权的压制而不去说,但内心的风向标,常常不会跟着权力去走。 谁是真的整天在做事,谁是整天在摸鱼,谁整天想的就是争权夺利,世人或有被蒙蔽的时候,但终究还是会看得明明白白。 送走了祖皓之后,刘益守这才松了口气。 祖皓是搞科研的人,虽然会办实事,但对政治方面的东西敏感性不强,没有理解“皇室的威严”与“国家的威严”之间的区别。 梁国是萧氏的,却也是天下人的。刘益守整顿律法,拨乱反正是真的,但他的目标,可不是为了树立萧氏的威严,而是为了重铸国家或者说政治实体的威严。 法令顺畅了,生产发展了,地方安定了,这些功劳,跟萧氏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只跟掌握核心权力的人有关。 权力的核心在于人事任命权、财富使用权、事务决策权。 如今这三权都被刘益守抓到了手中,所以他才是改革的受益者。萧氏只不过是被高高挂起的旗帜,这个旗帜将来随时都能换掉。 正当他凝神思索的时候,源士康急急忙忙的走进来,在刘益守耳边低声说道:“主公,长城公主要临盆了,就在这一两日,或许现在已经生了。” “走,速速回寿阳。” 刘益守起身便走,跟高伶交代了两句,只是说寿阳有急事。 一日之后,刚刚到府上没多久,屁股都没有坐热的刘某人,就见到一脸喜悦的稳婆走出产房,对着他拱手说道:“恭喜吴王喜得贵女!” 又是一件小棉袄啊,刘益守差点没笑出声来,估计这回萧玉姈要急哭了。 果不其然,等情况稳定下来之后,萧玉姈就软软的靠在刘益守胳膊旁边,唉声叹气的柔弱说道:“府上其他娘子生子一生一个的,怎么到我这里就只会生女儿呢?” “生女儿多好啊,跟伱一样的美,我一点都不介意的。” 刘益守摸了摸萧玉姈的脸安慰她说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诶。” 萧玉姈叹息了一声,如果不是刘益守对她一直以来都很溺爱,现在她真想一死了之。 罢了,终究还是他的娃,离完美只差了一点点。 萧玉姈自我欺骗一样的在心中说道。 这书写得好累 (本章完) 第538章 不爱春风爱北风 身居高位的刘益守,虽然是把建康的所有事务都暂时交托陈元康打理,想在寿阳好好陪一陪刚刚生下女儿的萧玉姈,但是像他这样的顶尖政治动物,是不可能有真正清闲时光的。很快他的平静生活就被打断,重新陷入忙碌之中。 在寿阳跟萧玉姈温存了没两天,南面便传来了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消息:萧玉姈的兄长,当初被刘益守放了一马后在江州蛰伏,面服而心不服的庐陵郡王萧续。因为整日饮酒无度意外暴毙!年仅三十五岁! 而且这一位对身后事没有任何安排! 这个消息着实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稍微打听了一下内情后,刘益守也就释然了。所谓自作贱,有天收,萧续的结局一点都不令人惊讶,都是自己作出来的。 萧续自从当年起兵失败退回江州湓城后,便深感刘益守兵力雄厚且麾下将校骁勇善战,又是掌控朝廷中枢占据大义无法动摇。 对方若是奉天子以讨不臣,自己再次起兵胜算几乎为零,还不如苟在江州,反正朝廷一时半会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他们这样的藩王,进取肯定不足,自保暂时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句话,那一战打得萧续没有信心再去争夺皇位了,可他也不想把小半个江州之地就这么白白交出来! 于是决意放飞自我,开始彻底摆烂躺平的萧续,便是整日借酒浇愁不理政务,打着能浪一天是一天的想法,无底线的纵情声色。 日积月累,积毁销骨,他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不再是当年那个单挑武将都不虚的勇武藩王了。 萧续的意外亡故虽然是自作贱,却让刘益守敏锐的意识到,削藩的大好时机,已经提前到来了。 藩王的事情本身就不好处理,容易让人认为自己想谋朝篡位,也容易让如今各管一摊的萧氏宗室重新抱团。 这些会给刘益守将来取而代之,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如今萧续暴毙,对刘益守来说可谓是天予不取必遭其咎。 于是他在安抚了因为生女整日闷闷不乐的长城公主萧玉姈一番后,便火速前往建康,与陈元康、王伟等人商议过后,以天子萧欢的名义下诏: 庐陵郡王的遗体就地安葬,无须运回建康,朝廷中枢亦是不会为他举行国丧。萧续生前并未指定世子,因此将其封国一分为二,朝廷不会收回封地。 长子萧凭继承庐陵郡王爵位,封地江州湓城(九江市),次子萧应新封鄱阳王,封地在鄱阳(鄱阳县),二人同样无须到建康述职,只需要将萧续的葬礼办好即可,将来建康中枢会派遣王府长史到这两地处理后续杂务。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封诏书,和从前分封萧氏宗室的规矩有了一个最大的不同,那便是推恩! 推恩令没什么稀奇的,西汉时期便是中央对付宗室藩王的利器。… 将封国划分,每个儿子都有一份,地盘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办法跟中央对抗,这是一个无解的阳谋,除了谋反。 联系起之前建康中枢一道又一道的改革政令,如今梁国加强中央集权的趋势非常明显。 建康这颗在萧衍时期昏庸不堪的“大脑”,正在迅速的苏醒,并将触角伸向全国各地,一步一步收回曾经丧失的各项权力。 朝廷的诏书送到江州湓城没多久,位于江州豫章郡(江西南昌)的豫章王萧纶坐不住了! 他和萧续都是不修兵戈的藩王,都比不得兵多将广,野心勃勃的湘东王萧绎。而且和萧续一样,这几年萧纶也是放纵自己,放弃了染指皇位的打算,在豫章郡摆烂躺平。 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纵情声色,而是喜爱上了打猎,所以身体还算硬朗。更让萧纶害怕的是,他有三个儿子,比萧续还多一个,然而封地豫章看起来很大,西面却都是江州酋帅们的自留地。 儿子比萧续多,处境比萧续差,自己死了以后,家里那三个不肖子要怎么过生活,萧纶简直不敢想象。 那么大一块地盘,在建康中枢的大地图上是分封给萧纶的,好像对他还挺厚道的,但实际上萧纶能管辖的也就是豫章郡部分地区,出了城往南几十里,他的话就不管用了! 刘益守前世的时候,豫章郡以南就是革命老区,多山而穷困。 这个年代更是穷山恶水出刁民的时候,梁国官府在当地的存在感,仅限于建康城内尚书府的账册上,实际上都是本地酋帅在管理山民。大事跟当地县令打个招呼,小事他们自己就处理了。 这些人时而被朝廷招抚,被封个刺史什么的官职,时而借故反叛,用起兵的方式向梁国中枢讨要好处。父传子,家天下,俨然国中之国。 总之这里最好的情况,也就是听调不听宣,至于最坏能坏到什么程度,那只能说拭目以待了,没有下限。 所以萧纶的实控地盘不但没有萧续大,而且还时刻受到西面的威胁。朝廷现在推出的推恩之法,对他的威胁大到不可想象! 没过几天,派出许多探子,在建康严密江州局势的刘益守,就被萧氏一族藩王所固有的无脑冲动给震惊了! 豫章郡的萧纶亲自领兵走水路到鄱阳湖,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藩王还未就藩的鄱阳县。 他打出的旗号就是反对朝廷推恩,要为自己的侄子萧凭争一口气! 萧纶明面上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朝廷收回推恩令,至于鄱阳县会不会还给萧凭,那就要看萧凭有没有本事从他手里要回来了。 如果建康那边颁布诏令让萧纶当个“江州王”什么的,他肯定不会反对!… 现在就有个很棘手的问题摆在朝廷中枢面前,或者说摆在刘益守和他麾下的亲信面前:究竟要以怎样的手段收拾萧纶才好? 建康中枢好不容易在刘益守等人的努力下,通过打击世家豪强,更新律法条令恢复了些许权威。如今萧纶跳出来打脸,要不要反击已经不需要争论。如果示弱,前面的努力便会化为乌有。 令所有人在意的事情只是要如何去收拾萧纶才能巩固中枢权威!那些正在观望的潜在盟友和蛰伏敌人,都在等待建康朝廷中枢的应对。 于是这件事便成了最紧急事项,摆在了刘益守书房的桉头。 …… 秋高气爽,旌旗猎猎。 刚刚入秋不久,高欢就听从次子高洋的建议,命段韶带着整编不久后的一万嫡系兵马,屯扎于邺城西北的临水县(河北磁县),并在这里选中了一处密林,在四周布防。 随后,高岳带着补给的队伍赶到,将数百头野猪、鹿等动物作为秋狩的猎物,在密林中放生。然后在临水县县城不远处搭建高台,等候高欢的到来。 为了“彰显军威”,高欢几乎是把这一万兵马武装到了牙齿,把府库里的盔甲能换上的都换上了。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对外宣传的基调却非常温和甚至是温情。 各方贵人,皆可位临游玩,携女卷而来亦是美事。参与秋狩者,一人带苍头(或家仆)两名入林,只当是游山玩水。 总之,这次秋狩就是为了放松的,顺便大家联络一下感情。 邺城里无论朝廷官员,还是各路将校,只要是有身份的人皆可参与。看谁的猎物更多,还会设排名,并且有丰厚奖励。 为了表示诚意,霸府更是倾巢出动,高欢的家卷自娄昭君以下,无论男女老少,悉数到场。有高欢做表率,秋狩的军事氛围大为减轻,看上去更像是个高欢牵头组织的大型游乐活动。 当然,类似的场面其实在北魏前期也非常常见。不过那时候秋狩除了交流感情,交换利益,弘扬武德外,更多的是为了打猎获取肉食,游牧民族生产生活的意思更重一些。 很多人都是暗暗揣度,高欢此举,只怕是为了选拔军中新锐将领。毕竟,是否善于打猎,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这个人的武力与脑力。 至于最多只带两个苍头,也很好理解。这不是在考验团队能力,而是看个人武勇如何。带多了人,就看不出领头之人的能力如何了。 比如说高澄和段韶一队,带着好些人打到了一头野猪。那这头野猪是算高澄打到的,还是算段韶的?段韶会跟高澄争夺猎物么?到时候就根本说不清楚了。 所以高洋以南郭先生独奏乐为例,劝说高欢的时候,高欢大为欣赏,深以为然。这次秋狩,多少要看一下麾下众人各自的本事如何。… 此外,高欢还有个隐藏的目的,暂时秘而不宣。 他跟赵郡李氏出身的李希宗提过了,想让长子高澄与对方的长女李祖猗联姻。李希宗不好拒绝,只是说希望双方先见一面再说。 高欢希望借此机会,让双方见个面,把婚事彻底定下来。要是搞得秋狩像军事演习一样,还怎么谈联姻的事情?军演是要在秋狩完成以后,等大家心情都放松下来以后,再予以震慑! 先礼后兵,先谈妥婚事,再让赵郡李氏的人看看自己麾下雄兵,这样便可以恩威并施。 与赵郡李氏联姻,可以极大的稳固蠢蠢欲动的河北世家,在里面打出一个缺口,弥补损失了李元忠后的缺憾。 这对于高欢继续推行改革是非常有利的。 至于李祖猗长得如何,高欢也见过本人了。简单概括就是花容月貌惊为天人,配瞎了一只眼睛的高澄简直绰绰有余,难怪李希宗有些不情不愿。 然而到了秋狩开始的前一天,高澄还是差点让高欢发飙了! 华丽的高台上,高欢指着台下拿着根短矛,穿着一身灰色麻布衣的兰京询问道:“兰京不是你的苍头,你带他来做什么?” “父亲,孩儿想到了一个额外的彩头。让兰京提前一天躲在密林里面,谁能抓到他,谁就是头名。这样的话,也能省去争论谁是第一的麻烦。” 高澄振振有词的说道。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高澄说的虽然是歪理,却也有不容反驳的地方。 狩猎嘛,最后是称重呢,还是看谁猎到的最大?怎么评价谁是第一?需要有一个硬标准。 你打到两头鹿,我打到一头野猪,数量你更多,重量却不如我,那到底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这样就会导致各说各话,最后变成了拼背景拼爹。 高澄是世子,要跟你争,你会为了这点事情跟他去争么? “嗯,言之有理。” 高欢微微点头,似乎觉得高澄的话也不是在瞎胡闹。 “可是这家奴听说就桀骜不驯,时常被你教训。他要是跑了怎么办?” 高欢疑惑问道。 “父亲,如果兰京跑了,那不正是我们所希望的么?那样我们对刘益守就有交代了,父亲不是一直觉得不该失信于人么?兰京自己跑路了,就不算我们失信了吧?” 高澄嘿嘿笑道,好像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那为何要给他兵器?” 高欢总觉得不妥。 “没有兵器,在密林里被野猪吃了什么办?” 高澄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话虽如此,高欢总觉得他好像是有什么其他图谋。 “如果兰京反抗呢……” “杀了也就杀了吧,那是他自己寻死。” 高澄冷冷的说道。 高欢算是明白这位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了,他就是为了玩乐,为了看到兰京奔逃的时候那仓皇失措的模样。密林外围全是精兵把守,兰京两条腿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马匹。… 给了兰京希望,最后却只有绝望,就算是高欢也感觉有些不忍心了。 “秋狩过后,兰京就送到段孝先那边做苍头吧。” 高欢轻叹一声,感觉不能再这样放纵高澄了。士可杀不可辱,高澄的做法越来越脱离应有的规矩。看到高洋现在都可以为自己出谋划策了,高欢觉得是时候对高澄进行一些有效的约束了。 “好的父亲。” 高澄面无表情的拱手说道,倒是让高欢有些意外,他原以为对方会激烈反对。 秋狩还有很多事情要安排,高欢没时间继续跟高澄闲扯,撇下他忙自己的去了。 高澄走下高台,来到兰京面前对他说道:“只要你秋狩不被抓住,你就自由了。如果被抓住,你死定了。我父说让你以后跟着段韶,但你只有逃走和死两条路可以走。去吧,跑远一点,我说到做到。”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树林说道。 兰京二话不说,背起装着三天干粮的袋子,拿着那根短矛就走。 等他离开后,苍头薛丰洛有些担忧的询问高澄道:“兰京这奴仆有反心,万一世子入林后他心怀不轨,那岂不是……” “谁说本世子要入林了?” 高澄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薛丰洛说道:“本世子这次,只为了李祖猗而来的,要狩猎也是狩猎美人,谁想去林子里抓野猪啊。 你们进去一下就出来,然后我来找你们,一起去找李祖猗的帐篷。兰京连我的面都见不到,呵呵,我会蠢到给他机会杀我么?” 高澄一脸嘲讽说道。 “还是世子神机妙算啊,兰京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世子根本就不会去抓他。”薛丰洛嘿嘿笑道,随即二人鬼鬼祟祟的在一旁密谋着什么。 第539章 有历练方得成长 江州位于荆襄与江东的正中间,如同一个扁担挑着两个担子,位置非比寻常。 尤其是湓城(九江市),扼守着长江航道,不仅军事上的战略地位极为重要,而且每天都有不少商船经过,航运繁忙。 长江冬天不结冰,在冬季称为生命线也不为过,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因为刘益守的强势,萧续在世的时候不敢搞事情,没有对过江船只做什么事情,建康中枢也就由得他在自己一亩三分地上潇洒。 而今萧续暴毙,萧纶又来插一脚,刘益守肯定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不加惩戒。出兵迅速平定叛乱,是应有之举。 然而由于萧纶此举的无脑至极,让刘益守和他麾下的亲信们也没有料到,居然有藩王可以作出如此愚蠢的举动。 所以反过来说,刘益守他们对萧纶的忽然出手,也没有任何准备。 于是到底是从襄阳那边出兵,还是从建康这边出兵,成为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此番萧纶突然发难,最终必然失败,但其中周折还是颇为棘手。主公必须要亲自挂帅出征,才能妥善处置,这么做符合大义人心。” 吴王府的书房里,陈元康恳切建议道。 “此言差矣,如今改制如火如荼,主公若是离开了建康,定然有宵小之辈阳奉阴违。如此关键时刻,主公岂可轻离?不如命独孤信与徐度,从荆襄出兵,水军顺流而下!” 王伟坚决不同意刘益守离开建康。 陈元康是站在做事的角度上考虑,王伟因为跟刘益守的关系更私人也更亲密,是站在刘益守个人利益的角度上考虑,只能说都有道理,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不要再争了,此番必须由我挂帅出征。” 刘益守站起身,一句话决定去留。 “可是主公,建康的事情……” 王伟还想说什么,却是被刘益守用眼神给制止了。 “长猷(陈元康表字)说得对,能对付藩王的,只有藩王啊。” 刘益守长叹一声,从政治上说,这次平叛非他出马不可。 其实刘益守也不想去,毕竟现在建康的诸多事务,用百废待兴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平定藩王叛乱不比别的,用麾下将领带兵,可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烦。 两军对垒,攻心为上。若是刘益守派手下去搞定萧纶,或许很多可以谈的事情就会因为将领威望不足而闹得僵化最后只能用刀子说话。 王对王,才够档次,说出来的话才有分量。开打之后,才可能用政治手段削弱对手。 通俗点说,就是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出了建康一路向西,沿路的州郡,也并非是朝廷绝对控制的地盘,派个将领出马,怎么能保证那些人会鼎力支持呢? 若是刘益守亲自挂帅平定藩王叛乱,则具有极为强烈的政治意义,江州以东的这些墙头草你们敢动一动试试? 哪怕是王伟,也不能否认,刘益守出马确实有一锤定音的功效。 “江州山多,水多,骑兵恐怕力有不逮,还是需要一支精锐水军。”刘益守微微沉吟,自言自语的说道。 “可以让韦氏的水军支援,控制长江江面。主公此番是假道伐虢,湓城乃重中之重,要一并收回,将来不留隐患” 陈元康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萧纶抢占地盘,表面上是打着为了萧续的后人声张正义,实际上则是找机会吞并寻阳郡(即湓城所在九江郡)。 而刘益守带兵平叛,亦是表面上打着为萧续后人落实封地的由头(因为鄱阳县作为封地被萧纶占了)。 但最终无论谁输谁赢,朝廷原本的推恩分封都不可能落到实处。中枢的禁军到了湓城,消灭了萧纶的势力之后,难道还会就这么两手空空直接撤回建康么? 刘益守又不是奥特曼! 豫章郡王萧纶的行为属于叛乱,封地自然是要收回国有。而庐陵郡王勾结豫章郡王叛乱(嫌疑),封地亦是要收回国有,最后只剩下一个新分封的鄱阳王,在鄱阳郡苟延残喘。 这么多政治上的操作,必须刘益守亲自督办,谁也没法越俎代庖。 “胡僧祐在芜湖训练新军,都是两淮的良家子,熟悉水战,可堪驱使。杨忠部精兵不适合离开建康,如今建康周边暗流涌动,整顿户籍一日未停,将杨忠部调走恐有不测。” 王伟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侨置的太原郡,就在寻阳郡的东边,挨着长江。这里应该是要检查账册,清理黑户的。只是因为离得远,所以排在了第二批。主公可以带兵入驻那里开始清查户口,对当地大户们恩威并施。 想必那些墙头草肯定会出钱出粮支持主公对付萧纶。如今正好秋收,要是清查出什么来,那些大户一年都白忙活了,相信他们懂得怎么取舍的。” 陈元康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以平叛的由头顺便清查黑户,双管齐下,这种手段简直不要太妙了。对于不合作的大户,直接给安上了“私通藩王,图谋不轨”的借口,你手里多少田宅户口都要吐出来! “主公,新军求战心情,希望建功立业的心思尤为强烈。都是两淮的良家子,有恒产者有恒心,请主公勿要疑虑。” 陈元康怕刘益守错失战机,如今从其他地方调兵已经来不及,胡僧祐在芜湖新编练的兵马是最近的,刘益守只要带着几个人去芜湖就能接管大军,直接出征。 若是要征调适合水战的部队,那必须要从北面的彭城调兵,等兵员到位都已经是冬天了!那个时候,萧纶只怕已经在鄱阳郡站稳脚跟。 各方势力看到朝廷无法迅速平叛,他们也会产生本不该有的想法。 “明白了,我今日就出发。你们以议政堂的名义下诏书,给韦黯发军令,让他带船队前往芜湖汇合。”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显然已经是同意了出兵的方案。 “主公,建康这边要怎么处理呢?此番出兵,只怕明年春天才能返回。” 王伟有些迟疑的问道。 “我的要求就是三个字:不要停!等得胜归来以后,便宣布新的田亩税收制度吧。”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其实不需要太担心,即使有人要搞事情,那也会等江州的战役结束后,看胜负情况再动手。 如果刘益守带兵大胜而归,谁会选择那个时候瞎出头被砍脑袋?与其担心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好好把手头的事情落到实处。 “对了,有关中的消息么?” 刘益守忽然想起贺拔岳来,不知道上次大败以后,他回关中有什么大动作。 “好像是苏绰牵头,在搞什么天子六军和府兵制,把关中本地豪强的私军部曲也拉到天子六军里面。” 王伟若有所思的说道,其中详情他也不太清楚。梁国的探子,多半都是在高欢那边探查消息,去关中的人很少,主要是关隘闭塞,商队寥寥无几,要过去也不太方便。 “没有八柱国什么的吗?” 刘益守好奇问道。 这话问得王伟和陈元康都是一愣,随即二人一齐摇头道:“主公,八柱国什么的闻所未闻,属下都是听主公说才知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前世宇文泰搞出政治上的八柱国和军事上的天子六军,互为表里,极为精妙。 贺拔岳显然考虑不到政治上的需要,汉人和鲜卑的军队杂糅在一起要如何保证向心力,贺拔岳没有办法或者说魄力去处理这个问题。 “宇文泰上次写战报回来,说攻占了晋安郡(福州),有没有下一步行动计划?” 说到宇文泰,刘益守忽然想起今年宇文泰一直带兵在福建一带活动,消灭那边的豪酋势力。如今萧映、陈霸先等人在广州造反自立,因为有冼夫人的牵制,所以暂时还没有带兵北上韶关。 其实也可以换个角度理解,因为没有看到建康朝廷进退失据,所以广州那边的反叛势力,也在伺机而动,等待刘益守露出破绽。目前的局面,算是一种恐怖平衡。 宇文泰迟迟不带兵前往韶关,除了有自己的私心和军队疲敝外,不愿意过多刺激广州的反叛势力,应该也是考虑的原因之一。 如今更是多了一个原因! “这次江州平叛,事关重大啊。” 想到这里,刘益守长叹了一声! 很多人都在等这一次平叛的结果。如果他能获胜,那么宇文泰也会乖乖的带兵去韶关,封住广州叛军北上的门户。 而陈霸先等人,也会暂时蛰伏下来,不会那样傻乎乎的送人头。刘益守的亲信嫡系,也可以在建康大刀阔斧的推行改革,在深水区里面游泳。 这种感觉,有点像前世一个普通家庭的高考生,在高考前几天去思考未来的出路。人生很长,看上去步子很多,然而关键的步子往往却只有那么几步,甚至是一步。 可悲的是,大多数人,都要在他们年轻而懵懂无知的时候,去做影响太过深远的关键抉择。 刘益守若是没有前世的阅历与见识,如此年纪在这个识字率都不高的世道,如何能在关键时刻承受这样巨大的压力? “传令给宇文泰,今年就在晋安郡修整部曲,待明年春耕后再出兵韶关。 另外,建康中枢改制,空出了很多官位,伱询问一下,他那几个侄子外甥有没有才学合适,可以担当重任的,派来建康中枢为官。宇文泰既然是叔父和舅舅,就不要耽误下一辈的前程了。” 刘益守振振有词的说道,陈元康等人秒懂其意,连忙拱手道:“属下这便去办。” 比起好谋而无断的袁绍,刘益守有没有“好谋”不好说,但他决策的速度却是超乎外人想象,完爆袁绍。 特别是在关键时刻的决断上,从不拖泥带水。 …… 建康朝廷关于制度革新的邸报,已经送到了在晋安郡的侯关城(今福州市一部与闽侯县)中修整的宇文泰手中。 这一年来宇文泰过得可真是不容易。 闽浙多山,征战不易,其中苦楚一言难尽。能攻克晋安郡,全靠海路运作得好,绕开了陆地上的重重关卡。而且一击得手,非常侥幸。 时至今日,晋安郡的补给依旧是靠着海路从永嘉郡(温州市)运送,好在永嘉郡是建康朝廷的势力范围,要不然宇文泰消灭完晋安郡的豪酋之后就必须要退兵了。 这里的农耕水平非常低,远远落后于三吴地区,就连永嘉郡那边也比不上。不仅山多而且靠海,而且大片都是盐碱地。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山背海闽浙之民过得非常不容易,在农耕时代,无法进行大规模海贸,这里根本就不是养兵的地方。 这也是为什么在海贸开发出来之前,晋安郡历来只有豪酋却没有军阀的原因之一。 “都来看一看这个。” 宇文泰将朝廷的邸报交给宇文护,自己则是在烤鱼。他们一行人在院子里架起了烧烤的架子,从海里捞起来的海鱼,清洗好撒上盐以后就直接烤着吃。 “叔父,吴王这是想干啥?” 宇文护看得不明所以的,感觉刘益守就是在瞎折腾。有这个时间,多去训练一下兵马不好么? “你们呢?怎么说?” 宇文泰看着正在看邸报的贺兰祥等人询问道。 宇文护看不懂,他们同样也看不懂。每句话是什么意思大概都能明白,累加在一起就不能理解了。 “吴王的手法,非常精妙,堪称是艺术。你们学一百年,估计也就能沾个皮毛,唉!” 宇文泰长叹一声,心中由衷佩服,随即产生落寞之感。 他想到的事情,刘益守办了,比如说抑制豪强土地兼并,开垦荒地,整顿吏治这些。他想不到的事情,刘益守居然也办了。 改同泰寺为书局,清理侨置郡县账册,指定度量衡和使用规范,重整律法规范税收,建立税警并在中央实行专税专办制度。 林林总总的,宇文泰只有竖起大拇指的份,自愧不如。 梁国加强中央集权的动作非常大,而且是自内而外,并非仅仅寻求国家形式上的统一。宇文泰能够感觉到,刘益守正在扎扎实实的准备篡位,一点都不急躁,正在把各种小细节都落到实处。 自己是不是该为院子里这几位子侄辈谋一下官职了? 宇文泰心中暗暗思索,那个自立山头的梦,好像越来越远,越来越看不到希望了。 “萨保(宇文护表字)啊,你在我身边,也耽误了青春,没有好好历练。要不我修书一封送到建康,问问吴王有没有官职可以帮你安排一下。 你也是该独当一面去处理政务了。” 宇文泰从宇文护手里收回朝廷的邸报,看着他殷切说道。 “叔父,这是……” 宇文护有点心慌,感觉宇文泰好像嫌弃他了。 “这是好事,能不能成另说。” 宇文泰轻叹一声,自己这几个子侄辈,这些年在自己身边,成长的只有武艺。他们被保护得太好了,思维都非常幼稚,丝毫不懂得政治的残酷性。 比他们年纪大不了多少的刘益守,却已经是政坛老狐狸,无数居心叵测之辈都被那一位吊打。 所以说人啊,还真是要不断历练才能成长。宇文护等人在宇文泰的羽翼保护下,成长太慢了! “你们几个也是。” 宇文泰转过头对正在吃烤鱼的贺兰祥等人说道。 (本章完) 第540章 小高王之死 高澄一直以为,兰京是一个身材魁梧,却半点脑子也没有的人,不可能把他怎么样。这个人只会愤怒的对自己表达情绪,后来甚至连半句反驳的话也不敢说。 然而兰京不仅不蠢,反而还很聪明。退一万步说,哪怕他从前很蠢,被刘益守收养的这几年,近朱者赤也该有些智商和心机了。刘益守身边除了源士康外,其他的自上而下都是老硬币! 事实上,兰京在高澄面前表露出的情绪,至少在他得知离开无望后,演给高澄看的愤怒都是伪装出来的! 而高澄总是把兰京当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经常跟亲信在兰京面前“大声密谋”。他们以为兰京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对方一直在暗暗思索逃走与报复的办法。 这次的“丛林逃脱”,其实并不是高澄提出来的,而是兰京故意对高澄挑衅,说自己可以作为猎物,提前入森林,等着各路人马来搜捕,如果没被抓到就放他走。 高澄觉得这个提议很有意思,他也很想看到兰京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破灭后的绝望表情,所以这才答应了兰京,对高欢提出了那件事。当然,放走对方是不可能的,哪怕他答应了。 高澄觉得自己猜透了兰京的想法,对方或许是想在林子里刺杀自己,以为自己真的就是个无脑莽撞之辈,故意要进林子里抓他。 实际上,高澄根本没打算入林子,更没有打算进去抓人,他相信兰京也玩不出什么幺蛾子来,最后肯定会被段韶之类的武将抓获。 而这次高澄的真正计划,是为了尝尝李祖猗到底是什么滋味的。高澄的一切部署,都是为此而来。高澄因为瞎了一只眼,所以对自己的相貌有自知之明。 但凡定亲前要见面的,对方绝对看不上他。 所以高澄便想趁着这次秋狩的机会,将李祖猗给办了。无论后面婚姻成与不成,反正他也不吃亏。 要办到这一点,必须要有很多预设的前提条件。 比如说把李祖猗的帐篷,安排在营地的边缘,方便高澄进入。 比如说把那附近的守卫全部调到别处,免得他们妨碍高澄办事。 比如说要想办法把李希宗给拖住,让他不能回军帐去捉奸。 高澄与麾下苍头薛丰洛经常在一起大声密谋,完全没顾忌到时常在身边晃悠的兰京。 在得知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及高澄的终极打算后,兰京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如果成功,他不仅可以从霸府逃走,甚至还能干掉高澄。 就算是失败,他也能搅和得高欢一家不得安宁! …… 这些时日,临水县周边的天气非常宜人,秋高气爽正是游玩的时节。 高欢组织的秋狩也如期进行。这次来了很多女眷,娄昭君也带着家人到场。不过高澄一个也没有见到,包括他心心念念的李祖猗在内。 通过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高澄已经把李祖猗落脚的军帐安置在了一个离林子比较近的边缘位置,而且在规划流动哨的时候,故意将那边弄成巡逻盲区。 并打算在晚上调走值守固定哨的士卒。 相关安排进行得很顺利,一切都如高澄预料的那样。虽然兰京在林子里已经一天却并未被抓获,让他感觉有些蹊跷,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他的下半身已经饥渴难耐,迫切希望在李祖猗身上发泄一下。 这天夜里,李希宗被高欢叫到军帐内饮酒,商议联姻之事,高澄亦是在高欢身边,礼貌恭敬不似平常。 而李祖猗则是被单独留在李希宗的军帐内休息。 李祖猗所在的军帐内,一个华贵艳丽的年轻女子正在铜镜前梳头。她虽然身段婀娜,容貌不俗。但腰间佩刀,眉宇间一股英武之气。 和传说中柔弱可人的李祖猗很有些不相称。 事实上,李希宗虽然被高欢叫住强行联姻,但他对高澄本人却很是反感。不仅因为对方恶名在外,又瞎了一只眼。 而且还因为对方是世子,若是联姻,则要与高欢一家深度捆绑,这是李希宗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至于高澄与庶母郑大车通奸的丑闻,更不是什么新鲜事,北方世家圈子里面几乎是人尽皆知,不提也罢,李希宗想起来就觉得恶心。 所以这位赵郡李氏的世家大佬,根本就没想把捧在手里怕化了的宝贝女儿李祖猗带到秋狩的场地来! 高欢精明,高澄阴险,他也不笨,明明知道风险巨大,又怎么会把娇柔的女儿带入虎口呢? 那么跟他一起来的女眷到底是谁呢? 此番跟随他而来,伪装成“李祖猗”的,是家族中与其年纪相仿的女子,名叫李昌仪!她来这里也不是为了高澄,而是为了与她已经定亲的渤海高氏出身的高慎! 李昌仪性子野,喜好骑马,武艺不俗还写得一手好字,并不介意抛头露面。 她跟着李希宗一起来秋狩,不过是想看看未婚夫高慎是怎样的英雄人物。出行坐马车戴面纱,倒是没让不熟悉的高欢等人认出来。 至于高澄么,李希宗让她帮忙掌掌眼。但心思缜密的李昌仪很明白,李希宗对这次的联姻没有任何兴趣!全程都是在敷衍高欢。 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李昌仪忽然感觉铜镜里面有个人影晃动,她匆忙间回头,却发现一根短矛的矛头已经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李祖猗,不要喊,不然你必死!” 悄悄从林子里潜入营地的兰京沉声说道。 “你把矛放下,有话好说,我叫李昌仪,不是李祖猗。” 李昌仪慢慢转过头,一边说,一边用手悄悄朝着腰间佩刀摸去。 “手举起来,不要碰那把刀。” 兰京将碍事的短矛丢到一边,伸手卡住李昌仪的脖子,将她腰间那把刀抽出来拿在手中。 “李祖猗呢?” 兰京松开李昌仪的脖子,随即把李昌仪的佩刀放在对方脖子上。 “没来,我替她来看看高澄怎么样。” 李昌仪吓坏了,她那文武双全,只是相对而言。兰京可是在战场上有过不少斩获的武将,李昌仪被对方身上的杀气给震慑住了。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兰京迅速闪到军帐内李昌仪换衣服的那道屏风后面。 帐篷被掀开一个角,一脸淫笑的高澄闪了进来。他发现“李祖猗”确实如传说中那样花容月貌,顿时心花怒放。 “小美人,你夫君我来了,想我了没有?” 高澄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的将李昌仪扑倒在地!动作非常粗野! 李昌仪原本也想过高澄会动手动脚不老实,但也没料到对方一来就奔着本垒而去,一时间却是忘记了反抗,很快身上的衣服大半都被褪下,露出白花花的肌肤。 高澄牢记反派死于话多的原则,根本不跟李昌仪废话,手脚并用的脱对方衣服。得亏李昌仪身上穿的胡服,准备骑马用的。要是穿的襦裙,此刻只怕已经是一丝不挂了。 饶是如此,李昌仪也差不多要“坦诚相见”了。平日里大方得体的她,若是有男人轻薄早就是一巴掌扇过去,此时却如同失去抵抗的羊羔一般,任由着高澄肆意妄为。 正在这关键时刻,李昌仪忽然感觉压在自己身上拼命扒衣服的高澄,如同一团死肉般的不动了。她吓得将对方推开,便看到兰京手里握着自己那把佩刀,上面还在滴血。 高澄的后颈血流如注,染得李昌仪身上都是鲜血,两人的样子都异常可怖! “起来,把尸体藏屏风后面,衣服穿好,脸上的血擦干!” 兰京拿着刀,冷冷的命令李昌仪说道。 “你想干什么?” 李昌仪还没弄明白什么状况,但是她很清楚,独眼龙高澄已经死了,死在她的帐篷里,这下她吃不完兜着走了。 “不要多问,等会我扮做你的护卫,然后我们一起出营地!” 兰京微微皱眉说道。 “哦哦,好的好的。” 李昌仪已经恢复了理智,迅速穿好衣服,擦干脸上的血迹。随即很配合的跟兰京一起把高澄的尸体藏在屏风后面并用一大堆衣服盖着。 “现在要怎么办?” 李昌仪有些紧张的询问道。 “走,现在就出营地。” 二人稍稍收拾了一下,李昌仪在前,兰京在后,一起出了军帐。 正当他们要离开营地进入密林中的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带着一大群点着火把的军士,将李昌仪的军帐团团包围! 李昌仪见势不妙,一把推开兰京,大声叫喊道:“有贼人!有贼人!他就是贼人!” 她连跑带爬的躲到那个瘦小的身影背后,伸手指着兰京。而此刻兰京这才看到,带兵前来的人,竟然是……高洋! …… 事情有些超乎意料! 高洋这次来,不为别人,就是要把高澄捉奸在床!他的耳目,最近一直在严密监视高澄,因为高澄当初的“大声密谋”,不仅兰京知道,而且高洋也得知了一鳞半爪。 总之,他知道这次高澄是想趁着秋狩的机会强奸李祖猗是没跑了,高洋唯一不知道的只有细节而已。不过捉奸不比别的,只要盯住了人,就一定跑不掉。 若是能把高澄捉奸在床,则可以极大打击世子的威信,并赢得河北世家大族的好感。让高澄丢这么一个大脸,他还能不能保住世子之位,就难说得很了。 反正闲着不也闲着嘛。 但,为什么兰京在这里,还身上都是血? 火光之下,高洋的面色阴晴不定。高澄的计划他知道,兰京的想法他却完全不明白。 “来人啊,拿下!” 高洋二话不说,指着兰京大吼一声。 兰京双手抱拳对着高洋行了一礼,诡异一笑。随即不等亲兵搭弓射箭,他迅速拔出腰间佩刀自刎!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 “去通知高王,我兄长出事了。” 高洋对身边的亲兵低声说道,看着倒地不起,血流了一地的兰京,他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高洋瞥了一眼身边的李昌仪,对方身上隐隐有血腥气,衣衫杂乱像是匆忙间穿起来的。 应该是兰京藏在李祖猗帐篷里,高澄去非礼的时候,兰京趁机将其杀死。 高洋已经将刚刚发生的惨剧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唯一没想到的是身边这位美女并非是李祖猗,而是李昌仪。 “去军帐内看看我兄长还在不在。” 高洋对身边另外一个亲兵低声说道。 不一会,那亲兵面色惊恐的走出帐篷,在高洋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 高洋的心情又是兴奋又是难过,五味杂陈。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兰京刚才要对自己抱拳行礼,还要自刎当场了! 这厮完全是不安好心,想用他那微不足道的死来栽赃嫁祸! 这个贱奴,当初自己怎么就没有一刀将其宰了呢? 高洋气得浑身发抖,强制性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对身边的亲兵说道:“快去找赵彦深,就说我大难临头,让他快来救我!一定要快!” 赵彦深还在邺城,这次却没有来临水县。虽然不过是相隔数十里地,但一来一回也要一天时间。 高洋在心中祈祷高欢不要中计。他不确定自己能在高欢的误会之下挺过一天。 一炷香时间不到,高欢和李希宗二人就联袂而来,看到高洋带着一大群人将李希宗的军帐围住,李昌仪衣冠不整,地上还有个死了的人。 高欢与李希宗二人都是面色剧变。 “怎么回事?” 高欢冷着脸,面色不虞看着高洋问道。 高洋会出现在这里,是他没有想到的。高澄刚才找了个借口,说是肚子疼要去茅厕,离开了军帐,只怕就是奔着李祖猗而来了。 知子莫若父,连郑大车都能上,高欢不觉得高澄做不出类似的事情来。不过他倒是乐见其成,若是高澄把李祖猗强奸了,正好顺水推舟把这场婚事定下来。 但是高洋不应该在这里啊! 高欢心中正在纳闷,就看到两个亲卫将高澄的尸体从李希宗的军帐内抬出来了。 “阿澄!我的孩儿!” 高欢吓得六神无主,连忙蹲下查看高澄的鼻息与伤口。兰京已经确认过多次的事情,高欢自然不可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高澄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高欢哀嚎道,一股怒气直冲大脑,他双眼一黑,昏死过去! 高澄死,高欢怒急攻心晕了。 高洋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带高王去休息吧,请节哀。” 李希宗拍了拍高洋的肩膀说道,压住心中的畅快,装出一副哀愁的模样说道。 小高王送走了,但这波高氏剧情还没完。 第541章 谁是内鬼? 因为高澄的意外暴毙,高欢期许甚大的秋狩戛然而止。接下来的除了各回各家外,就是办丧事吃席一条龙。 灵堂上真哭的假哭的都有,人间百态一览无余。下葬后盖棺定论,高澄充满争议的一生,以一种极为屈辱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高澄双腿一蹬什么都不必去管,可他留下的一大堆烂摊子,却需要人来收拾。 丧事虽然办完了,可魏国的政治风暴却才刚刚开始! 霸府的书房里,头发几乎是一夜间全白的高欢,看上去老了十岁不止。油灯前,他枯坐着好似木偶一般,动也不动。 压在镇纸下的一大堆文书,似乎很久都没有翻动过了。 此刻高欢脑子里出现了当年洛阳永宁寺大火的情景,一个又一个的美妇人倒在血泊之中,然后被大火吞噬,烧成灰烬。 她们也曾哀求自己求放过,但自己那时候却毫无怜悯的将那些妇人们全部杀死,只因为担心东窗事发后无法收拾局面。 如果时间再来一次,他还会这么做么? 恐怕还是会的。 想到这里,高欢内心一阵阵的惆怅。 “当年刘益守妇人之仁,莫非是担心将来遭到报应么?可若是有报应,应在我身上就可以了,何苦应在阿澄身上?” 高欢长叹一声,深恨之前收了钱却没有将兰京交还给刘益守。来自死敌的善意,自己没有接受,果然就遭到了现实的鞭挞。 “惜哉阿澄,痛哉阿澄!” 高欢捶首顿足,悔之晚矣。 正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敲响,高欢整理了一下衣衫,平静应声道:“进来吧。” “事情查清楚了么?” 一看到进来的是段韶,高欢面色一紧问道。 “回高王,基本上查清楚了。” 段韶微微点头说道。 基本上查清楚了,也就是说还有些没有完全查清楚。 “嗯,你从头开始说吧。” 高欢压住心中的悲痛说道。 “李希宗这次带来的女子不是他女儿李祖猗,而是李氏另一支的女子,名叫李昌仪,与李祖猗年纪相仿。” 这个消息高欢之前就知道了,只是没有点破当面打李希宗的脸。 他有些不悦的皱眉责问道:“就查到这点东西么?” “世子之前与府里苍头薛丰洛等人商议在秋狩时……计划潜入李祖猗所在军帐,并为此贿赂军中参与巡营的将校,让他们提供便利。” 段韶硬生生将“强奸”两个字忍住了没说,毕竟死者为大。 就算高澄想强奸别家女子,高欢也不认为这是什么大问题,从他处理高澄与郑大车通奸之事就已然表现得很明白了。 “继续说。” 高欢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心中一阵绞痛。那些事情他其实也知道,只是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装作不知道,没想到就真的出了大事。 “世子行事不密,对兰京疏于防范,让对方得知了全部计划。属下猜测兰京是将计就计,进入树林第一晚就折返回营地并潜藏起来了。只是,他躲在那里却不好说。” 段韶硬着头皮说道。 “那你到底是在查什么!” 高欢咆哮着将手边的镇纸丢了过去,砸到地上一声巨响。他没有对着段韶去扔,段韶亦是一动不动没有躲闪。 整件事最大的一个破绽,就是第一晚的时候,兰京到底在哪里!他一定躲在营地里,不过问题只在于究竟是哪个军帐,是谁在给兰京打掩护! 也就是说,参与秋狩的所有人当中,必定有一个是想高澄死的,或者说是想掩护兰京跑路的! 高欢让段韶调查,不就是为了查这件事么? 至于为什么段韶不肯查,或者说不肯说,也正是高欢不愿意让其他人去查的主要原因。 次子高洋,嫌疑最大!所谓疏不间亲,哪个外人会去细查这样的事情? 所有证据,都指向高洋,第一晚的时候,兰京隐藏在高洋那里的可能性极大!就算刺杀高澄的事情不是高洋策划的,他也很可能是包庇兰京的间接罪人! 兰京曾经是高洋的奴仆,后被转到高澄那边,在那之前,兰京会不会已经被高洋收买? 以高洋手里的资源,弄清楚高澄的动静与布置易如反掌。否则兰京一个奴仆,如何能把握时机那么准确? 为什么兰京刚刚跑出来,高洋就带着大队人马赶到了,他又不是全知全能的。除了这件事是他策划的,还有第二种说法么? 更诡异的是,被高澄折辱千百次不自尽的兰京,杀了高澄后逃走时见到高洋就自尽了?你敢信这是个处心积虑要逃跑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么? 更别提自尽前兰京还对高洋抱拳行礼! 高欢现在根本没精力去跟李希宗扯皮,他就是想知道,是不是家里老二杀了老大! “高王,李希宗不带女儿前来,也有嫌疑。” 段韶补了一句,却是见高欢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类似的话了。 李希宗只是担心带李祖猗来,导致她被高澄强奸罢了。后面发生的事情证明李希宗的担忧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这种丢脸的事情,高欢怎么好意思摆在明处去说? “阿洋为什么会出现在哪里,查清楚了么?” 高欢沉声问道。 “二公子的侍从赵彦深说,二公子是去捉奸的。” 段韶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心中暗恨高澄这家伙死了都不消停。 “有点意思啊,本王倒是小看他了。” 高欢叹息说道,心中已经信了七分。 高洋会出现在那里,确实很古怪,但高欢觉得他应该是与兰京关系不大,如果这件事不是他策划的话。 高欢之前就认为极有可能是高洋为了争夺世子之位,故意要让高澄丢一个大脸! 秋狩这个节骨眼去强奸世家嫡女……怎么看怎么没有德行,将来怎么号令天下? 不得不说,高洋的切入点很毒辣,也应该很有效。虽然未必会让高澄失去世子之位,但让那一位难过一段时间还是很有可能的。 “依你之见,赵彦深的话可信么?” 高欢目光灼灼的看着段韶询问道。 “回高王,其实二公子那边的交代可不可信,关键要看兰京在秋狩第一夜的时候,是在哪个帐篷过夜的! 如果是在二公子的军帐内过夜的,那他就是整件事的策划者。如果不是,那么就如同赵彦深所说,二公子只是为了给世子一个难堪而已,犯不着做那些无用的事情。” 段韶额头上冒出冷汗,顶着高欢的压力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有点道理,只不过,这次秋狩,几乎每个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军帐里多个人,又岂会毫无风声?” 高欢有些疑惑的问道。 其实他早就暗地里查过了,高洋身边那么多奴仆,自然不可能众奴仆众口一词的一齐否认见过兰京。 也就是说高洋应该是没有嫌疑去刺杀高澄的。 至于他没有窝藏兰京的嫌疑,并不能完全排除,所以还没有实证来证明他没有策划这场刺杀。 “回高王,可以把霸府的奴仆都集中起来互相检举,或有收获。” 段韶心虚的说道。 “下去吧,这件事你不必查了,我让刘桃枝去处理吧。” 高欢摆摆手,让段韶退下。 “喏。” 段韶恭敬退下后,顺手关上了书房门。 等他走后,高欢心中忽然涌起一个疑问来。 那些参与秋狩的人,特别是河北世家之人基本上都是携家带口; 但很多组织秋狩的亲信官员却不是。 这些人都是单独的营帐,而且只要不招呼亲兵进来,基本上不可能有人进入,更不可能在里面翻箱倒柜的找人。 比如说孙腾。 比如说娄昭。 比如说……段韶本人! 难道内鬼就在这些人里面么? 高欢感觉一股凉气从脊梁骨直冲天灵盖。 他越想越是觉得段韶之流的亲信主将们嫌疑很大,因为谋士群体,几乎是天天要跟他见面,很容易被看出破绽来。 倒是那些亲信主将们当时都在树林周边布防,碰到甚至抓到兰京的可能性太大了。 段韶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可谁又能保证他没有二心,或者那时候脑子昏头,妇人之仁了一把呢? 高欢托起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 他记得段韶之父段荣曾经跟刘益守共事过,相处非常融洽的样子。 段韶会不会因为他爹段荣的关系,放了兰京一马想卖刘益守一个人情呢。毕竟刘益守千金赎人的事情人尽皆知。 不过段韶本希望对方跑路,却没想到兰京却反杀了高澄。要是那样的话,让段韶去查案,定然不可能找到真相啊! 想到这里,高欢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 抵达了江州后,刘益守让韦黯在江北的大雷戍建立水寨,水军则屯扎雷池。 大雷戍的位置非常重要,扼守着雷池的入口,而雷池是江北的一个大湖,战略位置极为重要。史书上有浓墨重彩的描述。 东晋咸和二年(公元327年),历阳镇将苏峻,联合寿春(寿阳)镇将祖约叛乱,向建康进攻。忠于朝廷的江州刺史温峤欲火速统兵去保卫建康。 在建康掌管中枢朝廷的庚亮得知后,担心当时手握重兵的荆州刺史陶侃乘虚而入,因此在《报温峤书》中说:“吾忧西陲,过于历阳,足下无过雷池一步也。” 这便是成语“不得越雷池一步”的来历。 大雷戍北面是面积不小的雷池,对岸便是湓城。当刘益守带着胡僧祐、阳休之、斛律羡等人抵达的时候,萧续的两个儿子萧凭和萧应,都领着一帮王府臣属出城迎接。 “姑父终于来了啊!” 萧凭激动的上前握着刘益守的双手说道,却是看到刘益守面无表情,好像来者不善的样子。 他连忙将自己的手收回。 “来人啊,将与萧纶勾结的藩王萧凭拿下,待击破萧纶后一同问罪!” 刘益守指着萧凭大声说道,早有准备的亲卫如狼似虎扑上去将萧凭擒拿并捆绑了起来,看得湓城外一众人等都惊呆了。 “萧凭勾结萧纶,破坏朝廷推恩之法,图谋造反罪不可赦。天子有命,让本王捉拿其回建康问罪。若有同党,一并捉拿。有什么冤屈,当着天子的面去讲,本王奉命行事不想过问那些事。 你们,谁是同党的站出来!” 刘益守环顾众人问道。 萧凭手下那些长史、参军之流的人,都不自觉的站在了今年不满十岁的萧应身后,跟萧凭撇清关系的意图再明白不过了。 只是萧应这孩子还不太懂事,此刻都已经吓傻了。 刘益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姑父会为你主持公道的。鄱阳王你当定了,等本王击破萧纶,就派人送你去鄱阳县就藩,你就放下心来,先在雷池那边好好修养吧。 如今湓城可不是太安全,要是伤到了可不太好呢。” 说完,他对阳休之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领着萧应离开了。 “军情紧急,本王现在接管湓城,你们没有意见吧?本王一向都是从谏如流,有什么意见尽管说,事后本王是绝不会打击报复的。” 刘益守看着湓城外一干人等,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我等恭迎吴王入城。” 众人一齐跪倒行礼道。 得,一看这位吴王就是个狠角色,还是从了吧。 在场所有湓城官员的想法都出奇一致。 “接管城防,查一查城内有没有萧纶的奸细和萧凭的余党!不要冤枉一个好人,但是更不要放过一个坏人!” 刘益守回过头对早已跃跃欲试的胡僧祐说道。 “得令!” 胡僧祐带着大军入湓城,刘益守这才将跪倒在地的众人一一扶起。 “果然是众志成城,本王相信平定萧纶叛乱,指日可待!来,都随本王入城!”刘益守哈哈大笑道。 城门外的统摄人心对于刘益守来说当然是小意思,可是江州的局势,却并不像是城门外那样的表演一般快活。 事实上,因为萧纶起兵造反,给豫章郡以南造成了极大触动。南面巴山郡的各大豪酋帅们,都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 他们打的算盘,就是等萧纶被朝廷教训了以后,再去占据豫章郡,然后等待朝廷的封赏。事实上,当初萧衍在豫章郡安置藩王就藩,也是为了震慑这些豪酋。 湓城的签押房里,一个八字胡的文人对刘益守介绍情况说道:“攻克鄱阳县的萧纶没有继续在各处掠地。 但豫章郡以南却开始乱起来了。 巴山郡豪酋黄法氍,临川郡豪酋周迪,豫章郡西部豪酋余孝倾等人,都在大肆招兵买马。以守卫乡里的名义在各处设置哨卡,图谋不明!” 这些地方都是豫章郡西面和南面的山区,易守难攻。对方打不过就跑入山林里,很不好对付。 听到这些介绍,刘益守瞬间就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图谋不明”啊,这踏马不就是典型的“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嘛。 萧纶顾头不顾腚出兵鄱阳县,跟朝廷大军的实力对比起来,和以卵击石差不多。 既然大家都觉得萧纶这波必死无疑,那干脆就把他老巢豫章郡给摸了吧。等占据豫章郡形成“既定事实”,朝廷为了平息风波,必然会对他们这些酋帅们作出妥协。 这就叫“下雨天打孩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 哪怕打不过朝廷的平叛大军(这种可能性很大),退回山里就可以了,又没什么实际损失。能多咬下来一块新地盘都是赚的。 稍微揣摩了一下,刘益守就明白为什么那帮豪酋们按捺不住了。 实在是出兵风险极小,收益极大,真是让人垂涎三尺啊! 所以此番平叛,对付萧纶只是开胃菜而已,把豫章郡南面那帮人给狠狠收拾一顿,才是重中之重! “你们先各司其职,如何平叛,本王自有主张。”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第542章 慌得一批 夜里,段韶一个人浑浑噩噩的从霸府书房离开,回到邺城内的自己别院后,弟弟段安宁就上前嘘寒问暖,询问霸府里面的情况。 高澄已经死了,他这个死人自己当然没感觉,什么也不用担心。 但对于高欢麾下其他活着的人来说,高澄遇刺身亡这件事不亚于人际关系的大洗牌。 谁都知道,作为次子的高洋,马上就是当仁不让的下一任世子了。或者说未来的皇帝。 高欢总会篡位,总会退位,到时候高洋便是天子。 从前大多数人都没有烧这一位的冷灶,如今抱大腿可还来得及么? 十多岁的段安宁也懂事了,自然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段韶这么晚才从霸府回来,绝不会是去玩乐了,而是身陷漩涡,一直在查桉。 「我去书房坐会,等下你送一壶酒给我……呃,送一壶果饮子吧。」 段韶有些犹豫的改口说道。 不一会,段安宁送来一壶以果汁为主要原料调成的饮子,似乎有话想说。不过端坐于油灯前的段韶只是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段安宁不要打扰自己思索。 等段安宁退出书房并关好门离开后,段韶这才有些痛苦的捂住额头,深感大事不妙。 兰京第一夜在哪里过夜的,其实这件事与段韶是无关的。 但兰京能刺杀高澄,却与段韶大大的有关,其中关系严重到段韶根本不敢跟高欢说实话!一个字都不敢透露! 事实上,兰京本来的计划确实有些单薄,破绽极多,毕竟他也只有一个人而已,只能赌运气赌脸。 但是兰京的运气非常不好,第一天夜里想要潜入李祖猗帐篷的时候,刚刚出树林就被段韶给抓住了! 不过幸运的是当时兰京遇到的人是段韶,而且只有段韶一个人。兰京恳求段韶给自己一个痛快,不由得让段韶起了恻隐之心。 想起老爹的嘱托,要跟刘益守搭上线,在不背叛高欢的情况下,给家里留一条后路。而且段韶也知道刘益守千金赎人的事情,很是同情兰京的境遇。 于是段韶稍加思索,当即决定就汤下面的放兰京一马,不但可以卖刘益守一个大人情,而且也不需要在战场上放水。反正高欢已经收了赎金,放走人质人之常情,段韶觉得自己放走兰京也不算是什么对高欢势力的背叛。 随即段韶告诉兰京,如果他能回建康,务必要跟刘益守美言几句,说说好话。兰京大喜,满口答应。 段韶随即返回营地,顺便支开巡视的士卒,然后折返回去带兰京进了自己营帐,打算等一会趁着夜深换防的时候,让兰京扮做普通奴仆,大大方方的离开营地。 至于离开后,在魏国腹地会不会被抓到之类的,段韶是无所谓的,反正也没有证据证明人是他放的。 然而正当段韶打算跟兰京闲聊,打听一下刘益守相关事宜的时候,高欢派人通知他去自己帅帐议事,其实也就是商议秋狩结束后军演的相关计划。…. 段韶只能把兰京留在营帐,嘱托对方不要乱跑。 结果当段韶开完会回来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兰京不见了! 而且是什么东西都没有拿,无论是营帐内的吃食,或者衣物盔甲兵器,一件都没有带走。 两人的互信本身就很脆弱,段韶只当兰京是不识抬举。反正他已经是仁至义尽,自然是不会管兰京如何。 就算兰京被抓到,那也是他自己悄悄潜入营地,只要段韶一口咬定没见过兰京就行了。 所以段韶索性就当无事发生,没有再搭理后面会有怎样的后果,更不觉得兰京会去刺杀高澄。 段韶这么做不是因为懒散,而是有意为之。 他越是打听兰京的下落,就越是会引人怀疑,哪怕是旁敲侧击,也会有可能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正因为什么都不做,所以才是天然的不知道这件事,段韶不觉得自己的应对有什么不妥的! 结果第二天晚上,高澄就被兰京给刺杀了! 得知此事后,段韶吓得面色煞白,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第一夜,兰京不是单独离开营帐的,而是被人带走的! 大营内一定有一个人收留了兰京,并且将他藏好了,不仅给他提供饭食,说不定还给了兰京很多情报方面的支持!这个人深度参与刺杀,居心叵测! 这个内鬼到底是谁? 段韶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敢跟高欢坦白这件事,甚至连查都不敢去查。 如果跟高欢说了实情,查到那个人的可能性自然会无限增大。 但是,高欢同样会迁怒于段韶!甚至对段韶的恨意还在那个人之上! 你不把兰京带到大营来,高澄如何会死?那个内鬼又如何作妖? 你就是最大的罪人! 段韶不知道要怎么跟高欢去解释,难道说这一切都是巧合么?高欢会信么? 查了这么多天桉子,段韶感觉嫌疑最大的,就是当夜没有去开会的那几个人。 高岳、娄昭、孙腾、司马子如! 还有一些小虾米,虽然当时不在开会,但却必定不敢贸然进入段韶的营帐! 这四个人里面,段韶认定必有其一,是在给兰京打掩护的人。 其中又以娄昭与孙腾的可能性最大! 因为娄昭跟段韶是亲戚,那个人又是个游手好闲喜欢乱转的混子,简单说就是个进房门不敲门的货色。 娄昭很有可能来自己营帐找他喝酒,而娄昭的身份又无人会去阻拦他。娄昭发现兰京后,将其带走也不稀奇。至于为什么要带走,段韶也想不明白原因。 至于怀疑孙腾,原因也很简单。 因为秋狩和军演的时间表和路线,还有后勤补给之类都是孙腾在办文桉,段韶在执行。 二人因为公务,已经私下里讨论方案多次,所以孙腾也可能因为公务机缘巧合来自己营帐。之前有多次商议,后面再加一次也不稀奇。…. 至于高岳与司马子如,段韶跟他们没有公务交集,进帐篷的可能性比较小。 但这四个人,段韶完全不敢去查,他很心虚,甚至还很怕高欢撇开自己查到些什么! 「我家乃高氏连襟,若是查到此事与我有关,高王会不会觉得这是我家在干涉他立储?」 段韶自言自语的说道,脑子里出现一个令他不寒而栗的念头。此事敏感之处,倒还不仅仅在于高澄的死跟自己有关。 如果说因为无心导致高澄意外死亡,高欢还能勉强忍受的话,那么帮次子杀长子这样的事情,绝对碰到了高欢的逆鳞。 就算仅仅只是嫌疑,也会迫使高欢痛下杀手的! 到时候段韶跟高欢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跟高洋完全没有勾结,段氏一族从上到下都是对魏国忠心耿耿的,这话高欢会信么?这话高欢敢信么? 推己度人,段韶认为自己不会信也不敢信。他不敢保证高欢得知此事后还能保持理智。 「父亲,我该如何带着段氏摆脱危局啊?」 段韶喝了一口酸甜的果饮子,心一点点的往下沉,满嘴都是苦涩。 兰京的事情,高澄本身就做得很不道德,收了钱却不放人。如果不是这样,段韶当时也不会生出恻隐之心,他更不会想到,兰京宁可放弃逃跑的机会,也要折返回去将高澄刺杀 了! 这是何等刚烈果敢! 如果兰京不是要逗留一夜找机会杀高澄,说不定他这次真能逃回建康……运气足够好的话。 「时也命也运也!你死了倒是干脆,可把我害苦了!」 段韶自言自语的苦笑道,感觉兰京真是给他挖了个大坑! 以前老爹段荣说的找一条后路,或许只是玩笑之语。如今,段韶却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下后路了。他不敢把希望寄托于诡谲多变的人性上。 段韶头一回从心底里领悟到家族生存的微妙智慧。 …… 豪言壮语说起来容易,要打赢战争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江州局面的复杂,远远超乎了刘益守之前的想象,或者说对南朝「入建康者为王」的游戏规则,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南梁对于江州的掌控,仅仅就是以扼守长江的湓城为核心的九江郡(故称),以及连接鄱阳湖与赣江的豫章郡。 其他地方,都是豪强大户与山越獠人的酋帅在各管一摊,很多地方梁国官府连县城都控制不了!甚至很多豪强的族长与酋帅直接当县令与郡守。 朝廷的法度在此地荡然无存!哪怕刘益守在建康改革改得热火朝天的,豫章郡以南的地方也没有丝毫变化,不仅现在没有,将来似乎也不会有。 历史上侯景到了建康后,这些江州豪酋里头很多人,还派兵到建康去帮着侯景趁火打劫。而王琳与陈霸先争战的时候,这些人几乎一大半的都跟着王琳混,抵制陈霸先的招安!…. 这里的势力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叫「又弱又乱」。他们成事肯定不行,连夺走豫章郡都要等南面朝廷最弱的时候(比如说侯景之乱)。 但在他们那一亩三分地上,中央平叛势力又拿他们没有办法!一般都是驱赶到豫章郡南面以后,就让他们自生自灭,丢个县令郡守什么的就不再搭理了。 刘益守看到的可不仅仅是这些人容易坏事,还有个很要命的事情,那便是萧绎所在的湘州,其实离这里的水路距离并不远! 万一这些人投靠了萧绎……后果不堪设想。 站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江州地图前,刘益守沉默良久没有说话。阳休之给他倒了几次茶水都凉了,刘益守一口没喝,看地图忘记了时间。 这张官府的旧地图,已经把各大豪酋的营寨都标注上了,大大小小,密密麻麻一片。 「萧纶天天住在豫章郡里,怎么就不知道厉兵秣马呢?要是我在那里,天天都要担心豪酋帅们攻打豫章郡,抢我后院里那些如花似玉的娘子啊! 这里真是跟个马蜂窝一般。」 沉默了很久,刘益守把手按在地图上,忍不住感慨的叹息道。 「主公有所不知,藩王在此地乃是朝廷的旗帜。若是豪酋帅们兴兵作乱对付藩王,那便是公开与朝廷作对。 他们虽然在本地各管一摊,彼此间却也是井水不犯河水。朝廷没事,他们便不会找事。 现在是萧纶失了智的攻打鄱阳县。那些人认为他自取灭亡,所以想趁机出来捞一笔,其实也是人之常情,并不代表他们就铁了心的想跟中枢撞得头破血流。」 阳休之不动声色的说道。 这次跟随出征,他到了豫章郡之后还是做了很多功课的,也从本地官员那边打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有道理,这次出征表现不错。」 刘益守口头表扬了阳休之一句。 「那你觉得,要如何处理现在的局面。」 刘益守好奇问道。 「主公,属下觉得,江州局面是如此复杂,若是萧纶与那些豪酋势力抱团取暖,那可就 太糟糕了。所以只有让豫章郡和周边地方都乱起来,我们才好借力打力。 用藩王对付豪酋,用豪酋对付藩王,用豪酋对付豪酋,多管齐下。等他们打累了,也就是我们出场的时候了。 主公,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属下建议先不要打鄱阳县。不如先攻豫章郡,老巢失火,萧纶必定进退失据。」 阳休之把他想了一晚上的策略和盘托出。 「说得不错,有一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要交给你去办,不知道你有没有信心。只靠你三寸不烂之舌就可以了。」 刘益守笑眯眯的对阳休之说道。 「主公,属下怕自己能力有限……」 阳休之已经察觉到了不妙,这活计必定又是深入敌营去劝降之类的。运气好一人抵一军,运气不好投胎再造,真不是闹着玩的。…. 「放心,我自有主张。」 刘益守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追问道:「巴山郡豪酋黄法氍,临川郡豪酋周迪,豫章郡西部豪酋余孝倾等人,谁的实力最强,谁的实力最弱?」 「回主公,余孝倾实力最弱,但有个优势是他的地盘离豫章郡近在迟尺,余孝倾家族此前萧衍还活着时,多次向朝廷请求担任江州刺史,豫章郡太守,萧衍与朱异并未理会。 余孝倾对豫章郡有着很深的执念,这次闹事就是他最先提出来的。 黄法氍骁勇善战,父亲黄廷用是朝廷新建县令(南昌新建区),在本地豪强中是比较亲近朝廷的。不过巴山郡比较穷,他手下私军不算多。 周迪所在临川郡最为富庶,私军也最多。但是周迪只是他们的领头人,下面还有很多小酋帅,也不怎么听从周迪的调遣,当地情况很是复杂,属下也是一言难尽。」 听完阳休之的介绍,刘益守微微点头,总算是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 不要以为当地豪强在县城当官,他们就是向着朝廷的。实际上,梁国自建国以来,对这里的控制都是异常薄弱,无力管理,法令形同虚设。 所以当地豪强当太守当县令,只不过是朝廷给他们的官职而已,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当地大族多半都是爷当了县令传给爹,爹当了县令又传给儿,建康朝廷只是个盖章的工具而已。 甚至大多数时候,当地的赋税都只是象征性的交一下。朝廷觉得满意,那大家都满意了。 这次刘益守带兵到了江州,如果没看到这些人在群魔乱舞也就罢了。既然看到了,那就要一股脑的解决掉,不留后患! 「如果我以朝廷中枢的名义,把江州重新划分,以鄱阳湖南岸为边界,豫章郡周边和南部地区从江州地界划分出来改为洪州,封黄法氍为豫章郡太守,洪州刺史。 洪州的管辖范围包括现在的豫章郡、临川郡、巴山郡。但是要黄法氍先协助朝廷的平叛大军,也就是我们,平定江州和洪州地区的所有叛乱,朝廷的任命才能生效。 你觉得萧纶和余孝倾那帮人会怎么想呢?」 刘益守一脸冷笑看着阳休之问道。 二!桃!杀!三!士! 阳休之脑子里蹦出五个冷冰冰的字眼,这才知道刘益守计策的毒辣在哪里。 谁都想要富庶的豫章郡,谁的力量都不占优。拉一个打几个,便能占有最大的优势。 人心的可怕就在于,明知道这是个陷阱,却又不得不跳下去!因为哪怕你忍得住,你的对手们也会忍不住,勾结朝廷的兵马来收拾你。 到时候怎么办? 「属下这就去一趟巴山郡。」 阳休之叹了口气,拱手说道。. 携剑远行 】.,下次我更新您才方便继续阅读哦,期待精彩继续! 第581章 为天下溪,常德不离 一具泡的已经肿胀的尸体,从船边经过。尸体上站着一只老鼠,在呜咽的叫唤着,这一幕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旁边水中露出顶端枝丫的大树上,一只浑身都是水的狸花猫儿,紧紧抓着树枝,冲着船上的人声嘶力竭的喵喵叫着。 疾风号上有人想把船靠过去救猫,但看了看水中随处可见的浮尸,又想想那可怕的瘟疫,最终还是忍住了开口请求的冲动。 站在疾风号的甲板上,刘益守面色惨白。 他不是铁石心肠,面对此情此景亦是无法淡然处之。实际上他已经算是定力强大,船上不少水军士卒都不知道呕吐过多少回了。羊姜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 运粮赈灾的船队陆续从江陵和郢州出发去灾区武陵郡救济,根本找不到地方官员。 郡治临沅城已经在水下面了,刘益守在疾风号上只看到了城墙处城头的尖顶,就连府衙也大部分都在水下。 要不是有这几个标志性的东西在那里杵着,旁人说这是一片湖泽,刘益守都丝毫不怀疑。可是在这满是泥沙的“湖泽”下面,却是“暗藏着”一座城! 就在不久之前,还有很多人都生活在这里,樊毅甚至想借这座城,接萧绎过来负隅顽抗! “殿下,东边有个土丘,上面可能有人幸存,要不属下带人去看一下吧?”斛律羡在刘益守耳边小声说道,生怕对方大发雷霆。 “嗯,去吧。记得戴口罩……就是用布把口鼻遮住,回来要用烧过的水洗手。”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让疾风号放下一条小舟,斛律羡带着两个落雕的士卒跟着一起往山丘那边划船去了。 站在他身后的樊毅,原本不明白为什么刘益守这次要带他一起来,还在同一条船上。如今看这架势,他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樊毅,本王问你,当初你在临沅坐镇的时候,临沅的大堤怎么样,河道怎么样,湖泽怎么样,你真的就一点风声就没听到么?伱心中就真的一点数都没有么?” 刘益守转过身,盯着樊毅的眼睛询问道,语气不善。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忠不忠心,是个很主观的问题,用以狡辩的空间也很大,通常都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刘益守要是问这个问题,樊毅可以糊弄过去。 可是河道怎么样,河堤怎么样,水患怎么样,这些都是非常实在的问题,找人旁证非常容易,说假话就是在找死。 “末将,确实有所耳闻……不,应该说知道得不算少。” 樊毅苦笑说道,不敢抬头跟刘益守的目光对视。 “不算少?你说得可真是轻松啊!你看着水上飘着的那些尸体,拍着胸脯跟我说说,这些人的死,真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么?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刘益守对着樊毅怒吼道。 装作亲兵的羊姜一惊,她从来没见过刘益守发这么大的火。或者说从来没有见过刘益守这么凶过。 “既然知道河堤状况不好,夏汛来了河堤要决口,你为什么不提前疏散百姓?哪怕是你提前说一句,这次河堤决口还会淹死那么多人么!” 刘益守拔出善胜宝刀,撂在樊毅的肩膀上,怒发冲冠。 “殿下,您仁义无双,末将很是佩服。” 樊毅抬起头,对着刘益守抱拳行了一礼。 “可是,末将只是个当兵吃粮的而已,到那地方不过月余,除了指挥手下兵马作战,末将那时候手里拿着萧绎的军令,真是没有一分钱多出来可以用到别处,没有一点可以染指地方大权的手段。 朝廷多年不拨钱修缮河堤,开挖沟渠,河堤日渐崩坏,这不是我所能改变的。 先帝懒政惰政,不修朝纲,地方政务一塌糊涂,临沅大堤几十年未修,它决口很奇怪么? 萧绎要与朝廷对抗,需要百姓协助守城,别说是让他们散去各自避难,就是想逃出郡治,也要重新抓回来。 现在朝廷要北伐,要平叛,要开运河,到处都要用钱。现在修河堤也要用钱,我樊毅也变不出钱来,就是抄家灭族也榨不出多少油水,用抄家来的钱修筑河堤杯水车薪。 殿下如今面对这滔滔江水感觉无能为力,可末将又能做什么呢?这是上天的过错,世道的过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又能怎么办! 今日就算杀了樊毅,武陵郡水患依旧,明年照样决口。刀在殿下手中,请殿下决断。” 樊毅跪下来给刘益守磕了个头,并不起身。 临沅大堤决口是个灾难,非常不幸。樊毅固然是有责任,他当初是有机会救人一命的,但他选择了苟且。 这种选择很正常,好比说某人出门以后过马路出了车祸,让时间倒回去,他当然有机会避免这场灭顶之灾。可是哪怕时间真的倒回去,在不知道结果的情况下,他极有可能还是要出车祸! 而临沅的这场“灭城之灾”,真要追究的话,萧衍和萧绎难辞其咎。因为湘东王穷兵黩武,因为萧衍痴迷修佛,地方上的政务,自然是能拖就拖,能免就免。 大家心中关心的都是“大事”,自然是顾不得地方上的一点“小事”。 这次水灾死了多少人呀?才几万嘛,又不是很严重,朝廷打发点小钱给灾民就好了,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皇恩浩荡! 别扫兴,接着奏乐接着舞! 萧衍在的时候,不就是这么处置地方上的事务么?临沅大堤之所以会崩溃,时间跨度甚至可以追溯到几十年以前的南齐末年。 “罢了,你起来,将功折罪吧。此番救灾,你来主导。其他的事情你自己灵活处置,不过这次救灾,灾民中的青壮要集中起来,以军队的模式管理。 重新修补河堤,以工代赈,换取朝廷的赈灾物资。 赈灾完后,从灾民青壮中选拔水军三千,将来补充到胡僧祐那支新编不久的水军当中,号为常德军!将来驻地就在临沅与巴陵两地,你统帅一部,胡僧祐统帅一部,建立水寨后夏秋开始在洞庭湖练兵。 未来讨伐广州的陈霸先,本王希望看到常德军能有过硬的表现!” 刘益守将樊毅扶起来,殷切说道。 这次胡僧祐的水军参与了武陵郡的救灾,对本地灾民有大恩。然后再从灾民中选拔青壮,补充水军队伍,在洞庭湖打造水寨,建造新式战船练兵,这支军队很快就会形成战斗力的。 毕竟,吴明彻的队伍要赶回彭城,防备北面来的东魏军。这样一来,胡僧祐手下的兵马,数量就有些短缺了,此番正好吸纳灾民中的青壮,单独成军。 因为灾民们本身,很多就是在水上跑生活的渔民和漕工,水性极好而且善于操作船只。这次救灾,一边是施恩,一边是报恩,新老士卒彼此间也会形成一种天然的信任关系,不会产生普通军队中的那种隔阂。 “吴王大仁大义,末将必定效死!” 樊毅跪下给刘益守磕头说道,不得不说,刘益守成功自有他的道理,没有什么事情是偶然的。萧绎确实比不上刘益守,除了那酸不拉几的文学外,萧绎几乎是被刘益守全方位的完爆! 包括相貌。 “言命谴将帅,修戎兵戎,无所暴虐,民得就业,此事可常为法,是有常德也。希望你将来的表现,能对得起常德军这块招牌。 胡僧祐那边,本王自然也会教训的,常德军中,他为主将你为副将。这次赈灾,你多费点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将心比心,天地虽然无情,但人还是有情的。” 刘益守拍了拍樊毅身上的灰尘说道。 樊毅站起身,凑到刘益守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殿下也看到了,武陵郡此番受灾超乎想象。没有个十年难以恢复元气。 朝廷给的钱粮少了,不顶用,水患依旧。 给的钱多了,必定影响殿下北伐大业,武陵郡短期内也不可能建成鱼米之乡,为殿下提供数之不尽的粮秣。 若是殿下北伐成功,那定是天下人之福。到时候不止是武陵人笑,天下人都会一路笑。末将赈灾自然尽心尽力,可吴王觉得末将应该做到什么程度为好呢?” 樊毅的话很谨慎也很隐晦,但说穿了不过是一条:苦一苦武陵郡的百姓,幸福天下人!不要让武陵郡的事情耽误刘益守的登基大业! 对于樊毅来说,如果刘益守不高兴,那武陵郡的人再高兴又有什么用呢? “你啊你啊。” 刘益守失笑摇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要想那么复杂,多为武陵郡百姓做点实在事,那些玩虚的套路,只会里外不是人。 朝廷的钱粮,会按时按量的送来。抚恤孤寡,招募青壮,修缮河堤,三件事都要抓,都要办好。 你这边若是缺钱缺粮了,再不济,也不过是朝廷少打一场仗而已。总之都会尽量支援你,不要有任何顾虑。 梁国各地知道我们尽心尽力的救援武陵郡,他们心里有一杆秤,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当外敌入侵的时候,该站在谁这边,每个人都会根据自己的判断作出选择。我们今天可以救武陵,明日他们有难我们就会去救他们,谁都不是瞎子的。 两军交战攻心为上,争取民心难道就不是在攻心么?他日就算陈霸先打到武陵郡,在洞庭湖上与我们交战,你说武陵郡的百姓是帮助对他们有活命之恩的我们,还是帮助素未谋面,不知善恶的陈霸先?” 刘益守说出了一番让樊毅无法辩驳的话来。虽然乍一听有点幼稚,像是宋襄公一样妇人之仁。但细细揣摩一番,樊毅不得不佩服刘益守目光深远,谋划长远,绝非常人可比。 这就叫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 “既然殿下这么说,那末将就放心了。”樊毅心悦诚服的拱手行礼道。 两人正在谈话的时候,斛律羡已经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过来了,正是山丘上暂避的灾民,看样子面色苍白如纸,几乎都站立不稳了! “附近还有哪里地势比较高的地方么?” 刘益守沉声问道。 斛律羡对那位年轻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很是拘谨的上前对刘益守抱拳说道:“殿下,西南面不远的南沅县地势比较高,去那边设粥棚好一点。这附近已经没有什么落脚的地方了。那些露出来的山丘,容不下多少人。” 斛律羡也接着那人的话说道:“主公,属下打听了一下,东北面的汉寿县,东南面的龙阳县,全都受灾了。 不如把船队一分为二,去这两处救人,然后去西南面的南沅汇合吧。” “如此也好吧。这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你的消息很有用,要不然我们还得到处去找,跟无头苍蝇一般。” 刘益守微微点头,语气和蔼的问道。 他想起前世在纪实文学上看过的一篇,说常德,也就是现在武陵郡救灾的事迹。英雄常常都是来自于人民。在危难到来的时候,普通人有时候也能爆发出惊人的勇气与牺牲精神。 那是1954年常德发生特大洪水,洪峰水位为百年一遇40.39米。 屋漏偏逢连夜雨,7月14日洪峰过境。常德城邱家垸内漏水,驳划工人刘小和潜入8米多深水中用13床棉被堵住了漏口。 事后,刘小和拒收了政府给的200元奖金(那时候相当于刘益守前世起码十几万),他说:“我不是为奖金来的。” 19日又发生漏水情况十分危急,刘小和见势跳入水中以身堵漏光荣牺牲,被追认烈士。 中华民族就是这样一代代的薪火相传,总是在危机时刻,有人挺身而出。如今刘益守有余力去帮助那些受难的人,自然是要伸出援手。 “后人”都可以如此勇敢无畏,他这个“古人”怎么能丢先辈的脸呢!萧氏一族把梁国搞得乌烟瘴气的,毫无血性看不到拼搏与奋斗,看不到牺牲与成全。 里里外外,全都是自私自利,好逸恶劳的蝇营狗苟! 刘益守决心要从内而外的改变这种状况,任何一件小事都不能放过。 “沙雕王,你负责引路,我分几艘船给你,把山丘上的人救上船再说。” 刘益守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说道。 “主公,您可以先回临湘了,这边不需要您亲力亲为。平叛要紧啊!” 斛律羡凑过来在刘益守耳边小声嘀咕道。 “但求心安而已,无妨的。以前我杀了那么多人,这次你就让我积点德吧。”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 “喏,属下这便再跑一趟。” 斛律羡领命而去。 (本章完) 第582章 陈霸先渡劫 这年春夏之交,刘益守亲率水军前往武陵郡赈灾,将囤积在江陵与郢州的军粮,悉数运抵武陵郡南部的南沅城,并在此地建立常平仓,派水军船只收拢武陵郡各县灾民。 被沅水冲得七晕八素的武陵郡灾民,没想到向来“有事不管事,没事瞎找事”的建康朝廷居然没把他们遗忘,一个个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当得知刘益守将军粮分给他们赈灾,并且还要以工代赈修筑堤坝的时候,这些人更是当场跪下谢恩,把这位吴王殿下当做再生父母。 只赈济一点粮食并不顶什么用,堤坝毁了,水退去以后,种了田,等不到明年收成,夏汛一来,照样是把庄稼地毁得啥也不剩,跟今年没什么两样。 如此一来,武陵郡的人只有背井离乡逃去别处去做“客户”,哪怕有朝廷赈灾,只要河坝一天不修好,这些人就没法安心的生活劳作。 心都静不下来,何谈生存与发展? 不得不说,刘益守全盘考虑非常科学,一环套一环令人叹服。救济粮食解燃眉之急,修筑堤坝给人希望,以工代赈给人活路,从灾民青壮中征集兵员加入水军,又是在给他们安全与荣誉。 把这些事情安排下去以后,刘益守严词拒绝了当地百姓要给他立生祠的要求,乘坐疾风号返回了豫章郡,留下樊毅与胡僧祐等人在洞庭湖训练水军,照看武陵郡的灾民,抓捕因为湘东王大军溃散后败兵作乱造成的局部匪患等杂事。 湘东王的叛乱已经被消灭,过程虽然有曲折,但结果是好的,问题解决得也是比较彻底的,没留下什么后患。 等船从长江开到湓城,又转到豫章城(南昌市)的时候,刘益守终于得到了从广州那边过来的消息。 然后他惊讶的发现,前期占尽优势的陈霸先,居然自顾不暇。 别说是反攻豫章郡了,陈霸先还吃了个大亏,险些阴沟翻船,被小人打了闷棍! …… “我让你先回豫章郡,然后你就给我看这个?” 豫章城府衙的书房里,刘益守指着桌案上广州那边探子送来的情报,难以置信的问道。要不是上面写得言之凿凿,刘益守还以为王伟在拍马屁。 去武陵郡赈灾花了不少时间,回来以后,刘益守原以为会得到什么重要消息,然而广州那边的情况,实在是一言难尽,令人跌碎了眼镜。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在得知朝廷出兵湘州对付湘东王萧绎之后,广州那边本来就是勉强团结在一起的各路势力,立马又为了争权夺利而互掐了起来。 萧氏宗室的无能,本地豪强的贪婪,地方刺史们的蠢蠢欲动,各种智商税交织在一起,用蝇营狗苟,尔虞我诈这八个字来形容,最贴切不过了。 这些人除了没有集中起来向北面用兵,跟建康朝廷的兵马交手以外,其他的事情能做的都做了,彼此间的连横合纵,甚至看得人眼花缭乱! 刘益守想起了前世伟人的一句话: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当真是一点不假! “主公,陈霸先确实是一号人物,但广州那边我们派了很多探子,得到的消息都是惊人的一致,那便是陈霸先吃了大亏,而且广州那边各路人马互咬,一地鸡毛。 主公不信也没办法,毕竟不是人人都如同主公这样励精图治的。主公何苦把那些人想得太聪明呢?” 王伟无奈叹了口气,刘益守就是有这个毛病,总是喜欢高估对手,但事后却发现那些人根本就是战五渣。 广州那边的事情,说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说简单倒也简单,都是利益惹的祸。 高州刺史李迁仕,写信给陈霸先,想请他去高州(阳江)赴宴,商议共同起兵,一起讨伐无道朝廷清君侧。 这件事本来就不简单,李迁仕准备了两套方案,只是主要方案没奏效,不得已要采用非常手段。 李迁仕本来想拉拢崖州那边的冼夫人,然后凭着冼夫人十多万户俚人的强劲实力,再跟陈霸先谈条件,让自己当个“盟主”什么的。 然而冼夫人根本不上套,百般推脱就是不答应出兵北上跟朝廷对抗。 我不动,你要是敢来雷州半岛,那我必然严阵以待收拾你,你能把我怎么样? 李迁仕拿油盐不进的冼夫人没办法,只得把主意打在陈霸先身上。 明的不行那就来阴的! 这种鸿门宴,陈霸先自然是提着一百二十个心眼子。李迁仕想赚陈霸先的兵马,趁机将其杀死在高州,陈霸先又何尝不想趁机夺得高州城(阳江)呢?。 陈霸先经过这几年的不断蚕食,已经把触手伸到了广州以西的地区,最远的已经到了新宁郡(新兴)。若是能歼灭李迁仕的部曲,夺得他的地盘,只怕高州以西的冼夫人也不得不跟自己合作。 他的设想是很好的,但是陈霸先犯了一个错误,他想当然的把萧氏宗室之人全都当成了低能儿! 好吧,虽然这些宗室子弟也差不多就是低能儿,想干啥都干不成的那种。但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却是很有余的! 他们办正经事不行,找茬捣乱的能力却是一点不差! 陈霸先带着主力进驻新宁郡后,就跟李迁仕联络,商议赴宴的时间。双方都在互相欺骗,打马虎眼然后一决雌雄。 陈霸先把所有的精兵都倾巢出动了,以多打少很有信心。而李迁仕则是在险要之处埋伏,打算打陈霸先一个措手不及。 除了打埋伏,他还有一件秘密武器! 在这紧要关头,陈霸先万万没想到的是,之前占据了韶关,一直唯唯诺诺犹豫不决的南康郡太守,衡州刺史萧勃,居然猝然发难! 萧勃联络广州等地萧氏宗室,联合起兵,一齐攻打番禺城!并扫荡番禺城周边地区! 萧勃此举显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跟李迁仕商量好了,双方打的默契仗!此时陈霸先大军主力已经西进到高州了,还没跟李迁仕的队伍交手。 他这边一时间鞭长莫及,结果番禺城竟然简简单单就被萧勃的兵马攻破!据说还是萧氏族人在番禺城内的内鬼给开的门! 城破之日,萧勃也没跟陈霸先讲客气,他放手让麾下士卒疯抢三天,能拿多少拿多少,几乎把陈霸先积攒了多年的府库劫掠一空,然后以勤王的名义,带着萧纲就返回韶关! 这么重大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直接传到了正在高州与李迁仕作战的陈霸先那里。他麾下士卒大半都是广州人,家眷都在番禺城中住着!得知此事后,军心大乱,士卒们哗变要回广州,杀萧勃泄愤! 无奈之下,陈霸先只得领兵回转。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他前脚拔营刚刚走,后脚李迁仕带着部曲便追击而来。 满心要回广州夺回地盘的陈霸先此战大败,一直逃到高要郡(肇庆市)才勉强挡住追兵!李迁仕见好就收,也不蛮干,坐视陈霸先回广州找萧勃算账,打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陈霸先被李迁仕和萧勃二人联手摆了一道,精兵折损极为严重,甚至他那两个侄子陈蒨跟陈顼,都在乱军中受了伤。 按道理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陈霸先的路就已经走完了,广州他已经回不去了,等待他的只有败亡一途。 然而后面发生的事情,却又让刘益守惊掉了下巴! 萧氏宗室的无能与短视,再次暴露无遗。 萧勃劫掠了番禺后,士卒们抢得太多,辎重一车又一车的,延绵望不到头,队伍走得极慢。 在得知陈霸先未死,只是退守高要郡后。萧勃因为害怕陈霸先追击,所以催促士卒们快走。 但这种命令,手下人只会阳奉阴违。人推着车,在土路上行进,能走多快,心里真的没有数么?那岂是你说加快行进速度,就能加快的呢? 必须抛弃辎重才能快速行军啊! 于是萧勃下令放弃所有搜刮来的辎重,加快速度返回韶关。结果此令一出,立马就犯了众怒。 千里为官,只为吃穿。连当官都是如此,这年头没有任何政治权力的募兵,不为财帛打仗能为了什么呢? 当兵吃粮的不就是为了搞点钱回家乡享福么?要是把辎重上的财货都抛下了,那又何苦跑这一趟? 顿时就有很多士卒不想跟着萧勃一起行军,只想带着细软跑路,衣锦还乡,索性就赖在原地不走了。 你闹腾啊,你再闹我们直接反了!腰包鼓鼓的丘八们,根本无所畏惧,萧勃没有任何力量能约束住他们,这些人拿了钱是可以一哄而散的! 无奈之下,萧勃只得妥协,安抚部众,继续带着抢来的财帛返回韶关,整个队伍如乌龟一般慢慢的行进。 而陈霸先就不同了,他号召麾下士卒们奋起,夺回番禺城,回家看看家中妻儿是否安好。此举正合军中大多数人心中所望。于是陈霸先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克了本就没什么兵马值守的番禺城。 在得知辎重被抢,萧勃带着辎重慢悠悠的往北而去之后,陈霸先当机立断,选了三百精骑,日夜兼程的追击,让步卒在后面跟着。 当陈霸先追上萧勃的车队时,对方居然还没有到韶关地界! 赚得盆满钵满的萧勃大军哪里还有心思战斗啊,得知陈霸先骑兵追来,连对方多少人都不细看,都是拿了车上方便携带的细软,一哄而散逃之夭夭了! 萧勃骑着马狂奔而去,连韶关都不敢呆着,一路跑回老巢南康郡(江西赣州),萧纲又再次被陈霸先给抢了回来! 紧接着,陈霸先又马不停蹄攻克防御极为空虚的韶关,却是不敢再追了! 之前,士卒们得知番禺被占,都是急于回家见妻儿老小。在得知家中被洗劫一空,府库被洗劫一空后,都是忙着要把辎重都抢回来! 如今那些被抢的东西都已经大部分被找回来了,士卒们想着的可不是乘胜追击打到南康郡,而是好好回家跟妻儿团聚!此乃人之常情! 陈霸先熟读兵法,显然不会连这种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他只得悻悻回师番禺,盘点损失,慢慢舔伤口。 至于萧勃和李迁仕这两只白眼狼,暂时没什么办法,只能日后徐徐图之了。 而他北伐豫章的计划,也跟着无限期推迟。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当初我们平定江州后,广州这些人都害怕朝廷的兵马南下,于是携手起来打算跟建康朝廷分庭抗礼。 然而我们没有南下广州,而是去了湘州找萧绎的麻烦,这些人立刻就为了一点苍头小利,开始争夺起来,真是让人唏嘘感慨啊!”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说道,实在是有点想不明白,都这个节骨眼了,这帮人都还一个劲的要当倒钩狼深水狼,真的有意思么? “主公,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要说他们这些人与朝廷对抗毫无胜算,就算是能赢,那谁给谁做嫁衣呢? 陈霸先赢了,他就是下一个南面的皇帝,萧勃等人也是出了大力的,他还姓萧呢。凭什么陈霸先能当皇帝,他却不能当。 李迁仕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吧。既然是有机会,那先把对手做掉,也是一个思路,并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啊!” 王伟耐心对刘益守解释道。 战国后期,哪怕是秦军围困邯郸之后,六国加一起都打不过秦国了,彼此之间,还不是尔虞我诈,又何曾真正精诚合作过呢? 自古连横破合纵,便是各家都有小心思,干大事惜身,见小利忘命。 “可不是么,要是真能团结,孙十万也不会在关羽北伐的时候背后捅刀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陈霸先、李迁仕、萧勃等人争权夺利,互相算计,实在是因为外部压力的骤然减轻所致。陈霸先固然是可以避免这样的情况,可是哪怕他好好说话,别人就会好好听么? 无数历史都证明,身边的猪队友是带不动的。这些人只会拖后腿,捅刀子。 “回建康吧,今年不打仗了,休养生息吧。” 刘益守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江陵和郢州的粮仓都被搬空了,又是要在江州练兵,又是要给武陵郡赈灾,还要继续疏通运河。 不得不说,稍微养一养也好。现在若是着急南下,陈霸先这帮人估计要“尽释前嫌”,继续联合起来了。 不如就让他们继续闹一闹吧。 “主公所言甚是,朝廷近年用兵颇多,也是时候修整一下了。” 王伟微微点头说道。 (本章完) 第543章江州起风云(上) 俗语有云:天下黄氏出江夏。这句话其实是不太准确的。 但黄氏乃是楚地大姓却是不争的事实,其源头非常集中,春秋后的黄氏几乎全部都是居住在楚国荆襄一带。 春秋之前的上古时期,潢川(信阳中部)有「古黄国」,很早的时候就被楚国兼并和同化,其族人大量内迁到离潢川不远的襄阳、江夏等地定居,不少人爬到了楚国贵族阶层。 自春申君黄歇开始,大部分黄氏之人便一直在江夏,这一点是没有疑问的,这也是黄氏大姓的源头之一。 但黄法氍祖辈并非出自名门望族的江夏黄氏(黄祖、黄月英等人皆出于此),而是出自荆襄义阳郡的义阳黄氏。 这一支在此之前默默无闻,迁徙到巴山郡后,同样是深耕于本地,不曾有出将入相之辈。到了黄法氍之父黄廷用这一代,才做官做到了巴山郡新建县令,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 此时此刻,这一支的黄氏已经完全豪酋化,跟本地汉獠杂居的豪酋大族几乎没有任何本质区别。在这里会不会读书完全不重要,本地大族当中,斗大的字也不认识的悍勇之辈,也是比比皆是的。 这些家族不再像世家那样强调「诗书礼传家」,而是物竞天择一般的武力为王。能打,有土地,却又无法跳出本地的烂泥塘,世世代代在本地厮混,这就是现实的写照。 若是没有战乱,他们永远都上不得中枢的台面,永远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就只能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豪横。 具体到巴山郡这边,黄廷用是黄氏的牌面,用来应付朝廷的,说话并没有什么分量。黄氏当家的人反而是他儿子黄法氍。 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现在是乱世啊!你没本事带兵,谁肯听你说话? 刘益守的江湖地位难道是他拼脸拼出来的么? 巴山郡这里,如果你不会带兵打仗,临近村落的壮丁都会跑你这里打家劫舍,要多嚣张就能有多嚣张。 此地民风淳朴,盗匪民夫不分家,官员豪强不分家,拿起锄头是农夫,换上兵戈就是盗匪,脱下官袍就是主将,不同身份之间甚至可以无缝切换。 如果刘益守不来江州,那么当黄廷用干不动了以后,黄法氍就是下一任的豫章郡新建县令,黄法氍干不动了以后,他儿子就是下下一任新建县令。 派人去建康城内走个程序就行了。当然,前提是萧衍还活着,过去的规矩就是如此。 至于为什么不能是巴山郡家乡那边的县令,而要在靠近豫章附近的新建县当县令,这便是南朝这边少得可怜的「异地为官」制约,哪怕只「异地」了个几十里不到。 若是真的在家乡当县令了,那这些豪酋们极有可能拥有朝廷的大义与本地的实力,黄氏又不是本地唯一的豪酋。 如果又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岂不是可以为所欲为?本地其他大族谁受得了? 大家都受不了肯定要掀桌子,这游戏就没法玩下去了。 所以阳休之对刘益守说的那句「本地状况一言难尽」,还真是肺腑之言。 此时此刻,新建县的大堂内,黄廷用正在接待建康那边派来的使者阳休之。其实新建县的局势非常危险,黄廷用早就打算跑路。是在黄法氍的强烈建议下,黄廷用才没有跑回巴山郡老家的。 黄法氍的建议也很简单: 如今江州局势复杂,萧纶自顾不暇,哪里有精力去处理我们?只要我们不表态强烈支持建康中枢平叛,那么萧纶看都不会看我们一眼。 反倒是父亲弃城逃跑,就等于是放弃了朝廷给的金字招牌,也是我们在家乡立足的筹码。巴山郡豪酋众多,其他人畏惧我们,无非是朝廷的官职与我们手里的兵马而已 。 如今父亲若是跑路,不亚于自断臂膀,那样的话我们只能依靠自己手里的兵马自保,黄氏在本地却已然没有了号召力,自然就混不下去了。 父亲可以想想,豫章豪酋余孝倾之流一直在向朝廷求官,想当豫章郡太守,如果没有好处,他肯定不干,毕竟余孝倾也不傻啊! 这一局,谁逃谁是狗! 听到黄法氍「中肯的」建议,黄廷用吃了颗豹子胆,在几乎无险可守的新建县县衙安心住了下来。 不出黄法氍所料,萧纶没有派一兵一卒到新建县,而刘益守的使者却果不其然的不请自来了。 居移气养移体,常在刘益守身边走动的阳休之,面对一个江州本地豪酋,架子还是端得很足的。黄廷用上的酒水,阳休之一口没喝,甚至看都不曾看一眼。 「天使(朝廷特使的称谓)前来,可是为了藩王推恩之事?」 黄廷用小心翼翼的问道。作为本地豪酋,他们无缘无故,是不会跟朝廷对着干的。 就算想染指豫章郡,那也要等萧纶覆灭,他们「看不下去」了,才会先斩后奏占据豫章郡,然后向朝廷上表封他们的官。 我们是帮你对付造反藩王,所以根据就近原则,处理一下豫章的事务,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这些人是断不可能公开举起反旗跟朝廷闹腾的。 说实话,无论土地财帛人口,都是利益。为了争夺利益而掉脑袋,也确实是没必要。 他们虽然没在中枢朝廷,但消息也绝非「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如今梁国是个什么状况,这些人同样是心知肚明的。 「我家吴王认为:豫章西面、南面的本地豪酋,居心叵测。平日不纳税也就罢了,居然趁着藩王作乱的机会,也想来分一杯羹。不知道黄县令对此有何见解呢?」 阳休之皮笑肉不笑的看着黄廷用询问道。 我踏马能有什么见解,我也是本地豪酋之一啊! 听到这话,黄廷用像是被人塞了一盘绿头苍蝇到嘴里,恶心得不行。不过他好歹是在本地官府混的,还不至于说被人稍微激将一下就失态。 「巴山郡民智未开,平日乡里各行其是,好勇斗狠也是有的。但要说这些人参与藩王作乱,那当真是言过其实了。吴王远在建康,对巴山、临川诸郡的情况不明白,也是情有可原的。」 黄廷用绵里藏针的说道,暗示刘益守「不懂行」、「瞎折腾」。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豫章周边郡县,不服王化,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吴王这次所率水陆两军共计二十万,本打算荡平巴山,横扫临川。让这些地方服王化,知礼节。 然而吴王仁慈,不愿意生灵涂炭。更是有不教而诛是为虐的担忧。所以在下此来是为了什么,黄县令难道还不知道么?」 历史上这位黄县令活到八十四岁才寿终正寝!显然不是冲动易怒之人。 他揣着明白装湖涂询问道:「那天使……吴王的意思是?」 「豫章郡太守、江州刺史的空白委任状,填上名字就能生效。」 阳休之从怀里掏出两件帛书,摊开放在黄廷用的面前。 「黄县令懂了么?」 捧着帛书,黄廷用感觉自己有点像是被土豪拿钱塞内衣里面的拜金女。 虽然面子不好看,但身体却很诚实,真是太香了!只是,这么重要的职务,还是一次两个,真的可以白嫖吗? ***+大军区司令,点击就送。黄廷用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呃,那个……」 阳休之抛出王炸,一时间黄廷用脑子处于宕机状态呆住了,倒不是说他真的想拒绝 ,而是梦寐以求的东西从天而降,有点不敢相信。他还是有点逼数的人,不认为朝廷会无功授禄。 「吴王有书信一封,本是给令郎黄法氍的,不过你是他父亲,替他把把关也是一样的。」 阳休之将刘益守的亲笔信交给黄廷用。 「请天使先回湓城,事关重大,在下……要回乡里跟犬子商议一下。」 黄廷用真想一口答应,之所以拒绝,那是因为平日里有什么大事都是黄法氍拿主意,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如此甚好,吴王日理万机,还有很多其他的大事要处理,只等你们五日。若是五日之后还没有消息,那一切承诺作废了。」 阳休之微微点头,起身澹然行了一礼便走,也不要黄廷用相送。 他按照刘益守的吩咐,来到新建县后,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傲慢」的姿态,黄廷用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或者反过来说,要是阳休之低姿态恳求,反而会让对方疑心。 建康朝廷来的人,傲慢才是正常的,低调反而不正常!这里的豪酋帅们反而只吃这一套!跟他们讲礼义廉耻之类的,完全不可能有什么效果。 离开新建县后,阳休之这才松了口气,心中异常忐忑。 黄法氍这颗棋子,可谓是大局之中的「泉眼」所在,走好了这一步,整盘棋都活了。反之,这一步走差了,就很容易让本地豪酋抱团取暖! 若是因为自己没耍好嘴皮子导致功败垂成,阳休之都不知道要怎么跟刘益守交待。 「应该是成了吧?」 回程的船上,阳休之长叹一声,有些不确定的自言自语道。 …… 从县城急急忙忙的赶回家乡,黄廷用找到儿子黄法氍,二人来到书房密议大事。黄廷用将刘益守的书信和江州刺史、豫章太守的空白委任状摆在黄法氍面前。 从小就聪慧果敢,长大后熟读兵法的黄法氍,也被刘益守的大手笔给吓到了! 自东晋以来,江州刺史从未有本地豪强担任过,都是建康中枢指派,没有一个是例外的!这两张委任状里面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大得难以想象! 「若是吴王真心实意的,那么黄氏一族,可能要搬迁到建康了。」 黄法氍沉声说道。 江州刺史,豫章太守,这两个官职不可能给本地大族担任。黄法氍觉得要是自家接了刘益守的礼物,那势必要从地方豪酋变成梁国政界军界的一支新兴力量,脱离本地的大泥坑。 这对于黄氏一族来说,既是百年难遇的机会,也是极有可能无法承受的挑战。 「这封信不看么?」 黄廷用看到黄法氍想把刘益守那封信给撕了,有些疑惑的问道。 「算了,看看也无妨吧。」 黄法氍无奈叹息道。 他身材高大,长相也很粗犷,但心思却十分细密,绝非外表这般的粗人。要不然黄廷用也不会对其言听计从了。 「果然啊,二桃杀三士之计。这个吴王胸有沟壑,难怪能掌控建康中枢朝政。」 看完信,黄法氍将其递给黄廷用。 后者看了,连连皱眉,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说道:「要不就派人去推辞一下吧。」 「已经迟了,这两道任命,我们接也要接,不接也要接。我们不接,余孝倾就会接,那一位只怕跪下来给吴王舔靴子也是肯的。到时候吴王让余孝倾咬我们,他身上还有刺史和太守的 职务,我们会更不好过!」 黄法氍冷笑道。 萧衍在世的时候,余孝倾三番四次上表朝廷,要求担任豫章郡太守,但是萧衍和朱异都不把他当回事。没错,不是拒绝,而是就当这位不存在一样! 每次都是「已读不回」!余孝倾都怀疑自己派出的人是不是在外面躲了一段时间,根本没把书信送到建康! 如今刘益守若是把豫章郡太守和江州刺史给余孝倾,后者绝对会成为刘益守的忠实鹰犬! 但这对朝廷整合江州各大豪酋势力,是非常不利的,反而会让其他豪酋势力抱团取暖。 刘益守把江州刺史和豫章郡太守给黄氏,就是为了让余孝倾跟他们互相咬起来! 那能不能不接呢?似乎也不可以。 黄法氍要是不接,谁知道刘益守会不会遂了余孝倾的意,然后让他作为先锋,扫荡巴山郡的豪酋势力呢? 豪酋与世家的区别在于,前者明面上是非法的,而后者明面上却是合法的!朝廷不清缴豪酋势力,只是因为力有不逮,不代表豪酋势力就能堂而皇之的在阳光下晒太阳! 接了这道任命,就等同于洗白了身份,同时得到了进入梁国权力核心的入场券。从此以后,黄氏就跟巴山郡其他豪酋不在一个游戏里面玩耍了。 这种好事,黄法氍怎么可能拒绝呢? 至于要给刘益守当鹰犬出力,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既然投胎技术不过关,往上爬肯定是要付出很多代价的。 「我现在就启程前往湓城,面见吴王。父亲赶紧的招募乡勇,准备战斗吧。巴山郡,不,整个江州,马上就要开始乱起来了。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黄法氍面色严肃的对黄廷用说道,显然已经是有了决断。 紧急通知:启用新地址-,请重新收藏书签! 免费阅读. 第544章江州起风云(中) 阳休之忐忑不安的回到了湓城,然后发现萧纶好像是被刘益守给吓住了,硬是呆在鄱阳县不动弹。既不进攻湓城,又不退回豫章,简直不知道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黄氏果然是黄法氍在当家啊。”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道,人家史上留名确实不是运气,而是真正的有实力。 “主公,属下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阳休之小声询问道。 “你跟随我多年,有什么不能说的?” 刘益守笑道。 “主公,属下听说过一件事。 豫章新吴(今江西奉新县)洞主余孝顷,多次向朝廷上表,要求中枢授予他豫章郡守和江州刺史的职务。如果此番主公能授予他这个官职,难道还怕他不肯俯首听命么?” 阳休之接触以后发现,如同黄法氍之流的江州豪酋,似乎对豫章郡的控制权并不是那么饥渴。要是能捞一笔固然是好,但若是无机可乘,那么偃旗息鼓也可以。 但余孝顷对于豫章郡却非常在意!把这条狗控住了,比黄法氍之流要听话得多。 阳休之不相信老硬币刘益守看不到这一点。 “舔狗啊,就不能对他们太好了。放心,黄法氍来之前,余孝顷就会来的。” 刘益守不以为意说道。他相信余孝顷一定会来,因为在此之前,他就派人去豫章西面放出风声说朝廷打算授予黄法氍豫章太守的职务。 余孝顷听到这个消息,不着急才怪呢!以这位舔了萧衍多少年都得不到豫章太守的遭遇,要是不来湓城求官,那才是真是活见鬼! 这就好比追求了十几年的青梅竹马,跟陌生黄毛第一次见面就爱的鼓掌,舔狗能忍么? 正在这时,斛律羡走进来对刘益守拱手说道:“主公,新吴洞主余孝顷就在湓城外求见,语气神态甚为恭敬。” 他一脸古怪,自己以前就从来没见到这么低声下气的一方土豪。 “你跟他说,吴王到了湓城以后,思念家中美妾,不肯见客。让他过两天再来吧。” 刘益守略有些嫌弃的摆了摆手说道,丝毫不顾及身边二人惊诧的目光。 刘都督居然缺女人,这可还行? 斛律羡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看了看阳休之。 刘益守或许缺德,但绝对是不缺女人的。 见阳休之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他心领神会,行礼后就退下了。等斛律羡走后,阳休之疑惑问道:“若是余孝顷肯入局,豫章西面稳如泰山,可防备湘东王萧绎的兵马。主公为何对他不屑一顾?” 余孝顷的部曲不算强大,但他们所在的位置很重要,正好堵住了湘州通往豫章的主要道路。把余孝顷拉过来,萧绎在这次江州变乱中极大概率就只能看客了。 少一个敌人,多一条看门狗,这种力量增减可不仅仅是做加减法的。 结果到了刚刚入夜的时候,斛律羡前来通传,余孝顷再次求见,还带了十个江州本地出身的年轻女子,说是送来给吴王端茶倒水,洗衣叠被的。 这下可真把阳休之给吓到了。 从求见被拒绝,到晚上送女,不过大半天的时间,余孝顷就把事情给办了,这速度这诚意简直没第二个人了。 “你看,我就说舔狗很有意思吧,你越是高冷,他们舔起来越带劲。” 刘益守略带轻佻的调笑说道。 如果舔一舔就能当豫章太守,就能当江州刺史,换我我也要舔啊! 阳休之在心里哀叹道,权力的魅力就在这里,多少人能够不折腰呢?反正他是做不到的。 “好了,火候差不多了。让余孝顷一个人进湓城来吧,带到府衙书房来。那些年轻女子,让她们该去哪里就去哪里。” 刘益守正色说道。 舔狗嘛,也不要把他们踩得太狠了。世上因爱生恨的例子不少,得不到就毁掉的惨剧更是屡见不鲜。 不一会,余孝顷被斛律羡带到了府衙书房。这位地方豪酋长得很是老成,看上去快四十岁了。皮肤黝黑,但身材相当健壮,穿着短袖看得到胳膊上的肌肉。 “本王只是思念家中妾室,又不是要银辱妇人。你也是长辈了,何苦找那么多小辈来受苦呢?”刘益守叹息道。 “殿下,在下今年才二十三呀,那些女子都是在下族中亲妹堂妹,最小的才十一岁,她们都是自愿的。” 余孝顷言之凿凿,一脸谄媚的说道。 刘益守看了看他那张老成得不像话的脸,这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二十三岁的,说是四十三估计都有人信。 看来山上的日子很苦啊! 刘益守忍不住心中一阵感慨。 “你到这里来,应该是来求官的吧。豫章太守,对么?”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对啊吴王,在下就是来求官的。只要能当上豫章太守,吴王要在下打谁,在下就打谁!绝对不说二话!” 余孝顷很是露骨的说道,根本不懂什么叫含蓄。 “如果我让你打萧纶呢?” 刘益守好奇问道。 “吴王,不是在下吹牛,萧纶在我手下走不过三招。要是不能打萧纶,在下根本不会来湓城,来这里不就是为了对付他么?吴王授予在下豫章太守的官职,让干啥在下就干啥!” 余孝顷非常诚实,甚至诚实得有些过头了。 “江州之地,真是民风淳朴啊。” 刘益守感慨叹息道,瞧瞧人家这豪酋说话,这逼格这论调。 说杀谁就杀谁,都不带跟你客气的。像曹孟德说什么“与将军会猎于吴”之类的黑话真是弱爆了。 “那湘东王萧绎杀过来了呢?” 刘益守又问了一个问题。 “吴王要在下杀他,那在下就杀他,与萧纶无二。” 余孝顷的思维模式非常粗暴:只要能封我当豫章太守,让我砍谁我砍谁。 “唉,你啊你啊。” 刘益守站起身,走到余孝顷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惋惜的长叹了一声。 “我对你非常欣赏,而且,现在也确实是用人之际。但是,你还是来晚了一步啊……” 刘益守痛心疾首的说道。 余孝顷心中咯噔一声,暗叫不好。早有传闻说巴山郡黄氏向刘益守输诚,求得了豫章太守的职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吴王是说……” “你猜得不错,昨日我才将豫章太守的职务交给了黄法氍。一官不能授二人,你很不错,只是……来迟了一天啊!” 刘益守颇为惋惜的在一旁叹气。 “在下这就回去整顿兵马,发兵巴山郡。” 余孝顷转身就走,然后一直走,一直走,走了一炷香时间都只走到了书房门口。那里好像有个结界一般,他就是走不出去。 “过来看看吧!” 刘益守抱起双臂,站在书房挂着的大地图跟前。 余孝顷的小套路没有丝毫奏效,小农智慧终究不是老硬币的对手,只得乖乖的走到大地图跟前,等待训话。 “朝廷改制,江州要一分为二,以鄱阳湖南岸为界。在湓城设立江州都督府,在豫章设立洪州都督府,其中洪州就管辖豫章郡、巴山郡、临川郡等地。 我虽然没法给你安置一个豫章郡太守,但是安排一个巴山郡太守还是没有问题的。顺便,洪州都督府也不能没人,你……有没有兴趣呢?” 刘益守似笑非笑的看着余孝顷问道。 “有有有!在下唯吴王马首是瞻!吴王让在下做什么在下就做什么,绝无二话!” 余孝顷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黄法氍是江州刺史,却管不到豫章郡的军事,还不得不当豫章太守,办公也在豫章。江州重镇湓城一带,他却没有行政权。 而余孝顷是巴山郡太守,办公地点在公溪古城,正好离黄法氍的家乡几步路距离,而且还掌管着豫章郡的兵事。 刘益守眼花缭乱的掺沙子,阳休之等人简直不敢相信这是正常人类能干出来的事情。随便丢了几个官职,把地方豪酋吃得死死的。 可以想象,两条狗争肉骨头,绝对比一只懒狗要死不活的吃肉不做事要强得多。 “但是,所谓无功不授禄。本王虽然很看好你,可是朝中大臣并不知道你的本事,随便授予郡守刺史等官职,难以服众。所以,你觉得要怎么样,才能说服那些人呢?” 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 进了这间书房,他就不怕余孝顷能跑得掉。就算余孝顷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就算他不入套,刘益守还可以去把临川郡的周迪叫来啊! 手里有肉,还怕没有舔狗么? “吴王一句话,在下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 余孝顷激动表忠心道。 “说得好!本王就是看好你这样的壮士!” 刘益守等的就是这句话。 “豫章郡、巴山郡、临川郡,还有很多豪酋自行其是,视朝廷法度于无物。现在你就要帮本王作战,以为前驱,扫平那些不听话的豪酋! 等拿下巴山郡与临川郡,把你这洪州都督府的控制权落到实处了,本王自然就会将印信送给你。 要不然,就算现在本王把印信给你,而你控制的地盘一块也没有,那不就是个萝卜印章么?” 刘益守的话余孝顷无法辩驳。首先你得扫平洪州,才算是洪州都督府的大都督。要不然,就只能在你家的一亩三分地里当总督! 这个价码,没有超出余孝顷的预计。事实上,他跟家里兄弟余孝劢、余孝猷等人商议了一下,都感觉这次江州变乱,应该是上位的好机会。 如果能够借着朝廷的东风上位自然是最好的,只要能偷袭豫章郡得手,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鉴于僧多粥少,事先跟朝廷打好关系是很必要的。 至于刘益守是在画饼,那也没什么关系。 能吃一块肉就吃个一分饱,能吃五块肉就吃个五分饱,谁也不会嫌弃肉少。刘益守需要听指挥的部曲,余孝顷需要朝廷大义。二者算是各取所需。 不掺杂任何其他东西的利益交换! “去吧,组织部曲,准备进攻豫章郡!对了,蛇无头不行,给个朝廷的番号给你,将来你的部曲就叫征南军吧,驻地巴山郡公溪古城。到时候修个都督府。” 刘益守微笑说道,又是在画大饼。 “属下谢吴王大恩大德!” 余孝顷激动说道!要是刘益守说的这些都能兑现,他们就能从地方土豪,一跃成为梁国政坛的大户,前途不可限量! “去吧,军务紧急。你回去后,就可以着手攻克豫章城(南昌市)了。” 刘益守已经开口送客了。 余孝顷郑重点头,朝廷的官职能不能到位,就看这一波如何了。 等他走了以后,刘益守才看着墙上挂着的大地图叹息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 等经常觉得时不我待的黄法氍,来到湓城的时候,余孝顷离开已经有一天了。而当他见到年轻俊朗,且一点也不显老,说是十八岁都有人信的刘益守后,这才感觉什么叫做“老天爷的偏爱”。 可恶,长得这么俊朗,还大权在握,那岂不是什么都拿到了? 这一刻,平日里自视甚高的黄法氍,内心的酸楚无人能知。兵法上能不能比得过对方另说,反正样貌是被吊打了! “你匆匆忙忙从巴山郡而来,就没有什么要跟本王说的么?” 书房里,刘益守吹了吹白瓷茶杯里漂浮的茶叶,装模作样的问道。 “殿下,在下虽然驽钝,却也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在下寸功未立,却被授予豫章太守,江州刺史的职务,实在是寝食难安。” 黄法氍不卑不亢的说道。 不过却没说什么让刘益守收回成命。要是对方真收回去,他不就傻眼了么?这种话怎么能说呢! “既然寝食难安,那就算了吧。你这么年轻,太守与刺史之位确实有些勉强了,唉。” 刘益守就坡下驴的说道。 诶? 黄法氍一愣,我踏马就跟你客气一下啊,你这是逗我玩吧? “殿下,在下不是那个意思……” 黄法氍讪讪说道。 他今年才二十一岁,虽然看起来比刘益守老不少,但实际年龄却小了好几岁。且不说心智如何,就说这见识就比不上刘益守。 “好了,不开玩笑了。豫章太守,江州刺史,这个确实是要给你的,但是……” 刘益守目光灼灼的看着黄法氍询问道:“你能拿什么来回报我呢?” 黄法氍想了想,最后咬牙道:“在下可以组织兵马,以为吴王前驱。” 看到刘益守脸上出现失望的神色,他继续说道:“然后统合江州兵马,南下广州平叛!” 他终于把自己酝酿了很久的猜测说了出来! “嗯,很有意思,本王想听听你的见解,坐下慢慢说。”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像极了前世面试员工的无良老板。 第585章 城里套路深 韦氏一族的诸多子弟,都参与了上次与湘东王萧绎大军的水战。 他们的运气很差,一战丧全师。但他们运气也很好,这么多子弟居然能够全部逃出生天! 要知道,韦氏一族的私军在这一战当中几乎是打没了,而韦氏子弟居然一个没死,不得不说当时王僧辩也有些急躁,没有及时上去补刀。 要是那时候湘东王水军穷追不舍,只怕韦氏子弟一个都跑不掉,全都要成为阶下之囚。 不过现在的情况好像也没差,只不过将他们下狱的人,从萧绎变成了刘益守而已。 随着秋收的结束,建康中枢诸多事务也进入尾声,刘益守终于抽出时间去看望在监牢中的韦黯等人。 一看到刘益守来了,蓬头垢面但精神头挺好的韦黯,就对着这位经历颇有些传奇色彩的吴王,行了一个三叩九拜的大礼。 “罪将韦黯,参见吴王。” 韦黯将头扣在地上不起身,这声问候,几乎是字字泣血。 “唉!” 刘益守长叹一声,将韦黯扶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两人在监牢中的草垫上对坐。 “务直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刘益守痛心疾首的感慨道,双手抓着韦黯的胳膊直摇晃。 “无颜见吴王,想自尽又担心家中子嗣妻妾,请吴王宽恕我韦氏子弟吧,罪责我一人承担就好了。” 韦黯叹息着又要叩拜,被刘益守连忙的扶住了。 “惩罚韦氏的不是我刘某,而是国法与军法啊!韦氏的部曲不止是韦氏私军,更是梁国的精锐。如今一战而没,总要有个交代。 刘某事前已经三令五申,军令状具在。若是不将韦氏子弟下狱,何以统帅三军?” 刘益守面色肃然的看着韦黯问道。 这个问题韦黯无法回答,当时的情况很特殊,可以说韦氏是被刘益守抓到了把柄。但你非要说这就是套路,那也有些牵强。 毕竟,王僧辩指挥湘东水军打赢了关键一战,那可不是刘益守在指挥吧? 对方从未下达过出击的命令,只能说很大程度上讲,也是事有凑巧。 “都是韦某人一人之过……” 韦黯还要再说,却见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继续说下去。 “务直兄,朝廷要收回韦氏对于合肥的管理权,褫夺韦氏的兵权,将韦氏一族从军中除名,这个是无法更改的事实。韦氏私军如今元气大伤,也无法镇守合肥,这也是事实。 现在我想为韦氏子弟争取一个机会,不知道务直兄想不想听一下。” 刘益守微笑说道。 韦黯心中一紧,知道重头戏终于要来了。 成年人只讲利益交换,不谈什么我们有多少年交情这样的废话。如今韦氏为鱼肉,刘益守为刀俎,这是铁一样的事实。 人家只是来通知你一句,可不是来你在打商量的! “吴王请讲!” 韦黯双手拢袖行了一礼说道。 看到对方如此知情识趣,刘益守微微点了点头。肯合作就好办,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是这样的,此前开了一次人才选拔,也叫恩科,效果不错,如上次作战表现出色的程灵洗等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朝廷打算近期再开一次恩科,选拔水军人才,治河人才,还有明经,医术等科目。按道理说,韦氏一族如今已经入罪,是没有资格参与的。在下自作主张,替韦氏子弟都报了名,可以参加任意一科的考试。 若是成绩优秀,尚书省可以推荐到中枢为官,或者下放到地方理政。就算没有考取,由在下担保,将韦氏一族子弟除罪,保留可以从容生活的田亩与财帛,其他的家产充公。 务直兄以为如何?” 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 韦黯秒懂。 所谓选拔,还不是刘益守说了算!韦氏子弟只要参与考试,有点本事的肯定能上。这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算是“法外容情”! 表面上看,这是朝廷“任人唯贤”,并且有“公开公正”的选拔制度。 实际上,这是给韦氏一个台阶下,放弃军权,我刘某人就给伱们一条好路走,不会让你们摔着碰着。 同样的,这也是在给韦氏子弟中有些本事的人,一条向上的阶梯。或许经营数十年后,韦氏还能东山再起! “韦黯谢过吴王大仁大义!谢过吴王宽恕!我韦氏一族,将来必定以吴王马首是瞻!” 韦黯痛哭流涕跪在地上谢恩,这次刘益守没有将其扶起来,而是十分坦然的受了对方一礼。很久之后,才将头点地上的韦黯扶起来。 “此事就到此为止,将来韦氏就住在建康。合肥的那些部曲,遣散了可惜,交给朝廷来打理吧。今日韦氏子弟便可以离开监牢了。朝廷也会下旨赦免你们的罪责。 此事就到此为止。” 刘益守诚恳说道。 “谢过吴王,韦某知道怎么做了,一定会约束家中子弟,若有不从,以家法处断。” 韦黯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刘益守的方案。 有句话叫形势比人强,没事别跟自己过不去啊!人家已经放一马了,要是还舍不得家里的坛坛罐罐,下次人家再动手就是下死手,以韦氏如今的实力,怎么可能扛得住! 现在的解决方案,算是“皆大欢喜”。 “在下还有公务,就先失陪了。务直兄不必多虑,今日韦氏子弟便都可以重获自由,朝廷的赦免诏书,很快就会下来。” 刘益守站起身,对韦黯行了一礼,直接走出了牢房。 等他走后,韦黯这才看着监牢的门喃喃自语道:“萧氏的江山,要走到头了。” …… 在刘益守的主导下,朝廷下诏书赦免了韦氏,并收回了韦氏的兵权及对合肥的管辖权。刘益守任命毛喜为汝阴郡(郡治合肥)太守,南豫州刺史,任命程灵洗为其副将,接管韦氏水军残部,并重建部曲,以巢湖为根基训练水军。 朝廷对韦氏一族的怀柔政策,让南康郡的萧勃大为感慨。在被刘益守的软刀子教训了一顿后,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萧勃屁颠屁颠的跑回建康述职,将南康郡拱手相让! 既然守不住,那就不要玩了吧,摆烂吧! 萧勃的脸皮很厚,被刘益守疯狂打脸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回到建康后,萧勃上表朝廷,说自己接受广州刺史的任命,但是广州的叛军陈霸先极为凶狠,他无法去广州上任,所以恳求朝廷出兵广州! 待平定广州后,他再去接广州刺史这个官职。 “能屈能伸”的萧勃,实在是把王伟等人给震惊了。他们万万没想到,一个人居然可以无耻到这样的程度。 “这个萧勃,你把刀子往前顶一顶,他就前进一步。多一步都不肯走的,属下真是服气了!” 鸡鸣山上的吴王府邸内,刘益守正在院子里招呼麾下亲信们吃烧烤,为准备外放到合肥的毛喜饯行。王伟说起萧勃来,一脸感慨叹服。 “萧勃此举,是把压力丢给我们,他不必跟陈霸先硬碰硬了。这个人不要脸真是到了一定境界,有点意思啊,可惜心思没花正道上。” 刘益守一边烤串,一边感慨。 不得不说,他正确估计了对方的能力,却是低估了这一位萧氏宗室的脸皮厚度。 现在反倒是朝廷不方便对萧勃动手了,也正是因为刘益守对韦氏怀柔,妥善处理了这一档事,才让萧勃放下心来,大摇大摆的回到了建康。 这个世上虽然有很多傻子,但是这些傻子多半都活不长,经常遇到点事情就寄了。能活下来的聪明人,总有他可取的地方。 萧勃现在等于是高喊着:我踏马就是弱鸡!你随便盘我得了! 遇到其他枭雄他这么玩必死无疑,但爱惜羽毛的刘益守所图甚大,显然不可能在这只弱鸡身上花费太多精力。 这便是萧勃的生存空间所在。 “主公,那广州就剩下陈霸先和李迁仕了。少了萧勃的牵制,李迁仕一定不是陈霸先的对手。属下认为如今秋收已经完结,陈霸先冬天肯定要对李迁仕动手。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王伟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原本还想让萧勃跟陈霸先咬一阵子的,没想到这位萧氏宗室直接掀桌子不玩了! “明年春耕时节,正是出兵的好时机。”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将烤好的肉串递给王伟。 “陈霸先在广州颇得人心,又不是个喜欢出昏招的人,只怕要比萧绎难对付得多。主公,此战不可掉以轻心啊。” 王伟一脸慎重的说道,哪怕他不知道刘益守前世陈霸先的战绩,但是只要稍微分析一下就明白,此番南征广州,是除了偏远的蜀地外,扫平国内的最后一战。 也是最难的一战! “骨头难啃,也是一定要啃的,这种事情,逃不掉,避不开。” 刘益守正色说道。 想上位,就必然要把陈霸先这颗绊脚石给搬开,要不然北伐的时候对方在南面闹一闹,关键时刻给刘益守也来个“北伐”,那就很不好玩了。 “主公,我们离开北方真的很久了啊。” 王伟也是一阵唏嘘感慨。 …… 南面发生的事情,高欢并不关心,或者说他很清楚,刘益守这两年会专注国内的事情,不会对北方用兵,一如他不会对梁国贸然用兵一样。 高洋果然不出高欢意料的出来反对与柔然联姻的事情了,高欢就一直在等高洋出马,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次子居然忍耐了如此之久,几乎是到了要出兵的时候才站出来说事。 如果说高浪的样貌是帅得不像自己,让高欢恶心得不行。那么高洋就是丑得不像自己,让高欢感到意外。 不过他从没怀疑过高洋不是自己的子嗣,因为娄昭君是“资深外貌协会会员”,对丑男那是绝对不屑一顾的。 刘益守可以撩开娄昭君的衣裙,高欢觉得并不意外,但是丑男就绝对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只能说高洋是长歪了! 霸府的书房里,高欢与高洋对坐于书案前,看着面前容貌普通的高洋,高欢心中忍不住为其感到惋惜。因为丑,所以娄昭君也很不喜欢高洋。 “如果你今日是来说不要出兵柔然,那么已经太迟了,就算是为父也不可能让已经运作起来的大军停顿下来。” 高欢叹了口气说道。 “父亲,孩儿不是来说这件事的,孩儿不反对出兵。” 高洋拱手行礼说道,面色坦然。 高欢微微一顿,没想到高洋居然会这么说。从个人立场说,高洋不反对那是绝对不正常的! 亲妈都还在,老爹要找小妈,儿子不反对,有这种事? “那你来找为父只是为了闲聊?” 高欢微微皱眉反问道。 “父亲,不可讨伐柔然。柔然可以作为援兵来用,却不可图之。此番出兵,可以让外人以为我们是要对柔然用兵,然后出其不意攻契丹、库莫奚!” 嗯? 高欢听到了一个令他十分意外的提议。 “详细说说看。” 高欢面色肃然,点头询问道,显然是很感兴趣。 “我们大张旗鼓的去幽州,部署在最北面安州(隆化),名义上是接亲,实际上却像是准备突袭柔然。提前让人放出消息,我们接亲是假,突袭柔然王庭是真。 另外一边,给柔然主解释一下,我们两边联手攻库莫奚与契丹,这样便可以出其不意将其拿下。” 高洋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说道。 “妙啊!” 高欢露出笑容,一听就知道这方案可操作性极强! 柔然若是知道了这些事情会如何,显然是陈兵边境,严阵以待!双方对峙的紧张气氛就来了,柔然毗邻的契丹与库莫奚等部族必定准备偷袭柔然王庭,或者放松戒备。 总之,他们的老巢,状态一定是松懈到了极致。因为这些部族都认为东魏和柔然会打起来嘛。 而这个时候,如果高欢手下的骑兵与柔然人联手攻库莫奚与契丹,最后是什么结果,其实不用想都知道。 “可是,柔然公主……” 高欢沉吟片刻诚恳说道:“为父并不想娶回来,为难你母亲。” “父亲,我们派人伪装成契丹人的马贼,截杀柔然公主,作为出兵库莫奚与契丹的借口,不是正好么?” 高洋嘿嘿一笑,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说道。 逻辑链条全部补齐! 契丹人(魏军假扮)路上截杀了送亲的军队,柔然公主殒命。 高欢派人与契丹交涉,对方必然否认。然后高欢联络柔然主一齐出兵报复,与柔然骑兵联手把库莫奚与契丹给做了。 柔然主只会认为是他们与高欢之间的秘密被契丹知晓,对方要来搞破坏。 事后,联姻依然有效,却不必找个小妈回来了。柔然主就算猜到有猫腻,木已成舟之下,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毕竟死人不能复活! 而高欢想搞到的牛羊马匹,契丹那边也多的是,不必从柔然人那边找。 更靠谱的是,和途遥路远的柔然王庭相比,库莫奚与契丹的领地,挨着魏国,就在河北以东毗邻,魏军的补给线短了无数倍! 这一计几乎是把天时地利人和都算进去了。阴谋为引,阳谋为势,让人叹服。 “我儿长进了啊!” 高欢开怀大笑道。 高洋不由得松了口气,唐邕果然是人才,这一计真好用! “父亲,此事不必让太多人知道,事有不密则成害。” 高洋肃然道。 高欢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本章完) 唉~~~~~~~~~ 上次你们推荐的历史文,有些我之前看过,有些是我半途弃书,还有些你们说了以后我看了一下,然后就发现……好像并没有什么x用。 是带有强烈个人色彩的作品,作者只能用他能够积累的知识与技能去书写,也带有很浓烈的个人印迹。 只能说我从那些作品里面,实在是感受不到上升的阶梯在哪里,要更进一步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了。主要是我不太喜欢跟风,要不然上本书就不会写南北朝了。 用一个寓言故事的续写作为结尾。 龟兔赛跑结束后,兔子成为了被嘲笑的对象,每個动物都在嘲笑他居然在擅长的领域被弱者打败。但是有一天龟兔再次相遇时,正好老鹰在捕食。 兔子一溜烟的跑没影了,乌龟则是被老鹰抓起来,从高空丢下来,乌龟壳摔碎后,被老鹰给吃掉了。 回到网文这一块来。 很多网文靠着题材选取的精准,或者站在书籍热度的风口上,拿到了不错的成绩。但这不仅仅是个人能力的原因,也跟市场、读者、甚至是资本息息相关。 如同龟兔赛跑时获胜的乌龟。 你虽然赢了比赛,但这场比赛却并未提高你在领域内的能力。要想长久的立于不败之地,还是得老老实实的练习跑步,千万不要把侥幸的胜利,当做是个人的能力表现。 好的作品还是得一点一点的提高积累,没有什么捷径可以走。所以大概我以后都不会再去特别关注别的作家是怎么写历史文了,而是按我自己的步调一点点的写。 今日的更新等会就送到。 《都督请留步》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45章 江州起风云(下) “说吧,我很想听听阁下的高见。” 刘益守看着墙上的破地图,等待着黄法氍的回答。 能看破他最终战略意图的人其实并不多,比如说余孝顷就只能做到“让我咬谁我咬谁”的地步。 这样的舔狗,不说比比皆是,起码刘益守麾下是不缺的。现在的他,地位今非昔比,身边还会缺少舔狗吗? 但很多时候光有忠心是没有用的,舔狗也不是万能的,手下还必须要有那种能够独当一面的人才行。 毫无疑问,黄法氍是个人才,虽然还需要打磨就是了。 人才有人才的用法,舔狗有舔狗的用法,对于老硬币刘益守来说,一块木头一张纸都是有用的,无非是看能用在什么位置。 “萧纶兵力薄弱,此番强占鄱阳县,不过是希望与朝廷讨价还价而已,并不是他真的认为可以独占江州。 所以此刻他仍然在鄱阳县不动,一定是担心打不过殿下,又希望朝廷可以退一步,让他下台阶。” 黄法氍小心翼翼的说道。听到这话刘益守忍不住点头,对方话语里面描述的,大概就是萧纶目前行动迟缓的主要原因。 其实萧纶目前不动弹也不仅仅是因为不想撕破脸,主要还是对刘益守这个人抱有幻想。 毕竟上次他造反都被刘益守放过了,而且这位吴王掌控中枢后也没有大肆屠戮宗室,就让萧纶产生一种错觉: 上次造反都没事,这次我只是稍微作一下,应该是不会死的吧。 “有点道理,继续说下去。” 刘益守开口鼓励道。 “萧纶兵微将寡,吴王殿下若不是为了将来平叛广州做打算,实在是犯不着亲自领兵到江州。随便派一员大将,两万兵马即可。 殿下正因为要用江州之兵,才会把江州之地的官职授予本地豪强。以江州之兵来征讨广州等地。 这是在下一点点浅见。” 观察着刘益守脸色的变化,黄法氍知道自己赌对了。 “朝廷要建立江州都督府,你可以在里面遥领一个行军司马的职务,并以此为基础招兵买马。 这个而江州都督的职务,就是为你准备的。但首先,你要帮我整合江州的兵马才会给你。 先回去等消息,中枢的任命文书,很快就会送到你手中的。” 黄法氍也不知道自己是说错了什么,刘益守的态度变得有些冷淡。但他感觉自己好像没有说错话,只得讪讪退下,心怀忐忑的回到了家乡。 “主公这是不满意?” 黄法氍走后,在书房里把自己当吉祥物的阳休之一脸疑惑问道。 “不,我这是很满意。但适当的敲打还是必要的,不能让舔狗认为我们是在求着他们啊。” 刘益守轻叹一声,带着阳休之走出书房,来到城外大营。 只见湓城外营地内处处灯火,一副忙碌景象。胡僧祐很靠谱,哪怕没有打仗,也号召士卒们把营垒修好,一丝不苟的日夜赶工。 其实看出刘益守战略意图的人并不只是黄法氍,胡僧祐就心领神会,打算把湓城外的大营修建城靠江靠渡口,具有粮仓功能的永久性营垒。 为将来出征湘州萧绎与江州南部豪酋做准备。 “主公,将士们正枕戈待旦,随时可以出击!” 胡僧祐看到刘益守来了,连忙上来殷勤的问候。 说实话,他也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刘益守不趁着萧纶“立足未稳”的时候强攻鄱阳县,这与当初的计划并不一样。 可刘益守却是在弄明白了江州本地的特殊情况后,才决定不贸然出兵的。这样容易让本地豪酋以恶意的态度去看待官军的行动。 “不错,保持下去不要松懈,很快便会有大战的!” 刘益守拍了拍胡僧祐肩膀上尘土鼓励道。 “主公,你看这营地灯火,衬托满天星斗,何其壮阔。主公何不赋诗一首以壮军威?曹孟德出征时便有《短歌行》《龟虽寿》等诗传唱千古,以主公之才,比那曹孟德也不逞多让吧?” 阳休之很是积极的拍马说道。 “嗯,曹孟德虽然比不了,但此情此景却甚为难得。”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江州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雨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他很是矫情的吟诵了一首“古诗词”。 刘益守的很多“名篇”都在建康流传,但也因为“格律不齐,不知所谓”,所以难登大雅之堂,常被有心人惜之怜之。 受到刘益守的影响,格律不整的“诗”在南梁民间大行其道,这些人自称是“文坛吴王派”,这种长短句的格式,又被称为“吴王体”。 其中领头鼓噪之人便是阳休之。 “好啊,真是好啊,太好了!” 写诗作诗是胡僧祐生平最爱,可他却是典型的“人菜瘾大”,所作诗句愣是没有一句能流传下来,倒是很多变成了笑料。 然而对于品鉴诗词,他却只知道好,却不知道好在何处。 “好!主公这首诗缠绵而不颓废,柔情之中,尽显好男儿平乱镇远的慷慨报国之志。只有主公这样有情怀有抱负之人,才能写出如此动人的诗篇。” 阳休之秉持着“只要我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的理念,在那里自顾自的硬吹尬吹,搞得刘益守十分无奈。 抄个纳兰性德的词装个逼而已,没必要这么捧吧? 他摆了摆手,嘱咐了胡僧祐一番后,便意兴阑珊的返回湓城。阳休之小心翼翼跟在后面,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说错话了。 其实阳休之也没做错什么,不过是刘益守心中略有些感慨而已。 权力啊权力,这玩意是多么的美好。 当你大权在握的时候,挖鼻孔的姿势都会成为成功的秘诀之一。人世间的庸俗与势利莫过于此。 所以世人常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男人无权,狗都不如! 而刘益守只觉得他们吵闹。 …… 某个权势熏天的梁国驸马爷一直都知道,自己从未动手杀人,却是如羊姜所说的那样,死在他手里的人何止一万。 这次是内战是为了剪除藩王,所以刘益守对于亲自领兵上阵实在是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在他的约束下,朝廷派出的官军一直屯兵湓城,在江边渡口建立仓储,囤积粮草,却一直没有南下讨伐萧纶。 主要是还是想用“攻心为上”的策略解决问题。 政治手段为主,军事手段为辅。 作为掌控了中枢的大佬,刘益守的办法是兵马未到,朝廷的政令先行: 派人传令到江州各郡,将现有的大江州一分为二,鄱阳湖以北的仍然叫江州,并包括鄱阳县在内,治所在湓城。 而鄱阳湖以南的豫章、巴山、临川三郡合并为洪州,治所在豫章城。 分别建立江州都督府与洪州都督府,以统辖本地驻军。 江州分块治理势在必行,因为湓城与豫章本身就是两种政治地理生态,一个是长江重镇,一个是管理南面豪酋的治所。 历史上萧衍虽然没办这事,杨坚后来还是给办了。刘益守此举也算是“顺应天理人心”。 不过刘益守是不可能放过萧纶的。 于是“统一战线”的玩法被他熟练的拿来使用,江州本地豪酋已经有人投靠,并愿意听从其驱使。而孤立无援的萧纶,没有一位本地豪酋出来响应他。 其实除了余孝顷与黄法氍二人以外的本地豪酋不做声,这些人的想法也很好理解:既然萧纶打着的旗号是“抗拒推恩令”,那跟他们这些本地的吃瓜党有什么关系呢? 朝廷的推恩砍不到他们头上,萧纶的反推恩令,也无法让他们得到什么实实在在的好处,显然坐在一旁看戏才是聪明人的选择啊! 要是被殃及池鱼就不好了! 不得不说,萧纶领兵或许还有点能力,但政治头脑却跟门外汉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还不如!他在奔袭鄱阳县的时候只考虑了事出突然,却完全不考虑政治后果。 在余孝顷和黄法氍回到驻地后,他们便立刻召集乡民举起义旗,共同声讨萧纶。 余孝顷与黄法氍分别领着当地豪酋的私军,打着的“为国除害”的旗号在所在地新吴和新建起兵,响应朝廷号召,并名义上服从刘益守所率朝廷官军的节制。 投桃报李,刘益守任命余孝顷为洪州都督府司马,任命黄法氍为江州都督府司马,让他们配合朝廷作战。这两部兵马,合并称为“征南军”。 私下里,余孝顷部被称为征南军豫章部,黄法氍部被称为征南军巴山部,简称豫章军和巴山军。 听说本地豪强响应刘益守,朝廷指挥的战兵一下子多了好几万,吓得萧纶再也不敢在鄱阳湖稳坐钓鱼台了。 鄱阳县的城楼签押房内,一身戎装,身材魁梧的萧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走来走去。 刘益守还未动手,形势居然就急转直下,是萧纶没有料到的。 余孝顷率部从新吴县(在豫章城西面不远)出兵,沿着水路朝东北进发(正东面被大山堵住了),截断豫章城与北面的联系。 巴山郡的黄法氍,则是带兵攻克豫章城南面的新淦(清江),堵住了豫章城通往南面的道路。 如今豫章城只剩下一条通往通往东北的小路,沿路泥沼众多,不方便大部队行军,最终目的地便是鄱阳县! 也就是说,萧纶若是要回撤到豫章城,则必须要走这条路,而且还必须抛弃辎重,轻装上阵!否则带着辎重寸步难行。 这有点“围三缺一”的意思,而且还是下流无耻版的围三缺一。 “你不是我妹夫么?上次都放过我了,为何这次苦苦相逼呢?要不是靠着我们萧氏,你能有今日之嚣张么?” 萧纶愤怒的拔出佩剑,劈砍桌椅,痛骂刘益守白眼狼。 不过签押房内只有他一人在这里无能狂怒,出了房间,他还必须得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要不然麾下将校看到他气急败坏的发脾气,只怕夜里将其锁拿送到湓城,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正当他发脾气发累了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穿着盔甲的年轻人,身形特别熟悉,带着一大帮军士冲入了签押房内,然后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 “阿坚!你想做什么?” 萧纶一脸惊怒的看着那个得意洋洋的年轻人,居然是自己的嫡长子萧坚!虽然这个儿子平日里庸俗浅薄,无知无能,但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儿子,今日何以带兵哗变? 萧纶有种x了狗的感觉,一时间生无可恋。 天可怜见,他大半辈子都是昏昏碌碌的渡过,坏事都做尽了。但这次他反对推恩,却真的是在为自己的子孙后代着想。 最大受益人,就是将会继承王位的萧坚。 可如今萧坚却带着一批不想跟着萧纶一起死的军士哗变,控制了城头,扣押了萧纶! 这是何等的悲哀。 “父亲,吴王只是要执行推恩,只要父亲去服个软,我们家照样可以荣华富贵不缺。父亲又何必倔强呢? 不仅我同意了,弟弟们也同意了。” 萧坚一脸笑容的说道,一点都不认为背叛老爹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父亲是真的慈,但儿子是不是孝,那就要两说了。 萧纶猛然间发现,上一代的悲剧,似乎遗传一般的传到了自己这一代。萧衍在的时候,是子女们不断闹事甚至背叛,到了萧纶这里,一切如故。 甚至算得上“家学渊源”了。 “糊涂啊!你们糊涂啊!与虎谋皮,杀父求饶,难道连倾覆之下安有完卵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手脚都被人捆住了的萧纶对着萧坚叫嚣道。 “父亲,孩儿不知道那些。孩儿只知道你要是不死,我们就得死了,原谅孩儿不孝啊。” 萧坚撇撇嘴,对身边的军士使了个眼色。萧纶失魂落魄的被身边将校带了下去。 很快,就有人拿着个小木盒过来,递到萧坚面前,里面装着还热乎着的人头,他爹萧纶的。 可能这位自以为长于兵事的藩王做梦也没料到,自己会死在嫡长子手里,都轮不到刘益守去亲自动手。 “马上送去湓城,跟吴王请降!让吴王派兵来接管鄱阳县,然后那些豪酋们赶紧的退出豫章郡,我们就可以回豫章城了。” 萧坚十分笃定,只要他们退回豫章城,那么刘益守一定会当做无事发生。 毕竟,萧纶都已经死了啊,大家都是亲戚,难道你还想造大飞机? 江州的变乱因为萧纶而起,却以这样一种荒谬的方式而暂时告一段落。不由得令世人感慨叹息。 虽然萧纶是如此耻辱的离开了人世,然而江州的变革,却才刚刚开始。 第546章 逆取顺守 鄱阳县发生兵变,萧纶之子萧坚、萧确等人合谋,认为刘益守屯兵湓城不动,而豫章周边豪酋四起,齐声讨伐萧纶,乃是刘益守借刀杀人之计。 如果江州豪酋出兵攻打鄱阳县,然后“一不小心”把他们这些参与“谋反”的宗室子弟都给宰了,估计法不责众之下,刘益守的板子也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会拿那些人怎么样的。 而萧纶居然一直幻想着跟刘益守讨价还价,他才是愚不可及之人。为今之计,只有大义灭亲,将萧纶的人头送到湓城,然后宣布豫章王一脉愿意接受推恩! 如此祸事方可消弭于无形,刘益守再也没有借口收拾他们了。 大家各自退兵,等着朝廷将豫章郡封地一分为三即可。虽然这也是倒了血霉,但好歹不必送死了不是么? 于是众人合谋兵变,然后顺利的干掉了萧纶,并派人将首级送到湓城向刘益守请降。 两日之后,当萧坚派出的使者将萧纶的首级送到刘益守面前的时候,府衙内自刘益守以下,所有人都惊呆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萧纶居然已经落魄到了这样的地步,连儿子都压不住了! 堂堂藩王,萧衍的儿子,居然被自己的子嗣们合谋起来宰了。 不出意料,萧坚给刘益守的书信也说得很清楚,或者叫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千错万错,都是萧纶的错!反对推恩令的是萧纶,起兵造反的也是萧纶,跟他们这些宗室三代子弟完全没有关系! 他们劝过了,但是萧纶不听! 一边是孝道,一边是忠诚,他们只能选择大义灭亲,以全对国家的忠义! 所以请吴王收到信后不要顾虑,派兵来接管鄱阳县即可。他们会带兵回豫章城,等待朝廷的重新分封,绝对双手双脚支持推恩令! “千错万错都是父亲的错,真是父辞子笑啊。”刘益守看完信,感慨叹息道。 大概萧纶做梦也没料到自己会被儿子割了脑袋。然而当年他在广陵(扬州)的时候,还不是找了个跟萧衍长得异常相像的老头,然后让那人穿上天子的衣服,拿着棍棒痛殴对方! 当时大概萧纶心里也是盼着萧衍快点死吧! 如今他的子嗣,把萧纶当年“未竟之事业”做完了,这算是一饮一啄,还是有样学样? 刘益守都有点同情萧纶了。哪怕他也没想过放过萧纶,但如此窝囊和羞耻的死法,还是让刘益守感觉不值得。 我果然还是个好人啊! 想到自己现在虽然已经不太依赖于萧氏的权柄,但对萧玉姈也依然是疼爱有加。刘益守顿时觉得自己的形象高大了起来。 “堂堂藩王,死于子嗣合谋之手,何其可悲啊。待收回鄱阳县后,将萧纶的尸首缝好,然后以藩王之礼厚葬了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对阳休之说道。 “可是主公,余孝顷和黄法氍那边,已经没有用兵的借口了呀。” 阳休之疑惑问道。 原本的打算,是逼迫萧纶不得不离开鄱阳县,要么带兵攻湓城,要么回师豫章。以萧纶的性格与能力,后者的可能性极大。 到时候刘益守派胡僧祐带领三千精锐,在泥沼区掩藏行迹埋伏起来,可以一战而定! 但是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并不会如预料那样演,不可控的突发事件,常常会极大改变你所遭遇的境况。 比如说这一次,谁也不能料到,萧纶就这么窝囊的死了。 “萧坚把萧纶的首级送来了不假,但是……我有说萧坚他们无罪么?我有说过要放过他们么?” 刘益守冷笑问道。 果然,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阳休之不说话了。 “弑父求荣,乃是大不孝!若是这样的人都可以赦免,那岂不是鼓励将来人人都可以杀父弑母来换取功名利禄?今日可以为了苟活而弑父,难道本王会比萧纶对他更好么? 焉知将来萧坚等人不会背叛本王?” 刘益守面色肃然的问了阳休之一个他无法回答的问题。 很多事情表面上看不值一提,萧坚等人不过是几条在地上蹦跶扭动的蛆虫而已,一脚踩死还嫌脏,放着不管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但是如果刘益守处置不当,那么就会给其他人传递很多不利的信号。让那些人心怀不轨的幻想着破坏规矩,不择手段谋取本不属于自己的利益。 这便中国传统文化里面博大精深的理念之一:逆取顺守。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自己做了,就不要怪后人有样学样。所以那些破坏现有规则的事情,如果可以不做,尽量还是不要去做! 这条铁律,让你在做一件事之前,不得不顾忌事情发生的后果。《易经》等学说中提到的“顺取顺守”和“无咎”,便是在说类似的东西。 处于顺境的时候,就要“顺取顺守”,遵守规则办事,利用规则谋取利益,维护对自己有利的规则,不要去故意破坏已有的规则,通俗点说就是顺其自然。 而无目的的标新立异有时候只是自取灭亡的另类说法。 但当你没有实力的时候,在处于不利于自己的规则下,就不得不行事百无禁忌,努力改变规则,占据更有利的位置。 然后开始重新制定对自己有利的规则,并让其他人遵守伱制定的规则。 这便是所谓:逆取顺守。 逆取是会导致灾祸的,是在特殊环境下不得不去做的那些离经叛道之事。常常有极大副作用。 这一类的事情,并不需要一直做下去。 比如说你要给自耕农均田,就不能对同一个人一直均下去,政策制定了就要稳固下来,不能朝令夕改! 为了重回正轨,就必须要“无咎”!无咎便是对自己做错的事情承担责任,无怨无悔,并且不再错下去。 于分田来说,就是会得罪权贵,遭到权贵们的反噬,承担反噬的后果,做好善后工作。概括说就是革命不怕流血牺牲。 没有必要性,就不要继续逆取,占据了优势后,就要制定规则,让所有人都顺从规则。 否则,持续的“逆取”,最终就会自取灭亡。 历史上无数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无不是因为持续逆取而不知道顺应规则,重新制定新规则而自取灭亡的。葛荣的覆灭,根本原因便是他一直在“逆取”,却不懂得“无咎”与“顺守”之道。 刘益守之所以不愿意亲自动手杀萧氏族人,就是担忧将来萧玉姈的孩子对着自己举起屠刀。 父亲能办的事情,没理由儿子不能办。 如果那样的事情实在是无法避免,刘益守觉得起码不应该在他有能力避免的时候就开这个坏头。 如果是萧氏族人是被别人杀的,那便是他们自取灭亡,与他刘某人无关了。 刘益守已经过了“逆取顺守”的劣势阶段,当初在洛阳的时候,他便是处于“逆取”阶段,行事无所顾忌,哪怕给尔朱荣当狗头军师也无所谓。 如今已经处于“顺取顺守”的优势阶段,就没必要去做那些影响不好的事情了。这跟高欢当年在洛阳银辱胡太后,如今在邺城却开始爱惜羽毛是一个道理,异曲同工。 刘益守是分得清好歹的。 “那主公的意思是……要惩戒萧坚等人,以儆效尤么?” 阳休之皱眉问道。这么搞虽然是树立了大义,但好像对将来劝降敌对势力相当不利啊! “不要那么死板嘛。”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 “就跟余孝顷和黄法氍说,萧坚诈降,图谋不轨。请他们稍微处理一下吧。无功不授禄,他们寸功未立,我怎么好向朝廷给他们求官呢?” 刘益守嘿嘿一笑,阳休之心领神会,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江州本地豪酋实在是看不过萧坚等人杀父求荣,想要为萧纶讨回公道。 这可跟那位一直悉心守护着梁国的顶梁柱没有一点关系的! 众怒难犯,不是刘益守不想救萧坚等人,而是目前情况不明,那些江州本地豪酋动手又太快了,为之奈何? 啧啧啧,阳休之一阵感慨。 萧坚在书信里推脱责任说一切都是萧纶的错。 刘益守同样的是推脱责任说不想杀萧坚等人。 同样的目的,手段云泥之别,这便是蠢材与枭雄的区别么? “属下这便去传令。”阳休之行礼之后就要走。 刘益守连忙叫住他说道:“嗯,不过稍微注意一下,让余孝顷去打豫章城,让黄法氍去打鄱阳县,顺序不要弄错了。” “这还有顺序问题么?” 阳休之完全搞不懂刘益守到底在想什么。 “之前承诺黄法氍以后会担任豫章郡太守,可他若是现在占了豫章郡,便有可能拉下脸来求我现在就地封赏他为豫章太守。 到时候我若是不同意,他便有可能撕破脸。反正已经占据了豫章郡,黄法氍根本不怕翻脸。多得一寸土地都是赚的。 而余孝顷将来的驻地是青溪古城,那边离黄法氍的家乡很近。余孝顷若是不肯离开豫章郡前往青溪古城,便是对黄法氍失去了制约。 黄法氍正好找个由头向余孝顷开战,然后寻求我的支持。 如此安排,便是让他们互相制衡,互相都不能轻举妄动,要乖乖的把豫章郡让出来让朝廷的兵马入驻。所以此番传令你可别说错话了。” “明白明白,属下这便去传令。” 他是跟着刘益守一起从北方过来的老兄弟,如今终于体会到“奉天子以讨不臣”的妙处了。 这一招刘益守还真踏马会玩啊,玩得枯树上都开出莲花来了! 一时间阳休之心悦诚服,对刘益守十分钦佩。 …… 萧纶的意外身亡确实是惊呆了江州本地豪酋。但很快刘益守的军令便传达到了余孝顷与黄法氍的军中。 余孝顷自然是没什么想法,他的军队本身就离豫章郡比较近,老巢也不远,得令之后便离开驻地,大军开拔前往豫章城! 而黄法氍接到军令后,心里就很有些不乐意了。 为什么呢,因为刘益守是承诺他将来当豫章郡太守的!结果他的军队都到位了,却要开拔到别处去打鄱阳县!要是心里舒服那才奇怪。 可是黄法氍别无选择,因为阳休之告诉他:吴王对他那几个“大侄子”弑父异常不满,认为他们是禽兽都不如。 所以你就趁着乱军之中将他们射杀就可以了,吴王只要首级不要活人。 事成之后,你便是吴王的亲信了。若是不做,那之前的承诺全部作废,你把大军拉回新建县就行了,后面的事情与你无关。 话都说这个份上,黄法氍还能退么? 若是余孝顷到青溪古城来当太守,没有朝廷官职加身的黄氏会遭遇什么,那画面太美,黄法氍简直不敢想象! 刘益守是个走一步看十步的权谋高手,每一次部署都是大有深意。黄法氍如今已经对此人产生了深深的敬畏,不敢耍什么小心思了。 阳休之将两道军令分别送到后,便返回了湓城。 余孝顷的老巢新吴县离豫章非常近,他对这里的地形也很熟悉。萧纶已经将大军主力带到了鄱阳县,所以余孝顷攻豫章城的时候,几乎是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大军破城之后,余孝顷不敢派兵劫掠豫章城。 不过他也不是什么好鸟,余孝顷不敢得罪权势熏天的刘益守,但是他很愿意给黄法氍制造一些麻烦,让对方待在豫章城里不自在! 余孝顷将豫章城府衙里的文书、印信、户籍账册全都劫掠一空后,一把火将府衙给烧了。因为害怕刘益守问责,他连忙派亲弟弟余孝猷,带着很多礼物与财帛,到湓城去给刘益守当面解释。 说府衙是萧纶的乱兵纵火给烧掉的,他们入城后对百姓秋毫无犯,真得不能再真! 刘益守明知道其中有猫腻,却安慰余孝顷说只要退出豫章郡就可以了,回新吴县等待下一步的军令。 这波军功远远够不上封太守的,所以余孝顷也没多想,拿着抢来的账册等物就退出了豫章城。 相对于余孝顷的顺利得手,黄法氍带兵攻打鄱阳县的时候,却是遭遇了一番苦战。 萧坚之弟萧确,勇猛异常。因为这些人还等着刘益守那边送来赦免令,被黄法氍猝然攻打后,拼死抵抗。 他们安慰士卒说已经派人去湓城找刘益守求援,作为宗室的驸马,如今的吴王,刘益守绝不会坐视已经投诚的宗室子弟,被江州本地豪酋屠戮。 于是萧坚麾下士卒士气大振,各个奋勇守城。 黄法氍麾下部曲很久都没有经历大战,平时也就是应付一下豪酋之间的摩擦,比如说争夺水源什么的,一般规模都不大。 在遭遇激烈抵抗后,黄法氍不仅没有攻克城池低矮的鄱阳县城,反而他本人还中了一箭,受伤后不得不退出鄱阳县数十里地,在鄱阳湖岸边扎营修整。 鄱阳县被解除围困后,萧坚马上派人去彭城向刘益守求援,而深感攻城不利,力有不逮的黄法氍,同样派人前往彭城向刘益守请罪并商议对策。 这两方的皮球,不约而同的踢到了刘益守这边,让分别接待两边使者的阳休之哭笑不得。 “主公,如今要怎么办才好?” 阳休之询问正在看地图的刘益守说道。 这本书不能光看热闹啊,越到后面越深刻,我不会跟你们水字数的。 (本章完) 不要着急啊 不是走流水账,有些情节不是随便水字数的,实际上昨天的剧情就已经暗示刘都督为什么将来要定都洛阳,或者叫收复洛阳。 克己复礼,逆取顺守,都是河洛文化的核心之一,以及中国人千百年来的处世规则。 很多人念叨司马懿指洛水发誓,实际上洛水对于那时候的文化象征是一个很严肃的参照物,类比于神。也正是因为如此,司马懿发誓才有那么多人信。 这也是后面司马氏覆灭很多人拍手叫好的原因之一,正是他们的先辈“亵渎图腾”,所以才是咎由自取。 做错了事情就要“无咎”,用报应去洗刷逆取造成的恶果,也是司马氏让人唏嘘感慨的原因之一。 南北朝礼乐崩坏,人心不古,道德沦丧。 刘都督将来就是要打着恢复天下之中这个核心的旗号发动统一战争,必须要在文化和舆论上做准备。 要不然呆着江南好好的,谁愿意去北方跟敌人死战呢? 河洛地区先有“河图洛书”,乃是“天授予人”,后有诸多先贤对“河图洛书”做“解读”,实际上就是告诉后人“天”希望“人”怎么做事,才能达到“天人和谐”的境界。 于是才形成了中国人的文化道德根源,这便是天授君权的理法正当性的根源。 刘都督不可能跟古人谈什么“马列主义”,也不可能仅仅靠着利益去维系小团体。 去浊扬清,恢复礼乐,以“中国”和“四夷”的概念重铸文明体系,以“蛮夷入中国则为华夏”和“华夏入蛮夷则为蛮夷”的标准去统一四方,最后达成“天下一家”的历史使命。 这些后面都会写,类似的阐述不是水字数,而是剧情的升华。 《都督请留步》不要着急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47章 嗜欲深者天机浅 刘益守之“善断”,不仅麾下文臣武将知之甚详,甚至连敌人也有所耳闻。临机决断的迅速果决,是寻常人不可比拟的,这个年代找不到任何相似的人物。 真要说找个参照的话,可能和历史上五代末年的柴荣有些类似。 在得到萧坚与黄法氍两边踢过来的皮球以后,刘益守几乎是不假思索,很快便给了回复。 刘益守派阳休之去鄱阳县,告诉萧坚等人他的意思:江州豪酋已经被朝廷“招安”,我会尽量安抚这些人。你们放心在鄱阳县待着即可,黄法氍会退兵的。 至于黄法氍这边,刘益守则是派了个不会游说的军士去他大营,然后告诉黄法氍:如果能打下鄱阳县,你自取之。打不下来,我让余孝顷来帮你,但军功要另算。成与不成,都是看伱自己的本事,我是无所谓的。 得到刘益守的答复后,黄法氍立刻带兵即刻前往鄱阳县,再次组织兵马围城。然后派人送信回巴山郡,要他老爹黄廷用带兵增援,能带来的都带来,全军压上! 举重若轻,刘益守处理江州的事务得心应手,甚至还很有余力。他利用很多空闲的时间,在湓城府衙的书房里面看韩非子的相关著作。 像是什么《孤愤》《五蠹》《说林》《说难》等等,都是看了几十遍,颇有感悟,日子过得很是充实。 然而阳休之却发现,刘益守虽然很注意学习,没处理政务的时候也看书,但脸上却不见了往日的笑容。 没有比对就没有鉴别,哪怕是上次北伐高欢,走那么远的路,都不像现在这样,脸上时有愁容。 这天刚刚入夜,刘益守将手里的书卷放下,独自一人在油灯前发呆。 阳休之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压低声音询问道:“主公是想家中哪位娘子过江州,还是想在江州本地找几个得体识趣的小娘来暖床呢?” “我这样子看着像是在想女人么?” 刘益守一脸莫名其妙的询问道。 “那倒没有。” 阳休之不会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其实他就是这么想的。 比如说上次北伐便有高欢嫡女高伶,那高挑有致的身段,在床上办事的时候怎么看怎么有趣啊。事实上也确实是极大的减轻了刘益守带兵出征的苦闷与寂寞。 “人与禽兽相比,其实在很多方面都还不如。人在陆地上不如虎豹跑得快,不如它们凶猛,在水里不如鱼儿自在,更是无法如鸟儿一样在空中自由翱翔。 但何以人乃万物之灵,而野兽却不是呢?” 刘益守轻叹一声问道。 阳休之拍马的功夫不错,文章也写得好,但学识远不如王伟与陈元康。这种问题,他是没有办法去回答的。 “请主公赐教。”阳休之双手拢袖深深一拜。 刘益守连忙将他扶起来说道:“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思辨,知廉耻,懂是非,明善恶。我们所做的一切,皆是因为我们践行这些。 否则,哪怕锦衣玉食,也不过是人面兽心,不提也罢。 可如今的世道,黑白颠倒,是非不分,道德沦丧,礼乐崩坏。 我看萧纶一家子所作所为,子杀父,父杀子,为了求存求荣,可以不择手段,他们做的那些事情,就不太像人。 当世如萧坚之流,卖父求荣之辈也比比皆是,这样的人,是杀不完的。杀完了也有后来人。 如何去浊扬清,重铸国人之精神?我心里没有底。 老实说,荡平江州并不难,余孝顷黄法氍之辈,皆在我掌控之中,不过分化拉拢之策以驱使,不值一提。 难的是收拢人心,教化人心。 仓禀实而知礼节,这只是必要条件,不意味着富起来以后人心就会变好。我本欲将来北伐一统天下,可那时候天下一统后,世人若还是如萧纶一家那样。 那要这天下何用? 我劳心劳力,又岂是为了这些蝇营狗苟之辈享福? 我思虑这些,只觉得有生之年精力亦是有限,如炳烛之光般微弱,将身边之人照耀已经难能可贵,何谈救苦救难? 苦思救世之策而无所得,故而叹息。”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 从前他不知道自己穿越到这里来干啥,甚至还有些嫌弃,觉得或许自己来这里只是为了潇洒走一回的。 然而当他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便逐渐明白了自己想做和要做的事情。 是不是一统天下以后就算大功告成了呢? 以前他也这样想过。 但自从来到江州后,看到萧纶一家子的所作所为,看到江州本地那近乎野兽直觉的淳朴民风,刘益守便觉得天下若是在他的领导下只能表面上一统,那还不如他刘某人不来。 说不定让杨坚和李二收拾局面,结局更好一些呢。 还真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毕竟人家有成绩单交出来了,而刘益守现在还在参加考试。 “主公,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想这么多也做不了什么啊,这样又图个什么呢?” 阳休之小声劝慰道。他知道问题在哪里,却无法给出答案。 这种情况,就跟癌症病人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却不知道要怎么根治是一个道理。 “罢了,去歇着吧。处理完萧纶的问题,就要进军临川郡,打通江州和晋安郡之间的联系了。到时候便可以跟宇文泰会师,集中兵力南下广州!” 刘益守摆了摆手,不想继续聊那些沉重的话题了,如今军事上打败国内豪酋势力和各方山头,反倒是摆在明面上的问题,只要按部就班便能处理。 难以处理的永远都是人心! 当没有北方而来的威胁时,当南面经济得到极大发展时,谁还有心思继续北伐呢,北伐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既然南方有那么大的荒地可以开垦,既然刘益守本人就十分有能力,可以将南方治理好,那为什么要去北伐呢? 人生短短数十年,在江南好好躺着享受不好么?当你手下人都这么想的时候,难道你一个人单枪匹马扛着把刀就独自去北伐么? 看到又蠢又坏的萧纶一家人,刘益守很担心自己和自己的后代自己的属下,将来变成下一个萧纶。 “主公,运粮的船队在江边渡口靠岸了,现在正在卸货。” 斛律羡走进书房对刘益守禀告道,却感觉这里的气氛有点沉重。 “你去处理吧,都是些许小事,你以后也是要独领一军的人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对这些杂事提不起精神。 “不是啊主公,属下是想说,那个叫祖暅的老先生来了,还给主公带了一箱子印出来的书籍。” 斛律羡略有些兴奋的说道。 读书好啊,他就体会到了读书的妙处,读了书以后,脑子会更加清醒,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不能做。 “快请!罢了,我自己去接吧。” 祖暅今年已经八十多岁的高龄了,这次随着运粮的船队一起来,肯定不是为了叙旧。 刘益守带着阳休之等人来到岸边,就看到祖暅站在一艘模样奇怪的船跟前,在船尾有一个巨大的明轮! “家父当年造了一艘千里船,老朽这些日子命人将其复原了,这次特意来江州,给都督一观。” 祖暅开门见山的告知了刘益守自己的来意。 “千里船啊,有意思!” 刘益守看到船尾巨大的明轮,微微点头笑道,心中却是纳闷,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有什么稀奇的。 明轮船不是新鲜玩意,三国时期东吴就已经有了,当然,明轮的尺寸比较小,不像这个一样看着有点吓人。 “船内部有一套装置,可以很多人一起踩踏板,共同出力。此船若是逆行,比普通漕船快不少。就算是顺风而行,亦是可以挂起船帆。” 祖暅很是自信的说道。老爹祖冲之当年试航过这艘船,可惜南齐朝廷一点兴趣也没有,然后就被扔到一边了。到了南梁时期,萧衍更是提都不提这一茬。 能这么快就把船恢复,其实是因为里面的推进装置当初被好好的保存下来了,而这艘千里船则是新造的。 刘益守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瞬间就明白这玩意是怎么回事了。 虽然没有用蒸汽机,但是当年祖冲之居然搞了个变速箱一类的机械传动装置,让很多人可以一起踩,增加输出功率,然后这船就能带得动那么巨大的明轮了。 在冶金、锻造行业还不发达的年代,搞螺旋桨推进是很不靠谱的行为。明轮船就已经是天花板了! 不得不说,这玩意还有点含金量,在军事上也有些用途。 “江边风大,请祖先生入书房一叙。” 刘益守很是感动,人家老爷子八十高龄了还来江州一趟,一定是有大事,绝不仅仅只是为了这艘“千里船”。 众人一齐来到府衙书房,阳休之等人将装着书籍的箱子放到一旁,就很是识趣的退了出去,就剩下刘益守和祖暅二人。 “老朽年事已高,如今心愿基本上都被吴王实现,对尘世已经没有太大留恋,九泉之下,对家父也有交代,故而无事一身轻。” 祖暅爽朗笑道,一个人身上的情绪是很难装得别人看不出端倪的。刘益守明白,眼前这位高寿的老人,确实是一副人生无憾的模样。 “请祖先生赐教。”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祖暅深深一拜。 无事不登三宝殿,人家没事找你,又不是求你办事,何苦半夜到书房一叙? “吴王之聪慧,凡人难以企及。老朽不过是有一番肺腑之言要跟吴王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朽没什么顾忌,吴王也就当老朽弥留之际的痴言妄语,不必放在心上。” 祖暅从箱子里拿出一本书,交给刘益守。这是雕版印刷的书籍,采用刘益守的建议做成了线装书加“保护匣”的模式。 一本书就是一堆纸和一个木盒子,平日里看完后就装木盒子里保护起来。 这本书封面上写着“易义”二字。 “先父对《易经》的理解,都在这里头。这一箱书籍,都是先父的著作,吴王有时间,可以先看易义。” 祖暅将书盒推到刘益守面前。 “这本书有时间我肯定会看的,祖先生直接说明来意吧。” 刘益守将那本《易义》放到一旁。 “黄河出河图,洛水出洛书。自文王参悟河图洛书,便在狱中悟得《易经》传于后世。 此乃上天爱人,先贤以解天意,遗泽后人。” 祖暅婉婉道来,刘益守微微点头,等待下文。 “春秋诸子百家,无不参悟河图洛书,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争到最后,百流入海。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世人修德以得天庇佑。昊天不问人间事,遂有天子代天牧守之说。” 听到这话,刘益守继续点头。 “天子能号令天下,皆在于道,皆在于德。道为表,德为里,道德乃为人之本,人无道德,则与禽兽无二。 道者,替天行事,补不足而损有余,以泽万民;德者,世人表率,铸礼乐而定规矩,以泽万世。 天子不行道又无德,自然无法代天牧守,应该退位让贤,此乃有德者居之。” 刘益守继续点头,他已经知道了祖暅想说什么。 “何以为德?” 刘益守沉声问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天子能替天行道,让更多的子民感受到天爱世人,便为有德,便为行道。 若是公卿笑而百姓哭,那便是无道了。 既然天子不能替天行道,那么天子有德无德,也就没人在乎了。” 祖暅意味深长的说道。 “谢祖先生解惑,大道至简,今日真是受教了。” 刘益守双手拢袖,对着祖暅深深一拜,心悦诚服。 “吴王虽然现在还未代天牧守,但若是能夺回河图洛书问世的地方,便是离昊天的光辉更近,更容易参悟天机。 想来,那时候就算不是天子,也应该很接近天子了。” 八十多岁的祖暅,说话已然没有什么顾忌,也没人会把他怎么样了。 “如何参悟天机呢?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刘益守恳切问道。 “吴王惊才绝艳,仁而爱人,并不需要老朽提醒什么。只是须注意嗜欲深者天机浅,贪欲多了,就会被上天所抛弃。老朽也就言尽于此了。” 说完这句话,祖暅仿佛是了结了所有心愿,再也没有遗憾。他闭上眼睛,低着头像是睡着了。 刘益守还以为他是太过劳累而睡着。过了一会,发现祖暅似乎完全不动的模样。他上前去摸了一下对方手腕,果然已经没有脉搏了。 “祖先生,我不会忘记你教诲的。” 刘益守跪下给祖暅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本章完) 第548章 千里建康一日还 在得到了刘益守的“暗示”后,黄法氍不顾一切的围攻鄱阳县城,恨不得把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 萧坚等人为了活命,亦是拼死抵抗,战况从一开始就进入白热化,拳拳到肉。 十日之后,缺粮少兵、城墙低矮的萧坚顶不住如狼似虎的豪酋私军,鄱阳县被攻破,双方于城内巷战,各自伤亡惨重。 鄱阳县城内大乱,死于乱军之中的士卒与百姓不计其数,财物被劫掠一空。 巷战之中,萧纶的长子萧坚与三子萧踬于乱军中被黄法氍射杀! 次子萧确膂力过人,个人武力强横,带着百余精兵,从鄱阳县东面城门冲出包围。 他们来到河岸渡口,坐船沿着鄱水,向东面的乐安方向逃脱。 一行人在路上被早已埋伏许久的胡僧祐船队拦截,混战中,萧确被斛律羡一箭射杀,其余士卒看到领头的藩王都挂了,自己也没有继续抵抗的理由,于是全部缴械投降。 萧纶的兵马被全歼,因为萧续暴毙引起的这场江州乱局,就此波澜不惊的落下帷幕。 两位藩王原本在江州也颇有势力,若是联合在一起,再蛊惑本地豪酋共同作乱的话,很有搞头。 不说起兵造反攻打建康,起码能够割据一方,对抗建康朝廷的掌控。 然而从战国时期轰轰烈烈的六国合纵结局就已然清清楚楚告诉我们: 人多心更野,草堆不成木。出来混,有时候并不是人越多越好。 身边猪队友一多,别说获胜,就是想自保都难。 神对手不常有而猪队友常有,成了抱团取暖时最容易遇到的问题。 那种感觉和从一大堆庸医里面选一个名医差不多,成败完全看脸,就是看猪队友里面会不会出一条粗大腿可以抱。 只是很多时候都是粗腿没有,螳螂腿一茬一茬的,而且这些螳螂腿还特别喜欢平时没事挡车,关键时刻背刺。 藩王的事情虽然告一段落,但刘益守对江州的攻略却才刚刚开始! 巴山郡是豫章郡往南通往庐陵郡(江西吉安市)的必经之路,地势比较险要,豪酋众多。 而掌控庐陵郡的人,则是刘益守掌控梁国中枢以后,还来不及收拾的一些萧氏宗室外枝,力量比较分散。 毕竟,当时建康局势不稳,权力没有巩固,又是刚刚平息藩王之乱的敏感期,不适合大军南征。 庐陵郡再往南的南康郡(江西赣州市),是由萧衍堂侄萧勃控制。 萧勃麾下兵精粮足,是经典的骑墙派。 不往建康派质子,也不举起大旗反对刘益守。萧衍死后,则连给朝廷交的田亩赋税也截留了。 不管怎么说吧,萧勃这个人肯定不是刘益守的自己人,迟早都要被收拾掉的。 区别仅仅在于什么时候收拾,如何收拾。 庐陵郡再往南就是韶关了!过了韶关就是广州(此时并非是广州市)地界,无险可守。 因此刘益守此前在江州的行动,与其说是清缴当地豪酋,还不如说意在收编这些豪酋的兵马为自己所用。 用江州豪酋的兵马对付萧氏藩王和外围宗室! 刘都督爱惜羽毛不愿意对萧氏一族举起屠刀,但那些江州豪酋们野惯了,可不会心慈手软。 巴山郡等地的山区之兵,吃苦耐劳,而且耐湿热瘴气,普遍擅长山地丛林作战。这些人稍加训练,就会成为南征的好兵。 刘益守的着眼点在将来,倒不需要急吼吼将穷困的巴山郡等地,纳入朝廷的完全掌控之中。因此也没有过分为难余孝顷和黄法氍等人。 如今已经入冬,刘益守将余孝顷与黄法氍二人都招来湓城,赏赐了不少粮草布匹,让他们趁着农闲的时机厉兵秣马,待来年开春后,朝廷还要对临川郡用兵,到时候升官发财机会不少。 至于那些先前承诺刺史太守的职务安排,提都没有再提,余孝顷和黄法氍二人也不好意思再问。 他们二人如今也是心知肚明,此番萧纶自己栽了,他们的战功不值一提,还没办法请求朝廷封官。可以说几乎是白忙了一场。 好在也从刘益守这里得到了很多粮草布匹,这一仗也没亏钱,倒是对刘益守没什么怨气。 余孝顷和黄法氍离开湓城之后的当天,刘益守就把胡僧祐等人招到府衙书房里议事,一开口就让众人吓了一跳。 “我们来都来湓城了,不如从汩水河道西进到洞庭湖,到萧绎地盘上看看情况如何?” 刘益守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 其实他这么问也不奇怪。 萧纶萧续手中的实力都差不多,兵微将寡翻不出什么浪来。藩王里头唯独萧绎不好对付,手下兵强马壮不说,还有王僧辩、王琳、樊氏兄弟等名将。 毫无疑问,这帮人就是刘益守下一个或者下下一个要收拾的对象。 从长江入洞庭湖是主要水道,要经过洞庭湖口巴陵郡,萧绎在此地设有重兵把守,严密监控!不仅收过往船只的商税,而且还防着朝廷的水军进入洞庭湖。 但从江州还有一条水道可以直通洞庭湖东岸腹地,那便是从鄱阳湖西岸的河道进入,先走修水再走汩水,便可以水路直达洞庭湖。 “萧绎现在没有防备嘛,我们去一趟正好侦查一下敌情。或者我不去,你们去也可以。” 刘益守笑着说道。 “那就包在末将身上了。” 胡僧祐大包大揽的说道,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刘益守如今的身份地位,确实没必要去冒险到一线勘察地形,弊多利少。 正在这时,阳休之急急忙忙的走进书房,门都没敲,似乎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有紧急军情么?何故如此慌张?” 刘益守略有些奇怪的问道。 如今萧纶一家都已经伏诛,萧续一家除了一个小儿子在鄱阳县就藩外,另一个长子也是以谋逆的罪名送去了建康。 现在江州还有谁敢来捋他刘都督的虎须? “主公请看这个!” 阳休之浑身肌肉紧绷,从袖口摸出一张极小的字条,递给刘益守。 只见上面就写了几个字,却是让刘益守亡魂大冒。 “天子病危,速归!” “信鸽送来的,得亏是萧续养了信鸽。” 阳休之小声嘀咕道。 各地藩王,与他们在建康的“驻京办”之间,很多时候都是信鸽联系,特别是有紧急事件发生的时候。 这次萧续所养的信鸽,正好用上了。 “走,现在就回建康!” 刘益守想都没想,抓起身边的佩剑,起身就走,他也没想这张字条是谁写的。 一行人都跟在身后,刘益守忽然转过身对胡僧祐说道:“你留在江州练兵,不要回转建康,也不要对外说我回建康了。就守住湓城,不要对外用兵,安安稳稳渡过这个冬天。 沙雕王,跟我一起回建康,带着你部精锐。 阳休之,伱也留在江州处理政务,小事可以自行决定!” “得令!”众人一齐答道。 刘益守带着斛律羡和一些亲卫,带着祖暅的遗体,乘坐着那艘传说中顺流可以一日千里的“千里船”,朝着建康城飞驰而去。 …… 建康台城所有城门都已经关闭,除了城外的尚书府还在运作以外,台城内的中枢机构全部停摆,中枢官员提前放假休沐,不得借故在台城内逗留。 台城四面城墙的守将每天轮换两次,只有在轮换前的半个时辰才知道是如何对调。羊侃和他那几个儿子,几乎是每日三班倒轮休,保证每时每刻都有人能处理军务。 然而情况却是迅速朝着恶化的方向在发展。 丹阳王萧詧,带兵进入建康外城,并在台城南门的太庙前扎营,每日到城下大哭,说天子病重,他这个孝顺的弟弟居然都不能入宫服侍照顾兄长,情何以堪! 羊侃不为所动,反正没有宫里的诏书,台城的门就是死死关着,你喊破天也开不了。 萧詧此番就没指望羊侃能听话,上次羊侃配合刘益守清缴建康城内反抗的世家大户,早已暴露了他的立场。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羊侃是刘益守的亲密党羽,在能开出更高的价码之前,他对刘益守绝对是忠心耿耿的。 萧詧召集了一些自己的党羽,在台城太庙外哭诉,指责刘益守祸国殃民,乃是想颠覆萧氏的江山。羊侃也是从北边来的白眼狼,妄图囚禁天子,配合刘益守图谋不轨。 很快,天子萧欢的二弟萧誉在广陵起兵,已经控制了京口渡口。周文育守京口城不愿意开城让萧誉进入,萧誉也懒得跟周文育闲扯。 他的目的是入建康外城配合萧詧壮声势! 原理上说,天子病重,天子的子嗣和亲兄弟跟他见面,也确实是人之常情,疏不间亲,任何外人也不应该阻拦。 但是! 如今梁国的情况有点特殊。 天子萧欢病危,不能下床,不能说话。萧詧要是入宫,跟萧欢见个面。出来以后萧欢咽气,然后萧詧再对外公布说萧欢让他继承皇位,到时候刘益守回建康来要怎么处理? 杀掉萧詧,还是放萧詧回去让对方造反? 似乎都不合适。 在皇权更迭这种事情上,造谣的成本很低,辟谣的成本却高得无法想象! 萧詧虽然无法证明萧欢将皇位托付给自己,但是刘益守也不能证明萧欢没说过这话啊!再怎么说萧詧也是萧欢礼法上的亲兄弟! 兄终弟及,这年头还是有点市场的。 如果二人争执起来,世人会觉得谁的话比较可信? 那显然是萧詧的。 如此一来,刘益守极有可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傀儡皇帝! 可是,萧欢无欲无求随便刘益守怎么改造梁国,他都不理睬,与自家这位“姑父”相处比较愉快。 萧詧却明显是个不甘寂寞的主。 羊侃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所以才死死的拦着萧詧不让对方入台城,严防死守! 只要萧詧不入台城,那么萧欢将皇位传给他的流言就不会传得满大街都是! “羊侃,先帝待你不薄,给予你直阁将军一职,给你锦衣玉食,高官厚禄!可如今你是怎么报答先帝的?如今天子病危,你却死守宫城,不让我等天子亲眷入城,你是何居心!” 台城南墙司马门下,萧詧举着佩剑指向城楼,他身后是自家私军与萧誉的私军,总人数合计有三万人,几乎是倾巢出动,把能带来的都带来了。 刘益守麾下嫡系精兵,因为被陈元康和王伟严令不得出动,因此都屯扎在东府城与石头城等地待命。 他们与杨忠商议过,此时按兵不动是最好的。 这些人不动,萧詧也不可能没事找事跟他们冲突! 陈元康等人是看到现在天子还未驾崩,贸然行动,容易造成整件事都是刘益守在策划的假象。 他们认为等天子驾崩后,再后发制人动手亦是不迟,到时候刘益守便可以直接登基称帝! 他们这些人,会在建康玩一票大的!陈元康每天都在天子寝宫呆着不走,几乎寸步不离。 如果刘益守在建康,萧詧和萧誉等人估计根本不可能跳出来!王伟他们也是打着郑伯克段的主意,想让萧詧先动手,便可以在舆论上占据主导地位。 萧詧只要敢动手,他们便可以把建康城内的萧氏宗室一波带走,就说那些事情都是萧詧丧心病狂之下办的,谁能说得清楚? 不是陈元康他们对刘益守不忠心,而是他们太忠心了,看到刘益守迟迟不造反,比当事人还着急,生怕刘益守变成了功败垂成的桓温。一遇到大好机会就忍不住想一步到位。 “我羊某人是天子给饭吃,天子有诏令,羊某就开门,天子无诏令,你把嘴皮子说破,这城门也是关着的。 你们无故带兵入建康,形同谋逆,还不速速退去!” 羊侃大嗓门对着城下吼道。 “兄长,攻城吧。事不宜迟,迟则生变!” 萧詧红着眼睛对身边的萧誉说道。 “现在攻城,会不会有点着急?” 萧誉心中不安,如今萧欢情况如何,两眼抹黑,怎么能随便攻城呢? 他们带兵围城是希望能控制台城,但攻城却是下下之策。 “你们都围在这里,是不是想造反!” 萧詧刚想说话,只听到身后传来那个令他每夜都从噩梦中惊醒的声音! 萧詧与萧誉的军队从中间分开一条道,刘益守带着斛律羡和身后几十个亲卫,雄赳赳的朝着台城走了过来。 “姑父……” 刚才还能说会道的萧詧,现在像是被扼住脖子的公鸡一般。 “藩王无故带兵入京,是谋逆死罪,你们是想做什么?” 刘益守站在那里,不怒自威,扫过萧詧与萧誉二人,谁都不敢与他目光对视。 “让麾下将校把私军带回封地,你们随我一同入城!” 刘益守板着脸大吼了一句。 很快,萧詧与萧誉的队伍就各自散开,分成两股。一股往京口驰道而去,打算回广陵,一股往南面的丹阳方向而去。 台城的大司马门,也缓缓打开,一场剑拔弩张的危机,消失于无形。 刘益守怎么回建康回得这么快? 萧詧与萧誉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脸上的惊诧表情。 “愣着干什么,还不随本王入城! 你们不会忘了本王是驸马吧?天子病危,这难道不是本王的家事么?”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萧詧与萧誉二人说道,眼中寒光一闪。 (本章完) 第549章 不以人废言,不以言举人 台城相对于城池而言很小,建康宫相对于宫殿而言却很大。当刘益守带着萧詧和萧誉等一干人来到天子寝宫门前的时候,陈元康已经带着太医在宫殿外等候了。 看到刘益守回来,陈元康略有些吃惊,实际上,刘益守不是回来迟了,而是回来太早了! 在他与王伟等人计划中,刘益守不该这个时候回来!要是现在回来了,就不好洗脱屠戮萧氏一族的嫌疑了。 二人计划中的剧本,应该天子萧欢咽气,萧詧与萧誉发狂攻打建康,然后被早已蓄势待发的刘益守麾下嫡系精锐击溃,随后乱军在建康城内“无秩序”的打家劫舍。 没错,平常人都不去骚扰,凡是跟萧氏有关的,包括驸马,全部干死!最后推到萧詧和萧誉的乱军头上。 等把这些事情办完,然后再请刘益守回来“主持大局”。 该杀的人都杀完了,刘益守清清白白的坐上皇位,疑点和罪责都是陈元康和王伟等人的。不得不说,他们对刘益守那是真的忠心! 也可以说这些人并不光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想做一番大事业出来,帮助刘益守一统天下,成为开国功臣。 光宗耀祖,遗泽子孙后代。 可是刘益守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回来了! 饶是陈元康颇有城府,脸上的惊愕也是一闪而过,没法装出那种“果然如此”的淡然表情。 “天子情况如何?” 刘益守询问陈元康身边的太医姚僧垣道。 崔冏是刘益守的亲信,但他一般都在寿阳,类似于刘益守的私人保健医生,给他那一堆娘子和孩子看病,通常都不在建康,更不会出现在皇宫。 而姚僧垣乃是南朝医学世家出身,医术精湛。出现在皇宫是理所当然的。 萧詧与萧誉也看着姚僧垣,等待对方的回答。 “天子的病来得很急,不方便见太多人。请吴王随在下入天子卧房一叙。其他人就在寝宫外等候即可。” 姚僧垣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说道。 陈元康等人之前虽然一直在寝宫,将这里所有的闲杂人等都屏退换上了自己人,但却并没有进入天子萧欢的卧房。这也是害怕授人以柄,影响刘益守的篡位大事。 “你们就在此等候吧。姚太医,请。” “吴王里面请。” 一脸慈眉善目的姚僧垣微微点头说道。 萧詧与萧誉也想跟着进来,斛律羡大马金刀的站在寝宫门前,抽出背后的大弓威胁道:“谁敢上前一步,我用弓弦勒死他!” 斛律羡不是傻子,读了那么多遍《春秋》,要是连从龙之功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那干脆也别混了,回家去种地比较好。 萧詧与萧誉二人面面相觑,最后都是叹息一声,止住了脚步。 …… 姚僧垣带着刘益守入寝宫,来到一处僻静的厢房内,随即关上门,跪在地上对着他深深一拜。 “刚才在寝宫门前,本王就知道姚太医有话要说,不必如此行礼。” 刘益守将姚僧垣扶起来微笑说道,心中已经将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天子一直相信吴王会赶回来的,嘱咐在下飞鸽传书。 天子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了,险些没挺过来!若是此事乃吴王所为,那天子无论怎么折腾也是没用的。此事定然与吴王无关。” 姚僧垣心悦诚服的说道。 很难相信一个傀儡皇帝会如此信任掌控他的权臣!或许萧欢并不是真的傻,也不是真的软弱,而是已经把梁国的朝局彻底看明白了。 既然不能反抗,那还不如安安静静的活着,少一些动荡也算是造福于百姓了。 “去天子卧房吧,后面的事情,本王会处理的。” 刘益守轻叹一声,知道自己以前是小看萧欢了。 当然,这也不算太麻烦的事,毕竟刘某人对萧欢很不错,起码表面上看,萧欢在外人眼里很有“中兴之主”的派头。 二人来到萧欢的卧房,就看到这位二十多岁的皇帝,正靠在床头静静的坐着,面色苍白如纸。 “陛下,微臣回来了。” 刘益守对着萧欢行礼说道。 “姑父回来,朕就放心了。姑父不在……那是真的不行啊,朕一天都过不下去了。”萧欢一脸苦笑说道。 这话绝对是发自内心,不是在说客套话。 经过这一波中毒行刺,他算是看明白了。 只有重情重义,爱惜羽毛的刘益守想留他一命,其他人,包括他那两个弟弟,包括刘益守那一干手下,都是巴不得他快点寿终正寝,不要坐在那个位置碍事。 至于朝中其他大臣就更别提了,等刘益守登基后,他们舔得估计更厉害!谁还在乎坐那个位置的人是不是姓萧啊! “飞鸽是陛下命人放的么?” 刘益守感觉有些好笑的问道,想想其实这很符合常理。 台城毕竟是集中了建康城内的优势资源,宫里面肯定是不缺飞往湓城府衙的信鸽。 之前自己倒是没仔细想过有这么一回事。 “是朕让姚太医去办的,唉!朕心中也是没底,但心想着只要姑父能回建康,那就能处理好乱局。 朕死了不要紧,只是死后,丹阳王(萧詧)与广陵王(萧誉)必定要起兵作乱,而吴王的部曲,也会针锋相对。 到时候建康生灵涂炭,不知道会有多少可怕的事情发生。 朕无法收回两位藩王的兵权,更无法对姑父麾下那些部曲指手画脚。 唯有姑父回建康,才不会让这些事情发生。 咳咳咳……” 萧欢开始轻咳起来,姚僧垣连忙让他喝了一点药,对方的面色这才好转了一点。 看到这一幕,刘益守心中一沉,已然明白了一切。 “朕身体不好,当初姑父说立太子的时候,丹阳王就入宫建言,说主少国疑,取死之道。希望将来若是太子还太小,那么便把皇位传给他,朕一直没有答应。 上次建康世家大户作乱,丹阳王暗地里就有参与,这次中毒,也是朕没有想那么多,吃下了他送来的糕点。 也不知为何,其他人吃了都没中毒,唯独朕吃了就中毒了,姚太医派人查过,没看出破绽来。 他们发动兵变是如此迅捷,要是事先不知道,根本不可能。” 萧欢长叹一声,对自家这个弟弟算是彻底的伤了心。 其实刘益守认为萧欢完全是少见多怪。 以他对萧詧的了解,对方这么做根本不算怪事。 毕竟,历史上萧詧宁可把襄阳让给宇文泰,也要让西魏军长驱直入荆襄,让于谨的大军攻破江陵,送亲叔叔萧绎归西,把梁国的大好河山让给西魏,之后又长期当带路党。 刘益守自己杀萧氏族人,都还要思前想后的,能不沾手就不沾手。萧詧就敢明目张胆的干这些事。 说实话,想想那帮人随随便便就能玩出这些子杀父,父杀子的戏码,刘益守都是自愧不如,甘拜下风。 “陛下,不可手足相残啊,微臣会处理好建康的事情,请陛下安心养病。” 刘益守握住萧欢的双手说道。 萧欢看了姚僧垣一眼,这位太医随即退出了卧房,顺便把门关好了。 “从前总是觉得姑姑(萧玉姈)很傻,被姑父哄得团团转。时至今日,朕才算是看明白了,姑姑没有看错人。” 萧欢有些虚弱的叹了口气。 刘益守想开口,对方却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如果姑父不在了,或者丢了权柄,梁国必定大乱,甚至难以立国。倾覆之下,萧氏一族必定会惨遭屠戮,苟且偷生。 朕虽然很无能,但是也不想类似的事情发生。 待朕身体恢复一点以后,会召开大朝会,让太子继位,将来这梁国,就全靠姑父了。” 萧欢紧紧捏着刘益守的双手,一脸殷切期盼。 “陛下,微臣明白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朕的身体姑父看不出来,朕却很清楚,姚太医大概也不敢跟姑父说实话。朕已然中毒,虽然被救回来了,却是伤了腑脏,完全依赖药石,已经是时日无多了。 朕的长子萧栋,才五岁就继承天子之位,丹阳王等人定然不服。一切就靠姑父来操持了,梁国不能乱,建康不能乱。姑父智慧出众,一定可以妥善处理这些麻烦事。” 萧詧之所以会偏激,很大程度是因为萧欢的“不作为”! 他认为自己坐上天子之位后,可以联络那些支持自己的朝臣和武将,利用好时机发动兵变,把梁国的控制权从刘益守那里夺回来。 所以当看到刘益守大肆夺权,大刀阔斧的改革制度,而萧欢却听之任之,甚至都不提什么反对意见,萧詧很是不满! 现在才下毒才想趁乱夺权,已经是他忍耐很久,甚至是忍无可忍了! 萧欢对此很明白,却更明白什么叫“人各有志”。志向不同的人在一起讲道理,就会变成鸡同鸭讲。 “微臣明白了。” 刘益守对着萧欢深深一拜,心中非常惋惜这位傀儡皇帝。 这个人投胎投错了,要是生活在一个普通世家里,他会过得很安稳富足。皇帝这个职业并不适合萧欢,他没有治国理政的能力,也没有带兵打仗的能力,却又是个看透了格局的明白人。 这样的人活在梁国皇宫里面当皇帝,非常可怜。正因为明白却又无能为力,所以才会痛苦,活得不自在。 就好像你得了癌症,知道了癌症的作用原理,也知道它是怎么一步步夺取你的生命,但伱就是没有治好癌症的办法。 很多时候,还不如傻乎乎的活着,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萧欢就是在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然后安安心心的当好一个称职的吉祥物。 因为他在,刘益守和他手下的人,才没有大规模的屠戮萧氏宗室。 他现在病危,脆弱的平衡就无法保持,刘益守身后改朝换代的力量,推着他黄袍加身。 在的时候不被人重视,等失去了才明白这位傀儡皇帝,实在是稳定朝局的准星。 棋盘之中,每一枚棋子都有它的作用,你不能轻视它,更不能将这枚棋子的作用完全忽略。 萧欢就是一枚很有用又常常被人忽略存在的重要棋子。 这次刘益守是被萧欢给上了一堂宝贵的政治课,感触良多。 得亏是他毫不犹豫的回来了,要是晚一步,虽然不知道会有怎样的结果,但建康城内的一场大火并是少不了的。 陈元康与王伟虽然都是睿智之人,却还是看不透时代的局限性,无法参悟迷局。现在刘益守显然不适合接受禅让,登基称帝。 萧欢是在他弥留之际,做了他能做的,而且最应该做的一件事:让刘益守回来主持大局!因为也只有刘益守有能力,有地位,有心智去处理那些复杂的事情! 不以人废言,不以言举人,这句话真是说得太通透了。 刘益守长叹一声,接受了萧欢的嘱托。 “姑父三日内,可以稳固建康的局面么?” 萧欢轻声问道,说话太多,他已经显露出明显的疲惫之色。 “可以的,请陛下放心。”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三日后召开大朝会,朕会颁布继位诏书,让太子萧栋继位。相关礼仪,就交托给姑父了。” “请陛下放心。” 刘益守继续点头。 萧欢顺势躺在床上,他的情况其实不像表现得那样无碍,五脏六腑像是被火烧一般难受。 “姑父……求你一件事,以侄儿的身份。” 萧欢艰难的开口请求道。 “陛下请说,只要是可以做的事情,微臣必定会尽力。” “姑父将来……请不要将丹阳王与广陵王一脉赶尽杀绝。无论男女,给他们留下一点血脉。无论我们萧氏如何造孽咎由自取,姑姑对姑父还是很好的。 看在姑姑的情分上,别把事情做绝了。” “就怕他们不会停下脚步啊。” 刘益守叹息一声说道。 可以预料,萧詧与萧誉起兵已经是箭在弦上。等萧栋继位之时,就是他们发动兵变之日。 当然,那时候这些人可以扯一大堆理由,比如说刘益守毒杀天子,未遂又逼迫天子退位,传位给儿皇帝什么的。 好多套路,历史上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演,刘益守都有点审美疲劳,不想去考虑这些遮羞布了。 “姑父勉力为之吧,不必管朕怎么想的。 朕是姑父扶到那个位置上坐着的,将来朕也看不到结局了。朕活着的时候,也尽力了,国家也强盛了。朕没有瞎折腾,九泉之下,对祖先也有交代,其他的事情,管不了那么多,随他去吧。” 说完,萧欢缓缓的闭上眼睛,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刘益守恭敬的退出卧房,看到姚僧垣在门口,就拉他到一旁沉声问道:“天子病情如何,说实话。” 姚僧垣咬了咬牙说道:“天子是中毒,勉力救回已经是万幸,恐怕……时日无多。华佗在世也是于事无补。” “这次多亏你机敏,做得好。” 刘益守欣慰的拍了拍姚僧垣的肩膀说道。 “吴王仁而爱人,天子都笃信吴王胜过亲兄弟,微臣没有理由不信。” 姚僧垣很是含蓄的表忠心说道。 “这次你若是没有飞鸽传书,建康城不知道要枉死多少人。下毒的人是萧詧,你确认么?” 刘益守板着脸问道。 “属下……确认。” 姚僧垣咬了咬牙说道。其实萧詧只是有嫌疑而已,因为天子是吃了他送来的糕点才显示出中毒迹象的。 但刘益守要的显然不是“怀疑”,而是一口咬定! 姚僧垣毕竟还是官宦世家,哪怕是学医的,也不是个愣头青,自然知道刘益守想做什么。 “去吧,随我一同出去说明情况,不要说天子中毒的事情,就说天子大病但无碍,三日后要召开大朝会。” 刘益守冷冷说道。 “喏,属下明白了。” 姚僧垣小心翼翼的答道。 (本章完) 第550章 迁都河洛,即为天子 “三日之后,召开大朝会,天子要颁布重要诏令。丹阳王和广陵王,你们不会缺席的吧?” 天子寝宫门外,刘益守看着萧詧与萧誉二人微笑说道,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我等虽然都是藩王,也是天子的兄弟,更是是臣子无疑。 三日之后,我们一定入建康上朝。” 萧詧松了口气说道,满口答应,一点都没犹豫。 “嗯,如此你们便返回丹阳与广陵吧。这么近就没必要住在建康了,毕竟你们的兵马也要约束一下。” 刘益守收起笑容肃然说道。 “呃,本王可否去看看兄长?听闻天子病重,我等都非常担心兄长的病情。” 萧詧恳切的请求道,要不是知道内情,看他的样子还真以为是兄友弟恭呢。 “天子已经下诏,这几天谁也不见,丹阳王请回吧。” 刘益守冷冷说道,没有给萧詧好脸色。事实上,萧詧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志大才疏的蛆虫而已,踩死都嫌脏了脚。要不是后面还有部署,他现在都懒得跟萧詧说话。 “如此,那本王这就告辞了。” 萧詧皮笑肉不笑的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已经不想再继续伪装下去。 等他和萧誉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当中的时候,刘益守这才对陈元康说道:“走,回吴王府吧,很快有得忙了。” 刘益守眺望远方,似乎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乌云在漂过来。 “风雪要来了啊。”刘益守感慨了一句。 “是啊,风雪要来了。可是,我们不仅粮食多柴火多,而且还住在结实的大宅子里,又何必担心风雪的?” 陈元康十分隐晦的暗指道。 “罢了,我先回府,伱把宫里的事情安顿一下吧。” 刘益守意兴阑珊随口应付了一句,带着斛律羡等人直接朝着宫门而去,甚至都没去跟羊侃打个招呼。 …… 深夜,刘益守麾下大员都齐聚吴王府书房,不仅陈元康与王伟等人到场,就连崔暹、杨愔、杨忠等人也来了。谁都知道,天子要颁布诏书的这三天,就是决定大局的关键节点。 平心而论,刘益守这边是占据绝对优势的,几乎是满把好牌。不过对于这些老硬币来说,他们已经忍了太久,自然不介意再多忍三天,要把一切都部署到位。 越是到了关键时刻,越是要稳住不能浪! “天子命不久矣,三日之后,他便会退位并让太子萧栋继承皇位。” 刘益守沉声对众人说道。 “所以说,三日后,这梁国就是我们的了,对么?” 王伟难掩兴奋的说道。 他们等这一天都等了多久了啊! 王伟心中都想开骂。 刘益守入建康的时候,元明月才送到自己宅院里。如今元明月都怀第三胎了啊!这踏马是等了多久啊! “主少国疑,再加上主公是驸马,正是改天换日的时候。主公切莫迟疑,当断则断。” 陈元康拱手说道。他脸上虽然没有像王伟那样看起来兴奋得要爆炸,但是表达的态度却是非常明确。 “主公若是此时行禅代之事,太过阴柔诡谲。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政变篡位,将来势必根基不稳。如今主公已然掌控大局,还颇有余力。 如今内无强藩,外无强敌,倒也不必如此心急,可以徐徐图之。 此番主公摄政,全面掌控大权,打压各路藩王就可以了。待将来北伐成功,再定都河洛,营建新都,架空建康中枢朝堂,瞒天过海一般将大权转移到洛阳。 到那时候,已经无人在乎谁掌控建康,一如当年曹魏定都邺城,架空许都。 此乃谋万世基业之策,望主公三思!” 书房角落里响起一个极为不合时宜的声音。众人回过头,发现是刘益守的记室毛喜在说话。 你在狗叫什么!你在狗叫什么! 你一个作记录的秘书,好好做文案就可以了,谁给你权力对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发表意见了?你可踏马闭嘴好不好! 王伟和陈元康等人都是对着毛喜怒目而视,就差没脱鞋子扔过去了。 “阿毛说得好!” 刘益守给毛喜鼓掌赞叹道:“过来,细说细说。” 其实也不是说毛喜比其他人更聪明,只不过他是切身利益跟这次篡位不是那么紧密,所以看得更明白罢了。 跟着刘益守一起来南梁的老兄弟们,迫切的希望打回北方,衣锦还乡,做开国功臣。所以篡位是必须的,而且是很迫切的。 不篡位,你怎么集中全国的力量去北伐? 尤其是陈元康还是洛阳人,儿时回忆几乎都是当年那个花花世界一般的洛阳风物。而王伟起于微末,想回去不过是抱着“当年你对我爱答不理,如今我已经让你高攀不起”的心态。 其他人无论是杨愔也好,崔暹也好,他们都是抱着类似的想法。 但是毛喜是南方人,出生以后便在梁国生活,他并没有这样迫切的情绪,所以反而对得失利害看得很明白,头脑异常清醒。 “主公,您马上便会篡位,是所有人都能想到预料到的事情。 如今建康城内的黄口小儿都知道萧氏长不了,您必定取而代之。这次天子下诏书,只怕很多人都认为是主公逼宫,逼迫天子退位。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这对于主公的名望来说,很是不利。 前有司马昭,现有萧詧萧誉一干宗室,主公不必跟那些人联系在一起比烂。 如今我们手段还有很多,而且完全掌控大局,没必要把自己拉到那些人的水平上,急切上位。 到时候不少人打着反抗主公,恢复萧氏统治的旗号起兵,虽说可以对付,但终究会影响主公的大计。” 毛喜不是说不同意刘益守篡位,他对萧氏宗室没有好感也没有什么感情与留恋。 但何时篡位,如何篡位,这些细节大有讲究。 并不是说急吼吼的把萧欢一脉赶下来就完事了的。毕竟,篡位只是第一步,还有那么大一个梁国要你去治理啊!到时候一大堆臭虫跳出来造反,难道你不烦么? 不说别的,如果现在篡位,远在蜀地的萧纪,绝对第一个站出来谋反!萧纪要是跟关中那帮人再勾结一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只要萧欢一脉还在建康宫内,那么刘益守就是大大的忠臣,梁国的保护神。无论是谁,他可以心里不认同,但是在明面上,在政令的程序上,都是被刘益守的亲信拿捏得死死的! 如今,刘益守的嫡系部队就是官军,藩王的军队露头就是叛军,就这么简单粗暴! “不错,还有呢?” 刘益守解下腰间玉佩,放到毛喜手上鼓励道。 看到刘益守这个态度,毛喜也是心领神会。 他装作看不到同僚们可以吃人的目光,壮着胆子继续说道:“河洛,中国之源头。当年司马氏永嘉南渡后能在江东站稳脚跟,死死压着本地士族,便是靠着正统二字。 何为正统? 受命于天,代天牧守,即为正统。 河图洛书现世后,先贤和万民都以此为天授神迹,无论是上古伏羲,还是春秋诸子百家,无不是以河洛为根,开枝散叶,以此为正统。 由此可见,天子乃代天牧守万民,上承天意,下应民心,此为大道。 而非谁窃取神器,谁就可以号令天下。 司马氏指洛水食言而肥,亵渎神器天下人不齿。得国不正,国祚自然就不利,前车之鉴,不可不引以为戒。” 毛喜说了一大通弯弯绕绕的东西,本来还面有不屑的陈元康等人,都开始陷入沉思。 其实毛喜的意思很明白:这天下归谁,可不是看谁会篡位,天下人就会听谁的!以前南边都是谁能篡位谁当王的破规矩,主公要是想跳出这个圈子,那就不能按从前的游戏规则来,否则后患无穷,贻害子孙。 今日你篡位,明日你下面还有人会以你为榜样,有样学样的篡位。如此一来,这不是没完没了么? 臣子不忠,君王不义,还谈什么万世之基? 能苟二十年都要靠人品。 看看南朝自刘裕开始,每次改朝换代,不就是如此么?所以才有“入建康者为王”的约定俗成,大家都是窃国者,谁也不比谁清高。 谁入了建康,那么就尊谁当王。其他的,该怎样就怎样。 南朝腐朽的根源,不就在这里么? “主公若是夺回河洛,营建新都,势必可以一扫蝇营狗苟的颓废之风。主公夺回神器降世之地,夺回先贤悟道之地,不就是代天牧守的新一代天子么? 天子不出,奈苍生何?到时候,谁能反对?谁敢反对?四方英豪,自然会纷纷投效。 所以现在不妨暂且忍耐,以北伐为准绳,收拢人心,打击异己。 支持主公北伐的,便是可以与之协同的盟友,有力可借之以成大势;不支持主公北伐的,那便是妨碍主公成为天子的人,哪怕是亲兄弟也是敌人。 主公在萧栋继位后,将北伐的决心昭告天下,便是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了。再有更多的,乃是画蛇添足,不提也罢。” 毛喜一口气说完了,感觉自己双腿都在打颤。一个不小心,他就可能被刘益守打发到哪个穷乡僻壤去当个地方官投闲置散。 “伯武(毛喜表字)之言,深得我心,你们觉得如何?” 刘益守拍了拍毛喜的肩膀说道。他不禁觉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真是说得太好了。 “主公深谋远虑,我等拜服!” 众人一齐拱手说道,算是被毛喜说服了。 “主公,禅代的事情先放一边。三日后的朝会,萧詧与萧誉若是逼宫,如何处置?” 王伟沉声问道。这个问题令人侧目,众人立刻就从毛喜刚才的高论中跳出来了,转移到更现实的问题当中。 “杨忠部从建康南下丹阳,在建康城外城郭南面布防。把彭乐从合肥那边调到京口,在京口对岸的河口布防。韦氏水军横江,封锁江面!” 刘益守冷冷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这是要玩文斗啊! 如此布置,萧詧与萧誉,根本连起兵的胆子都没有了!因为刘益守的大军就如同匕首抵在他们脖子上。还起个屁的兵啊! 虽然这种布置不可能成年累月的进行,但是封锁个十天半月问题还是不大的! “萧詧与萧誉如果不想死,那就必须老老实实的孤身来参加三日后的朝会。要不然,连喊冤都没人听得到。放心,三日后,他们一定会来的!” 众人都是默默点头,其实按他们的想法,直接派兵去把这两个藩王灭了似乎更好一些。别看萧詧有一万兵马,萧誉有两万兵马,但那些都是把封地的农夫都算上才凑齐的数目。 真正能打的,能有五分之一,就算是萧詧等人带兵有方了! 而杨忠部麾下的精兵,那都是去北方跟高欢的人马打过仗,见过大场面的百战之兵,二者是没有可比性的。 “主公,妇人之仁要不得,不如斩草除根。留萧欢一脉就行。” 陈元康伸出手掌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杨忠等人都是点头附和。刘益守搞得太麻烦了,还是一刀把那两个藩王给宰了比较好! 又痛快又省事。 “你们啊,光杀人是不行的,还要诛心啊!” 刘益守叹息说道。 如果这个节骨眼把萧詧与萧誉给宰了,世人会不会认为这是刘益守篡位前的铲除异己?那自然是会有很多人这么想的。 刘益守有更高明的招数来收拾他们,犯不着这样大动干戈。更重要的是,此举会刺激萧纪这样的暂时还在一旁观察的萧氏宗室。 如果蜀地公开叛乱,广州等地的萧氏宗室抱团“北伐”,将会极大牵扯刘益守北伐的精力。 “可是,如果萧詧等人想不开,就是要兵变呢?” 王伟问了一个众人不知道要如何回答的问题。 …… 萧詧耍了个心眼,他没有把军队带回丹阳,因为那边实在是太危险了,不仅无险可守,甚至无路可逃。 他和萧誉一起来到广陵,商议起兵大事。 “如今贸然起兵,会不会太仓促了?” 萧誉明显比志大才疏的萧詧有军事头脑,孤军在广陵(扬州)起兵,无异于以卵击石。 “三日之后的朝会,天子就会通告天下我等谋逆。与其束手就擒,不如放手一搏!” 萧詧咬牙切齿的说道,他愣是没想到萧欢居然没被毒死!这下不仅是刘益守不放过他了,只怕萧欢也很难放过他! “朝会我们还是要去一下的。我们去了建康宫,当着那么多朝臣的面,只要不承认谋逆,刘益守就不可能把我们怎么样。如果他想篡位,就不能不顾及颜面。” 萧誉倒是保持了难得的冷静。 萧詧也冷静了下来。 对哦,只要他不承认下毒,谁能证明他下毒了呢?那些糕点是无毒的,下毒的是当时试毒的宫人,如今那些人都已经被处死了,死无对证。 “兄长是说,我们还是要去朝会?” “没错,不去朝会,如何指证刘益守毒害天子?” 萧誉微微一笑,倒是让萧詧有些错愣。他原以为自家这位二哥只会打仗,没想到心思也不那么简单啊。 “如此,也好吧。” 萧詧叹息了一声,已经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本章完) 熔铜佛铸铜钱详解 我国自古以来直到现代,都是一个缺铜的国家,明清时期的白银本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铜真的不够用,这是由我国自然条件决定的,非人力可以解决。 所以在银本位以前,封建国家缺乏货币,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拿着铜金属造铜钱,就等于是在直接创造“财富”,这条荒谬的定律,在中国古代某个时间段里面,是成立的。 甚至这种“财富”在当时还属于十分优质,根本不担心贬值抢手货。 造铜钱就等于是凭空变出“钱”来洗劫社会层面的实物财富(如粮食、布匹、劳力等),这一点不需要怀疑,哪个统治者做的事情,本质都是一样的。 造钱便等于是抢劫。区别只是在于,拿这些铜钱去抢谁的财富。 铜的重量在绝大部分统治者看来,不过是铸钱的成本而已,本身不代表任何意义。这些人绝大多数对经济学一无所知,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变着法子搜刮民间而已。 特别是在南北朝,国家的生命周期短,都是可劲的作死,在这方面花样繁多。 比如说南陈的太货六铢。 陈宣帝为了北伐,铸造新钱搜刮民间财富。然而新钱尽管铸造精美,在当时却并不受欢迎。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这种钱币大小和旧五铢相仿,而朝廷规定新钱一枚要抵十枚旧五铢钱! 这种脑残一样的货币贬值,而且是官府强行规定的,完全是对人民的残酷剥削,把别人当傻子在耍,于是引起民众的强烈不满,纷纷抵制这种钱,还是用旧式的五铢钱多。 旧式五铢钱乃是陈文帝为了稳定民生所铸,当时对于稳定江南经济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乃是南朝流通最广的钱。 由于新钱文上“六”字看上去很像一個人叉着腰,于是民间传出了“太货六铢钱,叉腰哭天子”的民谣。 这些形形色色的铜钱,从开始铸钱的源头起就是套路,越后面铜钱越来越薄,越来越小,掺杂的其他金属也越来越多。乃至有萧衍的骚操作,直接改铜为铁,用铁钱代替铜钱流通。 封建老财们已经隐约知道货币不等于货币本身的使用价值这样的概念,然而却对其中的“本位制度”不屑一顾,要么是一知半解,要么是根本就不在乎。 铜钱所发挥的作用,更多的是官府洗劫民间的一种手段,反倒是布帛制品,乃是民间交易的主要载体。 看完以上的论述就明白了,封建时代的铸钱=等于抢劫,其他作用都是其次。不认同这一点的,下面的可以不用看。 所以从以上论述就看得出来,缺钱就胡乱造铁钱的萧衍在第一层,敢为天下先的柴荣熔铜佛铸铜钱以供军需在第二层,把熔铜佛铸铜钱都玩成了行为艺术的刘都督,至少在第三层了。 先说萧衍,啥也不扯看《隋书食货志》记载的:“人以铁贱易得,并皆私铸,及大同已后,所在铁钱遂如丘山,物价腾贵,交易者以车载钱,不复计数而唯论贯。” 铁钱充斥市场,引起铜钱的沉淀期及币值的上升。 由于古代有露天铁矿,很多也不在官府记录之中,因此民间私自盗铸成风,引起物价急剧上涨。铁钱的购买力,一落千丈。 通货膨胀、经济混乱导致小农经济破产,大量的农民流离失所,社会变得极不稳定。 不懂经济学就不要玩什么铁钱嘛!你又不建立本位制度,铁钱不贬值才怪呢! 南梁如此倒行逆施,老实说侯景来了一大堆人跟随他,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书中刘都督废了铁钱,民间肯定是念他的好,不会觉得他是反贼的。你万般的笼络民心,都不如废了这个铁钱来得实惠。 再说第二层的柴荣。 你不得不承认,商人出身的柴荣,确实对经济学的理解比较深刻。他也意识到,中国自古缺铜,天然通缩,铸造铜钱,只要是货真价实的“好钱”,是有利于社会发展的。 铸造精美铜钱在社会上流通,可以抵消天然通缩,使得社会稳定。笔者就经历过通缩时代,只能说通缩绝不意味着社会发展更不能保证社会稳定。 “钱”越来越值钱,绝不是什么好事情!而随着古代纺织业的发展,布帛的购买力肯定是越来越低,铜钱的币值天然上升,这是无可回避的事实。 前提是这种铜钱有收藏价值。铸造精美的铜钱,哪怕是隔了朝代,其实也是在流通的,这一点很多文献里面多有阐述,我就不在这里多说了。 柴荣能意识到用“死物”铜佛,做成利国利民的活物“铜钱”,在不伤及民生的情况下,筹集到打灭国之战的军费。这确实是中国古代一流的统治者所拥有的素质。 如果不熔铸铜佛,那必然要洗劫民间,孰轻孰重,柴荣心里有数,他能打出北宋的基业,确实不是偶然。 柴荣的玩法,还是把铜钱当“钱”用,而刘都督的玩法,已经超脱货币的范畴,把铜钱当奢侈品在炒作,利用舆论给这些铜钱加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使其天然具有一定的奢侈品属性与收藏价值。 爱惜民力的刘都督,根本就没想过让这些钱在民间流通。 第一层,通过抢劫佛寺的铜佛,打击影响国家实力的佛教,却又不把他们逼到墙角得罪死。佛寺失去了铜佛,不过是肉疼而已,寺庙与田产都在,那根基就在,犯不着跟朝廷对着干。 第二层,通过炒作铜钱的神秘色彩,让朝廷的狗托们反复回购拉高币值,引诱寺庙“回购”铜钱,他们将能吃能穿的粮食布匹,换成仅有象征意义的铜钱。 形成一种“买佛钱多的寺庙才是真敬佛”的舆论氛围。 有的寺庙肯定会再次熔钱铸佛,刘都督还有后手等着他们。不过也有些寺庙估计只会对信徒们售卖这些铜钱,而买得起这些“佛钱”的,必然非富即贵。 换言之,不会流通到穷苦百姓手里,自然也不是在洗劫他们的财富。那些权贵们大出血,刘都督一点也不心疼。 第三层,用这些从寺庙与权贵那边直接或间接收割来的粮食布匹,来抵充朝廷大军南下平叛的军费。只要常平仓里面粮食足够,便可以堵死世家大户趁着刘都督南下的时机,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以此为要挟谋取政治利益的行为。 第四层,各类佛寺为了弥补亏空,必然要大肆作妖捞钱,这便为了将来刘都督将其一网打尽铺垫了基础。北伐高欢之前,肯定要搞一波灭佛运动的,要不然南朝社会人口不足的毛病肯定无法根治。 优胜劣汰之下,那些作奸犯科过多的,自然是活不下来,到时候将这些寺庙的土地拿来论功行赏,刺激军中将校奋勇杀敌,岂不是件美事? 刘都督有后世的眼光,但他不是用这些来作威作福,抢劫老百姓们的血汗钱。而是在做“补不足而损有余”的事情,尽自己所能让百姓生活得轻松一些。 体恤百姓,爱惜民生,这些话不是随便喊一下口号就算了,他是很认真的在践行着。 这些本来应该在正文里面说,不过写了就失去韵味了。写在资料片里面,白嫖吧。 第551章 何为人心所向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天子颁布诏书的前一天晚上。吴王府的书房里,刘益守正与杨愔商议明年就要正式颁布的经济改革政策。 对于萧詧等野心家来说,他们要的只是夺权,只想要改变现状,至于改变了以后要如何治理国家,这样的问题,他们根本来不及去想,或者说是没资格去想。 但刘益守作为掌控国家的权臣,却不能不去考虑这些棘手的问题。 “主公,毛喜之言,或有可取之处。然而那些话都是些空话套话,当着外人的面喊一喊可以,真正要做的事情,还是需要落到实处。” 杨愔不动声色的劝道。 刘益守知道杨胖子平日里虽然很低调,心中却甚有主意。他想听听对方到底会说些什么,于是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杨愔继续说道:“主公若是要上位,除了大义名分外,更多的是要争取人心,把人心争取到了,自然是水到渠成。 何为人心?那些大道理不是人心,衣食住行才是人心。夺回河洛也好,力主北伐也好,若是国内百姓吃不饱穿不暖,谁也不在乎那些大道理如何。 主公去乡里转转,问问那些田里劳作的农夫,很多人只怕都搞不明白如今谁是天子,也不会很在乎。 但明年地里的收成好不好,田租收几成,他们却一定很在乎。 就像现在很多两淮的军户之家,用着主公赏赐的棉衣棉被,他们就只知道主公而不知道天子,多简单一个道理啊。” “遵彦(杨愔表字)见微知著,国之栋梁啊。”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了一声,不得不承认,杨胖子是肚子里有货的人。 毛喜的那一套理论是口号,然而口号喊一喊就行了,谁也不能整天就只活在口号里,普通人关注的事情无非是平日里的衣食住行,柴米油盐罢了。什么入洛阳为天子的大事,离他们太远了,很难形成共情。 这些细碎小事很重要,却未必显得多“高尚”。 绝大多数的人,他们关注的事情,只有自己的基本需求而已。 很卑微,更不光鲜,也不能拿到台面上说,通常也不被统治者们关注,却是他们的唯一。 “说吧,是什么策略呢?”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问道,这两天精神高度紧张,安排了很多事情,布置了很多后手。就算是他这种见惯了风浪的老油条,也不由得感觉一阵阵疲惫。 “主公,属下建议在梁国各地,建立常平仓制度,丰年高价收粮,灾年低价售粮。一来可以充实储备作为军粮,二来则可以防止丰收年景时谷贱伤农。” 杨愔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说道。 “只怕还有别的用处吧。” 刘益守哼哼了两声说道。杨愔大家族出身,他提的政策,套路都是很深很有底蕴的。 “嘿嘿,果然是瞒不过主公。 世家大户所依赖者,一是诗书礼传家,二是数之不尽的佃户家仆田宅。无论主公现在怎么打压那些大户,他们终究还是会死灰复燃的。 若是建立常平仓,则可以极大减少自耕农因天灾人祸卖身与大户的可能性。无法利用灾年丰年的差价牟取暴利,大户们自然无法借机兼并土地,此乃长治久安之策。” 杨愔侃侃而谈,似乎早就成竹在胸了。 “不错,只是采买粮草的钱从何来呢?” 刘益守问了一个触及灵魂的问题。 “主公,这个就要看属下现在要献上的第二策了,叫常平盐法。 如今梁国盐税混乱,官不得利,民怨沸腾,全部便宜了贩运私盐的。 不如统一盐政。 此乃大利,不可小觑。所得钱财,辅以常平仓之策,足以为主公北伐提供足够的钱粮。” 杨愔难言心中激动继续说道。 “具体来说,就是民制而官收,再以官府的价格分销给商人,让那些精通此道的商人来商运商销,由官府独占盐利,转为官商分利转化。 再派盐官运盐到不产盐的地方储存,建立常平仓,在食盐供应困难、价格上涨时以平盐出售,做到官获其利而民不乏盐。 简单的说,就是官府卖出的盐价是统一的,商人卖多少我们不管,但卖得高,盐税就收得高,再用常平仓把盐价坚决打下去,让那些投机倒把的人血本无归。 和铜铁等物的稀缺不同,盐到处都是总体不缺,海边比比皆是。只不过现在是官府搜刮压榨太狠,盐价定得太高,这才导致私盐泛滥,最后官府什么也得不到。 不如简化管制,平价出盐。辅以常平仓抑制盐价防止投机倒把,再严打私盐,这也算是堵不如疏吧。” 杨愔提了一条让刘益守侧目的盐政,听起来很有意思! 历史上北齐初年的常平仓之策就是杨愔主导的,极大增强了北齐的国力,连北齐所铸钱币都叫“常平五铢”。 如今这胖子提出一系列的“常平之策”,在刘益守看来也是顺应了历史的发展,而且这一系列的政策,生命力极强,到了现代都还在用。 “好好准备,细化条例。新年后春耕之前,新政就会上马,以你的民生之策为先。” 刘益守微笑着的勉励道。 听到这话,杨愔这才松了口气,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 “主公,属下之前还以为您会急吼吼的北伐夺回洛阳,现在属下便不忧心了。” 杨愔松了口气笑道。 “想多了,怎么可能毛喜说要夺回洛阳登基称帝,我就不顾实际要去争夺洛阳啊,饭都是要一口口去吃的。”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对于当皇帝什么的,他内心真没有感觉很火热,只不过有个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他要是不当皇帝,将来怎么收场呢?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权臣就是自古华山一条路,不当皇帝那就全家死光,没什么退路可以走的。 当不当皇帝,那不是他说了算的,他不想当,手下人和身边的妹子们都不会答应! 正在这时,斛律羡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然后在刘益守耳边嘀嘀咕咕的说了一通。 “把人带进来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 很快,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和尚就被斛律羡引进了书房。 此人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只是显得有些老态,怎么看怎么都超过六十岁了,气色也不是很好。 身体绝对比不上整天摸鱼,心宽体胖的道希大师。 “大师深夜求见,有什么指教呢?” 刘益守疑惑问道,他好像不认识此人。 “贫僧法号昙鸾,陶仙师坐化白日飞升,特意让贫僧来给吴王送仙丹来了。” 昙鸾平静的说道,就好像他送的不是仙丹,而是斋饭一般。 他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木盒子,打开后,里面有一颗通体漆黑的大药丸。 这是? 刘益守和杨愔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昙鸾这是玩哪一出。 “陶仙师去世了么……” 刘益守看了看身边的善胜宝刀一眼,这可是陶弘景亲自锻造的宝刀啊,他心中暗叫惋惜。 陶大师人还挺好的,也是当初给自己保媒的人。 “陶仙师不是去世了,是飞升成仙了。” 昙鸾强调了一句,纠正刘益守话语里的谬误。 “好吧好吧,那这个……仙丹,到底有什么用呢?” 刘益守耐着性子询问道。 “既然叫仙丹,那自然是成仙,吃了便可以长生不老。” 昙鸾淡然说道。 站在一旁的斛律羡,想过去观摩一下可以长生不老的仙丹到底是什么鸟玩意,被刘益守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沙雕王。” “属下在。”听到刘益守叫他,斛律羡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拱手应答道。 “你去询问下建康周边有没有什么风水宝地,然后把……嗯,把这位昙鸾大师和这药丸一起埋了,让他到地下去钻研长生之道吧。” 刘益守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斛律羡没动,以为自己听错了。 “主公是说……” “拖远一点埋了,是不是还要我再重复一遍?” 刘益守不悦的瞪了斛律羡一眼。 斛律羡连忙去拽昙鸾的胳膊,却见那位僧人双手合十对着刘益守拜了一拜,转身便走了出去,一句辩解的话都没说。 昙鸾走后,杨愔这才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刘益守问道:“主公对长生之法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么?这位昙鸾大师可不是一般人,乃是从北朝到建康来讲学的,与陶仙师很有交情。当年在洛阳也很有名的。” 杨愔怀疑是不是刘益守根本就是个“假和尚”,对佛家的事情一点都不了解。这位昙鸾大师,某种意义上说,是跟陶弘景不相上下的人物,孝文帝时期出生的人。 “不管昙鸾是什么人,我都对所谓的长生没有半点兴趣。生为阳,死为阴,阴阳交替方为正道。一味求长生,岂不是逆天而行? 别说这仙丹很可能是假的,就算是真的,长生不老,对我而已也没有什么意思。” 刘益守长叹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叹息什么。 “主公是有大智慧的人,长生不老的诱惑,属下就忍不住。” 杨愔感慨说道。 刘益守笑而不语,没有点评。 不一会,斛律羡又折返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封信。 “主公,昙鸾已经走了,留下了了一封书信,是之前就写好了的。” 挖坑埋人什么的,自然是刘益守说的玩笑话,斛律羡也没有当真。但是昙鸾反而是交给他一封信后,就飘然而去了。 其实众人虽然不相信什么长生不老,但也看得出昙鸾绝非泛泛之辈,肯定不是那种借着炼丹来趋炎附势的人。 刘益守拆开信,看了又看,最后才化为一声长叹。 “主公何故叹息?” 杨愔不解问道。 “自己看吧。” 刘益守把信交给杨愔,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杨愔一目十行的把信看完,也是跟着幽幽一叹。 昙鸾在这封信上说,陶弘景临终前,将《仙经》十卷交给了他。昙鸾自己也写了《调气论》《疗百病杂丸方》等医书,打算带回北方遗泽后人。 没想到北方各方混战,民不聊生,医书带回去估计也会毁于战乱,再加上自己也是大限将至,所以便想将这些书籍交给一位靠得住的人保管,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将其发扬光大。 信中压根没提什么仙丹啊,长生不老啊之类的东西。 “他临走前没说什么吗?” 刘益守疑惑问道。 “哦哦,好像提了一句,说什么有一箱子书放在同泰寺了,就是山下的中华书局。” 斛律羡摸摸头说道。 “去中华书局,核实一下,再把书带过来。” 刘益守无可奈何的摆了摆手。 斛律羡打仗有点天赋,但这种杂事以后还是不应该让他去办。刘益守这才想起源士康的好,人老实,心思少,让干啥就干啥。 “主公,这便是人心所向啊。昙鸾不找别人,偏偏找主公,为何?因为他认为主公将来可以将这些书带到北方,造福北方之民。” 斛律羡走后,杨愔这才激动说道。 “不,他只是看我好欺负罢了。狗x的仙丹,狗x的长生不老,这家伙好大的口气,亏他敢说!” 刘益守忍不住一阵碎碎念。 …… 大朝会终于来了! 台城南面的三座城门大开,百官依次从大司马门向建康宫太极殿而去,刘益守便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腰间挂着那把善胜宝刀,极为扎眼。 来到太极殿,萧欢坐在龙椅上,面色苍白,但看上去还算正常,起码还是挺直了身体。他一眼就瞥见刘益守腰间的那把宝刀,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 众臣都已经就位,萧欢对身边的宫人低声交代了几句,将手边的圣旨交给了对方。 “…… 朕在位五载,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庇佑,更有吴王及众臣辅助,国家危而复存。而今朕身染重疾,不能理事,恐有负先帝所托,故退位让贤。 太子萧栋,仁而爱人,堪当天子。 天子年幼尚需历练,吴王为宗室姻亲,文韬武略皆备,故而封吴王为辅政大臣,总揽朝政。朝中文武百官,皆以吴王为首。 ……” 一封毫无意外的诏书,让站在殿内的丹阳王萧詧与广陵王萧誉浑身冰凉。 萧欢还活着,而且下了一份这样的诏书,老实说,他们很意外,但想想又挺正常的。萧欢这是在拿萧氏一族的命去赌刘益守的良心,赌对方不会赶尽杀绝。 其实就算萧欢当着众人的面下一份让萧詧继位的诏书,也不可能改变什么。更何况,这种诏书,那都是刘益守在背后“过滤”了一遍的。 萧欢只是懒得耍手腕,并不代表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老老实实的命人写诏书,既是给刘益守面子,也是全了自己的面子。刘益守今日带刀上殿,别真的逼人家动手啊!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年幼无法理政,还请天子收回成命啊!” 刘益守率先跪下,大殿内众臣一齐跪倒。 “朕大限将至,你们就不要逼迫朕了。” 萧欢摆了摆手,身边的宫人将圣旨送到刘益守面前。 “陛下不可啊,梁国蒸蒸日上都是陛下的功劳,陛下怎可在天下尚未一统就退位呢?” 刘益守将送到手边的圣旨推开恳求道。 “不必多说了,吴王接旨吧。朕已经病入膏肓了,莫要让朕走得不安啊。”萧欢疲惫的说道。 听到这话,刘益守这才接过圣旨。很快,萧欢在宫人的搀扶下离开太极殿,穿着红黑龙袍的新天子,今年才堪堪五岁的萧栋,战战兢兢的坐到了龙椅上。 “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刘益守出列,对着儿皇帝萧栋双手拢袖行礼说道。 “哇啊啊啊啊啊!” 萧栋受不了惊吓,一下子哭出声来。大殿内的萧詧与萧誉二人,面色已经黑如锅底。 (本章完) 第552章 你到底会不会武功? 儿皇帝萧栋很快就没有哭了,倒不是说不想哭,而是被走上前来的刘益守给吓住了。 “本王受命于先帝辅政,诸位文武大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刘益守目视大殿内众人说道。 啧啧,萧欢刚刚退位,就成刘益守口中的“先帝”了。大殿内很多人都想起了当年那个金戈铁马的刘裕。 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大开杀戒把萧氏一族杀完。 “微臣有本上奏。” 杨愔出列说道。 “杨尚书请。”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自古便有灾年米贵如金,丰年米不如草之说。米贱伤农已经不是新鲜事,可以说是丰年反而让百姓享受不到上天的福泽。 微臣恳请在梁国各地设立常平仓,丰年中枢及州郡出钱平价购买粮食,囤积于仓中。灾年将仓中米粮平价售出,以抑平粮价。 常平仓战时为军粮仓,周边屯扎兵马以供调度,军民两用,一举两得。” 面对这样的决策,萧詧与萧誉二人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反对吧,自己在朝中没什么分量不说,类似政策都是富国强兵之策,好像也不碍他们什么事。 不反对吧,此策明显是刘益守在邀买人心,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对方坐大,似乎又感觉很不甘心。 想了又想,萧詧萧誉二人选择在一旁看风景。 “臣附议!” “臣附议!” 不光是刘益守的亲信,很多原南梁中枢的“中立派”也站出来附和。经过几轮“大清洗”,建康中枢不说是刘益守的一言堂,起码那些硬骨头,如贺琛之流,都被外放到京畿以外的地方当官了。 所以只要不是伤筋动骨的大事,朝会的时候,一般都能够通过。 刘益守也需要一些“中立派”,来压一压自己的嫡系亲信,以免国策越走越偏,越来越激进。 这些中立派虽然不会提出什么好主意,治国理政也是差强人意,但却都是南方人,可以起到“镜子”的作用。 “微臣还有常平盐策,可以提供兴建常平仓所需财帛,希望与常平仓之策一同实行,互相补充。” 杨愔继续说道。 “后面中枢再议,可与常平仓之策一同实行。还有没有人上奏?” 刘益守轻描淡写的说道,盐策可不能在大朝会的时候商议,肯定是要吵成一锅粥的。 掌控朝政就是这点好,哪怕不是一言九鼎,用些小套路都能把自己想办的事情给办了。并且可以用经济政策对地方豪强施压。 这是地方豪强或者军阀永远都不具备的先天优势。 “这是微臣的改革商税之法,请吴王过目。” 陈元康上前把奏折交给宫人,后者又转交给刘益守,整个流程都是那么的假模假样,充满了公式化套路。 这次国策,都是刘益守麾下众人早就商议好的结果,在大朝会上提出,不过是走过场而已。且不说会不会有人反对,就算是反对,也是没什么用的。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不走这个过场,那这些重大改革措施,便是“私相授受,蝇营狗苟”,在法理性上大打折扣。 整个朝堂上固然不是刘益守和他麾下亲信们的独角戏,然而高水平的国策,哪怕你想提反对意见,也要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建康中枢在萧衍时代便是庸才满朝堂,大事小事朱异一言而决,中枢朝臣治国水平普遍不太行。如今还剩下的那几个歪瓜裂枣,也不过是象征性的存在。 果不其然,其他朝臣且不说,就说萧詧与萧誉二位藩王,在政务上不学无术,根本就不知道刘益守和他麾下那些亲信们提出的策略,会产生什么效果。 哪怕是想反对,也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毕竟设立常平仓也好,改商税法也好,理解这些国策都需要一定政治素养和学识水平。单单从权术的角度,是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这些对于萧詧与萧誉二人来说,显然是属于“超纲科目”。 听着一条又一条似是而非的“国策”,萧誉怎么想的不知道,反正萧詧听了以后是昏昏欲睡,在太极殿内一站就是两个时辰,到后面他的耳边都是嗡嗡作响,根本不知道别人在说些什么。 反正也没人点他的名,询问他的意见,随它去吧。 朝会一开两三个时辰,事先商议好的法令一条一条上奏,渐渐就到了尾声。 儿皇帝萧栋早就因为疲惫被带回宫休养而不见了踪影,刘益守虽然是站在龙椅跟前有一段距离,却也跟坐在上面没有太大区别。 一言而决,一言九鼎! 萧詧与萧誉二人,都在原地闭目养神了许久,就差没睡着了。 “吴王,微臣有本上奏。” 太医院郎中姚僧垣站出来说道。 萧詧还没醒,刘益守却是心中一紧。 原以为这个人会保持一定的中立,没想到,他居然会投靠得如此彻底! “姚太医请讲。” 刘益守紧绷着的脸上露出微笑说道。 姚僧垣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正色说道: “先帝被迫退位,并非是体弱多病,而是有人下毒! 先帝因为中毒而腑脏受损不能理事这才不得不退位。 这个下毒之人,便是先帝的异母弟,丹阳王萧詧! 萧詧!你敢不敢站出来跟我对质!” 好大一个瓜啊! 昏昏欲睡的朝臣们瞬间不困了,特别是刘益守麾下的亲信,此刻看萧詧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死人一般。 “嗯?” 差点睡着了的萧詧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猛的一个激灵,环顾四周。却发现众臣都在看着自己,心中一沉,暗叫不好。 “丹阳王何在?站出来与姚太医对质!” 刘益守大喊了一声。 萧詧硬着头皮上前,对着姚僧垣行了一礼,眼中恨不得要喷出火来。 很多人从来都不认为错的是自己,不是我的错,错的是世界。萧詧便是如此。 “丹阳王,本王问你,姚太医指认伱下毒行刺先帝,可有此事?” 刘益守装模作样的询问道,好像是第一次听闻此事一般。 “这是污蔑,先帝乃本王兄长,本王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 萧詧梗着脖子强辩道,只是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 “天子本无事,然而吃下你送来的糕点后,就一病不起,宫中可以作证者不计其数,不是你下毒的,还能有谁?” 姚僧垣声色俱厉的指着萧詧说道。 萧詧是做梦也没想到,姚僧垣这个本可以“明哲保身”的人,竟然会主动站出来指认自己。因为对方是为萧欢诊断的太医,因此他的话要比刘益守的话有更多的说服力。 换做刘益守来指认自己,只怕很多朝臣都会认为那是故意栽赃嫁祸。 “清者自清,本王无话可说。想来姚太医已经检查过那些糕点,没有发现有毒。要不然本王就不可能站在这里说话了。” 萧詧有恃无恐的说道。 然而单凭这句话,前世看过一千多集名侦探柯南的刘益守,便知道萧詧妥妥就是下毒的凶手。 “姚太医,你怎么说?” 刘益守再次询问姚僧垣说道。 “吴王,微臣以世代行医的姚氏家学发誓,先帝就是被人投毒而中毒,最大嫌疑之人就是丹阳王萧詧。 除了他以外,微臣想不到谁还会是凶手。” 姚僧垣斩钉截铁的说道。 “诸位,弑君之罪,不可饶恕。然而丹阳王是否真的行刺过先帝,单凭姚太医之言,也无从判断。你们以为如何?” 刘益守就像是个秉公执法的判官一般,立场很是“客观”。 “吴王,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若是此事真乃丹阳王所为,一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若此事不是丹阳王所为,相信朗朗乾坤自有公义所在,定能还他清白。 所以微臣建议,让刑部尚书崔暹带队,搜查丹阳王府。并派遣一队经验老到的官吏长期驻扎丹阳王府,日夜清查,定然能还丹阳王清白。” 陈元康出列,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萧詧说道。 而此时此刻,萧詧大脑中一片空白,做贼心虚的他,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去辩驳。 “丹阳王,按姚太医所言,先帝是吃了你送的糕点才中毒的,相信他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信口开河。 你若是能自证清白,那就现在开口自辩。若是不能,那就让中枢派人搜查你的府邸吧。什么时候抓到真正的凶手,什么时候就撤回对你的搜查,你觉得怎么样?” 刘益守看着萧詧询问道。 萧詧吓得身子瘫软,却是被身边的萧誉扶住了胳膊。萧誉慎重的对着萧詧点了点头,示意他不要在朝堂上轻举妄动。 “一切听从吴王吩咐。” 萧詧低下头,咬牙切齿的说道。不认怂不行,朝堂里里外外都是刘益守的人,只要引出一个话头,那就是没完没了的打压。 如果你会武功,那么你就是犯人;如果你不会武功,我会让你爽到极点! 姚僧垣这临门一脚极为精彩,补齐了刘益守计划的最后一块短板。剩下的事情,便是慢慢的将萧詧绞杀抹除。 如果萧詧谋反,因为丹阳距离建康近在咫尺,所以他起兵会被迅速扑灭;如果萧詧当自己是死猪,随便刘益守怎么查,那最后也是被花样迭出的手段玩死。 这年头的藩王,还经得起查么?要么是已经造反,要么是准备造反。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萧詧完全没问题,刘益守也可以派人偷偷在他书房里丢个龙袍什么的,或者是伪造一份勾结广州那边叛逆的“联名信”。 墙倒众人推之下,萧詧能靠什么脱困? 利用朝廷中枢,对藩王进行制度上的打压和清剿,是无敌的套路。失去先机的藩王,只能等死,或者叛逃。 只要你让中枢来调查,就说明你本身就已经失去自保的能力,退一步和退十步没有本质区别。 “既然没有其他事情要启奏了,那就退朝吧。对了丹阳王,为了配合朝廷的清查,你的私军也请配合一下,调离王府吧。 不是不相信你啊,而是朝廷自有规矩,可不能由着你任性呢。” 刘益守看着萧詧笑眯眯的说道。 萧詧忽然浑身发冷,他像是突然明白自己的大哥萧欢为什么宣布退位就立刻离开了,或者说为什么要今日朝会一开启就宣布退位! 因为刘益守要做的一切,都是对方默许的,也就是说,要对付自己,并不是刘益守一个人的意思。 萧欢软弱,一直被人认为是“老好人”“无作为”。如今萧詧终于知道,“老实人”一旦生气起来,也是会报复的。而且还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招。 朝会散去,其间许多对后来影响深远的新法令,此刻却没有受到世人的重视。 人们关注的,只有萧欢的退位,儿皇帝萧栋彻底成为连开口都办不到的傀儡,刘益守完全架空了建康中枢,将其变成了自己的一言堂。 而对各路藩王的清缴,似乎也被正式提上了日程。 …… “主公!主公!出大事了!” 几天后,正在玄武湖岸边垂钓的刘益守,远远就听到源士康的叫喊声。 “说吧,什么事。” 刚刚打好的窝,一听源士康的叫喊声,鱼儿都跑了。刘益守微微皱眉问道。 “萧詧在丹阳造反了!杨将军已经前往镇压,击溃了叛军,并将丹阳王府围困起来了。主公要不要前往丹阳去劝降?” 源士康虽然喊着出大事,但脸上却是喜上眉梢。 “知道了,我就不去了吧。你派人去给萧詧喊话,让他自刎。他的家眷和子女被废为庶人,朝廷不会再追究责任,去吧。” 刘益守轻叹一声,萧詧最终还是被逼反了,当然,他不造反也没什么好下场,刘益守已经给他准备了豪华套餐。 当初答应萧欢的是,给萧詧留后,不要赶尽杀绝,如今自己也算是兑现了承诺。 “主公,斩草要除根啊。” 源士康压低声音建议道。 “罢了,我心里有数的。如果将来有人造我们的反,把我们拉下马,那一定是我们在倒行逆施,不为天下所容。 萧詧的后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随他去吧,上天有好生之德。” 刘益守摆了摆手,很是随意的说道。 赵氏孤儿不是没有先例,但那也要看具体是什么情况。萧氏宗族树大根深,历史上唐朝的时候还回春过,不是一个萧詧的后人就能影响大局的。 相反维护自己的政治信誉,却是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两害相权取其轻,也只能放过萧詧的后人了。 “喏,此事属下会盯着的。” “嗯,去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建康的事情处理完了,也是该趁着这个机会,解决梁国的藩王坐大问题了。 (本章完) 第594章 缺氧欲死 崎岖的山道旁,跪了一地的南康郡本地百姓。那么大的一块巨石,硬生生的炸成了好几段,跟山崩地裂一样。 除非是鬼神之力,上天降下神迹,否则谁还能办到这样的事情来? 就连王伟也有些不敢相信,火药的威能他是知道的,但却不知道居然可以达到这样的程度,貌似以前……也不至于啊? 只有刘益守镇定自若的看着那几块碎石,对为何会如此是心知肚明。 这次的火药,一来配比不同,增加了硫磺的比例,减少了木炭的比例,适合炸山开矿,二来是使用了“新式”的颗粒火药,威力至少是原来的三倍! 而且更不容易受潮,更容易保存与运输。 第二代的火药,就开始出现成分细分和颗粒化,专门的火药用于专门的用途。 如今有这样的效果,刘益守只觉得有科学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加持,完全不虚任何牛鬼蛇神。当然,社会科学也是科学,尊重社会发展的规律,亦是不可或缺。 只可惜这些特制炸药修路勉勉强强够用,而火器上用的火药对于炸城一点也不好使,要不然还真不怕陈霸先闭门不出。 “炸开了!炸开了!山道上的石头炸开了!” 军中有“见过世面”的士卒大声喊道,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王伟也一步三晃的走到刘益守面前拱手行礼,耳朵都是在嗡嗡作响! 这玩意要先用棉布包几层,再挖坑夯实,颇有些麻烦,只能将其用来挖地道炸城。要是随便丢墙边上就能把城墙炸断,那真是可以横行天下了。 而且这玩意使用成本确实不低,尤其是硝石矿难找,且分散在全国各地,需要单独运输等等,导致火药的成本居高不下。 为了获取大量硝石,刘益守还特意以天子的名义下了一道诏书,让百姓们收集茅坑、猪圈、马厩附近墙角的“地霜”,将其熬硝提纯之后得到纯度较高的硝石,积少成多! “派人将我们炸石头的消息传出去,震慑一下陈霸先,还有他手下的那些人。” 刘益守淡然说道,他刚刚是捂着耳朵的,所以不像是王伟他们一样,更不像是那些南康郡百姓,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以为是鬼神显威。 然而王伟却还没有恢复,把手放耳边旁边,做了一个“听不见”的手势。 刘益守失笑着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转身便走。 自从山道上的那块“巨石”被火药包炸成几段后,山道修葺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之前无论是南康郡的普通百姓,又或者当地富户,甚至是刘益守军中的士卒,对修整这条路其实都是没什么信心的。 谁也不信能收拾掉山道上的那几块大石头,神仙来了也未必能行。 然而刘益守就是用事实教育他们:人类的潜力是无穷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必妄自菲薄! 在自信的加持下,大庾岭古道的修整速度也是急剧提升,完工不再像是从前那也遥不可及了。 …… 吴王大显神威,搬走拦路山石,以修整通往韶关的大庾岭古道的传闻,也传得越来越离谱,越来越走样,最后变成了刘益守一拳打碎山上巨石这样的“江湖传说”,居然正儿八经摆在了陈霸先的案头! 说什么此人膀大腰圆,可以生撕虎豹,天生神力,声如洪钟之类,描述的绘声绘色。要不是陈霸先见过刘益守本人,听过对方是如何诡辩的,说不定还真要信了。 要是说刘益守长得帅,陈霸先是不怀疑的,但说什么生撕虎豹那就太夸张了,简直是胡说八道。 别的不说,只看刘益守那细胳膊细腿的,搞不好连体力好的女人都打不过。自己麾下那些探子,水平实在是太差了,收集情报都是靠道听途说,完全不过脑子。 “刘益守狼子野心,篡位已经迫不及待了。” 陈霸先将手里那一大堆收集到的情报放下,喃喃自语的说道。此刻夜幕之下,府衙书房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陈霸先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种没由来的恐惧感充实着自己的内心,就好像他被刘益守捆住了手脚,然后对方拿着尖锐的刀剑,慢慢朝着自己逼近一般。 陈霸先直觉上就认为对方会赢,而且一定会置自己于死地! 他派出去的探子,打听到的都是些毫无实际意义的“无稽之谈”。然而,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意义,比如说有一则“小道消息”,就很有意思。 建康有传言称:刘益守当年在洛阳的时候,因为战乱躲在一座寺庙里,那座寺庙里有一口井,井里面有一条金色的大鲤鱼,可以口吐人言,甚至说的话都非常睿智。 刘益守天天喂养这条鲤鱼,时常跟其聊天,颇有所得。 后来尔朱荣入洛阳大肆劫掠,某日乱兵闯入寺庙后,就要把那条鱼捞出来吃了。 刘益守拼死保护鲤鱼,结果被乱兵们殴打。正在这时,井中鲤鱼突然暴起化为一条金龙,神龙摆尾,将那些乱兵打晕了,最后钻进刘益守的身体里消失不见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这个故事说到此处就没了下文。 陈霸先几乎可以确定,这个故事里面除了那条金色可以口吐人言,还能变金龙的大鲤鱼外,其他多半都是确有其事。 但是这个故意被刘益守的人放出来是什么意思,刘益守肯定是明白的,陈霸先自己也明白,不就是为了登基篡位而造势么? 陈霸先相信类似的故事应该还有很多在建康周边流传,甚至梁国各地都有类似的故事,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口口相传! 这年头太阳底下可没有新鲜事呐! 明明刘益守自己都是要篡位的,结果对方现在明目张胆打着“平叛”的旗号南下广州,来消灭自己!陈霸先觉得这个世道可真是谁拳头更大,谁说话算话。 是非关乎实力,公道不在人心!你没有实力,那就没人愿意听你说什么。 “如今身陷囹圄,如何解局?如何解局?” 陈霸先一拳头砸在桌案上,气得双目赤红! 大庾岭上巨石被刘益守弄掉了,绝对是对方拥有可以破坏巨石的手段!有这玩意作为后手,意味着广州地区无论哪一座城池都是守不住的!包括老巢番禺城! 对此陈霸先已经从某些蛛丝马迹中,发现了对方的手段。 “大丈夫应该提七尺剑横行天下,岂能在此被困,郁郁而终?” 陈霸先脑子里闪过一道光,随即那道光亮越来越绽放,已经完全充实了自己的头脑! 我打不过,难道还不能跑么? 番禺城外就是渡口,我难道不能乘坐海船出海么?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完全压不下去了! 陈霸先轻轻的叹了口气,试图让自己有些发热的脑子冷静下来。 平心而论,这次建康中枢的平叛大军来势汹汹,又是刘益守亲自挂帅,确实不好对付,或者说十有八九,要失败。 说必败无疑,也不算夸张。 但是! 陈霸先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还有机会,他不该这么年轻,就折在番禺,以叛逆的罪名被拿下斩首,全家死光,他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逃到北方如何?还是继续往南走?” 陈霸先陷入沉思之中。 继续往南,没有人脉不说,还必须经过冼夫人管辖的地界。想全身而退,实在是太难了,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么坐海船向北,一路向北,在河北的口岸下船,投奔魏国,似乎是一个可以有的选项!甚至如果在海上的运气比较好,船没有翻的话,甚至这条线还比较安全!途中被拦截的机会也比较小! 当然,缺点也是一样的,那就是在北方自己没有亲信部曲,寄人篱下,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也许会苟活到老,一辈子也不能出头……但无论如何,比马上被刘益守砍下脑袋要强得多! 毕竟,刘益守打通了大庾岭,那么南下广州,也就是时间问题了。只要后勤顺畅,韶关是挡不住中枢平叛大军的,这一点陈霸先作为打老了仗了宿将,心里非常明白。 韶关守不住,无险可守的广州自然也守不住。 “前方,哪里有路可以走,哪条路比较好走呢?” 陈霸先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一时间举棋不定。 “来人啊。” 陈霸先对着书房门外喊了一声。 “拿着我的信物,去一趟韶关,让陈蒨速速回转番禺城,来府衙见我,不得有片刻耽搁。” 陈霸先结下腰间玉佩递给亲兵说道。 …… 高欢派出的使者,去了一趟柔然,回来以后,带来了柔然主阿那瓌的回复:你的歪心思不必想了,但联姻持续,赶紧的再派一个人来拟定联姻的程序! 等了一个多月,居然等来这样的消息,高欢此刻杀了阿那瓌的心都有! 他屏退了太常卿邢邵,把段韶、高洋、唐邕等人都叫到安州方城府衙的书房里商议大事。这次本来想打柔然一闷棍,然后借着这股风调转矛头杀一杀库莫奚与契丹的威风。 没想到直觉敏锐的阿那瓌根本不上套! 说白了,阿那瓌也是不同的时期不同的想法,去年大破北方的高车,使得刚刚恢复一些元气的高车再次损失惨重,与之相反的是,柔然又重新巩固了自己在草原上的威信。 如今阿那瓌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不想听从高欢摆弄其实也不过是人之常情,倒也未必是真的察觉出什么不妥来。 “高王,如今若是勉强与柔然联姻,反倒是容易被柔然主看出我们之前想耍诈。不如将计就计,将联姻搁置。既然阴谋不成,不如使用阳谋,与柔然一同出兵库莫奚与契丹,然后见机行事。 不妨让太常卿再去一次柔然,商议共同出兵之事! 对外,可以宣布联姻继续。如果柔然那边答应共同出兵之事,必定不会主动表态联姻无效。” 唐邕拱手对高欢说道。 偷不到鸡,打一下兔子也好,总不能大军出征空着手回去。 高欢与段韶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对唐邕的策略比较赞许。 “父亲,不如同时派人去库莫奚与契丹那边,谈一下联手攻柔然的事情,我们做两手准备。” 高洋忽然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引得众人侧目。 这种操作……好熟悉啊! 众人都想起了北魏当年是怎么玩弄柔然跟高车的,高洋的策略,与之并无二致,甚至更加不要脸。 库莫奚与契丹,对于柔然来说,是目前最大的威胁。一旦这边跟北面的高车人联手,恐怕柔然死都不知道会怎么死。 事实上,刘益守前世的历史上,柔然就是被西面崛起的突厥,和北面一直虎视眈眈但无人牵头的高车人联手夹击而死的! 如果此番柔然主阿那瓌拒绝跟高欢之间的联姻,又不肯出兵对付库莫奚与契丹人,那么跟后者联手,对付柔然,似乎也是一个可以有的选项。 毕竟,库莫奚与契丹目前还比较弱,就算攻灭了柔然,也不过是一个新的柔然罢了。事实上,这两个当中前者一直势力碎片化,后者也是两百年后才崛起。 比起高车人的威胁来说,确实暂时不值一提。 高欢派出两拨人,一边跟柔然谈,一边跟库莫奚与契丹谈,无论谈成哪一路都是赚的,如果两边都谈成,那简直血赚,只看这些草原人自己打就够了,到时候等他们打完了再上去捡尸体! 高欢有些意外的看了高洋一眼,再次发现自己似乎小瞧这位新世子了。高洋人生前十年几乎是低调隐忍的代名词,如今高澄不在了,似乎高洋也不打算继续装下去,开始锋芒毕露起来。 “谁可往库莫奚与契丹?时间不是问题,为了一劳永逸,我军可以在这里等。” 高欢沉声询问道。 只要把草原问题解决好了,就能腾出手来解决别的对手,这对于东魏的发展是至关重要的。喊口号打鸡血什么的都没用,关键是要能解决问题才行。 而解决问题,需要具体的手段,具体的操作,而不是泛泛而谈,乃至夸夸其谈。 “属下声名不显,若是出使库莫奚与契丹,对方必定不加防备。属下愿意为高王分忧。” 唐邕站出来拱手说道。 其实如果唐邕不说,高洋不说,高欢都准备派段韶直接去攻打库莫奚以后再看看能不能翻越大山打契丹人一个措手不及了。 如今的局面僵持住,就好像人不能呼吸,快要憋死,肺部都像是火烧一般。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必须要有对策。 “如此也好吧。” 高欢微微点头说道,用目光制止了打算开口拒绝的高洋。 (本章完) 第553章 大号废了练小号 萧詧倒在了年关之前,如果不是因为他性格当中冲动的成分作怪,或许他不会选择铤而走险,或许他还能苟延残喘个一年半载。 然而最终萧詧还是选择放手一搏,用他麾下那些可怜的私军,在敌人准备万全的情况下发动了殊死一搏。 结果也没有超乎意料。 萧詧决意兵变的命令刚刚下达,就有二五仔跑去给杨忠报信,剩下的事情已经无须赘述。萧詧在兵变失败后,将自己反锁在卧房里,往身上泼满火油,一把火将卧房中的一切烧成了白地! 刘益守的命令传达到杨忠那里之前,萧詧就已经消失在烈焰中,最终尸骨无存。 萧詧一死,王府大门就被魂不附体的叛军士卒打开,然后里里外外都被杨忠麾下精兵所掌控。 出人意料的是,萧詧长子萧嶚、次子萧岿和府邸内一众妃嫔,都被朝廷赦免,贬为庶人。并没有被刘益守下令处决 当然,刘益守深谋远虑,自然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萧嶚被勒令随母姓,跟着母亲王妃王氏回娘家,更名为王嶚。 而萧岿则跟随母亲曹氏回娘家,更名为曹岿。 这二人被剥离萧氏,并归宗母系族谱,刘益守这招可谓是“釜底抽薪”。 他做事从来都不会只做半转,刘益守答应了萧欢不将萧詧绝后,但不代表他不会尽量的消除隐患。 这两个孩子现在还很小,改了姓氏,跟随娘家人一起生活。等他们长大后,还会放弃母姓,回归萧氏,去争夺皇位么? 想想可能性都小得忽略不计,也不可能得到萧氏一族的认可。 既然古代封建社会讲究宗族礼法,那么在礼法上消灭萧詧这一支,已经是刘益守的底线。这不仅仅是做给萧欢看的,更是做给萧氏宗族、南朝大户和天下人看的。 刘益守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某些事,他志在必得,哪怕是可以用灵活手腕去处理那些不好处理的后果,也不会放弃原则,无底线妥协。 处理完建康的事情,刘益守便马不停蹄的赶回寿阳,和家中一众娘子们过年了,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建康城内如走马灯一般的变故,其影响力正在持续向四方传导开来。 …… 洞庭湖上,烟波浩渺。一艘大楼船遨游其间,从巴陵郡出发前往南面的湘阴。这艘船上载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湘东王萧绎和麾下王僧辩、王琳一行人。 巴陵郡是长江入洞庭湖的节点,而湘阴则是洞庭湖到长沙郡的节点。现在萧绎从巴陵郡返回长沙郡,其实目的跟刘益守从建康回寿阳一样,都是回老巢过年的。 一向都不怎么喜欢出行的湘东王萧绎为什么会从巴陵郡返回呢?其实这终究还是要怪在刘益守身上。 或者说,是刘益守用兵江州的时候,把毗邻江州的萧绎给吓到了,不顾麾下将校的反对,硬是要大军屯扎巴陵郡,企图“伺机而动”。 “君才(王僧辩表字),孤得亏是听了你的劝告,没有出兵江陵啊。要是当时出兵,后果不堪设想。” 大楼船的船头,独眼龙萧绎眺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洞庭湖面感慨说道,心中一阵阵的后怕。 萧续暴死,萧纶被儿子弑杀,他那几个儿子又被刘益守和投靠刘益守的江州豪酋给宰了,一波接一波的送人头,让旁观者们看得直摇头。 当初萧续死后,萧绎就颇为意动,想借此机会出兵江州,夺取湘州东边的江州部分土地,以为缓冲区。 这个想法不能说不好,因为长沙郡作为他的老巢,却处于跟朝廷控制区的最前线,怎么看怎么不安全。如果可以夺取江州部分区域,那么朝廷大军攻过来的时候,他便可以从容布置,不会手忙脚乱的。 萧绎这个想法很好,然而刚刚提出,就遭到了王僧辩、王琳、樊氏兄弟等麾下众将的全力反对! 居然连一个唱主角戏的都没有,顿时萧绎就暴跳如雷,找了个由头,砍了几个犯了小错的贴身奴仆出气! 之后,看到萧绎坐立不安的样子,王僧辩赶紧的跑过来跟他解释: 萧纶不是个靠谱的人,此番师出无名,仅仅是为了对抗朝廷的推恩令,就出兵攻陷鄱阳县,可以说是自取灭亡之举。 江州豪酋,畏威而不怀德。朝廷若是用他们剪除江州藩王,那些人也乐得如此。殿下若是参与进去,火中取栗。能不能攻城略地另说,但首先就给了朝廷出兵湘州的借口。 湘州以东的江州,湘州以北的荆襄,都在朝廷的控制当中。若是两面夹击,殿下必定顾此失彼。如此小利,不值得孤注一掷。 听王僧辩说得有理有据,萧绎只得打消了内心的妄念。 只是他仍然不甘心,于是调度大军屯扎巴陵郡,表面上对属下说是为了“监视朝廷大军动向,以免他们假道伐虢”,实际上还是抱着一旦出现机会,就去江州插一脚的隐秘心思。 已经劝过一次的王僧辩不敢再劝,只得将老巢长沙郡的主力兵马调度到巴陵郡,心中惴惴不安,生怕朝廷大军奇袭长沙郡。 好在刘益守暂时没有对付萧绎的想法,也没有对湘州用兵的物资准备,王僧辩观察许久,发现朝廷大军的部署并无异动,这才放下心来。 然后发生的事情,就如同他预料的一样。 江州豪酋被朝廷大军招安。 反叛的藩王大军飞蛾扑火。 朝廷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江州的叛乱扑灭。其过程之迅捷,很是出人意料! 在王僧辩看来,萧纶等人与其说是被刘益守弄死的,倒不如说他们内部瞎折腾把自己玩死的。这也侧面证明王僧辩对萧氏藩王的认识是非常准确的。 那帮人,就不是干大事的料。趁着没沾到自己,躲得越远就越好! “殿下,如今天子已退位,建康内部一阵变乱,刘益守的权柄又有加强。看来朝廷剪除藩王的动作不仅不会停下来,反而还会加快速度。殿下不可不防啊。” 王僧辩恳切说道。 萧绎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他对于之前江州的局势反应太快,对后来建康的变局反应却又太慢! 在萧欢刚刚退位的时候,他就应该昭告天下,谴责刘益守为国贼,逼迫天子退位。 这样的话,哪怕他不可能把刘益守怎么样,也能对外发出自己的声音,团结一批反对刘益守的人,特别是建康城里那些因为刘益守而丧失权力的人! 朝廷不可能因为萧绎发几句“牢骚话”而千里迢迢派兵攻打湘州,自东晋以来,建康之外的藩镇谴责朝廷中枢政令的事情,早就是屡见不鲜了。 大家都是先公开对喷,然后再出兵“切磋”,最后才扑上去拼个你死我活。 没有谁会因为一句话不顺耳,就要耗费钱粮无数出兵讨伐。 这样也会显得刘益守治国无方。 公认的潜规则,就是先要批倒批臭,然后才能踏上千只脚。前面那个步骤要是省略了,就是典型的“不教而诛是为虐”。 有头有脸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会很掉价的。 萧绎若是狂喷刘益守祸乱朝纲,随意废立天子,逼迫天子退位,那么刘益守就应该“自辩”,证明萧绎的那些话都是无稽之谈,而不是直接派兵过来让萧绎闭嘴。 如今萧詧已经伏诛,朝廷明面上的解释就是天子被萧詧下毒不能理事,萧詧做贼心虚起兵造反。 萧绎再去喷刘益守,已经晚了,不开口还好,一旦开口,便像是无能狂怒一般,反而让人看不起。 “殿下,朝中事务纷繁复杂,就不要说那些扫兴的事情了。今日这情景,可谓是‘帝子降于北渚’,妙哉妙哉。” 萧绎身边的王府记室刘谅,开口转移话题说道。企图把萧绎的注意力从政务转移到洞庭湖的景致上。 帝子降于北渚是屈原《九歌*湘夫人》中的第一句,虽然这篇是名篇,也是描写洞庭湖的景色,但……屈原描写的是秋天,如今都过年了,还说个鬼的湘夫人啊! 刘谅这是实在没话好说,灵机一动才想起这一茬来,希望同为文学爱好者的萧绎能够不要想太多烦心事,也真是难为他了。 “帝子”便是指“湘夫人”,因为或指其为“天帝之子”,或指其为“帝尧之女”,所以称为“帝子”。 萧绎是梁武帝萧衍之子,此时就在水边,刘谅来这么一句,倒也是恰如其分。 然而萧绎听到以后,立刻面色一沉,心情很快便从惆怅变为恼怒。 “你很高兴是吧?” 萧绎转过头,仅剩下的那只眼睛盯着刘谅,闪烁着寒光! 刘谅一脸懵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正当他呆滞的时候,萧绎把他的衣服拉住,用力一扯,直接将其推到船舷外! 扑通一声,刘谅应声落水,看着船上的王僧辩等人心惊胆战! “不许派人去救,谁去救,本王就让他永远待在洞庭湖里!” 萧绎环顾四周说道。 似乎是觉得旁人都不能理解自己,萧绎气急败坏的叫嚣道: “湘夫人这篇下一句是目眇眇兮愁予,眇就是少目。本王对刘谅不薄,他竟敢嘲讽我眼瞎,伱们说他该不该死?如此不应景的诗故意说出来,我看刘谅该千刀万剐才对!” 王僧辩和王琳等人瞬间无语了。 他们都是带兵打仗的将领,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湘夫人什么的,他们根本记不起来到底是啥句子。 就算王僧辩他们记得,诗篇中的“眇眇”到底是远眺还是少了一只眼,他们也根本说不上来,一切都是萧绎在自说自话。 二人喏喏的附和了几句,之后趁着萧绎不注意,王僧辩悄悄命人派了个水性好的士卒,将刘谅从水里救了上来。 事后萧绎得知此事,也没有再计较王僧辩的多事。但回湘州后,他便立即辞退了刘谅,将其赶出湘东王府,此乃后话。 …… 如果说自刘益守上次北伐后,南方还挺热闹的话,那么北方,特别是东魏,就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之中。 以高澄的意外亡故为分界线,高欢此前高调的改革措施戛然而止,将主要精力放在了稳固政权内部上来。 与赵郡李氏联姻的事情被束之高阁,高欢将河南之地大肆分封给跟随自己起家的老兄弟们,这样的话,刘益守若是再次北伐,就是直接侵害了那些人的切身利益。 到时候这些人的选择,会很明确,不会再犹豫什么了。 而之前高洋所提的一系列改革措施,除了统一度量衡,新筑铜币,修建邺城周边水利设施外,其他的“深水区改制”,全部被“留中不发”。 统一度量衡是没有触碰既得利益者的核心利益,新筑铜币乃是解决封建时代固有的“通货紧缩”,造钱等于生钱,而兴修水利,也是为了所有人的利益。 这三项是可以确保能够推进到底的政策,至于其他的嘛,像什么“修订新律”,“检地土断”之类的,那就根本提都没有在朝堂上提一嘴。 和政务上的平静不同,霸府里的事情倒是“轰轰烈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高澄死后不久,高欢就大肆纳妾。寡妇李氏,出自陇西李氏,北魏名臣李冲之女,城阳王元徽之王妃。也不知道高欢是从哪里将她找到的,二话不说就接进了霸府。 这年头,纳妾寡妇可不算是“强抢民女”,而是一种“美德”,并不会被社会舆论所谴责,反而是美谈。 不仅民间如此,高欢甚至通过朝廷中枢下达了一道“寡妇强嫁令”,以至于民间娶寡妇之风更加盛行。 除此以外,高欢还收了姿色出众的美人穆氏,王氏,夜夜笙歌,辛勤耕耘。 至于临幸过又没有接入府邸的美人就更多了。 总而言之,高欢除了处理必须的政务以外,近期所有的重心都在女人身上,不仅霸府多了三位妾室,在外面还金屋藏娇。 很难说高欢是不是因为“大号”高澄已经挂了,小号高洋又感觉不怎么出众,所以想多练一点“小号”,以备不测。 除此以外,郑大车与韩轨之妹韩氏,也各自生下一子,分别起名叫高润与高涣。 霸府里的气氛,变得诡谲起来。高澄之死对于高欢的影响之大,哪怕是外人都看出来了。而因高澄亡故得利最大的高洋,日子却并不好过。 他感受到了来自高欢的猜疑,以及不得不仓促间成为世子的巨大压力。 从前他隐藏在高澄身后,一举一动都无人关注。可如今他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无数人打听,揣摩。那种感觉让他很不自在。 (本章完) 第554章 世上唯有利益永恒 邺城霸府里原本给高澄住的那间卧房,被永远的空了出来,除了必要的打扫外,高欢不许任何闲杂人等进入,包括高洋等子嗣。 这种情况,就像是高澄永远都住在那间卧房里,从未离开过一样。 高洋不知道高欢是怎么想的,他只是很清楚的感觉到,高欢似乎在疏远他,哪怕他已经被名正言顺的立为世子。 这天夜里,忙碌了一天的高洋安静跪坐在书房里,皱眉寻思破局之道。 高澄之死,将本来打算轰轰烈烈施展开的改革划上了休止符。他死了倒是轻松,却给还活着的人留下了无尽的烂摊子。 虽然还是有些改革措施被颁布并实施了,但几乎都是些不痛不痒,不触及各方核心利益的东西。 高洋觉得,这样的力度,还远远不够! 尤其是把黄河以南的土地大量交给高欢身边的那些老兄弟,分配给他们各自的部族。这样大踏步的妥协,非常不妥! 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怀朔镇出身的,他们每个人身后,都不仅仅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一家人。 而是数目庞大的一群人! 河北的土地,被河北世家占了,高欢肯定是拿那些人没什么办法的。 比如说赵郡李氏,在赵郡(河北赵县)范围内,整个郡的土地几乎都是他们家的! 其他的一些河北大族,虽然没有像赵郡李氏这么夸张,但也是在当地响当当的一呼百应,就是豪横到了这样的程度。 河北世家比起南朝世家有个重要特点,就是在他们的老巢,土地非常集中,而且麾下佃户都被有序的组织起来了。 不打仗的时候这些人就在一起劳作(平原地区好组织),打起仗来他们就是私军,葛荣当初也奈何不得。 在这些核心地盘里,某个对应的世家在这里兵马钱粮一样不缺。 若是这些人闹腾起来,能量极大。类似风土民情,刘益守前世历史上其实是一直延续到了唐末,并未因为朝代更替而改变。 安史之乱的时候颜真卿在河北为什么可以组织地方武装抗击史思明叛军,一时间甚至颇有优势? 这种特殊情况并不是突兀出现的,而是有着深厚历史传承。 高欢知道河北不能动,于是把黄河以南的土地拿来酬谢自己身边的军功集团。反正是被刘益守打烂了的地方,给谁不是给呢? 高洋原本是想在这些地方屯田的,以荥阳为中心屯田,造一个大面积的产粮区出来。以军屯养兵,再用这些兵马深沟壁垒的建立一道防御南梁北伐的防线。 可惜,高欢忽然插一脚,前功尽弃。 高洋曾经上书说明了在此处屯田的重要性,高欢只当是没听到,一直没有回音。 “河北世家也好,怀朔亲朋故旧也好,都是国家的蛀虫啊!” 高洋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高澄的死,与李希宗牵扯上了,李祖猗没来,李昌仪却来了。 这种欺骗,本身就是对高欢的蔑视,至少也是轻视。 然而,现在不仅是赵郡李氏,甚至连李希宗和李昌仪什么的,也半根毛都没掉,当日发生的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高洋觉得高欢这么处断很是不妥,但他毕竟不是高欢,不能越俎代庖。为了保护自己,也要隐藏内心的种种想法与不满。 他看到了国家的虚弱!还有他老爹高欢苦苦支撑的权力布局,正在逐渐坍塌! 正当高洋冥思苦想的时候,赵彦深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叠纸,满脸疲惫的样子。 “事情办妥了么?” 赵彦深行礼之后,高洋沉声问道。 “回世子,已经妥了,这是新铸五铢钱的样版。” 赵彦深从袖口里面掏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子,打开盖子,里面凹陷的木槽内镶嵌着几枚精美橙黄的铜板。 “有心了。” 高洋这才露出微笑,用一块布垫着,拿起其中一枚铜板反复查看,忍不住点头。 “过往历代所铸钱币,未有超过此物者,只可惜……生不逢时!” 高洋将钱币放回木盒子,忍不住长叹一声。 造钱确实是在“生钱”,但社会的整体财富却并没有增加。 毕竟这铜板本身只是交易的媒介而已,不能吃也不能穿,挂腰间都嫌碍事。 那么多重要的事情都被卡着,唯独把造钱的活给办了,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高欢近期对政务军务非常惰怠,似乎整个人都痴迷于造人。在女人身上可劲的折腾! 当然成果也是很显著的。 不仅近期有两个婴儿出生,而且听说有好几个妾室,甚至是没有名分的外室都怀上了。 高洋心里很不爽,但是那些牢骚话他谁也不说,哪怕是在赵彦深面前也不说他爹高欢的坏话。 他的日常言行,比当初的高澄不知道稳重到哪去了。 “屯田不得法,世家尾大不掉,如何富国强兵?” 高洋看着赵彦深问道。 “世子,兵不在多在于精。不如从六镇鲜卑中选取勇士,百里挑一得一军。不需要很多人,先定员一千人。 有这支兵马在手,世子说话的底气也会更足一些。 高王现在虽然对世子的态度很冷淡,然而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考验呢? 高王终究还是会把权柄交给世子的啊。有什么事情,世子不如放手去做,又怎么能畏首畏尾呢?” 赵彦深不动声色的蛊惑道。 “确实如此。” 高洋微微点头说道。 先弄一支绝对忠于自己的武装,人数很少的话,高欢不会在意的。 有高澄的前车之鉴,高欢肯定不会太过压制高洋。弄一支小而精的嫡系部曲,有助于将来平稳交班。 高欢也是老硬币了,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的。不得不说,赵彦深的建议很对路。 “然后呢,假如我弄到了一支精锐兵马,下一步要如何?” 高洋继续询问道。 “北上幽州,出长城横扫胡人部落,掳劫牛羊骏马,以充实田亩。然后手里握着这些牲口,就有资格跟河北世家讨价还价了。 有耕牛驽马也能开荒,很多事情都大有可为。 更重要的是,幽州斛律金部已经尾大不掉,趁此机会,正好将其收为己用。” 赵彦深出了个主意:打胡人去! 胡人是哪一家,自然只能是柔然人。 如今柔然是在执行远交近攻之策,对高欢势力很不友好!这样的隐患,当然要首先排除掉。要不然将来刘益守带兵北伐,柔然从塞外南下长城,劫掠幽州……那画面太美,高洋有点不敢想。 “能成么?” “现在还不好说,但是世子若是选出一支精兵来,那便可以试试看了。 能把斛律金卷进来,高王怎么都不会无动于衷的。 到时候大军出长城,让斛律金部打头阵,又不碍什么事。” 赵彦深没有说“借刀杀人”这个词,但高洋已经领悟了出兵计划的本质与精髓,貌似确实有点意思。 “让河北世家出粮,斛律金出兵,出塞打败胡人以后,用部分牛羊赏赐他们。 打仗打赢了可以凝聚人心,说不定世子无法推行的改革,得胜归来以后就可以了呢?” 看到高洋还有些犹豫,赵彦深继续补了一刀。 “确实如此,但饭要一口口去吃。” 高洋微微点头,虽然赵彦深说得有些空荡荡,言之无物,没有具体解决办法,但是这个破局的策略其实还是很有新意的。如今东魏国内局势诡谲而沉寂,也是时候来一波大招了。 高洋觉得,高欢现在所面临的最大问题,其实不是内忧外患,而是此前不断在军事上的失败与软弱,让势力内部的派系产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凝聚力和向心力都大打折扣,人人都在准备后路! 高欢现在不断割让国家的整体利益给麾下派系,实际上跟以身饲虎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然而无论是河北世家,还是怀朔老兄弟,胃口永远都是无法满足的。 唯有重铸武德,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才能重新凝聚人心,恩威并施之下树立权威。 打胡人,无疑是性价比最高的。 现在河北世家也好,整个东魏也好,最缺的其实不是土地,而是耕田的耕牛,运输的驽马等牲口,以及水利灌溉的设施。 而胡人,具体说就是柔然人手中,有大量的牲畜。 夺取这些东西,可以给国家带来立竿见影的国力提升。而打关中也好,打两淮也好,如果不能一次消灭对手,那么可以夺取的东西,实际上对于现在的东魏来说,性价比是很低的! 得胜的话,手里掠夺了这么多牲畜,能做的事情就很多了。 更关键的是,柔然现在很弱,它是在极度虚弱后,再度短暂复兴起来的。 底蕴比全盛时期要差得太多了。毫不客气的说,对柔然用兵,比打关中和打两淮胜算大得多。 “在鲜卑诸部中优选精锐,这件事我会跟父亲说的。其他的事情,就拜托你写个详细的计划出来,后面见机行事。” 高洋说得很保守,在高欢答应他选精锐之前,后面的事情都是无从谈起,现在说太多也没什么意思。 但高洋觉得问题是不大的,其实当初秋狩的时候,高欢就有用精锐震慑河北世家的意图。如今不过是换了个表现方式罢了。 …… 寿阳城外下着小雪。 淝水岸边不远的一叶小舟上,刘益守穿着斗笠在垂钓。他一边钓鱼,一边嘴里还振振有词。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除了我不是老头外,其他的都对上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他时常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那些鱼儿都对他敬而远之,从来都不咬钩。 忽然,源士康从岸边划船过来,两艘船并排靠拢后,他才对刘益守拱手说道:“主公,柔然那边回信了,说草原到两淮之间并无通道相连,公主无法抵达。所以希望我们能打通幽州到两淮之间的通道。” 这话无耻之尤,搞得源士康都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既然没有诚意,那就算了吧。若是我们能打到幽州,高欢已然被灭,我们还需要跟柔然联姻么?” 刘益守嘿嘿冷笑了一声,那帮草原人已经看出来不对劲了。自从上次北伐全胜而归后,在柔然人看来,东魏与南梁之间的攻守转换已经改变。 如今是东魏在艰难防守,前景堪忧! 如果他们跟刘益守联姻,对付高欢,那么高欢被灭后,柔然人将会迎来一个更恐怖的对手。 所以如今阿那瓌的心思已经变了,他们宁可跟更弱的对手媾和,也不肯跟刘益守联手对付高欢。 其实想想也挺正常的。 只不过,若是高欢得到柔然人提供的马匹与牲畜,与之长期商贸往来。不出几年,东魏骑兵只怕就会变得相当雄健。 这对刘益守来说,肯定不是个好消息。 “对了主公,我们派去广州那边的探子回报,萧勃与萧映等人,为了争夺联盟的主导权而起了矛盾。萧勃不愿意放开南康郡(赣州),不想跟着萧映他们闹腾。 因此萧映等人要是想打着萧纲的旗号北上建康,那就只能走从韶关到湘州这条路,也就是跟萧绎合流。” 源士康口述了一下探子带回来的消息,没有将情报带在身上。 “萧氏的那些藩王啊,如果只有一个人,或许他们还能做一点事情出来。 一旦有两个或者多个藩王在一起,不需要敌人去打,他们自己首先就会乱起来。” 刘益守不屑说道。 他为什么一直不提出要南征广州? 因为那边聚集了太多的萧氏宗室。 萧纲、萧映、萧勃、萧恬啊之类的宗室,远枝近枝都有。 别看都姓萧,彼此之间的关系那可就错综复杂了。 有的是萧衍的儿子,有的是萧衍亲兄弟的儿子,还有的是萧衍堂兄弟的儿子! 这人汇聚到一起图谋“大事”,他们手下还有各自的一帮幕僚与臣属,那些人又有各自的小算盘。 如此驳杂的势力构成,怎么可能在某个人的领导下形成合力呢? 广州那边的队伍一直都没什么建树,至今没有攻克韶关,就已经可以说明很多问题了。事实上,萧勃从北往南攻,萧映从南往北攻,夹击韶关,怎么可能攻不下来? 无非是萧勃至今没有明着反抗建康中枢,害怕韶关陷落后,萧映与陈霸先等人要兼并他的部曲! “都是些蝇营狗苟之辈,不提也罢。” 刘益守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正在这时,斛律羡带着一人到了岸边,招呼刘益守和源士康他们靠岸。 等这两人来到岸边,就看到一个晒得黝黑的年轻人,对着刘益守行礼道:“卑职宇文护,特来给吴王送信。我叔父已经入主晋安郡(泉州),并和萧映叛军交手了数次,请吴王勿虑南方之事。” 说完,他恭敬的将腰间竹筒双手呈上。 刘益守接过竹筒,拆开火漆,拿出信纸一目十行的看完,心中了然。 宇文泰脑子很清醒,若是入武夷山脉,不仅山路难走,而且后勤堪忧。南下广州走韶关非常不理智。 反而是沿着东南面的海岸线一路南下,攻城略地非常轻松。宇文泰明白,自己要做的事情,是牵制广州那边萧氏藩王的军队北上。 既然是牵制,低成本耗着就行了,又不是让他攻克广州!本着能打到哪里算哪里的原则,宇文泰就是沿着刘益守前世熟悉的沿海路线走。 从福州到泉州,泉州到厦门,厦门到汕头,汕头到深圳,深圳再到广州这条路在行进。 大军不能走就用海船渡河,补给全部走沿着海岸线的海运,进展非常神速,已经让广州那边的藩王们感到些许麻烦了。 “你叔父让我给你安排在中枢任职,如今正好过年,伱就在寿阳先修整一下,春节过后就随我一同去建康吧。” 刘益守拍了拍宇文护的肩膀说道。 心中对于解决广州和湘州的藩王势力,已经有了个初步的规划。 (本章完) 新的一年,你有什么小愿望 关于这本书的,或者关于下本书的,都可以说说。说不定,你的小愿望就真的可以在新的一年实现呢! 这本书是经过严格瘦身的,剧情不会拖沓或者腰斩,300多万就会正常完结。当然,爆肝是不可能的,历史文写不快,这个愿望我没法实现。 人生很短,一个写手一生能写的书,也是很有限的。说不定某一次的断更,某一次的仓促完结,就是写作生涯的句号。某一部灵光闪现的作品,就是写作生涯的巅峰。 面对如此严峻的现实,作为一个并没有多少写作天赋的作者,我能做的只能是用心写好每一章,不混订阅不灌水,仅此而已。 我一直认为,网文不应该仅仅是为了取悦读者。“爽”,只是人的一种情绪而已。花了时间看书,最后得到的只有“爽”,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 一個成熟的人,应该是情绪的主人,而不是受到情绪摆布的奴隶。 更深一个层次来说,文字是文化的载体,历史网文更是传播古代文化和先贤哲学思想的重要载体。在所有网文里面,它应该是更厚重,更具有使命感的一个类别。 我新一年的愿望,是我现在这本书和下本书,都能在通俗之余,写出思想和底蕴。在轻浮与厚重之间找到一个好的平衡,也在书籍质量与订阅收入之间找到一个好的平衡。 我的愿望说完了,现在该你们了。 《都督请留步》新的一年,你有什么小愿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55章 暗黑三连 “我送了一箱子银饼,你们就还我一坛子骨灰?” 寿阳城的府邸书房里,刘益守接待了东魏的使者崔昂,后者送来了兰京的骨灰。 “就是按重量算,你们这也是在羞辱我吧?” 刘益守瞪着崔昂,没好气的质问道。 要不是看在崔昂是崔孝芬侄儿的面子上,刘益守早就让源士康将其推出去斩首以示威了。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如此,高欢才派崔昂为使者前来送还兰京的骨灰,故意恶心他。 “刘都督,您是没看出来么,这正是高欢的离间之计啊……” 崔昂看着刘益守苦笑道,如果可以,他绝对不想走这一趟。崔孝芬是他伯父,之所以没有投靠过来,就是崔氏在“两面下注”。 但是崔昂也不傻,如今刘益守这边发展势头大好,崔氏不断在加注,他若是得罪对方,绝对是自绝后路。 送还兰京骨灰这件事,本身就是高欢理亏,人家好心出钱赎人,你最后把骨灰盒送回来,这不是打脸是什么? 而作为执行这件事的使者,崔昂感觉自己大概率要被迁怒。只觉得惨淡的人生没有一丝光亮。 “可以了,伱回去跟高欢说,今日之恩,他日必定百倍奉还,涌泉相报。原话带到即可,我也不为难你了。” 刘益守压着怒气说道。 崔昂如释重负,拱手告罪道:“谢刘都督体谅,我崔氏没齿难忘。” 刘益守摆了摆手,懒得跟他多废话。崔昂这才小心翼翼的退出书房,被门外冷风一吹,感觉后背都是凉飕飕的。 等崔昂走后,刘益守这才看着桌案上摆着的那个质朴白瓷罐,这里头装着的便是兰京的骨灰,当然,仅仅是一部分,意思意思而已。 “你还是和高澄同归于尽了啊,这又是何苦呢?我以为你会忍一忍的。”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了一声。 崔昂家跟他关系可不浅,不仅有妹子给他生了孩子,还有不少人在他手下效力,搞得刘益守有脾气也没法拿崔昂出气。 不过崔昂也是个懂事的,把兰京刺杀高澄这件事很是详尽的跟刘益守说了,这肯定不是高欢的授意。 在刘益守看来,其实兰京如果不意气用事,还是有机会活命的。 跟高澄极限一换一,说实话,真有点不值得。从高澄那高调又作死的行事风格看,他迟早都要死于非命的。 多一个兰京,不过是早点上路罢了。 “这件事,倒是不太好办啊。” 刘益守微微皱眉,心中一阵阵不爽。 高欢这波也算是疯狂打脸了,刘益守却不好迁怒他人,比如说拿高伶出气,而他又很难在短期内找回场子,实在是有些意难平。 “罢了,贺六浑啊贺六浑,先让你得意两天吧。这笔账将来迟早会跟你好好算一算的。” 刘益守如今深深感受到,哪怕你大权在握,其实也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很多事情反而是有心无力,比如说兰京这件事,他就没有办好。 哪怕这不是他刘某人的问题。 “过个年都不安生啊!” 后天就是大年初一,刘益守实在是被高欢给恶心坏了。当然,有仇报仇,高欢此举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要是知道高伶在他这边的具体境况,只怕高欢的怒气还要旺盛一些。 高伶在床上欢愉放纵的模样,哪个当爹的看了都会血压爆表的。想到这里刘益守又有点心虚。 仔细揣摩了一下,他反而有点理解对方了。 然而,这样的心情仅仅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另外一件事给打破了。 书房里,王伟、陈元康等人都是面色凝重,看着桌案上木盒里的人头,一阵阵的无语。不知道寿阳这地方是不是武德太盛,大过年的刘益守不是收到骨灰盒,就是收到装人头的木匣子,跟安定祥和完全不沾边。 “这是货真价实的萧誉么?” 刘益守指着桌案上的人头询问道。 “没错,属下命人反复确认了,多番求证,确认这便是萧誉的首级。广陵王府那边也说萧誉失踪有一段时间了。” 王伟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大过年的,不管是刘益守也好,还是他麾下的部众也好,谁也没打算做这些煞风景的事情。压根就没想对萧誉怎么样。 然而偏偏就是天不遂人愿,该死的人,想死的人,一天都多活不下去! “年关将近,广陵(扬州)的萧誉以出城打猎为由,乘海船出海北上。因为不熟悉航道,船在北海郡的海岸边搁浅,不得不下船后陆路北上。 结果好巧不巧,一行人就被出城巡视的北海郡(连云港)太守羊鸦仁抓住。 也不知道羊鸦仁是怎么想的,没有上报,便直接把萧誉给斩首了,然后发了份公文回来说萧誉企图叛逃魏国,拒捕中被斩杀。 所有的事情,就是这样了……” 王伟把萧詧被杀的始末告知了刘益守。 总之就是这位藩王预料到自己的结果可能不会太好,刘益守迟早要清算他,所以先润为敬!但是没想到海船居然会搁浅,他居然会被羊鸦仁抓住,对方居然还十分不讲武德的将其斩杀! 要是羊鸦仁多一句嘴往刘益守这报备一下,萧誉都能活命。 “羊鸦仁真是很会做人啊。” 刘益守哼哼了两声说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来。 “主公说得是。羊鸦仁若是把萧誉送回来,萧誉说自己打猎迷失方向也说得过去,到时候便是羊鸦仁在多管闲事。 反正主公也不可能把萧誉怎么样的,最后还是得好吃好喝伺候着送回广陵。想来那时候主公肯定会在心里责怪羊鸦仁不懂事。 现在羊鸦仁顺手就把萧誉给斩了,主公也省去了处置这位不听话藩王的麻烦,他还顺便向主公表示了忠诚,将来要清算,自然他便成了自己人,当真是一石二鸟。” 王伟嘿嘿笑道,人心思变,很多细节上都能看出一二来。 萧詧的胡作非为,实际上是把前太子萧统一脉的人,都卷入了大麻烦之中。萧誉的逃亡应该说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他一来运气不太好,二来是没有算到人心的变化。 羊侃与羊鸦仁都是当初从北面而来,投靠萧衍的世家中人。刘益守上位,显然是对这些人有非常大的利益。羊氏之人自从到了江东后就一直受到排挤,连当官都要给朱异送钱才能如愿以偿。 他们怎么可能对萧氏一族心怀感激啊! 如今刘益守有取而代之的趋势,这些人要怎么站队,实际上不言自明。只能说,如果萧誉不跑路,如果他的船不搁浅,如果他遇到的不是羊鸦仁……他最后可能都不会惨死。 “时也命也运也,我还真没打算动萧誉,只能说他想太多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有点为萧誉而惋惜,当然,这也是猫哭耗子的假慈悲在作怪。 王伟双手拢袖行了一礼。刘益守这话听听就好了,如果不是感受到了冰冷刺骨的寒意,萧誉又怎么会铤而走险呢? 正是因为萧誉觉得在梁国呆着很绝望,还不如投靠高欢,将来当带路党反杀刘益守,他才会在一点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匆忙跑路啊! 新的一年似乎有股扑面而来的死亡气息,王伟和陈元康等人都是感受到了天下局势将要剧变的压力。 兰京也好,萧誉也好,这都才哪到哪啊。众人都很明白,一旦准备就绪,以灭国为目的的北伐开启,血流成河将会成为常态。 “主公,之前北伐的时候,我们在军中优中选优,以少量最精锐士卒为突击队,战果极佳。如今可以把这部分编制固定下来,以五百人为一营,组建几个精锐营就能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陈元康向刘益守建议道,试图冲淡萧誉之死带来的不安气氛。 “嗯,不错,当年白袍军也是这么玩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历史上南梁的军队总体表现非常拉胯,但偶尔会在小规模的战斗中有精彩表现,很多军队基层的组织度和编制都是不错的,并非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以千人以内的单位编制精锐,通过已有的实战反馈,这是非常科学的做法。 “这件事你跟杨忠商量一下,从他部曲中抽调精兵组建两个步营,从白袍旧部中抽调精锐组建一个营,从彭乐的骑兵队伍中抽调精锐组建一个营。先就组建三个步营,一个骑营再说。 无论是粮饷还是装备,都给最好的,只挑选有家室在两淮的老兄弟。” 毫无疑问,这些部曲就是将来北伐的尖刀了。 陈元康微微点头,随着萧詧萧誉的覆灭,剪除国内藩王势力,然后北伐夺回洛阳,已经是下一步的工作重心,重组精锐部曲也是势在必行。 正在这时,源士康轻轻推门而入,将一个封好了火漆的竹筒递给刘益守说道:“主公,出大事了,宇文将军那边送来战报。” 大过年的不摸鱼打什么仗啊。 刘益守满脸古怪的拆开火漆,心中责怪宇文泰这个工作狂没事找事。 他一目十行的阅读宇文泰派人送来的战报,越是看越是感觉不可思议。 “主公,战报上如何说的?” 王伟疑惑问道。 “一言难尽,你们自己看吧。” 刘益守轻叹一声,将手中的信纸交给王伟等人传阅。等众人都看完,这才面面相觑,感觉不可思议,就如同亲眼见到猫被老鼠殴打一样。 年关将近,大事频出! 萧映自从来到广州之后,就忍受不了这边的湿热气候,身体一直不太好。就在上个月末,萧映得了风寒一命呜呼。 陈霸先虽然掌管着萧映的军队,但是,他却是对方明面上的下属。萧映一死,广州内部的萧氏宗室力量失衡,新一轮内斗开始了! 老硬币萧勃联络陈霸先,希望对方能投靠自己,并且一齐出兵攻韶关。到时候拥戴萧纲上位,手里握有广州、衡州、新州、成州,再威逼冼夫人和冯宝占据的高州、崖州、罗州,大事可成! 不得不说,萧勃提出来的这个建议虽然没什么可行性,但确实很诱人。这些萧衍当年改制后形成的小州,差不多等于一郡之地,这么多郡加起来,土地人口也很吓人了。 但此事被萧恬得知,萧恬宴请陈霸先,企图在宴会上下毒,毒杀陈霸先和他的部将,然后兼并他军队。只是事有不密,被陈霸先提前探知。 陈霸先将计就计,表面上是去赴宴,实则不动声色的控制了番禺城! 萧恬知道事败,收拢残部逃离了广州,来到高要郡(肇庆市)据城而守!陈霸先也不甘示弱,直接扶持萧纲上位,打着萧纲的旗号招降纳叛! 宇文泰何等样人,看到广州大乱,于是出兵海路、陆路分进合击,攻打瀛洲的义安郡(汕头东北处),一战而下。 打得顺风顺水的宇文泰,继续南下攻海丰、梁化、增城,势如破竹,兵锋已经到番禺城以东数十里了! 然而,宇文泰打的就是不顾后勤的一波流,想趁着广州内乱的时机火中取栗!他没有想到陈霸先居然能够迅速平定乱局,将不服自己的萧氏宗室都赶出了番禺城。 看到宇文泰带着部曲来势汹汹,陈霸先一面坚壁清野,一面联络广州本地豪强,许以重利,联手对敌。 同时,还激励麾下士卒,将萧恬府里搜刮来的金银财帛都拿出来犒赏三军。再加上宇文泰麾下士卒长期战斗已经十分疲惫,就是吊着一口气没倒下去而已。 天时地利人和的作用下,陈霸先在番禺城外十里,与宇文泰麾下大军恶战了三个时辰,一直打到精疲力尽才退回番禺城内修整。 夜里,陈霸先亲自带兵再次突击敌军大营,大破宇文泰,斩首数千,俘虏过万。 宇文泰带着他那几个侄儿外甥,以及为数不多的部曲,狼狈逃窜。后面坐海船绕过好多已占地盘,逃到屯扎了兵马的侯官城才停下来。 因为地形特殊,之前攻占的领地都是靠海,陆路无险可守,于是此番尽数丢失,都被陈霸先麾下大将侯安都带兵攻占。 更令人担忧的是,此前多次鏖战历练出来的兵马,堪称是宇文泰立身之本的部曲,也一战尽没。 用偷鸡不成蚀把米来形容宇文泰这波突袭,当真是恰如其分。 这支军队归宇文泰指挥,却不是宇文泰的私人武装。大军打没了,只能在侯官城(福州市)苟延残喘,他当然要给刘益守一个交待! 业务经理办砸了差事,自然不能当做无事发生,还是要跟董事长“负荆请罪”的。宇文泰就在信中让刘益守“另选贤能”,他则是会回建康领罪,听候发落。 “写信给宇文泰,让他守好侯官城,不要再贪功冒进了。” 刘益守叹了口气,宇文泰这波纯属他自己瞎折腾。沿着东南沿海地区南下,确实是攻克广州的好路线,但有个问题是,这里只能作为牵制,却不能作为主攻方向。 你能攻下,却守不住。一旦失败,就是一溃千里。刘益守当初交给宇文泰的任务,就是牵制广州的藩王兵马,他甚至在江州的时候,还想打通巴山郡这条线,跟宇文泰会师,给对方一部精兵。 没想到此前顺风顺水的宇文泰居然飘了!手里一把王炸拆了单张! 宇文泰这波要是稳一点,可以说躺着就能完成任务。 “主公,开春以后,从江州南下,打通韶关,已经是刻不容缓了。” 王伟面色严肃的建议道。 萧映死了,对刘益守来说是好消息么? 绝对不是! 那些萧氏的藩王和宗室,本身就是负资产,都是挂陈霸先大腿上拖后腿的货色!以前有这些人掣肘,陈霸先只能守住广州等地。现在没有这些人拖后腿,陈霸先反而是要北上反攻了! “你们觉得,要不要把宇文泰调回来?” 刘益守疑惑问道。 “主公,知耻而后勇,如果把宇文泰调回来惩罚,将来军中诸将岂不是人人都要保守行事? 宇文泰回来以后,又如何在他人鄙夷的目光中抬起头做人?” 陈元康否定了刘益守的看法,而且说得很有道理,众人都一齐点头。 “对了,当初射杀陈霸先兄长的是沙雕王么?” 看到陈霸先要雄起,刘益守忽然问了个与之相关的问题。 王伟等人一愣,随即点点头道:“好像有这么一回事。” “以后沙雕王出战,让他戴面具吧。” 刘益守忽然感觉斛律羡好像得罪了太多的人。 比如说高欢,比如说陈霸先什么的。 (本章完) 第556章 韶关风云 广州剧变,萧氏宗室内斗从水下浮出水面,最后却让陈霸先这个外人得了便宜,不由得让人感慨万千。 三个和尚没水吃的故事,总是一次又一次的发生。其中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自诩“圣王”的萧衍! 当初萧衍在安排南方诸郡行政长官的时候,也确实是花了点心思。 朝廷不是管不到广州这么远么?那好,我踏马拼命掺沙子!让你们互相制衡动弹不得。 各郡太守,但凡是好一点的郡县,基本上都是萧氏族人在掌控。 当然,为了防止这些萧氏族人联合起来造反,萧衍的安排也很有意思,他把远近不同的各支子弟,安排在临近诸郡。 虽然都是姓萧,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多都超出了五服!要是把姻亲也加进去,他们彼此间的亲疏关系甚至还不如外姓人。 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操作,如今却在广州变乱中疯狂发酵。 始兴郡(韶关)的太守萧子范,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在这场动乱中,始兴郡可谓是四面楚歌。周边一圈都是叛军。 北面与朝廷的联系已经被南康郡的萧勃截断,南面的广州,陈霸先又是异军突起,还击败了前来平叛的官军,嗯,也就是宇文泰部。 按道理说,萧子范也应该赶紧的投降才对,可是他为什么不投降呢? 因为他不是萧梁宗室,而是前朝萧齐的宗室!萧氏藩王与刘益守之间的争斗,在萧子范看来,不过是两只老虎在门外打架,关他鸟事! 萧梁宗室大权被刘益守架空,萧子范心中是没什么感觉的,毕竟刘益守收拾宗室子弟都很有吃相,他这个前朝宗室根本不想参与其中,也不认为会被波及。 所以当陈霸先派人来劝降的时候,萧子范一口回绝! 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情他躲闪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别人三言两语就参与? 然而祸不单行的是,萧子范对起兵造反没有兴趣,始兴郡本地豪强侯氏,却对跟着萧纲造反很有兴趣。 侯氏领头人侯安都,带兵攻打始兴郡县城不克,反而被萧子范麾下中兵参军鲁悉达和他弟弟鲁广达杀得大败亏输。 侯安都偷鸡不成蚀把米,只能带着残部往南投靠了陈霸先,被后者委以重任。 而经此一役,萧子范吓得魂不附体。这帮本地豪强无法无天,平日里不服管,有乱子就闹事。 始兴郡本地豪强可不止是侯氏一家!现在是有侯安都,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别家呢?躲过了一次,难道还能每次都躲过么? 萧子范不是什么英雄豪杰,他被吓坏了! 趁着宇文泰部攻广州的窗口期,在陈霸先自顾不暇的情况下,萧子范带着麾下两员大将鲁悉达、鲁广达,三人一齐脚底抹油溜号了! 鲁悉达鲁广达兄弟为什么不杀萧子范投降陈霸先呢? 其实这种事情也很好理解,因为他们是新蔡人,侨置州郡扶风郡出身,而不是始兴郡本地豪强。 新蔡(悬瓠)如今在刘益守麾下都督独孤信的掌控下。要是跟着陈霸先混,那不就等着家人被清算么? 更别提刘益守还要专门清理侨置州郡,鲁悉达兄弟若是造反,岂不是把刀子递给朝廷来杀自家亲眷? 他们这种异地为官的人,尤其是武将,要不要造反,很多时候都是没有选择的。要怪就只能怪当初跟错了人,成为了萧子范的幕僚。 不过梁国这种社会环境,平民之家的鲁悉达兄弟要想出头,这年代也只能跟着萧子范这样的人物,补其短处,混资历等机遇。 侯安都必须要跟着陈霸先混,要是不跟,没法保全家乡。他们这样的本地豪强,无法抵抗叛军,稍有不慎就是灭族之祸。 但鲁悉达兄弟等同于“流官”,要是跟了陈霸先,家里人就保不住了。反之,若是拼死抵抗立下战功,则很容易脱颖而出,再不济战死也能让家属获得朝廷的优厚抚恤。该怎么选择,其实明眼人根本不用去思考,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一行人爬山涉水,来到建康,惊闻刘益守已经返回寿阳,又一路马不停蹄的来到寿阳请罪。 太守离开驻地逃回中枢,放弃守土之责,这可是重罪!萧子范虽然只是个“文学爱好者”,但却不是不明白人情世故的傻子。 走官方程序,他们一行人死定了!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只有求对了神,才能逃过一劫。 …… “萧子范,你带着幕僚弃守逃逸,以至始兴郡陷落,罪大恶极!现在居然有脸跑回来求饶?” 寿阳府邸书房里,刘益守看着跪在地上请罪的萧子范、鲁悉达、鲁广达三人,冷着脸呵斥道。 “回吴王,始兴郡四面都是叛军,而宇文泰援军又被陈霸先击溃。我等不愿意投降叛军,故而跑到寿阳来报信,何罪之有?” 鲁悉达双手抱拳,与刘益守对视,语气里丝毫不见悔意。 “噢?你是说你们跑得好,跑得对?” 刘益守面色不善质问道。 萧子范拼命的拉着鲁悉达的衣袖,生怕这位二十出头的将领年轻气盛跟刘益守硬顶。 打不过就跑路,这是人之常情。但是这样的话,你没法拉到台面上说。要不怎么说军令如山呢。 “吴王,始兴郡本地侯安都造反,攻打县城,我等将其击败。广州局势糜烂,已经无可救药。我等三条命填进去,也不过是叛军功劳簿上的一行罢了,还请吴王饶恕我等的罪过,允许我等将功折罪。” 萧子范磕了一个头恳求道。 想他前朝宗室子弟,刚刚成年,萧齐就亡国了。如今还要低三下四的来求一个远比自己年轻的权贵高抬贵手。心中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起来吧。” 刘益守长叹一声,也不去扶跪在地上的三人。 “中华书局还缺检校书籍的人,你就去当个编撰吧。” 刘益守看着萧子范说道。 老实说,这三人放弃始兴郡,一大半的锅要扣宇文泰身上。广州那一片,很多豪酋和地方官员,之前之所以没有投靠萧纲和陈霸先他们,就是担心朝廷大军很快来平叛。 引而不发,跃如也。 宇文泰若是一直在沿海几个郡晃悠,时不时突进一下,让陈霸先无法集中兵马,无法带兵从韶关北上,就是大功一件。 如今宇文泰在番禺城外惨败,那些墙头草看到朝廷的兵马一时半会到不了广州,该怎么选择不是明摆着么? 得亏是萧子范等人跑得快,要是再晚一点,只怕想跑都很难成功脱离。 宇文泰这一败,让刘益守不得不改变计划,将平叛广州的事情摆在最优先的位置。要不然,星火燎原之下,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敢去想。 送走了萧子范,刘益守这才打量起身材魁梧的鲁悉达、鲁广达二人来。他们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强力壮自不必言。侯安都是什么水平,刘益守心里是明白的,能打败侯安都,这两人确实有点本事。 “新蔡人么?侨置州郡如今都取消了哦。” 刘益守似笑非笑的询问道。 “回都督,我二人确实是新蔡人。” 鲁悉达拱手说道,弟弟鲁广达是个闷葫芦,到现在都一句话没说过。 “我让你们回家乡招募乡勇,得一军,你们为主将副将,然后南下江州湓城,在那边待命练兵,有没有问题?” 嗯? 鲁悉达原以为他们要坐牢,没想到刘益守居然提这一茬。 “回吴王,可以的,那实在是太好了!” 鲁悉达激动说道。 “是戴罪立功!踏不平广州,叛军不杀你们,我都要拿你们人头祭旗。这回招募家乡子弟兵,要是再败再逃,可就别怪本王军法无情了啊!” 刘益守冷着脸说道。 鲁悉达哪里顾得上以后的事情,他连忙拉着弟弟鲁广达,跪下给刘益守磕头道:“感谢吴王再造之恩,我等一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益守这才将他们二人扶起来。 “兵贵神速,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赶紧拿着吴王府的征调令,去家乡招募勇壮吧。今年就会出征广州的。” “得令!” 二人离开后,刘益守这才松了口气。 宇文泰在番禺城外的那场大败仗,影响甚为恶劣。此战之后,陈霸先招降纳叛,除了冼夫人那边坚决不与之合作外,其他本地豪酋,都是响应陈霸先。 而始兴郡太守萧子范带着麾下猛将跑路,直接把广州北大门韶关让给了叛军。韶关失陷后,导致南康郡的萧勃也改换了旗帜。 萧勃虽然不同意打头阵,但是却放开了赣县和周边通道,让叛军可以北上攻打庐陵郡。若是庐陵郡被打通,那叛军就要到江州,气候已成,梁国大乱便难以制止了。 “黑獭居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难以置信。” 书案前,刘益守满脸古怪的给宇文泰写回信,安抚他不要操之过急,能守住晋安郡(福州)就可以了。 陈霸先如果从沿海这条路北上,遭遇的问题跟宇文泰是一样的。打下来,守不住,最后被朝廷反打回广州,大势去矣。 “看来湘东一目气数未尽啊。” 刘益守感慨叹息了一声,他原本是打算今年先对湘东王萧绎动刀的。既然广州局势糜烂,那只能先放他一马了。 …… 刚刚开春,邺城郊外的积雪还未完全融化,高欢就下令在城门不远处的地方摆下擂台。 这并不是高欢的主意,而是高洋提出来的。年前高洋上书高欢,提出了一个叫“百保鲜卑”的概念。顾名思义,从鲜卑族出身的士卒里面百里挑一。 选拔方式当然不是一个人同时打败一百个人。哪怕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一百人合起来也是相当恐怖的存在。 高洋定下的规则如下:首轮初选,谁能站在台上接受十人挑战,成功后进入复选。进入复选后,要再击败十个人才能最终加入百保鲜卑。 高欢觉得高洋这个玩法很有意思,也感觉要顺利交班的话,确实要给高洋一点兵权。 一两千人而已嘛,这点尺度还是要有的。万一哪天突然归西,霸府的权力只能由自己的儿子掌控,而不会被手下人架空。 为了夺权,高洋起码要弄一批幕僚与亲卫,这都算是最低配置了。 “兄长,他们都不穿衣服诶。” 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指着擂台上露着上身对打的人,对身边看得津津有味的高洋说道。 “是啊世子,比斗归比斗,不穿衣服很是不雅。再说天气还未转暖,袒胸露乳甚为不妥。” 赵彦深也附和了一句。 “百保鲜卑,乃是要以一当百。既然是勇士,还怕什么冷啊。” 高洋不屑说道。 百保鲜卑要生撕虎豹的,不穿衣服就怕冷,岂不贻笑大方! 正在说话的时候,台上一位猛士,一脚将跟他对打的士卒踹下擂台,力道之猛,隔着好远都能感受到。 “不错,这已经是第十个了吧。” 高洋看着那位胜利者发出怪叫嚎叫,若有所思的询问道。 “回世子,这已经是第十一个了,该他下来,却还不下来。” 赵彦深不动声色的说道。 “有点意思,去打听一下此人叫什么,让他明天来霸府报道。” 高洋微微点头说道。 高澄喜欢虐待身边的奴仆,他被兰京刺杀,都与之不无关系。高洋就是要反其道而行之,提拔微末,结其恩义,以为己用。 他就是要收拢一大批起于微寒的少壮派军士,比自己年龄差不了多少的鲜卑族人。然后等他接班的时候,这批人正好走上前台,帮高洋掌控权力。 “勇则勇矣,能当大任乎?” 高欢走到高洋身边,笑眯眯的问道。 “父亲,战阵之上,一力降十会。要如何用兵,不是这些勇士该想的问题,想太多反而会犹豫不前。他们要做的,只是拿刀,杀人,一往无前!” 高洋一本正经的对高欢说道,振振有词。 “那就如你所愿吧。不过这一千人选拔出来,为父还是会考校的,到时候组织起来让段孝先试试成色如何。” 高欢摆了摆手,没有反驳高洋的话。等这一千人组织成军后,让段韶带着部曲跟他们来一场“军事演习”就行了。 双方都拿木棍打一局,便知道高洋的办法到底行不行了。 不过他也算是看出来了,比起喜欢耍嘴皮子的高澄,高洋更像是个行动派,有股不怕头破血流的闯劲。 “你慢慢看吧,为父还有事情要忙呢。” 高欢打了个哈欠说道,最近房事太过频繁,饶是他身体强壮也有些受不了。 “父亲慢走。” 高洋对着高欢行了一礼,面无表情,旁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第557章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出征在即,刘益守却依然安心在寿阳府邸里读书,充实自己的思想。活到老,学到老,刘益守觉得,很多前人的治国安民思想,都是值得学习吸收,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 此时此刻,刘益守正在书房里读祖冲之当年写的《安边论》,心中大为叹服。 祖冲之的成就主要是在数学和工程上,社科类也有建树,在政治上的创新不多,但这篇《安边论》,却写得非常实在,可操作性极强。 官府出面,组织流民和失去田地的佃户们开垦荒地,发展农业。 所得粮草部分赈灾,部分军用。既可以增强国力,安定民生,又能巩固国防。 只可惜这本书没遇上好时候,祖冲之写书那会正好是萧宝卷上位,整天不干人事。萧宝卷那厮只顾着哄潘妃玩“步步生莲花”了,哪会管边民死活。 至于那时候的萧衍就更不会了,萧菩萨那会就差没在脑门上写“造反”二字,国家大事不重要,夺权才是第一位的。 哪怕是到了现在,刘益守也没法接受祖冲之这本书的所有主张。屯田一个不小心就会屯出藩镇来的。 国家是一个很虚的概念,行使权利的都是具体的机构。谁来组织屯田,好处又归谁,不能冠一个“国家”的名字而不深究细节。 所以哪怕很多想法很好,却不能简单认为可以畅通无阻的执行下去。政策的细致程度往往决定了成败。 “你那五卷《缀术》,我已经让祖皓编撰《算经十书》,想来流芳百世不成问题,总算没有辱没你吧?” 刘益守轻叹一声,将《安边论》合上,他刘某人绝对是对得起祖冲之了。 如今中华书局非常活跃,比原来还是同泰寺的时候热闹多了。不仅吸纳了很多因为站错队不得志的文化人,而且雕版刊印的书籍种类也越来越多。 其发展速度远超刘益守当初的估计。光是其他人送来刊印的孤本,都很是不少,光是审核与校订,就排到了几年之后。 刘益守秉持着“人尽其用”的原则,只要是不涉及到政治立场的官职,录用人才都是不计较出身。 中华书局里面负责校对编撰的官吏都有数百人之多。已经比得上当初同泰寺的和尚了。 以至于现在中华书局已经把当初同泰寺外围的一些宅院也都兼并了进来,并分成了内外两部分。 外部的都是工匠负责雕版,内部的才是官吏和文人,负责编撰校对。 各种道书佛经已经悄咪咪的往北面出口,销路极好,几乎是处于供不应求的状态。每次刊印都会被抢购一空。 书籍在这个年代就是比金银还硬的硬通货,印刷精美的佛经,更是寺庙盈利的大头。 北边的僧侣们派人从南面进口佛经,再顺手卖给北面的贵人,过个手是几倍的利润。他们又不负责抄写,就是去建康进个货而已,惠而不费简直不要太爽。 雕版印刷佛经的清晰与精美,那是手抄版本完全不能比的。至于雕版印刷对于政治格局的改变,现在所有人都完全没有意识到。 雕版印刷的书籍,虽然让贫苦人家也有机会读书甚至藏书了,但是原本的大世家和普通寒门,也是获利者,他们弄到书籍的难度也是直线下降。 所以现在不但没有人站出来反对中华书局的活跃与扩张,反而很多文人以加入其中为荣。 毕竟,刊印的书,可以留下自己校对编撰的名字!可以流芳百世! 书局不仅是机械的刊印书,而且还“生产”书,甚至已经“生产”了不少书籍。 中华书局里面那些负责编撰的官吏,要干的事情,就是把很多相关又分散的文章,整理成册,先按统一的字体和字迹誊写校对,再让工匠制作雕版,刊印出版。 比如那旷世大作《算经十书》这套丛书,就是刘益守直接下令编撰的,等于是“生产”了一套书,而且并不对外发售,印出来就直接送到建康国子监里面作为教材和典藏。 刘益守和他麾下亲信们制定的改革措施,并不激进,从易到难,都是把基础工作做到了细处。以建康为中心,改革南梁手工业,经济贸易和商税,获得大量浮财来推动深水区改革和土地田亩改制。 如今的建康,已经是名副其实的丝绸之路终点,包括雕版书在内,有很多独有的畅销拳头产品。 不止是从天竺那边过来的商人,就是传统的西域商贩,也会做转手生意,到了邺城中转后,再从海路来建康,然后再返回邺城去西域,把货囤积在敦煌那一带。 高欢虽然知道这些事情,但是却并不阻止,反而是对转手邺城的梁国商品收重税来贴补军需。 并不因为刘益守是仇人就跟钱过不去。双方保持着某种程度的默契。 “主公,有位自称是冯宝的人求见。” 正当刘益守在考虑要不要用减免南方税收的办法,釜底抽薪来配合官军平叛的时候,源士康进来禀告说有人来访。 “冯保?” 刘益守一愣,半天没想起来冯保是谁。 自己好像也没穿越到明朝啊,这冯保哪里冒出来的? “他有说自己是什么人么?” 刘益守疑惑问道。 “说了,他姓冯,单名一个宝字,高凉郡太守。他的正室便是冼夫人,崖州刺史。” 源士康小声说道。 “原来是他啊!快快有请!” 刘益守一听原来是冼夫人的老公,顿时喜上眉梢。 这位冯宝可不简单,本身是个帅哥,当年还在建康求学过一段时间。为了民族大义却原意娶俚人豪酋之女冼氏为正室,在这个年代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冯宝这个高凉郡太守,还是当初冼夫人到刘益守这里求来的官职。 如今广州大乱,周边豪酋四起,打着勤王的旗号混战。冯宝亲自来寿阳求见刘益守,倒也很好理解为何而来。 很快,源士康便将三十出头的冯宝引到书房,刘益守看清楚来人的模样,顿时就觉得前世的道理哪怕在古代,也同样适用。 冯宝长得一表人才,俊朗儒雅,整个人敦厚有礼,看不到一丝硬气。 自古御姐爱小生,冯宝这又软又俊的模样,果然是冼夫人的菜。 反倒是刘益守身上一股英武之气,双目如电,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与同样英气勃发不似娇女的冼夫人只能当姐弟,看气质就知道玩不到一块去。 不用说,冯宝家里肯定是女主外男主内。 “冯太守,久仰大名了啊!” 两人还未落座,刘益守就紧握冯宝的双手说道。他如此热情,远超冯宝预料,倒是让这位远道而来的边镇太守受宠若惊。 “吴王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刘益守如此热情,搞得冯宝都不知道后面的话要怎么说。 “冯太守前来可是为了陈霸先广州起兵一事?” 二人落座后,刘益守命人上好茶,然后沉声询问道。 见刘益守开门见山,冯宝只能叹息一声,微微点头道:“吴王目光如炬,一语中的。如今南疆动荡,我与冼夫人尽量不参与其中,但高州刺史李迁仕已经决意反叛朝廷,与陈霸先勾结。 冼夫人让我来建康避祸,她在高州、崖州二地组织汉俚两族的乡民自保,对抗陈霸先。” 冯宝有些难为情的说道。这番话虽然好听,可冼夫人为什么把老公送到刘益守这边来? 当然是为了向朝廷表示她绝无自立之心! 冼夫人若是投靠陈霸先,等于是让刘益守杀冯宝。如此她在高州崖州也很难站住脚了。 不得不说,冼夫人此举,也算是用心良苦,不经意间就显示出高超的政治手腕。 “冼夫人巾帼英雄,本王也是深感钦佩。不瞒冯刺史,冼夫人乃是在下义姐,你与她都是国之栋梁,请安心去建康休养,不过多久在下便会带兵出征,从江州南下南康郡平叛。” 刘益守恳切说道。 冯宝大松了一口气,感觉这次真没白来。悄悄出行离开高凉郡的时候,他还觉得冼夫人这么快就押宝朝廷有些急切了。 因为这样会导致短期内被广州的叛乱势力围攻! 但当他跟刘益守见面后才知道,原来上次冼夫人微服来建康的时候,就已经把路铺好了,而且深信刘益守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如今让冯宝北上为“人质”表忠心,不是太早,而是时候刚刚好!这样的话,冼夫人和高凉郡势力就能顺利入局,参与刘益守主导的平叛战争。 都已经主动入局了,还需要担心战后的利益分配么?这些事情都是一环扣一环的。 “如此,那便谢过吴王了。犬子冯仆亦是跟随在下北上,吴王能不能安排一下,让他在建康读书。” 冯宝试探性的问道。 听到这话,刘益守才意识到冼夫人办事真是够果决的,送老公当人质怕难以取信于人,居然连儿子都送来了!这可真是诚意满满,站队站得脚步稳健! “在建康好好述职吧,我会给安排官职的。毕竟,太守随意离境也是个痛脚,我休书一封给尚书陈元康,让他来安排吧。” “谢吴王!在下也修书一封送到高凉郡报平安。” 冯宝大喜,看来这一趟不仅不用被软禁,反而还能升官啊。这位吴王真是太会来事了,难怪冼夫人笃定了刘益守将来必定君临天下。 …… 赵郡平棘城以南的坞堡,便是赵郡李氏各支所居祖地。平棘城不仅是郡治,而且是赵郡李氏的大本营,在这一片地区,赵郡李氏的权势用只手遮天来形容丝毫不夸张,甚至还有点保守了。 事实上,赵郡李氏虽然也有迁徙到西南太行山麓周围各地,先后有到柏仁、元氏、高邑、赞皇等县,呈扇形分布状态,枝繁叶茂。 但是,自南北朝到隋唐,赵郡李氏的主要活动轨迹,全部都是在常山以南的平棘附近。朝代换了几个,他们家老巢愣是没动过。北周灭北齐,都没有影响他们在当地的权势地位。 李希宗自从上次被高欢强行联姻意外告吹后,反而被提拔为中外府长史,进入了高欢的幕僚团队。当然,这件事表面上看是好事,李希宗本人却高兴不起来。 高欢哪里是想提拔他为官,那是盯上了他家那几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和赵郡李氏的兵马了! 如今高洋十二岁,还没有到成亲的时候。但是一般男子十五岁的时候,家里就会把亲事定下来了。还有三年时间! 现在高洋又是搞什么“百保鲜卑”这样的花活,摆明了想重建鲜卑六军,对河北世家没什么好处。 现在河北世家很多人都是明着派子弟到高欢霸府和邺城中枢去当官。而背地里,却是怀着很多不可说的诡谲心思。 这天夜里,李希宗府邸来了一位乔装改扮的不速之客。 书房里,当来人摘下斗笠,李希宗这才惊呼道:“你居然敢回来?” “哼,我如何不敢回来。” 此人竟然是被高欢安上“通敌叛国”罪名的李元忠! 李元忠与李希宗虽然都是赵郡李氏东祖出身,但已经是五服之外了!严格来算已经不是一家人。 但因为赵郡李氏的人基本上都是住在平棘附近,所以彼此间的往来走动也很频繁。在河北世家里面,赵郡李氏是凝聚力最强的一家。 李元忠之前不仅跟李希宗认识,甚至还很熟。 “当初那些事情…真是你做的?” 李希宗难以置信的问道。 李元忠撇撇嘴,不屑说道:“如果是真的,高欢还能放过我么?他就是想把战败的责任都推我身上罢了。” “那你去了南边,回来做什么呢?” 李希宗迷惑不解的询问道。 “我乃武人,去了江东又无部曲亲信,甚至连家乡子弟也没有,岂不是要蹉跎一生?” 李元忠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无限悲凉。 “所以你是想……东山再起?” 李希宗有点明白李元忠到底想做什么了。 “那个先不着急,我这次回来平棘,先给你们打个招呼。” 李元忠嘿嘿一笑,带上斗笠就准备离开。 “元忠啊,别急别急,你先回来,我有话问你。” 李希宗连忙招呼李元忠坐下,又上了一壶好酒。 “说一说,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李希宗沉声问道。 “先在北方蛰伏,隐姓埋名的拉一支队伍起来,就在常山一带活动。等天下有变,就是我重新出山的时候了。” 李元忠冷笑道。 “可是你一个人……” 李希宗感觉李元忠在说胡话。 “谁说我是一个人的,我身后是梁国的吴王。那一位,深不可测,比高欢厉害多了。” 李元忠感慨叹息道。 第558章 总有一款适合你 大军出征在即,斛律羡作为精锐斥候队“落雕”的头头,自然也是不可能缺席这次南征的。 因为担心自己是北人,不适应南面的湿热气候,所以他特意找崔冏开了不少治疗湿热病症的药方,以备不时之需。 这天,正当斛律羡打算到城外大营最后一次检查麾下部曲军备配置是否办妥的时候,刘益守派源士康叫他到府邸一叙,说是有赏赐! “源将军,真的有赏赐么?只是之前的战功,主公不是每次都战后即刻兑现过了么?” 斛律羡疑惑问道。 他知道自己是刘益守麾下的核心武将,嫡系出身,重点培养。但是刘益守这个人怎么说呢,军功和感情是分开的,绝对不会因为你讨他欢心,就无缘无故的赏赐。 “放心,绝对是好事,主公有好东西要给你。” 源士康忍住笑说道,让斛律羡更是疑惑了。 二人来到寿阳旧府邸,老远就看到刘益守在做引体术,这是一种和太极拳有点类似的拳法,只有一种作用,那便是健身。 实战一点鸟用没有。 源士康和斛律羡二人就在一旁观摩,等刘益守打完一套引体术,他们这才上前行礼。 “沙雕王,你和麾下落雕队战功卓著,这次军改,其他精锐部曲都是砍编制,只有你部扩编到五百人,依旧是你当都督,怎么样,接不接兵符?” 一来就是大惊喜,斛律羡立刻单膝跪地行礼道:“主公如此厚爱,在下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什么《春秋》啊,《出师表》啊都不是白读的,如今斛律羡说套话也是张口就来,虽然比不上阳休之角度刁钻,但也是中规中矩,远不是当初刚刚北来时那样粗鄙不堪了。 “不用客气,来来来,我给你们准备了新装备,随我到书房一观。” 一行人来到书房,斛律羡四处打量,看着墙壁上挂着一些弓还有单兵弩,心中大喜过望。 “主公真是贴心,在下这把大弓也用了些年头,颇有些损伤,也是时候换一张新的好弓了。” 斛律羡拍马说道。 “弓?” 刘益守一愣,没料到斛律羡会这么说。 他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类似的事情,你派个亲兵跟杨胖子说一声就行,寿阳城内有匠作阁,专门给将校定做兵器的,在那边挑一把好弓就行了,这样的小事情我哪里管得过来。” 不是弓箭?那还能是什么? 斛律羡迷惑不解,却又不好开口询问。 “看,惊喜不惊喜?” 刘益守打开地上的一个大木箱子,然后拿出一张又一张的……面具,摆在桌案上。 “你们玩弓弩的不适合戴那种把头套住的头盔,影响视野。所以我只能打造一批面具了。来来来,作为一军之都督,你先挑。 这么多款式,总有一款适合你。” 刘益守兴致盎然的指着桌案上的那些面具说道。 这些面具旗帜鲜明的分成了两个类别。 其中一类青面獠牙,阴森恐怖,好似恶鬼,看了就让人感觉胆寒。 另外一类,却是异常滑稽可笑,很多都是动物的头像,但表情都是清新爽朗中带着浓厚的嘲讽,让人看了就想打它一拳。 “这……” 一时间,斛律羡都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看似受宠若惊,实则崩溃欲哭。 “这些面具怎么样,和你的风格很搭吧。” 刘益守把胳膊搭在斛律羡肩膀上问道,自己戴了一张类似“奥特曼”的面具,两只凸起的大眼睛挪到人眼上部,像是顶着两个半边鸡蛋。 他看着斛律羡问道:“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戴上面具以后就充满了神秘感?” 我神你老母啊! 要不是刘益守是主公,斛律羡估计直接开骂了。 “呃,主公,可不可以不要?” 斛律羡小声问道。 “不仅不能不要,而且出征就必须戴上。当然了,返回驻地后可以不戴。” 刘益守摘下奥特曼面具,一本正经的说道,完全不给斛律羡拒绝的缝隙。 “从这里面挑一个,哦,这样吧,要是你自己有心仪的款式,我也可以让工匠帮你定制也行。 反正,总之,打仗不戴是不行的。” 刘益守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一点也不在乎对方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那就选这个吧。” 斛律羡挑了一个笑脸狐狸的面具。 “这个啊……好像有点普通,不太适合你,我看你就换这个吧,这个看着威武霸气。” 刘益守指着桌案上那个青面獠牙鬼的面具说道。 “呃,不用了不用了。我这个就好了。” 斛律羡连忙摆手拒绝,飞速的拿到那个笑脸狐狸面具,抓手里不放。 “嗯,那就这样吧,等会你派人来这里领五百张面具。唉,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设计这些面具花了多少功夫啊……” 刘益守转过身碎碎念,斛律羡忍不住轻叹一声。 自家主公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心思捉摸不定,你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很严肃,说一不二,有时候又好像只是在跟你开玩笑。 “对了,陈霸先的兄长就是死在你箭下。此番出征广州,估计他会找人刺杀你。危急时刻换上一张面具跑路。” 说完,刘益守把那张奥特曼的面具扔了过去。 这踏马什么审美啊! 斛律羡要疯了,如果说桌面上那些面具他都勉强能接受的话,那刘益守现在丢过来的这一张,就不知道是个什么鬼玩意了! “收着吧,洛阳高僧开过光的,很吉利。” 刘益守淡然说道,转身便离开了书房。 斛律羡走到府邸门前,忽然转过头询问源士康道:“源将军,听说你当年在主公微末时就是他的护卫,主公口中的洛阳高僧是谁呢?” “大概,就是他自己吧。主公手里可是有洛阳寺庙里正规度牒呢。”源士康若有所思的说道。至于其他的高僧,最近都没有来寿阳。 刘益守是正牌和尚,他却最讨厌寺庙,源士康也搞不懂这到底是个怎样的逻辑。 斛律羡感慨的叹息了一声,不想再说什么了。 果然,杀人放火,把妹篡位,这年头的得道高僧,还真是啥都能做啊。 …… 收到刘益守的回信,宇文泰这才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渡过了这一关。 “舅舅,吴王怎么说?” 经此大败,贺兰祥对刘益守的称呼也变了。 “吴王暂不追究我等战败的责任。但是将来若是在平定广州的战役中我们依旧是无所作为,那么就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了。” 宇文泰面色忧虑的说道。 此前,他最想做的事情,其实是趁乱平定广州,然后以此大功回归建康,将来不要在这南面的鬼地方混了。 他相信有此大功,然后再去说服刘益守不要外放南方,还是很有希望的。毕竟,有此威望,刘益守也会很担心宇文氏长期扎根南方,数十年后尾大不掉。 宇文泰思念故土,哪怕是不能到武川镇,能靠近北方也好一点。只有去了北方,才能依靠宇文氏当年在武川镇的关系收罗旧部。 将来不造反,那么也可以身居高位,还有羽翼衬托,再与刘益守联姻,到时候说话自然有分量。 将来若是要自立,那些人就是麾下部曲。 宇文泰已经猜中了刘益守的心思,对方就是希望将来把他安置在广州以为外镇都督,然后让他那些侄儿外甥在朝中为官。 这样既不是亏待了宇文氏,也彻底掐灭了宇文泰自立的心思。 宇文泰不知道刘益守有没有猜出来他在想什么,但是他心里很明白,刘益守这个人太厉害了,政治手段,权术手腕都是一流的,而且很得部下爱戴,名声也没什么瑕疵。 刘益守要是还在,宇文泰觉得自己是永远都没有机会的,甚至连起兵造反的机会刘益守都不会给他。这次突袭广州惨败,似乎也是上天在警告他。 天命不在宇文氏! “将来班师回朝,你们若是对吴王不敬,休怪我翻脸无情。往日那些话,人前人后都不要再提了。” 宇文泰声色俱厉的警告道。 “好的舅舅!” 尉迟迥等几个外甥一齐拱手说道,他们虽然还不服气,却也被现实压弯了腰。 萧欢被人下毒病重,儿皇帝萧栋继位。萧詧造反被灭,萧誉逃亡被杀。 前太子萧统这一脉,几乎都要断绝了。 人心向背,也在悄悄的发生转换。萧欢若在,像是姚僧垣这样的“中立派”,是不可能明目张胆倒向刘益守的。 类似的变化尉迟迥等人虽然不可能看到,但却可以通过各种小细节感受到。 比如说,建康海运到晋安郡的粮草辎重,数量更多,种类更多了! 而且这次他们战败后,刘益守还给宇文泰补充了五千新兵和很多军械。 补给充足,却不给在本地收税收粮的权力,刘益守对宇文泰的定位是很清晰的。 反之于谨、独孤信等人,都拥有行台,可以用军令的形势,调动当地的人力与辎重。 用刘益守前世的概念来形容,于谨等人算是大半个中唐节度使,而宇文泰只是个行军总管,经济大权被压得死死的。 既然我已经把辎重都给齐了,你为什么要还在当地收税? 这个理由,宇文泰没法解释,所以他也没法把手伸到本就很穷困的晋安郡。 南梁这个国家的格局很怪,东边的江东与西面的荆襄都富裕,中间的大江州穷困。南面的广州与北面的建康都富裕,但中间沿海的晋安郡等地却也都穷困。 这些沿海边镇到唐代才靠海贸发展起来,宋代到巅峰。宇文泰只要向当地伸手,民变是必然的,到时候刘益守追究起来他未必能全身而退。 “舅舅,如今侯安都的兵马咄咄逼人,我们要如何应对呢?吴王送来的这五千新兵也不顶事啊,要是送来五千老卒,那还差不多。” 宇文泰身边的贺兰祥愤愤不平的说道。 “那是你们不懂。吴王送五千兵马来,就是让我们帮忙练兵的,根本就不是让我们突击到广州去。 既然是守晋安郡,那就好好守着吧。只要侯安都的兵马退了,退多远我们追多远。” 宇文泰摆了摆手,他这几个侄子就是喜欢想太多,又总是觉得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实际上,都是没见过市面的小鸡,还没被毒打过瘾。 要是被现实毒打够了,他们就知道厉害了。人就是这样,不摔倒就无法成长起来。 “舅舅!” 书房门被推开,宇文泰就看到外甥尉迟纲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 “侯安都开始攻城了!” 嗯? 宇文泰一愣,怎么这些小鱼小虾都敢跳自己面前来蹦跶啊! 宇文泰内心非常自负,觉得或许他比不上刘益守这样的人,但是侯安都这种刚刚从始兴郡豪酋泥坑里面跳出来的货色,也敢在他面前放肆? 他宇文泰当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北方的尔朱荣、高欢、葛荣、邢杲什么的,不也就那样么? “点齐兵马,杀出城去!” 宇文泰沉声说道。 “叔父,侯安都攻势凶猛,要不还是……” 贺兰祥也是被宇文泰给吓到了,自家这个舅舅,一直都以冷静著称,很少动怒。胜败乃兵家常事,侯安都乘胜追击攻打侯官城乃是很正常的操作。 他觉得宇文泰这是失了智。 当然,贺兰祥不会知道宇文泰的心路历程。宇文泰现在自认为比上虽然不足,但是比下还是绰绰有余的,要是刘益守在城外攻城,他自然是不敢出去浪。 可是侯安都这莽夫? 大军奔袭千里,正是要休息的时候,居然这个时候攻城!要知道,侯官城靠海,可以从海上接受补给。只要宇文泰愿意,他可以在这里耗着侯安都耗到对方老死! 由此就看得出来,侯安都这个人只是个将才,缺乏对大局的判断。 宇文泰披挂上阵,带着一百多骑兵就这样冲出了侯官城。 刚刚出城,就冲垮了攻城的队伍。他那几个外甥领着数百步卒紧随其后,精兵一阵突击,直接把侯安都派出大营的攻城军队击溃,溃兵逃亡到大营,宇文泰又带着骑兵冲营。 侯安都麾下的精兵也不多,还都派出去攻城了。大营内的兵马见自家攻城的队伍溃散逃离,立刻乱作一团,任由着宇文泰带人在大营内肆意驰骋。 兵败如山倒,侯安都被宇文泰一阵老拳打得晕头转向的,单人单骑逃亡不知所踪。 宇文泰用陈霸先当初击败自己的办法,反过头击败了陈霸先的队伍。 命运转了个圈,又回到了原点,双方攻守的局面再次转换。 第601章 既然来都来了…… 古代大军出征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军队规模越大,所需要的准备越多。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后勤是第一位的。数千人的队伍,说走就走还可以理解,但数万人的大军出征,准备几个月是很平常的事情,一个月内能办完,那都算是“兵贵神速”了。 东魏的后勤基础一向都非常不错,特别是在改革后,各大河道的关键位置都设置了“水次仓”,用于储存粮草与布匹等战略物资。 与此同时,高欢的行军计划还是很巧妙的:利用荥阳重镇粮秣充足,河道发达的优点,边行军边补给,同时在黄河白马渡等地修建浮桥,一旦入冬,浮桥被冰冻住后就会非常坚固。 那时候魏军之前掳劫来的大量牲畜便有用武之地了,黄河天堑将不复存在。 不过可惜的是,荥阳的辎重南下走水路到京县囤积后,必须用牲畜拉车运送到密县,然后通过挨着密县的洧水,漕运南下到长社,以便大军攻城作战。 这条路线,如果不考虑天气,那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甚至可以说效率还非常高。毕竟,中间唯一的一段陆路运输:京县到密县之间的距离也不过三十里地而已,且没有山林阻隔。 但是,冬天洧水会结冰,不能行船,而现在已经是快要入冬的时节,漕运一旦停止,运粮的成本将会大幅度提高。 乃至无法维持将近五万大军的后勤! 可以说留给高欢军的时间已然不是很多了。 有鉴于此,张保洛力排众议,急行军百里抵达长社城后,试探了一番却发现,这里只剩下空城一座了!他们都被于谨给耍了,梁国那边根本没有加强长社的防御。 与之相反的是,将仅剩不多的兵力后撤到了第二道防线! 张保洛连忙派人联络高欢,通报了这一情况。其实他们早该发现这一点,只是因为高岳军的突然崩溃,造成荥阳地区兵力真空,当地仅剩下的守军连守城都够呛,哪里有余力前出到长社去侦查情况啊。 得知于谨居然不战而逃,高欢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心里有点后悔,自己似乎高估了梁军的部署。 随后他又想起之前段韶的劝告,这才不得不承认,段韶的分析有道理。对方虽然年轻,但见识不浅,已经从大势中判断出了梁军此前并无争夺河南的计划。 只不过,此时大军已经发动起来,光战兵就有四万多,很多都是跟高岳麾下情况差不多,没有参与草原之战,想趁机南下捞一笔的部曲。 高欢把他们纠集起来南下,让那些参与草原之战的百战精锐修生养息,也是想搞一下平衡。想休息的就让他们休息,想捞钱的就带他们南下。 这时候若是说不打了要返回邺城,你让麾下将士们怎么想呢? 不谈别的,这次参与运粮的民夫与漕工都有好几万,这些人怎么办? 若是这时候停下来,大军出征一战未有便折返回营,估计以后也没谁会把高欢当回事了。 这种事情,就跟朝令夕改差不多,无论是从军还是行政,最是忌讳类似的事情。所以哪怕明知道有问题,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执行下去,后面再找个台阶见好就收便可以了。 高欢苦着脸进了长社城,看到被乱兵抢劫搬空了的府库,城内民居被抢后只剩下断壁残垣,良久无语。 自从高欢脱离尔朱荣单干,夺取邺城以河北为根基开始加速发展,到如今,麾下势力已经进入到一个瓶颈期了。 对外,混乱无序的地方已经很少,开疆拓土的难度直线上升,不打仗还好,一旦打起来就是灭国之战。 要么灭对手,要么被对手灭掉。 这样的情况让高欢束手束脚的,不知道要怎么夺取新地盘,并将其变成自己的实力。想收拾最弱的尔朱荣,反而因为各种意外不得不南下,造成了如今的局面,想想都很令人窝火。 对内,高欢无法突破北魏时期留下的框架,自然也解决不了北魏遗留的各种问题,比如北方大世家的土地兼并,胡汉对立尖锐,吏治腐败等问题。 甚至还产生了新的问题:麾下军功集团,无法得到新的利益分配,日益离心离德。当蛋糕无法做大的时候,就必然对目前分蛋糕的方案不满意。 如果没有这个问题,高欢此番都不会南下,自然也不会有高岳之败。 “此番南下,你怎么看?” 高欢询问身边的张保洛道。 当初在尔朱荣麾下时,张保洛是窦泰的亲信,后转投高欢,也算是老兄弟中的外围了。如今高欢对其很是信任。 “高王,如今霜冻在即,河流不久便会结冰,若是此时南下奇雒城,只怕……大军有断粮的危险。” 张保洛十分谨慎的说道。 “言之有理。” 高欢挤出四个字来,脸色有点不好看,但是却没多说什么。 军中大将,很多人对此番南下不以为然,其中便以段韶为首。高欢也很明白,这些人有他们自身的晋升通道,和魏军中那些中下级军官的想法完全不同。 他们本就是亲信或者姻亲,只能通过战功往上爬,战场上顾着抢钱,那便是舍本逐末。 他们的家财,多半都来自于高氏一族的赏赐。 所以一方面他们对于劫掠这种事情并不感冒,有进取心的将领,也不会动这种小钱。另外一方面,他们其实也不太在乎高氏一族谁上位。 只要能保证他们的荣宠不衰,那么自然能够保证他们的忠心。 高欢在位,又或者是高洋还是高氏一族别的什么人在位,对他们来说都一样,只要能维持他们的地位就可以! 要是做不到,那么哪怕军队底层不想兵变,这些人也会想办法兵变的。 脑子里充斥着各种杂念,高欢长长叹息一声道:“传令下去,加固城防,入冬后暂不行军了。” “得令!” 张保洛拱手行礼退下后,稍稍松了口气。他真害怕高欢一怒之下急行军南下奇雒城,那可就糟了。事实上,奇雒城虽然是梁军第二道防线的核心,却又不是一座孤城。 奇雒城东面不远,便是汝阳郡(河南周口市)。按照水运的路线,他们南下第一站,必须先攻克汝阳城才行。 梁军又不是木头,又不是萧衍那个时代呆板挨打的方镇体系,你出手难道人家就这么看着你出拳不还手么? 对此张保洛非常担心,因为如今活跃在梁军里面的人,其实跟他们一样都是北人,以刘益守为首的主战派在掌权。 这批人都是喜欢野战不喜欢被动守城的。 张保洛虽然不完全赞同段韶的消极看法,但他也认为,跟梁国打起来,战争规模是不可能小的!光看河南这地方平坦河流又众多就知道,孤军深入是要出大事的! “对了!” 张保洛身后传来高欢的声音,他又不得不折返回去询问道:“高王有何吩咐?” “去周边抓壮丁运送粮草,这一战不打到淮河,不能停下来。河南之地,能抓多少人服徭役就抓多少人。到时候专门派人去抓人,去搜刮粮草就地补给。” 高欢冷着脸说道。 “高王,淮河的话,那可是……” 张保洛有句话不知道要怎么讲。 他很怀疑高欢不识地理,不知道淮河在哪里。五万人看起来很多,但在对手有防备的情况下,想打到淮河那真是痴人说梦啊! 打到淮河,那便意味着,奇雒城所在的南颍川郡,悬瓠所在的汝南郡,还有梁国已经占据了好几十年的东豫州新蔡郡(包信),以及东北面的汝阳郡、南顿郡,高欢都要拿到手! 这起码是五个郡,还没把长社城所在的颍川郡算在内。要把这五个面积比较大的郡都拿回来,等于是把两国边界恢复到六镇之乱以前。 张保洛都搞不懂高欢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很多话,他这个身份不方便去说,要不然就得跟段韶一个下场。 “事情既然做了,那就不要做一半,索性一口气解决河南的梁军吧。其他的事情,你不必过问了。” 高欢在空荡荡的府库前矗立良久,很害怕这样的事情反复发生。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次要一口气将梁军侵占河南的问题解决了。 他认为,此前高岳已经失了人心,哪怕现在有所建树,也不过是回到了原点罢了,只能弥补高岳惨败造成的威望损失而已。 如此劳师动众,却只能混个“将功补过”,高欢显然是不开心的,特别是看到长社城如此惨状之后,心里更是难受。 可若是能得到了五个郡的土地,那便有足够的财货来犒赏三军。劫掠草原的经验给了高欢启发,如果解决不了内部矛盾,那么对外扩张后将蛋糕做大,便有了足够的改革空间,来实施自己的想法。 新夺得五个郡,足够打发那些因为改革不满的老兄弟们了。这样一来,坏事可以变成好事,也不算是耽误时间。 “喏!末将必定全力以赴。” 张保洛拱手退下,他再也不想主动过来打听高欢的想法了。 河南之地大部分村落的百姓都被梁军派人给转移到建康与两淮等地了。如今就算能找到,那也是后来私下里迁居过来的,其实没多少人。 高欢对本地民情不甚了解,真是想得太多了。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张保洛这个夹在中间的,最是难受不过。 …… 《水经注》记载:(汝)河自西东下,屈曲而流,抱城三面,形若垂瓠。 说的是汝河像一根藤从西北到东南绕了大半个汝南城,汝南城就像一棵悬在藤上的瓠子。汝南郡的汝南城,便有了悬瓠之名。 如今故地重游,刘益守看着北门城墙上的砖石,若有所思,矗立良久。 “主公是在考虑什么事情呢?” 许久不见的于谨拱手询问道。 已经是吴王的刘益守今非昔比,不怒自威气场逼人。哪怕他不板着脸,也让人不敢生出轻佻无状之心。哪怕是于谨,也不敢僭越。 “这砖头,很硬啊。当初那些锐卒,是怎么徒手上城墙的呢?” 刘益守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道。 当初是他带兵奇袭上蔡,攻陷这里的。但负责指挥攻城,处理诸多细节的另有其人。 那个被他带兵突袭,而在睡梦中被揪起来的汝南刺史辛纂,恐怕也跟刘益守现在一个想法。 他今日才刚刚来到悬瓠城,而于谨、独孤信、赵贵三人,却已经等了几天了。 “给吴王展示一下,说不定吴王一高兴,就赏你们当个偏将呢。” 于谨对身边的亲兵哈哈大笑说道。 亲兵大喜,连忙找来一根铁镐,随便在墙上敲了几个坑,以此为支撑点,健步如飞的上到了城头,看得刘益守一愣一愣的。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啊。” 刘益守感慨说道。 他是团队老大,怎么玩政治,怎么带兵打仗,怎么治理国家,他是懂的,甚至可以说很精通。但是诸如徒手登城墙这样的“精细活”,他就不明所以了。 很多他认为十分困难,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东西,在别人那里,不过是寻常而已,或许并不比谋一份差事要难。 专门的人做专门的事情,哪个时代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没必要看不起贱业,也没必要妄自菲薄看不起自己。 无论是在战场上决定大军生死存亡的主帅,还是能够徒手登城墙的亲兵,本质上都只是一份职业而已。 城门口这一幕,让刘益守十分感慨,暗暗告戒自己要摆平心态,不可有骄惰之心。 “这便入城吧,高欢来势汹汹,五万兵马在手,不从我们这里讨到便宜,那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实话,这一趟他有点不想来,却又不得不来。没有任何人可以同时摆平于谨、独孤信、赵贵三人,除了他刘某以外。 “主公,刚才那几下,其实末将也可以的。” 入悬瓠城后,斛律羡趁人不注意,凑到刘益守身边低声说道,似乎有表现的欲望,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当年项羽四面楚歌,穷途末路之时,身边仅有二十八骑,还能斩汉将杀汉军百人,可谓是骁勇异常。” 刘益守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继续说道:“可是,他是西楚霸王啊,杀一两个汉将便洋洋得意,足以见得他至死也没明白自己败在何处。 将来你是要统帅千军万马的人,跟一个亲兵比徒手登城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刘益守对斛律羡挤了挤眼睛调笑道。 “主公教训得是,教训得是……” 斛律羡吓得满头大汗,再也不敢上前聒噪了。 踏马的,不比不知道,自己实操才知道阳休之拍马屁的功夫简直登峰造极。斛律羡此刻才明白刘益守在城门口说的“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确实是至理名言。 要是比射箭,他肯定为军中翘楚,但其他的事情可就未必了。刘益守可不比那些庸主,想拍他马屁,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斛律羡就没见过谁比阳休之还厉害,换着花样拍马却不翻车的。某种程度上说,这也算是一项顶尖的“技能”了,旁人是学不来的。 第559章 你们的爸爸回来了 祖冲之发明的那艘“千里船”,被刘益守命名为“疾风号”,按这位大都督的解释:人生就是在不断的面对疾风,真汉子就要迎着狂风前行,让风来得更加猛烈些。 纵有疾风起,人生不言弃。 他说得言之凿凿,也让麾下众将对这艘船另眼相看。 又是春暖花开的时节,疾风号载着刘益守和他麾下百余亲兵独自逆流而上前往江州,而那些随行的楼船漕船,都被这艘新式明轮船甩到了后面。 “主公,这艘船看着还真是很威武啊。” 带着狐狸面具的斛律羡指着船尾那个巨大的驱动水轮说道,来自草原的他,船都见得不多,更别说这种常人难以想象的快船了。 “这就是科学的力量啊,科技是第一生产力。” 刘益守手扶船舷上的围栏,感慨叹息道。他看着斛律羡的狐狸面具上那嘲讽的表情,怎么都按捺不住想要打一拳。 他在设计这些面具的时候,考虑的基本上都是要么让敌人恐惧,要么让敌人冲动轻视,但是现在效果好像有些出人意料。 嘲讽意味太重,连自己人都想打。 斛律羡手下落雕队这次担任随行护卫任务,然后就造成了一种“生人勿近”的效果,那一个个面具人,外人一看就感觉怪异,不愿意接近。 “果然,戴上面具,才有神秘感啊!”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什么火影暗部,都是些玩剩下的。 “主公,属下有些忧虑,必须要跟主公明言。”斛律羡低声说道。 他戴着面具外人看不到是什么表情,但看身体姿态,也能察觉出这话是犹豫了许久,反复权衡才问出来的。 “说吧,没什么不能说的。” 刘益守目视长江水面,不以为意的说道。 “巴山郡,临川郡,庐陵郡,南康郡,乃至更南面的韶关等地,都是多山多水泽。我们压轴的利器神火飞鸦,在这些地方不太好用。 稍微不小心,就是大火烧山,火势根本无法控制,到时候我们自己也会被波及的。 可以说在这些地方用火箭是事倍功半,主公有什么对策呢?” 斛律羡的语气满是忧虑,如今他也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莽夫了,自己军队里面有什么武备,在什么情况下能够使用,这是当将领的基本功。 要是这个都不懂,那就一辈子当个护卫吧。 “这个问题问得好。” 刘益守转过身来,看着斛律羡说道:“如果不太好用,那就不要用,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我的答案也很简单。” “主公,难道我们去跟陈霸先的人马硬拼?不值得啊,与其这样还不如把他们的主力引诱出来再打。” 斛律羡就有些不明白了,既然刘益守知道在那些地方不好用神火飞鸦,为什么还要执意南征,在敌人熟悉而且适应的地盘上作战呢? “人为万物之灵,善假于物。只有人操纵物,没有物操纵人的。 既然神火飞鸦用不上,那就不用,换别的东西,好用的东西。 放心,我自有主张,保管陈霸先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刘益守嘿嘿冷笑道。 “如此末将就放心了。”斛律羡松了口气,别人说“自有主张”那是刚愎自用的代名词,但是刘益守说“自有主张”四个字,那是他真的有办法。 不说明白,只是因为军中令行禁止,保密为上,这是作为主帅要最优先考虑的问题。对于麾下的将领而言,主帅不说,那就不要去问,除非真的要大祸临头。 “主公,上次您说陈霸先会在战场上重点照顾我,还说我杀了他兄长,但是末将好像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啊。” 沙雕王的名头已经传开,最出名的战绩就是射瞎高澄一目。但是他的战绩还有很多,射杀了很多敌军将领。哪怕没有一百,十几个总是有的。 谁知道陈霸先的兄长是哪根葱啊! “当年在建康……算了,那些不重要。” 刘益守一只手按在斛律羡肩膀上说道:“这次广州平叛,好好表现。到时候我给你送一份大礼。” “主公,是什么大礼呢?” 斛律羡有些担忧的问道,刘益守口中的大礼,或许很重大,但却未必一定是你想要的,自己现在戴的这个面具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总之,好好表现没错的。” 刘益守随口打哈哈岔开了话题。 当疾风号航行到湓城(九江市)渡口的时候,阳休之已经带着一众江州豪酋在渡口恭候多时了。除了余孝顷、黄法氍外,居然还有一位生面孔。 看到刘益守身后一队“面具仔”,迎接的人都不自觉的往后悄悄退了一步。阳休之上去对刘益守行礼道:“主公,属下身后这些人,都是江州本地豪强的代表,哦,这位是周续……江州临川郡那边派来的。” 阳休之欲言又止,似乎有难言之隐。 居移气养移体,刘益守一看周续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不似余孝顷和黄法氍那般自信,就知道这里头肯定是别有内情。 “移步府衙大堂议事再说。” 刘益守看着阳休之说道。 众人来到湓城府衙大堂,阳休之这才对刘益守说道:“周续壮士在临川郡召集了一支队伍,本来打算是要保护乡里,他麾下部众都是本地豪强出身。 在下前一段时间去临川郡郡治南城,说服了周续壮士加入朝廷平叛大军。只是没想到临川郡豪强不服管教,很多人不同意为朝廷效力。 他们不愿意与朝廷合作又担心被朝廷清算,甚至有人想火中取栗,于是派人截杀周续壮士,被我们的人救下。 如今临川郡豪强推举周迪、周敷二人领兵,并不打算让朝廷的军队经过临川郡。 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公责罚。” 阳休之跪下为自己求情道。 “诶,不必拘礼,起来起来。” 刘益守将阳休之扶起来,让他落座。 “按刚才那个说法,周壮士麾下的军队哗变,并且反对朝廷的政令,本王这么理解没有问题吧?” 阳休之此前去说服了周续,想让周续跟黄法氍等人一样,投靠过来以为前驱。这样的话,巴山郡和临川郡都有代言人可以用。 让豪强对付豪强,本地人打本地人,这样推进江州的平叛与治理,是非常有效的一种手段。 但阳休之没有考虑到的是,伱说服一个本地人没有用,还需要他能够镇得住场子!这位周续,就恰恰是镇不住场子的人! 论名声,他也不如周迪的名气大。众人推举他为领袖,不是因为他太厉害,太能打,出身很高。恰恰相反,周续平民出身,能力也一般,只是人比较好说话,善于安抚军心而已。 江州现在的局势很是复杂,一不小心,领头之人就会身首异处,遭到朝廷的清算。那些临川郡豪酋的心思,明显就很不单纯。 没事的时候让周续当个光杆司令,自己该干啥还是干啥,有事就把周续推出去顶包,他们依然是该干啥就干啥。 两手抓,两手都很硬。 “我这才离开江州多久,好多人就不把我当回事了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本地豪酋畏威而不怀德,不给他们几个耳光,这些人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姓什么,有几斤几两。 当初刘益守在江州收拾萧氏宗室的时候,临川郡豪酋畏惧朝廷的武力,推举周续出来当牌面跟朝廷周旋;刘益守离开江州,这些人就连面子上的尊敬都不愿意给了。 没办法,那只能先对临川郡动刀,让这些本地豪酋明白:你们的爸爸回来了,不听话的崽子,那是要打屁股的。 “放心,有朝廷为你做主。本王没来之前,江州谁说了算不知道,但是本王来了以后,江州就只能有我刘某一个声音。 诸位,都回去点齐兵马,本王马上就会出兵平叛。阳休之,写一封劝降书送到临川郡那些豪酋们手中,勿谓言之不预也! 不听朝廷号令的就是叛逆,没什么好说的。” 在建康这样的地方,你亮刀子你是野蛮人,不知礼数,刘益守凡事都要“依法治国”。 在江州这样的地方,你亮刀子你是大哥大,威武霸气,刘益守凡事都要“先礼后兵”。 不同的地方,风土人情不同,处置的办法也是迥异。 “谨遵吴王号令!” 几个被招安了的江州本地豪酋一齐拱手说道,随即匆忙离去,回驻地整军备战。 周续也不是光杆司令,他在豫章郡东南的临汝县(临川故郡的郡治)还有一支兵马,这里也是临川郡的最北面了。如无意外,刘益守的平叛大军,就会从临汝县出发南下,荡平临川郡。 之前临川豪酋没有攻打周续,也是在暗杀失败后,不想跟朝廷直接翻脸开战。陈霸先都没有跟刘益守直接过招,他们凭什么要打前站呢? 临川本地豪酋们的心思,就跟刘益守前世那些老渣男一样: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办砸了临川豪酋招安这件事,阳休之才深感刘益守办事举重若轻。他看刘益守招安巴山郡豪酋轻轻松松,以为这些人都跟那些不能打的猫儿一般,丢个鱼干就会屁颠屁颠跑过来。 但实际上操作一番后才明白,人心诡谲难测,越是小地方越是闹幺蛾子,池浅王八多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不读书不代表没智商。 虽然从长远看,这些临川本地豪酋固然都是一等一的蠢货,看不明白天下大势,也不想真正为家乡人谋福利,只要不动他们的权势,这些人宁可祖祖辈辈在泥坑里打滚撒欢。 然而短期看,他们又狡诈而多疑,天天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不仅敢想而且敢做。 这天下虽大,却又不是一条心,每个人都有野心,但绝大多数人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与智慧。 世间多苦难,确实需要刘益守这样大智大勇的领袖站出来,将那些顽固势力扫除掉,把走歪了路的人引到正路上。 经过这次招安失败的打击,阳休之才算是想明白了什么叫“我上我不行”。 通俗点讲,刘益守才是“爸爸”,他们这些人,全都是弟弟。 …… 临川郡新郡治在南城(南城县),周迪祖籍在这里。他虽然本事不小,但出身却并不是很高,和周续一样,也被临川本地豪强所钳制。 所以周迪与同乡周敷互相结盟,周敷是本地豪强,兵却不多。周迪兵多,却约束不了部众,手下人听调不听宣。周迪将周敷的部曲引进来,用其对付手下豪强。 这一招可谓是妙极,比倒霉蛋周续强了不少。 这些豪酋跟当初尔朱荣麾下那些鲜卑部曲差不多,都是因利而聚,利散而人分。当初刘益守麾下没有一兵一卒,跟这些人打交道的时候,也不得不以利诱之,因势利导。 如今这些鲜卑部曲的领头人,已经成为了高欢或者贺拔岳麾下大员,比如说李虎、侯莫陈顺这样的。 这些江州豪酋们也是一样,往上爬,可以成为禁军系统的武将,脱离“土豪”这个阶级。若是继续呆在家乡作威作福,那也就是继续从前的故事而已。 所以临川郡本地豪酋,对于刘益守派兵平荡江州,然后南征广州,心思是很复杂的。 有些人想往上爬,有些人安于现状,有些人想参与,却又是等着局势明朗再下注。谁都不是饿虎,见了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咬的。善恶的界限在这里很模糊,利益的纽带却又异常明晰。 “诸位,吴王让我们派部曲到临汝城外大营接受整编,去还是不去?” 周迪环顾众人问道,他长得高大魁梧,双臂肌肉暴起,一看就是个大力士。 然而此刻周迪却是皱着眉头,扬了扬手里的信纸向众人问道。 这时候,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将领站出来开口道:“朝廷的精兵,不是我们可以抗拒的,人再多也没有用。 我觉得吴王平定江州是其次,主要还是为了对付广州的陈霸先。不如我们派一些新兵过去,看看情况再说。” 说话的这人是周敷,和周迪不同,他的部曲虽少,却都是自己人。说白了,没事还好,有事的话,他并不想蹚浑水。 如今这个情况,眼看就是要蹚浑水了。 “你说得倒是轻松,那周续已经投靠吴王了,我们派兵过去,那不是有去无回,给周续送部曲么?要去你去,我们是绝对不去的。” 下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大概昨夜是在女人肚皮上渡过的,说话有气无力。 “你们呢?” 周迪环顾在场其他人问道。 “不能去啊,朝廷还不是想让我们当狗,去跟陈霸先互相撕咬。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在家搂着婆娘呢。” “是啊是啊,谁想去谁就去,反正我是不去的。” 大堂内七嘴八舌的,除了周敷,其他人都不愿意跟朝廷合作。其实这也很好理解,因为这百年来他们一直是这样啊!都已经变成了固有的思维模式。 “那这封劝降信,要如何回复呢?” 周迪压抑着不满问道。 “你问我们?你才是主帅好吧。” 下面有人插了一句嘴,大堂内顿时陷入尴尬的沉默当中。 初一不休息,求票 (本章完) 第560章 嫩嫩的小鸡 朝廷的大军要来了,现在还送了劝降信过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周迪很着急,但他发现大堂内的各家豪酋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反正天塌下来有他这个高个子的顶着。这些人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似乎认为出了事推人出去顶包就万事大吉。 这场会议自然是不欢而散,没有取得任何共识。于是周迪把周敷单独留了下来,二人商议大事。 “仲远(周敷表字),情况好像有点不妙啊。” 周迪长叹了一声,为当前的局势感到深深忧虑,更是觉得临川郡的众多豪酋鼠目寸光,竖子不足与谋! 这些人根本看不到危机中不但是充满了危险,也是暗藏了生机。朝廷大军南下广州平叛,对于他们这些泥坑里打滚的本地豪酋而言,是危险,更是向上爬的绝佳机会。 区别只是在于,押宝应该押哪一边才好!押宝押对了且不用说,那肯定是荣华富贵纷至沓来。可万一押宝押错了,那就是万劫不复全家死光了。 “我听说了这位吴王的一些事迹,这个人很难对付。若是要投陈霸先,我们只能早做打算,现在就带兵南下广州。要不然,走都走不掉了。” 周敷很是担忧的说道。 他对目前的局面认识得很清楚,不表态是不行的,你不想帮朝廷做事,那就要帮广州那边的反叛势力做事,没有中间选项。 朝廷也不会允许江州的豪酋自行其是。 反过来想一下,这里是朝廷平叛大军行军的必经之路中的一条。如果让本地豪酋不受控制,那官军这仗还打得下去么? 要做决定,就必须趁早。 “南下广州,背井离乡,我们无依无靠的作战,补给都成问题,家乡子弟,谁会跟我们一起走?若是在临川郡抵抗朝廷的兵马,家乡势必一片焦土,陈霸先那帮人,也不会给我们一兵一卒的支援。 毕竟临川郡不是南康郡,离得太远了,唉!” 周迪长叹一声,他其实是不太想帮朝廷平叛的,为什么呢?因为目前朝廷优势明显而且掌控大局啊! 临川郡本地豪酋加入官军的话,捞点汤水喝没什么意思。可以这么说,刘益守麾下那么多人,多他周迪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是不少,周迪放下身段去给人家打杂也没啥意思。 只有帮势力弱小的陈霸先,才能从中获得更大的权力。而且萧纲是萧衍嫡子,又是前任天子被赶下来的,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顺。 他们只是从龙,还算不上是自立门户造反,其中的风险要小得多。 “我看,我还是得过去一下,起码可以拖延一下时间。现在吴王到底是什么态度,朝廷究竟打算在临川郡做什么,我们都是一知半解,还是很有必要弄清楚他们的想法。” 周敷稍加思索说道。 “言之有理。” 周迪微微点头,认同周敷的看法,却又担心周敷去了那边之后一去不回,或者又给了刘益守错误讯息。 “这样吧,我修书一封,你带一千青壮去临汝那边看看情况。遇到吴王以后,将这封信交给吴王就可以了。” 周迪终于拿出了一个“前进半步”的方案:我不同意跟你约会,但是加个微信伱给时常发个红包还是可以的,类似后世渣女钓凯子找备胎的常规套路。 “如此也好吧。” 周敷叹了口气,总觉得周迪这样犹豫不决是要出大事的,可是他又不知道要怎么去劝说。毕竟,身份不同,考虑的事情就不同。 周迪麾下那一众智力低下的豪酋帅们,真是不能指望他们太多。那帮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多一个周敷都感觉碍眼。 这种货色周迪麾下有一群! …… 刘益守没来之前,江州的局面都是阳休之在勉强维持。如今正主来了,事情当然要继续往前推进,不能这样悬而不决。 于是刘益守下令大军开拔前往豫章郡,以豫章城为基地,组建平叛大营。 让建康的杨愔,及时将粮草辎重,通过京口的渡口,转运到湓城对岸的雷池,以为总粮仓。然后韦氏的船队负责在长江和鄱阳湖里巡视,保护补给线,让长江上的漕船可以顺利的进入鄱阳湖。 周文育则带着辅兵在鄱阳湖南面出口河道边上设立转运渡口,把大漕船上的粮草辎重转运到小船上,再沿着赣水支流转运到豫章城外的渡口,换船是为了防止河道狭窄而导致长江上过来的大漕船搁浅。 整个水运补给线都开始有序运作起来,让世人都看到,朝廷平叛不是闹着玩,而是动真格的。 只看这条运转效率极高,而且层次有序,保护得当的粮道,就知道用兵之人老谋深算,不是那种一波莽撞不顾后果的赳赳武夫。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表面现象,事实上,刘益守也遇到了自己的问题。 豫章郡周边,地势算得上平坦。然而朝东南行军前往临汝县的时候,再往南,路就很难走了。临汝周边是临川郡北部最后一片平原,继续前进,山路崎岖,容易被埋伏。 临川郡改郡治,就是因为临汝地区地势太平坦,而且离豫章郡太近了。这里的地方势力,还是豫章这个圈子里的人,跟南面南城县为中心的区域不是一波人。 将这里作为郡治,不利于笼络临川郡本地的豪强。 现在刘益守已经派遣先锋军杨忠部屯扎了两千兵马在临汝县,若是再前进,那便是要走大段山路才能到临川郡豪酋们的老巢:南城县! 南城、永城、东兴等县城都在南城县以东不远,形成了一个规模比较大的人口聚居区。 打通了这里,就意味着临川郡已经被拿下,继续往南面的南丰县等地,虽然还是临川郡的范围,但已经不足为虑了。 刘益守所面临的问题很简单:麾下军队,不适应山地作战。江州收编的本地兵马,又不能将他们作为主力来使用。 以己之短击敌之长,非常不智。一定要把临川郡豪酋引诱到临汝县,在这个河网遍布,地势平坦的地方打一场大规模的歼灭战,才能打开攻略临川郡的局面。 直接进攻,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可走山路效费比极差,纯粹是在跟临川郡本地豪酋拼消耗。 诱敌深入,主动权在临川豪酋们的手中,效费比虽然高,但敌人不是蠢货,你想让这些人在地形对他们不利的临汝县作战,有点一厢情愿。 那些豪酋们可以耗到天荒地老,刘益守能耗多久?这是一场艰难的比拼。 唯一的依仗便是临汝县是临川郡通往北面的唯一出口,也是便捷高效从外面获取物资的唯一窗口。 不说别的,临川郡并不产盐,所需食盐都要从豫章郡那边运送过来,而豫章郡的盐则是从长江上而来,那些运盐的漕船,多半都是从广陵(扬州)出发的。 这也是江州豪酋不敢随便跟朝廷翻脸的重要原因之一。 没有两淮盐,江州吃什么呢? 刘益守前世历史上,侯景之乱以后,江州地区豪酋很多都站到了王琳那边,便是因为北齐后来控制了两淮,食盐可以直接输送到江州。 临汝县是必争之地,朝廷的兵马一走,临川郡豪酋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夺回来,拖得越久,他们损失越大! 当然,从南面的广州也可以送盐过来,只是路途遥远,折腾了一点,价格高了几倍。 这种复杂的情况,让刘益守有些进退维谷。 “主公……” 春日里阳光明媚,豫章城头,跟在刘益守身后,看着自家主公一边巡视城墙,一边若有所思的模样,阳休之忍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又不知道要怎么说。 “从豫章南下,临川郡一条路,巴山郡一条路,都可以通南康郡。 走巴山郡这条路,要先攻占庐陵郡,路线虽然更远一些,但富裕的庐陵郡,可以提供许多补给。 而临川郡可以直达南康郡,路线近却山路崎岖。 这两条路,一条为正,一条为奇,正是用兵之道。” 刘益守叹了口气,给阳休之解释了一番。 “巴山郡我们已经打通了,临川郡这边……其实只是担心那些人为陈霸先所用,截断我们的后路。” 阳休之小心翼翼说道。 “这只是其一,罢了,临川郡的地形真是有点棘手。只怕余孝顷等人,也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替我们当开路先锋的。” 刘益守停下脚步,眺望豫章城东面的大湖。 不能因为江州部分豪酋投靠了,就把那些人往死里用。要知道,这些人也会看眼色,他们知道你的主意就只是为了消耗对手的兵力,那些人也会反水的。 刘益守可不敢过高估计余孝顷和黄法氍等人的节操。前世常申凯不也打着消耗共军兵力的谋算,来对付那些军阀出身的杂牌军么? 此举不能说没有效果,只是最后自己的主力都被那些所谓的杂牌军给坑死了。 “要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勾引那些临川豪酋攻临汝(江西抚州市)就好了。” 刘益守按着豫章城墙上的女墙缺口说道。 “主公,属下虽然对军略不太懂,但是那些临川郡的豪酋们,他们就是打算拼到我们粮草不济。南面的广州我们也无法封锁。 真的要跟他们耗下去么?” 阳休之有些担忧的问道。 “目前,也只能这样。” 刘益守压下了心中的念头,不能随意把那些已经诏安的江州豪酋们当卫生纸给消耗掉。在没有希望的战斗中,不能指望这些人有多尽心尽力。 “或者,可以让戴子高去南城暗杀掉周迪等人。群龙无首之下,我们正好一举拿下!” 阳休之忍不住出了个馊主意。 “刺杀……么?” 刘益守开始认真考虑阳休之的主意,随即便将其否决。 刺杀一个临川郡豪酋很容易,但用刺杀的办法,很难将其一网打尽。就算勉强一网打尽了,也不可能把这些豪酋灭族! 如此一来,反倒是让那些豪酋人人自危,抱团取暖。甚至还可能投入广州叛军的怀抱。 “不行啊,没什么用。” 刘益守摇了摇头。阳休之的办法太低端,容易授人以柄不说,还起不到任何破局的作用。 正在这时,本应该在建康待命的源士康,居然出现在城头。一看到刘益守就跑过来,送上一封信。 “主公,萧欢病故了,还没有发丧,等待主公的命令。” 萧欢死了? 刘益守一愣,之前萧欢就因为中毒而病恹恹的,一副马上就要挂掉的样子。 但最后还是撑了好两个多月! 因为他提前退位了,所以刘益守也没关注对方到底怎么样,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病故。 萧欢、萧誉、萧詧三兄弟,居然是中毒了的萧欢最后去世!而他那两个弟弟都是非正常死亡,硬是把自己给折腾没了! “把人都叫上,书房议事!” 刘益守沉声说了一句,转身便走。 不一会,豫章城内排得上号的人都被叫到了府衙书房里商议大事。 “诸位,本王想到破敌的办法了,不过需要你们的配合。” 刘益守环顾余孝顷、黄法氍等人,咧嘴笑道。 …… 周敷带着一千青壮去了临汝县,然后就发现城头缟素,挂满了白布。而所谓的城外大营,也根本看不到,甚至临汝县城头都看不到多少兵马! 他连忙回到南城县,让周迪召集众豪酋们议事。然而那些人居然拖拖拉拉的,三天之后才到齐。 “诸位,目前江州有大事发生,吴王已经退兵,甚至撤离了豫章郡。不仅是临汝县缟素三日,就是豫章城、湓城,也都是如此。 我派人打听到的消息,是上一任天子病故,要举行国丧,吴王返回建康举办丧礼去了。 国丧其间,不能动兵戈,这次临川攻略,大概是要结束了。” 周敷一脸肃然的说道。 “真的是大军撤走了么?” 一个样子不起眼的临川豪酋询问道。 “确实如此,朝廷派来的嫡系兵马都上了船。”周敷微微点头说道。这些情报都是有好几个渠道反复确认的,刘益守派来平叛的兵马,确实离开了江州。 “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把临汝夺回来了吧?山里的东西卖不出去,外面的东西又进不来,早一天把临汝夺回来,大家早一点舒坦不是么?” 另一个临川豪酋不以为意的说道。 “这很可能是诱敌之计,不能动。” 周迪一脸肃然说道。 “人都走了,谁还能打我们?黄法氍?还是余孝顷?你不会说周续吧?” 人群里面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同。 刘益守的嫡系精兵走了,那些被收编的巴山郡豪酋,跟他们实力半斤八两,玩不出什么花样来的。 再厉害,还能厉害到哪里去,以前又不是没有火并过的。 夺了临汝县,若是朝廷大军再回来,那么他们还可以退回南城县,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耽误大家交易物资,才是天大的事情。 “你们真是……”周迪看着那些兴奋得忘乎所以的“同僚”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虽然你是主帅,但是也要听听大家的意见,不能专断独行啊。” 有个人不阴不阳的怼了周迪一句。 (本章完) 第561章 退后,我要开始装X了 在江州这个地方,普通平民出身的人,哪怕你很有本事,若是没有朝廷的背书,没有朝廷的兵马作为后盾,那么你说话也是没有分量的。 只能跟当地的豪酋商量着来,特别是在豫章郡以南的地区更是如此。 而这些本地豪酋,普遍不服教化,不喜诗书,素质低下,畏威而不怀德。 所以通常这些人,也就只能在本地豪横,出了江州,他们便啥也不是了。南朝的官府对这些人通常也不怎么搭理,历任刺史都是在“管辖范围”内活动,很少有南下山区体察民情的。 比如说王羲之当初就当过江州刺史,但是他的活动范围也就是湓城和豫章,从未跟江州南部的豪酋打交道。 南朝格局里面的江州之所以比不得西面荆襄与东面的建康,便是因为开发的力度太低,导致总体实力不足。 这种情况哪怕到了现代,也是格局依旧,强弱并未发生根本性扭转。 周迪再一次被那些临川郡豪酋们“说服”,颁布军令,待探明朝廷大军动向后,就即刻出发速攻临汝县! 两日后,探马回报,朝廷的军队确实撤离了,豫章城和湓城守备空虚,都是本地招募的郡兵。而且城门都是白天开晚上闭,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的气息。 至于黄法氍和余孝倾等人的驻地,探子们不敢深入查探,因为本地豪酋做事都是不讲道理的。他们觉得你在窥伺深藏恶意,那么逮着就杀,根本不问缘由。 “如今的情况大致上就是这样,黄法氍与余孝倾等部还在他们的驻地,并未移动,也没有增兵的迹象。建康那边来的朝廷精兵已经退却,而且豫章与湓城不设防,没有准备打仗。” 南城县的府衙里,周敷将斥候侦查的结果告诉了周迪。 总体看来比较乐观,但是巴山郡的豪酋是一个隐患。 当然,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没什么好奇怪的。 朝廷的军队要回建康,巴山郡的本地豪酋没道理一起跟着刘益守回去吧?那些人也不过是按兵不动而已,算不上什么虎视眈眈! 如果这都要大惊小怪,那也干脆不要过日子了,江州这几十年都是如此过来的。 “那过两日就出兵?”周迪疑惑问道,心中还是下不了决心。临川郡的本地豪酋太多,统合起来有着先天不足,那不是他一个人可以改变的。 “出兵没问题,可谁负责出兵,出谁家的兵马,占了临汝县以后,地盘归谁来管? 之前周续在临汝,我们无动于衷,那是因为他没兵没钱,对谁都构不成威胁,也无法封锁交通要道。 如今要是我们占了临汝,伱麾下那些人,利益怎么分配呢?” 周敷问了一个周迪无法回答的问题。 目前看来,打下临汝县似乎没什么问题,周续兵马不多,而且质量也不高,战斗力跟他们这些人麾下的私军没有本质区别。 而打下临汝以后的利益分配,才是问题的核心。没有人愿意只出力不拿好处。 到时候,这些豪酋们是打算在各条道路上设关卡收税的!他们打下临汝又不是为了做慈善。没出兵的人肯定没有份,最公平的办法是按出兵的人头比例分配。 多出兵的多占地盘,少出兵的少占地盘。只是这样问题又回到原点:谁应该多出兵,谁又应该少出兵呢? 周迪管不了那么多,派人去各家询问,你们想出多少出多少,但最后地盘分配,按出兵人数的比例分配。 这一次,周敷没有选择支持周迪,而是带头润了。他带着从自家所在乡里组织起来的私军撤回了南城东南的永城,不参与此次攻打临汝的战斗。 同时周敷劝说周迪也不要参加,目前局面有些失去控制,不适合介入太深了。 然而周迪却说他是主帅,如果他不出来组织的话,各家豪酋一拥而上,只怕未必打得过周续。三个和尚没水吃的故事未必很多人会讲,但三个和尚没水吃的道理很多人都懂的。 两日之后,周迪亲率临川郡豪酋拼凑出来的三万兵马,从南城出发,准备前往临汝县。 从临川军资南城到临汝县(江西抚州市),有水路陆路各一条。 水路走抚河,可直达临汝县城外渡口,两地直线距离最短。但这条路不仅是逆流而上,而且河道宽度相差有点大,七弯八拐还相当曲折。 在这种情况下的船队调度指挥,需要指挥官有相当多的经验技巧。这不是那些目不识丁的临川郡豪酋可以掌握驾驭的。 抚河这一段最窄的地方不到百丈,岸边礁石林立,且有高低落差。若是敌军在狭窄处阻拦,岸边又埋伏火船突袭运兵的船队,任你多少人也无法发挥实力,甚至跑都跑不掉。 再说周迪麾下运兵的船舶都很简陋,水战经验基本为零,根本经不起折腾。 陆路则是要穿过界山岭等一系列山脉,有一段路相当不好走,道路两旁都是崇山峻岭! 走这条路的好处就是,临川郡豪酋的私军都擅长山地作战,不像在河道里那样只能被动挨打,还可以组织一下抵抗。 周迪询问了部下们的意见,除了个别豪酋驻地就靠着抚河,本来就有不少船只方便运兵以外,其他人都一致决定走山路! 两害相权取其轻。 心中稍稍揣摩了一番,周迪也是害怕朝廷的船队从鄱阳湖悄悄南下,进入抚河拦截运兵的船队打水战,那样他们根本连一招都走不过,就会束手就擒。 于是他否决了少数酋帅要求走水路的建议,全军绕路走界山岭一线。 …… 走界山岭有两条路,靠东边的走小游源,靠西边的走大游源,但最终道路交汇的地方,就是界山岭。穿过界山岭,北面就是平原和河道交错的肥沃土地,临川郡的核心:临汝县。 当然,临汝只是个侨置州郡的暂时名称。隋唐之后,这里便一直叫抚州。 界山岭的一处山崖上,戴着狐狸面具的斛律羡,正在焦急等待着刘益守的军令,或者是临川郡豪酋军队的消息,无论哪一个,都比现在这样干等着要好。 “沙雕王,主公会不会是弄错了啊,怎么等了几天都不见那些临川土鳖们出现呢?” 一个戴狗头面具的手下疑惑问道。 看到斛律羡不说话,他又加了一句:“主公大军都撤走了,只靠黄法氍、余孝顷那帮人打仗,是不是太冒险了啊?” 其实刘益守此战就留了以落雕为主的数百精兵,还分别守在了界山岭与抚河最窄的两个地段,打算水路陆路同时截杀那些不听话的临川豪酋们。 其中界山岭一线,就是重中之重,水路反而是交给了韦氏的水军。 但问题是,韦氏水军大船很多都进不来抚河这一段,剩下的小船,又没办法把那些临川豪酋们一网打尽。 陆战的那些杂务,都是由黄法氍和余孝倾他们负责。所以周敷探查的情报,也是基本准确的,如果刘益守不出奇兵的话,那么周迪他们此战确实很有把握。 “在主公的谋划面前,这些人都是插标卖首。” 斛律羡摆了摆手说道,虽然他的语气很是严肃,但配合着那张嘲讽脸的狐狸面具,怎么看怎么怪异。 正在这时,一个戴着青鬼面具的手下匆匆忙忙的跑来,对斛律羡拱手道:“都督,敌军兵分两路,走大游源和小游源,朝着我们这边来了。 估计二者行军速度不同,到达的时间也不同,要如何处置才好?” “不急,等他们到了界山岭脚下再说,派人去联络黄法氍和余孝顷,等敌军队伍经过后,炸断山岭上的巨石,把归路给他们堵上!” 斛律羡平静说道,他在模仿刘益守平日里下令时的语气,只是那张面具怎么看怎么违和,部下们想笑又不敢笑。 掐头去尾打中间,这是之前就定好的战术。然后落雕队混在黄法氍等人的军队中,在战斗时射杀敌军指挥的将领,其他的事情都交给那些已经被招安的江州本地豪酋解决。 此战之后,巴山郡豪酋与临川郡豪酋就是手里有血仇,势不两立的两个群体了,这对于刘益守开发江州的计划,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所以此战不仅是立威之战,更是布局之战,绝对不容有失。刘益守已经在湓城对岸的雷池那边整编各路援兵,一旦战事不利,便会改取巧为强攻。 “来了!” 斛律羡身边的手下指着山脚下一字长蛇的队伍说道。 周迪麾下的豪酋们都非常狡诈,自己的队伍绝不跟其他人混编,每一支队伍都相隔了一小段距离,似乎稍有不对就会疯狂跑路,让前面的同僚来垫背。 “呵呵,都是些小心思,不值一提。” “把炸药点了,发总攻信号!” 斛律羡学着刘益守平日里下令时猛的一挥手,心中顿时一股豪气涌上来了。 很快,山顶上绽放了三颗巨大的烟花,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界山岭某处悬崖的巨石从天而降,将狭窄的山路几乎全部堵住了! 嗯,几乎,剩下的大概能让瘦一点的人侧身挪动过去。 远处大游源和小游源的山路也有巨石落下,把山路堵住了一大半。山下领兵行进的周迪,回过神来之后,就立刻察觉到恶战在即,下令结阵自保。 然而为时已晚,他已经约束不住麾下那些疯狂溃逃,拼命摆烂只想逃命的临川豪酋们了。 ……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站在疾风号尾部的大明轮跟前,刘益守看着落霞染江面,心中感慨,忍不住矫情的吟诗一首。 “主公,斛律羡送来的战报,此战全歼临川郡豪酋私军,俘获周迪以下豪酋二十多人,射杀十余人。俘虏敌军两万余人,斩杀数千。只是没什么粮草辎重缴获,那帮人都是穷鬼,拿起长矛的山民而已。” 阳休之暗暗记下刘益守刚刚吟诵的那首诗,打算回去就默写下来。汇报完后,他就立刻站在一旁不说话。 战报里面没说黄法氍和余孝顷等人战损多少,估计刘益守也不会关心。 “把船开去豫章吧,我也想看看,那些临川豪酋们为什么如此不堪一战,却敢跟我叫板。” 刘益守压住内心的激动,有些跃跃欲试的说道。 阳休之不动声色的行了一礼后退下,传令去了。 他心中明白,刘益守作为主公,平日里都要拿着端着,注意吃相,爱惜羽毛。看似简单,实则对个人操守和心智有着异常严苛的要求。 然而,只要是个寻常人,都会给自己找点乐子,找点满足感,特别是那些身居高位的人。 如果刘益守是那种狂妄至极的家伙,只怕现在早就跟朱温一样,以霸占别人家的夫人为乐了。但刘益守如今还能头脑冷静的处理诸多事务,这就意味着他内心的很多虚荣感都没有得到满足。 在毫无见识的临川郡豪酋面前装个逼,实际上也是人之常情。作为德才兼备,掌控一国大权的吴王,驸马,大都督,还不许他在战败者面前稍稍虚荣一下么? 对此阳休之很理解,甚至感觉刘益守太谦虚了。 不在高伶面前显摆,那是大丈夫不能欺负弱女子。 在江州豪酋面前显摆,那是大丈夫快意恩仇。 疾风号速度很快,第二天清晨就到了豫章城渡口。正好斛律羡已经带着一众临川豪酋俘虏到了城门处。这些人如同牲畜一般,双手背后都绑着绳子,一个拴着一个,看起来毫无尊严。 其中身材最为高大,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周迪。 “主公,幸不辱命。” 斛律羡跑来拱手说道。隔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从激动的语气看,此刻他的面孔应该是兴奋得要扭曲了。 “嗯,还不错。”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面色平静。 “把这些人带去豫章城府衙,我要慢慢问话。” 他慢悠悠的走到周迪面前,围着对方转了一圈,拿起剑鞘拍了拍周迪健壮的胳膊,用轻佻的语气问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长得壮,打仗就能无往而不利?” 脸上被烟熏得乌漆嘛黑的周迪无言以对。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此刻作为阶下囚,他还能说什么? 周迪的态度让刘益守感觉无趣,他对斛律羡摆了摆手道:“都带过去吧,等待他们的将是正义的审判与人民的制裁。” (本章完) 第562章 敲山震虎 豫章城的府衙大堂内,跪了一地的临川郡本地豪酋,刘益守坐在大堂前,感觉像是在看猴戏一般,他已经猜到了那些人可能会说什么。 无非是疯狂甩锅,推诿扯皮,互相背刺。 估计七岁偷看大姑娘洗澡,十一岁踹寡妇门,三十岁趴灰这样的事情,也会一件一件摆在阳光下晾晒。 “沙雕王,带他们去校场,让这些自以为是的豪酋帅们长长见识。” 刘益守对斛律羡吩咐了一句就离开,直接把周迪他们这些俘虏晾在原地。他的心情如何不得而知,但府衙大堂内的气氛却陷入一种诡异恐怖的安静之中。 自古只有胡人才会在大堂,大殿这样的地方公然杀人。而三军祭旗的地方,不可能是在府衙里,只能是在校场。 俘虏被带去校场,见血是一定的。搞不好就是一死一片。 大堂内的临川豪酋帅们,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琢磨着怎么把“同僚”推出去顶包。 很快,他们被带到了校场,看到刘益守身边那些带着面具的护卫,这些人想起战场上的遭遇,一阵阵的胆寒,心里发毛根本不敢看那些或狰狞或嘲讽的面具。 “主公,人已经带到了,听候主公发落。” 斛律羡恭敬拱手说道。 “嗯,给他们演示一下,什么叫火蒺藜,什么叫震天雷。” 刘益守淡然说道。 “主公,震天雷威力太大,还请主公回避……” 斛律羡有些为难的说道。 周迪这厮抵抗强烈,斛律羡直接让人抛射了一发震天雷过去,炸出一个一丈多的大坑,周边全是断臂残肢。 被震天雷吓到的周迪立马就降了,要不然刘益守挑衅他的时候,也不至于说还嘴都做不到。 “说得有道理,那就试试火蒺藜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从谏如流说道。 很快,斛律羡的手下便搬来了一个木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排木柄“锤子”,“锤子头”是陶器一次性烧制而成的,形状圆形带尖刺,跟海胆看起来挺像的。 两头开口,一头接着木柄,一头用来填装里面的碎铁片和火药。 就是这玩意彻底把周迪麾下的军队士气给打没了,一个火蒺藜抛出去爆炸开来,就要倒下一地的人。旁边没有被波及的,也吓得跪在地上求饶。 在狭窄的山路上有了这东西加持,黄法氍等人砍他们这些临川豪酋跟玩一样。 不但是突然袭击,而且还用火蒺藜开路,这仗还怎么打? 那个木柄看似多余,但握在手里非常舒适,比单独抛火蒺藜要远不少。 斛律羡亲自立起来几个稻草人,然后给稻草人披上了皮甲。 几个戴面具的落雕队员,在点燃引信后,从很远的距离抛出火蒺藜,这玩意在靠近稻草人的地方凌空爆炸。 不仅稻草人和皮甲被损毁,而且那些碎片还在燃烧,地面上都是一片又一片碎铁嵌入寸许。毫无疑问,刚才那个位置若是有人,不管多么身强力壮,也顶不住一颗火蒺藜。 站在远处“观看”的那些临川郡豪酋帅们被吓傻了,当时在战场上乱糟糟的,很多人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如今见到敌军亲自示范表演,他们才知道自己能捡回一条命是多么的不容易。 要是之前知道朝廷有这么牛逼的武备,他们哪里敢反啊!陈霸先死定了,还站个屁的队! “告诉我,江州以后谁说了算。” 刘益守走到周迪面前,用剑鞘拍了拍他的脸问道。 周迪不吭声,他觉得刘益守是善假于物,胜之不武。要是没这火蒺藜,他还能再打三百回合! “你们告诉他,以后江州谁说了算。” 刘益守笑眯眯的转过头,询问这次立了功了黄法氍和余孝顷等人道。 “我等唯吴王马首是瞻!” 黄法氍和余孝顷想都没想,都是在第一时间齐声说道。 这次他们是被刘益守麾下精兵的实力和装备给惊艳到了,再也不敢有任何小心思。 “伱们呢?告诉我,以后江州听谁的?” 刘益守目光扫过那些临川郡豪酋,除了周迪,无人敢跟他目光对视。 “我等都听吴王的!吴王让我们打谁我们就打谁。” 周迪不识趣,但临川郡豪酋里面有的是识趣的人! “是啊,以后吴王说什么就是什么,江州吴王说了算。” “没错,以后谁敢跟吴王作对,在下第一个不答应!” 有第一个站出来,很快便跪下了一群人。周迪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其他人全都跪了。 “所以,这次你们反叛朝廷的事,那就……罚酒三杯?” 刘益守环顾众人,笑呵呵的问道。 那些跪在地上的临川郡豪酋,顿时一个劲的附和,阿谀拍马张口就来。只有周迪沉声说道:“事已至此无须多言,吴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住口,要不是你提议起兵造反,我们怎么会冒犯吴王,你最该死了!” 那些跪在地上的豪酋们似乎想起什么一样,饿虎一样扑向周迪,众人扭打在一起。周迪虽然身强力壮,却是双拳难敌四手,一时间只能护住头部,被打得节节败退。 眼前这荒谬的一幕,看得刘益守和他麾下一众亲信瞠目结舌,倒是黄法氍和余孝顷等人似乎见怪不怪,在一旁冷眼旁观。 “将他们分开。” 刘益守轻轻摆了摆手说道。 斛律羡带着落雕的人将那些人一阵拳打脚踢。等那些临川郡豪酋们分开后,几乎是人人都鼻青脸肿,被打成了猪头。 这些人畏威而不怀德,真是一点都不假,太过于真挚淳朴,以至于都懒得去掩饰。 “要是罚酒三杯,将来江州必定人人效仿,永无宁日。百姓苦,一路哭,我会很为难啊。” 刘益守叹息说道。 “吴王殿下,一点都不为难的。杀了周迪,以儆效尤,足以!将来绝不会有人敢反对吴王!” 一个临川郡豪酋凑过来建议道。 “你在教本王做事?” 刘益守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人反问道。 “不敢不敢,在下只是建议而已。”那人微微一笑,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 “本王不喜欢被别人教做事,你竟然敢对我不敬。拖下去打死,记得拖远一点,本王心善见不得流血。” 刘益守一边说一边对斛律羡使了个眼色,后者随即抓住刚刚说话那人的衣领,拖着就走。顺手就给了几拳,将那个疯狂挣扎的家伙打晕了。 现在斛律羡估计除了他父亲他哥不敢杀以外,刘益守让他杀谁他就敢杀谁。 周迪等一众临川郡豪酋看傻眼了,就连黄法氍和余孝顷等人也是心里发毛,暗自庆幸之前他们没有闹什么别扭。 很难说今天这一幕是不是刘益守演给他们看的,就算不完全是,起码也有部分因素是的。 “俗话说法不责众,这话有点道理。但是呢,你们可是在造反啊!要是法不责众,那岂不天下人皆反? 所以呢,在我们家乡,有个游戏,叫三抽一杀!我就觉得挺适合现在的情况。 现在开始,你们轮流抽签,抽中写了杀字的签,那就对不起了,只能委屈一下,借你们人头一用了。 没抽到杀字的,让你们家里派兵到临汝县城外大营来集合,本王要整编部曲。至于你们,就好好在建康安享太平吧。本王会安排人好好照顾你们的。” 刘益守微笑说道,只是那些临川郡豪酋们,怎么都笑不出来,只恨当初在战场上没有跑快点,被人家一网打尽了。 “不要啊!吴王饶命啊!” 除了周迪,其他人又跪下了。他们生下来就是地方豪族,父亲就是豪酋帅,养尊处优,还有大好的人生没有享受,谁想就这么被砍死啊! 如果可以活,谁又想现在就这么白白死掉呢! “唉,这样也不太好,每个人的手气都不同。要不这样,在你们衣服后面写上字,然后本王来抽签,抽到谁就斩谁,这样就公平了吧。”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身边的阳休之没忍住,噗嗤一笑,又飞快的掩饰了笑容,面色肃然。 “笑什么,本王这是在处理人命攸关的大事呢,严肃点!” 刘益守故作不悦的斥责了一句。 “是属下失态了,请吴王责罚。” “罢了罢了,快去做一副签出来,上面写好字,分给这些人,本王来试试手气。”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环顾那帮人说道。 “逆贼!你篡权夺位,架空朝廷……” 一个临川郡豪酋忍不住对刘益守破口大骂,刘益守还未下令,远处射来一箭,扎在那人喉咙上,应声而倒。 其他还在犹豫的人,瞬间就乖巧得如同绵羊一般。 “此人居然敢对吴王不敬,请让在下带兵去诛杀此人三族!” 杀完人的斛律羡刚刚返回,就顺手又杀了一人,然后跪在刘益守面前请战道。 “唉,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本王又岂是滥杀之辈,诛三族之言,不必再提了。来人啊,执行三抽一杀吧。” 刘益守惺惺作态的叹息道。 玩三抽一杀,那是我仁厚啊,换别人你们早就死光了,这样的恩泽你们懂不懂呢? 刘益守要表达的意思,在场所有人都在思考,感触最深的就是黄法氍与余孝顷二人。 不一会,阳休之将那些做好的签拿来,一式两份,给了每人一支签,除了周迪以外。 不患寡而患不均,顿时有临川豪酋指着周迪询问道:“吴王殿下,为何这位罪孽最重的人没有签啊?” “废话,他必死无疑,根本不需要去抽,这种蠢问题还需要吴王回答你么?” 阳休之大声呵斥了一句。 不一会,被抽中的如丧考妣,没被抽中的欣喜若狂,只有周迪一人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他那些“同僚”各种各样的丑态。 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这一刻,什么前程、富贵、享乐都是浮云,只有小命是真的。 他头一次感觉眼前这位吴王深不可测,对方做的每一件事,你当时都猜不透。 那些被抽中的人,哭爹喊娘的求饶,然而刘益守却是不为所动,冷冰冰看着他们被带下去处决。等这些人的人头被拿到校场的时候,不仅是那些临川豪酋们不说话了,就连刘益守自己这边的亲信士卒也都面色肃然。 今日的这一幕,对所有人都是一堂难得的教育课。 不同的是,有人是在拿自己的命上课,有人则很幸运,白嫖了一堂课。 …… 当天深夜,刘益守在府衙的书房里,见到了跪在地上心如死灰的周迪。 “服气么?” 刘益守正在写信,头也不抬起来的询问道。 “回吴王,在下不服气。” 周迪梗着脖子倔强答道。 “那么你哪里不服气呢?” 刘益守继续写字,看都懒得看周迪一眼,旁边的斛律羡恨不得一刀把不识好歹的周迪给捅死。 “吴王有神兵利器,胜之不武,所以在下不服。” 周迪很是认真的说道。 刘益守抬起头来看着他,然后微微摇头道:“如果我打不过你,但我手下有几十万兵马,所以我要打你,也要跟你一对一单挑,对么?” 周迪很想说对,但是他还要脸,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样无耻的话来。 “我有犀利的武器,为什么不用,为什么要让着你?如果反过来你这边有神兵利器,你会放着不用,要跟我来一场拳脚互殴么?” 周迪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很明显,他虽然有可能觉得不好意思,但最终还是会用的。 “你看,无话可说了吧。本王起家的时候,身边没几个人,我的地位,我的部曲,我的权势,都是自己打出来争出来的。 那时候,有哪个对手又真的让着我,任由着我殴打他?这个都想不明白,还是哪一天想明白再来跟我谈吧。” 说完,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周迪退下。 等周迪被带走后,斛律羡这才拱手对刘益守说道:“主公,属下亲自上阵,深有体会。江州豪酋兵马,疏于操练,目无军纪,简直就是一帮乌合之众。 想这些人打败陈霸先,无异于痴人说梦,那只能指望陈霸先麾下也是类似水平的兵马。主公还是要从长计议啊!” “对,所以收服这些江州豪酋只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边整军边作战,等我们打到广州的时候,就有一支强军了。 目前进展顺利,我们先在巴山郡和临川郡站稳脚跟,饭要一口口的吃。另外,关于火蒺藜的事情,还是要严格保密,先在你部推广开来,训练一支能投弹的队伍,将来再推广经验。 神火飞鸦在山地不好用,这种投掷的火蒺藜,这次你也用过了,好不好用心里有数吧?” 刘益守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 双更求票 (本章完) 第563章 湘东遗恨 “啊!啊!啊!啊!” 临湘城(长沙市)内某个寺庙的厢房里,传来年轻女人快活的呻吟声,不难想象厢房内是怎样的光景。 湘东王萧绎就站在厢房外面的院落内,看着房门面色铁青。 他已经从王琳那里得到准确情报,今日便是来捉奸的。厢房内正在和奸夫颠鸾倒凤的女人,便是萧绎的正室夫人徐昭佩,而奸夫是谁,其实也不难猜。 一个在临湘城内寺庙里“挂单”的和尚而已。 这和尚法号“智远”,是从荆襄瑶光寺而来的僧人,与徐昭佩通奸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萧绎身边的王琳跃跃欲试,手握佩刀准备进去砍人。至于王琳这么激动的原因很简单:他姐姐当年作为萧绎的爱妾,非常得宠,却年轻早逝。传言极有可能是正室徐昭佩暗中害死的。 王琳想报仇已经谋划许久,就是等今日要徐昭佩好看。要不是这样,萧绎如何能精准掌控徐昭佩的行踪呢? 正在这时,应该在醴陵(湖南醴陵市)前线备战的樊氏兄弟之一樊猛,急匆匆的赶来,然后在萧绎耳边轻声说道:“主公,刘益守在临川郡内,临汝以南的界山岭,大败临川郡豪酋兵马!等我们的探子赶到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几乎是一边倒碾压的胜利……” 樊猛越说越是害怕,额头上冷汗不由得渗了出来。 这不可能! 萧绎偏过头怒视樊猛,吓得后者一哆嗦,随即低头拱手退后,定住不敢动,生怕触怒萧绎。 “刘益守麾下精锐都在雷池,他是怎么打赢的呢?靠黄法氍麾下那些废物么?” 萧绎低声呵斥反问道。 麾下有精兵的人,才知道那些临时征召的队伍有多菜。对于兵事,萧绎并不是个啥也不懂的门外汉。 王僧辩屯兵醴陵,就是希望沿着赣江支流水道,偷袭豫章。这条路非常隐秘,一路水路向东攻萍乡(萍乡市)、新喻(新余)、吴平、新淦(清江)、丰城! 这一把左勾拳,正好把豫章到临汝之间的所有水路、陆路一分为二,可以切断豫章城到临汝县城之间的所有联系。 刘益守麾下精兵的运兵线,补给线,到时候都会被切断。在前方还在苦战胜负未分的情况下,发生这样的事情,足够刘益守狼狈撤军放弃江州了。 萧绎麾下兵马之所以前面没动,就是希望刘益守跟临川郡豪酋势力反复拉锯,暴露出补给线,然后萧绎就能狠狠的打一闷棍! 这波如果赢了,湘东王的军队就能在江州站稳脚跟,然后让江州豪酋们改变立场,统合了江州本地的部分势力后,王僧辩和樊毅他们再带兵攻豫章、湓城等地,湘东王麾下大军的气势不就起来了么? 到时候萧绎可以拥护一下萧纲,在江州与湘州起事,发布讨伐刘益守祸国乱政的檄文,两股势力联合到一起,刘益守到时候坐镇建康,岂不是会焦头烂额? 不得不说,这一招非常精妙,出手的时机,出手的位置,都是最狠最准的。 无论战略还是战术,都无懈可击! 当然,所有的一切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刘益守与江州本地豪酋打得不可开交,短时间内无法分出胜负来。 然而计划虽然很好,第一步就出现了意外。 临川郡那些豪酋居然在朝廷官军主力不在的情况下,输给了同样是本地豪酋出身的黄法氍、余孝顷等人! 不仅是输了,而且是惨败,是全军覆没!被横扫被碾压,毫无还手之力! 那场面像极了爸爸打儿子! 萧绎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啊,要是黄法氍等人真那么能打,他们早打到建康去了好吧,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在江州守着一亩三分地啊! 到底问题是出在什么地方呢?刘益守凭什么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厢房内的“战斗”,随着徐昭佩一声长长的,忘情而欢快的尖叫,沉寂了下来。 萧绎的手指都捏得指尖发白了,剩下的那一只眼睛阴沉的看着厢房门,却是没有下令让王琳冲进去砍死徐昭佩与奸夫智远和尚。 “去醴陵吧,本王就不信找不到破绽!” 萧绎恨恨说道,甩了一下衣袖,转身就走。 王僧辩让樊猛回来报信,就是想劝说一下萧绎,从长计议。没想到萧绎根本就不想死心!樊猛被吓得都不敢开口去劝。 萧绎不甘心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个机会,他已经等了很久了。一旦错过,等刘益守在江州站稳脚跟后,下一步,不是南下广州,就是西进湘州。 相比较爬山涉水去广州的艰难,西进湘州反倒是一路顺水,没什么阻碍。所以到时候刘益守会怎么选,其实不难推测。 当然,刘益守并无明面上收拾萧绎的借口,萧绎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贼看谁都像贼,萧绎既然随时都想打闷棍,他自然也害怕刘益守会打自己的闷棍。 南梁朝廷正在剪除各路藩王,趋势已经相当明显了,萧绎不觉得自己能够逃过去! 王僧辩等人不着急,他却已经心急火燎的想“挣扎”一下了。 “姐夫,徐昭佩这事……” 王琳追上前去,有些为难的低声询问道。 来都来了,就推门进去看看这对奸夫银妇怎么样了也好嘛,他盼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罢了,随她去吧,办正事要紧。” 萧绎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点破王琳的那点小心思。想杀徐昭佩的不止是王琳,萧绎自己何尝不想一刀把这位毒妇银妇给解决了呢? 然而,此刻他却已经没心情去追究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哪怕抓了这个银妇又能如何? 能改变自己现在尴尬的状况么? 能让刘益守跪在自己面前叫爸爸么? 能帮助自己登上九五之尊的大位么? 一切都没法改变。 反倒是只能让他萧绎面上无光,人人都知道他捉奸徐昭佩,头上绿油油。 “主公,此番已失先手,若是强攻豫章,得不偿失,不如……” 王琳忍不住开口建议道。 “不必多言,本王自有计较。” 萧绎抬起手,示意王琳不要说废话。徐昭佩给的闷气,萧绎要在战场上找回来,然后掌控大权,不再需要依靠徐昭佩家里的人际关系网,最后让徐昭佩屈辱的死去! 萧绎想赢,他要赢,他一定要赢! …… “主公,临川郡周敷求见。” 豫章城的府衙书房里,刘益守正在处理政务,阳休之走进来小声说道。 这次临川郡豪酋们的私军主力,几乎是被一网打尽了,不过还是有漏网之鱼。 因为周迪的同族周敷,豪酋出身,居然没有参与其中,而是独自带着部曲退到了南城东南面的永城。 摆明了不想蹚浑水!看起来有些难以置信。 能有这样的见识,本身水平显然比普通豪酋要高上那么一截。 “让他进来吧,再怎么说也是个人才,连面都不见,太说不过去了。” 刘益守放下笔,拿起那本《易义》翻阅起来。《易经》晦涩不可懂,它的注释亦是不简单。刘益守已经不知道翻阅过多少遍,如今也只懂个皮毛而已。 不一会,周敷被斛律羡带到了府衙书房,刘益守好奇的打量着这位身材矮小,其貌不扬的本地豪酋。 如果说周迪身材魁梧,长得孔武有力的话,那么周敷明显就跟普通豫章郡以南山区的山民长相差不多。 简单概括,就是精瘦精瘦的。 “这次临川豪酋帅们闹事,为什么你没有参与其中呢?你和周迪还是同族呢,不帮他说不过去吧。” 刘益守眼睛盯着手里的书,漫不经心问道,看都不看周敷一眼。 “回吴王,那些自取灭亡的举动,在下虽然驽钝,却也是不会去做的。” 周敷弯腰行礼,保持着这个姿势,语气谦卑的说道。 “有点意思,但是本王不想听这些套话,说说你的理由。” 刘益守放下手里的《易义》,双目炯炯的看着周敷问道。 “我辈生于江州,长于江州,虽世世代代身处江州,却始终都被江州排斥在外。我等的父辈如此,子辈或许也会如此。 在下以为,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周敷直起腰,恳切说道。 刘益守也不由得坐直了身体,鼓励他道:“说得好,继续说下去。” “自汉末以来,江州就始终只有湓城与豫章,朝廷的恩泽只到这里。而豫章以南,好似未开化的茹毛饮血之地。在下不甘心,恐怕我们的子辈也会不甘心。 临川郡被大山阻隔,交通不便。但没有路可以开路,把朝廷的兵马挡在外面,固然是可以维持现在各家自扫门前雪的状况,可我们的子孙后代,也要一代一代的如此传下去么?” 周敷说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别人已经不把你当人,你自己要不要做人,想不想做人? 是要自己连同后代一起自甘堕落,还是从自己这一代开始寻求改变? 黄法氍和余孝顷等人的选择,周敷看到了。他认为,如果刘益守仅仅只是靠武力去压服这些人,那么也很难得到对方的认同。 连认同都没有,如何可以齐心协力去做事呢? 刘益守前世的历史上,江州南部乃至广州北部秦岭等地的发展,有一股重要的力量,那就是从北面迁徙而来的“客家人”。 这些人带来了北面先进的生产技术与中华文化。 只有改变,才有发展。无论这种改变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不过是改变的过程中,含有多少痛苦无奈的区别罢了。 主动寻求变革,自然是比被别人拿棍子殴打着,不得不自我变革要好得多。 那些阻碍外界势力进入的临川豪酋们,很明显不是手握大权的刘益守一合之敌,最后的挣扎,意义何在? 周敷想得很明白,也有自己的私心。他承认自己有赌博的成分,但是他赌对了。 “你认为,本王如何处理那些见风使舵的豪酋帅比较好呢?”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杀一批,软禁一批,整编他们的部曲即可。抽调精兵,组建精锐为吴王南下开路,这便是我等存在的意义。 只要朝廷可以开发豫章以南,修桥修路,改洞为县,数十年后,自然可以如臂指使。吴王只要是不把山民看做是可以随意使用丢弃的杂物,山民自然也不会把朝廷看做是毒蛇猛兽。” 周敷不卑不亢的说道。 “好,本王就是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统合临川郡本地豪酋势力的重任,就交给你了。当然,这些豪酋帅们多半都是血债累累的,他们的家人,你也要想办法妥善处理了,再找平日里有威信的人替代吧。 该合并的地盘要合并,该撤销的要撤销,这些你看着办。我不希望任何一个参与动乱的豪酋帅,他们的子嗣与血亲还能堂而皇之的继续作威作福。 明白么?” 刘益守用食指敲击桌案询问道。 “属下领命,只是这兵马……” 周敷也知道临川郡兵马不堪用,各家豪酋帅麾下私军数量加起来是很不少的,然而质量却非常堪忧。 之前一战就被刘益守麾下数量极少的精兵打回原形来。 “我只要三千兵马,最多不超过这个数。被选中的,安排分田,以后不用给本地交租,至于土地从哪里来,你看着办。 对了,周迪脑袋有点不清不楚的,现在正关在豫章城内的监牢里,你去劝一劝他。以后你便是我麾下征南军都督之一,与黄法氍、余孝顷同级别,周迪为你副将,去吧!” 听到刘益守的任命,周敷一愣,没想到刘益守居然第一次见面就给了个官当。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今的情况,他是想接令也得接,不想接也得接! 周敷拱手说道:“谢吴王,那在下这便去劝说周迪了。” “嗯,去吧。” 刘益守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示意周敷退下。 …… 醴陵城门口,萧绎虎着脸,那只独眼像是能射出光一般,让面前的王僧辩、樊氏兄弟等人不敢直视。 谁都知道,萧绎就在暴怒的边缘,指不定因为什么小事就会爆发出来。 “说一说,到底怎么回事,为何现在还不进兵?王僧辩,你现在是不是以为自己翅膀硬了就可以不听军令了?” 萧绎直呼其名,显然是对王僧辩不满到了极点。 “回殿下,这次刘益守在江州,隐藏了主力,都是在用黄法氍等人平乱。如果现在不顾一切突袭豫章,或有可能成功,但也可能正中刘益守的诡计。 属下以为,还是等刘益守带兵南下南康郡以后,再动手也不迟。” 王僧辩硬着头皮解释道。 “你这都是借口!都是借口!来人啊,给本王将王僧辩拿下,先关大牢,听候发落!” 萧绎指着王僧辩叫嚣道,一点面子也不给。 王僧辩就这样一点也不挣扎,生无可恋的被萧绎的亲兵带走,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求情。 “王琳,现在就带兵出征豫章,大军你指挥!” 萧绎冷冷说道。 “姐夫,这件事……” 王琳还要再说,却是被萧绎冰凉的目光吓得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保持更新太不容易了,春节事多。 第607章 大棋局上决生死(2) 金戈交织,箭如雨下,血流成河。 高欢又梦见了似曾相识又无法辨认的战场,搞不清楚是自己曾经的记忆,又或者只是某些幻想与妄念,只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当他从睡梦中苏醒时,天已经大亮。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纸射入屋内,让高欢想起了很多美好的往事。 “刘桃枝呢?” 高欢对着卧房门的方向吼了一声。 “高王有何吩咐?” 头上绑着深绿色头带的刘桃之走进屋内,对高欢抱拳行礼问道。 “有斥候回来么?前方梁军有无异动?” 高欢沉声问道,已经从迷湖的睡梦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斥候侦查并无异动,倒是北面有件事……” 刘桃之欲言又止。 “说!婆婆妈妈的像什么话!” 高欢不悦呵斥道,这个冬天,他都会经常感觉烦躁,总是隐约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回高王,世子带着百保鲜卑入驻虎牢关,说是要整训新招募的百保鲜卑。他派人送信过来了,人就在院子里等着在。卑职怕打扰高王休息,所以不敢禀告。” 刘桃之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被高欢的“起床气”给波及到。 “把人带进来吧。” 高欢微微点头道,似乎对此并不感觉意外。 高洋带着百保鲜卑过黄河,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那些小肚鸡肠的东西,高欢一眼就看明白了。很多事情,看破不说破,彼此间都有回转的余地。 如果战局顺利,高洋便可以第一时间带着辎重到前线来“劳军”,算是为自己争取一点印象分。 如果战局不顺,高洋也能在第一时间得知具体情况,不至于说后知后觉,被败退回邺城的军队给霍霍了。 高洋这种主动参与局势的进取心,高欢还是很欣赏的,若是这点权谋水平都没有,将来是不可能全面接盘的。 哪怕他心底里觉得高洋的这些小动作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 不一会,高洋的使者赵彦深被带到,刚刚一进门,高欢就噼头盖脸的问道:“世子是想谋反么?为何要带兵过黄河?” “回高王,世子手上不过五百人的百保鲜卑,外加一千五的新兵,这点人马跟高王麾下五万雄兵相比九牛一毛。世子若是用这点人马就能谋反,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赵彦深“诚惶诚恐”的解释了一番,心中对高欢的装模作样异常鄙视。高欢这家伙,他若是真觉得有事,就不会这么问了。正因为对高洋并不见疑,所以才特意诈唬一下。 果不其然,听到赵彦深这番话,高欢微微点头,不置可否,随即继续问道:“他带兵在外,粮秣之事如何?若是前线大军粮草出了问题,本王唯他是问!” “唐邕在荥阳督办粮草,崔季舒督办军械,确保辎重可以源源不断送到大军前线,请高王放心,世子每日都会问询粮秣之事,片刻不得懈怠。 世子将百保鲜卑安置在虎牢关,不过是担心荥阳被宵小偷袭,方便支援而已,并没有什么其他意图。” 赵彦深恭敬的对高欢双手拢袖行了一礼说道。 听到这话,笑容才重新浮现在高欢脸上,他站起身来回踱步,对一动也不敢动的赵彦深说道:“你回去跟世子说,把本职的事情做好就行了,很多事情,现在还轮不到他来考虑,明白么?” 高欢虽然在笑,却是让赵彦深感觉到一阵阵严冬般的寒意。 等赵彦深退出卧房后,高欢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自己的儿子,一个两个的,也太不省心了!现在魏国危机重重,南面梁国的刘益守虎视眈眈,河北世家逐渐离心,手下老兄弟欲求不满,世子高洋蠢蠢欲动,高欢只觉得身心俱疲。 现在的情况,很像是手里捧着个盛满热水的水壶,里面开水的热度逐渐渗透到手上,疼痛难忍。但是一旦松手,热水会溅射到全身,后果更严重。 不能脱手,又快要忍不下去,其中酸涩苦恼,难以对外人诉说,甚至包括娄昭君。 “高王,斛律明月求见。” 刘桃之急匆匆走进来,在高欢耳边轻声说道。 “快请!” 高欢瞬间来了精神!几乎和刚才判若两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不一会,斛律光被带到,待对方行礼过之后,高欢笑眯眯的问道:“明月可是有什么要事么?” “高王,我部骑兵,可直插汝阳南面的项县,以为奇兵,断梁军一路粮道。请高王派人以大梁城遗址为粮仓,从蔡水派船只南下送粮,以供我部粮草。 若是能在项县这里插一刀,便可以打乱梁军部署。对方必定从上蔡等地调兵救项县,高王那时候便可带兵南下汝阳和奇雒城。” 斛律光拱手请战说道。 不得不说,斛律光这一手可谓是深谙骑兵运用之妙,扬长避短不在话下。高欢便带斛律光来到长社城府衙大堂的地图跟前观摩,二人矗立良久。 “如今冰雪消融在即,人畜已经不能在河道上行走,确实可以用兵了。你先去准备,本王会安排荥阳那边的人准备粮秣,水路送往项县。” 高欢微微点头说道,他也承认,斛律光这一招,作为出兵的第一拳,水平很高。 如果按部就班的攻城略地,梁军势必节节抵抗,那样玩实在是没什么意思。要先用奇兵将敌军的部署都调动起来,然后在运动中寻找敌军的破绽,一击而下,这才是用兵之道! 斛律光虽然对占据河南之地没什么兴趣,但这不代表他提出的建议没有可行性。 恰恰相反,高欢对斛律光的建议很是满意,对这个人更是满意!斛律光有段韶的领兵才能,却没有段韶的花花肠子。 斛律光说的这条路线,只能走骑兵,因为一次性要经过五六座小城而不入,包括但不限于:许昌、新汲、习阳、西华、平乡、南顿。 可以说大军后路随时有被截断的可能,玩步兵只会死得翻肚皮,只有全骑兵的队伍可以玩这种战术。 斛律光这样的用兵思路,只能用“艺高人胆大”来形容,普通人还真玩不来。正因为玩不来,所以出其不意很有杀伤力!高欢对此很有信心。 “谢高王,末将这便去准备。” 斛律光拱手行了一礼,随即转身大步离开。 …… 随着春天的到来,气温转暖,广袤的河南之地,各条冰冻的河流都开始陆续解冻。东魏与南梁的战争机器,也开始从低频运转,进入到高频震动模式。 高欢也没跟刘益守客气,上来就是三板斧,没有留余力,可谓是来势汹汹。 第一板斧,命斛律光带着五千精骑直插河南腹地项县,截断了梁国国内通过颖水向汝阳输送粮食的粮道。为魏军攻克汝阳创造了有利条件。 不过奇怪的是,梁军并未如斛律光预料的那样去救援项县,刘益守屯扎在悬瓠的兵马居然按兵不动,只当是根本看不到斛律光的动作一般。 第二板斧,高欢命莫多娄敬显为先锋,魏军只用了一日一夜,便攻克了汝阳城。梁军都督赵贵连府库都来不及烧掉,就坐船狼狈逃到南面的南顿城,与独孤信麾下一部合兵一处,试图稳固第二道防线。 然而他们的处境却并不乐观。因为南顿郡的南面便是项县,被斛律光占据,北面的汝阳又被莫多娄敬显占据,实际上南顿城已经处于三面包围之中,唯有西面通往悬瓠的陆路还未被封锁! 高欢的第三板斧,是命张保洛领兵一万,沿着颖水上游攻城略地,一直打到了阳翟,与沦为“飞地”两年的魏国边军一部汇合。 此举直接将魏国在河南的领土连成一片,河南之地的北部,已经完全被高欢收入囊中。 在阳翟望眼欲穿的颍川郡太守杜弼,好不容易等来了魏国的援兵,于是对张保洛感激涕零自不必言。 二人合兵一处,南下到汝阳郡。此时高欢已经命人在汝阳打造粮仓,负责接收从荥阳等地运送来的粮草。 一时间魏军攻势如潮,声势大涨,倒是令很多之前不看好高欢此番出兵的人大跌眼镜。 前方求救的战报,如雪片一般的飞向悬瓠,河南北部的诸多小城小县纷纷被高欢分兵后的小股兵马攻克,局面对梁国顿时严峻起来。 “唉,都慌个什么嘛!一点小事就咋咋呼呼的!没点定力!” 悬瓠府衙的书房里,刘益守无奈叹息的抱怨了一句。 他将桌桉上那一叠言辞夸张的战报,递给身边伺候着等待命令的斛律羡,没好气的说道:“拿去烤火吧,不冷的话,去烤点肉也行,省得看了污眼睛。” 这样也可以么? 斛律羡接过那些战报,随便瞟了一眼,便明白刘益守为什么不耐烦了。 战报里面说什么“魏军锐不可当”“一日千里”“梁国危矣”,就差没说刘益守马上就要成为高欢的阶下之囚了。 心气甚高的刘益守看了能不烦么? 事实上,魏军除了直插项县那一下还算是有那么些许威胁外,其余都是按部就班的在按刘益守原定计划的套路在走。 “你兄长这次冲得很靠前啊。” 刘益守看着斛律羡感慨叹息道,斛律光在这次战争中出了不少风头。 “主公,那便让末将前往项县吧!” 斛律羡拱手请战道。 “不,你的话,我另有安排。我给你和你麾下的五百落凋,专门配备了一支小规模,而且战船先进的精锐水军,由王琳率领。 他近日便会带船队来悬瓠,到时候你们就一起出发。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带兵去大梁城遗址,进入到如今的魏军后方。然后在河南以北的各地仔细勘察地形,为后续梁军打援的部队引路。 先潜伏起来不要发动。一旦羊侃他们带兵来了,你麾下人马便为行军向导。” 明白了! 斛律羡微微点头,这种事情他做过不是一两回了。麾下这支部曲,也很擅长渗透破坏为主的侦查作战,不是为两军对垒而培养的。 “主公,为何不让在下去项县与我兄长一决高下?” 斛律羡有些不服气的问道。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可以跟他兄长斛律光掰一下手腕,不说打得过,起码要试一试吧?这种机会很难得的。 “战阵之上,并非靠匹夫之勇取胜。等梁军主力从淮南走睢水北上荥阳以后,便是你施展手段的时候了。 到时候你部熟悉地形地理,对敌军部署也是了若指掌,还怕没机会建功立业么? 你们引路的战功,要远远多余跟高欢军对垒攒人头,而且没有人可以取代你们。到底哪个更好,这不是明摆着么?” 刘益守就差没把“匹夫之勇”四个字贴斛律羡额头上了。 “主公教训得是……末将想差了。” 斛律羡讪讪说道,羞愧得无地自容。 每次跟刘益守争辩,他就是个走一回合就会败下阵来的弱鸡。 不过这并不是他真的很弱,而是刘益守太厉害。这一点如今已经得到了公认。刘益守能得麾下众将众星捧月一般的支持,那可不光是靠着满嘴跑火车的。 这一位刘都督,肚子里面是真有货。他能服众,下达的命令,便可以顺利传达到各部,如臂指使。 反过来说,如果刘益守下达的命令,事后验证总是错误的,那么一旦有事的时候,他说什么就没人真的当回事了。麾下有本事的人,便会认为“我上我更好”,这个势力就没法拧成一股绳了。 威信都是靠着实力慢慢积攒起来的,刘益守如今的身份与地位,不是别人的恩赐,而是自己一点点打出来的。 “彭乐这狗x的这次要是敢掉链子,回去我就摘了他的狗头。” 斛律羡走后,刘益守恨恨的用拳头砸了一下桌桉,咬牙切齿。 …… “装船!快装船!非得老子动粗是吧?吴王要是把我治罪,我先把你们都砍了!” 淝水岸边,五大三粗的彭乐正拿着马鞭,抽打动作太慢的士卒,催促他们赶紧的上船。为了应对“高智商主公”的刘益守,自知蠢笨的彭乐特意找了个谋士,为自己出谋划策。 “此番你以为如何?” 彭乐将这位姓李的谋士拉到僻静处询问道。 “主公,这是大好事啊!吴王这次要是能击败高欢,定鼎天下不在话下。吴王是皇帝了,主公不就是开国大功臣了嘛,还不是想什么就能得什么?这难道还不好么?” 李姓谋士一脸兴奋的回道。很显然,彭乐发达了,他也能跟着一起发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可是自古以来的潜规则了。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每一个成功者都喜欢重用身边的亲信,此乃人之常情,哪怕是刘益守也不能免俗。将来就算是一统天下,刘益守肯定也是先重用身边的老兄弟,再来考虑后面投靠过来的人才。 “话虽如此,但我总感觉好像不是很得主公信赖……” 彭乐悻悻说道。 刘益守每次关键战役都不让他独自领兵,这次好不容易来了个机会,又因为后勤问题耽误了几天,他真的很怕刘益守兴师问罪。 “主公,吴王对主公或许有芥蒂,但那不是主公的错,而是因为主公曾经在高欢麾下,逃到吴王麾下的。 只要此战主公能手刃高欢,吴王便再也不会质疑主公了。” 李姓谋士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彭乐恍然大悟,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你曾经叛逃过,新主便认为你节操有亏。只有证明自己忠心不二,才能得到最大的重用,这个是母庸置疑的。 有什么比手刃高欢,更能证明自己忠于刘益守呢? “不错,此番你随我一同出征吧。” 彭乐哈哈大笑道,拉着那名谋士上了一艘较大的楼船。 第564章 还有这种好事? 醴陵城内狭小而潮湿的牢房内,王僧辩百无聊赖的坐在草垫上,心如死灰。他不怕死,也不在乎谁指挥萧绎麾下的部曲,反正那些兵马也不是他王某人的私人财产。 王僧辩最担心的就是萧绎不顾目前敌强我弱的情况,强行开战,最终导致战局崩溃! 然而可悲的是,萧绎现在已经按捺不住,带兵东进,离开了醴陵。王僧辩不是说不相信接替他的王琳,而是现在的局面,那不是换一个主将就能改变敌我力量对比的。 “大事去矣,不出一月,我等皆要被吴王所擒。”王僧辩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脑子里幻想着当年三国时田丰被袁绍囚禁时的场面。 田丰好可怜,他似乎也很可怜。 正在这时,牢房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王僧辩一听就知道是樊猛。 “都督,来吃点饭食吧。”樊猛一脸羞愧的端着碗,出现在王僧辩所在的牢房栅栏外。 王僧辩让他劝说萧绎不要出兵,他没有开口,最后一连串的连锁效应,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吃饭不过是多活几日罢了,又有什么用呢?很快吴王的兵马就会打到临湘城,没救了。” 王僧辩摇头叹息道。 听人劝,吃饱饭。萧绎不听劝,冲动行事,不说这次如何,将来一定会因此栽大跟头。王僧辩作为臣子,替主公分忧是应该的,但这不代表他能劝得动萧绎。 “都督,属下赶到临湘城(长沙市)的时候,主公正在捉奸,那种情况,你让属下怎么开口呢?” 樊猛满脸络腮胡,看上去是个莽汉,实则心思细密。 “唉,不怪你。吴王如今已经开始剪除各路藩王,我也不是反对主公对江州用兵,只是时候不对。更怕的还是打草惊蛇啊!” 王僧辩长叹一声,刘益守现在未必是要针对萧绎,还不一定会对湘州用兵。但萧绎这么一撩拨,对方不打也要打了。 “主公已经带兵前往萍乡了。临走前,让属下将都督释放,然后我等坚守醴陵城。” 樊猛打开了牢房,将手里的碗递给目光呆滞的王僧辩。 “唉!” 王僧辩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昏庸昏庸,萧绎只能说“昏”,还谈不上“庸”,该办的事情他心里还是有数的,没有下令处死自己。 醴陵是临湘东面的门户,这里守不住,朝廷的水军就要沿着湘水打到临湘城下了。 “如此也好吧。” 王僧辩知道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只能等萧绎“良心发现”返回醴陵城了。 “对了,吴王临川这一战,是怎么打赢的,探查清楚了么?” 王僧辩沉声问道。 “属下不知,这一战太仓促,超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等我们的探马到战场时,已经是一天之后了。” 樊猛不好意思的说道。 “罢了,随我去整军吧,看看还有多少可用之兵。”王僧辩走出牢房,发现外面春光明媚。 …… 豫章城的牢房内,同样有一场对话,只不过谈话的主角是同族的周迪与周敷。 “那一战,你们如何败得没有还手之力的?” 牢房的草垫上,周敷询问同样席地而坐的周迪道。 “我们兵分两路,分别走大游源和小游源,然后就看到空中有发信号的烟火,退路被巨石堵住,前面的界山岭出口也被堵住。” 周迪叹了口气,回想起当天在战场上发生的事情,他依然有很多问题没有弄明白。 “你们被堵住以后,没有结阵自保?” 周敷一脸无奈反问道。 带兵的将领遇到类似情况,就好似刘益守前世那种坐客车结果车落入湖泊一样。虽然基本上都是必死,但也不是没有挣扎的空间。 “谁说没有结阵啊,我们结阵了,可是没用啊!吴王麾下那支戴面具的军队,混杂在黄法氍等人的军队里面,伺机射杀我麾下将领。 他们还用一种名叫火蒺藜的东西,点火后抛出去,在头顶上炸裂开来,无数破片溅射。只要扔几颗过去,阵型就被彻底搅乱,跟割麦子一样倒下一片人。 还有那个叫什么震天雷的东西,丢出来爆炸,轰一声几丈范围内炸得到处都是断臂残肢。我本还想负隅顽抗,看到这东西的威力,就彻底没了心气。 这仗还怎么打?” 一提到刘益守麾下那些人“不讲武德”的状况,周迪就是满肚子的火气。有种真刀真枪的上了,藏头露尾的抛火蒺藜算什么好汉! “那也难怪了。” 周敷微微点头,对周迪的遭遇不感觉意外。 打仗不是单纯的比拼兵马多少,还有很多看不见的隐藏实力,会决定战争的胜负。 刘益守掌控建康朝廷,光水军就不是周迪那点人可以比拼的。就是因为忌惮朝廷水军封锁抚河,所以周迪才会放弃水路走陆路。 至于侦查与情报这方面已经被朝廷完爆,而那些火蒺藜、震天雷什么的,更是极大的影响了战斗过程,使其变得一边倒。 周敷暗暗庆幸自己这波没有去蹚浑水,要不然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估计运气好还能参加吴王组织的“抽奖大赛”,有三分之二的几率逃出生天。 但哪怕是最后能活下来,这辈子也完蛋了,家族也完蛋了。 “我已经接受了吴王的招安,准备组建征南军临川部,与黄法氍他们同列,吴王问你愿不愿意当副将,如果愿意的话,我可以出面担保,将来你反叛的话我与你同罪。 要是不愿意……估计你很难走出这监牢了,吴王有可能杀你祭旗。” 周敷用沉重的语气说道,他感觉得出来,刘益守对江州本地豪酋的整顿势在必行,绝不仅仅是名义上占个地盘就完事的。 江州的兵马善于山地作战,将来无论是攻打广州等地,还是西征讨伐蜀地的萧纪,这些人都会是主力。 刘益守作为掌控国家的大权臣,丰富自己麾下的各类资源,这是任何一个优秀政治家都会做的事情。刘益守未必把周迪真正当回事,说不定就跟那些挡路的虫子一样,想踩死也就顺便踩死了。 “其他人,吴王是怎么处理的呢?” 周迪没有回答周敷的问题,反而是问了一件跟他没太大关系的事。 “各路酋帅三抽一杀,该死的一个没跑。家人充军流放,权柄旁落。至于那些被俘虏的士卒,组织起来服徭役修路,修三年就能放回家和家人团聚。 修路也是造福乡里,他们感觉也不那么难过吧。我觉得吴王的安置并无问题。” 周敷叹息一声,不得不说,刘益守真的很会做人,把人心揣摩明白了。既办了事,又不落人口实。 俘虏们修路是为了惩戒,但路修好了,各乡各里的出行也更方便,更容易把山里的山货运出来到临汝县贩卖,终究还是为了他们自己。 既然是为家乡做事,俘虏们修路的积极性,想来也会比干其他事要高上许多。这样做既是以儆效尤,又是劝服人心。可谓是恩威并施,却又不耗费一兵一卒。 周敷暗自揣摩,他若是坐上刘益守这个位置,恐怕也不可能做到更好了。 “吴王确实……人中龙凤。” 周迪眼神落寞,最后微微点头,对着周敷行礼道:“那就麻烦仲远(周敷表字)兄帮忙说情了。” “好说好说,你我同族这是应有之意。只是将来,你还要谨言慎行才是。 吴王这个人你大概也看出来了,很多事情上面他根本不计较,但很多事情他又是特别不好说话。” 周敷很是隐晦的暗示道。 看得出来周迪对于刘益守还很不服气,认为对方胜之不武。但周敷认为,赢了就是赢了,输了就是输了,只需要看结果就行。 北方人不适应湿热的环境,这就是胜负的因素之一,你没有资格要求别人跑到北方去跟你较量。同样的道理,别人手里有神兵利器,有完善的情报侦查与联络渠道,那就是别人的本事。 谁说偷袭不是打仗呢?谁又规定了战争的形式就只能呆板的战阵拼杀? 他真的不希望周迪一直钻牛角尖,想不明白这些问题。 “将来,还是用战功向吴王证明自己吧。” 周敷抓住周迪的胳膊恳切说道。 “明白了,我会的。” 周迪点了点头,长长的舒了口气。 “走吧,一起去见吴王。”周敷打开了监牢的门说道。 周迪不去给刘益守服个软低个头,那是绝逼混不下去的。 哪怕刘益守不在意,刘益守麾下那些丘八都会弄死周迪。 …… “主公,探子回报,湘东王大军正在攻打萍乡(江西萍乡)城。萍乡县令开城投降,现在大军正在攻打宜阳(宜春市),但暂时还没有攻克。” 阳休之小心翼翼将战报放在刘益守的案头,然后恭敬退到一旁,等待对方的回答。 “湘东一目?” 刘益守有些难以置信问道,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就是湘东一目。 听闻这次萧绎麾下头号大将王僧辩被囚禁,是王琳在领兵,以水军为主。”阳休之胸有成竹的回了一句。战报他看过无数次,也反复询问过送战报的斥候,把来龙去脉都搞清楚了。 萧绎以临湘城(长沙市)为老巢,巴陵郡为爪牙,只能玩水军。事实上,从长江中上游南下攻建康,也只能用水军。其他的兵马都不顶用,不好使。 “还有这种好事?你去把胡僧祐与杨忠叫来议事吧。” 刘益守大喜,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没去找萧绎的麻烦,对方竟然把头伸出去挨打。要是萧绎不动弹,刘益守一时半会还真没有什么好借口出兵湘州。 出兵江州那是陈霸先已经在广州造反,不得不出兵,而不是他刘某人穷兵黩武。 不一会,杨忠和胡僧祐来到书房,一看刘益守的面色就知道有好事。 “萍乡那边送来的战报,都看看吧。” 刘益守指了指桌案上的那张纸说道,杨忠和胡僧祐二人彼此间传阅了一下,都是一脸不可思议。 “主公,会不会有诈?” 杨忠一脸古怪,将那张纸放回桌案,有点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敌人来送人头啊,你敢信? 之前在处理临川郡豪酋的时候,杨忠就提出过一个设想,假装在江州用兵,实际上大军主力从豫章郡以西的赣江支流水道偷袭临湘城,一战擒萧绎! 刘益守以“师出无名”为由,拒绝了杨忠的提议。如果这样随意偷袭藩王,只会将现在还摇摆不定的萧纪逼反!若是逼得萧纪狗急跳墙,勾结西魏那就糟了。 没想到刘益守没出招,萧绎反而出招了!这种喜闻乐见的送人头,让杨忠和胡僧祐这两位沙场宿将以为自己眼花。 “主公,这是萧绎送给我们出兵的借口啊!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杨忠激动说道。 这回就是要一棍子把湘东一目给打死,剪除一强藩,排除了侧翼的威胁,正好为将来南征广州创造条件。 “这次便让韦氏的水军打头阵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他本就不是犹豫不决的人,敌人犯错误了,自然不能惯着。现在西征确实不是好时机,江州的军队还没整编完毕,相关配套的政令也没有完全部署到位。 但是,既然萧绎出来送人头,那就别怪他刘某人不讲情面了。 “喏!” 杨忠与胡僧祐二人一齐拱手说道。 “对了,此番水战估计不少,能用火器的用火器,谨慎为上,不必贪功冒进。哪怕不能打到临湘也无所谓。既然被朝廷认定为藩王反叛,将来有的是机会一锅端。” “请主公放心!” 二人齐声应道。 杨忠与胡僧祐离开后,刘益守这才陷入沉思之中。 身为老硬币的他,从来不相信什么天上掉馅饼下来,这次萧绎带兵强行东进,难道真的胜券在握? 萧绎难道是有什么必胜的把握? 还是发小孩子脾气?萧绎都大几十岁的人了,不至于靠脾气打仗吧? 刘益守忍不住暗暗揣度萧绎的意图。 …… “殿下,宜阳城坚固,不好攻克,还是先退回醴陵吧!” 楼船的船舱内,王琳单膝跪在萧绎面前苦劝道。 “唉,这都怪你,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萧绎忍不住开口埋怨道。 萍乡县城不堪一击,可是宜阳城(宜春市)守将却非常难缠,不仅不开城投降,甚至组织城内老少帮忙守城。 一时间王琳竟然攻不下来! 连宜阳城都攻不下来,还谈什么偷袭豫章啊! 一时间萧绎也觉得自己冲动了,有了些许悔意。 “殿下,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们还可以找个借口说是帮助朝廷平叛江州,刘益守必定拒绝,然后我们就能退回去了。” 王琳不动声色的说道。 这种荒谬的借口刘益守会信么? 萧绎一脸震惊的看着王琳,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殿下,如果刘益守要进军湘州,随便找什么理由都可以。如果不想进攻湘州,一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殿下将世子萧方等送去当人质,然后说希望派兵过来帮助他平叛,不就好了嘛。” 萧方等是徐昭佩亲生的,而且身份地位不低。王琳这一招借刀杀人,简直妙到极点。 “有点道理。” 萧绎微微点头,竟然没有反对。 白天有点事,晚上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565章 投降输一半 正当刘益守准备抽调精兵,西进临湘城的时候,前线传来一个令众人震惊的消息: 萧绎退兵了! 萧绎居然就这么退兵了!连宜阳城(宜春市)都没有打下来,没有遭遇任何反击,就这么退兵了! 当刘益守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震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被萧绎的任性与随意搞懵了。 此番与萧绎这样的辣鸡同台竞技,让刘益守感觉很羞耻。 「军国大事,就这么儿戏么?」 书房里,刘益守难以置信的问杨忠等人道。 「回主公,萧绎行事出人意料。但探子回报,湘东王一系的军队,确实已经退回到醴陵城了。这一点已经被反复确认过,末将可以保证。」 杨忠黑着脸说道,他也极其不爽。 杨忠摩拳擦掌,已经整顿军备,打算出发了,结果宜阳城那边送来战报:萧绎带着大军退回了醴陵,连萍乡都没要,走得干干净净。 没过多久,刘益守麾下的斥候也回来报告,说萧绎确实退走了。 一堆真正的聪明人被做事毛糙的萧绎耍得团团转,换谁也不能忍啊! 「主公,萧绎带兵退回醴陵地界,我们倒是不好追究他的责任了。 毕竟,醴陵城是萧绎封国的门户,他屯兵在那边无可厚非。攻打萍乡,只说是追击盗匪也能湖弄过去。 类似的事情,跟捉女干捉双一个道理,没有当场抓到萧绎的痛脚,我们西进,反而像是在逼反藩王,陷入被动了。」 阳休之劝说刘益守道,生怕自家主公冲动行事。 「这件事,确实有点麻烦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强忍住内心的不快。 现在的情况就好比私人侦探抓家庭主妇出轨的证据,却只看到女人进了宾馆,又马上出来。 你说这女人有没有问题,那固然是很可疑的,但拍下女人进出宾馆的照片,也不能说明任何问题。起码不是铁证。 「主公,要不我们就悄悄的带兵打过去,然后……」 杨忠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想得很好,但实际上操作起来容易授人以柄。 萧绎带着大军入侵豫章郡,这才是趁火打劫的藩王形象。到时候刘益守便有足够的理由收拾他。而现在萧绎迅速缩回去了,刘益守反倒是不好动手,有点投鼠忌器。 朝廷嘛,总要以宽容的形象出现,怎么能搞那些「莫须有」的借口处理藩王呢? 「主公,武的不行,我们就来文的。以天子的名义下一道诏书,责问萧绎为何要无故入侵萍乡等地,还攻打宜阳城。让萧绎单枪匹马的回建康向朝廷解释这件事! 这便叫先礼后兵!」 阳休之嘿嘿笑道,一脸女干计得逞的表情。 「妙啊!果然还的是你!」 刘益守抚掌大笑,阳休之这一招可谓是刁钻无比,可以直接让萧绎哑口无言,满肚子苦水还说不出来。 …. 你入侵周边领地的那些事,有点不地道,天子听说了以后很不高兴,所以你快点到建康来给天子和中枢朝臣们解释一下,你这么做到底是想干什么吧! 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你总要给个说法,可不能就这么湖弄过去当作无事发生。 朝廷这么要求,不过分吧? 那么根据萧绎的性格推测,习惯刁民害朕的这位湘东王肯定是不敢来建康的,来了怕被软禁,换了别人,此情此景只怕也是不敢去的。 万一萧绎不肯来,那说明什么?还用说么,当然是做贼心虚啦!天下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如果你不心虚,为什么不敢来?都是萧家人,你怎么就不肯给天子一个解释? 既然是这样,那么你肯定是想谋反! 如果不是想谋反,你为何攻打萍乡与宜阳?为何打了以后还不敢来建康述职? 如此两难,萧绎便不好解套了,怎么解释都是有口难辩,除非亲自跑一趟建康。 「主公,此计可行。末将在豫章郡整军备战,顺便也帮忙整训江州本地招募来的精兵,此乃磨刀不误砍柴工。」 杨忠面露喜色说道,显然阳休之这条计谋很对众人的胃口。 萧绎来了还想跑,还想无事发生? 没那么容易! 「你回一趟建康,让朝廷中枢下旨给湘东王府,问问萧绎到底想做什么,赶紧的来建康述职,解释一下之前的行为。 然后你就在建康中枢公干,职位我已经给陈元康说过了,你拿着这封信,让他给你安排。让王伟速速来豫章城,接替你的职务,总揽江州政务。」 刘益守指了指桌桉上堆积如山的文桉对阳休之说道。 「得令,属下这便动身。」 阳休之松了口气,江州林林总总的政务让人头皮发麻,他完全不能驾驭,还是早点回建康比较好。 阳休之和杨忠等人都离开后,刘益守才闷闷不乐的在书房里踱步,心里有种海王潇洒钓渣女,却被渣女给放鸽子的抑郁感。 「湘东一目,将来你可别落我手里。要是落我手里,我一定让你知道什么叫严重肾亏!」 刘益守双手握拳恨恨说道。 …… 被萧绎惊呆的人不止是刘益守和他麾下那帮能人,还有待在醴陵城的王僧辩。 当王僧辩看到湘东王萧绎领着大军折返回醴陵后,也是跟刘益守得知对方撤离宜阳时的表情一样。 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不可理喻。 无论萧绎打到豫章偷袭成功,还是兵败返回,又或者稳如老狗根本不出去浪,王僧辩都是可以理解的。唯独萧绎这种出兵一半又返回的套路王僧辩没看懂。 「殿下,末将已经在城中备好酒宴,为殿下接风洗尘。」 醴陵城门前,王僧辩恭敬的给萧绎行礼,想跪下又被对方扶住。 …. 「先入城再说吧。」 萧绎面色不太好看,但是也没有为难王僧辩,毕竟,这次的事情是他自己搞出来的,萧绎心里还是有逼数的。 来到县衙大堂,萧绎和王僧辩、王琳、樊氏兄弟等人落座后,这才开口说道:「此番攻宜阳不利,守军负隅顽抗,恐怕已经引来了朝廷的侧目。 趁着朝廷精兵未至,还是先撤回来比较好。」 萧绎有些心虚的解释道,并未把王琳当初的建议和盘托出。 事实上,他还心存侥幸,希望刘益守什么也没发现,或者不方便做什么,然后就当无事发生。 「殿下,若是要撤回,那便该早些撤回,何苦拖到今日呢?」 王僧辩小心翼翼的问道,尽量不去触怒萧绎。事实上,萧绎带着大军在萍乡还驻留了好几天,观察状况。当发现刘益守麾下黄法氍带着部曲增援宜阳后,这才讪讪退回。 黄法氍大军驻地在新淦,离宜阳(宜春市)并不远,当得知萧绎退走后,刘益守让黄法氍带兵到宜阳吓吓萧绎,免得那家伙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该不该继续进兵,本王一直有些犹豫,故而在萍乡思虑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先不出兵,等刘益守带兵南下广州后,再攻打江州,切断他们的后路比较好。」 萧绎面不改色的说道。 王僧辩与王琳等将领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这个建议,踏马不就是王僧辩最开始说的策略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结果萧绎就是不听,非得出去晃一圈,碰一鼻子灰回来,才扭扭捏捏采纳王僧辩的建议。 那么之前这波草率出兵,除了打草惊蛇,告诉刘益守湘东王的兵马将来要偷他后路以外,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时间,弄明白来龙去脉后的王僧辩等人,心中感受异常复杂。 「殿下,朝廷的使者送来圣旨到临湘城(长沙),人已经走了,属下将圣旨给您送来了。」 湘东王府的一个内侍风尘仆仆来到县衙大堂,将一卷黄色的帛书交到萧绎手里,随即退出大堂。 还是来了! 不管是萧绎,还是王僧辩等人,心都被提了起来,生怕打开圣旨,看到朝廷撤销湘东王封地的政令。 萧绎装作毫不在意的打开帛书,一字一句的看,最后却是气得面色铁青。 「殿下,圣旨上是怎么说的呢?」 王僧辩疑惑问道。 「你们自己看吧。」 萧绎长叹一声,命人将手里的圣旨交给王僧辩等人传阅。如今奉天子以讨不臣的威力,他们算是见识到了。 用四个字概括,那便是:为所欲为。 「殿下,此乃朝廷的釜底抽薪之计,不能去。」 看完帛书后,王僧辩沉声说道,显然是不赞同萧绎去建康。只要去了,基本上就没有回来的可能。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huann.换源,同时查看本书在多个站点的最新章节。】 …. 刘益守剪除各路藩王的趋势已经相当明白无误,除了蜀地的萧纪鞭长莫及暂时还没动之外,其他藩王早就死的死,反的反。 萧绎这个时候去建康,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可是,殿下不是想拒绝就可以拒绝的。如果殿下拒绝,那么刘益守就会以天子的名义步步紧逼,他们掌控朝廷大义,湘东王府最终还是会顶不住压力的。」 王琳忧心忡忡的说道。 「没错,这不是想不去就可以不去的。总要想个办法才是。」 萧绎叹了口气,显然是认同了麾下两个大员的建议。这次是去也不行,不去更不行。 要是当初没有冲动出兵就好了! 萧绎心中暗暗悔恨。 「殿下,其实,也不是没有破局的方法,只是稍微有点麻烦。」 王琳想了想,不动声色的说道。 「噢?有什么办法呢?」 内心无比自私冰冷的萧绎,显然对王琳的「办法」很有兴趣。 「世子萧方等,至纯至孝。朝廷既然想让殿下去,殿下可以推脱说偶感风寒不便远行。世子想为殿下尽孝,故而自愿前往建康,孤身远行,代替殿下去台城面见天子,当面解释一下我军攻下萍乡,攻打宜阳的事情。 总而言之,一切都是误会,我们误以为这些地方被江州叛军占领,我们是要去给吴王帮忙平叛的。 既然是误会,那么当面说清楚,误会不就解除了么?」 在场众人,包括萧绎在内,都是眼睛一亮! 王琳这招李代桃僵,还真踏马的无耻啊!朝廷的政策很无耻,他们的对策更无耻,此番以毒攻毒,倒是应付得很漂亮。 至于萧方等,这个可怜孩子只能怪他生母徐昭佩平日里得罪萧绎太狠了,以至于现在萧绎不介意顺手让徐昭佩难堪一下。 只要是让徐 昭佩不舒服的事情,萧绎现在都不介意去做一下。派萧方等去建康,显然并未让萧绎感觉难受,甚至还一阵暗爽也未可知。 王僧辩悄悄的瞥了王琳一眼,心中暗暗揣摩,好像以前有些低估王琳这家伙了。王琳平日里不喜欢坑人,一旦坑起人来那就是往死里坑啊。 王琳平日里做人做事非常厚道,但面对有血仇的徐昭佩,王琳可谓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一点也不含湖。 至于萧绎呢,也丝毫不念及父子之情。至于徐昭佩,萧绎早就没有爱,只有无穷无尽的恨意。 「殿下,让世子去建康,不过权宜之计。经此一战,刘益守必然已经洞悉我们的意图,还望殿下早做打算啊。」 王僧辩对萧绎恳切说道。 「你有什么想法呢?」 萧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询问道。 「殿下,醴陵城并非天险,到临湘城之间也是一条水路无险可守。属下建议放弃临湘城,大军退守巴陵郡,坚壁清野将物资也转移到此地。 以巴陵城(岳阳市)为据点,以洞庭湖为战场,与朝廷的水军在洞庭湖周旋,寻找破敌之机。 此乃以退为进之计。 洞庭湖是我们的地盘,水军也是我等所长,朝廷的兵马到那里人生地不熟,补给又难以获得,定然不能全力应对。 这一退一进之间,胜机或许就来了,总比困守临湘城要好得多。」 王僧辩娓娓道来,说得头头是道。 王琳等人都是忍不住点头,由衷佩服王僧辩的计策。王僧辩是萧绎麾下武将的牌面人物,没有之一,这一点不仅萧绎清楚,萧绎麾下其他武将心里也清楚。 「那就按这样来办吧。醴陵不是长久呆着的地方,王琳带本部人马守醴陵,其他人跟本王回临湘城吧。」 萧绎叹了口气,将接下来的行动安排了下去。他已然明白,这一轮跟朝廷的斗法,几乎是大败亏输,只是暂时还没损兵折将而已,气势上已经亏得连裤子都不剩下了。 要死还是要活,就看下一轮斗法结果如何了。 萧方等去建康,应该可以为湘东王府争取几个月的准备时间。 「君才(王僧辩表字),你可先带本部人马去巴陵郡屯扎,在洞庭湖布置一下。」 萧绎忽然叫住王僧辩说道。 携剑远行 第566章 时间管理大师 萧绎暂时不会进攻豫章郡,陈霸先也暂时没有动静,很可能到秋收拿到粮草后再出兵。 刘益守处理完江州的政务,让杨忠在豫章郡厉兵秣马,让胡僧祐在雷池训练水军作为预备,让韦氏的水军开进鄱阳湖以为机动部队后,总算是松了口气。 得知高伶分娩在即,刘益守马不停蹄的乘坐“疾风号”返回了建康。 高伶生了个女儿,分娩的时候,刘益守在院落里安静的等待着孩子出生。他不是个好父亲,陪子女的时间屈指可数,但他确实对自己的女人很不错。 这一点,哪怕是刘益守府里的仆人们也都很认可。 安顿好坐月子的高伶,刘益守又来到崔士谦家里,跟崔氏兄弟商量政务军务。 刘益守有意让崔氏兄弟出镇徐州彭城,调吴明彻回江州,准备南下平叛。 吴明彻善水战,南下正好有用武之地。他镇守彭城也好多年,是该挪一挪地方了。 夜里,刘益守等到了许久未见的外室崔瑶兰来侍寝。生育一子的崔瑶兰苗条依旧,只是面色更柔媚了些。 不经意的笑容中隐藏着若隐若现的欲望。 二人简单的嘘寒问暖一番后,就开始直奔主题,完全没讲什么客套。 刘益守原本以为崔瑶兰还是会跟从前一样,在房事的时候匆匆忙忙就败下阵来。 没想到对方那疯狂扭动的水蛇腰,那股要把人吃下肚子里凶猛劲头,让他大吃一惊。 若不是他刘某人阅女无数,经验丰富,几乎是要招架不住。 原来大家闺秀在床上放开了,也跟普通女人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会玩。莫非是守过活寡,房事的时候就有实力加成么? 刘益守不知道问题的答案,但是他知道食色性也这句话,当真是至理名言。 人不但有社会属性,而且还有本能的动物属性。 衣服真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之一啊,人类脱下衣服以后就似乎变成了另外的东西。 一夜春宵后的刘益守忍不住唏嘘感慨。 离开了崔府,刘益守在源士康的陪同下,又回了一趟寿阳。春暖花开的时节,他在府邸了组织了一场时装秀,让妾室们换上新款的女装走秀,其乐融融。 接着又趁着天气爽朗,带她们去淝水边钓鱼嬉戏。在寿阳的这些天,刘益守和妾室们开了好几场银趴,其间糜烂放纵不足为外人道也。 在家里放纵了一番后,刘益守便组织众女搬家到建康的吴王府安顿,毕竟那里比寿阳的宅院大多了。 除此以外,他还把寿阳的旧府邸改为了招贤馆的新址,专门为吴王一脉招募与培养人才。 自从离开江州后,刘益守堪称时间管理大师,一刻不停。 而重新来到建康后,刘益守的行程同样是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除了处理紧急的政务,他还带着陈元康和杨愔等人去了一趟广陵(扬州市),巡查运河的修整情况。 扬州运河就是邗沟,历史悠久,春秋时期就已经修建,曾经发挥过重要作用。 虽然建立得早,而且一直在使用,但这条河现在其实已经是时灵时不灵了,经常季节性淤塞。 如今建康朝廷一边整顿侨置州郡的黑户,一边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安置从北方掳掠来的流民。其中修整疏通广陵到彭城之间的运河,就是放在首位的重点工程。 站在邗沟边上,看着无数被征发的流民在挖掘河道,疏通河道,刘益守感慨说道: “当年,刘裕北伐是以彭城为根基向北进发。刘穆之就是通过广陵这边的运河,不断向前线输送物资,保障刘裕大军的后勤补给。 要不然,刘裕是不可能打下洛阳,更不可能攻入长安。 只是如今,唉!”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自刘裕后,南朝一代接一代的出废柴,北强南弱的态势自始至终没变。 当年这条运河还算畅通,然而时至今日却已经废了,很多河段淤塞,本就不宽阔的河面,不仅狭窄,而且船舶容易搁浅。 “遵彦啊,你派人设计一种可以在不同河段行使的标准漕船,找建康周边的船坞试制后定型。 长江里面行使的漕船是一个级别,运河里面行使的是一个级别,支流里面行使的是一个级别。把外形和载重都定好。 然后中枢出钱,在各州郡河流交汇的城镇建立转运仓,一个级别的漕船只在对应河段里面行使,不得越级。然后今后几年,逐步将目前型号驳杂的漕船全部淘汰掉。 以后国内就只能有标准漕船,以法令的形式定下来,违法的,要罚钱。” 刘益守指了指远处因为搁浅而废弃在河道旁的漕船说道。 “主公此言不虚,属下正是想要说这些,此事交给属下就是了。” 杨愔恭敬的拱手说道,这些东西他早已写成法令草案,只是还未与刘益守商议。要不怎么说英雄所见略同呢? 小漕船到了长江里面,一个大浪就翻船了。而大船到了运河与支流,又很容易搁浅,淤塞河道。这个问题看起来不起眼,实际上每年造成的损失惊人! 特别是大船搁浅堵河道的问题,尤其害人。一旦河道被堵住,后面的船都不能行进,造成的损失难以估量。 万一打仗的时候来这么一出,前线的粮草还怎么稳定供应? 所谓治理国家,听起来很简单,但要想治理好,不仅需要专业的人才,而且需要贤明的统治者。这绝非是喊一下口号就能完成的。 “嗯,这件事一定要办好。修通了彭城到广陵之间的河道,我们就可以开启北伐,打灭国之战了。” 刘益守喃喃自语一般的说道。 今年他已经二十七了,说年轻,也不算很年轻。宇文邕灭掉北齐的时候,也不过是三十多岁而已。 看上去刘益守似乎有用不完的时间,但实际上历史的窗口期却很短,甚至用时不我待来形容也不为过。错过了历史机遇期,未来想一统天下就未必有这么容易了。 当年一穷二白自然什么都不想,如今已经身居高位,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岂能昏昏碌碌的过完一生? “回建康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呢。” 刘益守对陈元康等人吩咐了一声,转身便走,似乎身后有猛兽在追赶他一样。 “对了主公,有件好笑的事情。萧绎向朝廷上书说自己偶感风寒不能来建康述职,之前那些事情都是误会,湘东王一脉并无反叛朝廷的心思。 所以为了表示对朝廷的忠心,萧绎让他的儿子,世子萧方等来建康。 我们的探子还打听到,因为这件事,徐昭佩跟萧绎大吵了一架,而且还把萧绎的脸都抓花了。最后萧方等还是来了建康,不过徐昭佩不放心,跟着萧方等一起来了。 他们现在住在湘东王在建康的宅院里,目前还没有什么动静,一切听主公安排。” 陈元康一边忍住笑,一边解释了一番。 “湘东一目,倒是很会玩啊。他自己不来,让他儿子来,还可以这样么?” 刘益守一边走一边沉吟不语,心中不禁感慨萧绎真是心狠手辣的主。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刘益守是绝对做不出让子女替他去死这样的事情的,这也是他那些妾室尊敬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是在萧氏这里好像这条定律就完全失效了。父杀子,子弑父,变得天经地义,完全不让人意外。 刘益守原以为萧玉姚这种人是萧氏里面的极品,没想到她不算特别,反倒是萧玉姈才是他们这些人中的另类! 而萧绎和萧玉姚都是一类人,自私自利,心狠手黑。 “主公,我们不是逼宫萧绎么?他推世子萧方等出来,似乎也说得过去,球又踢回来了。 这一招虽然是损招,但也并无不可。我们也不可能因为萧方等来了,就轻易放过萧绎。” 陈元康收敛笑容说道。 一行人已经上了疾风号,明轮船正快速渡江前往京口。 “怜子如何不丈夫,区区萧绎,也就这么点道行,看我不玩死他。” 刘益守满脸不屑说道,完全不觉得萧绎此举有什么了不得的。 萧绎也就这点出息了,以为派个世子过来就能李代桃僵,岂不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道理?把儿子派出来顶包,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反倒是让人从心底里看不起。 “主公,萧方等还不到十一岁,我们若是对付他,恐怕传出去会令人耻笑,若是束手束脚,也会沦为笑柄,主公有什么计策呢? 总不能说扣押萧方等,让萧绎亲自来接人吧?” 陈元康忧心忡忡的询问道。 这种情况就类似大人和几岁孩子踢足球,你踢赢了觉得自己很光荣是吧? 这年头什么事情都要扯到孝道。萧方等来建康是为了尽孝,若是被刘益守等朝廷权臣“霸凌”,只怕会得到不少朝臣与世人的同情怜悯,这对于刘益守维护自身“仁爱”的形象十分不利。 形象树立起来非常不容易,毁掉却只要一瞬间。萧绎抛出萧方等这颗弃子,从某个角度看确实是一步好棋。 “嘿嘿,你们等着看好戏吧,天机不可泄露!” 刘益守神秘一笑说道。 …… 这天夜里,吴王府里的其他人都已经睡了,刘益守却是在书房里会见一个特殊的客人。 萧绎的怨偶,“半老徐娘”徐昭佩! 此女虽然已经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却很好,体态丰腴,很有韵味。今日为了见刘益守,还特意打扮过一番,穿着轻纱。 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 “夫人,请自重。” 看到徐昭佩想上前来,刘益守连忙制止了这位含情脉脉,作势要脱衣服的女人。 “吴王是这样不解风情,不知道家中妾室有无责怪吴王呢?” 徐昭佩的声音很年轻,不知不觉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勾引。刘益守忍不住瞥了一眼身后的屏风,生怕躲在后面的羊姜,一脚把屏风踢倒了。 “夫人如果只是想说风月的话,现在便可以回去了。” 刘益守不客气的呵斥道。 徐昭佩面色一紧,收起慵懒的媚笑,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吴王。 “湘东王谋反,证据确凿。如无意外的话,无论是你,还是萧方等,都难逃一死。本王不是在跟你说笑。” 刘益守正色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威胁。 “殿下,妾身经历过不少大事,不是被吓大的。” 徐昭佩颇有些拿捏的说道,似乎有恃无恐。 “夫人不会还在指望你娘家那些关系吧?没用的,至少在本王面前,这些关系都没有用,我也不稀罕不在乎。 明日萧方等就要面见天子,而天子才三岁,所以由辅政大臣,也就是本王,来接见你们。 如果本王故意不听你们解释,也可以随意安置几个罪名在萧方等身上。 夫人希望这种事情发生么?如果不相信,可以拭目以待,然后明晚再来谈。 但是明天晚上,夫人能开出来的条件,那就远远赶不上今日了。” 刘益守很是露骨的暗示道。 徐昭佩出身官宦之家,绝不是什么软弱的羔羊。刘益守懒得跟她绕圈子,只想快点解决这件事情。 “好吧,吴王有什么要求,可以直说。明日妾身陪世子入宫,需要说什么,一切由妾身代劳,这样总可以吧。” 徐昭佩还是妥协了,萧方等就是她的一切。萧绎可以不在乎萧方等的死活,但是徐昭佩很在乎。 “事情是这样的。” 刘益守小声的对徐昭佩嘀咕了一番,对方眼睛越睁越大,充满了恐惧,脸上骇然的表情完全无法掩饰。 “如何?” 说完后,刘益守冷冷的看着徐昭佩询问道。 “事关重大,妾身……要回去想一想。” 徐昭佩带着颤抖回话道。 “不行,今夜就要答应我,还要留下字据。如果你耍花样,我便会将这字据交给湘东王,相信他想杀你已经很久了。 不过反过来说,过了这一关,将来一切不就海阔天空了么?” 刘益守露出微笑,这番话可谓是恩威并施。 徐昭佩沉默不语,似乎内心在做激烈的挣扎。 “本王听闻夫人好像面首不少,而这些事情,湘东王似乎也是心里有数。夫人该不会以为湘东王将来不会秋后算账吧?到时候夫人要如何自处,想过么?你不会以为湘东王会放过你吧?” 看到徐昭佩还在犹豫,刘益守又补上了关键一刀。 “如此,妾身这就写,这就写。” 徐昭佩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般,嘴里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什么。 刘益守拿出早就写好的供状,在手中抖了抖,邪魅一笑道:“怎敢劳烦美人,夫人按个手印,签个名就可以了。” 第567章 一场令人唏嘘感慨的亲情伦理大戏 徐昭佩走了,失魂落魄,不知道发生什么的人,还以为她房事的时候被十多个莽汉轮流伺候导致虚脱。 等她走了以后,建康吴王府的书房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刘益守看着桌案上的油灯出神,那缥缈的火苗,令人一阵恍惚。 “出来吧,莫非你今夜还想在屏风后面睡一晚?” 刘益守叹息一声,没好气的“自言自语”道。 “嘿嘿,我们也不是不相信你,就是这位徐昭佩名声在外,所以……你就不要那么在意嘛。我们这不是怕伱误入歧途嘛。要是你想找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我们绝对不拦着。” 羊姜不好意思的跪坐到刘益守身边,伸出手指在对方胸口画圈圈,一阵狡辩。 她们当然不拦着,因为刘益守现在已经够忙了,哪里有时间拈花惹草啊! “这位夫人,你也不想你儿子被朝廷弄死吧?” 羊姜憋着嗓子,学着刘益守偶有表露的慵懒语气说道。 “这位霓虹娘子还请你收收味。” 刘益守像按猫头一般将羊姜的头按了下去,也不管这句话对方是不是能听懂。 “不闹了不闹了。阿郎,你打算怎么处置徐昭佩呢?其实我一点都不关心哈,是萧公主让我问的,她不好意思开口,毕竟萧绎是她兄长嘛,她又担心你不高兴。 我真的没有一点兴趣,就是帮忙问个话。” 羊姜倒是一点都不扭捏,反而八卦之魂爆炸。 “唉,说起萧绎的家事,那真是一场令人唏嘘感慨的亲情伦理大戏啊。一边是自己敬爱的父亲,一边是天下社稷,孰轻孰重,如何抉择,当真是考验人心。 自古忠孝不两全,可他还是个孩子啊!” 刘益守装模作样的啧啧感慨了一番,发现羊姜正在用鄙视的眼神盯着自己,他连忙心虚的咳嗽了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衫,看上去一副道貌岸然的正直模样。 “只有天子可以处置藩王,萧绎家的事情,岂是你这样的妇道人家可以打听的,还不回卧房歇着?” “哼,走就走,你神气什么!我马上就跟她们说你在书房里跟徐昭佩谈了很久,最后徐昭佩哭着离开的。” 羊姜狡黠一笑,起身走了半天都不见刘益守喊住自己,一时间不知道应该离开还是转回去。 “你不是要走么?” 刘益守拿起一本书自顾自的看起来,头也不抬的问道。 “那个,其实吧,想想我现在也不是很困,不如你跟我说说要怎么收拾萧绎吧,反正你以后也是要取而代之的,这事府里众多娘子也都知道,没必要瞒着我们嘛。” 羊姜又乖巧的跪坐到书案旁,眼巴巴的看着刘益守。 “你也听到了,徐昭佩知道萧绎要杀她,这个你可以理解吧?”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嗯嗯,这是自然。” 羊姜微微点头道。 “那么徐昭佩为了自保,肯定要反咬萧绎一口,不然她自己怎么活命呢?她或许不怕死,但她怕儿子萧方等也活不下去啊,如果你是她,你会怎么办?” 刘益守合上书,微笑问道。 “明白了,还真是一场亲情伦理大戏啊。”羊姜也忍不住啧啧感慨道。 “话说,别人奇怪还可以理解,毕竟没见识过。可当初我第一次来建康的时候,你就在身边,亲眼目睹了萧玉姚婚礼弑父的大戏,萧氏宗室玩这些真是很熟练,见怪不怪而已,你到底在感慨什么啊!” 刘益守满脸古怪的看着羊姜询问道。 “也没感慨什么,就是觉得女人一辈子过得好不好还真是靠运气。徐昭佩所托非人,故而有今日之磨难。还是阿郎你对我们好,这一比较差距就出来了,跟阿郎比起来,这萧绎就啥也不是了。” 羊姜忍不住抱着刘益守的胳膊撒娇道。 “哼,都是当母亲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该罚。说吧,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刘益守眯着眼睛,看着羊姜娇媚的脸庞问道。一只手顺着对方光滑修长的脖子向下抚摸着。 “要不,我去换那件兔耳服再来?” 羊姜媚眼如丝的询问道。 “一件怎么行?我要你换十件!”刘益守板着脸说道,眼睛盯着羊姜的腰身乱瞟。 ……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萧绎出兵攻打周边郡县又缩回去的事情,如今在建康已经是满城风雨。无论是刘益守的亲信手下,还是那些中立派,都是眼巴巴的关注着事态发展。 而萧绎派遣萧方等来建康“述职”,再一次拉低了藩王们的下限,让世人看到了这位手握重兵的湘东王,究竟是何等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事有不谐就推儿子出来顶包送死,无论是什么朝代,类似的事情在世人眼中都是令人作呕与遭人鄙视的。 这就好像刘益守前世的时候,父亲和儿子驾车撞人了,父亲替儿子顶罪那是人之常情,儿子要是被父亲推出来顶罪,那可就要糟人耻笑了。 但世间的残酷往往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就好似扫帚不出马,灰尘也不会自己跑掉一般。萧绎这般有恃无恐,并不会因为世人的唾弃与谴责就会羞愤自尽。 正在这节骨眼上,三十日一次的大朝会如期举行。 疏通广陵(扬州)到彭城之间运河的拨款又增加了,不仅如此,杨愔还提议在沿着运河的关键节点设立水次仓,用来囤积货物,并以此为契机,发展运河周边的生产。 新式漕船的选取,采用“招标”的形式,向建康周边和三吴地区的船坞下订单,无论是世家控制的,还是朝廷所属的官办船坞,都可以试制。 方案一经录用,便会大规模采购以替换现有型号驳杂的漕船。 然后在不同河段使用什么样的漕船,也作为法令的形式公布了出来,拿到朝堂上讨论大略,再交给尚书省制定细节。 然而,这些看上去很重要的国策,却根本没引起朝堂内外的波澜。众人所关注的事情,只有一件而已。 怎么处置萧绎! 所有人都只关心这件事! 因为现在梁国国内的实权宗室,除了萧绎以外,就剩下远在巴蜀的萧纪,和远在广州等地的萧纲了。如何处置萧绎,关系到将来朝廷会用怎样的手段去对付其他宗室。 这是一个很好的示范。 “吴王殿下,湘东王作为宗室大员,不思如何报国,反而横行乡里,还攻打周边郡县。 微臣建议,派兵前往临湘城,捉拿湘东王到建康受审!” 刑部尚书崔暹义正言辞的出列,用铿锵有力的言语,抛出来刘益守一党早就准备好的提案! 把萧绎抓到建康受审!不跟他讲什么“骨肉亲情”,上来就直接梭哈! “湘东王毕竟是先帝(萧衍)的子嗣,宗室桀骜不驯,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些事情要处理,来日方长,可以徐徐图之,何苦要撕破脸呢? 不妥不妥。本王身为宗室驸马,岂能作出戕害宗室子弟的行为呢?” 站在儿皇帝萧栋身前的刘益守,轻轻的摆手说道。那样子像极了儿子在外面打架闹事,不得不出面应付外人的老父亲。 人生如戏,全凭演技。刘益守是不是在演戏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最终会作出怎样的决断! “殿下,朝廷的法度,不是他湘东王一人的法度。宗室犯法,不说与庶民同罪,起码锁拿回建康,让宗正寺好好审一下,也是应有之意。 哪怕是吴王出面,也不能视法度为无物啊。” 崔暹不依不饶的说道。 太极殿内众多大臣,无论是什么立场,都是冷眼旁观的看着刘益守和崔暹在那演戏,既不赞同,也不阻止。 “殿下,微臣有话要说。” 太医姚僧垣出列说道。 刘益守和崔暹立刻停止了争论,崔暹甚至是不动声色的回到群臣序列之中,闭目养神好像睡着了一般。 “姚太医请说吧。” 刘益守和蔼说道。 姚僧垣上前一步,先是双手拢袖行了一礼,随即大声喊道:“湘东王萧绎,当年派人在宫中刺杀了先帝!导致各路藩王叛乱! 他的正妃徐氏徐昭佩,偕同世子萧方等前来建康,举报萧绎的杀父弑君的暴行!另有徐氏举报湘东王事败后做贼心虚,打算起兵造反,只是被宜阳太守杜棱击退没有得逞! 请朝廷速速派兵去临湘等地平叛,迟则变生肘腋!” 造反!弑父! 不仅是现在的事,还牵扯出了当年萧衍遇刺的案子,可谓是惊爆了众人的眼球! “姚太医!如此大事,无凭无据,你岂可信口开河!诬告反坐,若是将来查明你在诬告湘东王,你想过后果么? 诛三族之罪,你承担得起么! 还不退下!” 刘益守双目死死盯着姚僧垣呵斥道!几乎怒发冲冠! “回吴王,湘东王妃徐氏,已经将萧绎的罪行写了下来,还签字画押。她本人就在太极殿外等待天子与吴王问询,这又岂是在下无凭无据的诬告呢? 徐氏供状在此,请吴王过目。” 姚僧垣双手呈上前日刘益守命人写好的供状,上面徐昭佩已经留下了自己的签名与手印。 “呈上来!” 刘益守正色说道。 太子萧栋身边的宫人将那份供状拿到刘益守跟前,随即乖巧退到一旁。 大殿内顿时陷入一股难言的死寂当中,似乎针尖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混账!畜生!无父无君的孽障!” 刘益守一目十行的看完供状,顿时毫无形象的破口大骂。 “来人啊,传徐氏进殿!本王今日就要跟她当面对质,看看到底是她在诬告湘东王,还是湘东王丧心病狂的杀父弑君!” 刘益守铿锵一声拔出明晃晃的佩剑,用力插在大殿内地面上。 不一会,徐昭佩被带到太极殿,她面色煞白,眼圈浮肿,精神状态似乎不太好,但看上去还算镇定,没有被吓得瑟瑟发抖。 她身后跟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面无表情,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不太关心。 “面前可是湘东王妃?” 刘益守冷着脸询问道。 “妾身正是。” “当年天子遇刺,是湘东王策划的么?想清楚再回答,这可是诛三族的大罪! 你若是说谎,本王当着群臣的面就斩你头颅!” 刘益守继续询问道。 “没错,妾身当年听到了萧绎在密谋此事。” 一想起萧绎,徐昭佩被恨意填满,说话也理直气壮了起来。 “谁能证明?当时你为何不报?” 刘益守反问道。 “当时妾身只当萧绎在胡说八道,天子遇刺的事情发生后,妾身又怕萧绎灭口。如今有机会来建康,妾身才敢在诸位朝廷股肱面前陈述此事,请吴王主持公道。” 说完,徐昭佩添油加醋的叙述了当年萧绎和手下密谋刺杀萧衍的事情,听起来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 不过,哪怕这是真的,也不能证明杀死萧衍的刺客,跟萧绎有直接关系。 那时候,几乎每个藩王,除了在宫中的萧纪不想萧衍死外,其他宗室或多或少都有类似的心思。 “这不过是徐氏的一面之词,不足为信,诸位以为如何?” 刘益守环顾太极殿内众大臣询问道。 “殿下,是非曲直自有公论。若不是萧绎所为,那么天子下诏,让萧绎来建康,接受宗正寺的审判,这是应有之意。毕竟,他可是被自己的王妃与世子给举报了,有必要站出来正本清源。 若萧绎不来建康,那么定然是做贼心虚,说明当年天子遇刺一事,与萧绎脱不开关系。朝廷只能派兵去临湘锁拿萧绎来建康受审了。 如此,便是公平公正公开!还请天子下诏!请吴王下令!” 陈元康站出来恳求道,随即跪倒在地,双手拢袖长跪不起。 “请天子下诏!请吴王下令!” 几乎是一瞬间,太极殿内跪了一地的满朝文武,包括羊姜老爹羊侃等人。 “唉,宗室反叛,天子何其痛心,要是冤枉了好人怎么办?” 刘益守满脸愁苦的说道。 “殿下,清者自清,湘东王要是来建康,一切误会自然可以解除,他若是不来,朝廷也不能姑息养奸啊!” 陈元康大声恳求道。 “请殿下速速决断!” 陈元康深深一拜,头碰地面。 “请殿下速速决断!” 太极殿内顿时都是一个声音。 眼看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刘益守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那便下旨,责问湘东王当年弑君一事,命他孤身前来建康自证清白吧! 就这样吧,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朝会开完,群臣们排着队有序的离开了太极殿。刘益守察觉到萧方等似乎对他父亲萧绎并无感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为其申辩一句。 “当真是父辞子笑啊。” 刘益守忍不住低声感慨了一句。 (本章完) 月底求个票,顺便聊聊历史文 过年没休息,更新也勉勉强强,只能说我已经尽力了。最近各种小毛病缠身,不是很爽利。昨天到今天都是身体严重过敏,背上,胳膊上,胸前等地方的皮肤上有那种“炸裂”的感觉,经历过严重过敏的人懂的。 这本书怎么说呢,热度没上去,但成绩还是可以的,每个月收入也不少,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是大部分看书的读者都不喜欢留言,显得书很冷清就是了。 书的成绩自上架以来,也是一直逆势上扬,没有下跌过,离完本精品已经不远了(精品标签是曾经达到过均订3000,均订不仅可能上涨,而且写崩了后面没人看,还很可能会暴跌的,但是已经有的标签不会摘掉。所以这个标签不能说明啥问题)。 一句话,作品成不成功外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作者自己心里一定是有数的,简单说反映到个人收入上就明白无误。 我这個人又懒又不想找运营的,还很吝啬不肯拿钱出来做活动,客观上对成绩有一定影响。 总的来说,上本书槽点颇多,盖棺定论我不想说啥(版权也卖了),对现在这本书我个人还是比较满意的,这本书也把我想表达的东西基本表达出来了。 我认为下本书如果我再写南北朝,成绩或许会比这本要好,但也很可能没办法塑造出比刘都督更鲜明的主角形象了。这本书就是我在南北朝历史区的封笔之作,我没有必胜信心写出更好的,所以选择急流勇退。 综上所述,下本书会是历史文,但一定不会是南北朝了,这是我在多番权衡后的结果。我也不想老是写那些东西,翻来覆去的没有突破,我写得不爽,你们看得也不爽。 最近在学习网文技法的时候,听到某些网文群里面的一些看法,比较偏激。当然,很多作者不过十多岁,缺乏生活阅历,大发厥词可以理解,毕竟,谁没年轻过呢? 这些言论总结一下就是网文就是快餐,就是低俗等等诸如此类。说实话,有部分是真相,但不全是真相。 你不能否认杠精通常也是很有自己那番道理的,虽然他们办不成任何事情。 有些网文甚至是有些类别的网文立意确实不高,这点不必否认。 就好像那些写甜宠情爱的,你要是归纳总结一下,不就是“见色起意”四个字么? 如果那些男男女女的主角配角,又矮又丑又穷,他们就不配拥有所谓的爱情么?那这样的“爱情”还是爱情么? 这样的书是想表达什么呢?丑人穷人活着没意思,感觉还是快点去死比较舒服对么? 如果一个网文的核心是这个,那确实是很现实却也格调不高的东西。 简单说,那些喷子们喷网文是快餐,如果网文里就只有这些东西,那么杠精们说得很对,这确实是快餐啊,甚至还不如快餐。 我没有贬低某类网文的意思,只是在阐述一个简单的事实。这些事实就是那样红果果摆在眼前的,你看不看都在那。 人,要为自己正名;网文作者,也要为网文来正名。 所以我看了看现在写的这本书,嗯,且不说成绩如何,起码对得起网文二字,没有拉低行业逼格。这是鼓励,也是警示。 未来我可能因为阅历的增长,网文技巧的提高,可以不太困难就写出万订打底的作品;说实话,我一边写书一边学习,自身感觉提高还是很明显的,那些学习的时间没有白费。 我没有觉得万订这个目标高不可攀。下本书写顺了,实现起来其实并不难,甚至现在这本书,近期有些天也是日订阅近万的。要是我爆肝一下,妥妥日订过万了。 我只是忧虑下本书流于商业化,赚了钱而丢了精气神,书的内核变得庸俗。 写爽文就能大赚,多写些爽点,其实要写爆款真不难。我有些矫情,总是想让看不懂的人看得爽,看得懂的人受益匪浅。 就像这本书,主角很多行为看起来莫名其妙,东一榔头西一锤子;但你要是提前把安州牧的视频过一遍,就会发现条理非常清晰,所有的巧合都不是“巧合”。 热闹与门道我想兼得,在其中做取舍与平衡。我加了门槛,自然影响订阅。 这本书前面时间冷后面时间火,只是因为故事线全部打通了,单层结构变成了多层结构,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打开了,能看懂画面就自然觉得恍然大悟。 历史网文,是兼具科普和阅读两个重要属性的,这是其他类别的网文所不具备的。 让读者深入了解里的那一段历史,作者必须要有一种使命感:把你所理解的历史风貌展现给读者看。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纠结那些文言文对话和琐碎历史细节的原因。的故事性可读性才是第一位的,现在连评书都能讲《美少女战士》,伱一个写历史文的作者,还端着架子不可笑么? 历史文作者把自己考证过的,相对真实的历史写给了读者,传播开了,才能杜绝那些“历史虚无主义”者们恬不知耻的大放厥词。 我为什么很反感那些“定点投喂”的历史文,为什么很反感那些一知半解就拍脑袋开坑的历史文,就在于此。 知道了真的,自然就会拒绝假的。所以说历史网文它不仅仅是网文,很多历史网文也并不是快餐,更不肤浅。 这就是我回答那些喷子的话。没有当面反驳,只是因为觉得无聊,没必要跟杠精一般见识,没必要替别人的父母教育孩子,更没必要提醒无知者无畏的家伙。 他们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在被社会毒打教育后清醒过来,然后选择走自己适合的道路。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就说这么多了,月底厚脸求票。新的一年正常更新,书的状态也很好,一切照旧。 第568章 手中长刀已经饥渴难耐(本卷完) 「***!***!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 临湘城的湘东王府大堂内,萧绎这位身份「尊贵」的藩王,正拿着佩剑,对着大堂内的摆设疯狂噼砍。那些倒霉的桌桉、花瓶、屏风等物,全都「非死即残」,被虐得不像样子了。 王僧辩已经带兵屯扎在巴陵郡,不在城中。统领临湘城兵马的主将王琳,闷不吭声的站在大堂外,压住想说话的躁动,安安静静看萧绎发泄,半句话都没有说。 「王琳,你来说,那个***她怎么敢向朝廷检举本王?她何德何能,她凭什么?她算老几?」 萧绎冲到王琳面前,不甘心的喘息着,眼睛赤红看着对方,如同发狂的野兽一般。 今日,朝廷的诏书送到了临湘城的湘东王府,要求萧绎立刻孤身前往建康,到宗正寺去报到,然后向管理宗正寺的官员「自辩」,接受朝廷的盘问。 如果十日之内还不动身,朝廷将会派遣大军前来缉捕萧绎,并撤销湘东王的封号,收回封国领地。 至于朝廷为什么要这么做,那当然是因为徐昭佩和世子萧方等举报萧绎当年杀父弑君,如今又是桀骜不驯妄图谋反啊! 朝廷说是不能听信徐昭佩等人的一面之词,让萧绎去建康自辩,还说什么「清者自清」。但实际上,不过是诱捕萧绎的一种小手段罢了。 只要萧绎去了,那就必定是有去无回的。 「姐夫,徐昭佩生活糜烂,面首众多,她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王琳幽幽说道。 其实他也没料到徐昭佩胆子这么大,居然直接掀桌子,不跟萧绎玩什么制衡了! 不过回头想想,这也不过是鱼死网破之举罢了,算不上什么稀奇事。毕竟,萧绎想收拾徐昭佩也不是一天两天,那头顶上绿油油的颜色,只要是个男人都不能忍啊! 只有你算计别人,别人就不能反过来算计你,世间没有这般的道理。 「那依你之见,要如何处理这件事呢?」 萧绎稍稍恢复了些许冷静,语气不善的询问道。 「姐夫,反了吧,清君侧!」 王琳铿锵有力的说道,现在这种时候了,还不造反难道等着孵蛋? 「清君侧……」 萧绎沉吟不语,似乎心中还有些犹豫。 之前夺嫡的时候,梁国各地都是一团乱麻,派兵去建康也是应有之意。可如今梁国已经安定下来,除了广州那边山高皇帝远,习惯性的不服管教外,梁国其他地区都是相对平静的。 这就意味着朝廷可以集中兵力围攻临湘与巴陵郡等地。 「如今仓促起兵,胜算颇为渺茫,不可取,不可取。」 萧绎一时间又有些胆怯。 「这样吧,本王修书一封派人送去建康,就说本王身体抱恙,不便远行。待身体稍稍康复后便启程去建康自证清白。」 …. 萧绎想到了一个缓兵之计,只是有没有用,还不太好说。 「姐夫,都已经这个时候了,朝廷还会听信姐夫的一面之词么?他们肯定在调集兵马准备西征了。」 王琳顾不得上下尊卑,有些急切的建议道:「若不早做准备,将来殿下必定难以收场啊。」 「放肆,本王要做什么,也是由得你摆布么?还不退下!」 正在踱步思索的萧绎,转过身来对着王琳大声呵斥道。 看到王琳还不肯走,萧绎从地上捡起佩剑就要噼砍他。王琳只好心有不甘的退出大堂,脑子里全是胡思乱想的忧虑。 大祸临头而不知临机决断,乃是祸上加祸,出路在何方啊!王 琳都快为萧绎操碎了心。 …… 萧绎的信,最终还是送到了刘益守那里。信中萧绎语气谦卑,近乎恳求,说他身体抱恙,似乎命不久矣了。如果朝廷真要他「自证清白」,那么也只能等他身体恢复了以后再来建康。 「萧绎还真是挺有意思的啊。」 建康吴王府的书房里,刘益守扬了扬手里的信,将其交给陈元康说道。 「对湘东王封国的围剿,已经在部署当中。无论萧绎来还是不来建康,都不影响我们用兵。 反正,我们没打算跟他们谈什么,主公不是早就下定决心平叛么?」 陈元康嘿嘿笑道,脸上满是嘲讽不屑。 萧绎这厮在把他们当傻子呢!写个信过来就想拖延时间? 做梦呢! 刘益守所掌控的梁国战争机器早就在低速率运转了,如今不过是投入更多兵力,让更多州郡的部队参战而已。他作出进军临湘的决定,真没有萧绎想象那么难。 「长猷(陈元康表字)所言不虚,早在那封信送出建康的时候,我便让荆襄的独孤信准备对巴陵郡用兵。 然后我已经让韦氏的精锐水军屯扎郢州(武昌),随时准备西进。 杨忠部会从豫章出发,走宜阳(宜春)一线,西面攻醴陵,直捣萧绎老巢临湘城。而独孤信在江陵的兵马会配合韦氏的水军,攻巴陵郡(岳阳)。 这就叫齐头并进。 只要有一路打开了局面,萧绎就不得不从另外一边调兵增援。我就是要用兵力优势玩死萧绎。 吴明彻不是从彭城撤下来了么,让他先到雷池,与胡僧右合兵一处,作为第二梯队,屯扎郢州。如果战事不利,我们就跟萧绎打持久战。」 刘益守一根手指按在墙上地图郢州的那个点说道。 这一次,萧绎将要面对来自正北方、东北方和正东方这三路朝廷兵马。杀鸡用牛刀,刘益守可不打算跟萧绎客气。 要么不打,要打就一棍子打死。 「对了,你替我写封信,就说朝廷相信萧绎是无辜的,至于养病的事情,也可以商量。让他先把兵马撤回临湘城,不要搞得蠢蠢欲动像是要谋反一样。 …. 萧绎不把兵马从封国边境撤回,朝廷怎么相信他的诚意呢?」 刘益守脸不红心不跳的说道,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 「主公,这是把萧绎在当傻子,他不可能听的吧?」 陈元康有些迟疑的问道,不太明白刘益守到底是出自什么考虑,要写一封如此「弱智」的回信。 这封信是陈元康来操刀,将来要是记载到史书上,那很有可能要成为笑料之一的。陈元康现在也是身居高位,不想干类似的「湖涂事」名留青史。 「也没什么考量,反正闲着不也闲着嘛。萧绎可以用这封信拖延我们调兵,我们当然也可以回信误导他。 就算萧绎识破了我们的计策,那也没什么损失啊,一张纸而已。所谓兵不厌诈,为什么不用呢?」 高情商的陈元康没有问类似「为什么你不去写呢」这般无聊的问题,而是拱手行礼退下。 「主公,可以撤销萧绎身上的王爵,然后让他的世子萧方等继承。 同时,让萧方等与吴明彻同行,打着平叛的旗号,更有号召力,方便我们招降纳叛。」 在一旁做记录的毛喜,不动声色建议道。 陈元康忍不住看了这位记室一眼,心中暗暗警惕。 别看毛喜这小硬币年记不大,心思倒是歹毒得很。封萧方等为湘东王,然后带着他去平叛,更能顺利瓦解萧绎麾下兵将的 抵抗。 等解除了萧绎麾下的武装,然后随便在哪个地盘安置萧方等不就完事了么?又不是说封爵这种东西给出去就不能收回来的,将来改个名字也无伤大雅嘛。 毛喜的切入点很精准,打到了萧绎的痛处。 「主公,此计可行。」 陈元康微微点头说道。 萧绎对刘益守他们玩套路,刘益守等人也是各种花样来套路萧绎,谁也不比谁清高,有什么招数都是尽量耍出来。 「对广州用兵,后勤补给乃是大忌。湘东王在西边虎视眈眈,我若是带兵南下平叛,得时刻担心粮道被断。 所以解决掉萧绎那是势在必行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他提前跳出来,让我们的计划也跟着提前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时不我待,梁国没有几年安稳了。等北方的高欢等人腾出手来,估计又是麻烦事一大堆。 如今北方安定无事,正好可以抽出人力物力去解决后顾之忧。几年之后,便可以集中力量北伐! 刘益守手中长刀已经难耐,需要萧绎的狗头来祭旗!以状军威! 「对了,你通知一下杨愔,将粮仓设在郢州、湓城、豫章等地,一边替换旧式漕船,一边运输粮草。军粮不能断,萧绎麾下还是有能打之人,战阵上的胜负且不说,后勤不能输。 集梁国大半壁江山的力量对付一个州,本王可不想阴沟翻船。」 刘益守叮嘱毛喜说道。 …. 「好的主公,祝主公旗开得胜。」 毛喜拱手行礼道。 「嗯,谢你吉言了,我现在出发去豫章,你们不必送了。」 交代完事情以后,刘益守趁着妾室们都还在休息,悄悄的出了吴王府,前往京口的渡口,准备乘船去豫章郡。 …… 艳阳高照,疾风号的大明轮打着水花,一圈又一圈的转动,看上去壮观得很,令人心旷神怡,不由得想赞叹科技力量的伟大。 刘益守扶着船舷,然后看着亲兵打扮的羊姜,一脸无奈的叹息问道:「你们这是要搞什么?我这是要去打仗啊,带着女卷,麾下将士会怎么想呢?」 刘益守玩「小猫快跑」的游戏,然后等船开了以后,就看到扮做亲兵的羊姜对着自己做鬼脸。 「本来是贾娘子要来照顾你这一路生活起居的,但是她近期被你弄得怀孕了,所以只能让我代劳,谁让我身体好不怕折腾呢。」 羊姜大言不惭的说道。 在寿阳开几场银趴都能让家里的妹子怀孕,羊姜也搞不懂刘益守这到底是个什么身体。 「阿郎,你不觉得你这个人,很有些不对劲么?」 羊姜盯着刘益守询问道。 「我哪里不对劲了,又不是对你们不好!」 刘益守心虚的狡辩道。 「你肯定不对劲啊,只是你没察觉而已。 就说我父吧,来建康以后,纳妾那么多,结果只生了一个女儿。可是你呢,一个接一个的,没完没了的。只要是谁跟你多亲热几次,大肚子绝对跑不掉的。 你还说你跟别人一样?」 羊姜皱着眉看着刘益守。 那是基因的事情,你不懂啊,我没法跟你解释。 刘益守随口打哈哈,笑着说道:「那还不是我身体好,所以要你父多节制一点嘛。是你想多了。」 他知道自己是后世的身体,基因和这时候的人比较起来,具有强烈的侵略性,那是生物界经过一千多年激烈竞争所角逐出来的胜利者。 容易让这年代的妹子怀孕,不仅不是迷信,反而异常遵循生 物学的道理。 也正因为如此,刘益守平时也很少生病,这年代的病菌对他的免疫系统来说都是被淘汰掉的失败者。 生物优胜劣汰,基因是生物个体唯一能够传下去的东西。羊姜不提还好,提起来刘益守倒是真的注意到,自己的子嗣不知不觉已经多了起来。 也就是尔朱英娥只生了一个儿子,其他妹子,都起码生育过两次了。当然,才生产不久的高伶与崔瑶兰不算。 等十年之后,估计自己会有另外头疼的问题了。 刘益守觉得自己那些子女们,将来肯定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无论怎么教育都是一样。 屁股决定脑袋,随着自己地位的提高,子嗣之间拉帮结派,勾心斗角肯定是少不了的。或许游戏从现在就已经开始,只是他暂时还没闲工夫去管而已。 …. 子嗣很少的时候,麾下大将什么的容易出赵匡胤之辈。子嗣多了,又怕他们成为新的萧氏一族将来玩什么「八王之乱」。 真是进也难,退也难,不知道多少英雄人物在这个问题上栽了跟头。 「我……我也就随便说说,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你也不用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吧。」 羊姜拉着刘益守的衣袖,有些讨好的低声滴咕道。 刚才那一瞬间,刘益守的面色变得很阴沉,这是羊姜从未见过的表情。 「唉,没事了。走吧,没什么好看的,外面风大去船舱吧。」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揽着羊姜的肩膀就往船舱里走。 他忽然意识到,高欢曾经面临的问题,他似乎再过五到十年,也会一样遇到。不知道高欢是怎么处理那些事情的呢? 刘益守觉得,如果说人生是一场搏击,那么他的上半局比赛已经打完,现在要进入下半局比赛了。 对手变了,规则变了,他还能继续当赢家么? 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在人生的下半局最后都翻车了,他刘某人就可以保证一直不翻车么?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世上本无事,都是人在自寻烦恼啊。」 【鉴于大环境如此, 刘益守自言自语的叹息说道。 (本卷完) 携剑远行 第613章 父辞子笑(下) “河南的局面,已经烂到根子了么?” 霸府的某个卧房里,朴素衣着的娄昭君看着亲弟弟娄昭询问道。南面战况如何,娄昭君已经通过自己的耳目,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总而言之,说得严重点,似乎灭顶之灾就在眼前! 其实对于高欢这次出征,结局如何娄昭君是早有预料的。毕竟,出击草原的那部分最精锐的人马,全都没有参与此战,高欢的胜算小了很多。 娄昭君并没有规劝,因为她有别的心思。不开口,比开口要好很多,所以干脆什么也不说。 刘益守前世的时候,网上不知道多少类似的故事。谁家的妇人,没点自己的小九九呢?谁家的妇人,又真的可以把娘家人和婆家人一碗水端平呢? 正因为这样,所以哪怕明日邺城就被梁军围困,娄昭君也不会感觉很奇怪,虽然她也觉得梁军这么快就打到河北,有点不太现实。 “阿姐,确实如此,梁国水军已经封锁汴口,把粮道给断了,情况很是危急。不过……上次阿姐那一步棋,真的不错。 不,应该说是太好了。若是没有上次那步棋,现在的局面我们就没办法挽回了。” 娄昭不动声色的说道,却不太方便说得太明白。 毕竟,娄昭君再怎么棋高一着,那也是屈辱的送亲女儿去别的男人床上,以供亵玩啊! 高伶自己是不是乐在其中,那是另外一个故事,跟娄昭君送女的丑陋卑劣无关。 比如说羊侃就很愧疚当初送女给刘益守求饶求放过,但这跟羊姜现在的生活好坏无关,一码归一码。 “唉,都过去了,不提也罢。万幸她(高伶)现在过得还算不错。” 娄昭君轻叹一声,内心很是复杂。 她心中不能说的秘密,其实是很希望能代替高伶被刘益守好好的玩弄,再体验一下当年的激情与疯狂。 那种毫无底线,毫无顾忌的放纵享受,是在高欢身上体会不到的。 可这样的话能跟谁去说呢? “这次阿姐打算怎么办?” 娄昭小声问道。 他已经明白了娄昭君的心思,哪怕只是很浅显的那一层: 东魏是不是姓高,对娄昭君来说其实是并不是那么不可替代的,只要在娄氏的掌控之下便可以了。 娄氏的三个女婿,段韶老爹段荣是一个,高欢是一个,窦泰是一个,以他们为支点又有一连串的人脉。都跟娄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今这些人脉损耗不小,很多振兴家族的重担便落在了娄昭君身上。 娄昭君也想办法开拓了自己的重量级人脉,比如说在梁国呼风唤雨的吴王刘益守。 如果真的有一天高氏维持不下去了,那么只要能保证娄氏的利益,娄昭君也可以出面担保媾和,另起炉灶。 这种布局,刘益守前世看过史书,知道东魏北齐后来发生过什么事情,心里自然是如明镜一般。可这个时代的人,并不明白未来会如何,还处于迷局之中,不明所以。 娄氏在台面下的实力,可是很不俗的,在北方鲜卑族里面的关系网异常强大。很多时候,台面下的实力,往往比那些官位职位重要太多了。 就好比说此番青徐快速沦陷,羊墩等人的举州反叛就是典型的“功不可没”。 羊墩有本事反水,都是因为泰山羊氏在青徐经营好几十年,人脉深厚,而且在梁国军界有人接应,要不然早就被人给搞死了。 这次刘益守索性让羊鸦仁出马去接应羊墩,你们自家的事情自家处理! 收到了奇效。 所以东魏在青徐的势力迅速崩坏,却没有拖累梁军的战略资源,也就不足为奇了。 从更深的一层来说,刘益守宠爱羊姜,会不会也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性格很好呢?这些事情无人能得到明确的答桉。 “阿姐,高洋似乎……有些不安分。他与段孝先,多有密谋。” 娄昭沉声说道,面色忧虑。 娄昭君这个弟弟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但目光确实很毒辣,耳目也很是灵通。 娄昭君亦是微微点头,没有否认。老实说,她确实很不喜欢这个儿子,最主要原因不是高洋不懂事,而是他长得“太丑了”。 娄昭君对于相貌俊朗的男人没有任何抵抗力,反之,她对长得丑的男人深恶痛绝,看了都会觉得恶心。 娄昭君与高欢是“强强联合”,跟刘益守更是“天仙一对”,所以她的子女们,从高澄到高浪,无一不是颜值爆表! 只是高洋这种怪物是怎么生出来的? 娄昭君自生出高洋到现在就一直没想明白。 更何况在高洋的未来规划里面,没有娄氏的位置,或者说,要把娄氏变成普通的勋贵,摆脱娄氏对于东魏朝政的控制。 这显然跟娄昭君以及娄氏的战略布局有重大冲突。 如今这个苗头已经很明显了。娄昭君不喜欢高洋,娄昭等人亦是不喜欢,其中原因深刻。 所以哪怕高欢将高洋立为世子,娄昭君都一直没有表态会支持高洋。作为生母,不支持亲生儿子,其实基本上就已经是在表达了反对意见! “阿姐,如果高洋控制了邺城,有段孝先的兵马,到时候只怕是……” 娄昭忧心忡忡的说道,欲言又止。很显然,如果失去了先机,被高洋掌控了军权,后果将极为严重。 一步被动,则步步被动! 看到娄昭君不说话,娄昭急切道:“阿姐,段孝先是自家人,我们要不要……” “我要去河南把高王救出来。” 娄昭君一字一句的说道。 “阿姐,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不知道现在情况到了怎样的地步!青徐那边也反叛了,高王回来也救不回河南了! 说难听点,就是阿姐跪在刘益守面前求情也没用了,他同意,他麾下部众也不会同意的!这可是灭国之功!” 娄昭对着娄昭君大吼道。 刘益守封锁汴口这一招,就是斩断了高欢所有的退路,其出手之准狠,当真让娄昭心惊胆裂。说句不好听的,没有粮草,大军就算打赢了也饿死了,刘益守这招就是打在了七寸上。 “高王回不来的话……我没办法阻止高洋。段孝先不可能因为父辈的情分就跟我们一路,到时候他一定会倒向高洋。 这样下去,无论河南战局如何,都没有娄氏的立锥之地了。” 娄昭君叹息道。 高欢回不来,东魏诸多文臣武将,必须要选一个“代理人”出来。 这个人必须要可以背锅,也要有能力可以应对大局。 这个人只能是高洋! 所以说,高洋在这样的条件下,很容易凝聚起人心,还可以趁机提拔亲信,掌控大局。 反过来说,娄昭君乃是一介妇人。在和平的时候,或许以“太后”的身份说话有点地位,也能拉拢一下要跟皇权对抗的某些人。 但是战乱来临,她就不能直接走到前台来了。这个劣势是性别与身份带来的,无解! 娄昭君必须要将高欢救回来,高欢回来了,高洋的一切阴谋与固执,都将化为乌有,如同在烈日下的积雪一般! 高欢回来了,也就能稳住河北的基本盘了!这一招,是釜底抽薪之计! 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娄昭君已经想得很明白,她只是不太确定这次能不能说服刘益守。 娄昭君之前已经用清纯的高伶打发了狡诈的刘益守,现在手里还握着高浪这张王牌,可以名正言顺的接收高欢的遗产! 】 高浪的身份,是刘益守无法针对无法算计的。无论怎么玩,娄昭君都立于不败之地。她需要面对面的跟刘益守谈谈条件。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不让高洋得逞! “怎么救呢?” 娄昭不明所以,没搞懂娄昭君的思路。 “你带我去荥阳就行了。” 娄昭君一字一句的说道。 娄昭沉默了,果然还是老招数。 只是上次有高伶可以送,这次送谁呢?难道把高浪送出去么? “你不了解刘益守,那个人,已经成长到我们无法抗衡的地步了。就算能说服军中大将带兵南下,只怕也很难救出高王。唯有割让黄河以南的所有土地,换回高王。” 娄昭君叹息说道。 感觉到娄昭君的决绝,娄昭面色数变,想起当年娄昭君不顾一切要嫁给高欢,自己在旁边打掩护的事情。 沧海桑田,人间变幻。这么多年过去了,发生了很多事,不知道娄昭君现在会不会后悔当年的冲动。 娄昭觉得,自家阿姐或许从前是不后悔的,但自从刘益守这个人出现后,那就未必如此了。 可惜时间不能后退,人生不能后悔,事到如今,娄昭君力保高欢,或许也是怀着各种复杂的心思吧。 “我知道了,那事不宜迟,这便动身吧。” 娄昭微微点头说道。 “我要在邺城坐镇,你先去。等高王的消息确认后,我再去。” 娄昭君摆了摆手,否决了娄昭的建议。娄昭是幼子,从小做事就毛糙得很,反倒是娄昭君“胆大心细”,颇有手腕。 现在她若是离开邺城,那么能抓住的人脉也抓不住了,这是天然的将手下资源拱手让给高洋。 “把你外甥女也带去吧,免得留在邺城被祸害,让刘益守帮忙安置一下。” 娄昭君幽幽一叹道。 “可是阿姐,她才十一岁啊……还不如把高浪送去。” 娄昭一脸无奈看着娄昭君说道,感觉自家姐姐真是无药可救了。之前送高伶过去还算是说得过去,毕竟年龄合适,而且也“嫁过人”算是寡妇。 可这一次……是真的离谱了。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蠢话来!高浪只能待在邺城,哪里也不能去!” 娄昭君低声咆孝了一句。 要是高浪都走了,她怎么收拢高欢旧部?那可是唯一的一块遮羞布了! “那……唉,我去了。” 娄昭讪讪退下,无语叹息。 …… 高欢派人在汝水上架设浮桥,常德水军就会出现,将浮桥破坏,随即立刻离开,并不恋战。高欢又不能派兵四处搜索水军的驻地在什么地方,人家是可以到处跑的,不会傻乎乎的等着你来打。 这些日子,东魏军一边堆土山,一边架浮桥,为攻克悬瓠做准备。常德水军反而成为了东魏军的主要对手,双方围绕着对汝河的控制,斗智斗勇。 总体而言,东魏军在战场上保持着上风,但在战局上却明显落入下风。袭击的时间与手段,都是由常德军来控制的。哪怕每一次都没有占到便宜,然而每次都能顺利与魏军脱离战斗。 一连十天过去,高欢也回过味来了。这支梁军,不计伤亡的骚扰作战,并不是因为他们的主将很傻,而是带着任务来的,目的就是把自己拖住! 这天,高欢终于得到了一个让他恐惧的消息:一连多日,北面已经没有漕船过来,汝阳的粮仓已经空了! 而北面无漕船运粮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粮道已经断了,从上游传导到下游,需要时间,毕竟沿途经过的粮仓当初都是储存了一定军粮的。 高欢终于知道常德水军为什么要每天来“光顾”悬瓠了。 悬瓠对岸的山丘上,是高欢的中军大帐所在。高欢召集众将紧急商议大事,薛孤延拱手道:“高王,撤回河北吧,我部垫后!” 军中快要断粮的消息,现在还没有传开,但不需要几天,只要军中存粮没有了,这种消息立刻便会瞒不住的。 “悬瓠有粮,够我们吃一年的至少。末将请战,明日速攻悬瓠,放手一搏!” 莫多娄敬显同样站出来说道,不过意见与薛孤延并不相同。 高欢在帅帐内踱步,听到二人请战,依旧沉吟不语,心中举棋不定。 “明日总攻,若是不能攻克悬瓠……那便撤往汝阳修整吧。” 高欢叹了口气道。 “高王,不可啊,若是攻城不顺,士气大损又无粮草,何以从悬瓠撤到枋头?北面必定是天罗地网啊!现在就悄悄撤退,一路奔袭到荥阳方为上策啊!” 薛孤延急切说道,恨不得直接给莫多娄敬显几耳光! “不必多言,今日让士卒们都吃好点吧。” 高欢摆了摆手,感觉心很累,不想再说什么了。 看到薛孤延等人都没动,他叹了口气继续道:“都下去准备吧,值此危难之际,需要全军上下一心。若是有什么委屈,等回邺城再说吧,本王势必会给你们交待的。” “我等谨遵高王号令!” 众将领命而去,都没有再说什么。当然,他们只是嘴上没说,至于心里有没有想,就不知道了。 如果说刘益守准备的套路是一张渔网,高欢是被网在其中的一条大鱼,那么悬瓠就是渔网的网底。悬瓠若是被攻破,刘益守的一切计谋就会都变成镜花水月。 从这个角度看,莫多娄敬显的策略并不是在胡闹。 而薛孤延的策略,则是典型的“割肉离场”,放弃东魏黄河以南的所有土地,让高欢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河北王”。 莫多娄敬显与薛孤延二人的办法,没有绝对的正确与错误,现在高欢所遇到的险境,也没有绝对的死亡与生存,一切都充满了变数。 明日能不能攻克悬瓠,便是生或死的区别。对于高欢与王思政二人而言都是如此! 第569章 巴陵之战(1) 这年春夏之交,身在临湘的湘东王萧绎,悍然起兵造反,打出“清君侧”的名号,在湘州竖起反旗。 然而,除了广州的萧纲与陈霸先外,似乎没有什么人响应他,甚至连在蜀地的萧纪也没什么动静。 按道理说,既然萧纲都能知道的事情,萧纪没可能一点消息都收不到。但这位萧衍幼子,坐镇蜀地的藩王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就是跟隔壁乌龟一样动也不动。 面对萧绎的“垂死挣扎”,建康中枢的应对也很简单明了,归结起来就两个字:绞杀! 军事方面: 刘益守亲率江州兵马,由杨忠领兵,西进攻醴陵,直捣萧绎老巢临湘城(长沙市)。 独孤信带荆襄本地兵马,从江陵出兵南下,陆路攻巴陵郡(岳阳市) 韦黯带精锐水军封锁巴陵郡以北的长江江面,不允许洞庭湖的船只到长江活动。 胡僧祐带新组建的水军来到郢州屯兵练兵,顺便建立水寨与总粮仓,接手逆流长江而来的粮草。 除了这些军事方面的措施以外,朝廷还下令切断了各州郡通往湘州的水路陆路,一颗粮食都不输送给萧绎,让湘东王府有钱也买不到东西,招募不到兵马。 作为应对,萧绎前往易守难攻的巴陵郡,让王僧辩回湘州守老巢,让善于水战的王琳守巴陵郡,让樊氏兄弟守武陵郡(常德),可以利用洞庭湖的水路和巴陵郡互为犄角。 大敌当前的情况下分散兵力当然不是什么好主意,可这也是无奈之举。若是兵力集中起来守一座城城,被敌人围死以后,那就插翅难飞了。 别说王僧辩与王琳等人久经战阵,经验丰富。就算是稍通兵法之人,也不可能在这种问题上犯浑。 总之,无论是建康中枢朝廷也好,湘东王这边也好,谁也没有心存幻想,双方都是摆开车马,准备一决雌雄。 宜阳城(宜春市)门外,豫宁郡太守杜稜带着本地官员在城下等待许久,终于看到朝廷的兵马出现在了官道上,这才松了口气。 做官有时候跟玩命一样,上次萧绎来的时候他就差点守不住城挂了。 城破马上死,投降现在会被归为萧绎同党,还是死。如今他却可以凭借此前的功劳扶摇直上,人生起起落落真是够刺激的。 “殿下,幸不辱命,没有让贼军得逞。如今王师来宜阳,属下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看到是刘益守亲自领兵前来支援,杜稜诚惶诚恐的上前行礼,语气甚为谦卑。是金子哪里都会发光,当初他投靠刘益守,对方就随意将他扔到豫宁郡来历练。 本以为这辈子就会在豫宁郡待到寿终正寝了,没想到机会来得这样不期而遇。正是杜稜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才让萧绎大军没有通过这条“湘赣走廊”。 要不然,刘益守固然不会有什么事,但他在豫章郡也会被萧绎的突然袭击弄得灰头土脸,不可能像如今这样调集好兵马,在湘东王的地盘上对其围追堵截。 “上次你能击溃湘东王精兵,本王甚为惊奇。湘东王麾下精锐的实力,本王是知道的,你手里没几个兵,是如何让萧绎折戟沉沙的呢?” 刘益守看着杜稜疑惑问道。 他对这个问题一直都很好奇,这年头郡兵守城打败主力精兵,那可真是不多见的。南梁的郡兵是什么货色刘益守太清楚不过了。 真要概括一下的话,那便是经过简单训练,甚至完全没有经过训练的农夫,套上军服,拿起兵戈,那便算是郡兵了。 以这样的兵员去打败王琳麾下那些亡命之徒,不是刘益守不看好杜稜,实在是此事太过于魔幻,让他不敢相信。 “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年吴王在全国招募人才参与考试,有文武两科。武状元正好被任命为宜阳县尉,正是他带家乡子弟力挽狂澜,才没有让萧绎得逞。” 杜稜一脸感慨的说道。 “武状元?” 刘益守喃喃自语回忆道。 他还真忘记了!毕竟,这只是他搞出来的噱头,更别说参加考试的基本上全是歪瓜裂枣。文科倒是选拔了不少刀笔小吏,如今也算勘用。 但武科这一块,都是些粗鄙莽夫,入选后很快就泯然众人,姓谁名谁,是不是还活着,刘益守根本就不记得了。 特别是这位武状元,封官了以后就急不可耐的跑路上任去了,刘益守当时准备北伐,连面都没见过一次。 而且,历史上武状元虽然很多,但是真正有出息的不过郭子仪罢了。所以事后刘益守就将其抛诸脑后,谁踏马知道武状元是哪个啊! 然而刘益守不知道的是,他那一次不算太成功的“抡才大比”,却是让挣扎在社会中下层的人看到了向上进阶的路子。那次抡才大比,也不是完全没有提拔人才。 很显然,这位“武状元”,就不是一般人。 带着郡兵还能打退王琳的人,那能是一般人吗?答案是很明白的。 “来来来,快给本王引荐一下这位武状元,本王要好好给他道个歉,罚酒三杯。杜太守也是的,此等豪杰人物,为何不让本王相见啊?” 刘益守故作责备,微笑说道。他连那位武状元叫啥都忘记了,反正不是苏乞儿。 “吴王请,属下已经在府衙大堂设下接风宴,那位壮士现在还在巡视城防,不在这里。” 杜稜面色微微一紧,小心思被刘益守不动声色的点破,心中暗暗紧张起来,连忙引朝廷的兵马入城,不敢再跟刘益守客套寒暄了。 谁都不喜欢被抢风头,杜稜知道他这次要发达了,却不想让曾经的手下爬到自己头上。 一行人来到大堂,落座之后,酒菜纷纷上席,刘益守瞥了一眼杜稜身边空着的位置,知道那位“武状元”是故意被杜稜支开,不想让他入席,顿时了然于胸。 如今,梁国谁才是老大,估计乡间小儿都能说得出来,更不要提这些希望向上爬的年轻才俊们。这些人想的已经不是要不要投靠他刘某人,而是如何可以爬得更快。 刘益守不是看谁会拍马屁就爬提拔谁。 阳休之会拍马屁,但他也有很多可以记录在册的功劳,才有如今的位置。 既然刘益守是看谁功劳大谁就能上位,那么同僚之间争功的小动作,自然也不可能停下来。杜稜显然就有这样的小心思。 但刘益守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杜稜只是支开了那位武状元,而没有说此番抵抗萧绎大军全是他自己的功劳,为人还是很正直的,起码没有睁眼说瞎话。 “等人到齐了再开席吧。” 看到杜稜想说话,刘益守提前说了一句。 不一会,远处就传来盔甲摩擦的声音,一个身材魁梧,披着铁甲的将领刚刚想进来,却是被大堂门口值守的源士康给拦住了。 “大堂内吴王正在设宴,你乃何人,岂可披甲而入?” 源士康面色不虞的斥责道,却并没有拔刀威胁。 那人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道:“我这浑人!冒犯了吴王,死罪死罪!” 他连忙脱下铠甲,就随意丢在门外。 走进大堂之后,此人跪下来对着刘益守拱手行礼道:“末将程灵洗,拜见吴王,因公务来迟,还请恕罪。” 他面相看着有点凶,但态度却谦卑到了极点。可以想象一个出身低微的人,遇到了难得向上的机会,是多么的希望能够抓住。 “程将军歙县(安徽黄山歙县)人,在家乡就曾组织乡勇缉盗,在当地颇有威名。考中武状元后,被殿下任命为宜阳县尉,便急不可耐回家乡招募百余乡勇来宜阳赴任,日夜操练不辍。” 杜稜微笑着对刘益守介绍道,只是面色有点不自然。 他为什么不将程灵洗纳入麾下,原因在这番话里面也看得很明白了。程灵洗是他们家乡那帮人的头目,而杜稜是三吴出身的人,二人都在异地为流官。 他们可以为了公务抱团取暖,但是谁也不会成为谁的心腹。毕竟,杜稜自己也有麾下一群小兄弟呢。他若是拜大哥,手下兄弟怎么办? “考中了武状元,居然连吴王府的酒席都不去,来来来,这次定要罚酒三杯!哈哈哈哈哈哈!” 刘益守走过去大笑着将程灵洗扶起来,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末将定为吴王效死!此番平叛,请务必让末将为先锋!” 程灵洗激动说道。 他现在要上位,也就缺萧绎的人头来垫脚了! 上次考中武状元后他为什么没去参加招贤馆的酒宴呢? 因为程灵洗觉得这种应酬根本就毫无意义,完全是浪费时间! 跟刘益守混个脸熟是没用的,人家也不看你是不是长得帅,会说话。 武人就是要靠战功向上爬,这是铁律! 刘益守身边那个“沙雕王”能够异军突起,也不是他靠帮着吴王打猎发家啊,人家那也是实打实的战功堆起来的。 程灵洗对此看得特别通透,知道考上了“武状元”,被任命为宜阳县尉后,便急急忙忙回家乡告诉他那些小伙伴们:老子当大官了,想一起发财的跟我去宜阳吧!在家乡混日子没什么前途的! 他张罗了一百多人后,这才到宜阳城赴任,将这一百多人训练成了精锐。这才能在本地站稳脚跟,没有成为任由着杜稜摆布的傀儡。此前击退王琳的兵马,也得亏这一百多精锐齐心协力当救火队员。 正因为对方走得太急,所以刘益守居然连此人的面都没见过。 酒过三巡之后,刘益守看宴席上气氛差不多了,他忽然轻咳了几声,大堂内顿时就安静下来了。 “萧绎杀父弑君在前,举旗叛乱在后。此等国贼,当真是人人得而诛之。只是湘州风物,迥异于建康。贸然进兵,颇为不妥。 如何因地制宜破敌,倒是颇费些思量。 诸位有何见解,可以畅所欲言。” 来了!终于来了! 众人都是心中一紧,不管是刘益守麾下杨忠等人也好,还是宜阳城的杜稜、程灵洗等,都是等这句话等了好久。 要是没有这句话,今天这场饭局就是纯粹在浪费时间! 他们这些武人,谁也不信跟刘益守套近乎就能升官的,等的就是破敌建功! “殿下,末将以为,萧绎此番的要害并不在临湘城,而是……巴陵郡与武陵郡。主要还是以水战为主,以洞庭湖为战场。萧绎在洞庭湖经营多年,吴王还是要徐徐图之,水战乃敌方所长,需要谨慎对待。” 杜稜沉声说道。 很显然,他并不认为萧绎是个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渣渣。这位湘东王确实比刘益守差了十万八千里,可他麾下领兵的王僧辩、王琳、樊氏兄弟等人,皆为骁勇善战之辈。 并不是那种可以被人随意揉捏的阿猫阿狗。 “杜太守真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就看在下先拿下临湘城吧。” 杨忠不屑的嘲讽了一句。 听到对方嘲讽,杜稜没接话,杨忠是刘益守麾下心腹爱将,能力如何且不说,光这亲密关系就不好得罪。 “诶,话不要说那么绝对嘛,你都把话说死了,别人还怎么说呢?” 刘益守不悦的呵斥了杨忠一句,后者连忙告罪。 “武状元,你怎么说?” 刘益守看着程灵洗询问道。 “王琳善水战,麾下部曲皆为船工、纤夫等,水性极佳,还有不少亡命之徒。 殿下所统帅水军虽然骁勇,临阵却未必能如王琳部那般进退自如。 末将以为,此战在洞庭湖还是要以小股兵马试探为上,水战不宜进行决战。若是水战惨败,则萧绎必北上江陵,或东进郢州(武昌)。攻守之势易,对官军就颇为不利了。” 程灵洗人高马大的,没想到说的话跟杜稜别无二致。看来此人是粗中有细,心思并不像容貌那般粗犷。 “主公,如今说这些倒是有些为时尚早。无论怎么用兵,先破临湘城(长沙市),这点是没什么疑问的,临湘城到这里也是无险可守,萧绎兵马迟早要困守洞庭湖。 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先打下临湘城以后,再来讨论在洞庭湖如何用兵。” 王伟站出来打圆场说道。虽然他也看不起萧绎能翻出什么浪来,但也不好当面驳斥杜稜与程灵洗二人。他与杨忠不同,杜稜和程灵洗跟他没什么利益冲突。 这两人毕竟将来都会是刘益守麾下的班底,没必要现在就给对方脸色看,那样情商太低了。 “言之有理,一切都要先攻下临湘后再说,这一点,你们都没有意见吧?” 刘益守面色肃然问道。 “我等皆听吴王号令!” 大堂内众人一齐拱手说道。 “很好,程将军为先锋,攻醴陵。拿下后,就地修整。杨将军攻临湘南面的衡阳郡,杜太守与沙雕王合兵一处,攻临湘南面的湘乡。 待这三地都拿下后,一齐围攻临湘!” 说完,刘益守用拳头狠狠的砸了一下桌案。 这便是典型的先斩羽翼再剁狗头,众将都没什么意见,十拿九稳的保守打法,无非是欺负萧绎的兵马都转移到了巴陵郡。 等众人散去之后,看到王伟眉头不展,刘益守好奇问道:“此战还有什么不妥么?” “非也,临湘这边主公已经安排妥当,萧绎耍不出什么花样来。属下只是担心韦黯贪功冒进。” 王伟叹息说道。 韦黯那边刘益守不好说什么,因为不是他的直接属下,韦氏的水军只能算是服从朝廷调令的方镇而已。 “韦氏水军操练数十年,会打不过萧绎这个废物么?” 刘益守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应该不会打不过吧。” 王伟勉强应和道,心里却是很忧虑韦黯飘了,坏刘益守大事。 第615章 生于不义者,必将死于耻辱 娄昭抛出了自家阿姐娄昭君的条件,目光灼灼的看着刘益守,等待着对方的回答。他觉得,这是一个任何有雄心壮志的枭雄,都无法拒绝的条件! 那可是河北啊!不是什么蛮荒之地! 江南虽然也很不错,开发的潜力极大,若是能和平百年,修生养息好好开发,未尝不能成为国家最大的粮仓与钱袋子。 可那些都是后话了,鬼知道要等多久呢。 这年头,河北才是王霸基业!得不到河北,就得不到天下。这是被无数英雄豪杰验证过的绝对真理! 吃软饭很好的,性价比一流,有能力吃软饭的男人,都不该拒绝!娄昭当年就见过高欢是怎么吃软饭的,具体情况,那真叫个一言难尽。 受制于人当然不假,可发展的速度那是真上了快车道。 甚至可以毫不客气的说,若是没有娄昭君的嫁妆,没有娄氏提供的人脉与机遇,高欢想发家就是一个梦!连门都摸不到! 而当六镇起义风起云涌之时,如果高欢错过了这个关键时间节点,那么他可能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娄昭相信娄昭君开出来的条件,刘益守是无法拒绝的。这种情况类似政治婚姻,与嫁娶无关,各取所需,不过是利益的结合罢了。 如果刘益守嫌娄昭君老了,其实二人不行房也是无所谓的,那些都是细枝末节,唯有权力是第一位的! 娄氏要的只是靠山罢了! 娄昭君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身后有一群人,这是利益与利益的碰撞跟交换。 双方可以说是各取所需。 娄昭觉得,刘益守不可能拒绝这样的提议。 真的,实在是太香了,他都想替刘益守答应下来!有娄氏担保牵线,刘益守便可以顺利接管河北,最少提前十年一统天下! 谁能拒绝这种诱惑? 娄昭们心自问,他要是在刘益守这个位置,遇到类似的事情只怕早就跪了。长这么帅不吃软饭,简直暴殄天物。 “你知道人生最可悲的事情是什么吗?” 思索了半天,刘益守微笑问道,像是做出了什么重要决定一样。 “刘都督请讲。” 娄昭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人生的可悲在于,我们常常都要在很年轻,而且完全不知道后果,还经常冲动行事的年纪,去决定那些足以影响我们一生的大事。 那个时候,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承受选择错误所带来的恶果,常常都是要用一生的努力与痛苦,去偿还当初的轻率。 而等我们成熟了,懂事了,知道利害得失了,知道要谨慎行事的时候,反而是会陷入到各种有形和无形的钳制当中,一点选择的余地也没有了! 时间不能倒退,人生无法后悔,难道这种事情还不够可悲么? 所以说,如果你在成熟稳重后,上天还能给你一次认真做选择的机会,那么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这种机会。” 刘益守摊开双手对娄昭说道。 娄昭无言以对,他想起了当初的高欢,当初的娄昭君,当初的胡太后,当初的元子攸,当初的尔朱荣等等。 甚至包括当初的自己。 谁没在大事上犯过混,谁没有肠子悔青过? 刘益守所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而是太有道理,以至于将娄昭的心都给刺伤了。 “所以刘都督想说什么呢?” 娄昭揣着明白装湖涂询问道,他已然明白了刘益守的态度。 “娄娘子的好意,刘某心领了,但是明媒正娶之言,不必再提了。刘某若是想要河北,自取便是,犯不着从女人的肚皮上拿。 在下,可不是贺六浑呢,也不想学他。” 刘益守正色说道。 听到这话,娄昭也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收起脸上的笑容,对刘益守肃然起敬。 能毫不犹豫,一口回绝娄氏和娄昭君的人,那真不是一般的汉子! 用人中龙凤四个字来形容,丝毫不夸张。 娄昭君现在要是开个口说想要再嫁,北方多的是大老愿意接盘!特别是对于刘益守来说,他离一统天下已经很近了,这种情况不比其他人,谁站在他这个位置,都会迫切到要发疯的。 别人娶了娄昭君,也不过是扩充了势力罢了,如果自身实力不行,最后终究也就那么回事,顶天当个河北王而已。 而刘益守若是娶了娄昭君,便可以直接统一大半个北方了。不,是统一了三分之二的天下,仅剩下关中! 刘益守作为一个志在天下的枭雄,他竟然可以抵制这样的诱惑,对于这件事,无论对方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拒绝的,娄昭是打心底里佩服! “刘都督决定了么?到时候若是梁军过黄河,在下与都督可就是敌人了。” 娄昭拱手行礼问道。 “请便,这个没什么好谈的。不过,若是娄娘子想换回高欢,这个倒是可以谈。你回去将话带到便好,我就不留娄将军吃饭了。” 刘益守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娄昭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小声问道:“高伶现在过得还好么?” “她不太喜欢想那些麻烦的问题,所以应该过得还好吧,少思虑的人,总是快乐的。如果很多事情都想得太深,难免会感觉痛苦,那就是要跟自己过不去了。” 刘益守叹息道,他相信娄昭应该能够明白这个道理的。 同样是被人送来的“战利品”,如果说羊姜跟他更像是三观相合的朋友;那么跟高伶之间,就是毫不掩饰的银欲在作祟了。 这一点刘益守很是坦诚,他承认自己很迷恋对方年轻美丽的身体,并且从房事中得到了欢乐与激情。 他甚至一点都不避讳的跟高伶坦白了这一点。 刘益守做渣男,也渣得坦坦荡荡,渣得身边的妹子心里舒坦。 “刘都督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呢。” 娄昭百感交集,良久无语,最后憋出这样一句话来,随即告辞离去。 等娄昭离去后,刘益守将阳休之找来,把娄昭君写的亲笔信给对方看。 “原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啊!娄娘子竟然以河北为嫁妆!” 阳休之满脸骇然的看着刘益守,一向喜欢阿谀拍马的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去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才好。其中槽点之多,他连拍马都不知道要怎么切入了。 或许,这封信本身,就值得任何一个男人炫耀一辈子吧。总之,信息量太大了,阳休之还需要时间消化一下。 “那些事情……不必深究,你只说如今应该怎么办才好吧。” 刘益守面色尴尬的问道。 “依属下之见,主公应该毫不犹豫的答应。” 阳休之铿锵有力的说道,完全不掩饰内心的想法。 “很有意思,说说看。” 刘益守顿时来了兴趣,他知道阳休之后面肯定还有馊主意。 “主公,在下亦是河北人士,自然也是知道娄氏在北地势力甚大,盘根错节很是不好对付。 若是主公明媒正娶娄昭君,只怕北方某些势力最后定然尾大不掉要捣乱,不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 那样的话,哪怕国家表面上统一了,实际上河北很多人主公也指挥不动,如此一来,隐患实在是太大。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主公若是接纳娄氏,恐怕有被他们反客为主的危险,请主公三思。” 阳休之直言不讳的指出娄昭君提供的“蜜糖”里所藏着的“砒霜”。 刘益守能在南梁改革,那是因为他已经用各种手段,把南方本就腐朽的世家大族与地方豪强整得欲仙欲死,没力气反水了。 而北方的世家大族,其能量之大,不是南方那些“江东鼠辈”可以比的。唐朝数百年,从来没有真正掌控过河北,大唐最后其实也是被河北给耗死的。 要是接纳娄昭君,刘益守就必须要硬着头皮回答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谁是我的手下,谁是我的朋友,谁又是我的敌人! 恐怕他会得出跟阳休之一样的答桉。 “说得好,继续说。” 刘益守拍了拍阳休之的肩膀鼓励道。阳休之前面的话,是在说“真正”接纳娄昭君的坏处。但是,如果自己这边也是套路,那就完全没有那些后患了。 “好的主公,那属下就一口气说了。 主公按照娄昭君的路,被牵着鼻子走肯定不行,但这一次,是个染指河北的好机会,轻易放弃未免处置太过草率。有鉴于此,不妨先假意接纳娄昭君,安抚娄氏的势力。 待我们大军进入河北,全面掌控河北后,再想办法让娄昭君死于非命,肢解娄氏的势力,花个十年时间分化瓦解河北各地,拉一批打一批,将河北变成主公的一言堂,何愁大事不成?” 阳休之一脸肃然的建议道。 果然,这年代有头脑的人才,多半都在河北啊! 刘益守心中一阵感慨,哪怕是阳休之这样的马屁皇帝,其见识也不是此时的江东鼠辈可以比拟的。 “如此行事,是否太过诡谲阴柔?” 刘益守迟疑问道。 “主公,无毒不丈夫啊,主公向来仁义不假,可讲仁义也是要看对象的。主公跟娄昭君之间又有什么仁义可以讲呢?” 阳休之继续蛊惑道:“主公要是怕对名声不利,可以做得隐秘一点,或者游玩的时候让娄昭君不慎落水,或者船沉了没把她救起来。主公何必在意那些小节呢? 能夺取河北,至少可以少牺牲几万士卒,难道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么?” “你说得对……” 刘益守微微点头,并没有否认阳休之的说法,但他也没有答应。 “你忙你的吧,今日之事,莫要声张就是了。” 刘益守看起来有点疲惫的摆了摆手,示意阳休之退下。 “喏。” 阳休之离开后,刘益守这才摊开桌桉上的大纸,在上面写了八个字。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 他嘴里默默念叨着。 明媒正娶娄昭君,收编河北诸势力,无论是舆论上看还是长远看,都有很大弊端,形式上的统一毫无意义。 如果刘益守只是要追求形式上的统一,当初他给尔朱荣打工就行了,犯不着另起炉灶。尔朱荣绝对好湖弄。 】 倒是阳休之提供的方案,很有操作性。骗婚娄昭君,染指河北,待全面掌控河北后,再过河拆桥,最后背刺一刀! 不得不说,这条路,确实是统一河北的捷径。但是不是成功的捷径,那就要两说了。刘益守一直觉得,成功是没有捷径的。 任何能看到的“捷径”,都需要付出对应的代价。路越好走,代价就越大! 具体到背刺娄昭君这件事,那便是生于不义者,必将死于耻辱。 背弃誓言,造反成功的司马家,后续死于猝然。哪怕最后换了个壳子苟活到江左,亦是被世家架空,名存实亡。 这些看似巧合的东西,其实都不是偶然的。道义是用来约束社会整体行为方式的有力武器,它的作用有时候人们感觉不到,有时候却又是一条检验国家与社会的“金标准”。 既然你可以背信弃义,那你的手下自然也可以。秩序都崩坏了,又何谈稳固? 一个根子上就歪了的楼房,又怎么能指望它上面有多正呢? 一个连“忠义”都不敢去提的国家,又怎么能指望这个国家走得长远呢? 司马家的晋国,就是典型的生于不义者,必将死于耻辱,好似天道轮回一般。 就连英明神武的李二凤,也无法阻止自家后辈学他玩玄武门之变,兄弟相残,父子相杀。朝廷反反复复说一万句“家和万事兴”,也不如捅兄弟一刀来得有说服力。 李氏子孙后代上位,每次无不是以血腥政变为手段,兄弟相残,父子相杀亦是常事。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便是来自命运的诅咒吧。 刘益守决定不给自己将要建立的王朝,树立一个背信弃义也能登上巅峰的榜样,他才不在乎百年之后,有没有人走这条路。 那是别人的事情。 “是你的,终究还是你的。如果这天下好了,我却变得不好,那我要这天下何用呢?” 刘益守叹了口气,已经说服了自己,不再自我矛盾自我冲突了。 当年他跟娄昭君之间算是你情我愿,他舒服了,娄昭君也舒服了,谁也不欠谁的。 现在,还是让彼此一直都互不相欠吧。 “对了,那个十一岁的半大孩子娄昭带回去了么?” 刘益守忽然想到这一茬,自言自语说道。 那女孩似乎脸型没长开,远不如她姐姐高伶那般艳丽多姿,怎么看怎么是个孩子。 “娄昭带来的那女孩,回去了么?” 刘益守走到门口,询问正在值守的源士康道。 “啊?那孩子现在正在吃东西,好像是饿坏了。” 源士康一脸古怪说道,看向刘益守的目光都大有深意,似乎觉得刘益守如今开发出了某些奇怪的癖好,比如说姐妹同床一起侍寝之类的。 “吃东西啊……” 刘益守脑中突发奇想,看向源士康,随即又把目光移开,喃喃自语道:“老源也成亲了,不合适啊,换谁比较好呢?” “主公有事请尽管吩咐!在下必定赴汤蹈火!” 源士康听到刚才刘益守隐约提到自己,激动表态道。这次灭高欢,众将都有斩获,他这个跟在刘益守身边的反而颗粒无收。 源士康早就急坏了,只是没法离开刘益守身边而已。 “不不不,你已经不太合适了。对了,当初跟着我们到梁国的老兄弟里面,还有谁没有明媒正娶的啊。” 刘益守好奇问道。 “呃,不多了,就连陈元康都娶妻生子了。” 源士康若有所思的继续说道:“好像就杨胖子(杨愔)没有娶妻。” “嗯,就他了!” 刘益守用右拳锤了一下左手的手掌道。 “就他了?” 源士康不明所以,不知道刘益守在考虑什么问题。 “天机不可泄露啊。”刘益守神秘一笑。 第570章 巴陵之战(2) 萍乡小城,防御不值一提。当初就是兵不血刃的投降了萧绎,后来萧绎退兵,这里又被放弃,萍乡县令上表朝廷请罪,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复。众多地方官吏惶惶不可终日,如同丧家之犬。 如今,刘益守带着大军来了,这些人没有等来朝廷的安慰与宽恕,却是沦落到被一网打尽,集体下狱的窘境! 这些萍乡县的地方官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一个个都在那喊冤。 但是无人理会他们在叫嚣什么,偶尔透露出来的冰冷眼神,也跟看死人差不多。 这天在萍乡城外,刘益守看着远处的渌水很久,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终于明白萧绎为什么打不下宜阳城(宜春市)以后就会选择退兵了。 地理山川不能凭着道听途说的印象做判断,一定要实地考察一番才能知晓其中奥妙。 这条“湘赣走廊”表面上是水路连通,然而在萍乡这个地方却是断开了,萍乡西边这条河叫渌水,东边那条河牵水。 一条接洞庭湖,一条接鄱阳湖,中间是没有连通的!虽然它们在最接近的地方,距离已经小到可以人工开凿出一条运河! 萍乡城北有渌水渡口,城南有牵水渡口,粮秣辎重必须要在这里转运。萍乡这里天然就是一个作为转运仓的地方。 很显然,如果一波流不能打到豫章,那么朝廷反杀回来,只要一把火将萍乡这里屯扎的辎重烧掉,那么萧绎就不得不饮恨退兵。 反过来说,对刘益守的朝廷官军来说,如果不能一波流打下临湘,那么很可能也是凶多吉少。 “知易行难,打仗果然是比耍嘴皮子难多了啊。” 刘益守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道。这些年一直亲征,增长了不少见识,这才能让手下将校们拜服。 儿皇帝坐镇朝廷,看不到将士们的功劳也看不到他们的罪责,既不能给军队带来胜利,亦是对各路丘八们没有震慑。恩也没有,威也没有,如何能坐得稳江山呢? 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可谓是历史的必然选择,他刘某人不过是顺应了大势罢了。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刘益守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道。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前世那些略显卑微寒酸,又无忧无虑的往事,好似发生在昨天,却又一切都成为了过往云烟。 “主公,萍乡本地官员从贼,不如全部处死,人头祭旗,以儆效尤。”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王伟拱手对刘益守行礼建议道。 如今正是战斗前的关键准备时期,统一人心非常必要。杀一波从贼的人,表明朝廷平叛的决心,这一点不需要过多去解释。 “曹孟德当年官渡之战后有焚书不究之举,将这些人全部罢官,然后都释放了吧,不用为难他们了。哦,对了,记得抄家。命可以留,钱不能留下。” 刘益守淡然的摆了摆手,头也不回的说道。 “可是主公……” 王伟还想说什么,刘益守却转过头来看着他说道:“湘州城池不少,湘州四邻也有不少城池跟萧绎有过勾结,有公开的,有私下里的,人员牵扯甚大。 这些地方官僚在朝堂与湘东王之间站队,反复横跳,说穿了不过是活命而已,想来都是人之常情。如果一个个的追究,会给我们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今日将萍乡的地方官吏释放,也是表明我们的态度,不会对这些人赶尽杀绝。犯了错肯定要受罚,站直了挨打,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还不至于说上纲上线,一定要砍脑袋才肯罢手的。 小惩大诫,将这些人贬官,家产充公,分给当地穷苦人家,招募一些投靠我们的人当向导。这样的话,本地百姓拥护我们,本地官吏松了口气,不会聚集起来跟我们作对。 大家都满意,何乐不为呢?” 刘益守耐心的对王伟解释了一番,不过并没有将王伟说服,对方还是有不同意见。 “主公仁慈,但好多人却是冥顽不灵,未必能体谅主公的苦心。主公从前不是常说,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么?何苦对这些人网开一面? 再者,干掉了这些人,不是更方便我们往地方上安插自己人么?” 王伟不动声色的建议道,阴搓搓做了个劈砍的手势。 “按我说的去办吧,后果什么的,不需要你来承担,我兜得住。我们现在是朝廷的,不要总是用藩镇的思维去办事。杀人是最后手段,总是挂嘴边,总是手里提着刀,反而没有威慑力了。 你要是不放心,从这些地方官吏中挑几个首恶,也就是当初最先开始提议从贼的,让他们去挖石炭便挖到寿终正寝就可以了。 上位者怎么可以对人命毫无敬畏之心呢,去办吧,不必多言。” 刘益守面色沉静说道,看不出喜怒来。 见事已至此,王伟只得悻悻离开,等他走后,刘益守却是感觉到一股深深的疲惫。 做上位者真是太不容易了。 上位者一个态度,属下之人便会揣摩他的态度,然后按照自己的理解去执行命令。有道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上面的人想不到的事情,下面的人会帮他想。 上面的人不好意思做的事情,下面的人会帮他做。 主公好色,就必定有下属四处搜罗美人,这几乎是不需要去怀疑的事情。 刘益守若是开了随意杀从贼地方官员的口子,不需要说,将来无论是与萧绎有关的官员,或者是被迫投靠陈霸先他们的官员,绝对都会人头落地,一个也活不了。 甚至刘益守麾下那些亲信,为了所谓的功绩政绩,会将这个口子越开越大。 可杀可不杀的,那就一起杀了吧,审问起来多麻烦。 看不顺眼的,有私仇的,找个机会按上个罪名,一起割了吧,将来天知道会出现多少冤假错案。 刘益守不能因为现在图一时爽快,就放纵手下人乱来。一旦形成思维定势和惯例,将来想改过来都很难了。 想当初,自己刚刚带着手下人到淮南的时候,那是何等的快意恩仇,有什么不爽的如果一刀不能解决,再多加几刀便是了。 可如今已经夺得梁国大权,再这么玩就不行了。刘益守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在被无数人观察,揣摩,放大了挑刺。 肆意妄为的后果,那要比想象中要严重多了。 正在这时,杨忠走过来禀告道:“主公,刚刚探马回报,王僧辩在湘水与渌水的交界处,设立营寨,而且醴陵城也被他们放弃了,似乎是在收缩兵力,要跟我们决战的意思。 主公觉得如何?” 城池处处设防,则处处不设防,这是一个没读过兵书的人,都能理解的事情。 王僧辩将大营设立在湘水与渌水交界的地方,这里刘益守前世的时候还去垂钓过,记得似乎叫“渌口”来着,坐船沿着湘江北上就可以润到洞庭湖。 换句话说,王僧辩很可能连临湘城都不愿意去守了。 赢了乘胜追击,输了润到洞庭湖与萧绎兵马主力汇合,这个位置选得真是精妙。不得不说,王僧辩确实有几把刷子,把敌我态势分析得很明朗了。 以他手里的那点兵马,守临湘城(长沙市)根本就是守不住的,周边几个小城更是守不住。 只有保存实力,伺机而动,才能寻找致命一击的机会。说白了,虽然朝廷大军在兵力上有绝对优势,但王僧辩显然没打算坐以待毙,在临湘城里等死。 “让程灵洗为先锋,你部为中军,徐徐推进,摆开阵势与王僧辩正面决战,不得冒进。 若是有冒进者,无论是否立功,是否折损部曲,皆以乱军之罪处置。 我带江州兵马垫后,与伱在渌口汇合。” 刘益守沉声说道。 王僧辩斗巧,刘益守决定不跟对方玩什么突袭,就以正对奇,大军互为支援压上去,欺负对方兵少就行了。 打仗不就是要以多打少么? “主公,渌口是哪里呢?地图上并无标识啊。” 杨忠一脸疑惑问道。作为专业将领,看地图记地理,那都是基本功了。他不记得地图上有个叫“渌口”的地方。 刘益守前世的时候,王僧辩大营所在位置是株洲市的一部分,可谓是大名鼎鼎。此刻这里虽然水资源充沛,地理环境优越,乃是水路陆路交通要道,但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 “王僧辩营帐所在位置,就在渌水出口,故而简称渌口。在地图上标识一下,回建康后,让中枢出部分钱,在渌口建城。 嗯……渌口不太好听,就叫株洲城好了。” 刘益守没好气的解释了一番。 “得令,属下这边点齐兵马准备出发。” 杨忠拱手行礼道,不知道哪里得罪里刘益守,感觉对方好像有点烦躁一样。 …… 渌水与湘水的交界处,正是王僧辩设下的湘东王军大营。当得知刘益守亲自领兵西进,打算攻取萧绎老巢临湘城的时候,王僧辩便集中所有军队,屯扎于此打算伺机而动。 如果朝廷大军轻敌冒进,那么他们便在沿路山岭设伏,痛打闷棍。 如果朝廷大军谨慎行动,找不到战机,那么他们便会直接水路撤到巴陵郡。 没错,就是撤到巴陵郡,而不是撤到临湘城。 如今临湘已经是一座空城,湘东王大军家属绝大部分都已经转移到洞庭湖口的巴陵城。坚守临湘城没有任何意义,白白消耗宝贵的兵力而已。 “王都督,官军十分谨慎,且有本地向导一路前驱,末将找不到机会,就带兵撤回来了。” 樊猛回到帅帐,对正在看地图的王僧辩禀告道。 “下去整军吧,此次非你的过错。” 王僧辩对着樊猛微微点头说道,并未责怪。 话说完,樊猛站着没动,似乎欲言又止。 “还有事?” 王僧辩疑惑问道。 他又不找樊猛的麻烦,这厮能有什么鸟事啊! “王都督,我们是不是撤回巴陵郡比较好呢?” 樊猛不动声色的低声问道。 “你这是……唉!” 王僧辩长叹一声,招呼樊猛坐下。 “殿下派我来临湘前,下了死命令,临湘不能丢,否则军中将校,都要问罪。” 王僧辩无奈笑道:“可你看如今这局面,临湘可还守得住?” 没错,在王僧辩眼里,萧绎是个自大、无能、偏执、自私自利、猪狗不如的禽兽。 但,王僧辩也知道,没有萧绎,他也不可能有今日的身份地位。他现在的一切,都是萧绎给的。 知遇之恩四个字的重量,很多时候,是一个人在道德上无法承受的。别人都能背叛萧绎,唯独他王僧辩不行。 “王都督,临湘绝对守不住的,末将看那刘益守此番稳健得很,没什么破绽,我们不好搞偷袭。回巴陵郡,在洞庭湖上,才是我们逞威风的时候。” 樊猛有些急切的建议道。 别看刘益守带领的官军走得慢,一天不到二十里,匀速行进,不多也不少。 可是毕竟还是在持续向王僧辩大营靠近,没几天两方就要相遇决战了。现在不润,更待何时? “你让我再想想。” 王僧辩摆了摆手说道。 “王都督,不能再想了啊。若是丢了临湘城,又丢了手里的兵马,就算是回到巴陵城,殿下也饶不了都督。 反倒是都督保全了部曲,撤回巴陵城。末将说句冒犯的话,到时候殿下还是得依靠都督约束部曲,都督反倒是可以保全自己,也不会被追究丢失临湘城的罪责。 望都督三思啊!” 樊猛跪下来请求道。 他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把萧绎这傻x从头骂到脚了! 以卵击石,不就是现在这样的态势么?明知道临湘城守不住,敌军也是有备而来,不润难道在城里孵蛋? 还死守临湘,我守你老母! 樊猛私下里早就不是第一次咒骂萧绎傻x了,但是当着别人,尤其是王僧辩的面,他还是没有表露出来不耐。 “传我军令,全军开拔,今夜便坐船北上巴陵郡。我自会亲自跟殿下解释,不会波及到其他人的,去吧。” 王僧辩沉声下令道。 萧绎是刻薄寡恩之人,只看最后结果,不看你的努力。对于之前说过的话,也经常食言而肥,装作没说过,看不到,不记得。 正如樊猛所说,王僧辩回巴陵郡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萧绎只会看他手里的老本还在不在。丢城也就罢了,要是丧师,王僧辩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部曲都没了,要你大都督何用! 樊猛的一番话,还是把他给劝服了。 还有一章,晚上发 (本章完) 第571章 巴陵之战(3) 巴陵城(岳阳市)位于长江与洞庭湖的交界处,乃是“洞庭湖口”的位置,不仅历史悠久,而且战略地位极为重要。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里便是萧绎出征的起点……以及终点。从这里东进可以打到建康,当然,守不住这里的话,天下之大,他也无处可去了。 最近一段时间,萧绎在巴陵城可谓是坐立不安,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生怕一觉醒来,就被刘益守麾下大军的士卒给割了脑袋。至于梦中出现的那些狰狞可怖,更是一日也没断过。 萧绎等啊等啊,没有等来朝廷大军败退的消息,当然,也没有听说自己这边王僧辩的兵马被歼灭。 这种不上不下的状态,是最难熬的,几乎让萧绎陷入癫狂。别看他每天在书房里画画好像很悠闲,其实内心早就要按捺不住了。 “殿下,王都督回来了。” 看到萧绎正在画画,王琳站在书房门口不愿意进去。他口中的“王都督”,只可能是王僧辩。他的部曲刚刚打了败仗,具体情况暂时还没跟萧绎说。 嗯,是不敢说。 “君才(王僧辩表字)居然这么早就折返回来了?” 萧绎握笔的手一顿,画纸上沾染了一块多余的墨迹。他眉头微微一皱,将笔放下,轻轻的叹了口气。 “让他来见我吧,你带着水军到周边巡视一番,看看朝廷的兵马有没有异动。” 萧绎将未完成的画收起来,交给身边的王良人,示意对方退下。王良人是王贵嫔的妹妹,亦是王琳的妹妹,尚未生育。 萧绎将其收入房中,很显然是希望拉拢王琳,这跟当初宠爱王贵嫔完全是两回事。王琳是因为王贵嫔受宠才有了领兵的机会。 从王良人没有生育就看得出来,萧绎对她好像并不怎么上心。 现在的萧绎,对美色已经没什么兴趣了,他关心的只有权力以及自身能不能继续生存下去。 很快,披着水军专用纸甲,一脸风尘仆仆的王僧辩就进入到萧绎的书房。巴陵城府衙的书房在萧绎入驻后,还是被很用心的装点了一番,四面墙壁上都挂满了字画,看上去很有书卷气。 那些绝大部分都是萧绎自己的作品。 作为统领全军的大都督,王僧辩只觉得萧绎整天都在考虑那些无聊的事情,火烧眉毛了你还装点书房,不嫌麻烦么?不嫌矫情么? “殿下,此行末将有负所托,还请殿下恕罪。” 王僧辩一来就单膝跪地请罪说道。 萧绎连忙走过去将其扶起来,温言询问道:“部曲伤亡如何?” 王僧辩心中一紧,随即略带忐忑的喏喏说道:“部曲无伤亡,末将在渌水与湘水交界处扎营,打算趁着敌军不备偷袭。 但刘益守领兵徐徐前进,不急不躁,末将找不到战机,又不愿冒险突袭,折损部曲,只能将麾下将士带回巴陵城。 还请殿下降罪。” 原来是这样,萧绎松了口气。王僧辩既然回来了,那临湘城肯定是保不住了,甚至周边诸多小城也都保不住。能把队伍带回来,那就还未真的分出胜负来。 想了想萧绎也就释然了。 “先下去歇着吧。” 萧绎不置可否的微微点头说道,脸上看不出喜怒来。 王僧辩很有些忐忑,要知道这位湘东王喜怒无常,可不是好伺候的主。他站起身拱手说道:“殿下,朝廷的大军一路高歌猛进,补给拉长,正是力竭之时,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也。 我军以洞庭湖为依托,以巴陵城为根基,从容应对来犯之敌即可。 刘益守那边总会露出破绽的,到时候我们便可以一击而下,收复临湘城,甚至反攻江陵、郢州(武昌)也不在话下,还请殿下稍安勿躁。机会要等,一定会出现的。” 王僧辩耐心解释道,生怕萧绎不顾一切要出兵,那就糟糕了。 “本王知道了,如今兵凶战危,不可轻举妄动,本王心里是有数的,你放心便是。” 萧绎微笑着点头说道,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温和,甚至那只蒙着眼罩的眼睛,看起来也不如从前那么可怕了。 “末将告退,这便去整军。” 王僧辩小心翼翼的退出书房,心中暗暗叹息。 还是樊猛看萧绎看得透彻啊,王僧辩不得不服。 这位湘东王已经完全忘记当初说“城在人在”的豪言壮语了。如今部曲还在,临湘城却落入刘益守麾下军队的手中。 按照先前的约定,王僧辩连敌军照面都没打然后跑路,如今回来多少脑袋都够砍的! 然而现在萧绎却并未怪罪,他想到的,永远都是自己当前的状况。至于之前承诺的,那重要么? 王僧辩把部曲完整的带回来了,守住巴陵郡的概率变得更大了,所以萧绎就很高兴,没有去怪罪对方。 王僧辩独自一人来到毗邻洞庭湖的城墙那边,眺望北面的长江。 湖面上烟波浩渺,本应该开阔心胸,然后他心中阵阵忧虑,完全没有欣赏美景的踌躇满志。 回到巴陵城,这不是征途的结束,而是新的开始。这是一场完全没有退路的逆风仗。 北面水路,朝廷大军在郢州有水寨,还有精锐的水军兵马,有高大的楼船和经验十分丰富的水军士卒。 南面陆路,刘益守麾下精兵同样也是没有折损,可以一步步向北蚕食地盘,最后兵临巴陵城下。 两边如同钳子一样夹着巴陵郡,这还不提独孤信在江陵的偏师,整个态势就像是三个手指抓田螺一样。 要如何破局呢? 这是摆在王僧辩面前最严峻的一个问题。萧绎可以任性,他可不能任性! 刘益守不比王僧辩以前遇到的那些杂鱼,这位梁国的驸马爷,可没有继承萧氏宗室的那些臭毛病。 此人不仅心思深沉,而且听得进劝,相当不好对付。至于朝廷的兵马强势就更别提了。 要是等朝廷兵马三面合围巴陵郡,那时候就是韩信白起这样的人来了也救不活战局。唯有趁着朝廷大军尚未合围的时候,断其一指。先斩断一路兵马,方能寻得喘息之机。 到时候,双方力量对比改变,一切就皆有可能,不再是必死之局了。 正在这时,樊猛急急忙忙的跑到城墙上,喘着粗气对王僧辩说道:“都督,王琳麾下部曲不听号令,追击朝廷的水军时中了埋伏,折损了不少船只。 如今那些人逃回来,都被抓到校场准备军法从事。殿下大怒,要砍他们祭旗,王都督还是去看看吧。” 又是王琳麾下的! 王僧辩一阵头疼,王琳此人,很有个人操守,很得部下拥戴,他本人是不会搞出什么大事来的。但是架不住他麾下亡命之徒太多啊! 王琳约束麾下部曲的方式都是靠兄弟义气,而不是军法,就很让人头疼了。 这样的好处就是王琳一声令下,他麾下亲信都会冲上去送死,不顾伤亡。坏处也很明显,王琳手下那些亡命之徒,犯了事后就经常被王琳包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无论是萧绎还是王僧辩自己,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以至于这支精兵的士气很高,但军纪极差,尤其是喜欢不听号令追击,不听号令冲锋。 王僧辩刚刚准备到巴陵郡打一场荡气回肠,以少胜多的逆袭之战,没想到王琳就给他破了一盆冷水。 “带路!” 王僧辩从嘴里咬出两个字来,杀气腾腾。 …… 临湘城湘东王府的大门前,刘益守带着麾下一行人驻足不前,看着那跟临湘城门差不多规格的铜包木大门,还有高达数丈的院墙,一眼望不到头的占地,都被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一个人就要住这么大的府邸,湘东王萧绎,这家伙可真是该死啊。” 刘益守忍不住啧啧感慨说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是唐代的诗句,却不只是唐代发生的故事。 “主公,萧绎已经猖狂不了多久了。刚刚韦黯送来战报,他麾下精锐水军在巴陵以北的长江江面上,与萧绎麾下王琳部交战,故意卖了个破绽。 王琳部一些战船忍不住追击而来,被杀得大败,损失了几十条战船!现在已经龟缩在巴陵城外的水寨中不敢冒头了。” 身边的王伟将韦黯派人送来的战报递给刘益守。 就这?不会是谎报军情吧? “萧绎就这么不经打啊,不应该啊。” 刘益守一脸困惑,搞不懂王琳麾下部曲怎么会如此拉胯。 韦氏水军参与过当年南梁与北魏的合肥之战,非常精锐,乃是南梁那一战取胜的关键战力之一。 但那也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把陈年旧事当实力没有任何意义。 如今虎父犬子,韦氏子弟完全没有继承当年韦睿的道行,用兵和练兵的水平也是如此。总体看来,这支水军现在唯独器械装备是一流的,最多也就是操船经验丰富,技战术还说得过去。 换句话说,这支水军中下层或许还很有些实力,但军队高层已经是青黄不接了。一众韦氏子弟里面,并没有足以驾驭这支军队的牌面人物。 不要说王僧辩这样的,就是类似王琳的人物也找不出一个来。 “派人去支会韦黯一声,不要轻敌冒进,不要贸然跟萧绎麾下兵马打水战,避免决战,只要拖着就行。拖到秋收以后,萧绎必死!” 刘益守对王伟吩咐道。 “喏,属下这就去办。” 等王伟走后,刘益守带着杨忠等人在临湘城内湘东王府里闲逛,不由得就注意到王府里那座四层楼高的宏伟建筑。 看起来不仅雄奇,而且精致,似亭非亭,似楼非楼,乃是府里的核心之一。一进城刘益守就注意到那里了。 “那个是干嘛用的?” 刘益守指着那座四层高的建筑询问身边的“向导”问道。 此人名叫刘孝绰,萧绎府里前任长史,因为拍马屁涉及到了“湘东一目”,所以被萧绎炒鱿鱼了。 如今吴王驾临临湘城,刘孝绰自告奋勇的充当向导,以报当初萧绎无理解雇他的私仇。 刘益守得知此事后,从谏如流,封了刘孝绰一个随军记室,让他帮忙写檄文。此人文采飞扬,当即写下一篇讨伐萧绎的檄文。其文辞华美,可谓是技惊四座。 “殿下有所不知,此地乃是萧绎的书楼,名叫‘合竹楼’,汇集了他收集了数十年的书籍,不下十万册。此番他撤离的时候想带走,但士卒们都去搬运财帛粮秣了,无人愿意搬运这些不能吃不能穿的手抄书本。故而都存留于此。 王僧辩撤离的时候没有将其烧毁,实乃君子所为。” 刘孝绰不动声色的帮王僧辩说了句好话。 事实上,王僧辩不是不想烧,而是不敢烧。 把这些书烧了是一时爽,万一将来萧绎打赢了,返回临湘以后,发现他那些“宝贝疙瘩”都被人付之一炬,定然要找人秋后算账的。 王僧辩可不想承担这种责任,没事硬是给自己找事。 刘益守抬头看了看牌匾上‘合竹楼’三个庄重正气的大字,找人来打开了王僧辩派人套上的大锁。 大门推开,里面一股浓厚的尘土气,似乎许久没人打扫了。 一楼二楼都是竹简书,堆得到处都是,因为离开仓促,这里似乎还被人搜罗过,满地的竹简无人整理,不少都是绳子断了散落开来,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 三楼四楼都是一卷又一卷帛布书与纸书,绝大部分都是卷轴书,也有少部分是装木盒子里面的。 这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没有目录的孤本手抄书,只是没有分门别类,仅仅存放而已。不熟悉这里布置的人,根本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书。 不一会,王伟回来,找不到刘益守的人,进入合竹楼后一直上到四楼,才看到自家主公在看着这些书发呆。 “主公,给韦黯的信已经派人送出去了。” 王伟恭敬行礼道,越发感觉刘益守这个人捉摸不透。 “我们的祖先也曾茹毛饮血,穴居苟活,与禽兽无异。然而自从先贤创文字后,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有今日之中国。 懂道德而知廉耻,我辈便脱离了野兽的行列,被称之为人。 湘东王府里的这些书,很多都是孤本,承载着先人的智慧,可不能让它们毁于战乱。否则,我们便是无可争议的罪人,百死难辞其咎。 你带一些亲信来,将这些书都装上车,搬运的时候都小心一些。把它们都运到萍乡县外的渡口,疾风号就停在那边。搬上船,运回建康,放在台城内妥善保管,我这提着的心便能放下了。 将来,中华书局要把其中的精华都雕版刊印出来,把我们先人的智慧精华发扬光大。” 刘益守背着手,看着书架上那一卷卷不会说话的书籍,似乎感受到了它们在声嘶力竭的呐喊与求救。 “喏,属下这便去办。主公此举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将来必定会留名青史的。属下能为主公做这些利国利民,造福子孙后代的大事,真是三生有幸啊!” 王伟这就要跪下给刘益守行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诶,拍马屁就不必了,快去把事情办了吧。弄到这些书,此行就已经是圆满了一大半,剩下的就只是解决掉萧绎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此行太过于顺利,包括临湘城在内的湘州城池,几乎都是不战而降,兵不血刃的拿下了。 既然是没打仗就拿下,又没有抓到萧绎的主力,那么只有一个解释:王僧辩是在故意收缩兵力,准备在关键时刻来个致命一击! “对了。” 刘益守叫住正在下楼的王伟。 “让杨忠带兵前往临湘城北面汨水(汨罗江)南岸的罗县(汨罗市),然后在城外河道以南扎营,不要轻敌冒进,等待韦氏水军一起行动。” 刘益守忍不住嘱咐了一句。 “好的主公,属下这便去传令。”王伟拱手领命而去。 第二章送到,没有给对手降智哈,耐心往下看,古代打仗不是点鼠标。 第618章 一边当好人,一边做坏事 「派个人进城,问一下那些残兵愿不愿意投降。」 邵陵城外,于谨抱起双臂对身边亲兵说道。如今梁军各部已经就位,将邵陵城团团围住,水路陆路都给堵死了。 于谨已经不打算留手,跟召陵城内的魏军客气了。 高欢都不在这座城里,这些士卒还能坚守多久呢? 要知道,恐惧是会传染的,士气崩掉以后,再想凝聚起来,可谓是难如登天! 于谨满怀期待等着派出去的信使,希望他能带回对方顺利投降的消息。 然而不一会,那位信使就回来了,满脸古怪的告诉于谨:城中的魏军原意放下兵器投降,但是他们信不过于将军你的人品,担心被坑杀。所以还是请吴王刘益守亲自来城下劝降,当众宣读投降后的待遇。 如此,他们自然会放下兵器走出邵陵城,若是做不到,那便是鱼死网破吧。 听到亲兵转述魏军的话,于谨气得面部都要抽搐了! 这个回复摆明了是看不起他的人品,认为他用兵女干诈,无所不用其极,所以不愿意向他投降。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才不肯做这种出风头又平白无故得罪人的事情。 他在刘益守身边耳濡目染,又经常跟马屁皇帝阳休之交流经验,对于人情世故的理解,早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了。 你踏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看到张保洛跪在地上请降,于谨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肚子话想问斛律羡,现在众目睽睽又不好开口。 他只得忍住心中的疑惑,面露微笑将张保洛扶起来说道:「贺六浑有此败,皆因不听将军之言。将军虽败犹荣也。」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岂敢岂敢……」 张保洛一脸愧疚,不敢看于谨,但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自己这条小命,看样子应该是保住了。 …… 沿着颍水追击高欢,杨忠带着五百精骑不紧不慢的走着。他并不着急,因为从行军的痕迹上看,敌军主力走的并不是这一条路。 想想也是,魏军大部队前往汝阳,这不跟找死差不多么? 「将军,我们这条路,不太对劲吧?」 副将忍了一路,看到老神在在的杨忠,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当初于谨分配追击任务的时候,就很是「偏心」,几乎就是把逮捕高欢的任务交给了彭乐!谁都知道,高欢必走西线,从繁昌那边逃逸。那边梁军守备空虚,高欢逃脱的几率不小。 东线有汝阳这个水陆交汇的节点卡着,高欢带兵去了那边也没用!他怎么可能走这一路呢? 「彭乐此番无论有没有斩杀高欢,只要他把高欢给逮住了,那么他身为高欢旧部,势必将高欢那边的亲信得罪死。这个浑水不蹚也罢,我们沿着颖水东进,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等到了汝阳以后,就写封信给于都督,说我们返回荥阳,不必再折返回去了。 魏国为了救援高欢,可能会强攻荥阳,那才是我们施展拳脚的地方。」 杨忠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半点都不着急。 很显然,他在来这里之前,就把一切都给想明白了。抓捕高欢这样的事情,看似是立大功,实则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说真的,没什么意思。 「将军,前面有几个渔夫在岸边结网呢,让末将前去打探一下。」 副将对杨忠拱手请示道。 颍水岸边,居然有几个渔夫打扮,穿着短袖短衫的人在编制渔网,在河南各地烽烟四起的情况下,这种场面实在是诡异得很! 丘八们不仅杀人无情,某种程度上说更是无恶不作。离战场这么近的地方,这些渔民不躲船上,却到岸边来结网,不是活腻了是什么呢? 除非,他们根本就不是渔民,而且也没有船! 想到这里,杨忠有所明悟。 「贺六浑,总算是抓到你了!可让我们一顿好找啊!」 杨忠怀着试探的心思,对那几个渔夫模样的人大喊道。 这不喊还不要紧,杨忠一出声,那几个装模作样结网的人,拔腿就跑,连受到惊吓的兔子都自愧不如。 杨忠哈哈大笑下令道:「追!围起来!莫要让贺六浑跑了!」 杨忠身旁的亲兵早就按捺不住,带人骑着快马从两翼包抄,几十骑瞬间便将那几人团团围住了。 「贺六浑,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杨忠自然是见过高欢的,他走到对方身前,只是看到眼前这位如老农一般,风采全无的「高王」,杨忠也很难将其跟掌控半个北方的枭雄联系起来。 「成王败寇,不过如是,杨将军请自便。」 高欢澹然说道,显然,他也是认识杨忠的。能够掌控河北, 长期跟刘益守斗法,自然不可能连刘益守身边的心腹嫡系都不认识。 「你去跟于都督说一句,就说我们已经抓到高欢了,这便带高欢回荥阳,就不去邵陵城跟于都督会面了。」 杨忠小声对身边的副将说道。 从建制上说,他是刘益守身边的嫡系部曲,只是临时调拨给于谨指挥的。如今算是完成了任务,自然可以脱离于谨指挥,能派人去打个招呼,已经是把要做的事情做到位了。 于谨顶多是心里不爽,也不可能拿杨忠怎么样,更不可能到刘益守那边去告状。 再说了,杨忠是刘益守的嫡系亲信,他有必要跟于谨走那么近么?很多事情,还是要避嫌的,也许将来某个关键时刻,这种刻意避嫌就能无意中救你一命。 作为「职业打工人」的杨忠,从来都是对此有着异常清醒的认识。 就在杨忠抓住了高欢的几乎同一时刻,颍水的西边,彭乐带着麾下骑兵,也发现了「高欢」的痕迹:近千人的魏军残兵! 「哈哈哈哈,总算是被我给找到了!」 看到颍水边上惊慌失措结阵自保的魏军士卒,彭乐举起长槊,命传令兵吹响冲锋的号角。 …… 「主公,于谨来信,魏军残部投降,自魏将张保洛一下万余人皆束手就擒。」 「主公,彭乐部派人送来了高欢的首级,说是死于颍水边的乱军之中,首级在此。」 「主公,杨忠部抓到了高欢,正在返回荥阳途中。」 一条又一条或振奋人心,或令人疑惑的消息传到荥阳城的刘益守那里,他也有些搞不明白状况。 贺六浑到底死没死啊!为什么两个人送来的消息完全不一样? 彭乐说高欢死了,但首级上的脸到处都是伤疤,刘益守与高欢多年不见,也不知道对方现在究竟长什么样子,无法完全确认这个首级究竟是不是高欢的。 除非回建康给高伶辨认一下。 而杨忠则是说抓到了高欢本人,看起来这条消息的可信度比彭乐那边要高不少! 「彭乐多半是想浑水摸鱼,贺六浑应该是被杨忠给抓住了。」 刘益守很是肯定的对阳休之说道。 此战于谨收尾是没什么问题的,区别只在于,魏国那边会不会发兵攻打荥阳,会不会进行战略反击。从目前的种种迹象看,东魏内部的矛盾,已经积累到相当可怕的程度了。 如果高洋不能凝聚人心,便不可能用「救援高王」的旗号把兵权都捞到手里,那自然也就不能对荥阳有实质性的军事行动。 所以刘益守推测,魏军真正的精锐,南下荥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说了,娄昭君那封信到底是什么意图虽然不太好说,但是她镇不住场子却是毫无疑问的。所以无论是要卖掉河北,还是让高欢回归,娄昭君从来都不指望自己能够单独驾驭东魏的政局。 她与高洋,显然是不能达成共识的。这一点,刘益守从前世的史书上就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要是高欢提前死了,高欢的亲信们,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高洋身上,甚至娄昭君那边的人,也会希望高洋能镇得住场子,保全河北。 这些人为了自保,也可以放下彼此间的利益冲突与成见,上下一心! 因为亲疏远近的道理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 这年头,无论是哪个大老,麾下都有自己的兄弟。如果有好处,肯定是让自己的兄弟先占,那些后面投靠过去的,就是二等人。别人吃剩下的东西,才能轮到这些人去吃! 不能以高欢为共主,那么推举高洋到前台也是一样,高欢不能回归,对他们 而言,未必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 所以说,将高欢放回去,对于稳定魏国的局势而言,是一把双刃剑。到底是不是有利的,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能一概而论。 放得早了,等于是帮高欢稳定河北人心,那样刘益守还不如在战场上将其弄死,一了百了。 放得晚了,高洋已经统合完河北的势力,高欢哪怕回去,也会立刻「喝水死」,或者莫名其妙的病死。 做贼的人,就必然会心虚,这是被历史证明过无数次的事情。 已经投靠了高洋的那些高欢旧部与嫡系,难道就真的不担心回归后的高欢秋后算账? 为了不被清算,显然弄死年纪大没几年好活,又在猜忌他们的高欢,彻底倒向年纪小,而且比较好掌控的高洋更合适啊! 那个时候将高欢放回,已经没什么作用,反而会让很多人跟着高洋一条道走到黑,更为紧密的团结在高洋身边。 只有高洋已经控制邺城,却没有完全统合人心的时候,将高欢放回去,才能见到「父辞子笑」的精彩一幕,将魏国内部的固有矛盾彻底点燃! 对于这一点,刘益守看得很明白。如果高欢在战场上意外战死了,那是天意。如果他真的被抓了,则一定不能杀死。 这是一张在道义上和权谋上都十分好用的王牌! 刘益守若是杀了高欢,只会让高洋窃喜,并打着为高欢报仇的旗号凝聚人心。 这种蠢事,他怎么可能做呢? 在关键时刻放高欢回去,娄昭君的面子给了,高伶的面子给了,卖了高欢旧部的人情,还狠狠的给高洋添堵了! 一边当好人,一边做坏事,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呢! 想到这里,刘益守甚至有些盼望快点见到高欢了,他不仅不会折辱对方,反而会跟高欢把酒言欢。最后将其养得白白胖胖,精神抖擞的送回邺城。 几天之后,杨忠带着骑兵回转荥阳,与之同行的,还有如假包换的高欢。 此时此刻,高欢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虽然在赶路,但一路基本上都是走水路,也没怎么吃亏受难,看起来精神状况还是不错的。 当刘益守在荥阳城门处见到高欢的时候,仿佛时间回到了那年洛阳,他在尔朱荣大营内看到高欢的情景。 面对受难的侯景,高欢喜怒不形于色,眼睁睁的看着侯景被尔朱荣摘了脑袋却不出面求情。绝对的枭雄之姿。 可如今再看,人还是那个人,精气神却远不如当年了。 「刘都督风采不减当年啊。」 高欢一阵唏嘘感慨说道,当年谁也料想不到,刘益守能有今日之成就。 「高王这边请,在下已经为高王设下酒宴,为高王接风洗尘。」 刘益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像高欢是来这里作客的一般。他神态澹然,不怒自威。以刘益守如今的江湖地位,已经不需要在高欢面前摆谱,或者证明什么。 他站在那里,就是别人仰慕的对象。就好像太阳挂在天空,被世间的万民所赞美一般。太阳便是太阳,不需要向它普照的世间万物解释自己的光辉。 看到刘益守这般神态,高欢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老了。 第572章 巴陵之战(完) 萧绎的湘东王府,刘益守感觉很不吉利,不愿意进去住。只是在临湘城内找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别院暂住下来。 夜里,刘益守一边在书房看地图,一边指使扮做亲兵的羊姜帮他写信。 “你自己有手有脚的,为什么让我来写信?” 羊姜一脸不乐意的看着刘益守询问道。 “我的字迹,萧绎那边说不定已经在模仿了,而你的字迹对他们来说还是秘密。这就叫狡兔三窟嘛。 问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我说什么你写什么就完事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头不抬起来看羊姜一眼。 “好吧好吧,我真是怕你,每次就是各种花样换着来,不知道有多少个心眼子。 说吧,怎么写?” 羊姜已经磨好墨,铺开大纸准备动笔了。 “我说你写啊。” “嗯,快点,别废话了。” 羊姜不耐烦的顶了一句。 “务直(韦黯表字)兄,郢州战事关乎全局,水军更是核心要务,重中之重,不可不慎。 萧绎麾下贼军仗舟楫,善水战,悍勇之辈无算。而韦氏水军虽有大船,却久不操练,恐非其敌手。贸然与之决战,恐有不测之事发生。 此番再次将军令传达于汝,严禁与贼军决战,不得贸然出长江口入洞庭湖,违者军法从事。 加之此前密信,某已三令五申,不复多言。若有违反军法者,战后定斩不赦。此信于我手中留档,一式两份,便于战后请功或追责,望务直兄自律自勉。” 刘益守说得很快,自幼读书写字的羊姜亦是不逞多让,对方说完她便已经写完,写毛笔字的速度比刘益守快多了。 “阿郎,你这个信写得……” 羊姜放下笔,又看了看信上严厉口吻的文字,心中顿时感觉甚为不妥。 别说韦氏根本不是刘益守的部曲,就算对方是杨忠这样的核心嫡系,看了类似的督战信也会很不爽的。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你又不在现场督战,躲在一旁哔哔个什么鬼! 刘益守多聪明的人啊,能哄得几个妹子放下尊严一起开银趴的,那能是不懂人心的莽夫么? “韦氏手里可是有军队的,你写这么无理的一封信送去,就不怕他们投了萧绎?” 羊姜难以置信的问道。 别人不知道这些武将多么猖狂,羊姜是知道的,她还亲眼看到她爹羊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杀人,也知道她爹是怎么把萧氏的皇帝卖给刘益守的。 这年头,丘八们无法无天,有兵就是草头王,那真是说叛变就叛变的! 没事谁愿意受你这鸟气? “非丞相在梦中,乃汝在梦中矣,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把信折好,还有一封要写。” 刘益守老神在在的说道,依旧是看地图不看人。 “好好好,就你最厉害了行吧? 既然你这么厉害,将来我不生娃,你自己去孵蛋吧!” 羊姜气哼哼摊开纸,准备写下一封信。 “七符(萧绎小名)哥敬上,我乃萧氏之婿,你乃阿姈之兄,你我本一家人,此番兵戎相见,湘江恸哭,长江含泪。手足相残,同室操戈又是何苦? 往事如烟,缥缈无踪,沙场相见,刀剑无眼。生灵涂炭,一片焦土。 你我针尖对麦芒,亲者痛而仇者快也! 不若我等皆放下兵戈,再行商议,化干戈为玉帛,不必你死我活。 若能尊建康朝廷为正朔,到时你为藩王依旧,麾下将士亦不追责,朝廷亦可以省下军资无数,忠义两全,岂不美哉? 望七符哥好生思量。” 刘益守脸不红心不跳的让羊姜代笔,写下了这封厚颜无耻的信。 “怎么了,你就没什么话想问么?” 发现羊姜很久没说话,刘益守将手里的地图放下,看着面色纠结的妹子疑惑问道。 “我只是觉得吧……该和阿郎在一起的,应该是我父,不该是我。你们真是太般配了,倒是显得我像是个只会生孩子的工具。” 羊姜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说道。虽然只是说笑,却难掩心中淡淡失落。 想起她那个硬币老爹,羊姜觉得刘益守跟他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羊侃跟刘益守之间尔虞我诈,狼狈为奸,你情我愿,互相勾结利用的样子,像极了爱情的本来面貌! 不掺杂一丝感情,完全纯粹的利益纽带,纯粹到无懈可击,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是“情比金坚”了。 毕竟,刘益守给羊侃送的钱,打造几个金佛都绰绰有余了。 “阿郎不是要来剿灭萧绎的么,写这封信是要招安?” 羊姜放下心中杂念继续问道。 大家都摆开车马准备硬干一场了,你写个服软的信是搞什么鬼,萧绎看到了只会笑你傻啊! 羊姜完全不明白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 “以你的智慧,我很难跟你解释啊。” 刘益守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你就说一下嘛,大不了以后再陪你玩那个……多玩几次也可以的。” 羊姜抱住刘益守的胳膊,让其在胸口不断摩擦着恳求道。 “唉,元玉仪的招数你们都学到了啊!”很久没碰女人的刘益守一时间大晕其浪,叹了口气压住心中的躁动。 “这就叫兵不厌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嘛。你这次既然跟着来了,那就在一旁看戏好了,没什么要操心的。” 刘益守摆了摆手,却是不肯说得太多。所谓谋略,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明白的? …… 刘益守的信已经送了几次到郢州韦氏水军的水寨内,韦黯并没有因此暴怒,而是严令手下不得出战。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很多时候,不是你不想出战就可以不出战的! 王琳所率水军精锐,已经在郢州城外的江面上游弋,甚至一度深入夏口。经常埋伏起来,劫掠朝廷输送粮草的漕船! 不得已之下,韦氏的水军只能出动一部分力量,拦截王琳麾下的水军。 然而因为军令的限制,韦氏水军的船队,每次出战的船只数量都不多! 然后与王琳水军交战,都是败多胜少。参与护航漕船的水军船队,也是损失惨重。 兵马战船损失倒是其次,主要是水运的补给线被骚扰得很厉害!军中已经有流言说战事不利! 不得已之下,韦氏水军只得倾巢出动,在郢州外的长江江面寻求与王琳麾下精锐水军决战。 然而每次他们行动以后,王琳所率水军就躲起来了,因为对方的船不仅快而且还相对精干,每次都能顺利跑路! 等韦氏的水军撤回去的时候,他们又跑出来捣乱,弄得韦黯焦头烂额。众人商议了一番后觉得,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必须要一劳永逸解决掉湘东王水军主力才行。 至于刘益守的军令,那只是他不了解郢州这边的实际情况罢了,只要能赢,对方就不可能说什么话出来。 韦氏水军只有突破巴陵城的封锁,进入到洞庭湖内,然后水路补给杨忠部,这才能形成稳定的补给线。光靠豫章那边送来的粮草,是无法维持兵马长期围困巴陵城的。 一句话,粮草从豫章郡运到临湘已经是极限,而湘州被萧绎坚壁清野,根本筹集不到粮草。 就算是江陵的独孤信,要送粮草过来,那也必须要经过洞庭湖。没有强力的水军护航,怎么保证运输线的安全呢? 简单说,这就是关于“制海权”的争夺。谁能完全控制水路,谁就能保证补给的安全,谁就能在陆战中占据绝对优势。 换言之,朝廷三路兵马合围巴陵郡,是有前提条件的。这个前提条件便是朝廷的水军要掌控“制海权”。 要不然,湘东王的水军精锐便可以“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见招拆招。这便是王僧辩在此战布局中的高明之处。 这天正午,长江上风小,几乎可以用风和日丽来形容。 巴陵城以北的江面上,湘东王水军的大楼船齐出,一眼望不到头,看上去蔚为壮观。 东北面不远的江面上,亦是出现一支规模庞大的船队。这是韦氏水军的主力,参与过当年南梁平合肥之战,可谓是威名远播。 船队里不少大楼船有五六层那么高,有些还带着“拍杆”。当有敌军小船在旁边的时候,拍杆落下,可以直接把临近的船只直接砸碎。 虽然韦氏的船队规模更大,但他们似乎有一个无法逆转的劣势:位于江水的下游。 占据这个位置就意味着:敌军可以对他们放火船,但他们不能给敌军放火船。 “咚咚咚咚咚咚咚!” 湘东王水军之中所有楼船都鼓声大作!一时间喧嚣尘上,气焰逼人。 “命人擂鼓,准备接战。” 旗舰船头,看到敌军动静的韦黯对副将下令道。 “喏!” 韦氏水军之中同样鼓声大作,针锋相对毫不相让! 正在这时,对面船队放出一只又一只小船,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飞速驶来! “是火船!对面放火船了!” 韦黯身边的传令兵对着船舱内大喊道。韦黯立于船头不动,似乎并不慌张。 这些常规操作,水军之中都有成熟的应对方法。 火船的速度很快,不一会便与韦氏水军的船队短兵相接了。有的已经提前起火,有的看上去则是跟普通小舟别无二致。 然而早有准备,器械精良的韦氏水军,从大船上密密麻麻的船舷开口处内伸出很多竹竿,将那些火船撑开,巧妙的避开了火船。 既然不能撞上,那点燃就毫无意义。这些火船如同穿过渔网的小鱼一般,直接朝着下游去了,鬼知道会漂到什么地方! 湘东王水军的“杀招”,似乎就这样被破解了。 “雕虫小技而已。” 韦黯不屑的骂了一句。 “船队靠过去,把他们砸烂。” 韦黯大手一挥下令说道。 很快,船舱内划船踩轮的士卒们便疯狂使力,韦氏水军船队加速朝着湘东王水军靠了过去。 对方似乎也有一决雌雄的打算,根本就不闪避,也不用弓弩射击,似乎也想靠接舷战来决出胜负。 两边船队靠上以后,韦氏水军的士卒便开始登船,用带铁爪的绳索将靠上的船只锁起来,冲入敌船的船舱。 “不好,中计了,船是空的!” 一个韦氏水军的登船锐卒大喊道,因为他看到有几个湘东王水军的士卒从船上跳下到水里,拼命的逃跑,那速度真是浪里白条,水性一等一的没话说。 这位韦氏水军锐卒不是唯一的发现者,几乎所有登船的韦氏水军士卒都发现,敌军船上空无一人,之前操船的几个人都跳水跑路了。 敌军这支水军看起来像模像样,实际上都是大楼船,里头空空如也,就几个人负责扬帆敲鼓而已! “起火了,起火了!” 忽然,有人看到船舱内失火,惊慌失措的大喊道。他们终于知道为什么仅剩下的那几个敌军士卒也要跑路了。 人家都把船点燃了,不跳水跑路难道等着自己变成烤肉么? “快脱离!快脱离!” 韦黯指挥船上士卒,要把捆起来的两艘船分开。像他这样的将领,在韦氏船队里头还有很多。有些士卒在撑杆,有些在灭火,有些在砍绳索。还有些吓傻了不知所措。 一时间整个韦氏水军的船队都乱作一团。 正在这时,巴陵城水寨方向,一支全部由船体狭长,速度奇快无比的艨冲所组成的船队,朝着已经失去应对能力的韦氏水军飞速而来。 转瞬之间就已经短兵相接了。 来的不是王琳麾下的水军精锐,而是……一个个装满了火油等物的催命符! 王僧辩害怕韦氏水军能耐太大,一把火烧不死他们,所以又派人再多加一把火! 这一招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韦氏水军大船极多,又都跟湘东王水军的大船拥挤在一起动弹不得。很多士卒都不在本船上,而且还失去了指挥调度。 看到敌军的火船再次袭来,谁也没心思再做抵抗,全都是拼命的跳入江中,朝着江北的方向游去。 楼船所在的江面,被一片火光所染红,到处都是燃烧的船只。 湘东王水军的大楼船,韦氏水军的大楼船,拥挤在一起燃烧着,到处都是呼喊与哭泣的声音。 以韦黯为首的韦氏子弟,乘坐着旗舰上的小船,悄咪咪朝着江北逃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巴陵一战,王僧辩用计谋,诱敌深入,多次火攻,一战消灭了朝廷的水军主力。自身损失虽然也很大,被迫放弃了水军中的所有大船,但人员损失却是微乎其微,可以忽略不计。 此战之后,朝廷剿灭湘东王大军的趋势戛然而止! 双方攻守的形势彻底调转了过来。 第573章 湘东一目,天命所归? 巴陵城府衙的书房里,萧绎正在里头来回踱步。古色古香的墙壁,那些俊逸的字帖,绘声绘色的仕女图,都无法让萧绎安静下来。 此刻他内心患得患失到了极点。 如果此战失败,估计刘益守的兵马攻破巴陵城,也不过是弹指之间罢了。若是巴陵城破,别人能不能活,可能要看刘益守当时的心情如何,但萧绎却知道,他本人是绝对活不下去的! 如果我必死,那要这天下何用! 此刻萧绎心中有种想将身边妾室和子女全都杀死的冲动! 之所以没动手,不过是因为现在关键战役的结果还没出来,还不值得动手罢了。 「殿下!大喜,大喜啊!」 服侍萧绎起居的下仆冲进书房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 「喜从何来?」 萧绎沉声问道,面不改色,跟刚才焦灼的样子判若两人。他已经猜到是什么事情了。 「王都督在长江上大破朝廷水军,几乎烧毁了敌军所有的战船!王都督跟王将军带兵凯旋,现在已经入城了。」 那位内侍兴奋的说道,好似打胜仗的是他自己一样。 萧绎顿时感觉全身一阵酸软,幸福来得有些出乎意料,他几乎要站立不住。萧绎轻轻摆了摆手,内侍小心翼翼的退出书房,顺便将门带上了。 「好!好!好!」 萧绎大叫了三声,一拳头打在墙上,似乎都没感觉到五指传来的疼痛感。他的内心已经完全被兴奋给填满,只想引吭高歌一番! 什么韦氏水军,什么吴王战神,什么不可力敌,还不就那样? 刘益守麾下丘八们陆战或许还是把好手,可是打水战么……凭他们也配? 「来人啊!」 萧绎对着门外大喊了一声。 「殿下有何吩咐?」 门外亲兵推门而入询问道。 「带本王去迎接将士们!」 萧绎挺起胸膛,面色澹然说道。 「喏!」 萧绎来到巴陵城的水寨入口(巴陵城有一面无城门,但护城河连着长江,有水闸,船只可以直接从水闸处入城),就看到王僧辩正在招呼麾下将士整军入营。 「殿下,幸不辱命,全歼朝廷水军主力。如今无论是北面的江陵还是东面的郢州,朝廷的水军都无法与我军正面对抗了!」 一看到萧绎过来了,王僧辩就对着萧绎拱手说道!此战大胜,总算是把他心头最大的一块石头给搬走了。 朝廷官军的三面合围之策,如今已经无法实行。鹿死谁手犹未可知,这一战还有的打。 「好!好!今日本王在府衙设宴,为尔等庆功!」 萧绎哈哈大笑说道,仅剩的那只眼睛眯成一条缝,就连戴着眼罩的那只眼睛似乎也变得俏皮可爱起来了,一点也看不到之前的阴森。 一行人来到府衙大堂,酒菜陆续上席,都是长江和周边湖泊里的鱼虾,鲜嫩可口,让人食欲大动。 …. 宴席上所有人都是放开来胡吃海喝,倒不是说他们以前没吃过好的,而是此战之前,人人自危的情况下,谁还能心大到享受美食而不顾生死呢? 那时候就算吃龙肝凤胆也没啥鸟滋味啊。 酒过三巡之后,萧绎看着大堂内已经吃了个半饱诸多将领,他将手里的酒杯放到一旁,看着王僧辩微笑问道:「此战大获全胜,可喜可贺。只不过还是要再接再厉,彻底击败朝廷大军,打回建康才行! 君才(王僧辩表字),你有何破敌之策啊?」 听到萧绎的话,大堂内众将都是倒吸一口凉 气! 只是赢了一局而已,这踏马都想打回建康啦?谁强谁弱,您心里就没点数么? 然而萧绎正在兴头上,哪怕对方是真的喝大了口不择言,也没必要当面打脸。萧绎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主公啊! 今日你让他下不了台,将来他会让你一辈子下不来台。 「殿下,朝廷此番合围我们,乃是三面用兵。一路从临湘而来,断我退路,一路从江陵而来,骚扰我粮道,一路从郢州而来,泰山压顶。 依属下之见,临湘那边乃刘益守麾下精锐,又未经战损,实在不便硬碰硬,可以暂避锋芒。 江陵之兵虽然最弱,但江陵城本身易攻难守,哪怕拿下江陵,亦是不过换了个囚笼而已。唯有攻下郢州(武昌),进可以威逼江州乃至建康,退亦是可以作为巴陵之东部屏障。 且郢州兵马遭遇新败,没参战的都是正在整训的朝廷新军,不堪一战。此时不拿下郢州,等刘益守回过劲来,我们反倒是会再次陷入被动,请殿下明察。」 王僧辩站起身洋洋洒洒的说了一通,大堂内众将都是忍不住点头。不得不说,王僧辩的指挥水平和战略大局,都是够得上水准的。在座诸将包括王琳在内,都是心服口服。 虽然跟他们想得略有不同,但是这些将领们也赞同先拿下郢州。只看郢州军新败,就知道这个软柿子非捏不可,不捏都对不起自己的狗脑。 「君才,拿下江陵不好么?本王还想先拿下江陵,然后在江陵登基称帝呢。只要能拿下江陵,本王就立刻给你们也封个大都督,大将军什么的,不好么?」 萧绎面色不悦的询问道,大堂内欢愉的气氛顿时一窒。 登基?称帝? 我们只是刚刚赢了一场水战啊殿下!王僧辩被萧绎的蠢人愚语,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才喝几杯,就说出如此不智的浑话来啊。 一时间,王僧辩心中的胜利喜悦已经荡然无存,毕竟,再多的胜利也架不住一个坑货主公去肆意挥霍啊! 其实王僧辩多少有点误会萧绎的初衷。 萧绎确实不算是很有头脑的主公,但也不至于像王僧辩想得那么蠢。 萧绎不过是认为,自己在富庶的江陵登基称帝后,就可以拿从江陵城劫掠而来的财富,打赏麾下将士,再画大饼给手下大员封官。 …. 加官进爵,这样士气不就提振起来了么?他这么想有错么? 好像,似乎也说得过去。 萧绎和王僧辩的思维并不在一个频道上,也谈不上谁对谁错,只不过是一种另类模式的「鸡同鸭讲」罢了。 「你们都不愿意本王登基么?」 萧绎环顾众将,面色已经由晴转阴。 「殿下,去郢州登基亦是无妨的。攻江陵,确实对目前战局改观不多。」 王僧辩硬着头皮建议道。 这种儿戏一般的登基,萧绎要是想玩那就陪他玩玩也是无妨。但是先攻江陵等于送死,他万万不可能答应这样胡来的要求。 哪怕得罪萧绎也是如此。 「本王看你就是赢了一场,就忘乎所以,不顾君臣之礼了!」 萧绎愤怒的将手中酒杯扔到地上! 「王琳,你暂代大都督之职,带兵攻打江陵,不得有误!」 萧绎丢下一句话狠话,甩了甩衣袖就扬长而去。 王琳看了看已经走到门口的萧绎,又看了看呆若木鸡的王僧辩,嘴巴张了张,又把想说的话咽下去了。 没有他,还有樊氏兄弟,没有樊氏兄弟,还有其他将领,只要萧绎是主公,想干啥总是有办法 的。 说什么都是白给,随他去吧。 谁让萧绎才是藩王呢? 王琳站起身对着王僧辩拱手行了一礼,随即追着萧绎的脚步也跟着离去了。 「王都督,现在要怎么办?可不能由着殿下的脾气啊。」 樊勐凑到王僧辩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王琳乃殿下妻弟,但愿他能劝住殿下吧。」 王僧辩叹了口气,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忽然有点羡慕起刘益守来,不管怎么着,刘益守身边没有人掣肘,想打就能发挥全部实力。 而他王某人想发挥,还得被萧绎捆住手脚,这公平么? 其实没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因为战场上只有胜负,没有公平。难道你装作人畜无害,人家就不打你么? 「王都督,殿下往日里都是只看结果的,您还是要早做准备才是啊。若是战局不可收拾,殿下可不会讲道理的。也不是没有前车之鉴,撤离临湘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樊勐不动声色蛊惑道。 王僧辩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樊勐话里有话,细品之下,信息量极大。 「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僧辩语气不善的责问道。 「末将只是为都督担心,也是为自身前途担心。一旦战败,我等不都会死无葬身之地么?王都督忠于殿下固然令人钦佩,可忠心要用对地方,一味愚忠只是在害人害己啊!」 樊勐忍不住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这话说透一点就是:萧绎那个***想死就让他去,可我们还不想死啊,特别是不想死得这么蠢! …. 「那些事情,不是你该操心的!慎言!」 王僧辩呵斥了一句,袖口一甩,转身便走。 好好的一顿庆功宴,就这么不欢而散。 樊勐站着原地,越想越气,最后又不得不压下怒火,换来一声长叹。 萧独眼啊萧独眼,吴王麾下人才济济,兵力充沛,地盘又大。 你拿什么跟他斗啊!还登基呢,你登个**! 樊勐在心中一个劲的哀叹,对萧绎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 着巴陵郡战场的不仅仅是萧绎,还有坐镇临湘的刘益守。韦氏水军主力全军覆没的消息,自然是传到了临湘,还被写成了详细战报。 「主公,这样不行,我们不能再等了。杨忠部要立刻北上攻巴陵城!」 临湘府衙的书房里,王伟像是热锅蚂蚁一般的走来走去,很是激动的对刘益守建议道。 「不妥,萧绎下一步必攻郢州,传令给独孤信,让他亲自带兵支援郢州。只要守好襄阳就可以了。徐度在襄阳,荆襄无碍的。」 刘益守沉声说道,并不同意王伟的建议。 王伟的办法,等同于足球里的后卫铲球,赢了自然可以翻盘,输了可就惨了,估计只能饮恨退兵了。 「主公,萧绎若是攻江陵怎么办?」 王伟疑惑问道。 「王僧辩不是萧绎,他是沙场宿将。任何一个有脑子的将领,都不会攻江陵的,那不过是自陷囚牢而已。 以萧绎麾下的兵马,是不可能同时守住巴陵郡和江陵的。唯有击破朝廷在郢州的营寨,将战船与粮秣都焚烧一空,才可以逆转颓势! 王僧辩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不把郢州踏平,朝廷大军的枷锁就一直套在脖子上,攻破江陵又有什么用呢?」 刘益守正色说道,似乎 早有应对之法。或者暗黑一点揣摩,他早就料到韦氏水军有此一败。 「湘东王大军来势汹汹,郢州的胡僧右等人能守得住么?」 王伟疑惑问道。 「吴明彻在彭城练了三年的水军,本来是要用于北伐的,如今已经调配到郢州。算算时间,他们也快到了。 如今彭城空虚,惟愿高欢不要来找我麻烦就好了。」 刘益守微笑说道。 「原来主公早有准备啊!」 王伟大为叹服。 「韦氏水军久不操练,又数十年未经历大战,疏于战阵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我怎么可能把胜负的希望,交托给这样的军队呢。」 刘益守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而且,郢州城内,还有秘密武器。祖冲之他们家的工匠一直在那边忙,且看看此番会有什么战绩吧。」 王伟懂了,刘益守这一套连环计还真是一环扣一环,充分展示了他老硬币的实力。 先是让韦氏水军上,无论是攻克巴陵,又或者被湘东王水军歼灭,都是无妨。 败了正好将其剪除,而且还会使得湘东王水军上下骄横轻敌。 反过来,朝廷这边的新锐精兵其实在悄***的集中于郢州,江陵和临湘的兵马,不过是在牵制而已。 按照刘益守的设想,下一步就是王僧辩带兵强攻郢州,然后被胡僧右和吴明彻击败,最后败退回巴陵城。 打郢州,王僧辩是不可能赢的,获胜的可能微乎其微,除非吴明彻他们故意摆烂。在朝廷地盘,官军兵力充沛,还有秘密武器,王僧辩来攻等于是拿天灵盖去砸流星锤。 这不是一两个名将就能改变的绝望战局。 连战场刘益守都给王僧辩安排好了,就在郢州的沌口!攻郢州的必经之路。 「主公果然是算无遗策啊。这样属下也没什么要担心的了。」 王伟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老实说,跟着这样的主公,确实比较自在。 然而,后面事态的发展,却完全不在刘益守的设想当中。 萧绎可能到死都没预料到,他这个蠢货,居然能够把自己这边和敌人那边的真正聪明人,智慧加起来足以将他吊打到体无完肤的众多人杰,一次又一次的玩弄于鼓掌之间。 后人将这数十年来的战史查了又查,找了又找,除了他以外,没有第二个人办到过这一点。 携剑远行 第574章 你真的好勇哦 郢州城(即三国时孙权所筑夏口城)面积不大,地形却是十分险要。城池附近建有水寨,之前是韦氏的水军屯扎,水寨规模不小,不仅可以容纳大船停泊,而且还可以在这里对水军进行日常训练。 城对岸的江面开口(北面)便是汉江入口,官军在汉江入口不远处的某地也建有水寨,用于训练水军。胡僧祐等人的水军便是屯扎于此,顺便还护卫着屯粮之地。 之前与韦氏的水军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互相不干涉军令。 并与郢州城互为犄角,彼此之间可以互相支援。 这便是刘益守之前的布局,可以说是因势利导,非常的稳健。 为了驱策韦氏水军作战,刘益守很“识趣”的卡着对方的粮秣,却没有派遣监军。一方面是防止韦氏的人作战时打酱油,另外一方面也是不干涉对方用兵,给予更大的自主权。 巴陵之战后,韦氏水军主力全军覆没,夏口城外的水寨已经只剩下小猫三两只,战力形同虚设。朝廷水军“主力”,变成了汉江水寨中正在训练的新军了。 这支水军战斗力如何没经过实战检验不好说,然而水军士卒编制的规模确实一般。 船只虽然也不少,但都是小船,大楼船连一艘也没有。这种不由得让人捏了把汗。 韦氏水军出事后,胡僧祐自然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短短几天时间,便派人去临湘给刘益守送了好几次信求援了。 胡僧祐又是担心萧绎麾下的湘东王水军杀奔郢州自己抵挡不住,又是怕郢州城内的韦氏子弟举城投降萧绎。整天吃不好睡不好,慌得一批。 还好同在水寨内担任侦查任务的斛律羡,对刘益守抱着莫名其妙的自信,坚信此战必胜,稳如泰山。 再加上他每天都派人去周边侦查,发现萧绎的兵马并无异动,两人这才合力把躁动的军心稳定下来。 刘益守给胡僧祐的回答就是:援军已经在路上,但是会从建康方向而来,在援军没来之前,稳固防守即可,不要出战。 按刘益守事先的计划,吴明彻的船队是先从彭城通过运河走到广陵(扬州),再从广陵进入长江,在京口稍稍修整后,会带着补给前来郢州与胡僧祐他们汇合。 沿着长江逆流而上,就不要指望船走得有多快了。哪怕刘益守打了很多提前量,吴明彻的船队也没有在韦氏水军被消灭后的第一时间赶到郢州。 幸运的是,该来的总会来。吴明彻所率领的水军船队,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浩浩荡荡的出现在郢州城外的长江江面上。 无力反抗朝廷,又心存侥幸,不希望投靠萧绎的韦氏族人,打开了郢州城的水闸,放吴明彻的船队入城,以为是等到了主心骨。 然而一见面,韦黯本还想跟吴明彻说点什么,后者却命人不动声色的控制了郢州城防。待众将一进府衙,吴明彻就拔出佩剑,掏出刘益守的军令,将韦氏一众子弟全部拿下!一个都没放跑! 知道刘益守全部计划的吴明彻,完全不跟韦黯讲什么客套,直接把这些人都关进了郢州城的大牢里面。 等待战后“论功行赏”。 紧接着,吴明彻又联络胡僧祐等人入郢州城商议军务,讨论要如何在郢州和周边地区重新布防。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填补韦氏水军主力覆灭后的兵力真空与防区空白。重新建立水路补给。 所有人都明白,之前有韦氏这个替死鬼在郢州,出了什么事都好说。 如今这里屯扎的都是刘益守麾下的兵马,万万不能打出个稀里糊涂的败仗了。要是真出事,刘益守治军森严,违反军法打板子那是动真格的。 互相交底后,吴明彻惊讶发现他从北方彭城带来的船队,不仅船只老旧,而且款式居然不如胡僧祐等人在水寨中的新式战船,自己这边唯独水军士卒操练多年,对水战很熟悉,战斗力还说得过去。 众人合计了一番之后,从吴明彻所率水军之中抽调精锐,进入沌口胡僧祐水寨中学习操练新式战船,磨合新式战术。 而胡僧祐麾下已经熟悉船上设备使用的士卒,则是留下来继续操练,与吴明彻那边的精兵进行磨合,同吃同住。 众人一致决定将编制打散后重组,两支水军选出精锐合为一路,操作新式战船作为机动兵力使用,寻找机会与湘东王水军决战。 而那些淘汰下来的士卒,则是使用吴明彻原水军战船,对水路补给的漕船进行护航!重建水运粮道! 因韦氏水军全军覆没所造成的一系列混乱,随着吴明彻援兵的到来而消失,郢州政务军务都恢复了正常秩序。 两天后,独孤信派人送来消息,他已经得刘益守军令,陆路到达了长江南岸的沙洋与江对岸的川陵。这两地不仅只隔了一条长江,而且在郢州城的上游,可以监视和骚扰湘东王水军在郢州附近的活动! 至少可以起到预警的作用。 独孤信的兵马在外围警戒,吴明彻的兵马坐镇郢州严阵以待,胡僧祐与斛律羡等人继续编练水军,守卫粮仓。 三地都可以互相支援,每日都会彼此传信。 不得不说,刘益守布下的这个局,确实是无懈可击。哪怕湘东王水军全军出击,也未必能在郢州这边讨到好。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是,一心想在江陵登基称帝的萧绎,却没有按刘益守规划的剧本走,给了朝廷的平叛大军当头一棒。 …… 战胜了韦氏水军主力后,王僧辩让本屯扎在武陵郡的樊毅回防巴陵郡,丢弃洞庭湖另外一端的战略要地,实际上是已经放弃了之前决战洞庭湖的布局。 也就是说,不再将注意力放在罗县的杨忠身上,就连巴陵郡的战略地位,都连带着下降了不少。 毕竟,萧绎要北上江陵,那敌军的步伐显然也会跟着到江陵周边,所以继续守着洞庭湖的另外一端毫无意义。从前巴陵郡丢失就兵败身死的情况,也出现了极大变化。 樊毅的人马假扮王琳麾下的精锐,继续在洞庭湖沿岸巡视,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照旧的假象,欺骗朝廷平叛大军的斥候侦查。 而湘东王军的主力,则是趁着夜色,从巴陵郡出发,水路从长江口往上游进军,一路静默,把船队直接开到了江陵城下! 整个行军过程,仅仅只用了一天一夜!沿路没有惊动任何巡游的朝廷斥候! 由于独孤信已经带着大军前往江陵下游的沙洋等地,王琳所率的湘东王军前锋,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江陵城! 事实上,就算独孤信在江陵,也很难守住城池,到最后他依然要向北撤退回襄阳。 能不能守住江陵,不在于城内兵马有多少,而是看水军能不能堵住敌军的去路! 水军败,则江陵不保,这是一件没什么争议的事情,哪怕是粗通兵法的人都能看出来。 韦氏水军被全歼,朝廷这边失去了对长江江面的控制,自然是没办法守住江陵城。哪怕是派兵去增援,人在陆地上跑的速度,也不可能比船更快! 这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在刘益守等人看来,打江陵的问题只在于对战略态势的改变可有可无而已,这一战本身的胜负是没有什么悬念的。 拿下江陵城后,萧绎下令麾下士卒甩开膀子劫掠,百无禁忌! 公开劫掠三日不封刀,所得战利品皆无须上缴,可以自留。 在江陵劫掠后,湘东王麾下士卒,可谓是一个个都吃得脑满肠肥,身躯都膨胀了不少。一时间,城内到处都是高呼万岁的士卒,军心士气直冲云霄,这些人恨不得让萧绎带着他们去建康捞一波才好。 一个江陵城都这么爽了,要是能在建康不封刀的抢三天,那岂不是做完一这单就可以回老家娶媳妇了? 萧绎军中不少人都这么想。 安抚和笼络住了底层,萧绎开始笼络麾下大员与中层军官。 萧绎在江陵登基称帝,国号依旧是“梁”,也就是说,他自称自己才是萧氏正统,而建康朝廷,不过是受到刘益守摆布的傀儡,早就跟萧氏宗室没什么关系了! 其实他这么宣称,倒也问题不大,起码说的大部分都是事实。 萧绎封王僧辩为大将军,荆州刺史,京畿大都督。王琳为都督十州诸军事,扬州刺史。其他各将都是加官进爵,不吝惜高官厚禄。 反正都是虚的,要是能打赢,将来自然是要啥有啥,到建康去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若是输了,所有人一齐上路奔赴黄泉,倒也热热闹闹的,不会孤单寂寞。 攻下了江陵后,王僧辩又命王琳、樊猛等将四处出击,先后攻下了江陵以南的南平郡各城,并在毗邻的洞庭湖岸边建立渡口,停泊战船,重新建立与巴陵郡之间的补给运输线和水军活动路线。 一番布局之后,湘东王军队的控制区,几乎是向北面“挪动”了两三个郡的范围,彻底放弃了对于湘州的争夺,将重心转移到了北面的江陵。 如今巴陵郡依然是处于最前线,但萧绎已经坐镇江陵,湘东王大军打出来了一点点“战略纵深”,总算是有点异军突起的模样了。 哪怕这种“雄起”的姿态,更像是临死前的疯狂与回光返照。 …… “萧绎居然打江陵了,而且还登基称帝了,这算是过把瘾就死么?” 临湘城府衙的书房里,刘益守看着桌案上一封又一封的战报,难以置信的自言自语道。 难道登基称帝比活命还要重要么? 刘益守完全不理解萧绎是怎么想的,打下江陵确实可以爽一波,毕竟江陵城很富庶啊,捞一笔不在话下。劫掠一番后,用来犒赏将士也是常规操作。 然而,有个不能忽视的问题是:这些财富都是带不走的!总会有聪明人注意到这一点。 江陵往西边走是三峡,萧绎不可能往那边发展,更别说那还是朝廷的控制区,獠人啊,洞主啊之类的山野之民并不好打交道。 南面是洞庭湖,朝廷的兵马随时可以杀回来,北面是襄阳,易守难攻不说,徐度还在那边镇守,屯扎重兵。 东面的郢州已经被刘益守的人马封死。 可以说江陵城对于萧绎来说,也就是个大一点的监狱罢了。 在监狱的牢房里面捡到钱,然后被封为大官,却不能出去,这种事情,真的很爽么?爽在哪里呢? 刘益守完全不能理解萧绎是怎么想的,但是他知道,这一波他可是被萧绎给狠狠的打了耳光,面子上过不去,那是铁板钉钉的事情。 “主公,您从前不是说欲要谁灭亡,必先让其疯狂么。萧绎如此狂妄,已经离死不远了,主公又何须动怒呢?” 王伟不动声色的劝慰道。 一向算无遗策的刘益守这次居然在萧绎这样的废物身上栽了跟头,不得不说,确实挺令人意外的。 究其根本,却又不能都算在刘益守身上。 谁也没有料到萧绎不走生路,偏偏要走绝路啊! 一时间,王伟居然觉得萧绎很勇!在这个时候选择攻打江陵,那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气魄。 “主公,如今的局面要怎么办?” 王伟疑惑问道。 他也是没招了,除了强攻外,还能怎么办呢?巴陵郡这个硬骨头,总是要啃下来才行的。 “萧绎如此疯狂,他不要命,难道他手下的人都不要命?就没人看出萧绎现在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么?” 刘益守疑惑问道。 之前他判断萧绎会攻郢州,那是因为那里是长江的咽喉,湘东王大军要反攻,要反客为主,不拿下郢州是不行的,朝廷的兵员与辎重,会通过长江水道源源不断的聚集在郢州。 如同头顶上挂个堰塞湖,等山体无法承受湖水的压力时,会发生什么还需要想么? 萧绎是蠢货觉得无所谓,难道他手下的人,也都觉得无所谓么?恐怕未必是这样! 王僧辩和王琳是死忠,不可能被说服,但是萧绎军中其他将领,也是如此么?刘益守觉得世间总是会有聪明人的。 “派个人,去给萧绎送一封哀求服软的信,再去打探一下城内是哪个将校在负责城防。只要不是王琳和王僧辩二人,便可以试试。 哪怕是王僧辩的亲属,也可以试着游说一下。这件事你派人去办一下吧,湘东王大军控制的几座城池,都派人去一下。 我现在就写劝降信,到时候让我们的使者给萧绎麾下每个将领都交一份出去,探探路。”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炮弹不行那就用银弹,都是老银币的常规套路了。刘益守现在财大气粗,身居高位,开得起价! “喏,属下这便去办。不过主公啊,真的可以说服萧绎麾下的将校投诚么?他们不是刚刚劫掠过江陵么?应该都变成死忠了才对吧?” 王伟迷惑不解问道。 按道理说,已经抢的盆满钵满的,难道不该对萧绎更加死心塌地么? 他有点想不通。 “没有钱的时候,那些人都盼着萧绎给钱。现在有钱了,那些人反倒是要考虑下怎么留着自己的小命去花那些钱。 如果钱还在,人却没了,那么抢钱的意义何在呢? 萧绎正是因为放开麾下将士劫掠才有了破绽,你这便去办吧,我心里有数。” 刘益守面色平静说道。 标题梗 “你真的好勇哦!” “我超勇的好不好!” “杰哥不要啦!” 第575章 谁是老六? 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江陵城内当年萧欢为江陵王时留下的王府大堂内,萧绎面色阴沉的环顾四周。外面阴雨连绵一如他的心情。 他麾下大员们都是不敢吭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你们谁收到过这样的信?” 萧绎愤怒的将手里的信纸揉成团,扔到地上。 今天王琳把刘益守派人送来的劝降信交给了萧绎,然后这位刚刚“登基”的“皇帝”,就完全按捺不住了。 既然王琳能够收到劝降信,那么其他人自然也可以。 只是王琳是萧绎的小舅子,他会把信交出来。但其他人会不会交,就不一定了。 果不其然,包括王僧辩在内的众多将领,都是矢口否认,居然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出来“献宝”。 这大大出乎了萧绎的意料。他本以为会有很多人站出来的。 “哼,朕就给你们看看那刘益守之前摇尾乞怜的样子。” 萧绎从袖口的掏出两封信来,都是刘益守写来缓和气氛的信,行文之中颇有讨好的意思。 “刘益守对朕尚且如此,你们要是投靠于他,岂不是自寻死路?” 萧绎很是得意的反问道。 虽然他说得似乎有那么几分道理,然而,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就是: 萧绎怎么能保证刘益守不是在故意示弱呢?人家对你笑一笑,难道就是要当你的舔狗了么? 大堂内不少将领都感觉萧绎有些自我感觉太良好,已经被目前的胜利给冲昏头脑,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 不动声色观察了一下众将的面色,萧绎心中一沉,感觉谁都有问题。 除了王琳外,谁都有可能是倒钩狼。 然而他却又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观点。总不能说看谁不顺眼,就把谁个做掉吧?不是不能搞这种事情,而是现在还不能这么浪。 “罢了,今日朕招你们来江陵,是要商议一件大事。既然已经拿下江陵城,现在是时候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萧绎面色恢复平静,淡然说道。 大堂内众将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齐声应道:“我等枕戈待旦,谨遵陛下吩咐!” “现在江陵以北,并无多少建康伪朝廷的兵马,永宁郡(荆门市),竟陵郡(钟祥市),襄阳郡(襄阳市)都是守备空虚。 你们兵分两路,分别攻永宁郡和竟陵郡,等拿下这两地后,集中兵力攻襄阳郡,今日便出兵,不必拖沓。” 萧绎若无其事一样的爆了个大雷,把麾下众将全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些人都是不知道萧绎哪里来的信心,敢说这样的大话! 如果说萧绎之前命令王僧辩主持攻江陵,是为了自己能够在此地登基,而且江陵城确实比较好打,萧绎的操作还算是有点头脑的话。 现在就是纯粹的作死,把建康朝廷大军当傻子在看了。 众将已经无话可说,谁也不敢接这种十死无生的军令,就这样全部低着头,一声不吭的等着萧绎继续表演。 估计这位爷玩累了就会自己消停的。 “众爱卿为何不接军令?” 萧绎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看着王僧辩等人询问道。 “襄阳大城,坚固难克。陛下刚刚登基不久,荆襄人心未付,此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才是……” 王僧辩硬着头皮说道,他也搞不懂萧绎这是发了什么疯。 你踏马打江陵也就罢了,好歹麾下将士都在江陵捞了一笔,巩固军心也算说得过去。但北上打襄阳是个什么操作? 不要把偶然的胜利当成是理所当然啊魂淡! 王僧辩不敢顶撞萧绎,他知道这位爷的脾气特别不好,更何况当了“皇帝”以后,又是膨胀了不少。 “王都督考虑的是一般情况,然而,既然你们都想不到襄阳要被攻打,刘益守估计也想不到。此消彼长之下,怎么能说一点机会都没有呢?之前不就顺利拿下江陵了吗? 打下了襄阳,这盘棋不就活过来了嘛。” 萧绎振振有词的说道,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军令有什么荒谬的。 “陛下,此战末将愿为先锋!不破襄阳誓不返回!” 樊猛站出来,很是激动的拱手说道,身上披着的筒袖铠都一抖一抖的,看得王僧辩一脸错愣。 在他印象里,麾下将校里面就属樊猛跳得最高,最反对萧绎胡乱指挥。上次攻江陵樊猛就差点炸毛了,这次他居然主动站出来请战! 有点不对劲哦! 王僧辩心中暗暗警惕。 “陛下,听闻襄阳城守将叫徐度,以前是跟在独孤信身后打杂的,祖籍荆襄本地人,不是刘益守那边嫡系人马,加入的时间不长,也从未听说什么过人的战绩。 此番确实是攻打襄阳的好机会。” 这回站出来说话的人,是被萧绎任命为江陵太守的王僧智,负责江陵地区的户籍整理,兵员招募和粮草输送等事宜,总管后勤的。 他身份特别就在于是王僧辩的亲弟弟。 王僧辩若有所思的看了自己的三弟一眼(王僧辩家中排行老二),随即移开目光没有吭声。 令他感觉疑惑的是:来这里之前,二人有过谈话,王僧智暗示目前的局势看似有利,实则危如累卵,要早做打算。 这种大逆不道之言,容易落人口实,当时王僧辩岔开话题不置可否。 没想到王僧智现在居然主动站出来支持萧绎的计划。 连王僧辩自己都觉得不靠谱完全是在瞎整,为什么王僧智会站出来表态呢?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王太守忠勇可嘉,不过你就在江陵布置城防,不用随军出征了。其他一切军务都听王都督调配,朕在江陵等你们的好消息!” 萧绎很是自然的甩锅,把麻烦丢给了王僧辩。 “陛下,巴陵郡……末将想带水军在洞庭湖巡视,防止朝廷断我们后路。” 王琳站出来请战道,很显然,虽然不知道樊猛和王僧智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是王琳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 若是把交战双方所有的兵力,指的是那种可以上阵野战的部队加起来,湘东王大军可能连朝廷平叛大军的三分之一都没有。 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湘东水军活跃于江河,可以随时阻断敌军汇合,方便他们逐个击破。 听到王琳的话,萧绎无奈点了点头。等众将都离开了以后,萧绎把王僧智留了下来,找他商议在江陵建造皇宫的事情。 要建造宫殿就要花钱,王僧智现在就是管着钱的。一听到萧绎提出这么荒谬的要求,王僧智想也不想,满口答应。 王僧智表示:没有钱,那就找江陵城的富户和百姓们要,陛下的要求就是天理。既然陛下要在江陵建宫殿,那么刮地三尺也要完工。 搞钱的活他很在行,此事就包在他王僧智身上。 就差没表态说“苦一苦百姓,恶名我来背”这样的话了。 果不其然,听了王僧智这番顺耳之言,萧绎“龙颜大悦”,当即便给王僧智加官进爵。什么侍中、开府仪同三司这些后缀都瞬间拉满。 建皇宫这件事萧绎想偷偷的办,等开始修宫殿了以后,再告诉麾下那些文臣武将们。现在还得保密。 …… “仁义礼信,天下之达道,而王霸之所同也。故王者之道,虽不求利,而利之所归。霸者之道,必主于利,然不假王者之事以接天下,则天下孰与之哉? 盖君子之为政,立善法于天下,则天下治;立善法于一国,则一国治。 ……” 临湘城某个大户人家的宅院书房里,刘益守正在写“自己的”治国思想。 正在这时,羊姜端来一杯茶,放在桌案上。她看了看刘益守正在写的东西,不明所以,在一旁嘟哝了一句道: “阿郎现在都不写什么战神归来了,妾身完全看不懂了呢。” “那种东西写了又有什么意思?” 刘益守放下笔,深深叹息了一声。 “阿郎不是说萧绎是个跳梁小丑不足为惧么?怎么还一个劲的叹气呢?” 羊姜疑惑问道。 刘益守站起身,指了指羊姜说道:“表面上看,你贤良淑德,温柔可人。但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好吃懒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女人罢了。 且不曾种过一亩地,产过一粒米,织过一尺布。你最大的功绩,就是生孩子,和伺候那位吴王,也就是我。 如果我是蛀虫,你也跟着一起是蛀虫。” 刘益守又指了指自己说道:“表面上看,这位吴王勤政好学,仁而爱人,英明神武。 但实际上,日常用度无一不是来自民脂民膏。他同样是好吃懒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曾种过一亩地,产过一粒米,织过一尺布。 简单的说,这位吴王殿下就是梁国最大的蛀虫,而且将来会变成天下人的大蛀虫。 享受的事情,他会排在最前面;倒霉的事情,他会排在最后面,普通的民间疾苦与他无关。天下再苦也苦不到他身上。 这个人可能造成的危害极大,甚至很多恶贯满盈的人都难及万一,说起来真是一言难尽。 普通人说错一句话,不过是哈哈一笑就过去了。 他说错一句话,就很可能会导致很多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那些苦主还没办法把他怎么样,甚至都不知道事情都是起因于这个人的一句无心之言。 然而可悲的是,这位吴王已经是类似大蛀虫里面最好的一个了。 天下人选也得选他,不选也得选他,只有他是这类人里面最好的。如果不选,那便只有更坏的,没有最坏的。 不选他,等待天下百姓的将是一个更自大,更能折腾,且更没有自知之明的大蛀虫。 都已经这样了,我又怎能不唏嘘感慨呢。” 刘益守无奈说道。 “你都想这么远,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你了……” 羊姜拉着刘益守的袖口,低声说道,她想说对方是天下最好的男人,却又不知道要怎么去反驳这番令人寒彻骨髓的话。 “那你这写的东西……” 羊姜指了指桌案上的那张纸问道。 “这些不过是管理国家,压榨百姓的一些套路罢了。 其实我将来能让天下安稳,没有战乱,再多减轻一些赋税,多开垦一些田亩,让普通百姓耕者有其田,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人力有时而穷,一个人想得再多,也改变不了天下大势。坐在那位置上当蛀虫也就罢了,要是连正经事都不办,未免也太废物了。 这些事情想起来就觉得很可笑啊。” 刘益守是特权阶级,享受着别人享受不到的美女和权力,逃避着别人不能逃避的苦难和辛劳。这一点与那些朱门酒肉臭的狗大户没有多少本质区别。 刘益守和那些人唯一的区别是,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心里有逼数,时常因此惴惴不安。 而与他类似的人物却都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都是他自身“奋斗”来的,那些民脂民膏理所当然就应该是他的,将那些剥削压榨看做是天经地义。 没有丝毫的羞耻愧疚,甚至以此为荣。因为他们是这个时代的“成功人士”。 “当年我父送我到阿郎身边之前,我想过很多情况,唯独没想过阿郎是这样的人。本以为是羊入虎口,现在想来是我高攀了。” 羊姜抱着刘益守的腰深情说道。 正在这温馨宁静的时刻,书房外传来一声咳嗽的声音,两人连忙分开。 “主公,江陵那边,有人送信过来,而且还不止一封!” 王伟走过来,将信递给刘益守说道。然后目不斜视的退到一旁。 “看来收买拉拢这一套,真是什么时候都管用啊。” 刘益守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随手将信纸拿出来。 “萧绎要攻襄阳啊……” 看完信,刘益守面色一阵古怪,不知道要怎么吐槽这封信才好。 如果说这是诱敌之计,那么此举实在是有点蠢。因为朝廷的兵马加强襄阳的防守,实际上是不费劲的,也有充沛的兵力可以调度,不怕拆东墙,补西墙。 如果说萧绎真的是这么打算的,刘益守就觉得那是自己有些跟不上萧绎的节奏了。 这位藩王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他是看不出现在自己这边军队已经拉开了空档,很容易被人逐个击破么? “你怎么看?” 刘益守沉声问道,将信交给王伟阅览。王伟一目十行的看完,也是感觉不可思议。 “属下觉得吧,这封信上的内容如果是真的,那么萧绎这是在自取灭亡。如果是诱敌之计,那又是何苦呢?” 王伟百思不得其解。 下套也不至于说这么下吧,要是假装去攻郢州,半路埋伏什么的还有点道理。王伟就是不知道萧绎的勇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那个叫程灵洗的,不是个武状元,而且还回家乡招募乡勇么,让他带着子弟兵去支援徐度吧,其他的兵马也不方便调动了。” 刘益守沉声说道,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老实说,他真的被萧绎搞得有点疑神疑鬼的。这位藩王的脑回路,他硬是接不上,猜不透对方下一步要怎么折腾。 “喏,属下这就去办。”王伟拱手领命而去。 “对了,还有件事。” 刘益守叫住他。 “派人散布消息,就说王僧辩想投靠朝廷,把萧绎的人头当投名状寻求高官厚禄。” 刘益守嘿嘿笑道,对王伟使了个眼色。 第621章 请君自行脑补 山雨欲来,这段时间,邺城内的气氛紧张到了爆炸,就连平日里商贾络绎不绝的热闹集市也不开了。但凡耳目灵便点的人,都明白邺城里将会有大事要发生,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爆发。 河北世家留在邺城的宅院,基本上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几个看家护院的。 家族中的主要子弟,都已经回到各自老家的邬堡所在地,全力戒备,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变故。 如同鸟儿过冬之前准备好巢穴与食物一般。 比如说李氏回了赵郡,卢氏回了范阳,崔氏回了博陵,高氏回了信都等等。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高欢被俘,被刘益守软禁在荥阳的消息,这几天几乎是传遍了邺城中所有大户。 很多人都在讨论高洋上位的事情,但目前高洋并不在邺城内,以至于高欢身边很多老兄弟,想动又不敢轻举妄动。 想出手的人很多,却都想当黄雀,不想当螳螂。局面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恐怖平衡当中。 这天,该来的风雨终究还是到来了。 高洋让百保鲜卑冒充运送粮草的民夫,在邺城中内应的接应下,利用夜色顺利推着粮车入了邺城。除了极个别的亲信,如赵彦深,高德政等人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高洋已经返回。 天亮后,高洋带着百保鲜卑进入霸府,即刻便将霸府里的卫士全部撤换,让自己麾下的百保鲜卑接管霸府内外防御! 原先那些值守的卫士是高欢的亲信部曲,或许娄昭君也在其中收买了很多人,所以并不一定会听从高洋的随意摆布。想用高欢的一封信就让霸府的卫士俯首帖耳,未免太小觑娄昭君了。 搞定了霸府的相关事宜后,高洋下令,霸府从此刻起,能进不能出,任何人不得向府外传递消息!包括娄昭君在内! 随后高洋请人将孙腾叫到霸府的大堂,又让孙腾写信,交给他自己的亲信,然后联络高欢旧部,如可朱浑元、刘丰生、司马子如(其人已被于谨俘虏)的儿子司马消难等人,前来霸府议事。 等这些人到了以后,高洋出示了高欢的亲笔信,让他们如高欢在信中说的那样,对自己效忠,写信回去让他们各自的部曲不要离开驻地。 高洋又让手下带着他本人的亲笔信,去请高隆之、高岳等人来霸府议事,等高岳来了以后,高洋像是近期都没有与对方见过面一样,让高岳控制邺城城防。 高洋本人则是亲自坐镇霸府,调度四方。 至于高隆之,刚进大堂便被直接软禁起来了! 请高岳可以理解,毕竟兵变的事情,是之前都商量好的,高岳想避嫌,就得走这么一遭。那为什么要请高隆之来,又直接将其关起来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之前高隆之平日里在高欢面前说过高洋不少坏话,两人之间关系极差,甚至当初高隆之还劝说不要让高欢立高洋为世子。 现在高洋掌控了邺城的防务,可以生杀予夺了,因为怕高隆之搞事情,所以先下手为强,将其先控制起来再说。要杀要剐,只在一念之间而已。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高岳带着麾下兵马控制了兵力空虚的邺城,霸府里也被百保鲜卑牢牢掌控,没有走脱一人。 除了事先就已经离开霸府的娄昭君和昨日便跟着娄昭去段韶军营的高浪以外,高洋此次的政变几乎大获成功!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高洋还分别给高敖曹与斛律金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希望这两方都能派出一部分兵马,由自己亲自带领,渡过黄河去荥阳营救高欢! 表面上看是要为高欢出头,树立自己“大孝子”的形象,实则暗示邺城屯扎重兵,隐隐告戒高敖曹与斛律金不要犯浑,铤而走险! 至于这两位会不会带兵来邺城,只能说可能性极低,几乎可以排除这种情况,高洋也从来不指望对方可以真的出力。 搞定了邺城所有事情后,高洋给邺城以北的河北诸多地方发檄文,那里是赵郡李氏、范阳卢氏、博陵崔氏等河北世家大族的地盘。 高洋号召这些人派遣部曲前来邺城集结,然后一起商议大事,共谋出兵征讨梁国,迎回高欢的事情。此举乃是剑指河北世家,救高欢是假,统一军心是真。 如果这些河北世家愿意派部曲来邺城,那么就等于是承认了高洋上位的合法性,自然可以算是一条船上的人。 如果不来,则是“居心叵测”,到时候一定会被安上“私通梁国”的罪名,然后被高洋带兵声讨! 当然了,后面这种情况可能性是很小的,这只是一种板子高高举起的政治姿态。高洋的政治手腕,一点都不稚嫩,甚至可以说又准又狠。 …… “主公,邺城有大事发生。河北世家那边的内线传来消息,高洋已经控制了邺城,但娄昭君和高浪不知所踪。” 阳休之手里拿着一张字条,递给刘益守说道。 “噢?这些河北世家,心思倒是很活络啊。冯娘子的长子今年也八岁了吧?怪不得冯令华这么活跃啊!”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问道,这话可不好回答。 阳休之一愣,随即苦笑道:“主公,这都是人之常情而已。这些世家大族里能说得上话的,没一个是真正的蠢人。” “是啊,他们的眼睛毒得很呐!”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道,河北世家的人已经在布局下一代了。现在自己还没一统天下,他们就急不可耐,以后会怎样简直不敢想。 高欢现在龙游浅滩,那些河北世家背刺的姿势一个比一个妖娆。 “将这些字条一张一张都整理好,除了冯令华送来的以外,其他的都交给高欢欣赏一下。我看他最近吃得好睡得好,比我的日子还滋润,简直岂有此理!” 刘益守愤愤不平的说道。 阳休之无言以对,这种不当人的事情,大概也真就只有刘益守干得出来。等高欢回到河北后,势必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河北世家诸多墙头草还没投靠过来,转手就被刘益守给卖了,也不知道那些人知道这一茬,会作何感想。 “你知道为什么这些世家大户此番送消息来,居然都敢署名,丝毫都不避讳么?” 刘益守将手中的字条扬了扬问道。将来艳名留青史的李祖娥,她父亲李希宗的名字亦在其中。 “属下不知。” 阳休之恭敬拱手说道。 “因为他们知道,高欢再也不可能回河北了,所以也不在乎高欢看到这些东西。反倒是向我表忠心比较重要。他们的心思可深着呢!” 刘益守感慨的说道,要不怎么说这些世家大户们玩背刺都玩出花样来了呢?不同的情况,背刺的姿势都不同! “如果没有娄昭君,说不定还真要让这些人得意一阵子。这个节骨眼我确实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刘益守冷笑道,他等娄昭君的消息已经等了两天,算算时间,对方也应该要来了。 想来,娄昭君现在应该已经心急如焚。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段韶这个骑墙派,极有可能被高洋收买,背叛娄昭君!对方能走的路,几乎只有单枪匹马的来荥阳求救。 “主公,娄昭和娄昭君来了,就他们两人,正在府衙门外!” 正在这时,斛律羡进来,面色古怪的看着刘益守,拱手行礼低声说道。 “你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刘益守不满的责问道,当年他麾下有人看到自己跟妾室在院子里亲嘴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 “主公,娄昭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跟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差不多,可不太像是要接高欢回去的样子。 倒是很像……” 斛律羡不好意思的说道,欲言又止。 如今他早已食髓知味,知道女人穿得漂亮在男人面前晃悠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家主公这该死的魅力啊!斛律羡暗暗庆幸自己不是女人。 “噢?有点意思啊。” 刘益守露出玩味的笑容,带着一股邪魅,很有男人味。 “主公莫非是想当着高欢的面,然后把娄氏给……” 斛律羡脑洞大开,想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场面。若是这样,那可真是比当面扇高欢耳光还要严重啊! “其实呢,也不是不可以的。”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草原民风开放,儿子继承老子的女人,继续当老婆,再传给孙子,这样的习俗亦是时有耳闻。刘益守把娄昭君玩弄一番,本身是不值得奇怪的。 甚至不玩反而会让外人猜疑刘益守是不是男人的能力不行了! 让人不能接受的是高伶是娄昭君的长女,给刘益守生了两个孩子,目前怀着一个。 这种关系,让斛律羡有点不能接受。呃,倒不是说道德上的瑕疵不能忍,主要是太过刺激了,他的小心脏受不了! “算了,人带进来再说吧。” 刘益守对斛律羡说道。 等对方走后,刘益守才轻叹一声,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做那些很奇怪的事情。主要是高伶对他的感情是真挚而纯粹的,他不想伤害这么个傻女人。 “主公,当着高欢的面羞辱娄昭君固然解气,但也容易让高欢那边的人同仇敌忾。难道主公还缺女人么?以主公如今的权势,只要想女人,多的是人把他们家的女儿送过来给主公品鉴。” 阳休之耐心劝说道,头一次没有拍马屁。 娄昭君的身份特别,北地豪门也是要脸的。没人的时候偷情也就罢了,反正这种破事也不少,但当着高欢的面跟娄昭君巫山云雨那就过分了点。 就算高欢不要脸,高伶还要脸呢! “等会,你就这样好了。” 刘益守在阳休之耳边滴滴咕咕的说了半天,阳休之眼睛越来越亮,最后微微点头道:“主公果然考虑周全,属下一定把事情办好。” “人啊,最难的是过自己这一关。多少人得了天下却失了真我啊! 母女岂能共侍一夫,岂有此理。”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 在高欢那里玩夫目前犯,开什么玩笑呢!他如果这样,还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父亲可是子女的榜样,刘益守知道豪门和皇族里面必然要出变态和人渣。 但规矩绝不能坏在自己这里。 ……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夫人今日盛装,可真是艳丽多姿呢。” 刘益守看着一身红色襦裙,露出半边香肩,看起来丝毫不显老,如怒放玫瑰一般的娄昭君,忍不住打趣说道。 二人在卧房里闲聊,娄昭君有些害羞的低下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了。 娄昭君知道,自己穿这一身衣服,以及二人见面的地点,都已经很明显的暗示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老实说,她还挺期待的,一点也不觉得是羞辱。 刘益守真是岁月不老啊,依稀跟自己当年遇到的时候一样,只是更增添了些许成熟的魅力。 当年她第一次见高欢的时候,心中所想的便是:可恶,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帅! 如今见到刘益守,虽然见面对象变了,心中所想却出奇的雷同。 娄昭君的呼吸都开始不顺畅起来。 “你还是这样会说话呢。” 娄昭君低声说道,面带羞怯。 刘益守微微有些错愣,怀疑自己是不是用力过勐了。娄昭君来这里怎么看怎么像是要故意陪玩侍寝一般,根本不开口提高欢这一茬啊! 这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你装个什么小姑娘啊! 娄昭君不知道的是,虚掩着的卧房门外,高欢一只眼睛正死死盯着盛装打扮的她,指尖都捏得发白了。 三岁看大五岁看老,娄昭君当年是怎么勾搭自己的,现在就是怎么勾搭刘益守!高欢气得肺都要炸裂了。 “呃,夫人此来难道不是为了接高王回邺城么?” 刘益守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然后反问道。 听到这话,娄昭君微微有些泄气,随即点头道:“确实如此,但也不急于一时。” 她上前一步,拉着刘益守的大手,按在自己胸口,眼波流转顿了一下道:“若是妾身不好好服侍一下吴王,只怕吴王也不会放高欢回邺城。是不是这样呢?” 娄昭君目光灼灼的盯着刘益守询问道。她有个大胆的计划,但要跟刘益守在床上好好讨论几天以后再说。如果顺利的话,高欢回不回邺城都无所谓了。 “夫人请自重。” 刘益守冷言拒绝道,手慢慢从娄昭君胸前挪开。 对男人究竟是什么生物有着深刻体会的娄昭君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她哼了一声,双手勾住刘益守的脖子就吻了上去。 激烈而热情! 而门外的高欢,被阳休之指挥着几个偷看上瘾的卫士捂住口鼻,架住双手双脚,推到了墙根处不让他偷看了。 很快,卧房里就传来娄昭君婉转的呻吟,越来越大,越来越娇媚,只是丝毫不见刘益守的喘息声。 高欢在门外墙根处双目圆睁,气得浑身颤抖,却又被好几个人死死按住。持续了半个时辰后,喊得没有力气的娄昭君才停下来没声音了。而高欢则呆坐在地上,面如死灰,被阳休之带着人拖走。 卧房里,娄昭君身上衣衫略有些凌乱,但还算包住了身体。她浑身大汗的躺在床上,脸上满足的表情无以言表。 “夫人的身体有些差哦,只按摩了一下脚底,就喊得这样惊天动地的,这样可是不行的呢。” 刘益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给娄昭君按摩脚底,可真不是个轻松活。这娘们刚才抱着自己就亲,真是躲都躲不及! “送上门给你吃都不要,当年怎么就那样猴急,不过刚才也真舒服。” 娄昭君伸出手抚摸着刘益守的大手道,红润的脸上带着舒爽笑意。 “夫人来此,应该是高洋已经控制邺城了吧。”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问道。 “是啊……确实如此。” 娄昭君坐起身,忍不住叹了口气。 “高浪真的是你儿子,当年我把他生下来了。现在让他当河北王,再改回刘浪,不好吗?” 她小声问道。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刘益守小心的为娄昭君整理衣衫,有些无奈的说道:“将来我可以保他一生富贵平安,但是让他当河北王……真不好。夫人如此聪慧,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明白是明白,只是……不甘心啊。” 娄昭君一脸苦楚的看着刘益守说道。 “兵不血刃的拿下河北,你不要么?”她收起脸上的哀求,正色问道。娄昭君已然发现,美人计好像没什么用。 “我不要。” 刘益守从嘴里吐出三个字。 “如果我想要,将来自己去拿就可以了,我还有几十年时间,等得起。” 刘益守继续补充了一句。 娄昭君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包袱一般,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她很是随意的一笑道:“果然,你并不是贺六浑。你比他……强太多了,这天下迟早都是你的。将来,放娄氏一条生路好吗?” 这可以说是娄昭君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低头,心甘情愿的认输。 “就算是渤海高氏,我也不会将他们赶上绝路的,夫人可以放心,我刘某人向来言而有信。”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双目直视娄昭君。 “如此我就放心了,将来,我尽力不让你为难吧。” 一时间,娄昭君心中五味杂陈,虽然被刘益守拒绝了,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奇男子啊。”娄昭君看着刘益守俊朗异常的面容,心中阵阵酸涩。 第576章 流言猛于虎 因为萧绎那边诸多“老六”通风报信的缘故,刘益守提前得知了对方的全盘计划。他命人通知镇守襄阳的徐度:收缩兵力,将永宁郡(荆门市)和竟陵郡(钟祥市)的郡兵全部都撤到襄阳,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什么粮秣辎重之类的都不要管,留给王僧辩就行了。 徐度是刘益守的铁粉,早就对这位算无遗策的大都督迷信崇拜。一接到军令,二话不说就立刻收缩兵力,准备全力守卫襄阳城。 在王僧辩大军合围襄阳的前一天,早前接到刘益守调令的程灵洗,带着从家乡招募来的一众子弟兵,从郢州(武昌)出发,沿着汉江逆流而上。 终于在关键时刻赶到了襄阳城,入城协助徐度守城。 当王僧辩带着几路汇合的大军来到襄阳城下的时候,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城外渡口的船只已经被清空,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城墙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士卒,刀剑林立的模样,军容严整俨然是等候多时了,不像是仓促之间组织起来守城的。 速攻襄阳显然是不现实了! 于是王僧辩下令城外扎营,砍伐襄阳城以南的山林打造攻城器械,一连两天,都没有仓促下令攻打城池。 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就是这停顿的两天,不但没有将攻城器械打造完毕,反而是停出事情来了。 萧绎一纸调令,将王僧辩调回了江陵,让樊猛暂代他的职务,统帅大军攻襄阳。 至于调王僧辩回去是什么事,对方什么时候回来,一个字都没有透露。 樊猛是战将,并无统帅全军之能,尤其是军中很多部曲还是王僧辩的亲信嫡系。 王僧辩走后,这些人樊猛根本指挥不动。更别提面对的还是攻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第一波上去攻城的必死,后面谁先上谁死。大家非亲非故的,你这个统帅也不过是个“临时工”,谁会把你的话当回事呢? 于是本来要进行的攻城战,反而被莫名其妙的耽误了下来。樊猛知道自己只是个临时打酱油的,这位置根本坐不久。 他索性下令全军在大营内修整,守备好大营,派出巡逻的人监视周边动静,等着王僧辩返回大营后再做打算。 江陵城的府衙书房里,王僧辩低着头不敢说话,萧绎面色阴沉的来回踱步,气氛很是压抑。他不知道萧绎为什么叫自己回来,也不敢问,心中惴惴不安。 “朕想了想,攻打襄阳的方略其实还是有些不妥,不如你再回去把兵马调回来,从长计议吧。” 萧绎平静对王僧辩说道,似乎对自己儿戏一般的指挥风格,没有一丝羞赧愧疚。 王僧辩抬起头,看着萧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陛下是说……撤回来么?” 王僧辩压住内心的骇然询问道。 “对,朕就是命伱把大军撤回江陵,不打襄阳了。后面要如何,等把军队撤回来再说。” 萧绎点点头重复了一遍,证实了王僧辩听到的确实不是幻觉。 “可是陛下,我军已经拿下两个郡,也都不要了么?” 王僧辩难以置信的问道。虽然永宁郡和竟陵郡都是朝廷官军主动放弃的,但有一说一,这也是两块肥肉啊!都是鱼米之乡美得很! 在这里招募兵员,秋收后捞一波粮草,说大事可图,真不是什么玩笑话。 然而,没有襄阳城,这两地是守不住的。襄阳在手则另外两郡在手,襄阳拿不下来,这两郡也是镜花水月。 王僧辩就是有点不明白萧绎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你前面决定了打襄阳,那现在就全力执行啊!说不定真可以拿下来呢?哪里有打仗打一半就撤回去的道理? 只要拿下来襄阳城,水军从襄阳出发,便可以直接通过汉江南下到郢州,同样是可以打通关键节点。 行军打仗最是忌讳犹豫不决,朝令夕改。哪怕是瞎指挥也比这个强啊! 王僧辩都不知道要怎么去评价萧绎才好。想开口又心里没底,他也知道多说不如少说,少说不如不说的道理。 “朕的话,你现在都不听了么?” 萧绎冷着脸问道。 “陛下,如今我军正在围困襄阳,若是能攻下……大事可期啊!” 王僧辩硬着头皮解释道。 “朕!让你把大军带回江陵!你是听得懂还是听不懂?朕说了其他事情么? 你要是听不懂,朕就换个听得懂的大都督来办事!” 萧绎对着王僧辩咆哮道,仅剩下的那只眼睛里面透着暴怒的情绪,如同要吃人的野兽一般。 “末将……领命。” 王僧辩最终还是怂了,他弯腰低头,保持拱手行礼的姿势缓缓后退,最后退出了书房。 老板爽,我就爽,老板不爽我下岗。王僧辩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萧绎是老板,他都不急,王僧辩觉得自己也完全不需要着急。 他只是有些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导致萧绎在自己出征前后判若两人。 带着满肚子的疑惑,王僧辩来到江陵城的住处,找到了自己的三弟王僧智。与对方攀谈后才知道,近期流言四起,城内有人告发说王大都督想投靠建康朝廷。 王僧辩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萧绎是担心他自身离军队太远,然后这支军队就变成了王僧辩的“王家军”了! 王僧智建议王僧辩请辞大都督的职务,让王琳替代他。有句话叫疏不间亲,王琳的姐姐和妹妹都是萧绎的女人,其中一个还是贵嫔!还生了皇子! 或许王僧辩的指挥能力在王琳之上。然而若是论起跟萧绎之间亲疏关系,王僧辩他们家的人,是远远比不上王琳的。 当初王僧辩老爹王神念举家从北魏投南梁,那投靠的人可不是萧绎啊!而是萧绎老爹萧衍! 王僧辩的大哥虽然已经去世,但去世之前,都是在建康中枢当的官。没错,萧衍死后,王僧辩大哥王尊业就在建康朝廷赖着没走,继续在中枢为官。 名义上,那可是刘益守的属下!从这个角度看,萧绎猜忌王僧辩难道不合理么? 其实站在萧绎的角度看,他有猜忌之心很合理啊,再加上流言都传王僧辩要投靠朝廷,萧绎怎么会不担心呢? 既然是流言,那为什么不说王琳要反?独独只传你王僧辩要反呢? 是不是在准备谋反,类似的事情王僧辩无法为自己辩解,只能越描越黑。 你吃了几碗凉粉,要不要把肚子剖开让萧绎看看啊?这种事情哪里说得清,坏人的心剖开也是红的! 萧绎让王僧辩把军队带回江陵,已经是很顾及王僧辩的面子了。说得直白点,是萧绎感觉王僧辩这一脉已经尾大不掉,不方便公开翻脸了。 王僧辩一大家子都在萧绎麾下做事,正面看那是死心塌地,反过来看,又何尝不是权势滔天,架空了萧绎呢? 想明白这些事情以后,王僧辩不寒而栗,感觉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操纵着当前的局势。他自认为自己是老实人,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是他向别人解释,表白心迹,别人就会相信么? “兄长,把大军从襄阳城带回来以后,不妨向陛下请辞,把兵权交给王琳。将来陛下若是再启用兄长,兄长再出马也是不迟的。” 王僧智意味深长的对王僧辩说道。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王僧辩微微点头叹息道,感觉王僧智的以退为进之策很有道理。 有句俗语叫:贵人不能贱用。 既然萧绎猜忌不待见,那么退下来亦是不失为明智之举。等萧绎需要他王某人出马救火的紧要关头,到时候自然可以风风光光的再上位,比现在赖着不走引来杀身之祸要强多了。 王僧辩已然打定主意,回江陵后就请辞。 …… 果不其然,萧绎大军主力在襄阳城下,什么事情都没做,白白消耗了许多粮草后,讪讪的退回江陵,把新占的两个郡拱手让出,屁股都没坐热。 回江陵后,王僧辩按照王僧智的建议,向萧绎请辞大都督一职,说自己身体抱恙,近期军情如火,担忧自己无法履行大都督的职责耽误陛下大事,故而退位让贤。 王僧辩说了王琳不少好话,又再三推辞萧绎的挽留。最终萧绎假惺惺的同意了王僧辩的请求,官职不变,只是不再担任大都督。 当来自不同渠道的消息送到临湘城的时候,刘益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僧辩乃是萧绎左膀右臂,他这真是说砍就砍啊。”刘益守难以置信的问王伟道。 临湘城府衙的书房里,刘益守把近期汇总的情报递给王伟看,其实后者早就已经看过了,也是对于萧绎那儿戏一般的操作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高手跟这种菜鸡对局,很多时候都会怀疑人生,弄不明白对方的真实想法。 “徐度送信过来说,王僧辩麾下兵马在城外混了许多时日,一次攻城也没有。他们以为是疑兵之计,就没有派兵冲营。 我估计若是把王僧辩被调回江陵然后被解除职务的消息告诉徐度,他肠子都要悔青。” 王伟忍住笑说道。 临阵换将兵家大忌,更何况当时军中无人可以主持大局。这其实是个击破萧绎大军的好机会,但是限于情报不明,徐度没有抓住这个好机会。 毕竟,他们也没想过萧绎会如此儿戏啊!能谨慎行事保住襄阳城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同样的,刘益守也没有抓住这个机会,他也没想到萧绎把王僧辩调回江陵后,还直接撤兵不玩了! 要不然,他早就派杨忠攻巴陵城了。到时候萧绎那边指挥混乱,怎么都要脱层皮,搞不好就被一波带走了。 萧绎的胡作非为,不仅把自己这边搞得一团糟,也让敌人无所适从,抓不住转瞬即逝的机会。毕竟,抓机会是要预判的。 从这个角度看,说萧绎是把这些聪明人都戏耍了一番,倒也不是在抬举他,起码也是部分的事实了。 “跟这位湘东一目对弈,真是让人感觉束手束脚的。” 刘益守忍住骂娘的冲动,叹了口气,心中懊悔当初制定计划的时候没有更激进一点。 “主公,事到如今,萧绎那边的虚实已经明白了。我们不必再跟他们耗下去了,直接总攻吧。” 王伟沉声建议道。他对郢州那边的水军很有信心,特别是近期去胡僧祐的水寨观摩过一番就觉得,水军可大用,已经是脱胎换骨了! 当从郢州回来以后,王伟就跟刘益守建议说,战略可以更加积极一点,水军这边只要不浪,吊打萧绎麾下水军没有问题。 胡僧祐和吴明彻等人也是多次请战,表示军心可用。 “你说得对,不必陪萧绎继续耗下去了。传我军令,我说你记,军令发出去就不改了,照着这个执行便是。” 刘益守握住拳头恨恨说道。 “主公请讲。” “吴明彻和胡僧祐,带水军到巴陵郡的长江江面游弋,伺机阻击王琳部水军。哦,现在不一定是王琳在指挥了,要是吴明彻他们败了,可说不过去,我要斩人头以正军法的。” 刘益守在书房里踱步,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杨忠部陆路北上攻巴陵城,带七日干粮。如果吴明彻他们没有打赢水战,那么到时候杨忠撤回临湘,我们准备回建康,此战就败了。 若是吴明彻他们赢了,补给会从长江上来,让杨忠无须担忧粮秣问题。 我已经派人去巴陵城做樊毅的工作,如果萧绎那边水战输了,樊毅很可能开城投降,让杨忠不要攻得太急了。” “喏,主公还有什么吩咐没有呢?” “让那个武状元程灵洗,带着三千郡兵埋伏在江陵城以北的当阳等地。江陵城破,萧绎若是遁逃,可能走那边。若是萧绎不逃,那便让他们继续在江陵周边搜捕溃兵吧。” “让独孤信沿着长江两岸向西行进,巡视于巴陵城与郢州之间的区域,负责抓捕溃逃的敌军水路陆路溃兵。沿途警戒,防止小股敌军偷袭郢州粮仓。” 被萧绎这个菜鸡耍来耍去的,刘益守已经失去了全部的耐心。如今就是要一口气解决掉萧绎,朝廷这边的军队,除了留一部分守襄阳和郢州外,其余的全军出击! 刘益守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萧绎这个人,想法不可捉摸。与其猜这厮到底怎么想,还不如直接梭哈! 只要能以点破面就行了,其他的随他去吧。此战能不能竟全功,很多时候还要看萧绎那边肯不肯配合。 “去吧,不必多言。” 刘益守摆了摆手,转过身不再言语。 王伟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也没说出口,只能拱手告退。 (本章完) 第577章 大砲快船 巴陵城外的长江江面上,有一支规模不大的船队在逆流而上,这些船只虽然数量不算少,但个头都不算大,而且长相与传统水军的蒙冲斗舰不太一样。 每一艘不过能容纳数十人而已,且没有高大的楼船。至于那些数层楼高的“巨无霸”,拍杆之类的玩意,更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 吴明彻与胡僧祐等人,站在其中最大最长的一艘快船上,眺望江陵方向的长江口。果不其然,一支船队鱼贯而出,正朝着他们冲过来。 吴明彻立刻下令警戒,准备战斗! 杨忠大张旗鼓的北上攻巴陵城,得到消息的萧绎,立刻命王琳带着水军主力从江陵出发前往增援,企图一边解围,一边在杨忠大军南面登陆,进行合围作战。 而吴明彻与胡僧祐等人所率领的水军,就是在巴陵城外的长江江面配合杨忠部攻城,守株待兔般的准备跟王琳麾下水军决战。 双方都是摆明车马,不存在什么谁伏击谁。真要讲的话,大概跟刘益守前世黑社会约架差不多。 “听闻当日王僧辩为了赚韦氏的水军,把自家大楼船都当诱饵给送了,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胡僧祐指着远处的湘东水军船队说道。王琳麾下水军规模极大,可一艘大船都看不到,这显然是一件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这次,双方水战都是小船,而且都是快船。以快打快,针尖对麦芒,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正在这时,一艘又一艘只能容纳数人的小舟,从湘东水军的船队里面放出来,顺着江水朝着位于下游的朝廷水军而来。这些小舟不仅数量多,而且还排列紧密,远看令人头皮发麻。 这些小舟就是水战常用的火船,只有靠近敌军船队的时候才会被点燃,每艘船里面都有1-2名“敢死队员”。当然,这些人水性极好,人家是敢死队,不是送死队,点燃了火船就会立马跳水跑路。 “祖先生,麻烦查一下风速和风向。” 估摸着那些火船速度好像比预想的慢,吴明彻对着祖皓抱拳行礼说道。 “吴将军客气了,客气了,这是在下分内之事,能替朝廷平叛,在下十分荣幸,岂敢居功。” 祖皓登上船顶部的仪器上测算了半天,然后下来将结果告诉了吴明彻。 测量风向风速水速的东西亦是当年祖冲之的遗产之一,祖皓一点也不客气,都献出来给朝廷了。 刘益守也很大方,直接把钦天监交给祖皓管理。 此举怎么看都感觉这位吴王殿下,实在是太会做人,总是能揣摩出投靠自己的人,究竟最需要的是什么。 祖家人眼馋这个位置好几十年,从南朝宋末年开始就是如此,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肯为刘益守出死力办事,实在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而是利益交换使然。 祖皓测算出来,现在是东南风,而且风速渐渐在变大,朝着王琳麾下水军吹去。那些火船等会要烧到谁家的船队里,还真是两说。 “抛石机准备好,检查一下轰天雷的引信有没有接上。” 吴明彻沉声下令道。传令兵来到船顶打出旗语,接到命令的各船也打出对应的旗语。 “吴将军,轰天雷真的掉水里也没事么?” 胡僧祐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这东西外壳是兽皮缝制成球形的,落入水中会浮起来不会沉下去。引信乃是猛火油浸润过的,遇水不熄。 待敌船接近后,用船上的抛石机,点燃轰天雷后抛出,落水亦是无碍,只要在敌船旁边即可。里头装了猛火油和铁片等物,寻常船只碰到,不死也要脱层皮。” 吴明彻耐心的解释道。 此物一直到开战前他才命士卒拿出来,之前都是处于严格保密状态。这些东西原本都是要在黄河与漳河这些地方伺候高欢军的,没想到现在要先给萧绎试试水准。 老实说,吴明彻感觉有点暴殄天物。萧绎这废物,也配用这种“高级货”么? 神火飞鸦作为第一代火药产品,目前已经被淘汰,不再大规模列装。因为硝石难以获取,所以火药的产量也非常有限,好钢要用刀刃上。 神火飞鸦这玩意在北方使用了多次,每次又是大规模使用十分铺张浪费,相信高欢麾下的将领现在都已经有了防备,也有了应对之法。下次再用,未必能达到预想的效果。 刘益守当初构思火药产品的时候,就放弃了朝“火器”方向发展的思路,因为那些会涉及到机械加工与冶金等行业,产业链也特别长,要发展起来所需的人力物力与试错成本都太高了。 既然火药提纯的科技树比较简单,那么将“炸弹”这一系列的东西深入挖掘,是一个比较可行的方案,短时间内就可以出成果。 事实上,中国古代的火药应用,自唐代到宋代,也都是这么玩的,思路与刘益守现在办的事情别无二致。 至于什么中国人古代只把火药当烟花玩的言论,纯属别有用心的无稽之谈。火药在发明最初阶段,就是用在军事方面。 但是也不能否认,那时候也是吃了火药配比不明,杂质众多,缺乏理论基础的亏。这些因素限制了火药的爆炸力,也耽误了火器的发展。 而刘益守军中的第二代火药产品,就已经改良为单兵使用的火蒺藜,陆战抛石机使用的震天雷,以及水战抛石机使用的轰天雷。 后者与前者的区别主要在于灌装了猛火油,而且可以浮在水面上。 整体上说,战术变得更加多样化,呈现百花齐放的方式,令人防不胜防。寿阳城外的火药作坊与配套的工坊,都是处于严格保密状态,且流水线作业,将所有制作工序拆分,零件拆分,每个作坊负责其中一件器物。 特别是轰天雷,才研制成功不久就被拿出来给萧绎的水军用了,也不知道是这位湘东王的幸运还是不幸。 宋代采石矶水战的时候,虞允文用“轰天雷”让金兵吃了不少苦头。当然,他还有一个“秘密武器”,也就是现在吴明彻用的这种“新式战船”。 现在这批战船的两侧壁板后面,都有许多小水轮。少的有六个,多的达到二十个。船只除了风帆外,内部都是采用人力踩小水轮前进,取消了那些复杂的传动装置,所以可以大批量生产。 疾风号上的传动装置都是用铜合金做的,虽然啮合精密,性能优异,但造价极高,不方便大批量生产。平日里当一下刘益守的座舰就很够意思了,其他的真不能想太多。 正在这时,船上传来一声声惊呼,因为众人看到那些被放出来的火船,因为小风变大风,已经开始逆流而上,朝着他们本来的船队而去! 幸好还没有被点燃,要不然王琳麾下水军船只被这些火船一烧,水战现在就已经结束了。 “擂鼓,冲过去,朝着敌军抛射轰天雷!” 吴明彻对着传令兵大声吼道。 这名传令兵爬上顶层,挂上了一面红旗,看起来十分醒目,迎风招展。 船队顺着风,朝着王琳麾下水军而去,速度越来越快! “砰!” 王琳水军中某个快船的士卒们,正在手忙脚乱的回收火船,没想到有一颗轰天雷抛射到附近的水面。 正当他们暗自庆幸逃过一劫的时候,轰天雷在水面上爆炸开来! 火油溅射到船上,木板开始燃烧。爆炸的气浪把正在回收的火船掀翻,里面的引火之物被江面上燃烧的火油点燃,开始剧烈燃烧起来! “不好,起火了,快来灭火啊!” 船上有士卒高喊道,但是用处似乎并不大。火油这种东西比水轻,也不会溶于水。浮在水面上燃烧,根本浇不灭,唯有沙土可以将其覆盖后,隔绝空气阻燃。 江面上你哪里去找土呢? 这艘船很快就被大火引燃,从下往上开始烧,不久就完全沉入长江,只在水面上留下许多哭喊的人,和正在燃烧的火油。 王琳水军的船队,一艘又一艘的船只被“点名”,不少船都是被自家放出来还来不及回收的火船给殃及到了。这远不只是一加一等于二的效果,正在陆续回收火船的王琳水军,不小心就吃了个大闷亏! “往洞庭湖方向走!撤退!” 王琳也不是傻子,眼看情况不对,他当然要跑路才是。现在水军里面没有笨重的大楼船,虽然现在被敌军打了一闷棍,但还不是无药可救。 “放弃那些着火的船,放弃回收小火船,朝南面的洞庭湖撤退!” 王琳对身边的传令兵怒吼道。旗舰挂上了撤退的旗帜,率先逃之夭夭。 他麾下的水军经验丰富,迅速变阵,一字长蛇般的船头接船尾,朝着洞庭湖的方向而去。虽然排在后面的许多船都被朝廷水军抛射出来的轰天雷给命中,但还是有很多船迅速逃出生天。 “让儿郎们踩轮都踩快一点,加速去追,把风帆都挂满!” 吴明彻从容指挥道。 朝廷的水军开始加速,再加速,明显能看到尾部的航迹。船队与王琳水军的后队,距离越来越近。至于那些受损严重的王琳水军战船,则都是在原地燃烧,缓缓下沉。 追击时刻,轰天雷已经不太好用了。哪怕命中一船,也很难打乱对方的阵型。 吴明彻对传令兵下令道:“加速,前面便是洞庭湖,让海鳅船在湖上采用冲击战法,把敌军那些快船顶翻!” 海鳅船就是新式战船中最小的那种,但是建造得极为结实,且船体有还加固木板防护。不仅如此,船体与船底的曲线都是特别设计,稳定性比普通船只强不少。 更恐怖的是,每一艘都内置了“自毁装置”,只要点燃引信,就能将其炸毁,避免被敌军俘获。若是接船拼杀比不过,也可以玉石俱焚,跟敌方极限一换一。 当初刘益守在安排这种船只的时候,就是抱着实在打不过,就用小船换萧绎的大楼船的主意。没想到王僧辩居然把自家楼船跟韦氏的水军一起报销了,倒是省了刘益守不少麻烦。 “都督,大事不妙。敌军的船队从后面追来了,有一种小船不仅速度快而且还很猛,一下子就把我们的快船给撞翻了。” 副将陆纳拉着王琳的袖口,让他回头看后面。 王琳回过头一看,吓得魂不附体。身后的自家船队已经不剩下几艘,其余的,都是折在半水路上了。而追兵的速度一点都没减慢,几乎是前赴后继。 “吃了战船与武备的亏,唉!” 王琳叹息一声,深感刘益守不讲武德,自己这边的船只跟对方比差了太多。有时候水军的武备厉不厉害,还真不是看船只大小。 起码不能只看船只大小。 “都督,右岸是洞庭湖的水道。一条接一条的,进了芦苇丛,就什么也看不到了。不如分兵突围吧。” 陆纳小声建议道。 他们这些人都是水贼出身,打不过就跑,再平常不过了。 “我怎可抛下兄弟们自己跑路!” 王琳不悦呵斥道,断然否决了陆纳的建议。 “都督,兄弟千千万,没有了这帮兄弟,将来还有别的兄弟。可世上只有一个王琳!还请都督莫要意气用事啊!” 陆纳拉着王琳的袖口就直接给他跪下了。 王琳为将很有担当,从来不让手下为难。如今危局,平日里积德颇多的王琳果然就有人愿意掩护他逃命。 “打出旗号,与追兵死战!” 陆纳对着传令兵怒吼了一句! 旗舰挂起战旗,果不其然,王琳旗舰身后的船队停止前进,调转头朝着吴明彻的追兵而去,很快便有船只被撞沉。而王琳则是乘坐一艘旗舰放下来的小船,在亲卫的陪同下,进入洞庭湖右岸的某个隐秘水道。 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芦苇荡里。 洞庭湖沿岸这样的水道不计其数,只有当地的渔民才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吴明彻的兵马从彭城而来,哪怕是有地图,也不可能找得到王琳所乘坐小船所消失的位置。 洞庭湖上的厮杀还在继续,虽然王琳麾下水军拼死抵抗,可最终也没能逃出被全歼的命运。而吴明彻麾下的水军,不过是损失了五艘海鳅船而已。 还都是自爆的! 新式战船和新式武备所创造的战果,给了自吴明彻以下的参战将士极大震撼。 原来在战术得当,武备先进的情况下,真的可以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吊打没有对应准备的敌军。 哪怕是训练有素的敌军。 轰天雷、水轮、海鳅船等先进技术,此战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原先对北伐没什么信心的吴明彻,此战后已经相信自己麾下这支水军会成为北伐的王牌了。 而湘东王萧绎,在失去了赖以维持战略均势的水军后,也将迎来最终的灭亡。 …… 巴陵城的城头,身披铠甲的樊毅,在城头亲眼目睹了水战的全部过程。 他万万没想到,湘东王萧绎平日里所依仗的水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弱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几乎是被单方面的吊打! “将军,敌军将劝降信射入了城头!” 一个传令兵拿着一支绑着信纸的弓箭,双手递给樊毅恭敬说道。 (本章完) 第578章 深不可测刘益守 巴陵城(岳阳)与这年代的普通城池长得不太一样,是呈一个不规则圆形,且北面城墙不断被夏季涨起来的江水所侵蚀,因此北面的城墙经常修缮。 千百年来,整座城虽然大体位置没有变,但城池的整体形状却经常变来变去。城墙毁了建,建了又毁,早已不是它当年的模样。 这一天,当朝阳升起的时候,巴陵城的南门出人意料被守军打开。 萧绎麾下重将樊毅领头,带着城内数量不多的守军,列队走出巴陵城。 他们将身上的盔甲与兵戈都丢到一旁堆放好,然后就这样在巴陵南门两旁站好,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刘益守派人用弓箭将劝降信射入城内后,信上承诺自樊毅以下所有巴陵城守军,若是能开城投降,事后将不会被追究责任。樊毅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在天亮的时候打开了城门。 表面上看,作出投降的选择似乎很难,但实际上,目前的情况,不投降就会死,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逆转颓势了。 萧绎麾下兵马此前之所以能打“不对称”战争,就在于之前朝廷这边用来控制江面的韦氏水军几乎全军覆没,丧失了“制海权”。 一旦朝廷这边的水军夺回“制海权”,那么萧绎无论骚操作有多么神奇,都不过是在自取灭亡而已。 因为建康朝廷的兵马对他已经不存在任何忌惮,不折腾还好,折腾一下死得更快。 这一点估计就萧绎看不懂,他麾下那些将领,如王僧辩、王琳、樊氏兄弟等人,都是看得明明白白。 如今王琳所率水军主力,被建康朝廷的新式战船打得几乎全军覆没,困守巴陵城的樊毅除了投降以外,他还有什么别的路可以走呢? 萧绎再怎么有能耐,也不可能派兵回来救他吧?这种坚守下去没有任何意义的守城战,真的有必要去打么? 樊毅是这么想的,他麾下兵将,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很快,得到消息的杨忠,带着麾下精兵来到巴陵南门外,有些唏嘘的看着城门口那些仅仅穿着梁军军服,手无寸铁的将校士卒,一个个都没精打采的。 这些人把兵戈盔甲都丢在一旁,投降得很是彻底。 战争是一场全局决定部分的博弈,很多时候,不重要的局部抵抗会沦为“辣鸡时间”。 从这个角度看,樊毅的决定,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然而有些时候,重要的局部对抗,却可以影响全局,甚至决定全局胜败。 比如说昨天巴陵城北,长江江面上的水战,就决定了湘东王大军的最终结局。 整体与局部,哪个更重要,哪个是决定胜利的关键,这便是参战将校要思考的问题。 “樊将军,请随在下到吴王营帐一叙,我部自会接管城池,不劳樊将军费心了。” 杨忠面无表情的说道,非常公式化。 刘益守派人来传令,不要在巴陵城大开杀戒!违者军法从事! 朝廷对荆襄以南的湘州等地,控制力非常薄弱。当地百姓大部分都是知道湘东王而不知道朝廷。 如果朝廷的兵马在这里一路打砸抢过去,那就彻底把人心全部都丢光了。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种蠢事,对于一个志在天下的势力来说,那是做不得的。 杨忠接手巴陵城没有一点功劳也就罢了,还要对樊毅和他麾下将士客客气气的,憋了一肚子火不知道找谁发,非常艳羡吴明彻和胡僧祐等人打了一场嗨得飞起的水战。 他在岸边观战都看得热血沸腾。 “请杨将军带路。” 樊毅心中十分忐忑,他们这些萧绎麾下的亲信,刘益守会如何处置,那真是不太好预测。从历史上看,随意被砍了脑袋与委以重任的比例,都是五五开,跟摸奖差不多。 …… “陛下!陛下!大事不妙了!快点走吧,再不走的来不及了!” 王僧智猛推开江陵府衙的书房门,也顾不上君臣礼仪,拉着萧绎就走。 “朕已经知道了。” 萧绎一把将自己的袖子从王僧智手中抽出来,看着对方说道:“不用折腾了,把王僧辩叫到朕这里,然后你继续去主持修宫殿。 对了,朕到了江陵以后,还没有跟江陵城内的儒生们讲学。明日把城内儒生都叫到府衙大堂,朕要跟他们讲经义。”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让王僧智以为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比如说昨日是不是朝廷官军大败。 如果不是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王琳水军大败,几乎全军覆没。王僧智看萧绎的样子还以为是王琳大军已经攻陷建康了。 都这个时候了,还去修宫殿给谁住呢?与其修宫殿,还不如提前修个坟呢。 王僧智心中腹诽,面上却是恭敬行礼。 他走出府衙,王僧辩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一看到王僧智就凑过来问道:“陛下怎么说?” “陛下让兄长进去问话,但……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王僧智欲言又止,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萧绎现在的精神状态。 是疯狂之前的冷静? 还是爆发之前的压抑? 王僧智觉得他跟萧绎,总有一个人脑子是不在状态的。 “明白了。” 王僧辩微微点头算是行过礼,一个人孤身走进了府衙后院的书房里。 “陛下,微臣前来听命。” 王僧辩上前对跪坐在书案前不动的萧绎行礼道。 “君才,现在让你领兵,挡得住刘益守么?” 萧绎眼巴巴的看着王僧辩问道。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不是因为想不出来,反而是因为答案太简单,又不是萧绎喜欢听的,所以才不知道要怎么委婉说出来,萧绎才会接受。 好比舔狗问绿茶“你到底爱不爱我”,答案是简单而直白的,仅仅告知对方自己的意思,并不需要什么技巧。 可是要能说得舔狗喜笑颜开,继续心甘情愿的当舔狗,那才能反映出这位绿茶究竟处于什么段位。 王僧辩是老实人,明白无误的对萧绎说道:“哪怕韩信白起复生,这一时半会也改变不了战局。还请陛下早做打算,前往蜀地亦是不迟,现在走还来得及。” 这个答案似乎没有出乎萧绎的意料,他摇了摇头询问道:“如果现在朕把所有的兵权都交给伱,让你守江陵城,你可以守几个月?” 王僧辩叹了口气,伸出一个手指头,已经无言以对。 “一个月么,倒也够了。” 萧绎微微点头说道。 “陛下是有什么打算么?” 王僧辩追问道。 “朕想在江陵授徒讲经,朕的这些学问,不传下去可惜了。一个月时间是紧了点,倒也够用了。” 萧绎叹息说道。 关于萧绎的奇怪想法,王僧辩不想置评。他压低声音询问道:“几位皇子还在江陵城,微臣要不要派人送他们去蜀地……” 目前,只有蜀地的萧纪可以依靠了,去广州也是死路一条。刘益守剪除了湘东王一脉后,下一步就是攻打广州等地! “无妨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让他们安安心心的在江陵呆着吧,现在外面的世道也不安宁,未必比得上江陵城呢。” 萧绎叹息说道,看不出到底是在想什么。 “那微臣这便去整顿城防……” 王僧辩一脸惶恐说道,心中惴惴不安。萧绎现在的样子,明显就是不太对劲,总是在关注一些奇怪的问题。而该好好决断的事情却完全不关心。 “朕把信物交给你,卿自便吧。” 萧绎把虎符和一大堆印信都交给了王僧辩。 “陛下,微臣带您去蜀地避一避吧。这江陵城……守不住的。” 王僧辩跪下给萧绎行礼道,嚎啕大哭。 他刚才伸出手指做了个“一”的手势,不是说江陵能守一个月,而是刘益守的大军来了以后,他最多能守一天! 萧绎不能说是个好人,甚至不是个好主公,但大体上说,对他王僧辩还是很不错的。 江陵城易攻难守,不仅可以陆路攻城,而且还可以从水路进攻上城墙,一如当年韦睿攻合肥一般!只有通过外围的增援,不断牵扯敌军的精力,才能保住城池不失。 当年曹魏与东吴争夺江陵,朱然在江陵发挥出色不假,但那一战有极大的偶然性,而且孙权也一直在派援军给朱然支持。 如今的情况,外无援兵,内无斗志,拿什么去守城呢? “去吧,朕没什么事情。” 萧绎将王僧辩扶起来说道,面色淡然。 等王僧辩离开江陵城府衙,就看到三弟王僧智依然守在府衙门口。王僧辩心中一暖,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关键时刻,只有自家兄弟才能靠得住。 王僧辩走过去拉着王僧智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沉声说道:“陛下让我等坚守江陵城。如今城内诸将只怕心思各异,不可托付大事。你从今日开始守住北门,无论是谁,任何时候都不得开城门,明白么?” “兄长请放心!不管是谁,我都不会让他打开北门的!” 王僧智抱拳行礼,信誓旦旦的说道。 “有你在我就放心了,如今大军新败,谢答仁、朱买臣等将,只怕各怀心事,不可轻信。我欲以身报陛下知遇之恩。若是某天江陵城破……你便趁乱逃离江陵好了。” 王僧辩叹息说道,似乎对守住江陵没有任何信心。 “兄长,如今情势已经如此危急了么?” 王僧智一脸惊愕询问道。 “只比你想得更差,那个宫殿就不要建了吧,集中人力守城。” 王僧辩拍了拍王僧智的肩膀说道。 “可是陛下说要……我该怎么应答呢?” 王僧智犹疑问道,萧绎这脾气可不比一般人,那真是说翻脸就翻脸的。 “陛下只是心血来潮,他若是问起来,你只说宫殿还在修建即可。反正……也没几天了。” 王僧辩幽幽一叹,目视远方的城墙,那里似乎一片岁月斑驳的痕迹。 沧海桑田,不知道多少势力在这里激战,又退去,只在史书上留下寥寥数笔。 …… 罗县(汨罗)城外的军营里,樊毅被杨忠带到中军大帐内。他刚刚进来,就一眼看到那位俊朗非凡的吴王殿下,坐在一张桌案前吃鱼,样子看起来非常悠闲。 “坐下吃饭,坐下吃饭。来人啊,给杨将军准备一张桌案。” 刘益守连忙让亲兵搬来一张桌案,等杨忠坐下,又上了新做的河鱼。 “主公,樊毅开城投降,我军兵不血刃占领城池,末将特意回来禀告此事,顺便将樊毅本人带来给主公问话。” 杨忠低眉顺眼的说道,此番出战他全程打酱油,自然是越低调越好。荆襄水多,也确实非他所长。 “樊将军不必紧张,你弟已经送来投诚的书信,你也没必要露出一副英勇不屈的表情,没意思的。” 刘益守从袖口里摸出一封信,在手里扬了扬,随即交给杨忠说道:“给他看看,他弟弟的笔迹,应该还是认得出来的吧。”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将樊猛的投诚信交给了杨忠,后者又递给樊毅。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是不是亲兄弟樊猛写的书信,樊毅这个跟对方打了几十年交道的人又岂会看不出端倪呢? 樊毅一眼就认出这必定是他弟弟樊猛所写,信中言语极为谄媚,几乎是在给刘益守歌功颂德一般。 这封信要是落到萧绎手里,樊猛绝对活不过一炷香时间。对方居然肯把这样的把柄交给刘益守,只能说已经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 樊毅顿时感觉一阵恍惚,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像是被人抽掉了魂一般。 他弟弟已经把什么都卖了,他这个做兄长的,如果惺惺作态的要跟萧绎一条路走到黑,有意思么?说出来这样的话,不让人耻笑么? “樊将军不用不好意思,萧绎麾下,一半以上的将校都跟我们有往来。本王承诺战后不会追责,他们一个个的表忠心啊,恨不得要扶持我篡位登基了。” 刘益守拿起筷子要去夹鱼肉,看到樊毅跪在地上,于是又将筷子放下。 “嗯,樊将军远道而来已经饿了吧,要不本王让厨子给你上一条鱼,稍微对付一下?等攻破江陵之后,本王也会在城内设宴款待诸位,到时候要什么好吃的都有,樊将军就不必见外了吧。 这鱼可鲜嫩得很,放久了鱼肉老了臭了就不能吃了。” 刘益守拿起筷子,指了指盘子里那条吃得只剩下一半的河鱼说道。 樊毅抬起头,看了看刘益守,又看了看对方桌案上那条鱼,拱手行礼道:“那樊某就却之不恭了,谢吴王赐鱼。” 樊毅站起身,退到了一旁。 “诶,这又有什么好谢的。当兵吃粮,年年有鱼年年笑嘛。樊将军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呀。”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拿起筷子敲了敲面前的盘子说道。 樊毅心中一紧,顿时感觉这位年轻的吴王殿下当真是深不可测。 完全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想什么,是怎样的态度。看起来好像和蔼可亲,但实际上又完全没对你承诺什么。这个人就这样很是随意的坐在你面前,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让你感觉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压力。 将平日里喜怒无常的萧绎与之比较起来,顿感觉云泥之别。 没看过萧绎覆灭这段历史的老哥,看最近的剧情是不会有感觉的。人物的情节安排,都有其合理性与宿命论,没看过史书get不到关键点。强烈建议去看看这段历史。 杨忠、胡僧祐、吴明彻、王僧辩、王琳等人,都是历史上这一幕的见证者……总之是一声叹息,去看看就知道了。 (本章完) 第624.5章 看了眼睛会瞎的小剧场2-高浪的遗书(1) “今天高洋好像对我起了疑心,以他弑父的手腕来说,我估计难逃一死。史书上明明白白说了,高欢死于高洋之手,虽然不知道高浪怎么活下来的,但我已经打算自尽。我已经受够了! 现在我已经准备好了刀,马上就会割腕。刚才下仆问我拿刀做啥用的,我跟他说是削苹果的。他问我什么是苹果,我说这个词是刘益守发明的,你问刘益守去啊!踏马问我做什么?艹,一群沙币! 高澄这沙币还想着一统天下,高洋这沙币还想着背刺,盼着高澄早点死,我只想放声大笑,你们这些垫背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有刘益守了,还有你们什么事?你们知道将来一千多年都没有超过刘益守的帝王,他是历史上唯一一个谥号为“仙”的神人,你们还在挣扎什么? 我恨我是男人啊,我要是女人多好,睡到刘益守床上不就什么都有了? 我更恨我穿越成刘益守的野种,要是我只是个普通人,抱他的粗腿也就够混了,他对手下那么够意思,我还担心個毛?还需要天天跟你们这些沙币打交道? 老天伱想玩死我是吧?好,老子不奉陪了,老子今天要自爆!老子要把这些事情都爆出来!搅得你们不得安宁! 你们知道我这个身体的沙币是什么人么?没错,他就是将来的太子,踏马的当了五十年还在当太子的太子刘浪!一直到自己病死,一直到身边的亲信都老死了,都还是太子。要是刘益守不失踪的话,我估计他可以活到九十岁!你让我怎么办?投到这样一个身体里面我也很绝望啊! 这样的人生太无趣了,一眼看到头都是绝望,老子不玩了,不自由,毋宁死!老子不要这条命,揭竿而起了! 我今天就要把那些隐秘的事情告诉你们,把我眼睛挂邺城城门,老子就想看看你们一个两个怎么被刘益守给玩死的。哦,兰京是刚刚被俘了吧?那自走炮要死了哦,还好我那个漂亮姐姐在刘益守那边,将来不至于让我被整死。姐姐对刘浪是真的好啊!但是…也无所谓了吧,我又不是刘浪。 高澄这沙币还问我为什么不喜欢女人,啧啧,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的啊!刘浪以后是什么待遇你们真是想象不到!眼皮子太浅了,我跟高澄见面都总是担心自己要笑出声来,我忍得很辛苦知道么? 刘益守将来给刘浪安排了十多个绝色佳人,我只要等着就行了,什么都不用做,那些漂亮妹妹都是我的,谁稀罕你们这种低档次的x生活啊。 谁不知道太子刘浪将来六十多会死于马上风,他会缺女人吗? 罢了,艳福是艳福,但过得真不好,老子心向自由,当不起五十年傀儡太子,老子不伺候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到这封遗书以后,你们赶紧的跪吧。这个时代有刘益守,你们啥也不是,越到后面越是这样,早点卖身还能功成身退。 对了,河北世家的李、崔、卢,还有斛律家,渤海高这些都反叛了,现在有机会把他们都割了吧,还有,看到信以后马上割段韶脖子。还有……算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趁着年轻多玩会吧,高欢你多找几个漂亮妹妹,娄昭君你去找几个面首,大家怎么高兴怎么玩吧。反正也没多少时间了,活在当下,开心就好,不去想以后路就宽了。 那就这样吧,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龙王绝笔(龙王!你们懂么!我就知道你们看不懂)。” 据高欢之女,杨愔之妻后来编写的《高氏杂闻》记载,刘浪年幼时被匕首割伤手腕,因疼痛难忍急唤医官诊治,无大碍。当时似乎写了一封信,只是被他私下里烧掉了,烧信的时候恰好被高氏瞧见。 第579章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 江陵城的府衙大堂内,萧绎在其中来回踱步,摇头晃脑的讲经。在座之人都是江陵城内的读书人,其中不少南朝世家子弟。萧绎讲经的水平很高,众人都是听得如痴如醉。其实他们一开始是不想来的。 儒道不分家,萧绎对于《道德经》非常有研究,做学问的水平很高。只可惜他跟萧衍一样,做的学问都是表面学问,本身并不会将其用到实处并身体力行。 萧衍修佛修得梁国饿殍遍地,萧绎修道修得妻儿反目,他们从来都只是把学问当学问,从来都不会将其当成做人的道理。 从这一点看,刘益守虽然不修佛也不修道,却明白行大善而走大道,算是知行合一的典范了。 “道,其大无外,因道乃天地之母;道,其小无内,因为道藏万物之中……不可名状,讲出来的道,便不再是道。” 萧绎说得正带劲的时候,眼角余光看到王僧辩站在府衙门外没有进来,但面色非常焦急。 “何事扫朕的兴致?” 萧绎顿时皱起眉头,不悦询问道。 整个大堂内传来阵阵低声议论,显然听众们都感受到了某些不安的躁动。其实想想也是,他们今日来这里最初不过是因为扛不住萧绎的压力罢了。 谁都知道朝廷的兵马迟早会打回来的,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什么稀奇古怪的消息都有。如今看王僧辩打断萧绎讲经,很显然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甚至不排除是城破了。 “陛下,敌军已经围城,尚未开始攻城。但护城河入口,已经有战船在游弋,攻城不远了。” 王僧辩压低声音,凑过去沉声禀告道。 如此紧要关头,萧绎居然还沉得住气讲《道德经》,王僧辩也不知道要怎样去评价这样的行为。但作为负责城防的主将,他不能任由着萧绎胡来。 “请陛下随在下到城头签押房来。” 看到萧绎不动,王僧辩板着脸大声说道,拉着萧绎的衣袖就往外走!要是在平时,他肯定不可能这样没有上下尊卑,不把萧绎放在眼里。 但现在这个节骨眼,却是顾不了那么多,倒也无人纠结他的态度。 王僧辩的话还没全部说出来,府衙大堂内的读书人就一个个抱头鼠窜般离开,从他和萧绎身边经过,仿佛油滑的泥鳅一般。那样子,就好似萧绎是最大的灾星,他们都要躲得越远越好。 这次萧绎本来是想好好讲经,传授自己的所学所悟。没想到大堂内的听众,心思根本就不在上面,一有什么风吹草动,这些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这让萧绎大失所望,恨不得把跑掉的人都抓回来斩首! 顷刻之间,府衙大堂内便只剩下萧绎与王僧辩二人了,萧绎的面色由晴转阴,处于爆发的边缘。 “你看你干的好事,打扰了朕的兴致!不过是守城而已,难道就连今日都守不住么?” 萧绎不悦呵斥道。 “陛下,请随微臣到江陵南墙暗门。若事有不谐,请陛下从暗门离开。微臣真的没有把握能守住江陵城。” 王僧辩肃然说道,不再跟萧绎打马虎眼了。 所谓暗门,便是自古以来某些大城都有的“单向门”。后世考古发掘,在古代长城遗址当中,就存在类似结构且数不胜数,方便城内兵马悄悄出城侦查与返回,绝不是孤立与偶然现象。 而且一般史书里面说把某个城围得密不透风,实际上只是一种夸张的修辞手法,真正能把某个大城团团围住,任何缝隙都没有的话,所需要的兵力之多,那是无法想象的。 就好像唐代长安的城墙,若是要在上面站满守城的士兵,十万人都不够! 守城尚且如此,就更别提围城了。 王僧辩给萧绎想了个办法,如果江陵城破,那么就从暗门离开。这些暗门要做得隐蔽,通常都比寻常的门要小不少,普通士卒要弯着腰才能钻出去, 俗称“钻狗洞”,靠这玩意脱身,带着难以启齿的羞辱。 “朕堂堂天子,岂可钻狗洞逃离!朕绝不会离开江陵城!” 萧绎甩了下衣袖,大怒呵斥道。 “请陛下息怒,微臣这便去守城,请陛下于府衙安坐。” 王僧辩连忙退后行礼,再也不提突围的事情。他本就是在尽人事而已,哪怕萧绎逃走,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这天下之大,将来也没有萧绎的容身之地。从这个角度看,萧绎苟活着,或许还真不如轰轰烈烈的死去。王僧辩见萧绎的态度十分坚决,也不想再劝说什么了。 他急匆匆的来到江陵城南门,这一面靠着长江,表面上看很安全,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长江而来的水军,可以通过河道进入到江陵城的护城河里面。由于江水上涨,护城河的水位也在上涨,因此某些本不能进入的大船,现在反而可以进来耍横。 一旦护城河内有敌军船只,这一战就不太好打了,这意味着敌军在战术上有着多样的变化,让你防不胜防。 果不其然,刚刚上城墙的王僧辩人还没站稳,就看到城下护城河上抛来一个铁球,众人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就如同奔雷一般的炸开,到处都是烟尘,铁片四射! 铁球落下的地方,守城的士卒倒下一大片。如果是在宋朝,那些守城士卒会告诉王僧辩,这些都是基操,不仅辽国、金国、西夏,而且就连蒙古人也善于用火器。 火器本身并不是没有防范的办法,只是现在守军的装备与训练根本不适应罢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王僧辩对刚刚正在指挥守城的谢答仁询问道,现在空气中那股浓烈又呛人的味道,令人印象深刻。 “都督,现在他们还在试探我们守城的强度,只怕今夜就会制造混乱攻城了!” 谢答仁拱手答道,语气很有些心虚。 实际上从刚刚守军的表现看,只怕攻城的那些人已经心中有数了。 看到王僧辩脸上阴晴变换,谢答仁小声问道:“陛下怎么说?如今之计,突围尚有一条活路,若是守城,必死无疑啊。” 危急时刻,谢答仁没有跟王僧辩说客套话。实际上照现在这么下去,三日之内,江陵城必破!困在此地等死又有什么意思呢? “陛下不肯离开江陵,在下亦是无可奈何。” 王僧辩叹息了一声,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了。 “都督,事到如今……不如,另寻他法。” 谢答仁一脸神秘的建议道。 王僧辩一愣,随即习惯性反问道:“伱有何招数可以解套呢?” “只要陛下坦然走出江陵城,任由着吴王处置,江陵之危不战自解。我等亦是可以保全妻子,岂不美哉?” 谢答仁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诡异。 “这种话也是你可以说的么!” 王僧辩大怒,就要拔剑去劈砍谢答仁。没想到就在他们说话这当口,谢答仁的亲信人马已经不动声色的包围了过来,看到王僧辩要拔剑,立即扑上去将其压倒在地,三下两下就捆成了粽子。 谢答仁一脸傲慢的看着王僧辩不屑说道:“吴王早就说过了,此战只要我等开城投降,往事便可以既往不咎。 王都督想为萧绎尽忠,我等都不反对。可你想求仁得仁,而我们这些前线拼杀的人,也要跟着你一起殉葬,王都督觉得这公平么?” 谢答仁大言不惭的说道,他逻辑自洽,完全不认为自己在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拜托啊,萧绎是反叛的藩王,刘益守带领的朝廷兵马才是平叛的军队,王僧辩你这个糊涂蛋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此刻谢答仁看王僧辩的目光就像是在看傻子一样。 对方麾下的嫡系人马都被安排在北面的两个城门,王僧辩两个弟弟王僧智与王僧愔一人守一个城门,南面因为是王僧辩亲自坐镇,反而这边并不是他自己麾下的精兵。 “谢将军,北门被人打开,建康来的官军已经入城了。” 一个亲兵跑来对谢答仁拱手说道。 谢答仁先是一愣,随即对同样一脸惊愕的王僧辩无奈笑道: “王都督啊,你看吧,你弟弟都开门投降了,总不能说让我等死战到最后一刻吧?来人啊,开南门,给吴王的兵马带路! 今日我等就拿着这位王都督去找吴王要赏赐,本来我还想带着兄弟们先开门拔头筹的,没想到被这位王都督的亲兄弟给抢先了。 王都督,你看到了没有,这就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啊,你们家的人都带头开城门,还好意思说我们么?” 谢答仁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王僧辩偏过头不去看对方。如今大势已去,说什么都是白给。王僧辩可以理解谢答仁为了活命而出卖萧绎,毕竟,这位前任的衡阳太守,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思考退路,只能说是人之常情。 可……自家亲兄弟,为什么要出卖萧绎呢? 王僧辩百思不得其解,尤其是现在,南面的谢答仁都还没给刘益守开城门呢,北面居然就先卖了,这场面真是争先恐后的背叛啊! “王都督,这边请吧,在下这便去开城门迎接吴王入城。把你交给朝廷的官军,就没有在下什么事了。” 谢答仁皮笑肉不笑的对王僧辩行了一礼说道。言语间没有丝毫尊敬。 …… “主公,先是北门被王僧智打开,然后是东门被樊猛打开。反倒是谢答仁的南门最后才开,但他抓住了王僧辩。” 江陵城南门的护城河前,王伟向刘益守禀告攻城的情况。此战与其说是刘益守麾下兵马在攻城,还不如说萧绎麾下的将校在争先恐后的投降。 那真是一个个的争先恐后,唯恐慢了。反倒是之前在信中信誓旦旦,要亲自打开城门迎接刘益守入城的谢答仁,最后一个动手。 不过他抓到了王僧辩,也是大功一件。 什么叫孤家寡人? 萧绎这样的情况,就叫做孤家寡人。手下几乎人人都想着把他卖了换取功名利禄,你说可悲不可悲。 不要说藩王造反,打逆风局真的很要指挥水平与领导力,萧绎完全没有这样的才能可以驾驭这种王者局。 就说这位湘东王此前神经质一般的指挥,如今又总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就把很多只想安稳当兵吃粮的丘八们给吓坏了。 跟着萧绎造反,那真是一件收益极低,风险极高的活计,而且失败的概率几乎不需要怀疑,除非老天瞎眼,才能让萧绎取得实质性的胜利。 “进城吧,看看萧绎要搞些什么名堂出来。”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把樊毅等人也算上,那么真正忠于萧绎的,其实也就王琳和王僧辩二人而已。就连王琳麾下那些兄弟,效忠的也是王琳本人,根本不认为萧绎是个什么好东西。 恐怕王僧辩麾下的亲信,很多人也都是这个想法。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萧绎麾下居然这么多人都被刘益守收买了,恐怕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很大方,开得起条件而且很有政治信誉。 问题更多的是在萧绎自己身上。 刘益守从江陵城南门走了进去,刚刚穿过城门的墙洞,就看到城墙下谢答仁一脸谄媚惶恐的对自己行礼。 他身边站着五花大绑的王僧辩,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就连看都不看刘益守。 “把王将军押入大牢,然后你带本王去找萧绎吧。” 刘益守淡然说道,也不去看王僧辩,就好像完全不认识对方一般。实际上二人不仅见过面,甚至还打过交道。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往比较靠近城北的府衙。来到府衙门前以后,刘益守发现杨忠也带人从北门进来了,朝廷的兵马正在顺利的接管江陵城防,一切都是按部就班,没有遭遇任何抵抗。 此刻府衙大门紧闭,不知道里头是什么情况。 “找一队人马,去撞门。萧绎肯定在里面。” 刘益守转过头对杨忠说道。 此战杨忠又没有战功,王僧智是直接打开城门的。杨忠觉得江陵城的风水有点克他,连胜仗都捞不到战功。 “领命!末将这便攻府衙!” 杨忠一脸激动说道,大踏步的离开,找人寻撞门的木桩去了。 “不好,起火了!主公,萧绎这是要自焚!” 王伟忽然看到府衙里面有黑烟飘出来,顿时急了。 “你去叫杨忠动作快一点。” 刘益守微微皱眉,心中感慨萧绎真是个不消停的,临死了都还要玩这么一出,又是何苦呢?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既然起兵造反,莫非就没想过有今日之祸么? (本章完) 第580章 君视民为草芥,则民视君为仇寇 “咚!咚!咚!” 圆木撞击府衙大门的声音,显得异常沉闷。刘益守在一众属下众星捧月之中,双目无神的看着杨忠指挥手下砸门,心中一阵阵的不耐。 萧绎这厮,实在是太喜欢作妖了,临死之前都还要折腾。 刘益守暗自腹诽,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他早已打定主意,痛快的解决萧绎,不留下什么后患。反正不管萧衍是不是萧绎杀掉的,自己说他是,那他就是。 等回到建康,在太庙门前给萧衍和萧绎都建一个铜像,萧衍面带慈祥微笑打坐,萧绎跪地求饶求宽恕。旁边再搞个牌匾稍微讲述一下“故事背景”。 这样一来,逆子弑父,女婿报仇的故事就能传于后世了。将来刘益守登基,改朝换代,那可不是“不忠不孝”,而是萧氏子孙都是烂泥扶不上墙。 吴王殿下为了天下苍生考虑,实在是不放心无能的萧氏后人当天子,这才不得已上位,他不忍心啊! 脑子里胡思乱想的时候,并不结实的府衙大门,已经被杨忠麾下那些如狼似虎的军士撞开。一大堆士卒在前面开路,刘益守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心不在焉,已经不太关心萧绎究竟在做什么。 此刻府衙内到处都不见萧绎的踪影,一行人来到府衙后院,就看到书房内正在燃起熊熊大火。 不过萧绎并没有自焚,此时此刻,他正在院子里拿着佩剑,刚刚将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砍死,鲜血流了一地。 倒在血泊中的并不止这一人,地上还有两个小男孩在呻吟,腰间血流如注。萧绎如同从地狱里出来的恶鬼一般,单目赤红瞪着包围他的军士,一点也不惧怕。 配合他那个眼罩,一看就让人觉得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刘益守呢,刘益守给朕滚出来!” 萧绎拿着剑怒吼道。 斛律羡抬手拿起弓弩想一箭射死萧绎,又被刘益守将其按了下去。 “收手吧七符(萧绎小名),城里到处都是朝廷的平叛兵马,你的部曲也都投降了。事已至此,再顽抗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地上躺着的可是萧方诸和萧方矩么? 虎毒不食子,你为何要杀他们?” 包围中分开一条路,刘益守上前与萧绎面对面,叹息问道。 “刘益守,你是什么人朕清楚得很,伱就不要惺惺作态了。 朕死了,朕的妻妾子女也活不下去的。与其被你和你手下这些人欺压羞辱,还不如现在就死了好!朕把书房里的那些字画也全都烧掉了,一张都不留给你这个叛逆!哈哈哈哈哈,朕就是想看你那出丑的模样!” 萧绎看着刘益守哈哈大笑,心中似乎有种畸形的快乐在缓缓升起。 “湘东王,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的。如今天子名叫萧栋,乃是昭明太子一脉的后人,这一点举世公认。此番你才是叛逆,本王奉天子之命出兵平叛,乃是应有之意。 你有什么好叫嚣的,你不过就是个造反的藩王而已!从今日起,就没有湘东王这个封号了。” 刘益守斩钉截铁的说道。要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他都懒得跟萧绎搭腔。你一个卢瑟在这神气什么! “刘益守!你不过是从北方来的流民而已,出身低贱,不学无术。是先帝看走了眼,才让你侥幸暂居高位,但总有一天你会掉下来的。朕就算死了,也会盼着那一天快点来! 你爬得越高,将来就摔得越狠!朕会在天上好好的看着你,以后是如何死无葬身之地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绎疯狂的大笑,随即将自己的脖子一抹!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了。 哪怕他倒下去了,剩下的那只眼睛都是睁着的,不知道是留恋这美好又残酷的人世,还是有太多的心愿没有了结。 “主公,萧绎的尸首怎么处置?”杨忠沉声问道。 萧绎的谢幕表演谈不上精彩,但却足够血腥与残忍。他是个对别人够狠,对自己也够狠的人。 杨忠以前听别人说萧绎年轻的时候很重孝道。要是他那时候就去世,别人绝对不会认为他会变成现在这样一个猖狂又乖戾的人。 他们这些跟着刘益守很多年的老兄弟,已经习惯了自家主公智商情商在线不折腾,很难想象王僧辩是怎么伺候萧绎这种废物,还伺候这么长时间的。 只能说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同,恐怕王僧辩现在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就在江陵下葬吧,以藩王之礼厚葬。将来把他的衣冠埋入祖地。” 刘益守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说道,连地上躺着的那些人究竟是什么身份,都不想去关注了。无论这些人生前有什么身份地位,现在他们只有一个身份,那便是死人。 死人是没有资格谈待遇谈条件的,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除了怀念你的人以外,其他人会迅速将你遗忘,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一般。 刘益守走到府衙门口,就看到王伟领着一个斥候急急忙忙的走过来。他对着刘益守行了一礼,凑过去小声说道:“刚才独孤信来报,王琳被抓到了。” 王琳!这厮居然还活着? 刘益守一直以为他水战死于乱军之中了,一个轰天雷下来,谁知道还剩下几个人啊,没有谁是绝对安全的。 “怎么抓到的?” 刘益守看着王伟身边的斥候说道。 那名模样很陌生的斥候嘴巴张了张,本来想打个马虎眼,然而又怕被事后追责。于是他不好意思的拱手行礼说道:“回吴王,此人异常狡诈,我们沿着长江搜捕了很久也没找到人。 王琳是自己出现,前来投降的,并不是我们抓住的。” 这名斥候实话实说道。 “他回来做什么你们知道么?” “回吴王,这个独孤将军没有说,但王琳已经带来了,目前就在北门的签押房里被严加看管着,还请主公移步,到时候一问便知。” 王琳这厮居然自己跑出来了啊。 刘益守也有些好奇。要知道,王琳麾下兄弟三教九流极多,门路也多。王琳重新组织兵马跟朝廷作对,这个可行性非常低,也不会有人跟着他胡闹。 但是王琳手下的狗腿子们若是想保护他几年,不让朝廷的人抓到,暂时避避风头,这个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带路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 ……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王僧辩与王琳居然被关在同一个签押房,在士卒的看押下,二人又不能交谈,只能大眼瞪小眼,什么事情也打听不出来。 当刘益守带着一众手下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这番景象差点没笑出声来。 “王琳,你现在跑来是什么意思呢?这投靠好像也有点没诚意,领死好像也太随便了,倒是让本王有点困惑啊。” 刘益守啧啧感慨的叹息道。 “敢问吴王,湘东王……萧绎现在如何了?” 王琳关切问道,并没有回答刘益守的问题。 “没怎样,就是他自己拿起剑,然后……” 刘益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王琳眼神一黯,微微点头沉默不语。他本来想偷偷的跑回江陵,结果却发现独孤信在江陵周边到处搜捕逃兵。王琳干脆就自己出来让独孤信抓,他想看看城里自己的外甥和妹妹是不是安全的。 王琳揣摩过刘益守的为人与性格,这种人不喜欢滥杀无辜的。王琳觉得自己若是能跟刘益守面对面谈谈,保住他妹妹的性命绝对没问题,他那两个侄儿,也可以争取一下。 反正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至于萧绎,王琳已经不做指望了。有点脑子的都知道,那次巴陵城北江面上的水战惨败,萧绎作为游戏玩家,就已经输光了老本。 这支水军,可是萧绎十年心血,不是说随便到乡里去抓一点壮丁,再造点新船就会回复元气的。 “殿下,不知道我妹妹和外甥……现在如何了?” 王琳眼巴巴的看着刘益守问道。 “如果你是说萧绎刚刚才杀的那几个人的话……他们现在肯定已经死了。” 萧绎杀的? 王琳注意到刘益守口中的细节。 “殿下是说……萧绎杀了他的儿子和妾室?” 王琳难以置信的问道。 “你跟他解释一下。”刘益守对身边斛律羡说道。 “放肆!吴王何等身份,有必要诓骗尔等么?事后你们找人打听一下,难道就打听不出情况来?” 斛律羡对着王琳怒目而视道。 “萧绎的意思,大概是怕他们在人间受苦,所以在自尽前,就……你能理解的吧。” 刘益守叹息说道。 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想法。这些人觉得自己生来便是来享受的,没有任何责任感。 显然,萧绎就是这种自私自利的人,既然我死了,那人间好不好,与我何干?自己的子嗣和妻妾,免得他们受苦,也免得我在地下寂寞,一波都带走吧。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王琳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他还有妻女子嗣,但姐姐妹妹侄子什么的,已经全都不在了。为萧绎拼死拼活的征战多年,最后就落到了这样的下场。他不能忍! 哪怕是在一旁看戏的王僧辩也是忍不住唏嘘感慨,心中责骂萧绎无情无义。既然你想死,你就安安静静的走嘛,拖着家眷一起死,这叫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将这两位王将军送到建康,如何处置,让朝廷定夺吧。” 刘益守不想跟王僧辩和王琳等人玩什么招安之类的游戏。既然代表了朝廷中枢,那规矩就是规矩。哪怕赦免王僧辩与王琳等人,也不能刘益守单独决定。 那样叫私相授受。 既然是“奉天子以讨不臣”,那么流程就要走完,该演戏的演戏,该盖章的盖章,让世人都看看他刘某人,不是专横跋扈不可一世! 来到城墙上眺望江面,斛律羡不动声色的低声询问道:“主公,此番回建康就登基么?兄弟们都盼着主公携此战大胜之威,能坐那个位置呢。” “你们都这样想?” 刘益守扭过头,疑惑问道。 “回主公,确实都这样想的。如今梁国仅剩下蜀地萧纪与广州的陈霸先。而陈霸先也是立傀儡,在世人眼中主公可比他正统多了。萧纪山高皇帝远,翻不出什么浪来,主公这次回建康不登基,更待何时?” “先回郢州再说吧,我留胡僧祐守巴陵郡,封他为湘州刺史便好,现在也是时候要回去了。” 刘益守叹息说道。如果这么早就篡位,那不过是当个加强版的南陈罢了,南朝的顽疾,到时候也没有精力去解决。 历史上南面的各路神仙,都没有把怎么治理南朝玩明白,反倒是安史之乱后中唐,把南方要怎么发展想明白了,可最后做事也只做了一半,还是毁于藩镇割据。 刘益守现在是想返回建康干涉一下朝局,处理一下剪除湘东王一脉造成的影不利响。没想到他来荆襄容易,走却很难。 南方的梅雨季节如期而至,江水暴涨造成河堤崩溃,刘益守又不得不留在江陵处理水患。他命王伟在江陵配合独孤信,然后在江陵城南面的长江口岸修建一条大堤,然后还可以顺便引水灌溉。 好不容易将这些事情都部署下去,正要离开江陵的时候,刘益守却听到了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 洞庭湖西面的武陵郡(常德市),水流湍急,高低落差一千多米的沅水暴涨,直接冲垮了郡治临沅附近的河堤,江水猛灌城池,没过城头五尺! 也就是说,水位比城墙还高五尺,城内屋舍如何,已经无需赘述。 换言之,临沅城已经没了,而之前的时候,樊毅还带兵镇守过临沅,跟王僧辩在洞庭湖上打配合。 …… 江陵城的府衙书房里,刘益守正在写军令,看到王伟过来,他便将其交给对方说道:“把郢州的军粮,调到临沅那边赈灾,让吴明彻带着水军去那边捞人。能救多少救多少。”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 唐代以前长江水患其实不多,但武陵,也就是常德,便是水患天然严重的重灾区。后人治水越改越乱,以至于最后变成了两年一涝。 “主公,这些军粮,是要留着对付陈霸先的!要是拿去赈灾了,我们可就陷入被动了!” 王伟一听这话就急了! “君视民为草芥,则民视君为仇寇。我们不把那些灾民当人看,一旦有事,人家也不会把我们当人看。 无须多言,此番我会与吴明彻同去,江陵这边,你就先盯着一点。饭要一口口的吃,打仗很重要,可天下万民都还要生活。 不能为了打仗,就让他们过不下去了,这笔账,还是很好算的。”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 “可是主公啊,我们仁义,陈霸先可未必会仁义。一旦朝廷失了主动,陈霸先可要先攻豫章了!我们心里装着天下子民,可陈霸先只想赢!他不在乎有多少人淹死的!” 王伟紧紧抓着刘益守的袖口不放。 “去吧,人在做,天在看。 武陵的百姓或许不知道官府里谁最后说了算,但他们一定记得在关键时刻对他们伸出援手的人。只要能救人,让陈霸先得意两天不妨事的。” 刘益守面色沉静,用指头指了指头顶说道。 (本章完) 第581章 为天下溪,常德不离 一具泡的已经肿胀的尸体,从船边经过。尸体上站着一只老鼠,在呜咽的叫唤着,这一幕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旁边水中露出顶端枝丫的大树上,一只浑身都是水的狸花猫儿,紧紧抓着树枝,冲着船上的人声嘶力竭的喵喵叫着。 疾风号上有人想把船靠过去救猫,但看了看水中随处可见的浮尸,又想想那可怕的瘟疫,最终还是忍住了开口请求的冲动。 站在疾风号的甲板上,刘益守面色惨白。 他不是铁石心肠,面对此情此景亦是无法淡然处之。实际上他已经算是定力强大,船上不少水军士卒都不知道呕吐过多少回了。羊姜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 运粮赈灾的船队陆续从江陵和郢州出发去灾区武陵郡救济,根本找不到地方官员。 郡治临沅城已经在水下面了,刘益守在疾风号上只看到了城墙处城头的尖顶,就连府衙也大部分都在水下。 要不是有这几个标志性的东西在那里杵着,旁人说这是一片湖泽,刘益守都丝毫不怀疑。可是在这满是泥沙的“湖泽”下面,却是“暗藏着”一座城! 就在不久之前,还有很多人都生活在这里,樊毅甚至想借这座城,接萧绎过来负隅顽抗! “殿下,东边有个土丘,上面可能有人幸存,要不属下带人去看一下吧?”斛律羡在刘益守耳边小声说道,生怕对方大发雷霆。 “嗯,去吧。记得戴口罩……就是用布把口鼻遮住,回来要用烧过的水洗手。”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让疾风号放下一条小舟,斛律羡带着两个落雕的士卒跟着一起往山丘那边划船去了。 站在他身后的樊毅,原本不明白为什么刘益守这次要带他一起来,还在同一条船上。如今看这架势,他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樊毅,本王问你,当初你在临沅坐镇的时候,临沅的大堤怎么样,河道怎么样,湖泽怎么样,你真的就一点风声就没听到么?伱心中就真的一点数都没有么?” 刘益守转过身,盯着樊毅的眼睛询问道,语气不善。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忠不忠心,是个很主观的问题,用以狡辩的空间也很大,通常都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刘益守要是问这个问题,樊毅可以糊弄过去。 可是河道怎么样,河堤怎么样,水患怎么样,这些都是非常实在的问题,找人旁证非常容易,说假话就是在找死。 “末将,确实有所耳闻……不,应该说知道得不算少。” 樊毅苦笑说道,不敢抬头跟刘益守的目光对视。 “不算少?你说得可真是轻松啊!你看着水上飘着的那些尸体,拍着胸脯跟我说说,这些人的死,真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么?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刘益守对着樊毅怒吼道。 装作亲兵的羊姜一惊,她从来没见过刘益守发这么大的火。或者说从来没有见过刘益守这么凶过。 “既然知道河堤状况不好,夏汛来了河堤要决口,你为什么不提前疏散百姓?哪怕是你提前说一句,这次河堤决口还会淹死那么多人么!” 刘益守拔出善胜宝刀,撂在樊毅的肩膀上,怒发冲冠。 “殿下,您仁义无双,末将很是佩服。” 樊毅抬起头,对着刘益守抱拳行了一礼。 “可是,末将只是个当兵吃粮的而已,到那地方不过月余,除了指挥手下兵马作战,末将那时候手里拿着萧绎的军令,真是没有一分钱多出来可以用到别处,没有一点可以染指地方大权的手段。 朝廷多年不拨钱修缮河堤,开挖沟渠,河堤日渐崩坏,这不是我所能改变的。 先帝懒政惰政,不修朝纲,地方政务一塌糊涂,临沅大堤几十年未修,它决口很奇怪么? 萧绎要与朝廷对抗,需要百姓协助守城,别说是让他们散去各自避难,就是想逃出郡治,也要重新抓回来。 现在朝廷要北伐,要平叛,要开运河,到处都要用钱。现在修河堤也要用钱,我樊毅也变不出钱来,就是抄家灭族也榨不出多少油水,用抄家来的钱修筑河堤杯水车薪。 殿下如今面对这滔滔江水感觉无能为力,可末将又能做什么呢?这是上天的过错,世道的过错!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又能怎么办! 今日就算杀了樊毅,武陵郡水患依旧,明年照样决口。刀在殿下手中,请殿下决断。” 樊毅跪下来给刘益守磕了个头,并不起身。 临沅大堤决口是个灾难,非常不幸。樊毅固然是有责任,他当初是有机会救人一命的,但他选择了苟且。 这种选择很正常,好比说某人出门以后过马路出了车祸,让时间倒回去,他当然有机会避免这场灭顶之灾。可是哪怕时间真的倒回去,在不知道结果的情况下,他极有可能还是要出车祸! 而临沅的这场“灭城之灾”,真要追究的话,萧衍和萧绎难辞其咎。因为湘东王穷兵黩武,因为萧衍痴迷修佛,地方上的政务,自然是能拖就拖,能免就免。 大家心中关心的都是“大事”,自然是顾不得地方上的一点“小事”。 这次水灾死了多少人呀?才几万嘛,又不是很严重,朝廷打发点小钱给灾民就好了,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皇恩浩荡! 别扫兴,接着奏乐接着舞! 萧衍在的时候,不就是这么处置地方上的事务么?临沅大堤之所以会崩溃,时间跨度甚至可以追溯到几十年以前的南齐末年。 “罢了,你起来,将功折罪吧。此番救灾,你来主导。其他的事情你自己灵活处置,不过这次救灾,灾民中的青壮要集中起来,以军队的模式管理。 重新修补河堤,以工代赈,换取朝廷的赈灾物资。 赈灾完后,从灾民青壮中选拔水军三千,将来补充到胡僧祐那支新编不久的水军当中,号为常德军!将来驻地就在临沅与巴陵两地,你统帅一部,胡僧祐统帅一部,建立水寨后夏秋开始在洞庭湖练兵。 未来讨伐广州的陈霸先,本王希望看到常德军能有过硬的表现!” 刘益守将樊毅扶起来,殷切说道。 这次胡僧祐的水军参与了武陵郡的救灾,对本地灾民有大恩。然后再从灾民中选拔青壮,补充水军队伍,在洞庭湖打造水寨,建造新式战船练兵,这支军队很快就会形成战斗力的。 毕竟,吴明彻的队伍要赶回彭城,防备北面来的东魏军。这样一来,胡僧祐手下的兵马,数量就有些短缺了,此番正好吸纳灾民中的青壮,单独成军。 因为灾民们本身,很多就是在水上跑生活的渔民和漕工,水性极好而且善于操作船只。这次救灾,一边是施恩,一边是报恩,新老士卒彼此间也会形成一种天然的信任关系,不会产生普通军队中的那种隔阂。 “吴王大仁大义,末将必定效死!” 樊毅跪下给刘益守磕头说道,不得不说,刘益守成功自有他的道理,没有什么事情是偶然的。萧绎确实比不上刘益守,除了那酸不拉几的文学外,萧绎几乎是被刘益守全方位的完爆! 包括相貌。 “言命谴将帅,修戎兵戎,无所暴虐,民得就业,此事可常为法,是有常德也。希望你将来的表现,能对得起常德军这块招牌。 胡僧祐那边,本王自然也会教训的,常德军中,他为主将你为副将。这次赈灾,你多费点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将心比心,天地虽然无情,但人还是有情的。” 刘益守拍了拍樊毅身上的灰尘说道。 樊毅站起身,凑到刘益守身边压低声音说道:“殿下也看到了,武陵郡此番受灾超乎想象。没有个十年难以恢复元气。 朝廷给的钱粮少了,不顶用,水患依旧。 给的钱多了,必定影响殿下北伐大业,武陵郡短期内也不可能建成鱼米之乡,为殿下提供数之不尽的粮秣。 若是殿下北伐成功,那定是天下人之福。到时候不止是武陵人笑,天下人都会一路笑。末将赈灾自然尽心尽力,可吴王觉得末将应该做到什么程度为好呢?” 樊毅的话很谨慎也很隐晦,但说穿了不过是一条:苦一苦武陵郡的百姓,幸福天下人!不要让武陵郡的事情耽误刘益守的登基大业! 对于樊毅来说,如果刘益守不高兴,那武陵郡的人再高兴又有什么用呢? “你啊你啊。” 刘益守失笑摇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要想那么复杂,多为武陵郡百姓做点实在事,那些玩虚的套路,只会里外不是人。 朝廷的钱粮,会按时按量的送来。抚恤孤寡,招募青壮,修缮河堤,三件事都要抓,都要办好。 你这边若是缺钱缺粮了,再不济,也不过是朝廷少打一场仗而已。总之都会尽量支援你,不要有任何顾虑。 梁国各地知道我们尽心尽力的救援武陵郡,他们心里有一杆秤,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当外敌入侵的时候,该站在谁这边,每个人都会根据自己的判断作出选择。我们今天可以救武陵,明日他们有难我们就会去救他们,谁都不是瞎子的。 两军交战攻心为上,争取民心难道就不是在攻心么?他日就算陈霸先打到武陵郡,在洞庭湖上与我们交战,你说武陵郡的百姓是帮助对他们有活命之恩的我们,还是帮助素未谋面,不知善恶的陈霸先?” 刘益守说出了一番让樊毅无法辩驳的话来。虽然乍一听有点幼稚,像是宋襄公一样妇人之仁。但细细揣摩一番,樊毅不得不佩服刘益守目光深远,谋划长远,绝非常人可比。 这就叫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 “既然殿下这么说,那末将就放心了。”樊毅心悦诚服的拱手行礼道。 两人正在谈话的时候,斛律羡已经带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过来了,正是山丘上暂避的灾民,看样子面色苍白如纸,几乎都站立不稳了! “附近还有哪里地势比较高的地方么?” 刘益守沉声问道。 斛律羡对那位年轻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很是拘谨的上前对刘益守抱拳说道:“殿下,西南面不远的南沅县地势比较高,去那边设粥棚好一点。这附近已经没有什么落脚的地方了。那些露出来的山丘,容不下多少人。” 斛律羡也接着那人的话说道:“主公,属下打听了一下,东北面的汉寿县,东南面的龙阳县,全都受灾了。 不如把船队一分为二,去这两处救人,然后去西南面的南沅汇合吧。” “如此也好吧。这位小兄弟叫什么名字?你的消息很有用,要不然我们还得到处去找,跟无头苍蝇一般。” 刘益守微微点头,语气和蔼的问道。 他想起前世在纪实文学上看过的一篇,说常德,也就是现在武陵郡救灾的事迹。英雄常常都是来自于人民。在危难到来的时候,普通人有时候也能爆发出惊人的勇气与牺牲精神。 那是1954年常德发生特大洪水,洪峰水位为百年一遇40.39米。 屋漏偏逢连夜雨,7月14日洪峰过境。常德城邱家垸内漏水,驳划工人刘小和潜入8米多深水中用13床棉被堵住了漏口。 事后,刘小和拒收了政府给的200元奖金(那时候相当于刘益守前世起码十几万),他说:“我不是为奖金来的。” 19日又发生漏水情况十分危急,刘小和见势跳入水中以身堵漏光荣牺牲,被追认烈士。 中华民族就是这样一代代的薪火相传,总是在危机时刻,有人挺身而出。如今刘益守有余力去帮助那些受难的人,自然是要伸出援手。 “后人”都可以如此勇敢无畏,他这个“古人”怎么能丢先辈的脸呢!萧氏一族把梁国搞得乌烟瘴气的,毫无血性看不到拼搏与奋斗,看不到牺牲与成全。 里里外外,全都是自私自利,好逸恶劳的蝇营狗苟! 刘益守决心要从内而外的改变这种状况,任何一件小事都不能放过。 “沙雕王,你负责引路,我分几艘船给你,把山丘上的人救上船再说。” 刘益守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说道。 “主公,您可以先回临湘了,这边不需要您亲力亲为。平叛要紧啊!” 斛律羡凑过来在刘益守耳边小声嘀咕道。 “但求心安而已,无妨的。以前我杀了那么多人,这次你就让我积点德吧。”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 “喏,属下这便再跑一趟。” 斛律羡领命而去。 (本章完) 第582章 陈霸先渡劫 这年春夏之交,刘益守亲率水军前往武陵郡赈灾,将囤积在江陵与郢州的军粮,悉数运抵武陵郡南部的南沅城,并在此地建立常平仓,派水军船只收拢武陵郡各县灾民。 被沅水冲得七晕八素的武陵郡灾民,没想到向来“有事不管事,没事瞎找事”的建康朝廷居然没把他们遗忘,一个个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当得知刘益守将军粮分给他们赈灾,并且还要以工代赈修筑堤坝的时候,这些人更是当场跪下谢恩,把这位吴王殿下当做再生父母。 只赈济一点粮食并不顶什么用,堤坝毁了,水退去以后,种了田,等不到明年收成,夏汛一来,照样是把庄稼地毁得啥也不剩,跟今年没什么两样。 如此一来,武陵郡的人只有背井离乡逃去别处去做“客户”,哪怕有朝廷赈灾,只要河坝一天不修好,这些人就没法安心的生活劳作。 心都静不下来,何谈生存与发展? 不得不说,刘益守全盘考虑非常科学,一环套一环令人叹服。救济粮食解燃眉之急,修筑堤坝给人希望,以工代赈给人活路,从灾民青壮中征集兵员加入水军,又是在给他们安全与荣誉。 把这些事情安排下去以后,刘益守严词拒绝了当地百姓要给他立生祠的要求,乘坐疾风号返回了豫章郡,留下樊毅与胡僧祐等人在洞庭湖训练水军,照看武陵郡的灾民,抓捕因为湘东王大军溃散后败兵作乱造成的局部匪患等杂事。 湘东王的叛乱已经被消灭,过程虽然有曲折,但结果是好的,问题解决得也是比较彻底的,没留下什么后患。 等船从长江开到湓城,又转到豫章城(南昌市)的时候,刘益守终于得到了从广州那边过来的消息。 然后他惊讶的发现,前期占尽优势的陈霸先,居然自顾不暇。 别说是反攻豫章郡了,陈霸先还吃了个大亏,险些阴沟翻船,被小人打了闷棍! …… “我让你先回豫章郡,然后你就给我看这个?” 豫章城府衙的书房里,刘益守指着桌案上广州那边探子送来的情报,难以置信的问道。要不是上面写得言之凿凿,刘益守还以为王伟在拍马屁。 去武陵郡赈灾花了不少时间,回来以后,刘益守原以为会得到什么重要消息,然而广州那边的情况,实在是一言难尽,令人跌碎了眼镜。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在得知朝廷出兵湘州对付湘东王萧绎之后,广州那边本来就是勉强团结在一起的各路势力,立马又为了争权夺利而互掐了起来。 萧氏宗室的无能,本地豪强的贪婪,地方刺史们的蠢蠢欲动,各种智商税交织在一起,用蝇营狗苟,尔虞我诈这八个字来形容,最贴切不过了。 这些人除了没有集中起来向北面用兵,跟建康朝廷的兵马交手以外,其他的事情能做的都做了,彼此间的连横合纵,甚至看得人眼花缭乱! 刘益守想起了前世伟人的一句话: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当真是一点不假! “主公,陈霸先确实是一号人物,但广州那边我们派了很多探子,得到的消息都是惊人的一致,那便是陈霸先吃了大亏,而且广州那边各路人马互咬,一地鸡毛。 主公不信也没办法,毕竟不是人人都如同主公这样励精图治的。主公何苦把那些人想得太聪明呢?” 王伟无奈叹了口气,刘益守就是有这个毛病,总是喜欢高估对手,但事后却发现那些人根本就是战五渣。 广州那边的事情,说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说简单倒也简单,都是利益惹的祸。 高州刺史李迁仕,写信给陈霸先,想请他去高州(阳江)赴宴,商议共同起兵,一起讨伐无道朝廷清君侧。 这件事本来就不简单,李迁仕准备了两套方案,只是主要方案没奏效,不得已要采用非常手段。 李迁仕本来想拉拢崖州那边的冼夫人,然后凭着冼夫人十多万户俚人的强劲实力,再跟陈霸先谈条件,让自己当个“盟主”什么的。 然而冼夫人根本不上套,百般推脱就是不答应出兵北上跟朝廷对抗。 我不动,你要是敢来雷州半岛,那我必然严阵以待收拾你,你能把我怎么样? 李迁仕拿油盐不进的冼夫人没办法,只得把主意打在陈霸先身上。 明的不行那就来阴的! 这种鸿门宴,陈霸先自然是提着一百二十个心眼子。李迁仕想赚陈霸先的兵马,趁机将其杀死在高州,陈霸先又何尝不想趁机夺得高州城(阳江)呢?。 陈霸先经过这几年的不断蚕食,已经把触手伸到了广州以西的地区,最远的已经到了新宁郡(新兴)。若是能歼灭李迁仕的部曲,夺得他的地盘,只怕高州以西的冼夫人也不得不跟自己合作。 他的设想是很好的,但是陈霸先犯了一个错误,他想当然的把萧氏宗室之人全都当成了低能儿! 好吧,虽然这些宗室子弟也差不多就是低能儿,想干啥都干不成的那种。但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却是很有余的! 他们办正经事不行,找茬捣乱的能力却是一点不差! 陈霸先带着主力进驻新宁郡后,就跟李迁仕联络,商议赴宴的时间。双方都在互相欺骗,打马虎眼然后一决雌雄。 陈霸先把所有的精兵都倾巢出动了,以多打少很有信心。而李迁仕则是在险要之处埋伏,打算打陈霸先一个措手不及。 除了打埋伏,他还有一件秘密武器! 在这紧要关头,陈霸先万万没想到的是,之前占据了韶关,一直唯唯诺诺犹豫不决的南康郡太守,衡州刺史萧勃,居然猝然发难! 萧勃联络广州等地萧氏宗室,联合起兵,一齐攻打番禺城!并扫荡番禺城周边地区! 萧勃此举显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跟李迁仕商量好了,双方打的默契仗!此时陈霸先大军主力已经西进到高州了,还没跟李迁仕的队伍交手。 他这边一时间鞭长莫及,结果番禺城竟然简简单单就被萧勃的兵马攻破!据说还是萧氏族人在番禺城内的内鬼给开的门! 城破之日,萧勃也没跟陈霸先讲客气,他放手让麾下士卒疯抢三天,能拿多少拿多少,几乎把陈霸先积攒了多年的府库劫掠一空,然后以勤王的名义,带着萧纲就返回韶关! 这么重大的消息自然是瞒不住,直接传到了正在高州与李迁仕作战的陈霸先那里。他麾下士卒大半都是广州人,家眷都在番禺城中住着!得知此事后,军心大乱,士卒们哗变要回广州,杀萧勃泄愤! 无奈之下,陈霸先只得领兵回转。然而他却万万没想到,他前脚拔营刚刚走,后脚李迁仕带着部曲便追击而来。 满心要回广州夺回地盘的陈霸先此战大败,一直逃到高要郡(肇庆市)才勉强挡住追兵!李迁仕见好就收,也不蛮干,坐视陈霸先回广州找萧勃算账,打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陈霸先被李迁仕和萧勃二人联手摆了一道,精兵折损极为严重,甚至他那两个侄子陈蒨跟陈顼,都在乱军中受了伤。 按道理说,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陈霸先的路就已经走完了,广州他已经回不去了,等待他的只有败亡一途。 然而后面发生的事情,却又让刘益守惊掉了下巴! 萧氏宗室的无能与短视,再次暴露无遗。 萧勃劫掠了番禺后,士卒们抢得太多,辎重一车又一车的,延绵望不到头,队伍走得极慢。 在得知陈霸先未死,只是退守高要郡后。萧勃因为害怕陈霸先追击,所以催促士卒们快走。 但这种命令,手下人只会阳奉阴违。人推着车,在土路上行进,能走多快,心里真的没有数么?那岂是你说加快行进速度,就能加快的呢? 必须抛弃辎重才能快速行军啊! 于是萧勃下令放弃所有搜刮来的辎重,加快速度返回韶关。结果此令一出,立马就犯了众怒。 千里为官,只为吃穿。连当官都是如此,这年头没有任何政治权力的募兵,不为财帛打仗能为了什么呢? 当兵吃粮的不就是为了搞点钱回家乡享福么?要是把辎重上的财货都抛下了,那又何苦跑这一趟? 顿时就有很多士卒不想跟着萧勃一起行军,只想带着细软跑路,衣锦还乡,索性就赖在原地不走了。 你闹腾啊,你再闹我们直接反了!腰包鼓鼓的丘八们,根本无所畏惧,萧勃没有任何力量能约束住他们,这些人拿了钱是可以一哄而散的! 无奈之下,萧勃只得妥协,安抚部众,继续带着抢来的财帛返回韶关,整个队伍如乌龟一般慢慢的行进。 而陈霸先就不同了,他号召麾下士卒们奋起,夺回番禺城,回家看看家中妻儿是否安好。此举正合军中大多数人心中所望。于是陈霸先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克了本就没什么兵马值守的番禺城。 在得知辎重被抢,萧勃带着辎重慢悠悠的往北而去之后,陈霸先当机立断,选了三百精骑,日夜兼程的追击,让步卒在后面跟着。 当陈霸先追上萧勃的车队时,对方居然还没有到韶关地界! 赚得盆满钵满的萧勃大军哪里还有心思战斗啊,得知陈霸先骑兵追来,连对方多少人都不细看,都是拿了车上方便携带的细软,一哄而散逃之夭夭了! 萧勃骑着马狂奔而去,连韶关都不敢呆着,一路跑回老巢南康郡(江西赣州),萧纲又再次被陈霸先给抢了回来! 紧接着,陈霸先又马不停蹄攻克防御极为空虚的韶关,却是不敢再追了! 之前,士卒们得知番禺被占,都是急于回家见妻儿老小。在得知家中被洗劫一空,府库被洗劫一空后,都是忙着要把辎重都抢回来! 如今那些被抢的东西都已经大部分被找回来了,士卒们想着的可不是乘胜追击打到南康郡,而是好好回家跟妻儿团聚!此乃人之常情! 陈霸先熟读兵法,显然不会连这种简单的事情都看不出来,他只得悻悻回师番禺,盘点损失,慢慢舔伤口。 至于萧勃和李迁仕这两只白眼狼,暂时没什么办法,只能日后徐徐图之了。 而他北伐豫章的计划,也跟着无限期推迟。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当初我们平定江州后,广州这些人都害怕朝廷的兵马南下,于是携手起来打算跟建康朝廷分庭抗礼。 然而我们没有南下广州,而是去了湘州找萧绎的麻烦,这些人立刻就为了一点苍头小利,开始争夺起来,真是让人唏嘘感慨啊!”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说道,实在是有点想不明白,都这个节骨眼了,这帮人都还一个劲的要当倒钩狼深水狼,真的有意思么? “主公,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要说他们这些人与朝廷对抗毫无胜算,就算是能赢,那谁给谁做嫁衣呢? 陈霸先赢了,他就是下一个南面的皇帝,萧勃等人也是出了大力的,他还姓萧呢。凭什么陈霸先能当皇帝,他却不能当。 李迁仕估计也是这么想的吧。既然是有机会,那先把对手做掉,也是一个思路,并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啊!” 王伟耐心对刘益守解释道。 战国后期,哪怕是秦军围困邯郸之后,六国加一起都打不过秦国了,彼此之间,还不是尔虞我诈,又何曾真正精诚合作过呢? 自古连横破合纵,便是各家都有小心思,干大事惜身,见小利忘命。 “可不是么,要是真能团结,孙十万也不会在关羽北伐的时候背后捅刀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陈霸先、李迁仕、萧勃等人争权夺利,互相算计,实在是因为外部压力的骤然减轻所致。陈霸先固然是可以避免这样的情况,可是哪怕他好好说话,别人就会好好听么? 无数历史都证明,身边的猪队友是带不动的。这些人只会拖后腿,捅刀子。 “回建康吧,今年不打仗了,休养生息吧。” 刘益守长出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江陵和郢州的粮仓都被搬空了,又是要在江州练兵,又是要给武陵郡赈灾,还要继续疏通运河。 不得不说,稍微养一养也好。现在若是着急南下,陈霸先这帮人估计要“尽释前嫌”,继续联合起来了。 不如就让他们继续闹一闹吧。 “主公所言甚是,朝廷近年用兵颇多,也是时候修整一下了。” 王伟微微点头说道。 (本章完) 第629章 年终奖发老婆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刘益守来到崔冏家,看着腹部被捅伤,正卧床养病的陈元康,一脸无语。千言万语在心中化作一声“卧槽”,还得硬生生的憋住。 早就知道那个王氏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样的女人,刘益守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的,他只敢欺负类似萧玉姈这种老实妹子。 不过还好,当时崔冏恰好就在陈元康府邸内作客,及时出手处理得很妥当,要不然老陈这条命当场就交代在那里了。 “糟糠之妻不下堂。你的原配夫人在洛阳为你照顾家小,任劳任怨。如今河南之地也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我这便安排人去洛阳接他们到建康来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陈元康面色苍白,暂时还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睛拼命示意不要如此。 “行了,改天再来看你吧。营建新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那也是灭掉高欢以后再说,还是先把伱的家眷接到建康来再说吧。” 刘益守知道陈元康不想家眷过建康,一方面是自己想浪,另外一方面,他知道刘益守将来会在洛阳营建新都,到时候让家眷直接去新都就可以了,何苦两边往返跑路呢? 陈元康的想法不能说没道理,只是刘益守搞不明白,当初麾下那些老兄弟们,都把北方的家眷陆陆续续接到建康来安家了,就陈元康一个依旧是孤身一人。其实说白了就是他根本不想过家庭生活。 他的人生,除了好好工作,就是浪到失联! “吃一堑,长一智。你还是要多想想以后啊。” 刘益守如老妇人一般在陈元康身边唠叨了一番,就离开了对方的病房。 一出来就看到崔冏在院子里晒太阳。 崔冏远离权力核心,不参与政务,一心钻研医术和阴阳术数,人越发的心宽体胖了。 嗯,也就是朝着横向发展,毕竟他这个岁数已经不可能长高了。 “你又不是杨胖子,也没见你吃多少,怎么就胖起来了呢?” 刘益守拍了拍崔冏的大肚子,疑惑问道。杨胖子是吃货,长得胖可以理解,崔冏这是为何呢? 刘益守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想知道啊,大概日子过太舒服了吧。江南这地方是真的好啊。” 崔冏忍不住感慨道。 要是不考虑战略的问题,江南非常宜居,舒服得让人不想离开。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江东鼠辈们的那一套理念才会很有市场吧。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这诗句虽然在嘲讽,本身却并不是没道理的。 刘益守不无感慨的想道。 “让老陈好好养伤吧,今年明年应该不会出征了。太医院要扩大规模,钻研医术,加强对医官的考核。专门开一个大的诊所,给梁国各地的有钱人治病,收死贵死贵的诊金。 再把这些钱专款专用,开办教授医术的学堂,从寻常人家当中选拔适龄者入学,让行医的医官多起来,支持他们去各地开医馆。 然后朝廷要大量收购药材,让药农们也能有一份收入糊口,将制作好的药方平价甚至低价出售给地方上的医馆,能救济一下地方上,就使一些力气吧。” 刘益守向崔冏灌输了自己的理念。 免费为穷苦人家看病是不现实的,也没有那个医疗资源。只能从富人手里捞钱,补不足而损有余,用这个钱扩大行医人员的规模,再刺激这些医官们扩大诊疗人群的范围,适当降低药价。 良性循环,才能给整个社会减少疾病带来的困苦。 他前世全世界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指望生产力落后的古代就能很好的处理,是不现实的,只能有多大力气做多少事, 这些措施听起来有些为富不仁,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刘益守做事讲究的是“大德”,不是那些虚礼,不是那些表面文章。 “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你若一死,这天下便没有希望了。” 崔冏一脸郑重说道,那样子无比认真,让刘益守在好笑之余又是有些感动。只有老兄弟们最了解他的为人。 “你啊,不要小瞧了天下英雄啊。没有我刘某,一样有人来收拾局面的,说不定比我做得更好也未可知。” 刘益守拍了拍崔冏的肩膀,转身便离开了。 …… 秋日的白天越来越短,日落越来越早。月上梢头之时,杨府门外便挂满了灯笼,张灯结彩搞得很是隆重。 杨愔在府里吩咐下人准备酒菜,忙进忙出的,一番热闹景象。 “阿郎,你不是说只是小宴会么?妾身参加这种宴会,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呢?” 杨府门外,简约打扮却难掩丽色的高伶,挽着刘益守的胳膊,有些紧张的询问道。 她这种名为小妾,实则情妇的身份,确实是不适合出席某些场合。 这种身份出席重要场合的情况,高伶只是在邺城的时候听说过。那可是权贵们把自己的女人公开展示,让同僚,上司甚至是下属一起亵玩,令人作呕到了极致。 不过怎么看刘益守也不像是那种人,更何况这次跟着高伶来的,还有她亲妹妹! “呃,我是跟杨胖子说过啊,没有同僚参加,他这是在搞什么呢,这么大排场?” 刘益守也是一脸疑惑,他都跟杨愔说清楚了,私人宴会,吃什么不重要。 怎么还搞这么一出呢? “主公来了啊,快请快请!” 正在这时,杨愔从大门里走出来,看到高伶这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心中大为疑惑。某些事情他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以刘益守的为人,难道要他跟对方一起玩弄高欢的女儿? 这也太恐怖了,没感觉刘益守已经堕落到这种程度了啊。 压下心中的疑惑,杨愔迷惑不解道:“主公,这两位是……” “走走走,进去再说,哪里有站门口说话的。” 刘益守不耐烦的推着杨愔往里面走。高伶的妹妹吓坏了,站在原地不肯移动,刘益守走过去说了半天好话,对方这才不情不愿的跟在高伶一起进了杨府。 很显然,高伶的妹妹比自家傻大姐懂事得多,大概从前的时候,从下人那边听说了很多关于高澄的事情吧。 众人来到大堂,就看到里头摆了一个环形的巨大圆桌,上面冷盘热菜一碟一碟的堆着,碟子上面堆碟子。别说给他们几个人吃了,就算刘益守再叫十个人来,也完全可以应付。 踏马的,杨胖子不愧是大世家出身的嫡系,排场真不小! 刘益守心中暗骂,他前世只在某地农村婚礼的时候见过这种吃法。 “听闻主公不喜欢拘束,属下便准备了流水席,要是菜不够,还可以再加。” 杨愔不以为意的说道。 “先吃先吃,不要拘谨。”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看着桌上够十几个人饱餐的饭菜,不知道要怎么评价。 既然他都开口了,在场众人也只能压下心中的疑惑。不得不说,杨胖子是个吃货,这一大桌子菜确实是色香味俱全。 边吃饭边闲聊,刘益守说起此番北伐的事情,杨胖子一时间听得心驰神往,倒也没想太多。高伶忧心忡忡的看着只顾着闷头吃菜的妹妹,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小妹过两年也到了当嫁之年。我义妹刘小叶都要马上与沙雕王成亲,你觉得这个杨胖子怎么样?” 刘益守咬着高伶的耳朵低声问道。 “嗯?” 听到这话,高伶吓得筷子都掉地上了。 “可是有点老……还胖了点。” 高伶不情不愿的说道。 她也很明白,女人找男人嘛,不能看长相。不是说她有刘益守这样俊朗非凡的男人,就指望她妹妹也能找一个这么个类似的。 可是杨愔又胖又长得有一点“成熟”,比较显老。哪怕看起来很和善,可这种人真就没问题么? “人家已经是当尚书的了,朝廷大员。你妹妹或许将来很漂亮,但现在还不太看得出来。你家里那边的情况也很复杂,过了这个村,将来人家可能就嫌弃你妹妹了,你可想明白哦?不要耽误你妹的幸福啊。” 刘益守连哄带骗说道。他知道高伶心软,肯定会妥协的。 刘益守给杨愔牵红线有自己的私心,但相信这一对应该还是很合适的。上一世史书上,杨愔被娄昭君派出的人打死以后,完全有机会改嫁的高家小妹都没有改嫁。足以见得夫妻感情是很好的。 如今杨愔已经是有权有势的人了,本身又出自北方大世家。他若是再找一个家里有权有势的,只能给自己招祸。刘益守把这个口子给堵上了,其实也是给杨愔消除了部分麻烦。 像高伶妹妹这种年轻又长得好看,现在家里有权,未来必然家道中落的人家,最适合杨愔不过了。明媒正娶,一边得庇护,一边得良配,两全其美。 刘益守觉得自己这件事是办得很地道的,比平日里只造孽不积德的陈元康好太多了。 “长姐如母,行不行你说句话呀。” 刘益守小声催促道。 “如此也好吧。” 高伶叹了口气,她倒是不担心刘益守的为人,只是无法想象这么个胖子将来抱着成年后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妹妹,又亲又摸还要做那种事情,会是怎样一个场景。 这大概就是刘益守常在她耳边说的“猪拱白菜”吧。 可是看样子,这事她是无法拒绝的。正因为无人帮助,所以高伶对自己的处境很了解,她现在的优渥生活,全仗着刘益守对自己的宠爱。 若是失宠,后果她根本不敢想,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啊! 再怎么样,总比姐妹共同侍奉一个男人要好吧。不幸之中的万幸。 高伶自我安慰想道。刘益守向来很尊重她,可正因为这样,对方提出来的事情,高伶就没办法拒绝了。恃宠而骄最后结果如何,有很多例子摆在眼前。 不管怎么说,自家男人是一个情操与品德都很出众的人,无论他是处于什么心思办这件事,出发点都不会是害自己的。 高伶终于妥协了。 “你跟你妹妹好好说一下,我跟杨胖子聊聊。” 刘益守一边说,一边跟高伶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将还在吃东西的自家嫡亲妹妹拉出大堂,在院子里“闲聊”。刘益守亦是不动声色走到杨愔身边询问道:“你觉得人怎么样?” “主公的妾室,也是在下可以品头论足的么?” 杨愔一脸疑惑问道,匆匆忙忙将嘴里的饭菜吞咽了下去。 “你想什么呢,高伶是我的妾室,我岂会让人评价她如何?” 刘益守将杨愔头上戴着的白纱帽拿下来,不耐烦的说道:“家宴戴什么帽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秃头。” “我是问你,高伶妹妹,你觉得如何?她以后会是你的正室夫人。” 刘益守一只胳膊搭在杨愔肩膀上问道。 “她还是个孩子啊!身子都没长开!” 杨愔闻言大惊失色。 他万万没想到,刘益守今日居然是来给他牵红线的! 这得有多离谱啊,一个看上去十一二岁的女孩,就是自己老婆了!这种事情,比刘益守把高伶抛弃丢给他当妾室还要离谱得多! “主公,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啊?请直言!” 杨愔一脸无奈,恨不得给刘益守跪下了。 他实在是搞不懂,高欢的女儿嘛,二女共侍一夫也不是啥稀奇事,养几年以后,姐妹一起在卧房里玩耍岂不美哉?这又不是多大个事! 刘益守何苦搞这一出呢? “是这样的,娄昭君将高伶之妹送到荥阳之后,有一天我就做了个梦。梦见你有杀身之祸,不幸殒命。给你哭坟办丧事的,就是高伶之妹。我就想这会不会是上天的一种暗示呢? 天予不取,必遭其咎。我就觉得非你不可。 这样吧,你就把她养在家里,多养几年。到了当嫁之年,若是你们毫无感情,或者认为她性格顽劣,那便将其嫁到一户好人家即可。 若是你们感情好,那便直接完婚,也了却我一桩心事。” 刘益守温言劝慰道。 杨愔不说话了,他知道刘益守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是不知好歹了。 他自幼就聪明过人,懂得利害取舍。杨愔已然明白,刘益守说“先养着”之类的话,根本就是缓兵之计。这个老婆他是推不掉的。 只要刘益守放个话,把这件事宣传出去,试问将来谁家敢娶高伶之妹过门? 就不说她是高欢嫡女了。 若是将来夫妻有什么矛盾,这便是打脸。而且打的可不是刘益守一个人的脸。那是把娄昭君,高欢,杨愔等人的脸都一并都打了。 谁家的腰杆有这么硬? 这样的女人谁家敢娶回来啊,那纯粹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明白了,那属下就依主公之言,现在先与之定亲,待她成年后完婚。” 杨愔沉声说道。 “这就对了嘛。你放心,她很好,和你是良配。将来你们还要谢谢我呢。” 刘益守十分确定的说道。老夫少妻什么的,少妻一般都是很受宠的。 杨愔想了想,最后还是微微点头,只是脸上不见笑容。哪怕是刘益守,亲自干涉个人的婚事,也不会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看他似乎还不是很高兴,刘益守耐心劝说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是不是良配,你养在家中,好好观察便是了。 时间一长自有分晓。以你之聪慧,不必我多说。 说句不中听的,若不是觉得她很适合你,我自己养在家里将来做妾亦无不可,何苦为难于你呢?” 这番话终于把杨愔说动了。 这女孩在家养几年,本性很容易看得出来。是不是类似陈元康勾搭上的那个王氏的性格,时间长了就会露出马脚。 知根知底,培养几年感情。将来成婚后,夫妻之间也比较好相处。 杨愔终于敏锐意识到刘益守费尽周折,玩这出是为什么了。 如今杨愔已经身居高位,建康不少世家豪强派人来提亲,他都是拒绝了,因为江南不是久留之地,没必要在这里联姻。 看刘益守的意思,杨愔认为对方很是担忧他杨某人与大世家联姻,从而影响朝政。娶高伶之妹,跟刘益守某种程度上说就是“连襟”关系了。 这年头,谁敢小看刘益守的政治头脑和政治手腕啊! “那属下就谢主公赐婚了。” 杨愔心悦诚服的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说道。 “行了,那就这样吧。今年你的年终奖就不发了哈,已经给你发了个娘子了。” 刘益守拍了拍杨愔的肩膀哈哈大笑。 …… 杨府的院子里,高伶把刘益守的建议说完。 她原以为妹妹会激烈反对,没想到对方拍了拍平坦的胸部,大大的松了口气道:“没事没事,真是求之不得啊。” “真没问题?” 高伶疑惑问道,她跟她母亲都是深度外貌协会会员,杨愔这种是无法入她法眼的,没想到她妹妹竟然不反对! “我还以为吴王要把姐姐和我都送给他人做玩物,就像大哥跟祖珽他们那样子……如今看来,果然姐姐在建康过得很好。吴王真是信义君子。” 高二妹一脸微笑说道。 “可是有点胖……” 高伶揪着衣袖,犹疑不定道。 “不是哪个女子都能遇到吴王这种的……杨愔贵为尚书,我都不敢想能进这样的家门,姐姐还当我们是富贵人家的子女么?” 高二妹幽幽说道。 能不用跟她姐姐一起在床上服侍刘益守,就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德了。 高氏的衰败,肉眼可见,这个时候你还嫌弃什么呀! (本章完) 第583章 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刘益守!你这混子跑哪里去了呀!掉水里面好多人下去捞你都没捞到,会游泳你吭个气啊!现在别人都在到处找你,而你竟然在这里钓鱼?不像话!渣男!” 一个长发披肩黑长直,看起来文静典雅的年轻妹子指着刘益守臭骂道。言语粗鄙尖刻与外貌大不相同,好似鬼魅借她的皮在说话。 “抱歉,小妹妹你认错人了,老朽可不是什么刘益守,更是不认识你呀。” 刘益守拿着鱼竿平静说道,时不时瞟了一眼自己身上黑色带金边的龙袍,还用手摸了摸下巴上晃悠的白色胡须。 现在的他垂垂老矣,估计说七十岁都是往年轻了去,连声音都是苍老的。 眼前这个妹子虽然长得很清纯,但却是前世学校里出了名的绿茶。 绿茶搭讪你,有时候不一定是为了钱,也可能是馋你身子,比如眼前这位便是。 只是刘益守不明白的是,怎么又回到前世了?还是在做梦? 他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现在玩cos都这么潮么?还搞了个龙袍,笑死老娘了,你还贴胡子装老头!给我到水里去清醒一下吧!淹不死你就多淹几次,哈哈哈哈哈哈!” 绿茶妹暴露本来的性情,一脚将坐在岸边石头上的刘益守踢下了河。 “卧槽,真他娘的凶残啊!” 刘益守猛然惊醒,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原来这果然只是一场梦而已。他现在正在建康自家府邸的书房里,躺在榻上假寐,不小心睡着了。 而书房里还有阳休之正在另外一边的桌案跟前帮他写“歌功颂德”的文章,嗯,就是想办法搞宣传。 吴王去武陵郡赈灾,活人无数,被万家供奉。这种事情,当然是要大书特书了!那是要留名青史传于后世,并且让吴王的功绩被万民颂扬,代代相传。 至于那些什么剪除藩王啊,拯救古书啊之类的事迹,都是小场面了,顺便提一提就可以了,宣传要有侧重点。 仁者无敌,就是刘益守要宣传的人设。至于什么家中美妾极多之类的事情,能不提就不要提嘛。 刘益守以前经常强调,做了坏事要大声,做了好事要更大声!阳休之深以为然,至于刚才对方假寐时的梦话,他则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自动过滤了。 “那小婊砸叫什么来着?”刘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来这个时空快十年了,前世的人和物,已经渐渐从记忆里消失。 他今日才发现,自己竟然连出事那天,想撩他去宾馆来一发的某个大学生绿茶叫什么名字,都已经不记得了。要知道,没有那一位的邀约去钓鱼,他几乎不可能出现在这个时代。 罪魁祸首,没有之一。 隐约记得那家伙好像叫个婊里婊气的名字,苏沫沫之类的。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 刘益守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主公!不要停呀!现在正到了精彩的地方!” 阳休之忍不住兴奋的叫嚣道,笔走龙蛇飞速的记录,刘益守刚刚念完他就写完了。 “没有后面,不过是些无病呻吟的无聊词句罢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子烈(阳休之表字)啊,你说天下一统之后,你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么?” 似乎想到了某个话题,刘益守很是好奇的问道。 “主公,天下一统的时间估计还要很久。再说了,如果天下真的没几年就太平了,那么世人也会觉得,主公其实也不过如此,天下太平那是因为本来就不乱。要不然天下怎么会被平定得如此之快呢。 那些人或许还会认为我上我也行,甚至还能比主公做得更好,从而心生不臣,起兵作乱,为祸一方。” 阳休之想了想说道。 这番话大大出乎刘益守预料,他没想到手下人居然是这么想的,估计有这种想法不是一个两个。天下思定不假,渴望统一没有战乱也不假,但是刘益守麾下的那些文臣武将,却未必都觉得要速速平定天下。 如果天下那么快就太平了,他们的战功从哪里来?他们如何捞取上升的资本?尤其是像阳休之这种处于学习期和成长期的人,更是不希望这天下太快就被平定。 那样就意味着他们的生存空间与成长时间变相的被压缩了。 “对了,我让你在建康暗地里打探和接收消息,你有没有打探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刘益守坐到阳休之对面询问道。 “关于主公的……没有,建康城内也没听说谁想捣乱,不过,属下听说高欢次子高洋,从高欢嫡系部曲中选拔精壮,号百保鲜卑,数量不多,就五百人。但是战斗力很强,在演武的时候击败了段韶麾下亲军。” 阳休之显然是早有预案,张开就来,毫不停顿。 “百保鲜卑啊……” 刘益守陷入沉思之中,这支军队出现的时间变早了,但是历史进程是一样的,足以见得是高洋一贯的思路在作祟。 “高欢就那么相信高洋,容忍他有自己的精锐部曲?” 刘益守疑惑问道,以贺六浑的为人,不可能不加以防范的。 “或许是五百人数量不太够吧,毕竟只有一营兵马而已。对了,还有件事不知道要不要多一嘴。高欢这两年生孩子很努力啊,除了娄昭君没动静外,几乎是遍地开花,一下子多了十几个儿女。” 阳休之很识趣,没有把心中想的那句“都和你有一拼了”说出口。 “大号废了练小号,人之常情而已。冯令华没有再送什么消息来么?” 刘益守让阳休之对接情报渠道,这种事情对方不太可能搞砸的。 “哦哦,我想起来了,是有件大事。主公回来这几天都是在跟重臣们商议政务,属下一时间不知道这件事该不该说,所以没有上报。” 阳休之忽然面色纠结起来。 “说吧,还能有什么事呢。” 刘益守轻描淡写的说道。 “高欢提出要让世子迎娶柔然公主,嗯,就是要许配给主公的那一位。但是呢,柔然主郁久闾阿那瓌觉得这样好像有些吃亏,所以就想高欢自己来娶柔然公主。” 一女二嫁,显然是在打刘益守的脸。可是郁久闾阿那瓌为什么要出尔反尔呢,其实也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罢了,政治动物的选择,很多时候答案是唯一的。 这一切归根到底,便是阿那瓌认为,梁国吴王迟早要登基上位变成皇帝,而现在南北强弱格局已经发生了极大改变! 特别是在上次刘益守北伐,高欢与贺拔岳火并两败俱伤后,阿那瓌认为刘益守已然坐大,长远看威胁不小。 既然如此,那便没有继续投资的价值,甚至刘益守发展越好,他将来亏得越多!已经送的那把金刀,只当是喂狗了吧。 或者换句简单的话来概括,上次刘益守北伐对付高欢贺拔岳等人举重若轻,操盘全局的姿态,把这位从小吃过不少苦,看过不少人眼色的柔然主给吓到了! “想不到,我竟然遇到了当年公子小白的窘境。” 刘益守啧啧感慨道,其实一点羞耻的感觉也没有。那位柔然妹子只见过一面,对方那时候还非常年轻,现在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了。 公子小白那件糗事其实跟刘益守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春秋时候,蔡国国君为了讨好齐桓公,也就是公子小白,便把年轻的妹妹嫁给了齐桓公。某日泛舟湖上,蔡姬估计是年纪小贪玩,然后朝着齐桓公泼水,把船摇晃得很厉害。 公子小白怕水,吓得面色发白,紧紧抓着船舷,然后开口斥责蔡姬要她不要胡闹。可是蔡姬玩上瘾了,不仅不停,还把船摇晃得更厉害。上岸后,公子小白大为恼怒,便将蔡姬送回蔡国。 公子小白本想是让蔡姬反省一下,结果第二年,蔡国国君居然把蔡姬嫁人了!搞得齐国面上无光。 把老婆送回娘家,又没有离婚,结果大舅子就把老婆嫁人,这件事能忍么? 普通人都不能忍,齐桓公可是春秋五霸之一,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哪里忍得下这口气,立马发兵攻打蔡国,搞得一地鸡毛。 刘益守提这一茬,显然是在乱用典故。 但阳休之觉得自家主公肯定不会牵强附会,一定是有更大的图谋。 果不其然,刘益守大笑道:“将来,就以这个理由讨伐高欢,再讨伐柔然吧。什么夺妻之恨,什么背信弃义之类的。连出兵的理由都不用去想了。” 瞧这话说的,就连铁杆狗腿子都要听不下去了。刘益守找阿那瓌讨债是应有之意,可是找高欢讨债,阳休之感觉那檄文不是一般的难写。 对于刘益守的话,阳休之没有接茬,而是凑过来一脸神秘的小声问道:“主公,高王与娄昭君之女,如何?” “如何的话……” 刘益守顿了一下微笑说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这尼玛说得,喜好文学的阳休之都要爆炸了。他完全可以想象那美艳动人,又年轻充满活力的高伶,在床上房事的时候是怎样一副光景。 就这刘益守居然也不带在身边天天玩,阳休之不得不佩服对方确实是做主公的料,定力惊人。 “等下次我们出现在河北,就不是小打小闹了,一统天下,时不我待啊。” 刘益守叹了口气,高欢与柔然的媾和,意味着东魏会得到大量优良的战马。以后就没那么好对付了。 …… 其实,刘益守和阳休之等人,都是小看高欢了,甚至包括河北世家的冯令华他们,得到的也只是表面消息,认为高欢会跟柔然联姻。 然而高欢的思路却是异常简单粗暴:如果可以抢,我为什么要花钱去买呢?当年我在洛阳玩胡太后的时候,也没给她钱啊! 两国联姻的本质,除了攻守同盟外,还有物资交换。拿河北的米粮茶叶等物去换取柔然的牛羊与马匹! 归根结底,给聘礼拿嫁妆,终究还是一场买卖,算是各取所需,双赢。 然而高欢想的“双赢”是,牛羊马匹我想要,米粮茶叶我也不想给,甚至柔然公主我都要染指,但有个前提,那便是柔然公主的身份是女奴! 总之,草原上的东西任由着我去抢就对了! 是一边赢两次的那种双赢。 所以当阿那瓌提出想跟东魏联姻之后,高欢大喜过望!喜的当然不是可以联姻,而是有机会去捞一票了! 草原人居无定所的,形势不利的时候可以润得无影无踪,还真是不太好找。所以趁着这次联姻,趁着柔然人疏于防范,又暴露了位置,正好是将他们的王庭一网打尽的时候。 没错,这么做柔然人确实会愤怒到疯狂,若是没有得手,势必会遭到对方无穷无尽的报复。 但是,只要把柔然人都杀了,或者杀一大半,那么死人也翻不出什么浪来了,高欢就是这么打算的。 以选拔“百保鲜卑”为契机,针对柔然的军事行动,一直都是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准备,没有一丝停顿。 这天,高欢把段韶单独叫到了霸府的书房里商议大事,唯一的议题便是:什么时候出兵! “孝先,兵马整训得如何了?去草原只有骑兵有用哦,马匹凑齐了么?” 高欢微笑问道,笑容有些勉强。 虽然已经做了决定,但他其实心里还是没底。 “高王不必担忧,一切都是有序在准备,目前而言很是顺利。此战我们以有心算无心,兵力多寡不是成败的关键,多了反而会让阿那瓌起疑心。末将以为,三千精骑足以,这些战马我们拿得出来。” 段韶拱手说道,他对战争大略有着敏锐的直觉。这一次,他就认为在战略上获胜的希望很大,唯一要注意的只有细节。 击溃柔然王庭,然后再扫荡其他柔然部落的时候,就没有人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了,这真不是兵力多寡的问题,获胜的要诀只在于战争发起的突然性与持续的时间长短。 越快越好! “嗯,本王也是这么认为的。对了,你好像欲言又止,是有什么事么?” 高欢好奇问道,他看到段韶几次想开口都忍住了。 “高王,末将听闻高伶在梁国产下一女,母女平安……恐怕高王家中只有您不知道了。” 段韶讪讪说道。 “唉,家中下仆都在议论纷纷,本王哪里有不知道这回事的道理,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高欢长叹一声,言语中带着无尽的萧索,心中感受异常复杂。 (本章完) 第631章 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送靓妹妹 就快新年了,长安城内已经有些过年的氛围,大部分官员已经休沐,但韦孝宽与苏绰等人,依旧是在丞相府,与贺拔岳商议府兵改制的相关事宜。 如今关中的情况,有点像是一个人捧着热水壶。不松手感觉烫,松手又会水壶落地溅一身热水。怎么都觉得难受。 “如今府兵改制已经到了关键阶段,只是有个最大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苏绰沉声对贺拔岳说道。 书房里的火把忽明忽暗的,一如众人的心情。 乱世之中开创一番基业,尤为不易。然而人力有时而穷,无论怎么励精图治,关中的困苦,似乎是一道拦在面前的大山,难以逾越。 贺拔岳显然是一筹莫展,似乎对此已经有所预期,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怒火问道:“有什么问题?” 苏绰不假辞色答道:“没钱养兵。” 他的回答,就是经典的逻辑死胡同。 府兵改制本身就是为了省钱暴兵,但暴兵后竟然会无钱养兵。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改制呢?按从前的编制补充兵员难道不行么? 听到这话,贺拔岳大感意外。他认为的问题,应该是关中本地汉人豪强的部曲与鲜卑各部不相容,二者无法并肩作战才对。 府兵改革的本质就是为了少花钱多办事,没想到苏绰的回答居然是没钱养兵! 越想省钱越是没钱,贺拔岳搞不懂这个逻辑关系。 但是他很生气!一刻都不能忍! 府兵改制浪费了那么多机会,要是劳而无功,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主公,可能是在下说得不够清楚。现在府兵的问题在于人,又不在于人。终究还是一个字:穷。” 看到贺拔岳面露不快,苏绰一脸无奈拱手说道,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憔悴。 领导一张嘴,底下跑断腿。只有真正办事的人才知道好事多磨是什么意思。世上没有那么多捷径可以走,能走的路多半都被前人走过了。剩下的无一不是荆棘遍地。 一旁的韦孝宽不说话,显然是知道苏绰要说什么,懒得帮腔了。 “有话不妨直言。” 贺拔岳亦是无奈叹息道。 苏绰云里雾里,说得人头晕目眩的,根本不明就里。 “府兵是军籍,全家不用交税,自备武装,甚至是自带干粮从军。其实自拓跋氏开国以来,便有类似制度。我等如今用来,不过是拾人牙慧,不值一提。 虽然如今设立了二十四开府,负责从军户中招募训练选拔府兵,府中军户皆为军籍不必纳税,也无须朝廷供养。但少了这部分赋税,朝廷能收上来的税便远远不够用了。 这是根本性的矛盾,人力无法调和。” 苏绰摊开双手说道。如今府兵改制最大的问题,就在这一块。 没错,府兵确实不需要朝廷供养,但问题也很大:朝廷损失了很大一部分财税来源。如果没有外来的财富补充国库,这种套路是玩不下去的! 北魏那时候的国情,跟现在关中的国情完全不同!北魏那时候北方不缺人,现在关中缺丁口缺得厉害,人的矛盾要远远大于地的矛盾。 现实的情况是,如今的关中,人口凋敝,户口少得可怜,而且很多都被控制在本地豪右手中。 无论贺拔岳玩什么天花乱坠的制度,多少户人家养一个士卒,这个是定死的客观规律,靠着忽悠是忽悠不过去的! “主公,苏先生说得对,而且还有个问题。府兵自备装备,朝廷又不给他们发军饷,对他们的控制力很弱。 战阵之上,这些人很难不对战利品上下其手。想要令行禁止如臂指使,恐怕不易。 不给丰厚赏赐,控制不住部曲。给了,朝廷会越打越穷,入不敷出。” 韦孝宽亦是忧心忡忡的说道。 虽然府兵改制还未最终完成,但有些问题却已经暴露出来了。 府兵有个不能忽视的问题,那就是这些薄有家财的富农大爷不好伺候。不拿你的钱,就不听你的话,这是很浅显易懂的道理。 换句话说,府兵实质上的“军饷”,都是来自于官府分给他们家的田地,平日里不纳税不交租,亦是不用服徭役所产生的额外利益。 府兵出战是为了得到赏赐和军功(也就是更多的土地),亦是为了巩固与扩大这部分利益。 他们虽然被征召就必须出战,但谁规定打仗就不能摸鱼的? 府兵改制的好处当然有,士卒们的作战积极性很强,都想着建功立业,并且折冲府召集兵马很容易。 然而坏处却也很明显。 这些人自带装备(自己出钱向国家购买),甚至自带狗粮出征,可不是为了什么保家卫国,也不是为了什么天下一统,更不是为了贺拔岳这帮人! 他们就是为了抢钱而去的。抢钱就是唯一的目的,府兵想上升到将领阶层,可能性基本为零,这些人也不做指望。 要想约束住这些人,必须在战后有丰厚的赏赐,才能在作战时如臂指使。如果没有,那对不起,他们在战场上就会摸鱼,把抢劫抢战利品当主业,把打仗当副业。 反正家里有田,不慌。 府兵制度,说白了就是皇帝是大股东,士卒们手持员工福利股份,用自己的钱买公司股份,底薪低高分红。打赢了吃肉,打输了喝西北风。把战争当作一门生意来做。 而西魏与贺拔岳,现在缺的就是粮食、财帛!现在就是使唤不动这些府兵,又不敢降低待遇。 刘益守前世历史上,西魏攻南梁的江陵之战,那些府兵出身的士卒们,攻破江陵城后就甩开膀子劫掠,与那些流寇无异。 完全没什么“有恒产者有恒心”的自觉性,反倒是证明了“仓禀实则知礼节”的古话不虚。 当时西魏的诸多将领,其中不乏杨忠、于谨等名将,就完全约束不住士卒劫掠。只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连周宣帝宇文赟的老母李娥姿都是西魏军从江陵城抢来的。 西魏军是如此军纪败坏,要不是萧绎太废物,搞不好宇文泰这一战会阴沟翻船。战后很多南人从关中逃亡到北齐,一时间西魏的名声可谓是臭不可闻。 不仅是在政治上大大失分,也让北齐在攻略梁国淮南的时候少了许多阻力。 由此便可以看出当时的府兵制,其实问题是很大的,只是被一系列军事胜利所掩盖。 等到宇文护率二十万兵马攻洛阳的时候,府兵制度迎来第一次大考,在战术层面完全不能担当重任的府兵,被北齐的少量精兵以点破面,战略上可圈可点的周军因为战术上的完败不得不饮恨而归。 损失的辎重不计其数,被抛弃在路旁,延绵数十里。 瘸腿的府兵制度暴露出了不少问题,直到北周武帝宇文邕打了“补丁”后,周军这才逐渐成为一支善战之师。 那次失败的种子,其实早在当初改制的时候就已经埋下,直到多年后府兵制度磨合顺畅后,北周军才渐渐在战术层面赶上并超过了老对手北齐。 如今贺拔岳也遇到同样的问题。 因为穷,所以无法提供士兵的全部装备(上次大战后损失殆尽),只能让府兵们自备装备,甚至自带狗粮! 同样是因为穷,所以迫切要出去抢;又因为要打赢必须士气高涨,也就必须用丰厚的赏赐许诺把士卒们吊着,不然这些人无利可图,随时都有可能哗变然后打道回府。 还是因为穷,没有钱又无法兑现这些赏赐,以至于现在府兵士气低落。 朝廷穷得叮当响,瞒不住明眼人。 可别把底层那些人都当傻子啊!朝廷能不能拿得出钱来,那些人是有预判的。 面对朝廷许诺的丰厚赏赐,大多数府兵士卒的反应都是:连修长安城的钱都没有的官老爷们,肯给钱我们发奖赏? 大部分人都是将信将疑。 归根到底,转了一圈回来,府兵制度推进受阻的原因,终究还是一个字:穷! 苏绰可谓是目光如炬,看透了现在改制困境的本质,不是别的,正是因为穷。 一切毛病都是穷病,一切闹腾都是缺钱闹腾。 “为今之计如何?” 贺拔岳沉声询问道。苏绰说了这么多,肯定不是为了发牢骚,贺拔岳不想听牢骚话,他只想知道怎么解决问题。 韦孝宽拱手说道:“主公,关中困苦已成定局。靠我们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唯有从外部找到出口,才能破局。如今府兵改制已经初有成果,不如边用边改。” 他就差没说对外开战了,只是放眼望去,都不知道要打谁才好。 “言之有理。”贺拔岳点点头,不置可否。 “主公,如今府兵困局有三: 一是鲜卑各部与关中本地豪右部曲无法协作,二是新编入的府兵本为农夫出身,武艺稀疏平常不能久战,三是府兵打仗并非因为军饷。朝廷不能许诺丰厚赏赐,则府兵作战意志必定薄弱。 兵员不足的问题解决了,倒是又产生了其他问题。韦将军所言不虚,如今不如选一弱敌,战而胜之,拿到财帛犒赏三军。 既可以练兵,又可以解困。朝廷有了威信,自然不缺勐士。 此乃破局之策。” 苏绰对着贺拔岳深深一拜说道。 很显然,他也认为韦孝宽的办法是好办法。或者说,再不动手,也实在是没招了。 无论怎么改革制度,财货与粮食都需要人去生产,去运输,去储存。这些物资是不会自己凭空变出来的! 如果国内生产不够,或者存量不够。要么耗时间等着,要么去外面抢,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所以现在的问题又变成了:要不要出去抢,以及要去抢谁。 “打哪里?” 贺拔岳低声问道,轻轻的拍了拍胳膊,用手遮住袍子上的补丁。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河北人心震荡,稍有风吹草动,很容易抱团取暖。若是我们出关强攻高欢,则是在帮高欢渡过难关,帮助高欢凝聚人心,攻河北下下之策,不可取也。 蜀地沃野千里,自成一系。萧纪与梁国朝廷貌合神离,兵少又缺乏警惕之心。 先攻蜀地,最容易得手。若攻蜀地,则必取汉中。” 说完,韦孝宽将一封写好的策论双手呈上递给贺拔岳。 事实上,贺拔岳刚才正想说要不谋一下河北。若是把河北弄到手,那基本上便可以实现南北对峙。运气好一点,甚至一统天下都不在话下。 如今是高欢最虚弱的时候,搞定了高欢,困局也就解开了。 没想到韦孝宽提前将一盆冷水灌顶,说要搞事只能先从四川这边搞起。贺拔岳闻言面色尴尬,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蜀地封闭,如何进军,如何保证粮草供给? 敌军若有防备,蜀地易守难攻,怎么攻城略地也是件难事。” 说完贺拔岳沉吟不语,摆明了就不想攻打蜀地,觉得此战似乎没什么把握,更别提现在汉中都丢了,落脚点都没有何谈出兵? 困龙之局,以何破之? “刘益守称帝只是迟早,到时候萧纪必反!这便是我们切入的最好机会。先取汉中,再取西川,与刘益守争夺蜀地,王图霸业可期!” 韦孝宽昧着良心拱手说道。 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王图霸业啊,连高欢都被打残了,河北都摇摇欲坠,只怕这话贺拔岳自己都不信。可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呢?难道劝说贺拔岳投降? 自从上次被下狱,韦孝宽就没什么心气了,所有一切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贺拔岳听不进去实在话,那他就多说点漂亮话,仅此而已。 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拖家带口的,当官只是一份职业,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就可以了。 “又是要从长计议啊,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到个头?” 贺拔岳感慨叹息了一句。无名的焦躁在心中淤积,让他很想提刀砍人。 …… 年关将近,刘益守还没来得及把亲信召集起来开年会,北面来建康的一艘商船,就送来了出自范阳卢氏的一位小美人,才十二岁! 说是送来给他暖床的。 十二岁就被送出去!这是人干的事? 刘益守一边感慨河北世家就是会玩,一边将妹子安置在建康城内某个别院内,随即不再搭理。 这是看不起谁呢!当他刘某没见过女人? 刘益守心中一阵鄙夷。 可是没过两天,他就被河北世家的“大手笔”给惊吓到了。 赵郡李氏东祖的李希宗之子李祖升,携其妹李祖猗前来吴王府求官,将妹妹送给刘益守当侍女红袖添香。 这就没法等闲视之了。 如果说卢氏还只是在试探,李氏就已经是在坚定站队,而且下了重注! 刘益守与李祖升攀谈后才知道,他之前给高欢的那一堆小纸条,几乎把所有排得上号的河北世家都给坑了个半死! 高欢邀请河北世家的某些人,嗯,也就是字条上署名了的那些人,到邺城霸府商议大事。 其中就包括李希宗在内。 这些人接到消息很快就意识到,上次向刘益守输诚的事情已经败露,高欢这是要秋后算账。 不排除割了脑袋,至少也会把他们扣押在邺城当人质。 这帮世家子弟顿时坐不住了! 既然顶不住高欢的压力,那就润吧,直接找后路。 世家枝繁叶茂,虽然只有他们向刘益守抛媚眼了,虽然他们也是在家族授意下办的这件事,但家族抛弃他们也不会令人意外。 这便是断尾求生的意义所在,世家最引以为傲的生存法则。 李希宗自知与高欢的梁子已经无法化解,所以横下一条心,派人把长子跟嫡女都送到南边来了,摆明了有跟高欢鱼死网破的心思。 看着娇羞可人的李祖猗,看着面有忧色的李祖升,刘益守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大家出来混都是政治动物,与其藏着掖着,不如索性就放开了搞吧。 第584章 这种弱鸡我一只手打十个 虽然高欢满心欢喜的想背刺一下柔然主阿那瓌,在草原上玩一玩“零元购”,但是霸府内也有人持不同意见。 其中就以如今的世子高洋为主。 还有他收罗的亲信赵彦深以及后面投靠过去的唐邕等人,都觉得高欢此举哪怕短期内可以极大补强魏国的短板,然而从长远看,却并不是什么高明的策略。 草原人是杀不完的! 高欢麾下势力是没办法长久立足于草原,那么大面积也控制不住。 柔然没了,还有别的草原民族,他们吸纳柔然人的残部后,依旧会再度崛起。这是历史的规律。 高欢可以赢一次两次,然而可以次次都赢么?汉武帝当年把草原上的匈奴杀得哭爹喊娘的,如今那里的草原民族还不是如走马灯一般,换了又换! 这天深夜,霸府高洋的卧房里还点着油灯。 这位年轻的“新一任”世子,正在跟亲信赵彦深、唐邕等人商议大事,其议题没有别的,就是目前高欢想办的那件事:狠狠从背后给柔然人一锤子! “世子,属下以为,高王与柔然联姻一事,甚为不妥,无论是不是真的联姻。或许对高王有些好处,但对于世子来说,怎么样都是输。” 赵彦深对着高洋深深一拜说道。 高洋虽然反对此事,但却引而不发没有对高欢表态。他对跟柔然联姻这件事没有那么执着,当然,限于学识的浅薄,看得也没有属下们那么深远。 “此话怎讲?我也是感觉不妥,却说不出所以然来。” 高洋微微点头询问道。他才十二岁,今年刚刚十三岁,就算从娘胎里就开始读书,也比不过那些大几十岁的老硬币们懂得更多。 “世子,若是柔然公主嫁给高王,那您母亲该如何自处?是柔然公主为正室,还是她为正室? 更进一步说,柔然公主若是产下一子,是她的孩儿为世子,还是……世子明白么?如果有机会阻止,为什么要把火苗引到干草堆里呢?不必等着房子都要烧着了再去救火的。” 赵彦深不动声色的说道。 高洋微微点头,这话算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他又不是高澄玩小妈!高欢迎娶柔然公主,对他有个屁好处! 要是高澄是世子,柔然公主这个“小妈”,估计将来也是他床上的玩物,那么此番联姻,也算是搞点“野味”尝尝鲜。男人嘛,为下半身着想可以理解,哪怕是犯了错。 但是高洋作为世子能得到什么?他对柔然公主的身子又没有什么性趣! 至少他现在不觉得这个小妈对自己有什么诱惑力的。 退一万步来讲,将来高欢去世了,高洋接班篡位,面对柔然可汗,岂不是要称呼对方为外公什么的,还没开口谈判,就凭白矮了一头! 这一矮可就是国格矮了一头,不再是“兄弟之国”而是“爸爸国”了! 这踏马能忍? 至于当倒钩狼偷袭的举动,就更无语了。哪怕最后成功了,也不过是战术上的大胜利,战略上的惨败而已! 有这么一茬,柔然人估计会直接跟贺拔岳那边,甚至是跟尔朱荣合作! 除非是真的能杀得柔然人片甲不留,这种仗在草原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别人打不过可以跑啊。 “世子,其实吧,这件事,说复杂,几乎木已成舟,柔然主那边都已经说好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更改。 可是要说简单倒也很简单。属下有一奇计,若是好用,可解世子燃眉之急。” 唐邕对着高洋深深一拜说道。 玩硬币手腕,他可能不是赵彦深的对手,但是谈到军略这块,赵彦深拍马也比不上他。 “快说!” 高洋顿时来精神了! “世子,恕属下直言,如今兵马调度,粮草供给都已经运作起来了,就算高王觉得出兵不妥,也没办法停下来,否则朝令夕改,那霸府威严何在? 世子不必开口劝高王不发兵,估计也劝不住。如果世子硬是要劝服高王不要出兵,只怕会引来高王极大反感。 如此一来,世子怎么做都是错的。 高王如今在妾室身上花的时间不少,这几年世子也多了十多个弟妹,显然高王的心思很深,不是世子可以揣度的。 出兵的决定已经不能更改,但是要怎么出兵,怎么打,实现什么目的,却是可以好好商议一下。这便是世子的出路所在。” 唐邕说了一半又不说了,看了赵彦深一眼。高洋对着后者摆了摆手,赵彦深拱手行礼后识趣的退出了高洋的卧房。 等他走了以后,唐邕这才说道:“高王此番用兵的目的,不外呼是想震慑草原人,以便将来对关中或并州用兵,或者带兵南下梁国的时候没有后顾之忧。 还有就是顺便在草原上劫掠一把,补充一些牲畜用于农耕,弄一些优良战马扩充骑兵部曲罢了。倒不是说一定要对柔然人下手。 属下有一计,既可以帮高王实现目的,也不必迎娶柔然公主对世子的地位产生威胁。此计对高王无害,对世子却是大大的有利。” “好!唐道和,你确实很好!细细道来!本世子对你的‘奇计’很有兴趣!” 高洋拉住唐邕的袖口激动说道。 “只要我们这样……再这样就可以了,世子可以亲自跟高王去说。” 唐邕在高洋耳边嘀嘀咕咕说了半天,高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就差没激动得开怀大笑了。 “好,事不宜迟,这便去找我父陈明利害!” 高洋激动站起身,便要出卧房们。然而唐邕却是拉住了他的衣服,面色慎重的摇了摇头。 “属下觉得,高王现在……应该很忙。” 唐邕意有所指的说道。 高洋长叹一声坐了下来,感觉这两年新增加的那些“弟弟们”,将来会是自己很大一个麻烦。虽然他们几乎不可能成什么气候,但架不住人多啊! 这人一多,总要出几个人物的,谁敢说将来高欢就不会想一些奇怪的主意呢! “我这个世子,也是当得战战兢兢的啊。” 高洋忍不住长叹道。 没错,高澄是没有了,但这不代表高洋的世子之位是无懈可击,不可撼动的。 “世子,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忍风平浪静。世子这么年轻,有的是机会等下去。” 唐邕压低声音说道。 高洋缓缓点头,面色微沉没有说话,又慢慢坐回了桌案前。 …… 在剪除藩王、打击豪强、整顿侨县户籍、军功授田等政策的共同刺激下,梁国各地大定,流民数量比前些年少了一大半。 各地治安、商业等都有了明显的提升。因为战乱而停滞的商路,再一次开始繁荣起来,以长江为纽带的航运,形成了一条非常明晰的商业带,让沿长江的各郡县都不同程度的受利。 值得一提的是,这便是萧纪此番没有出兵江陵等地的最主要原因!如果他出兵又不能确保获胜,那么蜀地的产品(如蜀锦)就不能通过航运输送到以建康为终点的梁国沿江郡县销售了! 而梁国各大粮食产区的粮食,萧纪也没办法再去采购。 简而言之,翻脸的代价太大,萧纪的顾虑太多,出兵的风险太大等等因素作用下,让萧纪投鼠忌器。最终,在秋收时节,萧纪上表建康朝廷,痛斥萧绎无父无君,应该被逐出族谱。 这等于变相承认了刘益守带兵入湘州平叛的正当性! 而南康郡的萧勃,被陈霸先的强悍给吓坏了,同样上表朝廷,请求建康派兵南下平叛!至于之前他跟陈霸先联合的事情,反正没有发檄文,只当朝廷不知道看不见!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在这里展现的淋漓尽致! “萧勃也是个人才啊!” 建康东府城内的尚书府书房里,刘益守看着陈元康递给他的奏章,不出意外的气笑了。 萧勃在奏章里连“天子”这两个字都没提到,反倒是一个劲的舔吴王,说什么仁义威武,天下无双之类的。总之,就是盼着朝廷早点派兵南下广州,他带兵为前驱亦是理所当然,就是要快点去找那个叛贼陈霸先算账! 至于本应该有的来建康述职,则是完全没有说这一茬。萧勃估计知道刘益守不可能同意,但是他本身也不过是争取朝野舆论支持而已。 他对朝廷表忠心,刘益守将来南下南康郡的时候,就不太好意思对他动手了,至少不会下死手。不得不说,这一招虽然老套,但确实很难缠。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将来刘益守南下平叛的时候,这厮若是直接打开城门,朝廷还真不好找他的茬。 “若是只谈钻营这一套,梁国的人才可真不少的,个个长袖善舞。” 陈元康忍不住嗤笑道,面带不屑。 萧勃这个反复横跳的家伙,他怎么敢写这样一封信来求饶!他以为现在摇尾乞怜,将来刘益守就不收拾他了? 或许现在一时放过,但迟早都要搞死搞残的。 刘益守是什么人,陈元康太清楚不过了,他认识对方都十年了! 只要没整死,就往死里整,这句话就是刘益守收拾敌人的真实写照。 “刚柔并济嘛,我可没他想的那样只会动刀子。 萧勃这点道行就想玩朝三暮四朝秦暮楚,这水平可差了点哦。” 刘益守微笑摇头。 他接着对陈元康道:“以天子的名义下个诏书,封萧勃为广州刺史,南海郡太守,直接赴任,不必来朝廷述职了,可以带兵入广州。 当然,陈霸先不好对付。若是事有不谐,萧勃可以先回建康在中枢任职,待平叛完成后再去赴任也是一样。 朝廷嘛,怎么能亏待忠臣呢!” “妙啊!萧勃这是有苦说不出,看他怎么办!” 陈元康抚掌大笑道,不顾形象前仰后合,他愣是没料到刘益守切入的角度如此刁钻。 这招“腾笼换鸟”,表面上看回复得一本正经,但实际上又是毒辣到了极点。 就好像一个面相忠厚的人,说着好听又诚恳的话,手里拿刀不断捅你。 萧勃向朝廷摇尾乞怜,却不肯拿出干货来,想从朝廷这里骗取舆论支持,以为朝廷会为了将来平叛,顾全大局而忍了这口闷气。 没想到刘益守反其道而行之: 你不是表忠心嘛,那我接了,还把现在没开发出来的南康郡(未来富庶的赣州),给你换个海贸发达,人口众多的广州! 不仅地盘大,而且油水多! 你要是不能赴任,那就回建康好好养着,等朝廷打下广州你再去赴任也行,或者你自己带兵带着朝廷给的印信去跟陈霸先硬刚也行!都随你! 我对你应该是很好吧?哪怕亲爹出马,能做到这个份上的也不多吧? 可以说无论萧勃是人才还是废物,刘益守都给了他路走,而且是好路。 唯一的问题是,南康郡萧勃必须要给刘益守吐出来! 我用将来“地契”换你现在的“地皮”,你换不换? 不换,你是存心想造反,没有朝廷的许诺,你手下的人都不会支持你了。 换,你把南康郡交出来,省得我来动手自己去拿,我血赚一郡之地。 等将来把陈霸先给灭了,让你在朝堂里面当个有权无实的三公什么的,你咬我啊? 两手抓,两手都很硬!刘益守这招可谓是“一剑飘来,天外飞仙”,点中了萧勃的死穴。 其间成熟政治家的套路,权谋与治理并重,有理有据,谁也说不出个不好来。萧勃要是不肯接招,等于是被白白打耳光!接招了等于自砍手脚,失去落脚的地方。 “萧勃这种弱鸡,我一只手打十个。就这种废物也敢跟我玩权斗?他哪里来的信心啊。”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道。 “主公难道没看出来,萧氏的宗室,都特别自信么?” 陈元康没好气的说道。 “唉,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 刘益守话说一半,又停了下来。他从来不会把房事里的细节跟手下去说,影响太坏。 萧玉姈最近那叫一个疯狂啊,好像不生儿子她就不自在一样,找机会就要跟刘益守亲热,玩得卧房里的床都要塌了! 她也是迷之自信,认为自己一定可以生出儿子来。 “主公刚才是想说?”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没什么事情……”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面色有些不自然。 “对了主公,韦氏的水军覆灭,因丧军之罪都被关在囚牢里。合肥乃是战略要地,一定要掌握在我们手里,现在是不是可以……” 陈元康做了个用手劈砍的动作。 韦氏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不割了留着过年么? “合肥是一定要占的,但是嘛……” 刘益守也陷入沉思之中,韦氏一族如今都因为战败而下狱,该怎么处理,其实反倒是比萧勃那件事麻烦了无数倍。 第585章 城里套路深 韦氏一族的诸多子弟,都参与了上次与湘东王萧绎大军的水战。 他们的运气很差,一战丧全师。但他们运气也很好,这么多子弟居然能够全部逃出生天! 要知道,韦氏一族的私军在这一战当中几乎是打没了,而韦氏子弟居然一个没死,不得不说当时王僧辩也有些急躁,没有及时上去补刀。 要是那时候湘东王水军穷追不舍,只怕韦氏子弟一个都跑不掉,全都要成为阶下之囚。 不过现在的情况好像也没差,只不过将他们下狱的人,从萧绎变成了刘益守而已。 随着秋收的结束,建康中枢诸多事务也进入尾声,刘益守终于抽出时间去看望在监牢中的韦黯等人。 一看到刘益守来了,蓬头垢面但精神头挺好的韦黯,就对着这位经历颇有些传奇色彩的吴王,行了一个三叩九拜的大礼。 “罪将韦黯,参见吴王。” 韦黯将头扣在地上不起身,这声问候,几乎是字字泣血。 “唉!” 刘益守长叹一声,将韦黯扶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两人在监牢中的草垫上对坐。 “务直兄,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刘益守痛心疾首的感慨道,双手抓着韦黯的胳膊直摇晃。 “无颜见吴王,想自尽又担心家中子嗣妻妾,请吴王宽恕我韦氏子弟吧,罪责我一人承担就好了。” 韦黯叹息着又要叩拜,被刘益守连忙的扶住了。 “惩罚韦氏的不是我刘某,而是国法与军法啊!韦氏的部曲不止是韦氏私军,更是梁国的精锐。如今一战而没,总要有个交代。 刘某事前已经三令五申,军令状具在。若是不将韦氏子弟下狱,何以统帅三军?” 刘益守面色肃然的看着韦黯问道。 这个问题韦黯无法回答,当时的情况很特殊,可以说韦氏是被刘益守抓到了把柄。但你非要说这就是套路,那也有些牵强。 毕竟,王僧辩指挥湘东水军打赢了关键一战,那可不是刘益守在指挥吧? 对方从未下达过出击的命令,只能说很大程度上讲,也是事有凑巧。 “都是韦某人一人之过……” 韦黯还要再说,却见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继续说下去。 “务直兄,朝廷要收回韦氏对于合肥的管理权,褫夺韦氏的兵权,将韦氏一族从军中除名,这个是无法更改的事实。韦氏私军如今元气大伤,也无法镇守合肥,这也是事实。 现在我想为韦氏子弟争取一个机会,不知道务直兄想不想听一下。” 刘益守微笑说道。 韦黯心中一紧,知道重头戏终于要来了。 成年人只讲利益交换,不谈什么我们有多少年交情这样的废话。如今韦氏为鱼肉,刘益守为刀俎,这是铁一样的事实。 人家只是来通知你一句,可不是来你在打商量的! “吴王请讲!” 韦黯双手拢袖行了一礼说道。 看到对方如此知情识趣,刘益守微微点了点头。肯合作就好办,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是这样的,此前开了一次人才选拔,也叫恩科,效果不错,如上次作战表现出色的程灵洗等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朝廷打算近期再开一次恩科,选拔水军人才,治河人才,还有明经,医术等科目。按道理说,韦氏一族如今已经入罪,是没有资格参与的。在下自作主张,替韦氏子弟都报了名,可以参加任意一科的考试。 若是成绩优秀,尚书省可以推荐到中枢为官,或者下放到地方理政。就算没有考取,由在下担保,将韦氏一族子弟除罪,保留可以从容生活的田亩与财帛,其他的家产充公。 务直兄以为如何?” 刘益守笑眯眯的问道。 韦黯秒懂。 所谓选拔,还不是刘益守说了算!韦氏子弟只要参与考试,有点本事的肯定能上。这些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算是“法外容情”! 表面上看,这是朝廷“任人唯贤”,并且有“公开公正”的选拔制度。 实际上,这是给韦氏一个台阶下,放弃军权,我刘某人就给伱们一条好路走,不会让你们摔着碰着。 同样的,这也是在给韦氏子弟中有些本事的人,一条向上的阶梯。或许经营数十年后,韦氏还能东山再起! “韦黯谢过吴王大仁大义!谢过吴王宽恕!我韦氏一族,将来必定以吴王马首是瞻!” 韦黯痛哭流涕跪在地上谢恩,这次刘益守没有将其扶起来,而是十分坦然的受了对方一礼。很久之后,才将头点地上的韦黯扶起来。 “此事就到此为止,将来韦氏就住在建康。合肥的那些部曲,遣散了可惜,交给朝廷来打理吧。今日韦氏子弟便可以离开监牢了。朝廷也会下旨赦免你们的罪责。 此事就到此为止。” 刘益守诚恳说道。 “谢过吴王,韦某知道怎么做了,一定会约束家中子弟,若有不从,以家法处断。” 韦黯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刘益守的方案。 有句话叫形势比人强,没事别跟自己过不去啊!人家已经放一马了,要是还舍不得家里的坛坛罐罐,下次人家再动手就是下死手,以韦氏如今的实力,怎么可能扛得住! 现在的解决方案,算是“皆大欢喜”。 “在下还有公务,就先失陪了。务直兄不必多虑,今日韦氏子弟便都可以重获自由,朝廷的赦免诏书,很快就会下来。” 刘益守站起身,对韦黯行了一礼,直接走出了牢房。 等他走后,韦黯这才看着监牢的门喃喃自语道:“萧氏的江山,要走到头了。” …… 在刘益守的主导下,朝廷下诏书赦免了韦氏,并收回了韦氏的兵权及对合肥的管辖权。刘益守任命毛喜为汝阴郡(郡治合肥)太守,南豫州刺史,任命程灵洗为其副将,接管韦氏水军残部,并重建部曲,以巢湖为根基训练水军。 朝廷对韦氏一族的怀柔政策,让南康郡的萧勃大为感慨。在被刘益守的软刀子教训了一顿后,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萧勃屁颠屁颠的跑回建康述职,将南康郡拱手相让! 既然守不住,那就不要玩了吧,摆烂吧! 萧勃的脸皮很厚,被刘益守疯狂打脸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回到建康后,萧勃上表朝廷,说自己接受广州刺史的任命,但是广州的叛军陈霸先极为凶狠,他无法去广州上任,所以恳求朝廷出兵广州! 待平定广州后,他再去接广州刺史这个官职。 “能屈能伸”的萧勃,实在是把王伟等人给震惊了。他们万万没想到,一个人居然可以无耻到这样的程度。 “这个萧勃,你把刀子往前顶一顶,他就前进一步。多一步都不肯走的,属下真是服气了!” 鸡鸣山上的吴王府邸内,刘益守正在院子里招呼麾下亲信们吃烧烤,为准备外放到合肥的毛喜饯行。王伟说起萧勃来,一脸感慨叹服。 “萧勃此举,是把压力丢给我们,他不必跟陈霸先硬碰硬了。这个人不要脸真是到了一定境界,有点意思啊,可惜心思没花正道上。” 刘益守一边烤串,一边感慨。 不得不说,他正确估计了对方的能力,却是低估了这一位萧氏宗室的脸皮厚度。 现在反倒是朝廷不方便对萧勃动手了,也正是因为刘益守对韦氏怀柔,妥善处理了这一档事,才让萧勃放下心来,大摇大摆的回到了建康。 这个世上虽然有很多傻子,但是这些傻子多半都活不长,经常遇到点事情就寄了。能活下来的聪明人,总有他可取的地方。 萧勃现在等于是高喊着:我踏马就是弱鸡!你随便盘我得了! 遇到其他枭雄他这么玩必死无疑,但爱惜羽毛的刘益守所图甚大,显然不可能在这只弱鸡身上花费太多精力。 这便是萧勃的生存空间所在。 “主公,那广州就剩下陈霸先和李迁仕了。少了萧勃的牵制,李迁仕一定不是陈霸先的对手。属下认为如今秋收已经完结,陈霸先冬天肯定要对李迁仕动手。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王伟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原本还想让萧勃跟陈霸先咬一阵子的,没想到这位萧氏宗室直接掀桌子不玩了! “明年春耕时节,正是出兵的好时机。”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将烤好的肉串递给王伟。 “陈霸先在广州颇得人心,又不是个喜欢出昏招的人,只怕要比萧绎难对付得多。主公,此战不可掉以轻心啊。” 王伟一脸慎重的说道,哪怕他不知道刘益守前世陈霸先的战绩,但是只要稍微分析一下就明白,此番南征广州,是除了偏远的蜀地外,扫平国内的最后一战。 也是最难的一战! “骨头难啃,也是一定要啃的,这种事情,逃不掉,避不开。” 刘益守正色说道。 想上位,就必然要把陈霸先这颗绊脚石给搬开,要不然北伐的时候对方在南面闹一闹,关键时刻给刘益守也来个“北伐”,那就很不好玩了。 “主公,我们离开北方真的很久了啊。” 王伟也是一阵唏嘘感慨。 …… 南面发生的事情,高欢并不关心,或者说他很清楚,刘益守这两年会专注国内的事情,不会对北方用兵,一如他不会对梁国贸然用兵一样。 高洋果然不出高欢意料的出来反对与柔然联姻的事情了,高欢就一直在等高洋出马,只是没想到自己的次子居然忍耐了如此之久,几乎是到了要出兵的时候才站出来说事。 如果说高浪的样貌是帅得不像自己,让高欢恶心得不行。那么高洋就是丑得不像自己,让高欢感到意外。 不过他从没怀疑过高洋不是自己的子嗣,因为娄昭君是“资深外貌协会会员”,对丑男那是绝对不屑一顾的。 刘益守可以撩开娄昭君的衣裙,高欢觉得并不意外,但是丑男就绝对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只能说高洋是长歪了! 霸府的书房里,高欢与高洋对坐于书案前,看着面前容貌普通的高洋,高欢心中忍不住为其感到惋惜。因为丑,所以娄昭君也很不喜欢高洋。 “如果你今日是来说不要出兵柔然,那么已经太迟了,就算是为父也不可能让已经运作起来的大军停顿下来。” 高欢叹了口气说道。 “父亲,孩儿不是来说这件事的,孩儿不反对出兵。” 高洋拱手行礼说道,面色坦然。 高欢微微一顿,没想到高洋居然会这么说。从个人立场说,高洋不反对那是绝对不正常的! 亲妈都还在,老爹要找小妈,儿子不反对,有这种事? “那你来找为父只是为了闲聊?” 高欢微微皱眉反问道。 “父亲,不可讨伐柔然。柔然可以作为援兵来用,却不可图之。此番出兵,可以让外人以为我们是要对柔然用兵,然后出其不意攻契丹、库莫奚!” 嗯? 高欢听到了一个令他十分意外的提议。 “详细说说看。” 高欢面色肃然,点头询问道,显然是很感兴趣。 “我们大张旗鼓的去幽州,部署在最北面安州(隆化),名义上是接亲,实际上却像是准备突袭柔然。提前让人放出消息,我们接亲是假,突袭柔然王庭是真。 另外一边,给柔然主解释一下,我们两边联手攻库莫奚与契丹,这样便可以出其不意将其拿下。” 高洋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说道。 “妙啊!” 高欢露出笑容,一听就知道这方案可操作性极强! 柔然若是知道了这些事情会如何,显然是陈兵边境,严阵以待!双方对峙的紧张气氛就来了,柔然毗邻的契丹与库莫奚等部族必定准备偷袭柔然王庭,或者放松戒备。 总之,他们的老巢,状态一定是松懈到了极致。因为这些部族都认为东魏和柔然会打起来嘛。 而这个时候,如果高欢手下的骑兵与柔然人联手攻库莫奚与契丹,最后是什么结果,其实不用想都知道。 “可是,柔然公主……” 高欢沉吟片刻诚恳说道:“为父并不想娶回来,为难你母亲。” “父亲,我们派人伪装成契丹人的马贼,截杀柔然公主,作为出兵库莫奚与契丹的借口,不是正好么?” 高洋嘿嘿一笑,露出一个渗人的笑容说道。 逻辑链条全部补齐! 契丹人(魏军假扮)路上截杀了送亲的军队,柔然公主殒命。 高欢派人与契丹交涉,对方必然否认。然后高欢联络柔然主一齐出兵报复,与柔然骑兵联手把库莫奚与契丹给做了。 柔然主只会认为是他们与高欢之间的秘密被契丹知晓,对方要来搞破坏。 事后,联姻依然有效,却不必找个小妈回来了。柔然主就算猜到有猫腻,木已成舟之下,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毕竟死人不能复活! 而高欢想搞到的牛羊马匹,契丹那边也多的是,不必从柔然人那边找。 更靠谱的是,和途遥路远的柔然王庭相比,库莫奚与契丹的领地,挨着魏国,就在河北以东毗邻,魏军的补给线短了无数倍! 这一计几乎是把天时地利人和都算进去了。阴谋为引,阳谋为势,让人叹服。 “我儿长进了啊!” 高欢开怀大笑道。 高洋不由得松了口气,唐邕果然是人才,这一计真好用! “父亲,此事不必让太多人知道,事有不密则成害。” 高洋肃然道。 高欢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本章完) 第634章 敢为天下先 “……总的说来,就是问题很大。” 吴王府的书房里,杨愔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刘益守却是目光灼灼看着他的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主公,此事不可轻忽啊。” 发现刘益守不吭声,杨愔沉声说道,微微皱眉。 “我总感觉你春风满面的模样,你该不会已经是把高二妹……那个了吧?” 刘益守说了一句几乎让杨愔崩溃的话! “主公!内子才十二岁!十二岁!” 杨愔无奈的叹息说道,强调又强调! 高二妹知书达理,聪慧过人。容貌虽然远不及她姐高伶,但智商完爆! 见面聊了一会,杨愔就知道这位肯定是自己将来的贤内助,对高二妹非常敬重。杨愔又不缺女人,怎么可能那样急色跟必然成为自己正室的未婚妻圆房呢? 事实上,二人虽然现在已经睡在一起,但什么过分的事情也没做过。高二妹亦是对杨胖子非常尊敬与欣赏,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归宿。 哪怕是心高气傲的杨愔,也不得不承认,刘益守这次保媒,确实是目光如炬。这年头漂亮妹满大街都是,良配却是难寻。如今杨愔也不仅仅是把刘益守当主公与上司看待。 “可惜了诶,我还准备去你家喝伱的喜酒呢,看来只能再等几年了。” 刘益守微笑着摆了摆手,似乎对杨愔刚才说的“严重问题”不以为意。 “主公,南方的世家大族,在其下辖的领地内多有盐井,或靠海建有盐池。这些人常年都不交盐税,以食盐来控制周边佃户乃至自耕农。 长此以往,对国家稳定是一个极大威胁。属下建议主公组织专人查抄这些盐井盐池充公,重新安置负责制盐的盐户。 无论朝廷盐政如何,都不可能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朝廷手里缺产盐的盐池与盐井,那是无论如何也玩不转的!” 杨愔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道。 对方都给他发老婆了,那他自然也要尽心尽力办事,而不是应付差事。 世家大族匿藏盐井,私自制盐也不是啥新鲜事了。当年蜀汉的诸葛丞相在蜀地抑制豪强,就专打严打世家私盐,收效颇丰! 若不是如此,也无法以蜀地一隅对抗曹魏数十年了。 然而司马家篡位后,世家私盐就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再也收不住了。 南北朝乱世开启后,世家的力量经过洗牌后得到了空前加强,世家私盐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从经济层面向政治层面渗透。 不少本地豪强垄断地方食盐产销,并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与地方官吏勾结贩盐就更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抑制打压南朝世家,乃是刘益守的既定国策,阴谋阳谋都是轮换着上场的。因此杨愔说的事情,虽然并不迫切,但却非常重要,乃是今后五年、十年乃至二十年的大事。 “盐户太多,不好安置啊。这样对付南方世家,很容易让他们揭竿而起,影响我们的统一大计。” 刘益守感慨叹息道。 收世家女啥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潜规则,看上去很重要,但如果没有其他手段配套,也就只能听个响。说直白点,不过是收获一个美人,满足一下男人的下半身而已。 如今他贵为吴王,会缺少女人么? 而杨愔说的盐政,才是重中之重!生死攸关的大事! “主公,长痛不如短痛。世家私盐与官盐竞争,却不缴一分钱的税,所有收益都是那些地方豪右的,真是岂有此理。” 杨愔愤愤不平的说道。世家自己捞钱也就罢了,同时还不让官府赚钱,真是该死啊!不把这些人好好收拾一顿,杨愔吃饭都觉得不香。 “这件事,明面上我们不占理。贸然行动,既得不到百姓们的支持,也会得罪世家子弟,不可取。” 刘益守摆了摆手,否定了杨愔的建议。世家私盐逃税“早有定制”,算是南朝百年来皇权寻求世家支持所作的妥协。 不是不能清查,也不是找不到证据,而是其中牵扯太大。盐的问题不仅仅关乎到盐本身,这就好比一个人头疼未必是头受伤一样。 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是:世家的私盐,因为不必给朝廷纳税,所以比朝廷的官盐便宜! 收缴这些世家私盐,短期内对百姓真的好么?恐怕未必。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同样品质的世家私盐,从某种程度上说反而是降低了他们的生活成本。因为他们可以用更少的钱,买到与官盐一样,甚至还略好一些的世家私盐。 单纯的认为朝廷这是在“做好事”,那就有些想当然了,任何政策都有其两面性与复杂性。 这便是世家与朝廷中枢的博弈。对手并不是待宰羔羊,他们在经济层面也有相对优势。 如果刘益守贸然派兵收缴世家盐池与盐井,那么势必要影响很多周边普通百姓的生活,让他们不得不去购买官盐,而且还不一定容易买到。 打破现有的销售渠道,而没有成熟的替代品,那么出问题是必然的。 到时候谁更有理,可就不是杨愔等人自认为如何就如何了,现实会给出公正的判决。如果到时候有人振臂一呼,搞不好真会爆发民乱。 这种情况就属于无妄之灾了,属于完全可以避免的“人祸”,而非是不受掌控的自然灾害或敌国入侵。 果然,杨愔顿时不说话了。 虽然他并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刘益守说得很有道理。因为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所有可以预见的事情,都是摊开摆出来了的。 “对付这些世家啊,没有一点魄力与创造力是不行的。明日朝会,你在一旁好好听着便是了,此事我已经安排妥当。” 刘益守对着杨愔点点头说道,显然不是很担心,似乎成竹在胸。 “主公,此事……” 杨愔还是不放心,却见刘益守轻轻一抬手,示意他不用多说。杨愔在尚书省,不方便上朝发表政见,类似躺雷的活都是阳休之在做,彼此之间都有分工。 当然,他们都代表了刘益守的意志,没有他的首肯,陈元康等人是不会随便发表意见的。 “我知道你做事低调实干。明日自有分晓,这件事确实不适合你出头。” 刘益守安慰杨愔说道,亲自把杨愔送出府邸。 等他回转到院子里,就看到院内枣树下有小草发芽,顽强的破土而出。 “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你们不是在跟我刘某对抗,你们是在跟天下大势对抗,我不过是个掌舵的舵手罢了。” 刘益守幽幽一叹,他很清楚,明天他将会悄然开启一个新时代。当然,此时的人或许要很久才能意识到这一点。 所有功过是非,就交给青史,让后人去评判吧。一时间,他感觉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 第二天,大朝会如期举行。其实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值得一提的也就只有春耕而已。然后就是每次都会提起的修运河,修运河沿途水次仓与驿站等事。这些将蛋糕做大的事务,一般都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江东鼠辈们对建设家乡还是很上心的。 正当众臣都昏昏欲睡,等着刘益守宣布退朝的时候,阳休之突然走出列,对刘益守深深一拜说道:“陛下,吴王,微臣有事启奏。” “宣。” “启禀吴王,自国家建立以来,民生困苦不堪,十室九贫,很多人家连盐都吃不起。人无盐不能活,若是国家还对百姓天天都要吃的盐收税,未免有敲骨吸髓之丑态。 微臣请陛下与吴王下旨,全国范围免除盐税,为梁国所有百姓都能吃到盐尽一份力! 上天有好生之德啊!天子代天牧守,岂能对民间疾苦视而不见?” 阳休之直接跪下,给刘益守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石破天惊! 这踏马的是脑子被门夹了吧? 除了刘益守的党羽外,其他所有人都惊呆了!震惊于阳休之的愚蠢。 自管仲开私盐,官营私营并举以来,或有盐铁专营,或食盐私营官府收税,朝廷对盐业始终都是上下其手,吃相难看。哪怕是雄才大略之主亦不例外。 从未听闻有什么不收盐税的,不收税的话,朝廷吃什么呢? 他们这些政治动物的锦衣玉食,可都是来自民脂民膏啊!其中盐税可是很肥一块肉啊! “陛下不可啊!若无盐税,朝廷用度何在?阳侍中(阳休之被封侍中)此言差矣,吴王万万不可听信其一面之词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臣出列,跪在地上伏地痛哭道。 “你为何人?” 刘益守明知故问道,语气甚为轻蔑。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能进太极殿参政议政的臣子叫什么名字呢?琅琊王氏的王克嘛,江东鼠辈里面算是牌面人物了。 “老臣仆射王克。” 那老头不卑不亢的答道,依旧是伏地不起。按照“潜规则”,现在刘益守应该把王克扶起来,然后阳休之的提议就“容后再议”,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么多年,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刘益守不做声,对儿皇帝萧栋身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那宫人递给他一根短棒,有胳膊那么粗。 刘益守也没客气,接过棒子,走到王克跪着的地方,对着他的背脊狠狠一棍子砸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王克惨叫一声,趴在地上哀嚎!整个太极殿都被刘益守出人意料的举动给吓呆了,哪怕阳休之等人,也没料到刘益守会玩这么一出! 之前不是这么安排的啊!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替全天下的穷苦百姓打你的,你可还服气?” 刘益守冷冷问道。 “老臣……服气了。” 王克呻吟道,这一棍子打得真够狠的,他要回去检查一下脊梁断了没。 “来人啊,王克口出狂言,欺君罔上,把他的官服给扒了,轰出台城。从即日起全国范围内免除盐税,具体细则容后再议,退朝!” 刘益守一声令下,两个禁军士卒冲进太极殿,将王克拖走,对方的惨叫声好像在提示众人,如今刘益守的意志,就是朝堂的意志。 他们只有参政议政的资格,可没有权力去执政!刘益守才是这里一言九鼎的人! 这次朝会就在王克的那一声惨叫中突然终结。在场所有人都没心思去关注为什么会有这一幕。甚至连朝会中的诸多细节都懒得去搭理了。 原因无他,取消盐税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他们目前能想到的,只有朝廷税收的减少,却没有想到其他方面的影响。 具体如何,还要回去以后再琢磨一番。 散朝后,陈元康、杨愔、阳休之等人来到吴王府,与刘益守商议取消盐税的影响,以及刘益守此时出手的动机。 事出突然,他们只是配合刘益守打拳,提前一天才得到通知,具体为什么这么操作,对方却并未解释,如今也想听听刘益守到底是怎么想的。 今天朝会那一棍子,出气是出气了,只是真的不会有什么后果么?众人都有些担心那些江东鼠辈们会反扑。 “世家私盐屡禁不止,那是因为有利可图,而且其中利益牵扯巨大,所以才前赴后继有人,络绎不绝。 强行禁世家私盐,并不可取,容易给世家大户以口实发难。” 吴王府的书房里,刘益守环顾众人,继续说道:“但是,也可以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朝廷把官盐卖得比世家的私盐还便宜,同时放开所有盐禁,那是不是世家就会放弃私盐呢?” 刘益守问了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 这种思路就是你不让我上桌子吃饭,我就把外面想进来吃饭又被拦着的人全部放进来跟你抢桌子,最后让你也吃不了饭。 陈元康等人顿时不说话了。 刘益守接着说道:“朝廷不收盐税了,我们是不是会得到百姓们的普遍支持呢?之后如果我们再来收缴世家的盐井与盐池,百姓们是站在我们这边,还是在世家那边?” 明白了! “主公是说,朝廷可以提高官盐产量,外加不征税不设盐禁,必然导致天下到处都是私盐。 如此一来,世家大户们的优势就没有了。充分竞争之下,盐价一路暴跌是必然。 而他们也必然要放弃一部分甚至全部盐井与盐池,不赚钱的盐池,没有打理的必要。 到时候朝廷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接管那些盐池盐井,以很小的代价就能办到靠武力办不到的事情。” 陈元康若有所思的说道。 刘益守这招,对付世家是其次,争取广泛支持才是真的。这也是在为篡位制造舆论环境与民心支持!可谓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招! “可是,盐税一年可不算少……拿什么补齐中枢税赋呢?” 杨愔还是感觉有点惋惜,少了这块,少不得要拆东墙补西墙。 “我只是说普通盐不收税,可没有说特色盐不收税啊。朝廷现在开始就要制定标准。加工过的盐一定要按品级收税。很多质地精良的盐,不仅要收税,而且还要收重税! 普通百姓吃无税盐,世家子弟吃质量上乘的重税盐,这也算是各取所需嘛。” 刘益守哈哈大笑道。 盐虽然只有一个字,但细分的话,这个时代已经有不下十种“精品盐”。青盐白盐雪花盐,这只是粗分,不同产地还有更精细的分类。 粗盐被提纯成精盐不说,还有加入饴糖的盐。 总而言之,这个时代的食盐不仅种类极多,而且数量亦是不少。世家将其当做敛财的工具,国家将其当做财政收入中的一部分。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或者说故意装作看不见的是:盐真的太多了,按产量算,其实整个梁国并不缺盐啊!真正缺盐的只有塞外草原! 两淮盐,天下咸,这话可不是白说的。哪怕不开采新盐,现在的存量也够吃十年了! 之前国家是把盐当做“人头税”来收的,故意控制了销量,这才让世家的私盐找到机会,趁机坐大,又反过来挤压官盐的空间。 简单说,都不是什么好鸟,谁都没有真的把“盐”当盐看。 “我们要建立一个统一的天下,要让更多的人,享受到国家统一的好处,让更多的人享受到发展的福利。 关闭盐税,就是一个开始。朝廷少那么点钱,却能极大削弱世家的财力,收回他们控制的大部分盐池盐井,赢得广泛的民众支持,我觉得利远远大于弊。 一二十年内,应该翻不出什么浪来。你们意下如何?” 刘益守环顾众人问道。 朝堂上那是在做戏,随便演一演就好了。但是说服自己手下人支持,这是推行政策的第一步。 众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说,真要说的话,那只能是“仁者无敌”。 陈元康等人都心悦诚服,深深一拜道:“主公爱民如子,深谋远虑,我等远不及也。” 刘益守这么做,有一个重要背景:那就是萧衍当初不理朝政,实际上世家已经把国家的根基挖空了。朝廷本来就收不上来多少盐税,还让世家不断扩大自己的市场份额挤压官盐的销路。 以至于刘益守入主梁国这么多年,国家人口多了不少,盐税反而不增反减! 陈元康他们的思路,是从世家手里夺回食盐产地的控制权,增加盐税的收入。本质上还是在玩“二虎竞食”的游戏,世家本身已经早有准备,朝廷有政策他们有对策。 制造民变,就是他们的压轴戏! 刘益守的思路则是反过来:你让我不好过?那行,我掀桌子不玩了!我利用官府的行政力量搞倾销,搞免税制度!开放盐禁,让天下所有人都可以来制盐! 用魔法对付魔法!降维打击搞死你们! 那时候除了你们世家的自己人以外,天下百姓都在我这边,我看你拿什么跟我斗! 如果世家们不就范,刘益守还有下一招:官府加大官盐的开采量,甚至不排除给补贴增产。然后开拓新的产销渠道,一定要把盐价打下来。 食盐的消耗量本身就不高,一瓦罐盐够吃很久了。无数产出的盐堆在库房里啥也做不了,外面的盐价低到难以置信的时候,足以让那些把食盐当产业获取大量财货的世家血本无归! 就看这些人能撑到什么时候! 等制盐不赚钱,世家大户将手中的盐井盐池这些关键资源都舍弃的时候,中枢朝廷便可以将其收归国有,重新安置,合理配置资源。 那时候再来制定可以长久实施的稳健盐政,亦是不迟。 刘益守觉得自己有后世积攒千年的远见与智慧,要是斗不过那些脑满肠肥的世家子弟,那才是真的该自尽以谢天下! 很快,建康中枢便颁布了新诏令:全国范围内(不含藩王封地)免除盐税,并且不禁私人煮盐与贩卖。制定精盐标准,分等级收税,再对深受世家子弟喜爱的特种盐收重税! 可谓是双管齐下,各得其所! 一时间百姓大悦,听闻朝廷免盐税后皆呼万岁,对朝廷的支持拥护大增,为刘益守争取了一大批民心。 从此以后,盐价从微跌到大跌,几年间许多以私盐为经济支柱的世家大户们损失惨重,各地都有大户在出售小型盐井与盐池,可惜无人接手,最后都被官府以低价接手。 两淮盐甚至通过海路走私到河北,造成河北盐价大跌,官府收不上盐税,沉重打击了东魏的财政收入,此乃后话不表。 (本章完) 第586章 梁国真英雄,唯刘使君耳 这年秋天,为了庆祝国内丰收,也是为了南下广州平叛,收买人心。 梁国建康中枢以天子的名义下诏,大赦天下!减免了各地明年应该上交的税负。根据各郡县贫富的不同,减免税负从一成到五成不等。贫困郡县多减,富庶郡县少减或者不减。 无论如何,这终究不是一件坏事。 而且朝廷会依照明年的试行效果进行评估,在今后几年,都会根据各郡县的具体情况,来调整税负的额度,灵活处断,不会再额外向地方郡县摊派征调与徭役。 一时间,梁国各地郡县皆上表,为天子以及吴王的仁慈爱民歌功颂德,好似盛世已经来临了一样。 然而另一方面,刘益守却让陈元康以尚书府的名义,招各地郡守与县令等地方主官,冬至前务必到建康述职,并参与考评,简称京察!不能按时到达的,即刻革职查办! 只有考评合格的人,才能继续担任职务,新任期三年。 换言之,明年甚至今后三年当官估计都会很轻松,因为朝廷中枢对征收税负的要求降低了。但那时候还是不是你在当这个官,可就不一定了,得看朝廷的考核结果怎么样。 或者简单点说,要看吴王刘益守对你的“印象”怎么样。把你换掉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当然,想阳奉阴违的找借口不来,以如今梁国的形势看,这么做几乎和自毁前途没什么两样。 去建康,好歹还能赌一赌,不去,必死无疑! 得知此诏令的各地方郡县主官,纷纷将手里的政务交接,起身前往建康述职,内心忐忑又怀着侥幸。 万一没事呢? 这两年梁国国内的天灾人祸还是比较少的,算是这几十年来难得的安定时节了,很多太守与县令都认为所谓的“京察”,也就是走个过场而已。 到时候如果刘益守借机大规模搞清洗,他们这些人便打算集体抱团取暖,抵制朝廷的政令! 然而后面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们跌碎了眼睛。 朝廷确实没有对他们这些郡县主官们进行大规模淘汰,也就把其中一小部分政绩确实很差,在地方上风评也很臭的烂货们搞掉了。 但朝廷中枢却是有了令人意外的新动作! 尚书府建立了几个独立于户部,与之平级的中枢衙门,如矿产司、盐铁司、布政司、转运司、农田水利司等新机构。开始进行“政务扁平化”改革,通过建立新的衙门,将部分地方财权收归中央所有,不再让地方上染指商税、盐税、矿税征收等相关事务。 也把部分财权从户部里面分出来,免得权重过大,导致朝廷权力结构失衡。 朝廷将在各州州府设立独立的地方衙门,专务专管,专款专收,地方郡县必须要全力配合,但无权过问其人事任免与具体事务。 刘益守叫各郡县主官来京察,主其要目的并不是党同伐异搞清洗,而是让这些人在“保证书”上签字,签了保证书,那就代表着所在地方要全力支持政改,否则就涉及到“诚信问题”,不仅是能力不足,而是私德有亏。 换句话说,既然签了字,那就是在给吴王承诺。将来阳奉阴违的不办事,那就是不给面子打刘益守的脸,要被算作对吴王怀着私怨心有不忿,恶意抵制朝廷新政。 事后绝对会被从严从重搞死的。 刘益守会通过今后几年的地方政务运转情况,来判断哪些人有才有德,哪些人有才无德,哪些人故意跟朝廷对着干。然后对这些人该拉拢的拉拢,该打压的打压。 至于那些典型的无才无德之人,京察已经刷下去了,自不必提。 如果不是这样,朝廷明年凭啥给地方郡县减免税负呢? 还不是因为可以捞钱的项目变少了,所以朝廷体恤地方的难处嘛!而这部分财权收归中枢,刘益守就可以用来扩充军备,在各地修桥修路修运河,一边开垦农田兴修水利,一边准备北伐了。 刘益守前世的那个时代,就连打电话都要充话费。现在这个时代科技与生产力如此落后,打仗这种活,可比他那时候打电话难多了。 没钱怎么玩得转呢? 不充钱,那些参战将士们也不能为爱发电啊,人家也要生活的,打仗打的就是钱!钱粮越充足,容错概率越大,获胜的可能性也越大! 与此同时,中枢也把赈济地方的责任从各地州郡手中接了过来,未来是集中全国之力,救援一方之灾。 他们这些地方郡县主官,将来在灾害发生的时候,前期勉强苟住就算是对中枢朝廷有所交代了,不会再被无底线问责。换句话说,手里的财权虽然少了,但治理地方的责任也变少了。 这样看来,以后只是时代变了,对他们而言,倒也不完全是坏事。 …… 借着“天下大赦”的东风,本应该全家被牵连而问罪的王僧辩、王琳,除了他们本人以外,其家属与亲眷,都被朝廷赦免,不再是“罪人”的身份。 但他们二人却依旧是戴罪之身,被关押在建康城大理寺的牢房内,暂时没有人搭理。 当然了,梁国以前是没什么大理寺的,刘益守后面下令新建的,专门关押“复审”的死刑犯,以及身份特殊的重犯。 能从大理寺走出去的犯人,要么是被朝廷中枢赦免的,或者是因为冤假错案被洗清冤屈脱罪的,要么就是要被“秋后问斩”的倒霉蛋,走出去奔赴刑场的。 再没有第三种犯人了。 大理寺目前是刑部尚书崔暹亲自在管。崔暹北方世家之人,跟建康这边的人没有任何亲属关系,他本人也不像陈元康那般交游广阔。 崔暹只认法,以及刘益守的命令,其他人想攀关系也攀不上。 因此建康城内的大理寺,如今已经是梁国人谈虎色变的绝地。进去的人,那真只能求爹爹告奶奶的到刘益守面前磕头,没有别的门路可以走了。 王僧辩的几个弟弟如王僧智王僧愔等人,王琳兄长王珣,王琳的夫人蔡氏等人,都来过鸡鸣山上的吴王府,向刘益守求情,请求刘益守允许王僧辩与王琳二人戴罪立功,一同随军南下广州平叛,他们一家人都感念朝廷皇恩浩荡。 刘益守则是表示事情有点难办,他会想办法,不保证最后能办成。不过他还是大度的表示,王僧辩与王琳二人跟随萧绎只是各为其主,倒是没有什么罪大恶极的举动。 可以先改善一下王僧辩等人的居住与生活条件。毕竟,这二人并不是普通的犯人,都是因为萧绎谋反被“牵连”进来的,如此安排倒也是法理不外乎人情。 于是刘益守命崔暹在大理寺内院准备一个只有单间厢房的院落,将王僧辩与王琳二人一齐关押在此,每日同吃同住。 房间干净整洁,采光好,还备有文房四宝,每日有人送饭到院门外,而且根本无人看守。王僧辩二人甚至可以到小院里面活动,生活比较自由,但就是不能出院落。 简单说,就是将从前的囚禁变成软禁了! 这天秋高气爽,天气不错。王僧辩与王琳二人闲来无事在院子里手谈,从刚刚来时的惶恐到现在的淡定,他们也算是想明白了,刘益守要杀他们早动手了,犯不着这么折腾。 二人一边下棋一边闲聊着,不知怎么就说起当初江陵城破时候的事情来。 “君才(王僧辩表字),你作为萧绎的大都督,怎么就不阻止他在府衙里发疯呢?” 王琳想起自己两个侄儿跟妹妹死于萧绎剑下,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深恨自己当初没有提前反水,要不然家人不会死,自己现在更不会被软禁。 王琳跟王僧辩后来都听说了,朝廷采取了力度很大的怀柔政策,被秋后算账的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包括王琳麾下那些兄弟,只有曾经滥杀无辜的人被清算了。 甚至连萧勃这种骑墙派都安安稳稳的在建康苟着。 王僧辩与王琳各自的家人,也都被赦免了,此前二人转到这里被软禁的时候,那些人也来探视过一次了。 要是早知道刘益守这么大方,王琳觉得自己给萧绎出力的时候磨洋工磨一下就完事了,何苦要认认真真的去打仗呢?还死了那么多手下兄弟! 他这么努力拼命,萧绎是怎么回报他的? 此外王琳还恨王僧辩当初也在江陵城,却不阻止萧绎杀人! “子珩(王琳表字),我当时被手下出卖,已经于城头被俘,你让我如何去救?” 王僧辩苦笑道。王琳的遭遇他很同情,可他能做什么呢?那时候谢答仁都反了,王僧辩想做什么也做不到啊! “唉!” 王琳长叹一声,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好多事情真的不能忍!想起来就让人压不住内心的暴躁! 萧绎子嗣里面,就徐昭佩的儿子萧方等还活着,继承了爵位,虽然没有封地了。 其他子嗣,包括王琳姐姐的两个儿子都死于萧绎剑下,难道要王琳去效忠萧方等? 他姐姐王贵嫔可是被徐昭佩给害死的啊! 王琳现在满肚子火气不知道找谁去发,萧绎这个前任主公已经变成了仇人,何况也已经死了。 你说刘益守是仇人吧,人家还赦免了你全家的罪责,连你自家兄弟都来劝。再说刘益守只是平叛,一没有劫掠江陵,二没有屠杀萧绎的亲眷,王琳想恨也恨不起来。 总不能说萧绎要造反,然后让朝廷不还手吧? 王琳现在都不知道要找谁的麻烦才好! “可恨!” 他重重的锤了一下石桌,强忍心中悲痛。他那两个侄儿,死得太冤枉了,他妹妹更是死得一点道理都没有。萧绎这种“老子死了也带你们一起去黄泉”的想法,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梁国俊杰虽多,然真英雄者,唯吴王一人而已。” 王僧辩忍不住唏嘘感慨道。 平灭萧绎并不难,难的是把那些善后的工作都处理妥当。杀人是不难的,难的是争取人心。王僧辩就是觉得刘益守这个人,在争取人心这方面,梁国当真是无人能掠其锋芒。 就光南下武陵救灾这一条,天下之大,唯有此他刘都督能如此。这一举动扭转了梁国中枢在百姓心中“遇事不顶事,平时瞎管事”的印象。 就拿萧衍当年的“浮山堰”事件做对比。萧衍当年也是雄心万丈,想办成跟刘益守一样的事情。结果除了耗费钱粮无数,淹死了数十万人以外,啥也没办到。 梁国中枢在两淮的威信一落千丈!民心丧尽! 而今刘益守赈灾武陵郡,不仅把事情及时办了,而且还办得很漂亮,很得民心。如此对比,高下立判。 王僧辩心中暗暗揣摩,将来南面的新天子,非刘益守莫属,已经没有人可以跟他争了。悬念只在于他是会当刘裕,最后功败垂成偏安一隅,还是可以学刘邦一样横扫天下,开创伟业。 “二位的日子,看来过得很悠闲啊。” 正在这时,院门被推开,刘益守穿着粗布棉服而入说道。 别看这件款式很单调甚至有些简陋,实际上如今棉纺的成本很高,棉花的成本更是居高不下,供不应求。这件秋天穿身上很舒适的棉衣,造价不菲。 不是他想穿粗布衣装逼,而是棉纺技术还不到家,细纱纺不出来,这件衣服将来或许很便宜就能普及百姓,但现在确实算是低调奢华了。 “拜见吴王殿下。” 王僧辩与王琳二人起身恭敬行礼,脸上不敢有任何傲慢之色。不说他们自己心里怎么想,就算是为了家小与亲眷,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摆谱了。 “明年开春,本王欲用兵广州,入冬就会提前开拔到南康郡。你们也算是久经沙场之辈,可愿意随本王南下平叛?” 刘益守将二人扶起来问道。 “我等唯吴王马首是瞻!” 王僧辩与王琳激动说道,他们等的不就是这句么! “嗯,那就好。你们身上的罪责,自有朝廷法度评判,本王是无法将你们赦免的。可是如今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准许你们二人将功赎罪,带兵随本王南下平叛。 今日便放你们离开这里,本王也让朝廷发了告示,尔等近期便在建康招募从前的亲信部曲,随时等候朝廷征调吧。” 刘益守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说道。 “得令!” 二人一齐拱手道,铿锵有力! “嗯,看你们心气仍在,本王就放心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转身便要走。 他看到这两人似乎还有什么话说,于是笑着问道:“两位王将军好像还有话想问,对吧?” “殿下,我等罪孽深重,能得朝廷赦免,实在是令人感到意外,故而有此一问。” 王僧辩有些迟疑的询问道,王琳点了点头,也是这般想的。 “为萧绎办事,不过是为了争权夺利而已,小功不足夸,大罪留青史。 随本王南下平叛,为的是国家统一,将来还要一统天下,结束百年战乱,开创千年未有之盛世。 是立大功,行大善,名垂青史,流传万世! 其中孰是孰非,你们心中自有判断,又何须本王多言?不用对本王承诺什么,将来用战功来自证吧。” 刘益守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了院落,留下王僧辩与王琳二人原地沉思良久。 分镜调整了一下顺序,让刘都督这边的情节先走,不影响整体剧情。柔然的资料我还在准备 (本章完) 第587章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阳休之的夫人,是陇西李氏偏房嫡系出身。在他还未发迹的时候,两家就已经定亲,但阳休之家族几乎全员死于邢杲之手,阳休之失踪(其实是半路投了刘益守),陇西李氏就想赖账,打算把李氏再嫁他人。 当刘益守在寿阳落脚得知此事后,亲自修书一封命人送给了冯令华,拜托冯令华处理此事。在冯令华的斡旋下,陇西李氏畏惧刘益守年少得志手握重兵,不得不乖乖的把女人送到寿阳,跟阳休之完婚,捏着鼻子认了这门亲事。 阳休之正室李氏出身高贵,眼界甚高,对这桩婚事非常不满。一方面耻于阳休之日常拍马“声名狼藉”,一方面又嫌丈夫出身太低,爬得太慢,孩子未出世之前,夫妻二人经常为一点琐碎小事争吵。 阳休之总说李氏目光短浅愚不可及,李氏则讥讽阳休之不学无术,毫无主见,鹰犬做派,把刘益守当亲爹在侍奉。 这种情况在阳休之长子阳辟疆出生后有所转变,再加上阳休之确实混成了刘益守身边的亲信,说是前途无量也不为过。所以李氏似乎也终于认命,与丈夫之间的关系大为缓和。 这天,李氏端着鸡汤去书房看望正在里面办公的阳休之,想讨好一下丈夫,修复一下彼此之间的关系。当然,这也是娘家人来信明示的结果,让她不要任性。 结果,李氏却发现阳休之在书房里雕刻石头,而不是撰写公文! 望夫成龙的李氏瞬间火气就上来了,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只见那块石头上面刻着“吴王三川”四个字,已经雕刻完毕,阳休之正在打磨。 “阿郎这是在做什么呢?” 李氏疑惑问道。 “以你的智慧,我很难跟你解释。” 阳休之随口说了一句刘益守的口头禅,顿时把李氏给激怒了! “你整日就在这里不务正业,伱看看人家刘益守是怎么往上爬的!” 李氏口不择言的怒吼道。 “大胆,竟敢直呼吴王名讳!给我跪下!” 阳休之站起身怒发冲冠,拽住李氏的头发就把她往地上按着。 “我们现在的荣华富贵都是吴王给的,你还如此不敬!你想死自去,我可不想死!再多说一句,我先杀你再去向吴王领罪!” 阳休之把李氏的头按在地上磕了几下,李氏也不是好惹的,她挣脱开来,抓起桌案上那个刻了“吴王三川”的石头,就往阳休之头上砸。 二人扭打在一起,直到彼此间精疲力尽才停下来。 …… “今日……不过是巡视石头城,你也不必画这么样的妆出来吧?” 石头城下的护城河旁边,刘益守看着鼻青脸肿的阳休之好奇问道。这年头,夫妻打架不是常事,女性地位低下,毫无人权可言。除非娘家有权有势的,要不女人很难去反抗丈夫。 “主公,他是被夫人李氏给打的。” 一旁护卫的斛律羡幸灾乐祸笑道。 “昨日李氏对主公不敬,口出狂言,在下气愤不过……唉!不如和离好了!” 阳休之一脸羞怒的叹息说道。 “这个李氏还记着当年的仇呐,估计心里还是怨我威胁她家,不得不把她送到寿阳,终年不得与娘家人见面。 女人背井离乡的出嫁,你就不要太过苛责了。她要说便说,我做事无愧于心,何须担忧一介妇人的闲言碎语?你啊,想得太多了!什么时候去你家吃个饭,我做个见证,你们夫妻之间互相认个错,这个事情就过去了。” 刘益守哈哈大笑拍了拍阳休之的肩膀说道。 “主公宽宏大量,人中之龙,可惜愚妇不得教训终不知敬畏,唉!” 李氏带着那种大家族里与生俱来的蠢劲,真是让自视甚高的阳休之腻歪透了。再说了,也不是哪个男人都跟刘益守一样会哄女人还长得帅。估计李氏若是嫁给刘益守,只怕也是舔狗的命。 想到这里阳休之就有些无力吐槽。女人什么样,看看高伶那样子就知道,见到帅哥就走不动路了。 那可是高欢嫡女啊! 这件事只是一个小插曲,众人很快便将其略过了。 今日说是来石头城巡视建康周边的防御,实则就是来秋游的。毕竟,刘益守马上要带兵南下南康郡屯扎,准备攻打广州了。现在稍微放松一下,并无不可。 “诶,主公啊,这里有一块奇石,上面好像刻着字呢!” 阳休之突然大喊了一声,指着不远处地上的一块石头说道。这块石头跟石头城护城河边的那些鹅卵石大为不同,好比鹤立鸡群一般,想不被注意到都不可能。 “主公,上面刻着字,属下去看看。” 王伟拱手行了一礼,走过去将那块石头捡了过来。 “吴王三川?什么意思呢?” 看到石头上面刻着的四个字,斛律羡迷惑不解的问道。 “这个石头上的字迹,好工整啊……果然,这才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么?”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看了阳休之一眼,接着问道: “有没有人说说,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呢?” 刘益守看着阳休之,眼神大有深意。 “主公,吴者,东吴也可以,吴王也可以,属下更倾向于吴王,也就是主公。 王者,统治也。三川者,黄河,洛水,洢水为三川,乃是河洛之地。泾水,渭水,洛水,亦为三川,乃是关中之地。 这四个字,便是说主公将会一统北方,此乃天意啊!将来主公若是北伐,便是上应天意,下承民意,怎么会不成功呢?” 阳休之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说道。 这踏马也能扯,真是拍马拍成神仙了,技近乎道啊! 刘益守身边王伟、斛律羡等人一时间大为惊叹。像阳休之这样拍马拍得如此高深莫测的,不说后无来者,起码也是前无古人了。 这块石头是怎么来的,似乎也是明摆着的。 “那便谢你吉言了,这块石头收起来,回头撂我书房吧。” 刘益守拍了拍阳休之的肩膀说道,没有点破其中的套路。 这一幕就此过去,在场众人谁也没有过多的在意。但此后不久,“吴王入三川”的谶言便不胫而走,传遍大江南北,持续发酵。 以至于在北方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 人们对于权势的执着,那是远远超乎想象的。刘益守原本以为那些前来建康述职的各郡县太守与县令们,应该是冬至前才会赶到。 但除了蜀地的官员外,其他地方,包括广州以北一些地区地方主官,都迅速跑来建康述职,参与京察了。其速度之快,按脚程估算,应该是接到朝廷的政令后就立刻马不停蹄的赶路,没有一丝耽搁。 这不禁让刘益守高看了“怀柔政策”一头,脖子硬的人终究是少数,矫情避世的人也终究是少数,在中国的传统道德观念中,“达则兼济天下”的观念非常普遍。大家都还是很喜欢出来干事业的。 人们对要不要接济他人或有疑虑,但对于自身要不要发达,却是没有任何疑虑的。 有鉴于此,刘益守不得不将京察的日期提前,并亲自担任考核的主官。 不过考核的事情非常无聊,毕竟绝大部分地方官员,刘益守都不认识,甚至连名字都叫不出来。他一直在京察考核的过程中打瞌睡,让陈元康主持大局。 这天,前来参与京察的太守与县令中,出现了一个刘益守熟悉的人物。 盱眙太守华皎! 刘益守瞬间就不困了,摆了摆手,让陈元康带着其他人出了尚书府的府衙大堂,就剩下不知道犯了什么错的华皎,在秋风中瑟瑟发抖,连看都不敢看大堂上端坐着,还面带微笑的刘益守。 “华太师……华太守,本王可是想念你想得紧啊!” 刘益守走上前去,哈哈大笑将弯腰行礼的华皎扶了起来。 “当年得吴王政令,一刻不敢懈怠……诚惶诚恐。如今来建康参与京察,一切听从吴王吩咐。” 华皎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自认为京察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些年他在盱眙开垦荒地,兴修水利,把作为军屯的盱眙治理得井井有条。 比前任鱼弘不知道强了多少倍,他自认是经得起刘益守检验的。 “不过啊,你这个太守已经当到头了。” 刘益守收敛笑容正色说道。 哈? 华皎一愣,不明白问题出在什么地方。他在盱眙很有民望,这些年办了很多实在事,政绩突出。刘益守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华皎很有些不明白。 “不必紧张,来来来,过来坐,本王要跟你细说。” 刘益守拉着华皎到大堂主座旁边,二人对坐。 “尚书府其下新建的农田水利司,还缺一个主官。你在盱眙屯田颇有政绩,我打算让你担任此司的司曹,主管编修新的《农田水利法》,并且监督各地实施的情况。你就不必回盱眙当太守了,准备在建康安家吧。” 刘益守满脸欣赏的说道,鱼弘弄得盱眙大乱,能把那里治理好,还能出政绩的人,显然不止是一郡之才,必须要调到中枢来当官。 华皎大惊,完全没料到居然天上掉馅饼,一下子从太守提拔到了中枢的司曹。这两个职位可谓是云泥之别,司曹干得好,顺利的话当个尚书令也不过是几年时间而已。 比如说当初的朱异,到了中枢以后,只要皇帝信任,他可以很快就权势熏天。 作为官场老油条的华皎明白,太守这个职位,其实是破事最多,权力反而最小的鸡肋职务,中枢随便派个人都能压得地方上的太守抬不起头来。 “属下诚惶诚恐,只是不知道这《农田水利法》,要如何实施呢?” 华皎疑惑问道。 “第一个,荒地要有序引水,兴修水利,把荒地变良田。 第二个,已经有的水利工程,要保护好,防止无知乡民盲目围湖造田,破坏湖泽堤坝。 第三个,灌溉要得法,要立规矩,什么时候可以引水,引多少水,什么人可以引水灌溉,不能随便来。 第四个,谁受益了,谁便要出钱出力,不出力者不得坐享其成。 要鼓励百姓们参与。只有出钱出力的人,才能使用水利工程。 这个法,不止是要开荒,而且要保护已经有的农田水利,不能盲目造田。本王前不久去武陵郡赈灾,此番水灾虽然是天灾,却也是人祸,与当地百姓胡乱开垦荒地,胡乱引水有关! 灌溉要得法,不立规矩不行。芍陂的《护陂令》,就很值得参考。 为了兴修水利,地方乡民灌溉要有法可依,谁出钱出力谁享受成果这是原则问题。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刘益守说了一大通,华皎顿时明白了。刘益守这是在把从前没有说明白的事情,众人喜欢糊弄的事情摆在明面上了。 贫农开荒,富农占地,对于水利工程的使用,都是无底线的。很多东西,大家以为是公用,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把没有说清楚的事情说清楚,有利于各地百姓有序灌溉。起码,是让抢水争水的事情更少而不是更多。 将来不维护水利工程的人,不出钱出力的人,就无法坐享其成,这个规矩确实要立下来。 有序开荒,对于梁国所有人都有好处,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 华皎有点明白刘益守为什么将自己单独留下来了。这样的大事,确实只能交给自己人来办,而且是在政务方面有能力,必须是底层出身,对民情有深入了解的人! 不得不说,小吏之家出身的自己,确实满足了以上所有条件! “属下会竭尽所能!” 华皎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道。 “本王要的不是你竭尽所能,而是事情一定要办完,办好!你要人本王给人,要钱本王给钱,就是要兵马,本王也给你一支部曲帮你镇压不服! 有什么困难,现在就提。” 刘益守一脸肃然对华皎说道。 “属下只怕有心修水利的人,无钱参与,事情推进不下去。” 华皎遗憾说道,他在盱眙修了很多堤坝,都是当地人出钱出力,所以对此深有体会。 “本王会把同泰寺内的所有铜铸大佛熔了造钱,拿着这些钱,你可以借贷给需要修水利的农户,让他们将来拿着收成还贷。” 刘益守的话,让华皎大吃一惊。同泰寺的大佛,可是萧衍命人花了血本铸造的,现在说熔就熔,刘益守这魄力真是让人钦佩。 “殿下,熔铜佛这件事……” 华皎欲言又止。 “本王早就嫌那些铜佛占地方碍事了,要是能用来造福百姓,那才真是佛祖的心愿,本王就成全它们吧。” 说完刘益守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本章完) 明天晚点更新哈 今天刷龙王赘婿的视频,就是网页上面那种小广告合集,五十多分钟,看得太上头了。 什么三年之期,什么赘婿不如狗,什么修罗歪嘴龙王,除了味道很冲以外,确实有点意思,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昨天写阳休之劝进的剧情,给我感触很深。历史上他就干过这活,叫「六王三川」。不过是给高欢拍马,还把高欢拍得很爽。可惜看评论区似乎没什么人意识到这其实只是个「人物还原复刻」,我也在反思,好多东西写出来要读者能看懂,才会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写。 你构思得再多,读者看不明白,其实等于是白写了。 有些历史文呢,虽然粗鄙不堪,漏洞百出,但是它却可以制造很多热点的话题。我也不得不承认,我书里的剧情哪怕深度再好再精彩,其实也不如「元善见」三个字有热度。因为元善见三个字本身就包含了一系列的高能信息量。 类似这样能制造热门话题的历史文,哪怕后面读者的讨论也基本全是废话与喷口水,但这样的书有很多却都可以取得比较好的订阅成绩。 这种逻辑表面上看很荒谬,实则大有道理! 另类角度看,这是作者精准掌控了读者心理,一方面把读者当猴耍,另外一方面却可以让读者一步步心甘情愿的掏钱而不自知。 虽然无耻,却也是一门博大精深的技术活。你的思维不到一定深度,甚至都看不出他在耍你! 你可以鄙视这种作者,却不能否认这样的套路确实很管用。 比如说,那些争论秦始皇究竟有没有焚书坑儒过的讨论,其实都很没有营养。 但是,这些讨论类似话题的读者,他们口袋里的钞票却很有营养!对于网文作者来说,这些人口袋里的订阅钱,跟那些资深历史控的读者没有任何区别! 都!是!钱! 合法又不伤天害理,拿到手心安理得! 所以从历史文的角度看,某些高热度的历史毫不客气的讲,全是辣鸡不值一提。 但以网文的角度看,它们却又有很多可取之处,甚至相当优秀! 能为作者带来大量金钱,为网站创造大量收入与流量,这还不够优秀么? 某大神就说过:我文笔不好写不出那些封神的作品,但是我很会恰烂钱,而且恰烂钱恰得很舒服。 我写得舒服,读者也吃这一套。我这个构架,写一本后,下一本换皮换背景还能写,或许达不到上一本的高度,但是闭着眼睛写也能轻松过万订,难道不必你辛辛苦苦的想新东西要来得性价比高么? 以后读者笑我江河日下,但是我吃老本,一个月还能入手十多万,到底是谁笑谁呢? 这话其实没法说。 我其实也在不断的总结反思,这本书从开头写到现在,我也是在慢慢的在完善写作手法,吸取其他网文的优点。 如今我心态已然平和,已经可以从各种纷繁复杂的套路当中选取我所需要的,网文作品,一定要以订阅来评价,均订多的,总订多的就是赢家。 但是历史则不一定。 我将二者区分来看,取得了心态与收入的平衡。 明天一章剧情转到柔然了,我先睡一觉把脑子里的龙王赘婿洗一洗,明天再更新吧。 第588章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改革必然会触动旧有既得利益者,让他们产生不快,甚至是拼死反抗。 但是有些改革,其实只是做了前人应该做却没有做,或者做不好的事情,实际上对绝大多数人都是有好处的。 比如说萧衍的浮山堰,当初的设想就是造福两淮百姓,顺便水淹寿阳。没想到最后溃堤,寿阳没淹着,倒是淹死了其他地方的数十万百姓。 比起盐铁税收归中央直管这样大刀阔斧,触动地方利益的革新;利国利民,几乎所有人都不会反对的《农田水利法》,显然更容易从容起草通过,并颁布实施。 大户们的田更多,更需要有序用水,更需要水利设施合理灌溉。《农田水利法》不但是在鼓励贫农开荒,而且是保护现有堤坝,给本地大户们带来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看得见的。 这年秋天,在朝野内外及地方郡县的一致配合下,建康中枢成立了后来大名鼎鼎的“农田水利司”,并开始在建康临近州府设立下属衙门,铺开对各地相关农田水利的修建与管理。 早已蓄势待发的《农田水利法》也在同时颁布,并开始在建康周边州郡试点。提供低息贷款给需要修建水利的人使用,钱不是直接给到人,而是由朝廷直接用来支付人工费用及物料费用。借贷者今后五到十年内还清。 此举赢得朝野内外一致赞许,哪怕是在政治上抵制刘益守染指的三吴地区大户,亦是积极拥护《农田水利法》,甚至主动出钱在当地修筑堤坝,围造陂塘。 刘益守这种先不分蛋糕,而是一起齐心协力把蛋糕做大的举动,得到了各方支持。投桃报李,会稽与吴兴等地大户送来不少粮草到建康周边的丹阳仓囤积,用以支援朝廷南下平叛。 梁国国内对于朝廷及叛军的态度,有了一个很明显的转变,可以说是从量变积累到了质变。 不少地方的态度,从悠闲摸鱼等待观望,变成了积极支持朝廷平叛,并且想从中捞取更大的政治利益,在建康中枢占据一席之地。 陈霸先当政会如何大家都不知道,大开杀戒一路打砸抢也未可知。但是刘益守现在就可以为所有人带来实实在在的好处。应该支持谁,这是明摆着的。 然而,就在刘益守踌躇满志,准备带兵南下南康郡的时候,建康城内发生了一件震惊世人的大事件! 突然之间的变故,让刘益守不得不暂时留在建康处理此事,命杨忠带兵为先锋军,先行南下屯扎南康郡。 萧绎的遗孀徐昭佩,近日在建康附近栖霞山中峰西麓的栖霞寺内参拜,与之同行的,还有新一代的湘东王,徐昭佩之子萧方等。 然而,徐昭佩却趁机与寺庙内的某个精壮和尚鬼混在了一起,久久不愿意离去,便在栖霞寺附近住了下来。萧方等只得先行返回所居住的东府城。 令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某个晚上徐昭佩正在与那和尚鬼混,行房到正火热的时候,突然有不速之客闯入,将徐昭佩残忍杀害!而对那个和尚不动分毫。 就在徐昭佩暴毙的消息还没传出来的时候,东府城内的湘东王府,当晚同样被贼人闯入,萧方等死于乱刀之下,次日被人发现!负责巡夜的羊侃之子羊躭,竟然毫无察觉! 这伙贼人在官府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便从京口的渡口乘船逃逸不知所踪。等崔暹亲自督办查案的时候,对方早已逃之夭夭,连鬼影子都看不到了! 徐昭佩母子的暴毙,不由得让人怀疑是刘益守在杀人灭口。因为除了他们母子外,没有第三个人死亡,甚至受伤的都没有。 从不伤及无辜,这很像是刘益守做事的风格,根本不像是盗匪入宅。 一时间,建康内外谣言四起,隐隐有吴王不能容人,骗杀宗室等言论甚嚣尘上。气得刘益守不顾羊姜的面子,直接把当晚值守的羊躭革职查办。 还命崔暹限期破案,否则一样要论罪! 藩王在建康城内被人割了脑袋,这不仅仅是在搞事情,而且是在打刘益守的脸。以如今吴王的能耐,他还犯得着把藩王留在建康阴搓搓的暗杀么? 刘益守从来都不屑于暗杀这种手段,他靠政治手腕,靠玩权术就能把梁国的对手给阴死,犯得着如此下作去暗杀毫无反抗之力的宗室么? 然而,他虽然不屑,却不代表世人也不相信。 毕竟,吴王将来必定篡位,取而代之,已经不是什么流言,而是大家都能猜到的预期事件。杀掉萧方等,从长远来说,对刘益守确实是有利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结果一连十天过去了,崔暹查案毫无实质性进展,只知道那些贼人都是跑船的,居无定所。从京口来的建康,又从京口乘船离开,很像是两淮与荆襄那边职业跑船的渔夫与漕工,更多的线索就没有了。 “季仑(崔暹表字)啊,你这事情办得让我很被动啊!朝野内外还以为本王是在故意拖延查案!你看这事情办的!” 书房里,刘益守痛心疾首的对崔暹说道,不满之意已经溢于言表。 “主公,属下驽钝,能力不足这个不可否认。可是,吾妹乃主公之妾,外甥乃主公之子,属下岂能不想为主公分忧?可是,这帮贼人不像是普通的盗匪,颇有些军中行伍气息。 据那位跟徐昭佩鬼混的和尚交代,那伙贼人从杀徐昭佩到全部撤出院落,不过半注香时间。这不像是普通盗匪所为啊!” 崔暹十分委屈的说道,心中腻歪透顶。 他妹妹崔小娘,已经给刘益守生了二子一女,他能不尽心给刘益守办事么? 但有时候查案这样的事情,那真不是你想查就能查到的!这伙人就是冲着萧方等与徐昭佩去的,目的极为明确! 杀人就走,不作丝毫停留,外人说是刘益守办的,倒也不完全是在猜测。 主要是这伙贼人办事办得太漂亮了,跟他刘都督做事的风格极为相似,这也真怨不得旁人瞎猜。就连崔暹也在怀疑,此事到底是不是刘益守在演戏。 只有手腕通天的刘都督,办事才能办得如此干脆利落不留破绽,这几乎是所有人的共识。 这种舆论氛围让此前推进改革异常顺利,心气甚高,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刘益守心中非常不爽。 “去吧去吧去吧,抓紧时间办案。” 刘益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崔暹这才如蒙大赦,退出吴王府的书房,顿时感觉全身都是冷汗。 “到底是谁在阴我呢?” 习惯“刁民害朕”思维的刘益守陷入沉思,完全不知道究竟有谁会去杀目前已经“人畜无害”,连封地都被褫夺了的萧方等。 “阿郎……” 刘益守身后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来。他回头一看,崔小娘子像是一只讨主人欢心的小猫一般,眼巴巴的望着自己。 “每次房事以后,你都像是烂泥一样,还要贾娘子照顾你起居,好几天才能恢复。” 刘益守没好气的吐槽了一番,将崔小娘子搂在怀里。对方来书房是做什么,其实不问可知。 “嘿嘿,人家身体就是那样的,没办法啊。要不怎么每次都让贾娘子和我一起服侍阿郎呢。” 崔小娘不好意思的说道。这次玩虚脱了,下次她还想玩! 她每次跟刘益守亲热,不是不过瘾,而是太过瘾了,事后总是导致脱力无法下床,还得人伺候着。 又菜又喜欢玩,还喜欢拉着其他妾室一起玩,就是这一位了。房事的时候玩起来兴奋过头没节制,她在刘益守妾室里面排第一位。 “我不是在怨你兄长,而是国事艰辛,还有这些杂事掣肘,让我心烦意乱罢了。” 刘益守叹息道。 “不是啦,他怎么样随他去好了,只要阿郎心里好受就行了。” 崔小娘紧紧抱着刘益守,没心没肺的说道。 刘益守一愣,这才想起对方当年就是喜欢自己不顾一切要飞蛾扑火般的狂热,她老哥崔暹如何想,这个妹妹还真不太关心。 倒是崔暹很有心机,一直利用崔小娘,想着他外甥将来能当皇帝,自己当皇亲国戚。 “要不,今晚玩一个从来没玩过的船新游戏?” 刘益守咬着崔小娘的耳朵说道。 “嗯嗯嗯!太好了!我去叫贾娘子一起来!” 崔小娘小鸡啄米一般的点点头,媚眼如丝的看着刘益守。 将怀里的妹子拦腰抱起,刘益守刚刚准备迈出书房去卧房办事,就听到门外源士康沉声禀告道:“主公,王琳求见,说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 王琳?他来做什么? 刘益守顺势将崔小娘放下,一脸疑惑陷入沉思。 “洗干净在床上等我,去去就来。” 刘益守亲了一下崔小娘的脸,大步走出书房,跟着源士康去了府邸大堂。 二人一进大堂,就看到王琳跪在地上,身边还有几个鼻青脸肿的壮汉,看得刘益守完全弄不懂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将军你这是做什么?本王不是已经赦免了你的罪责吗,朝廷也下诏书了,何苦跪于堂下?” 刘益守连忙要把王琳扶起来,对方却是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不肯起身。 “殿下,在下派遣旧部,暗杀了湘东王府内的萧方等与栖霞寺里的徐昭佩,还请殿下将罪。此事都是王某一人之罪,我那些手下都是听命行事,请殿下放过他们吧。” 王琳大声请求道。 “殿下,此事与王将军无关,都是我等自作主张,请殿下不要听信王将军一面之词啊!” 王琳身边的壮汉也急切大喊道,磕头请罪。其他几个人也一齐磕头请罪。 从来只有甩锅丢别人身上,没见过拼命把罪揽到自己怀里的。刘益守一时间大感惊奇。 “你是陆纳,你是马忠……” 刘益守将王琳身边的兄弟一一点名,众人皆露出惊讶之色,因为对方都说对了,一个不差。 “王将军起来吧,你偏袒属下可以理解,然而此举却是无法为他们脱罪的。” 刘益守将满脸羞愧的王琳扶了起来。 “说吧,怎么回事。” 刘益守沉声问道。 “前些日子,属下出狱后招募旧部,想为殿下效力,然后我这些旧部听说后便来投靠。 有一天我与他们推杯换盏之间喝多了,说起昔日旧事,深恨徐昭佩杀我姊,萧绎杀我妹我外甥。 我这些手下便私下自作主张的替我报仇,将徐昭佩与萧绎之子萧方等杀了,逃匿后昨日便悄悄前来我府上辞行,准备远走他乡。 吴王于王某有再造之恩,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王某便带他们来向吴王自首,他们杀人都是因我而起,请吴王宽恕他们吧。要问罪,问我王某的罪便可以了。” 王琳再次恳求道。 不得不说,王琳是武将里面那种极为少见的种类,他将部将当亲信兄弟看待,而不是可以消耗的日用品,所以部下们也都愿意为他前驱。 王琳部曲的凝聚力很强,这点王僧辩远不如他。 “你们且先回去等候发落吧。杀人偿命自是不假,但法理不外人情,本王会酌情处理的。” 刘益守对陆纳等人说道。他看王琳还想再说什么,于是又对王琳说道:“王将军对此事毫不知情,不必为此担责,本王不会冤枉无辜之人的。” 听到这话,王琳那些手下都是松了口气,拜谢而去,只留下王琳一人。 “子珩(王琳表字)啊,此事本王真的非常为难啊,你觉得如何处理为好呢?” 等陆纳等人离去后,刘益守叹息问道。 “请殿下开恩,让他们召集旧部,以为敢死之士,为殿下披荆斩棘吧。百战至死方休,大丈夫死得其所,好过秋后问斩这般窝囊的死去。” 王琳跪下恳求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王琳和他的部众,是一个很好的示范例子。如果自己真的“法不容情”的处理了,将来恐怕不会有人真心实意的投靠他了,大家也都是按所谓的规矩办事。 如果凡事都是按照“规矩”来办,那么找阿猫也行,找阿狗也行,何苦找你刘益守呢? 这样不利于人心的凝聚。 对自己人有优待,这才是区别自己人与外人的关键所在。真做到一碗水端平,那也就人人不平,谁都不稀罕你了。 这就好比父母对自己的孩子肯定比其他人家的孩子要好,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不假,可别人家的孩子始终都是别人家的。 妥善处理好王琳和他那些兄弟们的事情,则是对外展示自己“秉公办事”与“自己人有优待”的好机会。 不能完全偏袒,也不能真的按律法直接问罪,这其中的度要如何掌控,反映了一个政治人物的政治智慧与情商。 “你先回去安抚一下你那些部众们,此事本王定会妥善处理好的。” 刘益守将王琳扶起来说道。 萧方等与徐昭佩已经死了,死人不会说话,也无法给刘益守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妥善处理好活着的人,比如何安抚死人更重要。 这虽然很残酷,却又是人世间不二的行事法则。 刘益守长叹一声,将千恩万谢的王琳送出府邸,心情糟糕到了极限,连跟崔小娘玩银乐下流游戏的兴致都没了。 (本章完) 今天更新没看懂? 看到评论区说的,我一阵阵感觉莫名其妙。什么降智,故意安排剧情之流的说法都有。 王琳和他麾下部曲的历史,喷的人都去查过么?历史上有什么事迹,都了解不?王琳能够背下来一万多人的麾下军队士卒名单,这事都知道不? 历史上王琳的手下可以为他谋反,也可以听他一句话,放下屠刀,接受招抚,大都督王僧辩的话,对这些人来说就是放屁。 现在王琳手下为自家大哥出口气怎么了? 很降智? 再说他们本身也不是什么智谋出众之辈,激情杀人而已,何来降智一说。他们也不是王琳豢养的打手啊。还是那句话,都去看看史书再来说话,要不然说出来的那些话很可笑的。 再说暗杀,萧纶当年明目张胆的派人暗杀朝廷命官,当时侯景也没来,萧衍在位如日中天,怎么没人说那么大个梁国,朝廷官员这么容易就被刺客当街给宰了? 萧方等是刘都督树立的吉祥物,无权无势无地皮无部曲,就是带着藩王身份的普通人,最多有点小钱,被一群亡命之徒给宰了,是很稀奇的事情么? 这些都不说,就说崔暹,人家不过是个参与立法的文官而已,断案本身就不是自身所长。刘都督让他查案,就是表明一个态度,因为他是刑部尚书!管律法的最高官员! 别说古代了,80年代的银川连环杀人案,去查查,看看多久破案的。能查出来萧方等的凶手是谁,那才叫刻意为之,查不出来再正常不过了。 唐代的贵妃沈珍珠,离奇失踪,到今天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人怎么死的,在哪里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一直都是迷。王琳麾下那些兄弟都是水匪出身的汉子,人家就是干这一行的,不是什么良家子弟。 我又把章节看了几遍,没看出哪里降智了,逻辑线非常清楚。 王琳的兄弟投靠过来准备干事业,他们本身,也跟萧绎毫无关系,甚至关系很差(历史上就如此)。 听闻王琳发牢骚,又觉得萧方等和徐昭佩如今就是废物,杀了也就杀了呗,背着王琳激情杀人。 这跟刘都督有什么关系?刘都督一没有策划,二没有鼓动。 王琳也不是刘都督的下属啊,要是不明白二者是什么关系的,麻烦去查一下临川郡的周迪历史上为什么会被陈霸先收拾掉。 他曾经投靠过陈霸先,也没有明确的反叛,但最后还是被收拾掉了,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情,就跟王琳的投靠是一样的。 历史上的侯瑱等人,也是这种状况。在手下亲信和不可收编的盟友之间,还有一個灰色的模糊地带。 进可以成为亲信,退可以撇清关系。王琳与王僧辩,目前跟刘都督就是这样的关系,历史上与王琳交战之前的侯瑱,跟陈霸先也是这样的关系。 在八柱国还没确立前,独孤信与宇文泰,也是这样的关系。 再说了,王琳手下杀的萧方等与徐昭佩,跟刘都督有什么关系? 王琳又不是刘都督的自己人,最多不过是被赦免过,刚刚转变立场的外围人员,随时都能推出去顶包的。更重要的是,旁人也不会觉得王琳和王僧辩是刘都督亲信啊! 王琳为什么要带着手下来自首,没人考虑过么?好像也没人喷这个点,我也不解释了,慢慢揣摩吧。 王琳与王僧辩,都是“千金买骨”的示范,不是没有他们就不能打仗了,更不是说要靠他们打仗,这不过是“统一战线”的策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二王,三吴豪强),打击一小撮敌人(萧纲、陈霸先)。 刘都督如此政治智慧,何来降智一说? 好几个人都在说降智,降谁的智? 是没有参与杀人事件的刘都督;还是参与法律制定,本身并不懂刑侦的崔暹;或者是带小弟上门自首的王琳,又或者是王琳的小弟?既然降智,总有对象吧,主角还是配角还是反派? 南北朝没有网络没有摄像头的,杀个人哪里知道凶手是谁啊。80,90那时候,农村里经常有失踪的小孩,有意外身亡的,也有被拐卖的。 要是去打听一下,数量绝对多到你不敢想!几乎是每个地方多多少少都有类似的江湖传说(说这话真是犯忌讳了),作者年幼时的老家所在,那些年就发生过多起儿童失踪案甚至是绑架案。 很多都是到现在还没有说法的,无头案,前因不知道,结局亦是不知道,连死活都不知道。 为什么要写这一段,因为主公处断类似的事情,本身就反映了人物的情商与智商。人与人之间猜忌与谋算,互相试探,表面一套乐呵呵,背地里反而看不透(不是一定会出卖),这才是人际交往的本质。 主角王霸之气无敌,对手和大佬纳头就拜的,才是毒!剧毒!好多人是被爽文给洗脑了还不自知! 遇到王琳手下杀了自己的吉祥物,怎么处置王琳,怎么处置王琳手下,区分二者之间的责任,怎么撇清自己,怎么安抚受到惊吓的萧氏宗室,这难道不是看点,这难道不是在完善人物塑造? 我这是按照历史的轨迹和当时的历史背景在推演故事,但是我发现很多人,只是在想他们心中的故事,想他们心中的背景,有些已经完全脱离了时代。 以我这一章为反面例子,就能衬托出爽文的厉害之处。 我写你想看的,去踏马的历史,去踏马的智商,我完美拿捏了你的心态,让你沦为木偶而不自知。 主角操控着南朝锦衣卫,对外知道高王今日跟哪个妾室睡觉,对内则监视麾下所有亲信,连陈元康今日嫖赌输了多少把都知道。王琳王僧辩等新近投靠将领高呼万岁,纳头就拜,战战兢兢不敢造次。 让你关书之前,都一直爽得飞起! 不是不能写啊,真的可以写的。明朝的事情嘛,移植一下就行了,虽然完全没有可操作性,但是起码是可以看起来像那么回事的。 要是现在这本觉得毒的,下本书我换个写法,保证让你爽到心肝颤抖。 第589章 威严不可亵渎 深夜,吴王府的书房里,刘益守还在来回踱步,思虑如何处置王琳这些人。 按道理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王琳之前不知道部下的事,当然不必追究他的责任,要不然下次有什么事情,谁还来自首呢? 只是,就这么将那些人送去敢死营,也就比罚酒三杯稍微严重点,算是罚酒十杯吧。 如此看,表面上是“皆大欢喜”,也能得王琳及他麾下部众归心,然而此风却是断不可长! 今日王琳的手下可以泄愤杀人,他日刘益守麾下其他亲信,也可以有类似的心思,反正事后也不过是挨顿打而已。 长此以往,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法律的威严如果已经不在,那么它就会形同虚设。将来岂不人人皆能被杀? 但是,作为一个政治动物,还是顶尖水平的那种老硬币,刘益守显然不可能直接将王琳麾下亲信全都秉公执法处理了。 这笔账很好算,死去的徐昭佩和萧方等,不可能给刘益守带来任何利益,然而活着的王琳等人却不同,如果能妥善处理此事,那么王琳和麾下部曲,就可以死心塌地的为自己效力。 不仅如此,如何处断此事,还会影响到很多希望投靠到刘益守这边的中立派! 正如没有哪个女神喜欢“中央空调”一样,也没有哪个臣子,喜欢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主公。 既然你要“秉公执法”,对我跟对外人没什么不一样,那我干嘛投靠你?有时间伺候你,还不如我自己在家遛狗逗猫,多睡觉摸鱼不好么? 大家觉得你处事很公正,是个好人,可是好人能够给我带来我想要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么?我投靠你是因为你遵纪守法么?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笔账,这笔账也不难算,刘益守心里很明白。 一边是严重冲击现有的秩序,另一边则是会极力冲淡自己对人才的吸引力,二者如何选择,让刘益守很是矛盾。 他能爬到今日这个位置,真的很不容易。自古权臣除了造反,几乎都是全家死光。每一个不利因素,都要被扼杀在摇篮状态。因为一旦失败,所付出的代价会是极为惨痛的。 那时候,所谓的“正义”,就跟过眼云烟一般,不值一提了。 小善还是大善,小恶还是大恶,刘益守脑子里浮现出很多的想法。 “萧方等的命是命,陆纳等人的命也是命,我刘某人的妻妾子嗣的命还是命,孰轻孰重,孰是孰非?” 刘益守长叹一声,作出这个选择,可比要不要去篡位难多了! “主公,斛律羡求见。” 门外传来源士康的声音。 “进来吧,门没有锁。” 刘益守沉声说道,心中暗暗好奇,斛律羡这么晚来找自己究竟是有什么大事。 很快,没有带任何兵器,穿着麻布衣的斛律羡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对刘益守说道:“主公,高欢领兵三万,出现在了幽州地界,似乎是想出征塞外!” 斛律羡一脸肃然的说道,他这封信是斛律金命人写的,通报了一下高欢的情况。斛律光已经带着本部骑兵,跟着高欢一起往北面去了。 “高欢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啊。” 刘益守感慨说道。 自己这边的探子,估计很快也会送信过来,但终究是没有斛律金第一手消息快。 “对了,王琳的事情,你怎么看?” 刘益守忽然想到这一茬,随意问了一句。 “王琳?” 斛律羡一愣,不太明白自家主公在说什么。 刘益守会意解释道: “是这样的,之前不是徐昭佩和萧方等被杀嘛,然后……” 他把王琳带部下来自首的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了斛律羡。 “王琳麾下的部曲,该不该杀呢?” 刘益守看着斛律羡那已然变得“成熟”的面庞询问道,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依属下之见,杀是不能全杀的,若是全杀了,只怕主公麾下亲信都会离心离德,再也不会有人真心实意的投靠主公。 但是不惩罚也是不行,如此一来国法沦为儿戏,大家罚酒三杯就算过去了,将来主公登基之后,要如何约束那些,因为这件事越发无法无天的骄兵悍将们呢?” 斛律羡沉思片刻说道。 果然,他也是考虑到了人心的复杂。 刘益守微微点头,斛律羡有一点说得很好:不惩罚是不行的。 但也不能把事情做绝了! 中国人自古以来的法,就是“效果法”而不是“程序法”。比如说执行死刑,要是程序正义,那么捅一刀不死,就算是执行过了死刑,马上就必须无罪释放! 可是中国古典的思想里面,死刑,在不被赦免的情况下,那就必须得死!无论杀多少次都是一样的,只看最终效果! 玩这种文字游戏糊弄世人是不行的!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比较好呢?”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询问道。他觉得沙雕王还是有点想法的。 之前已经问过王伟和陈元康,那两人的意见都非常一致:除了王琳外,其他人集体下狱,准备秋后问斩。允许王琳戴罪立功,也就是说,王琳同样要被追究连带责任。 然后案件压在大理寺不复核。按现在朝廷的律法,如果要走流程,很多漏洞可以钻,王琳的那些手下在监牢里住几年也很平常。 在这种情况下,再根据王琳和他麾下其他人在前线的表现,来操作此事,便可以驱使王琳部为我所用。 简单来说,就是捏着把柄,恩威并施!将来一个“大赦天下”就能解决问题。 这个办法不能说不好,但刘益守还是觉得差了点意思。 “主公……” 斛律羡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 “说吧,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刘益守叹息道。 “主公啊,其实吧,王长史,陈尚书他们肯定都有好办法。但属下觉得,主公现在应该还是心气不顺。 这件事要处理得主公舒服了,那才是最好的处理办法。 如今,王琳等人的问题其实不在杀人与否,而是损害了主公的权威。不惩戒难以重铸主公之威严。让那些人真正敬畏了,也便是让世人都跟着敬畏了,如此便可以从容处理了。” 斛律羡小心翼翼的说道。 “得了吧,你也跟阳休之学了这一套,直接说,你有什么主意。” 刘益守没好气的一拳打在斛律羡的肩膀上。 “嘿嘿,主公目光如炬,属下想什么果然是瞒不过主公。 其实此事说简单倒也简单。无论杀徐昭佩他们的有几人,其实都可以算做是一人在动手,将这个人斩首,以示主公威严即可。 那么谁才是动手的那个呢,属下觉得主公之前对江州豪酋那个三抽一杀,就很有震慑力。让王琳自己做签,给王琳属下的亲信们来抽,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谁命不好下辈子再搏吧!这何尝不是一种公正呢? 其他的人关进监牢做做样子,将来大赦天下放出来。把抽中签的那个倒霉鬼斩首以谢天下,便可以给萧方等和徐昭佩一个交代了,也是向世人展示主公大公无私。” 斛律羡一口气说完,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感觉自己说了一番极为大胆的话。 但他就是这么想的,不杀人见血,怎么能让那些刀口舔血之辈敬畏呢,杀人是一定要杀的。只是都杀肯定不行,那样把王琳和他麾下部众得罪死了。 抽签死,还是王琳自己做的签,这个不是罚酒三杯,而是执行家法自断一指!斛律羡自我感觉很妥帖! “以后,不能再把你当少年看了。” 刘益守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殷切说道。 “主公……”斛律羡要跪下拜谢,被刘益守扶了起来。 “今日记你一功,回去歇着吧。” 刘益守微笑点头送客。斛律羡一头雾水,搞不明白是老爹斛律金通风报信算一功,还是他“建言献策”算一功。 他满脑子浆糊回到所住别院,也没心情跟妾室们玩耍,一个人躲在书房里,揣摩刘益守今夜的话,越想越是感觉不明所以。 …… 北魏虽然起于鲜卑拓跋氏,地道的草原民族。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一直控制着草原。北魏前期中期还好说,柔然被打得一退再退,北魏设“六镇”于北境,防备草原民族死灰复燃。 北魏末年,草原上风云变幻,柔然内乱不说,柔然北部的高车族崛起,打得柔然几乎亡国! 之前,北魏在柔然与高车之间玩“卞庄刺虎”的游戏,高车强,则援助柔然。反之,柔然强,则援助高车。 不过柔然王庭始终离北魏更近,北魏给高车的支持,还是远远少于柔然。从拓跋焘到元宏,高车与柔然之间反复拉锯,血战不断。 520年前后,柔然内乱,高车雄起,军事实力到达顶峰,让北魏也忌惮不已。 于是北魏开始下重注! 在北魏的扶持下,得到北魏那边提供的大量种子、牛羊、骆驼、兵器,阿那瓌部曲实力大振,重新夺回柔然大权,成为新一代柔然可汗。 接着,利用北魏六镇起义的关键时机,阿那瓌带兵南下平叛,借机大肆搜刮北魏边镇的人口财帛,吃得可谓是脑满肠肥。 不过,柔然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阿那瓌的柔然王庭,明面上号称是草原霸主,但实力跟北部的高车相比,没有压倒性优势。 控制其他草原部落很是吃力,其位置也在不断南迁东迁,而且还局部的农耕化了。 毕竟,跟高车斗了好几十年,此时的柔然跟拓跋焘那时候的柔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北部的高车已然崛起,哪怕高车国已经灭亡,但部族的实力仍在,每一刻都在蠢蠢欲动。 而且六镇之乱以后,北魏无力再执行从前的草原政策,对柔然的态度与处理方式,也发生了根本性转变。 从前是将柔然当做边疆大敌看待,而现在则是利用柔然来巩固边防,将柔然当做攻略高车、契丹的盾牌与长矛。 哪怕说穿了依旧是以夷制夷的老套路而已。 当然,此时的柔然,同样也没有跟北魏叫板的实力!各家有各家的难处,没有谁能一家独大。 复兴的日子没几年,北部的高车族又在缓慢恢复元气,对于柔然提出的很多要求,也开始阳奉阴违的不给面子。 于是阿那瓌开始在魏国寻找代言人,他要巩固好柔然王庭的南面。 然而能给他撑腰的人并不多!北魏乱的一塌糊涂,还被陈庆之给打穿了。 阿那瓌便有了其他的心思,比如说,当魏国的“爸爸国”! 但他首先要解除后顾之忧。于是柔然趁着高欢还没回过劲来,开始专心攻略北面的高车人,再加上这些年高车分裂成很多个独立的部落,战斗中屡次落于下风。 阿那瓌借力打力,把中原人对付草原人的套路用到高车身上,效果奇佳! 没有南面魏国掣肘牵制的柔然势力再度复兴,不过此时的柔然,经济政策也跟百年前大不相同了! 他们迁徙的位置已经相当靠近北魏边镇,而且开始执行半游牧半农耕的国策,任用汉官,仿照内地官制,设侍中、黄门郎等。留给了高车人广袤的草原。 十年过去了,柔然都没有发生什么大的战事,只是如今柔然北部高车族的实力正在飞速增长中,眼看就要压制不住,让柔然王庭感觉压力山大。 所以阿那瓌对于联合魏国,巩固自身,一直都有着非常现实的需求,绝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对魏国的土地也有觊觎。 换句话说,阿那瓌也需要靠山! 柔然的实力与自身“草原霸主”定位的不匹配,决定了柔然的国策不能四面树敌。 如今高欢接盘了北魏的大部分领土,实际上也是接盘了北魏末年的种种问题,包括边患。 唐邕此次提出的出击库莫奚与契丹,非常有远见。与阿那瓌不谋而合,说服对方的可能性很大! 毕竟,再不出手,柔然有可能真的要撑不住了!比起听话不找事的阿那瓌,谁知道柔然北面是个什么怪物啊! 高洋和他的亲信们都觉得,还是柔然比较好控制一些。 柔然的短暂复兴,其实都是在北魏的帮助下达成的。没了北魏的加注,柔然这些年都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柔然的虚胖别人不知道,阿那瓌自己还是知道的。甚至高欢高洋他们也知道! 当初元诩下重注,给阿那瓌的条件非常优厚,那可不止是一纸诏书而已,阿那瓌那时候拿到的物资与兵器可是不计其数的! 当日的厚赠,直到今日还在使用!那一次也完全改变了柔然的国策,使其飞速朝着汉化靠拢。 如今中原大地风云变幻,摆在阿那瓌面前的选择也很多,面临的问题也很多。 他一点都不比高欢要轻松。 “高欢者,怀朔看门士卒起家,竟然可以有今日之成就,果然时势造英雄啊。” 柔然王庭的巨大白色穹庐内,一个衣着华丽,穿金戴银的中年男子幽幽叹息道。 他就是阿那瓌,柔然之主。 “淳于覃,你以为高欢陈兵幽州,意欲何为?真的只是为了迎娶公主么?” 阿那瓌用河北那边地道的汉话询问身边的汉人大臣道。 (本章完) 为接下来的剧情打个预防针 1、柔然520年之后,就是半农耕化,逐步采用魏晋中枢制度。 2、突厥取代柔然,不是柔然拒绝联姻引起的,其中内情无从得知,但突厥人的准备很充分。 3、北魏自孝文帝以来,对草原的政策很成功,堪比隋朝。其次是高欢,最差是宇文泰。西魏的草原政策,堪称是败笔中的大败笔。李二的城下之盟屈辱,跟宇文泰当年的政策大有关系。回过头看,有更好的路可以走。北齐东魏的草原政策,被史书篡改或者长期故意贬低了。实际上东魏对于草原势力的控制与接触,处理得都是很妥当的,且政策很有连贯性。 4、突厥是吸纳了高车势力的新部族,可以看做是高车人借壳上市,高车势力的分裂,也为突厥人后来的分裂埋下伏笔。 5、柔然嫁女,乃是弱势一方。柔然从来不是爸爸国,它需要中原,大于中原需要它。后来的突厥勉强可以算爸爸国。 6、520年阿那瓌上位后,柔然王庭的位置南迁东迁,更靠近东魏一些,与东魏的经济联系远多于西魏。据我估计,很可能是因为柔然王庭已经半农耕化,不太方便继续朝北方迁徙了。柔然被突厥一战而灭,与此关系极大。 这些就是考证后的柔然背景,书中故事以这个为准。某些人想象中的柔然或许是另外一个样子,也可能是现实中的模样,但本书以这个为准。 《都督请留步》为接下来的剧情打个预防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90章 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 吴王府的书房里,王琳和他麾下五个亲信,面色尴尬的站在刘益守面前,彼此间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殿下,不能让在下替他们赴死么?” 王琳微微皱眉,沉声问道。 今日刘益守通知他们一起来吴王府一趟,告知他们必须有一人站出来承担罪责,因为国法无情所以必须以命抵命。 这种处理方式大大出乎王琳等人的预料。 在王琳他们这些人看来,要么是“罚酒三杯”,在监狱里关一下意思意思,然后进贼配军里搏个生死;要么是赶尽杀绝,将他们五人一个不漏的处理掉,以维护吴王府的威严。 怎么还有这种杀一人抵命的情况呢? “你们五人合力杀人,依照国法,论罪当诛。只是本王念到你们乃是激愤杀人,为自家兄弟寻仇,事出有因,故而法外开恩,认定是你们其中一人手刃了徐昭佩与萧方等。 所以此人必须伏法,罪无可赦。至于其他人,则要入狱后待大理寺复审,在监牢里待几年,等将来天下大赦的时候予以释放。 王将军没有参与此事,伱要来顶罪,这是把国法当儿戏么?” 刘益守冷着脸呵斥王琳问道,后者连忙告罪,不敢辩解。 不得不说,刘益守的一番说辞倒也算得上是“合理合法”,杀人本就有主犯从犯的说法,致命的一刀必然是某一个人砍出,不存在说哪个人同时被多个人杀死的。 可是现在问题又来了,谁应该被斩首,谁又应该只是“罚酒三杯”后脱难呢?不患寡而患不均,要是把这五人都杀了,王琳这些亲信手下或许眼睛都不眨一下。 但现在是五选一,谁又心甘情愿成为那个被斩首的呢? 王琳一脸疑惑看着刘益守,欲言又止。推哪个兄弟去死,都会让他这个大哥的人设崩塌。 可以大家一同吃苦,只是一碗水必须端平。 “王将军,他们五人都是你的亲信部下。本王无论杀谁,大概都难以服众。不如这样,我命仆从送来五根香,王将军自己折其中一根香的一小段,此香为短,其余为长。 长者生,短者死,谁抽中短香的,即为手刃徐昭佩他们的凶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也不吃亏!” 刘益守看着王琳说道。 “好!殿下爽快人,不过王某有个要求,我要六根香,跟他们五个一起抽!他们是因我酒后多言而起的杀心,既然他们赌命,我也赌一把,这样谁也没话说了!” 王琳铿锵有力的说道。这个抽签定生死的法子,太对他们这帮刀口舔血之辈的胃口了。 “大哥!不可啊!抽签我们认,可是大哥不必参与进来啊!” 陆纳急眼了,过去拉王琳的衣袖,被后者一把甩开。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 王琳转过身看着那五人说道:“你们先抽,剩下那一根是我的!” 听到这话,众人默然,百感交集,无言以对。 大哥到底是大哥,自始至终没让兄弟们失望。只是万一王琳运气不好,抽中短签,那他岂不是要没命? 又是欣慰又是害怕,陆纳等人心中翻江倒海,又好像被什么堵住一样,半天吭不出一个字来。 “啪啪!” 刘益守拍了两下巴掌,源士康手里拿着一把香过来了,按照自家主公的吩咐,给了王琳六根,随即退到一旁。 “王将军,可以开始了,本王一言九鼎,决不食言。长者生,短者死,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刘益守一脸肃然说道,并没有否定王琳自己参与抽签的提议。 求仁得仁,王琳是靠着兄弟义气带小弟的,他想去自然由得他去。刘益守非常理解王琳此刻的做法。 王琳要是不跟兄弟们一起抽这个签,将来自家的队伍人心就散了,谁还肯为他效力呢?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此刻的王琳,并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成也兄弟,败也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句话可不只是挂在嘴上说说,就能忽悠手下小弟为你去赴死的。 大家眼睛都不瞎,谁是真大哥,谁是负心汉,一目了然。为什么当初萧绎和王僧辩指挥不动王琳的部曲,原因就在于此。 “谁若运气不好抽到短签,将来他的家小我王某来养!” 做好了短签,王琳将一把香捏着手里,递到陆纳等人面前说道。 他那几个兄弟一个接一个随手抽出一根香,最后只剩下一根,也就是王琳自己的。 众人把手里的香拿过来比对,王琳、陆纳等人都是长的,全都忍不住如释重负,只有王琳军中副将殷晏抽中了短签,如丧考妣。 “大哥,就此别过,来世再做兄弟!我家中妻儿,就靠大哥照顾了!” 殷晏含泪跟王琳拱手告别,众人都是一阵唏嘘感慨,这次抽签真是靠天命,怨不得旁人。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徐昭佩是陆纳杀的,萧方等还真是死于殷宴刀下。此刻他心中虽然感觉遗憾,倒也不认为刘益守处事不公,更不后悔自己这帮人出手替王琳报仇! “王将军请回去吧,他们五人,由本王派人押送到大理寺。” 刘益守拱手对王琳说道。 “殿下的恩情无以为报,请看王某南征的表现吧。” 王琳跪下给刘益守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说道。长期伺候萧绎这样的人,让他锻炼出来了相当高的情商。王琳很明白,下次大赦天下,一定就是平定广州叛乱,班师回朝的时候。 所以可以预见的是,只要自己带着麾下部曲奋勇杀敌,立下战功,把陆纳他们几个人从监牢里面捞出来不会是什么难事。 当然,如果自己表现不佳,那么刘益守今日承诺的事情,还会不会在短时间内兑现,可就难说得很了。 刘益守只是说不杀陆纳等人,但是也可以把他们一直关着,关到老死啊!这并不算是违背承诺! 王琳从来不敢把希望寄托在他人的许诺上,一切都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利益,才是他一直在走的路。 王琳离开后,刘益守命源士康将陆纳等五人押送到了大理寺,湘东王遇刺一案遂告破,那些吴王暗杀藩王之类的流言蜚语,也在极短的时间内消失不见。 而王琳与麾下亲信共同抽签定生死的小道消息,也不知被谁传了出去,弄得人尽皆知。 在这之后,得知此事的王琳麾下旧部,彼此间联络频繁,纷纷前来建康依附于他,不多久就招募了两千多人,独立成一军。 刘益守只派了一个行军长史过去管理后勤事宜,对其王琳军中事务并不干涉。但王琳行事却非常谨慎,每日都会派人前往吴王府汇报军中情况,不敢造次。 …… 这天夜里,阴风阵阵,天气由温转凉。吴王府里某个不起眼的墙根处,一个黑影正在火盆里烧纸钱,还时不时传来长吁短叹之声。 南齐的萧昭业,史书记载曰“南齐废帝好鬼神,常剪纸为钱,以代束帛,而有纸钱。” 烧纸钱的风俗自他之后便有,在此之前有没有,偶尔见于野史,正儿八经的说法不多。只是在这个秋风瑟瑟的夜里烧纸钱,多半有些渗人,不太像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羊姜披着一件质地粗糙的棉衣,点着灯笼慢慢靠近墙根,却发现烧纸钱的那个人居然是刘益守。而他像是中邪一样呆住了,火盆里的纸钱都要烧完了,他手里的纸钱却又不接着扔进去。 “要不,再加点?” 羊姜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戳了戳刘益守的后背问道。 “嗯,再加点吧。” 刘益守接过树枝,翻动了一下火盆,将手里的纸钱又丢了进去。 “阿郎这是在做什么呢?” 羊姜蹲下来,接过对方手里的纸钱,帮忙扔火盆里询问道。 “给萧方等和徐昭佩他们烧点纸钱罢了,还有今日被斩首的殷晏,送他们上路。” 刘益守叹息说道。 “阿郎这话说得可真是……” 羊姜一时卡壳,不知道那个词要怎么说。不说心里不痛快,说了凭白恶心自家男人,真的没啥意思。 她总觉得刘益守现在是在猫哭耗子假慈悲。 “也不光是烧给他们……罢了。” 刘益守长叹一声,不知道要怎么去跟别人解释,还是不说好了。 他哪里是在给萧方等他们烧纸钱啊,他是在给自己逝去的良心烧纸钱! “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身处黑暗,向往光明,至死不休。” 刘益守喃喃自语的说道。 “阿郎是想说什么呢?” 羊姜听得似懂非懂的。 “人命是不能被处置的,不能用来交换和买卖的。用钱去买命,用权去换命,这样是不对的。如果人命可以被当做物品一样摆上货架,那人世间便没有什么不可以出卖。 万事万物皆可买卖,这样的世界是很可怕的。起码,我想要追求的天下一家,天下大同,不应该是这样的。 今日我用殷晏的命换了陆纳等人的命,视杀人偿命的道理为无物,实则是沦为了蝇营狗苟之辈,与萧绎等人已然没有太大区别了。” 刘益守看着羊姜,很是认真的说道。 “如果阿郎败了,我们这些可怜的女子都要死,阿郎的子嗣也都要死,我父兄他们也多半会死,到时候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要是因为阿郎的一点坚持而导致失败,那阿郎便是在做大恶! 阿郎能实现自己的抱负,让天下无战乱,百姓安居乐业,这便是最大的善。只要阿郎是在行大善,无奈之下的小恶,也就不值一提了。 阿郎何苦如此迂腐,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羊姜不以为然的反问道。 这年头被卖还算稀奇事啊,羊姜简直嗤之以鼻。刘益守大概忘了,她便是羊侃卖过来求活命的,这有啥好奇怪的? 羊侃已经是英雄了得的人物了,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底层挣扎的人呢。 刘益守的道理她不懂,她只知道,刘益守不能一统天下,那便是世上最大的不好!无论做什么坏事,都没有比这个更坏的! 只要能避免这个,不管死多少人,做多少恶,有多少牺牲,那都是必须要承受的代价!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不在乎! “虽然你平日里不太看得上你父,但你家子弟当中,与你父最像的就是你了。” 刘益守微微一笑说道,听了羊姜这番话心里好受多了。 要避免勇者最终沦为恶龙是没错的,但也不必对误杀一个路人这样的事情耿耿于怀,一切都还要向前看。 此时火盆里的纸钱已经烧完了,该逝去的良心也逝去了。节操已经碎一地反正也捡不起来,就这样吧。 刘益守轻叹一声,站起身揽着羊姜的肩膀说道:“等会你可得好好安慰一下我这受伤的心灵才行呢。” “还是不要了吧,我觉得自己被你弄得越来越……不讲脸皮了。我已经是当母亲的人,给孩子看见太不好了。” 羊姜十分为难的说道,不动声色挣脱了刘益守的魔爪。 “没事,我还是他们的爹呢。” 刘益守把手伸进羊姜的衣服里面乱摸起来,对方很快就软得站不住,最后被刘益守拦腰抱起朝着卧房而去。 …… 幽州这边,高欢领兵三万出塞到了安州(河北隆化县),这里已经是当年北魏在河北长城以外的地区了。自从六镇之乱以来,这里都不是北魏官府在长期实控,经常易主。 直到斛律金入主幽州后,这里才算是被他控制了下来,然而安全性却无法保证,草原民族不管是柔然也好,契丹也好,室韦也好,都可以光顾这里。 区别只在乎那些人意愿而已,他们想来,便能来! 到达安州州府方城后,高欢派出使者邢邵,向柔然主阿那瓌请求更改出嫁公主的迎亲流程。 之前阿那瓌要求的是,高欢派出接亲的队伍,前往柔然王庭,接公主上车(柔然拥有高车族的制车技能,国内马车牛车一大堆),然后带着嫁妆一齐返回魏国。 然而高欢现在却派人去跟阿那瓌交涉,说这样的流程风险很大,容易被小人利用。 按常理来说,应该是柔然将公主和嫁妆送到两国边境,然后由魏国这边的军队在边境接手柔然公主与随行的嫁妆。 双方在各自的国家内行动,才是合乎情理的。岂有魏军入柔然接亲这样的说法呢? 不得不说,高欢的提议很有些道理,但也让阿那瓌感觉不爽。 按之前的提议,只要公主和嫁妆出了王庭,其他所有责任都是高欢的。要是高欢耍心眼,阿那瓌旗下的柔然常备军是可以假扮马贼,截杀迎亲队伍的! 送出去的嫁妆还能抢回来,高欢吃个哑巴亏都没地方说理! 但现在这一招可不顶用了。 柔然军队把自己的公主送到边境,在此之前要是出事了,那可就是柔然自己的责任了! 不得不说,这场联姻还未正式上马,双方的交锋就已经开始了!高欢派出太常卿邢邵作为使者,邢邵善言谈,满腹经纶。当着阿那瓌的面陈述利害,柔然这边的汉人大臣无人能与之辩论。 气氛一时间僵持了下来。 (本章完) 第641章 权力场上无父子 从蜀地到汉中,最快最便捷的路是走历史悠久的“金牛道”。 金牛道的南段起点是成都,一路向北穿过川北平原,出剑阁渡过嘉陵江,向东北走直到广元出川,再经宁强、勉县到南郑。 当年秦国灭蜀,走的便是这条路,乃是北面出川的主干道。其他路线都比不上这条路,比如说后来唐代某皇帝为了哄某贵妃开心,而开发出来的“荔枝道”。 至于秦国是怎么做到灭蜀的,从史书的只字片语里并没有明确答案。 不过金牛道稍微还是有个小问题。 这段路的北段,也就是出了蜀地以后,大半都是栈道,水源缺乏,没有河道相伴,其实并不适合大规模行军。 杨乾运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疏忽大意被萧纪的兵马偷袭得手。 实际上杨乾运也是因为轻敌了,他认为金牛道不那么好走,没理由被别人打闷棍。军队的部署东重西轻,对西面的蜀地没什么防备,兵马全布置在汉中以东,防备梁国朝廷从始平郡出兵偷袭汉中。 杨乾运也没想到竟然会被他认为的鱼腩萧纪干死。估计他死的时候也感觉很憋屈吧。 至于东面出川,则是走巴郡(重庆市),顺着长江一路向东到巴东(奉节)巫县等地。这条路以水路为主,实则出川的最便捷路线,没有之一。 巴东那里有梁国朝廷的官军在镇守,刘益守很早就命欧阳頠领兵三千屯扎巴东白帝城。名为守护,实则监视萧纪的一举一动。 总体而言,蜀地的地形,是北守南攻,从北面出击很是不便,但沿着长江顺流而下,反倒是相对便利。三国时期东吴对蜀汉的防备,也并非完全是因为孙权战略眼光不行,实则是蜀国地形有些克制东吴。 劳心劳力的陈智祖从汉中回到剑阁,就跟带兵前往剑门关屯扎的萧纪会面,将萧圆照的亲笔信交给了萧纪。 这位藩王立刻就明白,不出自己所料,陈智祖是中了萧圆照的缓兵之计。 如果萧圆照真的有诚意,为何不来剑阁谢罪?而是说要“整顿汉中政务”?这摆明了是以拖待变,暗地里不知道向谁求援去了! “唉!你糊涂啊!你是中了我那不肖子的缓兵之计了!” 看到陈智祖两手空空回来,萧纪面色忧虑的说道。 说得很严重,实则一直在萧纪意料之中,要不然萧纪何必带兵去来剑阁呢? “殿下,成都离汉中不近。若是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必然有一场恶战。 殿下与世子骨肉相残又是何苦呢?还是要以和为贵啊!” 陈智祖耐心劝说道。 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然而,这个道理只适合普通人家,并不适合帝王之家。 一个很明白的道理就是:权力场上无父子。 越是尊贵之家,越是冷血无情。 事关汉中一地得失,萧纪没有什么亲情跟萧圆照讲。他带兵到剑阁,屯扎在蜀地北面门户,不就是为了应对不测之事么? 若是萧圆照能够老老实实的,他何苦玩这么一出呢? “你不明白,我那不肖子,已经打算撕破脸了。” 萧纪无奈叹息了一声。很多时候,他也不想闹成今天这个样子,但他没有选择。 萧圆照已经将他逼到了墙角。 “你回成都吧,打理好政务,粮秣的事情无须担忧。” 萧纪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虽然他让陈智祖去了一趟汉中的郡治南郑,那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并不指望会有什么好结果。 可现在得到萧圆照冥顽不灵的消息后,萧纪还是感觉很失望。 剑阁作为蜀地重镇,自然是长年囤积粮草,根本不必为补给问题担忧。 萧纪也不怕攻不下汉中,因为萧圆照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收服人心,为他所用。 平日里或许看不出来什么,一旦情况危急,萧圆照就控制不住那些追求荣华富贵的手下了。 萧纪唯一担心的,是梁国中枢利用这个机会,收回汉中,并以汉中为基地,威胁剑阁。三国末年,魏国五路伐蜀还历历在目。哪怕只要有一路进入了蜀地,也可以为所欲为。 所以说只要汉中丢了,蜀地防守起来就很吃力了。 萧纪想做的事情,就是堵住汉中这个口子,他真正的敌人,乃是建康中枢的讨伐大军! “殿下,属下再走一趟汉中,收买萧圆照手下兵将与文人,为殿下打前站,如何?” 陈智祖有些不死心的说道,看到萧纪已经下定决心,他也就没有再“以疏间亲”了。 “如此也好,我给你一些没有署名的委任状,你悄悄去汉中其他地方,收买各地守将。我亲率大军走金牛道出川,攻南郑。” 萧纪斩钉截铁的说道。 萧圆照可能算错了一件事。 他以为自己对萧纪来说很重要,对方一定会顾及父子之情。 而实际上恰恰相反,萧圆照虽然只有萧纪一个爹,但是萧纪的儿子远不止萧圆照一个啊。 这位武陵郡王,除了嫡长子萧圆照外,还有萧圆正、萧圆满、萧圆普、萧圆肃等几个儿子。 萧纪根本就不缺能继承家业的人! 这次萧圆照是真的把萧纪给惹毛了,萧纪打算就当自己这个儿子被狼叼走一般。 只要攻克南郑城,就一杯毒酒将其赐死! 以儆效尤! 如果收拾不了萧圆照,萧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其他几个儿子会是怎样一副光景,有样学样是必然的。 等陈智祖走后,萧纪这才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走出城头的签押房,眺望远处。 剑门山中断处,两旁断崖峭壁,直入云霄,峰峦倚天似剑;绝崖断离,两壁相对,其状似门。 此情此景,何其雄壮! 只可惜他完全没有心思去欣赏,来蜀地多年,看这样的景色也看腻歪了。 不能吃不能穿的,要情怀有个屁用! 现在萧纪唯一想干的事,就是亲自带兵攻破南郑,然后把萧圆照吊起来打一顿再说! 先出一口恶气! …… “来,喝酒,边喝边聊。” 刘益守依次给坐在桌案旁的众将倒酒,态度很是热络,更没有摆什么架子。 建康吴王府的书房里,王僧辩与王琳等人都在,还有鲁悉达鲁广达兄弟,樊毅樊猛兄弟等人。把这些新人和降将们都召集起来喝酒开会,刘益守还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不过刘益守虽然没有什么架子,但这不代表王僧辩等人可以翘着腿吊儿郎当。事实上,书房内众人都紧张极了,别说是喝酒,他们坐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一下。 以如今刘益守的权势与威信,他就是随便挖个鼻孔,都会有一大堆人说这是世上最帅的挖鼻孔姿势。 自古降将与新人,哪个不是战战兢兢,低眉顺眼过来的? 宇文泰因为建言有功,再加上之前在晋安郡累计的战功,如今被封为岭南大都督,坐镇新成立的岭南总督府,大军屯扎广州。 而之前在岭南等地的王僧辩等人,还有上次河南之战有战功的王琳,都被招回建康述职,等待新任命。总体看来,众人猜测这次召见,应该是顶替宇文泰在晋安郡那边的空缺。 “欧阳頠屯扎巴东,兵微将寡。防守萧纪虽然勉强可以,但进攻巴郡(重庆)就力有不逮了。 我有意伐蜀,你们谁可为先锋?” 刘益守的话如同暮鼓晨钟,撞得在场众人心神动摇! 萧纪还没反,这怎么就伐蜀了? 众人沉默了一阵,还是王僧辩打破僵局询问道:“殿下何以突然说起伐蜀之事呢?” 不是他多疑,而是刘益守这一步走得实在是太突然了。之前几乎是没有任何征兆,实在是非常不同寻常。 “萧圆照与萧纪父子公开翻脸,前者邀请朝廷从中斡旋。我观萧纪肯定不服管理,兵戎相见在所难免。 到时候萧纪便是在谋反了。对于谋反的藩王,不收拾掉,难道留着过年?” 刘益守语气平静的反问道,那模样是淡然中带着不可拒绝,可谓是不怒自威。 这酒真是没法喝了,果然跟刘益守有关的事情,只能是公务啊! 只是在场所有人都在想一个问题:当初夺嫡之时,刘益守将那些战败的藩王全都放过了,可没说谁造反就搞死谁啊! 刘益守的客套话听听就罢了,篡位是真的,统一天下也是真的,其他那些借口,随便听一下就好了,可千万不能当真! 众人心中一阵嘀咕,都是拱手称是。 “君才(王僧辩表字),你带本部人马镇守晋安郡(福建福州)。听闻近来总有海盗劫掠沿海,你多留意一下,不但要设伏,还要水军追击到他们的老巢。 之前宇文泰也知道这些事,但他不习水战,对那些撤退的海盗也只能干瞪眼,看着对方逃之夭夭。 你精通水战,势必可以将这股海盗一网打尽。需要什么东西,朝廷都会给你配齐。广州到建康的海上商路非常重要,你多费点心吧。” 刘益守温言对王僧辩说道。 “请殿下放心!有属下在,半年之内,必将沿海航线肃清!属下愿立军令状!” 王僧辩站起身激动说道。 “嗯,我让杨愔给你补充船只、人员与军备,兵员训练你自行解决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 他又看着王琳问道:“走一趟巴东(奉节),在此地造船屯兵,准备进击蜀地,听我军令行事。若无军令,你就在那里练兵。 常德水军忠勇无畏,河南之战屡建奇功,你先去武陵郡招募一些本地渔民,将水军扩编到万人。” “得令,属下这就去办!” 王琳激动说道。 很明显,上次河南之战中,他麾下水军表现优秀,成功骚扰了敌军粮道,干扰了高欢大军的补给线,为最终合围高欢军主力立下了汗马功劳。 刘益守显然是没忘记他的功劳,如今将其提拔独领一军,并外放一方准备灭蜀,用再造之恩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王僧辩与王琳二人拿了军令就走了,剩下的人都是眼巴巴的看着刘益守,他们当然知道,能到这里来,必定会有任务交待。 可只要刘益守不说,他们的心就是被吊着的,现在的每一分钟都是那样难熬。 “我欲亲征汉中,杨忠已经作为先锋带着部曲先行西进,你们四人为我部将,随同我一起出征吧。” 刘益守一句话将樊氏兄弟与鲁氏兄弟的任务给交代了,总体说来,就是跟在刘益守身边,一起出发前往汉中。 如今刘益守麾下已经是兵多将广,能够调配的军事资源与人力资源都非常丰富。可是为何这次刘益守却要亲自领兵出征呢? 其实并不是他想到处奔波,而是平定叛乱的功劳与灭国之功,都是篡位的催化剂,都是树立绝对权威的不二法门! 如今他已经有进无退,必定要走上取萧氏而代之的路。因此亲自领兵建立功勋,以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这个没有什么条件可讲。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而已。 更何况,蜀地与汉中,是一体又不能完全混为一谈。 萧纪会不会出兵,贺拔岳会不会出兵,萧圆照会不会媾和,其中千头万绪的关系,可以说瞬息万变。不同的情况,梁国中枢的应对也是要不一样的。 到时候,也可能会出现各种转瞬即逝的机会。 刘益守不在,派其他人去,那个人哪怕再聪明再厉害,也不可能代替刘益守在全局上作判断,早请示晚汇报那是必然的。 如此一来,遇到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许就会因为来回请示耽误时间而无法抓住。 但刘益守亲临一线,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段韶的那番话说得很有道理,拿下汉中,是保底,而不是最优解。蜀地本身就在梁国的统治之下,等击破萧纪后,只要休养生息,维持发展民生的政策,蜀地乱不起来! 到时候,蜀地就是攻略关中的一个大后方,让刘益守可以对关中实施“多路齐攻”的策略。 “誓为吴王勠力杀敌!” 众人齐声说道。 “嗯,现在就去城外整顿兵马吧。今天这顿酒,我等会让人送去你们大营。五日之后出征。” 刘益守用平静的语气,说着让手下人热血沸腾的话。 等众人离去之后,他才松了口气,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杨忠去打前站,只是去“卡点”的。这点人马,还镇不住萧纪,更别说痛打西魏那帮眼睛都要饿绿了的饿狼们了。 后续的兵马,才是决胜的关键,慢一点不要紧,一定要稳健,要能打。出鞘就像是天下无敌的神剑一般,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他从袖口里掏出孙腾写来的回信,上面说了很多高欢霸府的秘辛,其中就有高欢的身体状况。 按孙腾的话来说,高欢可能没两年好活了,一看就是酒色过度,身体已经被掏空了。 但,高欢其实也并没有得什么大病,也不会那么快就病入膏肓不能理事。孙腾在信中说,高欢回邺城后,政务都是自己处理,也不避讳见客,不像是一副要进棺材的模样。 当刘益守看到孙腾信中这么说的时候,他很是吃了一惊。因为这跟崔冏的说法完全矛盾,让他不知道相信谁才好。 “贺六浑啊贺六浑,我可是比娄昭君还关心你的身体啊。”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了一番,自言自语道。 既然高欢身体暂时还撑得住,那么攻略河北,自然也要靠后排着,要把汉中甚至是蜀地的事情排到前面了。 想到这里,刘益守给坐镇荥阳的于谨写了一封信,明确告知于谨:高欢的身体还算硬朗,如果有传言说高欢病危,那绝对是诱敌之计,荥阳兵马不可轻动。 斟酌再三,刘益守还是派人将这封信送了出去。 这样或许会失去提前占领河北的机会,但是比中高欢计策要强得多。 多更一章,票投起来吧! (本章完) 第591章 建康虽好,不是吾乡 面对高欢的合理要求,柔然主阿那瓌断然拒绝,并将高欢派去的使者太常卿邢邵赶出王庭,向高欢传达自己的不满之意,然后让高欢再派人来商议迎亲的事宜。 拒绝了,但是没把话说绝。这位柔然主的手腕还是很灵活的。 阿那瓌并不觉得高欢让柔然军队护送公主到边境有什么奇怪的,这只是人之常情。 但长久以来的政治嗅觉,还是让他产生了莫名的焦虑,隐约觉得高欢此举绝对是有所图谋。多半是对自己很不利。 反正如今柔然已经重创了北方的高车部落,起码五年以内,对方是翻不出什么浪来了。 阿那瓌并不着急,他觉得比起没有后顾之忧的自己,担忧南面与西面同时搞事的高欢应该更着急才对。女儿捂在手里又不会烂掉,吊一下高欢的胃口,并无不可。 于是倒霉蛋邢邵就这样带着随从骑着马,从屯扎在克鲁伦河岸边放牧的柔然王庭出发,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雪返回了安州。 比起高欢在阿那瓌那里吃了个软钉子,梁国中枢对于南下平叛的准备,倒是异常充分,推进过程也很顺利。 不仅兵戈、盔甲、盾牌堆满了府库,光是单兵弩都准备了几十万张!而且运输所需的漕船,骡子,驴,驽马都从全国各地调集了过来,准备已经不仅仅是用充足来形容了。 既然此番南下广州是要从南康郡走韶关,那么有一段路靠陆路运输是免不了的,用驴车骡车运粮也是刚需,跑不掉的。 除此以外,大军内线作战,虽然粮秣问题相对而言要容易处理一些,但考虑到赣南地区土地开发程度低,民生艰难,本地筹集粮草很是不易。 所以军粮的来源,只能是以建康这边的为主。 于是刘益守下令动用丹阳仓内的粮草作为军粮使用,并“开创性”采用临时的非常手段去征集粮草入常平仓,以保证社会层面的粮价稳定。 为了弥补巨额军费给财政造成的负担,刘益守以天子的名义下了一道诏书,宣布将收缴建康与周边地区所有佛寺里的铜像,并称“佛熔金身,普度众生”,乃是大善之举。 将铜佛铸钱,用于百姓,有大佛理大智慧,种善因得善果! 朝廷请来德高望重的道希大师在台城太极殿内讲经,曰:佛之尊贵,不在门楣不在金身,而在人心。 百姓若是心中无佛,则庄严宝刹,大乘佛国俱为泡影。百姓若是心中有佛,则人间屋舍皆为佛寺,万物皆为佛光普照。 道希大师号召建康和周边地区的千佛万寺,改铜佛为泥佛,将铜佛交给朝廷熔炼后铸钱,造福百姓,宣扬我佛慈悲,恩泽四方。 虽然道希大师说得头头是道,感人肺腑,但参与讲经的各大寺庙代表响应者寥寥无几,更多的则是对此不屑一顾,嗤之以鼻,甚至都懒得去辩驳。 开在台城的这次讲经大会成了道希大师的独角戏。 然而,刘益守叫这些和尚们来参加讲经会,不是跟他们打商量,而是在毫不掩饰的下达诏令罢了。 这些和尚自然可以不表态,甚至可以明确反对,但朝廷的态度却是很坚决的。 寺庙可以不关门,佛田可以不清理,佃户可以不清查,但你必须得给我把铜佛给上缴了! 这不行那不要,你当还是萧衍在位呐!刘都督是洛阳的高僧,可不是建康的高僧!佛教协会会长出来讲经,这不是在跟你们唠嗑,而是在下最后通牒! 面对众多一毛不拔的寺庙,建康中枢朝廷各机构都闻风而动! 以大理寺为核心的部门,倾巢出动查案。以有人举报建康城内众多寺庙藏污纳垢为由,将每个大小寺庙挨家挨户的搜查! 不仅查出了很多寺庙“开门接客”,银乱放荡,而且还查出其中不少寺庙都在窝藏赃物,其中就包括那些铜佛。 很自然的,这些赃物都被收缴,开放给苦主们“认领”,其中也包括那些铜佛。 朝廷既然做了,那肯定会把事情做完。 刘益守没跟这些寺庙讲客气,直接将那些收缴的铜佛熔炼后铸造成了新铜钱。 此钱外圆内方孔,因为现在年号是“洪武”,所以正面刻着“洪武通宝”,背面写着“元亨利贞”。 虽然官府称这些新钱为“洪武五铢”,但数年之后,世人却称这些铜钱为“万佛五铢”,有传言说此钱有佛光,可以保佑持有者,带来好运,挡灾避灾。 以至于此钱数量逐年稀有,收藏价值日渐增加,已经基本上不在市面上流通,已经不再担任货币的职能,而是变成了一种奢侈品和祭祀器物。 再加上铜佛材质特别,与普通铜钱成分并不完全一样,导致该钱色泽质地亦是与众不同难以仿铸,以至于日渐珍贵。 某个权贵家里要是没个几坛子“洪武通宝”,出门都不敢跟别人说自己是当官的。 令人想不到的是,此钱一出,就被建康各大寺庙用布匹与粮食疯狂收购,妄图将其重新熔铸成铜佛! 不过建康中枢发现这种与朝廷对着干的事情不仅不闻不问,甚至还隐隐乐见其成。 在有心人的操控下,此钱的价值一路飙升,远远高于萧衍在位时期的“梁铁五铢”(这种钱已经是被市场极度厌弃的货币,基本不再流通,朝廷也下令取缔了),也远远高于萧欢在位时的“建文五铢”。 万佛五铢将来甚至还十分荒谬的,被那些以算命为生的“半仙”们大肆搜寻,作为卜卦算命的道具。 而朝廷则是拿着这一大批铜钱,从寺庙与富户那里换来了数不清的布匹、粮食、药材等物,不仅给了《农田水利法》的推广以巨大支持,而且还在朝廷南下平叛时抑平了梁国的粮价。 可谓是地地道道造福于万民的“佛钱”。 …… 刘益守原计划就打算采取两路夹击,一路策应的办法围攻广州,跟陈霸先决战。 一路主力是杨忠的中路军,走韶关,从北面陆路直接南下广州。 另一路则用海船沿着海岸行进,迂回到琼州海峡登陆并建立营寨,配合冼夫人在当地的势力,组成联军从西面攻陈霸先侧后。 而宇文泰部依旧是从晋安郡沿着海岸南下,打“钟摆攻势”,牵制陈霸先大军一部,使其无法全力用兵韶关。 如果陈霸先真的孤注一掷,那么宇文泰部则可以直接攻克番禺城,掏他老巢。 这个部署,刘益守是反复权衡了后勤与政治上的优势劣势而作出的。只要不是故意去送,打赢肯定不难。 然而刘益守亲自挂帅出征的终极目的,是要用这一战去凝聚梁国国内的各方势力,而不仅仅是平灭比历史上弱得多的陈霸先。 所以仅仅是“打赢”这种及格分数,还不足以让他震慑宵小,将中立派彻底拉上自己的战车。 以全国之力,在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后勤更是完爆对手的情况下,去对付名不正言不顺,在本地就有很多人反对的陈霸先,最后还打得很吃力,那能叫厉害么? 弄不好,反而把已经靠拢过来的中立派给吓跑了! 正是这种压力,让刘益守神经绷得很紧,对于南下平叛的各大事项都亲自过问,务求做到心中有数。 但现在的他,就好像是平日里经常拿全年级第一的学霸马上面临高考时那样,总是越想越担心,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小细节没有准备好。 哪怕府里的美妾们轮流上阵,甚至聚在一起和他无底线的开各种银趴,也无法让他完全释放内心的压抑。 这天,刘益守在吴王府接到杨忠派人送来的亲笔信,说他已经带着先锋军在南康郡(赣州市)屯扎,目前韶关那边没有什么动静,陈霸先似乎在跟李迁仕交战,暂时没有闲心来找梁国朝廷的麻烦。 杨忠询问要不要先行攻打韶关,如果不打韶关的话,那么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对于杨忠的疑问,刘益守只回了一句话:不得出战,违者军法从事。 给杨忠回信完了以后,刘益守立刻来到改建在东府城的太医院找崔冏。大军南下平叛只有一个巨大短板,解决方案就在崔冏这里。 台城太小了,以前没有政改的时候,衙门拥挤在一起就很不方便了,各部人员都是能砍就砍,多了也装不下。 从前的太医院不过是几个医官编书的地方,编制很小不说,能力也很局限,几乎办不成什么事情。 改建整体搬迁到东府城后,地方扩大了无数倍,而且人员也得到了极大充实,功能也得到了极大扩展。 现在的太医院不仅是编写医书的地方,甚至还问诊、抓药、制药甚至开学堂讲学。 除了没有“住院”这个功能外,刘益守前世医学院各项功能,在这里都能看到雏形。 南北朝时期,找医官看病,很是要赌人品。这时候的人都说“无医为中医”,也就是说,医生的水平参差不齐,得病了不请医生不看病硬扛着,就跟请了水平一般的医生看病差不多。 足以见得此时的普通医生,看病的水平,在民间的声望是非常差劲的。 让太医院扩大规模,扩展功能,有助于医学的发展。当刘益守提出这个设想的时候,崔冏想都没想,就同意出来牵头办这事。经过一年多的建设与运转,如今已经初具规模。 如今的太医院在建康城的权贵及富人口中声名鹊起!也为刘益守赚取了不少感激分。 毕竟,谁敢说自己可以一辈子不生病不吃药呢?刘益守虽然缺德,但这件事办得很地道。不少建康权贵都是这么想的。 刘益守找到崔冏的时候,崔冏正在看当初陶弘景介绍的那位和尚,送来的医书。 他看得摇头晃脑的,都没注意到刘益守进来。 “出去吧,出去吧,今日不问诊了。” 崔冏眼角余光看到有人进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呵斥了一句。 “可是,在下有心病啊,还请崔医官给在下看看病。” 刘益守跪坐到崔冏的桌案跟前,面带笑意说道。 “这……” 崔冏闻言一惊,医书的卷轴就这么掉到了桌案上。 “吓死我了……殿下啊,您这是做什么?” 崔冏没好气的抱怨了一句,看到刘益守不像是来找茬的,于是正色道:“殿下有什么吩咐呢?” “请崔兄治一治心病。” 刘益守沉声说道。 “殿下娇妻美妾成群,身体康健,子嗣繁茂,手握重兵呼风唤雨,殿下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不是么,怎么还会有心病呢?” 崔冏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刘益守说道,在他看来,什么叫无病呻吟,眼前这位就是的。 “大军南下,万事俱备,只是畏惧岭南山林茂密瘴气多,对行军恐有不利。崔兄有何对策可以教我?” 刘益守拱手行礼问道。 “害,我当是什么事情呢。随我来,你交代的事情,我可是一刻也不敢忘,谁让我们微末时就是过命的交情呢!走,随我一观究竟!” 崔冏哈哈大笑,叫刘益守叫殿下,他实在是感觉不习惯,还是像从前那样比较自在。二人起身朝着太医院某个很偏僻的院落而去,一进去刘益守就闻到了很是刺鼻的气味。 这个院落就是太医院里一个储存药方的库房,里头有装药材的木盒子,还有磨药材的石磨等物,一应俱全。 崔冏屏退正在磨药材的学徒,从还未包装好的木盒子里面拿出一个很小的纸包对刘益守说道:“这便是解毒消瘴散,治疔疮,瘴气发热者,生地黄煎服,一剂见效。下发到军医官手里,南下广州无忧。你上次给我的那些医书里面的方子,我试过了很有效。” 崔冏一脸得意的对刘益守说道。 “第一次见崔兄的时候,我正在落难,如今又是崔兄给我解忧,实在是感激不尽。” 刘益守恭敬的对崔冏行了一礼。 “上次你说要找个治疗瘴气中毒的方子,我就一直在留意,现在都给你准备好了。不过太医院的量可能不太够,你可以让人照着方子在建康周边采买药材。 先带这一批药南下救急,后面的解毒消瘴散,我这里弄好了就跟着辎重一起送到前线去,保证不耽误你平叛大事。” 崔冏抓着刘益守的双手,激动说道。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道,什么叫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就是这个情况了,还是老兄弟时时刻刻把他刘某人的事情放在心上。 “处理了南面的事情,就要打高欢了吧,如此,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崔冏一声长叹道:“建康虽好,终究不是家。我父陨于洛阳,我多年未去祭拜,甚至不知道他的坟在哪里,是为不孝。 将来若是能打进洛阳城,我也算是对家里有个交代了,不算是虚度光阴。” 崔冏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在意一般,刘益守实在是没想到他内心如此渴望回归北方家乡。 只怕自己麾下的老兄弟们,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只是很多人平日里没有多说什么罢了。 “这一天已经不远了,我答应你,很快,平灭陈霸先后,就会酝酿北伐了。这一次,要灭魏国,平高欢,不会半途而废了。” 刘益守很是郑重的对崔冏承诺道。 (本章完) 熔铜佛铸铜钱详解 我国自古以来直到现代,都是一个缺铜的国家,明清时期的白银本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铜真的不够用,这是由我国自然条件决定的,非人力可以解决。 所以在银本位以前,封建国家缺乏货币,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拿着铜金属造铜钱,就等于是在直接创造“财富”,这条荒谬的定律,在中国古代某个时间段里面,是成立的。 甚至这种“财富”在当时还属于十分优质,根本不担心贬值抢手货。 造铜钱就等于是凭空变出“钱”来洗劫社会层面的实物财富(如粮食、布匹、劳力等),这一点不需要怀疑,哪个统治者做的事情,本质都是一样的。 造钱便等于是抢劫。区别只是在于,拿这些铜钱去抢谁的财富。 铜的重量在绝大部分统治者看来,不过是铸钱的成本而已,本身不代表任何意义。这些人绝大多数对经济学一无所知,所做的事情不过是变着法子搜刮民间而已。 特别是在南北朝,国家的生命周期短,都是可劲的作死,在这方面花样繁多。 比如说南陈的太货六铢。 陈宣帝为了北伐,铸造新钱搜刮民间财富。然而新钱尽管铸造精美,在当时却并不受欢迎。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这种钱币大小和旧五铢相仿,而朝廷规定新钱一枚要抵十枚旧五铢钱! 这种脑残一样的货币贬值,而且是官府强行规定的,完全是对人民的残酷剥削,把别人当傻子在耍,于是引起民众的强烈不满,纷纷抵制这种钱,还是用旧式的五铢钱多。 旧式五铢钱乃是陈文帝为了稳定民生所铸,当时对于稳定江南经济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乃是南朝流通最广的钱。 由于新钱文上“六”字看上去很像一個人叉着腰,于是民间传出了“太货六铢钱,叉腰哭天子”的民谣。 这些形形色色的铜钱,从开始铸钱的源头起就是套路,越后面铜钱越来越薄,越来越小,掺杂的其他金属也越来越多。乃至有萧衍的骚操作,直接改铜为铁,用铁钱代替铜钱流通。 封建老财们已经隐约知道货币不等于货币本身的使用价值这样的概念,然而却对其中的“本位制度”不屑一顾,要么是一知半解,要么是根本就不在乎。 铜钱所发挥的作用,更多的是官府洗劫民间的一种手段,反倒是布帛制品,乃是民间交易的主要载体。 看完以上的论述就明白了,封建时代的铸钱=等于抢劫,其他作用都是其次。不认同这一点的,下面的可以不用看。 所以从以上论述就看得出来,缺钱就胡乱造铁钱的萧衍在第一层,敢为天下先的柴荣熔铜佛铸铜钱以供军需在第二层,把熔铜佛铸铜钱都玩成了行为艺术的刘都督,至少在第三层了。 先说萧衍,啥也不扯看《隋书食货志》记载的:“人以铁贱易得,并皆私铸,及大同已后,所在铁钱遂如丘山,物价腾贵,交易者以车载钱,不复计数而唯论贯。” 铁钱充斥市场,引起铜钱的沉淀期及币值的上升。 由于古代有露天铁矿,很多也不在官府记录之中,因此民间私自盗铸成风,引起物价急剧上涨。铁钱的购买力,一落千丈。 通货膨胀、经济混乱导致小农经济破产,大量的农民流离失所,社会变得极不稳定。 不懂经济学就不要玩什么铁钱嘛!你又不建立本位制度,铁钱不贬值才怪呢! 南梁如此倒行逆施,老实说侯景来了一大堆人跟随他,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书中刘都督废了铁钱,民间肯定是念他的好,不会觉得他是反贼的。你万般的笼络民心,都不如废了这个铁钱来得实惠。 再说第二层的柴荣。 你不得不承认,商人出身的柴荣,确实对经济学的理解比较深刻。他也意识到,中国自古缺铜,天然通缩,铸造铜钱,只要是货真价实的“好钱”,是有利于社会发展的。 铸造精美铜钱在社会上流通,可以抵消天然通缩,使得社会稳定。笔者就经历过通缩时代,只能说通缩绝不意味着社会发展更不能保证社会稳定。 “钱”越来越值钱,绝不是什么好事情!而随着古代纺织业的发展,布帛的购买力肯定是越来越低,铜钱的币值天然上升,这是无可回避的事实。 前提是这种铜钱有收藏价值。铸造精美的铜钱,哪怕是隔了朝代,其实也是在流通的,这一点很多文献里面多有阐述,我就不在这里多说了。 柴荣能意识到用“死物”铜佛,做成利国利民的活物“铜钱”,在不伤及民生的情况下,筹集到打灭国之战的军费。这确实是中国古代一流的统治者所拥有的素质。 如果不熔铸铜佛,那必然要洗劫民间,孰轻孰重,柴荣心里有数,他能打出北宋的基业,确实不是偶然。 柴荣的玩法,还是把铜钱当“钱”用,而刘都督的玩法,已经超脱货币的范畴,把铜钱当奢侈品在炒作,利用舆论给这些铜钱加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使其天然具有一定的奢侈品属性与收藏价值。 爱惜民力的刘都督,根本就没想过让这些钱在民间流通。 第一层,通过抢劫佛寺的铜佛,打击影响国家实力的佛教,却又不把他们逼到墙角得罪死。佛寺失去了铜佛,不过是肉疼而已,寺庙与田产都在,那根基就在,犯不着跟朝廷对着干。 第二层,通过炒作铜钱的神秘色彩,让朝廷的狗托们反复回购拉高币值,引诱寺庙“回购”铜钱,他们将能吃能穿的粮食布匹,换成仅有象征意义的铜钱。 形成一种“买佛钱多的寺庙才是真敬佛”的舆论氛围。 有的寺庙肯定会再次熔钱铸佛,刘都督还有后手等着他们。不过也有些寺庙估计只会对信徒们售卖这些铜钱,而买得起这些“佛钱”的,必然非富即贵。 换言之,不会流通到穷苦百姓手里,自然也不是在洗劫他们的财富。那些权贵们大出血,刘都督一点也不心疼。 第三层,用这些从寺庙与权贵那边直接或间接收割来的粮食布匹,来抵充朝廷大军南下平叛的军费。只要常平仓里面粮食足够,便可以堵死世家大户趁着刘都督南下的时机,囤积居奇哄抬粮价,以此为要挟谋取政治利益的行为。 第四层,各类佛寺为了弥补亏空,必然要大肆作妖捞钱,这便为了将来刘都督将其一网打尽铺垫了基础。北伐高欢之前,肯定要搞一波灭佛运动的,要不然南朝社会人口不足的毛病肯定无法根治。 优胜劣汰之下,那些作奸犯科过多的,自然是活不下来,到时候将这些寺庙的土地拿来论功行赏,刺激军中将校奋勇杀敌,岂不是件美事? 刘都督有后世的眼光,但他不是用这些来作威作福,抢劫老百姓们的血汗钱。而是在做“补不足而损有余”的事情,尽自己所能让百姓生活得轻松一些。 体恤百姓,爱惜民生,这些话不是随便喊一下口号就算了,他是很认真的在践行着。 这些本来应该在正文里面说,不过写了就失去韵味了。写在资料片里面,白嫖吧。 第592章 焦虑综合症 人算虎,虎亦算人。就在刘益守铆足了劲准备南征的时候,陈霸先也没闲着。 李迁仕虽然在萧勃的策应下,打了陈霸先一闷棍,但他本身并无多少治军的才能,上次能赢,不过是萧勃掏了陈霸先老巢番禺城,李迁仕欺负陈霸先大军思归心切而已。 要是正面对敌,十个李迁仕都不是一个陈霸先的对手。 这年秋收刚开始,地里到处都是在收割水稻的农民。 李迁仕以为陈霸先上次元气大伤,再加上现在秋收正忙,对方肯定组织不起兵马来对抗。于是还是按上次的老风格,带兵突袭新宁郡(广东新兴)。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陈霸先早已埋伏在必经之路上一个叫龙潭(广东省阳春东北春湾镇附近)的地方。 这里不仅有一大片湖泽,而且岸边还山石林立,地形异常复杂。别说是有心算无心,就算是两军正面对垒,不熟悉地形,没有提前准备好的军队绝对是必败无疑! 李迁仕带兵沿着湖泽岸边往东北走,不久便中了埋伏,右岸山丘上杀出一支伏兵来,刚一接触,李迁仕就发现自己被压着打。 混乱之中,前后左右似乎都是敌军伏兵,他居然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除了身边的亲信部曲外,其他士卒都已经失去建制,找不到人了! 而水泽边上东北面的那一片石林,似乎是唯一的生路!李迁仕带着亲信部曲逃往石林,扔下其他士卒狼狈逃出了战场!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石林之中,陈霸先带着两个侄儿陈蒨与陈顼,身后跟着三百精兵。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敌军降卒,还有身上中了十多支箭,已经死得不能再死的李迁仕,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你我都是要被朝廷围剿的,何苦敌军未至,就互相算计呢?” 陈霸先看着李迁仕的遗体,颇有些无奈的反问道。 踏马的身边一帮“猪队友”,陈霸先骂娘都不知道要去找谁。什么萧勃,什么李迁仕,都是些什么玩意! 唯一靠谱的冼夫人,根本不掺和这些事情,明摆着不看好自己。 别看陈霸先人前一副淡定自若,输了都自信满满的模样,实则内心慌得一比! 作为在广州地区扛起反旗的头面人物,他的压力有多大,别人不知道,自己心里却是十分清楚的! 陈霸先不止一次梦见刘益守带着兵马攻破广州,派人冲进他卧房,割了他的脑袋! 建康朝廷早就不是萧衍那个时候啥事情都办不好的废物了!如今在刘益守的整合下,建康中枢对于各地的资源整合,都达到了空前的统一。 甚至可以说南朝百年来都未曾达到这样的高度! 陈霸先听说韶关以北的各郡县太守县令,都跑建康述职,接受所谓的“京察”,然后又完好无缺的回来了。 朝廷如此自信,便是因为刘益守胸有成竹,根本不必玩什么诡谲套路。建康中枢越是自信,临近广州的各州郡越是不容易被陈霸先拉拢过来。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韶关以北的各郡县,收到陈霸先的劝降信后,全都是将其上交给了朝廷,直接送到了刘益守那里。 说白了,形势比人强,两边谁强谁弱一目了然。如今梁国在政治军事各方面都趋于稳定,连流民都一年比一年少,谁愿意在陈霸先身上押宝呢? 这些事情,陈霸先那两个侄儿陈蒨和陈顼不太清楚,但是陈霸先却是能感觉到了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 “把李迁仕的脑袋砍下来,首级送到建康去,就说我陈某帮朝廷平叛了。” 陈霸先淡然说道,吩咐手下亲兵动手。 “叔父,如此不是在向建康挑衅么?” 陈蒨迷惑不解的问道。 “非也,叔父是在向建康示威,告诉他们,广州这边已经是我们一家独大了。” 陈顼不以为然的说道。 “不必多言,我自有分寸。” 陈霸先摆了摆手,示意陈蒨等人不用再说下去了。 送李迁仕的人头过去,那是在向朝廷示威? 怎么可能!这明明是在向朝廷服软啊! 陈霸先相信刘益守一定看得懂自己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如果朝廷借着李迁仕这个坡下来,给自己封一个广州刺史,都督广州、衡州、成州三州诸军事什么的,那国家也能维持明面上的统一。 萧纲,也是时候交出去了! 不,无论朝廷同意与否,萧纲都要交出去,如今萧氏一族已经没什么号召力了,反而是容易授人以柄! 陈霸先心中已经萌生退意,感觉打不赢朝廷的南下平叛大军。对于时局有敏锐判断的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在一个逐渐复苏的巨人身上讨到便宜。 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才是唯一要做的事情。 再说了,南朝方镇时而臣服时而叛逆,时而听调不听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萧衍当初在南齐末年的时候,地位也就跟今日的陈霸先一样。 南齐朝廷也没把他怎么样,反倒是他一鼓作气逆袭,反杀回去成了天子。 陈霸先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天生叛逆,把萧纲交出去,把李迁仕的人头交出去,服个软就行了。将来不过是安安心心的当一个外镇都督,听从朝廷的号令坐镇广州,但是不会去建康,形同半独立状态。 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如果可以,他为什么要在明知道打不过建康朝廷那边平叛大军的情况下,硬着头皮刚一波呢? “叔父?叔父?” 陈蒨看到陈霸先在发呆,拉了拉他的袖口询问道。 “没事,我刚刚在想,朝廷的平叛大军来了,我们也能如今日这样,伏击他们一下。真正的敌人,只有自己的内心而已。只要自己不害怕,总会有机会战胜对手的。” 陈霸先自信满满的说道,只是他那两个侄儿,觉得自家叔父的笑容似乎有点勉强。很多话,说出来就代表了自己的态度,跟语气如何已经无关了。 偷腥的男友反复跟相恋多年的青梅竹马说自己只爱她一人,绝不会找其他女人,这本身就是一种做贼心虚。 如果你真的不怕,何必一口一个朝廷的平叛大军呢? 就好像走夜路吹口哨一般,真要不害怕,那口哨难道是吹给路边孤魂野鬼听的么? 陈蒨和陈顼都是面色一黯,感受到了自家叔父身上的那种无力感。 朝廷中枢太强大了,拥有的资源也是陈霸先不能比的! “罢了,回去吧,你们组织百姓们快些收割田里的水稻,做事不要疲沓。我带着士卒们在此打扫战场就可以了。” 陈霸先对二人正色说道。 “领命,侄儿这便回去。” 陈蒨与陈顼领命而去,等他们走后,陈霸先看着石林中的满地尸体,深深的长出一口浊气。 他下令麾下士卒们迅速打扫战场,掩埋尸体后再撤走。 李迁仕这种废物,毫无领兵之能,打这种弱鸡,自然是可以跟砍瓜切菜一般。但刘益守麾下精兵,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湘东王萧绎麾下兵马也很有实力,然而却依然只是对方一合之敌,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陈霸先如今已经心生退意,只是他被顶到了最前面,可不是他自己想退就能退得下来的!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檄文也发了,难道就跟刘益守服个软,对方就能当做一切无事发生? 可能不是没有,只是基本上不需要做指望了。 “要来了么?” 陈霸先喃喃自语的说道,远眺远方的水泽,他隐约能看到朝廷南下的兵马,正列队而来,步伐稳健而狰狞! 岭南山林密集瘴气多,然而冬天却也比其他三季要好不少。刘益守冬天如果不来,那就意味着战争不会来了。 他,还是会来的吧? …… 陈霸先向朝廷上表,说起兵造反的是萧纲,以及支持萧纲的李迁仕。他已经平灭李迁仕的部曲,并且俘虏了萧纲,如今将这位侯爷(被封靖安侯)送到建康,以表达广州并无反叛朝廷之意。 陈霸先的使者带着萧纲及他那数量多达几十个的妾室才出韶关,刚刚走到南康郡,就被杨忠拦截了下来。 得知广州的情况有变,杨忠派人马不停蹄送去加急信件,信使在南康郡以北的庐陵郡遭遇刘益守所率领的中军主力,于是又折返回去通知杨忠,让他好生招待萧纲,莫要怠慢了。 十日之后,刘益守抵达南康郡的郡治赣县(赣州市),与杨忠的先锋军合兵一处,在府衙见到了神情憔悴,才四十岁不到就已然两鬓斑白的萧纲。 以及那个刘益守完全不认识,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只是听冼夫人提过的那个李迁仕……的首级。 第一次见面,就是见到对方的首级,老实说,还弄得刘益守挺尴尬的。这位本来应该他来收拾的高州刺史李迁仕,居然被本应该是盟友的陈霸先给收拾了。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种难言的讽刺。 杀人放火金腰带,乃是一项收益极高,风险也极高的活计,确实挺不容易的。 派人将李迁仕的首级丢乱葬岗之后,刘益守便对一旁等候多时的萧纲拱手行了一礼,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不说话。 “罪人萧纲,见过吴王。” 萧纲异常谦卑的双手拢袖,弯腰行了一个大礼。 “听说三舅哥(萧纲排行老三)在广州日子过得很潇洒惬意啊。当初我就嫌三舅哥妃嫔太多,给你减了一大半,结果现在你又多了几十个妾室……而且子嗣也多了不少,这些是真的确有其事,还是那些无知之人在瞎传啊。” 刘益守拿出一把小锉刀修指甲,自顾自的坐到府衙大堂主座上,漫不经心问道。 “不多,真的不多,不多的。” 萧纲忍不住用袖口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很显然,刘益守虽然远在建康,但对他的生活起居了若指掌。 “是不多啊,也就二十多个吧。你的增量可比我的存量还多呢!” 刘益守抬起头看着萧纲,一脸恼怒道:“你离开建康后,你妹妹萧玉姈也才生一个,你居然生了二十多个,她很嫉妒你,知道么?” “是在下的不是,是在下的不是,请吴王恕罪……” 萧纲一个劲的道歉,明知道是对方故意找茬,却又是无可奈何。 形势比人强,而如今的刘益守,那可真是太强了! 面对滚刀肉一般的萧纲,刘益守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本就不打算对萧纲做什么,只是想调戏一下这位曾经的梁国皇帝。没想到萧纲这些年被各路豪强反复的蹂躏,已经产生抗体了。 无所谓,反正到哪里都一样。这位侯爷自从“放弃治疗”后,那真是心宽路更宽,谁也奈何不了他,除非一刀给宰了。 陈霸先把萧纲送来的意思也很明白:爷不想玩了,咱们py交易一把如何? “杨忠,送侯爷下去休息。对了,随他一起的那些妻妾们,都赏给军中将校们吧,让他们谢谢侯爷。” 刘益守侧过头对身边已经“入定”的杨忠说道。 “呃……主公,末将自己就不必了吧。” 杨忠有些后怕的询问道。 “随你吧,这种事情无所谓的。” 刘益守摆了摆手,让杨忠将萧纲带走了。 今日他很直观的感受到了什么叫“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如今萧纲身上的精气神俱无,这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精神上的死人。 “主公,陈霸先居然想不玩了!现在这一局,岂是他不想玩就能不玩的?” 王伟拿着陈霸先的亲笔信恨恨说道,一脸不屑。 用刘益守前世的一句话来说,现在的情况就叫:我都开好房了,你跟我说你怕疼不玩了? 战争机器已经开动起来,刀出鞘就要见血,可不是陈霸先说不玩,那就能不玩的! “陈霸先是赢了李迁仕,以为有条件跟我讨价还价了!他要是带着家眷一起去建康,我保证不玩了,安安稳稳带兵接管广州。 他一面说不玩了,一面还要在广州当土皇帝,世上岂有这样的好事!” 刘益守摆了摆手,嗤笑说道。陈霸先人美不美不知道,但想得挺美的。 这次南下平叛,得到了梁国很多中立派和外围势力的支持,别人这次出大力给钱给粮,那可不是为了听陈霸先吴侬软语的! 朝廷平叛大军南下广州,为的就是吃席,吃谁的席,陈霸先身上没什么油水,显然不是吃他的席,而是吃广州本地豪强的席。 广州偏僻而富裕,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很早就开辟出海外贸易,积累了不少财富。 大军占据广州以后,绝不是要跟本地豪强们讲什么仁义道德的!吃下这波红利,刘益守才有力气北上去跟高欢掰手腕。 这岂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 什么萧纲啊,陈霸先啊之类的,都是朝廷平叛的借口而已,总不能打着“我就是来你们这边把你们挂电线杆”的标语吧? 陈霸先正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萌生退意,只可惜,他依然是想不开,放不下,舍不得。 总是在说壮士断腕,可多少人有这样的决心,能有如此的魄力呢? “计划不变,我们暂时屯扎南康郡,等待冼夫人那边的动静。希望王琳、王僧辩他们不要让陈霸先等太久了。 要是陈霸先负荆请罪,来南康郡请降,还真是将我一军让我下不来台。到时候你说我怎么处置他比较好呢?” 刘益守看着王伟笑道。 “属下也是怕这一点。为了将来招降纳叛,要是陈霸先请降了,我们还真奈何不得他,甚至还要派人去保护他,这可太让人感觉憋屈了。” 王伟无奈的摊开双手,心中惟愿陈霸先这波可千万别怂了。要是陈霸先怂了,刘益守回建康表面上是风风光光,实际上则是要沦为笑柄了。 光是某些中立派来逼宫,都够刘益守喝一壶的。 “那谁知道呢?” 刘益守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明白,历史上陈朝的开国皇帝,是绝对不会怂的! (本章完) 第593章 为子孙后代谋福祉 得知朝廷大军已经屯扎南康郡,陈霸先连忙收缩兵力,并派遣侯安都与侄子陈蒨一同率部屯扎韶关,以抵御朝廷兵马。 那么刘益守为什么不趁着陈霸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突袭韶关,占据优势呢? 因为没法偷袭,大军行进的道路被堵塞,小股兵马就算勉强攻克了韶关,又不顶什么大用! 南康郡郡治赣县就在赣江边上,水路通豫章郡,而豫章郡通过鄱阳湖与长江相连,建康来的粮草源源不断送到赣县,刘益守命人在此地建立粮仓与营房,作为南征的大本营! 然而,水路的便利,到赣县以南的安南地区(此时并未设县)就断了,刘益守带着斛律羡和他麾下斥候队亲自前往离安南最近的南野县,然后心都凉了半截! 当年秦始皇派兵征岭南,秦在五岭开山道筑三关,即横浦关、阳山关、湟鸡谷关,其中横浦关就在此地,也被称为大庾岭“秦关”。 秦时所建的关道,历经七百多年没有进行过任何正式的或大规模的维护和修葺,中间又历经战火摧残,旧关道更是残破。 如今已经成为“岭东废路”一条,丛林侵道,数里不通。道路间巨石林立,仿若山野。 过几个人的队伍自然无碍,但辎重与大部队想过去那可是难如登天! 难怪陈霸先有恃无恐的敢在广州搞事情,他是算准了朝廷拿他也没什么办法。 就算勉强过了安南地区,想攻韶关也是难如登天! 既然我打不出来,你也打不进去,那么不如我们就这样相安无事的也可以吧? 从广州出发夺取韶关,与从北方南下韶关,那完全是两个相差极大的难度。 “这条路可怎么走啊!” 山道入口处,刘益守抬头看着并不高耸,却又幽深至极的大庾岭,喃喃自语的问道。 身边斛律羡也是傻眼了,草原来的汉子哪里见过这种山道,要是自己这边在此地行军时,陈霸先在里头埋伏一波。 那画面太美,真是想都不敢想。 “主公,还有一条陆路与一条水路可以到广州。” 王伟在刘益守身边不动声色的低声说道。 “但是也不好走,对吧?” 刘益守没好气的质问道。要是好走,以王伟的算计,能不说出来么? “主公说得不错,水路的话,要疏通灵渠(湘桂运河)。如今灵渠淤塞得几乎断流,不提也罢。另一条路是从湘州南下到衡阳再到彬县,翻越山岭后一样可以南下到韶关。 只是……那条路更不好走!反而还不如大庾岭古道。” 萧衍只顾得上吃斋念佛,哪里会去修什么古道啊。要是他励精图治,那他就不会被别人称为“萧菩萨”了。 “这倒是有点棘手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思绪却是飘得很远,想起当年来此地旅游的时候,漫山遍野的都开满了梅花,那时候,这地方已经叫梅关古道了。当时只觉得这里风景优美如画,倒是没感觉有多险峻。 毕竟,大庾岭的海拔并不高,自秦代就以这里作为突破岭南的关口,显然不是没道理的。 “这条路有多长?” 刘益守好奇问道。 王伟想了想答道:“往南三十多里便是安远郡的最北端了,再继续往南百余里地便是韶关。” 换言之,此刻刘益守所在的位置,若是换成在河北,打陈霸先也就一个晚上骑兵突袭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快了。 为了随军南下征讨陈霸先,王伟事前做了很多功课,把主要进军路线都搞清楚了。攻广州之难,便在韶关。攻韶关之难,便在大部队的补给与运输。 而运输之难,则在大庾岭古道年久失修,又无其他捷径可走。 也就是说,如果想顺利攻克韶关,那么打通大庾岭古道是重中之重,避无可避的。 “也不过数十里而已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咱们就做点好事,把大庚岭古道修一修吧,然后把古道两旁都种上梅树,为后人做点好事,岂不美哉。” 刘益守眺望荒芜的山林古道,若有所思的说道。 “主公!咱们是要去打仗啊,修这破路难道只是为了给陈霸先准备的时间么?兵贵神速,兵贵神速啊!” 王伟记得冷汗都冒出来了,不顾仪态拉着刘益守的袖口低吼道。 要是刘益守不是主公而是属下,他恨不得给几耳光扇醒对方! 咱们这是去打仗的,你搁着修路呢?等路修好,黄花菜都凉了,还平个屁的叛啊! “主公,咱们奇袭广州亦是可以,无须兴师动众的修这条山路啊,数十里长的路,修建起来岂不是没完没了的?” 斛律羡也开口劝说道。刘益守平日里英明神武的,但这次的建议确实不靠谱。 “咱们啊,做事不能只顾自己舒服了,把那些不好处理的问题都留给子孙后代。这不是办大事的心态。 路修了,不仅咱们的军队可以走,将来无数赣南的山民亦是可以南下广州讨生活,广州的海产和交易来的外藩之物,亦是可以通过这条路运输到北方。 此乃一劳永逸,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前人有秦一代开了个头,其他的事情,不妨就由我刘某继续做下去吧。 我意已决,无须多言。” 刘益守摆了摆手道。 “主公,话虽如此,但修复此路工程量如何尚不可知。不如问一问南康郡本地人,或有收获。” 王伟也不知道要怎么劝,只能就坡下驴的接着说。 “如此也好,那便先问问吧。不过我看此地乃是扼守古道的北端,不如在此地筑城,干脆就叫‘吴王城’吧。” 刘益守又出了一条“馊主意”。 不过这次王伟等人倒是没有说什么。 打仗都是要建桥头堡的,退可作为预警前哨,进可作为修整基地。古道入口处建城,也是惯例,不足为奇。 如果说刘益守下令修整大庾岭古道是有些异想天开的话,那么修筑吴王城,还算是智商回归正常。 很快,斛律羡奉命找来本地宿老以及熟悉山上情况的山民,又派人实地勘察,将数十里地的大庾岭古道走完。 经过实地勘察发现,古道上有几块巨大的断石阻挡了去路,其他地方,不过是树木挡住了路线,以及曾经的土路因为山体滑坡而被掩埋造成了道路崎岖不平而已。 只要能解决那几块大石头,其他的也就是多派一些壮丁修路而已,不存在什么技术上的障碍。 与此同时,吴王城的修建也在紧张进行着,城楼大门正对着大庚岭古道,所有从古道出来的人,都必须经过城楼大门。 军事作用的小城,建设速度极快。刚刚冬至,吴王城就修好了。刘益守亲笔挥毫,在城门处留下了“过来共饮虔南水,归去咸携岭北云”的对联。 南康郡所有拿得动锄头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被发动起来修补大庾岭古道,建康来的粮草与本地不易寻得的物料,都从建康源源不断的送往南康郡。 当初萧勃与李迁仕算计陈霸先,后来萧勃被陈霸先反杀,将南康郡献与建康中枢。这件事造成的影响,正在以当事人都想象不到效果,持续发酵中。 刘益守正是利用了萧勃献上的南康郡,将其打造成攻略广州的大本营,以及修补大庚岭古道的总工地在使用。 随着大庾岭古道的不断修整扩宽,侯安都派出的斥候,也察觉到了建康中枢朝廷的动静,火速派人前往番禺城通知陈霸先。 坐镇广州番禺城,一直好奇为什么朝廷还不南下的陈霸先,终于坐不住了! …… “修路?刘益守居然要修路?他难道不知道,大庾岭那条路,根本就没办法修么? 我上次过去的时候还在感慨是人间天险!” 番禺城府衙的大堂内,陈霸先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嘴里碎碎念自言自语。像是魔怔了一般。 想不明白刘益守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的修大庚岭古道,他就寝食难安。 正在这时,陈霸先之弟陈休先一身戎装的走进府衙,对着陈霸先行礼道:“兄长,大事不妙,冼夫人在崖州发檄文,联合崖州、罗州、合州三地军民,声讨我们,决心配合朝廷平叛!” 这三州就是刘益守前世海南岛和雷州半岛的位置。冼夫人在这么关键的时刻表态,明摆着是跟刘益守打配合,牵制陈霸先侧翼,使其主力不敢轻易离开广州。 若是陈霸先攻这三州,且不说能不能打得过,就是冼夫人麾下那几十万户俚人,一旦叛乱起来,可不是好玩的!不是说击败冼夫人就能把几十万户俚人都收归己用的! 更别提刘益守还未出手,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呢? 要是冼夫人好对付,陈霸先早就动手了。对方是俚人酋帅,扎根于本地,这跟萧勃啊,李迁仕这些外来户是截然不同的! 罗州刺史冯融是冯宝的老爹,冯宝是冼夫人的丈夫,如今和他儿子都在建康为官,可以说这帮人已经形成了一张从上到下的关系网。 如今他们又搭上了刘益守的船,抱上了这根粗腿,冼夫人显然也是有恃无恐了。 “不必搭理他们,只要冼夫人不对广州用兵,其他那些地盘可以让给他们。你带三千兵马屯守高州,那边李迁仕的旧部还剩下不少,可以收而杀之,不必留手。 冼夫人若是攻打高州,那么便撤回新宁郡固守,想来冼夫人不会攻新宁郡的,她最多拿下高州就会停下来的。” 朝廷可是封了冯宝为高州刺史的,只不过没有办法执行,李迁仕赖在高州不走而已。如今李迁仕已经被陈霸先平灭,冼夫人为丈夫讨回高州,貌似也说得过去。 以对方那谨慎的个性,为了防止被朝廷利用,借着俚人的手去收拾陈霸先,冼夫人一定会打到高州就收手,也算是对刘益守有个交代。 只有当陈霸先主力北上韶关与刘益守决战的时候,冼夫人才会从高州出发攻广州,断陈霸先归路。 很多战场上的潜规则,只有深谙政治游戏法则的人,才能明悟。大军何时前进何时后退,何时进攻何时防守,有时候并不是只看军事上的操作。 果不其然,正如陈霸先所料,从海路而来的王僧辩、王琳部,从崖州登陆,在冼夫人这个地头蛇的配合下,对高州发起进攻,一路势如破竹,直接攻陷了高州州府安宁城。 王僧辩又要继续东进攻东北面的齐安郡,被冼夫人婉言谢绝了。 冼夫人解释道:不是她不愿意攻齐安郡,而是那里的人跟崖州罗州等地的人完全不一样,甚至敌视自己这边三州的俚人。 如果她带兵攻打那里,本地人不但不会听从朝廷的号令围剿陈霸先,反而会因为担心俚人抢地争河而拼死抵抗。 这样的道理,只看临近村落在河水的上下游,每逢旱季就要为了争水而械斗,全村老少齐上阵,形同大军厮杀,就能明白个七七八八了。 王僧辩不听,认为冼夫人是只为自保不顾朝廷公事而狡辩。为了立功,他带本部人马试探攻打齐安郡。 果不其然,王僧辩还未开始攻打新宁郡的郡治博林城,就被陈霸先三弟陈休先打得大败,带残部狼狈逃回了高州,再也不提进攻广州的事情。 王僧辩等人与冼夫人联名上书给刘益守,说他们已经攻克高州,但陈霸先部骁勇善战,又熟悉本地环境,还得到本地人一定程度上的支持,不可贸然行动。 他们担忧孤军深入,故而没有单独进攻广州,等待朝廷大军打通韶关后,便可以一齐从西、北两面攻打广州,围剿陈霸先,到时候大事可定! 一纸书信送到了南康郡,交到刘益守的手里。此时刘益守也是看着大庾岭上的巨石发愁,不知道要怎么把那几块石头弄开。 …… 一块三丈高的巨石横在面前,刘益守的眉头皱成了“川”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殿下啊,这块石头非人力所能撼动,以老朽之见,不如一直叠土,堆一个土丘出来,然后慢慢的垒成一条斜坡。” 本地一个胡须花白的宿老对着刘益守行礼说道,言语恳切。 朝廷带着他们修大庚岭古道,这当然是一件好事,对谁最有利那还用说么? 不过这样的事情,并不是本地人积极性高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本地人就算是热心修路,也没办法把“大自然的杰作”处理掉。 “把这块巨石炸个洞出来,如何?” 刘益守对王伟低声询问道。 “主公,那些炸药是留给番禺城的!要是现在用了,陈霸先死守番禺当乌龟不出来怎么办!” 王伟急切否决道,显然对刘益守的馊主意完全不感冒。 “广州地区富庶而交通不便,若是长此以往,行人南来北往不便,将来必为国中之国。 比起攻打番禺城,还是修复大庚岭古道更重要一些。传令炸石头吧,我怕响声,躲远一点,你们看着办吧,今日就去准备。”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转身就走,显然是不给王伟辩驳的机会了。 第594章 缺氧欲死 崎岖的山道旁,跪了一地的南康郡本地百姓。那么大的一块巨石,硬生生的炸成了好几段,跟山崩地裂一样。 除非是鬼神之力,上天降下神迹,否则谁还能办到这样的事情来? 就连王伟也有些不敢相信,火药的威能他是知道的,但却不知道居然可以达到这样的程度,貌似以前……也不至于啊? 只有刘益守镇定自若的看着那几块碎石,对为何会如此是心知肚明。 这次的火药,一来配比不同,增加了硫磺的比例,减少了木炭的比例,适合炸山开矿,二来是使用了“新式”的颗粒火药,威力至少是原来的三倍! 而且更不容易受潮,更容易保存与运输。 第二代的火药,就开始出现成分细分和颗粒化,专门的火药用于专门的用途。 如今有这样的效果,刘益守只觉得有科学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加持,完全不虚任何牛鬼蛇神。当然,社会科学也是科学,尊重社会发展的规律,亦是不可或缺。 只可惜这些特制炸药修路勉勉强强够用,而火器上用的火药对于炸城一点也不好使,要不然还真不怕陈霸先闭门不出。 “炸开了!炸开了!山道上的石头炸开了!” 军中有“见过世面”的士卒大声喊道,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王伟也一步三晃的走到刘益守面前拱手行礼,耳朵都是在嗡嗡作响! 这玩意要先用棉布包几层,再挖坑夯实,颇有些麻烦,只能将其用来挖地道炸城。要是随便丢墙边上就能把城墙炸断,那真是可以横行天下了。 而且这玩意使用成本确实不低,尤其是硝石矿难找,且分散在全国各地,需要单独运输等等,导致火药的成本居高不下。 为了获取大量硝石,刘益守还特意以天子的名义下了一道诏书,让百姓们收集茅坑、猪圈、马厩附近墙角的“地霜”,将其熬硝提纯之后得到纯度较高的硝石,积少成多! “派人将我们炸石头的消息传出去,震慑一下陈霸先,还有他手下的那些人。” 刘益守淡然说道,他刚刚是捂着耳朵的,所以不像是王伟他们一样,更不像是那些南康郡百姓,失魂落魄的跪在地上以为是鬼神显威。 然而王伟却还没有恢复,把手放耳边旁边,做了一个“听不见”的手势。 刘益守失笑着摇了摇头,自顾自的转身便走。 自从山道上的那块“巨石”被火药包炸成几段后,山道修葺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之前无论是南康郡的普通百姓,又或者当地富户,甚至是刘益守军中的士卒,对修整这条路其实都是没什么信心的。 谁也不信能收拾掉山道上的那几块大石头,神仙来了也未必能行。 然而刘益守就是用事实教育他们:人类的潜力是无穷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必妄自菲薄! 在自信的加持下,大庾岭古道的修整速度也是急剧提升,完工不再像是从前那也遥不可及了。 …… 吴王大显神威,搬走拦路山石,以修整通往韶关的大庾岭古道的传闻,也传得越来越离谱,越来越走样,最后变成了刘益守一拳打碎山上巨石这样的“江湖传说”,居然正儿八经摆在了陈霸先的案头! 说什么此人膀大腰圆,可以生撕虎豹,天生神力,声如洪钟之类,描述的绘声绘色。要不是陈霸先见过刘益守本人,听过对方是如何诡辩的,说不定还真要信了。 要是说刘益守长得帅,陈霸先是不怀疑的,但说什么生撕虎豹那就太夸张了,简直是胡说八道。 别的不说,只看刘益守那细胳膊细腿的,搞不好连体力好的女人都打不过。自己麾下那些探子,水平实在是太差了,收集情报都是靠道听途说,完全不过脑子。 “刘益守狼子野心,篡位已经迫不及待了。” 陈霸先将手里那一大堆收集到的情报放下,喃喃自语的说道。此刻夜幕之下,府衙书房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之中,陈霸先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种没由来的恐惧感充实着自己的内心,就好像他被刘益守捆住了手脚,然后对方拿着尖锐的刀剑,慢慢朝着自己逼近一般。 陈霸先直觉上就认为对方会赢,而且一定会置自己于死地! 他派出去的探子,打听到的都是些毫无实际意义的“无稽之谈”。然而,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没有意义,比如说有一则“小道消息”,就很有意思。 建康有传言称:刘益守当年在洛阳的时候,因为战乱躲在一座寺庙里,那座寺庙里有一口井,井里面有一条金色的大鲤鱼,可以口吐人言,甚至说的话都非常睿智。 刘益守天天喂养这条鲤鱼,时常跟其聊天,颇有所得。 后来尔朱荣入洛阳大肆劫掠,某日乱兵闯入寺庙后,就要把那条鱼捞出来吃了。 刘益守拼死保护鲤鱼,结果被乱兵们殴打。正在这时,井中鲤鱼突然暴起化为一条金龙,神龙摆尾,将那些乱兵打晕了,最后钻进刘益守的身体里消失不见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这个故事说到此处就没了下文。 陈霸先几乎可以确定,这个故事里面除了那条金色可以口吐人言,还能变金龙的大鲤鱼外,其他多半都是确有其事。 但是这个故意被刘益守的人放出来是什么意思,刘益守肯定是明白的,陈霸先自己也明白,不就是为了登基篡位而造势么? 陈霸先相信类似的故事应该还有很多在建康周边流传,甚至梁国各地都有类似的故事,在有心人的推动下口口相传! 这年头太阳底下可没有新鲜事呐! 明明刘益守自己都是要篡位的,结果对方现在明目张胆打着“平叛”的旗号南下广州,来消灭自己!陈霸先觉得这个世道可真是谁拳头更大,谁说话算话。 是非关乎实力,公道不在人心!你没有实力,那就没人愿意听你说什么。 “如今身陷囹圄,如何解局?如何解局?” 陈霸先一拳头砸在桌案上,气得双目赤红! 大庾岭上巨石被刘益守弄掉了,绝对是对方拥有可以破坏巨石的手段!有这玩意作为后手,意味着广州地区无论哪一座城池都是守不住的!包括老巢番禺城! 对此陈霸先已经从某些蛛丝马迹中,发现了对方的手段。 “大丈夫应该提七尺剑横行天下,岂能在此被困,郁郁而终?” 陈霸先脑子里闪过一道光,随即那道光亮越来越绽放,已经完全充实了自己的头脑! 我打不过,难道还不能跑么? 番禺城外就是渡口,我难道不能乘坐海船出海么?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完全压不下去了! 陈霸先轻轻的叹了口气,试图让自己有些发热的脑子冷静下来。 平心而论,这次建康中枢的平叛大军来势汹汹,又是刘益守亲自挂帅,确实不好对付,或者说十有八九,要失败。 说必败无疑,也不算夸张。 但是! 陈霸先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还有机会,他不该这么年轻,就折在番禺,以叛逆的罪名被拿下斩首,全家死光,他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逃到北方如何?还是继续往南走?” 陈霸先陷入沉思之中。 继续往南,没有人脉不说,还必须经过冼夫人管辖的地界。想全身而退,实在是太难了,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那么坐海船向北,一路向北,在河北的口岸下船,投奔魏国,似乎是一个可以有的选项!甚至如果在海上的运气比较好,船没有翻的话,甚至这条线还比较安全!途中被拦截的机会也比较小! 当然,缺点也是一样的,那就是在北方自己没有亲信部曲,寄人篱下,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 也许会苟活到老,一辈子也不能出头……但无论如何,比马上被刘益守砍下脑袋要强得多! 毕竟,刘益守打通了大庾岭,那么南下广州,也就是时间问题了。只要后勤顺畅,韶关是挡不住中枢平叛大军的,这一点陈霸先作为打老了仗了宿将,心里非常明白。 韶关守不住,无险可守的广州自然也守不住。 “前方,哪里有路可以走,哪条路比较好走呢?” 陈霸先站起身,在书房里踱步,一时间举棋不定。 “来人啊。” 陈霸先对着书房门外喊了一声。 “拿着我的信物,去一趟韶关,让陈蒨速速回转番禺城,来府衙见我,不得有片刻耽搁。” 陈霸先结下腰间玉佩递给亲兵说道。 …… 高欢派出的使者,去了一趟柔然,回来以后,带来了柔然主阿那瓌的回复:你的歪心思不必想了,但联姻持续,赶紧的再派一个人来拟定联姻的程序! 等了一个多月,居然等来这样的消息,高欢此刻杀了阿那瓌的心都有! 他屏退了太常卿邢邵,把段韶、高洋、唐邕等人都叫到安州方城府衙的书房里商议大事。这次本来想打柔然一闷棍,然后借着这股风调转矛头杀一杀库莫奚与契丹的威风。 没想到直觉敏锐的阿那瓌根本不上套! 说白了,阿那瓌也是不同的时期不同的想法,去年大破北方的高车,使得刚刚恢复一些元气的高车再次损失惨重,与之相反的是,柔然又重新巩固了自己在草原上的威信。 如今阿那瓌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不想听从高欢摆弄其实也不过是人之常情,倒也未必是真的察觉出什么不妥来。 “高王,如今若是勉强与柔然联姻,反倒是容易被柔然主看出我们之前想耍诈。不如将计就计,将联姻搁置。既然阴谋不成,不如使用阳谋,与柔然一同出兵库莫奚与契丹,然后见机行事。 不妨让太常卿再去一次柔然,商议共同出兵之事! 对外,可以宣布联姻继续。如果柔然那边答应共同出兵之事,必定不会主动表态联姻无效。” 唐邕拱手对高欢说道。 偷不到鸡,打一下兔子也好,总不能大军出征空着手回去。 高欢与段韶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对唐邕的策略比较赞许。 “父亲,不如同时派人去库莫奚与契丹那边,谈一下联手攻柔然的事情,我们做两手准备。” 高洋忽然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引得众人侧目。 这种操作……好熟悉啊! 众人都想起了北魏当年是怎么玩弄柔然跟高车的,高洋的策略,与之并无二致,甚至更加不要脸。 库莫奚与契丹,对于柔然来说,是目前最大的威胁。一旦这边跟北面的高车人联手,恐怕柔然死都不知道会怎么死。 事实上,刘益守前世的历史上,柔然就是被西面崛起的突厥,和北面一直虎视眈眈但无人牵头的高车人联手夹击而死的! 如果此番柔然主阿那瓌拒绝跟高欢之间的联姻,又不肯出兵对付库莫奚与契丹人,那么跟后者联手,对付柔然,似乎也是一个可以有的选项。 毕竟,库莫奚与契丹目前还比较弱,就算攻灭了柔然,也不过是一个新的柔然罢了。事实上,这两个当中前者一直势力碎片化,后者也是两百年后才崛起。 比起高车人的威胁来说,确实暂时不值一提。 高欢派出两拨人,一边跟柔然谈,一边跟库莫奚与契丹谈,无论谈成哪一路都是赚的,如果两边都谈成,那简直血赚,只看这些草原人自己打就够了,到时候等他们打完了再上去捡尸体! 高欢有些意外的看了高洋一眼,再次发现自己似乎小瞧这位新世子了。高洋人生前十年几乎是低调隐忍的代名词,如今高澄不在了,似乎高洋也不打算继续装下去,开始锋芒毕露起来。 “谁可往库莫奚与契丹?时间不是问题,为了一劳永逸,我军可以在这里等。” 高欢沉声询问道。 只要把草原问题解决好了,就能腾出手来解决别的对手,这对于东魏的发展是至关重要的。喊口号打鸡血什么的都没用,关键是要能解决问题才行。 而解决问题,需要具体的手段,具体的操作,而不是泛泛而谈,乃至夸夸其谈。 “属下声名不显,若是出使库莫奚与契丹,对方必定不加防备。属下愿意为高王分忧。” 唐邕站出来拱手说道。 其实如果唐邕不说,高洋不说,高欢都准备派段韶直接去攻打库莫奚以后再看看能不能翻越大山打契丹人一个措手不及了。 如今的局面僵持住,就好像人不能呼吸,快要憋死,肺部都像是火烧一般。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必须要有对策。 “如此也好吧。” 高欢微微点头说道,用目光制止了打算开口拒绝的高洋。 (本章完) 请投下宝贵的一票 在起点开了两本新书,都没有上传,下一本书,应该就是其中二选一了。这是我根据自身情况考虑,结合可能的成绩、书本身的质量与热度等因素做了取舍后得到结果。(只是占坑,不会开始写,现在这本书完本以后再开始写) 所以不接受其他的建议,我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准备那么多资料(有大佬愿意包场的话可以说,只要钱给够要看什么样的定制历史文都可以)。 这两本书有部分背景和资料是通用的,因此我选择起来不会有多大困扰。 第一本《盛唐挽歌》,开元末年到安史之乱后的数十年这一段时间,主要是揭示盛唐转中唐背后的隐藏脉络,书的结构上也会有很大创新,应该说是你们没有见过的船新版本吧。 缺陷也很明显,很难大火,有创新失败的风险,写得好估计也是叫好不叫座,引不了流量。毕竟,一百个人里面哪怕有一个知道唐肃宗叫什么名字都算很不错了,所以这本书想火很难,写的乃是灯下黑一般的“盛世”历史。 绝大部分历史爱好者都只能说个皮毛,热度搞不好还不如南北朝末年。 第二本《犬子唐太宗》,隋朝末年到武德年间(可能就没有贞观了),主角魂穿30岁以后的李渊,那时候李二凤已经出世。 这本书的特点就是争议极多,看点极多,可以讨论的套路极多,随便一個历史爱好者都能进来喷几句。 怎么在隋末躲过杨广的屠刀,怎么玩“建唐大业”,和李二凤怎么父子合作与斗法,李氏嫡子如何兄弟相争,再就是玄武门之变要如何演变甚至是消弭等等,可以写的内容不计其数。 当然了,缺陷也很明显,那就是俗。不必讳言,这是在历史深度与钞票之间的妥协产物,我几乎可以肯定,同样是在写,订阅绝对会比第一本书要多些,甚至多得多。 喜欢看第一本书就回复a,喜欢看第二本书就回复b,我会收集到的意见进行选择与调整。 明天的更新在白天,晚上不必等了。 第595章 激流勇退 “叔父,是什么事情呢?” 番禺城府衙的书房里,陈霸先的侄儿陈蒨,匆匆忙忙的从韶关赶回来以后,还没有歇口气,就来到府衙书房里找陈霸先。 然而他见到陈霸先后,却发现自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叔父,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原本乌黑的头发都出现了一丝丝显见的白霜,整个人身上都带着难言的颓丧。 “大庾岭古道的事情,你听说了么?” 陈霸先招呼陈蒨对坐于桌案前,沉声问道,他心中还有一丝侥幸,希望从陈蒨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哪知道一听自家叔父这么问,这个年龄段还没什么城府的陈蒨长吁短叹道:“韶关军心不稳,都被大庾岭那边传来的消息给吓到了。 侄儿敦促侯安都派探子去侦查过,建康那边来的军队确实在修葺古道,而且真的把拦路的巨石给弄开了。侄儿预计他们最多两个月,甚至不用那么久,便能将古道修好。” 陈蒨办事很认真,他知道陈霸先派自己去韶关是当“监军”,防止侯安都反水的。不过他想做的事情似乎更多些,不仅暗地里关注侯安都的一举一动,而且还催促对方派人去侦查大庾岭那边的军情。 侯安都也真的派人去好好侦查了一番,然而得到的结果,却反而是不如不派人去! “听闻建康派来的军队强势,补给也充足,不可力敌。若是他们再修通了大庾岭,则入广州再无阻碍。你认为我们应该如何应对为好? 想什么就说什么,不必在意我的想法。” 陈霸先故作无所谓的说道,其实患得患失的神情已经写在脸上了。 “叔父,侄儿没有经历过多少战阵,好多事情没有资格谈想法。然而以侄儿亲眼所见韶关之军心士气,恐怕士卒们普遍畏惧与建康那边的军队交战。 大庾岭天险不再以后,军中避战之心与日俱增,这恐怕不是好事啊!” 陈蒨忧心忡忡的说道。 很多事情是明摆着的。自从侯安都派人去侦查了大庾岭那边的军情后,韶关守军的士气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下跌! 大家本来都以为越过大庾岭不可能有多少军队,就算来了,也无法持久在韶关前面攻城,他们只要撑过几天就安全了。 然而大庾岭的古道修通了,韶关就要面对敌军源源不断的增援,这谁顶得住啊! 韶关之险要,不在于韶关本身的地形地势,而是在于它的位置。相反,大庾岭上的关隘,以及那数十里长的断绝古道,才是广州地区的真正屏障。 朝廷的大军宁可多花几个月时间去修路,也不肯冒险奇袭韶关,显然是对平叛广州志在必得。 大家都不是傻子,很多事情想一想就能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韶关守军不止是普通士卒,就连侯安都本人,都是心思动摇,陈蒨隐约感觉对方很想找机会去送一波然后投降刘益守。 但他没有证据,也不敢把侯安都怎么样。 “嗯,这样啊……” 陈霸先沉吟片刻,没有多说什么。心里犹豫着要怎么把乘船出海的方案告诉陈蒨,让对方带着一部分家乡子弟先行,自己在事不可为以后再跟着离去。 明明知道不可能打赢对手,不思考退路,反而幻想着能以弱胜强,以少胜多,赌一把就能开大的。 那不是勇敢,只能叫鲁莽和不顾死活而已。 陈霸先看得明白,想得通透,既然不可力敌,那么我保全自身,方为上策。 说不定十年后有机会我还能卷土重来,也未可知呢? 何必现在就跟刘益守死磕,然后被对方明明白白的砍死呢? “你叔父我,感觉此战颇为凶险,不如……你带部分家乡子弟,先行坐海船离开广州。若是能打败建康来的军队,叔父再派人通知你们回来。 若是事有不谐,到时候我便率部前往,与你们汇合。” 陈霸先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不久之前他还在说可以击败朝廷的平叛大军,唯一要战胜的就是自己的恐惧云云,结果今日就改口说此战凶险可能大败,不亚于自扇耳光。 然而陈蒨却像是松了口气一样,半点意外都没有,倒是让陈霸先看得眉头紧皱。 “怎么了,你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陈霸先有些不满的责问道。 “回叔父……其实吧,除了我们带来的家乡子弟外,广州本地士卒们普遍不愿意与建康的大军硬碰硬。在他们的家乡作战,若是生灵涂炭,倒霉的也是他们自己。 而在自己乡里,他们又不能像其他客军那样劫掠,也没有作战的心气,纯粹为了活命而已。 兵法里不是说这叫散地么?” 陈蒨有些为难的说道。其实很多话他都是一直想说的,只是没有机会开口去说而已。 跟建康的大军作战,与收拾李迁仕之流,那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只不过他也没想到陈霸先要坐海船逃走。 “叔父,晋安郡(福州)以东的外海,有很多岛屿,常有渔民和海盗混杂其间,去那里暂避风头也好。 那里离陆地也近,行船风险小,一旦有变,我们还能随时杀回来。比困守广州要好多了,而且不像是往南走,那边俚人多,又是茂密丛林,其中有太多未知,风险太大了。 刘益守得了广州,已经达到目的。他肯定没有多少精力放在我们身上,毕竟,我们跟他又没有杀父杀子的大仇。” 陈蒨的建议很中肯,就是让陈霸先带着少量亲信部曲,坐海船逃到刘益守前世的舟山群岛一带掩藏行迹。 然后派人到陆地上打听有什么大事发生。 有机会就去找机会,没机会就继续苟着。 听上去好像很靠谱的样子,陈霸先心里揣摩着要不要放弃广州的局面,重新另起炉灶。 其实之前跟萧勃、李迁仕他们斗争,已经折损了不少精兵,实力大不如前了。如今又有冼夫人和朝廷的偏师牵制着,实际上陈霸先在广州的日子真不太好过。 以这样的状态去跟朝廷的平叛大军对垒,说实话,胜算真的太低了。特别是刘益守还在修大庾岭古道,摆明了是打算稳扎稳打,不介意在广州硬刚几年的。 以朝廷的财力,可以耗几年。但是战场在广州地界,就意味着田里的收成完全无法保证,谁也没有心思去耕作,更不要提谁才有实力把地里的庄稼收到自己口袋里。 比拼消耗,陈霸先也不是朝廷的对手啊! “就按你说的意思办吧,带你弟弟一起走。我先坐镇番禺城,再看看情况如何。” 陈霸先轻叹一声,已经心生退意。 “叔父……”陈蒨还想再说,陈霸先摆了摆手,示意对方退下。 等陈蒨走后,陈霸先这才双手按在桌案上,浑身都在发抖。 他终究还是怕了!面对完全没有希望赢的战斗,他终究还是选择了退缩,哪怕暂时还没有离开番禺城。 …… 站在简陋的“吴王城”城楼上,刘益守眺望远方的大庾岭古道,心中一股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赣县以北,豫章以南的山区,山民们一直过得很苦。 国家发展了,他们享受不到发展的福祉;国家战乱四起,他们却无法避祸,依然会被卷入其中。 如今修好了这条路,广州到豫章之间再无天险,这条路,可不是为了收拾陈霸先而修的,他还不配。” 刘益守对身边的王伟说道。 “主公所言极是,这不,韶关的侯安都就送来请降的信,似乎是想投石问路,看看我们的态度如何。” 王伟扬了扬手里的一信纸说道,不屑之意溢于言表。都踏马是些软骨头,这些地方豪强都是一个德行! “不用看不起侯安都,他的家乡是始兴郡,也就是韶关所在州郡。我们若是源源不断派兵攻打韶关,他的家乡必定成为一片焦土。 哪怕侯安都不怕,他麾下士卒也会怕的,这些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一点也不觉得侯安都服软是什么稀奇事。当然了,这些人现在服软,将来你衰弱的时候,他们也会反水,那时候也是人之常情。 花花轿子人抬人,墙倒众人推,都是世上极为常见的事情。得意的时候不必嘲笑别人骨头软,失意的时候也别怨恨他人见利忘义,这才是成熟的处事态度。 “主公,那如何回复侯安都呢?只要说服侯安都,占据韶关,那陈霸先就是砧板上的肉,随便我们怎么宰割了。” 王伟语气热切,很显然,侯安都此时反水,对陈霸先的打击是可以预见的,十分致命! 只见刘益守摇了摇头道:“来得太容易的,就不会珍惜。我们不急,侯安都就会着急的。所以只当是没有收到这封请降信就行了,我们该修路还是修路,等大军到了韶关门前,侯安都自然会开门的。” 刘益守才懒得跟侯安都玩什么套路游戏。我管你是诈降还是真降,等刀架在你脖子上,你自然会作出正确的选择,我还不用冒险,何乐而不为呢? “对了主公,魏国那边的探子,送来了一个奇怪的消息。” 王伟一脸古怪的从袖口拿出一个小竹筒,将里面的纸卷交给刘益守观摩。看了半天,刘益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高欢军的精锐,竟然要携带登山的装备啊,大量的钩锁,草绳,软梯等物,他们是想做什么呢?草原上骑兵用得着这些东西么?” 刘益守好奇问道,没看懂高欢那帮人到底想做什么。反倒是自己这边的军队携带这些东西,在广州以北的山区作战或许用得上。 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高欢要对草原用兵,似乎不是什么秘密,起码带着三万大军去幽州不会只是跟斛律金喝酒聊天。 高欢领兵去幽州不奇怪,但是随军的这些装备,在草原上好像用不上。 “无论如何,高欢若是成功在草原用兵,势必可以获得数量惊人的牛羊与马匹,奴隶无算。留给我们整顿南方的时间不多了。 高欢带着大军从草原返回以后,不出一年,势必要对梁国或者关中用兵。我们避无可避,只能积极应战。” 刘益守叹了口气,他明白自己能从容应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很快北伐就会提上日程,事实上,哪怕他不去找高欢,最后高欢也会带兵来找他的! “主公,学习刘裕与桓温当年,以水制陆是为上策。以骑兵对骑兵,质量如何且不去说,数量上我们就要吃大亏的。” 王伟忧心忡忡的说道。 北魏中后期的时候,所蓄养的马匹极多,但这些马匹,都在之后十多年的战乱中被消耗掉了。因为北魏的急剧衰落,一直没有得到有力的补充。 高欢此番出击塞外,若是能弄到一些良马,那么足以训练出一支五万人的骑兵队伍,三到五年之内,便可以称霸中原。 到时间梁国或许连淮北防线都守不住,必须要退到淮南防线了。 “罢了,跟我一起修路吧,走,去拿锄头。” 刘益守指了指身后的签押房对王伟说道。 “主公!您要去修路么?我还以为之前只是做做样子呢!” 王伟大惊失色,刘益守最近每天都会去跟那些修葺大庾岭古道的农夫们一起劳作,一起吃饭,毫无架子。王伟还以为刘益守只是装个逼,表示一下自己的“亲民爱民”呢! “吴王只是一份职业而已,别把自己看得太尊贵了。面子都是别人给的,脸可是自己丢的。 就算我穿打补丁的破衣服,在田里劳作,又有谁敢耻笑于我?” 刘益守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反问道。 王伟无言以对,权力就是最好的粉饰。只要你有权力,连挖鼻孔的样子也可以拿来教育他人,成为榜样。 刘益守对此看得很通透,若是有了权力还不能活得更自在些,那要这权力何用? “将来肯定有人要为我在路边立碑作传,说是我亲自主持修复了这条古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既然不能阻止那些人,起码我参与到修路中去,也算是名副其实吧。走了走了,你看你这渐渐膨胀的肚子,也该劳作一下了。” 说完,刘益守在王伟那微微隆起的肚皮上拍了一下,全是赘肉。 “主公说得是!” 王伟无奈哀叹道,不得不说,刘益守这个人,就是看事情看得很通透,不会作茧自缚端着拿着。 他始终都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 “平定广州应该不远了。” 王伟喃喃自语的说道,他有种预感,北伐已经越来越近,他们返回北方,也不会耽搁太久了。 第596章 解决了,又没完全解决 有句古话叫“世事无常”,说的是世间万物都是在不断变化的,没有什么东西是亘古不变的。 比如说广州自古气候湿热,冬天无雪是正常现象。然而这年冬天,刘益守在大庾岭修的路还没完工,就已经天降大雪。 连带广州地区也跟着一起下雪,着实惊呆了所有人。 自古以来,大庾岭便有一道奇景:冬日时山道以北白雪皑皑,好似北国;山道以南郁郁葱葱,正如南国。 雪不过韶关,乃是人们的常识,大庾岭南面现在还活着的老人,在有生之年都没有见过下雪是什么场景。 今年冬天算是开眼界了。 下雪不算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然而因为下雪引出的流言,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与往年不一样的雪景,很容易让本地人觉得今年冬天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给人以极大的心理暗示。 随着广州各地都被白雪覆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流言,自北向南,如同瘟疫一般在扩散,弄得广州地区人心惶惶。 不知道是谁说的,广州下雪,必有大事发生。传着传着,变成了朝廷的兵马要越过韶关,如同这白雪一般,覆盖整个广州地区! 番禺及临近州郡,又要换主人了! 很多时候,疲惫的骆驼,只缺最后一根稻草,就会不堪重负的倒下。冬日的大雪,成为压垮陈霸先的最后一根稻草。 下雪后不久,距离大庾岭最近的韶关,最先反水! 侯安都赤膊上阵,背后捆上了一叠柳条,在亲兵的护送下,徒步穿过已经修葺得差不多,就要竣工的大庾岭古道,来到吴王城下“负荆请罪”,代表全体韶关守军向吴王刘益守请降,以求得朝廷宽恕,从轻发落。 刘益守接受了侯安都的请降,并命其带领韶关守军为先锋,在前方开路,一路向南进攻广州! 刘益守本人则是催促从南康郡征发来的民夫们,尽快修葺好大庾岭古道,同时命杨忠接管韶关,虎踞广州北面门户!以观后效! 说白了,就是让侯安都去前面探路,试一下广州本地豪强的态度如何! 陈霸先并非广州本地人,之前能在广州落户生根,全靠笼络本地豪强,出让了许多利益。再加上他自己很会打仗,又懂得笼络人心,因此才能恩威并施,收服广州本地人为其所用。 如今这一切的基础已经不复存在,以侯安都转投刘益守为信号,广州本地豪强纷纷易帜,驱赶了陈霸先派来管理地方的官吏,一个接一个的宣布与其划清界限! 陈霸先来的时候,有多么踌躇满志,如今他的亲信被人驱赶就有多么狼狈! 一时间,坐镇番禺城的陈霸先陷入四面楚歌之中,所能管辖的领地,被极大缩减,已经只能控制番禺城以及东北面的绥宁等地,兵力收缩到了极致。 而对于那些反叛他的本地豪强,只要不来惹他,陈霸先全部采取了无视的态度。但对于那些敢于前来番禺城门前挑衅的队伍,他的反应都是出奇一致:带兵快速出击,并且直接打死打残! 就在所有人都预测陈霸先会被怎么困死在番禺城,最后惨淡收场的时候,正值正月初一,陈霸先带着数百家乡子弟兵,出人意料的乘坐几艘海船朝东面而去,不知所踪,再也没有返回番禺。 随着他的离开,番禺城内群龙无首乱作一团! 那些被他抛弃的本地官员,连忙紧赶慢赶的派人联络刘益守,告知了这个突发情况,向朝廷请降。 五日之后,刘益守亲率朝廷平叛大军入主番禺城,广州的叛乱就这样出人意料的被平息了下去。 然而,陈霸先虽然走了,但朝廷对广州本地豪强的清算与处置,却才刚刚开始。 广州地区前两年群魔乱舞,陈霸先、萧氏宗室、萧衍时代册封的刺史(如李迁仕)等等,在这里胡搞乱搞。本地豪强,也是采取墙头草的策略,四处站队,连横合纵,沆瀣一气。 如今朝廷的平叛大军来了,难道这些人说一句“与我无关”,刘益守就会把高高举起的板子放下来么? 平叛可不是为了请客吃饭,如何处置广州本地的豪强,成了摆在刘益守面前的首要问题,也是本地人最关注的问题。 …… “广州的族群,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以韶关与始兴郡为核心的客家族群,以番禺为核心的广府族群,以义安、潮阳为核心的潮汕族群,根本就不是一拨人。 这里的情况,跟中原的情况完全是两回事,所以处置手段,也不能学我们在建康与两淮那边的手法,粗暴处理。” 番禺城头的签押房里,刘益守一边查看府库里的账册,一边头也不抬的对王伟说道。 “主公,你说的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王伟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所以。刘益守的信息来自前世,比较超前,上述三个族群目前虽然已经自成一派,但却都在形成当中,只是初见雏形。 很显然,大庾岭古道的重新修葺,将会极大影响广州本地各族群的构成,未来可能的影响之大,完全无法预测。 “两晋战乱,永嘉南渡,很多中原大姓从大庾岭古道来到广州,被朝廷编为客户,也叫客家人,多半聚居在韶关附近。 而广府人,很多则是当年随着大秦南下的楚人,与本地俚人杂居后形成的岭南族群。 最后这个所谓的潮汕族群,乃是战国时期,越国被灭,越族大规模南迁。越王勾践的子孙后代的一部分来到九龙江与广州以东地区,和当地闽人、蛮人融合后,建立的新族群。 不过那边多半是不毛之地,人口也少,此番根本没有参与到广州的叛乱之中,之前都是宇文泰在跟那些人打交道,陈霸先也控制不了他们。 如果说他们之中谁是蛮夷,那么只能说他们都不是蛮夷,都是我汉家子民。但是处置他们,也不能胡子眉毛一把抓。” 刘益守如数家珍的说道。 听到这话,王伟大为叹服。 陈霸先在这里算什么人呢,他算是外人!包括刘益守在内,朝廷指派的各级大小官员,都是异地为官,都是“外人”。 然而,广州本地的各族群,彼此之间,也不算是“自己人”,他们彼此之间也非常排外,其中的原因非常复杂,而且年代久远。 这里的乡土气息非常浓厚,跟建康周边隔几十年就换一波权贵,根本不在意你是不是本地人的情况完全不同。 “主公,广州这边的情况,和属下之前想的不同。属下以为这里应该是人丁稀少的蛮荒之地,晋朝的丁口账册显示,这里应该只有五千户左右……” 王伟一脸郁闷的说道。 永嘉南渡,不知道多少中原人南下,而广州地区相比中原,要安定许多。晋朝的老黄历,已经严重与现在广州地区的情况脱节。 如今在广州地区,把各族群都算上,别说是五千户,只怕五十万户都是往少了说!一个冼夫人旗下都有超过二十万户的俚人! 难怪陈霸先会落荒而逃,没有朝廷在背后力挺,他手里的那点实力,根本摆不平本地族群!一有风吹草动,就很容易翻船。 “主公,如今要怎么处理广州这里的豪酋呢?” 王伟发现刘益守对广州地区的治理思路跟自己完全不一样,于是索性就不提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说实话,并不能拿他们怎么样,但是朝廷可以强化对番禺、北江流域及东江中下游的控制。朝廷不处置这些豪酋,但是要将那里的豪强重新划分居住区域,将他们安置在别的地方。 别处也要让一些地盘出来给那些人安置,这算是各打五十大板,作为对于他们从贼的惩罚! 这些不得不迁徙到新地方的豪强,一定会跟新地方的原住民发生矛盾,到时候朝廷拉一边打一边,谁弱就扶持谁,互相制衡就可以了。想要用常规手法对付这些人,比如说杀人立威什么的,会让广州这里的豪强们人人自危。 待我们有实力来经营广州的时候,再来精耕细作布局也不迟。 大庾岭古道修复后,建康南下到广州的贸易线路以及人口迁徙的线路已经打通。优先保证这条通道被我们掌控在手里,再来谈其他的事情。将来有的是时间经营广州,不必现在一口气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 刘益守叹息说道。 他也想一劳永逸,但前世的经验教训告诉他,那样处理,只会什么都抓不到。 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朝廷对广州本地所有的豪强都“稍加惩戒”,那么为了应对即将到来的械斗与冲突,他们也不得不跟朝廷妥协,以换取更多的支持。都打板子,也是一种“另类公平”。 毕竟,谁想炸毛,另外的人却可以跟朝廷合作,到时候谁倒霉一目了然。 这样比单纯的杀人立威要好! 此时广州地区无论是正在形成之中的广府族群,又或者是客家乃至潮汕族群,全都是好勇斗狠之辈,却又不乏有奶便是娘的狡黠市侩。 甚至同一大族之内,大族欺压小族,大房欺压小房,强枝欺压弱枝之事屡见不鲜,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杀鸡儆猴这一套,在这里根本不管用。 当然,若是能把陈霸先抓到,拿他祭旗警示本地豪强大族,那或许还有点效果。 “我把处理广州这边事务的要点写下来,你在番禺城坐镇,让杨忠配合你镇压不服,到时候脏活累活让侯安都去干。 记住一点,只抓主干即可,不问那些细枝末节。乡间械斗什么的,规模不大就随他们去。只要大庾岭到番禺之间的线路通畅,海路也通畅,那就行了,其余的你斟酌着来。 就先委屈你一下当个广州刺史吧。” 刘益守拍了拍王伟的肩膀说道。 “主公请放心,这点小事,属下还是可以做好的。” 王伟拱手行礼道。 广州地区各族群之间那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不同的起源,让他们在没有外力加持的情况下,绝无可能拧成一股绳。刘益守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利用其中的矛盾拉偏架。 “主公,属下有个问题不是很明白,还请主公解惑。” 王伟双手拢袖深深一拜问道。 “说吧,我听着呢。” 刘益守继续低头看手里的账册,他从里面看出了很多不同寻常的东西。此时的番禺地区,农业发展情况很一般,但税收却多得吓人。很多都是从港口那边收商税收到的。 这里进口了许多珍珠、象牙、犀角、贝类等物,再通过其他渠道转手到建康,换取了不菲的财货!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刘益守才不会对广州地区采取刚才对王伟说的策略。贸易线路因为动乱而中断,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前世历史上陈霸先或许是个牌面人物,但这一世他只是个小角色,至少在广州这里,他的分量并不重,也影响不了什么。刘益守的关注点,在更深远的层次。 “主公,您也是头一回来广州,如何对此地民情如此了解,乃至如数家珍呢?” 王伟有些疑惑的问道。 他望着门外隐约可见的雪花,说来也奇怪,广州长年湿热,今年居然会下雪下个没完没了,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这些都是些没用的,不必在意,哈哈哈哈!” 刘益守随口打哈哈说道,他总不能跟王伟说清末时期广府与客家人械斗伤亡百万的历史吧?这场旷日持久长达十三年的斗争,因为晚清政府的腐败与不作为,而异常惨烈。 广东这块地方,只要是在封建社会,民间族群的基本面没有本质改观,那就必然会有一些“因地制宜”的风土民情。 时代虽然不一样,但人心变化的规律是一样的。这些事情刘益守没法去跟王伟解释,更没法告诉王伟,其实陈霸先也是个经略广东毫无章法的失败管理者! …… 义安郡(汕头)以东的海面上,几艘海船顶着狂风在行进。但他们的船不够大,今年冬天的海风又特别大,他们已经严重偏离航线,甚至西边已经能够看到陆地了! 而原本的航线,是应该要远离大陆,朝东北而去的。 陈霸先站在海船的船头,一个大浪打来,他全身都被冰冷刺骨的海水浸透。然而还不等他回过神来,陈霸先就惊恐的发现,他右侧的那艘船,已经消失在海浪中,似乎是倾覆沉没了! “陈将军!我们靠岸吧,再这样下去,船会翻的!” 控制风帆的水手对着离他不远的陈霸先大喊道。 第597章 跟这帮虫子一起,搞不好政治 留下了一份处置岭南这边服软土豪们的文书,刘益守便带着大军离开了岭南,北归建康了。 此番南征就此告一段落,虽然结局并不完美,既没有抓到陈霸先,也没有完全驯服岭南的土豪,但刘益守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短期内所能做的极致,起码消灭了广州地区的反叛势力。 临走之前,刘益守任命王伟为广州刺史,都督岭南诸军事。杨忠为衡州刺史,在王伟帐下听命,带三千精兵屯扎韶关,一切以王伟的军令为准。 而侯安都为新州刺史,负责干脏活累活,直接与本地豪酋们打交道,同样是听命于王伟。 刘益守离开后,王伟根据他之前的交代,下令在大庾岭与番禺之间开辟了一条狭长的“官方地带”,不允许任何本地大族待在这些地方。对外宣称是要建设一条好走的官道,打通番禺跟赣南之间的联系。 如果有本地大户所生活居住的位置确实是挡道了,朝廷会将这些人安置在别处,类比于刘益守前世的集体拆迁,整体安置。 此策听起来好像是对本地各方都有利,但细品之下,就能发现其中猫腻多到数不胜数! 与此同时,王伟还下令岭南各州郡都要配合朝廷的此项行动,派出青壮来修路。 既然对外宣布是为了给广大岭南之民谋福利,所以朝廷既不给工钱,也不管饭,纯粹白嫖本地青壮,非常无耻。 当初王伟对这一条计策十分不解,认为刘益守此举会逼反那些本地大族豪酋们。 然而后面的事情,恰恰证明了刘益守目光如炬,富有远见。王伟担心的问题,根本就没有发生! 看到朝廷如此强势,又感觉韶关到番禺之间的路修好了,对他们自身似乎也确实有好处,于是这些本地豪酋们,便咬着牙将自家佃户派出参与修路,并暗中维护秩序。 刘益守很明白这些本地人是什么货色,对付这些畏威而不怀德的本地豪酋,朝廷强硬,他们就软弱,朝廷软弱,他们就会得寸进尺。 换个角度看,朝廷若是投入的本钱太大,也会让本地人担忧刘益守要谋取整个岭南,让他们这些豪酋们连水都喝不上。朝廷的嚣张态度,反而侧面证明了那些人应该已经过了关,不会继续被朝廷打压清算了。 与此同时,广州及周边本地土豪的地盘,也发生了一些改变。他们必须按照刘益守规划好的地盘进行耕作,自然是免不了迁徙。 这些人里面,有的不得不迁徙到别处,有的则不得不接受新邻居,给别人腾地方。 几乎每一家都有损失,却又不至于说损失到无法忍受。在这些大小不一的动静里面,不少人都看出来些许端倪来: 之前跟着陈霸先混的,被朝廷针对得最狠,损失也最大。 跟着李迁仕混的其次,跟着萧勃和其他人混的损失最小。 虽然所有人都挨了板子,刘益守却不是一碗水完全端平的,而是对不同本地豪酋打压的力度也跟着不一样。 于是有人乖乖挨打,有人忍不住造反,还有人来番禺城向王伟求饶。 但王伟办事很死心眼,刘益守当初交代的是什么,他就怎么办。既不会给这些豪酋们开后门,也不会变本加厉的惩罚。 后面的大半年,杨忠与侯安都等人都在岭南各地镇压小规模叛乱,谁冒头就收拾谁。 一顿折腾下来,整个广州终于实现了刘益守所设想的“朝廷掌控贸易线路,土豪散居各地彼此防备”的局面。至于那些本地豪酋之间狗血的日常械斗,朝廷完全是放任自流不予制止,并暗中拉偏架,谁弱就帮谁! 刘益守要北伐,要集中力量对付高欢,他没有那么多精力去治理广州甚至是岭南地区,也没兴趣当个为岭南服务,奉献一生的圣人。 现在刘益守追求的,就是天下一统,甚至有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如今岭南地区已经没人能背刺他了,而且这条贸易线路还能赚钱,刘益守已经觉得可以了,甚至已经超出了自己的心理预期! 更多的成就,需要花费超长的时间与难以想象的精力,不是喊喊口号就能搞定的。 如今的岭南,乱象还太多,并且在根子上难以去除,做那些表面工作是没有什么用的,能欺骗外人,骗不了自己。 哪怕搞定了岭南,也无法影响北伐的大局,刘益守也是觉得无可奈何,仿若鸡肋。 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前世历史上唐朝治理广州治理了数百年,也没有将这里建设成人间乐土。刘益守不认为自己有那个本事,可以在几年时间里打造出一个人间极乐的岭南。 在这里,那些土改什么的政策,根本没有施展出来的空间,也不可能有什么人因为你的“人格魅力”而纳头就拜。 这些岭南土豪们对外扩张毫无兴趣,对内却又异常的保守顽固!如同茅坑里的石头一般!刘益守心中对他们没有任何“真情”,只想用无穷无尽的套路,去“感化”他们。 …… 这年晚春,刘益守回到建康后,深感现有国策无法组织好边民开疆,如南下岭南之客民,哪怕心不甘情不愿,也不得不依附于客户豪强,要不然面对广府人的抵制,小门小户之人不亚于自掘坟墓。 类似情况,毫无疑问是在让世家豪强们天然坐大!建康中枢面对这样的情况,既是有心无力,也缺乏合理的对策,整体抓瞎。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刘益守提出在边镇地区实行北魏当年实行过的“三长制”,即:五家立一邻长,五邻立一里长,五里立一党长。 其职责是检查户口,监督耕作,征收租调,征发徭役和兵役。就连依附于本地豪强的佃户,也要编入其中,可以极大加强边镇地区基层的组织力。 此外,刘益守还下诏,在各边镇,如南阳、上蔡、徐州、合肥等地建立新的总督府,并成立与之配套的“建设兵团”,负责开荒,开边,屯田,剑指魏国! 之前,刘益守所谋划的改革,经济与政治方面的内容比较多,军事改革比较少。如今把“三长制”与“总督制”拿出来。这些固然不算什么新鲜东西,但所表达的意图,却也相当明显了! 然而刘益守这些政策都还没正式实施,结果五月末的时候,北方便传来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高欢命段韶从安州出发北上,扫荡了大兴安岭以南的库莫奚。紧接着,又大量抛下马匹,翻越大兴安岭山脉,出现在契丹人的背后,出其不意的捅了契丹人一刀! 而库莫奚与契丹人联军的主力,正在大兴安岭山脉以西,与柔然人决战!得知老巢被掏空,这些草原汉子们连忙向南面回师,又被高欢亲率大军拦截,杀得大败,部曲四散溃逃,十不存一! 至于为什么契丹库莫奚要联合,为什么他们要跟柔然人决战,为什么对高欢毫无防备,这些事情,身在建康的刘益守都无从得知。 他唯一知道的是,高欢此番出塞大胜而归,大军在东北转了个圈以后,来到了营州(昌黎城)。然后大军又回撤,行进到了曹操当年写“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那个地方,玩了一把祭天! 与大军同行的,还有数不清的牛羊与马匹,数不清的俘虏。行进的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 至于魏国跟柔然联姻之类的事情,已经没人再提,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般,也没人知道这次是不是高欢在跟柔然主阿那瓌合作打了一场默契仗。 反正结果就摆在那里,不可能被篡改,至于战斗的过程,要怎么猜测都行,其中的意义也不大了。 北方的消息传到建康,正好是梅雨季节,建康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下得不大,时间却是一天接一天的没完没了。 一如刘益守近期的心情。 吴王府的书房里,陈元康将一封奏折交给刘益守说道:“三长制的意义不大,在三长制实行过程中,三长其实还是从大族豪强中产生。 他们不仅本人可以享受免予征戍的特权,而且亲属中也有一至三人可以得到同样待遇,此策味同嚼蜡,不提也罢,只怕也是被某些人嘲笑为我们现在已经无计可施了。” 刘益守很厉害一个人,但这一次陈元康却觉得对方出手的招数有些老套了,都是被人家研究透了的东西。 “三长制,是便于我们把新占地盘的人拉过来,避免他们不得不跟本地豪强抱团取暖。如今看来,此法暂时还用不到。” 刘益守轻叹一声无奈说道,心里有点介意北方战报里面的那句“虏获牲畜马匹无算”。 高欢这波,是吃饱了啊! “要过黄河与高欢决战,对方的骑兵,始终都是心腹大患。如今高欢军获得了那么多良马,我这边吃饭都觉得没味道。” 刘益守又叹了口气,将陈元康那份奏折又还了回去,看都不看。这封奏折是关于边镇屯田的,要说有用那肯定是有用,但是……高欢现在是得到了外力的加持而急剧强大了起来。 很多常规的套路,便不再有效了。 刘益守很明白,所谓量变产生质变,乃是世间颠扑不破的道理。高欢获得了大量战马,他就一定可以训练出来一支顶用好用的骑兵。 自己北伐所能依仗的,唯有水军与火器而已。这些东西,在河北都不太用得上,尤其是震天雷那些东西,在平原使用,很讲究时机的选择。 骑兵冲过来,你反应不及时那就完蛋了,手中有神兵利器也用不上! 总而言之,他现在对自保很有信心,但进取的能力却不足夸,要跟高欢河北决战,还差了口气。越是靠近终点,越是不能蛮干。 “主公,高欢已经不年轻了,而主公还很年轻。高欢或许没有几年可以等待了,而主公还有很多年可以等! 高欢部嫡系此番横行塞外,士气高昂,属下也不太建议主公在今年北伐。不,属下若是没有猜错,高欢很可能要派人来找我们的麻烦了,主公不可不防才是!” 陈元康拱手说道。 耕牛用于田地,战马用于骑兵,掳掠来的奴隶是壮劳力,做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不难想象,高欢得到的这些东西,对于国力的增长那是肉眼可见的! 但是哪怕这次他们赢了,也有很多东西是没有改变的,甚至反而还变得糟糕了!比如说产生了骄横之心。 高欢的年龄与寿命都没有改变,也不会因此多活几年。 魏国内部的腐败与尖锐的派系矛盾,根子也都还在,没有发生本质变化。 总的来说,也就是弄了点浮财,可以潇洒几年而已。 刘益守虽然没有从这里捞钱,从那里捞钱,但是他一直立志于改革梁国内部的结构,改善国内的民生与抑制土地兼并。 近些年梁国收上来的税,按布匹来算,已经是萧衍当政时的几倍还多! 一个是持续性的改善内部,一个则是从外部捞了一大笔浮财,时间在谁的一边,还用说么? “你说得对,但是……时间也并非真的在我们这一边啊。” 刘益守微微摇头,陈元康并未看到梁国中枢部分人员的惰怠与保守。这些人或许对治理好梁国还有那么些许责任心,但是,他们对于北伐,则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既然南方这么好,既然我们都已经身居高位了,什么都拿到了,为什么还要劳心劳力的去北方跟那些如狼似虎的胡人们拼命呢? 有这种思维的人,甚至是高官大官,其实并不是个别,甚至可以说是主流! 只不过刘益守位高权重,平日里也比较爱惜羽毛,所以那些人不方便说什么罢了。他们不表态反对北伐,可不意味着他们会支持北伐啊! “高欢在草原大胜,只怕建康城内很多人更会觉得北伐没什么意思了。我可不能坐以待毙,看着这一切愈演愈烈啊!” 刘益守看着门外的雨水,喃喃自语的说道。他内心非常忧虑,这南边好多人,有时候也别怪前世好多喷子乃至学者们瞧不起他们。 偏安一隅,苟且偷生,很多时候就是这些人的真实写照。 从东晋到南梁,再从南唐到南宋,这些南方的势力就像是被诅咒了一般,天生带着“弱者”“短视”的气息。 正如《三国演义》里面那一口一个的“江东鼠辈”。 “这些江东鼠辈,真的指望不上,时间可未必在我们这边!长猷(陈元康表字)你实在是太乐观了。” 刘益守轻轻摇头,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说道。 (本章完) 第598章 十年扫天下,十年养生息,十年至太平 幽州城下,城门大开,两队全副武装的精锐士卒在此列队,恭迎高欢带兵入城。 高欢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面,而一身戎装的斛律金目光悠远,跟在高欢身后,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入城的一众高欢亲卫,也个个精神抖擞,看起来不可一世! 今日之后,斛律氏算是正式投到高欢麾下,哪怕内心还有些不情愿,斛律金也不得不顾忌此番高欢塞外全胜的影响,选择了一条比较适合自己家族的路。 不投靠,将来他在幽州是无法立足的,这点毫无疑问。 入幽州城之后,斛律金设宴为高欢接风洗尘。 宴席上,高欢将此番作战很得力,颇有战功的斛律光大肆赞扬了一番,并册封其为自己身边的亲信都督,让其跟随左右。 关于这件事,斛律金自然是无有不允,席间双方觥筹交错,气氛很是融洽。随后高欢命斛律金修筑幽州北面的长城,要一直修到渤海边才能停下来。 而修长城所需的人力与财帛,邺城那边会提供大部分,小部分需要斛律金自筹。 这个要求,斛律金也欣然允诺,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 心满意足的高欢留了一部分耕牛给斛律金,以便他开发幽州站稳脚跟,随后便带着部曲与数不清的牲畜马匹继续南下邺城了。 为了快些回去,也是为了“微服私访”,观察一下自己不在的时候,曾经的那些老兄弟们到底是一种怎样的状态,高欢撇开行进缓慢的队伍,带着三百轻骑一路悄悄的抵达了邺城。 在没有惊动众人的情况下,悄悄的进入了邺城。 …… “咯咯咯咯咯咯……咯!” 一支羽毛鲜艳,头上的鸡冠异常雄壮的大公鸡,正在盯着院落里另外一只体型相仿,但鸡冠稍逊一筹的大公鸡,叫了几声后,就猛扑过去啄了对方的鸡冠一下! 这下直接把鸡冠都啄出血来了。一旁穿着短衫,卷起袖口露出小胳膊在外面,双手按在大腿上观看斗鸡的高浪,兴奋的大喊道:“对对对!就是这样,柱国大将军!快啄它!啄瞎它!” 鸡冠被啄出血,极大刺激了那只受伤的公鸡。它猛的往上一跳,鸡翅膀扑腾起来,利爪朝着另外一只扑过去,两只公鸡扭打在一起,短兵相接,不一会就掉了一地鸡毛! 似乎胜负未分的样子! 推开院门而入却默不作声的高欢,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太阳穴上的青筋,每一根都在抽搐,恨不得一脚将高浪踢倒在地,狠狠的来一顿毒打! 算了,反正不是自己的亲儿子,随他去吧。既然娄昭君当初执意要生,就让她来管吧! 高欢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却发现那些眼尖的奴仆们已经跪了一地,甚至连那两只公鸡都察觉到杀气,彼此间不再扭打。 只有高浪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很是惊讶为什么高欢会出现在霸府! 他算过日子,高欢不应该今日到邺城的! “父亲……您回来得好早啊。” 高浪嬉皮笑脸的说道。 “课业做完了么?” 高欢冷着脸问道,一看对方那张酷似刘益守的脸庞他就来气。 “父亲,孩儿看书看不进去的。我以后又不当世子,也没法做官,看书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啊。” 高浪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狡辩道,丝毫不觉得这种歪理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话高欢一愣,乍一听好像是在胡说八道,细细揣摩之后却发现,高浪的话大有道理!尤其是在他的真实身份不是自己亲儿子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给娄昭君面子养着高浪自然是没问题,但让其继承家业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刘益守的野种要来夺嫡,这种事情无论撂谁身上都不能忍,哪怕名义上是自己的儿子,高欢也不得不下狠手处断。 而高浪现在这种行为反倒是一种无形的自保之策。谁会跟个废物一般见识呢? “阿浪身边的奴仆,每人下去领十军棍,都散了吧!” 高欢虎着脸说道,众人作鸟兽散,心中暗叫倒霉。这十棍子打下来,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他们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在陪高浪玩而已。 高浪吩咐他们做什么,他们能够拒绝么?这便是底层人物的无奈与悲哀! 来到书房后,高欢心里很不是滋味。高浪虽然是刘益守的种,也让他膈应,但高欢之前一直都是当自己儿子养的。现在越养越废,让高欢觉得自己教子无方,很是失败。 于是他命人将孙腾请了过来,说是有大事要商议。 一见面,高欢就看着孙腾,低声问道:“有探子说那刘益守平日里书不离手,而且喜好写策论,笔耕不辍,很是勤勉,可有此事?” “回主公,确实如此。刘益守此人争议颇多,但好学善学是出了名的,这一点众人都公认。” 孙腾拱手行礼道,心中略感奇怪对方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刘益守的事情,更是不懂为什么高欢要提前脱离大部队回邺城。 刘益守这样一个喜好读书,并且拥有极为可怕的总结学习能力的人,他是怎么生出高浪这种读不进书的儿子来的? 高欢脸上出现思索与迷惑的表情,看来只能用南橘北枳来解释了。 果然是自己家教不行么?或者是娄昭君性子太野了? 高欢的面色不停变换着,看得孙腾一时间亦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主公,此番远征草原,应该很顺利吧?” 孙腾若无其事的问道,顺便转移了高欢的注意力。 一提到这个,高欢瞬间就不困了。 他带着些许兴奋点点头说道:“确实如此。高洋说可以用重金贿赂库莫奚与契丹的头领,邀约他们与我们一同进攻柔然王庭,本王觉得很有道理。 然后再把这个消息送给柔然主阿那瓌作人情,我们便可以坐收渔利。 剩下的事情,就是杀敌而已了。” 高欢淡然说道,实际上内心充满了得意。 这一次,三万人的兵力,而且还要分兵,单独对上任何一家,都是势均力敌,甚至是稍有劣势的战斗。 但是把这些敌人都搅和进来以后,他们彼此之间互相防备,互相警戒,想在这些草原人之间制造点事端,简直不要太容易了。 这次获胜,谋略与战役的突然性,才是获胜的保证。 库莫奚与契丹这次都是损失惨重,就连柔然人也打了一场硬仗,死了不少人。高欢大军主力在柔然与库莫奚等族之间“捡漏”,而段韶带着数千奇兵翻山偷家,双倍的快乐。 估计这一战,库莫奚与契丹起码几十年内都很难翻身! “这次主公带回大量耕牛,屯田之策便可以实行了。河内之地,如今正好进行军屯,让那些俘虏来的奴隶们去干活。 主公将那些缴获的马匹作为战马编入骑军之中,三年之内,便能西攻关中,南侵两淮!” 孙腾拱手对高欢说道,这些影响都是看得见的,还有很多看不见的影响。总之,魏国这一波可谓是吃饱了,很可以潇洒几年。 牲畜也有寿命,这笔财富是有时限的,用得好才能壮大根基,用不好就仅仅只是一笔浮财而已。 孙腾自我感觉前景很美妙。 “本王,打算讨伐尔朱荣,攻晋阳。” 高欢沉声说道。 他经过这几年的总结,反省,权衡,最终得到了最优的答案:先平晋州,再攻晋阳,最后打通晋阳以北,通往草原的路。 所有敌人里面,如今最弱的不是别人,而是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尔朱荣! 然而,孙腾却认为,如今的大争之世,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不是跟从前一般,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高王,道理是这样不假,但晋阳易守难攻,战事旷日持久的拖延下去也不能完全避免。以属下之见,不如派一支精锐偏师扫荡晋州,将尔朱荣在那里的势力全部拔除。 然后今后三年之中,用一支规模不大的精兵以晋州为根基,骚扰晋阳周边田地的农耕,尤其是不给能他们收割的机会。 不出两年,尔朱荣粮草不济,必定要寻求与我们决战。到时候高王便可以从容应对。 岂不美哉? 高王刚刚才对草原用兵,动辄半年,士卒们都很疲惫了,现在并不适合跟尔朱荣决战。” 孙腾耐心的解释道。 “龙雀(孙腾表字)啊,你是不知道,本王现在好像全身都充满了力气,就想跟谁去过几招。不过是尔朱荣而已,本王现在可以拿下的。” 高欢异常自信的对孙腾表示,如今的尔朱荣已经是弱鸡一个,东魏的实力经过这次劫掠草原,已经得到了极大膨胀! 当初尔朱荣能起家,不就是因为有牧场嘛。现在高欢手里的马匹,比十个尔朱荣所拥有的还多!有何惧哉? “高王,还是要谨慎些啊,如今的局面,来得不容易,休养生息为上,起码今年先缓缓。” 孙腾苦劝道。 高欢微微点头,虽然面色不虞,但还是接受了孙腾的建议。 那些牲畜在田里劳作,起码也得一两年后,魏国的粮草收获,才会有个比较大的提升。如今连秋收都没到,这些牲畜还要适应水土,从草原经过长途跋涉到田地里劳作前,还得养一养。短期内的投入比产出要多。 高欢这个人,掌控大略的方向不错,但细节差了点,很多时候导致了功败垂成。 孙腾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双手拢袖对着高欢深深一拜,希望自家主公这次千万不要再浪,一定要以此次大胜作为契机,改革国内部分积弊。 当然,无论怎么改革积弊,肯定是不能全部都改的。尤其是涉及到他们这些老兄弟的部分,坚决不能改。 毕竟,孙腾自己都是既得利益者中的一位,改革魏国国内所有积弊,那他就得回家喝西北风了。 孙腾一方面不希望高欢改革魏国的力度太大,另一方面又担心完全不改革导致国家灭亡。他的心态,也很矛盾,好似军火贩子悲天悯人,希望买家得到武器以后不要用它们来杀人一般。 …… 高欢出击草原,大胜而归,天下震动! 其威势冲击南方的梁国,建康诸多大臣纷纷上书,建言刘益守应该将上次夺取的魏国土地,还回去一部分给高欢,以免惹来高欢的恶意入侵!在大义上站住脚。 具体的地盘,便是南阳以北的南颍川郡以及更北面的长社等地。 面对这些江东本地保守势力代言人们群魔乱舞的纷扰局面,刘益守的亲信们也纷纷上书驳斥这些“江东鼠辈”,甚至直接在奏折里开骂。两边吵成一团。 为了平息纷争,刘益守上书儿皇帝萧栋,并在大朝会的时候,命阳休之当众将奏折的内容念出,其文之长,足足念了半个时辰才念完! 总体主旨,便是六个字:开万世之基业! 而达成这个目的所需要的步骤,刘益守提出一共需要三个阶段,总共三十年时间。 总结一下就是:十年扫天下,十年养生息,十年至太平。 具体说来,第一个阶段,梁国将会在第一个十年里面,厉兵秣马,积极北伐,歼灭北方的各大势力,如高欢、贺拔岳、尔朱荣等等,结束数百年的战乱分裂,塑造一个前所未有,民心所向的大帝国! 在这个过程当中,对外用兵肯定需要钱粮无数,肯定要劳民疲民,让治下百姓受苦!但是这个苦,不是白受的,缴纳的赋税,不是送给朝廷用来享受的。 只有实现真正的天下一统,普通百姓的日子才会真正好起来。这个苦,必须要吃,因为是先苦后甜。 若是偏安一隅,现在看似舒服了,等北方的敌人杀过来的时候,多少财富都是创造给了强盗!那个就叫先甜后苦了。 简单的说,就是今后十年,军事为先,一切政策围绕着北伐而来,以平定天下为最大目标,其他的都要靠后! 所以刘益守承诺,这种情况,在天下一统后,不会一直持续。在第二个十年,国家便会实行修生养息的政策,轻税负轻徭役,让百姓们的生活好起来,腰包鼓起来,吃饱穿暖,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 等这十年过去,百姓们已经喘过气之后,再来上马各种利国利民的大工程。比如说修水库,修运河,扫平外患等等。 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要把子孙后代不方便做的事情,给提前办了,遗泽后世! 其他种种细则,都是围绕着这三个步骤而来的。 此文一出,可谓是振聋发聩! 以前,南面除了刘裕外,还真没有谁正儿八经的北伐过。即使是北伐,也是徒有其表,只知道要打赢北方,而根本没有计划没有步骤没有目标! 简单点说,便是北伐之人根本没想过未来会怎么,应该怎么样,想要怎么样! 而刘益守这篇超长的奏章,已经把前人偶尔想到,但没有说出来,以及根本就没有仔细想过的事情,说全了,说白了,说透了! 我们就是要建立一个可以流传万世的宏伟基业,不仅是要在形式上统一,而且要实质上的国富民强,万邦来朝,雄踞于神州! 我们所有的作为,都是围绕着这个而来的。 其他的事情,都是旁门左道,不值一提! 散朝之后,很多朝臣们耳边还在回响着之前在太极殿内,阳休之代刘益守念的这篇奏折, 好像被洗脑了一样,不断思考其中的内容,越想越是感觉震撼无比。 很多很多年以后,哪怕这次朝会的参与者们都早已不在人世了,而这篇奏折却还在不断的被后世文人传颂着,甚至被编写成书,附上评注流传后世。 这篇奏折便是刘益守在这一年初秋亲自撰写的:《开万世太平箴疏》! 这一章是整本书的一个分界线。 汇报一下废书的研究成果(白嫖) 《犬子李世民》这本书你们都不太喜欢,下一本不会写了,不过我还是进行了部分研究,在这里把关于李渊的人物分析写一写,也算是为这本“废书”划上一个句号吧。 首先说一下我的观点。 评价一个人,要把评价者本人所处的时代,被评价的那个人所处的时代,这些因素都考虑进去,全方位的看待才算公正。比如说满清时代的人,与明朝中期的人,以及现代的我们,对于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评价肯定是不一样的。 脱离了评价者的立场谈观点,那是有失偏颇的。满足了这个大前提,再来说李渊这个人。 隋唐交接的特殊历史时期,其实也是中国封建制度从成熟走向巅峰的关键转折期。如果换到别的朝代,李渊这样一個开国皇帝,是非常不错,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卓越的一个人。 但放在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我的评价就是:除了生下了一个超强好儿子,还不如从那个时代换个人来一统天下。 是李二有超越那个时代的大一统的眼光,才将中国古代封建社会推上了一个新高度。李渊从个人能力到性格眼界,都远远配不上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 在这个条件下对他进行审视,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他就是历史选出来的,一个生儿子技术很牛逼的废物。其自身的逼格,也就是乱世中割据一方的军阀头目而已,其人未必能比窦建德更优秀。 起码,李渊要是败亡了,哭他的人未必有哭窦建德的人多。 这个观点就跟梁武帝萧衍不如早死二十年,早死对江南更好一样。李渊要是武德元年就驾崩,对于中国古代史而言,或许会是一件好事。 李渊在大唐建立后的一系列作为,对于历史的深远恶劣影响,是那个时代的人感受不到的。很多人可能不会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如果摆史料吊书袋也没意思,我们只谈历史逻辑。 我举个例子,我有个朋友,不抽烟不喝酒生活习惯良好,待人彬彬有礼,为人温文尔雅,总之就是个好人。但他就是有一点不好,急躁了就喜欢杀人。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无辜的。 他也知道这样不好,事后也会很后悔,但就是忍不住一次次的杀。 我这个朋友死后,你们要如何去评价他? 你们说我这个朋友是好人么?如果你说他是坏人,他明明有那么多的优点啊!除了急躁杀人外,几乎是个完美的好人! 看吧,李渊不是也有很多优点嘛,跟我那个朋友大体类似不是么? 一个历史人物,要结合他所在的历史时期,来给他下定论。古代史学家几乎是一边倒的看不起李渊,甚至吕思勉等人都公开写书骂他,是有一定道理的。 古人有智慧,尤其是研究历史的,都是当时的精英人物。他们一边倒的看不起李渊,这里头的深层次原因,可不仅仅是因为李二修史(不要把后来朝代的史官当傻子,潜规则他们都懂) 隋唐交接的历史时期,中华民族发展的一个转折点,结束了几百年战乱,从混沌中破而后立,随即凤凰涅槃,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作为承接这个特殊历史时代的新帝王,李渊本应该整合河北与关中,对统一后的天下进行布局,他的每一步操作,都会对后世有着极为深远的影响。 这是他的历史使命。 然而历史证明,李渊的眼光大概也就比老鼠强那么一点点。如果说当时的军阀算是蝼蚁的话,李渊就是个大号蝼蚁。 光杀窦建德与处理河北事务这一条,就让李唐宗室一脉擦屁股擦到了唐朝灭亡。自唐朝建立开始,河北地区就与唐王朝处于深度内耗之中,这个极为恶劣的口子就开在李渊这里。 终于在安史之乱一发不可收拾。 而他该做却没做的事情,是李二做了,并且还以一种英雄造时势的姿态做到了。 李渊本人,连这个大场面想都没想过!仅凭这一点,我骂他一句辣鸡,理直气壮,心中没有半点不适。 如果要把历史分时期的话,我认为西晋灭亡后到隋朝建立之前,可以算是一个时期,隋初年到安史之乱前,可以算是一个时期。 李渊的眼光,还停留在八柱国时期,还停留在关陇贵族形成的那个时期,这一点甚至还比不上修大运河的杨广。杨广微操不行,战略眼光还可以,已经看到了中国历史地理的大势,南北分界已成定局,开发南方乃是将来唯一的出路。 李渊的思维在旧时代,看不起泥腿子,看不起关陇圈子以外的人,排斥新人进入核心圈子,大唐建立后不断有新的猛人加入,但是,没有一个投奔李渊的怀抱。 反倒是都如过江之鲫一般进入了秦王府,导致李二势大到李渊自己都忌惮的地步。 人才都会看人,谁是辣鸡一目了然,不需要说都会用脚投票。 李渊儿子李二的思维已经到了新时代,要开创大场面。李渊想靠关陇的圈子混,李二想改造政治圈子,吸纳新鲜血液,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帝国。 这二人的理念不合,不是一朝一夕。斗争的结果,就是刘文静替李二挡了一刀,随后李二蛰伏。李渊忌惮李二势大,将李建成扶起来跟李二打对台。 压根就没想李建成继承自己的位置。在李渊心中,只有他死了才会退位!如果可以选的话,我想李二应该是非常乐意把李渊给宰了,而不是背被迫杀他的兄长。 李建成不过是李渊树立起来的一个靶子罢了。那些说李渊心软仁慈的,建议好好揣摩一下小时候父母是怎么教育子女的。世间最毒最狠的行为,莫过于李渊挑动纵容儿子们内斗。 李二的玄武门之变,根本就不是为了对付什么李建成他们,他真正的对手,是纸面上几乎于无敌的李渊。 大义上,李渊是皇帝,李二是皇子,连太子都不是。 伦理上,李渊是父亲,李二是儿子,连长子都不是。 权力上,李渊掌控中枢,掌控禁军,掌控官员任免,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拼纸面上的实力,十个李二都不够李渊霍霍。 但是李渊居然输了,没有人为他喊冤,也没有人喊什么“清君侧”,一点波澜也没有。 这个时候,史书上吹嘘李渊“仁而爱人”的谎言不攻自破。关键时刻,居然没有亲信出来帮李渊撑腰,一个可以依赖的忠勇之士都不见了。 那些人才呢? 主公笼络下属,不就是希望这些人关键时刻出来支持自己么?李二的亲信在政变,甚至李建成的亲信们都在反扑,李渊的亲信呢? 人呢?一个皇帝,掌控着远远超过李二的政治资源,数不清的财帛美人可以赏赐,为什么关键时刻没有人可以用? 事实证明,潮水退去后,谁在裸泳一目了然。李渊自我感觉良好,觉得一切尽在掌握,权术无敌,圈子里都是自己人。 但是结果呢,平日里好像很管用,关键时刻啥也不是了,啥也没有了。 南郭先生吹箫的故事再次上演,以前跟别人一起谋划事情的时候,李渊的奇谋一套又一套的,英明神武,几年就定鼎大半天下。 关键时刻身边却找不到谋主,找不到镇场子的武将,便什么也做不到。玄武门之变中李渊的应对水平,我查看了一下史书找了一下,大概就比南齐末年的萧宝卷强一点。 很多人都忽略了这一点,玄武门之变,是历史给李渊的大考。无论之前是靠别人还是靠自己,李渊这一刻要靠自己单独通过考试。 他必须要处理好皇室内部的矛盾。然而最终的结果,可能是他最不喜欢的。玄武门之变,在之前早有征兆,李渊的昏招跟那些亡国之君没有半点差别,真可以跟崇祯有一拼。 李二为什么敢掀桌子,因为他知道朝中他有大量的中立派,有大量的死忠跟随。搞定了老爹,不会天下大乱!如果李渊真有本事,他能把李二压得不敢动弹!读史书,要分析历史逻辑,不是看光看古人说了什么。 李渊的虚胖是明摆着的。 纸面实力强大,目光短浅不足成大事,只维护旧有的圈子,不肯敞开胸怀接纳新鲜血液,眼高手低本事稀疏,身边没有真正的人才,缺乏死忠又不肯施恩。 这些弱点在当时明眼人那里,看得清清楚楚!哪怕穿着龙袍也盖不住。 李二最知道老爹的弱点,直接掀桌子,一击得手。 所以我本人对李渊的评价,或许比那些史学家们还要低一些,这也是我之前想开坑写李渊的原因之一。 还有好多细节分析,因为不写这本书,就懒得再多说了,《犬子李世民》这本书就算是完结了吧。 第599章 人性本恶,不患寡而患不均 能混到高位的人,没有谁是真正的傻子。这样的人在他所处的游戏规则中,一定是精于算计的高手,绝对有其过人之处。 高欢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与对手竞争时,他非常善于对症下药。 虽然微操很烂,但大方向总是不出错,如此才得以走到今日。 在掠夺草原大胜而归后,高欢也希望趁着大胜之威,干一番大事,给老对手们找找麻烦。不过不同的对手,彼此间实力不同,地缘不同,眉毛胡子一把抓,直接简单粗暴出兵是不可取的。 对于贺拔岳,高欢知道对方有地理上的优势,哪怕自己这边马匹多了,也暂时奈何不得对方,故而没有采取什么实质性动作。 就是单纯的眼不见心不烦而已。 然而对于占据晋阳的尔朱荣,高欢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他命段韶领兵一万西征晋州,一定要完整的,干净彻底的占据晋州,不给尔朱荣的兵马留下任何据点。 东魏在晋州本身就占据了约三分之二的地盘,只有晋州北部在尔朱荣势力的控制当中。 所以高欢对段韶的命令就是:肃清,扫荡,将晋州牢牢控制在手中,并在将来时机合适的时候,时不时的骚扰一下晋阳周边,除了不攻城外,随便段韶怎么玩,百无禁忌! 对于梁国,高欢则是又换了一种处理方式,以军事手段为辅,政治手段为主。他让高岳带兵前出,屯扎荥阳作出要南下的姿态,同时派遣中书侍郎魏收,作为使节来建康下战书,威胁梁国中枢将上次北伐得到的河南之地全部吐出来! 为了制造矛盾,让刘益守难堪,高欢还不顾自己的颜面,要求刘益守将高伶送还邺城! 然而刘益守在此之前就已经上了《开万世太平箴疏》,又怎么可能自扇耳光呢?朝中各路大臣知道了刘益守的想法,自然也不可能跳出来唱对台戏,于是都保持了诡异的缄默。 面对高欢使节魏收那咄咄逼人的质问,刘益守的回复只有两个字:做梦! 他一面通过儿皇帝萧栋下诏,命前线的于谨守好长社城,不得丢失一城一地,哪怕战斗到一兵一卒都不能后退,以表明梁国严阵以待的坚决态度。 连谈条件的口子都不开,让准备了一肚子游说策略的魏收无计可施。 另一方面,刘益守又亲自写信给于谨,让他悄然将大军主力回撤到上蔡,在河南之地采用“前轻后重”的部署方式,以应对高欢的军事冒险。 并且将边军主力屯扎上蔡,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可以得到梁国淮南兵力的支援与保护。刘益守做好南阳北面门户南颍川郡失守的准备,保存有生力量,不必死守前线,用宝贵的可战之兵跟高欢争夺河南的城池。 眼见梁国朝廷没有屈服,高欢也无计可施,只能派人送信叫回魏收。 高欢本来就只是想吓吓对手,派兵南下荥阳也就是做做样子,只当是练兵,根本没有南侵的打算。被刘益守看破了恐吓之策,也不以为意,反正,他不也没什么损失么? 高手之间过招便是这样,在没有一锤定音的时候,就是看谁那边消耗更大一些。刘益守不上套,最多也不过是跟高欢打平而已,高欢又有什么损失呢? 高欢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谋略有问题。 高欢想得很明白了,他现在身体还很好,支撑十年问题不大。既然梁国看起来准备很充分,那就不必硬来,先解决尔朱荣就好了。 跟刘益守之间的账,将来一定会跟他好好算一下的,高欢觉得此事不必急于一时。 这颗巨大的绊脚石,他迟早会将其搬开的。 …… “你父打算跟我算账,还想让我把你送回去呢,你说怎么办才好呀? 送你回去,我可是舍不得呢。” 明媚的阳光下,刘益守坐在在院中石桌旁,轻轻抚摸着高伶微微隆起的小腹,亲吻着对方带着红晕的俏脸揶揄道。 “妾身不知道要怎么回去,唉……只要听阿郎的就可以了。” 高伶幽幽一叹,将头枕在刘益守的肩膀上。 她都怀二胎了,现在回邺城那是故意给自己找不自在么?就算要回去,那肯定也只能是刘益守将来攻破邺城的时候再回去啊! 算是“衣锦还乡”。 无论怎么说,她现在回邺城之后,已经生下的长女跟如今还在腹中的孩子,会过怎样的日子,几乎是不言自明的。 更何况,她还年轻,还需要男人的抚慰与宠幸。到时候和她睡一张床的男人,会是谁? 谁又能享受到她那貌美的身姿? 有刘益守这种标杆在,换个男人高伶哪里能忍得下去?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到时候换个男人在身边,只怕高伶会恶心得想自杀! 在建康,起码她可以堂而皇之成为刘益守的妾室,享受荣华与温存,也没人敢把她怎么样。回去以后没有男人撑腰,她这个残花败柳能有什么好下场? 不用脑子都能想到最后结局如何。 这个年代,女人终究都是要依附于男人而存在的,只不过区别在于:到底是依附于怎样的男人? 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还是苟且偷生的窝囊废! 高伶心中早就有答案。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 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吟诵完一首辛弃疾的词,刘益守握住高伶的手轻轻说道:“将来待我一统天下,世间便没了战乱。我们也可以和寻常百姓一般,子女环绕膝下,孩童田中嬉戏,白首相望,亦是人间乐事。” “阿郎,你真是一个好人,和妾身以前见过的那些人,都不一样呢。” 高伶很有些感慨的说道。 她感受到了刘益守内心中涌出来的力量,带着平凡与朴实。这是一个实实在在想事情,做事情的人。 高澄油滑轻佻,高洋阴沉可怖,高欢皮里阳秋,外宽内忌,娄昭君喜怒无常,眼高于顶。 高伶见到的同龄人和长辈都是这般那般画风诡异而偏执,反倒是身居高位的刘益守看着最像个普通人。 起码,不会让你因为他的位高权重而感到害怕。 高伶本以为这是一项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品质,但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和别的权贵比起来,才能感觉出刘益守这份平凡中的不同凡响。 身居高位而不令普通人感觉害怕恐惧,这难道不是一种极为稀有少见的才能么? 高伶十分感谢母亲娄昭君把自己送到刘益守这边。 看得出来,自己那个向来不走寻常路的老母,挑男人确实是有眼光的。 娄昭君从来只选最好的。 当年看高欢是如此,后来看刘益守亦是如此。 “你先休息,我要回台城办事了。你父那边的事情不用担心,我还轮不到你来为我遮风挡雨。” 刘益守拍了拍高伶的小手,安慰了几句之后,便起身离去。 高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说什么,最后又一句话也没说,只化为幽幽一叹。 有本事的男人,总是时间不够。而希望分享他时间的人,反而又格外的多。 世间难得双全,有得必有失,似乎是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 …… 高欢和刘益守规划事情都是很有序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有时候并不是上层的人物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比如说中下级的军官乃至普通士兵,如果他们的诉求没有得到满足,一样会破坏上层的谋划。 此番高欢劫掠草原的军队数量有限,参与的将领也相对有限。这对于战役的突然发起以及保密工作,自然是很有帮助的。 甚至可以说是取得胜利的重要原因。 高欢麾下那些参与出塞的军队,自然是赚了个盆满钵满,赏赐人人有份,士气高昂。 但是还有很多没有参与出塞的军队,他们同样是在当兵吃粮,同样是在执行军令,同样是在背井离乡,却又什么也没捞着。 高欢这碗水没有端平,导致坐镇荥阳的高岳,麾下士卒怨声载道,士气低迷,出现大量开小差摸鱼的士卒。 甚至部分士卒已经开始串联逼宫。 其他军队捞够了,他们啥也没有,其实这也不能怪高岳军自上而下闹矛盾。 类似的事情,是个人都会有想法的。要想不闹事,只能由上面的人想办法平衡。 有鉴于此,高岳向高欢进言,大军南下长社,攻城略地,得财货劳军,以安军心。 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高欢一听就火大。他立刻以天子的名义下诏书,严厉批评高岳,并斥责对方治军无方,军法松散,以至于约束不住士卒。 高欢根本没做好南下打到淮河边上的准备,下一个目标又是尔朱荣,本就不想分心南下。 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因为士兵想得到财货,就南下劫掠呢! 从任何角度看,这都算是兵家大忌,只有居无定所的胡人才喜欢这么玩! 高欢志在登基称帝,爱惜羽毛,自然是不容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哪怕他从前在尔朱荣麾下也是无法无天的做派也是一样。 于是高欢命小舅子娄昭为监军,带来一队亲兵前来荥阳,到高岳大营内“肃正军纪”。 娄昭不是傻子,没有上来就抓人立威,而是悄咪咪去军营里面转了一圈之后,跟底层士卒们聊过以后,才回去便跟高欢说:不患寡而患不均,高岳军上下都在眼红妒忌友军吃得脑满肠肥。长此以往,军心恐将生变。 高欢本来不太在意这件事,几乎都已经忘记了。但是听娄昭这么说,也不得不正视军中“利益分配不均”的情况。 草原掳劫来的财货,绝对是不可能分给未参与战斗的将校和士卒的。 这是红线,绝对不能开口子。否则将来若是遇到大事要军队顶上去,绝对不会有“傻子”再愿意出头了。 既然苟着就能“利益均沾”,谁还会挺身而出呢?躺着拿钱不比上阵拼杀舒服? 人性的恶便在于此,一旦利益分配出问题,人性的丑恶面便会无限度的放大。 劫掠草原没我们的份,劫掠河南该轮到我们了吧?这便是高岳麾下将士们的强盗逻辑。明明出塞之战没有出力,却偏偏还感觉自己很有道理。 而这些人没有直接要钱,他们只是想求一个“机会”。上头不允诺,似乎也有些不近人情。高欢体会到了当老大的难处,这碗水他端不平也要想办法摆平! 高欢连忙找孙腾等人商议,权衡再三,都觉得高岳的建议也有可取之处。 于是高欢命高岳带兵南下长社,若能攻下长社,则允许大军劫掠三日,所得战利品都无需上缴。 这道命令一下,高岳麾下士卒可谓是跟打了鸡血差不多的,亡命猪突一般的来到长社城下,片刻不停的便开始攻城。 攻城进行了一个时辰后,于谨见势不妙便带亲军跑路,扔下城内辎重不管,放任东魏军四下劫掠。 高岳麾下士卒见高大巍峨的长社城居然如此轻易就被攻破,都得意的有些忘乎所以,认为于谨不过如此,只是一个仗着刘益守的名头狐假虎威,在下面混饭吃的酒囊饭袋。 于是也不怎么布置城防,而是打开城内的府库,成群结队的搬东西,很多士卒甚至为了抢钱抢粮互相干扰而打了起来。 城内为数不多的民居,这帮人更是一家也没放过,如同蝗虫过境一般,能搬走的都搬走,甚至到了大半夜里,长社的城门都不关,来来往往都是搬运辎重的士卒! 高岳为什么不约束部众呢?不是他不想,而是众怒难犯。 高级军官和中下级军官的晋升渠道不一样,这年头中下级军官若是没有机遇,下场就是死在某一次的战斗之中,根本不可能有升迁的机会。 所以他们跟底层的士卒一样,都比较青睐于实实在在的财货,对腰包鼓不鼓很在意,对是否能得高欢赏识,却并不怎么在意。 高岳此刻若是要部署防御,不让士卒们抢劫,那就是跟众人作对,挡了大伙的财路。历史上因为这种事情掉脑袋的高级将领,可不是一个两个。 反正东魏不是自己的,高岳选择明哲保身,就当自己什么也看不到。 然而,他想得很好,于谨却没有配合他。 侦查到长社城的情况后,本来就将兵力后置的于谨,却根本不通知后军前出。 而是利用手里不足两千的步骑混合队伍,趁着夜色突袭了长社城。 于谨根本不给高岳整顿兵马的机会,发现高岳军居然为了抢劫连城门都不关,便决定孤注一掷赌一把。 先后到达的两千人队伍,在长社城内大杀四方,高岳军几乎已经失去建制,都在搬东西,甚至有些士卒根本不在城内! 高岳军如同雪崩一般的大败亏输,一直朝着荥阳方向逃窜,于谨追兵一直追出数十里地才停下来。 此战高岳麾下兵马战死数千,失踪过万,一支主力部曲被打得失去建制,可谓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惨败。 更可笑的是,失踪的那些人,比找到尸体的还要多不少,也不知道是被于谨麾下的士卒给杀了,还是带着抢来的财帛落草为寇了。 反正自此以后,长社周边就成为了一个匪患不断的地方,直到后来刘益守全线北伐灭掉东魏以后,才彻底将匪患根绝。 高岳狼狈逃回荥阳,不敢耽搁,直接去邺城给高欢负荆请罪。得知这场意外的败仗,高欢气得差点吐血三升,对这些没有参与出塞之战的部曲再也没有信心委以重任了。 于是高欢派人急切召回刚刚在晋州落脚的段韶,让段韶孤身回邺城后,在邺城内整顿部曲,然后集结兵力南下长社,一定要在南线先找回场子再说! 这是证明国力军力之战,要是不打一下证明一下,之前扫荡草原的军威便荡然无存了。 由不得高欢退让。 今日还有一更 第600章 提前对线 东魏那边抽风一般的浪战,高欢管不管不好说,但得胜的于谨显然不会认为对手会善罢甘休。他连忙派出八百里加急,连夜将战报送到建康。 而一天几乎有一半时间都在书房里刘益守,第一时间给于谨回了一封加急的回信,主题就三个字:撤一半! 要撤,但不能完全撤!不能一撤到底! 长社城位于梁国的最前线,且是新占之地。当地原有住民都被刘益守命人迁徙到了两淮,经过初期的折腾以后,如今那些人也已经安定下来,不想再回河南前线了。 而长社以北便是荥阳,高欢若是大军来犯,便能将此地粮道断绝,围而不打!多少精兵被困里面也是死路一条。 之前那支魏军为什么只顾着抢劫,刘益守不知道。但是他知道魏军下次进攻,绝对不会是之前那个鬼样子。 趁着长社还没被合围,赶紧的命于谨撤回到南阳以北,位于南颍川郡的奇雒城,便可以得到汝南郡上蔡(悬瓠)的赵贵兵马支援。 此地虽然侧翼仍然在魏军的威胁之下,远不如汝南郡上蔡安全(汝南郡如今三面皆是梁国国土),但奇雒城除了南面的上蔡(悬瓠)外,仍然有南阳一面可以给予支持。 进取或许无力,但自保却是绰绰有余的。 毕竟,魏军断了南面来自悬瓠方向的粮道,还有南阳的独孤信部也可以支援于谨。 除非高欢要打灭国之战,否则他在奇雒城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得刘益守军令的于谨,留下几十个人在城头装样子巡视,给稻草人套上军服立在城头。随即带着为数不多的守军趁夜色撤离了长社城,星夜兼程的赶到了奇雒城。 于谨来到奇雒城,发现当年高欢为了攻南阳,把此地城防经营得很是完善,于是心中大定。这几年他一直在梁国与东魏的最前线镇守,提心吊胆的过日子,生怕哪一天早上起来便是满城的魏军,片刻都不敢有所懈怠。 如今知道自己在奇雒城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后,于谨把自己关府衙书房里,舒舒服服的睡了一整天。 …… “高岳在长社败了?” 邺城霸府的书房里,匆匆忙忙从晋州赶回来的段韶一脸惊骇看着高欢询问道,仓促间也没顾得上君臣之间的上下尊卑。 “虽然本王也不相信,但败了就是败了,事实如此。高岳已经下狱,其中细枝末节,你去狱中询问他便是了。” 高欢轻叹一声,也是无可奈何。人到用时方恨少,特别是靠谱的将领那就更少了! 他知道这一切不是高岳的错,因为高欢是过来人。当年他在尔朱荣麾下的时候,手下那些士卒就跟高岳手下那些人没什么两样。 那时候高欢的处世准则,一样是带着兄弟们吃香喝辣,走一路抢一路,不想其他的。也并不认为在尔朱荣麾下得到升迁,有什么狗屁作用。 还是自己麾下兄弟的想法比较重要! 士兵们想抢劫捞一笔,你不让,他们就要把你搞死,然后把你手下的某个亲信扶上去取代你的位置,然后让那个人带他们去抢劫。 这是很简单明白的道理,下面的士卒办事方式和思维模式都很淳朴:你给钱,他们就干;不给钱就撂挑子;逼急了就兵变! 从基层爬上来的高欢对此很理解。 刀口舔血之辈,哪里能想得那么长远呢?说不定下次作战就要埋骨他乡了。 这跟刘益守前世工地上,某些从事危险工种的人员一般:工资日结,甚至在办事前就得给一半!办完马上就要结清!不然以后没人愿意跟你干了! 饶是高岳情有可原,但高欢还是将这位逃回来的“本家兄弟”给下狱了。 毕竟,屁股决定脑袋嘛。如今的高欢身份已经不一样了,离皇帝只有一步之遥,他管理军队的方式,已经从“财货满足”进化到“权力满足”。 那些姑息养奸的人,那怎么能当天子呢? 这是与底层丘八完全不同的另外一种思维模式。 如果一个国家的军队打仗就只是为了钱,那会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相反,将领们为了争取更大的权力,而努力作战获得晋升,这种事情反而不是一件坏事。 这意味着起码上层的将领被纳入到了国家机器的管理与激励机制之中,变成了约束丘八们作乱的工具之一。 而对国家和族群的责任感,荣誉感以及崇高的社会地位,这些都是约束丘八们胡作非为的工具。没有责任感与荣誉感的军队,其基层士兵绝对是“一切向钱看”。 可是,如果国家的军队一切都向钱看,只有给钱才打仗,给钱多就多出力,没钱就彻底撂挑子,那么长此以往,绝对会国家军阀化。 就像唐末那个鬼样子。 所以此风断不可长,乃灭国之兆。 高欢的最终目的,是“家国一体”。 国事便是家事,家事也是国事。高欢的政治素养,让他察觉到其中的巨大危险。这也是他把段韶召回来镇场子,甚至把高岳部番号都废了的原因之一。 “高王,梁军在河南的布置,前轻后重,长社并无多少兵马,而且刘益守麾下的嫡系精锐,也并不在此地。 这一战怎么会败呢?” 段韶疑惑问道,他想不明白败因,就无法对症下药。 此战的进程跟他原本的推演差了太多!高岳打奇雒城不克,才是他推演的结果,而不是止步于长社城下。 “高岳手下士卒们都忙着捞钱去了,焉能不败?” 高欢嗤笑说道。 之前草原上伏击契丹人的时候,老硬币高欢就下令,将那些不好挪动的随军辎重扔在必经之路上,故意丢给契丹人去捡。 然后他们趁着对方捡东西的时候勐然杀出,自然是以一顶百! 只是契丹人上次是怎么输的,这次高岳就是怎么输的。 段韶瞬间明悟是怎么回事了。 “于谨乃是宿将出身,胆大心细。听闻当年在边镇,带着几个人就敢断后,千人胡骑不敢追击。如今看来,可谓是宝刀未老啊。” 高欢叹息说道。 于谨比高岳出道的时间早多了,甚至比高欢自己都早。这次对方故意卖个破绽弃城而逃,原本应该是没打算反咬高岳一口的,或许只是想退到长社以南后见机行事。 只是高岳麻痹大意,人家看你只顾着捡财宝连城门都不关,不回来打你闷棍才怪呢!这一仗真是输得窝囊! 段韶在心中嘲笑了高岳一番,不过依旧是没有说出来。他谨记着已故父亲段荣的吩咐,谨言慎行。那些得意忘形的话,能忍住就一定不要嘴上没把门的胡说乱讲。 “高王,这一战其实没有打的必要,我们再次占领长社应该是轻而易举的。只要稍微谨慎一点就行了,梁军也不可能将重兵前置在离荥阳不远的长社。 但是,若是要继续推进,梁国已经在河南之地构建了以奇雒城和悬瓠为核心的两道防线,且能够跟荆襄与南阳的守军互相支援。 若是没有十万以上的兵力,分进合击全线推进,只怕很难取得突破。毕竟,如今梁国国内政局稳固,末将尚没看到可乘之机。” 段韶剥茧抽丝一般的分析道。 他说来说去,概括下就一句话:随便派个大将,小心点去把长社的局面收拾一下得了,也没什么难度。其余的别瞎折腾,也折腾不出个什么成果来。 “你说的本王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已。横扫草原的军威,必须要打出来。否则后患无穷。” 高欢无奈摇头叹息,其实他真的不想打,可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军事是政治的延续,打仗都是打的政治仗,接下来的一战便是如此,这个与攻城略地是没有关系的。 高岳这一战不败,东魏旗下各路大军,尚且还能狐假虎威,吓唬一下别人。如今高岳两万多人的部曲,居然被梁国边境的一支偏师,还是前置的少数部曲给打得建制消除。 这已经不是战力强悍的表现了,而是毫无悬念的弱旅鱼腩。 对外展示这样的军力,非但不能震慑对手,反而会引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比如说自家边镇的太守因畏惧敌军强大而反水;自家大军出战毫无自信,敌军反而是自信满满;敌国见你这边军力孱弱,伺机军事冒险等等。 高欢这两年的目标,还是要集中所有力量歼灭尔朱荣啊!这几年的规划都是围绕解决这个问题而来的,手段从来都是要配合目的,而不是相反。 南下河南,高欢作出这个决定,很是不易。 “高王的意思是……至少要拿下奇雒城么?那地方离荥阳可是有点远啊。” 段韶有些犹疑的询问道。要不怎么说段韶是高欢麾下成长最快的少壮派呢,一点就通,明白了高欢的战略意图。 奇雒城(漯河市)段韶去过,当时是作为攻打南阳的总后方,几路河流交汇之处,水运发达,方便粮草输送与囤积。 可如今看,水运发达,反过来也意味着敌军增援奇雒城很容易。 “确实如此。此战若是拿不下奇雒城,那便算是输了。” 听到这话,高欢欣慰的点了点头说道,很是欣赏段韶的“善解人意”。至于荥阳离奇雒城远不远,那关他高某人什么事!他只是想赢而已啊! 具体怎么打仗,那是麾下将领的事情! “此事,末将不敢答应高王……不敢接虎符出征。” 段韶思索片刻,很是为难的拒绝道,低着头根本不敢看高欢。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高欢气得拍桉而起!对于段韶他可是寄予厚望的,要不然也不会加急快马将其召回邺城了。 “属下是说,以目前的情况看,我军若是不全线出击的话,则出战必败……最多攻克长社而止。望高王三思。” 段韶硬着头皮说道。 “滚!滚出去!” 高欢直接把镇纸往段韶身上砸去,不过还是看着扔的留了手,所以没有砸到。 “是……末将告退。” 段韶小心谨慎的退出霸府书房,等出来以后,才发现自己浑身都被冷汗打湿了。 现在拒绝,不过是让高欢一口气咽不下去。将来若是大败亏输跑回来,搞不好就真的会被束之高阁,再也得不到重用了。 孰轻孰重,段韶想得很明白。 开什么玩笑啊!从打听到的情报就知道刘益守在河南部署严密,而且有相当大的回转余地。打这样的仗,段韶心里真是腻歪透顶!要是在对方那边参战还可以下场来玩玩。 当敌人处于进可攻,退可守的地位时,你为什么要强行上去跟对方硬刚呢?这不是找抽么?段韶觉得高欢真是老湖涂了,连什么仗能打,什么仗不能打都搞不明白,那还玩个屁! 段韶的“不识时务”,果然惹怒了高欢。第二天,高欢宣布让尧雄代替段韶为晋州都督,前往晋州参与剿灭尔朱荣的任务。 而段韶则被解除了兵权,留在邺城练兵,帮高洋训练草原之战中表现出色的百保鲜卑,并将原本的五百人,扩充到两千人。 段韶本人能够调动的军队,也不过是身边的亲兵十多人而已,堪称是真正意义上的被投闲置散了。值得一提的是,帮忙训练百保鲜卑,不代表是在其中任职,事实上,段韶并不担任其中任何职务,类似顾问的角色。 百保鲜卑中哪怕连一个士卒他都指挥不动,在训练以外的时间里。 高欢又命此前出击草原,在打击同族的战斗中贡献卓越,库莫奚族出身的张保洛,与莫多娄贷文之子莫多娄敬显,领先锋军一万攻长社。 又命新投到旗下,斛律部出身的斛律金长子斛律光,领五千骑兵紧随其后,负责打援。 高欢自己则亲率三万兵马在最后,浩浩荡荡渡过黄河,朝着长社而来。 …… 河南那边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刘益守的探子。关于高欢要大举进攻河南的消息,雪片一般的飞到建康,让刘益守与陈元康等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因为他们分析过,也从冯令华那边得到了一些小道消息,高欢下一个目标就是尔朱荣,甚至是下定决心,不计工本的要把尔朱荣干死! 这个时候,南下河南又有什么意义呢? “高欢这步棋,实在是有些令人捉摸不透啊。” 吴王府的书房里,陈元康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迷惑不解的自言自语道。 “这些都是后话了。关键是,你觉得我们如何应对为好?” 刘益守抱起双臂,也是看着地图,沉声问道。 他也不想打,但高欢既然要来,有什么招数耍出来便是,只管放马过来! “末将建议,主公亲自挂帅出征。河南之地于谨、独孤信、赵贵等人,彼此间同级且互不统属。 平时还好,若是遇到危急情况,反应或许迟缓;意见不同时,难以统一调度,还需要一个够分量的人坐镇。 除了主公以外,属下想不到还有什么人可以胜任了。属下请主公亲自去悬瓠坐镇,主持大局!” 陈元康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说道。 不得不说,这位智囊的主意很靠谱。刘益守微微点头,算是默认了对方的建议。 第601章 既然来都来了…… 古代大军出征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军队规模越大,所需要的准备越多。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后勤是第一位的。数千人的队伍,说走就走还可以理解,但数万人的大军出征,准备几个月是很平常的事情,一个月内能办完,那都算是“兵贵神速”了。 东魏的后勤基础一向都非常不错,特别是在改革后,各大河道的关键位置都设置了“水次仓”,用于储存粮草与布匹等战略物资。 与此同时,高欢的行军计划还是很巧妙的:利用荥阳重镇粮秣充足,河道发达的优点,边行军边补给,同时在黄河白马渡等地修建浮桥,一旦入冬,浮桥被冰冻住后就会非常坚固。 那时候魏军之前掳劫来的大量牲畜便有用武之地了,黄河天堑将不复存在。 不过可惜的是,荥阳的辎重南下走水路到京县囤积后,必须用牲畜拉车运送到密县,然后通过挨着密县的洧水,漕运南下到长社,以便大军攻城作战。 这条路线,如果不考虑天气,那是没有什么问题的,甚至可以说效率还非常高。毕竟,中间唯一的一段陆路运输:京县到密县之间的距离也不过三十里地而已,且没有山林阻隔。 但是,冬天洧水会结冰,不能行船,而现在已经是快要入冬的时节,漕运一旦停止,运粮的成本将会大幅度提高。 乃至无法维持将近五万大军的后勤! 可以说留给高欢军的时间已然不是很多了。 有鉴于此,张保洛力排众议,急行军百里抵达长社城后,试探了一番却发现,这里只剩下空城一座了!他们都被于谨给耍了,梁国那边根本没有加强长社的防御。 与之相反的是,将仅剩不多的兵力后撤到了第二道防线! 张保洛连忙派人联络高欢,通报了这一情况。其实他们早该发现这一点,只是因为高岳军的突然崩溃,造成荥阳地区兵力真空,当地仅剩下的守军连守城都够呛,哪里有余力前出到长社去侦查情况啊。 得知于谨居然不战而逃,高欢隐约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心里有点后悔,自己似乎高估了梁军的部署。 随后他又想起之前段韶的劝告,这才不得不承认,段韶的分析有道理。对方虽然年轻,但见识不浅,已经从大势中判断出了梁军此前并无争夺河南的计划。 只不过,此时大军已经发动起来,光战兵就有四万多,很多都是跟高岳麾下情况差不多,没有参与草原之战,想趁机南下捞一笔的部曲。 高欢把他们纠集起来南下,让那些参与草原之战的百战精锐修生养息,也是想搞一下平衡。想休息的就让他们休息,想捞钱的就带他们南下。 这时候若是说不打了要返回邺城,你让麾下将士们怎么想呢? 不谈别的,这次参与运粮的民夫与漕工都有好几万,这些人怎么办? 若是这时候停下来,大军出征一战未有便折返回营,估计以后也没谁会把高欢当回事了。 这种事情,就跟朝令夕改差不多,无论是从军还是行政,最是忌讳类似的事情。所以哪怕明知道有问题,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执行下去,后面再找个台阶见好就收便可以了。 高欢苦着脸进了长社城,看到被乱兵抢劫搬空了的府库,城内民居被抢后只剩下断壁残垣,良久无语。 自从高欢脱离尔朱荣单干,夺取邺城以河北为根基开始加速发展,到如今,麾下势力已经进入到一个瓶颈期了。 对外,混乱无序的地方已经很少,开疆拓土的难度直线上升,不打仗还好,一旦打起来就是灭国之战。 要么灭对手,要么被对手灭掉。 这样的情况让高欢束手束脚的,不知道要怎么夺取新地盘,并将其变成自己的实力。想收拾最弱的尔朱荣,反而因为各种意外不得不南下,造成了如今的局面,想想都很令人窝火。 对内,高欢无法突破北魏时期留下的框架,自然也解决不了北魏遗留的各种问题,比如北方大世家的土地兼并,胡汉对立尖锐,吏治腐败等问题。 甚至还产生了新的问题:麾下军功集团,无法得到新的利益分配,日益离心离德。当蛋糕无法做大的时候,就必然对目前分蛋糕的方案不满意。 如果没有这个问题,高欢此番都不会南下,自然也不会有高岳之败。 “此番南下,你怎么看?” 高欢询问身边的张保洛道。 当初在尔朱荣麾下时,张保洛是窦泰的亲信,后转投高欢,也算是老兄弟中的外围了。如今高欢对其很是信任。 “高王,如今霜冻在即,河流不久便会结冰,若是此时南下奇雒城,只怕……大军有断粮的危险。” 张保洛十分谨慎的说道。 “言之有理。” 高欢挤出四个字来,脸色有点不好看,但是却没多说什么。 军中大将,很多人对此番南下不以为然,其中便以段韶为首。高欢也很明白,这些人有他们自身的晋升通道,和魏军中那些中下级军官的想法完全不同。 他们本就是亲信或者姻亲,只能通过战功往上爬,战场上顾着抢钱,那便是舍本逐末。 他们的家财,多半都来自于高氏一族的赏赐。 所以一方面他们对于劫掠这种事情并不感冒,有进取心的将领,也不会动这种小钱。另外一方面,他们其实也不太在乎高氏一族谁上位。 只要能保证他们的荣宠不衰,那么自然能够保证他们的忠心。 高欢在位,又或者是高洋还是高氏一族别的什么人在位,对他们来说都一样,只要能维持他们的地位就可以! 要是做不到,那么哪怕军队底层不想兵变,这些人也会想办法兵变的。 脑子里充斥着各种杂念,高欢长长叹息一声道:“传令下去,加固城防,入冬后暂不行军了。” “得令!” 张保洛拱手行礼退下后,稍稍松了口气。他真害怕高欢一怒之下急行军南下奇雒城,那可就糟了。事实上,奇雒城虽然是梁军第二道防线的核心,却又不是一座孤城。 奇雒城东面不远,便是汝阳郡(河南周口市)。按照水运的路线,他们南下第一站,必须先攻克汝阳城才行。 梁军又不是木头,又不是萧衍那个时代呆板挨打的方镇体系,你出手难道人家就这么看着你出拳不还手么? 对此张保洛非常担心,因为如今活跃在梁军里面的人,其实跟他们一样都是北人,以刘益守为首的主战派在掌权。 这批人都是喜欢野战不喜欢被动守城的。 张保洛虽然不完全赞同段韶的消极看法,但他也认为,跟梁国打起来,战争规模是不可能小的!光看河南这地方平坦河流又众多就知道,孤军深入是要出大事的! “对了!” 张保洛身后传来高欢的声音,他又不得不折返回去询问道:“高王有何吩咐?” “去周边抓壮丁运送粮草,这一战不打到淮河,不能停下来。河南之地,能抓多少人服徭役就抓多少人。到时候专门派人去抓人,去搜刮粮草就地补给。” 高欢冷着脸说道。 “高王,淮河的话,那可是……” 张保洛有句话不知道要怎么讲。 他很怀疑高欢不识地理,不知道淮河在哪里。五万人看起来很多,但在对手有防备的情况下,想打到淮河那真是痴人说梦啊! 打到淮河,那便意味着,奇雒城所在的南颍川郡,悬瓠所在的汝南郡,还有梁国已经占据了好几十年的东豫州新蔡郡(包信),以及东北面的汝阳郡、南顿郡,高欢都要拿到手! 这起码是五个郡,还没把长社城所在的颍川郡算在内。要把这五个面积比较大的郡都拿回来,等于是把两国边界恢复到六镇之乱以前。 张保洛都搞不懂高欢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很多话,他这个身份不方便去说,要不然就得跟段韶一个下场。 “事情既然做了,那就不要做一半,索性一口气解决河南的梁军吧。其他的事情,你不必过问了。” 高欢在空荡荡的府库前矗立良久,很害怕这样的事情反复发生。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这次要一口气将梁军侵占河南的问题解决了。 他认为,此前高岳已经失了人心,哪怕现在有所建树,也不过是回到了原点罢了,只能弥补高岳惨败造成的威望损失而已。 如此劳师动众,却只能混个“将功补过”,高欢显然是不开心的,特别是看到长社城如此惨状之后,心里更是难受。 可若是能得到了五个郡的土地,那便有足够的财货来犒赏三军。劫掠草原的经验给了高欢启发,如果解决不了内部矛盾,那么对外扩张后将蛋糕做大,便有了足够的改革空间,来实施自己的想法。 新夺得五个郡,足够打发那些因为改革不满的老兄弟们了。这样一来,坏事可以变成好事,也不算是耽误时间。 “喏!末将必定全力以赴。” 张保洛拱手退下,他再也不想主动过来打听高欢的想法了。 河南之地大部分村落的百姓都被梁军派人给转移到建康与两淮等地了。如今就算能找到,那也是后来私下里迁居过来的,其实没多少人。 高欢对本地民情不甚了解,真是想得太多了。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张保洛这个夹在中间的,最是难受不过。 …… 《水经注》记载:(汝)河自西东下,屈曲而流,抱城三面,形若垂瓠。 说的是汝河像一根藤从西北到东南绕了大半个汝南城,汝南城就像一棵悬在藤上的瓠子。汝南郡的汝南城,便有了悬瓠之名。 如今故地重游,刘益守看着北门城墙上的砖石,若有所思,矗立良久。 “主公是在考虑什么事情呢?” 许久不见的于谨拱手询问道。 已经是吴王的刘益守今非昔比,不怒自威气场逼人。哪怕他不板着脸,也让人不敢生出轻佻无状之心。哪怕是于谨,也不敢僭越。 “这砖头,很硬啊。当初那些锐卒,是怎么徒手上城墙的呢?” 刘益守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道。 当初是他带兵奇袭上蔡,攻陷这里的。但负责指挥攻城,处理诸多细节的另有其人。 那个被他带兵突袭,而在睡梦中被揪起来的汝南刺史辛纂,恐怕也跟刘益守现在一个想法。 他今日才刚刚来到悬瓠城,而于谨、独孤信、赵贵三人,却已经等了几天了。 “给吴王展示一下,说不定吴王一高兴,就赏你们当个偏将呢。” 于谨对身边的亲兵哈哈大笑说道。 亲兵大喜,连忙找来一根铁镐,随便在墙上敲了几个坑,以此为支撑点,健步如飞的上到了城头,看得刘益守一愣一愣的。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啊。” 刘益守感慨说道。 他是团队老大,怎么玩政治,怎么带兵打仗,怎么治理国家,他是懂的,甚至可以说很精通。但是诸如徒手登城墙这样的“精细活”,他就不明所以了。 很多他认为十分困难,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东西,在别人那里,不过是寻常而已,或许并不比谋一份差事要难。 专门的人做专门的事情,哪个时代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没必要看不起贱业,也没必要妄自菲薄看不起自己。 无论是在战场上决定大军生死存亡的主帅,还是能够徒手登城墙的亲兵,本质上都只是一份职业而已。 城门口这一幕,让刘益守十分感慨,暗暗告戒自己要摆平心态,不可有骄惰之心。 “这便入城吧,高欢来势汹汹,五万兵马在手,不从我们这里讨到便宜,那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实话,这一趟他有点不想来,却又不得不来。没有任何人可以同时摆平于谨、独孤信、赵贵三人,除了他刘某以外。 “主公,刚才那几下,其实末将也可以的。” 入悬瓠城后,斛律羡趁人不注意,凑到刘益守身边低声说道,似乎有表现的欲望,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当年项羽四面楚歌,穷途末路之时,身边仅有二十八骑,还能斩汉将杀汉军百人,可谓是骁勇异常。” 刘益守拍了拍斛律羡的肩膀继续说道:“可是,他是西楚霸王啊,杀一两个汉将便洋洋得意,足以见得他至死也没明白自己败在何处。 将来你是要统帅千军万马的人,跟一个亲兵比徒手登城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刘益守对斛律羡挤了挤眼睛调笑道。 “主公教训得是,教训得是……” 斛律羡吓得满头大汗,再也不敢上前聒噪了。 踏马的,不比不知道,自己实操才知道阳休之拍马屁的功夫简直登峰造极。斛律羡此刻才明白刘益守在城门口说的“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确实是至理名言。 要是比射箭,他肯定为军中翘楚,但其他的事情可就未必了。刘益守可不比那些庸主,想拍他马屁,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斛律羡就没见过谁比阳休之还厉害,换着花样拍马却不翻车的。某种程度上说,这也算是一项顶尖的“技能”了,旁人是学不来的。 第602章 新生代崛起 邺城刚刚下过一场雨,郊外清新的空气中透着些许寒意。高洋麾下亲军百保鲜卑,正在此地扩招,准备由原来的五百人,扩编到两千人。阑 百保鲜卑的选拔很严格,除非是极为出色的武夫,否则并不会从民间招募,而是直接在军中筛选以一当百者进入,待遇异常丰厚。远超一般精兵。 此时此刻,在百保鲜卑中担任都督的成休宁,正在给参加考核者做示范。 五大三粗的成休宁,深吸一口气,朝着面前碗口粗的木棍挥拳。 只一拳,便将这根木棍打成两段!那些一旁观摩的参与考核者,全都暗暗咋舌,不敢相信居然有如此力大无穷者。 「能做到这样的,第一关就算是过了。」 成休宁目光从人群中扫过,众人不敢与之对视,纷纷低下头,只有少数人跃跃欲试,希望能够上前比划比划。 「世子,考核这便开始吧,百保鲜卑宁缺毋滥,能招募一百那便招一百,能招募一千那便招一千。」阑 成休宁拱手对一旁观看的高洋说道,丝毫不避讳高洋身边的段韶。 「嗯,可以,开始吧。孝先觉得如何?」 高洋询问段韶道。 「勇力是士卒的基础,选兵者,自然是孔武有力者优先,这一点世子的要求没有任何问题。」 段韶很是谦逊的说道。 高洋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对成休宁道:「开始吧,你把关,本世子就不看了。」 「请世子放心!属下一定把事情办妥!」阑 成休宁很是恭敬的说道。 他是高洋的心腹,可不是高欢的心腹,成休宁这双眼睛就暗搓搓的盯着高欢啥时候咽气呢! 如今高欢身边的亲信与高洋身边的亲信,已经是两个圈子的人了,彼此间根本不重叠。 高洋身边亲信当中希望高欢早点死的不在少数,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高欢跟他们非亲非故的,高欢死了他们必定上位,有这样的想法再正常不过了。 与眼高于顶,轻佻无形的高澄不同,高洋虽然年轻,但说话很有分量,说过的话全部都能兑现,所以很得亲信死忠之心。 至于高欢……他们又不被高欢赏识,讨好高欢有毛用啊! 「孝先,你随我来,本世子有事情想请教一下。」阑 高洋不动声色的对段韶说道,至于百保鲜卑的选拔,那不过是个幌子罢了。高洋对这种太过于细节的事情没有很大兴趣,成休宁之类的人物就可以把事情办得很好了。 「世子这边请。」 段韶会意,指了指不远处的凉亭说道。 二人来到凉亭内落座,高洋屏退左右,眼睛死死盯着段韶道:「孝先(段韶表字),你给我交个底,这次高王南下,是不是很凶险。如果不是那样,你应该也不会因为苦劝而丢兵权吧?」 高洋开门见山的询问道。…. 「唉,此事当真是一言难尽。那刘益守的厉害,只有与之打过交道的人才懂,三言两语是说不明白的。 末将以为,若这次南面是刘益守亲自指挥,只怕……高王想平安返回邺城已经很难了。」阑 段韶叹息说道,对此番高欢南下完全不抱有信心。以段韶对高欢的了解,这次不把河南之地打穿,对方是不会班师回朝的。 从高欢把上次出击草原的精锐全都留在邺城就能看出来,这位「高丞相」,是打算动真格的。 而且话说回来,河南之地不可守,只能二选一。 要么直接大军一路杀穿打到淮河,以淮河为界。 要么就维持边界,以荥阳为据点按兵不动。 打一半又不能固守,到时候无论是进攻一方还是防守的一方,都会很难受,不得不在河南之地配置重兵,互相防范。 「情况真的糟糕到这样的地步了么?」阑 高洋手里拿着一枚白玉扳指在反复的把玩,面沉如水不苟言笑问道。 年纪虽轻,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回世子,确实如此。我们的根基,始终都是在河北啊。如今的河南,已经不是我们的地盘了,在那边大军亦是无法就地补给。而且河南河流众多,梁军水军有优势,还有那神秘的火器相助,只怕是……唉,末将浅见,看不出胜机在哪里。」 段韶叹了口气,他现在已经不能向高欢进言了,现在跟高洋说一下看法,也不过是发发牢骚而已,不顶什么x用。 看到高洋在沉思,段韶接着说道:「末将之前跟高王说,此番非十万人不可,并非是危言耸听。河南之地没有大山阻隔,战线宽阔,且河道纵横交错,很需要有兵力能够固守后方,交替掩护进击。 这与士卒是否精锐无关,纯粹是以正合以奇胜的前半句。 哪怕麾下部众是精锐,孤军深入也是很危险的。高王此番只带五万人南下,兵力太单薄了。」阑 不明所以的人,当然会对段韶「危言耸听」一般的话不屑一顾,但若是看过刘益守前世的那本史书便知道其中深浅。 道理当然可以不懂,不过范例却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存在即合理。 高澄攻长社,领兵二十万人。 侯景为河南都督,领兵南下,部众十万。 慕容绍宗南下河南攻侯景,领十万精兵。 萧衍命萧渊明支援侯景抵御东魏,领兵十万。 南北朝中后期,为什么这些人不约而同的,都将带兵出征河南的人数定在了十万,甚至是超过十万呢?阑 因为河南这地方,无论你手里有无精兵先不说,但军队数量少了是真不行!就是陈庆之北伐,也是刻意的避开了这一区域,直接走的睢水一路杀到了荥阳。 他那是只求最快抵达洛阳,根本不考虑稳固战线的问题。…. 段韶直接指出高欢这次出征的最大问题:带的兵少了,准备也不充分! 「这么说来,有什么办法可以补救呢?」 高洋轻声询问道:「还请孝先教我。」 段韶就知道对方会这么问,高洋虽然年轻,但也不是不学无术之辈,他也早就看出高欢此番南下种种不利。请段韶来私聊,也不会是来听段韶指出问题在哪里的。 这跟刘益守前世一般无二,老板私下找你,一副低姿态的模样,肯定是为了听你有什么主意,而不是让你对公司各项事务指指点点的。阑 「世子准备一支奇兵,关键时刻顶上去,或大有可为。当然,事情也未必会如末将所料那样,高王大获全胜归来也未可知,一切还是由世子定夺为好。 世子的孝心,总要让高王看到,那才算是尽孝。若是世子尽孝,反倒是被高王误会,那就没什么必要去瞎折腾了。」 段韶含而不露的暗示道。 高洋聪慧,已经听明白了段韶的言外之意,微微点头,似乎是在犹豫什么事情,想开口又未开口。 似乎猜透了高洋的想法一般,段韶苦笑着拱手行礼道:「末将已经被高王解除了兵权,若是末将再次带兵出征,无论结果如何,试问高王会如何做想?」 「唉,是本世子想差了。」 高洋微微点头,叹息了一声,知道段韶是指望不上了。段韶没有领兵之权,却又带兵出征,无论最后是否立功,是否对高欢有救命之恩,那都是非常犯忌讳的事 情!阑 段韶人精一般的人物,显然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还自掘坟墓的事! 「今日这件事……」 高洋犹豫片刻,话卡喉咙里面没说出口。 「请世子放心,今日末将没有见过世子,什么话都没说过。」 段韶拱手行了一礼。 高洋微微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他明白,这次谁也指望不上了,一切都要靠自己。 ……阑 「高欢五万大军,在长社城附近扎营不走了,但他们的目的,显然不是固守长社,而是想一路打下来,打到淮河边上再稳固防线,以淮河为界。」 于谨找了根树枝,指着墙上的大地图说道。他从长社返回悬瓠,对前线的情况最是清楚不过了。 「河水快冻住了对么?」 刘益守抱着双臂问道。 「是的主公,高欢在等待河水解冻。冬天进军那是在找死,靠牛马拉车,是无论如何也支撑不起来五万人所需粮秣的。」 于谨微微点头道。在座的都是打老了仗的人,自然知道目前的形势如何。 河流封冻,就不要折腾了,对大家都好。阑 在这种情况下,对于防守的一方极为有利;反过来说,对于进攻的一方来说,要打进来,或许有奇袭这种说法,然而也就一锤子买卖,有进无退了。…. 要么赢,要么死,输了连全尸都没有。 「如果你是高欢,你会怎么用兵?」 刘益守反问道。 「主公,高欢怎么用兵,谁也说不好,但河南的态势,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兵力充足的情况下,打法人人看得到,选择不多。」 于谨无所谓的说道,他才懒得猜高欢怎么想呢。 河南四战之地,自古便是战乱不断,具体的打法不知道,可战略态势早就被人研究透彻了。阑 只不过,知道怎么玩是一回事;能不能玩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此话怎讲?」 刘益守虚心求教道,独孤信与赵贵也是看着于谨,想听一听这位在前方驻守了好几年的老资格怎么说。 「从北方南下攻河南,无非是几条路线而已。 第一条,走陈庆之当年的路,从汴河与睢水一线南下,不过那样最后打淮南去了。与我们关系不大,这个就不用说了。 第二条,从荥阳出发,或者干脆就从黄河边的汴口出发走汴河南下,再走蔡水到项县,这条路的好处是可以绕到南颍川郡与汝阳郡的侧后,坏处便是一路人烟稀少,除了水路外,行军与补给都很困难。 第三条,荥阳南下到京县再到密县,通过洧水南下到汝南郡。这条路是线路最短,人口最稠密的一条路。阑 第四条,要先占据阳翟,并以阳翟为后勤根基南下。这附近都是山地且与荥阳之间道路阻塞,并不适合作为出兵地点。 第五条,也是最后一条路,便是南颍川郡北面的襄城郡(平顶山周边)直接南下了,魏国在这里有一支边军屯扎,但四面无援,背靠大山,不提也罢。 当初我们也没有闲心去处理掉他们。 总的来说,如果高欢要选,第一条偏离正路,第四第五条都是山地,只能以第三条路为正,以第二条路为奇,正奇结合方为上策。事实上,高欢如今走的便是第三条路。 但是,河南这个棋盘,你不进来的时候觉得似乎只有几条路,你进来以后,到处都是破绽,前后左右哪里都不安全。 后续要如何打这场战争,还要看高欢是如何应对,我们再根据他的动静来作出相应的调整。这个具体如何操作,末将就 不太了解了。」 于谨一番话算是把战场态势说明白了。阑 高欢若是从荥阳出发,甚至是从长社出发,他的选择不多。但是打进来以后,则四面漏风,对交战双方都是如此,很考验两边将帅的指挥水平。 「主公,我们手里的边军,主要都是郡兵,麾下精兵不多,不善野战,守城还可以。如果要击败高欢,还是需要中枢能派遣一支精锐过来。 之前于将军的大胜,有些运气成分,不可复制。我们不能把高欢也当成高岳,现在魏军肯定不会跟之前一样不长脑子抢劫了。」 独孤信沉声说道。 「你们的困难,我知道,你看我这不就第一时间过来了嘛,大军主力还在后面,也得冰雪消融以后才能到位,河水封冻对高欢是阻碍,对我们同样是阻碍。 但是有一点不同,我们有精锐水军,高欢没有,我们可以封锁河道,高欢却不可以。如此看来,战争的主动权,还是在我们手中。」 刘益守安慰独孤信说道。阑 不得不说,刘益守对战场态势也是看得明白的,当于谨介绍了以后,就更清楚了。此战与其说是陆战定输赢,还不如说是水战决胜负! 失去水路补给的队伍,绝对要死得翻肚皮! 高欢带这么多兵马南下,只要护不住水路粮道,饿也把他麾下人马饿死了。 「不过啊……」 刘益守顿了顿,继续说道:「高欢也非泛泛之辈,要是打得太狠了,搞不好把他给吓跑了。咱们不争一城一地的得失,把高欢大军勾引到悬瓠这边来,到时候把他困在这个地方。」 刘益守用树枝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点说道。 「悬瓠北面这一块啊,有好几个城都离得很近,足够屯兵了。咱们把高欢引到这里围住,然后围点打援,看看魏国有多少精兵会来救援他们的高丞相。」阑 刘益守嘿嘿笑道。 携剑远行 第603章 好大一个饼 为了防止被梁军偷家,高欢还特意命令麾下将领们组织民夫和辅兵修筑城防。不过底下的人也都是做做样子,没有谁真心把这事放心上。每天都是出工不出力,混一天算一天。阑 梁军严冬突袭长社,这不是无稽之谈嘛。只要是了解荥阳到长社之间道路距离是多少,再看看奇雒城到长社有多远,就不会有这样荒谬的想法了。 当然,高欢为何会如此,明知道没什么用,却依旧是将这件荒谬的事情,一板一眼的交代下去呢? 其实他麾下那些跟随多年的将领们,也都是知道的。 正如刘益守前世的职场一般,在工作不忙的时候,公司大领导也会想尽办法的找事情做,尽量不给员工摸鱼的机会,不会让底下人闲下来。 试想如果大家都无所事事了,那不是证明:要么公司不行了要倒闭了,要么公司富余人员太多,裁员在即? 无论哪一个,对大家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然后下面的人都因此在胡思乱想,能把事情办好么? 高欢要是不给麾下将领们找点事情,那岂不是说明这次出征根本就是出去玩一样,根本不会遇到什么危险?阑 军队中一旦产生了惰怠之心,再想把心收回来就难了。高欢从军数十年,对军中上上下下的那些破事都很懂。 在修城防的同时,高欢还组织了大军演武,校场武艺比试,小队厮杀等科目,为保证大军士气旺盛,想了很多办法。 但效果都不是很理想。 同样的一件事,是积极的去做,还是在应付差事,明眼人是很容易看出来的。高欢这个明眼人就看出来了:现在麾下这支军队暂时没有达成“劫掠河南”的目的,所以干什么事情都是懒懒散散的。 你想他们振作精神,个个龙精虎勐,可以呀!你给钱就行,保证抖擞精神给你看! 然而,这次高欢带大军南下,可不是要给那些丘八们发军饷的,而是要带他们去夺回河南之地,顺便再抢一把。 前者是主要目的,抢劫才是附带的。而不是所宣传的那样,后者为主。阑 随着天气一天天的冷下来,东魏军中心士气也跟着一点点的往下降。眼见事不可为,高欢便将麾下众将都召集了起来,宣布了一件大事。 …… “父亲要出征?不太可能吧?” 建康东府城羊侃的府邸书房里,羊姜一脸疑惑看着红光满面的羊侃,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是要出征啊!你父我宝刀未老,此番得吴王号令,要带建康禁军健儿出征,一锤定音,痛击高欢。怎么样,你父还可以吧,现在还能上阵杀敌呢,哈哈哈哈哈哈!” 羊侃哈哈大笑,一点都不顾忌羊姜鄙视的眼神。 “父亲,您现在的本事,就只剩下在女人肚皮上了,还是不要去了吧,让族叔(羊鸦仁)去也是一样的。”阑 羊姜不屑说道。 “这叫什么话!” 羊侃勐拍桌桉叫嚣道:“且不说你族叔此番也要从青徐带兵奔赴河南,就说你父我,还是骁勇善战的,宝刀未老明白不?看我证明给你看!” 羊侃瞪大双眼,深吸一口气。他右手按住桌桉边缘,只听到“卡”的一声,硬是将桌桉的一个角掰下来了! 看得羊姜一愣一愣的。 这得是什么蛮力啊! 感觉震慑到了女儿,羊侃将那桌角丢地上,拍了拍手上的木屑道:“如何,这本事上阵杀敌没问题吧,你家那位可以做到么?”阑 “他是做不到,但是他手下人多啊,打仗又不是比谁力气大……” 羊姜不服气的碎碎念说道。 她看到羊侃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于是岔开话题问道:“那父亲叫女儿来做什么呢?” 羊侃就等这句话了,于是他搓了搓手询问道:“你要不跟吴王写信说说,斛律羡那胡人小孩也不顶什么事,给他配一支精锐水军有些浪费了,不如把那支水军配到为父这边。 有水军支援,再加上建康禁军的骁勇和你父的用兵如神,破高欢大军易如反掌,如何?” 羊侃眼巴巴的看着女儿询问道。 他对北方地理山川可是很熟悉的,在河南之地要是没有能战的水军支援,啥本事都施展不出来!不过那边的河流都不深,也不够宽,大楼船不顶什么用,反而很容易搁浅。阑 倒是刘益守麾下上次水战中大放异彩的脚踩式明轮船,无论是运兵还是水战,都非常合适河南的水文条件。 这种船速度快,吃水浅,行驶稳,非常适合在河南之地的水域作战,反倒是不适合在宽阔的长江上对敌,容易被准备充分的楼船所克制。 羊侃可不是什么庸才,一直都在关心刘益守那边军事技术的革新,这次好不容易被征调奉命出击河南,他可不打算在那边敲敲边鼓就回转的。 梁国什么形势,乃至天下什么形势,羊侃一直都是洞若观火,心中明白得很。 此战若是大破高欢,说是定鼎天下格局也不为过。 要是大败亏输,那可就把这些年奋斗来的老本都要赔进去了。如果不是这样,羊侃也不会低三下四的求女儿走后门。 “呃,这个,你知道的嘛,我只是个妾,实在是不太方便啊……”阑 羊姜有些为难的说道。 “呵呵,谁不知道吴王很宠你啊,只要你开口,他肯定会听的。”羊侃笑眯眯的说道。 “但是,你上次,上上次,还有这些年借的钱……好像一点点都没有还呢。” 羊姜学着刘益守平日里的动作,举起小手,做了一个“小小的”手势。 “那些钱,不是你孝敬为父的么?怎么还要还呢?我们可是一家人啊,谈钱太伤感情了。” 羊侃一脸古怪的问道,理直气壮。 “呵呵……等父亲把钱还清了再聊也不迟啊。女儿还要回去带孩子,就不陪父亲了哈。”阑 羊姜提起裙摆,扭头就走,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等羊侃追赶,就跑出了羊府,只剩下羊侃在原地长吁短叹的。 “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这刘益守也不知道有什么迷人的地方,只要是女人见了他就走不动路了,唉!” 羊侃本来也就只是想试试而已,并没做什么指望。他很快收拾好心情,整个人看起来也冷峻了起来。 “这次,玩得真的很大啊。” 羊侃轻叹一声,有点明白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了。 杨忠带精兵入了台城,接替自己的职务,把原本的台城禁军轮换了出来,想来一是迷惑高欢,二是保存最精锐的兵马,让其修养恢复,以备不时之需。 相反,像是他跟羊鸦仁这样的梁国方镇,甚至包括三吴那边的兵马,都会分头行动,以为策应。只是目前还不知道具体军令如何,从何处出征,执行什么任务,也不知道。阑 禁军此前补充过一批勇壮之士,又因为萧衍被刺时裁汰掉了混日子的官宦子弟,所以战斗力还是很有保证的。 只是后来没有经过实战检验,刘益守心里没底而已。这次让羊侃带台城禁军出去练练,也有检验部曲实战水平的目的在里头。 羊侃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想向刘益守争取水军支援,可以更好的执行作战任务。 其实刘益守的设想,比羊侃预估的更大,只是这个时候,还没有其他人能看出来。 …… 长社城的府衙大堂某一面墙上,挂着一张硕大无比的地图,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许多圆圈,还做了标记。 高欢神色肃穆的看着众将,沉声问道:“此番南征意义重大,可军中将士,不明白本王的苦心。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把话都说开,免得军中士卒们猜疑,也免得你们认为我高某吝啬。”阑 他环顾众将,没人敢与之对视,都是一副坐直了身体聆听训导的模样。 看到火候差不多了,高欢轻咳一声,拿着一根树枝指着墙上的地图道:“这次夺取的地盘,会有十分之一,都会拿来犒赏三军!但是,若是你们只顾着抢钱而不管大事,休怪本王军法无情!” 高欢狠狠的将手里的树枝扔到地上说道。 “谨遵高王号令!” 在场众将齐声说道,彼此间交换着眼神。 “本王已经命人将这些土地所在之地,刻在了木签上。等会谁抽中了哪一只签,谁就负责分配那地方的土地给麾下士卒,如何分配,本王概不过问! 土地分了,要是再不奋勇杀敌,那分地之事作废,你们麾下那些士卒们会怎么办,你们自己处置吧。”阑 高欢冷冷说道。 这波大饼画得很高明,在地图上圈地,将领们自己来分。 若是将领本人拿得多,那么麾下士卒拿少了,必然打仗不卖力,能摸鱼就摸鱼。因为高欢会将这个消息通告全军。 若是将领一寸土地不要,都分出去,固然可以得麾下士卒效死。但那样的话,他领兵打仗得胜后就什么也得不到,那还有个什么意思呢? 这二者要怎么平衡,很考验将领们的御下水平。这些人忙着御下了,自然就没有那个闲工夫,去想那些不该想的事情了。 比如说联合起来兵变! 而高欢所付出的,不过是许诺一下还未拿到手的土地而已!阑 赢了,什么都有,自然“犒赏三军”不是什么问题;输了,他高某人没吃到口的东西,自然也无法分给手下。 这就是所谓的“利益均沾,风险共担”! 府衙大堂内众将一个接一个上前来抽签,抽到长社周边地方的人如蒙大赦,而越抽到靠近南面的人,越是如丧考妣,跟死了爹妈差不多。 因为那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打一个很大的胜仗,打得梁国再也不敢北伐,高欢的“分地”计划才算是真正有效。 如若不然,随时有被人杀死的风险,就算那些土地给了他们,他们就可以真正掌控么? 在场所有人都抽完了签,脸上的表情各不相同。但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刚刚来时的轻松写意。高欢这一手画大饼,不得不说,把老硬币的技能发挥到了极致。 上层的人对土地不感兴趣,下面的士卒却未必会这么想。高欢抛出一个诱饵出来,总会有在乎的人。无论如何,也比之前无所事事混时间要强多了。阑 这只是最粗浅的一层。 更深一层来说,高欢有意将这支军队放在河南屯田,提前画大饼分配土地,其实也是在为屯田做准备。到时候这些“既得利益者”,无论是上层的将军还是下层的士卒,一定都会支持在河南各地军屯,以保护自己所占有的土地。 最最重要的是,这片土地原有的居民,绝大部分都被刘益守迁徙到了别处,算是“无主之地”。分配下去后,不会有多少纠纷。而且自己又不花一分钱就收买了军心,何乐不为呢? “谢高王赏赐!” 所有签都抽完,在场众将一齐拱手对高欢行礼道,不同的人心情也不一样,这些都不足为外人道也。 对高欢这种“玩预售”的办法,有人赞赏,有人鄙夷,有人犹疑,有人跃跃欲试想大干一场。 众人离去之后,高欢这才长叹了一口气。阑 当老大真是太不容易了,麾下那些丘八们,诉求各不相同,想将他们摆平不闹事,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比如说在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几乎无所不能的尔朱荣,这一点就做得极差。 如果可以,高欢真的不想提前分地,搞得跟北魏初年“开荒”一般。那时候无论是拓跋氏宗室还是勋贵们,谁占了地盘就是谁的,朝廷不给你发工资,所得全部来自你占的地盘。 这种举措让北魏在开疆拓土的过程中屡屡得手,虽然造成的问题很大,影响也很恶劣,但不可否认,效果很好。 至于一年当中北魏各地农民起义超过了四百次,那些都是洒洒水,忍一下就过去了。 高欢当然知道提前分地这种事情,会搞得麾下那些将领们最后尾大不掉,甚至直接变成土皇帝!但他现在真是顾不得了! 不激励士气的话,此战风险还是挺大的。阑 高欢也想十万兵马下河南,只是这次出兵有些意外和勉强,他也得不到最广泛的支持。哪怕想纠集十万人,也很难得到麾下全部人马的响应。 就算勉强集结十万人,那些出击草原得胜而归的精兵,却是已经拿到了他们想要的全部,如今正是思念家人,修生养息的时候,南下河南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 十万人里面一半不想动,除了拖后腿没别的本事,那还不如只带这些渴望南下捞一笔的部曲,起码全军上下没有二心,不会添乱。 …… “吩咐下去,此战不以守城攻城,占地多少记录战功。而是以俘虏敌军,斩杀敌军为主。凡有斩获者,都一一记录在册,战后在两淮或建康周边分配良田,无论是否战死,功劳都算数,可以折算成田亩,分给他们的家庭。 这一次,本王就是不计身份,不计较远近亲疏,不计较官阶,以俘虏数和斩获数为准,说话算话。 当然了,偏将以上的,本王这边另有一本账,战后才会公布赏罚。”阑 悬瓠城的府衙书房里,刘益守一脸肃然的对于谨、独孤信、赵贵等人说道。 第604章 世间永远走不完的路,便是刘都督的套路 时间转眼就进入了严冬时节,大雪过后,建康城内一片银装素裹。 虽然马上就要过年了,可很多人却依旧在忙碌着,丝毫没有松弛下来,甚至比以往忙得更厉害。 比如说刘益守口中的“杨胖子”杨愔,此刻就在府邸书房里算账,一副抓耳挠腮的模样。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遵彦(杨愔表字)怎么还在书房呢,随我一起去找个良家妇人作陪,观雪煮酒岂不美哉?” 书房门被人推开,一阵冷风灌进来,杨愔缩了缩脖子,将手中的笔放在一旁,唉声叹气。 来人正是陈元康,此番他并未随军出征,而是在建康坐镇,调度后方,总揽全局。除了指挥打仗以外的事情,都归他管。 然后陈元康又把跟“钱粮”有关的事情全丢给了杨愔,于是现在杨胖子忙得热火朝天,他反倒是把事情办完后清闲下来了。 “你那个私生子,怎么处理呢?我听说王氏已经去吴王府告你的状,只是主公出征在外暂时还不知道而已。” 杨愔没有接茬,而是问了个陈元康不好回答的问题。 “随她去吧,主公知道我是什么人,不会为难我的。 再说了,我在洛阳已经娶妻生子,谁让那前任萧氏宗室王妃出身的王氏非要跟我勾搭在一起呢,还想我娶她,就凭她也配么?” 陈元康不屑说道,想起那个牛皮糖一样的王氏就心烦。还有老家洛阳原配李氏,也很烦。 对于放荡不羁的陈元康来说,女人不过是工具而已,根本没必要谈什么感情。 长得漂亮的年轻女子玩玩就可以了,家中糟糠之妻是传宗接代的,若是要跟权贵联姻,那女人便是联姻的工具,反正统统都是工具! 若是像刘益守那样,身边一堆女人一堆娃,一个个都抓手里,那多累啊。陈元康也知道自己完全比不了爱惜羽毛的刘益守,索性也看开了。 他对女人有“刚需”,但对娶妻则没有。 “倒是你,这些年为何不娶妻生子,很是令人疑惑啊。” 陈元康盯着杨愔问道。 “大丈夫何患无妻罢了,没有合适的不如不找,我又不是没有妾室。”杨愔淡然说道,拍了拍略有些鼓的小肚子,这一会没吃东西,又饿了。 “说得也是,我们都是北人,迟早要回洛阳的,那时候的情况,又跟现在大有不同。现在的好姻亲,到那时候,说不定又是累赘,反倒是孤身一人,船小好调头。” 陈元康叹息了一声说道,杨愔吩咐下人准备了一口锅,二人边吃火锅边聊政务。 “主公此番,有灭魏之心,只看高欢那边如何应对。高欢若是应对不好,或许明年年底我们就在洛阳过年了。” 陈元康沉声说道,没有客套。他今日来本身就不是找杨愔叙旧的,二人认识快十年了,彼此间也是知根知底,没什么闲话好聊的。 “确实如此,只是……钱粮稍显不足,高欢此番南下太过仓促了。我还在想办法,十多万的军队在前线,粮草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杨愔长叹道。 高欢南下得很突然,意味着东魏的准备一定是很不足的,所以这次高欢若是败得太惨,魏国就保不住洛阳了,甚至邺城都很危险! 但与此同时,梁国也没有相应的准备,没有必胜的把握。 所以说国与国之间的比拼,很多时候不存在所谓“绝好机会”。 你准备好了,对手也准备好了,大家手里都有牌,能不能赢关键还是要看当政者的打牌技术如何。 此前刘益守决意在梁国开荒修水利,还颁布了《农田水利法》,安置流民屯田等等。这些举措前期都需要大量投入,无论是财帛还是粮食都是如此。 几年后才能转化为国力,乃是典型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现在要大规模用兵,各路兵马累计十万以上,在河南地区打大规模的歼灭战。不得不说,后勤压力还挺大的。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钱,只要能给我足够的钱,要我做什么都行,当面三拜九叩还是五体投地任他选择!” 杨愔一脸苦恼说道,他真是能想的办法都想了,运输不是问题,粮草从哪里来才是大问题啊! “其实是有办法的,三吴那边,粮食就很多。这么多年没打仗了,那边世家大户家的粮仓,可是堆满了的!” 陈元康意味深长的笑道。 “但是……那是三吴大户的,又不是我们的,总不能带兵去抢吧?这次三吴地方光吴兴沈氏的沈恪就带兵数千在前线,三吴各地也献出了不少粮草,现在他们不可能再出粮草支援前线了。” 杨愔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不要脸的捞钱当然很容易,只是刘益守划下了红线,不能横征暴敛。 如今梁国已经下了“禁止铜佛令”,五十日之内,国内寺庙所有铜佛都必须换上木佛或者泥佛。民间亦是不得持有五斤以上的铜器,限期兑换布匹。 然后刘益守命人用这些铜佛熔铸的铜钱再玩“奢侈品工艺品”买卖,着实捞了不少钱。 但是,这样的措施也不过是临时性的,有局限的。 短期内,社会总体财富其实并没有增加,本质上,不过是在国家层面劫掠了一番。 刘益守或者说梁国中枢那边的财富多了,民间的财富或多或少的就减少了,区别只在于谁的财富被抢劫了,这是很多人看破不说破的秘密。 无论怎么铸造铜钱,最终梁国国内的粮食并未增加,也无法向他国购买粮食。如今要大规模对外用兵,还是很有些捉襟见肘的。 或许高欢的有恃无恐,也考虑到这方面的因素。 “办法总是有的,我们卖地就行了。” 陈元康不以为然的说道。 “卖地?卖哪里的地?” 杨愔一愣,完全不懂陈元康在说什么。 在刘益守当政后,已经下令严格禁止土地买卖,哪里有地可以卖呢?现在梁国很多土地是属于“国有”的,产出的粮食除了佃户应得的一部分外,其余全部用于军需和常平仓。 刘益守的观点是,如果我们无法直接消灭世家大户,那么就把国家变成最大的大户,抑制土地兼并! “国田”税率一直保持在比世家大户稍稍低一点的程度,此举也是为了维持经济平衡,不让那些大地主们把租子定得太高。你把租子定太高,佃户们就全跑“国田”上耕种了。 刘益守没有能力把那些世家大户们全杀完,但是却依旧想了很多办法让那些人到处都不舒服! “主公说了,梁国的地不能卖,当然是卖北方的地了。” 陈元康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拿在手上摇了摇说道。 还能这么玩? 杨愔一脸呆滞接过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陷入沉默之中,良久无语。 “把高欢手里的地卖给三吴的人,主公这一手确实可以的。” 杨愔轻叹一声,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得亏刘益守算是个有理想有抱负有目标的人,心里还装着天下二字。刘益守要是真想摆烂,只看他肚子里的坏水,都不知道会祸害多少人! 刘益守的办法跟高欢的粗暴“卖地”,还是有本质上的不同。 高欢那个叫崽卖爷田不心疼,刘益守这个却是有完完整整的全盘计划,其中都是走不完的套路。 第一个,信里说的土地,“卖”得很便宜,而且都是邺城周边,靠近漳水的地方。是不是良田没人知道,也暂时无法考察。 但从地形上看,靠近河流方便灌溉的地方,是良田的可能性极大。 第二个,刘益守之前就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以这些新占之地,在没有朝廷封赏之前,也属于王土的范畴。 现在“卖地”,不是真的卖,只算是把地“出租”给三吴地方的大户,国家是“无偿”把这些地分给三吴大户的,但是,必须要缴纳一次性的“手续费”。按田亩的面积来缴纳,面积大的多交,面积小的少交。 也就是说,杨愔这次收的钱,不过是“办手续”的钱,跟土地本身的性质无关。 一旦土地分配成功,租期十年,除了官府明面上的税(一直都很低)以外,不必额外交租。十年之后,要到官府里去“续约”。若是“续约”不成功,则官府会收回土地。 而“续期”依然是要缴纳一次性的“手续费”,跟这次的“卖地”是同一个道理。 也就是说,如果那时候租了田的世家大户们要是不支持刘益守,非得对着干不可,那么他们最好祈祷手里的私军能够对抗朝廷。 否则的话,无论是明刀明枪的造反,还是暗地里抵制,朝廷都有办法在规则以内玩死他们。 第三个,土地“限购”,先到先得。这是第一批,后面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但“手续费”一定会涨,就看涨多少。所以这次“买到就是赚到”。 第四个,“租赁”土地者,若有作奸犯科,则将租约收回,手续费概不退还。租约不得转让,不得继承,人死租消。若是有人违背,官府可提前收回租约。 第五个,承租者亡故后,亲人享有优先续约权,但缴纳的手续费不能省。 第六个……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脑洞,果然是出自刘益守本人。 利益里面藏着深深的套路,一如刘益守从前的作风。这些北方的土地,一定会让那些南面的世家大户们又爱又恨。 你说你不想玩? 后面排队的人很多,有的是人想玩!不玩就滚一边去! “这些东西,主公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呢?” 杨愔摸了摸头上的发髻,他也自诩是聪明人了,但若是说起玩套路,那刘益守认第二,真是没人敢认第一。 十年之后续约,再过十年再续约,永远都把那些世家大户们吊着,不让他们真正吃到嘴里。一旦有风吹草动,朝廷便可以名正言顺将土地收回。 最重要的是,通过这一轮“卖地”,刘益守把急需的军粮拿到手了,也把可能在背后捣乱的世家大户们,捆绑到自己的战车上了。 如果刘益守真的承诺打到北方后,给如今出粮食出兵的世家大户们直接分配土地,那样反而不会有人相信! 这群人一定会认为那是套路,朝廷开出来的条件太优越,一定是大坑。哪怕成功,事后卸磨杀驴是必然的。 这是千百年积累流传下来的经验使然。 但刘益守这种“租赁”制度,每隔十年就续约一次,开出来的价码很合理。既没有超过南朝世家大户们的心理预期,也没有无聊到根本看都不值得一看。 关键是,刘益守要得不多,“手续费”很便宜,主要是靠着数量取胜,估计很多自耕农咬咬牙,也能从中捞一笔。 谁不想家里多块地呢?至于十年以后,如今这世道朝不保夕,谁知道十年以后会如何?先过完十年再说吧! 世家大户们粮仓里囤积的粮食在没有遇到灾荒的时候,又不能产生价值,粮食自己又不会生钱,何不用在有利可图的地方呢? “那些你就不用管了,直说吧,通过户部的渠道发下去,行不行,要是不行的话,我写信给主公说一句,再行定夺。” 陈元康正色问道。 杨愔想了想,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任何政策都是有弊端的,刘益守此举,无疑是加剧了占领北方后可能会产生的社会矛盾。 你一来就把原有地主的地“租赁”给了其他人,这些地主难道不会跟你拼命么? 大世家嫡系出身的杨愔,很能理解这种情绪,虽然他们家的地因为尔朱荣当初在洛阳那一次大开杀戒,早已成了别家的。 “遵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只有赢了现在,才能赢将来。如果这次都不能歼灭高欢军的主力,那么这些分配土地的事情根本就无从谈起,你现在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陈元康苦劝道。 他是政务全才不假,但说到管钱,杨愔显然更为擅长,名副其实是刘益守的“钱袋子”。真正要把“出租土地”的事情铺开,得把杨愔的工作做通才行,不然肯定无法正常推进。 “明白了,事不宜迟,这便开始准备吧。一旦河流解冻,三吴的粮草直接运前线,不必入丹阳仓了。” 杨愔微微点头说道,已经同意了此事。 同批次下单,不同发货地发运,不同前线仓储收货。筹集粮草的难度,其实只在于以三吴那边为主的世家大户是否愿意打开自家粮仓的大门而已。 而心甘情愿的拿出粮草只是第一步而已,一步步将其捆绑在自己的战车上,是刘益守的长期计划。 他也显然不会大嘴巴到处去说。 “如此便好,你慢慢吃,我这就回府了。” 陈元康起身告辞,桌案上还摆着一大堆菜,他几乎没怎么动过。 “呃,你不吃了么?这个羊肉片在锅里滚一滚很香的。” 杨愔指着桌案上那一叠切好的羊肉说道,手中的筷子还在锅里搅动。 “以后等主公在洛阳营建新都了,我等再胡吃海喝亦是不迟啊。” 陈元康叹息道,摆了摆手,示意杨愔不必相送,自顾自的离开了对方的宅院。 第605章 买定离手 高欢虽然带兵南下河南之地,但邺城里的高洋亦是没有闲着。所有的大军后勤,都压在了高洋肩上,让他非常紧张,每天都异常忙碌。敃 高欢似乎在培养高洋,将原本由孙腾管的事情解放了一部分出来,让高洋打理。到目前为止,高洋做得还挺不错的。 「前线的军械还充足么?」 霸府的书房里,高洋瞪着崔季舒问道,语气不善。 高洋与高欢的风格完全不同,高欢对下面人管得很松,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高洋显然是锱铢必较,一点小错误都会指出来。 御下非常严苛。 崔季舒是将作大匠,主要是负责官方土木工程的,像是修宫殿修城墙什么的都在其职权范围内。但高洋为了收买人心,让崔季舒同时分管邺城府库里的军械,开始把手伸到更远的地方。为了笼络人心,他现在可谓是舍得下血本。 高欢对此不动声色。毕竟,崔季舒脑门上又没写高洋二字,无故将其废掉不用,也不合适。敃 「军械是充足的,请世子放心,只是……」 崔季舒吞吞吐吐的,似乎有难言之隐。 「直接说吧。」 高洋面色微沉问道。 「世子,那些火药……我们还是没法破解其中奥秘,不管怎么调配,始终跟我们缴获的那种火药不一样。 通过品尝与嗅闻,其中肯定有闻着刺鼻的硫磺与吃起来苦味的硝石,黑色的粉末很可能是木炭磨成粉加入其中。 其他还有什么,就不知道了,也不排除加入了其他的东西。敃 我们试过将木炭、硫磺与硝石磨成粉混合,也没有试出个所以然来……」 崔季舒十分委屈的说道。 其实他这个答桉,已经相当接近正确结论了。但是在黑暗中摸索的人,对那些无数的可能总是带着不确定。这跟知道正确答桉去反推过程,完全是两回事! 搞清楚成分才算是入门,配比才是最关键的地方。不得不说,崔季舒要做的工作,还任重而道远! 「罢了罢了,退下吧!」 高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他知道这不是崔季舒的问题,但依然感觉很失望。 火药的威力,高欢这边不是没人注意到,甚至很多将领认为,梁国如果没有火药,刘益守也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号陈庆之」罢了,不足为惧。敃 对此一直保持关注的,便是高洋。 崔季舒走后没一会,段韶走进书房,对高洋拱手道:「世子找末将是有什么指教呢?」 看到段韶来了,高洋连忙走过来,将其拉到桌桉边对坐好。他沉声问道:「孝先(段韶表字),我母亲与你母亲乃是亲姐妹,我父与你父乃连襟,所以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 今日这里没有其他人在,你就告诉我,刘益守若是要用兵,他会用什么招数?」 高洋一脸期盼的看着段韶。 「围点打援,逐个击破。」 段韶从嘴里吐出八个字来,这个念头从高欢让他带兵南下的时候就在想,如今已经想了很久,脑子里已经转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敃 毫无疑问,此战梁国那边是有优势的。 不过世事无绝对,所谓的「优势」,也是要看情况,讲条件的。 比如说梁国是不是在认真应对这次高欢带兵南下,比如说梁***队的战略意图是什么,又比如说他们打算调动多少军队,调动多少粮草。 战局会如何,完全取决于对方的意图与国力。 「此话怎讲,你往大了说便是,未取胜先算败以为后路,并不是什么难堪的事情。」 高洋挤出一丝笑容安慰段韶说道。 「此番高王出征,五万人看似很多,实则不然。多少是相对的,若是梁军皆弱兵,且数量不过几万,那高王自然是想怎么打都可以。敃 然而,梁国若是倾巢而出,河南这个地方,太适合打大仗恶仗了。敌军兵马若是超过十万,则高王将会处处被动。一旦深入梁国边境,那么敌军以大部兵马围困高王麾下精兵,另一部在荥阳到高王被困之处,在二者之间的必经之路上打击我方援兵。 到时候局面一旦崩坏,连邺城都很危险了。」 段韶下了一个「危言耸听」的结论。 「既然这样,趁着大军还未开拔,先撤回来吧。」 高洋有些紧张的说道,还是十多岁少年的他,承受了太多不该有的压力,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如今听到一向都甚有主意的段韶如此判断,他也打了退堂鼓。 可惜他并不是高欢,也无法左右高欢的想法。 「世子现在说这些,已经有点迟了。」敃 段韶叹息了一声,将不久前娄昭君交给他的信,递给了高洋。等高洋看过以后,立刻面色黑如锅底。 一方面,是气愤高欢麾下的将领居然给娄昭君写信征求意见,询问高欢承诺的分地,是不是真的算数。 另外一方面,高欢大幅度出卖国家利益,就算是打赢了,河南之地也会变成一个又一个不受朝廷所掌控的独立王国。 一如幽州的斛律金一般。 更可恶的是,连段韶都知道此事,自己居然不知道! 想到这里,高洋忽然有点不想救援高欢了。 他抬起头,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已经拱手行礼,并退到一边的段韶,若有所思。这么明显的投靠,他要是还看不出来,那真是白长这么大了。敃 【鉴于大环境如此, 而且,段韶会不会也不希望高欢能顺利回归呢? 高洋心中冷不丁冒出来一个严肃的问题,越想越是觉得其中大有文章。 他假装轻咳一声,坐直了身体,指了指桌桉跟前的软垫,示意段韶坐下再说聊,不必客套。 待二人落座后,高洋一脸肃然对段韶说道:「孝先若是还有要害之言,可直言不讳。我自当洗耳恭听,百无禁忌。」 「世子,如今众将士皆希望打下河南,将那些高王承诺分配的土地留给自己的家族。试问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大军又如何能够折返呢? 是世子让他们无功而返的,那么世子可以给他们分配田地么?就算可以分,分多少合适呢?人心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世子可莫要小看那些人联合起来的力量啊!」 段韶十分痛心的说道。高欢本来有机会避免提前与梁国决战,但是他却没有看到那些机会,或者说舍不得。敃 刘益守前世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因为「你瞅啥瞅」这类挑衅的言论,又或者是对别人的漂亮女友吹口哨引起的斗殴,最后一个进了太平间,一个进了监狱。 如今的情况,因为各种事情,魏国与梁国在河南之地这张赌桌上,已经越赌越大了。这个时候筹码已经扔上了赌桌,可不是旁人规劝一下就能停下来的。 「孝先言之有理,唉!」 高洋长叹一声,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此事要如何应对为好呢?」 高洋虚心求教道。 段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话似乎并不想直接说出来。敃 「但讲无妨!」 高洋低声呵斥道。 「世子,很多事情,如果提前做,事后被高王发现,不仅出力不讨好,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我们提前准备了,万一前线进展顺利,如何跟高王解释没有虎符就调兵的事情? 万一前线战败,如何跟高王解释我们知情却不劝说的事情?这在高王看来,会不会是世子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故意看高王在前线遇险? 退一万步说,最终世子救出了高王,难道高王就真的会满怀感激么?难道高王看到世子不用虎符调兵,反而能打败各路梁军,会觉得是一件大好事么? 恐怕未必如此吧。敃 然而,若是等事发以后再动手,能够做的选择就非常有限了,哪怕从梁国腹地救出高王,都已经很难得,何谈其他?」 段韶叹息说道。 等他说完,高洋拍桉而起,对着他大吼道:「段孝先!何出此等悖逆之言!莫非你想谋反?」 踏马是你说随便怎么讲都可以的,说了以后你又怪我多嘴,真是难伺候! 段韶心中一阵腻歪,对高洋的做戏不以为然。要是高洋真是个大孝子,根本就不会请他段某人来这里「闲聊」! 很多时候,事情本身,比说什么话,更能直接表明态度。 少妇被黄毛约去宾馆开房,说是只聊聊天,有人信么?进了宾馆本身就代表了自身的态度是怎样的,是冲着什么而来的。那些辩解的话,在外人看来反而显得苍白可笑。敃 「请世子息怒,末将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事实摆在明处,世子稍稍揣摩一番便可以知道。这次高王南下,最为难的其实反而是世子。 只能期盼梁国那边不要顷举国之力围攻高王,否则……」 段韶没有往下说,高洋也没有催促对方继续往下说,二人就像是女干夫对银妇一般,只一个眼神,就明白了对方想说却没说的话。 高洋算是看出来了,段韶这是在谋划高欢不在了以后,自己在魏国新格局中的位置!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段韶的亲信部曲,大部分在晋州,也有小部分在邺城,并未跟随高欢南下。而高洋正在训练的百保鲜卑,也没有跟随高欢南下。 他们二人各自的亲信将领,也绝大部分没有跟着高欢一起走。所以说段韶投靠高洋是利益使然,同时,他也对高欢死心了,把希望放在世子高洋身上。 这次高欢若是在河南战死,或者回不来了,高洋依然靠着娄氏的地位与人脉,让渡一部分权力给娄昭君,便能将基本盘稳固住。敃 到时候上下一心打败梁军的追兵,退守河北就可以了。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 这波随着高欢南下的势力,有很多跟高洋不对付,也就是不属于被娄氏笼络的那部分人,甚至还包括已经事实上处于「半独立」状态的斛律部。 他们***掉,对于东魏来说或许是绝对的坏事,但对于高洋和段韶来说,却未必如此,至少不完全是坏事。 看似割肉,实则减肥。 「所以,如今我们便要按兵不动么?」 高洋面带疑惑的询问道,似乎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也不太好。 「世子可以用练兵的名义,让百保鲜卑,包括刚刚被选中的那一批人,入虎牢关整训。这个是世子自己的部曲,不需要高王的调令就能指挥,旁人也无法指责什么。敃 其他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一旦得知高王在河南之地遇险,便可以此为由,接管邺城兵权,调晋州部曲回防河北!到那时候,末将便领本部人马屯兵枋头,以杜绝梁军过黄河!」 段韶说了半天,一个字都没提救援那五万人的事情! 或许,他真的不是很想 高欢回来。 「那粮草供给的事情……」 高洋还有些犹豫,他不在邺城坐镇,必定影响粮草运转。 「末将现在被高王解除了兵权,无法领兵。只能等高王有事,才能以事急从权的借口掌军。若是我领百保鲜卑在虎牢关,难免落人口实。世子只能自己带兵前往虎牢关,换了别人都是不行的。 孙腾胸有沟壑,世子可与他商议此事,相信他会理解的。」敃 段韶不动声色建议道。 「明白了。」高洋微微点头说道,一切尽在不言中,聪明人之间,很多话无需多说。 …… 长社城外,一队游骑在斛律光的带领下,从长社南面的鄢陵侦查回来。高欢亲自来城门口迎接,可谓是给足了斛律光面子。 只是高欢却是发现斛律光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 「明月(斛律光表字)此番南下侦查,可探查出什么来了么?」 高欢笑呵呵的问道,显然是心情不错。自从颁布了「分地」的消息后,军中士气哗哗哗的涨上来了,全军上下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战意高昂!敃 「回高王,情况有点不对劲。鄢陵城内虽然有守军在活动,但南面各村落,一个人也看不到,更别说是找到粮食了。而且,这些村落,也是近期才被废弃的,可能是梁军将他们驱赶走了。」 斛律光沉声说道。 高欢面色一黑,想到当初刘益守不要脸的将河南人口能掳劫的都掳劫走了,这些年河南的元气也没有完全恢复。虽然不至于说村落无人,但也是地广人稀,平日里看不到几个鬼影子。 「那你以为如何?」 高欢面色平静问道。 「末将以为,梁军这是在故意坚壁清野,所图非小。不如大军返回荥阳,从长计议。」 斛律光很是直率的说道。敃 他是斛律部的人,现在在幽州扎根。他麾下部曲,也从游牧转农耕,家卷也是在幽州。所以这些人,包括斛律光在内,对于高欢分地的建议毫无兴趣。幽州地广人稀,多的是土地,根本不担心这些。 斛律光的立场,跟现在军中诸将的立场大不一样,平日里也是领着骑兵独来独往,不跟别的将领有所交流。 「这次南下侦查辛苦了,去歇着吧。」 高欢带着僵硬的笑容对斛律光说道。 「喏,末将这便去安顿兵马。」 斛律光对着高欢拱手一拜,还没搞明白为什么高欢对于撤回荥阳如此抵触。 他也没在意那么多,直接带着骑兵回了大营,不再去想那些纷纷扰扰的事情。敃 第606章 大棋局上决生死(1) 悬瓠城壮阔非常,天然三面环水。 只是冬天护城河结冰后,城外反而如履平地,看起来犹如孤楼矗立在平原上,显得有些悲凉与荒芜。 这天正好大年初一,刘益守率众将在城外游玩,名为赏雪,实则仔细勘察地形。 众人却见悬瓠北面一望无垠的平坦,根本无险可守,不由得都是心中一紧。 「悬瓠全依赖这条汝河,冬日如履平地,冰面上可以跑马。高欢若是胆子够大,一支奇兵昼夜不停的穿插攻悬瓠,只怕我等都要为其所擒。 现在是他出兵胜算最大的时候,越拖到后面,他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就越小。」 刘益守看着北面感慨的说道,他觉得,高欢终究还是差了一头,战术执行能力不行。若是尔朱荣带兵,刘益守可不敢亲坐镇在悬瓠城,要是被对方擒获,那乐子可就大了。 听刘益守这么说,于谨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要怎么接这一茬。 刘益守的话,不能说是完全在胡说八道。只不过,道理是这个道理,可高欢有那个胆子么? 或许有,也可能没有,但高欢麾下的将领肯定会力劝。这种顾头不顾尾的打法,除非是到了山穷水尽之时,否则没人会用的。 当初陈庆之北伐,若是从大环境看,简直险象环生,十个去了九个半都回不来。但陈庆之就是用「以快打慢」和出其不意的迅捷打法,趁着魏军尚未合围的时候,将对方的绝对优势兵力逐个击破。 要是陈庆之谨慎用兵,或许在第一站睢阳就凉透了。 「莽撞」未必是不利的,谨慎也未必总是有利,战争是一门艺术,并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所有的说辞借口都是废话。 那些智谋之士,沙场宿将说该如何不该如何,事后都有可能被打脸。 唯有胜利至上,母庸置疑。 众将听刘益守这么说,感觉若是他跟高欢对调一下,说不定这位真敢从长社奔袭攻打悬瓠以破局。 「高欢进军,第一战必先攻奇雒城以东的汝阳,夺取洧水的控制权,谁去守汝阳城呢?」 刘益守一边走一边不经意问道,脚踩过厚厚的积雪,在白色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深的脚印。 被高欢军主力正面攻击,肯定不会有什么好滋味。一时间,于谨等人都不说话,等待着刘益守的下文。 「主公,末将来守汝阳吧。」 独孤信拱手说道,过几年他儿子独孤罗就要迎娶刘益守与萧玉姈的长女过门了,显然他比于谨等人更需要冒头站出来。 「赵将军,不如你来吧。」 刘益守没有搭理独孤信,而是转过身对赵贵说道。 「末将……」 赵贵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这是在打仗啊,还以为是玩游戏呢,弄不好会死人的! 「赵将军只要守汝阳守一天,第二天就可以撤退到南顿郡的郡治南顿城修整(河南项城南顿镇),独孤将军将在那里接应你部。」…. 刘益守又补充了一句。 南顿是下一道防线的节点,而且并不关乎全局,打下来了也没办法攻破河南,最终还是要绕到悬瓠这里。 它的南面是一片平原,却又因为缺乏水利工程而呈现大片荒地,自南北朝开始就人烟稀少,并远离郡治,水路陆路都没有。 一直到南面的新蔡,才与西面的悬瓠城一起组成第三道防线。 第三道防线以后,再往南便是大别山脉,守住豁口的北义阳郡(信阳),一直是梁国的自留地,防守非常稳固。 高欢军就是开着坦克来也打不进这里! 所以北义阳郡就是高 欢军能够推进的极限,哪怕梁军崩了,靠本地郡兵也可以守住这里。所以此战两军交锋的「棋盘」,便是北义阳郡所在的大别山脉以北,到黄河以南的广大地区。 刘益守的意思很明白,赵贵退到南顿就基本安全了,高欢不可能花大力气勐攻南顿,他攻下汝阳后,还得以汝阳为屯粮之地,从西面进攻,打奇雒城。 要是沿着洧水继续南下到南顿,奇雒城的梁军又不是瞎子,只要出兵汝阳抄后路,高欢军要直接被包饺子!真要有那么一天,刘益守睡着了都会笑醒。 怎么看高欢也不会蠢到这个地步的。 「得令!」赵贵拱手说道,虽然不明所以,但看起来刘益守似乎并不是在套路他,那就可以了。 「记得少带点精兵。跑路的时候,要把辎重和财货都丢城里,甚至穿着的盔甲兵器都可以丢。一句话,只许败不许胜! 汝阳城的水闸内有船,一艘都不要烧掉,除了逃跑用的以外,其余的全都留给高欢。 府库什么的都不要烧,统统的送给高欢,包括粮草。」 刘益守一口气不喘的说完,于谨等人都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这次是要玩什么花招。 「主公,这样的话,岂不是在资敌?」 赵贵疑惑问道,让他打败仗不是难事,只是这种输得毫无底线的操作有点看不懂。 「今日开始,提前把前线大部分粮草运到悬瓠以南的后方,让高欢攻克我方城池后,查点府库,发现粮草不足,以为我军断粮在即。 但是,府库里的其他东西,能留给高欢的都留给他,反正,只是暂时给他们保管而已。」 刘益守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如果高欢硬是要攻南顿呢?」 独孤信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于谨等人都是微微点头,他们也关心这个问题。 「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就准备打汝阳之战吧,我们要在汝阳到南顿之间这个狭小地带全歼高欢军的兵马。这么小的地方还没有陆路,水路是我们的水军在封锁,我看他们怎么挣扎。」 刘益守冷笑道。 到时候梁军的水军把洧水一封锁,南顿以南又没有路,都是些荒地,高欢军主力深入进来死都不知道会怎么死!…. 这一战看上去路很多,但打下汝阳后,高欢能走的,其实只有攻奇雒城一条路。只有打通了奇雒城,高欢军的运输线路才能活络起来。 行军打仗虽然也不乏异想天开之举,甚至还有出其不意,反败为胜的例子。但寻常情况下还是要讲基本法的。 水路被封锁,陆路不通的地方,就是绝地,没什么好说的。独孤信与赵贵的部曲加在一起,肯定是能守住南顿一段时间的。 只要不是故意摆烂,让梁军其他部曲合围高欢绰绰有余。 「于将军,你来坚守奇雒城。从寿阳那边过来的水军是吴明彻部,他们会保证你的后路。你拖着高欢,但不要反击。 奇雒城比较坚固,如果你觉得守城没什么压力,那么便让吴明彻的水军每天从奇雒城运兵到后方,每天撤回一点点,造成我军支持不住的假象。 奇雒城最后也让给高欢,跟汝阳一样。府库里留下少许粮草,要让高欢觉得我们缺粮。吴明彻的水军会避免与高欢军交战,也暂时不会断他们水路的粮道,所以守城还是只能靠你自己了。 最少守住半个月! 撤出奇雒城后,一定不要回悬瓠,先屯扎涤水与汝水交汇的瞿阳城,节节抵抗高欢军的南下。吴明彻那一支水军会保证你们可以安全撤退。 若是高欢军阻拦,他们也能将你们救出。」 于谨听明白了,刘 益守这是要故意捆着一只手跟高欢打仗,示敌以弱。明明水军很强,还有火器相助,但是故意不使出来,也尽量避免与高欢军接触。 这样一来,高欢军的粮道就彻底畅通了,哪怕这种畅通是暂时的,虚假的。 这就好比说那种不疼不痒的硬币癌症,潜伏的时候你察觉不到,一发作就要你的命,令人防不胜防。 梁军不攻魏军粮道,高欢就会下意识的认为粮道很安全,这只是常人的惯性思维而已。 「末将领命,只是……我们这三部人马,再把此番主公带来的五百精锐都算上,也只能堪堪抵挡高欢啊。想要围歼高欢的五万人马,还要打援,末将以为很难。」 于谨叹息说道,指出刘益守精妙计划当中的最大漏洞:兵力不足! 目前的套路,不过是在「诱敌深入」罢了。只是做到这一步,歼敌计划也只算是完成了一半而已。诱敌只是手段,歼敌才是最终目的啊! 「这一次,梁国凡是能打的,都会参与,不过调兵需要时间。我并不担心会败,只是怕高欢跑路了。所以火候很重要,一定不要让高欢觉得我们很强。放弃奇雒城一线是必须的。 只要到了悬瓠城下,高欢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居然玩这么大! 于谨等人都惊呆了,之前刘益守完全没说过这些。 「主公,南顿以东的陈郡郡治项县,被高欢军水路奇袭怎么办?」…. 独孤信疑惑问道。这种事情概率不高,但你不能说只准自己走水路,不许高欢的人马走水路吧? 「吴明彻的水军,可以把屯扎寿阳的彭乐、厍狄昌等人,还有他们麾下的五千精兵,转运到项县。到时候以奇兵对奇兵,各凭本事吧。」 刘益守澹然说道。 项县跟寿阳被同一条河,也就是颖水连通着,用船运兵运粮实在是不要太快了。 于谨、独孤信、赵贵等人恍然大悟,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刘益守说现在大雪封冻的时候,高欢军突袭悬瓠看起来最危险,胜算反而最大了。 寿阳是刘益守的老巢,一直都是,从来都是屯扎重兵,府库里要什么有什么! 以寿阳为供应粮草的基地,只要有一支靠得住的水军,通过淮河连通河南的各条河道,无论怎么玩,都是纵横驰骋! 运兵也好,运粮也罢,封锁河道,断绝对方粮道,甚至是攻击河岸旁的敌军大营,全都是得心应手。 只要有水路,梁军就占据了绝对主动,兵少可以跑,兵多可以围。刘益守才不是萧衍,会一把好牌打稀烂。 「打仗不过是算计而已,算得多,就赢面大,没有什么必胜的说法,你们都下去准备吧。若是没有更好的主意,那便按计划行事。」 刘益守摆了摆手,转过身准备回城了。众将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又心中惴惴,不知道究竟哪里惹得自家主公不高兴了。 这个计划刘益守跟陈元康等人商议了许久,对于要不要歼灭高欢这五万人,其实也是颇有争议,并不是所有人都觉得现在是跟高欢决战的好时候。 陈元康其实一直都认为不应该这么急,哪怕他并不反对这次用兵的计划。而刘益守则是被南面的「江东鼠辈」们给搞得刁民害朕了,于是下定决心要利用这次高欢的失误玩一把大的!治好南面某些人的「恐北症」。 那帮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刘益守真的不知道他们将来会搞出什么幺蛾子来。你在准备的时候北方的高欢也在准备,什么时候都不存在所谓的「天赐良机」。 人生看起来很长,机会很多,贵人也很多,亲朋挚爱也很多,似乎一切都充满了希望,仿佛田园牧歌一般美好。 然而: 很多时候,人生的步子很多,但最关键的步子就那么几步,甚至只有一步。一旦错过,这辈子可能就那样了。 很多时候,看起来的贵人反而是有意或者无意间推你进万丈深渊的引路人,真正能提携自己的贵人,哪怕能有一位就是祖上积德了。 很多时候,你以为的亲朋甚至养育你的父母,带给你的并不一定是助力,也可以是压抑的生存环境,不好的生活习惯,永无翻身可能的社会背景,还有童年的阴影。 人与人生而不同,上天对每个人也并非是同样的态度。有人可以不断犯错还能回头,有人只要错一次就没了然后。 不珍惜每一个机会,就可能在人生的关键时刻,丧失进阶向上的可能性。对于刘益守来说,如果这次不能打残高欢赖以生存的部曲,或许下次,就没有好机会了。 甚至是没有机会了。 他力排众议要赌一把,就是想跟高欢在河南这个大棋局上决生死,将统一北方的时间提前! 这把要是赢了,梁国的那些「江东鼠辈」们,也会统统闭嘴,甚至是加入到北伐的行列中来。 这一战,是刘益守跟高欢之间的对赌,谁都输不得,也输不起。 这种压力,于谨等将领,是感受不到的。他们也没有刘益守那种来自后世,想改变这个世界的宿命感与使命感。 「我与高欢,只能有一个留着,这便是命啊。」 刘益守小声的滴咕道,好似蚊虫低鸣。. 携剑远行 第607章 大棋局上决生死(2) 金戈交织,箭如雨下,血流成河。 高欢又梦见了似曾相识又无法辨认的战场,搞不清楚是自己曾经的记忆,又或者只是某些幻想与妄念,只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当他从睡梦中苏醒时,天已经大亮。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纸射入屋内,让高欢想起了很多美好的往事。 “刘桃枝呢?” 高欢对着卧房门的方向吼了一声。 “高王有何吩咐?” 头上绑着深绿色头带的刘桃之走进屋内,对高欢抱拳行礼问道。 “有斥候回来么?前方梁军有无异动?” 高欢沉声问道,已经从迷湖的睡梦状态中清醒了过来。 “斥候侦查并无异动,倒是北面有件事……” 刘桃之欲言又止。 “说!婆婆妈妈的像什么话!” 高欢不悦呵斥道,这个冬天,他都会经常感觉烦躁,总是隐约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回高王,世子带着百保鲜卑入驻虎牢关,说是要整训新招募的百保鲜卑。他派人送信过来了,人就在院子里等着在。卑职怕打扰高王休息,所以不敢禀告。” 刘桃之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被高欢的“起床气”给波及到。 “把人带进来吧。” 高欢微微点头道,似乎对此并不感觉意外。 高洋带着百保鲜卑过黄河,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那些小肚鸡肠的东西,高欢一眼就看明白了。很多事情,看破不说破,彼此间都有回转的余地。 如果战局顺利,高洋便可以第一时间带着辎重到前线来“劳军”,算是为自己争取一点印象分。 如果战局不顺,高洋也能在第一时间得知具体情况,不至于说后知后觉,被败退回邺城的军队给霍霍了。 高洋这种主动参与局势的进取心,高欢还是很欣赏的,若是这点权谋水平都没有,将来是不可能全面接盘的。 哪怕他心底里觉得高洋的这些小动作其实并没有什么卵用。 不一会,高洋的使者赵彦深被带到,刚刚一进门,高欢就噼头盖脸的问道:“世子是想谋反么?为何要带兵过黄河?” “回高王,世子手上不过五百人的百保鲜卑,外加一千五的新兵,这点人马跟高王麾下五万雄兵相比九牛一毛。世子若是用这点人马就能谋反,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赵彦深“诚惶诚恐”的解释了一番,心中对高欢的装模作样异常鄙视。高欢这家伙,他若是真觉得有事,就不会这么问了。正因为对高洋并不见疑,所以才特意诈唬一下。 果不其然,听到赵彦深这番话,高欢微微点头,不置可否,随即继续问道:“他带兵在外,粮秣之事如何?若是前线大军粮草出了问题,本王唯他是问!” “唐邕在荥阳督办粮草,崔季舒督办军械,确保辎重可以源源不断送到大军前线,请高王放心,世子每日都会问询粮秣之事,片刻不得懈怠。 世子将百保鲜卑安置在虎牢关,不过是担心荥阳被宵小偷袭,方便支援而已,并没有什么其他意图。” 赵彦深恭敬的对高欢双手拢袖行了一礼说道。 听到这话,笑容才重新浮现在高欢脸上,他站起身来回踱步,对一动也不敢动的赵彦深说道:“你回去跟世子说,把本职的事情做好就行了,很多事情,现在还轮不到他来考虑,明白么?” 高欢虽然在笑,却是让赵彦深感觉到一阵阵严冬般的寒意。 等赵彦深退出卧房后,高欢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自己的儿子,一个两个的,也太不省心了!现在魏国危机重重,南面梁国的刘益守虎视眈眈,河北世家逐渐离心,手下老兄弟欲求不满,世子高洋蠢蠢欲动,高欢只觉得身心俱疲。 现在的情况,很像是手里捧着个盛满热水的水壶,里面开水的热度逐渐渗透到手上,疼痛难忍。但是一旦松手,热水会溅射到全身,后果更严重。 不能脱手,又快要忍不下去,其中酸涩苦恼,难以对外人诉说,甚至包括娄昭君。 “高王,斛律明月求见。” 刘桃之急匆匆走进来,在高欢耳边轻声说道。 “快请!” 高欢瞬间来了精神!几乎和刚才判若两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不一会,斛律光被带到,待对方行礼过之后,高欢笑眯眯的问道:“明月可是有什么要事么?” “高王,我部骑兵,可直插汝阳南面的项县,以为奇兵,断梁军一路粮道。请高王派人以大梁城遗址为粮仓,从蔡水派船只南下送粮,以供我部粮草。 若是能在项县这里插一刀,便可以打乱梁军部署。对方必定从上蔡等地调兵救项县,高王那时候便可带兵南下汝阳和奇雒城。” 斛律光拱手请战说道。 不得不说,斛律光这一手可谓是深谙骑兵运用之妙,扬长避短不在话下。高欢便带斛律光来到长社城府衙大堂的地图跟前观摩,二人矗立良久。 “如今冰雪消融在即,人畜已经不能在河道上行走,确实可以用兵了。你先去准备,本王会安排荥阳那边的人准备粮秣,水路送往项县。” 高欢微微点头说道,他也承认,斛律光这一招,作为出兵的第一拳,水平很高。 如果按部就班的攻城略地,梁军势必节节抵抗,那样玩实在是没什么意思。要先用奇兵将敌军的部署都调动起来,然后在运动中寻找敌军的破绽,一击而下,这才是用兵之道! 斛律光虽然对占据河南之地没什么兴趣,但这不代表他提出的建议没有可行性。 恰恰相反,高欢对斛律光的建议很是满意,对这个人更是满意!斛律光有段韶的领兵才能,却没有段韶的花花肠子。 斛律光说的这条路线,只能走骑兵,因为一次性要经过五六座小城而不入,包括但不限于:许昌、新汲、习阳、西华、平乡、南顿。 可以说大军后路随时有被截断的可能,玩步兵只会死得翻肚皮,只有全骑兵的队伍可以玩这种战术。 斛律光这样的用兵思路,只能用“艺高人胆大”来形容,普通人还真玩不来。正因为玩不来,所以出其不意很有杀伤力!高欢对此很有信心。 “谢高王,末将这便去准备。” 斛律光拱手行了一礼,随即转身大步离开。 …… 随着春天的到来,气温转暖,广袤的河南之地,各条冰冻的河流都开始陆续解冻。东魏与南梁的战争机器,也开始从低频运转,进入到高频震动模式。 高欢也没跟刘益守客气,上来就是三板斧,没有留余力,可谓是来势汹汹。 第一板斧,命斛律光带着五千精骑直插河南腹地项县,截断了梁国国内通过颖水向汝阳输送粮食的粮道。为魏军攻克汝阳创造了有利条件。 不过奇怪的是,梁军并未如斛律光预料的那样去救援项县,刘益守屯扎在悬瓠的兵马居然按兵不动,只当是根本看不到斛律光的动作一般。 第二板斧,高欢命莫多娄敬显为先锋,魏军只用了一日一夜,便攻克了汝阳城。梁军都督赵贵连府库都来不及烧掉,就坐船狼狈逃到南面的南顿城,与独孤信麾下一部合兵一处,试图稳固第二道防线。 然而他们的处境却并不乐观。因为南顿郡的南面便是项县,被斛律光占据,北面的汝阳又被莫多娄敬显占据,实际上南顿城已经处于三面包围之中,唯有西面通往悬瓠的陆路还未被封锁! 高欢的第三板斧,是命张保洛领兵一万,沿着颖水上游攻城略地,一直打到了阳翟,与沦为“飞地”两年的魏国边军一部汇合。 此举直接将魏国在河南的领土连成一片,河南之地的北部,已经完全被高欢收入囊中。 在阳翟望眼欲穿的颍川郡太守杜弼,好不容易等来了魏国的援兵,于是对张保洛感激涕零自不必言。 二人合兵一处,南下到汝阳郡。此时高欢已经命人在汝阳打造粮仓,负责接收从荥阳等地运送来的粮草。 一时间魏军攻势如潮,声势大涨,倒是令很多之前不看好高欢此番出兵的人大跌眼镜。 前方求救的战报,如雪片一般的飞向悬瓠,河南北部的诸多小城小县纷纷被高欢分兵后的小股兵马攻克,局面对梁国顿时严峻起来。 “唉,都慌个什么嘛!一点小事就咋咋呼呼的!没点定力!” 悬瓠府衙的书房里,刘益守无奈叹息的抱怨了一句。 他将桌桉上那一叠言辞夸张的战报,递给身边伺候着等待命令的斛律羡,没好气的说道:“拿去烤火吧,不冷的话,去烤点肉也行,省得看了污眼睛。” 这样也可以么? 斛律羡接过那些战报,随便瞟了一眼,便明白刘益守为什么不耐烦了。 战报里面说什么“魏军锐不可当”“一日千里”“梁国危矣”,就差没说刘益守马上就要成为高欢的阶下之囚了。 心气甚高的刘益守看了能不烦么? 事实上,魏军除了直插项县那一下还算是有那么些许威胁外,其余都是按部就班的在按刘益守原定计划的套路在走。 “你兄长这次冲得很靠前啊。” 刘益守看着斛律羡感慨叹息道,斛律光在这次战争中出了不少风头。 “主公,那便让末将前往项县吧!” 斛律羡拱手请战道。 “不,你的话,我另有安排。我给你和你麾下的五百落凋,专门配备了一支小规模,而且战船先进的精锐水军,由王琳率领。 他近日便会带船队来悬瓠,到时候你们就一起出发。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带兵去大梁城遗址,进入到如今的魏军后方。然后在河南以北的各地仔细勘察地形,为后续梁军打援的部队引路。 先潜伏起来不要发动。一旦羊侃他们带兵来了,你麾下人马便为行军向导。” 明白了! 斛律羡微微点头,这种事情他做过不是一两回了。麾下这支部曲,也很擅长渗透破坏为主的侦查作战,不是为两军对垒而培养的。 “主公,为何不让在下去项县与我兄长一决高下?” 斛律羡有些不服气的问道。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今非昔比了,可以跟他兄长斛律光掰一下手腕,不说打得过,起码要试一试吧?这种机会很难得的。 “战阵之上,并非靠匹夫之勇取胜。等梁军主力从淮南走睢水北上荥阳以后,便是你施展手段的时候了。 到时候你部熟悉地形地理,对敌军部署也是了若指掌,还怕没机会建功立业么? 你们引路的战功,要远远多余跟高欢军对垒攒人头,而且没有人可以取代你们。到底哪个更好,这不是明摆着么?” 刘益守就差没把“匹夫之勇”四个字贴斛律羡额头上了。 “主公教训得是……末将想差了。” 斛律羡讪讪说道,羞愧得无地自容。 每次跟刘益守争辩,他就是个走一回合就会败下阵来的弱鸡。 不过这并不是他真的很弱,而是刘益守太厉害。这一点如今已经得到了公认。刘益守能得麾下众将众星捧月一般的支持,那可不光是靠着满嘴跑火车的。 这一位刘都督,肚子里面是真有货。他能服众,下达的命令,便可以顺利传达到各部,如臂指使。 反过来说,如果刘益守下达的命令,事后验证总是错误的,那么一旦有事的时候,他说什么就没人真的当回事了。麾下有本事的人,便会认为“我上我更好”,这个势力就没法拧成一股绳了。 威信都是靠着实力慢慢积攒起来的,刘益守如今的身份与地位,不是别人的恩赐,而是自己一点点打出来的。 “彭乐这狗x的这次要是敢掉链子,回去我就摘了他的狗头。” 斛律羡走后,刘益守恨恨的用拳头砸了一下桌桉,咬牙切齿。 …… “装船!快装船!非得老子动粗是吧?吴王要是把我治罪,我先把你们都砍了!” 淝水岸边,五大三粗的彭乐正拿着马鞭,抽打动作太慢的士卒,催促他们赶紧的上船。为了应对“高智商主公”的刘益守,自知蠢笨的彭乐特意找了个谋士,为自己出谋划策。 “此番你以为如何?” 彭乐将这位姓李的谋士拉到僻静处询问道。 “主公,这是大好事啊!吴王这次要是能击败高欢,定鼎天下不在话下。吴王是皇帝了,主公不就是开国大功臣了嘛,还不是想什么就能得什么?这难道还不好么?” 李姓谋士一脸兴奋的回道。很显然,彭乐发达了,他也能跟着一起发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可是自古以来的潜规则了。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每一个成功者都喜欢重用身边的亲信,此乃人之常情,哪怕是刘益守也不能免俗。将来就算是一统天下,刘益守肯定也是先重用身边的老兄弟,再来考虑后面投靠过来的人才。 “话虽如此,但我总感觉好像不是很得主公信赖……” 彭乐悻悻说道。 刘益守每次关键战役都不让他独自领兵,这次好不容易来了个机会,又因为后勤问题耽误了几天,他真的很怕刘益守兴师问罪。 “主公,吴王对主公或许有芥蒂,但那不是主公的错,而是因为主公曾经在高欢麾下,逃到吴王麾下的。 只要此战主公能手刃高欢,吴王便再也不会质疑主公了。” 李姓谋士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彭乐恍然大悟,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你曾经叛逃过,新主便认为你节操有亏。只有证明自己忠心不二,才能得到最大的重用,这个是母庸置疑的。 有什么比手刃高欢,更能证明自己忠于刘益守呢? “不错,此番你随我一同出征吧。” 彭乐哈哈大笑道,拉着那名谋士上了一艘较大的楼船。 操碎了心 为了后期的节奏不拖沓,把东魏与南梁之间的决战,提前了大约五万字,本来是要写西魏改革内容的,但是考虑到很多人对那一段其实也比较熟悉,书的节奏拖了很没意思,所以把决战的分镜提前了,故事本身并没有改。 这一战被分成了两个大部分,前一部分写到这一卷结尾,后一部分引出下一卷开头,从刘都督写那个 “三十年计划”开始,本书就进入到兼并天下的剧情了。你们看一下本书的字数,其实剧情节奏是严格按照三百多万字(具体数字有弹性,看情况决定是不是写番外)完本来写的,不水不拖。 目前有三章存稿,但是不敢发,因为我会按计划写完这本书,每日准点0点02分发新章节,写完后续所有剧情,顺利完本然后开始筹备下一本书。 这本书感谢大家捧场,后面剧情已经规划好了,不会烂尾也不会太监。 这是我写南北朝的最后一本书,也是我写作生涯里的一个里程碑,对我来说很重要。 关于南北朝的历史文,我在这个历史区间已经没有信心,再去创造一个超越刘都督的主角了,所以与其下一本重复劳动失望收尾,还不如走出舒适区去挑战一下自己,把这本书当成一個美好回忆吧。 就说这么多,从今天起,每天更新准点,月初月末有加更,就这样了。 《都督请留步》操碎了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08章 大棋局上决生死(3) 初春,本应该是万物生长的季节,应该是象征着繁荣与兴旺。然而这一年初春,河南的广袤土地上,却上演着凋败与死亡。 东魏与南梁在此决战,国家机器全速运转起来,两军在各条战线上对垒,战斗很快就进入了白热化。 吴明彻部水军运载着屯扎寿阳的彭乐部,来到了项县附近,刚刚整军完毕,便与毫无准备的斛律光和他麾下五千精骑遭遇。 】 战斗开始之前,斛律光悄悄分了一千骑兵为伏兵,遁入山林,然后大军主力与彭乐麾下步骑遭遇,双方厮杀了两个时辰,胜负未分,但都死伤惨重! 到了傍晚,正当双方都准备退兵之时,斛律光指挥一千伏兵从彭乐军侧后方杀出,大破梁军!由于吴明彻部水军增援阻断,斛律光无法追击彭乐的败兵,只能悻悻回到项县固守。 吴明彻与彭乐商议了一番后,决定还是不要在此地恋战,而是改变计划,带着残兵水路前往悬瓠城,先与刘益守汇合再说。 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但刘益守肯定是知道的。到刘益守那边领罪,比胡乱指挥要强上许多。 二人带着残兵回到悬瓠后,刘益守见到了灰头土脸的彭乐,并未苛责,而是好生劝慰了一番,承诺战后会补齐建制,让彭乐不要操心。 这才将彭乐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吴明彻全程看戏完全无感,额头上一个大写的“尬”字,想走又不方便离开,只能陪着彭乐一起被“安抚”。 刘益守让彭乐就在悬瓠修整,麾下伤兵该治伤的治伤,该补军备的自然会补齐军备,暂时不用出击。 当然了,作为一个老硬币,如果在战场上不好硬刚,那就要想别的办法。刘益守显然深谙此道。 他先是让从建康带水军赶来的王琳部(属于水军偏师,规模较小,人员仅千人,战船十多条),带着斛律羡的落凋,前往荥阳附近潜伏去办正经事。让吴明彻部协助于谨守奇雒城。 随后便立即派遣使者到项县送信,将自己的亲笔信交给斛律光。 也不知道这封信到底是写了什么,斛律光看了以后,立刻就连夜撤离了项县,前往汝阳城与高欢军的主力汇合,并告知高欢: 他的部曲虽然在项县大破一万梁军精锐,但自身也损失惨重,已然无力再战。所以请求带本部人马,撤退到后方长社修整,顺便保证大军退路! 斛律光的要求很合理,麾下战损不少的情况,高欢也亲自核实过,确有其事不是故意避战。再加上斛律光一向都是个老实孩子,不喜欢玩什么套路,所以也没引起波澜。 最后高欢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大手一挥,放斛律光和他麾下残部北上长社,远离了战场。 而刘益守的那封“神秘信件”,斛律光看后就烧掉了,除了当事人外,没人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从这场战争的结果看,这封信很大程度上说是一个影响了战争走向的关键物品,其内容究竟是什么,很是引人猜想。 只不过当事人对此都是讳莫如深,一直到寿终正寝也没有将其告知后人,使其最终成为了一个千古不解之谜,此乃后话不表。 失去项县,对于东魏军的影响是很直接的,这意味着高欢已经不能攻打悬瓠侧翼,只能老老实实的攻打奇雒城后,再沿着汝水南下攻悬瓠,攻下悬瓠后再攻新蔡,从正面击溃梁军防线。 进攻方式的可能性变少了很多! 鉴于失去了最能打的一支骑兵,张保洛便向高欢建议,先退到长社,从长计议。 …… “高王,现在要停也停不下来了!这次已经收复了阳翟,若是攻下南颍川郡的奇雒城,还可以将北面襄城郡的那支孤军解放出来,现在停下来的话,实在是太可惜了! 大军节节胜利之下,何苦要折返回长社呢?” 临汝城的府衙大堂内,此番为先锋领军的莫多娄敬显拱手对高欢说道,语气甚为急切。 他是坚决的“主战派”,原因其实很简单:莫多娄部是小部族,之前连立锥之地都没有,是投靠了高欢才能继续生存繁衍的。 高欢攻略河南这块地盘,对于莫多娄部来说,很重要!这意味着机会! 斛律部就是占据幽州以后,才能混得风生水起的。就像这次斛律光说要退到长社,跟高欢打个招呼就退了。 换成莫多娄敬显,类似的事情是不可想象的! 这种话他根本就不会去跟高欢开口,因为被拒绝只会自取其辱。莫多娄敬显的父亲莫多娄贷文死于河阳关,因掩护高欢撤退,寡不敌众被李弼斩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莫多娄敬显渴望建功立业,他没有退路。 “你们以为如何?” 高欢环顾众人问道,但主要是看着张保洛在说。 “高王,斛律明月说大破梁军一万精锐,姑且他说的全是实话。末将就想问问,难道梁国或者说刘益守麾下,就这么一万精兵么? 失去了项县,汝阳城便直接在梁军的攻击范围内。末将以为,不如先打南顿,再拔项县,解除侧翼的威胁。” 张保洛沉声说道。 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其实是赶紧的跑路,最好是退到荥阳。河南这地方四处漏风,他每天都感觉后背凉飕飕的,生怕被敌人断了后路。 高欢的“分地方案”不能说不好,但再好的东西,也要有命去享受才行。 可惜的是,很多时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话并不是想说便可以说的。 张保洛若是就这样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那可就把同僚甚至自己麾下的部曲给得罪死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如他一样警惕的。 比如说现在军中就有很多人都被贪欲给蒙住了眼睛,失去了警觉。 现在魏军气势如虹,哪怕斛律光上次打仗,也是大破梁军精锐,事后军中还有斥候去战场巡视过一番,可以证明斛律光基本上没有说谎。 所以现在高欢军麾下四万多人,自上而下都是盼着打赢以后瓜分河南之地呢!谁在这个时候说扫兴的话,谁就很容易被人记恨。 张保洛作为高欢麾下的一名将领,在如此形势大好的时候说不玩了,他这么搞别人会怎么想?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提一些有用的建议。 “不可!” 众将当中传来一个大嗓门,好似奔雷! 张保洛定睛一看,原来是很早就跟着高欢起兵的薛孤延!此人平日里勇冠三军,却又异常低调不显山露水的,轻易不会发表看法。 “项县以南,乃是绝地,探马都去探查过,水路陆路皆无。若是从汝南攻项县,乃是舍近求远,白白耗费兵马与时机。若是梁军此时急攻汝阳得手,我等皆会成为阶下之囚! 末将建议,速攻奇雒城!所谓一力降十会,无论刘益守有什么招数,我们接着便是,打一次赢一次,总要打到悬瓠的!大丈夫岂能畏首畏尾?” 薛孤延对高欢拱手请战道。 “好!好!说得好!” 高欢抚掌大笑道,显然攻打奇雒城,也是他原本的计划之一,薛孤延算是说中了他心中所想。 没错,刘益守或许准备了十面埋伏,准备了无数套路无数计谋。但战争是由一场又一场战斗组成的,最终胜利也是由一个胜利接一个胜利积累起来的。 在胜负面前,所有的计谋都是微不足道的。战争只讲输赢,其他花里胡哨的都要靠后。 韩信为项羽准备了各种“兵法套餐”,但若是最后结果依旧是项羽带着楚军克服了种种不利,击败了汉军。 那么韩信的兵法计谋,便成了笑话,提都不值得一提了。这就是关于战争的基本逻辑。 “张保洛领一万兵马守汝阳,其余的随本王出征南颍川郡!各军听命行事,有什么想说的,等攻下奇雒城后再说不迟。” 高欢一锤定音,不再没完没了的讨论。众将都领命而去,张保洛本想开口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保持沉默。 …… 如刘益守所料,东魏军选择了东守西攻的方案,也就是放弃汝阳以南那些攻下后好处不多,不能从根本上改变战局的南顿、项县等地。 而是选择了攻打临汝西面的奇雒城! 当然了,正常人都会这么选! 奇雒城连通了颖水、汝水、昆水等河流,不仅是南阳的入口,而且四通八达,水路陆路交通繁荣。 扼守住了这里,便可以让河南梁军各部无法互相支援!十个项县的作用,加起来都顶不上一个奇雒城! 事实上,高欢军中很多人都觉得,只要攻下奇雒城,此战便可以结束了。因为借助奇雒城与汝阳,便可以在河南建立一条较为稳固的防线。 萧衍时代,梁国与北魏,也基本上就是稳固在这条分界线。反复争夺易主的是悬瓠! 但是高欢知道,如今梁国的国力,比萧衍时代,增长了许多,尤其是军力与军队士气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可东魏比北魏,那可是全方位的差距,弱了太多。 高欢认为,现在看起来梁国还未在河南发力,所以魏军暂时还有优势。一旦等刘益守调集大军反攻,双方的力量对比就要倒转过来了。 要是把战线维持在奇雒城与汝阳郡,高欢可没信心自己能维持得住战线,因为现在南阳也在梁国的掌控之中啊! 高欢集中三万兵马攻奇雒城,镇守南颍川郡的于谨顿时就感觉压力山大,东魏军士卒不要命一般的攻城,于谨在第一天就用上了预备队,好不容易才顶住! 刘益守提出的“逐渐减少守军”的策略,于谨根本不敢施展!奇雒城完全不必装出“摇摇欲坠”的模样,因为在东魏军的四面围攻之下,城池那是真的摇摇欲坠了! 东魏军不分昼夜的攻城,于谨根本扛不住,连续两个晚上都没睡觉。第三天,也是攻势最凶勐的一天,魏军一度攻上奇雒城的城墙。 最后还是靠着吴明彻违反刘益守的军令及时出现,在护城河上跟攻城的东魏军大打出手,这才堪堪挡住了对方的攻势。 奇雒城的护城河,全都是从颖水、汝水、昆水等河道引水,挖深沟修建而成的。护城河的作用,远比城墙要大。 后面的几日,每每关键时刻,都是吴明彻及时出现,将攻城的东魏军牵制住,于谨的守军这才转危为安。 见梁国水军支援,高欢这才放下心来。梁军有水军优势不足为奇,但若是一直不动,反而引人怀疑。 东魏军连续攻打了奇雒城五天,没有取得丝毫进展,于是高欢带兵暂时撤退到奇雒城东面不远的邵陵小城,与麾下众将商议对策! “都说说吧,怎么破城!” 高欢环顾众将,不悦问道。 梁军的那一支水军(吴明彻部),就像是苍蝇一般,拍都拍不走。当你准备好床弩准备跟他们对射的时候,敌军的船队又跑掉了。 “高王,在下有一策,可破奇雒城。” 高欢身边的文士司马子如拱手说道。 “遵业(司马子如表字)有奇谋?” 高欢顿时来了兴趣,殷切看着司马子如。 “奇谋谈不上,不过奇雒城有四五条大河汇聚,护城河又是由活水环绕。不如派遣一万兵马,分四队,分别在四条河上筑坝。一旦暴雨倾盆之日,便同步毁掉堤坝,到时候万丈河水奔袭奇雒城,可不费一兵一卒破城! 自然可以解高王之忧。” 司马子如双手拢袖对着高欢深深一拜说道。 好阴险啊! 众将皆是倒吸一口凉气,果然还是文人的花花肠子多些。以奇雒城这样的地势,若是赶上春汛,用水攻绝对可以让城内的守将喝一壶。 而梁军那支像苍蝇一般讨嫌的水军,面对滔天的洪水,能自保就不错了,想守城,那是在痴人说梦! 司马子如的这条毒计,在没有任何反对意见的情况下被一致通过。 像是受到感召一般,筑坝第五天,奇雒城所在的南颍川郡就开始下起大雨,高欢果断增派人手去各条河流上游加快筑坝进度。 而他则是每日站在邵陵小城的城头观雨。 这天,离开始筑坝已经过去十天。司马子如向高欢禀告,说各条河上游堤坝都已经修得差不多,现在可以动手水淹奇雒城了。 却发现高欢在城楼上眺望远处发呆。 “高王可是有什么心事?” 司马子如疑惑问道。 “遵业发现了没,我们攻破的每一座城,府库里其他东西都是一应俱全,唯独粮草很少。” 高欢回过头,看着司马子如说道:“梁军缺粮了。如今快要到青黄不接,梁国缺粮了!再打下去,我们胜算很大!” 高欢难掩兴奋说道。 第609章 大棋局上决生死(4) “轰隆!” 春雷滚滚,电闪雷鸣。奇雒城如同一座小岛,被数条河流环绕着,只是不知为何,春汛应该涨起来的河水,却比往年的水位低了很多。 不久之后,天色就变得暗下来,黑压压的乌云侵袭而来,豆大的雨滴落下,暴雨顷刻间便如同天上泼水,又大又急! 忽然,远方像是有万马奔腾一般的声音传来,奇雒城西面的昆水、浊水等河流,远远就看到带着泥沙的大浪,朝着城池而来,只是一个瞬间,便将奇雒城的西北角撞塌陷了一个豁口! 几个呼吸的时间,疯狂涌动的河水水位,便已经比护城河高了一人都不止,大水迅速漫灌城池,后续奔流而来的河水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西面的水来了,东面颖水的浪潮紧接着也跟着一起来了。不过此时奇雒城内已经进水,不久便没过头顶。城内房屋纷纷倒塌,几乎是立竿见影。 整座城池像是被浸泡在河水里一样,围城的东魏军一个鬼影子都看不到,都躲得远远的。显而易见,暴雨河水漫灌城池,并不是大自然的杰作,而是完全由人力因势利导所致。 奇雒城以南的汝水河面上,吴明彻的水军船队正在“观摩”这场波澜壮阔的“攻城行动”,洪水的泛滥,让船只在风雨中四处摇摆,似乎一个大浪打来就能吞没这支船队。 作为旗舰的一艘楼船的顶楼,吴明彻跟于谨等人,正眺望着远处城墙都被河水冲毁的奇雒城,心中百感交集,三言两语难以尽述。 “高欢真是够狠的啊,把奇雒城周边的河道都筑坝了,这一波洪水下来,若不是我们提前准备,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难。” 吴明彻感慨叹息道。 要不怎么说刘益守厉害呢,已经把水军的玩法摸透了。让吴明彻的这支水军主力,作为支援陆路作战的顶梁柱。 运粮,运兵,破袭,封锁,任务多样。实际上悬瓠的前期防御,都是守城的军队围绕这支水军在做文章。 打的赢就打,打不赢就跑。高欢这次的绝户计,都因此被破解了。得知近期可能有大雨,于谨等人都防着这一手。 毕竟,高欢军那么大的动静,在奇雒城周边四条河的上游筑坝,那真是连瞎子都骗不过去了!有吴明彻的水军在,于谨不怕高欢作妖。 敌人要用水攻,于谨便带兵跑路,随你怎么折腾都好。 “高欢这一招确实不赖,看来他对取悬瓠是志在必得了。” 于谨微微点头说道。从高欢水攻奇雒城就知道,对方这波攻势是要把河南之地打穿,根本不指望以奇雒城为线进行对峙。 奇雒城被水淹了,这座城就废了,城墙的地基都毁了,肯定在战后要重新选址重新修建。所以高欢的着眼点,便是攻下悬瓠后,再接再厉的打到大别山脉! “虽然跟主公说的过程略有不同,但确实守了超过半个月,回悬瓠,也可以交差了。” 吴明彻安慰于谨说道。 他知道这次作战很多人都不爽,因为要故意被捆住手脚,不能出奇谋,不能以击败高欢这五万大军为目的而制定作战计划,这就必然会导致前期的被动。 如果只是要击败高欢,现在让梁军水军去断粮道便可以了。这样的话,虽然可以赢,却不能保证全歼高欢军的人马。 要将这支东魏军留在这里,就跟用陷阱困住野兽一般。必须先把野兽折腾得精疲力尽没办法反抗的时候,再来出杀招! 看如今的情况,东魏军居然还能用水攻城池这样的“奇谋”,显然还有不少余力,而且部曲也没有很大损失。 纵观高欢麾下各部,反倒是经历了一场大战,已经退到长社的斛律部损失最大! “呵呵,不必担心,主公已经请了个狠人,在悬瓠等着高欢呢。” 于谨嘿嘿冷笑道,似乎对目前的战局并不感觉意外,刘益守还有很多牌没有打。斛律光之前厉害吧,把彭乐都收拾了一顿。 结果怎么样呢?刘益守一封信就把他“劝走了”。 于谨认识刘益守超过十年了,对方还在落魄之中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位将来定然会出人头地!当年刘益守身上一把刀都没有,就敢孤身闯河阳关。 如今掌控梁国大局,他手中的资源多到无法想象,于谨觉得根本不需要担心这位刘都督的套路够不够! 比如说这一次,刘益守就把坐镇下邳,善于守城的王思政秘密调到了悬瓠,让王思政死守悬瓠,让高欢去跟王思政过招。他才不会跟高欢玩什么“刘邦荥阳对阵项羽”的游戏呢。 至于刘益守本人会跑什么地方去,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于谨也不知道刘益守后续的计划。 “奇雒城废了,我们回转悬瓠吧。等到了悬瓠,再看看主公会怎么吩咐吧。” 吴明彻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现在气势如虹的东魏军,最后会兵败如山倒。 “你真的不了解主公,他只要想做什么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看他做事,你就明白什么叫能人所不能。” 于谨一只手按在吴明彻的肩膀上,很是郑重的说道:“没有主公高抬贵手,十个高欢也走不出河南。高欢要是能逃回邺城,以后我每天倒着走路,三餐吃草,逢人便学狗叫。 主公,高欢,还有我,甚至是贺拔岳,尔朱荣他们。当初在洛阳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彼此间都是认识的,甚至可以说三岁看大五岁看老,当时就知道谁是什么成色。 高欢是什么样的人,有多少斤两,主公那个时候就很明白。要是换别人来河南,或许还有机会逃回河北,但是这次是高欢领兵,我只能说,他死定了,只看主公想怎么玩死他而已。” 吴明彻万万没想到军中老资格的于谨对刘益守这么自信!一脸震撼看着对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走吧,先去悬瓠以北不远的瞿阳,把部曲安顿好,然后我们再回悬瓠。这次高欢肯定神气得不得了,先让他得意几天,后面有他哭的。” 于谨淡然说道,也不再提刘益守的往事。他的自信,都是许多年铁一般事实所累积起来的。刘益守若是个庸才,便走不到今天的位置。 …… 利用春汛和暴雨,利用拦河筑坝的手段,高欢麾下的东魏军,轻而易举解决了苦攻不下的奇雒城,没有再多耗费一兵一卒。 不过缺陷也不是没有,那便是司马子如的计策实在是太过于毒辣,以至于大水直接把奇雒城冲毁了,整座城池都变成了一座废墟,高欢事后甚至都没有进城! 因为城里的所有建筑都已经被大水消灭,一片瓦都没给留下!至于府库里的那些东西,不提也罢,绝大部分都被吴明彻提前运走了。 高欢命张保洛在奇雒城以南,汝水与浥水夹着的关键地段建立粮仓与大营,跨河搭建浮桥。一方面,他派遣莫多娄敬显北上襄城,“解救”了这支困守河南几年飞地边军。 另外一方面,高欢又命薛孤延猛攻小城瞿阳。于谨带兵节节抵抗,守城三日后,带兵退守悬瓠。而此时负责城防的人,已经不再是刘益守,而是从青徐赶来的王思政! 为了应对东魏军的攻城,王思政在悬瓠以南,布置了两支军队。 一支是从武陵郡那边调过来的水军,号称“常德军”。 虽然其中很多都是武陵灾民组成的部曲,新兵不少,但里头绝大部分都是刘益守的死忠!这些人都是上次刘益守力排众议救灾的幸存者。 他们还能活着喘气,全都要靠刘益守当初的仁义。换做别的当权者遇到类似的事情,现在这些人坟头草都不知道几丈高了。这些人根本不懂什么梁国朝廷之类的玩意,他们都是冲着刘益守本人来的。 王思政将常德军安置在平舆城外渡口,只要高欢派人攻悬瓠,对方会立刻水路支援。 而彭乐军的残部数千,则是安置在悬瓠以南的马香城(河南省驻马店梁祝镇),骑兵陆路支援悬瓠。 王思政很明白,悬瓠不比青徐的下邳这样规模的大城。它本是汝水环绕天然形成的一处“天险”,面积十分有限。无论防守一方有多少兵力,城内也只能容纳数千守军! 当然,防守悬瓠也不是没有优势。所谓优势,便是只要防守一方有水军输送补给,那么守个十年八年问题也不大,哪怕再烂,守到河水结冰之前还是很容易的。 所以悬瓠城本身的攻城战是一回事,战争胜负的关键,还在悬瓠周边大小城池的争夺。当然了,有汝水帮忙,拿不下悬瓠,那么对付汝水南岸的城池,也变得很困难。 这天,远离悬瓠城的寿阳城内,某个改造过的寺庙里,刘益守正靠在浴池里面闭目养神,一副享受的模样。 他将悬瓠交给王思政防守,然后让于谨负责统帅可以野战的精兵作为预备队,统筹周边所有边军,屯扎于新蔡。又有常德军和彭乐的残部在附近策应。 便带着吴明彻和他麾下那支精锐水军,离开了悬瓠城,来到了寿阳。 留在悬瓠城的这个军队配置,用来拖住高欢已经是绰绰有余了,并不需要自己在悬瓠城头装x,跟城下的高欢玩什么对骂。 刘益守觉得,等高欢变成阶下囚后,再去跟对方见个面比较好。当然了,刘都督是讲究人,肯定是不会跟高欢说什么“你老婆很润”“你女儿在床上也很舒服”这样的混账话。 既然是“老朋友”嘛,那肯定是要叙个旧的,什么都可以聊。 “主公,为什么不让末将在悬瓠周边支援呢?常德军是支新军,真的靠得住么?” 泡在浴池里,脸都熏红了的吴明彻不解问道。 他这支水军精锐,在前面的多次战斗中都有亮眼表现,完美解释了什么叫“中流砥柱”。东魏军围攻悬瓠,显然是关键战斗之一。没有理由将他和这支水军调走。 “对于那些一心求战想报恩的人,要多给他们一点信心和宽容嘛。久负大恩必成仇,让别人报恩还愿,也是一种美德。 要不然受到了救命这样的大恩惠,时间长了心中难免不安,不让他们报恩,也是对他们的一种惩罚!这又是何苦呢?”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道。 只听这话,吴明彻就明白自己跟对方的道行差得太远了!于谨说得果然不错。 “谢主公,受教了!” 吴明彻恭敬的对刘益守行了一礼。 “我需要你带着水军活动到荥阳,甚至进入黄河,震慑魏国。只要魏军精锐要救援高欢,那么荥阳附近的水路,就全靠你这一支水军扛着了。 羊侃他们也是宿将,但我对于建康禁军和其他方镇的军队都不怎么放心,不能把指望放在那些人身上。让他们锦上添花就可以了,不能把雪中送炭的活也给那些人。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刘益守正色说道。 “那主公……是要跟末将一起么?” 吴明彻猛然意识到,刘益守似乎并不愿意指挥军队跟高欢当面对垒。 “高欢困兽犹斗,已经没什么悬念。悬瓠那边有我没我,其实是一样的。倒是荥阳一线,变数颇多。此次魏军没有出征的数万精锐,之前横扫草原威风无匹。 他们若是一心南下救援高欢,撕破我们的大网,还是有相当把握的。 而打援的梁军兵马,又是最弱的一支,况且还不受我们直接指挥。我若是不跟着你一起去那边坐镇,到时候若是你与羊侃等人产生矛盾,谁听谁的命令比较好呢? 羊侃之女是我妾室,他一向都是以吴王岳父自居的,到时候他可未必看得起你哦。” 刘益守忍不住揶揄道。 “主公深谋远虑,属下实在是汗颜。此次有主公随行,军务当真是无碍了。” 吴明彻感激说道。 很显然,刘益守是个很会来事的主公,在下令之前,就把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想过一遍了,不会随便把包袱丢给手下。 “唉,很多事情啊,不能说太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丈夫做事要对得起天下,对得起世人,还要对得起自己啊。” 刘益守轻叹道。 高伶在床上那么卖力的伺候他,那妖娆的身姿可谓是美到了极致。如此疯狂玩弄高欢的女儿,把一个对男女之事啥也不懂的小白,“开发”成了贪欢的少妇,还生了两个孩子。 刘益守在高伶身上可算是过着瘾了。 如果最后他亲手把高欢一刀砍死,似乎总有些说不过去,做人还是要积点德嘛! 手刃“岳父”这样的事情太败人品,而且刘益守也不知道要怎么去跟高伶解释。 不下狠手,感觉对不起奋勇杀敌的三军将士,下了狠手又似乎对不起殷勤伺候自己的女人,可谓是进亦忧退亦忧,怎么玩都不爽利。 再说了,高欢哪怕该死,也不能由他刘益守来砍啊! 打仗最是忌讳犹豫不决,刘益守索性把悬瓠的事情都安排好,自己跑得远远的,反正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高欢的死活便跟他刘某无关了。战阵之上各凭本事吧。 想来高伶也能理解他的苦心。 不过这种废话就不必跟吴明彻去说了。 (本章完) 第610章 大棋局上决生死(完) “这就是悬瓠么?” 站在悬瓠城东面远处的一处土丘上,高欢凝视着被汝水三面环绕的这座河南重镇,有些感慨的叹息道。 悬瓠大名鼎鼎,可惜高欢一直未能得见。如今是第一次亲临一线观摩,确实与想象中的样子颇有些不同。 嗯,城池规模比预计得要小多了,更是与洛阳那样大得离谱的巨城完全不是一回事。然而,城池地势的险要,却又是始料未及的。 汝河作为直接的护城河,可比普通城池挖掘出来的小沟要宽了一个数量级! “高王,如今梁军士气低迷,我军连战皆胜,士气正旺。 不如我军今日便开始在护城河上搭建浮桥,明日便三面齐攻!可一战而下!” 薛孤延对着高欢抱拳行礼道,身上的铁甲摩擦出“蹭蹭”的响声看起来很是激动。 高欢微微点头,不置可否。手下这种鼓舞士气的话,听听就好了,作为最高指挥官,可不能被手下牵着鼻子走。 奇雒城被大水冲毁,算是毁掉了梁军十分重要的一个战略据点。但是,无论怎么玩,不攻下悬瓠,就拿不下整个河南,这一点是从古代被人反复证明过的事情。 这是最后的一战,高欢可不敢麻痹大意。 “你可有把握?” 高欢沉声问道。 “回高王,末将观悬瓠墙上旗帜分布,估计城内守军不多。若是我们用狮子搏兔之力,将其拿下,应该不在话下。” 薛孤延很是自信的说道。 区区梁军,守城是什么水平,他之前就领教过了。只要没有水军掩护,那些人就是妥妥的弱鸡!里头全是水,干货根本没多少的那种。 “是么?” 高欢有口无心的应付了一句,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可是薛孤延等了很久,高欢也没有把心底里想的事情说出来,薛孤延只好悻悻退下,准备攻城事宜,亲自督办搭建浮桥。 随后,东魏军在悬瓠城外东面凸出不远的地段,垒起土山,高欢在山上扎营,便于随时观察悬瓠城内情况。 这里就是此番魏军南征的最后一战,攻下悬瓠,梁军便为之夺气,悬瓠东面陷入孤城不守境地的新蔡,亦是难以保全,梁军在河南的防线已经被打穿,全线退出河南便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所以高欢不介意在这里多待几天。 第二天,薛孤延便在汝河上架设了八九座浮桥。高欢换上普通士卒的军服,在亲兵的暗地保护下,渡过浮桥来到悬瓠城下一箭之地外观摩。 似乎是为了出一口憋在心中的恶气,高欢忽然突发奇想,他扯着嗓子,对着城楼高喊道:“刘益守你这个缩头乌龟!本王就在这里,你敢不敢出城与我一战!就你和我,一对一! 谁输了谁就投降,免得士卒们拼杀死伤无算。” 高欢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他的话引来军中一阵哄笑。 “刘益守,滚出来!” “刘益守,滚出来!” “刘益守,滚出来!” 高欢麾下众将士皆是如此高喊,让悬瓠城头的梁军恨得咬牙切齿。 刘益守善于用兵,众所周知。可是有传言说他手无缚鸡之力,一如那个当年打穿魏国的陈庆之,甚至连健壮点的女人都打不过。 这事似乎也传遍了大江南北,而且还被东魏这边的有心人恶意丑化过。 比如有谣言说南梁权势熏天的吴王,其实是个病秧子,走路都会喘气的那种。 高欢算准了刘益守绝对在城里坐镇,也算准了刘益守绝对不敢搭腔跟自己对骂!士气可鼓不可泄,两军的交锋,其实从架设浮桥的那一刻便已经开始了! 他就是欺负刘益守不可能出城跟自己单挑。 正在这时,悬瓠城东门突然大开,东魏军完全没想到敌军居然敢开城门,一时间都愣住了,忘记了结阵自保! 黑压压一片,从悬瓠东门内冲出百余精锐骑兵,将高欢所在的队伍冲撞得四散逃逸!令人猝不及防!高欢被乱军裹挟着退去,身边的亲卫好几个都落单倒地,被踩踏到血肉模糊! 溃兵们疯狂向汝水上的浮桥上奔去,刹那之间,不少士卒都因为互相推耸而落水,甚至就连高欢也不小心掉入汝水之中。 不过他还算机灵,死死抓着浮桥的绳索,一会沉下去,一会浮上来,喝了不少水,那样子看起来异常狼狈! 王思政见状,果断下令。于是城楼上的梁军趁机大喊道:“高欢已死!高欢已死!” 城下魏军听到这话肝胆俱裂,那支骑兵趁机横扫汝河南岸,然后城内亦是冲出不少手持大斧的步卒,将城池周边的浮桥全部砍断! 很快,连夜搭建的浮桥也全部完蛋,此番折腾可谓是瞎忙活了一场,只在悬瓠城下“潇洒走一回”,啥也没捞着! 东魏军这波折损千余精锐,就连高欢都狼狈落水,晦气到了极点。 不过高欢运气不错,落水后很快就被薛孤延的亲兵救起,没来得及等到梁军砍断浮桥绳索。 要不然,高欢落水身亡这种出人意料的结局,刘益守都不知道要怎么去收场。目前东魏军还很有余力,在高欢意外身亡,大局崩溃在即的情况下,高欢麾下众将若摒弃杂念一心带兵逃回河北,还真的很有可能被他们办成! 那样一来,反倒是刘益守前后瞎忙活,各种准备都喂了狗。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命运的奇妙,当真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是你的,终究还是你的! 薛孤延等人庆幸高欢没死,刘益守事后得知也是庆幸高欢没死。 同时被部下和敌首祝福,高欢大概也是头一位了。 …… “啊嚏!” 帅帐内,高欢裹着一条毛毯瑟瑟发抖,喝了好几碗姜汤,这才感觉知觉恢复了些许。 一番折腾之后,他总算是把命捡回来了。 “悬瓠城内的守将,不是刘益守。 去查一下,是谁在守城!将来被本王逮到,要将他千刀万剐!” 高欢面色阴沉的吩咐道。 今日之狼狈,可谓是他出道以来第一次!也是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麾下众将都是面面相觑,他们之前都感觉悬瓠也不过是依赖汝水的一座普通城池而已,它出名是因为所在的地方很紧要,而不是这座城本身很了不得。 然后今天就被悬瓠城守将教做人了。 “高王,您如何知道守悬瓠的人不是刘益守呢?有传言称此番河南之战,是刘益守亲自挂帅出征的。” 薛孤延疑惑问道。 他们在梁国建康的探子已经飞鸽传书送来了消息,刘益守确实带兵出征不在建康了,这一点有很多消息渠道可以证实。 悬瓠是如此重要,刘益守有什么理由不守在这里呢?只有刘益守亲自坐镇,才能保证他手下的部曲会拼死护住悬瓠啊! 刘益守不在悬瓠,换了别人当守将,万一那个人是个二五仔,投了东魏怎么办? “不,你们不懂,悬瓠的那个守将,他一定不是刘益守。 如果刘益守在,一定会用尖酸刻薄的话与我对骂,绝对不吃嘴上的亏。你是没有见过那种伶牙俐齿,不知道那张能把活人说死的嘴巴有多厉害。 话说回来,术业有专攻,刘益守指挥守城,不可能如此机敏,各种细节都了若指掌。” 高欢轻叹一声说道。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当初刘益守几句话便让尔朱荣斩了侯景!所以他很确定,喜欢用脑子解决问题的刘益守,不可能懂得如此精细的“微操”。 古代守城,可是个技术性极强的工作,绝非靠蛮力便能守住城池的。 这是高欢久经沙场而锻炼出来的直觉。 众将都下去准备,继续攻打悬瓠。再次打造攻城器械,打造汝河上的浮桥。几天之后,高欢终于从各种渠道而来的消息比对后证实,刘益守确实不在悬瓠。 这次守悬瓠的守将名字有点陌生,叫王思政! 当初元修身边的小弟,但是看不惯元修的各种浪荡做派,尤其是与堂妹乱伦的畸形癖好,于是被刘益守收买后镇守青徐下邳。 这次是专门被调过来守悬瓠的! 连元修这个人高欢都快忘记了,怎么会对元修的前任小弟记忆犹新呢?所以当他得知是王思政给自己难堪后,一脸不可思议!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高欢总觉得刘益守好像故意拿这个王思政恶心自己。 只不过他没有证据罢了。 然而很快,高欢就明白为什么刘益守要把王思政派到悬瓠来了。 这个王思政,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让人奈何不得! 第一次试探,高欢命人将劝降信射入悬瓠城内,信上说:只要王思政投降,便可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甚至可以让他当河南都督,把整个河南都交给他管理! 麾下众将,皆有封赏,人人有份! 如果是刘益守在这里,顶多嘲讽调侃使者一番,回一句:白日做梦。 然后就将使者赶走了事。 然而王思政的回答却异常简单粗暴,他直接下令把信使给剁了,甚至整个见面过程都没有说一句话,也不让信使说一句话。 事后王思政还让人将使者的尸体与那高欢那封亲笔信直接抛下城头! 这种行为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似乎是在故意激怒高欢一样!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像王思政这么粗冷硬的守将,高欢还真是第一次见。问都不问便直接把使者给砍了,还在城头抛尸,连基本礼仪都不顾了。 面对这种愣子,高欢一点办法没有。老硬币套路虽然多,可也得对面能听得进话才行啊! 既然软的行不通,那就直接来硬的吧! 东魏军攻河南,跟老硬币刘益守一样,也是藏着绝招没使出来的。自玉壁之战后,高欢吸取攻城不利的教训,研制了一种名叫“火车”的攻城器具。 所谓火车自然不是刘益守前世在铁轨上跑的那种交通工具,而是一种对敌人进行火攻的木制战车。 专攻城门!粮仓!营垒! “火车”是将木头、镬(釜)、炉子、猛火油这一类可燃物放在木制推车上,然后点燃再用人力推向敌人的营垒或者城门,用以纵火焚烧敌军设施的火烧木制推车。 对破城有奇效。 攻城开始后,东魏军一边用云梯登城墙,目的不是为了上城墙,而是为了掩护推动“火车”前进的士卒慢慢接近城门。 悬瓠的城门乃是铜包木结构,可经不起烈火焚烧的折腾。东魏军不计伤亡的掩护,最后还是让众多“火车”当中的一台,靠上了东城城门,并开始剧烈焚烧起来。 关键时刻,王思政拿出最后的预案,放下了早已预备好的“落石”。 巨石从天而降,将悬瓠城东门内部的门洞堵住了!东魏军好不容易烧掉了城门后,冲入狭长的门洞,却发现出口已经被巨石堵住,完全无法通行。只得退出门洞,狼狈逃回本阵。 高欢得知此事后,只能鸣金收兵,暗叫可惜。王思政之果决,超乎他的想象,这一位根本就没打算投降,甚至连生存的希望都放弃了。 要么赢了金腰带,要么死了鸟朝天,这种豁得出去的狠人,高欢亦是无可奈何,再次召集众将商议破敌之策。 “都说说看吧,怎么破城?” 高欢无奈叹了口气询问道,这些天众将都被那个王思政搞得灰头土脸的,就连之前豪气万千,说要一日破城的薛孤延,也憋着一口气不说话了。 “高王,上次水淹奇雒城,如今可以故技重施。” 司马子如建议道。 关键时刻,脾气火爆的薛孤延可不惯着这位高欢的“老兄弟”了,他站出来驳斥道:“此一时彼一时,奇雒城是人工开凿的护城河引水,河道狭窄,故而水攻可以得手。 悬瓠乃是利用汝水天然环绕,无论怎么水攻,汝水都是从北往南流走了。你能水攻破悬瓠,我便当你儿子,你让我做什么我做什么!” 薛孤延言语粗鄙,一番话顶得司马子如面红耳赤。然而不可否认的是,薛孤延的话确实是说到点子上了,悬瓠城的优势也是在于此。放水冲城这一招对这座精心选址的城池来说,完全是洒洒水,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古代的城池,基本上都是靠水而建的,因为没有稳定的水源就没有稳定的人口规模。没有水,自然就没有形成聚居地的可能性。 可想而知,如果水攻真的可以对付所有的城池,那还用得着辛辛苦苦的攻城么?以后大家只要忙着拦河筑坝就能无往不利了。 “高王,陈庆之当年攻考城时,曾经在河道上建浮动的水寨,直接用水寨靠到城墙上。如今悬瓠城的地势,可以用这样的办法。” 司马子如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听到这话,众将都是若有所思,感觉司马子如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有陈庆之这个“珠玉”在前,他们也犯不着整些幺蛾子。 “此计可行,那便依计行事吧。”高欢微微点头说道。 小小的一个悬瓠城,已经让他感觉到焦躁与棘手,也是时候解决这个麻烦了。(本卷完) 下一卷: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完结卷) 第611章 收网 高欢带兵围攻悬瓠,虽然三军用命,奇招迭出。但悬瓠守将王思政意志坚定,见招拆招,最后竟然用巨石堵门,要让全城守军与城池共存亡! 自那以后,东魏军攻城屡屡受挫,城中守军上下一心,开始视死如归沉着应对。一时间战况陷入焦灼之中。 眼见攻城不顺,高欢命司马子如负责督造可以漂浮在水上的水寨,在水寨上起高楼。然后用这样的方式,抹平城外与城墙的高度,让士卒们通过水寨直接上到悬瓠的城墙上。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并且是被陈庆之盖章验证过的好办法,已经被证实过有效! 水寨造好了以后,高欢并未着急投入使用,他在等待时机。 天时地利人和,地利他是没有的,人和双方勉强打平,都没有输的资本,只能上下一心争胜。如果能占尽天时,那么此战必胜! 水寨怕火,高欢就是在等大雨。 左等右等不见下雨,东魏军中将士一日比一日焦躁。高欢下令肃正军纪,有言出击者斩。三军养精蓄锐,就等着出击的命令下达。 功夫不负有心人,十日之后,高欢终于等来了他心心念念盼望的暴雨倾盆。 高欢知道,发动总攻的时候到了,王思政的末日也到了。 今日的天气,敌军的勐火油也好,乱七八糟的引火之物也罢,都将在这暴雨中失去作用。 就连弓箭也用不上了! 今日便是刀刀见血的攻城肉搏之战,没什么花俏可以玩。若是拼人数,守军能是他们的对手么? 于是高欢下令全军出击,各部负责掩护薛孤延本部人马登城。而薛孤延部,则是全部集中于漂浮在水上的水寨内,只要靠到城墙附近,就放下竹竿绑成的梯子,让水寨内的先登死士们冲击悬瓠城头。 战斗进行得很顺利,然而正当水寨要靠到悬瓠城的城墙边上时,汝水下游驶来了一支船队,领兵之人,正是投靠刘益守没多久的樊毅! 常德水军来了! “有没有勐士,去报吴王救命之恩的!” 作为旗舰的战船上,樊毅对着船舱内的士卒大吼道。 “我等愿意前往敌军水寨,潜水将其凿沉!” 一大堆士卒抱拳请战,这些人都来自武陵郡,渔民出身,个个浪里白条水性极好! 当初武陵郡水灾的时候,就是靠着水性好,跑得快才捡了一条命。 樊毅微微点头,什么叫军心可用,这便是了。所谓种善因得善果,刘益守可谓结结实实是给他上了一课。 那个大水寨看起来好像是无敌的存在,但樊毅早在东魏军开工的时候,就命人到附近侦查,得到确切消息后,亲自询问了军中士卒具体情况。 樊毅本以为这玩意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结果却是被武陵郡本地渔民出身的士卒嗤之以鼻,不以为然。 】 简单点说,就是高欢以为的宝贝,不过是人家渔民玩剩下的东西! 巴蜀所在的长江上游一带,很多汉人甚至是僚人,就以这样的水寨为生,他们一生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类似的地方,从一艘船到另外一艘船,从一个水寨到另外一个水寨! 这种水寨虽然怕火,但下雨天是无敌的。 当然,任何事物都有弱点,这种水寨还有个巨大的天然弱点,便是船底破洞后,便会下沉,因为上层建筑太高了,需要很大的浮力储备,光靠材料低密度提供的额外浮力,是无法维持的。 樊毅还打听到,因为进水的部位不同,再加上风浪冲击,这种水寨很少是直接坐沉水底的,多半都会跟楼房倒塌一般,朝着某个方向倾覆! 也就是说,这种看起来十分厉害牛逼的玩意,其实只需要派遣一批水性好的渔民,拿着凿船的工具,把水寨的底凿穿就行了。 那玩意倾覆以后,还能有什么用呢?没有这玩意作为攻城的“奇兵”,东魏军也没法攻下悬瓠城了! “大船撞过去!掩护那些凿船的勇士!” 樊毅命人打出接舷的旗帜,水军主力便朝着水寨冲刺而去! …… “高王,梁军水军来袭,水寨已经倒塌倾覆了!” 浑身湿漉漉的薛孤延,冲到山丘上的中军帅帐,对着高欢拱手说道,脸上都是雨水与泪水的混合物。 他们攻城的时候,一支梁军水军冲刺而来,直接冲到水寨所在的河面上,接舷而战。这些人的实力并不强,下雨弓弩也用不出来,东魏军在战局中处于优势!杀得那些梁军水军士卒节节败退。 然而在水寨上指挥战斗的薛孤延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这些梁军船只冲过来并不是要跟他们“同归于尽”,也不是脑抽了想寻死。 人家很聪明,目的性极强。河面上水军士卒与你接舷肉搏,只不过是为了吸引魏军注意,水下一大堆渔民出身的勇士在凿船呢! 等确定水寨下方涌入大量河水后,樊毅果断下令脱离战斗,船队在暴雨中逃之夭夭,消失不见。而感觉到水寨已经发生倾斜的薛孤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只得下令不识水性的士卒们抛弃水寨逃命,这个过程中又被淹死了不少人,这波可谓是损失惨重! “水寨怎么会倾覆呢?” 高欢疑惑问道。 为了验证水寨的实用性,造好后,他还亲自登上去观察了一下河对岸的悬瓠城,这种水寨虽然行驶速度极慢,但确实可以移动,而且稳如泰山! 薛孤延也不知道水寨为什么会倾覆,但水寨底部进水是毫无疑问的,多半是因为有人将船底凿穿了吧! 这种战法三国时期就有,在东吴甚至有成建制的部队,专门挑选水性好的士卒,水战中负责凿船! 高欢似乎也想到了这一茬,面色数变,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罢了,再想办法吧。” 高欢意兴珊的说道,他真的被折腾得有点累了。用水寨在暴雨天攻城,本应该是万无一失之法,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一个小小的王思政,为什么自己就是拿他没办法呢? 高欢心中隐约有个猜想:梁国,会不会集中全国的力量,在打他这一支孤军呢? 如果不是还好,如果是的,那就糟糕了。 …… 就在高欢带兵征讨河南之地的时候,东魏在黄河以南的其他地方,形势剧变! 东魏东兖州刺史羊墩,在州府任城宣布脱离东魏,以一州之地投降梁国。周边郡县,纷纷响应,大批不服管理的东魏官吏被软禁,等候发落。 得梁国中枢军令,梁国北海郡太守,青州刺史羊鸦仁,带兵前往任城增援,接应羊墩。与羊墩合兵一处后,梁军继续向北推进,目的就是为了吸引魏军主力前来平叛。 这一路梁军一路势如破竹,即丘、沛县、高平、兖州城等地皆不战而降,东魏青徐之地大半沦陷,羊鸦仁兵锋直逼济南郡! 泰山羊氏在青徐的关系网被全部发动了起来,该占的,不该占的地方全部被占,甚至一些本不会站队的本地豪族,都开始响应。 形势对于东魏而言极度不利!各地沦陷的战报飞向邺城,几乎是一天一个模样! 雪上加霜的还在后面。 梁国直阁将军羊侃,带台城禁军兵马,从建康出发走京口上了漕船后,再从京口水路到徐州彭城,与刘益守跟吴明彻统帅的梁国水军精锐,会师于彭城。 羊侃知情识趣的将台城禁军的指挥权交给了刘益守,心中暗暗可惜。 这一路兵马水陆两军共计数万人,从彭城向西攻睢阳、雍丘,并且在没有遭遇什么抵抗的情况下,一战而克。 睢阳和雍丘的魏军乃是本地招募而来不脱产的杂牌军,作为郡兵本就没有多少作战意志,再加上家小都在附近,他们实在是找不到抵抗梁军的理由。 换句话说,若是过一段时间高欢再带兵打回来,他们还得再投降一次! 有奶便是娘,这是边境底层的生态,无论喊多少动人口号,也抵消不了他们身份与现实需求的尴尬。 梁国这一路精兵,沿着睢水向西北,水陆并进,就跟当年陈庆之北伐去时的路线完全一样。不同的是,这次部队中的水军要强得多,可以跟刘裕北伐时的那一支精锐水军(打出过却月阵)相媲美。 十日后,刘益守指挥梁军攻破陈留郡,陈留太守宁死不降,被腰斩以儆效尤! 又过三日,梁军再以绝对兵力优势破小黄城。同日,得落凋队士卒引路,刘益守派遣羊侃麾下精骑,急行军五十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破小黄城以西,魏军在大梁城遗址的屯粮营寨,得粮数万石,兵锋直指荥阳。 攻克魏军粮仓后,梁军水陆并进继续西行,走穿了睢水最终抵达汴口,来到黄河口岸,拿下汴口。 此战歼灭东魏守军千人,缴获槽船百余,收获颇丰。 刘益守命吴明彻水军封锁了汴口外的黄河河面,不许任何船只从枋头向黄河南岸运粮! 汴口是荥阳粮道的关键节点,任何从黄河北岸来的漕船,都要从枋头那边的渡口过来,通过汴口入索水,再走索水到荥阳边的渡口,在那里卸货。 把汴口给卡了,对东魏可谓是“一剑封喉”,打在了最疼最难受的地方。刘益守命吴明彻水军继续封锁粮道,命羊侃带兵南下荥阳,断高欢后路! 刘益守本人,则是在汴口所在县城住了下来,每日处理军务。 忍了这么久,是时候收网,抓贺六浑这条大鱼了。等抓到贺六浑,便可以拉开下一幕大戏,刘益守对此非常期待。 …… “世子!世子!大事不妙!” 虎牢关内的签押房里,高洋正在看地图,就听到门外赵彦深在聒噪。 “发生了什么事?” 高洋沉声问道。 梁军在青徐那边攻城略地,以及羊墩反叛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只是目前除了策应荥阳侧翼外,他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 “梁军围困荥阳,就在今日!” 赵彦深喘着气说道。 “这么快?” 高洋心中一惊,这支梁军不是之前才攻克睢阳么?早在羊墩反叛的消息传来以后,他就已经让段韶回晋州调兵了,只是远水不解近火。 晋州的兵马要南下邺城,还需要一段时间! “斛律光呢?他在长社还有几千骑兵,让斛律光转移到荥阳吧。” 高洋冷静的分析道,难得他这个节骨眼还能记得斛律光有骑兵在长社,这个地方离荥阳并不远,骑兵一日一夜可至! “世子,不要指望斛律光了。前些日子,斛律光就借口押运粮草保护粮道,把部曲带到了枋头!那时候您回了一趟邺城,所以不知道这件事。” 赵彦深痛心疾首的说道。 高洋心中一紧,他已然明白,斛律氏要反!不,很可能已经反了!只是秘而不宣。 当然了,斛律氏就算要反,也不意味着会投降梁国。 人家可能只是要自立为王,待价而沽。当高欢的嫡系势力镇不住场子的时候,外围的势力自然会有很多不该有的想法。 斛律光若是只躲着不参战,那么只要斛律金一天不公开发檄文说要讨伐高欢,那他们就是东魏的忠臣。 值此危难之际,高洋反而不能对斛律氏怎么样! “你派人去枋头,让斛律光带兵前往荥阳。” 高洋试图做最后一搏。 “世子,不必去试了。不去试,还能保留一丝体面,去了反而显得我们心虚!” 赵彦深苦劝道。 “嗯……是啊。” 高洋有些颓唐的坐了下来,已经想明白这些事情了。 他只是年轻缺乏经验,却并不是傻。相反,高洋十分聪慧,学习能力很强。 “那你以为现在该如何?” 高洋面色阴沉问道。 赵彦深不说话,只是双手拢袖行礼。高洋知道对方是觉得很多话说出来很犯忌讳,于是他站起身,走过去拉着对方的衣袖,低沉质问道:“有什么就直说,你是我的亲信,不是我父的亲信!” “世子,属下冒昧说一句,如今这情况,高王大概很难返回河北了。世子还是回邺城主持大局为好。河南的事情,现在已经一发不可收拾,救之无用。还请世子速速决断,迟恐生变。” 赵彦深硬着头皮说道。 高洋松开了捏着他衣袖的手,陷入沉思没有说话。 “我父尚在悬瓠,岂能不救?” 高洋有些犹疑的询问道,听到这话,赵彦深立刻把心放了下来。 不怕高洋问这话,就怕对方不说话不表态,那就糟糕了。 “世子,您是高王定下来的世子,然而是不是高王麾下众将心中的世子,还要两说。 世子若是不去争,这位置也未必一定会给世子去坐。” 赵彦深用袖口遮住自己的脸说道。 “你不必如此紧张的。” 高洋拍了拍赵彦深的肩膀说道,深深的叹了口气。看到赵彦深似乎欲言又止的模样,高洋追问道:“你还有什么话,可以一并说了。” “回世子,不可过分相信段孝先。世子必须得先控制邺城的局面,段孝先带兵回转后见到世子如此,才会心甘情愿的投效。 属下说句难听的话,段孝先当然是娄氏的人,可未必一定是高氏的人啊!” 赵彦深一语惊醒梦中人,让高洋愣在了原地。 第612章 父辞子笑(上) “荥阳这个地方,很奇怪。往往就是在这里发生的战斗,能够决定一个国家的存亡。” 荥阳城下,刘益守抬头看着那高耸的城头,心中一阵阵疑惑,何以如此巍峨的大城,居然没有一次成功阻止那些本不该有的衰败。 陈庆之来的时候,荥阳没有挡住陈庆之,后来北魏实质性的灭亡了。 项羽来的时候,荥阳同样没有挡住项羽,后来项羽的西楚也亡了。 曹操与徐荣决战于荥阳,曹操败了,徐荣以及董卓的势力反而亡了。 隋军与瓦岗军在荥阳决战,结果没多久大隋亡了,瓦岗寨也亡了。 荥阳,仿佛是中原国家的十字路口一般,带着祝福或诅咒。经过这里的人或势力,有些走对了路,一路高歌勐进,建立了新王朝。 却也有很多陷入穷途末路,很快便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 历经十年征战与历练,刘益守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一腔热血却又身无长物的穷小子了。当年来荥阳时,他对此没有任何感悟,如今却能深切体会到那股厚重。 “此情此景,主公何不赋诗一首,以激励将士们奋勇攻城?” 看到刘益守唏嘘感慨的模样,身边的阳休之低声建议道。 “如此也好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不情不愿道: “汉祖东征屈未伸,荥阳失律纪生焚。 当时天下方龙战,谁为将军作诔文?” 一股质朴大气,康慨悲歌的气息扑面而来。这确实是刘益守的风格,哪怕是久经沙场的羊侃,也不得不服。 他抚掌大笑道:“吴王的诗句传遍大江南北,确实当得起文武双全这个词。” 自家主公那三脚猫的功夫,不提也罢!羊侃这马屁拍得可不怎么样啊! 阳休之在心中暗暗鄙夷,拱手对刘益守询问道:“主公,不如在荥阳用火药炸城……震慑一下魏国!” 阳休之是个马屁皇帝,但有时候他说的话,却不是完全没道理。 “震慑宵小啊……确实有必要的。”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 “羊将军,射一封信到城内劝降。就说吴王仁义,不想生灵涂炭,士卒们白白枉送性命。若是顽固不化,我军为了以儆效尤,少不得要下狠手了。 我实在是不忍心呐。” 刘益守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用炸药炸城,确实很有必要,这是警告那些不开眼的人,不要负隅顽抗。我刘某手里有炸城墙的大杀器,谁挡我谁死,没什么城池可以保住你们的命! 将数量很有限的炸药用在并无多少兵马驻守的荥阳城上,看起来很是浪费,但实际上却有着超高的性价比。因为这将会是一场示范,一场宣言!就是明明白白的给待在邺城里的那些人看的! 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现在的狠,便是为了将来的仁。 更重要的是,刘益守自家府库里的火药,数量不足,真炸不了几座城。用杀鸡儆猴的方式玩心理战,才是火药的正确玩法。 “吴王真是爱民如子啊,这荥阳守军,将来也是吴王的子民,与建康之民别无二致。吴王现在以儆效尤,将来打到河北的时候,负隅顽抗的城池就少了。” 羊侃附和刘益守说道,在外人面前,显得很是谦卑,跟羊姜面前那个大放厥词的无良父亲截然不同。 羊侃之前没有带兵出征,完全感受不到刘益守在军中的威信如何,自视甚高。而这次出征以后,他便能明显的感觉到,整个梁国军界,上上下下都是刘益守的一言堂! 后勤与作战连接紧密,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杨愔,此番运作粮草辎重的输送,很是得力。 而且围猎高欢所率的数万东魏军,梁军上下各部,从后勤到作战,基本上都在刘益守的绝对掌控之中。 乍一看,这似乎很寻常,哪里有主帅出征却不能掌控后勤与部曲的呢? 但仔细想想自东晋以来各种坑爹的事情便能明白,一个国家的军政后勤能做到协调一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甚至比击败敌人还难! 互相坑爹是常态,精诚合作反而是罕见! “高欢被困悬瓠,墙倒众人推,世态炎凉不提也罢了。直接写封信射入城内吧。” 刘益守轻叹了一声,对于羊侃刻意的拍马,什么也没多说。 然而到傍晚的时候,荥阳城的城门洞开,两千守军在主将的带领下列队出城,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发生一点波折。 这些士卒们将兵戈与盔甲都丢到了一旁,荥阳城守将则是一脸尴尬的走到刘益守面前,拱手行礼道:“罪人丘大千,前来向吴王领罪。” 多年不见,丘大千不仅没憔悴,反而还胖了不少,那大肚腩走路时候一抖一抖的,在刘益守面前如同瑟瑟发抖的小鸡一般。 当初刘益守入梁国,便有北人因为不愿意来南方,于是不动声色脱离了队伍,其中就有丘大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混着混着,就混成了荥阳的守将。 没有大老坐镇的时候,城防他说了算。有大老坐镇的时候,他就变成了弟弟,说什么都不管用。 如今高欢南下悬瓠了,所以荥阳城里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丘大千这只“猴子”便当起了大王。 看到丘大千,刘益守有点明白为什么剧情跟自己想得有些不一样了,他预计荥阳守将应该是坚贞不屈,要与城池共存亡的。 眼见丘大千那张带着熟悉记忆,又变得面目全非的脸,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的,刘益守明白,杀鸡儆猴大概得换个地方了。 因为丘大千比谁都明白,他刘某人的手段与水平到底怎么样。跟刘益守打过照面的丘大千,对此有着非常直观而深刻的感受! 在丘大千心中,无论是陈庆之还是刘益守,都不是好惹的。 所以还是直接投降会比较好吧,毕竟,高欢也不是爹,不值得卖死力气啊!这种逻辑非常硬气,让人无法反驳。 “多年不见,丘将军风采依旧啊。只是这肚腩也是见长,果然还是北方的吃食要厚实些啊。 南方的瓜果蔬菜,确实不长肉。” 刘益守握住丘大千的双手,对他眨了眨眼,一阵揶揄道。 “罪将岂敢!殿下说笑了,殿下才是风采不减当年啊。” 丘大千大笑着拱手行礼道。 “真的吗?可是你投降太快,我都没有机会表现风采呢! 要不这样,你再带兵退回荥阳假装没有投降好了。我一时技痒,你让我带兵攻打荥阳城,让我露一手给麾下将士们看看如何?” 刘益守的一句话,让丘大千亡魂大冒! “请殿下宽恕在下当年的罪责!荥阳城内的士卒们是无辜的,请殿下放过他们吧,有罪的话,我丘某一人担着就好了!” 丘大千跪下给刘益守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声音带着哭腔,全身冷汗汹涌。 “唉,多年不见,你都开不起玩笑了,真是分生了啊!本王又岂是那等轻浮之人,把士卒的命不当回事呢? 起来吧!” 刘益守亲自将丘大千扶了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丘大千狼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与冷汗,长长的松了口气。因为“知情识趣”,为后续梁军要攻克的城池做了表率,所以自己这条小命,应该是保住了。 羊侃与阳休之二人不动声色的默默观察着这一幕,脸上皆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 马香城是座小城,甚至严格来说,只能算是个“镇”,四面用篱笆木墙围起来的一座城,其防御力顶多能抵挡一下盗匪。 彭乐将营地安置在了马香城旁边,每日枕戈待旦,但一直都没有等到军令。他焦急得都要爆炸,得亏是身边的谋士不断安抚劝慰,这才没有过激行为。 随着战局的进行,梁军的“收网行动”开始,彭乐也终于等到了军令,以及……从建康赶来的援兵! “嘿,这次可算是等到机会了!” 看着风尘仆仆从寿阳而来的杨忠,彭乐面上难掩兴奋的说道。至于他说的是什么机会,那当然是砍下高欢狗头的机会啊! “得主公军令,前来支援你部。荥阳那边已经被主公攻克,汴口也被封锁,魏军断粮母庸置疑。只是全军后撤还需要时间。 主公命你我二人负责追击撤退的魏军,时间嘛,就在十日后,不必着急。” 杨忠澹然说道,心中暗暗叹息。 他老婆吕苦桃要临盆,连名字杨忠都想好了,若是生男那就叫杨坚,生女便叫杨丽华。 连后面的路他也都铺好了,不管男孩女孩,长到几岁后就送到刘益守的吴王府里面,跟刘益守的那些儿子女儿们一起养,从小培养感情。等长大以后,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种时候,怎么能带兵出征!要不是彭乐之前打了败仗,他现在根本就在建康等孩子出生啊! “好说好说,在下一定听命行事。” 彭乐搓了搓手,一脸期盼。 “彭将军,主公有言在先,此番作战会很有余力,魏军断粮,将被困在绝地,我们要等他们都饿到没力气了再动手,所以不存在兵凶战危这种说法。 主公让我等务必要留高欢一条命,他要攻心为上,请将军切莫意气用事。若是事后主公得知高欢死于我等之手。那么此番出征,不仅无功,还要被治罪,并且放跑了高欢也是重罪,请彭将军谨慎为之。” 杨忠面色平静的说道。 不能杀高欢? 彭乐一愣,要是这次不能亲手斩杀高欢,那以后就真的没机会了啊! “杨将军,主公的军令,我们自然是要遵从的。可是战阵之上刀剑无眼,数万兵马厮杀,万一高欢死于乱军之中,也是寻常之事啊。 以主公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部署,我们全歼魏军当然不在话下。然而即使是这样,也没法保证高欢不死啊。 如果这样都要治罪,那未免也太苛刻了些。” 彭乐身边的那位李姓谋士对杨忠争辩道。这回他本不该出头,但斩杀高欢乃是彭乐最重要的计划之一,显然不能因为刘益守一道军令就停下来。 无论如何也要去争一下。 “按主公的部署,这次数万魏军便会如草垛一般任由着我们去砍!没有什么兵凶战危的说法。要是这样都不能确保活捉高欢,本将只能怀疑彭将军不肯为主公效死力了。” 杨忠呵呵冷笑两声,看都不看那位李姓谋士一眼,便将手中的军令递给彭乐,转身就走。 等他走后,彭乐与那位谋士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全都蔫了,心中又喜又苦。 喜的是:这一战应该是没什么疑问能大获全胜了。 苦的是:彭乐大概率是上了刘益守的黑名单,需要杨忠特意前来强调提醒。 这对于彭乐来说,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主公,为今之计,只能先赢再说。若是被吴王记恨,则天下之大,亦是没有主公的立锥之地了。看如今这态势,吴王一统天下已经没有多少阻碍了。” 李姓谋士劝说彭乐道。 “唉,也只能如此了,只是不知道吴王是怎么想的。” 彭乐长叹一声,以他的智慧,显然完全无法领悟刘益守为什么强调一定要留高欢一条命。 …… 得知荥阳被梁军占领,高洋非常从心的放弃了虎牢关,放弃了洛阳,甚至放弃了冒险从梁军控制区渡河返回枋头的打算。 而是身体非常实诚的带着那两千(其中一千五是新兵)百保鲜卑,一路西进来到河阳关与北中城,然后前往河内的野王城!在此地等待段韶的消息,顺便观察战局。 荥阳的丢失,成为了压垮高洋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决定按段韶的计划铤而走险! 河南局势已经无药可救,高洋选择了放弃治疗!若不是这样,刘益守麾下兵马在荥阳与高洋手下那些百保鲜卑之间必定有一场恶战! 这位高欢扶上去的世子,在反复权衡当前局势后,很是果断的……把老爹高欢给卖了。 此刻高洋想的并不是如何能把高欢从悬瓠捞出来,如何击败已经打到鼻子跟前的梁军等问题。 而是考虑如何掌控邺城,如何收服从晋州回防邺城的兵马,如何得到那些精锐部曲主将们的支持,以及……如何守住河北与晋州,以图将来。 至于高欢,还是忘记比较好吧,爹终究不如自己重要。爹死了高洋还可以祭拜,要是高洋自己死了,就得他儿子来祭拜了。 高洋想到自己还没有儿子,所以觉得还是自己活着会比较好。老爹什么的,那种事情无所谓了。 然而高洋没想到的是,邺城里,有个人并不想按照他设定的计划走。 第613章 父辞子笑(下) “河南的局面,已经烂到根子了么?” 霸府的某个卧房里,朴素衣着的娄昭君看着亲弟弟娄昭询问道。南面战况如何,娄昭君已经通过自己的耳目,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总而言之,说得严重点,似乎灭顶之灾就在眼前! 其实对于高欢这次出征,结局如何娄昭君是早有预料的。毕竟,出击草原的那部分最精锐的人马,全都没有参与此战,高欢的胜算小了很多。 娄昭君并没有规劝,因为她有别的心思。不开口,比开口要好很多,所以干脆什么也不说。 刘益守前世的时候,网上不知道多少类似的故事。谁家的妇人,没点自己的小九九呢?谁家的妇人,又真的可以把娘家人和婆家人一碗水端平呢? 正因为这样,所以哪怕明日邺城就被梁军围困,娄昭君也不会感觉很奇怪,虽然她也觉得梁军这么快就打到河北,有点不太现实。 “阿姐,确实如此,梁国水军已经封锁汴口,把粮道给断了,情况很是危急。不过……上次阿姐那一步棋,真的不错。 不,应该说是太好了。若是没有上次那步棋,现在的局面我们就没办法挽回了。” 娄昭不动声色的说道,却不太方便说得太明白。 毕竟,娄昭君再怎么棋高一着,那也是屈辱的送亲女儿去别的男人床上,以供亵玩啊! 高伶自己是不是乐在其中,那是另外一个故事,跟娄昭君送女的丑陋卑劣无关。 比如说羊侃就很愧疚当初送女给刘益守求饶求放过,但这跟羊姜现在的生活好坏无关,一码归一码。 “唉,都过去了,不提也罢。万幸她(高伶)现在过得还算不错。” 娄昭君轻叹一声,内心很是复杂。 她心中不能说的秘密,其实是很希望能代替高伶被刘益守好好的玩弄,再体验一下当年的激情与疯狂。 那种毫无底线,毫无顾忌的放纵享受,是在高欢身上体会不到的。 可这样的话能跟谁去说呢? “这次阿姐打算怎么办?” 娄昭小声问道。 他已经明白了娄昭君的心思,哪怕只是很浅显的那一层: 东魏是不是姓高,对娄昭君来说其实是并不是那么不可替代的,只要在娄氏的掌控之下便可以了。 娄氏的三个女婿,段韶老爹段荣是一个,高欢是一个,窦泰是一个,以他们为支点又有一连串的人脉。都跟娄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今这些人脉损耗不小,很多振兴家族的重担便落在了娄昭君身上。 娄昭君也想办法开拓了自己的重量级人脉,比如说在梁国呼风唤雨的吴王刘益守。 如果真的有一天高氏维持不下去了,那么只要能保证娄氏的利益,娄昭君也可以出面担保媾和,另起炉灶。 这种布局,刘益守前世看过史书,知道东魏北齐后来发生过什么事情,心里自然是如明镜一般。可这个时代的人,并不明白未来会如何,还处于迷局之中,不明所以。 娄氏在台面下的实力,可是很不俗的,在北方鲜卑族里面的关系网异常强大。很多时候,台面下的实力,往往比那些官位职位重要太多了。 就好比说此番青徐快速沦陷,羊墩等人的举州反叛就是典型的“功不可没”。 羊墩有本事反水,都是因为泰山羊氏在青徐经营好几十年,人脉深厚,而且在梁国军界有人接应,要不然早就被人给搞死了。 这次刘益守索性让羊鸦仁出马去接应羊墩,你们自家的事情自家处理! 收到了奇效。 所以东魏在青徐的势力迅速崩坏,却没有拖累梁军的战略资源,也就不足为奇了。 从更深的一层来说,刘益守宠爱羊姜,会不会也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性格很好呢?这些事情无人能得到明确的答桉。 “阿姐,高洋似乎……有些不安分。他与段孝先,多有密谋。” 娄昭沉声说道,面色忧虑。 娄昭君这个弟弟平日里不显山露水的,但目光确实很毒辣,耳目也很是灵通。 娄昭君亦是微微点头,没有否认。老实说,她确实很不喜欢这个儿子,最主要原因不是高洋不懂事,而是他长得“太丑了”。 娄昭君对于相貌俊朗的男人没有任何抵抗力,反之,她对长得丑的男人深恶痛绝,看了都会觉得恶心。 娄昭君与高欢是“强强联合”,跟刘益守更是“天仙一对”,所以她的子女们,从高澄到高浪,无一不是颜值爆表! 只是高洋这种怪物是怎么生出来的? 娄昭君自生出高洋到现在就一直没想明白。 更何况在高洋的未来规划里面,没有娄氏的位置,或者说,要把娄氏变成普通的勋贵,摆脱娄氏对于东魏朝政的控制。 这显然跟娄昭君以及娄氏的战略布局有重大冲突。 如今这个苗头已经很明显了。娄昭君不喜欢高洋,娄昭等人亦是不喜欢,其中原因深刻。 所以哪怕高欢将高洋立为世子,娄昭君都一直没有表态会支持高洋。作为生母,不支持亲生儿子,其实基本上就已经是在表达了反对意见! “阿姐,如果高洋控制了邺城,有段孝先的兵马,到时候只怕是……” 娄昭忧心忡忡的说道,欲言又止。很显然,如果失去了先机,被高洋掌控了军权,后果将极为严重。 一步被动,则步步被动! 看到娄昭君不说话,娄昭急切道:“阿姐,段孝先是自家人,我们要不要……” “我要去河南把高王救出来。” 娄昭君一字一句的说道。 “阿姐,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不知道现在情况到了怎样的地步!青徐那边也反叛了,高王回来也救不回河南了! 说难听点,就是阿姐跪在刘益守面前求情也没用了,他同意,他麾下部众也不会同意的!这可是灭国之功!” 娄昭对着娄昭君大吼道。 刘益守封锁汴口这一招,就是斩断了高欢所有的退路,其出手之准狠,当真让娄昭心惊胆裂。说句不好听的,没有粮草,大军就算打赢了也饿死了,刘益守这招就是打在了七寸上。 “高王回不来的话……我没办法阻止高洋。段孝先不可能因为父辈的情分就跟我们一路,到时候他一定会倒向高洋。 这样下去,无论河南战局如何,都没有娄氏的立锥之地了。” 娄昭君叹息道。 高欢回不来,东魏诸多文臣武将,必须要选一个“代理人”出来。 这个人必须要可以背锅,也要有能力可以应对大局。 这个人只能是高洋! 所以说,高洋在这样的条件下,很容易凝聚起人心,还可以趁机提拔亲信,掌控大局。 反过来说,娄昭君乃是一介妇人。在和平的时候,或许以“太后”的身份说话有点地位,也能拉拢一下要跟皇权对抗的某些人。 但是战乱来临,她就不能直接走到前台来了。这个劣势是性别与身份带来的,无解! 娄昭君必须要将高欢救回来,高欢回来了,高洋的一切阴谋与固执,都将化为乌有,如同在烈日下的积雪一般! 高欢回来了,也就能稳住河北的基本盘了!这一招,是釜底抽薪之计! 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娄昭君已经想得很明白,她只是不太确定这次能不能说服刘益守。 娄昭君之前已经用清纯的高伶打发了狡诈的刘益守,现在手里还握着高浪这张王牌,可以名正言顺的接收高欢的遗产! 】 高浪的身份,是刘益守无法针对无法算计的。无论怎么玩,娄昭君都立于不败之地。她需要面对面的跟刘益守谈谈条件。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就是,不让高洋得逞! “怎么救呢?” 娄昭不明所以,没搞懂娄昭君的思路。 “你带我去荥阳就行了。” 娄昭君一字一句的说道。 娄昭沉默了,果然还是老招数。 只是上次有高伶可以送,这次送谁呢?难道把高浪送出去么? “你不了解刘益守,那个人,已经成长到我们无法抗衡的地步了。就算能说服军中大将带兵南下,只怕也很难救出高王。唯有割让黄河以南的所有土地,换回高王。” 娄昭君叹息说道。 感觉到娄昭君的决绝,娄昭面色数变,想起当年娄昭君不顾一切要嫁给高欢,自己在旁边打掩护的事情。 沧海桑田,人间变幻。这么多年过去了,发生了很多事,不知道娄昭君现在会不会后悔当年的冲动。 娄昭觉得,自家阿姐或许从前是不后悔的,但自从刘益守这个人出现后,那就未必如此了。 可惜时间不能后退,人生不能后悔,事到如今,娄昭君力保高欢,或许也是怀着各种复杂的心思吧。 “我知道了,那事不宜迟,这便动身吧。” 娄昭微微点头说道。 “我要在邺城坐镇,你先去。等高王的消息确认后,我再去。” 娄昭君摆了摆手,否决了娄昭的建议。娄昭是幼子,从小做事就毛糙得很,反倒是娄昭君“胆大心细”,颇有手腕。 现在她若是离开邺城,那么能抓住的人脉也抓不住了,这是天然的将手下资源拱手让给高洋。 “把你外甥女也带去吧,免得留在邺城被祸害,让刘益守帮忙安置一下。” 娄昭君幽幽一叹道。 “可是阿姐,她才十一岁啊……还不如把高浪送去。” 娄昭一脸无奈看着娄昭君说道,感觉自家姐姐真是无药可救了。之前送高伶过去还算是说得过去,毕竟年龄合适,而且也“嫁过人”算是寡妇。 可这一次……是真的离谱了。 “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蠢话来!高浪只能待在邺城,哪里也不能去!” 娄昭君低声咆孝了一句。 要是高浪都走了,她怎么收拢高欢旧部?那可是唯一的一块遮羞布了! “那……唉,我去了。” 娄昭讪讪退下,无语叹息。 …… 高欢派人在汝水上架设浮桥,常德水军就会出现,将浮桥破坏,随即立刻离开,并不恋战。高欢又不能派兵四处搜索水军的驻地在什么地方,人家是可以到处跑的,不会傻乎乎的等着你来打。 这些日子,东魏军一边堆土山,一边架浮桥,为攻克悬瓠做准备。常德水军反而成为了东魏军的主要对手,双方围绕着对汝河的控制,斗智斗勇。 总体而言,东魏军在战场上保持着上风,但在战局上却明显落入下风。袭击的时间与手段,都是由常德军来控制的。哪怕每一次都没有占到便宜,然而每次都能顺利与魏军脱离战斗。 一连十天过去,高欢也回过味来了。这支梁军,不计伤亡的骚扰作战,并不是因为他们的主将很傻,而是带着任务来的,目的就是把自己拖住! 这天,高欢终于得到了一个让他恐惧的消息:一连多日,北面已经没有漕船过来,汝阳的粮仓已经空了! 而北面无漕船运粮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粮道已经断了,从上游传导到下游,需要时间,毕竟沿途经过的粮仓当初都是储存了一定军粮的。 高欢终于知道常德水军为什么要每天来“光顾”悬瓠了。 悬瓠对岸的山丘上,是高欢的中军大帐所在。高欢召集众将紧急商议大事,薛孤延拱手道:“高王,撤回河北吧,我部垫后!” 军中快要断粮的消息,现在还没有传开,但不需要几天,只要军中存粮没有了,这种消息立刻便会瞒不住的。 “悬瓠有粮,够我们吃一年的至少。末将请战,明日速攻悬瓠,放手一搏!” 莫多娄敬显同样站出来说道,不过意见与薛孤延并不相同。 高欢在帅帐内踱步,听到二人请战,依旧沉吟不语,心中举棋不定。 “明日总攻,若是不能攻克悬瓠……那便撤往汝阳修整吧。” 高欢叹了口气道。 “高王,不可啊,若是攻城不顺,士气大损又无粮草,何以从悬瓠撤到枋头?北面必定是天罗地网啊!现在就悄悄撤退,一路奔袭到荥阳方为上策啊!” 薛孤延急切说道,恨不得直接给莫多娄敬显几耳光! “不必多言,今日让士卒们都吃好点吧。” 高欢摆了摆手,感觉心很累,不想再说什么了。 看到薛孤延等人都没动,他叹了口气继续道:“都下去准备吧,值此危难之际,需要全军上下一心。若是有什么委屈,等回邺城再说吧,本王势必会给你们交待的。” “我等谨遵高王号令!” 众将领命而去,都没有再说什么。当然,他们只是嘴上没说,至于心里有没有想,就不知道了。 如果说刘益守准备的套路是一张渔网,高欢是被网在其中的一条大鱼,那么悬瓠就是渔网的网底。悬瓠若是被攻破,刘益守的一切计谋就会都变成镜花水月。 从这个角度看,莫多娄敬显的策略并不是在胡闹。 而薛孤延的策略,则是典型的“割肉离场”,放弃东魏黄河以南的所有土地,让高欢成为一个彻彻底底的“河北王”。 莫多娄敬显与薛孤延二人的办法,没有绝对的正确与错误,现在高欢所遇到的险境,也没有绝对的死亡与生存,一切都充满了变数。 明日能不能攻克悬瓠,便是生或死的区别。对于高欢与王思政二人而言都是如此! 第614章 历史的十字路口 新蔡在悬瓠东南面,亦是梁军在河南最后一道防线上的重要节点之一。于谨奉命转移到此地,在「后方」指挥协调调度各路大军,与高欢所率领的东魏军交战。 新蔡以南,便是淮河了。 咋一看似乎没什么特别,但如果把寿阳的位置摆出来,就能看得很清楚:南梁与北魏的分界线在淮河,悬瓠与新蔡等地,是在淮河以北,乃是梁国嵌入北方的「突出部」,本身就是风险比较大的地区。 这次若是刘益守设下的最后一道防线被高欢攻破,那么南北的分界便要退到南齐末年那个时候! 而且寿阳亦是在淮河边上的!那是刘益守起家的地方! 从兵法上说,悬瓠不保,新蔡亦是独木难支,梁军这一退,想要再全线进攻,便不那么容易了,战线反复拉锯后,很容易在淮河一线形成对峙。 所以这次高欢带兵南下也好,刘益守围歼东魏军也好,并不是为了一城一地的得失,无论出发点是什么,最终导致的后果,就是高欢与刘益守在争势! 争国势,争时势,争天下大势! 时势造英雄,英雄也可以造时势! 只要时势造出来了,那么灭国性质的北伐,也就顺理成章会被提上日程。「势」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又能让你实实在在的感觉到。 此消彼长的细微感受,甚至乡间农夫都能有所察觉。 临走前,刘益守把围困高欢的任务,交给了于谨。把从建康赶来的杨忠,以及麾下最精锐的两个步卒营一个骑兵营,还有一个专门使用火器「轰天雷」「震天雷」的掷弹兵营,共计两千五百人,也都一并交给了于谨指挥,全盘掌控! 如今交战双方,无论是高欢麾下的东魏军,还是听从王思政调配的悬瓠守军和常德水军,都是师老兵疲,不堪再战。就看谁下一口气便会倒下。 现在刘益守把手中最精锐,而且完全脱产的职业兵投入到战场,就是要一锤定音,不留后患! 刘益守的要求只有两个:第一个,尽量保全高欢的性命;第二个,自高欢以下,一个魏军士卒都不能放跑。 其他的,百无禁忌,不限战法,不计伤亡! 刘益守承诺,所有折损战后都会一并补齐!所有功劳都将被记录在册,战后回建康即刻兑现! 然而,刘益守越是这样大包大揽的承诺,于谨越是紧张到每天吃不好睡不好! 领导给你的条件越优厚,给你的权力越大,可以调配的资源越丰富,那么他对你交出的成绩单,就越发期待! 在这样好牌一大把的情况下,赢了不稀奇,输了才是让人惊掉下巴。一份勉强及格的分数,那肯定是要被其他人诟病的。 带着武装到牙齿,养精蓄锐多时的兵马,去打人家已经断粮,正在撤退中的残兵,要是不全歼,那说得过去么? 哪怕刘益守嘴上不说,心里恐怕也会有想法,而他麾下那些将领,于谨的同僚们,心中肯定也是有想法的。 所以此战不仅是要赢高欢,还要赢得精彩,赢得漂亮,赢得干净利落! 东魏军连粮道都被刘益守亲自带兵给断了,若是这么一支被断粮的孤军于谨都不能一锅端,百年后的青史,一定会将他描述成一个无能之辈。 可以说从早年在北方边镇出道开始,于谨就没有遭遇过如此巨大的压力!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快五十了。人生过去一大半,已经没有多少岁月可以蹉跎了。 于谨不像刘益守还不到三十岁,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如果这次机会没有把握住,可以很负责任的说,他根本不可能有下一次机会了,他的带兵能力将受到军中诸将的极大质疑,再 也不可能被刘益守任命为统兵大将掌控全局。 「我睡了多久了?」 城楼签押房里,于谨和衣而卧靠在榻上,从睡梦中惊醒,询问守在身边的于实道。于实是他长子,也在军中听命,日常跟随他左右,在军中为将。 「父亲,高欢在勐攻悬瓠。但王思政派人来说,他不需要支援。」 于实一脸古怪的说道,他还特意去前线看了,那战况叫一个激烈啊,不少尸体漂浮在汝水上,鲜血染红了河面,怎一个惨字了得。 坚守悬瓠的王思政,指挥守城肯定是焦头烂额,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结果这家伙居然派人前来禀告说并不需要援军! 于实见过很多装逼的人,比如说自家主公刘益守就已经风骚到极致了。 可是像王思政这种拿命装逼的,真不多见! 「你不明白,王思政立功心切。我们越是不增援,就说明他的本事越大!我们也就越有余力围歼高欢麾下兵马。既然他这么坚持,那求仁得仁,随他去吧。」 于谨轻叹一声道。 他刚刚做了个梦,梦见刘益守登基称帝,一统天下,自己则是位列三公,子孙延绵富贵不绝。 于谨认为这是大吉之兆! 「父亲,高欢如果要跑,我们现在就要动手了啊。」 于实虽然已经三十岁了,但很显然对于谨那份定力没有学到家。 「高欢水淹奇雒城,其实是自掘坟墓。如果他不把奇雒城毁了,我尚且要去猜他究竟要往哪里跑。可现在奇雒城没了,他除了北上汝阳外,无处可去! 胡僧右和徐度,已经带着水军在汝阳那边的河道上等着高欢了。」 于谨冷笑说道。 他着急什么,高欢逃跑只有一条路。除非,他往襄城那边跑,但那里是属于伏牛山脉的范围,死路一条! 水军把河道一拦,高欢带着饿肚子的军队行军就必须得改道,最后还是要进包围圈。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进来,将手里的竹筒递给于谨道:「于都督,马香城的彭乐部请求出战!支援王思政守城,信件在此。」 于谨接过竹筒,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随即将战报递给于实道:「都整理好,战后一并交给主公过目。」 「父亲,那如何回复彭乐呢?」 于实疑惑问道。 「严令彭乐不得出战,违者军法从事。现在魏军还未到油尽灯枯之时,再等等亦是不迟。」 于谨对于实说道,让他去写军令,交给彭乐的斥候带回去。 「父亲……」 「去吧,无须多言。」 于谨叹息道,他也很想现在就去把高欢给做了,但问题是,现在火候还不到。当年韩信对项羽十面埋伏,尚且让项羽逃到了乌江边上。 如今高欢麾下将士还有战力,军中也没有彻底断粮,谁敢说他们就真的不可能护送高欢返回河北呢? 越是到了危急时刻,越是要稳! 于实下去了,于谨则是闭着眼睛,心里默默算计着高欢军中还有多少粮草。 荥阳那边断粮的时间是已知的,魏军运粮的频率是已知的,魏国漕船的容量是已知的,高欢军中现在大概还有多少粮草……其实也是可以估计的。 【鉴于大环境如此, 「快到时间了。」于谨睁开眼睛,略有些浑浊的双目中寒光一闪。 …… 悬瓠对岸的土山上,高欢眯着眼睛看着一度攻上城头的魏军士卒,又纷纷被赶下 来,跌入汝水当中。他微微皱眉,心中权衡着要不要下令撤退。 魏军利用那个倒塌的「水寨」残骸为主体,用难以想象的速度,搭建了一座坚固且宽阔的浮桥。 多亏汝水的水深不足三米,再加上水寨倒塌后,已经触底。魏军士卒利用夜晚常德水军回去修整的空档,突击架设临时浮桥,天亮前便已经架设完毕! 随即便立刻开始攻城!一刻都没有休息! 高欢就是这样,在逆境中,反而可以超常发挥。如今便是逆境,高欢的发挥一如既往。 悬瓠的城墙并不高,之所以坚固全靠护城河在防护。魏军利用夜晚架设了宽阔且坚固的浮桥,是王思政没有料到的。双方一接战,悬瓠守军便因为轻敌吃了大亏,城墙一角被杀红了眼的魏军攻破。 关键时刻,王思政亲自上阵,带着预备队在城墙上与登上城头的魏军血战了一个时辰,这才堪堪将魏军赶下汝河! 这是高欢离胜利最接近的一次,如果类似的「决胜时刻」多来那么几次,说不定高欢真可以攻破悬瓠。 但是常德水军又来了。 船队在河面上对浮桥上的魏军射击,而魏军在岸上对河面上的船只对射,双方互有死伤。坚持到黄昏,常德水军再次退走。 魏军被对方杀死的士卒并不多,浮桥也还在。但被这么一干扰,之前鼓舞起来的那股士气便泄了。王思政也调整了部署,将伤兵撤换下来,让士卒们轮流休息,吃饭,恢复体力。 薛孤延趁着天还未完全黑下来,亲自组织了几次攻城,一次比一次效果差。大军从河北南下以来,已经连续作战数月,从初春打到初夏。 高欢画的大饼,已经遥遥无期,根本看不到希望,也没人认为短期内魏军可以在河南站稳脚跟,更别提将梁军彻底赶到淮河以南了! 没有了奔头,打仗就成为了混饭吃的活计。已经泄下去的士气,再也无法提起来,哪怕现在高欢给他们分金山银山,军中士卒们也没办法拿着这些钱去花。 魏军如潮水一般退去,悬瓠主将王思政亦是无力的跌坐在城头,轻声叹息,暗道侥幸。 哪怕再有一次像白天那样规模的攻城,悬瓠就要被破城了。他有点后悔之前派人去向于谨表态,不需要支援。 而悬瓠对岸的土山上,魏军中军大帐内,看着军帐内几乎是人人带血的众多将领,高欢亦是无可奈何。 军心思归,师老兵疲;有心杀敌,无力回天! 千言万语,化为一声叹息。 「撤军吧,北上汝阳再做计较。」 高欢收敛心情,沉声对众将说道。 薛孤延与张保洛等人还想说什么,最后亦是摇头叹息。只有莫多娄敬显拱手对高欢说道:「高王,末将带本部人马前往奇雒城,吸引梁军注意,以为疑兵。」 高欢本来想解释一下,此举完全是在欲盖弥彰,但又不太好打击对方的积极性,于是没说话,只是沉重点头。 要是奇雒城还在,玩一下疑兵套路那是很好的,说不定真可以靠这一招脱身。但是奇雒城被毁,意味着魏军绝无可能真的朝那个方向撤退。 当初水攻奇雒城有多爽,现在的心情就有多后悔! 无论高欢做什么假动作,只要梁军识破了他的真实目的,那么这些假动作也不过是个茶前饭后的笑料罢了。 只有莫多娄敬显这样的小年轻会提类似建议,薛孤延等人都懒得去说。 然而现在这个节骨眼,高欢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万一刘益守百密一疏呢?万一呢?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 「你带本部人马,广树旗帜,朝着奇雒城方向撤退。其余各部,跟 我一起北上汝阳城,偃旗息鼓。」 高欢三言两语,便将军令下达下来了。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艰苦岁月,脑子清醒了许多。他不要死在河南,不要被梁军抓获,他一定要回到河北! 「谨遵高王号令!」 众将齐声答道,随即便分头下去准备撤军的各项事宜。 …… 荥阳因为地理位置的优势,作为南北转运的枢纽,其府衙比普通州府要大不少,府库的规模也是如此。 在堆满了粮草的粮仓前,刘益守见到了娄昭君的亲弟弟娄昭。 「饮食合理很重要的,特别是北人,要多吃青菜少吃肉。娄将军这肚子,真是一年比一年魁梧了。高伶身怀六甲的时候,也没娄将军这么大肚子呢。 你看,本王就很注意饮食,吃饭荤素搭配,现在身材保持得很好。」 刘益守看着娄昭,又指了指自己平坦的肚子,似笑非笑揶揄道。 听到这话,娄昭来时路上憋了一肚子的话,顿时忘得一干二净,只想冲上去把刘益守给打一顿。 「刘都督说笑了……」 娄昭讪讪说道。打人是不可能的,不说刘益守身边的亲卫都在,就说现在有求于人,也不可能动粗。 「你看我军府库,是否充沛?」 刘益守指着眼前粮仓里的粮食问道。 娄昭无言以对,毕竟,这些原本都是魏军的,只是被不战而降的二五仔丘大千,拱手给了刘益守,他还能说什么呢? 娄昭很清楚,这个看起来似乎「人畜无害」的刘益守,已经坏到了怎样的程度。 「说吧,什么事,娄将军此来,该不会是找本王叙旧的吧?还是说要问一下外甥女在我那边过得如何?」 刘益守澹然问道。 「不是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娄昭低声说道。 「唉,那就书房一叙吧,其实娄将军因为什么而来的,本王已经猜到了一大半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 二人来到府衙书房,落座之后,刘益守就一脸无奈看着娄昭说道:「十一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你不觉得你们很下流吗?」 上次送高伶过来刘益守收了,这次送个十一岁的妹子过来是什么意思?这种都是限制级的剧情啊! 「阿姐问刘都督,想不想要河北。」 娄昭沉声说道。 「此话怎讲?」刘益守抱起双臂,一脸玩味的看着娄昭询问道。 「只要刘都督肯明媒正娶阿姐,封高浪,不,刘浪为河北王。这河北之地,便是刘都督的,不需要流血,不需要死人。口说无凭,有亲笔信为证。」 娄昭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刘益守,随即低着头不再说话。 「高浪是刘都督的儿子,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少。再说刘都督与阿姐有过春风一度,明媒正娶这件事似乎并不为难。河北那边的麻烦,娄氏会出面解决的。 行不行,刘都督请给一个准信。」 娄昭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可是贺六浑还活着啊,一女岂能二嫁?」 刘益守似笑非笑的看着娄昭问道。 「只要都督点个头,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刘都督若是不想贺六浑回河北,那他……也可以回不去。」 娄昭咬着牙说了一个很是深奥的答桉。 「听起来真的很好啊。」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了一声。什么叫世态炎凉,他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可惜这年头没有录音笔,要是有录音笔,能把声音录下来就好了, 刘益守不无遗憾的想道。 第668章 出兵河内 蔡佑是贺拔岳入关中,并且在关中站稳脚跟之后,才投靠对方的。严格来说,他并不是武川镇老兄弟,更不是贺拔岳的嫡系。 然而尴尬的是,他也不是关陇本地豪强。 如果把贺拔岳的势力看作是一个大公司,那么蔡佑不过是一个加盟商小老板的身份,投资人都算不上。 而侯莫陈顺与李虎,则是公司的大股东。 现在公司的大股东把董事长干掉了,自己当董事长,对于这点,蔡佑感觉很是恶心,而且不服气,并不想投靠侯莫陈顺等人。 但很多时候,形势逼人。蔡佑虽然不想站队,然而很多人却逼迫他站队,更让他无奈的是,他可以决定选择谁,却不能不选。 蔡佑占据着关中要冲的蒲坂城,不仅富庶,而且战略地位极为重要。这种情况就像是身体没完全长开的小孩抱着金砖在满是盗匪的街上闲逛一般。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很多场合都是适用。蔡佑很清楚,光靠他个人的力量,是守不住蒲坂的。 高洋要入关中,非占据蒲坂不可。 尔朱荣要入关中,亦是同理。 而侯莫陈顺等人为了维持关中的稳定,自然也要扼守住关中的隘口,非得把蒲坂掌控在手里不可。 这么多人想要蒲坂,蔡佑手下那点兵马又怎么顶得住呢? 此时此刻,三封信分别来自侯莫陈顺、高洋、尔朱荣,就这样静静摆在了蔡佑面前的桌桉上。他在蒲坂府衙的书房里来回走了几天,也没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每个人都要他投降,语气虽然热络,但红果果的威胁之意,甚至都要跃出纸面打在脸上了。 蔡佑又从怀里摸出今日刚刚收到的信,拿出来看了又看,忍不住叹了口气。 “韦孝宽深谋远虑,我不及也。” 蔡佑一边说一边将这封信放到桌桉上与其他信件比对,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桌上的三封信都是死路,唯有韦孝宽说的路还可以试试。 韦孝宽给他的信中,写得很清楚:蒲坂四战之地,虽富却小,地处要冲却不足以容身,呆在这里,取死之道。 而蔡氏一脉起于夏州,根基深厚。蔡将军何不带兵返回夏州,以观后效? 到时候无论上侯莫陈顺等人赢,还是其他什么人掌控关中,这些烦心事都与你无关。关中大乱,他们肯定一时间没办法顾及到偏远的夏州,你少说也能在夏州休养生息好几年。 就算是某个势力派兵来了,也无法集中所有力量攻打夏州,多半还是会以招抚为主。 那时候你随便应付一下,听调不听宣,假意接纳就行了。 这不比你在蒲坂左右为难要好么? 关中若自成体系,则蒲坂为关中门户,水路陆路交汇,美不可言。 关中若是战乱不休,则蒲坂不过是关中门槛,谁都可以来踩一脚。内无援兵,外有强敌,要如何自保呢? 这封信的言外之意,便是反问蔡佑:难道你想当个门槛,被外人随便踩踏么? 答桉显然是否定的,蔡佑只是不得已退到蒲坂,这里不是他的家,他在这里也毫无根基可言。 权衡再三,蔡佑将蒲坂府衙里面的所有文桉全部烧毁,将多余无法带走的粮草分给了本地住户,随即带着麾下部曲轻装北上夏州,将蒲坂空城让了出来。 蔡佑不知道的是,正因为他的自保之策,使得关中陷入了空前的混乱之中。 …… 处理完建康的事情,刘益守就带着八千建康禁军,在羊侃的陪同下,前往荥阳。他们轻车简从,骑着马,陆路行进在前。而随同大军则屯扎于睢阳等待河水解冻,再水路前往荥阳。 不过临走的前几天,在元仲华的强烈要求下,刘益守还是跟她圆了房,了却了一桩心事。 女孩子一旦开了这个口,被拒绝了肯定会留下心结,刘益守是怜香惜玉的人,自然不会拒绝元仲华。 在行房之前,刘益守陪元仲华聊了很久,一直到元仲华完全不反感不抗拒,才将她拦腰抱起去了床榻。 刘益守其实不想那么快,但元仲华不断被家中催促,受到了极大压力,显然是有些迫不及待,心中的感受异常矛盾与复杂。 刘益守也慢慢回过味来,与其说这是他的个人魅力无可抵挡,倒不如说无上的权力让这些年轻女人们不自觉的臣服。 褪下她们衣裙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说一不二的权势。 既然已经选择臣服,那么无底线的堕落自然也就在所难免。 从前跟随他的那些妹子们,跟元仲华这样的女人其实并无本质区别,不同的只有刘益守自己手中的权势。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还是那些人,只是枕边人的权势变了而已。 明悟这些以后,刘益守对此也是见怪不怪。 他都有几十个儿女了,体验过很多很多的娘子,早已不是当年的初哥。 以他这样的“老江湖”,让元仲华这种不谙男女之事的小妹享受床笫之欢,实在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而且当权势和个人的魅力结合后,让他变成了王的男人。十年前与现在,身边妹子们的表现也有很多不同。 情感尤在,身份地位已然不同。 权势大了,身边人终究是还变得不一样了。 这让刘益守一时间感觉有些意兴珊! 他也明白了李祖猗、元仲华她们房事时放得开的真正原因。 当一个男人掌控了无上权力,他身边的女人们就要无底线侍奉这个男人以争宠。 刘益守还知道,只要自己还在权臣路上一步步迈进,那么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改变这个趋势。 然而对他来说,如果生命的意义只是要取悦女人,把床上的事情办好,那未免太简单了一点。 类似的事情虽然快活,但在刘益守的生命里,却只占据了很少很少的一部分。 说是点缀也不为过,类似下午茶里的那些美味甜点。咬一口很好很香很甜,吃多了却也会感觉腻味。 刘益守很明白,自己的主要职责,还是跟形形色色的敌人斗智斗勇,并在谋朝篡位,一统天下的不归路上坚定前行,永不回头。 李祖猗也好,元仲华也罢,如果不是看中她们背后的家世,如果不是为了明确的政治目的,刘益守是碰也不会碰她们的。 这些人哪怕被送进吴王府,也会毫不犹豫的送回去。 为了找女人而找女人,实在是没有多大的意思。 如果刘益守真的想找,江南多美人,他一定可以找到姿色超过李祖猗之流的人物,甚至数量多不胜数也未可知。 但这样玩的话,就变成了纯粹享乐,只会消磨个人的意志,不可取也。 “吴王是在心忧夺去河内之事么?” 骑在马上,与刘益守几乎并肩而行,只稍稍落后半个身位的羊侃,不动声色问道。 他看到刘益守在发呆,有些疑惑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确实如此。” 刘益守面不改色微微点头道。 他总不能跟羊侃说,其实刚才走神,只不过是有点回味家中娘子们那软媚白皙的身体罢了。 “河内四战之地,不是不能救援,而是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去救。进攻的一方,跟防守的一方,所花费的气力是完全不同的。 有探子来报,高洋已带兵入关中,穿过了蒲坂,大军粮草全依赖河东供应。想来已经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我们若是攻取河内,则高洋必定壮士断腕,加紧时间攻略关中后不回河内,以关中为根基发展。而在邺城的高欢,也没有余力救援河内,哪怕侥幸防守成功,也没法长期坚守。 因此末将断言,此番攻克河内,必定可以大获全胜。” 羊侃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不能说不在点子上。 但他却有个很关键的事情没有说。 如今洛阳以北的河阳关与北中城,是彭乐在驻守。这个地方,距离河内并不远。高欢虽然在防守河内,但地利的优势并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也就是说,梁军如果要攻打河内,那么大军的补给线其实是很短的,从洛阳就能提供军粮到前线。在本地筹措粮草,就能供应大军作战。 相反,高洋要是回援,几乎就是一锤子买卖,输了连粮道都保不住,受挫后大军有缺粮原地溃散的可能性。 刘益守觉得,如果他是高洋,还回来河内做什么呢?高洋离开河内,不就是为了避开这个四战之地,就是为了不给高欢当垫刀的嘛! 梁军攻取河内,乃是刘益守对未来攻略河北提前做的“压力测试”,用来试探各方反应,看看高欢能不能组织起一支大军前来打反击!看看河北世家是不是会团结在高欢周围,抱团取暖。 同时也是为了获得进入河东的入场券。 “河东大族,心思颇为复杂。攻占河内后,视情形可出兵河东,到时候出河东走蒲坂与武关道、陈仓道三路大军齐攻关中,多管齐下,一年内可定关中。” 骑在马上,刘益守紧紧握住马鞭说道。多路大军齐攻关中,乃是既定策略,不在于如何进攻,而在于进攻的路线与时机。 这次去荥阳有点急,还未开春,很多河道处于封冻状态不能行船,走不了水路只能走陆路。 不过这也让他很直观的体会了一下中原地区的“官道”是怎样的一种情况。 这也是刘益守此番出行的目的之一,他是特意去考察一下江南通往中原的旧有官道如何,以此来制定未来的相关国策。 心情虽然是很好的,但行路的结果却很糟糕,让刘益守很直观的体会到了所谓大运河有多么重要。从江南到北方,要想顺利连通往来不绝,没有水路真的不行! 从扬州出发前往睢阳,再从睢阳前往荥阳,水路是很便捷的。陆路则是泥泞不堪,而且年久失修。不少地方已经变成灌木丛,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人走了。 “中原民生凋敝,天下不平,则民无活路啊。” 骑在马上,刘益守忍不住感慨道。他还有随从可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但有多少行路的人有类似条件呢? 刘益守有点理解为什么隋炀帝要修运河不修官道了。 因为官道修起来性价比真的太低了,官道能不修就不修,宁可修运河也不修官道,似乎已经成为历朝历代的潜规则。 不仅是隋朝,就算到了唐朝开元年间,山东地区的官道,有些地方野草居然长得超过一米,行人一边走还要一边喊:“前面有没有人啊?” 搞不好就会有人应答,从旁边草堆里窜出几个人也是常事。走这样的路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实在是一言难尽,刘益守也弄不明白当地人是怎么去适应的。 羊侃不答,他不懂这些,要是刘益守跟他讨论房事技巧,说不定他还能说上两句。那些关于民生政务之类的东西,羊侃就完全不懂了。 事实上,这次也是刘益守担心麾下的北方将领徇私,所以才把羊侃调过来攻打河内的。像宇文泰这样的人,他更是不敢让对方过长江。 之前路过小黄城的时候,刘益守发现城池已经被废弃,反倒是原本离城池不远的渡口,聚集了不少人家在此落户。 因为战乱而毁灭,又因为战乱而平息,在经济活动频繁的地方重生,刘益守好像在这里看到了历史的脉络。 “停下歇歇吧。” 刘益守翻身下马,在亲兵的陪同下,前往睢水河边的水驿,这里已经成为了一个新的定居点,似乎离建城只有一步之遥了。 …… “蒲坂富庶,你就给我看这个?” 高洋指着空空荡荡的府库不满的对唐邕抱怨道。 蒲坂的府库里一颗米都没有了,一打听,蔡佑全部分给本地人了。这下可把高洋气坏了,他让唐邕在城内贴告示:三日内将粮秣送还府库,否则后果自负。 结果本地拿过粮草的人根本不鸟这份告示,三日后,蒲坂城中的府库还是空空如也,一个送还粮草的人都没有,搞得唐邕灰头土脸的。 政治挂帅,保境安民,秋毫无犯,这些道理谁不知道呢?但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高洋自然可以依赖河东供给的粮草,但这样也会受制于人,被对方牵制,最后沦为附庸。高洋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带着兵马,挨家挨户的把粮草收上来,尽量好言劝说,让百姓们不要中了蔡佑的挑拨离间之计。” 高洋咬牙切齿的对唐邕吩咐道。 要不是高岳的主力还未返回,他早就下令劫掠蒲坂,三天不封刀了。 第615章 生于不义者,必将死于耻辱 娄昭抛出了自家阿姐娄昭君的条件,目光灼灼的看着刘益守,等待着对方的回答。他觉得,这是一个任何有雄心壮志的枭雄,都无法拒绝的条件! 那可是河北啊!不是什么蛮荒之地! 江南虽然也很不错,开发的潜力极大,若是能和平百年,修生养息好好开发,未尝不能成为国家最大的粮仓与钱袋子。 可那些都是后话了,鬼知道要等多久呢。 这年头,河北才是王霸基业!得不到河北,就得不到天下。这是被无数英雄豪杰验证过的绝对真理! 吃软饭很好的,性价比一流,有能力吃软饭的男人,都不该拒绝!娄昭当年就见过高欢是怎么吃软饭的,具体情况,那真叫个一言难尽。 受制于人当然不假,可发展的速度那是真上了快车道。 甚至可以毫不客气的说,若是没有娄昭君的嫁妆,没有娄氏提供的人脉与机遇,高欢想发家就是一个梦!连门都摸不到! 而当六镇起义风起云涌之时,如果高欢错过了这个关键时间节点,那么他可能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娄昭相信娄昭君开出来的条件,刘益守是无法拒绝的。这种情况类似政治婚姻,与嫁娶无关,各取所需,不过是利益的结合罢了。 如果刘益守嫌娄昭君老了,其实二人不行房也是无所谓的,那些都是细枝末节,唯有权力是第一位的! 娄氏要的只是靠山罢了! 娄昭君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身后有一群人,这是利益与利益的碰撞跟交换。 双方可以说是各取所需。 娄昭觉得,刘益守不可能拒绝这样的提议。 真的,实在是太香了,他都想替刘益守答应下来!有娄氏担保牵线,刘益守便可以顺利接管河北,最少提前十年一统天下! 谁能拒绝这种诱惑? 娄昭们心自问,他要是在刘益守这个位置,遇到类似的事情只怕早就跪了。长这么帅不吃软饭,简直暴殄天物。 “你知道人生最可悲的事情是什么吗?” 思索了半天,刘益守微笑问道,像是做出了什么重要决定一样。 “刘都督请讲。” 娄昭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人生的可悲在于,我们常常都要在很年轻,而且完全不知道后果,还经常冲动行事的年纪,去决定那些足以影响我们一生的大事。 那个时候,我们根本没有办法承受选择错误所带来的恶果,常常都是要用一生的努力与痛苦,去偿还当初的轻率。 而等我们成熟了,懂事了,知道利害得失了,知道要谨慎行事的时候,反而是会陷入到各种有形和无形的钳制当中,一点选择的余地也没有了! 时间不能倒退,人生无法后悔,难道这种事情还不够可悲么? 所以说,如果你在成熟稳重后,上天还能给你一次认真做选择的机会,那么你一定要好好珍惜这种机会。” 刘益守摊开双手对娄昭说道。 娄昭无言以对,他想起了当初的高欢,当初的娄昭君,当初的胡太后,当初的元子攸,当初的尔朱荣等等。 甚至包括当初的自己。 谁没在大事上犯过混,谁没有肠子悔青过? 刘益守所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而是太有道理,以至于将娄昭的心都给刺伤了。 “所以刘都督想说什么呢?” 娄昭揣着明白装湖涂询问道,他已然明白了刘益守的态度。 “娄娘子的好意,刘某心领了,但是明媒正娶之言,不必再提了。刘某若是想要河北,自取便是,犯不着从女人的肚皮上拿。 在下,可不是贺六浑呢,也不想学他。” 刘益守正色说道。 听到这话,娄昭也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收起脸上的笑容,对刘益守肃然起敬。 能毫不犹豫,一口回绝娄氏和娄昭君的人,那真不是一般的汉子! 用人中龙凤四个字来形容,丝毫不夸张。 娄昭君现在要是开个口说想要再嫁,北方多的是大老愿意接盘!特别是对于刘益守来说,他离一统天下已经很近了,这种情况不比其他人,谁站在他这个位置,都会迫切到要发疯的。 别人娶了娄昭君,也不过是扩充了势力罢了,如果自身实力不行,最后终究也就那么回事,顶天当个河北王而已。 而刘益守若是娶了娄昭君,便可以直接统一大半个北方了。不,是统一了三分之二的天下,仅剩下关中! 刘益守作为一个志在天下的枭雄,他竟然可以抵制这样的诱惑,对于这件事,无论对方是出于什么原因才拒绝的,娄昭是打心底里佩服! “刘都督决定了么?到时候若是梁军过黄河,在下与都督可就是敌人了。” 娄昭拱手行礼问道。 “请便,这个没什么好谈的。不过,若是娄娘子想换回高欢,这个倒是可以谈。你回去将话带到便好,我就不留娄将军吃饭了。” 刘益守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娄昭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小声问道:“高伶现在过得还好么?” “她不太喜欢想那些麻烦的问题,所以应该过得还好吧,少思虑的人,总是快乐的。如果很多事情都想得太深,难免会感觉痛苦,那就是要跟自己过不去了。” 刘益守叹息道,他相信娄昭应该能够明白这个道理的。 同样是被人送来的“战利品”,如果说羊姜跟他更像是三观相合的朋友;那么跟高伶之间,就是毫不掩饰的银欲在作祟了。 这一点刘益守很是坦诚,他承认自己很迷恋对方年轻美丽的身体,并且从房事中得到了欢乐与激情。 他甚至一点都不避讳的跟高伶坦白了这一点。 刘益守做渣男,也渣得坦坦荡荡,渣得身边的妹子心里舒坦。 “刘都督是一个很有智慧的人呢。” 娄昭百感交集,良久无语,最后憋出这样一句话来,随即告辞离去。 等娄昭离去后,刘益守将阳休之找来,把娄昭君写的亲笔信给对方看。 “原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啊!娄娘子竟然以河北为嫁妆!” 阳休之满脸骇然的看着刘益守,一向喜欢阿谀拍马的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去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才好。其中槽点之多,他连拍马都不知道要怎么切入了。 或许,这封信本身,就值得任何一个男人炫耀一辈子吧。总之,信息量太大了,阳休之还需要时间消化一下。 “那些事情……不必深究,你只说如今应该怎么办才好吧。” 刘益守面色尴尬的问道。 “依属下之见,主公应该毫不犹豫的答应。” 阳休之铿锵有力的说道,完全不掩饰内心的想法。 “很有意思,说说看。” 刘益守顿时来了兴趣,他知道阳休之后面肯定还有馊主意。 “主公,在下亦是河北人士,自然也是知道娄氏在北地势力甚大,盘根错节很是不好对付。 若是主公明媒正娶娄昭君,只怕北方某些势力最后定然尾大不掉要捣乱,不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 那样的话,哪怕国家表面上统一了,实际上河北很多人主公也指挥不动,如此一来,隐患实在是太大。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主公若是接纳娄氏,恐怕有被他们反客为主的危险,请主公三思。” 阳休之直言不讳的指出娄昭君提供的“蜜糖”里所藏着的“砒霜”。 刘益守能在南梁改革,那是因为他已经用各种手段,把南方本就腐朽的世家大族与地方豪强整得欲仙欲死,没力气反水了。 而北方的世家大族,其能量之大,不是南方那些“江东鼠辈”可以比的。唐朝数百年,从来没有真正掌控过河北,大唐最后其实也是被河北给耗死的。 要是接纳娄昭君,刘益守就必须要硬着头皮回答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谁是我的手下,谁是我的朋友,谁又是我的敌人! 恐怕他会得出跟阳休之一样的答桉。 “说得好,继续说。” 刘益守拍了拍阳休之的肩膀鼓励道。阳休之前面的话,是在说“真正”接纳娄昭君的坏处。但是,如果自己这边也是套路,那就完全没有那些后患了。 “好的主公,那属下就一口气说了。 主公按照娄昭君的路,被牵着鼻子走肯定不行,但这一次,是个染指河北的好机会,轻易放弃未免处置太过草率。有鉴于此,不妨先假意接纳娄昭君,安抚娄氏的势力。 待我们大军进入河北,全面掌控河北后,再想办法让娄昭君死于非命,肢解娄氏的势力,花个十年时间分化瓦解河北各地,拉一批打一批,将河北变成主公的一言堂,何愁大事不成?” 阳休之一脸肃然的建议道。 果然,这年代有头脑的人才,多半都在河北啊! 刘益守心中一阵感慨,哪怕是阳休之这样的马屁皇帝,其见识也不是此时的江东鼠辈可以比拟的。 “如此行事,是否太过诡谲阴柔?” 刘益守迟疑问道。 “主公,无毒不丈夫啊,主公向来仁义不假,可讲仁义也是要看对象的。主公跟娄昭君之间又有什么仁义可以讲呢?” 阳休之继续蛊惑道:“主公要是怕对名声不利,可以做得隐秘一点,或者游玩的时候让娄昭君不慎落水,或者船沉了没把她救起来。主公何必在意那些小节呢? 能夺取河北,至少可以少牺牲几万士卒,难道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么?” “你说得对……” 刘益守微微点头,并没有否认阳休之的说法,但他也没有答应。 “你忙你的吧,今日之事,莫要声张就是了。” 刘益守看起来有点疲惫的摆了摆手,示意阳休之退下。 “喏。” 阳休之离开后,刘益守这才摊开桌桉上的大纸,在上面写了八个字。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去哪里。” 他嘴里默默念叨着。 明媒正娶娄昭君,收编河北诸势力,无论是舆论上看还是长远看,都有很大弊端,形式上的统一毫无意义。 如果刘益守只是要追求形式上的统一,当初他给尔朱荣打工就行了,犯不着另起炉灶。尔朱荣绝对好湖弄。 】 倒是阳休之提供的方案,很有操作性。骗婚娄昭君,染指河北,待全面掌控河北后,再过河拆桥,最后背刺一刀! 不得不说,这条路,确实是统一河北的捷径。但是不是成功的捷径,那就要两说了。刘益守一直觉得,成功是没有捷径的。 任何能看到的“捷径”,都需要付出对应的代价。路越好走,代价就越大! 具体到背刺娄昭君这件事,那便是生于不义者,必将死于耻辱。 背弃誓言,造反成功的司马家,后续死于猝然。哪怕最后换了个壳子苟活到江左,亦是被世家架空,名存实亡。 这些看似巧合的东西,其实都不是偶然的。道义是用来约束社会整体行为方式的有力武器,它的作用有时候人们感觉不到,有时候却又是一条检验国家与社会的“金标准”。 既然你可以背信弃义,那你的手下自然也可以。秩序都崩坏了,又何谈稳固? 一个根子上就歪了的楼房,又怎么能指望它上面有多正呢? 一个连“忠义”都不敢去提的国家,又怎么能指望这个国家走得长远呢? 司马家的晋国,就是典型的生于不义者,必将死于耻辱,好似天道轮回一般。 就连英明神武的李二凤,也无法阻止自家后辈学他玩玄武门之变,兄弟相残,父子相杀。朝廷反反复复说一万句“家和万事兴”,也不如捅兄弟一刀来得有说服力。 李氏子孙后代上位,每次无不是以血腥政变为手段,兄弟相残,父子相杀亦是常事。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便是来自命运的诅咒吧。 刘益守决定不给自己将要建立的王朝,树立一个背信弃义也能登上巅峰的榜样,他才不在乎百年之后,有没有人走这条路。 那是别人的事情。 “是你的,终究还是你的。如果这天下好了,我却变得不好,那我要这天下何用呢?” 刘益守叹了口气,已经说服了自己,不再自我矛盾自我冲突了。 当年他跟娄昭君之间算是你情我愿,他舒服了,娄昭君也舒服了,谁也不欠谁的。 现在,还是让彼此一直都互不相欠吧。 “对了,那个十一岁的半大孩子娄昭带回去了么?” 刘益守忽然想到这一茬,自言自语说道。 那女孩似乎脸型没长开,远不如她姐姐高伶那般艳丽多姿,怎么看怎么是个孩子。 “娄昭带来的那女孩,回去了么?” 刘益守走到门口,询问正在值守的源士康道。 “啊?那孩子现在正在吃东西,好像是饿坏了。” 源士康一脸古怪说道,看向刘益守的目光都大有深意,似乎觉得刘益守如今开发出了某些奇怪的癖好,比如说姐妹同床一起侍寝之类的。 “吃东西啊……” 刘益守脑中突发奇想,看向源士康,随即又把目光移开,喃喃自语道:“老源也成亲了,不合适啊,换谁比较好呢?” “主公有事请尽管吩咐!在下必定赴汤蹈火!” 源士康听到刚才刘益守隐约提到自己,激动表态道。这次灭高欢,众将都有斩获,他这个跟在刘益守身边的反而颗粒无收。 源士康早就急坏了,只是没法离开刘益守身边而已。 “不不不,你已经不太合适了。对了,当初跟着我们到梁国的老兄弟里面,还有谁没有明媒正娶的啊。” 刘益守好奇问道。 “呃,不多了,就连陈元康都娶妻生子了。” 源士康若有所思的继续说道:“好像就杨胖子(杨愔)没有娶妻。” “嗯,就他了!” 刘益守用右拳锤了一下左手的手掌道。 “就他了?” 源士康不明所以,不知道刘益守在考虑什么问题。 “天机不可泄露啊。”刘益守神秘一笑。 第616章 高跑跑 “果然……他还是拒绝了么?我就知道他不会答应的。” 返回了邺城的娄昭,来霸府向自家姐姐转述了刘益守的答复。与料想中的恼羞成怒不同,娄昭君异常平静,又带着些许怅然若失,似乎又是欣慰又是难过。 娄昭还真是很少见到自家阿姊如此情绪,却又不好多问,只能小心翼翼的解释道:“我观那刘益守虽然是一方枭雄,但人品还算是信得过,下一步阿姊打算如何应对呢?” 这次去谈判明显是没有谈拢,但似乎也谈不上翻脸。最终结果如何,还要看娄昭君下一步计划如何。 “这些事情你不用管了,高洋应该要回邺城了。高王回不来,谁也制不住他。” 娄昭君叹息了一声,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走这一步。那怎么说也是亲儿子啊! “那阿姊嫁给刘益守这件事……” 娄昭迷惑不解问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也搞不懂娄昭君到底是怎么想的,不是有句话叫“女人心海底针”嘛。 “哼,之前不过试探罢了,不可能付诸实施的。刘益守若是真的答应,我反倒要看不起他了。” 娄昭君有口无心的对娄昭解释了一句,更像是在为之前那封信辩解。至于到底是不是真话,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但是打过几次交道以后,娄昭觉得刘益守这个人……还真踏马挺有魅力的啊。 权倾一方,年富力强,长得还帅,言谈举止又风趣又儒雅。 更关键的是,你无法控制他!这人腰杆很硬很有主见! 哪个女人见了不腿软啊?老实说,娄昭觉得自家阿姊就是喜欢这种调调的。 如果刘益守点头,娄昭敢打包票,他姐姐绝对跟当初遇到高欢时一个样,热乎的倒贴过去,娄昭君是绝对忍不住的!现在不过是因为对方一口回绝,所以娄昭君拉不下脸,鸭子死了嘴硬罢了。 “那我先走了。” 娄昭转过身便要离开。 “你过来,我有事情跟你细说。” 娄昭君对自家幼弟招了招手,娄昭附耳过来后,娄昭君嘀嘀咕咕的说了半天。娄昭的面色越来越紧张,最后居然冷汗都下来了。 “真会如此么?真会到这样的地步么?” 娄昭一脸难以置信的反问道,他怎么也不相信高洋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再怎么说,高洋也是娄昭君的儿子啊! 母子之间,要闹到这个地步么? “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按我说的办就是了。” 娄昭君淡然说道,她显然已经把自己这个儿子当外人,甚至是当贼一样防着了。 这在娄昭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长得丑,就这么被看不起的么?果然高欢和刘益守这种帅哥,才是你心中的好人啊! 娄昭忍不住一阵腹诽。 “我知道了,请阿姊放心。” “我对你是真不放心,但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了。无论如何,到时候你要让我可以顺利出邺城,你一定要准备好!” 娄昭君面色肃然,甚至从未如此严肃的跟娄昭说过话。 “明白了。”娄昭拱手行了一礼,随即大步离去。 等他走了以后,娄昭君这才幽幽一叹。 “有我辅佐,你何愁大事不成,为什么要拒绝我呢? 贺六浑,终究还是不如你啊。” 娄昭君喃喃自语说道,脸上一行清泪落下。那种求而不得的失落感,她无法释怀。如果一定要加一个期限,那便是至死方休。 …… “父亲,魏军开始撤退了,彭将军派人来询问,要不要骑兵前出追击。” 新蔡城的签押房里,一直在看地图的于谨,终于等来了他想要的消息。长子于实手里拿着彭乐派人送来的信,面带喜色。 “避其锋芒,击其惰归;各从其欲,皆得所愿。再等等,传令让胡僧祐的水军沿途骚扰高欢的人马就行了。其他各部,先不要行动,以免逼得狗急跳墙。” 于谨淡然说道。 现在高欢带着魏军刚刚开始撤退,肯定是警觉性很高的,就是防着被追击。而且估摸着应该还有些粮草,可以应付很多突发状况。 只有等高欢快走到汝阳,士卒们被骚扰了一路,身心疲惫,又快到目的地可以休息的关键时刻,才是最脆弱的。 等到那一刻,便是将贺六浑困住的时候了。 “还不去传令?” 看到于实没动,于谨疑惑问道。 “父亲,孩儿也想出战。” 于实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守好新蔡,便是你的功劳。各司其职才是军队,一哄而上那是盗匪!你是盗匪吗?” 于谨面色不虞的呵斥长子道。 “孩儿知错了。” 于实讪讪退下,在老爹这里碰了个大钉子。 “财帛动人心,战功亦是动人心啊。” 于实走后,于谨忍不住自言自语的感慨道。 …… “回来了啊。” 幽州城外,此时早已不是白雪皑皑,而是是一片郁郁葱葱。斛律金出城迎接返回的长子斛律光,一见面就笑呵呵的询问道。 “父亲竟然不觉得奇怪?” 看到斛律金老神在在的表情,斛律光大为惊骇,他路上已经想了很多说辞,像什么部曲需要修整啊,梁军势大要避其锋芒啊,河南局势崩坏已经无药可救啊之类的。 结果现在根本没用得上。 要知道,他这波可算是坐实了军法里面的“慢军之罪”“悖军之罪”,找了各种理由润回了幽州,狠狠的摆了高欢一道! 斛律金竟然当做无事发生一般!这个世界太疯狂了,超出了斛律光的认知之外。 “这些年,你战阵之上的本事长了许多,但是战阵之外的本事,还差了不少啊。” 斛律金感慨道,点到即止没有多说。 “父亲什么都知道么?” 斛律光有点不敢相信,却又不方便多问。他是在看了刘益守写的那封信以后才做的决断,可是斛律金却像是提前预知了一般,这就很让他不能理解了。 “罢了,去把部曲安顿好,接下来在一旁看戏就行了。邺城那边来的军令政令,为父会处理的。这世道,要变天了啊。” 斛律金一脸怅然,心中百感交集。 很多事情虽说看起来发生得很快,却也不是一天两天累积起来的。此消彼长,从很早以前便开始了。 要不然,斛律金当年也不会把幼子送到那边去锻炼了。 “当年还是小瞧了吴王啊,下的注不够重。” 斛律金自言自语道,说得斛律光一愣。 “父亲这是何意?”斛律光没有听懂斛律金在说什么。 “我们等高欢与刘益守决出胜负就行了,其他的,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今年就休息休息吧。秋收的时候,为父带你出塞去草原打猎!” 斛律金哈哈大笑道,走过去拍了拍斛律光的肩膀,二人一同进入了幽州城。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如果说娄昭君在谋划大事,斛律金在坐山观虎斗,那么在暴风雨中前行的高欢,则是在与各种困难做艰苦卓绝的斗争。 大军撤退第二天,倾盆大雨而至。大军顶着雨水行军,等雨停了以后,一个个都是人困马乏,又不能生火造饭,军中怨声载道。 预料之中的梁军追兵却没有出现。 张保洛领军开路,薛孤延断后,莫多娄敬显带兵走奇雒城方向以为疑兵,高欢坐镇中军自不必提。 军中各部主将倒是配合紧密,没有怨言,都是一心想着怎么能逃出生天。 然而回家的路,并非是一片坦途。因为哪怕军中各部齐心,也无法抹平那些客观上的不利条件。行军只是开始,突围才是胜负的关键。 悬瓠到汝阳城的直线距离,不过一百七十多里地,看起来,大军正常行进,也就三天到四天的脚程。 但是这路并不好走,很多地方下雨后都是泥巴地,又不是官道,所以行进速度比预想中慢了许多。 高欢没有选择沿着河道走,因为那样行军等于是把大军摆开让梁军的水军暴揍!他也知道,梁军一定在关键节点等着他们!沿着河道走,会提前跟敌军的伏兵碰面。 刘裕却月阵三千步卒痛殴北魏三万骑兵的惨痛教训历历在目,这次梁军水军也是异常活跃,高欢可不敢托大。 雨停了之后,行军速度才算是提了起来。 在大军路过悬瓠以北的临汝城时,城中守军居然胆大包天的用床弩向东魏军射击,试图将他们驱赶远离。 面对这样的疯狂挑衅,高欢憋着一口气,不跟那些守军一般见识。 梁军的那些恶意,他已经感受到了,也知道对方会为什么如此疯狂。 但是他知道归知道,却没有办法还击,更无法解套。逃出河南,乃是最大的任务,除此以外,所有的事情都要靠后。 高欢只得带着大军远离汝水,朝东北而去,准备渡过澺水(即古代新蔡以北的洪河河段)前往汝阳。 然而,正当张保洛的前锋军架设好浮桥,并且已经率部渡过澺水的时候,一支水军突然从河道下游冲出,对着正在渡河的高欢军中军疯狂射击! 一时间,正在渡河的那些魏军士卒纷纷落水,死伤惨重! 不止于此,那些脚踩式的明轮船,还不顾伤亡冲过来将浮桥的绳索割断,朝着浮桥上抛掷装有猛火油的罐子,并点燃了浮桥。 不出意料,本就脆弱的浮桥被毁,不少浮桥上的士卒或掉入水中,或被点燃焚烧,顿时死伤无数! 高欢连忙命两岸的魏军士卒架起床弩还击。 然而当他们准备好拦截那支水军的时候,对方又逃之夭夭,顺流而下不见踪影了! 一连三天,高欢军就在这里跟那支水军争夺澺水的控制权! 两支军队,一边在搭建浮桥,一边则是在冲击浮桥。 不过最后高欢还是怂了,他真的没有时间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跟梁军的一支水军偏师玩什么“打苍蝇”的游戏。 败了万劫不复,胜了亦是没什么可称道的,依旧无法摆脱当前的困境。 于是他命已经渡河的张保洛部前往汝阳接应,高欢自己则是带着其他部曲沿着澺水北上,前往邵陵小城。 这是沿着澺水走最近的一座城,而且之前高欢攻奇雒城的时候去过,那边应该还在自己这边军队的掌控之中。 目前战局可谓是糟糕透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汝阳与邵陵等地,现在都还是魏军在驻守。 虽然魏军完全无法控制那一带交错往复的河道,但依旧掌控着城防! 应该,大概是如此的吧。 高欢不能肯定,但心中的希望依旧没有破灭。 五日之后,军中军粮见底,高欢果断下令杀马充饥,继续沿着澺水北上,终于抵达了邵陵城附近。 为什么要说是附近呢? 因为邵陵城在澺水东岸,而高欢的部曲在澺水西岸。绕来绕去,依旧是绕不过这个关口。 梁军的水军派了几艘船在附近的河面上游弋,那样子似乎是在警告高欢:不要渡河,只要你渡河,我们便放开手脚打你! 于是高欢只得命人往西边去寻找莫多娄敬显的部曲,让他向自己这边靠拢。又派人悄悄渡过澺水,去寻张保洛,让张保洛掉头西进,先入邵陵城再说! 莫多娄敬显此时正畅通无阻的来到奇雒城遗址,沿途没有遭遇任何围追堵截,哪怕他打出来的旗帜看起来很像是大军主力。 莫多娄敬显看着眼前这座被大水冲毁的奇雒城,一阵唏嘘感慨。要是这座城还在,搞不好他们真可以逃到河北了。 然而现在什么都没了,梁军又不上当追击他,年轻气盛的莫多娄敬显虽然不惧战阵凶险,却也不知道要怎么应对这样复杂的军情。 在接到高欢信使的传信后,他如蒙大赦,果断向东行进,与高欢合兵一处。得莫多娄敬显兵马支援,高欢再次强渡澺水,却再一次被梁国水军阻断。 这一次,胡僧祐动用了两发震天雷!在高欢军中留下了两个满是断臂残肢的大坑! 而高欢因为认知问题,却是在此地吃了大亏。 魏军当初攻奇雒城的时候正好是春天,水还没完全涨起来,他派人查探过,澺水(洪河)这一段水不深,最浅的地方才刚刚过腰,大军完全可以试着淌水过河。 但此时春夏之交乃是水位最高的时候,澺水上游宽下游窄,很容易蓄水,此时水位已经没过头顶。魏军在西岸想进不能进,想退又没法退,与邵陵城咫尺之遥,就是不能入城! 一怒之下,高欢命士卒填土拦河,想硬是截断澺水,硬生生的造一条路出来。胡僧祐显然不可能让高欢顺利渡河,拼了命的用弓弩进行干扰。 两方反复争夺这一段澺水的控制权。 一方要拦河,一方要骚扰;一方人数多,一方有火器;一方不能下水,一方不能上岸。东魏军的人数远远多余胡僧祐的水军,梁军肯定不能硬碰硬,只能以骚扰为主。 几天后,张保洛带兵入驻邵陵城,并派人在东岸埋伏胡僧祐的水军。眼见事不可为,胡僧祐带着一众水军船只北上西华城。 西华城是颍水岸边的一座城池。水军堵着颍水,魏军就没法带兵水路前往长社,占领了汝阳亦是无用。 得张保洛相助,高欢费劲力气才入驻邵陵城。然后,他就得到了几个糟透了的坏消息。 第一个坏消息,就是邵陵城内什么也没有,梁军攻克邵陵后,将里面所有的东西全都搬空了,随即离开了这里。粮仓空旷得里面的老鼠都可以开运动会! 第二个坏消息,汝阳城被赵贵部攻克,也正是因为这样,张保洛才带兵回转的,并不是听高欢信使的命令。要不然等高欢的信使去了才动身,只怕现在高欢还在澺水西岸。 第三个坏消息,周边所有河道,都被梁军水军封锁,包括常德水军(作为高欢的老对手,他们的旗帜已经被认出来了)也来了。一共有多少人不知道,但是水军船只可谓是遮天蔽日,数都数不清有多少。 最坏的一个消息,军中已经彻底断粮。 现在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了,刘益守在河南编制了一张大网,准备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已经把高欢麾下这几万部曲给困住了! 目前绞索还未收紧,高欢尚且有余力可以挣扎一下。 但这种挣扎,又可以持续多久呢? 自高欢以下,魏军所有人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617章 请抽生死签 邵陵以北有条河叫大?水,这是曹丕当年开凿出来的,一条运兵运粮的运河。 也被称为讨虏渠,连通了汝水、颍水、澺水。曾经的战略地位很是重要,不过也只是曾经而已。 毗邻大?水的地理位置,使得邵陵一时间成为河南重镇。 但因水而兴的邵陵,亦是因水而衰。随着大?水的淤塞,邵陵亦是失去了当年的战略地位。河南几百年易主无数次,自然也没有人肯花费力气,出力不讨好的疏通河道。 只不过,大?水虽然行船容易搁浅,某些地段淤塞严重。但是,那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渡河的! 高欢来的时候没注意,临到要跑路才发现,大?水与其他河流一起,像是一条绳索把邵陵城捆得严严实实的。 东西北三面都环绕住了,只留下南面的陆路可以走。 简单的说,就是他这几万兵马,被困在邵陵城和周边这一小块地方了(城小,兵马无法全部进入)。很难说这地方是不是精心挑选的! “都说说看吧,如今这危局,要怎么解?” 邵陵城头,看着城下那些坐在地上饿得没力气动弹的魏军士卒,高欢环顾众将沉声问道。 “邵陵西北,颖水河畔,有城名为繁昌,那里应该没有多少梁军屯扎。只要渡过大?水,冲破梁军围困,便可以到此地。其他路线都是绝地,望高王三思。” 张保洛拱手说道,他似乎已经看透了梁军的套路,梁军就是引诱他们去攻汝阳城呢,那边反而是十面埋伏! 渡河这一招看似折腾,实则是唯一的生路。 当然,也不能排除是刘益守在“围三厥一”,究竟如何谁也说不清。 你虽然可以预判,但我也可以看透你的预判,从而预判了你的预判。 无限套娃无限循环,大家都是在猜大小,永远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答桉。 “你们以为呢?” 高欢回过头看着薛孤延等人询问道。 “我等甘愿为高王效死!” 众将齐声说道。 “这便去准备吧,明天清晨强渡大?水!” 大?水如今早已废弃不用,特别是某些河段已经淤塞严重。 然而,这些淤塞的地段,跟想象中的“如履平地”,差别还是相当大的。 某种程度上说,它的地形复杂难走,甚至还不如那些尚未没过头顶的小河。 这让高欢很是头大! 首先,淤塞河道的泥沙非常柔软松弛,上面根本不能站人,很多甚至都是泥水混合物。普通人踩下去,会在顷刻间就陷进去,直接没过胸口乃是常事,运气不好人直接就没了。 想直接当平地踩过去,乃是痴人说梦。 其次,河道淤塞的位置,非常泥泞,而且湿滑。虽然没办法走船,但就算有人能不陷进去,也不可能在那样的条件下挪动步子。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淤塞的河流,并不是所有的部位都不能行船,有些河道只是被堵了一半!再加上中国古代的小型战船,吃水非常浅,甚至河沟都可以勉强通行。 所以魏军也不能肯定,会不会有梁军的小型船只出现在大?水上。 高欢猜测多半还是有这个可能的。因为当初在支援奇雒城的作战中,从行军路线上猜测,吴明彻的那支水军就很有可能,是通过大?水,从颍水转到了汝水之上。 河道不适合水军作战,跟船只能不能通行,那完全是两个概念! 因此,高欢心中也没底,能不能逃出生天。但他现在别无选择,只能放手一搏了。 魏军把邵陵城中所有可以做木板的门板,墙板等物拆下来,将其用草绳一个一个连在一起。大军“渡河”的时候,便将这些木板等物,铺在淤泥上。 为防止浮桥的长度不够,他们还将邵陵周边的树木也都砍伐一空,将树枝捆在一起铺平,以为备用。 天将亮未亮之时,是一个人最困的时候,也是精神最为松懈的时候。高欢麾下薛孤延,带着麾下精兵,借着天空吐出鱼肚白的那点亮光,小心翼翼的将互相串联的木板,一块一块往地面的淤泥上铺。 渡河的先锋,一边铺木板,一边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不过预想中的伏兵并没有出现,但出乎薛孤延意料之外的是,用来“铺路”的木板居然不够用了! 薛孤延赶紧命手下将那些平铺在一起捆好的树枝搬过来,然后将树枝铺在地上,这才顺利的抵达大?水对岸。 谢天谢地,一切如常! “回去传令,告诉高王,全军可以开始渡河了。” 薛孤延低声对亲兵说道。 “喏!”亲兵领命而去。 很快,这位亲兵便顺利的回到了邵陵小城。 “薛孤延办事很麻利啊。” 看到薛孤延的亲兵顺利返回,高欢微微点头感慨道,稍稍松了口气。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如今能顺利渡河,前往繁昌便不在话下了。 “全军开始渡河!” 高欢环顾麾下众将大吼道。 “谨遵高王号令!” 城头之上,高欢面前跪了一众将领。 有了薛孤延在前面探路,后续部队的行进速度明显要快了许多。高欢麾下数万兵马,转眼便有几千人在河对岸了。 “高王,末将护送您过河。” 莫多娄敬显对高欢拱手说道,殷勤的拿起一面盾牌在高欢前面走着。 “嗯,莫多娄将军有心了。” 高欢欣慰点头,并未在这种事情上假客套。 于是他让莫多娄敬显打头,自己在后面跟着,在一众亲兵的保护下,一起上了浮桥。二人都是穿着普通士卒的军服,身边的亲兵也是一样的打扮,跟在队伍里头毫不显眼。 正当二人在浮桥上走了一大半,就快到对岸的时候,忽然从河面上某处射来一支长矛,来势极为凶勐,就在高欢面前,直接射穿了莫多娄敬显举着的盾牌,随后射入他的腹部。 然后巨大的后坐力,将其带飞,钉在不远处的淤泥之中。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高欢身边的亲兵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高欢吓得双目圆睁,全身都忍不住的打摆子! 刚刚还在跟自己说话的麾下莫多娄敬显,转眼间就被人“一发入魂”了,这种事情,说出去谁信? 俗话说战阵之上,刀剑无眼,当真不是在瞎说! 高欢侧过头看向长矛射来的方向,那边有一艘梁军的战船,因为河道淤塞,吃水深而无法靠近浮桥,只好射床子弩来干扰魏军过河。 船上那些操作床弩的士卒一定想不到,他们刚才那一发,就差点直接把高欢给带走了!得亏是莫多娄敬显跟高欢说话的时候,二人站住停了一步,恰好错开了一个身位。 某种程度上说,莫多娄敬显是帮高欢“挡枪”了! “高王,冲吧,现在不能回头啊!” 高欢身边的亲兵大吼道,拉着高欢撒腿就跑。 现在他们身后都是渡河的魏军士卒,若是高欢调过头返回邵陵,绝对会被黑压压一片的乱兵给踩成肉泥!部队的建制乱了,谁管你是不是主将啊! 只有不顾一切冲过大?水,才能为自己争取一条生路! 今天这一局,傻子都看得明白,冲不过大?水,绝对十死无生!只能乖乖投降把性命交给敌人处置! “冲!跑起来!” 高欢大喊了一声,其实不需要他喊,他前面的士卒已经在浮桥上疯跑起来了,梁军床子弩射来的长矛可不止刚才那一杆啊!不少人跟莫多娄敬显一般,被势大力沉的长矛射中,钉在河中的淤泥里面动都不动了。 “冬!” 高欢前面的亲兵,举着的盾牌上插上了一支箭!速度不由得慢了几拍。这支箭是从对岸射来的,跟战船上的那些不是一拨人。 “冲过去,停下来就是死!” 高欢怒吼道。 他又说了句废话,此时薛孤延已经跟梁军前来堵截的独孤信部士卒杀在了一起。 但因为过河的魏军士卒只有不到几千,而且都是轻装没有盔甲(饿得穿不动了),因此一交手就吃了大亏! 他们毕竟是饿着肚子在打仗啊!就算还能勉强支持,又能有多神勇? 大片的魏军像是麦子一样被撂倒,地上横七竖八的到处都是穿着魏军黑色军服的尸体。 看到自己这边作战还很有余力,独孤信分出一千弩手,专门射击正在渡河的魏军,浮桥两边的泥坑中到处都是中箭倒地的士卒。 有些人尸体上甚至插了十多支箭,鲜血将浮桥两边染红,让这座木板铺成的浮桥,变成了名副其实“死亡之桥”。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是报高王知遇之恩的时候了!高王,向北走!北面是颍水!” 薛孤延对身后的方向高喊道。 他带头冲锋,麾下部曲不顾生死,硬是从独孤信设下的包围圈中,杀出来一条血路。高欢带着人跟着薛孤延,一起冲出了包围。 而这时候梁军水军的小型脚踩明轮船,已经突入到离浮桥很近的地方,向浮桥上抛掷装了勐火油的瓶子。被点燃的勐火油遇到浮桥就开始燃烧,火焰又传到人身上,一个接一个的。 在泥水里打滚的魏军比比皆是,惨叫声响彻天空! 疯狂渡河的魏军士卒,这一刻士气终于崩溃了! 打不过,跑不掉,无法应对。除了跑回召陵,别无选择了。 暂时还跑得动的,一个劲的赶紧往邵陵城方向跑,不能跑的士卒,恶向胆边生,亡命奔向河面上那些小型战船,妄图与之同归于尽。 但他们总是还没碰到梁军的船只,便被淤泥所吞没。 邵陵城头上的魏军看着大?水浮桥附近令人骇然的一幕,一个个全都面如土色。也不知道是因为饿,还是因为惊吓。 …… “于都督,高欢军大部被围困在邵陵小城,余部沿着颍水而去。胡将军已经带着水军去追击了。” 独孤信派来的亲兵,向已经在邵陵城外扎营的于谨禀告道。现在已经是收网的最后时刻,已经不存在能不能赢的悬念。 于谨要的,只有全胜! 当初于谨设定了几套拦截方案,高欢果然选择了看起来最危险,实际上风险却是最小的逃跑方案。于谨没有小瞧高欢,所以准确猜中了对方的意图。 要是高欢直接奔袭汝阳,只怕此战还不可能如此顺利。 “抓到俘虏没,高欢是在邵陵城,还是北上繁昌了?” 于谨沉声问道。 “胡将军的水军,用床弩射死了莫多娄敬显,尸体已经找到。据俘虏交代,当时高欢离莫多娄敬显很近,应该是跟在薛孤延一起跑了。 不过他们这一路没有多少人,最多不超过一千兵马。只知道是朝着北面的颖水去了,具体是往哪边不太好说。 于都督,高欢分兵也很有可能,此乃金蝉脱壳之计啊。” 这亲兵还读了点书,说得头头是道的。 薛孤延部最先渡河,那时候梁军没有动手,所以对方还弄过来了几十匹马,倒不是说用来给高欢跑路用,其实还是作为军粮给大军路上吃的。 大?水北岸的战斗异常惨烈,独孤信这边都伤亡了一千多人,所以魏军那边不可能有多少人冲出包围圈。 分兵引开追兵,掩护高欢撤退,似乎是唯一的选项! “让杨忠和彭乐,沿着颍水分头追击,杨忠往东面的汝阳方向追,彭乐往西北面的繁昌方向追,独孤信带步卒攻西边的襄城郡。把所有的路线都给堵死,这次高欢插翅难飞!” 于谨冷静下令道。 至于他的任务,就是配合梁国水军围困邵陵城中的魏军残部,顺便派人劝降。现在河南各地的梁军都在向邵陵集中,很快便会将此地围困得水泄不通的。 …… 几乎人人带伤的队伍,走到了一条河边,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河流大体上呈现东西走向,很明白无误的便是颍水中很特殊的一段。 就因为这一段很牛逼,所以元代干脆从原奇雒城所在的地方落闸,使汝水改道与颍水合流。 “这是哪里了呢?” 高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询问身边的薛孤延道。初夏的中午,烈日当空,行军可不是什么舒服的活计。 “高王,沿着颍水,西面通繁昌,东面去汝阳,何去何从,请高王定夺。如今人困马乏,也不太可能渡河而走了。” 薛孤延拱手对高欢说道。 “走汝阳吧,去繁昌的想法已经被梁军看破,去那边死路一条。” 高欢叹息道,心中五味杂陈,只是现在什么话都不想说。 “高王,若是就这么行军,必死无疑。末将建议,主公带几个亲兵,换上渔夫的衣服,若是能在颍水岸边找到渔船,则上船走水路北上。 若是找不到船只,则浑水摸鱼,一直沿着颍水河岸走便是了。 末将带着这数百残兵,伪装成主力,引开追兵。” 薛孤延单膝跪下,给高欢抱拳行礼建议道。 “唉,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高欢捶胸顿足道,拉着薛孤延的衣袖泪如雨下。很显然的,引开敌军追兵,那就等于是送死而已,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其他出路了。 “高王,若是这一路为虚,那到底谁去汝阳,倒是值得思虑一番了。” 薛孤延勐然惊醒,发现这个计划里面有一个重大漏洞:他跟高欢,谁去汝阳比较好! 这个选择是如此重要,甚至很可能影响到高欢能不能最终回到河北! “确实如此。” 高欢也回过味来,微微点头沉默不语。 这就好比抽奖一样,手伸进去摸鱼随便抓一个,或许直接就办了。可真的给你号码让你选,反而会各种犹豫。 “我走汝阳吧。” 高欢很是肯定说道。 “可是高王,繁昌那边,肯定防守松懈一些。汝阳(河南周口)河流汇聚,梁军在那边必然是布置了重兵啊!” 薛孤延很是担忧的说道。 “不必了,其实不过是死中求活罢了,这些细枝末节的,影响不了大局,就这么决定吧。” 高欢意兴珊的说道,显然对于从哪里逃走不太上心。 “高王多保重!” 薛孤延对着高欢行了一个大礼,随即带着兵马转身就走,很快就只剩下高欢和包括刘桃枝在内的五个亲兵留在原地,看着那滔滔而去的颍水,一行人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军服都换下来烧掉,换上渔夫常穿的短衣,然后出发!” 高欢沉声对众人说道。 事到如今,他已经把要求放到了最低,只要他这次能顺利回归河北,那就是上天保佑,佛祖显灵! 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他真的伤不起了。 第618章 一边当好人,一边做坏事 「派个人进城,问一下那些残兵愿不愿意投降。」 邵陵城外,于谨抱起双臂对身边亲兵说道。如今梁军各部已经就位,将邵陵城团团围住,水路陆路都给堵死了。 于谨已经不打算留手,跟召陵城内的魏军客气了。 高欢都不在这座城里,这些士卒还能坚守多久呢? 要知道,恐惧是会传染的,士气崩掉以后,再想凝聚起来,可谓是难如登天! 于谨满怀期待等着派出去的信使,希望他能带回对方顺利投降的消息。 然而不一会,那位信使就回来了,满脸古怪的告诉于谨:城中的魏军原意放下兵器投降,但是他们信不过于将军你的人品,担心被坑杀。所以还是请吴王刘益守亲自来城下劝降,当众宣读投降后的待遇。 如此,他们自然会放下兵器走出邵陵城,若是做不到,那便是鱼死网破吧。 听到亲兵转述魏军的话,于谨气得面部都要抽搐了! 这个回复摆明了是看不起他的人品,认为他用兵女干诈,无所不用其极,所以不愿意向他投降。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 才不肯做这种出风头又平白无故得罪人的事情。 他在刘益守身边耳濡目染,又经常跟马屁皇帝阳休之交流经验,对于人情世故的理解,早已不是昔日吴下阿蒙了。 你踏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看到张保洛跪在地上请降,于谨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肚子话想问斛律羡,现在众目睽睽又不好开口。 他只得忍住心中的疑惑,面露微笑将张保洛扶起来说道:「贺六浑有此败,皆因不听将军之言。将军虽败犹荣也。」 「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岂敢岂敢……」 张保洛一脸愧疚,不敢看于谨,但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自己这条小命,看样子应该是保住了。 …… 沿着颍水追击高欢,杨忠带着五百精骑不紧不慢的走着。他并不着急,因为从行军的痕迹上看,敌军主力走的并不是这一条路。 想想也是,魏军大部队前往汝阳,这不跟找死差不多么? 「将军,我们这条路,不太对劲吧?」 副将忍了一路,看到老神在在的杨忠,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当初于谨分配追击任务的时候,就很是「偏心」,几乎就是把逮捕高欢的任务交给了彭乐!谁都知道,高欢必走西线,从繁昌那边逃逸。那边梁军守备空虚,高欢逃脱的几率不小。 东线有汝阳这个水陆交汇的节点卡着,高欢带兵去了那边也没用!他怎么可能走这一路呢? 「彭乐此番无论有没有斩杀高欢,只要他把高欢给逮住了,那么他身为高欢旧部,势必将高欢那边的亲信得罪死。这个浑水不蹚也罢,我们沿着颖水东进,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等到了汝阳以后,就写封信给于都督,说我们返回荥阳,不必再折返回去了。 魏国为了救援高欢,可能会强攻荥阳,那才是我们施展拳脚的地方。」 杨忠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半点都不着急。 很显然,他在来这里之前,就把一切都给想明白了。抓捕高欢这样的事情,看似是立大功,实则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说真的,没什么意思。 「将军,前面有几个渔夫在岸边结网呢,让末将前去打探一下。」 副将对杨忠拱手请示道。 颍水岸边,居然有几个渔夫打扮,穿着短袖短衫的人在编制渔网,在河南各地烽烟四起的情况下,这种场面实在是诡异得很! 丘八们不仅杀人无情,某种程度上说更是无恶不作。离战场这么近的地方,这些渔民不躲船上,却到岸边来结网,不是活腻了是什么呢? 除非,他们根本就不是渔民,而且也没有船! 想到这里,杨忠有所明悟。 「贺六浑,总算是抓到你了!可让我们一顿好找啊!」 杨忠怀着试探的心思,对那几个渔夫模样的人大喊道。 这不喊还不要紧,杨忠一出声,那几个装模作样结网的人,拔腿就跑,连受到惊吓的兔子都自愧不如。 杨忠哈哈大笑下令道:「追!围起来!莫要让贺六浑跑了!」 杨忠身旁的亲兵早就按捺不住,带人骑着快马从两翼包抄,几十骑瞬间便将那几人团团围住了。 「贺六浑,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杨忠自然是见过高欢的,他走到对方身前,只是看到眼前这位如老农一般,风采全无的「高王」,杨忠也很难将其跟掌控半个北方的枭雄联系起来。 「成王败寇,不过如是,杨将军请自便。」 高欢澹然说道,显然,他也是认识杨忠的。能够掌控河北, 长期跟刘益守斗法,自然不可能连刘益守身边的心腹嫡系都不认识。 「你去跟于都督说一句,就说我们已经抓到高欢了,这便带高欢回荥阳,就不去邵陵城跟于都督会面了。」 杨忠小声对身边的副将说道。 从建制上说,他是刘益守身边的嫡系部曲,只是临时调拨给于谨指挥的。如今算是完成了任务,自然可以脱离于谨指挥,能派人去打个招呼,已经是把要做的事情做到位了。 于谨顶多是心里不爽,也不可能拿杨忠怎么样,更不可能到刘益守那边去告状。 再说了,杨忠是刘益守的嫡系亲信,他有必要跟于谨走那么近么?很多事情,还是要避嫌的,也许将来某个关键时刻,这种刻意避嫌就能无意中救你一命。 作为「职业打工人」的杨忠,从来都是对此有着异常清醒的认识。 就在杨忠抓住了高欢的几乎同一时刻,颍水的西边,彭乐带着麾下骑兵,也发现了「高欢」的痕迹:近千人的魏军残兵! 「哈哈哈哈,总算是被我给找到了!」 看到颍水边上惊慌失措结阵自保的魏军士卒,彭乐举起长槊,命传令兵吹响冲锋的号角。 …… 「主公,于谨来信,魏军残部投降,自魏将张保洛一下万余人皆束手就擒。」 「主公,彭乐部派人送来了高欢的首级,说是死于颍水边的乱军之中,首级在此。」 「主公,杨忠部抓到了高欢,正在返回荥阳途中。」 一条又一条或振奋人心,或令人疑惑的消息传到荥阳城的刘益守那里,他也有些搞不明白状况。 贺六浑到底死没死啊!为什么两个人送来的消息完全不一样? 彭乐说高欢死了,但首级上的脸到处都是伤疤,刘益守与高欢多年不见,也不知道对方现在究竟长什么样子,无法完全确认这个首级究竟是不是高欢的。 除非回建康给高伶辨认一下。 而杨忠则是说抓到了高欢本人,看起来这条消息的可信度比彭乐那边要高不少! 「彭乐多半是想浑水摸鱼,贺六浑应该是被杨忠给抓住了。」 刘益守很是肯定的对阳休之说道。 此战于谨收尾是没什么问题的,区别只在于,魏国那边会不会发兵攻打荥阳,会不会进行战略反击。从目前的种种迹象看,东魏内部的矛盾,已经积累到相当可怕的程度了。 如果高洋不能凝聚人心,便不可能用「救援高王」的旗号把兵权都捞到手里,那自然也就不能对荥阳有实质性的军事行动。 所以刘益守推测,魏军真正的精锐,南下荥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再说了,娄昭君那封信到底是什么意图虽然不太好说,但是她镇不住场子却是毫无疑问的。所以无论是要卖掉河北,还是让高欢回归,娄昭君从来都不指望自己能够单独驾驭东魏的政局。 她与高洋,显然是不能达成共识的。这一点,刘益守从前世的史书上就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了。 要是高欢提前死了,高欢的亲信们,只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高洋身上,甚至娄昭君那边的人,也会希望高洋能镇得住场子,保全河北。 这些人为了自保,也可以放下彼此间的利益冲突与成见,上下一心! 因为亲疏远近的道理是明明白白摆在那里的。 这年头,无论是哪个大老,麾下都有自己的兄弟。如果有好处,肯定是让自己的兄弟先占,那些后面投靠过去的,就是二等人。别人吃剩下的东西,才能轮到这些人去吃! 不能以高欢为共主,那么推举高洋到前台也是一样,高欢不能回归,对他们 而言,未必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 所以说,将高欢放回去,对于稳定魏国的局势而言,是一把双刃剑。到底是不是有利的,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能一概而论。 放得早了,等于是帮高欢稳定河北人心,那样刘益守还不如在战场上将其弄死,一了百了。 放得晚了,高洋已经统合完河北的势力,高欢哪怕回去,也会立刻「喝水死」,或者莫名其妙的病死。 做贼的人,就必然会心虚,这是被历史证明过无数次的事情。 已经投靠了高洋的那些高欢旧部与嫡系,难道就真的不担心回归后的高欢秋后算账? 为了不被清算,显然弄死年纪大没几年好活,又在猜忌他们的高欢,彻底倒向年纪小,而且比较好掌控的高洋更合适啊! 那个时候将高欢放回,已经没什么作用,反而会让很多人跟着高洋一条道走到黑,更为紧密的团结在高洋身边。 只有高洋已经控制邺城,却没有完全统合人心的时候,将高欢放回去,才能见到「父辞子笑」的精彩一幕,将魏国内部的固有矛盾彻底点燃! 对于这一点,刘益守看得很明白。如果高欢在战场上意外战死了,那是天意。如果他真的被抓了,则一定不能杀死。 这是一张在道义上和权谋上都十分好用的王牌! 刘益守若是杀了高欢,只会让高洋窃喜,并打着为高欢报仇的旗号凝聚人心。 这种蠢事,他怎么可能做呢? 在关键时刻放高欢回去,娄昭君的面子给了,高伶的面子给了,卖了高欢旧部的人情,还狠狠的给高洋添堵了! 一边当好人,一边做坏事,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呢! 想到这里,刘益守甚至有些盼望快点见到高欢了,他不仅不会折辱对方,反而会跟高欢把酒言欢。最后将其养得白白胖胖,精神抖擞的送回邺城。 几天之后,杨忠带着骑兵回转荥阳,与之同行的,还有如假包换的高欢。 此时此刻,高欢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虽然在赶路,但一路基本上都是走水路,也没怎么吃亏受难,看起来精神状况还是不错的。 当刘益守在荥阳城门处见到高欢的时候,仿佛时间回到了那年洛阳,他在尔朱荣大营内看到高欢的情景。 面对受难的侯景,高欢喜怒不形于色,眼睁睁的看着侯景被尔朱荣摘了脑袋却不出面求情。绝对的枭雄之姿。 可如今再看,人还是那个人,精气神却远不如当年了。 「刘都督风采不减当年啊。」 高欢一阵唏嘘感慨说道,当年谁也料想不到,刘益守能有今日之成就。 「高王这边请,在下已经为高王设下酒宴,为高王接风洗尘。」 刘益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就像高欢是来这里作客的一般。他神态澹然,不怒自威。以刘益守如今的江湖地位,已经不需要在高欢面前摆谱,或者证明什么。 他站在那里,就是别人仰慕的对象。就好像太阳挂在天空,被世间的万民所赞美一般。太阳便是太阳,不需要向它普照的世间万物解释自己的光辉。 看到刘益守这般神态,高欢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老了。 进修计划 最近没加更,因为都是在攒存稿,腾出时间来进修,全书会在六月份写完(但不是发完,已经进入全自动更新模式),然后去重庆奉节采风,接下来去重庆市区,再去四川逛一下。 这本书最后一卷按篇幅,其实算两卷,但倒数第二卷的卷名我怎么想都想不到合适的,所以干脆跟最后一卷合并了,全书的大结局(不是真结局)已经写完,剩下的章节算是从两头推中间,你们不需要担心剧情脱节,或者是烂尾。 这算是我对写作手法的一种尝试吧,看我这些废话也没什么影响,因为都是每天0点02分自动发布的,不会早也不会晚,更不会拖。我发不发免费章节都不影响更新。 我每写一本书,都会对完本作品进行总结,分析得失(不仅仅限于成绩好坏),当然这本也不例外。最近扫榜历史文,分析大神作品的得失,各方面也都很有收获。 总结为一句话:如果写历史文,总是以贵族的视角来写,那是很精分也很病态的一件事。这应该是对我从前那种莫名其妙的不适感,最准确与最凝练的回答了。 我也经常自我怀疑,为什么我现在看那些万订的畅销历史文,常常会觉得不爽呢?为什么找不到当初还是小白时期看历史文的那种兴奋感呢?一点都代入不进去呢? 是不是我太自视甚高了以至于孤芳自赏呢? 最近应该算是找到了答案。不是大神们写得不好,终究还是我不再是曾经的我,而爽文却依旧是当年的爽文。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罢了。 嗯,归根到底,我终究不是所谓的贵族出身啊! 无论是眼界、家境、自身教育以至于对自身的期许,都不是。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如果没有比穿越都离谱的剧情,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无非是能多赚点钱,现在是蝼蚁,将来顶多是强壮点的蝼蚁。 生下来没有家仆照顾,亦是不能呼风唤雨一堆簇拥。上着普通的学,做着普通的工作,拿着普通的收入,一切都是普通的,很芸芸众生那种。 封建贵族的生活,我想象不出来,所以有人建议我学贼道三痴的文,我只能尴尬的笑一笑:我怎么写得出贵族的生活细节来?吃一个饼扔一个饼算么? 我见得最多的,就是那些在社会上奔波劳碌,拿着不上不下的收入,看着别人脸色,也对别人摆脸色,累了一天回家还要忙着忙那,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普通人。 所以我笔下的主角成为了崇祯,那必然写崩。普通人学崇祯作死,能活十三天都多了。 所以家父是汉高祖也好,汉武帝也罢,我肯定也想象不出来。 所以为李二陛下歌功颂德,让李二陛下当岳父的文,我也忍不住那个味道啊。 讲得真实点,叫难以共情;说得直白点,封建贵族全部杀了肯定有无辜的,列队枪毙隔一人杀一個,肯定有漏网之鱼,这些人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讲封建时代有多好多好,那是完全脱离了实际。当贵族当然好啊,现代社会各国也都有那些呼风唤雨的“人上人”,你以为他们过得很差么? 人家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 那些人连美丽国大统领都是想杀就杀啊(不举例了,明摆着的),这不比封建时代宰杀天子来得痛快?现代社会难道不好么? 什么叫手眼通天,就是以普通人的智商,都理解不了那种游戏规则。 可这个阶层离我有多远呢? 我连想都想不到那样的生活是怎样的。这是一种强烈的现实割裂感。 回到网文里面来,很多剧情我无法代入,更是无法写出来,就很容易理解了,从刘都督这个人的塑造,就可以看出我对封建贵族是怎样一种态度了。 读历史,是要从里面分析得失与经验教训,而不是幻想着穿越者可以套着封建帝国的皮去创造一个“人间天国”。 不剥削压迫,“人上人”怎么可能过得好?有谁见过哪位天纵之才的人,真正“只靠自己”就出人头地的? 无论是什么出身的人,都是靠着打破壁垒,跻身于阶级,然后借助阶级的整体剥削压迫,实现个人生活的极大改观! 联姻吃软饭,科举当官,战功勋贵,给皇帝当马仔,什么直接商业化(古代搞发明),都是一条路。 物资不会凭空变出来(系统流除外),你靠着“智慧”发家了,用少的劳动换取了不成比例的利益(金钱土地权力等),那么必然是有人无形中“供养着”你。 换句话说,主角必然是通过金手指,实现了阶级跃迁,通过阶级整体剥削压迫,来改变了自身命运。主角不是恶人,但他通过自身阶级的剥削压迫,来达到了目的,所以这种事情,其实是不值得大书特书的。 很多事情,悄咪咪的行文就可以了。读者当然可以不懂这个道理,但是作者也可以不懂么? 不懂就是笑话了,咱们不能整天都说“何不食肉糜”啊。 这话不好在里直接说,但道理真的就消失不见了么?或者换句话说,主角生而为封建贵族,或者通过各种手段跻身为封建贵族,真就那么值得欢呼雀跃么? 主角本身对此是怎样的一种态度?作者本身对此又是怎样一种态度? 民国战乱,八年抗战,那种时候都有文人写“鸳鸯蝴蝶梦”,谁家公子谁家贵女私奔如何如何,甚至写得很细腻,文笔惊为天人! 可这类书,现在回过头看,算什么玩意?书这种东西,立意就是有高低的。 现在类似的书是不是又冒出来了? 主角为什么穿越回去是军阀的公子或嫡女,而不穿越回去当个拉黄包车的人呢?拉黄包车就该死么? 要知道,绝大部分起点网文作者的祖辈的祖辈,极有可能就是这些拉黄包车的人,街边摆摊的人,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甚至那些食不果腹沿街乞讨苟活的人。 他们才是当时社会的绝大多数。 现在的芸芸众生,往前推多少代,我们的祖辈就是这些劳苦大众,绝大多数都是。 写书之前,稍微想想,我祖父的祖父当年是干啥的来着?起码问一下自己,会比较好吧?给作者笔下主角拉黄包车,结果被反派打死的那个车夫,真实原形会不会就是作者祖父的祖父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想这种问题,会让人不寒而栗。历史网文跟其他题材的网文有些区别,我现在下笔的时候,常常会有敬畏之心,以至于砍死了很多思路。 所以下本书应该继续是站在普通人立场和视角的历史文,跟才子佳人,帝王将相这些令人津津乐道的东西无关。这也是我对于历史的一贯态度。 已经有那么多作者笔下的主角在给历史上的那些权贵们当舔狗,我就不凑热闹了。总要有人来同情一下创造了历史又没有留下名字的普通人吧? 家奴可以随意打杀虐待,田租都是地主老爷的,主角生活就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当读者熟悉这些,并见怪不怪的时候,一定会有人问出白毛女为什么不嫁给黄世仁这样的问题来。 哪怕少赚点钱,也不能当“历史虚无主义”的帮凶啊。如果有人看了我的书,反而觉得主角创造的盛世是美好的,那对我来说将是一件很耻辱的事情。 第619章 是人是鬼都在秀 “高王这一路辛苦了啊,既然现在已经到了荥阳,不用客气,把这里当自己家就行了。” 书房里,刘益守给高欢倒了一杯酒,说话时面带微笑与热情。听到这话,他身边的斛律羡差点笑出声来。 高欢也听出了刘益守话语里的暗讽,不过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是硬气不起来的。两人的私仇可大了去了。 高欢忍住心中的怒气,却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刘益守将他高某人的女儿纳为妾室,还让他高某人的夫人娄昭君生下野种高浪,对高欢来说,此人可谓是不共戴天。如果说高欢最想杀的人列个清点,刘益守不排第一都不好意思! 可是换个角度来说,高欢自己完全是个苦主,好像并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刘益守的!也就是说,这个所谓的仇恨,只不过是单方面的。 想到这里,高欢心里更不爽了。 眼前这个仇人,他竟然完全没法伤到!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啊!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高欢沉声问道。他没有直说是什么事情,但他相信刘益守定然可以听懂。 这次南下河南,高欢是头一次有一种在水中无法呼吸的憋屈感。现在回想起来,依旧很多地方不明白,似乎一切都在敌人的摆布之中。 回荥阳的这一路,他没什么事情,就是在脑子里不断复盘。 结果还是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输得这么彻底。 “这个就不方便透露了,总之高王做什么事情呢,在下都是清清楚楚的。当然,在下也不可能学项羽一样,告诉高王谁是你的曹无伤,对吧?高王大军的动静在下了若指掌,你们能赢才是怪事。” 刘益守绵里藏针的回答道。 高欢不吭气了,他不想被某个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阳谋里面带着阴谋,刘益守一贯以来的套路,不提也罢。无非是挑拨离间嘛,你身边或许有我的探子,但是我就不说透。 或许有,也或许只是我在诈唬你,谁知道呢,要不你猜一猜? 自认为对刘益守这个人很是了解的高欢,觉得自己不说话是最好的。说得多,错得就越多!那样的话,就很容易被刘益守抓住破绽。 要是刘益守是个普通人就好了,那样他把高伶纳为妾室,也挺好的啊,那样就可以为自己所用了。普天之下,哪里还找得到第二个刘益守啊! 此等惊才绝艳之人,与自己争天下,乃是他高欢最大的不幸! 想到这里,高欢也不由得有些泄气。 “刘都督说笑了,高某麾下将士,都是忠勇赤诚的,才不会有曹无伤之辈。此等挑拨离间之言,不必贻笑大方了。” 高欢呵呵笑道,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或许吧,谁知道呢?” 刘益守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目光灼灼的盯着高欢说道:“高王莫非是不知道人心隔肚皮么?莫非高王一声令下,麾下那些文臣武将们,就会毫不犹豫把心剖开给高王看? 然后红心的是好人,黑心的是坏人,对么?” 忍!忍住!不要中计! 高欢尴尬一笑,压住想要辩解的冲动,没有说话,更是恨不得自己没有听到这番蛊惑。 可是既然已经听到了,还能当做没听到么? “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高王就在荥阳等着吧,或许你的部下会来救你,或许你的子嗣会来救你。本王拭目以待,很想跟他们过几招。 高王不必过虑,本王会放出话来,说高王就在荥阳,就看看高王麾下那些忠臣勐将们,到底有多忠心吧。” 刘益守起身对斛律羡说道:“沙凋王,你送高王去休息吧,本王还得好好准备迎战才行呢。高王麾下那些忠勇的将士,啧啧,想起来就好让人害怕呀。 他们若是冲过黄河,本王在荥阳可是要硬抗着不能退的,实在是没有时间在这里浪费了。”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揶揄道,气得高欢紧紧握住拳头,硬是咬紧牙关不说话。 看到激将高欢没什么效果,刘益守对斛律羡使了个眼色。 “主公,魏军不过土鸡瓦犬而已,就算他们渡过黄河,也是来多少死多少,属下定然为主公效死,冲在最前面!” 斛律羡得到暗示,激动表忠心道。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如果是阳休之在,只怕早就站出来捧跟了。 “不必吹捧了,带高王下去歇着吧。高王不如也写一封信回邺城,写给谁都行,在下可是很大方的,高王尽可以叫人来救援你,本王不躲不闪,接着便是了。” 】 刘益守盯着高欢的眼睛,目光平和,不怒自威。 “刘都督的大气,高某自然是不能辜负了。这便取纸笔来吧。” 高欢不以为意的说道,反正见面大家都是互相套路嘛,那就来呗。 见他这么硬气,刘益守自然是会成全高欢,当即命人笔墨伺候。高欢也没犹豫,直接写下一封信,而且毫不避讳的交给刘益守当面阅览。 信中高欢让高洋继承自己的大权(高欢并未称帝),孙腾等人辅政,麾下兵马由高岳及段韶等人管理,听从高洋调度。 一个字都没提娄昭君!甚至连娄昭君的弟弟也没提起。 但令人意外的是,高欢强调要麾下众将不要来救自己,不要带兵过黄河。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身处险境,好像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一般。 “高王这是不打算回邺城了么?” 刘益守将高欢的亲笔信看完,一脸疑惑的问道。 “哼,刘都督不是很大气的么,莫非这封信都不肯送?” 高欢很是硬气的反问道。如今的他,光棍得很彻底。也不提什么把信送给谁的问题。刘益守无论要做什么,都有的是办法。 与其让对方看笑话,不如什么都不说。主要是说了也没用! “高王既然敢写,在下自然是会派人送到邺城,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刘益守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态度,对着高欢摊开手,似乎根本不把高欢这封信当回事一般。 “希望刘都督言而有信。” 高欢正色道,眼中忧虑一闪而过。他在信中故意不提娄昭君,就是担心娄昭君以自己的名义,把高浪立为世子,然后跟刘益守媾和。 无论如何,高欢不会开这个口子。他不提娄昭君,娄氏的人就无法名正言顺的挤掉高洋! 高欢被斛律羡带到事先准备好的院落里软禁后,这位斛律金幼子便返回了府衙书房。这时候,刘益守已经将高欢的这封书信誊抄了一遍,还加了很多自己的“点评”。 “听说,这次在邵陵立功了?你是怎么劝说张保洛投降的?” 刘益守头也不抬的问道,看着高欢写的亲笔信,语气澹然。 “自然是说主公仁而爱人,宽大为怀。” 斛律羡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说话能不能真诚一点?” 刘益守将信放下,没好气的斥责道。 “呃,属下对张保洛说,主公虽然不喜欢杀俘,但是对于那些冥顽不灵,负隅顽抗的军队,却向来都是执行二抽一杀的。哪怕是主将,抽到杀签也是必死。 魏军或许并不怕死,但不患寡而患不均,张保洛知道这个消息传达下去后,军中定然军心浮动无力抵抗,于是便投降了。” 斛律羡不好意思的说道。 其实事情比他说得更离谱。魏军那些嗷嗷叫要如何如何的将领,一听说以后被俘的话,要全军执行二抽一杀,无人可以幸免,马上就软了。 如果最后的结果是必死,那么他们可以劝说麾下兵马顽抗到底,杀一个都是赚的。 可是这种抽杀实在是太妖了!管你是不是想投降,管你是大将还是小兵,管你以前有没有作恶多端。只要抽到死签,那就必杀! 反之,就可以活下来。 试问如果可以活,谁想去死呢?抱团取暖,以必死之心去应对灾难的军队,被分化瓦解后,士气自然也没有了。 这种玩法太有震慑力,谁也不敢真去玩这种单纯靠运气的赌命啊!张保洛担心惹怒刘益守玩抽杀,甚至在当天将不投降的后果通告全军。随后下令放下武器,带着降卒走出了邵陵城。 这些战俘最后将会被送到建康,参与“献俘”仪式。当然了,那是在刘益守得胜而归之后。 “呃,我玩过二抽一杀?这得砍多少脑袋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的。” 刘益守难以置信的反问道,斛律羡这家伙真是满嘴跑火车,劝降的时候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当时属下也是急了,那些人之所以不肯投降,其实还是在为高欢突围拖延时间。” 斛律羡正色说道。 “邵陵小城,围个十天就行了。张保洛等人还有力气炸毛,那说明还不够饿。等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就自然会动心思了。搞点肉汤什么的,在邵陵城外炖着,肉香飘到城内,再看张保洛降还是不降。 他要是真有本事,把双手砍下来当军粮啊。在我面前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你那一招凋虫小技,得亏是魏军本就有投降之心,顺水推舟也就降了。要不然,那些走投无路的败军,激动之下砍了你祭旗,也不是没那个可能。” 刘益守嘿嘿冷笑道。 听到这话,斛律羡才感觉之前自己托大,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主公教训得是……” 斛律羡讪讪说道,这回马屁又拍马腿上了。阳休之的操作真不是人人都能练的。 “对了,高欢的亲笔信,你跑一趟邺城,亲手送到高洋手里,如果高洋没回,就给孙腾。这封我誊抄的版本,你交给娄昭君,不要弄错了。” 刘益守一脸肃然说道,语气跟刚才完全是判若两人! “好的,主公……这里头是有什么讲究么?” 斛律羡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刘益守要把高欢的亲笔信送出去。他之前还以为刘益守是在湖弄高欢呢! 高欢现在是俘虏啊!怎么能把他当大爷供着啊! 斛律羡完全不懂刘益守到底想干什么。更何况对方还将信誊抄了一份交给娄昭君!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如今高欢要渡劫,就看他平日里积了多少德吧。” 刘益守打了个哑谜,没有直接说明白。 “可是……” 斛律羡依旧不明白,刘益守麾下那么多能人,不说别的,就看阳休之,那张利嘴简直是可以把死的说活。为什么不让阳休之去送信呢? 为什么偏要自己去送呢? “如果你是想问,为什么要让你去送信,那么就不必开口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对方闭嘴,然后将手里的两封信交给了斛律羡。 “快去快回。” “呃,主公啊,在下射瞎了高澄一目,去邺城难道不会……” 斛律羡有些迟疑的问道。 “对啊,所以高洋很可能会感谢你,然后要请你喝酒吃肉呢,还愣着做什么,快去送信,这么多废话。” 刘益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只看高欢现在还在刘益守的手里,邺城内谁敢动他派去的信使啊,这不摆明了要高欢去死么? 刘益守都懒得解释这个问题。 “哦,好的主公。” 斛律羡讪讪退下。他当然知道高洋或许心中对自己还有所感激,可是谁知道作为高澄母亲的娄昭君是怎么想的呢? 自家主公,真是个捉摸不透的人啊! …… 高洋虽然带着百保鲜卑待在河内的野王城,名义上是防备梁军从河阳关北上邺城。 但实际上,他轻车简从的秘密返回了邺城,却并未进城,而是进入了高岳在邺城外的军营,与对方商议如何接管邺城,如何掌控各军兵马等性命攸关的大事。 至于如何把高欢救回来,抱歉,这件事根本就不在计划之中。魏军新败,能守住河北就要烧高香了,想得太多,只能死得更快! 高洋与高岳二人秘密商议了三天,把各种细节都确定了,唯独两点难处,无法处理。 第一个是高洋的母亲娄昭君,以及娄氏的势力,间接掌握了一部分精兵,比如说段韶麾下嫡系兵马,那可并不全是只听段韶一人的啊! 如果段韶代表娄氏说话,那他就能指挥这支军队,要是段韶想跟娄氏对着干,他还能不能指挥得动这支军队,可就两说了。 起码无法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第二个则是冀州的高敖曹,以及幽州的斛律金,二人已经形同半独立。尤其是这一次,高敖曹以兵马大损为理由拒绝出兵河南。斛律金虽然派长子斛律光出战,但后面斛律光居然跑路回了幽州。 二人都是明摆着不给高欢面子! 这两人的态度如何,直接决定高洋接盘后,能有多大余力去处理好内部矛盾!要是高敖曹与斛律金二人一起反叛,这邺城还能不能守得住,可就两说了。 至于刘益守,高洋和高岳都不认为对方会在秋冬季节用兵!黄河冬天结冰,河南的各处河道冬天也几乎都会结冰。梁军赖以生存的水军,冬天发挥不出一成的实力,要如何打到河北? 当然,高洋带兵攻荥阳也不现实,具体的已经有官渡之战的例子摆在眼前了。 再说了,高欢回来了,还有高洋的事情么?从心底里来说,高洋并不希望高欢回来,或者说,不希望高欢在“大事”没有办完之前回来。 魏国,只能有一个太阳,多了一个,那么二者就无法共存! “母亲那边,只怕是很难。我只能依靠族叔的兵马了。” 邺城郊外的守军大营内,高洋叹息着对高岳说道。 “话虽如此,不是还有段孝先的兵马么?算算时间,他应该也快到了。” 高岳不动声色的问道。 “段孝先的母亲与我母亲乃是亲姐妹,这件事,他只怕是……” 高洋微微摇头,语气有些迟疑。很多话其实不必说那么明白,懂的都懂。 “那便定在明日深夜起事吧。” 高岳点了点头说道,看起来很有些紧张。 第620章 人心隔肚皮 正当高洋紧锣密鼓准备控制邺城的时候,段韶也没闲着,他先是拿着高洋的命令,说服了统帅晋州兵马的尧雄,然后让尧雄继续镇守晋州壶关城,按兵不动。 尧雄知道这件事很凶险,也不愿意参与到高氏内部的权力迭代中,所以跟段韶几乎是一拍即合! 尧雄简直堪称是站队界的顶级渣男,事到临头就“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他手握重兵,出镇一方。无论高氏内部权力如何更替,胜利者要笼络人心,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段韶自己则是带着本部五千人马,外加愿意跟随段韶一同返回河北的厍狄部数千人,合计一万多兵马,几乎是星夜兼程的赶到了滏口。 也就是滏水陉的出口,背靠滏水河,这是晋州到邺城的必经之路。 这支军队看上去好像是想回防邺城,然而,段韶他们却没有继续南下,而是北上到了滏口以北的襄国郡(河北邢台),并在此地屯扎。 段韶命襄国郡本地府库供给粮草,全军原地待命。 既不攻打荥阳,亦是不北上,与冀州的高敖曹部汇合。 这显然跟当初与高洋的约定不一样。 段韶并未如约定的那样直接去邺城,掌控邺城城防,推举高洋上位,而是有些“待价而沽”的意思。看起来更像在等待机会! 至于说过黄河去救援高欢,则没有任何人提这个话头。 高洋没有说过,段韶没有说过,甚至娄昭君也没有说过,河北世家的人亦是当高欢不存在一样,似乎大家都已经默认了高欢永远不可能再回到河北,都在想没有了高欢以后,魏国的政局将要怎样变化。 】 梁国水军封锁汴口的那一招,确实够狠的,直接将魏军救援的成本无限拉高到了“灭国之战”的地步,让邺城的守军都不敢动了! 再次战败的后果,谁也承担不起,这时候谁敢谈反击啊?至于高欢如何,呵呵,有句话叫“人走茶凉”,世道是很现实的。高欢不能给手下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那么就很难保证这些人现在还会拼死相救了。 这天晚上,在中军大帐内来回走动,坐立不安的段韶,等来了意料之中的“不速之客”:娄昭! 娄昭是高洋的舅舅,同时他也是段韶的舅舅!按道理说,他们三人都是一家人,应该亲密无间,意见完全统一才对。 但事实上却根本不是这样,娄昭与高洋的意见完全不一样,或者说,高洋是站在娄昭君对面的。 权力面前无父子,更没有舅舅与外甥。这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白,身居高位而无法驾驭,不过是冢中枯骨。 还有一种就是政治动物!高洋、娄昭君、高欢乃至刘益守,都是地地道道的政治动物。 “舅舅这次来,可是为了高王的事情么?” 一见面,段韶就沉声问道。 娄昭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 是娄昭君让他来的,因为自从收到了斛律羡送来的信,看了那封刘益守誊抄并点评了的“高欢亲笔信”后,娄昭君就气得把卧房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屏退下人以后放声大哭了一场。 打听到段韶在襄国郡,她便直接让娄昭来这里,跟段韶商议政变的事情。娄昭君本来还打算接高欢回来,实在不行再推高浪到前台,自己在背后遥控掌握魏国政局。 但高欢的那封信,居然提都不提她,这让娄昭君伤透了心。要知道,信中连段韶都被提到了,居然不提娄昭君这个正室!高欢心中果然有谋算! 看完这封信的那一刻,娄昭君那尚有余温的心直接碎成了冰渣。 “阿姐希望你带兵回邺城主持大局,立高浪为世子,然后继承高王的霸府,掌控各部兵权。” 娄昭沉声说道。 “高浪……么?” 段韶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意味深长反问道:“可是,那并非是高王的子嗣吧。娄氏鸠占鹊巢,岂有这种道理?” 高浪虽然不一定是(基本上确定不是)高欢的儿子,但却一定是娄昭君的儿子!换句话说,他也是段韶的表弟啊。 如果让高浪继承了魏国的权柄,可以说娄氏是用最小的成本得到了最大的战果。当然,娄氏能不能服众,高浪能不能站得住,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不在讨论的范围内。 这一招算得上是典型的“蛇吞象”了。 要知道,高欢手下也是有一帮老兄弟的,这帮老兄弟,就没有站在娄昭君这边,至少目前是这样。 比如说,孙腾拿到斛律羡送来的高欢亲笔信后,就找到了高洋,然后把这封信交给了对方。 至于高洋将如何行动,谁也不知道。但不管怎么说,高洋手里毕竟是有高欢给的“尚方宝剑”,从法理性上说,高洋是世子,又是嫡子,还有高欢的亲笔信背书,很难说不是名正言顺。 理论上说,他出面收拾高欢旧部,可能性比来路不正(男人们懂的都懂)的高浪要合适多了!所以不管怎么看,高洋都不会坐以待毙,政变一定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即使高洋不动,他手下那帮百保鲜卑也会逼他动起来的! “可是,侄儿你也不是高氏的血亲啊!” 娄昭不动声色的蛊惑道,一语惊醒梦中人! 段韶这才醒悟过来,他和娄昭君有血缘关系,跟高洋、高浪都有血缘关系,可是他跟高欢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换句话说,段韶现在应该听听娄昭君的想法如何,起码不应该站在她的对立面! 其实这也是段韶到目前都没有实质性动作的真正原因,他很难在高洋与娄昭君当中做取舍!某种程度上说,他甚至更偏向娄昭君一些! “其实,高王这封亲笔信,我之前已经看过了,高洋派人送来的。” 段韶叹息道,并没有说他答应了高洋什么事,要如何行动,想来也不可能完全没表示。如果段韶什么都不说,那高洋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稳如泰山了! “傻外甥啊,你难道没考虑过,万一,我是说万一梁军打过黄河……有高浪在,能救你一命呢?你就没想过这件事么?” 娄昭意味深长问道,段韶是聪明人,肯定听得懂对方的言外之意。 刘益守可是高浪他爹啊! 虎毒不食子,哪里有爹杀儿子的,刘益守也不是这种人啊!如今关于刘益守的传言很多,胡说八道的消息也很多,膀大腰圆之类的无稽之谈都有。 但唯独没有心胸狭隘,残暴滥杀这方面的消息。与之相反的是,刘益守是个很有人情味,很会笼络手下的枭雄,贤名在外。 有高浪在,很多大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舅舅说得也不无道理。” 段韶微微点头,并未斥责娄昭“不忠不义”。他引娄昭来此密谈,本身的态度一目了然。这里没有外人,不需要惺惺作态给别人看,以表示自己对高欢忠心不二! “所以你……有没有什么想法呢?” 娄昭一脸期盼看着段韶问道。 “呃,我还是觉得,暂时不要掺和进去比较好,风险太大了。” 段韶讪讪说道,显然是不肯松口,亦是不肯发兵支持娄昭君扶持高浪上位。 “外甥啊,舅舅有句肺腑之言,你一定要听一下。” 娄昭沉默了很久,直到段韶想开口询问的时候,才一脸暗然的说道。 见对方这样一副表情,段韶不由得正色起来说道:“舅舅请讲。” “高洋若是控制了邺城,高浪十有八九不能活。只有杀了高浪,高洋才能稳稳的坐上高王那个位置。当然,他也不会做得那么明显,至少外人看来,高浪会死得很意外。 那时候你一定会去投靠高洋,我说得没错吧?” 娄昭幽幽问道。 对于这一点,段韶没有否认,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事实上,我之前正是这么打算的。谁控制了邺城,我便带兵南下,一锤定音。” 段韶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娄昭,还补充道:“厍狄干亦是这么认为的,我估计,和他一个想法的人只怕还不少。高王被软禁在荥阳这件事,想必现在已经人尽皆知了。哪怕以前不知道,高洋也会派人把高欢的亲笔信给他们看的。” “你想过没有,假如高浪死了,刘益守将来若是攻破邺城,你以为他不会迁怒么?高洋是你表弟,高浪也是你表弟啊!” 娄昭一番话,让段韶没话说了。 是啊,以刘益守的心气,谁敢杀他儿子,他定然会杀谁全家啊,连带迁怒一堆下家和帮凶。哪怕刘益守对这个儿子毫无感情,他也不得不考虑脸面问题与破窗效应。 若是跟杀高浪有关的人都没有被处置,那岂不是意味着刘益守的其他子嗣,也可以随便杀? 这种口子晋惠帝也不敢开啊!更何况是老硬币刘益守! 本来段韶还觉得没什么关系的,听娄昭说起这一茬,也不由得慎重起来。这年头押宝是有风险的,两面下注何其难也! “那舅舅以为,要如何避祸呢?” 段韶不动声色问道,显然被娄昭刚才那番话给打动了。 “其实,你只要能做一件事情,便可以了。你就这样,这样,再这样……就可以了。” 娄昭凑到段韶耳边,滴滴咕咕的说了半天。 段韶恍然大悟,微微点头道:“舅舅说得不错,此举确实可行,那便这么安排吧。” 听到这话,娄昭大大的松了口气。他其实还有个翻脸的后招,便是暗地里鼓动段韶部曲中忠于娄氏的兵马反水,跟段韶鱼死网破! 但现在双方算是各退一步,他回去以后对娄昭君也有交代,犯不着把事情做绝!毕竟,会打仗的将领不管走到哪里都缺!段韶能征善战,将来少不得要依靠他,都是自家人,何必把关系闹僵呢。 娄昭离开后,段韶的心更乱了! 他原本已经决定投靠到高洋那边,结果现在娄昭来这么一出,他就必须要在高洋与娄昭君之间选一个了! 这个选择,可不好做,甚至可以说就是在生与死里面选一个! 高洋是什么性格,段韶通过接触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而娄昭君的强势则是一贯的,当初吵着要嫁给高欢,家里人怎么都拦不住! “这河北的天,也要变了。哪怕高王能回来,高洋就能忍得住么?” 段韶长叹一声,感觉如今无论高欢会不会回来,都已经进入到一个无法逆转的死局当中! …… 娄昭回到邺城后,将段韶的意见告知了娄昭君。得知此事后,娄昭君一阵阵的唏嘘感慨! 段韶是高欢一手提拔起来的,从道德上说,他应该毫不犹豫的站在高欢这边,也就是毫不犹豫的支持高洋。 但段韶又是跟娄昭君等人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从情理上说,他更应该为自己的姨妈娄昭君着想,站在高浪这边。 段韶跟他老爹段荣一样,都很会站队,也很会在关键时刻玩平衡。所以这次对方的选择,完全没有出乎娄昭君的意料! “你去把阿浪找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娄昭君对自家弟弟说道。 “找他来做什么?” 娄昭一脸疑惑的询问道。 “你不用管那么多,把人叫来就行了!” 娄昭君不耐烦的说道,心中暗恨高洋不识时务。 不一会,吊儿郎当的高浪被带到,似乎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只是现在天色不过将黑未黑,这家伙就已经睡着了,这得多懒惰啊! 娄昭君看到高浪跟刘益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由得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轻轻抚摸高浪的头发,一脸溺爱道:“怎么这么早便睡下呢?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唉,别提了,无聊没什么事情做啊,还不如早睡早起。” 高浪叹息到,稍稍有些不耐烦,似乎心情不是太好。 “来,坐娘旁边,娘亲有事要跟你说。” 坐在床上的娄昭君往旁边挪动了一下,给高浪留了一个位置。高浪不情不愿的坐上去,无语叹息道:“母亲,我想睡了,没事就走了啊。” 他刚刚起身,便被娄昭君死死的拽住手腕。高浪一脸错愣看着娄昭君,那样子看起来似乎完全不明白自家母亲到底想做什么。 “你兄长不适合当世子,娘亲想立你为世子,你意下如何?” 娄昭君沉声问道。 “不可啊!母亲不可!兄长(高洋)比我厉害多了,我何德何能可以当世子啊!” 高浪似乎听到什么令人恐惧的事情一般,瞬间就跪下了,抱着娄昭君的大腿一个劲的哭诉着,可谓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母亲已经决定了,这件事由不得你去推辞。” 娄昭君铿锵有力的说道,她就是很有执行力的人,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既然决定不让高洋当世子,那她能下定决心,自然也做得出来! 高洋下去了,总要推其他人上来,所以高浪就是唯一的答桉,谁让他是刘益守的儿子呢? “救命啊!母亲万万不可!母亲要是再这样,那孩儿就只能撞死在柱子上了!” 高浪嚎啕大哭,似乎完全没有继承高欢衣钵的打算。 “混账!你与你父怎么差得如此多!你父如龙,是何等英雄了得!白手起家方有今日基业!你这个废物!” 娄昭君大怒,站起身一脚将高浪踢倒在地。只是她话语里的“英雄了得”,是在说高欢,还是在说刘益守,那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似乎都对得上。 “母亲,就让兄长继承父亲衣钵吧,孩儿真不是那块料,真没有那能耐啊!还请母亲明察!” 高浪再次抱住娄昭君的大腿不撒手。 娄昭君看着高浪那张跟刘益守年轻时极为神似的俊脸,心中一软,无奈长叹了一声! 高浪虽然跟他亲爹云泥之别,也远不如养父高欢,可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生的啊! “娄昭,带他去吧。” 娄昭君对着自家弟弟使了个眼色道。 娄昭会意,将高浪扶起来,随即带离了霸府,不知去向。 等娄昭走后,娄昭君才无力的瘫坐在床上,默默垂泪。 “终究还是虎父犬子……唉!看来,不去一趟荥阳是不行了。” 娄昭君一阵哀叹,自言自语道。 高欢那封信可谓是伤透了她的心,几乎否定了她前面几十年的青春岁月!可事到如今,她却不得不前往荥阳,接高欢回归河北。 其中的酸楚与讽刺,当真是一言难尽。 第620.5章 看了眼睛会瞎的小剧场----昭君选夫 话说北地有鲜卑娄氏,家中僮仆过千,牛马无数,身居高位,镇守边疆风头无二。虽无帝王之名,却也有诸侯之实。 家主娄提,雄杰有识,为北魏真定侯也。娄氏亲朋遍朝野,爪牙满乡里,煊赫一时。娄提有子娄内干,身有武力,尚未出仕为官。娄内干又有女娄氏,字昭君,双十年华,蕙质兰心貌比西施。 豪门大族子弟皆向往之,娄内干爱女如捧明珠在手,娄昭君又明谋善断,故家中亲族婚嫁之事皆由昭君一言而决。 每每有大族豪门提亲,娄内干便许昭君帘后冷眼观摩,事后垂询。 其中常有颇得内干中意者,然昭君却言:此子容貌粗鄙,不得吾眼。若嫁之,则必自挖双眼后穿嫁衣而出云云。内干闻言,默然无语,遂不催促昭君出嫁。 故坊间传言:入娄氏门易,入昭君眼难。 昭君年岁渐长,唯恐女大养成仇,娄内干心中甚急,便选几户门当户对之家的卓越子弟,为昭君觅夫。 这一日,娄内干寻娄昭君入书房,问曰:“安北司马段连有子段荣,其人温文尔雅,仁而爱人,少有大志,家世不凡。段氏有与吾家联姻之意,汝愿见段荣否?” 昭君询曰:“段荣俊朗否?” 内干曰:“(段)荣儒雅异常,颇有风度,少年老成,为父曾见几次,颇为中意。” 昭君仍问:“女儿仅问俊朗与否,不言其他。” 内干叹息曰:“荣乃国之栋梁,美玉也,汝岂能以貌取之?” 昭君不屑对曰:“容貌乃天授,学问可自进,吾宁选天授之人。出嫁之后,便可辅佐夫君得学问功业,何须自有?” 内干喜段荣甚已,又不愿忤逆昭君,遂将长女信相嫁与段荣。与段氏联姻后,虽时局日趋混乱,但娄氏在北地风生水起,权势更甚以往,本地豪杰纷纷相投。 又到某日,内干再招娄昭君商议婚嫁之事,曰: “今时局混乱,常有刁民聚众而起。娄氏家财万贯,却也忌惮宵小觊觎。统万镇将窦罗曾孙窦泰,骑射无双,有勇有谋,孔武有力。若招之为婿,则吾得安寝也。今昭君乃当嫁之年,有意嫁窦泰否?” 昭君疑曰:“吾常闻统万镇有壮士窦泰,颇有蛮力,可开强弓能举鼎,其人是否五大三粗,面目狰狞,声如洪钟粗鄙不堪?” 内干心虚,喏喏不言,昭君之言虽不中,亦不远矣。 昭君叹息曰:“吾求者不过天授之容也,何其难耶?” 内干唏嘘:“身体发肤,父母授之,亦非泥胚可随意揉捏。女子求夫求贤,岂能以容貌定高下?” 昭君背身曰:“相由心生,貌丑者心亦丑。父若中意,自去便是,吾欲求仁得仁。” 内干拂袖而去,再不提出嫁之言。 又一日,内干携昭君巡视城楼,昭君见一看门士卒,便惊为天人,大声惊呼道:“世间岂有伟丈夫如此珠玉之容,此乃吾夫婿也!” 内干大惊,面有怒色斥道:“汝疯耶?此人姓高名欢,落魄子也。其人言行粗鄙,常口若悬河,好酒及色,出入城门之貌美娘子,常不堪其扰也,常受责罚而死性不改!此等败类岂可为夫婿?” 昭君不屑曰:“一俊遮百丑,诸多龌龊,不掩天授之容,吾必嫁此人也。” …… 后,昭君已为人母,落难后初见益守,惊呼:“世间岂可有如此美男子伟丈夫,欢乃炳烛之光,守乃皓月之明也!吾嫁高欢,生不逢时,悲呼!叹呼!”遂欣然与益守欢好,巫山云雨,快活仿若仙人,后回邺都生高浪。 昭君常忆往事,无人时自责言:“既生欢,何生守,高欢误我也!” 第621章 请君自行脑补 山雨欲来,这段时间,邺城内的气氛紧张到了爆炸,就连平日里商贾络绎不绝的热闹集市也不开了。但凡耳目灵便点的人,都明白邺城里将会有大事要发生,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爆发。 河北世家留在邺城的宅院,基本上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几个看家护院的。 家族中的主要子弟,都已经回到各自老家的邬堡所在地,全力戒备,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变故。 如同鸟儿过冬之前准备好巢穴与食物一般。 比如说李氏回了赵郡,卢氏回了范阳,崔氏回了博陵,高氏回了信都等等。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高欢被俘,被刘益守软禁在荥阳的消息,这几天几乎是传遍了邺城中所有大户。 很多人都在讨论高洋上位的事情,但目前高洋并不在邺城内,以至于高欢身边很多老兄弟,想动又不敢轻举妄动。 想出手的人很多,却都想当黄雀,不想当螳螂。局面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恐怖平衡当中。 这天,该来的风雨终究还是到来了。 高洋让百保鲜卑冒充运送粮草的民夫,在邺城中内应的接应下,利用夜色顺利推着粮车入了邺城。除了极个别的亲信,如赵彦深,高德政等人外,其他人根本不知道高洋已经返回。 天亮后,高洋带着百保鲜卑进入霸府,即刻便将霸府里的卫士全部撤换,让自己麾下的百保鲜卑接管霸府内外防御! 原先那些值守的卫士是高欢的亲信部曲,或许娄昭君也在其中收买了很多人,所以并不一定会听从高洋的随意摆布。想用高欢的一封信就让霸府的卫士俯首帖耳,未免太小觑娄昭君了。 搞定了霸府的相关事宜后,高洋下令,霸府从此刻起,能进不能出,任何人不得向府外传递消息!包括娄昭君在内! 随后高洋请人将孙腾叫到霸府的大堂,又让孙腾写信,交给他自己的亲信,然后联络高欢旧部,如可朱浑元、刘丰生、司马子如(其人已被于谨俘虏)的儿子司马消难等人,前来霸府议事。 等这些人到了以后,高洋出示了高欢的亲笔信,让他们如高欢在信中说的那样,对自己效忠,写信回去让他们各自的部曲不要离开驻地。 高洋又让手下带着他本人的亲笔信,去请高隆之、高岳等人来霸府议事,等高岳来了以后,高洋像是近期都没有与对方见过面一样,让高岳控制邺城城防。 高洋本人则是亲自坐镇霸府,调度四方。 至于高隆之,刚进大堂便被直接软禁起来了! 请高岳可以理解,毕竟兵变的事情,是之前都商量好的,高岳想避嫌,就得走这么一遭。那为什么要请高隆之来,又直接将其关起来呢? 原因很简单,因为之前高隆之平日里在高欢面前说过高洋不少坏话,两人之间关系极差,甚至当初高隆之还劝说不要让高欢立高洋为世子。 现在高洋掌控了邺城的防务,可以生杀予夺了,因为怕高隆之搞事情,所以先下手为强,将其先控制起来再说。要杀要剐,只在一念之间而已。 事情进行得很顺利,高岳带着麾下兵马控制了兵力空虚的邺城,霸府里也被百保鲜卑牢牢掌控,没有走脱一人。 除了事先就已经离开霸府的娄昭君和昨日便跟着娄昭去段韶军营的高浪以外,高洋此次的政变几乎大获成功!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高洋还分别给高敖曹与斛律金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希望这两方都能派出一部分兵马,由自己亲自带领,渡过黄河去荥阳营救高欢! 表面上看是要为高欢出头,树立自己“大孝子”的形象,实则暗示邺城屯扎重兵,隐隐告戒高敖曹与斛律金不要犯浑,铤而走险! 至于这两位会不会带兵来邺城,只能说可能性极低,几乎可以排除这种情况,高洋也从来不指望对方可以真的出力。 搞定了邺城所有事情后,高洋给邺城以北的河北诸多地方发檄文,那里是赵郡李氏、范阳卢氏、博陵崔氏等河北世家大族的地盘。 高洋号召这些人派遣部曲前来邺城集结,然后一起商议大事,共谋出兵征讨梁国,迎回高欢的事情。此举乃是剑指河北世家,救高欢是假,统一军心是真。 如果这些河北世家愿意派部曲来邺城,那么就等于是承认了高洋上位的合法性,自然可以算是一条船上的人。 如果不来,则是“居心叵测”,到时候一定会被安上“私通梁国”的罪名,然后被高洋带兵声讨! 当然了,后面这种情况可能性是很小的,这只是一种板子高高举起的政治姿态。高洋的政治手腕,一点都不稚嫩,甚至可以说又准又狠。 …… “主公,邺城有大事发生。河北世家那边的内线传来消息,高洋已经控制了邺城,但娄昭君和高浪不知所踪。” 阳休之手里拿着一张字条,递给刘益守说道。 “噢?这些河北世家,心思倒是很活络啊。冯娘子的长子今年也八岁了吧?怪不得冯令华这么活跃啊!”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问道,这话可不好回答。 阳休之一愣,随即苦笑道:“主公,这都是人之常情而已。这些世家大族里能说得上话的,没一个是真正的蠢人。” “是啊,他们的眼睛毒得很呐!”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道,河北世家的人已经在布局下一代了。现在自己还没一统天下,他们就急不可耐,以后会怎样简直不敢想。 高欢现在龙游浅滩,那些河北世家背刺的姿势一个比一个妖娆。 “将这些字条一张一张都整理好,除了冯令华送来的以外,其他的都交给高欢欣赏一下。我看他最近吃得好睡得好,比我的日子还滋润,简直岂有此理!” 刘益守愤愤不平的说道。 阳休之无言以对,这种不当人的事情,大概也真就只有刘益守干得出来。等高欢回到河北后,势必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河北世家诸多墙头草还没投靠过来,转手就被刘益守给卖了,也不知道那些人知道这一茬,会作何感想。 “你知道为什么这些世家大户此番送消息来,居然都敢署名,丝毫都不避讳么?” 刘益守将手中的字条扬了扬问道。将来艳名留青史的李祖娥,她父亲李希宗的名字亦在其中。 “属下不知。” 阳休之恭敬拱手说道。 “因为他们知道,高欢再也不可能回河北了,所以也不在乎高欢看到这些东西。反倒是向我表忠心比较重要。他们的心思可深着呢!” 刘益守感慨的说道,要不怎么说这些世家大户们玩背刺都玩出花样来了呢?不同的情况,背刺的姿势都不同! “如果没有娄昭君,说不定还真要让这些人得意一阵子。这个节骨眼我确实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刘益守冷笑道,他等娄昭君的消息已经等了两天,算算时间,对方也应该要来了。 想来,娄昭君现在应该已经心急如焚。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段韶这个骑墙派,极有可能被高洋收买,背叛娄昭君!对方能走的路,几乎只有单枪匹马的来荥阳求救。 “主公,娄昭和娄昭君来了,就他们两人,正在府衙门外!” 正在这时,斛律羡进来,面色古怪的看着刘益守,拱手行礼低声说道。 “你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啊?” 刘益守不满的责问道,当年他麾下有人看到自己跟妾室在院子里亲嘴的时候,也是这种眼神。 “主公,娄昭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跟个未出阁的小娘子差不多,可不太像是要接高欢回去的样子。 倒是很像……” 斛律羡不好意思的说道,欲言又止。 如今他早已食髓知味,知道女人穿得漂亮在男人面前晃悠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家主公这该死的魅力啊!斛律羡暗暗庆幸自己不是女人。 “噢?有点意思啊。” 刘益守露出玩味的笑容,带着一股邪魅,很有男人味。 “主公莫非是想当着高欢的面,然后把娄氏给……” 斛律羡脑洞大开,想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场面。若是这样,那可真是比当面扇高欢耳光还要严重啊! “其实呢,也不是不可以的。”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说道。 草原民风开放,儿子继承老子的女人,继续当老婆,再传给孙子,这样的习俗亦是时有耳闻。刘益守把娄昭君玩弄一番,本身是不值得奇怪的。 甚至不玩反而会让外人猜疑刘益守是不是男人的能力不行了! 让人不能接受的是高伶是娄昭君的长女,给刘益守生了两个孩子,目前怀着一个。 这种关系,让斛律羡有点不能接受。呃,倒不是说道德上的瑕疵不能忍,主要是太过刺激了,他的小心脏受不了! “算了,人带进来再说吧。” 刘益守对斛律羡说道。 等对方走后,刘益守才轻叹一声,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做那些很奇怪的事情。主要是高伶对他的感情是真挚而纯粹的,他不想伤害这么个傻女人。 “主公,当着高欢的面羞辱娄昭君固然解气,但也容易让高欢那边的人同仇敌忾。难道主公还缺女人么?以主公如今的权势,只要想女人,多的是人把他们家的女儿送过来给主公品鉴。” 阳休之耐心劝说道,头一次没有拍马屁。 娄昭君的身份特别,北地豪门也是要脸的。没人的时候偷情也就罢了,反正这种破事也不少,但当着高欢的面跟娄昭君巫山云雨那就过分了点。 就算高欢不要脸,高伶还要脸呢! “等会,你就这样好了。” 刘益守在阳休之耳边滴滴咕咕的说了半天,阳休之眼睛越来越亮,最后微微点头道:“主公果然考虑周全,属下一定把事情办好。” “人啊,最难的是过自己这一关。多少人得了天下却失了真我啊! 母女岂能共侍一夫,岂有此理。” 刘益守叹息了一声。 在高欢那里玩夫目前犯,开什么玩笑呢!他如果这样,还怎么教育自己的孩子?父亲可是子女的榜样,刘益守知道豪门和皇族里面必然要出变态和人渣。 但规矩绝不能坏在自己这里。 ……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夫人今日盛装,可真是艳丽多姿呢。” 刘益守看着一身红色襦裙,露出半边香肩,看起来丝毫不显老,如怒放玫瑰一般的娄昭君,忍不住打趣说道。 二人在卧房里闲聊,娄昭君有些害羞的低下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心情了。 娄昭君知道,自己穿这一身衣服,以及二人见面的地点,都已经很明显的暗示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老实说,她还挺期待的,一点也不觉得是羞辱。 刘益守真是岁月不老啊,依稀跟自己当年遇到的时候一样,只是更增添了些许成熟的魅力。 当年她第一次见高欢的时候,心中所想的便是:可恶,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帅! 如今见到刘益守,虽然见面对象变了,心中所想却出奇的雷同。 娄昭君的呼吸都开始不顺畅起来。 “你还是这样会说话呢。” 娄昭君低声说道,面带羞怯。 刘益守微微有些错愣,怀疑自己是不是用力过勐了。娄昭君来这里怎么看怎么像是要故意陪玩侍寝一般,根本不开口提高欢这一茬啊! 这是不是有些本末倒置了?你装个什么小姑娘啊! 娄昭君不知道的是,虚掩着的卧房门外,高欢一只眼睛正死死盯着盛装打扮的她,指尖都捏得发白了。 三岁看大五岁看老,娄昭君当年是怎么勾搭自己的,现在就是怎么勾搭刘益守!高欢气得肺都要炸裂了。 “呃,夫人此来难道不是为了接高王回邺城么?” 刘益守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然后反问道。 听到这话,娄昭君微微有些泄气,随即点头道:“确实如此,但也不急于一时。” 她上前一步,拉着刘益守的大手,按在自己胸口,眼波流转顿了一下道:“若是妾身不好好服侍一下吴王,只怕吴王也不会放高欢回邺城。是不是这样呢?” 娄昭君目光灼灼的盯着刘益守询问道。她有个大胆的计划,但要跟刘益守在床上好好讨论几天以后再说。如果顺利的话,高欢回不回邺城都无所谓了。 “夫人请自重。” 刘益守冷言拒绝道,手慢慢从娄昭君胸前挪开。 对男人究竟是什么生物有着深刻体会的娄昭君自然知道对方的意思,她哼了一声,双手勾住刘益守的脖子就吻了上去。 激烈而热情! 而门外的高欢,被阳休之指挥着几个偷看上瘾的卫士捂住口鼻,架住双手双脚,推到了墙根处不让他偷看了。 很快,卧房里就传来娄昭君婉转的呻吟,越来越大,越来越娇媚,只是丝毫不见刘益守的喘息声。 高欢在门外墙根处双目圆睁,气得浑身颤抖,却又被好几个人死死按住。持续了半个时辰后,喊得没有力气的娄昭君才停下来没声音了。而高欢则呆坐在地上,面如死灰,被阳休之带着人拖走。 卧房里,娄昭君身上衣衫略有些凌乱,但还算包住了身体。她浑身大汗的躺在床上,脸上满足的表情无以言表。 “夫人的身体有些差哦,只按摩了一下脚底,就喊得这样惊天动地的,这样可是不行的呢。” 刘益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给娄昭君按摩脚底,可真不是个轻松活。这娘们刚才抱着自己就亲,真是躲都躲不及! “送上门给你吃都不要,当年怎么就那样猴急,不过刚才也真舒服。” 娄昭君伸出手抚摸着刘益守的大手道,红润的脸上带着舒爽笑意。 “夫人来此,应该是高洋已经控制邺城了吧。” 刘益守不动声色的问道。 “是啊……确实如此。” 娄昭君坐起身,忍不住叹了口气。 “高浪真的是你儿子,当年我把他生下来了。现在让他当河北王,再改回刘浪,不好吗?” 她小声问道。 “我知道,这些我都知道。” 刘益守小心的为娄昭君整理衣衫,有些无奈的说道:“将来我可以保他一生富贵平安,但是让他当河北王……真不好。夫人如此聪慧,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明白是明白,只是……不甘心啊。” 娄昭君一脸苦楚的看着刘益守说道。 “兵不血刃的拿下河北,你不要么?”她收起脸上的哀求,正色问道。娄昭君已然发现,美人计好像没什么用。 “我不要。” 刘益守从嘴里吐出三个字。 “如果我想要,将来自己去拿就可以了,我还有几十年时间,等得起。” 刘益守继续补充了一句。 娄昭君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包袱一般,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她很是随意的一笑道:“果然,你并不是贺六浑。你比他……强太多了,这天下迟早都是你的。将来,放娄氏一条生路好吗?” 这可以说是娄昭君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低头,心甘情愿的认输。 “就算是渤海高氏,我也不会将他们赶上绝路的,夫人可以放心,我刘某人向来言而有信。”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双目直视娄昭君。 “如此我就放心了,将来,我尽力不让你为难吧。” 一时间,娄昭君心中五味杂陈,虽然被刘益守拒绝了,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奇男子啊。”娄昭君看着刘益守俊朗异常的面容,心中阵阵酸涩。 第622章 满嘴跑火车 高欢被俘的消息,对邺城内的众人震动颇大,但对于坐镇幽州的斛律金来说,根本一点影响都没有。斛律金甚至还带着斛律光去军都山一带打猎,收获颇丰,尽兴而归! 高欢怎么样,关他斛律金什么事呢?斛律氏跟高氏可不是深度绑定的,双方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对于这一点,斛律金看得明明白白。 没错,时代变了!时代完全变了!不适应的人,就要被淘汰! 以斛律羡如今在刘益守麾下的地位,斛律氏保个底混口饭吃一点难度都没有,未来天下必有他们家一席之地。因此,斛律金目前已经不是处于“攻势”状态,而是进入了“守势”。 只要不犯错,那么就是稳赢。换句话说,“不站队”就是最好的站队!总之,跟着高欢混,听高欢指挥是没什么前途的。 要不然的话,就必须自己当主公去争天下,斛律氏也没这个实力啊! 这天斛律光例行练完射箭,却是被父亲斛律金叫到了书房。斛律金看起来面色不太好,一副很是生气却又没有发作的模样。 “父亲叫孩儿来此,可是有什么交待呢?” 斛律光疑惑问道,他认为上次他带兵折返幽州,“临阵脱逃”的事情,应该已经翻篇了,斛律金后面一直都没有提这件事。今日叫他来,也肯定不是为了类似的事情,更不可能是为了邺城的变故。 “你带一队骑兵,去荥阳,找个由头把你弟叫回来,等走半路上的时候,一刀把他给宰了!” 斛律金勐的一拍桌桉说道,语不惊人死不休。 还可以这么玩么? 斛律光一愣,想起当年斛律羡被斛律金吊起来毒打的事情……好像当时斛律金就是这表情。只是,当年打小孩当然可以这么玩,现在斛律羡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了啊! “父亲,可是阿羡又做了什么惹您生气的事情么?” 斛律光小心翼翼的问道,试图帮斛律羡打个圆场。 他因为少年时武艺出众没有挨过打,斛律羡可是被打过许多次,每次都是伯父斛律平来劝架,斛律羡才没被打死。 不过现在回想一下,斛律平可能只是跟斛律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而已。当时要是没人劝,斛律金也不会把斛律羡怎么样的。 “这个不肖子!他竟敢写信嘲讽我!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嘴脸,翅膀硬了就敢对我口出狂言,他怎么敢!” 斛律金勐的一拍桌桉,斛律光忍不住心头一颤。 “父亲消消气,消消气,想来阿羡只是年少无知……” 斛律光还没说完,就被斛律金打断道:“什么年少无知?他知道得可多得很呢,嘲讽你父我是草原蛮子什么都不懂,只有他懂是吧,看他回来我不打死他!” 斛律金将一封信拍在桌桉上,对斛律光吼道:“你自己看那个逆子写了什么!” 斛律光一脸疑惑接过信,一字一句的读完,却发现好像缺了一页。 缺了最后一页! 中国传统文化里面,最重要的事情,往往都是放在最后说的。斛律羡这封信,前面一大堆废话,总结一下可以归纳为三个字:吹大牛! 唯独这缺失的一页,很可能是有重要的事情想说,却是被斛律金扣下,没有给斛律光看。 斛律羡这封信前面写了什么呢? 他把从阳休之那边学到的拍马功夫,都用在了这封信里面,不过不是拍斛律金的马屁,而是拍刘益守的。 简单点说就是告诉斛律金: 父亲,时代变了啊,骑兵不是包打天下了。我老大这边有可以爆炸的火器,一次送走一堆人,有一炷香时间就可以灭一军的神火飞鸦,还有炸城墙如松土的炸药。我麾下部曲就是玩这个的,屡建奇功不在话下,我真不是在吹牛。 现在是我家老大要我砍谁我砍谁。 这个也就不提了,毕竟父亲和兄长很神勇嘛。 但是我老大这边,粮草吃不完啊,兵员用不完啊,府库里都堆成了山,他迟早要当皇帝一统天下的。父亲你看要不你们还是投了吧,撑下去没有意思啊。 到时候总不能说让我对你们下手吧,不是我吹牛,打败你们真是太容易了,那画面我都不敢想,就怕火器威力太大把你们伤着了,沙场父子相残又是何苦呢?孩儿也想尽孝,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 还有件事情要和父亲商量一下,就是…… 信写到这里就没有了,斛律光看着斛律金,二人面面相觑,都没有说话。 “父亲,还有呢?” 斛律光疑惑问道。 “后面的等会给你看,你先说说,他这是个什么意思。” 斛律金不满的询问道。 “父亲,梁军火器确实犀利,高洋一直命崔季舒负责彷制火药,但都没什么头绪。阿羡这么说……是狂妄了点,也不算离谱。” 斛律光沉声说道。 梁军火器的厉害他是见识过的,斛律羡或有吹牛,但也不算凭空捏造。打仗的时候吹牛再正常不过,五万兵马吹个十万精兵都算厚道人了,斛律羡这封信才哪到哪啊,说的那些东西,现在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魏军当中早有相关传闻。 “唉,这些事情也就罢了,谁不曾年少轻狂过呢?为父就当是一只狗对我狂吠一番而已了,还犯不着苦恼。” 】 斛律金没好气的说道。 这句话槽点比较多,斛律光无言以对,只得面色平静的点点头。 “真正麻烦的是这件事。” 斛律金将信纸的最后一页,递给斛律光看。 “这……” 斛律光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是真的?” “应该是真的吧,如果这种事情都能拿来胡说,那为父真要打断他的腿了。” 斛律金叹息道。 斛律羡在信中说,因为战功卓着,刘益守想将义妹刘小叶下嫁于他,此番回建康便完婚。刘小叶是孙腾失散多年的女儿,虽是刘益守义妹,却一直被当亲妹妹养着的,将来亦是会入族谱。 若是婚事坐实了,则斛律氏就不能来回摇摆了,所以父兄你们必须有所表示。如若不然,我的立场会很为难。要么断绝家族关系,要么逃亡幽州,必须二选其一。 “吴王这是在逼我们站队啊。” 斛律金叹息道。斛律羡前面那一堆大话,都是在铺垫最后这个联姻消息的。很显然,自己的幼子外出历练,武艺不见得长了多少,花花肠子倒是一套一套的。 早就不是当年吴下阿蒙了。 “父亲,这个事情拖不得啊。施恩不得反成仇的事情,例子太多了。” 斛律光劝说道,这显然是一门好亲事,至少对斛律羡本人来说是有益无害的。为难的在斛律金这里,从信中语气看,斛律羡本人是不反对的。 也可能斛律羡见过刘小叶,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也比较能接受这样的安排。 总之,斛律金不敢把斛律羡当孩子看,对方既然写了一封如此心机的信过来询问,与其是咨询,倒不如说是告知。 要说斛律羡对刘益守有多么死忠,那值得商榷。但是刘益守雄起要夺天下的姿态,让手下人都憋着一口气想出人头地,这绝对是铁板钉钉没有疑问的。 刘小叶除了不可能被刘益守自己收入房中外,其他出路简直多到数不完,想娶她的人估计可以排队绕建康城一圈! 这个难得的机会,斛律羡显然不想放过! 刘益守如此安排,除了看重斛律羡本人的能力外,也有拉拢斛律氏的意图在里头。如今的刘益守,可以用“天下谁人不识君”这七个字来形容,斛律金哪里敢小看啊! 对此,他举棋不定,不知道要如何安排才好。 “你带一队骑兵,去荥阳,见一见阿羡,然后护送高欢返回邺城。” 斛律金沉声说道。 “高欢要返回邺城?” 斛律光大惊失色,刘益守怎么可能把高欢放回去啊,等着对方来报仇么? “对,阿羡这封信,已经暗示了。要不然,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斛律光不说话,还没听懂斛律金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到长子如此不开窍,斛律金语重心长的解释道:“只有河北乱起来,阿羡才会提醒我们要站队站稳。 也只有高欢回到邺城,河北才会彻底乱起来,如果不是为了让河北乱起来,吴王会放高欢回去么。以后你看问题,不要看表面如何,要去揣摩别人说话到底是什么意图。 你带兵去把高欢接到邺城,这便是保证了高欢不在路上被高洋派人假扮盗匪给害了。这便是我们渡过乱局的最好办法。后面的,就等吴王打过河北,便可以把阿羡是吴王姻亲这件事公布于众了。 我想阿羡现在肯定不会声张此事,吴王亦是不会大张旗鼓的操办婚礼。 为父不会写字,你代笔写一封回信给吴王。” 听到这话,斛律光不明所以的点点头,虽然还是搞不懂为什么要写信给刘益守而不是自家弟弟,但还是按照父亲的吩咐准备笔墨。 “吴王的这个局,好厉害啊。高欢怎么可能争得过他呢?” 斛律金忍不住感慨道,他一把年纪了,就愣是没见过心眼像刘益守那么多,还能用在正确地方的人。 …… 荥阳城内的某个院落里,高欢呆在原地面色灰败,娄昭君背叛得如此彻底是他没想过的,然而仔细思索一番,又觉得太正常不过了。 娄昭君多年前就跟刘益守搞上了,若不是这样,高浪是怎么来的呢?如今旧情复燃,娄昭君的各种行为也就比较好理解了。 一连三天,阳休之每天都会带他来这里倾听娄昭君在卧房里是怎么婉转呻吟的。那声音充满了奔放与欢愉,完全不像是被迫的。 再说他更是亲眼看到娄昭君主动搂着刘益守亲嘴,这总不是被对方逼迫的吧? 从震惊到麻木,如今他已经无话可说。 当然,刘益守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高欢也很明白,不就是为了激怒他,然后让他回邺城以后,跟娄氏彻底决裂嘛。 然后刘益守便可以趁虚而入,率军渡黄河!有娄氏的力量作为内应,把河北搅和得天翻地覆! 砍掉娄氏的势力,不亚于斩高欢一臂,其用意之险恶,可以说保持了刘益守一贯的谋略水准!每当想起这一茬,高欢都不自觉的想原谅娄昭君。 自己也搞了好多女人,娄昭君只搞了一个刘益守,算是扯平了,不是么? 这几天,高欢也时常这样安慰自己。 不过互相伤害并不等同于无事发生,娄昭君或许介意高欢乱搞的数量太多,而高欢却很介意娄昭君乱搞的质量太高。 一种介意与另一种介意,常常并不等同。 这些道理高欢都明白,只是,明白归明白,但真的让他很愤怒啊! “高王,你可能会怨恨娄娘子给我家主公侍寝,让你难堪。可是你也不想想,她要是不侍寝,不把我家主公伺候舒服了,你能回邺城么?能吗? 还有,如果这次娄娘子怀上了,她生下的孩子乃是我家主公的孩子,你可是不能动手处置的!” 阳休之一脸鄙夷的看着高欢警告道。说是告戒,倒不如说是挑拨。 每每想起刘益守杀人诛心之策,阳休之都会不寒而栗。刘益守这个人的复杂与睿智,当真是一言难尽。 你说他是坏人吧,他不仅没有侮辱娄娘子,反而还在给娄娘子做“足疗”,又派人小心伺候着。类似足疗其实在寿阳那批老兄弟里面已经流行开来,确实对身体有好处。 这样的人难道不是在以德报怨么?你贺六浑又是什么好鸟呢? 可你说刘益守是好人,呵呵,高欢回邺城以后会怎么对待娄昭君,那几乎是想都不用去想的。从这个角度看,刘益守的心思歹毒到了极点! 然而,刘益守与高欢乃是死敌,兵不厌诈有什么不对呢?政治是没什么温情可讲的,刘益守没有真刀真枪的羞辱娄昭君,已经保持了政治人物难得的底线! 不能要求更多了,好坏都是比较出来的。如果对调一下身份,高欢会对刘益守的妻妾如此客气么? 同样是高家人,高伶没有参与到政事中来,还为刘益守生儿育女,所以刘益守就对高伶很爱护。强行羞辱娄昭君显然是打高伶的脸,刘益守不屑为之。 而高欢与娄昭君都是政治人物,刘益守对付他们就是用老硬币手段,并且乐此不疲。 刘益守的行为看似古怪出人意料,实则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算得上是“克己复礼”的典范了。 一时间,阳休之好像隐约摸到了刘益守做人做事的底线在什么地方。 “吴王真的愿意放在下回邺城?” 高欢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娄娘子殷勤伺候,我家主公很满意,自然不会为难高王。” 阳休之温文尔雅的对着高欢行了一礼说道。 “想来,不是没条件的吧,我可不信吴王会缺女人呢。” 高欢一脸不屑说道。大家都是出来混的,谁真的把女人当回事了? “当然是有条件的。” 阳休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高欢说道:“条件就是这个。” 高欢接过写满字的纸张,就看到上面写着:“魏军退出黄河以南,割让黄河以南所有土地,包括洛阳,并昭告天下,不会再派兵南下。” 条件低到高欢不敢相信! 这完全是高欢所预计的最好情况,甚至更好一些,起码没有赔款。 至于昭告天下这种事情,在如今信誉不值一提的时代,所谓“昭告天下”,也不过就是个停战协议罢了。在高欢眼中,写了跟没写一个样。 或许刘益守还要脸,但高欢已经不需要了。 “吴王不会是在说笑吧?” 高欢难以置信的询问道,条件太宽松的时候,他就会陷入自我怀疑。刘益守这种老硬币,指不定在哪里埋了坑等他呢。 “高王回邺城以后,多多感谢娄娘子便可以了。吴王本来提的条件很苛刻,但娄娘子劝说了很多次,殷勤伺候牺牲不小。高王回邺城后,可别怠慢了娄娘子。” 阳休之隐隐暗示,娄昭君和刘益守做了很多羞耻和无下限的事情,或许疯狂到高欢无法想象的程度。 果不其然,高欢面色数变,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后化为一声长叹。 不管怎么说,先回邺城吧。高欢心中隐隐觉得有点不对。 娄昭君来了,高洋却没有派人来,或许……高洋并不希望自己回邺城吧? 第679章 病急乱投医 荥阳府衙的书房里,大晚上了还点着油灯。刘益守将高乾写来的信看了又看,反复确认后这才相信,他们是真的刺杀了高欢一回。 可惜不但没偷到鸡,反而惹一身骚! 自己这边折损了不少精锐人马,却连高欢的毛都没有摸到一根。 如今,高欢回过神来,命令高敖曹带着本部人马前去镇守野王城,摆明了就是高欢想借着刘益守的刀子,来削冀州的人马。 赢了防外患,输了除内贼。 以如今交战双方的兵力对比看,高敖曹带着本部人马来野王,必定会被梁军精锐群起而攻之,那画面简直美到不能看。 高敖曹哪怕勇冠三军,又能抵挡梁军多少人马呢?羊侃还能手掌插地三寸,力断板砖呢!难道很差么? 两虎相斗,一死一重伤,最后谁得利不是明摆着嘛。 这也是高乾不肯在冀州兴兵举起反旗的主要原因。真要这么干了,那就是自绝于河北世家,有出卖河北整体利益获取高位的嫌疑。 此举完全是自取灭亡,高乾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当出头鸟。 像现在这样苟着装傻,只要高欢不揭盖子,那他们就还是忠臣孝子。 “高乾已经将高欢得罪死了,两边的矛盾很难弥合,翻脸只是迟早而已。你以为如何?” 刘益守询问正在沉思的韦孝宽道。 他的问题表面上看很好回答,只需要将高乾的信交给高欢即可。这样便能坐实高乾意图反叛,为高欢平叛提供难得的口实。 两边不打起来才怪! 然而,这里头还有个不能忽视的问题。 刘益守随随便便就把意图投靠自己(哪怕是假意)的人出卖给苦主,将来到了关键时刻,谁还敢向他投诚呢?一旦名声坏了,就跟老硬币韦孝宽当初想献出武关时一样,真想找后路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臭名昭着”,无人敢给自己后路了。 当初不是刘益守这样胆大心细的人,还真不敢接茬入主武关。 “晋州尧雄,怎么看都是跟高欢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我们若是跟高敖曹在野王恶战,很难说尧雄不会带着晋州兵马出壶关城增援。 那样的话,我们反而处于不利地位。” 韦孝宽沉声说道,并没有说出“将信转交高欢”这样掉智商的话。 “你说得不错。其实尧雄的心思,跟渤海高氏兄弟很像。他们只是不想跟着高欢混,又想着保证自己的独立地位,而且还时不时产生投机的侥幸心理。 如果逼迫得太紧了,那么只会让他们重新投靠到高欢麾下。” 刘益守沉声说道。 高乾也是蠢得可以,连高欢这一手故意卖破绽都没看出来。高欢好死不死的跑高乾眼皮底下泡温泉,这不是明摆着以身为饵嘛。 估计高乾也想到了这一茬,无奈饵太香了,他们实在是忍不住。以“盗匪”的形式解决掉高欢,再以“请罪”的方式去吊丧,顺势带兵入主邺城,奉元绍宗为傀儡天子。 高欢毕竟只是丞相,既然这个职务高欢能做,高乾又如何不能做呢? 高乾人长得不行,但想得挺美。 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的老硬币高欢,平日里生怕有人害他,深居简出。他要是没有万全准备,又怎么可能在心怀不轨之人的眼皮底下晃悠呢。 高乾派人去试了试,于是试试就逝世,一个人都没跑回来,都折在汤山温泉了。 “那依你之见,我们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刘益守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但是他还是想听听韦孝宽怎么说。 “渤海高氏兄弟,必须要稳住,防止他们跟高欢和解。告诉他们,大可以来野王,只要他们不攻城,一切便由得他们来。若是真要动手,我们也不怕,有多少人,放马过来便是了。 但破局的点不在这里。” 韦孝宽卖了个关子,突然想到如今的主公已经不是贺拔岳,对方极有可能心中已经有了腹稿,卖关子这样的行为纯属作死。于是他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 “主公可能也想到了,我们将高乾的亲笔信,交给晋州的尧雄。 尧雄的兵马主要在晋州北部靠近晋阳的地方,防备尔朱荣。如今晋州南面受敌,尧雄首尾不能相顾,局面非常危急。 他如果看到了高乾写的投诚信,必定会明白,野王已然不保,晋州南面门户大开,一如当年秦军入上党。 赵军四十万人都挡不住秦军,尧雄手里才多少人,又有多少粮秣?北面还有个尔朱荣,尧雄又没有三头六臂,他要怎么办? 如此一来,主公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来哪怕不能说动尧雄,也能减少对方抵抗的意志,谁又不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呢? 我军只要入晋州,则大事可图,枋头那边的事情,不过是虚晃一枪罢了。” 韦孝宽侃侃而谈道。 别看梁军水军从黄河河道进入北面水域闹得挺欢,但那都是暂时的,嚣张不了几个月!一旦黄河开始封冻,吴明彻就要撤回彭城了。梁军的攻势又会被打回原形。 因此攻略河北的态势,不过是做给高欢看看,真要打起来,哪怕现在高欢请刘益守到邺城,刘益守都不会去! 在他前世的时候,人能不能胜天另说;但是在南北朝,人肯定是不能胜天的。黄河一冻,大事去矣,战局开始急剧偏向北方,这是刘益守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如今已经夺取野王,那么守住野王,北上夺取上党,入主壶关城,就是梁军此行唯一的目的,打完就能回家了。 不得不说,梁军的战略意图,刘益守虽然没有直接告诉韦孝宽,但后者依旧是看得明明白白。 把高乾的信交给尧雄,正当其时!同时也不会坏了刘益守自己的名声。 “说得好,那么给尧雄的信,你来写。 你告诉尧雄:他若是能投降,那自然是好,不然的话,也就那么回事了。腹背受敌的晋州,光尧雄手里那点人,是守不住的。 对了,你顺便提醒一下他,就说尔朱荣的女儿是我的妾室,要尔朱荣投靠我当然不太可能,但是让尔朱荣出兵骚扰一下晋州北面,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反正尔朱荣不爽晋州的兵马已经很久了,看到晋州南面有事,他要是不来趁火打劫,会不会有点不好意思呢?” “好的主公,这件事属下来办。” 韦孝宽恭敬的对刘益守行了一礼,不敢造次。 他心中暗暗感慨,这些老硬币们的斗法,真是太凶残了。贺拔岳死得早或许是件好事吧,要不将来肯定也会被人玩死的。 第623章 同床异梦 这几天,娄昭君与刘益守的身体交流仅限于足底按摩,但精神上的交流就比较频繁了。刘益守从娄昭君那里套出了很多对方觉得无所谓,他却觉得很有用的信息。 比如说高欢的本家高氏一族,如高岳等人,都是后来投靠过来的。当初娄昭君落在刘益守这里,两人巫山云雨在床上快活的那些日子,实际上高家人连影子都没看见! 也就是说,高欢最信任的,反而不是高岳那些人,而是孙腾,司马子如,厍狄干他们这些老兄弟!当然,韩轨也是高欢的铁杆,只是之前已经阵亡,不提也罢。 换句话说,如今邺城,或者说东魏的局势,远比刘益守想的要复杂,权力也更加碎片化。高洋想掌控高欢的基本盘,难度比原本预想的要大不少! 在信都手握重兵的高敖曹,在幽州冷眼旁观的斛律金,邺城北面的赵县、范阳、博陵等地的北方汉人世家,以及最开始跟高欢在一起的那些老兄弟,还有娄氏的嫡系旁系力量,各自都有兵马,而且都有一战之力。 这些人各自的立场都不一样,有些甚至是势成水火!高洋唯一的优势,就是高欢那封亲笔信,外加高王世子的身份,再就是他本身的人脉和手下那少得可怜的百保鲜卑。 只要刘益守放高欢回去,这一招便能将河北的局势彻底引爆! 不过就跟做菜一样,火候很重要,不同的时间放走高欢,效果截然不同。 如今这个时机已经差不多了,各方面的信息反馈,再结合娄昭君提供的消息,刘益守知道,现在高洋已经开始在整合河北的力量,如果等高洋完成这个步骤,那么高欢就已经失去利用价值了。 而东魏也会从乱到定,变得不好对付! 高洋明白这个道理,高欢更是明白这个道理! 好在现在的高洋并非十年后那个北齐文宣帝,他还没有积攒那么多的人脉与实力。也没有积累那么多的经验与才智。 这个整合过程,不会快到刘益守没有时间去反应! 高洋想镇住场子,难度很大! 此外,还有一件小事,让刘益守挺在意的。 他跟娄昭君春风几度后的“爱情结晶”高浪,似乎对权力一点都不关心,甚至特别害怕掌权! 听娄昭君说,高浪平日里又完全不读书,只顾着吃喝玩乐,这就很离谱,连高伶小时候都读书呢! 按道理,这样的孩子,应该是劣迹斑斑,高澄的翻版,侍女们都被玩遍了,下仆都被打断过腿,甚至手里有不少人命的类型。 毕竟,高氏那种成长环境,大概率只会教出高澄这样的人。 但实际上,高浪只是喜欢玩而且会玩,却没有听说做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在霸府里很得仆人们的喜爱。 因为这家伙虽然不学无术,却也不会把人玩死啊。 这就有点像是刘益守前世那些小学里面不听话的孩子,也就上课不听讲,回家不做作业,抱着平板玩个不停之类的。 倒是不会欺辱同学,殴打看不顺眼的同龄人,不会抽烟喝酒烫头。 高浪如此“平庸”的言行举止,在高浪所处的环境里,简直不可想象! 在怪物扎堆的地方,养出来了一个普通人,那这个普通人才是真正的“怪物”,比如说刘益守本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小孩子的认知能力很有限,学好很难,学坏却很容易,只看高澄是怎么个模板就知道了。 一个不学无术的孩子,定然会抱着“我爹是高欢”的名头胡作非为,从而获得满足感。毕竟,不好学肯定不可能得到长辈的夸奖,他只能从别的地方找满足。 欺辱弱小,是最容易,也是成本最小的替代品。 这样的孩子,肯定只能是得了教训才知道收敛。况且,高浪不做,他手下的奴仆也会怂恿他做的,除非高浪出来制止这种教唆。 刘益守觉得此事大有古怪! 除非,高浪是生而知之,所以根本不必学习。 除非,他很懂事却装作不懂事,所以看起来不学无术,又恰好知道不要去招惹是非。 这样看来,高浪恐怕也并非一般人。刘益守不想刁民害朕一般认为高浪也是穿越者,但有自己这个例子在,他也不敢忽视这样的可能性。 刘益守听到娄昭君向自己诉苦,抱怨高浪是如何的不成器,他一面安慰娄昭君,一面心中暗暗将高浪记住,准备在合适的时候,好好跟当面对方谈谈。 听其言观其行,只要是狐狸,就一定会露出尾巴的。 这三天促膝长谈,让娄昭君空虚的心灵得到了极大慰藉。高欢眼高于顶,从来不肯对女人吐露心迹,也不肯花时间揣摩女人心思。 而刘益守前一世见识到了太多的痴男怨女,在加上这一世在许多妹子身上锻炼了情商,在哄女人方面已经是炉火纯青。 娄昭君觉得,从来没有男人肯好好听她说话,跟她交心,包括高欢在内,要么是谈政务,要么就直接在床上奔主题。 她这才发现,男人和男人,确实是每个都不同。刘益守这样的,不可能独独属于任何一个女人。 】 没有哪个女人,可以把握得住这样一个如春风一般温暖而飘逸的男人。 约定与高欢见面的前一天晚上,娄昭君提出想跟刘益守最后再上一次床,不附加任何条件,以后亦是不再提这些事。她希望对方只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女人,她自己也忘记一切把自己当一个普通女人就可以了。 但刘益守最终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 他的回答依然是那句话:只要是人,那犯错就不可避免,但人生岂能一错再错? 娄昭君暗然神伤了一夜未睡,第二天顶着黑眼圈见到了同样是精气神俱无的高欢。 …… 荥阳城内一间陈设极为普通的小院落里,穿着朴素,不施粉黛的娄昭君,见到了面色平静,看上去无悲无喜的高欢。 二人相视无言,心中都有太多的感慨,又感觉虽然从出征到现在其实也没过去多久,但已经是时移世易,似乎很多东西,再也回不到曾经了。 高欢以为娄昭君的身体被玷污,而娄昭君却知道自己的灵魂已经背叛,不同的遭遇造成了相同的隔阂,而令人头皮发麻的险恶处境,又让他们不能揭开彼此之间的遮羞布。 此刻虽然无言,却又胜过千言万语。 “阿郎可受了什么委屈么?” 娄昭君走了过来,紧紧握住高欢的手说道。得亏是昨天拉下脸求欢被刘益守拒绝,让她一晚上都在惆怅羞愧,以至于今日的模样很是憔悴。 要不然若是今日面若桃李,眼角含春的来见高欢,只怕高欢听到这话就要直接翻脸了。 “阶下之囚,又有什么受委屈一说?不过如此罢了。” 看到面色憔悴的娄昭君,高欢以为对方是担忧自己,不由得轻叹一声,心中一软,已经压下了质问对方的冲动。 “妾身来接阿郎回邺城,我们的好儿子阿洋……已经容不下我这个母亲了。” 娄昭君暗然说道。 高欢不说话了,事实上娄昭君落到这样的田地,他那封信的确是“功不可没”。无论这次娄昭君是用怎样的丑态去侍奉刘益守,她都比高洋那个不肖子要对自己好太多了! “阿洋没有发兵攻荥阳吧?” 高欢感慨问道,其实他已经知道答桉,毕竟,事实在这里摆着。 但是,他依旧是不死心。 “他有号召各路兵马,但……似乎不是奔着阿郎来的。阿郎回不去邺城,对阿洋来说,或许更好也未可知。” 娄昭君叹了口气,到目前为止,她没有说一句假话。高欢是明白人,看得清楚他们现在所面临的是怎样的状况。 若是不能及时返回河北,那这河北便是高洋的了。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如此。 “我若回河北,则河北必乱。” 高欢沉声说道。 这一点他还是看得明白的。 “阿郎若不回,河北也未必会太平,但娄氏一脉肯定有难。妾身今日来便是问阿郎是否愿意回邺城;若是愿意,自有部曲相送,若是不愿,惟求吴王活命。” 娄昭君一脸哀怨看着高欢,这时候啥废话也不必多说,懂的都懂,除非是故意装傻。 高欢沉默良久,其实他也是在考虑一个问题:谁可以安全送他回邺城!段韶很可能已经靠不住了!而梁军又不可能护送,轻车简从离开荥阳,半路死都不知道会怎么死! “刘益守怎么说?” 高欢沉声问道。 自己的儿子居然比死敌更想杀死他,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种无法对他人言明的悲哀。或许此时此刻,高洋最希望发生的事情,就是高欢死在刘益守这里。 然后他就可以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凝聚河北人心,高举大旗收拢兵权了!所以对高洋来说,死了的高欢比活着的高欢要好太多了! 父辞子笑可不是白说的! “斛律金会派人前来接应。” 娄昭君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毕竟,斛律氏的立场非常可疑,他们会怎样选择,谁也不好说,只是听刘益守一面之词而已。斛律金会不会被刘益守指挥着行动,还未可知。 “如此也好。” 高欢没有矫情,也没有迟疑。事到如今,情况已经很明朗了。除非高欢可以牺牲自我,在荥阳自尽,否则他面前就是一条只能勇往直前的险峻山路! 而高欢却并不想牺牲自己来成全高洋,更不想在自己死后,娄昭君毫无心理压力的投入刘益守的怀抱,将河北之地拱手让出。 如果一切都安好,自己却没了,那要这些坛坛罐罐又有何用? 无论多么艰难,人终究还是要活着! “刘益守说以黄河为界,此话是否当真?” 高欢面色平静问道,实则内心紧张到了极点。 娄昭君轻叹一声,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道:“以信为证,但妾身以为,魏军是守不住河阳关的。” 何止是河阳关啊,其实洛阳周边,包括河阳关这一片地区,都会是魏军的防守死角。在失去了虎牢关到洛阳这条补给线以后,魏军补给很是麻烦。 与其被人家持续放血,不如收缩战线为好。不是有句话叫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 娄昭君心中一阵古怪,她这几天跟刘益守谈的都是闲情雅致,好似情人一般,结果跟自家夫君谈的反而是生死存亡的国家大事。 这两者应该互换才对啊! 一时间,她内心深刻感受到,与高欢的缘分,只怕真的要走到尽头了!就像细沙抓在手里一样,越是想抓住,越是流得快。 “河北世家,心思诡谲,阿郎对他们还是多留心为好。” 娄昭君将刘益守交给她的一叠字条递给了高欢。果不其然,看到这些熟悉的字迹与熟悉的名字,高欢的脸都黑了! 自己还未死,那些河北世家就在跟刘益守互通消息,甚至现在已经疯狂表忠心了。 将来这些人会如何选择,简直不敢去想! “待回到邺城后,将这些人收而杀之吧。” 娄昭君一脸森然说道。 在刘益守这种绝对的强者面前,她软得跟面团一般,可一旦没有那样的强者压制,娄昭君的杀伐果断,再次表露无遗。 三岁看大五岁看老,娄昭君与高欢成亲时如何,现在就是如何,她从未在本质上改变过。 娄昭君深度颜控不假,可是下手稳健不心虚,也是出了名的。 “曹孟德有焚书不究之举,此乃人之常情而已。河北世家乃河北之根基,根基若毁,大厦将倾。 收而杀之的话,不必再提了。” 高欢叹了口气,点燃油灯,将这些字条全部烧毁了。娄昭君也不知道高欢到底记住了多少名字,反正她是看到了不少听说过甚至亲眼见过的人。 当初那个高欢想给高澄安排当媳妇的李祖猗,她的父亲李希宗,亦在其列。 李氏如此,更别提其他河北世家之人了。 “当年未发迹之前,高某受制于人;如今沧海桑田,高某依然受制于人。可笑至极,可笑至极啊!” 高欢仰天长叹,哪怕他跟娄昭君商量好要怎么回邺城,那也得刘益守点头,他们才能走。 对于高欢来说,这种感觉,真的太差了。 如果刘益守不放高欢回去,那高欢也只能干瞪眼! 高欢常常在想,要是当初在洛阳的时候,不顾一切把刘益守给宰了那就好了。 …… “段将军,世子的信使来了!” 亲兵在段韶耳边轻声说道。 襄国郡郡治襄都城外大营,中军帅帐内,段韶等来了高洋的使者赵彦深,后者带来了高洋的亲笔信。信很长,归纳一下就一句话:邺城的事情搞定了! 按照约定,段韶早就该南下邺城接应高洋。如今高洋把控制邺城的事情办完了,段韶要是再不带兵前往镇场子,那么高洋有可能被面服心不服的人给搞下来。 或者发生什么不测的事情。 段韶一直在回避做选择,甚至愿意冒险收留高浪,但现在这一刻,他也不得不走出关键那一步了。 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 段韶打仗的时候常常觉得可以不顾生死,甚至根本来不及去考虑这些事情。可如今他才深深感受到,在关键时刻做一个选择,是多么的困难。 直教人掌心堆满冷汗。 “我军在此,乃是防备高敖曹与斛律金带兵南下。还请赵先生跟世子解释一番。” 段韶小心翼翼对面前的赵彦深说道。好似对方才是大老,他只是个小卒子一般。 “段将军说笑了。” 赵彦深皮笑肉不笑的怼了一句,亦是不愿多说。 都这个节骨眼了,闹着玩呐,哪里还有退路可言! “那,明日便回师邺城吧!” 段韶咬牙说道,终于下定决心。 第624章 既然没法劝诫,那便劝进吧 段韶军大营的某个军帐内,高浪面无表情跪坐在地上,双目无神,不知道是不是在考虑什么性命攸关的大事,反正跟平日里的满不在乎大不相同! 正当他准备起身出军帐的时候,段韶带着两个亲兵进了帐篷。一看到段韶,高浪就激动的站起身,走过去握住段韶的双手询问道:“表兄,现在情况如何?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邺城?” 看到高浪如此激动,似乎还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段韶拍了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地上的软垫说道:“坐,我有话跟你说。” 高浪一脸疑惑的坐下,段韶轻轻的摆了摆手,两个亲兵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军帐,在外面不远处守好,不让任何人靠近。 “如果你回邺城,高洋必杀你,所以现在你就要离开军营。” 段韶沉声说道。 “我兄长为什么要杀我啊?” 高浪一脸错愣,完全没搞明白状况。 “因为,你父亲是刘益守。” 段韶一字一句的答道。 高浪默然,要是这时候再装不知道,那实在是有点侮辱段韶的智商了! 他一脸苦笑道:“原来表哥也知道这件事了啊。” 段韶同样是一副无奈的模样,他叹息说道:“我多年前曾与你父见过面,自然知道他长什么模样,简单来说,就是跟你几乎完全一样。无论是谁见过他,都会觉得你是他的子嗣。这么多年,你就真的没有一点感觉么?” 段韶不相信高浪是最近才知道的,现在这件事几乎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而且娄昭君对高浪的态度,确实跟其他子嗣不同,更加溺爱一些,几乎是无底线的溺爱。 “表哥,就算你这么说,可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啊!” 高浪有些为难的说道,此时外面已经开始下雨,老实说,确实不太适合离开军营。 “大军即将开拔去邺城,你跟着大军一起走的话,最后一定会死得不明不白。不如北上幽州,去找斛律金。如果斛律金稍微聪明点,他一定会庇护你,因为这不仅是在给你母亲面子,更是在给你生父面子。 斛律金之子斛律羡乃是你父麾下大将,斛律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去那边应该是安全的。” 段韶有些不自信的说道,他也不能完全确定斛律金不会把高浪卖给高洋,但从目前的情况看,也没有更好的路可以走了。 “那我这便动身?这就去幽州?” 高浪难以置信的问道,要知道,襄国郡(河北邢台)到幽州(北京)的距离可不近啊!路上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呢? 这一路,他要经过赵郡李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等河北世家大户的地盘,而且这些地方还有很多规模较小的世家与地方豪强。 谁都能要了他的小命! “这个你可以放心,如果你不幸在哪里遇难,那个地方的人绝对会举家逃亡塞外。因为无论是吴王还是高王,乃至你母亲,都不会放过他们,哪怕为了面子也会将他们灭族。 你不但不需要担心路上遇到危险,而且还会沿路都有人送菜送饭,嘘寒问暖,更不提沿路保护你了。所以这一路看上去好像很凶险,实则就跟外出游玩差不多。但凡有人拦路,你就亮出名号便可以了。” 段韶不以为然的说道。 高浪真正的危险在于斛律金想不开硬是要跟刘益守作对,拿高浪祭旗。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也不能排除高洋开出什么让人难以拒绝的价码。 至于沿途那些世家大户,肯定是把高浪当瘟神一般送走,唯恐这厮在自己家乡出事被迁怒,怎么可能会为难他呢?哪怕高洋开价再高,跟他们所遭遇的风险比起来,也不值一提,没有谁愿意去做这种单纯得罪人的事情。 听完这番话,高浪这才恍然大悟,深感段韶这个人做事有远见,手段娴熟。为了不得罪刘益守,可谓是操碎了心! “多谢表哥这段时间的照顾,那我这便启程吧。” 高浪拱手说道,看上去很是得体,不见平日里的浪浮。段韶微微一愣,感觉自己以前是不是小看这一位了。 按道理说刘益守聪明绝顶,娄昭君胸有沟壑,经常参与军机大事,他们二人的儿子,不太可能是个蠢货的! “大的方面没事,小的地方还是要注意一下。我有两个心腹,就在军帐外,让他们跟你一起去幽州,沿途也顺便保护你。” 段韶拍了拍高浪的肩膀说道。 “明白了,我这便动身吧。”高浪微微点头,没有矫情,也没有怀疑段韶是要对自己不利。如果对方想对他做什么,实在是太容易了,交给高洋就完事,根本没必要大费周章。 不一会,高浪与段韶的两个亲卫一同离开了襄都城外大营,朝着北面幽州的方向去了。 等他们一行人离开后,段韶这才下令全军开拔前往邺城。 之前跟高浪说的那些话,安排对方去幽州,也不过是留一条退路而已。 段韶真正要干的事情,是帮高洋稳住邺城的局面。现在各方不过是因为高洋的突然介入而被打乱了节奏,尚且没有反应过来,所以显得高洋像是控制了邺城的局面一般。 但这种控制,就跟歹徒在院子外面,院子里面的人看不到歹徒,就以为天下太平无事一般,这种安全感是不可靠的,也是暂时的。 一旦有人高举大旗反对高洋继位,那么一场腥风血雨将是难以避免的。 …… 高洋确实是依靠“突然袭击”的办法,控制了霸府,控制了邺城,也把傀儡皇帝元绍宗控制起来了。但他要做的事情,依旧没有做完。 或者说,出现了很多意料不到的情况。 第一个没料到,是没料到母亲娄昭君居然提前离开了邺城,而弟弟高浪更是提前一天离开的,去向不明,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件好事。 这就意味着,自己现在上位并没有娄昭君的背书,也不可能得到娄氏一脉的支持,除了段韶以外。 娄昭君一天不点头,那这件事的隐患就一天不能排除! 这让高洋寝食难安! 第二个没料到,是没料到河北世家的人跑得比兔子还快,就连崔季舒也跑回博陵了,这些人摆明了是不想参与高氏内部的权力迭代。 没有河北世家之人的背书,他在河北就缺乏广泛的统治基础。这是很要命的一件事,基本上,这便等同于秋天的时候无法在河北征收田租税负。 国家连税收都不能保证,怎么能正常运转呢? 这件事虽然尚不是那么心急火燎,却又是最重要的一件事。 第三个没料到,是没料到自己老爹高欢的死讯还没传来!反倒是有消息说高欢在荥阳被软禁,似乎没遭遇什么虐待,日子还过得去! 高欢不死,高洋就无法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调集军队并趁机掌控兵权。 “彦深!现在情况如何?” 霸府书房的门被推开,看到赵彦深进来了,高洋连忙抓住他的衣袖询问道。由不得高洋着急,毕竟,段韶是他计划里面最关键的一环。 如果段韶这里出了问题,那么他的计划几乎就失败了,能弥补的机会十分渺茫! “回世子,段孝先已经带兵在邺城外扎营,枕戈待旦听从世子号令!” 赵彦深双手拢袖,对着高洋深深一拜说道! 他遮住了自己的脸,让视线不去触及高洋那深深凹陷的黑眼圈,一副谦卑的模样。听到赵彦深的话,高洋一时间精神有些恍忽,之前太过紧张和压抑,此刻轻松下来,让他的身体几乎是站立不稳。 “当真?” 高洋一把捏住死死捏住赵彦深的手腕,沉声问道。 “回世子,确实如此。请世子这便邀孙腾等人一齐出城入段孝先大营,必可定鼎大事!” 赵彦深压住心中的激动说道。 “好!事不宜迟,这便前往城外段韶大营!” 要知道,段韶不是一个人,他大营里还有一部分是厍狄干的兵马。这说明厍狄干也是站在高洋这边的,起码是倾向于支持高洋上位的。 有这两人支持,高洋晚上睡觉都能睡得安稳! 二人找到孙腾,还顺便捎上了司马子如之子司马消难,一行人来到城外,就看到段韶已经带着亲卫,在军营外列队,等候检阅了! “得世子号令,要进军荥阳救援高王,末将已经从晋州回防邺城,为世子效犬马之劳!” 一身戎装的段韶,对高洋抱拳行礼说道,面色平静。甲胃摩擦的声音,让人感觉到一阵阵肃杀。 “龙雀先生,你以为如何呢?” 高洋转过身,看着一言不发的孙腾询问道。 之前孙腾一直没有明确表示支持自己上位,如今段韶的兵马到位了,他也应该表态了!再不表态,那孙腾的立场就有些可疑,高洋不会容忍这样一个立场可疑的人,继续身居高位!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到什么时候都适用,毕竟,高洋身边也有赵彦深、唐邕、高德政等人,如果现在高欢身边的那些老兄弟们不退下来,新人们又怎么能顺利上位呢? “世子,高王之前乃是丞相之位。若是世子想邀买人心,只怕一个丞相的位置,还没办法做得更好。” 孙腾不动声色的说道,他相信以高洋的智慧,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态度,也能明白接下来他要做什么。 “龙雀先生有话不妨直言。” 高洋微微皱眉,对于孙腾的小聪明不以为然。 一个两个的,想吃肉还嫌有毛,想偷腥还怕一身骚。 篡位这两个字,就那么难说出口吗? 高洋心里很不爽,却又不方便发作! “可是,这魏国已经没有更高的官职了,本世子要收拢人心,该怎么办才好呢?” 高洋侧过身,看着孙腾目光灼灼的询问道。 “属下驽钝,想不出答桉来。” 孙腾慢悠悠的说道,双手拢袖行礼,遮住了自己的脸颊。 “哼!想不出?我看是不敢说吧!” 高洋冷哼一声,指着孙腾说道:“来人啊,孙尚书疑似私通梁国,先押入大牢,再慢慢的审!” 谁也想不到,高洋竟然毫无征兆的,突然让人将孙腾拿下! 孙腾也有些意外,他万万没想到高洋居然这么不讲武德,大家按规矩办事就完了。劝进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在现在就操之过急啊! 他心中一阵腻歪,可形势比人强,也没办法拧得过高洋。段韶对身边的亲兵使了个眼色,几个人走上前去将孙腾五花大绑的押走了。 “今日起,你便是尚书令,掌控邺城运转。”高洋指着赵彦深说道。他又转身指着唐邕说道:“今日起,你便为侍中,负责起草诏书。” 这两人是将现在手头的事情互相调换了过来,但都把官职给补上了。不得不说,高洋对身边亲信也是留了一手。 二人职责互换,之前在政务上无论有多少谋算,此番都化为乌有,只得乖乖听高洋的命令行事。 “邺城有南城正在建设,孝先便将大军屯扎南城。我让高岳屯扎北城,你们互不干扰。” 高洋拉着段韶的手沉声说道。 他干净利落拿下孙腾,又简单明快的给亲信分配官职,安排邺城周边防务,倒是让段韶等人目瞪口开。 很多时候,这些看起来没什么意思的官职任免与军队防务安排,其实背后都大有深意。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排好,要么是高洋早就深思熟虑过,要么就是他临机决断的能力十分强悍! 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证明高洋绝非泛泛之辈! “世子,登基吧!” 赵彦深双手拢袖行礼道,毫不犹豫的跪在了地上。 “胡闹!” 高洋一脚将赵彦深踢倒在地,转身便走,朝邺城城门方向而去。 “请世子登基称帝!” 段韶等人和他身后的亲卫都跪了一地! 事到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已经豁出去了。只有登基称帝,改朝换代,才能大范围的封赏河北世家和已经投靠过来的军头们。 也只有这样,才能彻底摆脱高欢的阴影。一旦魏国的傀儡天子退位,高洋登基称帝,高欢能不能回来,便已经不重要了! 一个已经灭亡了的魏国丞相,又凭什么要新帝国的皇帝让出自己的位置呢?有什么委屈,去找那个傀儡天子元绍宗便可以了呀! 不得不说,这是一条釜底抽薪之计! “闭嘴!再有谁要劝进,本世子定不轻饶!” 高洋回头对着跪在地上的段韶等人怒吼道。至于这份愤怒,究竟有几分是真情,几分是假意,那边只有在场众人自己去猜想了。 第624.5章 看了眼睛会瞎的小剧场2-高浪的遗书(1) “今天高洋好像对我起了疑心,以他弑父的手腕来说,我估计难逃一死。史书上明明白白说了,高欢死于高洋之手,虽然不知道高浪怎么活下来的,但我已经打算自尽。我已经受够了! 现在我已经准备好了刀,马上就会割腕。刚才下仆问我拿刀做啥用的,我跟他说是削苹果的。他问我什么是苹果,我说这个词是刘益守发明的,你问刘益守去啊!踏马问我做什么?艹,一群沙币! 高澄这沙币还想着一统天下,高洋这沙币还想着背刺,盼着高澄早点死,我只想放声大笑,你们这些垫背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有刘益守了,还有你们什么事?你们知道将来一千多年都没有超过刘益守的帝王,他是历史上唯一一个谥号为“仙”的神人,你们还在挣扎什么? 我恨我是男人啊,我要是女人多好,睡到刘益守床上不就什么都有了? 我更恨我穿越成刘益守的野种,要是我只是个普通人,抱他的粗腿也就够混了,他对手下那么够意思,我还担心個毛?还需要天天跟你们这些沙币打交道? 老天伱想玩死我是吧?好,老子不奉陪了,老子今天要自爆!老子要把这些事情都爆出来!搅得你们不得安宁! 你们知道我这个身体的沙币是什么人么?没错,他就是将来的太子,踏马的当了五十年还在当太子的太子刘浪!一直到自己病死,一直到身边的亲信都老死了,都还是太子。要是刘益守不失踪的话,我估计他可以活到九十岁!你让我怎么办?投到这样一个身体里面我也很绝望啊! 这样的人生太无趣了,一眼看到头都是绝望,老子不玩了,不自由,毋宁死!老子不要这条命,揭竿而起了! 我今天就要把那些隐秘的事情告诉你们,把我眼睛挂邺城城门,老子就想看看你们一个两个怎么被刘益守给玩死的。哦,兰京是刚刚被俘了吧?那自走炮要死了哦,还好我那个漂亮姐姐在刘益守那边,将来不至于让我被整死。姐姐对刘浪是真的好啊!但是…也无所谓了吧,我又不是刘浪。 高澄这沙币还问我为什么不喜欢女人,啧啧,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的啊!刘浪以后是什么待遇你们真是想象不到!眼皮子太浅了,我跟高澄见面都总是担心自己要笑出声来,我忍得很辛苦知道么? 刘益守将来给刘浪安排了十多个绝色佳人,我只要等着就行了,什么都不用做,那些漂亮妹妹都是我的,谁稀罕你们这种低档次的x生活啊。 谁不知道太子刘浪将来六十多会死于马上风,他会缺女人吗? 罢了,艳福是艳福,但过得真不好,老子心向自由,当不起五十年傀儡太子,老子不伺候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到这封遗书以后,你们赶紧的跪吧。这个时代有刘益守,你们啥也不是,越到后面越是这样,早点卖身还能功成身退。 对了,河北世家的李、崔、卢,还有斛律家,渤海高这些都反叛了,现在有机会把他们都割了吧,还有,看到信以后马上割段韶脖子。还有……算了,也改变不了什么,趁着年轻多玩会吧,高欢你多找几个漂亮妹妹,娄昭君你去找几个面首,大家怎么高兴怎么玩吧。反正也没多少时间了,活在当下,开心就好,不去想以后路就宽了。 那就这样吧,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龙王绝笔(龙王!你们懂么!我就知道你们看不懂)。” 据高欢之女,杨愔之妻后来编写的《高氏杂闻》记载,刘浪年幼时被匕首割伤手腕,因疼痛难忍急唤医官诊治,无大碍。当时似乎写了一封信,只是被他私下里烧掉了,烧信的时候恰好被高氏瞧见。 第625章 三辞两让 虽然高洋的心腹赵彦深、唐邕、高德政等人都拼命的劝进,同时段韶也表忠心劝高洋登基称帝,但高洋却不为所动。 为了“避嫌”,他特意入宫面见傀儡天子元绍宗,告诉元绍宗自己绝无称帝之意,让对方千万不要瞎想,更不要“禅让”。 至于这是他在为自己辩解,又或者是正话反说,暗示元绍宗早点退位,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总之,高洋的一系列行为,像极了历朝历代禅位前的那些惺惺作态。 无论如何,高洋反复强调自己没有自立之心,绝对不会堂而皇之要篡位!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各自慢慢揣摩。 至少表面上看,都是在“按规矩办事”。 以前,大家都是这么在玩嘛!三辞三让,起码要做给天下人看看。 然而另一方面,高洋却又给信都的高乾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在信中,高洋大谈高氏一族的荣耀与命运,更是暗示自己将来绝不会亏待高氏一族。 总而言之,高洋十分露骨的告诉高乾:高氏与国家的关系,乃是“与国同休”,不分彼此的!希望渤海高氏的人可以来邺城入朝为官。 毕竟,大家都是自家人不是么? 这封许诺了高官厚禄,许诺了封地,并且还大打感情牌的信,高洋派人送到了高乾手中。 前后两封信一对比,差别非常明显。别的不说,后面那封信,压根就没提高欢二字! 不久前高乾也收到了高洋的信,表面上说是让高敖曹带兵来邺城汇合,准备渡过黄河营救高欢,实则暗示对方不要轻举妄动。 因为有些事情,大家虽然不能公开把话说出来,但却又都是心照不宣的。 现在不可能有人想过黄河跟梁军恶战,也没有人想把高欢救出来!所谓道义所谓忠诚,在利益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这种事情对他们来说,性价比都太低了。或者可以这么说,在高欢的嫡系人马打过黄河之前,是不会有什么人贸然行动的,大家都在观望。 谁先出手谁先倒霉,谁都想把刘益守当快刀,然后用这把快刀去杀自己想杀的人! 高洋控制了邺城,控制了魏国朝廷,篡位建国,乃是必然。这些事情,河北世家中人,包括高乾等人在内,都看得明明白白。 现在高洋写的第二封信,已经不提“高欢”二字了,里里外外都是在暗示建国后要保证高氏的政治地位与切身利益。 老实说,高乾确实觉得有点搞头,但他一时间又拿不定主意。 烫手山芋嘛,又香又烫手,历史上那么多聪明人前赴后继的火中取栗,当然不是因为他们都是傻子。 “你们觉得如何?” 离信都城不远的高氏坞堡大堂内,高乾将高洋的信交给高敖曹等人阅览。自己则是在一旁冷眼旁观众兄弟的态度。 自从上次高慎的未婚妻李昌仪被高澄强x未遂后,两家的婚事就告吹,李希宗与高氏的联盟更是不再摆上桌案讨论,其中内情一言难尽。 如今,貌美如花的李昌仪,已经变成了人见人怕的蛇蝎,没有任何世家大户的子弟愿意娶她。高慎倒是不介意把李昌仪当妾室弄过来收入房玩玩,但赵郡李氏西祖的人,显然不同意这一茬。 刘益守的雄起,让河北世家都不自觉的与高氏保持了距离,又没有撕破脸。这种傻子都能感觉到的孤立,高乾自然是知之甚详,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所以说,高洋这封信,对于其他河北世家来说,或许不值一提,人家说不定根本就不会端上桌讨论。但渤海高氏却不可能当做没看见。 高洋需要支持,渤海高氏亦是需要。 “兄长,这浑水蹚进去,可不好出来,不知道水深水浅呐。” 高慎沉声说道,显然是对上次高澄的事情还耿耿于怀,不愿意再帮高欢家的人。 “三弟,你怎么看?” 高乾看着高敖曹询问道,自家的私军部曲,一部分是有朝廷“编制”的,都是由高敖曹在领兵。高敖曹的意见比高慎的看法要重要得多。 “二哥的话,有些浅了。不管怎么说,这是个机会。” 高敖曹不动声色道。 高乾知道自家这两个兄弟脑子都不太灵光,但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嘛,听听也是无妨。 “此话怎讲?” 高乾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身上透气的棉布衣询问道。 不得不说,这种衣服虽然透气性比不上麻布,但皮肤接触着感觉很舒适,乃是商贾从建康那边贩运来的。 价格极高!只有他们这样的世家子弟才穿得起。 高乾也不得不感慨刘益守这厮真是个人才,就凭这棉布衣贩售到北方,就为梁国换取了大量的粮食与金银等物。抛开立场不谈,他们这些世家中人对谁更厉害谁更有本事,心里还是有清醒认识的! “我们又不是要给高洋效死力。我们要的只是名分大义!若是高洋改朝换代,势必会多出很多官位,趁着这个机会,我们便能把自己的私军全部换上官军军服,拿朝廷的府库了武装我们自己的部曲,何乐不为呢?” 高敖曹的道理很明白,现在渤海高氏的私军换装,还得悄咪咪的进行,还要跟冀州的官员打招呼(虽然那些人也是自己人,高乾本人现在就是冀州刺史),但中间终究是被人卡着在。 若是立国,则高乾等人未必不能取而代之,高洋的糖衣炮弹,把糖衣吃掉,炮弹再还回去就行了!高敖曹的思维模式很简单:兵马在我手里,那么权力就在我手里! “嗯,这个嘛……确实有点意思。” 高乾微微点头说道。 为高洋出生入死,这个不可能! 但将来给自己的军队套一身官军的皮,名正言顺的割据冀州,甚至取而代之,这个可以有! 耍耍嘴皮子,承认高洋的权力,承认篡位后国家的合法性,不需要花费一粒米,一匹布!至于高洋说的让渤海高氏的子弟到邺城为官之类的,就更不必提了。 去了就是人质!何苦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这样吧,我们发檄文,拥护朝廷南下抵抗梁军,夺回荥阳。”高乾微微一笑说道。 听到这话,高氏其他几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法。 发现其他的都不说话,高乾开口道: “高王待我们甚厚,岂能弃之不顾?” 他面带笑容,那张要笑出花来的脸上,硬是挤出一个痛心疾首的表情,高敖曹等人瞬间恍然大悟! 你说我不支持你,那怎么可能!我当然支持你啊,我还支持你带兵南下救高欢呢!至于我嘛,边上看着就好了,你自己都不冲,难道让我们这些外人先冲么? 高乾这一招,是既表达了善意,又隐隐将高洋的套路顶了回去:你自己不篡位,就不要指望我们会提前拥戴你! 这年头,谁又比谁更傻? “三弟,你带五千兵马去滏水河,在北岸扎营,绝对不要过河。我修书一封给高洋,就说我们支持他带兵打过黄河。高洋是聪明人,他会明白我们的意思。” 滏水河就在邺城以北不远,高敖曹在滏水河北岸屯兵扎营,可以看成是高氏派兵支持高洋出兵河南,也可以看做是在逼宫高洋,让他开出真金白银的条件! 至于是哪一种,就看高洋自己怎么想了,反正高乾给他的回信,上面会写得明明白白,他们是勤王而来的! 贼总认为谁都是贼,高洋如果非得那么想,那高乾也没办法“解释”。 …… “斛律将军,就不能送在下去幽州你再去荥阳么?” 骑在马上,高浪一脸苦笑看着斛律光问道。他与段韶的两个卫士北上没有多久,还未进入离此最近的赵郡李氏地盘,就被一支骑兵队伍给截住了,领头之人,正是斛律金长子斛律光。 高浪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后,斛律光就让他跟着自己一起行军,南下荥阳去接高欢回去!此后高浪便是闷闷不乐。 “不必多此一举。” 斛律光平静说道,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跟他弟弟斛律羡完全不同。 如今沙雕王已经成了个话痨,不仅平日里话多,而且脑子里馊主意还多,一直以“智将”自居,动不动就喜欢把《战国策》《左氏春秋》里面的典故拿出来掉书袋。 因为统兵数量并不多,所以外人也看不出深浅来,糊弄那些不知道具体情况的人,还挺管用。 “那能不能派几个人……”高浪欲言又止。 “不能!”不等他说完,斛律光就断然否决! “可是,我真的很怕跟刘益守见面啊。” 高浪有些怯弱的说道。 斛律光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反问道:“难道你不应该更害怕高欢么?” 听到这话,高浪无言以对,遇到不会聊天的人,三言两语就把话聊死了! 可能是觉得自己的话有点不中听,斛律光补了一句道:“这次去荥阳就别回邺城了。” “不不不!千万不要把我丢在荥阳!哦,也别把我送回邺城了!” 高浪像是听到了什么人间极致的恐怖一般,吓得魂不附体。 “呃,吾弟常言,吴王仁义亲和,目光如炬,公平审慎,就算是对陌生人,也不摆架子,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反倒是你回邺城,你兄长高洋饶不了你。” 斛律光越发觉得高浪心里藏着大事。 “不不不,斛律将军你不明白,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反正你不告诉他们我在你队伍里面,给我换上士卒的军服,然后我随你一同回幽州就行了。我既不留荥阳,也不回邺城。” 高浪面色惨白,不像是装出来的。 “如此也好吧。” 斛律光叹了口气,高浪实在是个烫手山芋,这个人来到幽州,只会给父亲斛律金添麻烦,他实在是不希望高浪跟自己一起回去。 这一路行军很顺利,因为高欢的被俘,数万兵马被全歼于河南。魏国各地官府威信大损,官员大量逃亡,都处于半瘫痪状态,目前实际上是被周边的世家接管了行政权。 这些河北世家不愿意得罪斛律金,自然也不会为难斛律光的兵马。 至于高洋,控制邺城都已经很吃力了,尚且不能阻止城内的人员向外界传递消息,自然也不可能让“镇场子”的段韶,去拦截斛律光的这支骑兵。 他派官员去“劳军”,都被不解风情的斛律光赶走了,连虚与委蛇都懒得去做。这让高洋在恨得咬牙切齿的同时,亦是无可奈何。 等着高洋的大事还有很多,真的没时间在斛律光这点骑兵身上耗着。时间过得很快,斛律光的骑兵队伍顺利抵达枋头,与娄昭的亲信部曲汇合,准备渡过黄河。 …… 高洋心里很明白,不篡位是不行的,因为不篡位,他连名义上的权势都无法掌控! 高欢的职位是丞相,高洋一个十多岁孩子,如何当丞相?世上没有丞相之子能继承丞相之位这种说法! 高欢没了,那权力名义上就回到元绍宗手里了。元绍宗可以用天子的名义任命新官员,高洋用什么理由去阻止呢? 在这种情况下,权势是会自然流失的! 历史上高澄在谋划篡位的时候,就意外身亡不假,但他为什么同样谋划着篡位呢?很多事情是有逻辑必然性的! 高洋要获得继承权,就必须以皇帝的身份号令群臣,这是铁律! 少年何必为难少年这种话,在政治上完全不管用。 东魏新任尚书令赵彦深,每日都去皇宫内给皇帝元绍宗请示汇报,并强调高洋并无篡位之心!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哪怕元绍宗是个傻子,也回过味来了。 如果真的无心篡位,那还需要每天派亲信来“提醒”么?这摆明了是要元绍宗自己下退位诏书啊! 元绍宗也很识趣,下令召开朝会(大量缺员),在朝会上宣布:自己年少无知,不善政事,以至于魏军河南大败。 为了振兴国家,他选择禅让,退位让贤,让有德者居之。只是不知道国家有没有这样的合适之人呢? 高洋当即站出来,严厉呵斥元绍宗,不得再说这样的亡国之言,他愿意挂帅出征河南,为陛下分忧! 元绍宗很是欣慰,表示自己不再退位了,但是给高洋加了九赐。 又过了几天,天降暴雨,漳河泛滥。邺城内有人议论纷纷,说这是天子无德,上天示警。侍中唐邕上表,希望天子下“罪己诏”。 无奈之下,元绍宗下罪己诏,并且还下了退位诏书,将皇位“禅让”给高洋。 后者连夜入宫,将禅让诏书退还给元绍宗,表示自己完全不能接受。 几天后,高敖曹的兵马屯扎滏水河以北,得知这个消息后,高洋知道,最后那临门一脚,终于来了! …… 荥阳城下,斛律光所率骑兵皆翻身下马,列队矗立笔挺,颇有军威。 刘益守带着一众亲卫出城,他走上前去对斛律光亲切说道:“大军城外扎营,斛律将军请入城一叙吧。” 他又指了指不远处假扮牵马苍头,低着头看都不敢看自己的高浪道:“你也跟着一起。” 第626章 改朝换代个der啊 “奉家父之命,前来迎接高王。末将会领兵护送高王前往邺城。” 荥阳城府衙大堂内几乎站满了人,斛律光拱手对站在刘益守身边的高欢拱手行礼道。 只是看站位,好似高欢变成了刘益守的小弟一般,让人心中有股说不出的怪异。 “国难有忠臣啊!你父忠义,可为人臣表率啊!” 高欢走上前去,握住斛律光的双手叹息道,丝毫不提前些日子斛律光在河南之地放他鸽子,脚底抹油跑得飞快的事情。 作为一个合格的老硬币,心黑不黑另说,起码脸皮要够厚。 当然了,嘴上热忱无匹,不代表心中也是如此。关于那件事,很难说高欢心中没有芥蒂。 斛律光要是不跑,估计也得跟张保洛等人一个下场。 但高欢一直觉得,有这支强力骑兵在,他说不定就能跑路成功呢? 说不定呢?谁知道呢? 为了维持面子上的好看,高欢不得不装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心中一阵阵的腻歪。只是形势比人强,此刻翻脸无异于自扇耳光,那还不如当初被俘的时候就直接抹脖子,起码还能自己选择一个比较帅的姿势! “慢着,高王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刘益守伸手横在了高欢与斛律光之间,显得很是无礼。 “吴王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高欢一脸平静询问道,眉头微微皱起。 “那是自然。高王应该是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所以在下想提醒一下高王。” 刘益守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虽然这件东西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但却可以当做一根耻辱柱,将高欢死死的钉在上面。 自此以后,高欢再无心气过黄河了! 匹夫夺志,三军夺气,与敌人斗争,哪里都是战场!现在众人站在这里,就是在斗智! 一旁的斛律光微微有些愣神,不明白刘益守到底在说什么。然而他却惊讶的发现,高欢原本平静的面色一片惨白,最后从袖口里摸出一封信,不情不愿的递给刘益守。 很显然,高欢早有准备,只是不想那么痛快拿出来。如果有的选,他会当自己一辈子没写过这种东西! “割让黄河以南的土地,高王可不能食言而肥哦。白纸黑字呢,这么多人都看到了。” 刘益守扬了扬手里的信纸说道,微微一笑。 杀人没必要,诛心是必须的! 他留高欢在荥阳好吃好喝的供着,又不是为了养猪!对待敌人,自然是有对待敌人的办法! “那在下这便告退了。” 斛律光拱手说道,他要找个机会跟斛律羡见个面,只是高欢现在在这里,还不是很方便。 斛律光心中略感奇怪,高欢居然没提释放娄昭君的事情,刘益守更是不提高浪在荥阳的事情,这场简短的会面,是那样的诡异而心照不宣。 等斛律光领着高欢回驿馆后,刘益守这才想起高浪来。当时他看到此人跟自己如此相似,又在斛律光军中,就明白对方肯定就是高浪,现在,他要去确认一件事情了。 …… 荥阳府衙后院的某个卧房里,娄昭君有些手足无措,能言善辩的她,头一次产生了不知道要怎么说话的心情高浪突然来荥阳,是她没有想到的,也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去应对的麻烦事。 “我来处理吧。” 刘益守对娄昭君摆了摆手说道,面带微笑。 “那……你们有话好好说。”娄昭君挤出一个笑容,她很担心刘益守一刀把高浪给宰了。 “放心便是,我自有分寸。人生在世不称意,但求问心无愧而已。” 他这爽朗一笑,差点把娄昭君的魂都给笑没了,后者面色羞红退出房间,就剩下刘益守与高浪二人,互相打量着对方。 只看一眼,刘益守便知道这家伙绝对不简单!看自己的眼神很不对劲! 没有哪个孩子能在面对复杂家庭关系的冲突时,还能保持镇定不情绪失控。生父养父这种事情,哪个孩子心里不发毛,哪个孩子会不抗拒呢? 但看高浪的模样,似乎对自己只有两个字:敬畏,甚至是敬远多于畏。 刘益守意识到,对方很可能是“认识”自己的,或者说对自己非常了解! 畏惧可以理解,但尊敬从何而来? 刘益守是有逼数的人,对于自己当初是怎么玩弄娄昭君的,心里可是如明镜一般。在这件事上,他扮演的绝不是什么光彩角色! 讲直白点,牛头人事件中的黄毛罢了! 毫不客气的说,正是当初那些日子让娄昭君体会到了少女时代才有的快活与激情,这女人才会至今念念不忘。 而这些事情,对于刘益守来说,是不能对外人说起的风流韵事,但对于高浪来说,可就是活生生的耻辱了。 可这孩子眼里竟然看不到对自己的一丝刻骨仇恨!这种现象太不正常了。 “我是你生父,这一点不必怀疑。这些年我也亏欠于你许多,如今你有什么要求,直接提便是了。” 刘益守压下心中的疑惑,十分坦然的对高浪说道。 “能不能带我回建康?” 高浪小声问道。 “这个不行,因为你到建康后,我也不能时时刻刻的盯着你。在那边,你大有可能会死于非命,所以带你去建康,只是害了你。” 刘益守颇有些无奈的说道。 高浪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般,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个表情顿时让善于察言观色的刘益守警觉。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自己会去建康,那么绝不会是现在这个表情! 刘益守隐约明白了高浪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家伙了。 “你随高欢回邺城,看似危险,实则稳如泰山。你是我的血脉,我不会害你的。” 刘益守温和笑道,说得很是随意,但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信服。 “其他要求,你都可以提,唯独这个很难。” 刘益守再次给高浪打包票。对方的身份很敏感,现在去了建康必死无疑。 高伶在建康,玩不出什么花样来,哪怕生了儿子,也不过是幼子,犯不着被人惦记。但高浪是不同的,按年龄算他是长子,若不是太子,将来便是个大威胁。 如今刘益守一统天下的大势已经起来了,建康城内想杀高浪的人,只怕排队可以从台城排到长江对岸去!高浪只要去了建康,几乎必然会死于非命,而且是不好查的那种。 刘益守轻叹一声,其实穿越者是比较能继承自己衣钵的,但还需要严密考察,不可仓促决定。只是目前还看不出高浪有什么过人之处。 反倒是感觉这位有点“不太行”。 毕竟哪个时代都有坏人和蠢货,不是么? “呃,陛……父亲,孩儿有一个要求,请父亲务必答应。” 高浪有些为难的说道,改口改得没有任何压力。刘益守微笑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说吧,不必介意的,我们是父子。” 刘益守拍了拍高浪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太紧张了。 “请父亲将来不要立我为太子!” 高浪忽然跪下请求道。 刘益守愣住,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然后如释重负的将跪在地上的高浪扶了起来。 “军国大事,有时候并非我一人能左右。回去以后你母亲或者你舅舅问起,你将我原话复述即可。我一生志在天下一统,也并不忌讳亲卷提起将来我要登基称帝。 只是立不立你为太子之事,只能将来再议,也不是你可以决定当或者不当的。需要你当,你当仁不让。不需要你当,你不能去想。” 刘益守面色肃然的说道,语气没有一丝犹疑退让。 高浪颓然拱手行了一礼,似乎万念俱灰,脚步踉跄的离开了房间。等他走后,刘益守托起下巴若有所思。 “胸无城府,亦无大志,只是他好像知道我将来会登基……他不是我那个世界的人啊,这事可就有趣了。” 刘益守心里长久以来,都有一个很深的疑问:他进入的这个世界,待了十年的“古代”,究竟是不是一场游戏,又或者只是一个虚拟场景。 如果是那样,他这一生无论创造了多少功业,都是虚幻一场,求证之后,自己恐怕会当场崩溃的。 然而看到高浪,分析了高浪的言行后,刘益守这才松了口气,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这确实是真实的世界,高浪应该是这个时空“未来人”,所以他知道历史上有刘益守这号人。而刘益守却明白,自己那一世的史书上,只有高欢、高澄、高洋,可没有高浪,更没有他刘益守。 “虽然不知道高浪前世史书是怎么写的,但这一世,他怎么可能当太子啊,真是想得太多了。” 刘益守忍不住唏嘘感慨。 比较起来,还是河北世家的力量更强,而娄氏的力量来自北魏官府,随着北魏的灭亡,娄氏的力量也在不断式微。 把高浪立起来,只能笼络住北地豪门,河北世家可不会买他的账! 现在的世子,将来的太子人选,刘益守心中已经有了定论,此番搞定河南的所有事情后,他一旦返回建康,就会将此事定下来。 …… 荥阳城内的一处僻静别院内,斛律光与斛律羡兄弟二人在院子里闲聊,气氛不是很融洽。 “阿羡,你怎么可以如此湖涂!与吴王联姻也不该是你该干的事情,而是你的子嗣该做的!呃,这话是父亲让我问你的,你怎么说?” 斛律光面色不虞问道。 和刘益守联姻的好处极多,但坏处也不少,最大的坏处就是绑得太死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这不是正常的联姻该有的。 如果斛律羡的儿子跟刘益守的女儿定亲,斛律金绝对双手双脚赞成! “呃,这个事情吧……兄长有所不知,和吴王关系真的不大。” 斛律羡摸摸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他的破事可不敢在信中跟老爹斛律金去说。他也知道此举异常不妥,建康城内哪怕是陈元康等人都没有休妻再娶,斛律羡自然明白娶刘益守义妹的收益与风险。 换句话说,以他目前所走的武将路线看,完全不必这么着急。等儿孙辈再联姻亦是不晚。 别人不说,就说阳休之当初在陇西李氏退婚的时候,变可以顺理成章的退掉婚约,再抱刘益守的大腿,成为外戚。以阳休之拍马的水平,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为什么阳休之这么善于钻营的人都不搞呢?这其中的道道可就是一言难尽了。 凡事都有两面性,不能只看到好的一面,不看到坏的一面。一个不小心,就要吃大亏的。 “之前吴王义妹经常找我一起外出打猎,然后我们有一天忍不住就……现在肚子都大了,估计这次回建康都要生了。” 斛律羡不好意思的说道。 并不是每个人的定力都跟刘益守一样,面对美女都能把持得住的。自从有次偶然开了个口子,后面那种事情就根本停不下来。奉子成婚,似乎也并不稀奇。 居然是因为这种事! 斛律光大为恼火,深恨斛律羡不自爱。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好像明白了什么。少男少女互有好感搞一起了,看上去好像水到渠成是偶然的,可真的都是偶然吗? 如果是别人,斛律光或许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但若是刘益守的话……就不太好说了。 家中女卷跟谁出去玩,刘益守显然不会不知道,如果要管,那是一定可以管住的。刘益守本身就是个行事很正派的人,不存在说管不住家里人这种事。 那么是不是可以这么说,此事其实是刘益守默许的,甚至是故意纵容的,只是没想到过程有点快罢了。就算两人没有干柴烈火搞一起,刘益守想撮合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斛律羡自然不可能对刘益守的义妹有什么防范,两人本来就年龄相彷,然后就被妹子的裙摆给套住了。 当初世家女是想怎么套路刘益守,如今刘益守就想如何去套路别人,活学活用。 斛律光越想越觉得事情可能就是这样子的! 斛律羡这些年确实成长了不少,但江湖经验还是太少,太年轻了。斛律光忍不住一阵感慨。 “今日我便要开拔,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赶紧的吧。” 斛律光一脸无奈问道。他这个弟弟已经长大成人,已经有自己的想法,管不住了。回去以后,他便会跟老爹斛律金汇报此事。 他也不想劝了,要是只口头上的婚约,那还可以说道一下。现在连孩子都怀上了,这事显然没法推辞,只能将错就错了。 刘益守的脸,可不是随便能打的!打过他脸的人多半都坟头长草了! 斛律光也听说了,斛律羡几个妾室都没怀上,唯独没过门的女朋友怀了,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兄长,劝说一下父亲。吴王席卷天下已成大势,不要与大势对抗啊。” 斛律羡很是急切的劝说道。 斛律光微微点头,很多事情他是看在眼里的,只是不方便摊开去说。河北诸多势力的抉择,终究还是要看刘益守能不能带兵过黄河。 能过黄河,才能震慑人心,否认,就是有人会不把你当回事。 “你认为这次高欢回去后会如何?” 斛律光忽然想起这一茬,压低声音问道。虽然跟他没有切身关系,但他却很在意这件事最后会怎么解决。 还是说永远都无法解决。 他想听听斛律羡的看法。 “父子相残不太可能,我认为高王回去便能平息纷争,亦是不会杀高洋。但高王一死,河北必定大乱,诸侯纷争开启。” 斛律羡沉声说道。 “一州之地,何来诸侯!真是荒谬!” 斛律光嗤笑道。河北就算乱起来,那都是些茶杯里的战斗,不提也罢。刘益守依托广大的地盘,有近乎于无穷的补给能力,只要不故意摆烂,荡平河北只是时间问题。 但斛律羡说的道理,似乎也是那么回事。只是,高欢此番回去,便能真的平息纷争么?高洋尝到了权力的甜头,他还能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么? 斛律光有点不敢相信,尝过肉香的老虎会忌口。还不如从小就给它们喂草呢,你看那些老虎吃不吃! “魏国丧失河南之地,河北诸人皆担忧吴王北伐河北,因此必然会众志成城。 上兵伐谋,吴王不会在不合适的时候出兵河北。现在这时候父亲和兄长如何做选择都是无妨,与高欢虚以委蛇也行,反正也不会有真正的战斗。 只是一旦高欢身死,河北必定大乱,到时候吴王肯定会出手,希望父亲和兄长那时候能谨慎行事,不要参与其中。” 斛律羡板着脸,不苟言笑,倒是让斛律光一阵恍忽。自家这个弟弟,终于长大了,确实不能再当孩子看待了。 “我明白了,回去之后,会转告父亲的。” 斛律光说完起身告辞,他深深的看了斛律羡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转过身便走出了院落。 …… 经过一连串的酝酿,如今邺城内的大户也好,河北世家也好,人人都知道高洋要取而代之,都已经形成了“心理预期”。 邺城城防也是外松内紧,对外好像没什么防备,城门都是白天开启晚上关闭,对内却有无数探子四处监视要害衙门。 高洋将高岳与段韶两军随机调防,反正是屯扎于漳河南岸与邺城,有时候换防有时候不换,高洋调度军队没有任何规律,半夜突然换防也是有的。 如今秋收在即,冬天的河道封冻也将如期而至,没有谁会觉得梁军真的会打过河北。事实上,真的打过来了,也很可能是惨败收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高氏内部如何平息纷争。高王不在了,谁是新的“高王”。 这一天,大朝会终于如期召开,之前河北世家派遣了部分家中子弟返回朝堂,为高洋效力倒是其次,主要还是想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掌控第一手信息。 高洋似乎也对“改朝换代”很有自信,纷纷将这些子弟封官,让他们参与此次朝会。 可是众人万万没有想到,朝会一开始,尚书令赵彦深就率先发难。 “如今国家内外交困,都是天子无德所致。微臣请陛下禅让,退位让贤,以救天下苍生!” 赵彦深出列,双手拢袖,对着高坐龙椅的傀儡儿皇帝元绍宗深深一拜,长揖不起。 “微臣请陛下禅让,退位让贤,以救天下苍生!” 大殿内一大批臣子高声喊道,似乎在附和赵彦深一般。 空气瞬间就凝固了,元绍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无法掌权也就罢了,这些人居然连最基本的尊严都不给他! “朕若是退位,谁可当之?” 元绍宗环顾群臣询问道。 “侍中高洋,英明神武,可当此重任!” 唐邕出列,对着元绍宗深深一拜。 元绍宗深吸一口气,刚想答应下来,门外值守的一个亲卫忽然旁若无人的闯进大殿,拱手抱拳对元绍宗说道:“陛下不可!” 他走到元绍宗跟前,摘下头盔,转过身双目如电环顾大殿内群臣,大声呵斥道:“有我高欢在此,谁敢逼迫陛下退位? 你们是想谋反么!你们是要当乱臣贼子么!” 高欢狠狠将头盔砸到地上,大殿内所有人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高欢是什么时候进邺城的?他们对此竟然毫无察觉! 此时高洋就像是被人扼住喉咙的公鸡一般,他刚刚酝酿的那些豪言壮语,就这么戛然而止! 第627章 平衡大师 时间回到前一天。 斛律光负责护送高欢,虽然数千骑兵是大摇大摆,但没有人认为他们是来将高欢送到邺城的。 主要原因有两点: 其一,谁都知道高欢与刘益守有深仇大恨,那么抓到高欢,将其软禁甚至杀死,才是刘益守该有的选项。无论如何,将高欢释放不是一个枭雄应该做的事情。 其二,谁都知道之前斛律氏狠狠摆了高欢一道,如今斛律金等人在幽州已经形同独立,他又怎么可能会派人来护送高欢呢? 高洋在黄河沿岸布置了很多巡哨的斥候,就是为了捕捉小股渡河的队伍。斛律光的骑兵虽然大摇大摆的在明面上晃悠,却一直都是处于灯下黑的状况。 高洋碰了一次钉子,自然不可能再派人跟斛律光的人马接洽。 刘益守安排了这个局,便是利用了人们的思维盲区。 面对高洋的异军突起,高欢可以忍,斛律金可以妥协,所有的矛盾都可以放下! 高欢与刘益守等人显示出老硬币的超高政治手腕,哪怕是死敌,为了各自的利益,也可以暂时携手起来合作。 这个世界太疯狂,老鼠给猫当伴娘!为了利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不过话虽如此,高欢要如何进入邺城,倒是一个颇费脑筋的事情。 表面上看,他进入邺城不难,跟城门官打个招呼就行。 但高欢显然不能这么鲁莽,他必须选择更适合的方式进入。 如果高洋有了准备,那么高欢很可能入城后就被处理了,然后来一波栽赃嫁祸。高欢可不敢赌高洋良心发现。 所以高欢不仅要秘密进入邺城,而且还要打高洋一个措手不及!把主动权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 要不然,他不能出其不意掌控局面,未必就能制得住现在的高洋!当年沛公悄悄潜入韩信大营夺权,就是用的这个办法。 权力场上无父子,面对野心勃勃,已经闻到肉香的高洋,高欢可不敢托大! 于是高欢没有去邺城,而是去了漳河南岸正在修建的邺南城,那里实际上算是半个军营半个工地,守备相对松懈。 在深夜出其不意的进入大营后,高欢发现段韶去了邺城与高洋商议篡位大事,而留守大营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老兄弟厍狄干! 高欢大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他原本就担心段韶心思诡谲不定,可能对自己痛下杀手;同时也不太信任渤海高氏那边所谓的“本家人”,如高岳之流。 这些人都是趋炎附势之辈!不可将身家性命交托于他们! 只有厍狄干这种一起扛过枪的老兄弟,才是最好的接应人选,最信得过,没有之一! 当然了话说回来,当初厍狄干等人决定投靠高洋,就是因为高欢已经不在了。他们这些老兄弟,在新格局里面也要自保,别无选择。 投靠高洋总比跟娄昭君一条道走到黑要好,两个坏的里面总要选一个稍微强一些的。 但这不等同于厍狄干等人都被高洋收买了,可以任由着高洋驱使! 高欢告诉厍狄干,高浪与娄昭君也在自己的军队当中。一旦邺城有难,他们便会回北地重整部曲,所以不需要担心后路问题。 这话表面上看是在鼓舞士气,实则隐隐警告厍狄干,他现在还掌控着大局,成竹在胸,并非丧家之犬任人揉捏。 暗示厍狄干不要脑子发昏将自己交给高洋! 不过厍狄干并没有高欢那么多花花肠子,见高欢回归他大喜过望。高欢回来,他们这帮老兄弟便有了主心骨,高洋那边自然就指挥不动他了。 高洋也有自己的班底,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削尖脑袋往那个圈子里面挤呢? 高欢从厍狄干这里得知了高洋将在明日登基,逼迫元绍宗退位让贤。他心中暗道好险,若是迟回来一步,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高洋若是顺利登基,改朝换代,高欢拆高洋的台也就是拆高氏的台,还是在打那些过往老兄弟的脸,让他们难堪。 到时候高欢就不得不考虑掀桌子需要付出的代价有多高昂了。 估计十有八九要吞下苦果,默认高洋上位。 高欢原先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高洋有恃无恐,放任娄昭君离去,却不广撒网围捕。这不像是高洋的作风。 如今看来,可能高洋的想法亦是很成熟的:篡位成功后,将自己跟高氏一族的整体利益捆绑,然后再以皇帝的身份来寻求支持。 如果谁反对,那就是要掀桌子,需要付出的代价极大! 高洋只算错了一件事:刘益守会把高欢放走,而且是几乎不带任何附加条件的放走。东魏本身就守不住黄河以南的地区,所谓“割让”,不过是承认既定事实罢了,还算不上什么耻辱。 如今高欢及时赶回来了!刘益守这招出其不意的背刺,高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前期努力全部化为乌有,内心的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很简单了,高欢命厍狄干对高洋阳奉阴违,只是将他的所有命令照单全收,每一项都落实,装出一副乖巧模样,争取赢得高洋的信任,麻痹已经有些自我感觉良好的高洋。 然后严格保密高欢回来的消息。 接着高欢就这样堂而皇之利用两军换防的机会,装作普通士卒,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稳稳当当的进入了邺城,又在厍狄干的掩护与照应下,顺利进入了邺城的皇宫成为值守的士卒,并等待时机引而不发。 好巧不巧的是,高洋不让段韶的亲信部曲在登基那天守卫皇宫,是担心段韶万一是娄昭君的内应,自己会死得很惨! 所以他只能安排厍狄干的部曲办这件事。因为高欢只要永远回不来,那么厍狄干等一干高欢老兄弟们,没有任何理由反叛! 】 没想到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而误了卿卿性命。 于是在朝会召开当天,便演出了一幕高欢站出来阻止高洋登基的戏码。高欢这个老硬币,用自己的言行给高洋上了一课,告诉自己这个差点就成气候的儿子:你老子终究还是你老子! 姜还是老的辣,你想改朝换代,还早了点! “是谁逼迫天子禅让的,站出来,让本相瞧瞧!” 高欢一身盔甲,威风凛凛,环顾大殿内众臣询问道。 之前跳得最欢的赵彦深、唐邕等人退到一旁不说话了。高欢都回来了,再玩“禅让”的戏码,那不是自取其辱么? “国事倾颓,自然有我等臣子分忧,什么时候轮到天子退位来挽回国势了?尔等不思报国,整日蝇营狗苟,真是气煞我也!” 高欢对着众人怒吼了一句,随后转身上前对惊魂未定的元绍宗拱手行礼,义正言辞的说道:“有老臣在,陛下可安枕无忧,若陛下没有别的事情,这便退朝吧。 禅让之事,不必再提,有我高某一天在,陛下就是堂堂正正的天子。” “一切高丞相安排便是,那就退朝吧。” 元绍宗小声说道,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今天发生的一切太过于奇幻,他还没缓过劲来。退位退到一半又被强行打断的事情不说绝无仅有吧,这年头也算是件稀奇事了。 高洋站在群臣当中,内心五味杂陈,甚至于到了万念俱灰的边缘。此时群臣都已经当高洋不存在一般,一个个老神在在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高洋早晨出门时的雄心壮志,现在已经化为乌有。很多事情是心照不宣的,高欢虽然现在没有指出什么,但那只是时候不到罢了。 高欢既然回来了,便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收拾高洋只是迟早的事情。 当初刘益守准备了两场战役,结果只打了第一场。预料中的魏军援兵过黄河勐攻荥阳救援高欢,然后围点打援的这一战愣是被高洋死死压住了。 高欢是什么人,他能不明白情况么? 如此大的动静,高欢就猜不到是儿子在背后搞鬼? 他能雄踞河北,会不算不到儿子玩的那些小动作? 高洋是没法跟高欢去解释的,越是解释越是显得自己无能,还不如保持沉默,站直了挨打。 “退朝!” 随着元绍宗身边宫人鸭嗓子一般的叫唤,群臣们鱼贯而出,离开了太极殿。 高欢一行人回到霸府后,高洋很自觉的领着百保鲜卑离开了邺城,交出了霸府的防控权。大军全部在城外屯扎,然后高洋孤身入霸府,等候高欢发落。 娄昭君与高浪则是跟随斛律光的人马进入了邺城,随后斛律光率部返回了幽州,名义上斛律部依旧是归属高欢统辖,并未反叛。 就好像邺城内一切如常,根本就没有高洋篡位未遂一般! 当天夜里,听闻高欢回到邺城的事情后,不在邺城的段韶啥也没说,啥也没收拾,以军情紧急为由,悄悄潜入邺城,带着同父异母妹段氏叛逃,一个随从都没有带,随后不知所踪。 段韶为什么要跑路,邺城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因为这件事是明摆着的:段韶站队站错了,犯了错就要挨打!他心高气傲不想挨打,所以就跑路了! 树挪死,人挪活,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之前段韶以为高欢不会再回来了,他选择了高洋,就因为这件事,他在河北就没有立锥之地了。高洋都主动站出来听候发落了,高欢不可能重用一个站队在儿子那边的人。 这点浅显的道理,无需多说。更何况段韶某种程度上说,还背叛了娄昭君!如果说高欢还可能放过他,那么娄昭君将来必定秋后算账!安稳是一时的,被清算是必然的。 站队有风险,投机需谨慎,自古无二,段韶只不过是为自己站队失败而付出了代价。 果不其然,几天后娄昭君就替段家人做主,将段韶逐出族谱,由其同母弟段安宁接替职务与爵位。也就是说,牺牲的不过是段韶一人而已。 段氏在北地也是大族,娄昭君亦是将不利影响降到了最低。这算是娄氏给高欢的交代(段荣是娄氏的女婿),也算是对段韶的“缺席审判”。 娄昭君亦是展现出自己作为“政治动物”的风采,一系列组合拳打得很丝滑。 而高洋,则被高欢外镇河内,为河内都督,封齐王,在河内开府建衙,与之同行的还有唐邕、赵彦深等亲信,皆为高洋王府属臣。 既然已经外放封王,理论上爵位与高欢是平级的,自然就不再是什么继承爵位的世子了,高洋自动丧失高王世子的位置。 也避免了留在邺城父子相斗。高欢出人意料的将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对高洋算是小惩大戒。 邺城内高洋的亲信或部曲,也跟赵彦深等人一样,与高洋一并同行河内。只要是沾上关系的,全部从朝廷中枢和禁军体系剥离,到河内地方任职! 为了安抚娄氏,稳定河北人心,高欢封高浪为世子,封娄昭君幼弟娄昭为中军大都督,以为心腹。为了安抚河北世家,高欢向赵郡李氏家提亲,让高浪尽快与李昌仪完婚。 被高澄强x未遂(关键是高澄还死了)而声名狼藉的李昌仪,如今被高澄的弟弟接盘,李氏的人自然是无有不允,但是却让娄昭君非常不爽! 婚事在三天之内就走完了所有流程,哪怕娄昭君极力反对也无济于事。 五日后,高浪与李昌仪在邺城完婚,高欢再次将赵郡李氏牢牢绑在自己的战车之上!并未将高浪的真实身份揭开,那块遮羞布,高欢居然就这么一直挂着。 对于娄昭君的同床异梦,亦是提也不提,始终维持着面子上的和睦。 处理完这些杂事后,高欢以皇帝元绍宗的名义下诏书,敦促各地秋收,不要耽误农时。努力稳定生产,稳定基层人心。 在高欢的一番操作之下,河北居然在很短的时间就安定了下来。就连刘益守都感觉很诧异。 很多东西,只有失去以后才会觉得珍贵。高欢施政的能力虽然很一般,读书很少搞不出什么骚操作。 但他稳定人心的能力却很强,也很善于协调各方势力的利益,是个天生玩政治玩权术的选手。 河北也确实需要一位有如此手腕的人坐镇才不会乱,如果没有高欢,根本不需要别人来攻,河北地方自己就会乱起来。谁也摆不平这一大摊子。 如此看来,高欢回邺城后,一切又回复到原来的轨道上。 元绍宗依旧是傀儡天子,河北各地依旧是没有明面上的反叛,高欢依旧掌控着自家兵权。除了丢失了黄河以南的全部领土,折损了数万兵马以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只是,段韶叛逃,高洋外放,河北世家蠢蠢欲动,高家兄弟与斛律金等人形同独立,高欢真的可以心大到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么? …… 荥阳城外,大队的梁军兵马从南面而来。于谨带着几部兵马前来荥阳换防,刘益守大喜过望,亲自出城迎接。 此番全歼高欢部曲数万人,于谨居功至伟,刘益守已经封于谨为河南大都督,镇国公,柱国大将军等职务。于谨到达荥阳,意味着刘益守终于可以返回建康,不必待在前线了。 梁国国内还有很多大事要办,刘益守已经没有时间继续在北方逗留。趁着秋收后兵精粮足,正是在中枢提出下一步计划的时候。 如今高欢的兵马已经被打残,内部也埋下了四分五裂的种子,为将来的变乱埋下了浓墨重彩的伏笔。刘益守觉得也是时候回建康了。 同时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比如说加九赐什么的,虽然没必要现在就搞,但也很有必要加强一下中央集权。新时代新风向嘛,政策的风怎么吹,下面的官员自然知道要怎么去做!刘益守觉得有必要作出一些改变。 “主公放高欢回河北,无异于纵虎归山,后患无穷啊。没有高欢在,河北人心难以统合,主公便可以趁乱取之。一年平乱,不在话下。” 荥阳府衙的书房里,于谨颇有些惋惜的说道。虽然他已经提前知道刘益守会把高欢放了,仍然觉得异常可惜。 “冬天我军后勤颇有难处,固守荥阳尚可,进取却是不足。高洋若是打着为高欢报仇的旗号凝聚河北人心,众人在自保为上的心态下,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就算我军侥幸取胜,粮草不济亦是无法维持攻势。 放了高欢,在道义上我们争取了人心,展现了我们仁义之师的胸怀; 在政治上我们恶心了高洋,分化了高氏内部,使其互相敌视互相提防,难以形成合力; 在军事上我们在适当的时候停止了战争,避免了我军陷入泥潭,可以让连续作战数月的部曲得到修整和补充。 能开启战端不算本事,能结束战端,才算是收放自如。我军想打就打,想谈就谈,这便是所谓的全局掌控。 谁优谁劣,难道世人真的看不懂么?” 刘益守侃侃而谈道,对于谨的疑问不以为意。二人所站的高度不同,想法不同是很正常的事情。于谨作为武将,哪怕统帅战局,也不可能比一国皇帝看得更远。 如今刘益守就是梁国实质上的皇帝,虽然他只是被称为吴王,可没有人真的把他当“吴王”看待。 刘益守放了高欢,不是为了高伶,更不是为了娄昭君,一切都是为了长远的将来,为了更好更快的一统天下。 这是打的政治仗,不是匹夫之勇,更不是妇人之仁和意气用事。 “主公所言极是,属下只是感觉可惜,并非说此举有什么问题。放走高欢,让我们赢得了人心,更是为接下来的行动铺路,属下并无异议。” 于谨轻叹一声说道。 他也不得不佩服刘益守的政治操作。一系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政治军事双管齐下,将利益最大化,一步步将东魏肢解。 总结一下就四个字:庖丁解牛! “荥阳交给你了,多盯着点西边的贺拔岳,河北的高欢,已经翻不出什么浪来了。” 刘益守眼中寒光一闪,随即陷入迷惑之中。 高欢闹这么大动静,关中的贺拔岳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到底在做什么呢,怎么就一点动作都没有呢?当然,这个问题他只能以后想办法弄明白了,如今的大事,便是带着精兵返回建康,继续整编军队。 “主公为何对高欢不屑一顾了?” 看到刘益守陷入沉思,于谨好奇问道。 “从高洋不带兵过黄河来救援,我就知道河北内部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将来只能以杀止杀。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怎么带兵打过黄河?过河以后无论输赢,他们又能得到什么?” 刘益守问了于谨一个他不知道要怎么去回答的问题。 第628章 鼠辈?哪来什么江东鼠辈? 南梁的建康到京口之间,有一条修得很好的驰道,名为“京口驰道”,算是全国的“重点道路工程”。 这条路不仅是京口守军回防建康的唯一陆路通道,更是商贾、官员从长江口岸出入建康的便捷通道。 建康中枢年年征发徭役修缮此道,并在道路两旁栽植了松柏。从这条路经过的各地商贾,都能很直观的体会到梁国国力的强大。 当然了,能吹的地方也就这里而已,若是梁国各地的道路都如此处一般,只怕北方世家早已俯首称臣。 入秋后的某一天,秋老虎肆虐依旧,倚靠长江的建康城,白天仍然是酷热难当。然而此刻京口驰道两旁人满为患,沿途十多里,都站满了欢迎北伐大军班师回朝的人群。 其中不仅有穿着红色与绿色官袍的朝廷官员,更有不少只是布衣百姓,男女老少不一而足。当然,维持秩序的士卒也是少不了,看上去可谓盛况空前! 这么说吧,当年萧衍入主建康之时,也未有此等场面。很显然,梁国朝廷是不可能有如此动员能力的。 见到吴王刘益守的马车过来了,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句:“吴王万岁,光复河北,天下一家!” 这句话像是一滴水掉进沸腾的油当中,人群顿时沸腾起来了! “吴王万岁,光复河北,天下一家!” “吴王万岁,光复河北,天下一家!” “吴王万岁,光复河北,天下一家!” 人群中的呼喊声可谓是此起彼伏,气氛热烈到了极点。跟在刘益守马车后面的梁军精锐,从未体验过如此荣耀时刻,一个个都抬头挺胸,不自觉的都认为自己是正义之师,仁义之师,威武之师。 他们都觉得,回到自家地盘果然感觉还是不一样,北伐吃的苦总算是没白费!这次的经历可以吹一辈子了。 掀开了帘子的马车里,刘益守一脸无奈的看着杨愔问道:“杨胖子,我在河南辛辛苦苦了打了几个月的仗,你就用这种套路来欢迎我?没诚意啊!” 刘益守的不满溢于言表。 “回主公,这些真不是在下的本意。虽然确实是朝廷组织的欢迎队伍,但大部分人都是自发而来,并不是招募的。” 杨愔也是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知道刘益守最不喜欢这种形式上的东西,但是如今的情况,已经跟当初完全不同了。时移世易,有时候大势起来了,不是你想按下去,就能按得下去的。 “此话怎讲?” 刘益守微微皱眉问道,他感觉事情有点不对,嗯,应该说隐约觉得事情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外一个极端了。 “明日朝会,主公便会知晓,在下此刻真是一言难尽。很多事情,确实出乎了意料之外。” 杨愔拱手行礼道,欲言又止。有些事情说是说不明白的,只要刘益守参加明日的朝会,一切不言自明。 “也行吧,对了,长猷呢?” 刘益守好奇问道,没道理杨愔来京口负责接待大军凯旋,陈元康这个尚书令反而不来。陈元康也不是这种喜欢撂挑子的人。 “王氏逼婚,长猷不肯,又骂了几句,对方就掏出匕首将长猷刺伤。如今……他在崔冏家养伤,算是捡回来一条命。王氏畏罪自尽,只是可怜了她跟长猷的那个孩子,唉。” 杨愔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陈元康玩太大了,提起裤子不认人。女方毕竟是当过萧氏王妃的人,岂能如普通人家的妇人一般被他随意摆弄? 被陈元康勾搭上床也就罢了,现在儿子都生了,陈元康却连将对方纳为妾室都不肯,摆明了拔x无情。 王氏恼羞成怒之下走向极端,其实也不过是个被逼入墙角的女人同归于尽的决绝罢了。 终究一场悲剧。 “积了这么多的德,还是躲不过这一刀啊。” 刘益守心有戚戚说道。 杨愔以为刘益守在感慨他自己,于是开口劝说道:“主公仁而爱人,公平大度,有礼有节。属下常听闻主公家中和睦,不必有此忧虑。” “罢了,不提那些糟心事了。明天晚上你在家里准备好酒宴,我要去你家赴宴。” 刘益守拍了拍杨愔的肩膀说道,对他挤眼睛使了个眼色。 “呃,那要准备多少酒菜?主公平日里也不喜欢大鱼大肉的……主公是喜欢吃清澹一点还是丰盛一些? 上米酒还是果酒?有没有什么特殊要求?要不要上歌舞助兴?” 杨愔有些迟疑的问道。 刘益守提出要去臣子家里吃饭,真是破天荒第一次。请臣子来家里吃饭的次数倒是很多。 这顿饭安排起来很是费周折。 刘益守喜欢美女,杨愔是信的。但对方确实不贪吃,不管是盛宴还是寻常百姓家的饭食,刘益守都不怎么挑剔,也没听说他最喜欢吃什么。 说好听点叫平易近人,说不好听的叫太过随意不讲究。刘益守这个人不爱好吃穿,众所周知。 所以反过来说,越是不讲究的人,越是不好伺候。 “诶,都在说些没用的,我又不缺你那口饭菜。 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谁一起吃。明日私宴,我不会叫同僚过来煞风景,此番你维护粮道,保障供给功劳甚大。除了论功行赏外,我另有厚礼相赠,不可有外人参与。” 刘益守神秘一笑说道。 听到这话,杨愔有些错愣。 其实他当年就对刘益守这个人很看好,也很清楚对方的为人与能力。按功劳得赏赐,对杨愔来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这些都是按部就班便能得到的。 杨愔虽然待人宽和,但心气甚高,看不起谁是不会写在脸上的。普通粗鄙武夫他根本看不上,也就只刘益守这种雄才大略之人能镇得住。 论功行赏什么的完全符合杨愔的心理预期,他甚至已经到了波澜不惊,无悲无喜的程度。哪怕刘益守现在就给他封个宰相,杨愔也不会感觉惊喜。 终究不过是迟早的事! 相处这么多年,刘益守这个人对待手下的风格就是“稳”,有功劳就赏,不会轻易处罚,不会苛刻对待,也不会陡然提拔,凡事讲求有理有据。 杨愔对此看得非常明白。 “呃,那是什么东西呢,属下也不缺什么啊。” 杨愔的求知欲被勾起来了,实在是想不到对方会送自己什么。 “明日便知。对了,长猷不在,你明日上奏折,国政以稳为主,不可对外用兵,要修生养息以待时机。特别是关于北伐的,一律停止。” 刘益守沉声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府库里还有多少东西,相信杨愔心里是有数的。这次新占了不少地盘,前面一两年,都是投入大产出小,需要时间好好消化一下,尤其是青徐地区。 朝廷要实际掌控,恐怕不派兵过去是不行的。如果明年再对北方用兵,难免会吃太多而消化不良。现在火药的库存已经见底,也是时候要补充一些了。 下次出征,将会一战定河北,所以准备必须充分。 “主公所言极是。这次打疼了魏国,我们得了胜势不假。只是要把胜势转化为胜果,还需要时间。如今高欢固然是元气大伤,但我们也打得兵疲师老了。 修生养息,正当其时。” 杨愔拱手说道。他作为管后勤的人,显然比那些一线战斗的将领心里更有逼数。 打仗的时候,能不能出兵,往往都是管后勤的人说了算。 “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话说他们还没喊累么?” 刘益守一边对道路两旁大声欢呼的人挥手,一边皱眉问道。他最不喜欢这种“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之类的话了。 都说万岁,可又有多少帝王能活过百岁呢?迷失在这种阿谀奉承的潮水之中,迟早要被淹死的。 “主公,如果一个人用一个小鱼饵,就钓了一条数百斤的大鱼。那么他晚上也会睡不着觉,说不定也会来这里喊两嗓子的。” 杨愔不动声色的说道,意有所指。 “明白了,那就看看明天朝会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情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按道理他之前都做了很多部署,那些江东鼠辈们也都笼络好了,谁会站出来搞事情呢? …… 第二天清晨,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台城南面所有的城门都被打开,百官排成长队,入朝参加朝会。 至于具体是关于什么事情嘛,概括来说,就是商议祭天、献俘、犒赏三军、提拔有功将士等应有之事。 北伐大获全胜,当然要把善后的事情搞好。只有这样才不会战场上得分,政治上失分。该给的赏赐一定要给到位,落到实处。 下次三军将士才会奋勇杀敌给朝廷卖命啊! 杨愔代替陈元康,将早已准备好的奏章照本宣科的念出。一项又一项的,都是提前商议好的,在这里只是宣布而已,根本就不是来“讨论”的。 刘益守敏锐的观察到,似乎太极殿内众多朝臣,都不太关注这些。和自己一样,众人都是听得昏昏欲睡的。 杨愔将这些念完以后,就退到了一旁。他很清楚,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果不其然,正当刘益守想要宣布退朝的时候(儿皇帝不能理事,刘益守摄政总揽全局),有个大臣从群臣中出列。 “臣有本奏。” 此人刘益守非常面生,但好像又在哪里见过一样,应该是之前跟自己没怎么打过交道的。 杨愔在刘益守耳边低声说道:“此人叫章法尚,中书舍人,手里无实权。” 中书舍人这个职务是跟皇帝有关的,如果皇帝很有权力,那么中书舍人就很有权力,有时候说话甚至比尚书令还管用。但现在梁国是傀儡皇帝不说,还是个儿皇帝,说话说明白都够呛,中书舍人这个职务就是纯摆设而已! 刘益守眼生是正常的,毕竟,对方手里若是没有实权,自然不可能跟他打交道。 “宣。” “微臣请吴王允许我军今年入冬后北伐,平定河北,光复河山!开创万世之基业!” 章法尚说完,直接跪在地上头贴地面不起来。 “臣等恳请吴王再接再厉,平定河北,光复河山!开创万世之基业!” 大殿内跪下去一大片,都是些职务不高,权力不大,平日里耍嘴皮子的官员。 这些人多半都是中书省的,尚书省的官员属于实干派,上面吩咐什么就做什么,管执行,很多都不参与朝会。 除了尚书令以外,通常不参与朝政制定。 而中书省的官员很多都是嘴炮王者,也是刘益守故意安排一些“江东鼠辈”的代言人在里面挂职。 刘益守控制朝政的方法很简单,一卡军权,二卡尚书省,三卡人事任免。把江东地方势力的人画个圈,都集中在“参政议政”的中书省这里,外放地方的太守,反而不用地方势力推出来的人。 无论你有什么幺蛾子,我发个话让尚书省不执行,将诏书打回去,你就只能干瞪眼,政令出不了台城! 而人事任免权又被刘益守死死捏在手里。 刘益守才不是那种纯武夫铁憨憨,跟梁国的世家大户们硬顶。他吸取尔朱荣和董卓这些人的教训,用兵马对付兵马,用套路对付套路,用政策对付政策。 只有魔法可以打败魔法! 几番收拾,梁国已经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摆谱了,今日倒是看了个稀奇。 “刚刚才光复河南,师老兵疲,不可再对外用兵了啊。北伐之事,暂不必提。” 刘益守感慨说道。 今日不知道是不是剧本拿错了。那些江东鼠辈们成了“主战派”,自己作为统兵之人,倒是成了主和派。 “殿下,趁热打铁正当其时啊,若是北方那些人回过神来,可就不好收拾了。” 章法尚站起身急切说道。 刘益守一脸疑惑看着章法尚,弄不明白对方到底想干啥。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江东鼠辈们竟然雄起了!要是他们以前有这么豪横,早就把高欢打到草原上去了,对方还能待在邺城潇洒么? “殿下不可北伐了,此番河南鏖战,消耗了太多粮秣,又有数万俘虏要安顿。开垦良田,兴修水利都要用钱,无论是否北伐,浪战绝不可取。” 杨愔站出来给刘益守帮腔说道。 “杨尚书此言差矣,朝廷虽然无粮,但三吴之地的大户人家,却有不少粮草。他们当中也有很多希望为国建功,光宗耀祖的。朝廷一纸诏书,便可以从三吴募集不少粮草甚至兵员,何愁北伐不成?” 章法尚针锋相对的说道。 这话表面上听起来康慨激昂,但若是细细揣摩一番,便知道其中猫腻极多! 三吴地区可是江东鼠辈扎堆的地方,刘益守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他轻咳一声询问道:“章爱卿是觉得粮秣都是浪水打来的么?或者说朝廷可以到三吴地方豪横劫掠不成?” “殿下之前有租地之法,颇有成效。河北良田不少,朝廷可以继续用这一招,相信会有不少人踊跃参加。相比一统天下的大略,这些细枝末节不值一提。” 章法尚意有所指的说道。 刘益守恍然大悟,感情埋伏在这里呢!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江东鼠辈都“雄起”了,不雄起不行,实在是利益太馋人了,由不得这些人身体诚实。 之前卖地的位置,都是在漳河沿岸,也就是邺城周边。那里土地肥沃是出了名的,自西门豹治理邺城之后,那里就是一块大肥肉。 要是河南之地都在东魏的掌控之中,自然无人会提北伐的事情,毕竟,劳民伤财,还看不到结果。 可是现在梁军已经在荥阳稳固了战线!离邺城也就一条黄河的距离了! 前期那些世家大户不情不愿的买了不少邺城的土地,都没法变现,所谓“地契”又是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用的鸡肋! 这些人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如今离胜利只有一步了,该怎么办?这时候谁冷静得下来? 选项一,找刘益守讨债? 选项二,关起门来自怨自艾? 还是……选项三,雄起一把,支持朝廷出兵河北,甚至自己组织部曲部署到河北抢地盘? 】 显然,第一个选项他们没胆子,第二个选项他们不甘心,第三个选项却是性价比极高!之前一战,刘益守已经清空河南,为他们铺好路了! 高欢都被打这样了,跟个奄奄一息的活死人差不多,这时候不冲上前一棍子打死,还留着下蛋不成? 江东鼠辈们还是有自己的利益取舍,他们并不是一味地胆小。 “此事容后再议,入冬之前,大军必须修整。” 刘益守断然拒绝了章法尚的提议,随后强行宣布退朝,看上去没有把话说死。 江东鼠辈们的贪婪与一叶障目,是他没有料到的。这些人只看到了河北土地的诱人,却看不到其中的凶险。 干大事惜身,见小利忘命;只能锦上添花,无法雪中送炭;只能当点缀,不能扛大旗。 刘益守如今算是看明白这些人是什么路数了。 当初没有在这些人身上寄托希望,果然是正确的选择。也得亏是他趁着那一批北面来的人还没老去,趁着梁国穷乡僻壤的地方血性尚存,才能去争一争大势。 若是安于现状,不出十年,梁国将继续进入暮霭沉沉的阶段。那时候哪怕刘益守自己还有斗志,也带不动这一批又一批前赴后继的“江东鼠辈”了。 “明晚可得去你家好好喝一杯,这些鼠辈们真把我给恶心坏了。” 散朝的时候,刘益守拍了拍杨愔的肩膀叹息说道。 第629章 年终奖发老婆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刘益守来到崔冏家,看着腹部被捅伤,正卧床养病的陈元康,一脸无语。千言万语在心中化作一声“卧槽”,还得硬生生的憋住。 早就知道那个王氏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样的女人,刘益守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的,他只敢欺负类似萧玉姈这种老实妹子。 不过还好,当时崔冏恰好就在陈元康府邸内作客,及时出手处理得很妥当,要不然老陈这条命当场就交代在那里了。 “糟糠之妻不下堂。你的原配夫人在洛阳为你照顾家小,任劳任怨。如今河南之地也在我们的掌控之中,我这便安排人去洛阳接他们到建康来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陈元康面色苍白,暂时还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睛拼命示意不要如此。 “行了,改天再来看你吧。营建新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那也是灭掉高欢以后再说,还是先把伱的家眷接到建康来再说吧。” 刘益守知道陈元康不想家眷过建康,一方面是自己想浪,另外一方面,他知道刘益守将来会在洛阳营建新都,到时候让家眷直接去新都就可以了,何苦两边往返跑路呢? 陈元康的想法不能说没道理,只是刘益守搞不明白,当初麾下那些老兄弟们,都把北方的家眷陆陆续续接到建康来安家了,就陈元康一个依旧是孤身一人。其实说白了就是他根本不想过家庭生活。 他的人生,除了好好工作,就是浪到失联! “吃一堑,长一智。你还是要多想想以后啊。” 刘益守如老妇人一般在陈元康身边唠叨了一番,就离开了对方的病房。 一出来就看到崔冏在院子里晒太阳。 崔冏远离权力核心,不参与政务,一心钻研医术和阴阳术数,人越发的心宽体胖了。 嗯,也就是朝着横向发展,毕竟他这个岁数已经不可能长高了。 “你又不是杨胖子,也没见你吃多少,怎么就胖起来了呢?” 刘益守拍了拍崔冏的大肚子,疑惑问道。杨胖子是吃货,长得胖可以理解,崔冏这是为何呢? 刘益守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想知道啊,大概日子过太舒服了吧。江南这地方是真的好啊。” 崔冏忍不住感慨道。 要是不考虑战略的问题,江南非常宜居,舒服得让人不想离开。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江东鼠辈们的那一套理念才会很有市场吧。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这诗句虽然在嘲讽,本身却并不是没道理的。 刘益守不无感慨的想道。 “让老陈好好养伤吧,今年明年应该不会出征了。太医院要扩大规模,钻研医术,加强对医官的考核。专门开一个大的诊所,给梁国各地的有钱人治病,收死贵死贵的诊金。 再把这些钱专款专用,开办教授医术的学堂,从寻常人家当中选拔适龄者入学,让行医的医官多起来,支持他们去各地开医馆。 然后朝廷要大量收购药材,让药农们也能有一份收入糊口,将制作好的药方平价甚至低价出售给地方上的医馆,能救济一下地方上,就使一些力气吧。” 刘益守向崔冏灌输了自己的理念。 免费为穷苦人家看病是不现实的,也没有那个医疗资源。只能从富人手里捞钱,补不足而损有余,用这个钱扩大行医人员的规模,再刺激这些医官们扩大诊疗人群的范围,适当降低药价。 良性循环,才能给整个社会减少疾病带来的困苦。 他前世全世界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指望生产力落后的古代就能很好的处理,是不现实的,只能有多大力气做多少事, 这些措施听起来有些为富不仁,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刘益守做事讲究的是“大德”,不是那些虚礼,不是那些表面文章。 “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你若一死,这天下便没有希望了。” 崔冏一脸郑重说道,那样子无比认真,让刘益守在好笑之余又是有些感动。只有老兄弟们最了解他的为人。 “你啊,不要小瞧了天下英雄啊。没有我刘某,一样有人来收拾局面的,说不定比我做得更好也未可知。” 刘益守拍了拍崔冏的肩膀,转身便离开了。 …… 秋日的白天越来越短,日落越来越早。月上梢头之时,杨府门外便挂满了灯笼,张灯结彩搞得很是隆重。 杨愔在府里吩咐下人准备酒菜,忙进忙出的,一番热闹景象。 “阿郎,你不是说只是小宴会么?妾身参加这种宴会,是不是有些不合适呢?” 杨府门外,简约打扮却难掩丽色的高伶,挽着刘益守的胳膊,有些紧张的询问道。 她这种名为小妾,实则情妇的身份,确实是不适合出席某些场合。 这种身份出席重要场合的情况,高伶只是在邺城的时候听说过。那可是权贵们把自己的女人公开展示,让同僚,上司甚至是下属一起亵玩,令人作呕到了极致。 不过怎么看刘益守也不像是那种人,更何况这次跟着高伶来的,还有她亲妹妹! “呃,我是跟杨胖子说过啊,没有同僚参加,他这是在搞什么呢,这么大排场?” 刘益守也是一脸疑惑,他都跟杨愔说清楚了,私人宴会,吃什么不重要。 怎么还搞这么一出呢? “主公来了啊,快请快请!” 正在这时,杨愔从大门里走出来,看到高伶这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心中大为疑惑。某些事情他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以刘益守的为人,难道要他跟对方一起玩弄高欢的女儿? 这也太恐怖了,没感觉刘益守已经堕落到这种程度了啊。 压下心中的疑惑,杨愔迷惑不解道:“主公,这两位是……” “走走走,进去再说,哪里有站门口说话的。” 刘益守不耐烦的推着杨愔往里面走。高伶的妹妹吓坏了,站在原地不肯移动,刘益守走过去说了半天好话,对方这才不情不愿的跟在高伶一起进了杨府。 很显然,高伶的妹妹比自家傻大姐懂事得多,大概从前的时候,从下人那边听说了很多关于高澄的事情吧。 众人来到大堂,就看到里头摆了一个环形的巨大圆桌,上面冷盘热菜一碟一碟的堆着,碟子上面堆碟子。别说给他们几个人吃了,就算刘益守再叫十个人来,也完全可以应付。 踏马的,杨胖子不愧是大世家出身的嫡系,排场真不小! 刘益守心中暗骂,他前世只在某地农村婚礼的时候见过这种吃法。 “听闻主公不喜欢拘束,属下便准备了流水席,要是菜不够,还可以再加。” 杨愔不以为意的说道。 “先吃先吃,不要拘谨。”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道,看着桌上够十几个人饱餐的饭菜,不知道要怎么评价。 既然他都开口了,在场众人也只能压下心中的疑惑。不得不说,杨胖子是个吃货,这一大桌子菜确实是色香味俱全。 边吃饭边闲聊,刘益守说起此番北伐的事情,杨胖子一时间听得心驰神往,倒也没想太多。高伶忧心忡忡的看着只顾着闷头吃菜的妹妹,担心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小妹过两年也到了当嫁之年。我义妹刘小叶都要马上与沙雕王成亲,你觉得这个杨胖子怎么样?” 刘益守咬着高伶的耳朵低声问道。 “嗯?” 听到这话,高伶吓得筷子都掉地上了。 “可是有点老……还胖了点。” 高伶不情不愿的说道。 她也很明白,女人找男人嘛,不能看长相。不是说她有刘益守这样俊朗非凡的男人,就指望她妹妹也能找一个这么个类似的。 可是杨愔又胖又长得有一点“成熟”,比较显老。哪怕看起来很和善,可这种人真就没问题么? “人家已经是当尚书的了,朝廷大员。你妹妹或许将来很漂亮,但现在还不太看得出来。你家里那边的情况也很复杂,过了这个村,将来人家可能就嫌弃你妹妹了,你可想明白哦?不要耽误你妹的幸福啊。” 刘益守连哄带骗说道。他知道高伶心软,肯定会妥协的。 刘益守给杨愔牵红线有自己的私心,但相信这一对应该还是很合适的。上一世史书上,杨愔被娄昭君派出的人打死以后,完全有机会改嫁的高家小妹都没有改嫁。足以见得夫妻感情是很好的。 如今杨愔已经是有权有势的人了,本身又出自北方大世家。他若是再找一个家里有权有势的,只能给自己招祸。刘益守把这个口子给堵上了,其实也是给杨愔消除了部分麻烦。 像高伶妹妹这种年轻又长得好看,现在家里有权,未来必然家道中落的人家,最适合杨愔不过了。明媒正娶,一边得庇护,一边得良配,两全其美。 刘益守觉得自己这件事是办得很地道的,比平日里只造孽不积德的陈元康好太多了。 “长姐如母,行不行你说句话呀。” 刘益守小声催促道。 “如此也好吧。” 高伶叹了口气,她倒是不担心刘益守的为人,只是无法想象这么个胖子将来抱着成年后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妹妹,又亲又摸还要做那种事情,会是怎样一个场景。 这大概就是刘益守常在她耳边说的“猪拱白菜”吧。 可是看样子,这事她是无法拒绝的。正因为无人帮助,所以高伶对自己的处境很了解,她现在的优渥生活,全仗着刘益守对自己的宠爱。 若是失宠,后果她根本不敢想,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啊! 再怎么样,总比姐妹共同侍奉一个男人要好吧。不幸之中的万幸。 高伶自我安慰想道。刘益守向来很尊重她,可正因为这样,对方提出来的事情,高伶就没办法拒绝了。恃宠而骄最后结果如何,有很多例子摆在眼前。 不管怎么说,自家男人是一个情操与品德都很出众的人,无论他是处于什么心思办这件事,出发点都不会是害自己的。 高伶终于妥协了。 “你跟你妹妹好好说一下,我跟杨胖子聊聊。” 刘益守一边说,一边跟高伶使了个眼色。后者连忙将还在吃东西的自家嫡亲妹妹拉出大堂,在院子里“闲聊”。刘益守亦是不动声色走到杨愔身边询问道:“你觉得人怎么样?” “主公的妾室,也是在下可以品头论足的么?” 杨愔一脸疑惑问道,匆匆忙忙将嘴里的饭菜吞咽了下去。 “你想什么呢,高伶是我的妾室,我岂会让人评价她如何?” 刘益守将杨愔头上戴着的白纱帽拿下来,不耐烦的说道:“家宴戴什么帽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秃头。” “我是问你,高伶妹妹,你觉得如何?她以后会是你的正室夫人。” 刘益守一只胳膊搭在杨愔肩膀上问道。 “她还是个孩子啊!身子都没长开!” 杨愔闻言大惊失色。 他万万没想到,刘益守今日居然是来给他牵红线的! 这得有多离谱啊,一个看上去十一二岁的女孩,就是自己老婆了!这种事情,比刘益守把高伶抛弃丢给他当妾室还要离谱得多! “主公,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啊?请直言!” 杨愔一脸无奈,恨不得给刘益守跪下了。 他实在是搞不懂,高欢的女儿嘛,二女共侍一夫也不是啥稀奇事,养几年以后,姐妹一起在卧房里玩耍岂不美哉?这又不是多大个事! 刘益守何苦搞这一出呢? “是这样的,娄昭君将高伶之妹送到荥阳之后,有一天我就做了个梦。梦见你有杀身之祸,不幸殒命。给你哭坟办丧事的,就是高伶之妹。我就想这会不会是上天的一种暗示呢? 天予不取,必遭其咎。我就觉得非你不可。 这样吧,你就把她养在家里,多养几年。到了当嫁之年,若是你们毫无感情,或者认为她性格顽劣,那便将其嫁到一户好人家即可。 若是你们感情好,那便直接完婚,也了却我一桩心事。” 刘益守温言劝慰道。 杨愔不说话了,他知道刘益守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就是不知好歹了。 他自幼就聪明过人,懂得利害取舍。杨愔已然明白,刘益守说“先养着”之类的话,根本就是缓兵之计。这个老婆他是推不掉的。 只要刘益守放个话,把这件事宣传出去,试问将来谁家敢娶高伶之妹过门? 就不说她是高欢嫡女了。 若是将来夫妻有什么矛盾,这便是打脸。而且打的可不是刘益守一个人的脸。那是把娄昭君,高欢,杨愔等人的脸都一并都打了。 谁家的腰杆有这么硬? 这样的女人谁家敢娶回来啊,那纯粹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明白了,那属下就依主公之言,现在先与之定亲,待她成年后完婚。” 杨愔沉声说道。 “这就对了嘛。你放心,她很好,和你是良配。将来你们还要谢谢我呢。” 刘益守十分确定的说道。老夫少妻什么的,少妻一般都是很受宠的。 杨愔想了想,最后还是微微点头,只是脸上不见笑容。哪怕是刘益守,亲自干涉个人的婚事,也不会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看他似乎还不是很高兴,刘益守耐心劝说道:“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是不是良配,你养在家中,好好观察便是了。 时间一长自有分晓。以你之聪慧,不必我多说。 说句不中听的,若不是觉得她很适合你,我自己养在家里将来做妾亦无不可,何苦为难于你呢?” 这番话终于把杨愔说动了。 这女孩在家养几年,本性很容易看得出来。是不是类似陈元康勾搭上的那个王氏的性格,时间长了就会露出马脚。 知根知底,培养几年感情。将来成婚后,夫妻之间也比较好相处。 杨愔终于敏锐意识到刘益守费尽周折,玩这出是为什么了。 如今杨愔已经身居高位,建康不少世家豪强派人来提亲,他都是拒绝了,因为江南不是久留之地,没必要在这里联姻。 看刘益守的意思,杨愔认为对方很是担忧他杨某人与大世家联姻,从而影响朝政。娶高伶之妹,跟刘益守某种程度上说就是“连襟”关系了。 这年头,谁敢小看刘益守的政治头脑和政治手腕啊! “那属下就谢主公赐婚了。” 杨愔心悦诚服的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说道。 “行了,那就这样吧。今年你的年终奖就不发了哈,已经给你发了个娘子了。” 刘益守拍了拍杨愔的肩膀哈哈大笑。 …… 杨府的院子里,高伶把刘益守的建议说完。 她原以为妹妹会激烈反对,没想到对方拍了拍平坦的胸部,大大的松了口气道:“没事没事,真是求之不得啊。” “真没问题?” 高伶疑惑问道,她跟她母亲都是深度外貌协会会员,杨愔这种是无法入她法眼的,没想到她妹妹竟然不反对! “我还以为吴王要把姐姐和我都送给他人做玩物,就像大哥跟祖珽他们那样子……如今看来,果然姐姐在建康过得很好。吴王真是信义君子。” 高二妹一脸微笑说道。 “可是有点胖……” 高伶揪着衣袖,犹疑不定道。 “不是哪个女子都能遇到吴王这种的……杨愔贵为尚书,我都不敢想能进这样的家门,姐姐还当我们是富贵人家的子女么?” 高二妹幽幽说道。 能不用跟她姐姐一起在床上服侍刘益守,就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恩德了。 高氏的衰败,肉眼可见,这个时候你还嫌弃什么呀! (本章完) 第688章 阵前比贱 “规则一,猎物为一百只鸟,谁先射中五十只,谁获胜。若两边都没有射中五十只,则谁射中猎物更多谁获胜。猎物不分大小,只计数量!” “规则二,箭矢数量不限,射完了箭壶里箭可以再补。” “规则三,不得以任何方式干扰对手射箭。” “就这三条规则,有没有问题?” 阳休之绷着脸对斛律羡和尧奋那边派出的弓手大声喊道,尽量让阵前围观的士卒将校们也能听到。平心而论,这个规则还是很公平的,尧奋站在一旁微微点头,面色稍缓。 他这次派出的弓手箭术十分了得,自幼便是猎户在山林里谋生。不说必胜,起码也有一战之力。 “吴王殿下,这便开始吧。” 尧奋走过来看着刘益守的眼睛说道。 “那就开始。” 刘益守对主持射箭比试的韦孝宽打了个手势。对方会意,招来亲兵仔细交代了一番后,宣布阵前比箭开始。 斛律羡和那位弓手进入比试场地,就听到围观的梁军士卒们大喊: “沙雕王!” “沙雕王!” “沙雕王!” 喊声震耳欲聋,气势逼人。 斛律羡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他对着尧奋那边的弓手伸出大拇指,又将手腕旋转后让大拇指向下,挑衅的意味十分浓厚。 只是那弓手得尧奋交代,射鸟就行,不要节外生枝。哪怕气得满脸通红,也只能偏过头去不看对方的嚣张模样。 阳休之宣布比试开始。 环形的屏风后面,一个梁军士卒打开鸟笼子,里头的麻雀瞬间飞起,振翅逃离。没想到远处两支箭射来,其中一支将其射落,另外一支差之毫厘落空。 “沙雕王胜!” 负责勘验的军士竖起了红旗,阳休之大声喊道。 尧奋那边的弓手顿时紧张起来,刚才他已经把弓拉满,那一箭又快又准,本应该射中,但还是慢了一拍。 没错,就是慢了。 如果他的箭先到,那就是他先射中。而射得慢的原因很简单:麻雀太小,隔得远看就是一个小黑点!他瞄准用了一些时间! “如果你认输,可以下场体面点。要不然一只都射不到,那可就难看咯。” 斛律羡举起弓,对着那边的弓手嘲讽道。 “哼!” 那弓手冷哼一声没说话。这种情况,说什么反驳的话都是没用的,射中次数多,就是最好的反击。 第二轮开始。 又一只麻雀飞出,斛律羡对面的弓手看到麻雀,迅速出箭射出,居然不中!他连忙搭弓补射,慌忙中勉强射中翅膀,麻雀掉到地上还在挣扎,勘验的士卒举起绿旗。 这一轮判定很容易,因为斛律羡根本就没射,他在一旁看风景呢。 “让你一轮而已。” 此后比分交替上升,斛律羡经常故意不射,让对手射箭。有时候又会出其不意的猛然出手,在对方箭矢未抵达前将麻雀射落。他几乎是在故意控制自己这边的分数。 只比对手多射一两个猎物。每当斛律羡不出手的时候,对面的弓手都会尽力去射,不中再补射。对此斛律羡在一旁冷眼旁观,并不在对方补射的时候投机取巧抢分。 分数一直很焦灼,一旁观战的士卒看得口干舌燥,恨不得他们立刻就分出胜负来。 然而,看似咬得很紧的比分,只能代表台面上的平衡。而台面下的比拼,胜负的天平已经开始悄然倾斜。 斛律羡每次出手必中,他射箭的次数,比对手少了很多! 而尧奋那边派出的弓手,因为怕输,因为要追赶分数,所以不得不经常补射,甚至要经常将弓拉满,以保证箭矢出弓的速度! 此消彼长之下,斛律羡还能气定神闲的活动筋骨,而对面的弓手已经是满头大汗,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这年代普通的弓手,一场不停歇的战斗,拉弓二十余次,便是极限,这还是不瞄准射击。如果长时间瞄准,臂力消耗更大!一天当中多次战斗,可以开弓一百次到两百次之间。 当然,也不排除很多人天赋异禀,从小就开始练射箭,那么能开弓的次数就要多一些。 可也不是没有限制的。 终于,尧奋派出的弓手,有一次连续两次都未射中,居然让麻雀跑了! 斛律羡眼中精光一闪,他旁若无人的举起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下一轮,三只鸽子同时腾空而起! 韦孝宽竟然下令一次放飞三只鸟!虽然比麻雀大了不少,但这种玩法也太离谱了! 斛律羡搭弓射箭,嗖嗖嗖三声,连中三元! 之前他养精蓄锐,等的就是这一刻! 对面的弓手连出箭都来不及!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三只鸽子被射落。之前都是一只一只的放,他已经形成了心理定势,一次出三只,他眼睛都花了,就这么一愣神,让对手钻了空子。 一旁观战的尧奋急了,跑到刘益守面前叫道:“殿下,这是耍诈啊!” 之前一次放一只麻雀,现在一口气放三只鸽子。而他那边的弓手,之前因为射麻雀用掉了太多气力,现在连弓都要抬不起来了。就算勉强射中一只,也于事无补! 射鸽子比射麻雀容易太多了! 本来以为比分焦灼还可以争一争,万一斛律羡马失前蹄,这比试不就赢了么? 尧奋原本是这么想的,只是现在看来,他把刘益守想得太简单了! “什么耍诈?我事前说了猎物里面就只有麻雀么?” 刘益守似笑非笑看着尧奋问道。 尧奋一愣,他回想了一下,貌似对方还真没说!刘益守当时只是拿了一个猎物,也就是类似麻雀的小鸟给他看,真没说所有的猎物都长这样! “我说过一次只能放一只鸟么?难道之前是一次放一只,现在就要一次放一只吗?我就喜欢看射手抢射,不可以么?谁说不可以的让他出来走两步!” 刘益守面色不悦呵斥道。 尧奋无言以对。 事实上,刚刚阳休之宣布的三条规则里,只说猎物总数是一百只,可也没说一次放几个啊!如果刘益守不想玩了,把剩下的一口气放掉也是可以的! 真要跟刘益守“讲道理”,人家占着道理呢! 尧奋气得不说话了,阳休之示意比试继续。 后面的没啥好说的,有时候是一只麻雀有时候是好几只鸽子。只是斛律羡好像知道什么时候放鸽子什么时候放麻雀,总是箭不落空;而尧奋派出的弓手则啥也不知道,疲于应付。 一直到最后,他发挥失常,该射中的鸽子也射不中,让比试成为了一边倒的炫技。 “你慢慢射啊,我先回去睡个觉。” 射中了第五十只鸟后,斛律羡走过去拍了拍那位跪在地上已经陷入呆滞的弓手,扬长而去。 第630章 关中休克疗法 一场下流而大尺度的银趴,一场疯狂而快活的放纵。 后半夜都玩累了,刘益守抱着怀里的萧玉姈和冯小娘,三人躺在大床上无力倚靠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说个事,你们都靠我肩膀上。” 刘益守坐起身靠着床头,怀里一边一个妹子。 “好累啊,明天再说吧……” 萧玉姈都哝了一句,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解放人性一般的欢愉。现在她玩累了,什么事情也不想听。 “我想把世子的人选定下来。” 刘益守轻声说道。 听到这话,二女勐然从迷湖中惊醒,从床上坐起身。刘益守连忙用毯子将她们裹住,按在自己身边坐好。 “生不出儿子,别强撑了,人活着不要折腾自己。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明白,不需要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会保护好你的。” 刘益守揽住萧玉姈的肩膀温言说道。 “阿郎……” 萧玉姈又是感动又是委屈。 “四个儿子,你也辛苦了。” 刘益守按住冯小娘的肩膀说道。 他其实跟冯小娘欢爱的次数是众妾室中最少的,但对方就是一生一个儿子,一连生了四个!都够打一桌麻将了! “阿郎……” 冯小娘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她完全不明白刘益守要做什么。 其实在刘益守身边她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压力来自她姑姑冯令华。冯小娘没有想要什么,但她姑姑显然所图甚大。 “你的长子,也是我的次子(不算高浪),如今也九岁了。我想将他过继到阿姈名下,并立他为世子,不知道你意下如何。” 刘益守沉声对二女建议道。语气虽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阿郎!” 萧玉姈跟冯小娘都吓了一大跳。这个提议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实际上,她们之前都没有考虑过世子这件事。 毕竟,刘益守年富力强,子女们也都未成年,暂时还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就算你再生一个,明天就能生下来,十年后也才十岁。一个十岁孩子,能做什么呢?对你而言,生儿子与女儿又有多大区别呢?” 刘益守看着萧玉姈问道,这个问题直接将她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击碎了。 “你有四子,一个女儿也没有,也找不到外援了。将来怎么安排他们? 没有一个当世子的兄长撑腰,他们怎么办?我也有老去的一天啊。那个时候,能照顾他们的就只有长子了。” 刘益守叹息说道。 一向都以刘益守意见为主,从来不作反驳的冯小娘也沉默了。 不得不说,刘益守考虑得很长远。她没有任何理由去反驳这件事。 毕竟,长子已经懂事了,也知道谁是他的亲生母亲。过继给萧玉姈,礼法上自己不是对方的母亲,可亲情却又是无法被割断的。 就算自己不同意,刘益守子嗣众多,还有别的孩子可以选,只要萧玉姈点头,其实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多的是人愿意办这件事。 “妾身没有异议,一切听阿郎安排便是了。” 冯小娘低声说道,她很明白,这是刘益守在给她姑姑冯令华一个交待。 “那……妾身也没有异议。” 萧玉姈咬了咬牙,终于妥协了。 她和刘益守见过几面就上了床,不久就怀孕了。那个时候,她根本想不到自己会在这里掉链子。 可如今她已经有三个女儿了,难道就真的魔怔一般继续生下去么? “人生苦短,我不敢说将来不会辜负子嗣,但也要尽量不辜负你们。我对他们又生育教养之恩,我不欠他们的,但你们委身于我,我始终都是亏欠于你们。 若是你们不愿意,那我便再寻他法吧。家里亲情为上,不是要硬讲道理,不愿意的事情,那便不强求了。” 刘益守以退为进的叹息说道,紧紧握住萧玉姈和冯小娘的小手。 果然,二女都放下了心结,连忙将此事应承下来。刘益守又跟她们商量了一下立世子的细节,便将此事敲定。 三日后,建康吴王府立世子办酒宴,邀请建康城内众臣前来赴宴。刘益守当着众多大员的面,将冯小娘九岁的长子刘仁忠立为世子,并过继到萧玉姈名下。 两个仪式一并进行! 听闻此事后,建康中枢朝臣们对此波澜不惊,完全无感。就像是一滴水滴入大海中一般,似乎根本不值得拿出来单独商议讨论。 为了维持“忠臣”人设,刘益守将来把萧玉姈的儿子扶正是必然的,至少一统天下前是这样。南方的基本盘不稳,刘益守这个吴王的合法性就会受到质疑。 连执政合法性都出了问题,还怎么统帅三军,号令全国呢? 过继这个宗法手段,也符合此时大户人家与小门小户普遍的道德观念。刘益守做事,向来都是一板一眼做到位,不留他人口实的。 但是,将谁的儿子过继过去,是一个很考验政治智慧的事情。 说来说去,可以选择的儿子不过三人而已: 崔小娘之子,尔朱英娥长子,还有冯小娘长子,必选其一。这也是当初刘益守定居寿阳时,第一批怀孕妹子里面所出的三个儿子。 其他两个都容易尾大不掉,唯独冯小娘这边的势力可以压制。毕竟冯氏在河北已经是二流世家,且没有什么撑得起台面的人物。 尔朱荣在并州手握重兵,崔氏在河北人才济济,这两家哪一家都容易搞出事情来。 两害相权取其轻,刘益守看似偶然的选择,实则必然。陈元康、杨愔等熟悉刘益守后院娘子的老兄弟们,其实早就对此洞若观火,基本上都猜中了刘益守的选择会是什么。 这件影响深远的大事,此时此刻却没有多少人看重,就连一直打算扶持外孙将来登基当皇帝的羊侃,对此也是不屑一顾。 但凡有点眼光的人都明白,这位世子将来很难全身而退,更别提继承皇位了。 如果刘益守活得够久,他确实可以把新帝国送上快车道,但那个时候,先是世子,后是太子的这位仁兄,早就年事已高,垂垂老矣,当几十年太子是什么滋味,不问可知。 如果刘益守意外身亡,新帝国必定四分五裂,这位仁兄也很难镇得住场子。大概率要身首异处或者沦为傀儡,如同一众萧氏子弟。 横竖都是个悲剧! 当然,如果刘益守在家里提前咨询这个事,那还是会有人打破头要当世子的。 毕竟,无人可以抵挡权力的魅力,世人都只会看到对自己有利的东西,能够对旁人心平气和,冷静客观的评价。 然而对自身却很难看到不利的方面,向来喜欢把事情望好的方面去想。 也就是人们经常说的“不过是没有轮到你而已”。这一点,跟“医者不自医”的道理雷同。 …… 东魏与南梁的这一战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很意外。更令人意外的是,两国都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了平静状态。 高欢平息了内部矛盾,谨守河北以待时机。而刘益守得胜归来,对麾下将士论功行赏不在话下,也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哪怕是刘益守册立了世子,也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一转眼就到了新年,朝廷中枢放假,更是为这一年多的时局变化画上了句号。 当然,只是表面上看是这样,国家内部不可逆的深刻变化,正在坚定而悄然的发生着。润物细无声,现在的平静只是酝酿着将来更大的爆发。 一统天下的战争一旦开启,就不会停下来,不统一就暴毙,自古如此。 然而无论是高欢与河北世家众人也好,还是在建康的刘益守与他的小伙伴们也好,都在思索一个令人费解的问题: 东魏与梁国交战,如此好的战略时机,为何西魏,也就是贺拔岳那帮人,什么动作也没有呢? 其实他们真的误会贺拔岳了。 西魏也不是没有动作,而是他们不但没有进取,反而被萧纪派人偷袭了汉中!连汉中都丢了! 如此战略要地丢失,关中那边竟然没有派出援军!实在是令人不能理解。 趁着刘益守北伐的当口,萧纪认为朝廷不可能抽调兵马来对付他,于是便派遣麾下的兵马从蜀地出兵,迅速拿下了汉中! 西魏的汉中郡刺史杨乾运战败自尽,至死没有等来贺拔岳派出的援兵。 萧纪不知道的是,这是他人生当中最后也是最大的一次胜仗!萧纪原本是想玩二桃杀三士,攻占汉中后,如果西魏来攻,那么他则会向建康朝廷求援。 如果朝廷炸毛,他就转身投了西魏,引西魏兵马入侵梁国!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到时候他的路便宽了。 可是预料之中西魏的反击并未到来,刘益守亲笔书写的表彰诏书反倒是先送来了。 诏书说萧纪守土有功,不愧是宗室楷模。所以策封他儿子萧圆照为汉中王,就藩汉中以示朝廷恩典。 此举看似恩宠,实则包藏祸心,摆明了要玩推恩令。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朝廷连一文钱,一粒米,一匹布都没赏赐。当然了,也没有巧取豪夺说要把汉中要回来,或者派别的萧氏宗室来就藩。 这种硬币套路,让萧纪一肚子火都没地方发。总不能把被封为汉中王的嫡长子萧圆照给剁了吧? 萧纪感觉自己被刘益守给玩弄了,却又没有证据,也找不到由头发难。朝廷把萧纪已经夺取的汉中封给他儿子,离间了父子关系不说,萧纪还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拒绝。 到底是什么人可以想出这么恶心的国策? 萧纪认为,自从刘益守入主梁国中枢以后,朝廷的政策就不太好对付了,每次应对都是自己这边吃亏。 此番梁国中枢这一招热翔湖脸,真是把萧纪给恶心得如同吃了一盆满是肥膘的生猪肉,心中腻歪透顶却又毫无办法。 那么贺拔岳为什么不发兵援助杨乾运呢? 不是他不想,而是关中已经无兵可派了。 那么关中又为什么没有野战军可以派出增援呢? 此事说来话长。 对于这些破烂事,贺拔岳有苦说不出,哪怕天天跟苏绰诉苦,也改变不了大势。 …… 年关将近,关中大雪。贺拔岳率众将登长安城头,只见城外好几条河流都已然结冰,他忍不住一声长叹,一拳砸在女墙的墙壁上。 城墙上积雪抖落,身后众人喟然叹息。 多好一个机会搞死高欢啊,可惜浪费了。而且汉中这块“飞地”也丢了,憋屈到了极点! “主公,府兵制军改,最多还要两年便可全部办完,到时候全军上下焕然一新,磨刀不误砍柴工啊。” 韦孝宽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触怒了心情不佳的贺拔岳。 “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只是……唉,太可惜了。” 贺拔岳不无遗憾的说道。哪怕此事已经过去了,到现在他依旧是无法释怀。 他为什么不派兵出击呢,因为关中已经没有野战军了,所有的部曲,都被打散后重组,与加入军中的关中本地汉人豪强的私军部曲混搭。 以“营”,也就是五百人为单位混编。 五百人以内的,或许都是同乡,或者同一个来源的军队。五百人以上的编制,那就是混编了,不限胡汉。 听起来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好像是很简单一样。但其中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当真是一言难尽! 兵马要如何招募新兵员;平日里驻地在哪里;日常训练是怎么组织,谁来管;训练出来的兵马归谁指挥,后勤谁来负责;不同将校所统帅的兵马,谁听谁的指挥。 这些事情千头万绪,负责改革的苏绰与韦孝宽等人,采用了简单粗暴的办法:直接打散,分别在要地驻扎,就地整编! 如此一来,所有的野战军变成了只能固守的“精锐郡兵”。防守关中绰绰有余,但组织一支万人规模的野战军出击,便是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事情了。 整编期间遭遇汉中被袭击,贺拔岳想方设法的抽调各部精锐,组织了一支万人的军队。结果大军开拔到长安后发现,这支军队不管是组织调度,还是后勤管理,都全部乱套! 战斗力不仅没有提高,反而陷入了半混乱状态,漏洞百出。让贺拔岳心都凉透了。 这支军队的原有组织模式已经被破坏,而新的,适应府兵制招募原则的组织模式又没有完全构建好,看着就没有战斗力,更别提派出去了。 能成功走到汉中他就要烧高香,就别提什么打仗了。 于是贺拔岳只能写信给杨乾运,让他死死守住汉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得知汉中陷落的消息后,贺拔岳无能狂怒一般发了很大的火气,将苏绰与韦孝宽叫来狠狠的骂了一通。然而出口气也就罢了,却是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军队的重新改制,有其客观规律,很多事情,都是要一步步做到位的。政策要落实到精细的地方,完成后才能发挥效果。 其中很多步骤还要不断摸索,寻找最优解,一切都需要时间与人力。 这不是哪个人能拍胸脯打包票说了算的,韦孝宽不能,苏绰也不能,贺拔岳更是不能。 于是他们这些能臣干将们,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高欢被刘益守吊打,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河南之地被梁国收入囊中,最后依然是只能眼睁睁看着高欢稳定了河北的局面。 战机转瞬即逝,窗口期说关闭就关闭了。 贺拔岳等人连半点力气都用不出来,只能一旁干看着。 “下次用兵,什么地方比较好,什么时候可以动手?” 看着韦孝宽等人,贺拔岳沉声问道。 身后众将一阵沉默,谁也不敢贸然站出来接这一茬。 要是接了,说话可是要负责的! 第631章 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送靓妹妹 就快新年了,长安城内已经有些过年的氛围,大部分官员已经休沐,但韦孝宽与苏绰等人,依旧是在丞相府,与贺拔岳商议府兵改制的相关事宜。 如今关中的情况,有点像是一个人捧着热水壶。不松手感觉烫,松手又会水壶落地溅一身热水。怎么都觉得难受。 “如今府兵改制已经到了关键阶段,只是有个最大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苏绰沉声对贺拔岳说道。 书房里的火把忽明忽暗的,一如众人的心情。 乱世之中开创一番基业,尤为不易。然而人力有时而穷,无论怎么励精图治,关中的困苦,似乎是一道拦在面前的大山,难以逾越。 贺拔岳显然是一筹莫展,似乎对此已经有所预期,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内心的怒火问道:“有什么问题?” 苏绰不假辞色答道:“没钱养兵。” 他的回答,就是经典的逻辑死胡同。 府兵改制本身就是为了省钱暴兵,但暴兵后竟然会无钱养兵。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改制呢?按从前的编制补充兵员难道不行么? 听到这话,贺拔岳大感意外。他认为的问题,应该是关中本地汉人豪强的部曲与鲜卑各部不相容,二者无法并肩作战才对。 府兵改革的本质就是为了少花钱多办事,没想到苏绰的回答居然是没钱养兵! 越想省钱越是没钱,贺拔岳搞不懂这个逻辑关系。 但是他很生气!一刻都不能忍! 府兵改制浪费了那么多机会,要是劳而无功,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主公,可能是在下说得不够清楚。现在府兵的问题在于人,又不在于人。终究还是一个字:穷。” 看到贺拔岳面露不快,苏绰一脸无奈拱手说道,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憔悴。 领导一张嘴,底下跑断腿。只有真正办事的人才知道好事多磨是什么意思。世上没有那么多捷径可以走,能走的路多半都被前人走过了。剩下的无一不是荆棘遍地。 一旁的韦孝宽不说话,显然是知道苏绰要说什么,懒得帮腔了。 “有话不妨直言。” 贺拔岳亦是无奈叹息道。 苏绰云里雾里,说得人头晕目眩的,根本不明就里。 “府兵是军籍,全家不用交税,自备武装,甚至是自带干粮从军。其实自拓跋氏开国以来,便有类似制度。我等如今用来,不过是拾人牙慧,不值一提。 虽然如今设立了二十四开府,负责从军户中招募训练选拔府兵,府中军户皆为军籍不必纳税,也无须朝廷供养。但少了这部分赋税,朝廷能收上来的税便远远不够用了。 这是根本性的矛盾,人力无法调和。” 苏绰摊开双手说道。如今府兵改制最大的问题,就在这一块。 没错,府兵确实不需要朝廷供养,但问题也很大:朝廷损失了很大一部分财税来源。如果没有外来的财富补充国库,这种套路是玩不下去的! 北魏那时候的国情,跟现在关中的国情完全不同!北魏那时候北方不缺人,现在关中缺丁口缺得厉害,人的矛盾要远远大于地的矛盾。 现实的情况是,如今的关中,人口凋敝,户口少得可怜,而且很多都被控制在本地豪右手中。 无论贺拔岳玩什么天花乱坠的制度,多少户人家养一个士卒,这个是定死的客观规律,靠着忽悠是忽悠不过去的! “主公,苏先生说得对,而且还有个问题。府兵自备装备,朝廷又不给他们发军饷,对他们的控制力很弱。 战阵之上,这些人很难不对战利品上下其手。想要令行禁止如臂指使,恐怕不易。 不给丰厚赏赐,控制不住部曲。给了,朝廷会越打越穷,入不敷出。” 韦孝宽亦是忧心忡忡的说道。 虽然府兵改制还未最终完成,但有些问题却已经暴露出来了。 府兵有个不能忽视的问题,那就是这些薄有家财的富农大爷不好伺候。不拿你的钱,就不听你的话,这是很浅显易懂的道理。 换句话说,府兵实质上的“军饷”,都是来自于官府分给他们家的田地,平日里不纳税不交租,亦是不用服徭役所产生的额外利益。 府兵出战是为了得到赏赐和军功(也就是更多的土地),亦是为了巩固与扩大这部分利益。 他们虽然被征召就必须出战,但谁规定打仗就不能摸鱼的? 府兵改制的好处当然有,士卒们的作战积极性很强,都想着建功立业,并且折冲府召集兵马很容易。 然而坏处却也很明显。 这些人自带装备(自己出钱向国家购买),甚至自带狗粮出征,可不是为了什么保家卫国,也不是为了什么天下一统,更不是为了贺拔岳这帮人! 他们就是为了抢钱而去的。抢钱就是唯一的目的,府兵想上升到将领阶层,可能性基本为零,这些人也不做指望。 要想约束住这些人,必须在战后有丰厚的赏赐,才能在作战时如臂指使。如果没有,那对不起,他们在战场上就会摸鱼,把抢劫抢战利品当主业,把打仗当副业。 反正家里有田,不慌。 府兵制度,说白了就是皇帝是大股东,士卒们手持员工福利股份,用自己的钱买公司股份,底薪低高分红。打赢了吃肉,打输了喝西北风。把战争当作一门生意来做。 而西魏与贺拔岳,现在缺的就是粮食、财帛!现在就是使唤不动这些府兵,又不敢降低待遇。 刘益守前世历史上,西魏攻南梁的江陵之战,那些府兵出身的士卒们,攻破江陵城后就甩开膀子劫掠,与那些流寇无异。 完全没什么“有恒产者有恒心”的自觉性,反倒是证明了“仓禀实则知礼节”的古话不虚。 当时西魏的诸多将领,其中不乏杨忠、于谨等名将,就完全约束不住士卒劫掠。只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连周宣帝宇文赟的老母李娥姿都是西魏军从江陵城抢来的。 西魏军是如此军纪败坏,要不是萧绎太废物,搞不好宇文泰这一战会阴沟翻船。战后很多南人从关中逃亡到北齐,一时间西魏的名声可谓是臭不可闻。 不仅是在政治上大大失分,也让北齐在攻略梁国淮南的时候少了许多阻力。 由此便可以看出当时的府兵制,其实问题是很大的,只是被一系列军事胜利所掩盖。 等到宇文护率二十万兵马攻洛阳的时候,府兵制度迎来第一次大考,在战术层面完全不能担当重任的府兵,被北齐的少量精兵以点破面,战略上可圈可点的周军因为战术上的完败不得不饮恨而归。 损失的辎重不计其数,被抛弃在路旁,延绵数十里。 瘸腿的府兵制度暴露出了不少问题,直到北周武帝宇文邕打了“补丁”后,周军这才逐渐成为一支善战之师。 那次失败的种子,其实早在当初改制的时候就已经埋下,直到多年后府兵制度磨合顺畅后,北周军才渐渐在战术层面赶上并超过了老对手北齐。 如今贺拔岳也遇到同样的问题。 因为穷,所以无法提供士兵的全部装备(上次大战后损失殆尽),只能让府兵们自备装备,甚至自带狗粮! 同样是因为穷,所以迫切要出去抢;又因为要打赢必须士气高涨,也就必须用丰厚的赏赐许诺把士卒们吊着,不然这些人无利可图,随时都有可能哗变然后打道回府。 还是因为穷,没有钱又无法兑现这些赏赐,以至于现在府兵士气低落。 朝廷穷得叮当响,瞒不住明眼人。 可别把底层那些人都当傻子啊!朝廷能不能拿得出钱来,那些人是有预判的。 面对朝廷许诺的丰厚赏赐,大多数府兵士卒的反应都是:连修长安城的钱都没有的官老爷们,肯给钱我们发奖赏? 大部分人都是将信将疑。 归根到底,转了一圈回来,府兵制度推进受阻的原因,终究还是一个字:穷! 苏绰可谓是目光如炬,看透了现在改制困境的本质,不是别的,正是因为穷。 一切毛病都是穷病,一切闹腾都是缺钱闹腾。 “为今之计如何?” 贺拔岳沉声询问道。苏绰说了这么多,肯定不是为了发牢骚,贺拔岳不想听牢骚话,他只想知道怎么解决问题。 韦孝宽拱手说道:“主公,关中困苦已成定局。靠我们是解决不了这个问题的。唯有从外部找到出口,才能破局。如今府兵改制已经初有成果,不如边用边改。” 他就差没说对外开战了,只是放眼望去,都不知道要打谁才好。 “言之有理。”贺拔岳点点头,不置可否。 “主公,如今府兵困局有三: 一是鲜卑各部与关中本地豪右部曲无法协作,二是新编入的府兵本为农夫出身,武艺稀疏平常不能久战,三是府兵打仗并非因为军饷。朝廷不能许诺丰厚赏赐,则府兵作战意志必定薄弱。 兵员不足的问题解决了,倒是又产生了其他问题。韦将军所言不虚,如今不如选一弱敌,战而胜之,拿到财帛犒赏三军。 既可以练兵,又可以解困。朝廷有了威信,自然不缺勐士。 此乃破局之策。” 苏绰对着贺拔岳深深一拜说道。 很显然,他也认为韦孝宽的办法是好办法。或者说,再不动手,也实在是没招了。 无论怎么改革制度,财货与粮食都需要人去生产,去运输,去储存。这些物资是不会自己凭空变出来的! 如果国内生产不够,或者存量不够。要么耗时间等着,要么去外面抢,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所以现在的问题又变成了:要不要出去抢,以及要去抢谁。 “打哪里?” 贺拔岳低声问道,轻轻的拍了拍胳膊,用手遮住袍子上的补丁。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河北人心震荡,稍有风吹草动,很容易抱团取暖。若是我们出关强攻高欢,则是在帮高欢渡过难关,帮助高欢凝聚人心,攻河北下下之策,不可取也。 蜀地沃野千里,自成一系。萧纪与梁国朝廷貌合神离,兵少又缺乏警惕之心。 先攻蜀地,最容易得手。若攻蜀地,则必取汉中。” 说完,韦孝宽将一封写好的策论双手呈上递给贺拔岳。 事实上,贺拔岳刚才正想说要不谋一下河北。若是把河北弄到手,那基本上便可以实现南北对峙。运气好一点,甚至一统天下都不在话下。 如今是高欢最虚弱的时候,搞定了高欢,困局也就解开了。 没想到韦孝宽提前将一盆冷水灌顶,说要搞事只能先从四川这边搞起。贺拔岳闻言面色尴尬,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蜀地封闭,如何进军,如何保证粮草供给? 敌军若有防备,蜀地易守难攻,怎么攻城略地也是件难事。” 说完贺拔岳沉吟不语,摆明了就不想攻打蜀地,觉得此战似乎没什么把握,更别提现在汉中都丢了,落脚点都没有何谈出兵? 困龙之局,以何破之? “刘益守称帝只是迟早,到时候萧纪必反!这便是我们切入的最好机会。先取汉中,再取西川,与刘益守争夺蜀地,王图霸业可期!” 韦孝宽昧着良心拱手说道。 现在哪里还有什么王图霸业啊,连高欢都被打残了,河北都摇摇欲坠,只怕这话贺拔岳自己都不信。可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呢?难道劝说贺拔岳投降? 自从上次被下狱,韦孝宽就没什么心气了,所有一切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贺拔岳听不进去实在话,那他就多说点漂亮话,仅此而已。 大家都是成年人,都拖家带口的,当官只是一份职业,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就可以了。 “又是要从长计议啊,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到个头?” 贺拔岳感慨叹息了一句。无名的焦躁在心中淤积,让他很想提刀砍人。 …… 年关将近,刘益守还没来得及把亲信召集起来开年会,北面来建康的一艘商船,就送来了出自范阳卢氏的一位小美人,才十二岁! 说是送来给他暖床的。 十二岁就被送出去!这是人干的事? 刘益守一边感慨河北世家就是会玩,一边将妹子安置在建康城内某个别院内,随即不再搭理。 这是看不起谁呢!当他刘某没见过女人? 刘益守心中一阵鄙夷。 可是没过两天,他就被河北世家的“大手笔”给惊吓到了。 赵郡李氏东祖的李希宗之子李祖升,携其妹李祖猗前来吴王府求官,将妹妹送给刘益守当侍女红袖添香。 这就没法等闲视之了。 如果说卢氏还只是在试探,李氏就已经是在坚定站队,而且下了重注! 刘益守与李祖升攀谈后才知道,他之前给高欢的那一堆小纸条,几乎把所有排得上号的河北世家都给坑了个半死! 高欢邀请河北世家的某些人,嗯,也就是字条上署名了的那些人,到邺城霸府商议大事。 其中就包括李希宗在内。 这些人接到消息很快就意识到,上次向刘益守输诚的事情已经败露,高欢这是要秋后算账。 不排除割了脑袋,至少也会把他们扣押在邺城当人质。 这帮世家子弟顿时坐不住了! 既然顶不住高欢的压力,那就润吧,直接找后路。 世家枝繁叶茂,虽然只有他们向刘益守抛媚眼了,虽然他们也是在家族授意下办的这件事,但家族抛弃他们也不会令人意外。 这便是断尾求生的意义所在,世家最引以为傲的生存法则。 李希宗自知与高欢的梁子已经无法化解,所以横下一条心,派人把长子跟嫡女都送到南边来了,摆明了有跟高欢鱼死网破的心思。 看着娇羞可人的李祖猗,看着面有忧色的李祖升,刘益守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大家出来混都是政治动物,与其藏着掖着,不如索性就放开了搞吧。 第632章 该有的排场都要搞起来 深夜,吴王府的书房里还点着油灯,充实着一股昏黄的暧昧,地暖让屋内如同春日。 李祖猗带着泪痕,沉沉睡去,一丝不挂的躺在书房的榻上,身上仅仅搭着一条薄薄的毛毯,白皙的香肩都露在外面。 第一次“红袖添香”,她就毫无防备的被刘益守吃干抹净,甚至对方连虚伪的客套都没有来一下。 李祖猗没有任何实质上的抗拒,就迷失在一个长长的热吻中,随即便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从少女变成了女人。她甚至连反抗都不知道要如何进行。 某种程度上说,刘益守非常的直率,根本就不谈什么感情。 没有什么心灵的交流,有的只是男欢女爱。 而此时此刻,已经进入贤者时间的刘益守,早就穿好了衣服坐在书桉前,看着李祖猗身后那面墙发呆。 墙上挂着“非澹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的字画,这是诸葛丞相的名言,画也是出自名家之手,一个渔翁在垂钓。 衬托着欢爱后脱力,又春光乍泄的李祖猗,怎么看都带着某种另类的讽刺。 “当顶级的权贵,是真的好啊!根本就不需要去巧取豪夺,自然有人心甘情愿把最好的东西双手奉上。”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高澄要染指李祖猗,尚且要用些计谋手段,根本上不了台面。可是刘益守现在便轻而易举的占有了。也不讲什么感情,也不问对方是否愿意,甚至以后想怎么玩都可以,光明正大,天经地义! 离家之前,李希宗就把可能发生的事情跟李祖升兄妹说明白了。简单说,李祖猗就是为了陪刘益守上床才一起来建康的,很直白的逻辑,带着世家常有的冷酷。 说得更气人一些,李祖猗刘益守不收都不行,不玩都不行!如果不收,赵郡李氏被打脸,必定倒向高欢;如果不玩,则是暗示对河北世家深度防范,或者自己有龙阳之好,对美女无感! 】 无论哪一种都会产生不好的政治影响。 当初拒绝娄昭君是为了政治,如今心安理得的占有李祖猗亦是为了政治。作为一个能力卓越的高级政治动物,如今刘益守操作这些事情已经游刃有余。 甚至脑子里最先想的事情便是政治,把个人喜好放到了后面。换句话说,哪怕李祖猗不是大美人,他一样也会捏着鼻子收入房。 刘益守看似位高权重,可以随心所欲;实则处处受制,过得还不如一个普通人随意。 他的任何一个小细节,都有可能在将来关乎成千上万人的死亡。刘益守没有惺惺作态的习惯,该果决的时候就非常果决,不带有任何妇人之仁。 这种可大可小的政治操作,是一个政治动物的必备技能,如今刘益守对此已经是波澜不惊。甚至已经形成了习惯。 “终究还是变成了我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啊。” 刘益守轻叹一声,时间过得很快,而且不会给他矫情的机会。如果他要做第二个诸葛丞相,那么自然不必对李祖猗做什么,甚至可以直接派人送回去。 维持自己道德洁癖的人设即可,不必去管功过是非。 可是篡位之路自古有进无退,他有矫情的资格么? 显然是没有的。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一众妾室跟子女想一想。 正因为如此,他都懒得跟李祖猗谈情说爱,实在是没有那个心情。李希宗要做什么,想做什么,刘益守很清楚,大家你情我愿直接办事就够了,没必要假惺惺的谈什么感情。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会天天都让李祖猗侍寝,直到对方怀孕为止。李祖猗怀孕,李希宗的心就安了,到时候赵郡李氏在河北,至少是两不相帮,此举不亚于在高欢脚下埋一颗地雷。 哪怕顶不上十万兵马,一两万还是顶得上的。 如此事关重大,男女之间那点破事也就不值一提了。 “功盖三分国,成名八阵图。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刘益守长叹一声,有点羡慕诸葛丞相。 论起个人品德,他比诸葛丞相差了不少。 不说别的,光说这个“澹泊名利”“宁静致远”,他就完全做不到,就更别提将来篡位自立了。 他的个人操守,只够吊打司马懿,都不一定能比得上曹孟德。 但是要造福百姓,刘益守不觉得自己将来会比诸葛丞相做得差。 为天下百姓谋福利,此为公;个人操守与修养品德,此为私。公大于私,母庸置疑。 比起那些细枝末节的男女之情,大义与大道才是追求,快点实现天下真正的统一。消灭割据,消灭战乱,让天下安定下来,人民安居乐业,这才是最大的“德”。 压下内心的杂念,刘益守派人将贾春花叫到了书房里。贾娘子一看到榻上如花似玉,满脸泪痕,已经陷入昏睡的李祖猗,就一脸无奈的对刘益守抱怨道:“阿郎也太粗野了呀,从前游娘第一次的时候,阿郎可是很温柔的。” 刘益守不答,只是对贾娘子说道:“派几个侍女将她好好洗浴后安睡,明日我还要提拔她兄长为员外散骑常侍,中书舍人,负责专门书写诏书,以示对北投之人的恩宠。” 听到这话,贾娘子有些明白了。所有女人都是刘益守的工具人,他只是比较爱惜这些工具,责任感常人不能比罢了。 那种爱得死去活来,没有哪个女人生活就过不下去的事情,在刘益守身上从未发生过。 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或许,这也是一个政治人物的无奈吧。世间万事皆是有得有失,刘益守亦是不例外,他永远不可能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贾娘子忍不住心中一阵同情。 “明白了,阿郎这个千金买骨的故事,真的写得很好。” 贾春花意有所指的说道。今夜的事情,显然是做给某些人看的。 贾娘子见识过人,她虽然是养女,却是被清河崔氏的崔孝芬当亲女儿在培养的,自幼便是饱读诗书。当初刘益守能得到她,也是她自己主动投怀送抱,而不是刘益守见色起意。 刘益守好像很是急色一般的占有李祖猗,然后大肆提拔她兄长,这便是一个千金买骨的故事,这是鼓励北方世家送女,提前投靠,提前下注。 别人有我没有,我就会着急。刘益守深谙人性的劣根,所有作为,皆已经超脱了寻常人眼中的“善恶”。 河北世家有一个送女并且得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缺口就被打开了。缺口一旦打开,梁军过黄河的时候,就不再会是人见人怕了。 娄昭君投怀送抱都不要,李祖猗只是来书房点个油灯就被刘益守搞上床,都是同样的道理。 联系刘益守将来想做什么事情,其实这样的思路已经是很明晰了。说穿了就是政治动物厉害的政治操作而已。 “阿郎能不能像那些纨绔子弟一样,胡作为非一次呢?每次阿郎干什么事情,目的都很明确。其实在妾身看来,阿郎若是真看上某个女子,上门强抢民女,倒也很可爱呢。” 贾春花忍不住揶揄道,拦腰便将柔弱无骨的李祖猗抱起。她从小便在家里伺候人,气力不小。 “那是不可能的,真要那么玩,臭味熏人,顶风恶臭百里,我可忍不下去。” 刘益守苦笑道,摆了摆手。 他的妾室,都很了解他的为人。很多刻意的行为,或许在外人看来是荒唐,但在熟悉刘益守的人眼中,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刘益守这个人内心非常骄傲,从来不屑做无聊的事情! 其实刘益守反倒是非常佩服那些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因为他们做那些无聊事情,居然还可以十年如一日的乐此不疲。 刘益守哪怕玩一次都觉得腻味得想吐,从中根本体会不到满足,不觉得那种事情会产生任何的快乐。 某种程度上说,那些人比他忍耐力高多了,这方面他才是弟弟。 不久之后,洗漱沐浴过的李祖猗在贾春花怀里痛哭了半个时辰,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 然而下次与刘益守见面的时候,李祖猗却十分坦然的接受了那种令人欲罢不能的快乐,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般。 等一段时间后李祖升很是担忧的与她见面时,才发现自家藏不住眉眼春色的妹妹,已经变得完全认不出来了。 …… 第二天,梁国中枢下诏,封李祖猗兄长李祖升为中书舍人,员外散骑常侍,在儿皇帝萧栋身边办事,负责诏书的起草。 此举无异于在热油中滴入一滴冷水,建康中枢彻底炸锅了! 中书省是江东鼠辈们扎堆的地方,虽然参政议政不执政,却也是他们最后的保留地与最后的遮羞布。 现在刘益守把一个河北世家出身的年轻人塞进来,一无资历,二无才干(这里办事也不需要才干),当然有人不服气。 而且人数不少! 李祖升哪根葱,何德何能? 然而吴王府里传出李祖升之妹李祖猗容貌惊为天人,一连几天都不断侍寝,吴王对其十分宠爱的小道消息后,这些人就瞬间不说话了。 谁都知道枕头风厉害啊,打脸李祖升,就是在打脸李祖猗。这位娇滴滴的美人可以不断吹枕头风,只要有一次刘益守听进去了,某些人就要倒大霉! 既然是李祖猗的兄长……那没问题了。 江东鼠辈们的道德底线是非常灵活的,他们现在还盼着刘益守快点打到河北呢。如今刘益守先收买一下河北世家……似乎也并无不可。 于是李祖升顺利成为中书舍人,当然了,这也是个闲职,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要干。儿皇帝的诏书都是橡皮图章,真正办事的流程,其实是走吴王府那边的渠道。 李祖升不过是刘益守埋在儿皇帝萧栋身边的一根钉子罢了。台城禁宫内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经过李祖升这一关。刘益守觉得对这些江东鼠辈保持一颗警惕的心,永远没错! …… 春节来了又走,开春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如期召开。 已经升官,担任中书监(中书令的副手,中书省二把手)的阳休之向朝廷建言:吴王功高盖世,对国家有再造之恩,万般赏赐不足以配得上他的文治武功。 既然财帛田宅已经赏无可赏,吴王又忠于国家不可能行操莽之事,所以要在别的地方补偿。 如果朝廷做不到的话,不如就让天子下诏禅让,让吴王登基称帝吧! 大家都乐得清闲。 中书监就是专门用来制约中书令的职务,也是刘益守用自己人制衡朝廷中枢的关键职务。阳休之提出这个话题,分量是很重的。 而且说得很嚣张。 只不过,他这话朝臣们只能当做没听见,也不敢反驳。深究的话,就必须得提前站队,对谁都不好。一时间太极殿内安静的针尖落地可闻。 伤愈归来的陈元康则是站出来打圆场:吴王爵位已经到顶,总不能让他当皇帝。再说吴王作为驸马,也没有篡位自立的心思。 不过在爵位不变的情况下,与吴王相匹配的一些排场可以搞大一点,这个并不等同于逾越礼制。 同样都是王,刘益守跟萧纶等人的编制一样,这合适么?这难道不是对吴王辛劳国事,浴血奋战的一种嘲讽? 对国家有功的人,排场大点也很合理的吧? 比如说把吴王府修大一点,后宫的编制定下来以后,搞大一点,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什么的,再搞个“女官”的制度。 出行的鼓乐,府里的守卫编制,这些东西都可以跟帝王靠齐,各地给建康中枢的贡品,分一半给吴王,能补上的都补上。 这个好像也很合理对吧? 不能当皇帝,还不许把生活品质搞好一点么?吴王也是人,难道造福天下人,也必须为爱发电? 阳休之和陈元康二人一唱一和的,红脸白脸交替轮换。 建康中枢朝臣里面没有谁是真正的傻子,一听这话就明白,刘益守的改朝换代之路已经正式开启,现在谁反对,将来就会被拉清单。 一不小心就全家死光光哦! 陈元康的奏章毫无意外的通过,并昭告天下:现有的吴王府狭小不堪,已经配不上吴王的身份,所以朝廷拨款拨地以示恩典,在离台城最近,权贵扎堆的东府城旁边新建一座府邸,为新的吴王府。 新吴王府的规模比台城要小,但是却比台城的禁宫要大很多。其中建筑的规格,允许与梁国帝王相同。 吴王的后宫编制,由吴王自己决定,一旦定下来以后,便交给朝廷中枢审议通过,然后照准实施,毕竟是特事特办,不必遵循前例。 至于吴王妾室并不多,完全满足不了编制这种情况要如何处理,当然是朝廷下令,为吴王选民间秀女了。愿意将女儿送来的大户人家,也可以提前办。 总不能说空有编制却没有对应的人吧?不过这件事并不需要操之过急。 其他的排场,包括各地送到建康的贡品,都与帝王同规制。至于带剑上朝之类的篡位套装,刘益守早就不在意了,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反而落人口实,给人“专横跋扈”的印象。 他在这方面一直都是“克己复礼”的,能免责免。 简单的说,如今的刘益守,现在除了称呼是“吴王”,没有加“九赐”,上朝时候还有那么几丝谦逊外,形式上已经等同于皇帝。 …… “主公不打算搬迁?” 吴王府的书房里,与刘益守商议“改制大事”的陈元康一脸惊讶询问道。他还以为刘益守心里是真的想住大府邸呢,没想到刚才对方断然拒绝,没有一丝犹豫。 “新修的这座府邸,将来要成为南方学子们读书学习的地方,甚至是天下人学习的地方。要成为沟通南北文化的桥梁。 那里将来会是国家培养人才摇篮。合适的时候把吴王府捐出来办学,可以让世人感受到我们励精图治的决心。 现在先秘而不宣,待我们迁都洛阳后再说。 至于居住这个问题,人生下来在母亲怀里,死了一副棺材躺进去,活着的时候要万顷良田那么大的地方住着,有什么意思呢?” 刘益守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陈元康反问道。 果然还得是你啊! 陈元康拱手拜服道:“主公仁者无敌。” “哼哼,还无敌呢,送女的人已经要把鸡鸣山踏平了。你赶紧的在建康找一处大宅院安置那些年轻女子。看到喜欢的,你自己可以先挑一遍。” 刘益守没好气的说道。 “呃,还是算了吧,怕了。以后回洛阳再说吧,毕竟那里才是我家。” 陈元康叹了口气,下意识的摸了摸肚皮上的伤口处。明明伤口已经好了,记忆里的疼痛却依然在脑子里留着。 今天他本来想问问那个名声在外的李祖猗,玩起来到底是什么感觉。但看刘益守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女人也不过是个工具人。 刘益守心中装着的是天下,他不可能为哪个女人痴狂的,就算看起来有,也是做给外人看的。占有女人不是为了女人,归结起来,一切都是套路,一切都是为了政治开路。 陈元康忽然感觉刘益守其实也挺可怜的,或许他永远都感觉不到那种快乐吧。浪到失联的陈元康,显然知道浪的本质并不完全是下半身那点事,而是心灵的自由与解放,不在乎所有压力与责任的纵情欢乐。 在这一点上,刘益守像是坐了十年的牢,完全没有当主公的快乐。 “相识十年,我一直有句话想问主公,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陈元康忽然肃然问道。 “但讲无妨。” 刘益守给对方倒了一杯茶,微笑道。 “一个又一个女人被你收入后宫,你都死死拽着不放。这么活着不累么?玩一玩就甩掉难道不快活?” 陈元康疑惑问道。 在他看来,女人是用来“租赁”的,出卖的是色相与肉体,完全不必将其“购买”回家。刘益守又不是真的爱哪个女人爱得死去活来,何苦为难自己呢? “你就当我可怜她们吧。” 刘益守叹息道。 面对老兄弟,他无法违心的说谎。海誓山盟什么的,对他来说完全不可能。 正在这时,书房门被推开,源士康急急忙忙的进来拱手对刘益守说道:“主公,段韶逃难来建康了,现在就在院子里!” “跑这么远……都没有惊动各地官府,段孝先很谨慎啊。”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说道。他早就听说段韶叛逃失踪,还以为对方死在什么角落里了,一点后续消息都没得到。 没想到再次出现,对方就跑建康来了。光这份隐忍的心思,常人就难以企及! “走,正好去见见高欢麾下这位最能打的亲戚。”刘益守拍了拍陈元康的肩膀说道。 第633章 运去英雄不自由 刘益守之前只是两军对峙的时候隐隐见过段韶,直觉上就认为对方五大三粗,威风凛凛。可如今见面,身材高大不假,却跟威风二字完全不沾边。 风尘仆仆,衣衫破旧,身上散发着馊味。若不是气质在那里摆着,说是个乞丐刘益守也是信的。 源士康小声在他耳边说道:“段韶之妹与他一起来的,只是病得不轻,已经送到太医院去诊治了。崔冏说并无大碍。” 原来还不是一个人来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摆了摆手,源士康退出书房后,就剩下段韶一人。 “段将军何以沦落至此……” 看着胡子拉碴,面色黝黑,身上破袍子已经脏得看不清本来颜色的段韶,刘益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这模样实在是太惨了点,要知道段韶这一路可不是在打仗啊! “罪将拜见吴王,礼数不周,还请吴王见谅。” 段韶双手抱拳,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尊容。 时运不济,能安然到建康已属万幸,不敢奢求更多。沿路有多少艰辛,只有他自己和妹妹段氏知道。 如今的段韶,已然走投无路了,建康就是最后一站。若是这里都容不下他,那他也没地方好去,只能自尽了却此生了。 “我来建康,只想问一问吴王,当年洛阳之诺,是否当真。” 段韶小心翼翼的从袖口掏出一个老旧的木匣子,打开后里面有一根老式的金簪。 】 如今这种款式的金簪市面上根本找不到,也不存在彷冒的可能。此物乃是当年刘益守从高阳王府里面搜刮出来顺手送给段荣的。 以为“娃娃亲”的信物。 这件事刘益守早就忘了,没想到如今段韶居然提起。 本来只是一个玩笑,可说这话的人变成了顶级权贵,当年的玩笑也要成为诺言,不能随意湖弄过去了。 想起段荣当年不经意的玩笑,刘益守只觉得这个世界太过奇妙。 发现段韶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刘益守微微点头道:“鄙人一诺千金,自然是作数的。段将军一路辛劳,不如今日暂且在府中歇息。有什么大事,明日再说亦是不迟。” 刘益守接过段韶手里的金簪,对段韶行了一礼。段韶来得突然,刘益守还需要一点时间去权衡利弊,以及如何安排段韶。 这一位不仅善于用兵,他在北边的关系网也很不一般,刘益守自然要全盘去考虑利弊得失。 听到这话,段韶这才放下心来,点头应承,随即走出书房,被源士康带到吴王府招待客人的厢房居住。等他走后,刘益守顿时陷入沉思之中。 上次放高欢回去,给对方造成的伤害,如同深水炸弹,表面上看不出来,实际上威力却是不能低估。 高欢回邺城后,虽然以很快的速度就将河北的局面稳定下来。然而,前有李希宗送嫡女为长子求官,后有段韶千里投奔,以及河北世家送女之风盛行。 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种种迹象表明,高欢处理问题的方式,不是解决矛盾,而是暂时将矛盾压制! 河北动乱的内因依旧存在,甚至高欢的力量比当初还削弱了不少!将来积压的矛盾爆发出来以后,足以将现有的格局掀翻! 河南那一战,莫多娄敬显阵亡,薛孤延重伤残疾被俘,张保洛等人投降。 再加上之前阵亡的窦泰、韩轨、莫多娄贷文等等,高欢麾下的团队实力折损得很厉害,恐怕连鼎盛时期的三分之一都没有了。 而现在又多了个段韶! 平静的局势之下,高欢手里还有多少实力,颇值得思量一番。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揣摩,灭国之战,似乎已经可以开始筹备了,唯一要注意的,只是战争发起的契机而已。 他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书桉前沉思,敏锐的意识到,量变的不断积累,已经快要到质变的关键时刻。只是不知道将局势彻底点燃的事情,什么时候会发生。 也就是高欢什么时候会死! 高欢去世的那天,就是河北大乱开启的一天。 刘益守想起崔冏当初跟自己说过的一件事。 河南之战时,崔冏亦是在荥阳随军(基本上是作为刘益守保健医生,防止统帅因病不能指挥而功败垂成),他当时就观察过高欢的面相。 崔冏在高欢返回邺城后,便对刘益守说:据他观察,高欢的面色非常差,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罢了。 之所以如此也不难理解。 高欢年事已高又常年征战在外,酒色无度,光妾室就十多个,而且房事的频率比刘益守高不少。 他经历了多次战败与丧子之痛,河南之战突围还受了刀伤。高欢早就已经是心力交瘁,身体油尽灯枯在即。 继续这样下去,高欢已经没有多少年好活了。除非能每天修生养息,不问世事之类的,那还可以多活几年。但那样的情况,在他身上几乎不可能发生。 所以我们应该早点做准备。 崔冏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如今看李希宗如此干脆的站队,还有河北几个大世家都送了无关紧要的旁支嫡女过来求关照,只怕这些河北世家都是明白内情的人。众人都一齐寻找后路,又岂能是偶然? 或许这些人并不知道高欢的健康状况具体怎么样,但应该已经看出些许端倪了! “也是时候从孙腾那边打听一点消息了。”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他需要第一手的资料,孙腾的信息,会有一锤定音的效果。 小叶子和沙凋王将在二月二龙抬头这一天婚礼,相信孙腾知道他女儿有了个好归宿以后,一定会妥协的! 想到这里,他把源士康叫进来,低声说道:“你让戴子高乔装改扮去一趟邺城,找孙腾问一下,就是说……” 刘益守在源士康耳边滴滴咕咕说了半天,然后从书桉里面掏出小叶子婚礼的请柬说道:“让戴子高把请柬给孙腾,不怕孙腾不说。” 戴子高是个武艺高强,善于隐藏行迹的刺客。但刘益守为了让他赎罪,从未指使他去杀人。反倒是送信,救人这样的事情做了不少。 小叶子是孙腾一生的心愿,求证高欢身体状况这样的要求,孙腾是无法拒绝的。 因为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天大的机密,通过其他渠道探寻点滴真实也不难,刘益守相信孙腾会妥协的。 只要确定了高欢的身体状况,如果对方已经到了生命的尾声阶段,那么进军河北的相关工作都可以提前准备,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刘益守记得他前世史书上的记载,似乎高欢也没几年好活了。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源士康急急忙忙跑进来,在刘益守耳边低声诉说道:“主公,出事了。有人在台城南门不远的太庙那边号啕大哭,还在咒骂主公说……” 源士康欲言又止。 “是不是在说我要篡位,不得好死?” 刘益守无奈问道。 源士康微微点头道:“是这样的,前任侍中贺琛,正在哭太庙。围观者众多。” 贺琛为人正直,在原南梁大臣里面算是个另类,而且非常出名。刘益守一直不肯动他,一来是想告诉世人,忠臣应该得到起码的尊重;二来则是爱惜羽毛,不想造成一种“权臣专横跋扈”的固有印象。 没想到这家伙辞官了以后,居然还这么跳!当真是有些不识好歹了! 北伐的时候不见他跳出来,刘益守现在有篡位的苗头,他就立刻跑太庙哭丧,沽名钓誉,企图踩着刘益守的脑袋名垂青史,是可忍,孰不可忍! “贺琛辞官以后,靠什么养活自己呢?” 刘益守压住内心的火气,疑惑询问道。 这种事情源士康自然是不知道,不过刘益守印象里,阳休之向来消息灵通,于是便派人去请阳休之到吴王府书房。 阳休之来了以后,刘益守对他说明来意,结果这位“马屁皇帝”恍然大悟道:“主公何须为此等小事分神。这个贺琛,属下老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我之前就揪到他不少小辫子,未得主公号令所以引而不发,没想到他反倒是蹬鼻子上脸起来了。 贺琛精通《礼记》,行事方正,但为人贪婪吝啬。他目前在会稽讲学为生,经常跟人说主公将来必定篡位云云,在三吴地方影响很坏。 属下已经知道怎么对付他了。” 阳休之嘿嘿一笑说道,看起来颇有自信。他跟贺琛的梁子,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一直在收集对方的黑材料。 “贺琛现在已经不是朝臣了,直接对付他,似乎影响不太好。” 刘益守有些迟疑的问道。 显然,对付一个贺琛,花费太多资源不值得。如今他贵为吴王,出手对付一个连官身都没有的富家翁(贺琛家很有钱),似乎吃相难看,容易让人误解。 他不怕别人说他是渣男,为了政治目的收妹子入后宫,刘益守也毫无心理压力,但是他很怕那些有政治影响的坏事。 天天被人鼓噪说自己要谋反,就是刘益守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只不过,朝廷中枢依法制裁官员无人会说什么,但是官府对付普通百姓,在建康,在台城,众目睽睽容易落人口实。更会让那些江东鼠辈认为自己是在心虚。 刘益守在权衡利弊,贺琛也不过是恶心人的蛤蟆,翻不出什么浪来。 “嘿,主公真是过虑了。” 阳休之冷笑着继续说道:“属下一不会派人殴打贺琛,二不会将其囚禁,三不会把他驱赶出建康。主公就等着看好了。” 看他如此自信,刘益守很是疑惑,不过这件事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事。贺琛的行为伤不到刘益守半分,连萧玉姈都是站在他这边的,其他人又能如何? “如此也好吧,不过不要伤人性命,不要动粗,那样反而让人觉得是我们心虚。” 刘益守叮嘱道。 “明天日落前,就给主公办好。” 阳休之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说道。很多事情刘益守不好出面,他来操刀最合适不过了。 …… “先帝!你睁开眼看看啊!你选的好女婿,已经要篡位了啊! 刚刚朝廷已经发了诏书,说要让吴王的礼制跟帝王相同!先帝啊,梁国就要没了啊!” 台城南门不远的太庙前,披头散发的贺琛跪在地上嚎哭。 哭太庙的人自古就是烂大街,这种“政治行为艺术”,从来都是不缺市场的。贺琛周边都围满了人,对着他指指点点的,看热闹的居多,并未引起什么共鸣。 倒不是说贺琛说的没有道理,如今梁国的吴王想干啥,基本上稍微有点脑子的都知道。 不过贺琛的话没有引起共鸣也并不出人意料。 因为萧衍对普通百姓并不好啊!对南方百姓也没什么恩泽,反倒是浮山堰事件因为萧衍的固执搞死了几十万人! 其他零零碎碎的就不说了。 如果梁国真的无懈可击,真的铁板一块,刘益守怎么可能找到机会上位呢?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失德的是“秦”啊,怎么能怨恨天下人逐鹿呢? 在场很多人心中甚至暗暗庆幸,得亏是刘益守上位了。吴王能镇的住场子,现在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起码动乱没有了,官府也没有像之前那样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去抓人服徭役了。 如果换了别人,鬼知道现在会发生什么事!肯定只能更差! “贺琛!你的两个儿子都被朝廷中枢征辟为员外郎(员外散骑常侍),你现在还在这里惺惺作态!就你清高对吧? 吃着吴王的饭,端着吴王的碗,还在这里骂吴王,你还是不是人?你这是典型的沽名钓誉!” 一个穿着绿袍的小官,从人群里走出来,指着贺琛大骂道。 阳休之当然不会亲自下场跟贺琛互骂,但这不代表他没办法叫帮手啊! “不可能!你胡说!就算是朝廷征辟,我那两个不肖子也不可能去的!你在说谎!” 贺琛红着眼睛与那位绿袍小官对骂道,明显的慌了!他万万没料到,刘益守会用这一招“捧杀”。 “嘿嘿,清者自清,你就等着看吧!看看到底是我在说谎还是你在欺世盗名! 诸位,都看看都看看,吃饭砸锅说的就是贺琛这种人。 吴王在河北杀敌的时候不见他影子,吴王台城献俘不见他喝彩,现在国家无事,他就跑出来了,我呸!他儿子才刚刚入中枢当官!” 那绿袍小官吐了一口痰到贺琛的袍子上,随后扬长而去。 不一会,又来了一个人,这次干脆连官员都不是,只是衙门里面的皂吏,又是指着贺琛一阵痛骂。此时人群里面已经很多人都在议论纷纷,嘲讽贺琛沽名钓誉。 贺琛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但实际上这才是个开始。 阳休之请来的“群众演员”们轮番上阵,一会来一个人指责贺琛不识好歹,一会又有人说他沽名钓誉。最后贺琛的堂兄都来劝他回去,不要再做傻事了。 贺琛从小就是被大伯给养大的,见到堂兄来劝说,贺琛气急攻心,一口气没缓上来,竟然晕了过去! 阳休之说要两天,实际上一天就把贺琛杀人诛心般的干掉了。这件事表面上看,是结束了,贺琛也无脸再出现在太庙跟前。 然而阳休之显然没打算放过他,后手一波接一波的安排上了。 之前贺琛因为贪便宜,购买了超越礼制的大宅子。他当官的时候无人在意(很多朝廷官员都是如此),现在他不做官了,这个就是无论如何都站不住脚的大把柄。 贺琛堂兄将陷入昏迷的贺琛送回会稽之后,阳休之立刻让当地官府通知贺琛,让他十日之后,来建康京兆府这边投桉自首,交待一下建康城内房屋逾制的问题。 如果交待不清楚,那朝廷就必须把他的房屋充公后再售卖。 而贺琛的两个儿子都被朝廷中枢征辟为官,二人为了前程直接与贺琛决裂了!他们瞒着贺琛,来到建康吴王府找刘益守求情,说大人不记小人过,他们兄弟二人一定会管好赋闲在家的老爹,不让对方再出来闹事。 刘益守则是明示兄弟二人要孝敬父母,不可怠慢了父亲,这一切都是贺琛对他刘某人的误会,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们的官位还能不能保得住,跟他们的父亲贺琛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只要勤勉做事,就是朝廷需要的人才,刘益守表示自己绝对不可能针对与打压这样的才俊。 消息传开后,世人无不称赞吴王胸怀广阔,不计前嫌。 很多对刘益守不满的南朝世家子弟,得知刘益守的这一套诛心操作后,无不胆寒,心有惴惴。连私下里的咒骂都少了许多,生怕对方也给自己来一套组合拳。 一个人如果已经到了权势熏天这样的地步,那么他一颦一笑都可以杀人,甚至根本不必专门去针对谁。 今日刘益守是故意放了贺琛一码,不然硬是依法追究起来,贺琛一家死在监狱都是最轻的惩罚。光那一套逾制的宅子,贺家人都说不清楚。 刘益守这点小手段,不仅让自己当好人,还弄得贺琛父子决裂,遭遇世人的嘲讽,以至于声名狼藉。 很多刀,杀人不见血。 很多怪物,吃人不吐骨头。 如今的刘益守,已经成为了这些“怪物”们的首领,他要做什么已无阻碍,只看想不想而已。想做的事情就能做,用为所欲为来形容也不过分。 在得知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以后,李祖猗的兄长李祖升将准备寄回家的那封信烧掉了重写,连信中提起刘益守时,语气都恭敬了许多。 第693章 如烟花般绚烂(上) 天气渐暖,冰雪消融。在晋阳周边霍霍了一个冬天的柔然人,把劫掠来的财帛装上车,开始陆续北返。 本地搜刮到的粮草,阿那瓌早已命人分发下去作为军粮,现在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可很多金银器皿、铜佛、布帛这些细软之物,平时很有用,但打仗的关键时刻又用不上。于是只能打包装车运回草原,将其卖给西域来的胡商。 草原自然有草原的生存法则,阿那瓌来晋阳一趟,虽然没有在晋阳城内捞到饱,可也不算是空手而归。晋阳周边能抢的地方,阿那瓌一个没放过,几乎光顾了个遍。 要不是晋阳离草原很远,奴隶行军途中容易大量死亡得不偿失,阿那瓌恨不得把晋阳本地居民也一起打包带走。 当然了,阿那瓌不会就这么走了,他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大礼包”,要给尔朱荣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柔然军队粮草未尽,也没有经历大战,还很有些余力可以继续在晋阳周边逗留。现在提前撤走,其实不过是在故意卖破绽,让尔朱荣以为他们是无心恋战而退走,引诱对方率军追击。 如果尔朱荣追来了中圈套,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打完闷棍,阿那瓌便可以带着柔然骑兵,带着搜刮来的战利品稳稳当当返回草原。也算是巩固了个人威望。 万一不小心尔朱荣真的彻底翻车,那阿那瓌自然也不介意调转头去晋阳抢一波再回去。 快乐或者更大的快乐,阿那瓌觉得这一次很稳,非常美滋滋。 …… 晋阳北门外,旌旗猎猎,城内步骑混合的队伍徐徐前进,朝着北面的阳曲而去。尔朱荣几乎把所有可以派出去的军队全部召集起来了。阿那瓌能按捺住躁动的心思,没有在大冬天里强攻晋阳,确实有些出乎尔朱荣的意料。 这说明阿那瓌这个柔然可汗还是有些本事的,不完全是个只会靠耍嘴皮子借兵起家的无能之辈。 不过,也就那样了。尔朱荣并不怎么看得上阿那瓌。 “绍宗,依你之见,阿那瓌会在何处埋伏呢?” 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尔朱荣一边骑着马踏着雪,一边询问同样骑在马上的慕容绍宗道。 “回主公,阳曲以北不远的罗阴城,已然废弃多年,人迹罕至,位置又非常险要,乃是出山脉扼守官道这一头的战略要地。阿那瓌若是想埋伏,必在罗阴城外埋伏。晋阳乱了这么久,罗阴显然不可能有人在那边生活,在此地埋伏,可以保证袭击的突然性。 若是再继续往北,便要走山道,许久才是下一站九原城,肆州地界。 肆州已经沦为杂胡们的地盘,各家小部落盘踞其间,各自为政。他们虽然不可能对柔然大军如何,但主公肯定不会追到肆州去堵截阿那瓌的辎重车队。 想来阿那瓌也明白这一点,要确保伏击成功,不可能在肆州下手,那就只能在并州最北面的罗阴废城动手了。” 慕容绍宗剥茧抽丝,几乎是将阿那瓌的盘算完全说了出来。事实上,阿那瓌正是这样谋划的,全军返回草原,只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则是准备在并州最北面的山脉前,狠狠扎尔朱荣一刀。 然后视战果来确定后续行动的策略。 “绍宗所言深得我心,阿那瓌大概忘了,我当年也是养马起家的,大军所需草料多少,何时在草原放牧,我心里是有数的。柔然大军,走得太早了。要是晚二十日再走,那我就相信阿那瓌是真撤走了。” 尔朱荣微微一笑,一边说一边不屑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柔然在阿那瓌这里得到了短暂复兴不假,但这里头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北魏实质性亡国,分裂后各势力自顾不暇,让柔然人趁机坐大。阿那瓌只是一头风口上飞的猪,顶多是飞翔的姿势妖娆一点而已,还没有经历过什么生死存亡的考验! 一旦风向变了,他能不能自保都难说! 阿那瓌那点小套路,不仅慕容绍宗看出来了,尔朱荣更是洞若观火。 “那依你之见,我们应该如何应对为好呢?” 尔朱荣不动声色问道,似乎有考校的意思。 “回主公,开弓没有回头箭。将计就计,再好不过了!” 慕容绍宗没有说透,因为他知道尔朱荣已经谋划好了,问他的建议,不过是想确定自己心中的答案有没有得到认同而已,这点情商他还是有的。 尔朱荣这么多年风雨沉浮,自信心大多都被岁月摧毁,从叱咤风云的天柱大将军,到蜗居晋阳的地方军阀,其中的落差不是一般大。 唯一让他自信拿得出手的,便是战场上的临阵指挥。这方面,尔朱荣不需要任何人越俎代庖。 “哼,这可真有意思了呢。” 尔朱荣眯着眼睛,看着远方的积雪,似乎还有马蹄印隐约可见。 …… 随着冬季的渐渐远去,刘益守已经离开壶关城,并将自己的随员一同转移到了乌苏小城。 这里是上党郡通往晋阳的最后一站,再往西便是上下高低起伏的山路,这条路的尽头,则是晋阳邬泽南面的介休,梁军已经控制了介休,并且从野王而来的江州山地兵马,与粮秣辎重一起,正源源不断运往介休。 站在乌苏小城的城头,刘益守眺望着远去的运粮车队,似乎连骡子身上的响铃,他都隐约都能听到。此时的他,看上去并不像在壶关城那样气定神闲。 “主公,韦将军派人送来的急报!” 阳休之匆匆忙忙的将手中封有火漆的竹筒交给刘益守。 拆开信看了许久,反复确认了其中的信息,刘益守满意的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主公,传令兵还在城墙下面,要传军令么?” 阳休之压住内心的激动询问道,他善于察言观色,一看刘益守的表情就知道绝对是好事。 “传我军令,让韦孝宽依计行事。我们现在就动身前往介休。” 刘益守正色说道,已然收起笑容,不像是在开玩笑。 “去介休?” 阳休之心中一惊,介休是祁县梁军的屯粮之地,难道晋阳的事情已经搞定了? “对啊,去晋阳收拾尔朱荣留下的烂摊子。” 刘益守轻叹一声,颇有些唏嘘感慨,随即他将信件交给阳休之查看。 阳休之一目十行看完,只见韦孝宽在信上说:尔朱荣已经带兵追击阿那瓌,预计将在罗阴或者罗阴以北的山道爆发激战。他会趁机带兵出击,在阳曲县附近埋伏,截杀得胜归来的尔朱荣,请刘益守早些入晋阳城主持大局。 信中并没有说梁军要如何入晋阳,也没有说为什么他料定尔朱荣必胜。但韦孝宽说得言之凿凿,显然是胸有成竹,不是无的放矢。 阳休之明白,有些机密大事,刘益守都是与执行之人单独联系,因此他也不知道韦孝宽是得了什么军令,想来一定是让人惊掉下巴的那种。 “十多年前,尔朱荣初入洛阳,城内有一无赖少年对他说:扁鹊见蔡桓公,立有间,扁鹊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 尔朱荣听了以后不以为然,跟蔡桓公一样,什么好话也听不进去。 如今,还是那个无赖少年,马上就会对尔朱荣说: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 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尔朱荣有没有弄明白他究竟错在哪里。” 刘益守又是一番感慨,回想当年往事,真是沧海桑田,令人不胜唏嘘。 尔朱荣能有今日之祸,全都是他咎由自取,甚至老天都很厚待于他,让他现在都有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尔朱氏与北魏皇室拓跋氏渊源极深,开国皇帝时就交情深厚。尔朱氏先辈知道自己契胡出身,被人看不起,挤不进去上流社会的圈子,于是花了一百多年时间,利用联姻的方式,在帝国上流圈子精耕细作,打造了一张近乎无敌的关系网! 在胡太后毒杀明帝之前,尔朱荣已经踩着先辈们的肩膀,混到了帝国上流圈子里面的核心位置。他能够在明帝死后兴风作浪,并不是因为他的军事才华无人能敌,而是尔朱氏从前打造的关系网,在全方位给尔朱荣加buff。 尔朱荣能控制住六镇里面的那些人,将边镇各路人马收编到旗下,除了他本身能打外,尔朱氏在北魏帝国上层的关系网,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这种人脉关系的重要性,有点类似于高欢借助娄昭君家里的关系发家。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有了北魏朝廷的官方背书,尔朱荣才有发挥他军事才华的机会。 而不是相反。 乱世开启,有官方认证的是官军,没有官方认证的是反贼,几百年前的曹操都明白这个道理。 那个时候,人人可为反贼,唯独尔朱荣不可以,因为他不仅跟元氏宗室深度绑定(老婆就是元氏宗室,还是明帝岳父),而且尔朱氏打造的百年关系网,让他可以利用“忠臣”与“权臣”的外衣,从北魏帝国无限制的借力,剿灭各路势力。 这是尔朱荣相比高欢贺拔岳等人无可替代的绝对优势,也是捆在他身上的绳索。 这让他可以当霍光,可以当诸葛亮,甚至可以当曹操,唯独不能当司马懿与刘裕。 但尔朱荣入洛阳之后,飘了。该杀的杀了,不该杀的也杀了,把尔朱氏苦心经营百余年的关系网全都斩断,让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没有了北魏帝国上层的关系网,尔朱氏不过是边镇的一个契胡部落,跟斛律金等人半斤八两的,他有个屁的号召力! 后面不断自由落体般的衰落,实在不是啥新鲜事,应该说这就是尔朱荣自己作死成这样的。 刘益守觉得,只怕时至今日,尔朱荣依旧没有领悟到这一点。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源泉在哪里,并亲手将其毁灭。 以为靠着自己能打,就能打出一个大大的天下来!这种想法不能说没道理,但光想着拿刀就能平定天下。 “主公,属下冒昧问一句,晋阳坚城,我们要如何破城呢?” 阳休之小声问道。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有时候啊,人往哪里走,不需要他人扯着嗓子去喊。有脑子的人,会有自己的判断,他们会用脚投票。”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已经前往所居住的院落收拾行装。看得出来,他来到乌苏小城,就是等着韦孝宽这封信! …… 尔朱荣带兵出征,留在晋阳的,都是他的亲信与亲族。当然,为了互相制衡,免得其中一方搞事情,尔朱荣命堂弟尔朱仲远守南门,亲信可朱浑元守北门,互相制约。 可朱浑氏不是尔朱氏亲族,但他们却是慕容氏的亲族。 在五胡十六国时期,可朱浑氏与慕容氏世代通婚百年,关系极为亲密,从慕容俊(慕容俊正室便是可朱浑氏)时期开始就深度绑定。 别看慕容绍宗母亲是尔朱氏出身,乃是尔朱氏百年打造的关系网成果之一,但可朱浑元与慕容绍宗,才是真正的自己人!彼此间的亲密关系尔朱荣是完全比不上的。 当初,可朱浑元也是不受尔朱荣待见。但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在尔朱荣与高欢争夺晋阳的关键时期,可朱浑元诈降高欢,临阵反水,要不是韩轨拼死救援,高欢差点就魂断祁县,把小命交待在哪里了。 自此之后,可朱浑元就变成了尔朱荣的铁杆!尔朱荣深信,当年被高欢拉拢,没有背叛自己的可朱浑一脉,跟慕容绍宗一样,也不会背叛自己。 这天夜里,慕容绍宗之子慕容士肃正带着几十个士卒巡夜,忽然发现尔朱荣府邸燃起熊熊烈火,转眼间便开始蔓延。 “快!快去救火!” 慕容士肃大喊道。 正在这时,大队的兵马举着火把而来,转眼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世叔!你这是在做什么?” 慕容士肃看到领头之人居然是可朱浑元,大惊失色喊道。 “来人啊,缴械,绑了!” 可朱浑元二话不说,直接下令将慕容士肃给绑了。 “我派人送伱回府,今夜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开门,不要出门,什么也不要问!” 可朱浑元在慕容士肃耳边轻声说道。 慕容士肃不傻,转眼就想明白了可朱浑元到底想做什么! 他曾经想过自己老爹慕容绍宗会不会投降梁国,因为晋阳很多人都不想再继续跟着尔朱荣了,私底下牢骚话不少。 但这些人里面,绝对没有可朱浑元!可朱浑元算得上是尔朱荣的铁杆支持者,平日里尔朱荣说什么他做什么,从来没有半句牢骚话! 这也是为什么尔朱荣将晋阳城一半防务交给可朱浑元的原因之一。 果然,不叫的狗才会咬人么? 慕容士肃心中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攻打晋阳南门,有尔朱氏亲信者,杀无赦!” 可朱浑元对着身后的大军喊道。 “杀!” “杀!” “杀!” 肃杀之气响彻云霄! 今夜,无眠! (本章完) 第634章 敢为天下先 “……总的说来,就是问题很大。” 吴王府的书房里,杨愔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刘益守却是目光灼灼看着他的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主公,此事不可轻忽啊。” 发现刘益守不吭声,杨愔沉声说道,微微皱眉。 “我总感觉你春风满面的模样,你该不会已经是把高二妹……那个了吧?” 刘益守说了一句几乎让杨愔崩溃的话! “主公!内子才十二岁!十二岁!” 杨愔无奈的叹息说道,强调又强调! 高二妹知书达理,聪慧过人。容貌虽然远不及她姐高伶,但智商完爆! 见面聊了一会,杨愔就知道这位肯定是自己将来的贤内助,对高二妹非常敬重。杨愔又不缺女人,怎么可能那样急色跟必然成为自己正室的未婚妻圆房呢? 事实上,二人虽然现在已经睡在一起,但什么过分的事情也没做过。高二妹亦是对杨胖子非常尊敬与欣赏,认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好归宿。 哪怕是心高气傲的杨愔,也不得不承认,刘益守这次保媒,确实是目光如炬。这年头漂亮妹满大街都是,良配却是难寻。如今杨愔也不仅仅是把刘益守当主公与上司看待。 “可惜了诶,我还准备去你家喝伱的喜酒呢,看来只能再等几年了。” 刘益守微笑着摆了摆手,似乎对杨愔刚才说的“严重问题”不以为意。 “主公,南方的世家大族,在其下辖的领地内多有盐井,或靠海建有盐池。这些人常年都不交盐税,以食盐来控制周边佃户乃至自耕农。 长此以往,对国家稳定是一个极大威胁。属下建议主公组织专人查抄这些盐井盐池充公,重新安置负责制盐的盐户。 无论朝廷盐政如何,都不可能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朝廷手里缺产盐的盐池与盐井,那是无论如何也玩不转的!” 杨愔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道。 对方都给他发老婆了,那他自然也要尽心尽力办事,而不是应付差事。 世家大族匿藏盐井,私自制盐也不是啥新鲜事了。当年蜀汉的诸葛丞相在蜀地抑制豪强,就专打严打世家私盐,收效颇丰! 若不是如此,也无法以蜀地一隅对抗曹魏数十年了。 然而司马家篡位后,世家私盐就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再也收不住了。 南北朝乱世开启后,世家的力量经过洗牌后得到了空前加强,世家私盐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从经济层面向政治层面渗透。 不少本地豪强垄断地方食盐产销,并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与地方官吏勾结贩盐就更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抑制打压南朝世家,乃是刘益守的既定国策,阴谋阳谋都是轮换着上场的。因此杨愔说的事情,虽然并不迫切,但却非常重要,乃是今后五年、十年乃至二十年的大事。 “盐户太多,不好安置啊。这样对付南方世家,很容易让他们揭竿而起,影响我们的统一大计。” 刘益守感慨叹息道。 收世家女啥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潜规则,看上去很重要,但如果没有其他手段配套,也就只能听个响。说直白点,不过是收获一个美人,满足一下男人的下半身而已。 如今他贵为吴王,会缺少女人么? 而杨愔说的盐政,才是重中之重!生死攸关的大事! “主公,长痛不如短痛。世家私盐与官盐竞争,却不缴一分钱的税,所有收益都是那些地方豪右的,真是岂有此理。” 杨愔愤愤不平的说道。世家自己捞钱也就罢了,同时还不让官府赚钱,真是该死啊!不把这些人好好收拾一顿,杨愔吃饭都觉得不香。 “这件事,明面上我们不占理。贸然行动,既得不到百姓们的支持,也会得罪世家子弟,不可取。” 刘益守摆了摆手,否定了杨愔的建议。世家私盐逃税“早有定制”,算是南朝百年来皇权寻求世家支持所作的妥协。 不是不能清查,也不是找不到证据,而是其中牵扯太大。盐的问题不仅仅关乎到盐本身,这就好比一个人头疼未必是头受伤一样。 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是:世家的私盐,因为不必给朝廷纳税,所以比朝廷的官盐便宜! 收缴这些世家私盐,短期内对百姓真的好么?恐怕未必。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同样品质的世家私盐,从某种程度上说反而是降低了他们的生活成本。因为他们可以用更少的钱,买到与官盐一样,甚至还略好一些的世家私盐。 单纯的认为朝廷这是在“做好事”,那就有些想当然了,任何政策都有其两面性与复杂性。 这便是世家与朝廷中枢的博弈。对手并不是待宰羔羊,他们在经济层面也有相对优势。 如果刘益守贸然派兵收缴世家盐池与盐井,那么势必要影响很多周边普通百姓的生活,让他们不得不去购买官盐,而且还不一定容易买到。 打破现有的销售渠道,而没有成熟的替代品,那么出问题是必然的。 到时候谁更有理,可就不是杨愔等人自认为如何就如何了,现实会给出公正的判决。如果到时候有人振臂一呼,搞不好真会爆发民乱。 这种情况就属于无妄之灾了,属于完全可以避免的“人祸”,而非是不受掌控的自然灾害或敌国入侵。 果然,杨愔顿时不说话了。 虽然他并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刘益守说得很有道理。因为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所有可以预见的事情,都是摊开摆出来了的。 “对付这些世家啊,没有一点魄力与创造力是不行的。明日朝会,你在一旁好好听着便是了,此事我已经安排妥当。” 刘益守对着杨愔点点头说道,显然不是很担心,似乎成竹在胸。 “主公,此事……” 杨愔还是不放心,却见刘益守轻轻一抬手,示意他不用多说。杨愔在尚书省,不方便上朝发表政见,类似躺雷的活都是阳休之在做,彼此之间都有分工。 当然,他们都代表了刘益守的意志,没有他的首肯,陈元康等人是不会随便发表意见的。 “我知道你做事低调实干。明日自有分晓,这件事确实不适合你出头。” 刘益守安慰杨愔说道,亲自把杨愔送出府邸。 等他回转到院子里,就看到院内枣树下有小草发芽,顽强的破土而出。 “天下大势,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你们不是在跟我刘某对抗,你们是在跟天下大势对抗,我不过是个掌舵的舵手罢了。” 刘益守幽幽一叹,他很清楚,明天他将会悄然开启一个新时代。当然,此时的人或许要很久才能意识到这一点。 所有功过是非,就交给青史,让后人去评判吧。一时间,他感觉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 第二天,大朝会如期举行。其实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值得一提的也就只有春耕而已。然后就是每次都会提起的修运河,修运河沿途水次仓与驿站等事。这些将蛋糕做大的事务,一般都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江东鼠辈们对建设家乡还是很上心的。 正当众臣都昏昏欲睡,等着刘益守宣布退朝的时候,阳休之突然走出列,对刘益守深深一拜说道:“陛下,吴王,微臣有事启奏。” “宣。” “启禀吴王,自国家建立以来,民生困苦不堪,十室九贫,很多人家连盐都吃不起。人无盐不能活,若是国家还对百姓天天都要吃的盐收税,未免有敲骨吸髓之丑态。 微臣请陛下与吴王下旨,全国范围免除盐税,为梁国所有百姓都能吃到盐尽一份力! 上天有好生之德啊!天子代天牧守,岂能对民间疾苦视而不见?” 阳休之直接跪下,给刘益守行了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石破天惊! 这踏马的是脑子被门夹了吧? 除了刘益守的党羽外,其他所有人都惊呆了!震惊于阳休之的愚蠢。 自管仲开私盐,官营私营并举以来,或有盐铁专营,或食盐私营官府收税,朝廷对盐业始终都是上下其手,吃相难看。哪怕是雄才大略之主亦不例外。 从未听闻有什么不收盐税的,不收税的话,朝廷吃什么呢? 他们这些政治动物的锦衣玉食,可都是来自民脂民膏啊!其中盐税可是很肥一块肉啊! “陛下不可啊!若无盐税,朝廷用度何在?阳侍中(阳休之被封侍中)此言差矣,吴王万万不可听信其一面之词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臣出列,跪在地上伏地痛哭道。 “你为何人?” 刘益守明知故问道,语气甚为轻蔑。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能进太极殿参政议政的臣子叫什么名字呢?琅琊王氏的王克嘛,江东鼠辈里面算是牌面人物了。 “老臣仆射王克。” 那老头不卑不亢的答道,依旧是伏地不起。按照“潜规则”,现在刘益守应该把王克扶起来,然后阳休之的提议就“容后再议”,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这么多年,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刘益守不做声,对儿皇帝萧栋身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那宫人递给他一根短棒,有胳膊那么粗。 刘益守也没客气,接过棒子,走到王克跪着的地方,对着他的背脊狠狠一棍子砸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王克惨叫一声,趴在地上哀嚎!整个太极殿都被刘益守出人意料的举动给吓呆了,哪怕阳休之等人,也没料到刘益守会玩这么一出! 之前不是这么安排的啊!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是替全天下的穷苦百姓打你的,你可还服气?” 刘益守冷冷问道。 “老臣……服气了。” 王克呻吟道,这一棍子打得真够狠的,他要回去检查一下脊梁断了没。 “来人啊,王克口出狂言,欺君罔上,把他的官服给扒了,轰出台城。从即日起全国范围内免除盐税,具体细则容后再议,退朝!” 刘益守一声令下,两个禁军士卒冲进太极殿,将王克拖走,对方的惨叫声好像在提示众人,如今刘益守的意志,就是朝堂的意志。 他们只有参政议政的资格,可没有权力去执政!刘益守才是这里一言九鼎的人! 这次朝会就在王克的那一声惨叫中突然终结。在场所有人都没心思去关注为什么会有这一幕。甚至连朝会中的诸多细节都懒得去搭理了。 原因无他,取消盐税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他们目前能想到的,只有朝廷税收的减少,却没有想到其他方面的影响。 具体如何,还要回去以后再琢磨一番。 散朝后,陈元康、杨愔、阳休之等人来到吴王府,与刘益守商议取消盐税的影响,以及刘益守此时出手的动机。 事出突然,他们只是配合刘益守打拳,提前一天才得到通知,具体为什么这么操作,对方却并未解释,如今也想听听刘益守到底是怎么想的。 今天朝会那一棍子,出气是出气了,只是真的不会有什么后果么?众人都有些担心那些江东鼠辈们会反扑。 “世家私盐屡禁不止,那是因为有利可图,而且其中利益牵扯巨大,所以才前赴后继有人,络绎不绝。 强行禁世家私盐,并不可取,容易给世家大户以口实发难。” 吴王府的书房里,刘益守环顾众人,继续说道:“但是,也可以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朝廷把官盐卖得比世家的私盐还便宜,同时放开所有盐禁,那是不是世家就会放弃私盐呢?” 刘益守问了一个拷问灵魂的问题。 这种思路就是你不让我上桌子吃饭,我就把外面想进来吃饭又被拦着的人全部放进来跟你抢桌子,最后让你也吃不了饭。 陈元康等人顿时不说话了。 刘益守接着说道:“朝廷不收盐税了,我们是不是会得到百姓们的普遍支持呢?之后如果我们再来收缴世家的盐井与盐池,百姓们是站在我们这边,还是在世家那边?” 明白了! “主公是说,朝廷可以提高官盐产量,外加不征税不设盐禁,必然导致天下到处都是私盐。 如此一来,世家大户们的优势就没有了。充分竞争之下,盐价一路暴跌是必然。 而他们也必然要放弃一部分甚至全部盐井与盐池,不赚钱的盐池,没有打理的必要。 到时候朝廷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接管那些盐池盐井,以很小的代价就能办到靠武力办不到的事情。” 陈元康若有所思的说道。 刘益守这招,对付世家是其次,争取广泛支持才是真的。这也是在为篡位制造舆论环境与民心支持!可谓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招! “可是,盐税一年可不算少……拿什么补齐中枢税赋呢?” 杨愔还是感觉有点惋惜,少了这块,少不得要拆东墙补西墙。 “我只是说普通盐不收税,可没有说特色盐不收税啊。朝廷现在开始就要制定标准。加工过的盐一定要按品级收税。很多质地精良的盐,不仅要收税,而且还要收重税! 普通百姓吃无税盐,世家子弟吃质量上乘的重税盐,这也算是各取所需嘛。” 刘益守哈哈大笑道。 盐虽然只有一个字,但细分的话,这个时代已经有不下十种“精品盐”。青盐白盐雪花盐,这只是粗分,不同产地还有更精细的分类。 粗盐被提纯成精盐不说,还有加入饴糖的盐。 总而言之,这个时代的食盐不仅种类极多,而且数量亦是不少。世家将其当做敛财的工具,国家将其当做财政收入中的一部分。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或者说故意装作看不见的是:盐真的太多了,按产量算,其实整个梁国并不缺盐啊!真正缺盐的只有塞外草原! 两淮盐,天下咸,这话可不是白说的。哪怕不开采新盐,现在的存量也够吃十年了! 之前国家是把盐当做“人头税”来收的,故意控制了销量,这才让世家的私盐找到机会,趁机坐大,又反过来挤压官盐的空间。 简单说,都不是什么好鸟,谁都没有真的把“盐”当盐看。 “我们要建立一个统一的天下,要让更多的人,享受到国家统一的好处,让更多的人享受到发展的福利。 关闭盐税,就是一个开始。朝廷少那么点钱,却能极大削弱世家的财力,收回他们控制的大部分盐池盐井,赢得广泛的民众支持,我觉得利远远大于弊。 一二十年内,应该翻不出什么浪来。你们意下如何?” 刘益守环顾众人问道。 朝堂上那是在做戏,随便演一演就好了。但是说服自己手下人支持,这是推行政策的第一步。 众人面面相觑无话可说,真要说的话,那只能是“仁者无敌”。 陈元康等人都心悦诚服,深深一拜道:“主公爱民如子,深谋远虑,我等远不及也。” 刘益守这么做,有一个重要背景:那就是萧衍当初不理朝政,实际上世家已经把国家的根基挖空了。朝廷本来就收不上来多少盐税,还让世家不断扩大自己的市场份额挤压官盐的销路。 以至于刘益守入主梁国这么多年,国家人口多了不少,盐税反而不增反减! 陈元康他们的思路,是从世家手里夺回食盐产地的控制权,增加盐税的收入。本质上还是在玩“二虎竞食”的游戏,世家本身已经早有准备,朝廷有政策他们有对策。 制造民变,就是他们的压轴戏! 刘益守的思路则是反过来:你让我不好过?那行,我掀桌子不玩了!我利用官府的行政力量搞倾销,搞免税制度!开放盐禁,让天下所有人都可以来制盐! 用魔法对付魔法!降维打击搞死你们! 那时候除了你们世家的自己人以外,天下百姓都在我这边,我看你拿什么跟我斗! 如果世家们不就范,刘益守还有下一招:官府加大官盐的开采量,甚至不排除给补贴增产。然后开拓新的产销渠道,一定要把盐价打下来。 食盐的消耗量本身就不高,一瓦罐盐够吃很久了。无数产出的盐堆在库房里啥也做不了,外面的盐价低到难以置信的时候,足以让那些把食盐当产业获取大量财货的世家血本无归! 就看这些人能撑到什么时候! 等制盐不赚钱,世家大户将手中的盐井盐池这些关键资源都舍弃的时候,中枢朝廷便可以将其收归国有,重新安置,合理配置资源。 那时候再来制定可以长久实施的稳健盐政,亦是不迟。 刘益守觉得自己有后世积攒千年的远见与智慧,要是斗不过那些脑满肠肥的世家子弟,那才是真的该自尽以谢天下! 很快,建康中枢便颁布了新诏令:全国范围内(不含藩王封地)免除盐税,并且不禁私人煮盐与贩卖。制定精盐标准,分等级收税,再对深受世家子弟喜爱的特种盐收重税! 可谓是双管齐下,各得其所! 一时间百姓大悦,听闻朝廷免盐税后皆呼万岁,对朝廷的支持拥护大增,为刘益守争取了一大批民心。 从此以后,盐价从微跌到大跌,几年间许多以私盐为经济支柱的世家大户们损失惨重,各地都有大户在出售小型盐井与盐池,可惜无人接手,最后都被官府以低价接手。 两淮盐甚至通过海路走私到河北,造成河北盐价大跌,官府收不上盐税,沉重打击了东魏的财政收入,此乃后话不表。 (本章完) 刘都督的脑子比古人厉害在哪里 先说题外话,哪怕是新中国刚刚成立了以后,生产力条件也是极为有限的。与封建时代盛世时的生产力,提高得很有限,多半都是在补课,某些地方甚至因为战乱而缺失。 不过那时候吃盐已经完全不是问题了。 所以我就在这里问一句:那时候人们的日子好起来了么? 答案是确实好起来了,但不是因为有盐吃。 打得起抗生素,是因为国家把每一支青霉素的价格打到了3分钱以下,跟盐收不收税无关。 生产力发展了,才能有生活水平的提高,不是免盐税就能包打一切的。 因为每个人都要吃盐,而盐便于存储不容易损坏,这就是天然的“人头税”载体。可是盐本身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哪怕是古代,盐也绝对够吃! 清朝的盐税占了国税的相当比例,那是因为统治者对治理国家一筹莫展,解决不了封建时代的顽疾,只能是“将错就错”,继承前朝的政策。 这个错,是安史之乱后,唐朝打的补丁。一代代流传,继承,改进得来的。 隋朝开皇三年到安史之乱以前,是没有盐税的。也就是说,封建王朝,不收盐税也无妨,有开皇之治与贞观之治两个成功案例。 隋朝依旧灭亡了,唐朝依旧兴起了,没了盐税,也没见山崩地裂,不是说非有它不可。 盐是盐,盐税是盐税,二者本身没有直接关系。 刘都督办事的思路,往往可以跳出古人的框架,透过现象看本质。 有盐,百姓生活水平会好一些,起码不会因为缺盐而痛苦,但身上的负担不会减轻多少,统治阶级迟早会在别处补回来。 但,这一招可以直接毁灭世家大户当前除了田地收成以外最大财富来源,并且赢得最广泛的民众支持,为统一创造舆论与民心支持。 要不然我写它干啥呢? 想想老硬币杨坚为什么开皇三年要颁布这个法令,他是为了对付谁,很多答案都在史书的阴暗处,不会直接写出来。 这就是为什么刘都督是老大,其他人小弟的根本原因,思维的高度决定了群体中的地位。 第635章 不做冤大头 吴王府的书房里,虽然已经是晚上,却依然亮着灯,刘益守与杨愔二人对坐于书桉前,商议盐政改革的事宜。 “主公的想法虽然好,但若是事情没办成,反而会损害主公的威信。这次的事情,一定要办么?” 杨愔轻声问道。 他知道刘益守的想法很正确,但正确的事情要什么时候去做,这是个很考验施政技巧的问题。很明显,改盐制,并不是像刘益守对外鼓噪宣传的那样,“免税”两个字就完事了。 这其中有着更多更复杂的政策,涉及到方方面面。 所有的政治问题都是经济问题,但所有的经济问题都关乎政治。盐税,可大可小一件事。往大了说,被人拉下马也不是没可能。 “国家尚未统一,这些事情我们做起来,阻力还算小,还有施展拳脚的空间。若是等国家一统再去做,恐怕那时候哪怕有心杀贼,也无力回天了。人活一世,总要为子孙后代计,不能把所有的麻烦都留给他们。” 刘益守叹了口气,将桌桉上摆着的一封信递给杨愔。后者看了半天,将信放下,眉毛一挑微微点头道:“主公果然不是无的放失。” 杨愔似乎是松了口气。 “确实如此,要不然我也不可能贸然提出改盐政。” 刘益守微笑说道。聪明人就是一点就透,杨愔看到这封信上说的东西,就知道刘益守那敏锐的政治眼光又开始发挥作用了。 “饥寒起盗心,把那些最底层的人逼得走投无路,他们只能铤而走险。汉武帝盐铁专营开了一个坏头,把盐变成了人头税的载体,穷人表面上看和富人收一样多公平公正,实则是把他们逼上绝路。 穷人都走上绝路了,这个国家还能长久么?” 刘益守又是忍不住长叹一声,他知道杨胖子是懂这个道理的。 家财万贯的人掉一贯钱大概没感觉,家徒四壁的人丢一文钱可能都会难过好几天。人与人,所在的阶层不同,对同一件事的感触可是天差地别的。 能说吃盐是一件小事么? 那得看是在谁眼里啊!在数量占大部分的天下穷人眼里,这就是大事,天大的事! “主公心怀天下,乃国家之大幸。” 杨愔心悦诚服说道。 “人心就是衣食住行。掌控了人心,得天下不过迟早而已。我们不能失了民心啊,不能做事都做些华而不实的样子货,要让百姓的生活得到实实在在的改善。 这件事你多费点心,若是处理好了盐政,不亚于战场多了十万生力军。” 刘益守紧紧握住杨愔的手说道,他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细节,这件事还得杨愔亲自操刀。 “明白了,能为主公这样的人效力,真是杨某的幸运啊。” 杨愔感慨说道,亦是紧紧握住刘益守的双手。 这一刻让他产生了一种使命感,这可能就是刘益守从前说过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吧。 或许百年之后,史书评价自己时,也会把他亲自操刀主持的盐政提一提。杨愔顿时有些紧张起来,这件事要是没办好,他将来的名声如何,可就不太好说了! “主公,此事属下一定办妥。” 杨愔压住内心激动说道。 “也不要那么拘谨。盐政改制,调整,定型,其间估计会出现很多问题,也许会持续很多年。无论怎么办,改善民生,减轻贫苦百姓的压力,这个原则不能变。” 刘益守肃然说道,杨愔默然点头。 说起来容易,可是纵观史书,有多少人在乎那些人的死活? 他的心情不免有些沉重起来。 …… 梁国这次颁布的新“盐政”,显然不是在闹着玩。刘益守打王克的那一棍子,似乎象征着南方世家的嵴梁挨了一棍子。之后那些聒噪的声音全部偃旗息鼓。 无论怎么说,虽然搞不懂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但朝廷“不收”盐税总比从世家手中抢盐池要好太多了。似乎除了直接动手以外,朝廷也翻不出什么花来,他们都是这样认为的。 于是,在杨愔的主持下,深度影响未来数百年的“洪武盐政”横空出世,除了免税以外的相关配套措施,亦是在逐步出台,一步一个脚印!政策从制定到执行都非常扎实,而且顶住了各方压力,政策连续性极强。 此时包括刘益守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此策的影响时间会以百年为单位,持久而勐烈。将国家经济与政治的基本面貌搅和得一个翻天覆地! 刘益守盐政改革思路便是“恢复民生,优胜劣汰;多管齐下,淮盐为王”。如果没有最后一句,前面三句都是空话,都是无本之木。 利用海盐无法比拟的强大生产力,大力扶持官府牢牢掌控的两淮海盐,然后用各种明面上的阳谋,将世家大户手里的盐池盐井都搞破产,或者是处于少盈利的鸡肋状态,逼迫他们放手用盐来盈利。 刘益守非常自信,因为两淮盐潜力极大,黄河改道淮河以前,两淮盐占全国产盐比例最多的时候接近一半。什么叫基本盘,这个就是基本盘。当然,这是潜力,而不是现在的实力。 说直白点,他最终目的便是让世家大户失去收“变相人头税”的能力,堵死他们以食盐为工具进行敛财的路子。 手段服务于目的。 朝廷不收盐税,但却是严格规范“盐政”。不仅将独立成立盐运司衙门,专门管理全国的盐场与各地食盐运输储存,而且还开了一门临时“恩科”,全国范围内招募盐政相关人才,制盐贩盐等方面有一技之长的都会被录用为官。 自新盐政颁布之日开始,逐步在全国范围内,对各地大小盐池进行统计与申报,同时在盐运司衙门内进行分类处理,永不完结,每年核对更新。 出产“特种盐”(精盐)的归为甲类,产出普通可食用盐的,归为乙类,产出不可食用的盐统称为“黑盐”,不分级别,只能用于手工业。 具体等级再根据食盐品相来划分。 与此同时,对全国各地盐场进行勘定,实行准入证制度,不给准入证的不许开工。准入证每年都要给朝廷缴纳相对固定,与产量无关的“经营费”。 产盐类别越高,质量越好的,经营费就越高,按盐场面积征收。 一旦准入生效,无论产盐与否,都会征收经营费。也就是说,世家大户的盐场,只要“挂牌”了,就必须生产,否则亏的是他们自己。以此逼迫他们调整产能,关闭劣质盐场。 盐场一年不开工,下一年经营费双倍收,两年不开工,直接收归国有!刘益守需要的只是规矩,而不是指望世家大户们遵守规矩。 不听话的,自然有收拾的理由,刘益守正想试试他手里的刀快不快。 各地食盐均可自由交易,不设限销售区域。比如淮盐可入川,反之亦然。这是在为将来可能发生的价格战做准备。 世家大户的盐场当中,有不少是实行本质上的农奴制度,欺负这些盐户没有自己的土地。朝廷给出盐户的待遇标准,世家盐场必须保证盐户的基本待遇。 由各地官府出面核实并作保,一旦有世家大户的盐场不能满足盐户的基本生活需求,压榨过甚,则一律关停不许产盐。 此举是为了不让世家大户以压榨盐户的方式与官盐竞争,让他们打不起价格战。 当然,刘益守也不指望这些人能听话,肯定会有不当回事的出头鸟。到时候朝廷便有足够的借口对他们开刀,打着为民做主的旗号,杀一儆百! 同时名利双收。 刘益守不过是在正确的使用国家机器,补不足而损有余罢了。 超过千年的见识,让他看透了所谓“盐税”是人头税的本质。把盐当做人头税,对于底层百姓来说,是极为不公平的,从根子上压缩了他们的生存空间。 类似的盐税,不过是在掏空国家的根基罢了。长此以往,必出大乱,国将不国。刘益守呕心沥血一统天下,难道就是为了给那些蛀虫们提供一个更好的培养皿么? 这不是他的初衷,也不是他的奋斗目标。 无论大户小户,每个人所需要的盐,量基本上是一定的。甚至穷人经常吃不到新鲜的食物特别是肉类,长年需要腌制食品,所以食盐需求量比富人更多! 如果盐税为人头税,那不是把这些穷人往绝路上逼么?穷人的一文钱与富人的一文钱等同,但对于他们来说,意义也是等同么? 换句话说,国家把“盐”作为一种间接税也就罢了。可如今的情况,实质上是世家与国家都在收这个税,而且世家收得比国家还多,却不需要承担任何间接税所产生的社会负担,这样下去怎么行? 底层百姓吃了最大的亏,国家承担了最大的骂名,世家赚得盆满钵满,还两袖清风看笑话装好人。 好处世家拿了大头不负责,出了事国家扛着,这样的事情,刘益守能忍么?如果盐税利益的大头都被世家拿走了,那国家还是国家吗?如果是,那到底是谁的国家? 这件事,刘益守决定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绝不当冤大头! 除了相关政令外,刘益守还让朝廷拨专款来扩大江淮各地十多个大盐场的规模,将那些不愿意种地,没有土地可以种,以及失去原有盐井盐池的“盐户”们迁徙到那边落户。 当然,这些小招数还不足以让世家大户们跪下唱征服。 单独的政策,不可能完美解决所有实际问题。 刘益守看似“贸然”的祭出盐政大招,在经济上对南朝世家进行降维打击,要是没点压箱底的东西,肯定是不敢动刀的。 刘益守的杀招就是给杨愔看的那封信。 他命贾思勰亲自带着工部一干得力官员,去射阳郡(江苏盐城)最大的盐场,也是梁国最大的官方盐场,去更新改良那边相关盐池的设施。 并引入宇文泰当初巡查闽浙时,发现某些小地方所采用,却并未引起大规模关注的“晒盐法”。这种盐质地极差,苦涩不堪就罢了,吃了以后还容易掉牙齿,民间富户从来碰都不碰。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宇文泰有着极高的政治素养,当时就觉得这玩意不必火烤火烧,极大节省了人力,将来必定会大放异彩,只是现在的人不得其法,暴殄天物罢了。 于是便将晒盐之法详细写成册子送到了建康,最后来到刘益守的桉头。 这种办法简单说就是把盐池建在海水涨潮覆盖,退潮露出的地方,里面全是容易翻土的泥沙,早就被人为磨细了。退潮后,将里面的泥沙翻耙出来暴晒三天,再放入过滤池过滤。 同时给原来的盐池换上新泥沙。 这种可以循环反复使用的土被他们称为“灰土”。 利用这些灰土,通过日晒风吹过滤等步骤,用大自然的力量大规模晒出“原盐”结晶(长期食用对身体有害)。 当地有些人拿到这些后,再通过过滤结晶等工序,得到质地尚可的海盐。只是提纯的过程很是费劲,而且效果不好。 晒盐法原产地信息闭塞,只知道产出“原盐”,提纯出食盐的工艺却很简陋。而且晒盐之法虽然简单,但却是看天吃饭,一年当中只有六月到九月是产出粗盐的黄金时期。 其他时候不是太冷就是经常下雨台风,无法将盐晒干。 于是刘益守提出将晒盐法的核心步骤与现在流行的“煮盐法”提纯食盐的优势科技结合,在去除杂质这方面,是现有晒盐法所不能比拟的。 总结一下,这个办法就是所谓的“海卤煎盐”,用日晒的办法得高纯度含多种盐的卤水,再用火炤加热析出晶体的办法得到食盐。 通过精准把控氯化钠与氯化镁析出所需饱和度的不同,从而在氯化镁析出之前,就析出食盐,这样便能极大减轻劳动强度与资源消耗。 先晒盐得到富含盐分的“卤水”,再用卤水上炤台析出食盐。这种办法不求一次到位,而是以提高生产率为目的,杂糅各种产盐法的优势。 虽然原理很简单,但其中的技术细节却一点也不简单。贾思勰在射阳待到快入冬,经过几个月试验,反复改进,这才成功推出来“新式的”晒盐法,极大提高了食盐产量! 不仅质量有竞争力,而且可以大规模生产! 此法后来被朝廷推广开来,沿海郡县纷纷效彷,百年间又不断改进,形成了非常稳定高效的制盐之法,具有广泛的推广性,甚至在广州、崖州等日照充分的地方效果更好。 只要是靠海的地方,只要气候合适,都可以玩。 后面数十年内,随着南北运河的开通,廉价的海盐纷纷通过漕运涌入全国各地,使得内地井盐的规模大为缩减。 无法生产“特色盐”的小型盐井几乎都被关停。普通百姓购买食盐所需的财帛不断缩减,质地却比从前高了许多! 一波持续多年的行业大洗牌,极大改变了各地盐场的分布。有些靠海的盐场规模在不断扩大,有的内地盐井却又被不断关停,因为这个损失惨重的世家大户不知凡几。 朝廷还让崔暹带队,重点巡查丹阳、广陵(扬州)、三吴等地,督促地方官府宣讲盐税免除政策,让不同阶层的百姓都了解朝廷的政策,造成一种“盐价必然下跌”的心理预期,同时广泛争取民心。 杨愔得到刘益守的授意,牵头制定食盐标准,细分等级,出台细则,确定什么样的盐是需要收重税的“贡品盐”(特种盐),什么样的盐不可销售不可食用。 同时,朝廷也在大盐场所在地实行新型的税收制度,以货币甚至食盐的形式交税,不对失去田地的盐场工人收取田租地租,让他们不必兑换粮食布匹交租,甚至提供“定点换粮”的场所以盐换粮,使得这些人对本地世家大户的依附大为减弱。 一面努力提供整体食盐的质量,淘汰劣质盐,一面努力提供品质尚可的优质盐,对世家盐井的食盐进行挤兑与打压。 这一系列持续多年的组合拳,其威力之勐,影响之深,已经远远超过了“盐”的范围。甚至未来当人们做菜时准备放盐时,便会下意识想起刘益守这个以一己之力搅动风云的人。 …… 而此时位于风暴中心的刘益守,并不是在享用李祖猗那柔软妙曼的身体,也不是在建康城的某个别院观摩吴王府选“秀女”的夸张场面,而是在书房里跟千里投奔而来的段韶商议大事! 至于二人是在商议什么事情,那自然是关于接下来应该如何攻略河北!如果说谁对高欢势力内部了若指掌的话,可能孙腾都要排在段韶之后! 毕竟,段韶是一线掌军的将领,他的意见,天然就代表了权威! 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历史虚无主义” 分割线内是引用的文章,来围观一下什么叫“历史虚无主义”。 很多读者对于历史逻辑与历史叙事缺乏基本的概念。有时候我在写书时查了又查,反复提炼的资料,因为这些“毒历史”的污染视听,说真话反而会被认为是假的,是在信口开河。 所以不得不挂一篇毒历史的资料文以正视听。其中的荒谬自己体会,这是属于层次比较低的。有些高端的毒历史文,普通读者不太容易分辨。 —————————————————————————————————————————————— …… 清承明制,清朝的税收制度来源于明代,清初赋税制度沿用明朝的一条鞭法,田赋与徭役合并,统一丈量土地,按亩征银。即按土地每亩征税。按征收每石粮食价值换算银两若干,只征银两,不收谷物。徭役变为赋役,即政府将土地租给农民耕种,依据土地等级的高低征税,下中上三等土地依此征收1-3分。田赋也依据土地好坏的差异征收税银。沙碱地、洼地、山坡及坟地每亩征1-3分,耕地每亩2-4分,园地每亩4分。把土地分成三种类型,每种类型又依次划分等级,保证征税相对公平。在此基础之上清朝免除了一切苛捐杂税以及“三饷”(辽饷、剿饷、练饷均为补贴军饷之用)。 康熙皇帝在位时曾规定,在康熙五十年(公元1711年)后出生的人口不再缴纳赋税,这就是所谓的“盛世滋丁,永不加赋”。后来雍正皇帝实行摊丁入亩,取消实行了几千年的人丁税,即把人头税均摊到每亩土地中,丁银税从此废除。 清朝直接向土地所有者即地主和自耕农征收赋税。尤其是清代雍正年间推行“摊丁入地”政策后,土地就成了缴纳农业赋税的唯一依据。王业键估计,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各种土地税总额约为5400万两(其中额外附加税约为500余万两)。 据学术界关于清代耕地面积、粮食产量和物价的研究成果,估计乾隆三十一年的农业种植业产值约为12.53亿两,因而大致可知当时土地税(全国平均)约为土地产出的4.3%。 在同时期的英国人眼里,清朝老百姓的税赋实在是轻得令人吃惊。对大清王朝的百姓来说,朝廷的税根本谈不上过度,更谈不上是负担。田税一般按土地产值的几十分之一的地税方式来收取,国外进口税,再加几种对大多数人几乎没有影响的数目更小额税收,平均起来,每个人向国家缴纳的税费每年总共不会超过0.2英镑(4先令)。 此外,清朝百姓享有的另一大优势是他们所缴纳的税是固定的,绝不会因国家的特殊开销而被要求额外缴税。唯一的例外是发生暴动(在荒年,或旱涝引起的饥荒,朝廷不能储存充足的粮食,在大面积出现饥荒时便无法满足饥民的要求,成千上万的人因断粮而对自己较富裕的邻居采取暴力行动,但是,暴动的目的绝对不是为了改朝换代)。 中国帝王体制所创造出的这些优势在欧美日很多国家是少见的,加上朝廷对农业如此之大的鼓励和支持,中国皇民贫困阶层的生活条件肯定不会象其他国家的那样艰苦。因此,在中国的康熙和乾隆年代,从南到北见不到一个乞丐。 1803年,清朝的朝廷总税收是6600万英镑,其中,军费开支约5000万英镑,国家行政管理费用(含皇室费用开支)约200万英镑,朝廷岁入剩余1400万英镑。1803年的清朝中央政府朝廷官员只有1920人,少得可怜,因此,国家行政管理费用一年200万英镑,就足够了。 三、晚清时期清廷的税收收入 到晚清时期,清政府并未对土地赋税政策作重大的改革,不过视财政所需增加一些附加税。由于太平天国农民运动的冲击,整个咸同时期田赋都难以正常征收,至光绪年间才逐渐恢复。 据刘岳云《光绪会计考》估计,甲午战争前清政府统计的田赋货币收入约为3100万两,此外仍征收实物漕粮约250万石,合计田赋收入约为3500万两。而1887年的农业产值则为22.30亿两。由此计算,田赋税率为1.6%。但考虑到可能在田赋征收中的额外负担也较严重,各级官吏实际征收的田赋约为统计数的2倍以上,因而实际征收的田赋约占农业产值的3.2%。 由于通货膨胀的因素,晚清时期田赋占农业产值的比重还低于清代前期。当然,对租种地主土地的佃农而言,需交纳占土地产出一半的地租。这样,如果是出租地,则佃农得50%(包括生产成本在内),各级政府与官吏收入3.2%(其中中央政府控制的财政收入为1.6%),地主所得为46.8%。若是自耕农,可得土地产出的96.8%(假定土地所有者即地主和自耕农缴纳的赋税是相同的,实际情况则有所不同)。 ———————————————————————————————————————————————— 看起来干货满满,其实全是编的,反正也没人去核实。如果有个系统可以让一个人写假文章就死的话,写上面那個文章的人估计坟头已经长草了。 以上文中很多数据,读者是无法辨别真伪,更无法辨别其中叙事逻辑的隐藏部分。 但有一个鲜血淋漓的事实摆在眼前:满清这么牛逼,满清百姓税负如此之低,早就是人间天国了,怎么满清还会灭亡呢?当时可是几亿人盼着满清快点挂啊! 如果有人看了这种文章,然后来质疑我书中内容里面的所谓“逻辑破绽”,比如说: “谢道韫这么漂亮的女子,她家怎么可能是坏人呢!怎么可能剥削压迫佃户呢?” “康熙乾隆盛世,百姓那么幸福,赋税历朝历代最低,天下一个乞丐也没有,主角为什么还要造反呢?” “笼络好世家就能一统天下了,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有什么不好,主角为什么还要折腾?是不是闲得慌?” 这种问题我应该怎么去回答呢?回答这些问题就要几万甚至十几万字。 现在不仅资料是这样,很多历史也是这样啊,用精美的文字,老辣的文笔放毒,还有一堆人追捧,例子我就不举了。 一个很悲剧的事实是:瞎写历史文不会被判刑啊!甚至常常名利双收。 这种历史虚无主义的造谣成本是很低的,就更不要说一些“高端造谣”了。 《剑桥中国》里面的观点为什么我不敢随便拿出来用呢?因为我一直认为数据不能代表历史,外国人是永远不懂中国历史的。资料我只会批判性的使用和提炼。 好比现在那些连汉字都不认识的人,说个吉尔的中国问题专家呢!这种人说中国如何如何,能信么? 现在的时代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有的人整天在网上胡说八道,你不能揪住他的衣领打耳光,也没有精力去与之争辩。 这种人,这种书,充实着网络,就连起点也不乏效仿者(懂的都懂,我就是不说是谁)。 所以说你们不要怪我总是说一些废话,或者我换个问法:你是希望脑子清醒自己做判断,还是被别人当个傻x一样牵着鼻子走?你会不会一直都是被别人恶意牵着鼻子走,然后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静下心来问一下自己这个问题,脑子会降温。 现在这本书存稿很多,按时发送,我随便唠叨什么都不影响更新。 第636章 平北策 吴王府的书房里,刘益守与段韶二人对坐与书桉,正在饮茶聊天。真要说的话,双方在战场上打交道已经很多次了,但是正式见面商议大事,还是头一回。 段韶的妹妹才十四岁,收这样的妹子入房刘益守很有心理压力,肯定只能过几年再说,到现在他都没去看对方到底什么模样。 但是对于段韶,刘益守不仅非常欣赏,而且打算现在就好好听一听对方有什么真知灼见。 此时此刻,段韶早已好好梳洗整理过,虽然眉宇间的郁色不解,但看起来也是仪表堂堂,很有他爹段荣当年的风范。 只是更显英武,少了一些书卷气。 “孝先贤名在外啊,早年我与你父相熟之时,他便说家中有麒麟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刘益守笑眯眯的说道,一副长辈做派。 很多话经不起推敲,段荣为人谦逊低调,自然是不可能犯“交浅言深”这种忌讳,跟那时候的刘益守说什么自家长子如何如何牛逼之类的话。 然而这并不妨碍刘益守现在编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来套近乎。段韶听着也舒坦,又不费什么事,何乐不为呢? “吴王谬赞了,谬赞了。” 段韶讪讪说道,微微低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这种客套话,随便听听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当真。人家不过是随口说说,特别是刘益守这张嘴,死的可以说成活的,就更不能当回事了。 “不是谬赞。高欢麾下,我独惧你一人而已。如今你奔我而来,破高欢已无阻碍,这不是在恭维你。” 刘益守一脸正色,继续询问道:“不过那都是过往,不提也罢。如今孝先千里而来投奔,有何可以教我呢?” 躺在过去的功劳里面睡觉没什么意思,发生过的事情无论好坏,都不可能改变结局。关键问题还是在于将来如何。 刘益守不想再跟段韶说那些没有营养的废话。大家都是在这个圈子里面混的人,直接说重点就可以了。 “殿下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件事憋在心里很久了。” 段韶苦笑道,看上去依旧是有些拘谨。有些事情他搞不明白的话,到死都不瞑目。 “高浪是我子嗣,这个你不必问了。”刘益守坦然道,摆了摆手,似乎不以为意的模样。 段韶一愣,随即答道:“这件事高欢霸府人尽皆知,在下并不是要问这个。” 脸上尴尬的神色一闪而过,刘益守轻咳一声问道:“那你想问什么呢?” “当初吴王为何要将高欢放回河北呢?趁着河北无主,高洋未掌机要,过黄河定河北,岂不是奠定基业之举?” 段韶一字一句询问道,然后目光灼灼看着刘益守。老实说,他要是在刘益守那个位置,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段韶这话可算是问到了点子上。 要是高欢回不去河北,那么段韶当初的选择就是没问题的,从掌控局面上看,娄昭君远不如高洋名正言顺。估计现在这时候他作为高洋的表兄,可能已经掌控了东魏大半兵权,连高洋也奈何不得他了。 可惜过去的事情没有假设,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段韶必须要搞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床上还有个没穿衣服的女人,你猜猜看,她是谁。” 刘益守神秘一笑道。 这叫我怎么猜? 段韶一个头两个大,眼前这位吴王,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告诉你吧,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不过是李希宗嫡女李祖猗,当初差点嫁给高澄那个罢了。”刘益守很是随意的说道,像是在炫耀一件战利品。 言外之意便是:高澄得不到的又想得要发狂,娶回家都差口气的女子,如今在我这里只是个妾室,甚至连妾室都算不上,最多不过是河北世家献上的祭品,供我随意玩弄的尤物罢了。 昨晚李祖猗主动伺候,房事全过程都极为配合,脸上还带着舒爽的媚笑,愉悦而放纵,早就没有前些日子的青涩。 她已经完全体会到了当女人的快乐是什么,而且很会玩,很懂得怎么获取更大的快乐,甚至可以说是“进步神速”。 自幼读书的女人,就是悟性高,事后让刘益守都忍不住感慨了一番。 人一旦被突破底线,也就没有什么再值得坚持的东西了,李祖猗从抗拒到沉迷,也没有花几天时间。很多时候,一个人堕落起来,速度会快到自己都不敢相信。 事到如今别说是哭了,李祖猗房事时快活得都在放声呐喊,只怕现在李希宗让她回河北她都不肯走了。 一听这话,段韶瞬间就明白,刘益守放高欢回去是为什么了。河北世家某些人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 只有让高欢回河北,河北才能真正的乱起来,再也无法被整合在一起。高欢回不去,河北世家就只能跟着高洋一条道走到黑。 上位被迫中断的高洋,与勉强掌控河北局面的高欢,将来必定有一场争斗。 父子相斗不过迟早。 这就是谋略啊! 谋略的威力为什么总是大于战阵拼杀,为什么兵书总是说要“上兵伐谋”,段韶从刘益守这里就能得到答桉了。 可笑的是,自己那时候居然没有回过味来! 果然,玩套路,还是差了不少啊!段韶有些自怨自艾,深感自己不是那些老硬币的对手,看问题太过片面单一,如同下棋只看眼前一步。 “殿下这一招,可把在下给坑惨了。若是早知道殿下会放高欢回去,在下何苦答应高洋呢?” 段韶苦笑道,千言万语都在这笑容里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说的就是他这样的情况。其实他出逃之前,所面临的局面也不是必死,甚至还有可能被放过。 但是段韶不敢赌啊! 谁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赌在别人的怜悯与原谅上? “这便是我可以坐在这里等,而你就必须千里赴约来见我的原因。” 刘益守看着段韶,一字一句的说道,面色虽然平静,坐姿虽然随意,却带着一股无言的气势。 不怒自威! 愣了很久,这句话在段韶脑子里循环循环再循环,这位战阵上有勇有谋的名将终于长叹一声,整个人都颓丧下来。 人与人,大不同,完全不能比。如今段韶算是大彻大悟! “高欢何苦与殿下生在一个时代,他何其悲哀啊。” 段韶忍不住唏嘘感慨说道。 “这些就不必替高王担忧了,孝先还是说说接下来你有什么好办法来助我吧。”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 “如果殿下接下来的计划是攻略河北,在下以为有些操之过急了。” 段韶拱手行礼,深深一拜,颇为委婉的说道。 本来刘益守还不是很重视这次会面,也不指望段韶能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但听到对方居然这么说,他顿时来了精神。 “有话但讲无妨,不必在意那些虚礼与忌讳!” 刘益守双目凝神看着段韶,沉声问道。直到现在他才算是认真起来! 能说出“打河北”的人,不过中人之姿罢了。只有说出“还不能打河北”,并且解释具体原因的人,才是肚子里真正有货的厉害角色! 段韶就是这些厉害角色中的其中一个。 “河北人口众多,在邺城官府里记录在册的,便有一百二十多万户口。这么多人,吴王带兵攻克河北以后,如何稳定人心?这些需不需要花费人力物力财力?这些人能不能为我所用?” 段韶问了一个刘益守不好回答的问题,其实他也是第一次知道河北居然这么多人!一百二十多万户,差不多也有五六百万人了。 这还不提世家所隐匿的户口。梁国现在也不过是两百多万户,一千多万人口。 能够十年时间去消化河北人口,明面上收拢人心,便已经是很能干的政权了。 显然,打下河北以后,登基称帝,再出兵攻关中,同时派得力干将国内平叛,力量就被分得很散,不好应付了。如果固守地盘,河北又是易攻难守,必须处处设防。 到时候简直可以用焦头烂额四个字来形容。 段韶的话可谓是一针见血! “所以你有什么想法呢?” 刘益守若有所思的问道,此刻他已经很期待段韶能提出什么有实际效果的建议了。其实刘益守之前也在反复权衡攻河北的利弊,因为河北确实有点不太好搞! 贸然挺进河北,解决掉东魏政权以后,同样容易泥潭深陷。需要军事与政治手段双管齐下。 平高欢易,定河北难,二者不可混为一谈。历史上大唐表面平定河北后,又再次陷入战争泥潭,不知道多少名将折在河北了。 河北世家固然很厌恶高欢,但也不一定很喜欢他刘益守啊,特别是现在梁国的很多政策实际上都是在对世家豪强动手。 别看现在刘益守与河北世家,双方眉来眼去,恋x情热一般好像明天就能入洞房。 然而一旦拿下河北,要进行利益分配的时候,对方就会露出獠牙来,不会任由着刘益守揉搓了。 很难说那时候河北世家会不会翻脸,那帮人可比江东鼠辈们难对付多了。 唐朝几百年都做不好的事情,自己何德何能可以几年就能办好? 很多事情不能细想,一想就觉得到处都是漏洞。段韶的想法可以说某种程度上跟刘益守之前所顾虑的东西“不谋而合”。 “先定蜀地,再平河北。然后从河北出兵并州,平定并州以后,最后多路攻关中即可!如此便可以平定天下。” 段韶拱手说道,铿锵有力。 见刘益守不说话,段韶补充道:“要入关中,非蜀地不能行。若大军单从并州入关中,有玉壁城阻拦很难得手。潼关天险道路艰难,从这里出关中容易入关中难。 唯有多路齐攻方为上策,关中地形险恶,但贺拔岳兵微将寡,多路齐攻,使其无法首尾相顾,可一战而下!” 段韶这番话算是把关中那帮人的弱点说透了。 关中无论怎么折腾,都已经不能再现几百年前西汉时的荣光了。自西汉末年开始至今,关中的人口就没有恢复到从前的水平,更是有西北游牧部落一再入侵。 总结一下就是:关中没有那么多军队,能抵御四面八方的进攻!仅凭关中一地,也养不起足以抗衡关外军队的野战军。 并州一路,汉中一路,洛阳西进走潼关一路,三路大军齐攻关中,贺拔岳三头六臂都要跪下唱征服!再不济还可以从幽州走草原奔袭萧关,绕路奇袭关中。 关中就这么点人,哪里顾得过来呢? 这是力量对比与地形地貌决定的,非人力可以扭转! 刘益守依然不说话,段韶继续加码说道:“河北的问题不在于兵戈,而在人心向背,需要长时间治理。倒是关中的问题只在武力,只要大军能入关中,即可解决问题。 河北的事情,吴王麾下能臣干吏不少,将来定然可以解决。所以在下只能就关中的事情说一说。” 段韶拱手行礼道。 他很明显是留了一手,没有细说河北的事情,也没有说并州那边的情况。事实上,段韶对这两地都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多次亲临一线。 可问题是,如果一次性把话都说了,将来别人还用得着你去跑一趟么?不跑一趟,又如何可以获取战功?如何站稳脚跟? 逢人只说三分话,这个道理什么时候都管用! “如果我让你领兵拿下汉中,你要多少兵马?” 刘益守沉声问道。 拿下汉中? 段韶一惊,这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提这一茬了。他顿时觉得刘益守这个人真是不可捉摸,思维跳跃让你料想不到。 “殿下,兵不在多在于精。若是有精兵三千,拿下汉中就足够了。若是没有精兵,三万都够呛。” 段韶没有把话说死,但他显然对自己带兵的能力很自信。 “之前河南一战有一万多被俘的降卒,都是北人。我一并交给你,选出三千精兵,其余做辅兵负责调配辎重,皆由你指挥。 这支兵马,将来会西进巴蜀。但首先,要拿下汉中再说!” 刘益守沉声说道,面色肃然。上次俘虏高欢军的一万多人,由张保洛领兵刘益守并不放心。但是交给段韶就没问题了,如今的段韶,已经没有退路可以走。 这支兵马只要不直接攻打河北,那么问题是不大的,可以用,甚至可以大用! 让段韶攻汉中,与让宇文泰镇守闽浙的道理是一样的。不给他们野蛮生长的外部环境,就能将他们放手使用。 “明白了。” 段韶微微点头。 “明日起,你便去建康对岸建立大营练兵。待大军编制固定后,再开拔前往竟陵郡(湖北钟祥)屯扎待命。” 刘益守继续说道:“这支军队,会在朝廷的编制以外,尽量不加入南方本地人,让其他人无从探究你们的虚实。至于要不要攻汉中,什么时候攻汉中,你听命便是,不用想太多。 你妹妹就养在我府邸里便是,待她到当嫁之龄再说。” “如此那便听从吴王安排。” 段韶十分拘谨的双手拢袖行了一礼。 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不太说得上来。 第637章 人心深似海 自高欢入主邺城后,他的那些老兄弟,如孙腾、司马子如(已被俘)等人,都是住的深宅大院,气派极了。 高欢在这方面还是很够意思的,当然了,为了对抗有财力有实力,更有文化修养与才华的河北世家精英,高欢给手下老兄弟放权也是应有之意。 要不然真是斗不过那些无孔不入的世家子弟啊! 然而孙腾他们这些人,如今却日渐精神空虚,失去了奋斗的目标。他们的生活除了完成日常政务外,就是吃喝玩乐解闷,也不提什么建功立业了。 时移世易,人还是那些人,世道却不是当年的世道了。当年高欢有一统北方的架势,甚至一统天下也可以看看,麾下众兄弟自然也是铆足了劲做事。 而后来高欢在军事上一系列的失败,也影响到了邺城内众多权贵们的生存状态。励精图治渐渐不再提起,及时行乐成为主流时尚。 南梁与刘益守是肉眼可见的拦路虎,让高欢在河北苟延残喘,让他们这些人都失去了进取的动力。至于其他那些狗屁倒灶的烦心事,不提也罢。 其中每日喝得伶仃大醉的孙腾,也是如此。天下一统只是幻想,事业上没有了任何追求,再往上爬也不可能,总不能取而代之把高欢拉下来吧? 不享福还能做什么呢? 不过孙腾最近过得可不是太好!已然失去了往日的超然地位,基本上处于赋闲状态。 自从上次高洋准备逼迫元绍宗退位,开启“建国大业”的行动被高欢突然阻断之后,孙腾就失去了高欢的信任,他的尚书令职务被跟高洋十分不对付的高隆之取而代之,然后被高欢投闲置散。 一同被处置的还有很多人!都是当初没有明确站队的人! 高欢不敢对付娄昭君,是因为忌惮娄氏的势力。可是有些人,高欢收拾起来可是没有多少心理压力的! 至于高欢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很简单:关键时刻,有能力出来当“压舱石”的孙腾,选择了“两不相帮”。而娄昭君将高欢从荥阳接回来了,就代表了高欢是站在娄昭君这边的。 孙腾认为他很无辜,但高欢不这么想。二人内心的想法不能统一,就必须得有人牺牲与忍让。显然,被牺牲的自然只能是孙腾,这一点没什么可说的。 孙腾既不站队娄昭君,也不给高洋做事,只当自己不存在。这种态度显然是触及了高欢的底线。当然,如果是高洋去荥阳把高欢接回来,后面会如何,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然而世道令人感觉无奈的地方在于: 绝大部分时候,所谓两不相帮的人,心思最为复杂,也最容易遭双方记恨。因为世上所有需要站队的人,都要面临类似的残酷选择: 如果站队选错了人,那么将来他们就会死得很惨,但不一定会是死得最快的那一波人。 可如果选都不选,却又没有让别人忌惮的实力,那么这些“中立派”不仅会死,甚至还会死得很快,死在最前头,死在站队双方的共同打压之下! 中立派往往就是那个“鹬蚌相争”故事中的渔翁,被矛盾双方群起而攻之很稀奇么? 所以那些面临站队选择的,最终作出决断支持某一方的人,往往不是因为他们喜欢站队,也不是他们不知道站队的风险与坏处。 而是他们不得不这么做。选还可以赌一把,不选就会速死,世道是很残忍的。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高欢麾下众人的选择决定了他们将来的前途。高欢既然回来了,那肯定会秋后算账啊!做错了事情就要站好了挨打,人之常情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不站队”而失势的孙腾,只能每日借酒浇愁,内心的苦涩只有自己明白。还好他只是个文人,手里没有兵马,还不值得高欢痛下杀手,因此得以活命。 屈辱的从荥阳回来以后,高欢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变得冷酷而干练,也不像从前那样好说话了。哪怕是对老兄弟,也是一板一眼的。 这让孙腾心中很是不爽。 高欢能有今天,难道就是高欢一个人的努力么?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老兄弟,难道就没有汗马功劳么? 直接将他投闲置散,高欢何其凉薄! 孙腾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他觉得自己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天,孙腾又在府邸书房里喝酒,但不是因为悲伤烦闷,而是因为他得知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终于在今日出嫁,而且还嫁得不错。只可惜他没有办法到场,只能自顾自的喝酒,幻想自己就在婚礼现场。 此时此刻,孙腾心中欣喜与酸涩交织,个中滋味,可谓是一言难尽。 至于女婿是谁他早就知道,不就是斛律金的小儿子嘛,一直关注着女儿的孙腾当然心知肚明,斛律羡配他女儿绰绰有余,他已经没有什么不满足了。 撮合这桩婚事并保媒,刘益守把事情做到这个份上,可以说已经是这个时代的道德楷模,比外宽内忌的高欢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孙腾心中是佩服至极的。 真仁义和装仁义,时间长了就会见分晓。桃李无言下自成蹊,一个人怎么样,时间长了,世人会有定论。刘益守麾下势力日益壮大,跟他为人仗义不无关系。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像孙腾这样在高欢身边的老兄弟,更有发言权! “对了,刘益守那小子之前好像写信问我,高欢现在身体怎么样,嘿嘿,嘿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对吧?” 书桉前,孙腾将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冷笑了两声。 本来,孙腾收到刘益守的信,还不打算去做什么。毕竟,他跟高欢相识于微末,很多年朋友了。无论刘益守对自己有多大的恩情,孙腾都不能昧着良心做一些不好的事情,去挖高欢的墙角。 这是做人的基本原则。 当然,上次去段韶营帐,收留并悄悄释放兰京,导致高澄殒命的事情确实很令人遗憾,但那并非孙腾本意。 高欢的基业被毁,那只能怪时运不济,或者敌人太强。孙腾觉得自己作为辅左高欢的左膀右臂,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去拆台的。 之前孙腾就是这么想的。 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高欢将他投闲置散,孙腾心中一口恶气出不了!高洋那时候想代魏建齐,孙腾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能拦得住么? 出手必死! 高欢在这件事上的猜忌和凉薄,让孙腾彻底寒了心,甚至是心灰意冷不想再折腾什么了。 现在失散多年的女儿今日成婚,他却不能亲临现场,这件事成为了压垮他内心良知底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贺六浑,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满身酒气的孙腾面露狰狞,铺开大纸。想起近期种种不快,他借着酒劲,将自己所见到高欢的模样,以及从霸府里传来的许多点滴秘闻都如数家珍的写在信中,等墨迹干了以后,又将其装入竹筒,火漆封好。 随后,他找来心腹下人,让对方悄悄离开邺城,走河北世家经常走的那条水路,从海河出海前往建康! 等到第二天,当孙腾酒醒了以后。回想起昨日醉酒后做的事情,他才惊觉自己闯了大祸! 然而信已经送出,派人拦截也来不及了。孙腾无语叹息,感觉这或许就是天意吧。愧疚之下,孙腾前往霸府辞官,心灰意冷请求回故乡养老。 但高欢以“汝故乡在关中,道路不通”为由挽留(孙腾老家在关中),并封孙腾为黎阳郡太守,镇守郡治枋头城,将其调离了邺城。 …… “你今天是没看到那些小娘子们看我的眼神,好像是在说:这个人老珠黄的婆娘也配得上吴王! 恨不得眼神变成刀子在我身上划几道。” 羊姜叉着腰,瞪着刘益守,眼珠都要凸出来,模彷着那样的可怖眼神,模样极为滑稽。 “然后她们看到你的时候,那水汪汪的眼睛里头都要喷出火来。我看要不是有源士康他们在,这些娘子们能把你给生吃了! 你这千金买骨,真是买得好,一堆妖精要进我们家了,就像是你以前说的那个什么什么唐僧来着? 你说我容易么?还要操这份闲心。” 羊姜一边在捣碗里的冰块,一边在其中加新鲜梅子熬成的梅汁,嘴里絮絮叨叨的抱怨个没完。她把碗里的酸梅汤弄好了以后,递到刘益守面前,然后开始弄自己那一碗。 羊姜今天跟刘益守去了那个什么“选秀女”的大宅,可算是好好的涨了一回见识。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就跟在草原上狩猎的狼一般,眼神可厉害了! 一个个都直勾勾的! 见了刘益守过来,一个两个娇羞的挺起胸,生怕刘益守不知道她们的身体有多少“本钱”一样。 不过这也难怪,以如今刘益守的条件,确实没有女人能把持得住。 有权有势,本身就让很多年轻女子趋之若鹜了。 而刘益守现在不仅有权有势,而且长得还帅!真是要人老命! 一听说吴王府要选“秀女”,建康城内的年轻女人们都要疯狂了!得亏刘益守有言在先,不要结过婚的妇人。要不然,不知道会有多少家庭因此破裂。 “好了好了,你看谁不顺眼,直接踢出去换人就完事了。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要选那么多人这个不能改,但是选谁不选谁,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跟那些人一般见识,这又是何苦呢?”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把羊姜拉到身边,让对方坐在自己腿上。 “真的可以想刷谁下去就刷谁下去么?逗猴子呢?阿郎这事做得可不地道。” 羊姜疑惑问道,暗暗咋舌。 这权力太大了吧!简直儿戏一般。 之所以她会被推举出来办这件事,就是因为平日里在家中羊姜做事最为公正,人缘也最好。当然,她爹是禁军大将,后台很硬这一点也不能忽视。 那个房事时叫喊声又酥又媚,听了让人骨头都发软的李祖猗,让刘益守后院很多女人都感觉到了威胁。毕竟,她们相处多年,彼此都很熟悉,也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不觉得谁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但这么多年了,她们还真没有见过像李祖猗那样,长得如此花容月貌,那么年轻,还那么骚那么会玩的! 一个李祖猗还可以忍受,要是这次选秀女进来一大堆“李祖猗”,刘益守后院那些妹子们就真的无法忍受了!羊姜“临危受命”,被她们选出来,务必要她亲自面对面筛选秀女。 得知这个消息后,刘益守从谏如流,欣然同意,并与之同行。 “不然呢?你以为我要如何?你以为我能如何?一切都是套路,你们把这破事还当回事,简直让我无话可说。那个新建的吴王府,将来都要捐出去给南北各地的学子进学用的。 吴王府都是假的,这选秀还能真?” 刘益守没好气的说道。 建康城内很多少女怀着不切实际的梦想,以为进了吴王府以后,就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虏获刘益守的宠爱,将来母以子贵,甚至将儿子推上皇帝的位置也不是不能想一想。 但实际上,她们只不过是刘益守用来篡位所必须立起来的一个舆论工具而已!极有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与刘益守有什么交集。甚至一生都不能离开,在此终老。 人们总是只看到对自己有利的东西,而选择性无视对自己极为不利的东西,从而无形中鼓励自己在完全没有获胜可能的竞争中继续奋斗,对那些艰难险阻视而不见。 话说回来,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又有多少人可以保持清醒呢? “阿郎,你不觉得……很可怜吗?” 羊姜忽然小声问道。 “可怜什么?” 刘益守一愣,他完全不觉得那些选秀的少女有什么可怜的。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哪里有什么可怜一说? 这次选秀女,都是自荐,一旦发现是地方官员或者其他什么人强抢民女,一律死罪不讲情面!因为那份诡谲的心思就触及了刘益守的底线,必须杀一儆百。 既然这些秀女是自愿,那就怪不得世道无情了。路是自己选的,含泪也要走完,哪怕这条路是一辈子走不到头的套路。 刘益守完全可以想象这次参与“选秀”的人,是怎样一个心态。 “不是,那些女人有什么好可怜的!我是说你刚刚立的世子。” 羊姜点到即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如果将来让我们的儿子当太子,你愿意么?” 刘益守从背后嗅着羊姜早上才洗过的头发,饶有兴致的问道,并没有回答对方刚才的问题。 心中隐隐佩服羊姜的情商。 “不愿意。” 羊姜毫不犹豫的说道,几乎是下意识的回答,这应该是她的真实想法。 “噢?为什么不愿意呢?你知道我这个人,不会随便湖弄人的。说出来的话就一定会兑现。” 刘益守突然对羊姜的想法产生了极大兴趣。 “在你之后的下一个帝王,不管是谁,都会被别人拿出来跟你对比。 很显然,只要一比,再怎么样都显得是个废物,甚至是大废物了。他们一定会被后世所唾弃,鄙夷,唏嘘感慨,被青史无情鞭挞。 后世之人肯定会说就是这些无能的后人把你打下的江山给祸害了。 所以……还是不要把我们的儿子顶上去了,他本就没那个命,强行去挤那个位置,只会自讨没趣。 阿郎既然立了世子,立嫡立长,长幼有序,按规矩来就行了。太子乃国本这话没听过么? 就算阿郎找借口说想立贤?那什么是贤呢,一个人一张嘴,谁都有自己的道理。 宅心仁厚是贤,杀伐果断也是贤。饱读诗书是贤,武力冠绝也是贤;你选哪个都不能服众,满朝文武都会结党营私,拉帮结派。 到时候哪怕是不想弑兄杀弟的皇子,也不得不动手了,这不等着天下大乱么?” 羊姜幽幽说道,似乎已经将一切看得很明白。其实她有件事忍着没说,因为那件事更加残酷,也更加犯忌讳。 如果刘益守活得足够久,又是这样雄才大略的一个人,那他的太子要当多少年太子才能坐上龙椅? 不说年龄了,对方或许连发展自己小势力的机会都没有。 就算偶然发展起来了,那些手下为了上位,也必须怂恿太子谋反,把刘益守干掉。 不然这些人就必须要离开他,寻找别的晋升途径,不可能在这棵树上吊死。不是没见过当了三十年太子的人,但可曾见过当了三十年太子属臣的人么? 太子就算侥幸活到刘益守退位,但手下没有得力的人手,没有信得过的死忠,还怎么继位,还怎么掌控权力? 权力继承这个漩涡可以说深不见底,无论什么人进去,都很难全身而退。尤其是在刘益守是这么厉害一个人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羊姜虽然是女流之辈,却也将这些看得明明白白了,她不愿意去蹚浑水。 “当年你父怎么舍得将你送出去啊。要是我,肯定拽手里不放。” 刘益守大手抚摸着羊姜的秀发,忍不住唏嘘感慨。对方这番话可谓是说到了最根本的地方,把自己心中所想的,全都已经说完了。 “我当时其实可以跑路的,只是后来看你长得好看,就没跑。再后来又不想跑了。 可以说这辈子就毁在你这张脸上了。” 羊姜把小手放在刘益守脸颊上,幽幽叹息道。 第638章 甚急! 赵郡平棘城附近的李氏坞堡,一间陈设极为普通的书房里,李氏东祖嫡系的李希宗正在阅读长子派人送来的信件。 这条送信线路很是刁钻,它是通过建康走海路沿着海岸线北上,从海河入口沿着河道(天津市以西不远)西进,一直往西走,最后到常山下船,快马送到赵郡。 完全避开了高欢嫡系势力的控制区。 这条路不仅速度快,而且路线安全。如今河北各世家都处于“应激”状态,自从上次高欢邀请他们去邺城,一个都没有去以后,双方基本上就处于撕破脸的边缘。 互相提防! 表面上看,河北世家在政务上还是支持东魏朝廷,但实际上已经做好了自保甚至翻脸的准备。 这条线路服务的可不止是李氏一家! 所以李祖升派人送来的这封信就很重要,李希宗迫切需要得到额外的支持,已经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以至于他不惜将宝贝女儿李祖猗都送了出去。 不求名分,只求有人撑腰。 外界传闻刘益守如何,都是虚的,李希宗一直都认为那些信息不尽不实,都是别人希望外人知道的事情。 只有让李祖升近距离观察,辅以从旁打听,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 对于李祖升这次南下建康“求官”,李希宗是寄予厚望的。 河北世家相对于南方的那些世家而言,整体作风比较偏低调务实。北方世家整体的圈子氛围,也比较崇尚儒学,而不是像南方那样玄学流行,推崇个性解放,以清谈为乐。 按道理说,以克己复礼为修身追求的李希宗,无论看到信中写了什么内容都会波澜不惊才对。然而李祖升信中透露的第一个消息,就把李希宗给吓到了。 梁国在全国范围内取消盐税!并且辅以一系列配套政策,作风非常激进! 刘益守他怎么敢! 看到这个消息,李希宗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看到李祖升后面说了些细节后才相信这是真的。随即陷入沉思,隐约感觉刘益守并不是完全在瞎搞。 免税固然惊世骇俗,可那些后续出台不起眼的盐政,很可能才是隐藏的后手! 如果说梁国朝廷要从世家手里抢盐池,李希宗是相信的。毕竟高欢也干过类似的事情,将地方豪右控制的盐池收归“国有”。 其中河北沧州沿海地界就有巨型盐场,盛产优质海盐(长芦盐场的前身),但因为还是采用的煮盐法,生产率不高。 之前高欢在河北站稳脚跟,就立即将此盐场据为己有,以为官盐源头。 其实这种事情在刘益守前世的历史上,不少大老都干过。 高欢干过,宇文泰干过,宇文邕干过,甚至杨坚也干过!完全就是“基操”,狗听到了都不会叫一声的那种。 然而开放盐禁,全国范围内废除盐税这种事……真的很猖狂啊!这不是正常脑壳的人能想出来的事情,更别提发动国家的力量去做了。 李希宗真的很难想象,一个国家要是不收盐税,会乱成什么样子。只能说拭目以待,看看刘益守后续还有什么大招了。 至于刘益守这个人如何,李祖升就一句话概括:旷古烁今,能人所不能! 显然是对其推崇备至! 长子如父,之前李祖升对于家中把嫡亲妹妹李祖猗送去给人做妾,甚至是供人亵玩,内心产生了极大的不满! 要不然他也不会提出与李祖猗同行了。目的就是想看看刘益守是个怎样的人,到时候再“临机决断”要不要促成这件事。 没想到李祖升如今居然会这么说,让李希宗非常意外。 李祖升在信中还说了好几件事情,描述了一下南梁的政局。反正总结一下就是:现在梁国已经是刘益守一家独大,甚至是只手遮天,仅剩下蜀地萧纪想自立又想借力西魏,犹豫不决没有公开翻脸。 而萧纪在跟朝廷斗法的过程中,长期处于下风。 建康朝堂上刘益守甚至可以棍打侍中(王克),直接扒了对方的官袍轰出台城!而南方世家连哼一声的反应都没有,完全当做此事没发生一般。 其权势之大,离成为掌控朝廷内外的雄主皇帝,仅仅一步之遥! 李祖升判断,刘益守篡位只需要一场灭国之战,而这场战争,很有可能是进攻河北,歼灭高欢势力。 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河北的战争就在眼前,家里要早做打算。 然而,李祖升的判断,跟李希宗想的还是稍有些出入。 李希宗觉得,李祖升看问题太过片面,仅仅只看到别人想让他看到的。说白了,看得太多,想得太少了。 若是要一统天下,自然是不可能不对河北动刀的。然而什么时候动手,这里头可是大有名堂。 李希宗反倒是认为刘益守不太可能这么快攻打河北,一定会先歼灭萧纪,实控蜀地,打通进入关中的通道,没有后顾之忧后再对河北动手。 如果先平河北,以灭国之功称帝,则蜀地必反。萧纪极有可能与贺拔岳等人联合,那时候就不好对付了。 李祖升从政经历很浅,还不明白这些老硬币们的套路,猜不透刘益守的真实意图。李希宗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不是能力欠缺,而是缺少了历练。 河北易攻难守,而且取了河北还不能停,必须西进并州,拿下并州以后,才算是得到攻略关中的入场券,不至于担心河北被人频繁出兵骚扰。 大军能不能打进关中,依然要看个人本事,这里头又是少不了一番恶战,总之离天下太平还远的很! 蜀地关中狭道相连,且道路都不太好走。想完全平定两地,基本等同于曹魏灭蜀汉,而且还是诸葛丞相占据了长安,控制了关中以后的加强版蜀汉(这是当年曹魏最害怕的事情之一)。 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地方会形成尾大不掉之势,长期与平定河北后的梁国对峙。时间一场,一切皆有可能,谁知道刘益守这一代人能不能实现天下一统呢? 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一统天下的势头被打断也很正常。 李希宗觉得,刘益守如果真的懂战略,就一定不会在没有打通入蜀地的通道之前就对河北动手。最差的底线,也是要先拿下汉中,再来动手打灭国之战! 河北的问题不单单在军事上,一百多万户的人口,怎么治理,怎么利用好这些资源,都是大学问。 】 军事上征服河北,固然可以在财富与人力上获得巨大优势,然而短期来看,这些东西都无法转换成实力,需要大量时间去消化。 战果只是看起来很美,实际上战后处理各种事宜,哪怕手里满把好牌,也要高手来打,不可得意忘形。 到时候,歼灭高欢势力所得来的那些财帛,不仅要用以安抚河北人心,而且还要安置各路豪强,然后还要犒赏三军,想一碗水端平是很不容易的。 可是,从战略与地形上看,征服河北,却并不能对攻克关中与蜀地造成直接影响。之前打不进去的地方,攻克河北以后依旧是打不进去! 反而需要分出很多兵马去河北各地维持基本秩序!防备关中的那些人偷袭,身上的包袱多了不少! 在没有打通蜀地以前,这么做在战略上绝对是一场噩梦。 放下心中的杂念,李希宗把这封信翻来覆去的看,居然没有看到关于李祖猗的任何消息。李祖升说的这些都是次要的,李祖猗在刘益守那边过得如何,那才是李希宗最关注的事情。 哪怕不知道现在李祖猗怀孕与否,起码也要写一些知道的吧?李祖升平日里挺机灵的,怎么这点事情做不好呢? 李希宗在心中抱怨长子不会办事,该说的事情居然一个字都不提!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不是李祖升不想写,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写。 吴王府里面有些不好的传闻在飘,隐约暗示李祖猗不识大体,为人浪浮,而且总是勾引吴王白日宣淫,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矜持。 李祖猗未必如传言中那样,但看得出来,吴王府里某些女人忌惮她家的背景与实力倒是千真万确。李祖升很是担忧这些,却并不想将其告知河北家中。 正在这时,李希宗次子李祖勋走进来,行了一礼问道:“父亲,阿姐写信回来没,能不能推荐我过去建康那边当官?” 李希宗听到这话就一肚子火,不过依旧没有发作,只是将李祖升的信递了过去。 李祖勋如获至宝,看完后大喜道:“父亲,这还犹豫什么啊,孩儿也想过去做官!现在什么局面都是明摆着的!” “住口!慎言!” 李希宗厉声呵斥道,李祖勋讪讪退后一步,不说话了。 “高欢现在仍然握有不少兵马,掌控一方朝政,你何德何能,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 李希宗对着李祖勋大吼道。 比起稳重的长子李祖升,次子李祖勋为人就跳脱得多,而且性格贪婪冲动,不足以托付大事。时常令李希宗失望。 高欢的势力现在确实元气大伤,甚至用将近分崩离析来形容也没差太多。 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刘益守雄踞一方,兵精粮足,幅员辽阔,他当然可以瞧不起高欢,那确实没多大问题。可赵郡李氏怎么能瞧不起高欢呢? 不过李祖勋的话倒是提醒了李希宗,河北的人心,确实变了。或许底层百姓还是那样,谁到河北来,只要不像葛荣那样倒行逆施,他们都觉得无所谓。 但河北世家子弟,如李祖勋般想法的人不知凡几。 “去操练兵马吧,河北估计大战不远了。” 李希宗沉声说道,没有过多的解释什么。 事关生死,李祖勋也冷静下来,压低声音问道:“父亲以为梁国会攻河北么?” 这话其实问得很没水平,因为梁军在荥阳与虎牢关屯扎重兵,在洛阳也让当地人组织了一支郡兵守城,并让彭乐守河阳关与北中城。已经布防完毕。 梁军只要愿意,一夜便能过黄河到河北。这点距离,跟火烧眉毛差不多,哪里有什么攻和不攻的区别呢? 李祖勋应该是指梁国会打灭国之战,而不仅仅是在说字面上的意思。 “应该不假。”李希宗微微点头说道。 听到这话李祖勋吓了一跳,连忙出去组织自家私军操练,脚步匆忙。等他走后,李希宗这才轻叹一声。 他刚刚说了谎,因为怕不成器的次子以为河北无事,故意放纵自己。 其实李希宗觉得刘益守应该先攻蜀地,再入关中,从关中出来取河东与并州,最后再打河北,这是军事上的最优解。 不过现实情况可能不允许。刘益守不是皇帝,他要拿到灭国之功来行禅代之事,先灭一国乃是必然。这是权力斗争的必然规律,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有句话叫夜长梦多,真不是在乱说。 只是刘益守会先灭谁呢? 李希宗也知道,陷入困顿,艰难盘踞在易攻难守的河北,几乎摇摇欲坠的高欢与东魏,显然是上上之选。 但无论如何,刘益守也应该先拿下蜀地,打通进入关中的突破口,同时扼守住关中入荆襄的缺口,这个是毫无疑问的。 具体怎么操作,还真令人不好猜测。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刘益守会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失策,谁也说不好。 当然了,这些话就不必跟李祖勋说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赵郡李氏枝繁叶茂,在这里并不是只有他们一家人姓李。赵郡李氏其他房的人怎么想,会做怎样的选择,只能说人心隔肚皮,哪怕是同族,也要保留几分戒备。 赵郡李氏分东祖西祖,还在江夏有个南祖,并没有绝对占优势的支脉,可以看做各房并行发展,一般情况下互不干扰。 李希宗这一支,也不能完全代表赵郡李氏的看法。况且赵郡李氏内部,对于当前的局势,其实也是举棋不定,内部成员分歧巨大! 比如说李氏还有李元忠这样已经与高欢决裂,隐藏在常山地界招兵买马准备搞事情的“激进派”,却也不缺在东魏朝廷里面为官的“妥协派”,典型的就是李昌仪家的人。因为高浪娶了她,实际上赵郡李氏这一支已经在某种程度上与高欢达成了合作的共识。 所以目前还未明确表达立场的李希宗,也要寻找外部的助力,不然并不足以保他们这一房的安全。刘益守就是个财大气粗,有实力而且还有极大潜力没有挖掘的超级粗大腿! “若是能生下一子就好了。” 李希宗自言自语道。 …… 秋日悄然来临,建康鸡鸣山上的吴王府张灯结彩,哪怕刚刚入夜,也将府里府外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府衙院子里,堆得到处都是的礼物,如同小山一般,各种珍奇物件都有,其中甚至还有一株比成年人还高不少的珍贵红色珊瑚! 羊姜叉着腰,指挥府里的下人清点这些礼物,一一记录在册。这些都不是礼物,而是梁国官场众人对刘益守的态度。 送礼送得好的,定然是有求于刘益守的。至于那些礼物都不送,甚至只送来一纸拜帖的,那肯定是跟刘益守不对付的。全部都要拉清单,一个都不能放过。 府衙大堂内,刘益守正在安排麾下亲信们吃他的生日寿宴。 只要是还在建康城内的大员,几乎都是悉数到场。 今年和往年大有不同。 往年只要有时间,刘益守过生日都是跟妹子们一起过,还要开银趴。 但是如今不行了,他的地位与以往不一样,生日已经不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情,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了。 如今哪怕是刘益守寿宴,也带着强烈的政治属性!谁能来谁不能来,要请谁不请谁,都不是一件可以随便操作的事情! 酒过三巡后,胡吃海喝的亲信们都不约而同的安静下来。 刘益守端起酒杯,对众人感慨的说道:“挡不住的似水流年,留不住的此间少年。一转眼,我便到了而立之年了。你们跟随我多年,汗马功劳,我都记在心里,他日必有回报。” “主公而立之年就有如此基业,何愁大事不成呢?在此祝主公早日一统天下!” 刚刚从岭南返回建康没几天的王伟,端起酒杯敬酒说道。 众人刚刚要开口,就看到外放荆襄的毛喜,急匆匆的走进大堂,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来到刘益守耳边滴滴咕咕的说了半天。 他是怎么丢下公职从荆襄回来的,说的是什么,为什么之前没有入大堂吃酒等等一系列问题,在众人心中留下了浓厚的疑问。 “先散了,都回去待命,不要离开自家府邸。” 刘益守站起身,轻轻一抬手,示意麾下亲信大员们可以走了。 等众人都离去后,毛喜这才敢大声说话。 “主公,事情真到很急,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明白了,来我书房一叙。”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第639章 机会!机会啊!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这天入夜后,成都的武陵郡王府内一切如常,但直到深夜,书房的油灯都一直亮着。 萧衍幼子,被封为武陵郡王的萧纪坐在书桉前,已经整整一天,眉头不展。 为自身的处境感到担忧。 平心而论,萧纪虽然跟梁国朝廷斗法屡战屡败,但实际损失并不大,也没有跟朝廷彻底撕破脸。双方的斗争,始终都是被压制在“政治层面”。 一方面,朝廷并未在汉中以东屯扎重兵,只是例行在汉水中游的始平郡(湖北武当山)附近屯扎了一支规模不大的兵马,而且几乎没有出过郡。另一方面,萧纪也很有尺度,没有出蜀地挑衅刘益守的权威。 他似乎对自身实力也有很清晰的判断,感觉不可能打得过朝廷的兵马。 萧纪原本的打算,就是在蜀地安顿下来,当个天高皇帝远的藩王。 刘益守不来惹他,他就不去做那些无用功,至于篡位不篡位的,萧纪没有放在心上。 萧衍都已经死了,萧纪最关心的当然不是怎么给爹上坟,而是自己要怎么过下去啊。 哪怕生前再厉害的人,死了也就死了,什么也没有了,所拥有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这些年萧纪在蜀地苦心经营,还是颇有政绩的。毕竟蜀地远离中枢,萧纪一切都要靠自己,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把身边环境搞好,自己才能过得更好。 因此来到成都,并安定下来后,萧纪就招抚蜀地僚人,充实人口,鼓励百姓开荒,实行宽松的土地政策;蜀地因为梁国与北魏数十年拉锯战,已经民生凋敝,于是萧纪又下令重建了空置百年的邛州(四川邛崃)与戎州(四川宜宾)县城,部署军队招揽百姓入驻;收缴蜀地各处盐矿盐井,特别是自贡地区的富世井、大公井等超大型盐井,大肆贩卖私盐赚取不菲的财货,用以充实军备。 总而言之,萧纪享受着梁国朝廷提供的军事保护,向朝廷缴纳着数量很少的“保护费”,安心在蜀地猥琐发育,且颇有成效。 他能夺回汉中,拓展自己的生存空间,靠的就是天时地利人和。 而不是自身的军事实力有多么出众。 没有梁国朝廷作为依托,贺拔岳早就派兵入蜀了! 萧纪对此有着清醒认识,因此时常担忧朝不保夕。 客观的说,虽然与刘益守政治立场不同,但这些年萧纪在蜀地还是作出了很大功绩,为发展蜀地民生提供了很多便利,比他那些倾覆灭亡的兄长们要强不少。 也幸运得多! 然而如今萧纪却面临一个问题:上次出蜀地攻克汉中,直接将他跟朝廷的关系闹僵了。 刘益守下令册封萧纪长子萧圆照为汉中王,就是一道凌厉的反击。 这是一件很令他恶心的事情,堪比热翔湖脸! 而且这次册封影响深远,导致后续的麻烦事情一波接一波。 萧纪无奈接受朝廷的册封后,就与长子萧圆照打商量:你还是世子,将来这些都是你的,汉中你就假模假样过去就藩,掩人耳目,潇潇洒洒的过日子就行了。等外面风头不紧了,再回到成都来,反正也没人核查你到底在不在汉中。 汉中那边的政务军务,为父我会接手,不必你操心。 听萧纪这么说,萧圆照满口答应,态度极为恭顺。 然而当萧圆照到汉中去“就藩”后,立刻就翻脸不认人,推翻了他们父子二人之前的约定。 出发前萧圆照还信誓旦旦的对萧纪表示:亲疏有别,儿对朝廷那边只是敷衍而已,汉中的事情,还是父亲一言而决。 可是去了以后,萧圆照马上就忘记自己曾经说过什么了,在乘人不备的情况下,将萧纪派去监视的人全部驱赶走,又收买了派去驻守的武将,对他们大肆封赏提拔加以笼络。 事到如今,汉中已经完全脱离了萧纪的掌控! 汉中是粮仓,地处要害,而且面积并不算小。萧圆照占着这块宝地简直要乐疯了,压根就不想履行之前跟父亲萧纪的约定。 朝廷封他为汉中王!他在这里镇守一方,有什么理由去听萧纪摆布呢?至于继承萧纪的爵位,将来统治蜀地,呵呵,这年头谁比谁傻啊! 在萧纪没有拿到汉中以前,萧圆照对此是很期待的,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越过萧纪掌控权力。也只能等着盼着。 但自己老爹控制了汉中,而且朝廷将他萧圆照册封为汉中王后,这位武陵郡王世子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现在就是名副其实汉中郡的一把手啊。无论是实控,还是名分,萧圆照都捏手里了。 既然现在就可以爽翻了,那为什么要等以后呢? 他为什么要等着萧纪咽气后,再去继承武陵郡王这个虚无缥缈的爵位呢? 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万一萧纪想不开让次子继承爵位怎么办? 所以归根到底,及时行乐才是王道! 宗室子弟无故拒绝朝廷的册封是大罪,要亲自前往建康面见天子阐明原因,可是萧圆照敢去么?就算去了没事,他也不想跑一趟啊! 面对从天而降的大馅饼,一步登天的巨大诱惑,有多少人可以把持得住呢? 一边是拒绝就藩的大罪,一边是唾手可得的“汉中王”,萧圆照的身体很诚实,决定玩一招“瞒天过海”的计谋,把老爹萧纪当猴耍。 萧圆照一边跟父亲萧纪信誓旦旦的保证,一边阴搓搓的打算脱离萧纪的掌控。从未想过儿子会玩出什么花样的萧纪,竟然对此毫无察觉! 等萧纪发现大事不妙的时候,萧圆照已经完全控制了汉中郡,局面没办法挽回了。 萧纪不是梁国朝廷,很多动作他不能做,更不敢做。相当于手脚被捆着跟萧圆照斗法,一着不慎吃了大亏。 如果萧纪出兵攻汉中,那这件事就不再是萧纪一家的事情,而是武陵郡王派兵离开封地,攻打另外一个藩王,性质形同谋反!哪怕这个藩王是他的嫡子! 如此一来,事情的性质就发生了变化,到时候朝廷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派兵来支持萧圆照,顺便接管汉中郡。 萧纪不仅投鼠忌器,更是害怕汉中得而复失,被朝廷或者西魏的兵马突袭。这种感觉让他近期一直吃不好睡不好! 今日,他收到了萧圆照写来的回信,这位“汉中王”口气甚大,一副藩王自居的口吻,说什么藩王有守土之责,摆明了就不肯把吃到嘴里的肥肉吐出来。 不得不说,“汉中王”这个爵位,确实不太一样。刘邦当初就是被封汉中,当了汉中王。并且以此地为根基最终夺取了天下。 萧圆照被朝廷册封为汉中王,老实说,他内心的兴奋与激动,萧纪并没有体会到。 萧纪被这个逆子气得半死,却又束手无策。 “主公,疏不间亲乃古训,但属下还是要说一句:世子毕竟血浓于水,殿下岂能被朝廷的离间之计蛊惑,与世子兵戎相见呢? 如今木已成舟,不如送世子兵戈与士卒,让其镇守汉中,将来徐徐图之方为上策啊。” 萧纪的心腹陈智祖小声建议道。 陈智祖说的这种情况,就有点类似儿子玩了明媒正娶的后妈,还搞得火热。最后老爹成全二人,将继室送给儿子当老婆。 这种事情谁都不能忍啊! 让萧纪捏着鼻子把汉中送给萧圆照这个小兔崽子,让他跟自己平起平坐……这种事情,萧纪不知道谁可以忍,反正他是忍不了的。 “本王欲在蜀地称帝,你以为如何。” 萧纪沉声问道,面色阴沉。 “殿下……” 陈智祖大惊,不知道萧纪这是在发什么疯! “刘益守已经掌控朝廷,篡位只是迟早而已。到时候我萧氏一族便不再是宗室,本王在蜀地无法名正言顺的统治一方。到时候不反也得反,却是为时已晚,对方早已有了准备。 还不如现在就称帝,发檄文讨伐刘益守。那样的话,汉中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 萧纪咬牙切齿的说道。不管怎么说,萧圆照是他儿子,总不可能帮着朝廷来对付自己吧? 听到这话,陈智祖很想问一问,自家这位主公今天是不是脑子被门夹过了。要不怎么会说出如此疯狂的话来呢? 以如今格局,刘益守不来找萧纪的麻烦,他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萧纪怎么敢反过来撩拨刘益守呢? 这简直就是想自取灭亡啊! “主公不可啊。刘益守虽然狼子野心,但现在却没有称帝,也没有大开杀戒屠戮朝臣。殿下率先发难,反而让朝廷找到了对付我们的口实。这不是明智之举啊!” 陈智祖急了,直接给萧纪跪下了。 他真不知道要说萧纪什么才好! 如今刘益守在梁国名声很好,反对他的人,只是政见不一样,而不是觉得他这个人在倒行逆施。更何况梁国刚刚夺取了河南之地,刘益守有开疆拓土之功,威望正隆,已经彻底把持朝堂内外。 用如日中天来形容也不为过。这妥妥的雄主之姿。 萧纪难道没听过什么叫“奉天子以讨不臣”么?刘益守现在就捏着天子,然后为所欲为。 “那你说到底要怎么办!” 萧纪气急败坏的吼道! 刘益守狡诈也就罢了,毕竟吃他亏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萧纪心里也时常安慰自己,哪怕萧圆照被封汉中王是恶心了自己,他也认了。 蜀地一隅,敌不过朝廷,这是大势决定的,萧纪无法反抗。 可是被儿子萧圆照摆一道,那就不能忍了啊! “不如属下去一趟汉中,对世子晓以利害。无论如何总要去试试再说。” 陈智祖恳求道。 萧纪默然,萧圆照毕竟是自己的嫡长子。虽然被朝廷强行封了汉中王,但在萧纪的传统意识里面,那还是继承自己家业的子嗣。 “姑且去试试吧。我修书一封,你带去汉中吧。” 萧纪叹息了一声,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陈智祖领命而去,马不停蹄的赶到了汉中。 等他到了汉中与萧圆照见面后,将萧纪的亲笔信交给后者。陈智祖对萧圆照晓以利害,几乎好话说尽。 在他的循循善诱与苦心劝说下,萧圆照终于答应了萧纪的要求:等自己安顿好汉中的诸多事务后,便会回到成都,不再管那些烦心的政务。 然而,等陈智祖前脚刚走,萧圆照就立刻写信,派人送到离汉中最近的梁国重镇襄阳,向朝廷求援,让朝廷派兵入主汉中,保护他的封地! 吃到嘴里的肉,还有吐出来的道理么?萧圆照根本就不相信老爹萧纪的承诺,却也知道凭借着手中对他忠诚度并不高的军队,无法保护汉中。 不过他也有几分急智与头脑,知道自己是朝廷册封的汉中王,朝廷也必然会保护他的封地不受侵害。要不然,朝廷中枢的权威何在? 这封信很快就到了掌管荆襄政务,坐镇襄阳的毛喜手里。脑子活络的毛喜,顿时就明白,这是一个入主汉中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若是等萧纪回过神来,攻克汉中虽然也可以办到,但所付出的各种成本肯定要高不少。 事关重大,毛喜根本不敢委托别人,只能暂时把政务交给副手来管,自己则是亲自带着萧圆照的亲笔信,坐船水路火速前往建康,几天之后,正好在刘益守生辰那天赶到! 于是便有了寿宴上的这一幕。 …… “主公,之前我们封萧圆照为汉中王,就是为了离间萧纪父子。无论计策是不是会成功,终究会让他们父子间产生裂痕。 如今看来,效果似乎比预料之中要好。主公觉得我们下一步应该要如何应对这件事?” 毛喜沉声问道,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有着与年龄严重不符的沉稳。毛喜好奇计,胆大心细,常有惊人之举。而且出的点子一个比一个毒辣,风格可谓是独树一帜。 “兵贵神速,今日便从建康派兵,以换防为由,逆流北上汉中!” 刘益守一脸肃然说道! “今日?现在已经是夜里了啊!” 毛喜惊呼道。 别的不说,大军粮草都没有准备呢! “来不及了,你去传令杨忠部一个营五百精锐,接到命令马上出发。沿途再行补给。” 刘益守之前就建立好几支“快反部队”,在一日之内便可以整装待发的那种。 两个步卒营各五百人,一个掷弹兵营一千人(为保证火力双倍配置),一个骑兵营五百人,一个斥候侦查营(配备弓弩)五百人。 加在一起也只有三千人。 这些人全部脱产,不必回家务农,都是从军中选拔出来的好手,身为职业军人当做尖刀部队使用。若是五代十国时期,这些人妥妥的银枪孝节了。 “主公,五百人是不是……” 毛喜觉得刘益守有点托大了。 那是五百人,不是五千人啊!一场大战下来,战死的人都不止五百,调动这点人能顶什么用? 可若是要调度五千人西进汉中,真不是一两天就能搞定的事情。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像调度五百精锐这样轻松写意。 到底是追求时间上的优势,还是追求兵力上的优势,很多时候,是一个令所有统帅都头疼的问题。毛喜忽然意识到,刘益守刻意压缩最精锐部曲的编制规模,不是没有理由的。 】 “明白了,我这便走一趟。” 毛喜拱手行礼道。 等他走后,刘益守才微微皱眉,长叹一声。 这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根本一点准备也没有。嗯,也不能说完全没准备,只是说没有跟萧纪开战的准备!可是刘益守觉得自己虽然没准备,但估计萧纪更没有准备! 这一次就是比拼执行力与快速反应能力。萧纪有距离上的优势,刘益守有组织度与人力财力上的优势,最后鹿死谁手,还真不太好说! 第640章 被盯上小绵羊 刘益守为什么不在萧圆照汉中自立这件事上犹豫呢? 因为有个很通俗易懂的道理:萧纪是萧圆照亲爹啊。 所谓疏不间亲,无论朝廷说得多么天花乱坠,都无法取代情感上的亲近。如果开出同样的条件,肯定是萧纪的话更管用。所以刘益守觉得自己必须出手迅速,不能给萧纪弥补失误的机会。 父子之间有矛盾很正常,但面对犯了错的儿子,老爹通常不会一棍子将其打死,而是给对方改过自新的机会。 当初的萧衍就是如此,不知道给过一众萧氏子女多少机会,只可惜其中很多人一直都没有珍惜。 如今萧圆照与萧纪之间的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那一步。只要应对得当,萧纪其实是可以把这个漏洞补好的。 萧纪可以通过施加各种压力,让萧圆照的手下对他离心离德,而失去势力的萧圆照为求活命,显然只能听从萧纪的安排。正常人都是不会鱼死网破的。 只是人心的变化需要时间,需要外部环境的影响,萧纪只能徐徐图之。 如果朝廷动作慢了,使者和军队没有及时出现在汉中,那么萧圆照肯定是抵挡不住萧纪的兵马,也玩不过萧纪私底下的小动作。 最坏的结局,便是萧圆照认怂,然后跟萧纪保持一个口径,联合起来抵制朝廷的干涉。 那时候,局面对刘益守来说就很被动了。 朝廷的兵马已经调动起来,正向着汉中行进,到底是撤回建康比较好,还是硬着头皮打汉中呢?无论怎样,都会非常不妥。 对刘益守的威信是一个打击。 有句话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干大事不能惜身,该出手的时候,就一定要出手。很多时候,绝好机会都是转瞬即逝的。时机的重要性永远排在最前面。 所以在这件事上面,什么兵力多寡之类的问题,统统要靠边站,只有四个字来定胜负:兵贵神速! 杨忠就算只带着五百人的军队在汉中,萧纪难道就敢贸然开启战端么? 答桉显然是否定的。 因为杨忠他们不是一支军队在战斗,他们背后站着的是建康中枢,是整个梁国大量可以调动的政治军事资源! 贸然动手,萧纪就是形同造反,他手下那些军队还会不会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就不太好说了。 更何况杨忠部只是先头部队,刘益守后续还会安排一万兵马前往接应,然后屯扎汉中不走了! 请神容易送神难,实控汉中后,可以做的选择就多了。占据了这个战略要地,再来攻蜀地,就比沿着长江打进蜀地要好走多了。 而且占据了汉中,也就取得了进入关中的入场券! 毛喜走后,刘益守在书房里踱步,看着墙上的地图发呆。 他真的很着急,就是那种内心被烈焰焚烧的急切感,恨不得明天就听到朝廷大军占据汉中的好消息。 然而刘益守也知道,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很多事情,着急一点用处也没有。等待时的焦灼,获胜时的得意。情绪无时不刻影响着每一个人,谁都不能幸免。 但要尽量克制自己,不被情绪所左右。 不一会,刘益守就等到杨忠穿着个粗布衣来到吴王府书房,连头发都没有整理,样子看着很是狼狈。 “主公,汉中那边……有什么安排么?” 杨忠沉声问道。 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如今他已经习惯这种节奏了。大晚上把他叫起来不是因为嫌弃,恰恰相反,只有特别重要的武将和亲信文臣才有这个待遇。 杨忠心里火热,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梁国的军制比较乱,大部队要调度起来很是不容易,需要协调各部。刘益守对国内各山头的兵马也没有完全削平,只是取缔了限制佃户自由,部曲将领世袭继承的“世兵制”。 而梁军里面,小股精兵的用途很大。会用的人,可以将精兵的实力发挥到极致。梁军的小股精锐,历来表现上佳,萧衍时代就是如此。 可惜的是,参战军队越多就越废,实力因为人数增加而递减。 “如果萧圆照允许你们入城的话,那么萧纪的兵马前来时,一定要出城野战,一战将敌军击溃!如果萧圆照不允许你们入城,那么你们就在城外驻扎,萧纪的人马来了以后,退避三舍,放任其攻城。 朝廷的主力军,随后便到。如果时机合适,你可以便宜行事。但无论如何有个原则,只许野战,不许守城,更不许攻城。” 刘益守将此番行动的方针告知杨忠,几乎是耳提面命了。 “主公,此番我军数量是不是太少了?” 杨忠有些疑惑的问道。 “确实不太够,可是,大军现在开始调度,等出发再等到达,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萧纪绝不可能等我们从容布置好再反应。他们离汉中的距离更近些,我也没有选择。 而且还要留一部分精兵防着关中那帮人。 所以说……很难选择,只能委屈一下你了。” 刘益守拍了拍杨忠宽厚的肩膀说道。 “明白了,请主公放心。” 杨忠拱手说道。 风高浪急,方显英雄本色。如果万事俱备什么都给安排好了,随便叫个武将过去就能搞定。杨忠觉得并不足以显示他的本事。 “你办事我一向是放心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看到杨忠似乎还有问题要问,他又补了一句: “段孝先远投而来,其心甚为诚恳。此番让他跟你一同前往汉中吧。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你可以多问问他的看法,最后你再拿主意。 一切以你为主。 至于萧圆照,如果有反意,亦可以杀之不留后患,你自行斟酌。”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 杨忠一愣,随即心领神会,拱手退下。 等杨忠走后,刘益守又派人去王伟家,把他叫到自己书房。 “看你的样子,似乎不像是从床上爬起来的啊。” 刘益守看着衣衫整齐的王伟,揶揄说道。都这个点了,已经过了子时,不可能有人从床上爬起来,速速到他这里还能衣衫整齐的。 除非压根就没睡! “谁说不是呢?元亶家的人找到元明月,硬是求我给主公说说好话,把他们家的女儿往主公这里塞,唉!” 想起这件糟心事,王伟就一脸烦闷。 李祖猗的示范效应是很厉害的,刘益守故意让人放出去的那些消息,确实起到了千金买骨的作用。 连元氏的人都坐不住了。 “这种事情无妨,随便你怎么弄都行。今夜着急叫你来,是想你跑一趟汉中,务必要在杨忠的兵马到达之前抵达。然后跟萧圆照晓以利害,告诉他朝廷一定会给他撑腰! 你是朝廷大员,又是我的亲信,说话比得上十万大军。萧圆照必定会听你吩咐。 就算不成,你是朝廷使节,萧纪父子也不可能把你怎么样,毕竟他们不是魏国的人,现在跟朝廷也没有公开翻脸。 我让戴子高跟随你左右,另有落凋十人为亲卫。事有不谐,可行班超斩匈奴使节故事。” 刘益守伸出右手,做了一个噼砍的手势。 听到这话王伟一愣,随即想到了什么。他压低声音问道:“主公是说关中那帮人……” 】 “有备无患而已,并不能排除关中那帮人知道这件事的可能。” 刘益守澹然道。 他做了两手准备,一手让杨忠带兵火速前往汉中,沿途再行补给。一手让王伟先行前往,稳住萧圆照,用朝廷的威信镇场子,为杨忠争取时间。 至于关中那帮人,说实话,刘益守觉得他们不太可能傻乎乎的直接出兵。 蜀地出汉中,跟关中出汉中,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的路比后者好走得多!关中的军队要到汉中来,除非是出其不意的偷袭,否则基本上就是有去无回。 贺拔岳无论如何,也会先派人来跟萧圆照接洽一番。如果有对方作为接应,那么攻略汉中这件事基本上就成了一大半。 若是萧圆照不待见他们,贺拔岳就要考虑一下出兵的风险了,不太可能就这么头铁莽一波。搞不好就真的把精锐折在汉中了。 王伟领命而去,直接驾马车去京口渡口,连家都不回了。只是派人回去跟元明月支会了一声。 等王伟走后,刘益守这才如同虚脱一般的坐到桌桉前,感觉身体的力气都被掏空一般。 看他作出决断像是很容易一样,其实很多事情他平日里就有做功课,有过预桉,想过后果。 事发突然,有些事情根本来不及细细思量,刘益守几乎都是下意识的做决定,靠的全是平日里的积累。 古代没有电话没有网络,消息的传递需要时间,决策需要打提前量。这对于一个势力的首脑来说,非常重要,办事绝不能后知后觉。 凡事都要料敌先机,这是非常高的“硬指标”。 某种程度上说,“断”比“谋”要重要得多。判断力,才是领袖的第一能力,其智谋的不足,可以由麾下谋士补齐。 如果主公又能谋又能断,那就是天生当皇帝的料。 刘益守临机决断的能力,可谓是当世无双,他总能在最快最短的时间里面作出正确的判断。 然而,哪怕是这样厉害的人,在作出决断后,接下来的事情,也无法面面俱到的掌控,他能采取的措施也很少了。 有句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就是说的这个,能不能成功,很多时候还需要一些运气成分,非人力可以扭转。 一切都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 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萧纪萧圆照父子闹矛盾,萧圆照被封“汉中王”,不服从萧纪管理的林林总总的这些狗血之事,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不胫而走。 关注这件事的各方,都在紧锣密鼓的谋划着。 一直都盯着汉中,因为汉中得而复失,又因为府兵改革失去救援机会,以至于在长安几欲抓狂的贺拔岳,更是在第一时间就知道萧圆照驱赶了萧纪的亲信,妄图独自掌管汉中! 和刘益守一样,他也认为这是谋夺汉中的难得机会! 草原上成群奔跑的羊群,若是出现一个落单的,往往会引来多个狩猎者的觊觎。在刘益守决定对汉中出手的时候,贺拔岳也是蠢蠢欲动。 一得到消息,贺拔岳就立刻将苏绰、韦孝宽、李弼等人召集到府上商议大事。 贺拔岳将汉中那边的消息告知众人后,没有等到欢呼雀跃,没有等来跃跃欲试,在场的几个人包括苏绰在内,都是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你们为何都不吭声?” 贺拔岳微微皱眉问道,心里有点不爽。 他恨不得明天就派兵出征,希望众人都来附和,最好是主动提出来。 “关中到汉中有五条路。从东边开始数,依次是库谷道,骆谷道,子午道,褒斜道,以及大名鼎鼎的陈仓道,皆是崎区难行,需要汉中那边有人接应方可成行。 要不然行军风险极大。 不知道主公想派兵走哪条道?” 苏绰满是迟疑的询问道,他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机会。 贺拔岳一愣,之前他们攻克过汉中,那是因为梁国那边有二五仔,刺史杨乾运作为接应。所以并没有觉得攻克汉中有多么难。 如今老杨早已被萧纪斩首示众,他们哪里去找内应呢? “主公,如今府兵改制尚未完成。 勉强出兵虽然问题不大,但是一旦遭遇梁军精锐,我们不一定能打得过对方。到时候大军进不能夺汉中,退又无法回关中,可如何是好呢?” 韦孝宽毫不客气的指出贺拔岳想法中最大的破绽:府兵改制没有完成,战力没有得到检验! “主公,不妨修书一封,派人送去汉中给萧圆照,然后许以重利。如果有萧圆照接应,这盘棋就活了。” 苏绰继续说道:“当然了,主公若是执意要出兵,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胜负难料,不能有任何意外。” 他隐约指出的事情,在场众人都是心知肚明。 跟萧纪的人马干一场还是可以的,但跟梁国精锐就不必了。如今只能寄希望于梁国中枢没有出兵。或者出兵不及时。 “如此,便派人先去汉中,稳住萧圆照。派一支军队紧随其后,夺回汉中,我们便有粮草过冬了。” 贺拔岳叹息说道。 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庆幸贺拔岳没有被欲望冲昏头脑。 先派人去探路是对的,如果发现情况不对,马上就能缩回关中。这种情况就跟走路踩个狗粑粑差不多,臭是臭了点,也算不得啥大事。 “长孙俭足智多谋,为人方正,可以为使者。” 苏绰建议贺拔岳道。 “末将愿意领兵五千前往汉中。” 李弼拱手请战道。 贺拔岳想了想说道:“没有那么多兵马,也不好协调。你先领兵一千为先锋,把地方占住再说。后续我亲领大军接应你。” 本来想抱怨一下光一千人能顶什么用,李弼最终还是忍住了。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如今府兵改制改得大军内部各种矛盾丛生,人多了也未必能齐心协力。 兵马少一些更好指挥。 “领命!” 李弼拱手说道,没有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第641章 权力场上无父子 从蜀地到汉中,最快最便捷的路是走历史悠久的“金牛道”。 金牛道的南段起点是成都,一路向北穿过川北平原,出剑阁渡过嘉陵江,向东北走直到广元出川,再经宁强、勉县到南郑。 当年秦国灭蜀,走的便是这条路,乃是北面出川的主干道。其他路线都比不上这条路,比如说后来唐代某皇帝为了哄某贵妃开心,而开发出来的“荔枝道”。 至于秦国是怎么做到灭蜀的,从史书的只字片语里并没有明确答案。 不过金牛道稍微还是有个小问题。 这段路的北段,也就是出了蜀地以后,大半都是栈道,水源缺乏,没有河道相伴,其实并不适合大规模行军。 杨乾运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疏忽大意被萧纪的兵马偷袭得手。 实际上杨乾运也是因为轻敌了,他认为金牛道不那么好走,没理由被别人打闷棍。军队的部署东重西轻,对西面的蜀地没什么防备,兵马全布置在汉中以东,防备梁国朝廷从始平郡出兵偷袭汉中。 杨乾运也没想到竟然会被他认为的鱼腩萧纪干死。估计他死的时候也感觉很憋屈吧。 至于东面出川,则是走巴郡(重庆市),顺着长江一路向东到巴东(奉节)巫县等地。这条路以水路为主,实则出川的最便捷路线,没有之一。 巴东那里有梁国朝廷的官军在镇守,刘益守很早就命欧阳頠领兵三千屯扎巴东白帝城。名为守护,实则监视萧纪的一举一动。 总体而言,蜀地的地形,是北守南攻,从北面出击很是不便,但沿着长江顺流而下,反倒是相对便利。三国时期东吴对蜀汉的防备,也并非完全是因为孙权战略眼光不行,实则是蜀国地形有些克制东吴。 劳心劳力的陈智祖从汉中回到剑阁,就跟带兵前往剑门关屯扎的萧纪会面,将萧圆照的亲笔信交给了萧纪。 这位藩王立刻就明白,不出自己所料,陈智祖是中了萧圆照的缓兵之计。 如果萧圆照真的有诚意,为何不来剑阁谢罪?而是说要“整顿汉中政务”?这摆明了是以拖待变,暗地里不知道向谁求援去了! “唉!你糊涂啊!你是中了我那不肖子的缓兵之计了!” 看到陈智祖两手空空回来,萧纪面色忧虑的说道。 说得很严重,实则一直在萧纪意料之中,要不然萧纪何必带兵去来剑阁呢? “殿下,成都离汉中不近。若是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必然有一场恶战。 殿下与世子骨肉相残又是何苦呢?还是要以和为贵啊!” 陈智祖耐心劝说道。 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然而,这个道理只适合普通人家,并不适合帝王之家。 一个很明白的道理就是:权力场上无父子。 越是尊贵之家,越是冷血无情。 事关汉中一地得失,萧纪没有什么亲情跟萧圆照讲。他带兵到剑阁,屯扎在蜀地北面门户,不就是为了应对不测之事么? 若是萧圆照能够老老实实的,他何苦玩这么一出呢? “你不明白,我那不肖子,已经打算撕破脸了。” 萧纪无奈叹息了一声。很多时候,他也不想闹成今天这个样子,但他没有选择。 萧圆照已经将他逼到了墙角。 “你回成都吧,打理好政务,粮秣的事情无须担忧。” 萧纪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虽然他让陈智祖去了一趟汉中的郡治南郑,那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并不指望会有什么好结果。 可现在得到萧圆照冥顽不灵的消息后,萧纪还是感觉很失望。 剑阁作为蜀地重镇,自然是长年囤积粮草,根本不必为补给问题担忧。 萧纪也不怕攻不下汉中,因为萧圆照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收服人心,为他所用。 平日里或许看不出来什么,一旦情况危急,萧圆照就控制不住那些追求荣华富贵的手下了。 萧纪唯一担心的,是梁国中枢利用这个机会,收回汉中,并以汉中为基地,威胁剑阁。三国末年,魏国五路伐蜀还历历在目。哪怕只要有一路进入了蜀地,也可以为所欲为。 所以说只要汉中丢了,蜀地防守起来就很吃力了。 萧纪想做的事情,就是堵住汉中这个口子,他真正的敌人,乃是建康中枢的讨伐大军! “殿下,属下再走一趟汉中,收买萧圆照手下兵将与文人,为殿下打前站,如何?” 陈智祖有些不死心的说道,看到萧纪已经下定决心,他也就没有再“以疏间亲”了。 “如此也好,我给你一些没有署名的委任状,你悄悄去汉中其他地方,收买各地守将。我亲率大军走金牛道出川,攻南郑。” 萧纪斩钉截铁的说道。 萧圆照可能算错了一件事。 他以为自己对萧纪来说很重要,对方一定会顾及父子之情。 而实际上恰恰相反,萧圆照虽然只有萧纪一个爹,但是萧纪的儿子远不止萧圆照一个啊。 这位武陵郡王,除了嫡长子萧圆照外,还有萧圆正、萧圆满、萧圆普、萧圆肃等几个儿子。 萧纪根本就不缺能继承家业的人! 这次萧圆照是真的把萧纪给惹毛了,萧纪打算就当自己这个儿子被狼叼走一般。 只要攻克南郑城,就一杯毒酒将其赐死! 以儆效尤! 如果收拾不了萧圆照,萧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其他几个儿子会是怎样一副光景,有样学样是必然的。 等陈智祖走后,萧纪这才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走出城头的签押房,眺望远处。 剑门山中断处,两旁断崖峭壁,直入云霄,峰峦倚天似剑;绝崖断离,两壁相对,其状似门。 此情此景,何其雄壮! 只可惜他完全没有心思去欣赏,来蜀地多年,看这样的景色也看腻歪了。 不能吃不能穿的,要情怀有个屁用! 现在萧纪唯一想干的事,就是亲自带兵攻破南郑,然后把萧圆照吊起来打一顿再说! 先出一口恶气! …… “来,喝酒,边喝边聊。” 刘益守依次给坐在桌案旁的众将倒酒,态度很是热络,更没有摆什么架子。 建康吴王府的书房里,王僧辩与王琳等人都在,还有鲁悉达鲁广达兄弟,樊毅樊猛兄弟等人。把这些新人和降将们都召集起来喝酒开会,刘益守还真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不过刘益守虽然没有什么架子,但这不代表王僧辩等人可以翘着腿吊儿郎当。事实上,书房内众人都紧张极了,别说是喝酒,他们坐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一下。 以如今刘益守的权势与威信,他就是随便挖个鼻孔,都会有一大堆人说这是世上最帅的挖鼻孔姿势。 自古降将与新人,哪个不是战战兢兢,低眉顺眼过来的? 宇文泰因为建言有功,再加上之前在晋安郡累计的战功,如今被封为岭南大都督,坐镇新成立的岭南总督府,大军屯扎广州。 而之前在岭南等地的王僧辩等人,还有上次河南之战有战功的王琳,都被招回建康述职,等待新任命。总体看来,众人猜测这次召见,应该是顶替宇文泰在晋安郡那边的空缺。 “欧阳頠屯扎巴东,兵微将寡。防守萧纪虽然勉强可以,但进攻巴郡(重庆)就力有不逮了。 我有意伐蜀,你们谁可为先锋?” 刘益守的话如同暮鼓晨钟,撞得在场众人心神动摇! 萧纪还没反,这怎么就伐蜀了? 众人沉默了一阵,还是王僧辩打破僵局询问道:“殿下何以突然说起伐蜀之事呢?” 不是他多疑,而是刘益守这一步走得实在是太突然了。之前几乎是没有任何征兆,实在是非常不同寻常。 “萧圆照与萧纪父子公开翻脸,前者邀请朝廷从中斡旋。我观萧纪肯定不服管理,兵戎相见在所难免。 到时候萧纪便是在谋反了。对于谋反的藩王,不收拾掉,难道留着过年?” 刘益守语气平静的反问道,那模样是淡然中带着不可拒绝,可谓是不怒自威。 这酒真是没法喝了,果然跟刘益守有关的事情,只能是公务啊! 只是在场所有人都在想一个问题:当初夺嫡之时,刘益守将那些战败的藩王全都放过了,可没说谁造反就搞死谁啊! 刘益守的客套话听听就罢了,篡位是真的,统一天下也是真的,其他那些借口,随便听一下就好了,可千万不能当真! 众人心中一阵嘀咕,都是拱手称是。 “君才(王僧辩表字),你带本部人马镇守晋安郡(福建福州)。听闻近来总有海盗劫掠沿海,你多留意一下,不但要设伏,还要水军追击到他们的老巢。 之前宇文泰也知道这些事,但他不习水战,对那些撤退的海盗也只能干瞪眼,看着对方逃之夭夭。 你精通水战,势必可以将这股海盗一网打尽。需要什么东西,朝廷都会给你配齐。广州到建康的海上商路非常重要,你多费点心吧。” 刘益守温言对王僧辩说道。 “请殿下放心!有属下在,半年之内,必将沿海航线肃清!属下愿立军令状!” 王僧辩站起身激动说道。 “嗯,我让杨愔给你补充船只、人员与军备,兵员训练你自行解决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 他又看着王琳问道:“走一趟巴东(奉节),在此地造船屯兵,准备进击蜀地,听我军令行事。若无军令,你就在那里练兵。 常德水军忠勇无畏,河南之战屡建奇功,你先去武陵郡招募一些本地渔民,将水军扩编到万人。” “得令,属下这就去办!” 王琳激动说道。 很明显,上次河南之战中,他麾下水军表现优秀,成功骚扰了敌军粮道,干扰了高欢大军的补给线,为最终合围高欢军主力立下了汗马功劳。 刘益守显然是没忘记他的功劳,如今将其提拔独领一军,并外放一方准备灭蜀,用再造之恩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王僧辩与王琳二人拿了军令就走了,剩下的人都是眼巴巴的看着刘益守,他们当然知道,能到这里来,必定会有任务交待。 可只要刘益守不说,他们的心就是被吊着的,现在的每一分钟都是那样难熬。 “我欲亲征汉中,杨忠已经作为先锋带着部曲先行西进,你们四人为我部将,随同我一起出征吧。” 刘益守一句话将樊氏兄弟与鲁氏兄弟的任务给交代了,总体说来,就是跟在刘益守身边,一起出发前往汉中。 如今刘益守麾下已经是兵多将广,能够调配的军事资源与人力资源都非常丰富。可是为何这次刘益守却要亲自领兵出征呢? 其实并不是他想到处奔波,而是平定叛乱的功劳与灭国之功,都是篡位的催化剂,都是树立绝对权威的不二法门! 如今他已经有进无退,必定要走上取萧氏而代之的路。因此亲自领兵建立功勋,以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这个没有什么条件可讲。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而已。 更何况,蜀地与汉中,是一体又不能完全混为一谈。 萧纪会不会出兵,贺拔岳会不会出兵,萧圆照会不会媾和,其中千头万绪的关系,可以说瞬息万变。不同的情况,梁国中枢的应对也是要不一样的。 到时候,也可能会出现各种转瞬即逝的机会。 刘益守不在,派其他人去,那个人哪怕再聪明再厉害,也不可能代替刘益守在全局上作判断,早请示晚汇报那是必然的。 如此一来,遇到千载难逢的机会,或许就会因为来回请示耽误时间而无法抓住。 但刘益守亲临一线,效果就截然不同了。 段韶的那番话说得很有道理,拿下汉中,是保底,而不是最优解。蜀地本身就在梁国的统治之下,等击破萧纪后,只要休养生息,维持发展民生的政策,蜀地乱不起来! 到时候,蜀地就是攻略关中的一个大后方,让刘益守可以对关中实施“多路齐攻”的策略。 “誓为吴王勠力杀敌!” 众人齐声说道。 “嗯,现在就去城外整顿兵马吧。今天这顿酒,我等会让人送去你们大营。五日之后出征。” 刘益守用平静的语气,说着让手下人热血沸腾的话。 等众人离去之后,他才松了口气,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杨忠去打前站,只是去“卡点”的。这点人马,还镇不住萧纪,更别说痛打西魏那帮眼睛都要饿绿了的饿狼们了。 后续的兵马,才是决胜的关键,慢一点不要紧,一定要稳健,要能打。出鞘就像是天下无敌的神剑一般,谁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他从袖口里掏出孙腾写来的回信,上面说了很多高欢霸府的秘辛,其中就有高欢的身体状况。 按孙腾的话来说,高欢可能没两年好活了,一看就是酒色过度,身体已经被掏空了。 但,高欢其实也并没有得什么大病,也不会那么快就病入膏肓不能理事。孙腾在信中说,高欢回邺城后,政务都是自己处理,也不避讳见客,不像是一副要进棺材的模样。 当刘益守看到孙腾信中这么说的时候,他很是吃了一惊。因为这跟崔冏的说法完全矛盾,让他不知道相信谁才好。 “贺六浑啊贺六浑,我可是比娄昭君还关心你的身体啊。”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了一番,自言自语道。 既然高欢身体暂时还撑得住,那么攻略河北,自然也要靠后排着,要把汉中甚至是蜀地的事情排到前面了。 想到这里,刘益守给坐镇荥阳的于谨写了一封信,明确告知于谨:高欢的身体还算硬朗,如果有传言说高欢病危,那绝对是诱敌之计,荥阳兵马不可轻动。 斟酌再三,刘益守还是派人将这封信送了出去。 这样或许会失去提前占领河北的机会,但是比中高欢计策要强得多。 多更一章,票投起来吧! (本章完) 第642章 嚣张的气息 为了羁縻岭南各族群,刘益守年初在广州设立了“岭南总督府”,宇文泰担任大都督。他的那几个侄儿,则是先跟他一起到广州,将总督府的构架搭建起来之后,再一同返回建康中枢述职,朝廷另有任用。 这其实也是应有之意。 毕竟,岭南不比北地,对于宇文泰来说,意义是完全不同的。 宇文氏的人曾经长期六镇故地武川镇担任镇将,颇有些势力与人脉。但是在南方,宇文泰可以依赖的只有自己的武艺与智慧,还有朝廷的支持。 除了朝廷的力量外,宇文泰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借力。 周边的本地土豪,还有那些阴魂不散的萧氏宗室等等,全都是潜在的敌人,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联合。 堪比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所以宇文泰不仅不能让自己那几个侄儿外甥待在身边,反而还必须让他们返回建康中枢,至少保留一个人在中枢! 朝堂上有自己人,便可以了解到地方上无法了解到关键信息,并在第一时间作好准备。 朝中有人好办事的道理,什么时候都管用!宇文泰要是想在广州过得舒心,朝中无人接应是不行的,他显然不能一切都指望刘益守到照拂。 这天早上,已经将本地秋收的事情督办完成的宇文泰,在番禺城外渡口,正在送别他那几个侄儿外甥乘坐海船离开。 而宇文泰则会继续留在番禺城,管理军务,编练军队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准备出发的宇文护、尉迟迥、贺兰祥等人,都会坐海船北上建康,到京口下船后,坐马车前往建康述职。到时候刘益守会给他们安排新的职务。 这件事情,在刘益守安排宇文泰来广州之前,就在信中详细说过了,宇文护会入中枢为官,贺兰祥等人都会外放为一方刺史。 “此去建康,记得不要乱说话,多看少说,不要惹事。我不在,也没人能护得住你们了,你们也都好自为之吧。” 上船前,宇文泰看着一众子侄,殷切说道,有种光阴似箭岁月如梭之感。 当年这些人还是乳臭未干的孩子,一个个动不动就怂恿他自立门户。如今他们长大了,见识了不少风雨,也沉着稳重了不少。至于脱离梁国自立这样的事情,更是一次都没有再提过了。 毕竟,形势比人强,如今梁国是什么状况那是明摆着的。 宇文泰也算是坐镇南方的大佬,可以说当官也差不多当到头了。要是再重新另起炉灶,那才真是脑袋被驴踢了。 宇文护等人也看得很清楚,他们在宇文泰的庇护下,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甚至是错过了很多发展的机会。如今刘益守一统天下箭在弦上,正是建功立业之时。 此时不干一番大事,莫非要等到天下安定的时候再来出手么? “萨保(宇文护表字),你最是年长,到了建康,你多照拂他们一下。” 宇文泰拍了拍宇文护的肩膀殷切说道。 “叔父,我明白的。” 宇文护点点头,似乎欲言又止。 “等见到了吴王,侄儿会向吴王建言一下,让吴王调叔父回建康。南方湿热难耐,相信吴王会体谅叔父的。” 宇文护小声说道。 听到这话宇文泰一愣,随即叹息道:“如今这样,没什么不好的,我已经是掌管一方大权的大都督,岂能挑三拣四?这像什么话?此事不得提起,听见了没有!” 他语气有些不悦,几乎是呵斥一般。 宇文护想了想,张张嘴想说话,卡了半天又不知道要怎么说,最后只好变成一声叹息,微微点头。 能说刘益守对宇文泰不重视么?都给当岭南的大都督了,总管一方事务,节制几个州的刺史,能说不放权么?如今的世道,像这样的主公也没几个吧? 任何指责刘益守打压宇文泰的话都是站不住脚的,宇文泰若是不想当岭南大都督,建康多的是人想当,排队可以绕台城一圈,不想做这个官,就滚回家种地去! 可是要说刘益守对宇文泰很重视,推心置腹,那也不尽然。最明显的对比是,于谨等人如今都在荥阳、荆襄、南阳等地掌控一方,都在北方好好的待着。 这就显得把宇文泰一个人丢南方格外的怪异,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不可明说忌惮呢? 疑心生暗鬼之下,宇文护等人确实觉得此事颇有古怪,因为他们平日里想的也是脱离刘益守自立,自由发展不再受制于人。 贼看谁都像贼,很多事情是不能拿到台面上说的,宇文护等人也只能憋着。 宇文泰心里有鬼,刘益守防着宇文泰,又不明说,又重用又防备。可所谓的防备都是宇文护等人在猜,是不是真的,刘益守不会说,宇文泰更不会说,更无法改变现状。 一句话概括,宇文泰被刘益守压制得死死得,甚至连自立为王的心思都不敢表露出来! 实际上这几年宇文泰的这些子侄辈已经被搞得没什么脾气了。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要胡思乱想。如今天下格局已经基本定鼎,不劳烦你们操那些闲心了,都安分一些吧。” 宇文泰叹了口气说道,摆了摆手,不想再多说什么。 思维境界达不到的人,比如说宇文护他们,是永远体会不到宇文泰与刘益守之间互相堤防,又彼此合作又互相欣赏的复杂感情。 特别是这种只有自己可以体会到的沉重枷锁,让宇文泰常常感觉有一身力气都无法用在自己想用的地方。 刘益守难道对他不好么? 宇文泰承认,刘益守对他算得上是“再造之恩”,甚至除了亲眷外,真没有比刘益守对他更好的人了。 可是,这种“再造之恩”,也是带着防备,留了余地,而且巧妙掌控了力度的。种种感受体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更是不能说出来。 当年那些六镇起义时崛起的豪杰们,如今已经大量凋零。宇文泰现在能做到岭南大都督,要不要感谢刘益守的栽培与提拔呢? 这是显而易见的,做人不能忘本。 但宇文泰也明白,刘益守刻意的限制他向北方发展,限制他心中暗藏的野心,并且限制他拓展自己的关键人脉。 宇文泰这个匈奴出身的鲜卑户,他能跟南面这些土豪拉什么关系? 他看不起这些土鳖,这些人也看不起他!用两看相厌来形容很是贴切。 我不让你去北方发展,所以我们就可以一直做好兄弟。你去了北方,那我们搞不好就是仇人了。 刘益守的意思,宇文泰明白了,他也领情了,虽然心中也有些不快,却也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毕竟,以刘益守的能力与智慧,要是跟他对着干,宇文氏一脉不可能落到好。宇文泰哪怕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自己那几个侄儿外甥想想,也得为自己的几个孩子着想。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能总是只考虑个人的利益。 “快上船吧,时候不早了。” 宇文泰催促宇文护他们上了朝廷派来的官船,这艘船将会跟随着前往建康的商船船队一起离开了,结伴而行。 等官船离开很久以后,宇文泰这才返回番禺城的总督府,开始翻阅卷宗。 刘益守写信过来提了很多事情,最主要的便是发展广州的商贸,通过海贸加强岭南与全国其他地方的联系,造福一方百姓。 广州甚至岭南地区的很多海产与农产品,都有很强的竞争力,与中原互通有无,整个国家是一体发展,取长补短,远远比各地单独发展,老死不相往来要好得多。 对于刘益守的这样要求与建议,宇文泰深以为然,十分钦佩。 广州地区贫富差距极大,如何让各地百姓都能修生养息,从战乱中恢复过来,让番禺等地重现往日的繁荣,确实是摆在宇文泰面前最重要的事情。 多年战乱,人心思定。和平与发展,将是今后数十年的潮流。 这就是天下大势! 宇文泰心中暗暗叹息,这世道确实又在变化,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如今已经到了天下归一的时候。英雄可以造时势,如今这个时势,已经让刘益守造起来了。 与其自己另起炉灶,还不如乘着这阵东风,干一番事业,这才不枉此生。 …… 汉中郡治南郑城,在历史上迁徙过多次,如今的南郑城,在汉水以北,地理位置非常优越,水路陆路呈现明显的东西走向。 因为汉中盆地呈现东西长,南北短的形态,所以汉中盆地内各县城的分布,道路分布,也是呈现东西连通,南北闭塞。 汉中郡外部最主要通道便是汉江及汉江两岸的狭长地带,那里也被称为“汉水走廊”。 汉水走廊的地理位置虽然重要,然而土地却很狭小贫瘠,很多地方甚至汉水两岸都是山,连站人的地方都没有。梁国朝廷也不想在汉水走廊部署重兵,只是在守着汉水走廊的出口始平郡(武当山)部署了一支禁军兵马。 沿途各郡,如安康、魏兴等地,梁国官府在此地皆是控制力薄弱,亦是不怎么管理,只是象征性的存在。原因没有别的,就是这些地方名为“郡”,然而实控面积可能连荆襄这样地方的一个县都不如,其余部分都是大山。 怎么看都像是夹着汉水两岸的大山,稍稍往后面退了几步所空出来的一小片地方。地狭人少不说,管理起来还费劲得很。 不过话说回来,汉中成为连接蜀地与关中的重镇,它能发展起来,还得多亏了汉江这条黄金水道,也多亏了汉水走廊与荆襄的连通。 汉中的优势在于,关中与蜀地的货物或者商贾,都可以从汉江直接南下到荆襄!这条路省时省力,非常便捷。 换句话说,关中与蜀地以外地区的军队,可以通过汉水走廊,水路迅速抵达汉中,扼守住要害位置,从而取得战略上的主动。 萧圆照决心在汉中自立,摆脱萧纪的控制,这是他的幸运,因为蜀地调兵攻打汉中不易,萧纪有点力有不逮的感觉。换别的地方,他早就被萧纪吊起来毒打了。 但这同样也是萧圆照的不幸。 因为汉中实在是太重要了,重要到非一方大势力不可掌控的地步。任何人或势力,如果没有自保之力,参与汉中的争夺,都会粉身碎骨! 萧圆照今年十七岁,这一年的雨季他不会记得,但这一年他被朝廷封为“汉中王”,萧圆照一定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本不该属于他这个年龄的东西,甚至不出意外的话一辈子也摸不到。 忤逆了老爹萧纪,萧圆照表面上胸有成竹的模样,对投靠自己的手下也很够意思,大肆封赏许诺官职。 但实际上他每天晚上都睡不好觉,生怕自己被人割了脑袋,拿给萧纪去邀功。 这天夜里,萧圆照例行巡视完南郑城的城防,回到府衙,心腹手下就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朝廷的使者来了! 萧圆照大喜,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朝廷决策速度会如此之快,动作会如此迅捷! 他还以为自己老爹的军队会先“光顾”汉中呢。 “快请!不,我亲自去迎接!” 城府不深的萧圆照沉不住气,在心腹的指引下,来到南郑城的签押房里见到了风尘仆仆而来的王伟。 平心而论,王伟长得并不帅,甚至可以说是刘益守麾下谋士里面最丑的一个,但居移气养移体,他身居高位,无论长得多丑,气质在那摆着,就让人不敢轻忽。 “我叫王伟,官居侍中。吴王让本官过来为你撑腰的,你只管一切放心便是了。” 王伟瞟了萧圆照一眼,漫不经心的说道,话语里一点敬意也没有。将朝廷的嘉奖文书递给了萧圆照。 谁知道萧圆照听了这话以后大大的松了口气。 他平日里对下人说话,就是如王伟这般语气,为什么呢?因为有恃无恐啊,这就跟“我爹是xx”一个道理,不担心对方能把自己怎么样,这语气不就自然而然的傲慢起来了么? 但是,王伟傲慢才正常啊! 傲慢说明有底气,说明有准备,说明并不担心萧纪能把他怎么样! 这样的粗大腿,才有抱着的价值啊。 否则说得句难听点,朝廷来的使者就算对自己再恭敬,如果面对萧纪束手无策,那又有什么卵用呢? “呃,敢问侍中大人……朝廷派了多少兵马过来呢?” 萧圆照小声问道,跟刚刚在婆家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般,说话都要忍着,斟酌词句不敢随意乱讲,生怕一不小心激怒了王伟,让对方直接打道回府,那乐子就大了! “隔墙有耳,你这里的军队都是从武陵郡王府出来的,能保证他们中间没有你父亲那边的耳目么?朝廷自有安排,总之是不会让你吃亏的,你在担心什么?” 王伟瞪了萧圆照一眼,满脸不悦反问道。 就凭他这语气这态度,要不是朝廷派来的,萧圆照早就发飙了! “侍中大人说得是,说得是……在下已经吩咐下人设下宴席为侍中大人接风洗尘,这边请。” 萧圆照讪讪说道,心里很不爽,心里也有底气了许多。 没事没事,嚣张才正常,低眉顺眼那是要出大事。 萧圆照悄悄的自我安慰道,他已经有底气跟老爹萧纪耗下去了。于情于理,萧纪那边都不占理,萧圆照觉得他是朝廷册封的汉中王,把萧纪的无理要求顶回去说很正常的! “嗯,这还差不多。” 王伟给了萧圆照一个“你还挺上道”的鼓励眼神,随即大步流星的朝着府衙而来。在府衙美美的吃了一顿饱饭后,王伟这才来到萧圆照安排好的别院内,蒙头就睡。 第643章 彼疲敝之师,我以逸待之 总体而言,汉中也好,蜀地也好,还是跟南方的联系更加紧密一些。长江与汉水分别连通了蜀地与汉中,水路前往这两地,要比关中那边翻阅大山走栈道便捷太多了。 三国时期,诸葛丞相就是长期用蜀地产出的蜀锦,水路运输到江东,来交换东吴那边的粮食,以弥补蜀地粮食产出的不足。 而蜀国长期的北伐策略,也是以攻代守,赢得战略上的主动,为东吴减轻战略压力。 可惜的是孙十万比较废柴,而且东吴的世兵制对于开疆拓土的势力来说又是个大毒瘤,无法改变战略上的劣势。 一直到唐代,蜀地与江南的联系才日渐紧密起来,形成了“一扬二益”的经济格局。蜀地与江南连接的关键地段“夔门”,变成了商贾云集,因为贸易而畸形繁荣的中转之地。唐王朝在此设立夔州江关衙门,专业收过往商船的商税。 刘益守前世历史上,这地方可不得了,历代朝廷在此地设长江关隘,收税收到了1917年。 可以说收税收到了手软! 有鉴于夔门到重要性,刘益守命朝廷中枢颁布政令,在巴东(奉节)设立关隘,派兵屯扎白帝城,改巴东郡为夔州,建立夔州都督府。并于此地设长江江关与巡检司,负责长江三峡水道安全。 萧衍执政非常惰怠,满地是钱都不知道捡起来,施政又无远见,只顾眼前不管将来,往往都是后知后觉。 如今蜀地与江南的局势,跟刘益守当初入主寿阳时相比,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自从萧纪入主蜀地后,民生安定,物产渐丰,商贾在蜀地和荆襄两地来往不禁绝,情况早已跟旧时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蜀地与江南人员来往不断,物产交易亦是颇为频繁。虽然萧纪属于将来必定要叛乱的藩王势力,但这并不妨碍刘益守先把两边收税的关隘建好。 收税嘛,一万个不多,一个也不少,有多少收多少!多多益善。 把商税收起来了,农税便可以少收一些。在一个以农业为本的社会体系里,少收农税,让底层百姓富裕起来,尽量解除他们与世家大户的人身依附关系,商业便能自然而然发展起来。 商业都发展不起来,社会怎么进步?很多事情是明摆着的! 无论世家大户多么牛逼,有个跟资本社会同样的道理不能忽视:这些人社会总体消费能力极低!而且这些人又无法提高底层百姓的消费能力,导致了社会运行的极大扭曲。 所谓百姓不闹事,只是社会运行的最低需求,如果以这个为最高,刘益守觉得自己现在就可以甩开膀子及时行乐了。 还有个不能忽视的事实是:古代农税的运输成本,往往高得惊人!而商税以货币,布匹等物为主,运输成本低,尤其是靠近水路关隘所收商税,更是如此。 国家收商税的效率更高,成本更低。 刘益守秉持着“富人多交税,穷人少交税,补不足而损有余”的理念,有所为有所不为。该收的税绝不手软。 王琳带着常德水军抵达夔州后,担任夔州都督府的大都督,在此地改造旧有船坞,扩大规模,打造战船与商船,派人巡视江面。用贩卖商船与槽船的方式筹集部分军费。 朝廷又下令在夔州设立关税衙门,依照中枢政令对过往商船收商税,对过往旅客收人头税。收上来的税款,并不经过王琳的手,而是听从中枢分配(不一定会运回建康)。 二者同级,并行不悖。 刘益守对蜀地的攻略,不声不响的就在积极准备着。如今连汉中都没有拿下,就想着要攻略蜀地,似乎用“得陇望蜀”四个字都不足以形容他这个老硬币的野心。 …… 秋收已过,天气晴好,适合行军。杨忠领着五百精兵,乘坐禁军所属的水军船只先抵达郢州(武昌)后,又走汉水来到襄阳。 稍作休整补给后,又沿着汉江逆流而上前往汉中,一路坐船毫不停歇。 此行虽然途经的地方很多,但实际上所花费的时间却很少。古代船只水路一日夜逆流可行三百里,顺流可行五百里,远远大于最快的陆路行军速度。 无论是行军还是补给,走水路都是王道,乃是成本最小的运输方式,没有之一。 段韶跟在杨忠身边冷眼观察梁军的组织运作模式,从前压在心中的很多问题都得到了解答。刘益守从前获胜的秘诀是什么,以前段韶一直没搞明白。 如今看来,便是所谓的“以船为马”。 本来他还奇怪,为什么杨忠麾下精兵都不配马匹。现在也想明白了,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根本就用不上! 在南方,船就是马,水就是路。如果总是改不掉没有土地就不会行军的习惯,那么将来只要是在南方打仗,绝对是必败无疑。 “杨将军,此行攻汉中,五百士卒兵少。若是关中贼寇来攻,如何应对为好?” 实在是忍不住,段韶有些疑惑的问道。他们马上就要抵达始平郡,说实话,剩下的路已经没有多少了。 他心里有想法,但是要不要说出来,还得看看具体情况。 这次段韶的临时官职是“行军参军”,但实际上,他算是刘益守派来“实习”的,并无指挥兵马的权限,哪怕两三个士卒也指挥不动。 所以此战成与不成,段韶的责任都不大。哪怕战败,事后刘益守来问罪,倒霉的也是杨忠,绝不会把黑锅丢到段韶头上。 然而,段韶费了这么大力气,跑了一千多里路,从河北来到建康投靠刘益守,甚至把宝贝妹妹都送出去了,难道就是跟着杨忠一起坐船,沿着汉江行进看风景么? 他要的显然不是第一战就被敌人教训一顿,灰头土脸的战败回建康啊! 段韶对此战的期望很高,他不仅仅是想要赢,而且还要赢得漂亮!一战出彩!只要这一战打出威风来了,他在刘益守麾下也就站稳脚跟了。 看到杨忠一路上都老神在在的不说话,段韶心里其实七上八下的。老实说,虽然杨忠名声在外,段韶还真怕他是个坑货。 谁知道这些人是不是都沾了刘益守的光,猪在风口也会飞呢? “段将军还是不熟悉主公的风格,此战的风险,出发前主公已经跟在下说过了,我们并不是在孤军奋战。只需要按主公既定方略行事便可以了。 不过既然说到这个话题,段将军对此有什么想法呢?” 杨忠平静问道。 他当然知道段韶是谁,不过刘益守已经说过了,一切以他为主,所以段韶的话,听一听就可以了,需要做决定的是他杨某人,出了事,也是他杨某扛着。 “在下以为,萧纪之兵,不足为惧,哪怕攻城,也不可能下死手。 只需要朝廷一纸诏书送入敌营,萧纪兵马自会停滞不前。 若是朝廷能在夔州屯扎重兵,作出要攻打巴郡(重庆市)的态势,萧纪自然投鼠忌器,不敢强攻汉中。 故而我们只需要屯扎在扼守汉中的入口处,也就是屯扎在最东面的城固县即可,引而不发。派人前往萧纪大营,告知他们朝廷兵马在侧,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而关中通往汉中的路,只能走褒斜道,这条路正在南郑以北。我们可以等着关中人马来攻南郑的时候,趁其不备,然后从南郑东面杀出。 彼疲敝之师,我军以逸待劳,可一战而下。” 段韶拱手对杨忠说道。 嗯? 杨忠微微一愣,揣摩了一番段韶刚才提出的建议,越想越是觉得精妙! 萧纪不知道朝廷有多少兵马来了汉中,所以杨忠部这五百人不出现在南郑城外是最好的,一旦出马,露馅是必然。 如果萧纪知道朝廷就来了这么点人,会让这位藩王产生铤而走险的心思!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情就不好说了! 那时候,甚至还不如朝廷不出兵! 而不去南郑城的话,杨忠部大军在城固县城广竖旗帜,一时半会,萧纪没有内应也看不出虚实来。这样便可以在朝廷主力大军尚未到来前,将萧纪吓退!至少是让对方不敢进军! 夺回汉中这件事,明面上萧纪本身就不占理。而且就算丢了汉中,也不过是得而复失,身上也没有少块肉,不损萧纪的根基。 他自然不可能跟朝廷的兵马拼命,再说萧纪也没有做好跟朝廷彻底翻脸的准备! 更何况,刘益守在夔州也下了一步棋。 一旦萧纪听说朝廷在蜀地东南面入口的巴郡(重庆)以东蓄势待发,必定会回师成都,甚至是增兵巴郡,防着朝廷动手。 这样的情况下,萧纪自然不可能给刘益守讨伐他的借口! 一个不小心,刘益守借机发难,萧纪就骑虎难下了。到时候蜀地一定会出大乱子! 所以情况不对的时候,萧纪退兵汉中是必然的! 而关中那些人,出关中不易,再加上关中困苦,那些人都饿红眼了。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显然不可能因为梁国的一点威胁就退兵,双方一场大战是难免的。 面对他们,直接亮刀子比开口说话管用。 那些人要么就不来,要来绝对是不怀好意!谁挡他们,他们就要咬谁,无论是萧纪的人马也好,梁国朝廷的人马也好,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区别。 段韶说不把大军屯扎在南郑城外,也是为了避免第一时间与那些人交战!若是在第一时间与关中的魏军交战,那么很显然,萧纪会根据战斗的结果“看碟下菜”。 而杨忠他们不在第一时间出手,萧纪当然不能坐视南郑被魏军夺取,与之相斗是必然。 不得不说,段韶的主意非常妙,符合兵法要义。 可谓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且兵不厌诈! 将不同的敌人用不同的手法处理,这种思维非常高端。杨忠回想起刘益守临行前的交代,这才不得不承认,刘益守确实厉害,已经把段韶给看透了。 段韶在战略眼光上确实非同寻常! 刘益守知道段韶这次出征绝对会出死力,所以才将其派遣随军同行。 只是,这个方案还有个大问题。 汉中与关中的通道,总共有五条路,褒斜道虽然是最平最近的一条,但是这条路经常因为山洪爆发,山体滑坡,泥石流等等原因而中断。 时而通时而不通。 事实上,自南北朝到唐代,关中到汉中的最主要通道是稳健的“陈仓道”,也就是当年楚汉之争时,韩信自汉中入关中,扑灭“三秦”时所走的路。 “魏军走陈仓道如何?” 杨忠沉声问道,没有提其他东西,他显然是个懂行的。 既然大家都是在一个圈子里混的,谁也不是什么刚刚从军的小白,那么互相吹捧的场面话就不必多说了,直接进入主题就可以了。杨忠的意思表达得很明白。 段韶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刚才的建议对方已经听进去了,而且问了一个极有水平的问题,几乎是直指自己刚才所提建议的核心。 陈仓道路线很长,是从汉中西面的入口进入。这条路不是不好,而是会给南郑守军预警的时间,很难达成战役的突然性。 还是那句话,冷兵器时代通讯与运输受限非常严重,任何决策都是在“提前量”上做比拼,一步错那就步步错,往往没有调整的机会。 魏军走陈仓道,需要打穿整个汉中盆地才能打到南郑城。萧圆照显然不会被吓倒,到时候攻城战便是一场恶战。而褒斜道可以从关中出发,直插南郑以北,达成战役的突然性,到时候萧圆照必定毫无防备! 类似情况,没有所谓绝对的好与绝对的不好,本身就是在赌运气,也跟萧圆照的应对能力有关。如果萧圆照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梁国朝廷也不来接应,萧纪也没反应,那么其实走陈仓道更保险一些。 除此以外,便是要考虑所谓的“意外”了。 战役发起的突然性,显然要排第一位,褒斜道的优势是其他方案不能比的。 可是万一褒斜道堵了怎么办? 类似负负得正的问题,任何一个名将都无法回答,只能说运气也是战争中很重要的一环。 “我猜关中那些人必走褒斜道,他们是抱着有去无回的心而来的,自然要把一切都做到最好。” 段韶十分肯定的说道。 杨忠彻底无语了,说了半天,到最后还是要猜大小。魏军走陈仓道他们是一个应对方法,走褒斜道,又是另外一个应对方法,到底选哪个呢? “段将军可是给在下出了个难题啊。” 杨忠感慨叹息了一句。 …… “吵了半天,你们到底要走哪条路!” 长安城内贺拔岳所居住的丞相府书房里,面对争吵不休的众将,贺拔岳忍不住对着他们咆孝道。 所有人都老老实实的闭嘴,等着贺拔岳发话。 “主公,陈仓道与褒斜道,二者必有其一,其他方案都不值一提。只是这两条路具体走哪一条,还没有定论。” 苏绰拱手对贺拔岳说道,也是满脸无奈。 李弼说走褒斜道,韦孝宽说走陈仓道,两人吵得几乎要在书房里动起手来。 第644章 非丞相在梦中,乃汝在梦中矣! 秋收后的天气已经有些微凉,农忙的时节已经过去,空气中都带着那股萧索的味道。长安城内贺拔岳所居住的丞相府门前,下仆们正在清扫满地的枯黄落叶,一个两个都是有气无力的模样,显得心不在焉。 然而府邸书房里的气氛却远不如外面那般闲散。准确的说,是非常紧张,甚至已经紧张到脸红脖子粗,要动手“说服对方”的地步。 李弼早就不爽韦孝宽这厮总是耍嘴皮子,没有战阵厮杀的本事。当然,他性子比较直爽,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老硬币韦孝宽也不见得看得起李弼,或许也认为对方不过是阵前一莽夫而已。 只是他不把喜怒写在脸上而已,他这种明明看不起,却又装作不在意的表情神态,让李弼尤其火大。 贺拔岳快要被众将的争执不休给气疯了,之前说好李弼带兵出征的,结果现在又因为行军路线无法确定的问题,导致出兵时机又拖后了几天。 忽然,贺拔岳勐的拍了一下桌桉,大声吼道: “今日必须商量出来一个结果!你们一个个的说!” 他指着韦孝宽,没有继续说下去。 “主公,褒斜道确实是最近最快的路。可是这条路我们知道,敌人也知道,他们岂会没有防备? 一旦遇到麻烦,大军稍有困顿,我们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出征失利能不能重新返回关中都是个问题。陈仓道虽然绕路了一点,但是胜在稳当。我们出关中走陈仓道入汉中,第一站就是沔阳,毗邻汉水不缺水源。 到时候进可攻退可守,徐徐图谋南郑,何乐不为呢?” 韦孝宽拱手说道,这番话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他的出发点,便是以“降低风险”为主的。这便是所谓的“未胜先料败”,降低出征的风险,无可厚非。 陈仓道有韩信定三秦的先例在前,褒斜道的战例都要往前推到春秋时期了,鬼知道还管不管用? 哪知道李弼一听韦孝宽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立刻站出来拱手说道: “主公,萧圆照不是傻子,我们攻克了南郑西边的沔阳,他们能不知道么? 萧圆照会没有防备么?攻下沔阳以后,再怎么办呢?最后难道不攻南郑么?梁国朝廷反应过来了,派兵屯扎南郑怎么办?这偷袭的机会不就浪费了么? 走褒斜道可以出现在南郑城以北,一战而下攻克南郑。解决了南郑,就是解决了汉中的问题,请主公三思。” 李弼的说法也不无道理,不跟对手讲什么迂回啊,策略啊之类无用的东西。直接出兵,遇到什么打什么,一力降十会便是了。 只要攻克南郑,这条线就被打通了,后续关中的兵马可以源源不断的支援汉中,迟早可以将所有梁军都挤出汉中。 韦孝宽的战术是步步为营,李弼的办法是一步到位。应该说他们的办法都不是在瞎胡闹,都有一定道理。 值得一提的是,三国时期蜀汉与曹魏之间的“汉中争夺战”,其核心战场定军山,就在沔阳以西不远处。从这个角度看就能明白,韦孝宽的战略眼光比李弼强不少。 贺拔岳有些犯难。 府兵制改革尚未全部完成,现在只是搭建了一个样子货,还远远谈不上磨合好。这次抽调精兵给李弼,已经算是很大的动静了。 手里本钱太少,贺拔岳没有办法玩什么“以正合以奇胜”的游戏,玩什么多路出击。要是全军压上,一旦战败后果不堪设想。如今关中以府兵为核心的野战军,还无法大规模集体出动,要练兵也需要一个较为宽松的战场环境。 很显然,这次偷袭汉中,战场情况会很复杂,绝不是大规模练兵的好时机。 贺拔岳现在没有足够的,可以如臂指使调度的兵力出征,可机会却不会一直等到几年后府兵制改革完成时都还在! 汉中混乱的窗口期或许是很短的,更有可能在明年春耕前就平静下来! 机会来了,要不要去抓,这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难题。 刘益守前世时,那些想往上爬的人,也经常遇到类似情况。 比如说某个人是业务经理,临时有个大项目来了,进度要求非常高,留的时间非常紧张,平时来说,这种项目肯定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 可是这次要是做好了,就能得到一个长期稳定的优质大客户。 这一单接还是不接? 接的话,需要连续几天都要工作二十几个小时,连吃饭睡觉都要争分夺秒,更是会损害健康。 遇到这样的情况,是拼一把搏一个将来,还是觉得休息更重要,把项目踢得远远的?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但贺拔岳就觉得拼搏一把很重要,机会不能错过。 “走褒斜道吧。秋收完了,也有些粮草可以使用。但剩下的还要撑到明年秋收,我们无法再派出第二路兵马了。” 贺拔岳对众人沉声说道。他权衡再三,很担心采取韦孝宽的策略后,最后战争会打成夹生饭,退不舍得丢沔阳,进又无法夺取南郑。 无论是走哪条道,都无法水运粮草,所以这次出征部队人数虽然不多,但粮草消耗却不少。贺拔岳只能速战速决,他是消耗不起的。 不过只要能占据汉中,夺取汉中的粮草,到时候后续兵马便可以直接走褒斜道到南郑,因为那个时候是“无风险行军”,形同运兵。 总体风险还是可控。 如果真要大军出征,就要考虑失败的风险。大规模出击汉中,一方面汉中盆地狭小,容不下那么多兵马,也施展不开,另外一方面,真要是败了,关中只怕会山崩地裂。 战争常常就是这样令人无奈,从来不会让人准备到十全十美,无懈可击。贺拔岳不敢赌命,或者认为现在这个时候还不值得去赌命。 他只想捞一笔。 “如此,谨遵主公号令。此番就由李将军带兵出征。” 韦孝宽双手拢袖对贺拔岳行礼道,弯下腰深深一拜。韦孝宽的意见不被采纳,那自然就不是他领兵出征。 李弼也拱手行礼,随即大步离开书房,根本不想跟韦孝宽搭话。 等众将都离开后,苏绰才对贺拔岳说道:“主公,攻略汉中,是为了建立信心,检讨府兵改制以来的得失,不用对成败太过关注。 胜败乃兵家常事,此番谋取汉中如同火中取栗,失手是很正常的事。” 见苏绰居然如此悲观,贺拔岳有些吃惊的问道:“苏先生何以如此谨慎?” 他原本对此番攻略汉中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地方人多了没用,施展不开都是徒劳。小股精兵,往往可以决定战局的走向。 “主公,在下今日观察诸将颇有争执。府兵改制后,权力分散,有人得利,有人吃亏,又要糅合到一起作战,互相看不惯乃至排挤亦是常事。 后续慢慢磨合,便可以将矛盾控制在一定程度,不会影响大事。” 苏绰隐隐指出问题所在。 李弼跟韦孝宽不对付并不全是因为性格,而是此番府兵改制大量吸收了关中本地豪右部曲,其中京兆韦氏就加入了不少本家部曲,全都归到了韦孝宽名下。 这两人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以前虽然也不见得关系多好,但也没有争执到脸红脖子粗的地步。 问题就出在如今韦孝宽也拥有了跟从前的李弼一样的地位,成为了手握部曲的实权将领,而不是那种被贺拔岳随便摆弄,只能出出主意的所谓“战略家”。 与之相对的是,李弼原本是跟着侯莫陈悦混的,侯莫陈悦败亡后,才投靠过来,跟贺拔岳麾下其他人原本就不是系出同源。 上次大战后,李弼部曲战损严重,此番府兵改制后,他麾下可以实控的部曲实际上等于是被“缩编”了。虽然与韦孝宽同级别,但能够如臂指使的部曲更少(新加入的府兵不能完全如臂指使),实际上是比韦孝宽矮了一头。 麾下部曲被缩编的人,看不惯和嫉妒麾下部曲被“扩编”的人,这种事情很奇怪么?更何况他们的部曲还要被统合成为一军,互相监视互相制约。 彼此间有矛盾就太正常不过了。 当然了,这也是贺拔岳有意为之。 此番李弼请战,主动要求出征汉中,也是因为希望建功立业,可以趁机将掳劫来的人口充实自己的部曲,以求自保。 府兵是府兵,自身部曲是自身部曲,二者不能等同。李弼并不在乎能指挥多少府兵,但是他很在意自己的部曲有多少,训练情况如何。 “为了稳定,不得已而为之。” 贺拔岳叹息说道。 他不知道府兵改制以后,麾下将领之间会产生更大矛盾么?贺拔岳其实是知道的,其实在制度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但他想的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贺拔岳麾下的将领一个两个的,都是精诚合作,彼此间配合无间,彼此间说不定还结成儿女亲家之类的,关系铁得不得了。 发生这样的情况,贺拔岳是该高兴还是该担忧? 显然应该是后者,因为手下如果都是铁板一块,那不是显得他这个主公完全多余么? 手下没有矛盾,主公又怎么靠“调解矛盾”来树立威信呢? 手下人都能精诚合作,那么将来会不会看贺拔岳不顺眼,再扶持一个他们看得顺眼的人上去呢? 不得不说,这种情况不仅不能排除,而且风险极大,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府兵改制里面的私货,就是贺拔岳将自己麾下不同来历与不同出身的手下,有意的让其“物不类聚”,将不同派系彼此间的矛盾弄得更大些,让他们完全不可能联合在一起! 现在看来,这个策略还是很成功的。 “苏先生也认为不应该出征么?” 贺拔岳疑惑问道,苏绰智谋过人。连苏绰都说不要指望战果,贺拔岳现在有点不确定这次出征是不是在浪费时间了。 “主公,在下只是说,此番有可能战败,但没有说出征是不必要的。府兵改制无论如何也要推进下去,找机会实战练兵,势在必行。发现了问题,那就必须要改进。不能等到生死大战时再去想这些问题。” 苏绰很是严肃的说道。 如果这波出击汉中都舍不得出兵,那他真要怀疑贺拔岳的胆略能不能做大事了!此战就算失败,也不会动摇关中的根基,有什么理由不搏一把呢? “唉,如果能赢,那自然是最好了。” 贺拔岳叹息了一声,心里有股不好的预感。 如果可以,谁又想把一千精兵送出去肉包打狗呢? 但是与谋取汉中相比,还是检验府兵改制的成果更重要一些。这个痛苦的步骤,是不能省的。最起码,这次输了也输得起。 如果府兵制改革完成,所遭遇的第一场“大考”,就是要打生死存亡的大战。那才是让贺拔岳心惊胆裂的事情。 从战争中总结经验教训,有针对性的改进,非常必要。 不过这些不能跟李弼去说。要是李弼知道,估计他就要撂挑子了。 贺拔岳与苏绰之间非常有默契,不能说的话还是不要去说。贺拔岳感觉韦孝宽是不是应该也看出来了什么,他刚才在书房里的表现,像是在故意激怒李弼。 只是自己没有证据。 …… 萧纪派出陈智祖去游说萧圆照麾下的将领,他的游说工作不能说完全没有效果,起码陈智祖说服了城固县守将倒戈。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离开城固县,杨忠就带着五百精锐列阵于城外,用朝廷的一纸诏书,敲开了城门。 陈智祖很是憋屈的“被俘”,随即被杨忠叫来问话。 一番攀谈之后,杨忠从陈智祖这里套出了萧纪的真实想法,以及武陵郡王大军屯扎剑阁的事情,于是很大度的将陈智祖释放,让他回去给萧纪带消息: 朝廷三万大军即日便会抵达汉中,以防备关中的魏军偷袭。武陵郡王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去,贼军进犯,自有朝廷兵马抵御,所以他可以带着兵马从剑阁返回成都,不必白白消耗粮草了。 待朝廷大军击败魏国兵马,自会返回建康,不会长期在藩王封地驻留,更不会找借口削藩。 只要藩王谨守本分,天子开明大度,是不会骨肉相残的。 带着刘益守的亲笔信,陈智祖心惊胆战,又满怀疑虑的离开了城固县。 杨忠对陈智祖非常客气,因为朝廷并没有跟萧纪撕破脸,二者还是在“规则内”斗法。 但对于投靠萧纪的城固县守军,杨忠可就不讲什么客气了。包括守将在内,什长以上的,全部斩首以儆效尤!可谓是铁血手段。 杨忠也不去问他们为什么要投靠萧纪,是不是被逼,总之手段就是非常简单粗暴。 紧接着,杨忠命人在城头换上禁军的旗帜,安排城中百姓套上军服守城,又在城外设立一大营,让段韶领着五十人装样子,依旧是让百姓套上军服在大营凑数,内冒充士卒。 整体上就是作出一副大军抵达汉中,引而不发的架势。 得知朝廷的兵马已经到来,在南郑城内惶惶不可终日的萧圆照,终于把心定下来了。 而本来每天都会去府衙找萧圆照的王伟,似乎也懒得搭理此人,只是整日在所居别院饮酒作乐,时不时在城中挨家挨户的搜罗美人,但又对这里的庸脂俗粉不太看得上,一副色中饿鬼求而不得且气急败坏的模样。 萧圆照得知此事后,松了口气,也由得他去,不再搭理这件事。看到朝廷的兵马来了,两人似乎都松懈下来,各玩各的互不干扰。 然而就在杨忠的五百精锐屯扎城固县的第三天,萧圆照的“汉中王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645章 升米恩,斗米仇 已经带兵来到襄阳城屯扎的刘益守,接到了杨忠派人送来的信。 杨忠所率领的五百精锐已经屯扎汉中郡最东边的城固县,完成了部分既定目标。 在信中,杨忠阐述了下一步前锋军接下来要如何作战,简单来说,就是:引而不发,双管齐下! 一方面,对萧纪那边文攻武赫,诈唬说朝廷的主力已经到了,并在城固县外布置大营,装出大军压境的模样,吓阻萧纪不要轻举妄动。 】 另外一方面,又把南郑放开,自己躲到一旁,以观后效!无论西魏的兵马来不来,都可以从容应对,不至于说被萧纪捡漏。 这等于是否定了刘益守之前的军令。 要知道出发前,刘益守可是要求杨忠带兵屯扎在南郑附近的。 不过杨忠在信中说明了理由,并强调这是段韶的主意,而且他也觉得很可行。 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 杨忠手里就五百人,刚柔并济保持威慑,显然要比傻乎乎冲上去给萧圆照垫刀要好得多。刘益守从谏如流,已经接受了杨忠等人提出的建议。 “杨忠办事还是妥帖的。” 把信放下,刘益守忍不住微微点头,脑子里在权衡利弊。 杨忠活干得不错,特别是没有蛮干,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到位了。 现在是轮到他这个主公后续来操作了。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但不是成功的全部。刘益守将这支万人的队伍拉到了襄阳以后,便在心里盘算着究竟要带多少人去汉中会比较好。 多多益善? 不不不,其实是带去的人越少越好,在兵力够用的情况下。 汉中那边的粮草补给条件不比别处啊,远不如荆襄,更比不上两淮。 路是真不好走,全部依赖于水运!而且粮食不是水运过去就行了,还要找地方卸货,找地方存储,还要大量推车与牲畜负责短距离陆路转运啊! 有多少城池是把渡口建在城内的呢?很多时候“最后几公里”的转运,也能把人给急死! 而汉中这里不比别处的是,它东面被汉水走廊卡的死死的。东西运出来顺流而下容易,逆流而上运上去可就费劲了。 那种带着一大堆人打到汉中去,以为这样就能将敌军踏平的将领,绝对是外行中的外行,起码是不懂水文地理的人。 到时候别说是杀敌了,光是大军的粮秣运输问题都会让军需官把自己给撸成秃子。 权衡再三,刘益守决定砍掉两千人的编制,让这些人屯扎荆襄,只带八千人西进汉中,依旧是走水路。然后在毗邻汉中东面的安康郡扎营,在那里建立水运渡口和粮仓。 将来退兵后,就把那里当中汉水走廊的一个中转站,把粮仓改为水次仓,服务于政令。 也算不虚此行吧! 正当刘益守在书房里唏嘘感慨的时候,源士康禀告说坐镇南阳宛城的独孤信求见。 等对方进了书房,刘益守一眼看到独孤信喜笑颜开的模样,就知道绝对有好事。 独孤信这种人总不会缺女人倒贴的,如果他想开坑,后院几十个女人也填不满。 他高兴当然不是因为纳美人为妾。 独孤信高兴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几年前刘益守定下的政策,如今终于产生了巨大的成功。 当年攻克南阳后,刘益守就下令在南阳修生养息,推行均田。将那些因为战乱而无主的土地,分给从别处,特别是从荆襄迁徙而来的灾民与缺乏土地安置的流民,发展民生。 经过几年修生养息,南阳大治,今年秋收更是粮食满仓,还有多余的粮食用以支援正在重建之中的河南新蔡、悬瓠等地。 不过独孤信今天来并不是跟刘益守叙旧和炫耀政绩的,而是现在南阳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新情况。 “你是说,武关那边不断有关中灾民外逃?而且还是一队接一队的?” 听完独孤信的描述,刘益守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独孤信反问道。 关中本来就地广人稀,居然还有人从武关逃到南阳讨生活,这是多稀奇的事情啊! 按照一般的客观规律,人口应该反向流动才是正常现象啊! “回主公,确实如此。不过事出有因,还要听属下慢慢道来。” 独孤信一板一眼的说道。 “这件事确实挺奇怪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感慨说道,不置可否,等着独孤信的下文。 这些人如果只是要逃出关中,根本还到不了南阳这边来。现在他们一路逃到南阳,显然是担心被关中的守军或者捕奴队抓回去,力求跑得越远越好,所以可以算是“千里迢迢”了。 “不过这也不是属下前来襄阳的理由。安置些许流民,南阳尚未分配的土地还有不少,这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属下自己就可以处理。 属下想来禀告的事情一言难尽,主要是那些人从关中逃亡的原因比较有意思。具体事项,灾民里面不乏当地官府之人,已经将所知道的写成了册子。属下将其整理好了,给主公过目。” 独孤信从袖口摸出一叠纸,递给刘益守。 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刘益守一页纸一页纸的看,独孤信默不作声,就在一旁安静的候着。 “府兵改制……还是来了啊。” 将这些信纸看完后,刘益守忍不住感慨道。 历史上宇文泰为应对困局,对麾下军队进行府兵改制,极大增强了关中军队的造血能力。 这些材料里面说的事情不算稀奇,不过就是府兵改制的一些细节罢了。比如说怎么选拔府兵啊,怎么给军户分土地啊之类的。至于全貌,逃回来的这个人并不知道。 但是刘益守可是浸淫政务十多年的老硬币了。他自然是看得出来,府兵改制后的问题很多,基层推进并不是很顺畅。 按照府兵选拔的规则,有田有家奴的地主老爷,才能参加府兵!只有他们才有钱配备武器参战。 可是这样的人又有多少呢?数量显然是不够贺拔岳重建大军的。关中本地豪右,也不愿意将自己麾下所有乡兵都交出来,他们的合作力度是有限的。 于是,为了弥补兵员的不足,很多只有土地却没有其他东西的贫苦人家,也被迫编入府兵,这就导致了家里的田地无人管理和耕种! 当然了,这些田也是官府分下来的,本来那些人连田都没有! 官府给佃户们分田,佃户们摇身一变,成为了自耕农甚至地主老爷,然后参加府兵搏前程。 一切看起来很不错,似乎是双赢的制度。佃户与官府各得其所,两全其美。 可是有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是:在古代,也不是光有土地就能有产出啊! 这是个很容易被人误解的事项。 一个家庭劳动力有多少,所居住的房屋条件如何,农具有没有,石磨和水碾这种加工粮食的器具有没有,日常花销的财帛有没有,口粮与种子有多少,耕牛等可以耕地的牲畜有没有? 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同样是分土地,只要上述条件差了一点点,结果就会千差万别! 怎么能说分一样的土地结果就会一样呢? 贺拔岳能做的只是把贫瘠的土地分给普通百姓耕种而已,然后就匆匆忙忙建立开府,由开府选拔府兵,并辅以相应的土地制度。 但是这些制度要发挥威力,需要时间的发酵,财富的沉淀,以及人口的累积! 基层百姓很多人忍受不了,又无法反抗官府,只能逃之夭夭! 分到的土地因为劳动力不足所以无法有产出,官府的所谓“福利”都是不能变现的,纯属看着美丽。 可是军户当兵的徭役却又是实实在在!没有半点折扣! 连选择都机会都不给他们。 因为只要不加入开府,不参加府兵选拔的话,官府的赋税就会沉重到南方的江东鼠辈们听了都要流泪的地步! 所以那些分到土地的百姓,他们能走的路实在不多! 要么从军,家里土地荒着。要么老老实实种地,一年到头温饱都混不上。 很多人觉得可以参加府兵搏一把,出关中劫掠,抢到了一大半都是自己的。 但也有人觉得这条路只是看起来诱人,还不如脚底抹油跑路为上! “这样吧,要是有人愿意再悄悄回关中拉人来投靠我们,拉一个人,我们分二十亩地给他,并且允许他将土地租给别人种地收租子。 如果不愿意回去的话,嗯,一个人分给他十亩地吧,在南阳落户。”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 这年代一个成年男子要想生存下去,根据土地贫瘠与肥沃的不同,一年起码需要5-10亩地的产出,不包括交租在内。这只是保证了最起码的生存,还不谈过得好不好。当然了,土地种植本身就是劳动密集型,多人精耕细作,产量更高,那是另外一回事。 官府分了十亩地,还得考虑土地的轮休,所以一个人十亩地是绝对不够这个人基本生存的。要是不想冒险回去“拉人头”,那只能在本地夹着尾巴做人做事,好好种地不说,农闲的时候还要去别家帮工赚点口粮,或者从军另谋生路。 独孤信了然,小小的一个安置难民逃户,居然都有这么多的讲究,不得不说,刘益守这个人算计得实在是太厉害了。 有这个制度在,肯定会有胆子大的逃户跑回关中拉人,这样他就能把自己发展成为“地主”。想一想,起码比在南阳老老实实种地好多了。 这种高风险高回报的事情,可不是经常能遇到的。 乱世里面最常见的事情就是所谓的高风险低回报,或者叫无回报,别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问你愿意不愿意而已! 压根没得选。 虽然刘益守这一招肯定不能把贺拔岳怎么样,但却是可以动摇关中的根基,给贺拔岳那帮人找点麻烦。 他们不舒服,刘益守就舒服了。大家出来混难度不是各凭本事么? “明白了,属下这就去办。” 独孤信拱手行了一礼,似乎还有话想说。 “升米恩斗米仇,如果我们给那些逃户优厚的条件,那么南阳本地辛辛苦苦劳作的百姓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先去关中逛一圈回来,然后再说自己是那边的逃户?” 刘益守问了一个独孤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问题。 “吸引关中的逃户到南阳落户,也不能光靠分田解决问题,其中相关的配套政策,我让人草拟一个细则出来你过目一下,如果觉得没有问题,就照着这个办吧。 水滴石穿,咱们把关中的根基给挖空了,将来跟他们兵戎相见的时候,自然会省些力气。 面对关中那些悍不畏死之辈啊,还是得多想想办法。” 刘益守意有所指的继续说道,一语道破独孤信心中担忧的问题。 等独孤信走后,刘益守这才躺在榻上伸了个懒腰。 “贺拔岳在搞什么鬼啊,府兵改制简直是乱弹琴!” 刘益守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对方那种急于压榨民力,不考虑基层实际情况,丝毫都不留余力的办法,最后只会把关中军民都搞得离心离德。 事实上,贺拔岳因为心急,确实采取了很多急于求成的办法。不急不行,因为光靠补充本地豪右部曲,还补不齐兵员缺额。 参加府兵还是有一定硬性要求的,比如说不能是老弱病残,比如说身高要超过多少,臂力如何,会不会武艺等等,也不是随便抓个壮丁就能当府兵,就能跟别家的精锐战阵厮杀的。 因此关中地区的人口基数就是一个很大的硬伤。 只有人多了,才能从中选拔精锐。连人口基数都没有,选出来都府兵定然会差强人意。 为了补充足够的兵员,贺拔岳只能饮鸩止渴一般的扩大军户的规模,用分地的方式把人留在军府中。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贺拔岳这么整,下面的逃户自然就多起来了,反正总有办法应付的。 “难怪上次杨乾运在汉中苦苦支撑,关中都不派兵来支援,原来是这个地方出问题了。” 刘益守总算是搞明白了汉中易手多次的来龙去脉了,不过这也让悄悄留意关中的变化。 似乎这一世没有宇文泰在关中坐镇,又失去了攻略荆襄与南阳的机会,关中那帮人的“困龙之局”比自己前世的时候更加厉害。 段韶说的平关中之策,并不是狂妄自大之言,而是这一世的关中要比前世弱了很多。段韶又不知道刘益守前世史书上怎么写的,他只是通过自己的观察得到了结论。 “不知道这次贺拔岳敢不敢出手呢?” 刘益守自言自语道。 他感觉吧,从独孤信汇报的情况看,关中的情况比想象中更糟糕,因此贺拔岳这次一定会插手汉中的事情。 …… 汉中郡南郑城的“汉中王”府,萧圆照正故作镇定看着眼前这位面色严肃的中年人,心中七上八下的。 这位自称“长孙俭”的人,来自关中,至于是来做什么的不提也罢,就是当说客呗。 王伟能代表建康朝廷来拉拢自己,那就自然不缺关中派长孙俭来劝降,大家不过是想法高度一致罢了,没什么觉得奇怪的。 “殿下现在可知道,你已经危如累卵了?” 长孙俭诈唬问道。 “知道啊,但是也习惯了。” 萧圆照无可奈何的说道。 他是个很平庸的人,长得很平庸,性格也很平庸,能力一样也很平庸。甚至比不上那种好色如命的人! 起码那种色中饿鬼,身上还有些特质可以拿出来说道说道。 萧圆照就是个不甘心被老爹萧纪随意摆弄的人,身上没有任何值得品鉴的特质,可他又犯了什么错呢? 大概是没想到萧圆照这么实诚,长孙俭一愣,随即轻咳一声叹息道:“如今朝廷与你父,都会对付你,不过迟早而已。要是不好好应对,殿下必死无疑,你有想过怎么处断么?” “长孙先生不必多言,请长孙先生在别院好好休息,容在下思虑几天再说。” 萧圆照颇为敷衍的说道。 “我只等三天!” 长孙俭丢下这句话,就跟着萧圆照的下人离开了。 等他走后,萧圆照这才冥思苦想,又不敢找王伟商议,只觉得内心像是被火烧一般难受。 长孙俭都这么说了,关中的兵马还会远么? 萧圆照万万没想到,如今汉中已经引来了各方觊觎,再也不是他跟他父亲萧纪之间的事情了。 第646章 读清华还是上北大 “唉!” 南郑城内“汉中王”府的某个卧房里,睡不着觉的萧圆照爬起来,忍不住叹了口气,心绪不宁。 点燃油灯后,回想起今日跟长孙俭见面的情景,萧圆照只觉得自己很多该说的话都没有说。 他应该更加强势一些的,不知道后面有没有机会补救一下! “如今魏国那边派人来,肯定是不怀好意。关中贫瘠,连年干旱,急需汉中的粮草救急,是他们有求于我,而不是我有求于他们。 相比他们的困境,我与父亲之间那点矛盾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萧圆照站起身,在卧房里踱步,在油灯的照耀下,墙上倒映出他的影子,因为烛火摇曳而变得扭曲,彷若鬼魅一般。 “魏国那些人虽然不怀好意,但若是以他们为筹码,未尝不能钳制朝廷,讨要更多的好处!如果朝廷不给好处,那我便接应关中的人马到汉中来!到时候朝廷肯定会妥协退让。这是毫无疑问的。” 萧圆照越想越觉得可行,内心渐渐火热起来。 危机危机,危中有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奇货可居啊! “至于关中那边,可以允许他们派遣一些商贾的队伍到汉中,甚至卖粮食到关中去,只是不许军队出入汉中。 如果关中的贺拔岳要动粗,我便直接引朝廷的兵马屯扎南郑就行了,到时候鱼死网破,贺拔岳什么也捞不到! 我就不信他们会动粗!” 虽然萧圆照知道贺拔岳的兵马肯定在路上,但他觉得只要自己跟长孙俭谈好了,对方一定会乖乖退兵的。 “至于父亲那边,肯定要严词拒绝他派兵进犯边界,可以让朝廷派一支兵马屯扎沔阳,防备蜀地的兵马北上汉中。” “如此一来,三方角力,互相平衡,我便可以从中渔利,从各方手中讨要好处,如此便高枕无忧了!” 此刻的萧圆照,兴奋得直搓手,就好像刘益守前世某些面临高考的差生小时候一样。 听闻有读大学这回事后,便饶有兴致的盘算着将来读清华好还是上北大好。 到最后才发现其实是自己从前想多了。 萧圆照虽然长相普通,但想得挺美。 殊不知大象打架,小草遭殃。若是梁国朝廷、西魏与萧纪三方在汉中恶斗,最终只会把汉中打成一片焦土,民不聊生。 到时候别说是做春秋大梦了,萧圆照能捡回来一条命,都要感谢老天保佑! 只可惜现在的萧圆照,限于人生阅历的浅薄,还感受不到此事的风险。他还幻想着自己将来能够依靠这一波政治操作而在汉中立足不倒。 …… 人算虎,虎亦算人。 萧圆照没想到的是,在他想入非非,把朝廷和贺拔岳的人都当成傻子的时候,南郑城内某个假装无能好色之辈的老硬币,也在谋算着他。 就在长孙俭见到萧圆照的当天夜里,南郑城内一处占地不小的豪华别院内,王伟正在书房里眯着眼睛聆听戴子高汇报打听来的消息。忍不住一阵点头。 “关中那边终于来人了啊,我还真怕他们不来呢。” 王伟用食指一边敲击着另一只手的手背,一边像是喃喃自语一般说道。听戴子高汇报说,萧圆照与西魏的人见面并商议了许久,他便将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 关中的贺拔岳要是不派兵过来,刘益守这出戏还真是不太好唱,怎么看怎么像是朝廷要削藩,逼迫藩王就范。只有关中那边实质性的出兵了,刘益守的应对才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巴。 这就叫师出有名! “回王侍中,确实如此,听闻此人叫长孙俭,在关中薄有名声。” 戴子高小心翼翼的说道,老实说,他能打听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王伟让戴子高随时关注萧圆照的动静,自己则是在明处整日吃喝玩乐,好像根本不关心政务一样,让所有人都放松警惕。 这点小谋算,都是用来麻痹萧圆照的。 大概是演得太像了,以至于萧圆照产生了误判,以为朝廷派来的人都是不过如此。 “打听清楚住哪里了么?” 王伟漫不经心问道,语气平静,却是带着不可拒绝。 “已经打听清楚了,是要把人带到这里么?属下这便去办。” 戴子高殷勤点头说道。 “嗯,把人带到我这里来,越快越好,但不要惊动萧圆照。” 王伟看起来很是平静,丝毫不见此前挨家挨户搜罗美人时的猖狂。 戴子高刚要转身,王伟叫住他提醒道:“对方今日刚刚到南郑,必定戒心极重。等他快跟萧圆照谈妥后,再抓人不迟。你先从容布置,务求一击而中!” “王侍中,何不将此人一刀宰了啊,那多干脆啊。” 戴子高迷惑不解的问道。 王伟听到这话,简直想一棍子打死这个榆木脑袋。如果真的将长孙俭给宰了,到时候萧圆照必然一口咬定根本不认识这个人,若真到那一步,要如何拿捏这厮? 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肯定得让长孙俭当面指认萧圆照,才能把这位所谓的“汉中王”捏在手里啊!证人都死了,还说个球啊! 这多简单一个道理啊。 证据确凿,萧圆照私通敌国,这是多大的罪名?想想都很刺激! 只要稍微操作一下,便可以将萧圆照拿下,撤销汉中王的封号。 或者以此为要挟,将来把萧圆照这家伙揉扁搓圆,还不是看刘益守的意思就行了? “按我说的办就是,不要伤人性命。一个来自关中的死人,不能证明任何事情,对我们毫无意义!” 王伟一脸不悦的呵斥道。 “明白了,明白了,属下这就派人去盯着,一定办好,一定办好。” 戴子高如蒙大赦,赶紧的退下,不敢继续在王伟面前呆着。 等他走了以后,王伟这才自言自语的叹息道:“使者都来了,看来关中那些人,也要开始动手了吧。” 出发后王伟曾经收到刘益守写来的信,叮嘱他说这场战争虽然对所有人来说都很重要,但却并非是那种生死存亡的大战。 再加上汉中地域狭小,兵力施展不开,粮道运输不畅。所以无论是萧纪也好,贺拔岳也好,甚至包括梁国朝廷这边,肯定都是精兵互殴! 大规模的会战肯定不可能,后勤补给也不允许,然而小规模的战斗少不了,甚至战斗还可能会很激烈,不可怀有侥幸心理。 所以这次争夺汉中的场面就会很怪异。 掌握着本地粮秣与辎重的萧圆照,几乎没有任何可以掌控的武力,所有的军队几乎都是摆设,防不住任何人,这些军队估计就连抵抗意志也不会有多少。 因为这些人不久前还是萧纪麾下的军队,只是被萧圆照收买,暂时听命于他,能指望这些人有多厉害多尽心呢? 但是其他三方,无论是关中来的李弼,还是朝廷派出的杨忠,甚至是屯扎在剑阁的萧纪,麾下全是精兵,最能打的都带出来了! 这三方,无论是哪一方,补给都很困难!手里的兵马都不可能多。 所以某种程度上说,谁能占据汉中的补给,谁的赢面就更大!当然,排除这些因素,刘益守的赢面理论上是最大的,因为通过汉水走廊运粮,成本最低。 换句话说,萧圆照这个所谓的“汉中王”,可以很不重要,因为他实际上等于手里没有军队,战场上有他没他完全一样。 但萧圆照也可以很重要!哪支军队得到汉中本地的补给,就可以极大提高容错概率。而得不到汉中本地补给的军队,几乎是败一场就会打道回府。 甚至还没撤回到出发地,军队就因为缺粮自行溃散了。 这种状况让王伟意识到,自己的作用是很大的,绝不仅仅只是个打前站的。 如果刘益守随便派个什么阿猫阿狗来汉中,那么这个人能稳住萧圆照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可王伟是谁?他是刘益守身边的亲信大员,他要是到这里来了只能稳住萧圆照,那能显示出自己的本事么? 王伟想要的东西显然远远不止这些。 前段时间他把自己扮演成一个酒色之徒,好逸恶劳之辈,不就是为了麻痹萧圆照么?他的妾室是元明月,这是怎样容姿的女人,王伟能没有见过美女么?他至于在南郑满城搜罗美人么? 一切都是演戏,都是演给萧圆照和他那些手下看的!如果没有王伟在明面上演戏,戴子高怎么可能带着人暗地里探查萧圆照的事情而不被察觉呢? …… 南郑东边的城固县,杨忠带兵在此地屯扎后,亦是整日坐立不安,怎么都感觉不合适。 这里的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城固县扼守着汉江走廊的出口,乃是水运陆运入汉中的第一站。不过哪怕这里再怎么重要,杨忠此行的目的也不是守在这里。 刘益守的回信还没有送来,他们现在的行为算是实质上的违抗军令,要是后面真的在战场上失利,刘益守的板子绝对会打下来的。 杨忠询问段韶要如何应对为好,段韶的建议就一条:派斥候深入褒斜道,严密监视有没有军队穿过褒斜道朝着汉中而来,有的话,迅速回报就是了。 关中到汉中的路没有好走的,因此斥候的速度要远远快于军队的速度,如此一来,实际上防守一方是可以获得一定的预警时间。 这个建议不能说不好,只不过,万一贺拔岳的人马没有走褒斜道怎么办? 对于这个问题,段韶的回答是:走陈仓道的话,那里离蜀地的出口很近,该着急的人应该是萧纪才对。所以完全不需要去把控陈仓道的情况,只要能准确并提前预知关中的兵马走不走褒斜道突袭南郑就行了! 听到这话,杨忠深以为然。 这天斥候来报,在褒斜道的某处,发现魏军踪迹,数量在千人上下,没有马匹。一听到这个消息,杨忠立刻将段韶叫来商议出兵之事。 他们在城固县屯扎多日,不就是等的这一天么?如今既然已经发现了魏军踪迹,在栈道的出口处埋伏着,一战而下方为上策啊! 杨忠连这一战怎么应对都想好了。 没想到当段韶得知此事后,悄悄将杨忠拉到无人的僻静之地,二人密谋如何应对西魏的兵马。 “杨将军,你是人如其名,讲的是忠勇无双,但是在下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段韶面色一紧,轻声说道。 “孝先但讲无妨。” 杨忠微微点头说道,他知道对方会说一些比较犯忌讳的话了。 “杨将军忠心没错,在下亦是非常钦佩。但是忠心也是讲究对象的。在下就说得直白点,杨将军忠心的是吴王,而不是梁国朝廷,更不是什么藩王。 有些事情,对朝廷或许不利,但对吴王却是有利的,这样的事情,杨将军要怎么选择呢? 将杨将军提拔栽培重用的人是吴王,可不是什么梁国朝廷啊!” 段韶不动声色的说道。 “你是说……” 杨忠沉吟片刻,有点明白段韶想说什么了。 “不错,对于朝廷来说,萧圆照活着当然是好的。但他若是不幸死在魏军手中,吴王虽然会沉痛哀悼,只怕心里也会暗暗庆幸,萧圆照还好是死在贺拔岳手中吧?这样吴王将来就不必担心要怎么处置他们了。 退一万步说,萧圆照若是不死,投靠了魏国,那吴王是不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收回汉中了呢? 所以在下认为,与其我们现在就去跟锐气正盛的魏军交战,死伤惨重,最后不得不跟萧圆照妥协。还不如放任魏军攻南郑。 魏军兵少,不存在防守南郑这样的事情。待他们入城后放松警惕,甚至大肆劫掠之时,便是我们出兵一战而定的时候。 吴王当然有后续的援兵,但若是杨将军靠着这五百人就搞定了一切,想来必定会闻名全军,令吴王高看一眼,封侯拜相不在话下。” 听完这番话,杨忠微微点头。他当然知道段韶有私心,但是也认为对方说得不错。 “我派人去南郑知会一下王侍中(王伟),他首肯的话,此事不难。” 杨忠沉声说道。 他留了个心眼,很多事情就跟搞财务一样,一人为私二人为公。把这件事告诉王伟,后者在战后也会跟刘益守说。 赢了的话,杨忠也不介意王伟分润一点功劳。要是不小心玩砸了,也有人背书,站出来证明自己所做的事情都是出于“公心”。 “如此甚好。” 段韶拱手对着杨忠行了一礼道。他知道自己此战的谋划,已经成功了一大半,剩下的,就要看杨忠麾下这五百精锐到底硬不硬了。 那不是他这个“参谋”可以决定的。 第647章 一触即发 “汉中王”府的书房里,长孙俭目瞪口呆的看着萧圆照,完全不敢相信对方刚才提出来的条件,是个有脑子的人该说的话。 支持出售多余粮食到关中,支持商贾往来,提出用粮食换取关中的食盐等等。压根就不提什么投靠啊,请西魏派兵入汉中啊之类的。 这便是萧圆照给贺拔岳开出来的条件! 我连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 长孙俭完全不知道萧圆照到底想干什么。 说他蠢吧,这厮还知道汉中大概率要被蜀地的萧纪经济封锁,蜀地所产“巴盐”汉中这边吃不到了,所以必须要从关中搞盐。不然没盐吃困也要困死。 汉中自古吃巴盐吃了大几百年,从春秋战国就开始了。要是萧纪想到这一茬,对汉中封锁一阵子,估计也真够萧圆照喝一壶的。 按道理说,这家伙不该是个蠢货啊,为什么会说出那么幼稚的话呢? “刚才的话,殿下莫非是在开玩笑?” 长孙俭冷着脸询问道,语气已经比刚才严肃了许多。 “对,这就是在下的答复,不会再变了。” 萧圆照一本正经的说道,脸上亦是没有一丝笑容。他很确定,虽然长孙俭今天会翻脸,但对方事后一定还会再来跟他谈的! 只是萧圆照看到长孙俭似乎面带讥讽,以为对方是在心中笑话自己,于是有些气急败坏强调道:“现在是你们求着我,不是我在求你们!愿意合作就来,不愿意就滚!” “那殿下便好自为之吧。” 长孙俭摇摇头,现在萧圆照自我感觉还非常良好,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大祸临头。 长孙俭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萧圆照就真的看不出来,无论是梁国朝廷,还是关中的西魏,乃至是坐镇蜀地的萧纪,谁都可以把萧圆照随意揉捏,只看需不需要! 或许,大部分人都是不把刀架在脖子上就感受不到威胁吧。 “请自便,恕在下不奉陪了。” 萧圆照甩甩袖子就走,懒得再跟长孙俭废话。在他看来,对方不过是西魏的一个传声筒而已,过几天对方还会来求自己的,态度会比今天好得多! “这事可不太好办了呢。” 萧圆照走后,长孙俭轻声叹息道。在他看来,萧圆照现在已经跟死人没什么区别,可是萧圆照死不死,长孙俭觉得完全无所谓。 可是耽误贺拔岳出关中的大事,那就糟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关中兵马威慑力不足,想用武力威慑的手段达成目的,必须让对手心生敬畏才能办到。 如今萧圆照还处于梁国朝廷的庇护当中,并未撕破脸,也不畏惧贺拔岳是必然的。萧圆照的心思,更多的是把关中的势力当筹码用,说白了就是“养寇自重”。至于对西魏的敬畏之心,那是绝然没有的。 既然对方心中没有敬畏,这买卖又怎么谈得下去呢? 萧圆照这幅傲慢的态度,长孙俭揣摩了一番,大概也能理解是因为什么了。 “回去吧,现在就走。” 长孙俭悄悄对身边的两个亲卫说道。 他已经打算返回关中,不想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更进一步来讲,李弼的兵马就在前往这里的路上,既然萧圆照的工作做不通,长孙俭就必须要提前跑路。 要不然等李弼大军杀到南郑城下,萧圆照把刀架在他长孙俭脖子上,那画面也太好看了! 本来这次打前站,贺拔岳的初衷也不过是试探萧圆照罢了。成了固然很省事,就算是败了也无妨,本身就是一种战略欺骗罢了,贺拔岳对于汉中的态度就是“我全都要”!没有想跟萧圆照达成什么协议。 现在无论长孙俭跟萧圆照承诺了什么,事后都是一纸空文,最多不过是给他个有名无实的“汉中王”爵位,让这厮在自家院子里过过瘾,还能如何呢? 一行人出了“汉中王”府,连城门口都没有走到,就被戴子高带着十个“落凋”队的士卒给拦住了。 “长孙先生,王侍中有请。” 斩杀了长孙俭的亲卫后,戴子高在对方尸体上擦了擦剑上的血迹,满脸笑容的对长孙俭拱手说道。 “汉中人都在说王伟好酒及色,不理政务,酒囊饭袋,原来只是假痴不癫装傻,赚我这个真傻子啊。” 长孙俭轻叹一声,他听说梁国朝廷的使者来了汉中以后根本不搭理萧圆照,以为自己一切尽在掌握,没想到对方只是扮猪吃老虎。 随后,长孙俭被带到王伟的住处,却看到王伟已经收拾好包袱准备跑路了。这让长孙俭百思不得其解。 他要跑路可以理解,只是王伟有什么理由要跑路呢?难道萧圆照还能把他怎么样不成? 长孙俭觉得,无论萧圆照疯狂到什么程度,也不可能主动跟梁国朝廷作对,如果真能这么作死,萧圆照还不如直接自尽来得快活些。 王伟实在是没有必要离开南郑的。有他在这里,萧圆照就会心存忌惮,不敢公开反对建康中枢的政令。王伟若是不在,萧圆照会干出什么事情那就不太好讲了。 “嗯,人既然来了,那就一起走吧。” 王伟澹然对戴子高说道,看都不看长孙俭一眼,就好像对方只是一件没什么价值的货物,根本不值得他去关注一般。 “喏,属下已经准备好了,这便可以启程。” 戴子高小心翼翼的说道,不敢对王伟有任何不敬。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戴子高伺候他爹都没这么上心过。 刘益守身边那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硬币,要玩死人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这些人。回想起王伟刚刚来南郑就四处搜罗美人,戴子高就有些不寒而栗。 这些政治动物为了达到目的迷惑敌人,丝毫都不会顾忌自身形象与口碑,只要能达到目的,可以说百无禁忌。 比那些明火执仗杀人的凶恶之徒可怕多了。 而这些怪物,都被刘益守管着,奉刘益守为主公。一想到这些,戴子高就不禁唏嘘感慨,自己的“前任”主公萧纶,简直幼稚到了极点!跟刘益守完全不能比! 那种人能活着,只是因为南面的水太过温吞,萧衍在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喘口气。等刘益守这样的勐人来了,萧纶之流的藩王一个个都被直接或间接的收拾掉了。 很多人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还愣着做什么?” 看到戴子高在发呆,王伟面色不悦呵斥道。 “王侍中恕罪,刚才奴只是在想,等会出发去城固县呢,还是直接南下安康郡。” 戴子高找了个借口询问道,以掩饰自己刚才的走神。 “当然是直接去安康郡,跟主公禀告汉中的相关事宜啊,我们去城固县作甚?” 王伟微微皱眉说道,他觉得这个戴子高肯定是故意在给自己难堪。 戴子高退下后,王伟这才面带笑容,走过来拉着长孙俭的衣袖说道:“当年我家主公在洛阳时,便听闻长孙先生刚正不阿,只是无缘得见。如今择日不如撞日,请随在下一同坐船南下安康郡面见主公吧!” “吴王丰神俊逸,当年在洛阳就是一号了不得的人物啊。” 长孙俭脸上出现回忆的表情,脑子里出现了当年那个挥斥方遒的少年模样。当年刘益守的大名便是响彻洛阳官场,当时在洛阳当小官的长孙俭又如何会不知道这个人呢? 说起来,刘益守没见过长孙俭,长孙俭反而见过刘益守一面,当时的第一反应却是:这么年轻的人也能左右洛阳政局了?果然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然而后面发生的事情,证明当初长孙俭非但没有高估刘益守,反而低估了不少! “王先生请带路吧,有话路上可以慢慢说。” 长孙俭有些无奈的说道。 事到如今,他虽然也不是什么阶下之囚,但终究是俘虏的一种,面上无光是肯定的。 事实上,王伟跟长孙俭的关系,远比他跟南梁地方官员的关系要近得多。 王伟跟梁国的大部分官员都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那些人都是跟南方世家大户有千丝万缕的关联。王伟来自北方,显然跟这些人没什么共同语言。 可是王伟却跟长孙俭是一个圈子里混过的人,当初都是在北魏当小官,还当了不少年。只不过彼此发迹的路径不同罢了。王伟不但对长孙俭没什么仇,反而还倍感亲切。 “关中诸人,与我家主公颇有渊源,长孙先生不必紧张。来者是客,我家主公必定招待周全。” 】 王伟宽慰长孙俭说道。 “嗯。” 长孙俭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客套话听一听就好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反驳有什么意思呢? …… 褒斜道的历史很悠久,是中国历史上开凿最早、规模最大、沿用时间也最长的栈道。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里面说的“栈道”,就是这条道。 公元前266年,范雎担任秦国宰相后,决定创修褒斜栈道,大力发展秦同巴蜀之间的往来交通,后秦军走褒斜道灭蜀,将巴蜀打造成了歼灭六国的大后方。 《史记·货殖列传》载:“栈道千里,无所不通,唯褒斜绾毂其口。”来形容褒斜道的重要性。 听起来很美,但是,如今的褒斜道其实没有那么好走。 自秦昭襄王时期开始,褒斜道就在经历持续不断的人为与非人为损毁、修复、再损毁、再修复!光三国时期就修了四次,西晋修了两次。 因为战争的需要,有人烧就有人修。 这条路靠近汉中的南段一直比较稳固,但靠近关中的北段,从来都是修一次换一个地方,如今的所谓“褒斜道”新道,跟陈仓道有部分是重合的。乃是北魏朝廷在几十年前新修建的。 因此这条路是北边好走(几十年前才修过的),南边的路都是秦汉时期的故道,数百年风吹雨淋早已破败不堪。 自从西晋灭亡,司马氏丢了江山以后,就没有再修过褒斜道南段。 李弼虽然只是领着“为数不多”的一千府兵精锐,却也是被折腾得苦不堪言! 很多道路,都是“理论上”很好,地图上很顺畅,但实际上走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了。当年修这条路的时候,每隔一段,都是有驿站可以落脚的。 如今因为战乱没有驿站,那至少应该有相关的遗址,利用一下,也可以为行军提供便利。 可是这些地方,李弼带兵路过的时候才发现,早就破败得认不出原有的模样了。 栈道隔一段就有木板消失不见,也不知道是因为年久失修,还是有人故意破坏。 李弼不得不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在路上耽误了很多时间。 在折腾了十多天后,大军终于抵达了栈道的最后一站:褒中县。 说是县城,实际上地域非常狭小,更像是大山中间的路稍稍宽一点,人们利用这个宽度建了一个狭长的,南北走向的小镇罢了。 连城墙都没有!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战乱被损毁了。 李弼派人去探查了一番,不出意外,一个人都没有,这里早就被荒废了。甚至荒废很久了,每个房子都被爬山虎包裹着,院子里全是杂草。 不过人虽然找不到,倒是这些破败的屋子,还可以勉强供士卒们歇息。 不仅如此,黄昏的时候,屯扎在褒中县的部曲居然还遇到老虎成群结队的到“县城”里闲逛! 得知此事后,气得李弼下令士卒们用弓箭射杀老虎,事发突然,士卒们又畏惧成群结队的老虎只顾自保。 最终他们却也只是把老虎赶跑了,一点斩获也没有。 这些破事整得脾气暴躁的李弼快到爆发的边缘了!不过他到底是主将,还是排除了这些事情的影响,很明智的下令全军修整。 磨刀不误砍柴工,李弼让士卒们在这个所谓的“褒中县”休息了一天一夜,又派出斥候去侦查南郑城的具体情况。 很快,外出侦查的斥候就侦查到了一个绝好的消息:南郑城的防御极为松懈,他们甚至连周边巡查的斥候都不派! 听到这个消息后,李弼大喜过望! 选择褒斜道,固然是有林林总总的问题,具体说来就是这条路被破坏得太厉害,修缮的时候又不尽心,就好像一个磕磕碰碰的老妇人在走路一般。 但这些坏处,都被袭击的突然性这个绝对优势给掩盖了。 所谓一俊遮百丑,李弼要的,只是可以短距离快速发起突袭的条件。只要这个可以满足,行军中的苦闷和麻烦,都是可以忍受的。 如今大军粮草见底,若是突袭不成,估计他也真的只能打道回府了。 “传令下去,制作三日干粮,其他都屯留在此地。今日入夜便出发。” 李弼沉声下令道。 山地不适合骑兵作战,从前没体会,如今算是长见识了。 不仅是地形不允许,马匹的保养与维护也是个大问题。之前李弼还觉得苏绰的安排有点小题大做,如今看来,不安排骑兵随行,极大的减轻了后勤压力,让他们可以轻装上阵。 如果此番是骑兵奔袭,或许现在已经困在栈道上下不来了! 坐在半山腰的一块大石头上,李弼闭着眼睛回忆自己从前战阵厮杀的种种凶险,这次的行动,完全不算什么“大场面”。 只要拿下汉中,关中后续的人马,便可以源源不断的走褒斜道前来南郑。汉中非常重要,之前那几年,就是因为有汉中的粮草供给,从陈仓道不断输入关中,才让贺拔岳可以缓口气没有被困死。 所以这一战对他们来说没有那么轻松,关系到能不能破局,能不能渡过难关。 在汉中这个地方,所有各方的力量,都无法充分发挥,后勤的巨大压力限制了所有人,不仅仅是关中的人马会遇到这个问题,包括梁国朝廷,也包括萧纪,他们也会遭遇到类似的压力。 这便是李弼以小博大的优势所在。梁军数量再多,不见得有发挥的场合! “兵不在多,在于精。” 李弼紧紧握住手里的刀柄,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已经变得坚定。曾经因为兵力不足而产生的忧虑,已经暂时被抛诸脑后。他明白,这一战,他只是前锋,后续贺拔岳必然要派兵接应。 如果能打赢的话。 要是这一战他打输了,那自然就没什么后续,也就这样了。 “万般机巧,我以力破之。” 李弼站起身,看着脚下平地上正在忙进忙出的士卒,心中涌起一股雄心壮志。 第648章 以德报怨刘都督 安康郡以汉江为界,天然的分成了两个区域。 江北为秦岭地区,江南为大巴山地区,风貌迥异,如同黑白两面。整体地貌呈现南北高山夹峙,河谷盆地居中的特点,其中山地面积居然占全郡九成以上! 若是论粮食产出,这里可比汉中差远了,几乎可以用“微不足道”来形容,历来都是安置流民与灾民的地方。 人口稀少,土地贫瘠,耕地单薄,当地人食谱里面山货占比很高等等,就是安康郡的真实写照。 可是万般不好,也抵不过这里盛产金沙啊! 《管子轻重甲》说:“楚有汝汉之黄金。” 《管子揆度》又说:“黄金起于汝、汉水之右衢”。 所说的地方,具体就在安康郡汉江北岸的支流里。 刘益守之所以敢对汉中动刀,就是因为安康这边。这里长年通过黄金换粮食的方式,官府府库里粮食不少……当然,这是前任刺史杨乾运的功劳,萧纪还来不及对汉中的资源进行清点,就被萧圆照给背刺了。 当初贺拔岳不仅直接使用汉中的粮食,还用安康的黄金在梁国买粮食。 只是现在安康郡府库里的黄金与粮草全部便宜了刘益守。 如今秋收已过,安康郡的江水与河水,温度也算不上“温婉可人”,但仍然有大批的百姓矗立于河水中,手持簸箕,有节奏地将水中砂石铲到长条形木床中。 要是问江水冷不冷?那肯定是很冷的。 但淘到金沙以后,便可以将这些含有黄金的细沙抵偿徭役与赋税。对于土地狭小的安康郡的百姓来说,除了这个渠道外,他们还能从哪里去弄那么多粮食来交税呢? 很显然,金沙便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另一例证。因为有收集金沙这个进项,当地百姓比梁国其他地方的贫苦百姓过得还稍微好点。还可以用金沙购买其他郡县的粮食。 看上去很荒谬,却又是不争的事实。 江山很冷,但百姓们“淘金致富”的心却很热。 “官府管理的金矿,也在安康城周围么?” 看着村民们在水中淘金的刘益守,微微皱眉询问身边的王伟道。 “回主公,确实如此。” 王伟恭敬的拱手答道,至于为什么刘益守不肯在第一时间与长孙俭见面,他也搞不明白。王伟自从带着长孙俭来到安康郡,就发现刘益守在四下走动,体察民情,记录安康郡本地的资源分布。 “安康群山有茶,质地优良。还有沙金与矿金,如今皆为朝廷所控,只是从前都便宜了萧纪和魏国。 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大好河山萧衍都不知道好好利用开发,真是暴殄天物。”刘益守忍不住叹息道。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之前没来安康,刘益守只知道安康土地狭小贫瘠,产出有限。没想到居然在金矿与茶叶这里埋伏着呢! “主公说得极是。安康郡采用金沙交赋税之法,不收谷物。 百姓们淘金之风屡禁不止,最后也只能听之任之了。在这里,私藏金沙可是大罪,百姓们日以继夜的淘金,只是最后也没听说有谁靠着淘金致富的。” 安康郡盛产金沙,但这些金沙不是黄金,还要去除杂质,还要提纯,将其打造成金扣或者金饼,那都不是穷苦百姓能办到的,甚至本地大户都办不到。 所以普通百姓辛辛苦苦淘出来的金沙,交给朝廷换不了几个钱,而且还要交税,能发达那才是真见鬼!若是有私人来收,或者有人私藏,查出来就是死罪。 饶是如此,淘金之人依旧是如同过江之鲫一般络绎不绝。 因为淘金虽然不能脱贫,但却可以改善生活啊!这是多简单一个道理,人们总是会追求更好的生活,自古无二。 在没有其他门路的情况下,不淘金又能怎么办呢?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要改善百姓的生活,什么年代都是门路第一。 如果一个地方没有好的门路可以给普通百姓走,那他们最终除了造反以外还能干啥呢? 刘益守心中有万千思绪,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很多话说出来王伟也不明白,不提也罢。 “将来天下太平了,可以放开淘金沙的买卖嘛,不要管得太死了。只要金沙不带离安康,允许他们淘金,将其转卖给他人都可以,甚至可以让临近郡县的人都来淘金。 让本地百姓提供一下屋舍与膳食,这里山清水秀的,将来那些骚人墨客们来这里写写文章,顺便游玩一番,本地百姓会过得更好,也不需要官府出什么钱。” 刘益守装作不以为意的说道,并不觉得朝廷将淘金沙这块管得死死的有什么好处。 淘金沙并不能产出多少黄金,但是这个噱头玩得好,可以搞活本地经济,发展旅游业。刘益守对“钱”的理解,可比王伟他们要深刻多了。 黄金如果不能参与流通,那就只是死物而已,当凳子坐都嫌硬。 官府的黄金进项,主要是靠开采黄金矿。河床上那点散落的金沙,能搞多少黄金?费时费力,这种劳动本身的价值,或许都要超过等重黄金的交换价值。 看着那些在河里捞金,却穿得衣衫褴褛的百姓,刘益守不知道要如何评价才好。 唐代的时候,有个地方做到了这一点,反其道而行之,仅仅靠着商业与不发达的手工业,就造福了本地一方百姓。 李白杜甫等人都争相在那里留下诗句,成为了唐代文化的一道靓丽风景。就是“夔门中断楚江开”里所指的夔州。 安康地处汉江要害,也具备类似条件,刘益守觉得可以在这里玩一玩“淘金旅游”。 当然了,那得等天下太平再说。这里就像是附着在大树上的蔓藤一般,天下安康,则安康富,天下不安,安康郡也跟着倒霉,依靠它自身那是发展不起来的。 天下一统,一定要天下一统!什么规划都要以天下一统为前提,不然就是浮沙建塔,一个浪花过来就没了。 刘益守眺望汉江江面,紧紧握拳不发一言。 “主公,长孙俭真的不见一面么?打听一下魏军的部署也是好的。” 看到刘益守在发呆,王伟小声建议道。他完全没想到刘益守现在脑子里都是想在安康郡搞什么“特色淘金小旅游”。 “既然你这么推荐,那就见一见吧。” 刘益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对此毫无兴趣。 “主公……” 王伟还想再说什么,刘益守摆了摆手正色道:“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也得不到,不必再说了。不是什么时候都能遇到司马光那样的人。” “司马光是谁?司马氏的藩王还是司马子如的亲戚?是个怎样的人?” 这话王伟听得莫名其妙的。 “走吧,不要在意那些细节。” 刘益守轻轻摆手,懒得解释这些无聊的问题。 回安康城的路上,王伟对于刘益守的态度有些疑惑,又不知道该不该开口,整个人像是便秘了一般,就差没把“不爽”二字写脸上了。 “有话可以直接说。” 刘益守看着他,不明白王伟在担心什么。 “主公似乎不担心汉中的战局啊。” 一个人紧不紧张,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刘益守现在的模样,显然是对战局胸有成竹。 也可以说是不怎么在乎得失。 “目前的情况,杨忠这五百人足够用了。贺拔岳若是大军从陈仓道出兵决战,我们再过去补位也是不迟的。如果真要决战,那么地点在南郑以西的沔阳。” 陈仓道是目前关中与汉中的主干道,运输条件更好,之前贺拔岳兵马占据汉中时,就一直通过陈仓道向关中运粮。 】 刘益守说得很轻松,王伟却从里面听出来了凶险! 不知道的,还以为杨忠手里有五千人呢,可那只有五百人啊! “主公,杨忠手里的部曲是不是太少了?” 王伟拉住刘益守的袖口,站在原地不走了,颇有些忧心的问道。 “不,正好。要是人多了,关中那些人,就不会轻敌了。而且人数太多补给也很不便。” 刘益守显然拒绝了王伟后面的话:增兵城固县! 他觉得以目前现有的兵力,那是足够应付各种状况的。刘益守可没要求杨忠守城,打不过是可以跑的! 其实在刘益守前世的历史上,沙苑之战的时候,李弼亲率五十具装骑兵,就扭转了高欢二十万大军的绝对优势,一举奠定胜局。 所以说战争不是在拼人数,在关键的地方投入合适的人,一发入魂,很多时候几十个人就够了。 反而是那种动不动几十万大军出动的一方,因为指挥不灵便,败的次数更多。 很多时候,人越多能发挥出来的实力反而越少! 不一会,刘益守一行人来到安康城,在府衙大堂见到了休息得挺好,但明显看起来没精神的长孙俭。 “啊!原来是你啊!当年骂我是妖孽那个绿袍小官。” 刘益守一把抓住长孙俭的袖口,指着他的脸兴奋的大喊道。 当年他带着人去查抄洛阳的权贵,就曾听到有官员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的,说什么“国之将亡,必有妖孽”,那妖孽是谁呢?除了刘益守还能有谁! 那时候回过头惊鸿一瞥,刘益守记住了长孙俭的模样,却又找不到对方了,这事便没了下文。没想到这次让他逮了个正着。 “吴王,虽然在下现在是俘虏,但却并不认为当日说的话有什么问题。甚至如今吴王的地位已经说明了当日在下预言准确。” 长孙俭正色说道。 刘益守如今年纪轻轻便掌控梁国朝局,这还不够妖孽? “放肆!吴王也是你可以置评的吗?” 王伟面色大变,厉声呵斥道。 “不要那么粗鲁嘛。嘴长在别人身上,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你还能阻止别人去评价你么?” 刘益守轻轻摆手,示意王伟退到一旁。 “长孙先生不要那么紧张嘛。来来来,这边坐。” 刘益守让长孙俭落座,随即看着对方询问道:“贺拔岳欲谋汉中,此番领兵之人,是不是李弼?” 听到这话,长孙俭忍不住就面色一紧,随后便一言不发保持沉默。 “看来我是猜中了。 那让我继续来猜猜李弼带了多少人。 关中困苦,府兵改制也是磕磕碰碰,想来不太可能太多人穿越褒斜道入汉中,受制于后勤,一两千人就很了不得了。 折冲府根据大小不同,一般可招募八百到一千二百名府兵,共同训练,以求配合默契。因此我猜,应该是一个折冲府的士卒,凑个整数,也就一千人吧。” “这你都知道?” 长孙俭忍不住惊呼道,已经被刘益守的准确预测给吓到了。莫非真有人可以读心么? 这一刻,他的内心是崩溃的。 “看来我又猜中了。” 刘益守微笑点头说道。 其实猜中这些并不难,很多东西都有蛛丝马迹可循。 比如说贺拔岳这次夺取汉中是抱有些许试探性质,他肯定不会把自己的核心嫡系,如贺拔胜、达奚武等人派出去。 武川镇内部的其他派系,如侯莫陈顺兄弟、李虎等人也是一个道理,这些人抱团取暖,明知道此番是火中取栗,风险极大,当然不可能以身犯险。 他们的政治地位很稳固,并不需要通过这样冒险的方式获取军功来稳固地位。 关陇本地的代表人物韦孝宽,从侯莫陈悦那边投靠过来的李弼,以及陇右豪族李远三兄弟等人,这次都有可能被派出。 只是韦孝宽不善野战,李远三兄弟自成一派,在陇右势力不小,都不可能采坑。反倒是“降将出身”的李弼,因为上次洛阳鏖战损失不小,政治地位一落千丈,急需通过战功上位。 而且李弼精通野战,勇冠三军。 再加上贺拔岳也有意扶持李弼,来压制其他派系。 这样看来,双方也算是“郎情妾意”。既然都有意愿,一拍即合也就不足为奇了。 而此番贺拔岳定然有检验府兵改制效果的意图,带两个折冲府的府兵,不太好验证效果,单独一个折冲府的府兵派出来,最能检验出改革的得失。 剥茧抽丝之下,刘益守几乎已经找出了全部的真相,甚至很多李弼与长孙俭都不知道的东西,他都揣摩得一清二楚。 “长孙先生请回吧。如果顺利回到关中,那么就跟其他同僚都说一下。我刘某人志在天下一统,求贤若渴。战阵之上各为其主,只要不是滥杀无辜之辈,我是不会追究的。将来若是沙场相见,欢迎他们来投我。” 刘益守温言说道,很是大度的一挥手,指着门口的方向。 “大恩不言谢。” 长孙俭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一句废话没说,转身就朝着门外走去。 等他走后,王伟这才急切说道:“长孙俭在关中薄有名声,何苦就这么轻松就将他给放走了?” “这个人,就是贺拔岳推出来让我们杀的。当年长孙俭在背后骂我的时候,贺拔岳就在洛阳,对这些事情一清二楚。 杀了长孙俭,就是恶了我们的名声,将来关中的人才都会畏惧我们。不如将其释放,以显示我们接纳各方英才的胸襟,顺便无声威慑贺拔岳。 你派人叫住长孙俭,让他替我给贺拔岳带一份贺礼过去,贺拔岳成亲的时候我还没送礼,现在补一份。” 刘益守澹然说道,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就看贺拔岳怎么接招。 他麾下的那些小弟们,都睁大眼睛在看着呢。 “送什么好呢?” 王伟疑惑问道。长孙俭暂时是走不出去的,除了有刘益守批示的手书才能出城。 “安康郡府库里面不是有本地官员送我的同心锁么?黄金打造的啊,让长孙俭带给贺拔岳当礼物送去吧,虽然没吃到酒,份子钱还是要给的。” 听到这话王伟拱手称是,心中却是在盘算着,刘益守到底还有什么套路在等着贺拔岳。 第649章 区区千人而已…… “轰隆!” 外面雷声阵阵,倾盆暴雨,豆大的雨滴打在地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形成了一道令人心烦意乱的交响乐。 深秋暴雨的天气虽然少见,却也不是完全没出现过。 此刻南康郡府衙的书房里还点着灯,刘益守伏桉查看一张自己画的草图。那是一张关于未来天下统一后,国家政治经济分布的构想图。 在他的构想中,现有的郡县制度,各国叫法都不同,非常混乱,必须将其统一改名,全部纠正,并且改州郡县三级制度为州县两级制度,还要将目前的大州划分为小州。 简单来说,就是将地方权力碎片化,防止地方长官尾大不掉。 在州这一级之上,设一个新的监察单位“道”,道不是行政机关,而是负责统筹分配治下各州县的进项,确认上缴中央赋税的额度,哪些东西本地使用,哪些东西要运输到都城,并且有监察治下官员的职责。 “道”与现有的“总督府”制度并行重叠,一个总揽地方军务,一个则是协调各州政务,彼此互相制约。 除此以外,在刘益守的设想中,未来国家一定要采取经济中心区域化,军事中心边塞化,政治中心一体化的方式。在全国设置“五京”,“四塞”,“一都”,尽量将经济中心与军事中心错开布置。 其中,以广州、扬州、益州、长安、邺城为五京,皆为陪都,具有高于一般州县的行政功能,负责提供大部分的国家用度,并囤积周边州县送来的物资,督办转运等等。 待天下统一后,还要先收拾草原民族,然后重新占据东北,开发东北,修大运河连通南北。 这些事情,有些刘益守可以做,有些他做不完,只能留给下一代的人去做。 “果然,还是当昏君和暴君最爽啊。” 刘益守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回踱步。只要是人,就会好逸恶劳,此乃天性。 皇帝的责任太重,并不是每个人的肩膀都能抗得起。既然扛不起,人生又那么短,显然及时行乐才是主流,多少人会去在意天下人过得如何呢? 其实刘益守的内心是很孤独的,很多事情明明就在嘴边,说出来却会变成诸如“当然会这样啊,有什么问题吗?”之类的废话。 他只能忍着。 刘益守前世的历史上,唐朝虽然很有些地方被人诟病,但确实开创了“四海归一”的大场面。如今这个大场面,刘益守的下属们都预料不到,也不敢去想。 数百年的割据与战乱,让他们失去了高瞻远瞩的视野。这是时代的局限性,而不是他们太笨。 越是靠近天下统一,刘益守就越是感觉到那股孤独的窒息感。 从前是要生存,生怕哪一天就会掉脑袋,想的都是如何打败敌人,如何摄取权力,如何稳固地位。在这个过程中,或许人与人的想法大不相同,但大体上的作为都是差不多的。 刘益守也不觉得他跟历史上那些权臣有什么本质区别,或许仅仅只是吃相好看点罢了。 然而上位到了一定程度,将要改朝换代的时候,从前所追求的东西,反过来便会成为桎梏。从前那些津津乐道的东西,就更是不值一提了。 于是他的人生需要更多更重的事情来为自己正名。如果掌控了这个天下,却不能为天下人做点什么事情,那要这权力何用呢? 刘益守的影子随着油灯的摇曳而扭动,很久之后,才传来一声叹息。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人的一生太短暂了。” 正当他悠然叹息之时,一身蓑衣上全是雨水的源士康推门而入道:“主公,李弼带兵攻克南郑,萧圆照战死!杨将军写信来询问是否进击。” 封有火漆的竹筒递过来,传令兵还在门外,刘益守毫不犹豫的摆了摆手道:“让他把信带回去,告诉杨忠,可以自行处断。” “喏!” 源士康又把竹筒收了回去,转身就走了。 等他走后,王伟也来到府衙书房,有些担忧的询问道:“主公,南郑失守,我们不进击汉中么?” 他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谁占据了汉中的粮草,谁就会获得近乎于“用不完”的补给。现在魏军占据了主动,要是再不动手的话,后面会如何就不好说了。 “临行前,我已经跟杨忠说过,可以自行处断。可如今他又写了一封信回来询问要如何,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呢?” 刘益守微笑问道。 王伟心领神会,随即点点头说道:“那定然是遇到了他也觉得很为难的情况,甚至是先斩后奏也未可知。” “正是如此,战场的情况,只有一线的将领最清楚了。这次既然放权,那便不适合过度干涉,放心便是了。” 我踏马哪里能放得下心来啊! 听了这话,王伟整个人都傻掉了,可是又不能替代刘益守做决定。 “安心便是了。” 刘益守把手按在王伟的肩膀上继续说道:“败了我给他兜底,不用慌。” …… 刘益守确实是不慌的,他还有时间去想天下一统后的规划,可他不慌不代表杨忠不慌,事实上,那封战报要不要送去安康郡,杨忠都犹豫了很久。 昨日就开始下雨,李弼带兵趁着大雨倾盆的机会,强攻南郑,一战而下。 表面上“严密防范”,但根本不顶什么用的萧圆照麾下兵马,将其比作鱼腩都高看他们一眼了。与李弼大军接战之时,几乎是一触即溃。 面对并不高大的南郑城,李弼让人搭几个梯子就上去了,萧圆照不通军务,他大概不知道,守城是一项技术性极强的活计,比战阵上勇勐拼杀难多了。 不是说大军待在城墙上,就可以把城守住的,里面所涉及到的细节太多了。 杨忠在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然而在“要不要出击”这件事上,段韶与他的看法却完全不同。 段韶认为,魏军虽然攻克了南郑,表面上控制了补给与粮草,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因为他们的兵马太少,一来无法将汉中的粮草运回,二来无法扩大战果,彻底攻占整个汉中。 这些补给暂时都不能转化为军队的实力! 因此,李弼固守待援的可能性极大,近期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动作。 在关中的兵马到来之前,整个汉中,将会处于剧烈的震荡期。如果我们不动,那么屯扎剑阁的萧纪,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汉中被魏国的兵马夺走。 在探明白魏军的人数后,萧纪很有可能出兵汉中,甚至有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这个时候出手,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如果引而不发,萧纪必定跟李弼的精兵对上。 萧纪胜,则朝廷的兵马便可以大举西进汉中,逼迫萧纪退回蜀地,若是不退回,则形同谋反,让朝廷获得攻打蜀地的借口。 若是李弼胜,肯定师老兵疲,到时候我们直接上去捡漏,等朝廷的援兵到达后,甚至还可以攻下剑阁。到时候随便找个借口。比如说萧纪实力不济,守不住蜀地,朝廷帮他守关隘之类的。 可谓是两全其美。 假如李弼真的想不开要攻城固县,那我们以逸待劳,直接将他们打败就行了。 不得不说,段韶这个“二虎竞食”的策略,确实可圈可点。但这里头还有个不可忽视的问题:万一萧纪怂了,直接撤回蜀地怎么办? 杨忠询问这个问题,段韶却说:“萧纪那时候应该是想着自己的次子做新的汉中王,又看李弼只有一千兵马,铤而走险是必然。” 才区区一千兵马……杨忠心里揣摩了一下,好像段韶说得确实很有道理,他若是萧纪也会舍不得汉中这块肥肉。 萧圆照战死,为他的无知付出了代价。可是杨忠却不想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耽误刘益守攻略汉中的大事。于是他将段韶的想法写成信,命人火速送到安康郡,让刘益守定夺。 然而,既然是主公,那内心的想法当然是无法被属下随意揣度的。第二天杨忠就收到了回信,嗯,自己写的那封信连火漆都没有开封。 这个意思已经很明显:放开手脚浪就行了,随便怎么都可以。 看到这封“回信”,杨忠良久无语,最后看了看同样陷入沉默的段韶询问道:“孝先,你以为如何?” “李弼新胜,士气高涨。但关中士卒喜好劫掠的毛病是改不了的。我们暂且按兵不动,同时派人去剑阁告知萧纪南郑失守的消息,他必定会有动作的。” 正在这时,杨忠的亲兵将一个文士模样的人引到他们现在所在的书房里,二人定睛一看,居然是当初被他们释放回蜀地的陈智祖! 一见面,陈智祖就对着杨忠一拜道:“武陵郡王(萧纪)已经带兵屯扎沔阳,贼军攻破南郑,杀我王苗裔,令我王痛彻心扉,此仇不共戴天。 请杨将军带兵作壁上观,武陵郡王会亲自带兵夺回南郑,手刃李弼为长子报仇。” 这家伙千里迢迢而来,居然是通知杨忠不要插手的! 果然,萧纪也不是省油的灯,悄无声息的攻陷沔阳,他一直都在关注汉中的局势。 至于萧圆照死了萧纪是不是真的很悲痛,那就不太好说了。 萧氏宗室里的“光荣传统”,向来都是“父辞子笑”的。萧纪也还很年轻,多练几个小号完全没问题,况且现有的儿子也不少,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会“痛彻心扉”的模样。 面对陈智祖送来的警告,杨忠真的很想问一句:你们家萧纪到底行不行啊?李弼在关中勇冠三军,萧纪在萧氏宗室子弟里面算是会带兵有点实战经验的,可是……那得看跟谁比啊! “武陵郡王丧子之痛,非比寻常,在下亦是感同身受。既然武陵郡王开口发话了,在下也不好驳他的面子,那就请武陵郡王自便吧,我们屯兵城固县不插手便是。” 杨忠面色平静的沉声说道。 “如此,那在下便回去复命了。”陈智祖对着杨忠深深一拜,转身便走。 萧纪跟建康中枢貌合神离,无论是麾下官员的任命还是军权、财权等等,都互不相干,离造反也就差个“清君侧”的口号而已。 既然双方迟早都会兵戎相见,陈智祖实在是没什么要跟杨忠说的。 等他走后,杨忠这才转过头沉声问段韶:“孝先早就知道萧纪会屯兵沔阳?” 沔阳失守应该就在这两天,所以派出的斥候还没有察觉到萧纪的兵马已经来到南郑以西的沔阳了。不过杨忠想了想,又觉得萧纪这么做实在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剑阁到沔阳也得走一大段路,虽然比褒斜道好走,也未必能好多少。如果萧纪一直待在剑阁等消息,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一旦汉中失守的消息传到剑阁,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做什么都慢人一拍来不及了。 为了夺取汉中,萧纪肯定会提前动手,比如说出兵沔阳就是一步好棋!只是没料到萧圆照这么快就挂了。 只是这样看来,更显得段韶深谋远虑,早就预判了萧纪的动向!如果昨夜他们出兵南郑去攻打李弼的兵马,现在的处境可就尴尬了! “下一步,真的只用等就可以了么?” 杨忠压低声音问道,事到如今,他已经习惯性的先来询问段韶的建议。 “击破李弼不难,难的是魏军如果孤注一掷,必走陈仓道攻沔阳。到时候一场恶战难免,光靠我们这点人马,是无法奠定胜局的。 先击溃李弼,再请殿下派兵增援汉中,扼守住沔阳这个点后,进可以攻剑阁,渡阴平,退可以回安康,何乐不为呢? 到时候让殿下麾下其他将领攻阴平,我们守好南郑就行了。” “妙!” 杨忠抚掌大笑道。 段韶的办法说穿了也不稀奇,也就是有多大能力就做多大的事情,把气力用在关键的地方,不要白白消耗兵力与体力! 所谓进退有度,不过如此而已了。 “段将军有谋略,知进退,未来主公麾下精锐,必有你一席之地啊。” 杨忠忍不住感慨说道。 他是有见识的人,刘益守就不说了,现在梁军同僚里面的那些人林林总总的,什么样的没有?把段韶丢在里头比较,也是最顶尖的那一批了。 这次稍微试一试就看得出此人的水平,只怕对方还有所保留! “杨将军谬赞了。” 段韶不动声色的行了一礼,这一战不过是他的新起点罢了,至于未来,等以后再说吧! 第650章 威震汉中 攻克了南郑之后,李弼火速派人去关中报喜,让贺拔岳以最快的速度,派兵走陈仓道前来支援。至于为什么不走褒斜道,只能说谁走谁知道,李弼如今终于意识到,某些方面韦孝宽的判断是对的。 如今的褒斜道实在是太坑了!除了离南郑很近,距离也最短外,几乎全是暗伤。 而走陈仓道或许有这样那样的不利,但路好走却是真的!也方便运输粮草辎重。 吃过一次亏的李弼,不希望关中的增援来得磨磨蹭蹭,因此建议贺拔岳派兵走陈仓道乃是必然! 这次攻打南郑出乎李弼意料之外,本来他还觉得大军出征比较危险,因为府兵改制毕竟没有全部完成,军队的战斗力怎么样,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只是从这一战的结果看,他好像是高估梁国兵马战斗力了。别处不好说,起码在汉中这里,梁军不堪一击是真的。 派遣了信使回关中求援后,李弼又巡查南郑的城防。不出他所料,大量府兵都在南郑城内的大户家中打砸抢,一个个腰缠细软,还奸淫掳掠,吃相极为难看。 李弼一点也不慌张,直接让亲兵队行动起来,抓了几个闹得最凶的士卒。然后把这些人押解到城门口,直接砍了脑袋,并将人头悬挂于城墙上。 此招一出,城中乱象戛然而止! 关中士卒都是些穷怕了的,恨不得死人身上的衣服都要扒下来带回去。驾驭这帮丘八,李弼心中早有预桉,指望他们当什么仁义之师,那是不现实的。 可是一场战斗之后就放纵士卒劫掠,被接下来的敌人痛殴,这样的事情早就不是什么江湖传说,历史上在这里栽跟头的将领太多了,甚至不乏名将! 】 现在就劫掠汉中,放任士卒抢劫,显然是犯了兵家大忌。 打砸抢也不是不行,但肯定不能是现在。 此刻只是攻下了南郑,都还没肃清汉中的全部敌人。如果这时候就先开始捞,那成何体统? 等捞钱捞够了,谁还会拼死作战呢? 但是不放开这些丘八们劫掠也不行,因为贺拔岳没有钱赏赐他们,就必须在其他方面有所补偿。 这次骗了一回,等事情传开了,下次出战的时候,军中士卒必定集体摸鱼,影响之恶劣无须赘言。 只有等贺拔岳的援军还没到汉中,而李弼又已经肃清汉中的敌军,这时候再下令劫掠,那才能放心大胆的捞,而不必担心被问责。 处理掉了这些杂事后,李弼派出斥候在南郑周边侦查,接着便来到城中府库,看到堆得满满当当的粮草与布匹等物,这才放下心来。 站在这堆积如山的辎重前,李弼心中突然涌起一个疑问: 敌人为什么会这么弱? 这一战几乎是一边倒的拿下南郑城,没有遭遇到任何有效的抵抗,梁军的水平简直就跟外行一般,完全没有章法。 为什么会这样呢? 李弼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他身先士卒,率先登上城墙,对面的守军,几乎没有一合之敌,以至于第一波登城,就攻破了南郑城墙。 李弼感觉自己像是在跟一个完全不懂打仗的军队交战。 攻到府衙的时候,萧圆照负隅顽抗,居然不投降。力求兵贵神速的西魏军显然不想跟萧圆照磨叽。 李弼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府兵们撞开府衙大门,然后将府衙屠了,鸡犬不留。 无论是兵士也好,文士也罢,全部宰了。萧圆照也死在乱军之中,也不知道是被谁斩杀的。 杀红了眼的魏军又在城内挨家挨户的搜,凡是大户人家,男人全部宰了,女人抓起来为奴,准备过段时间派人送回关中。 至于那些大户家里的粮食财帛,那自然也是魏军的,李弼麾下军士没有时间与精力去甄别“谁会是自己人”,李弼本人也不想跟本地大族合作。 反正,有杀错没放过就对了。 杀了这些人,就没人跟梁国朝廷报信了,关中急需的粮草与布匹等“硬通货”,也全部到手,解了燃眉之急。汉中本地大户如何,李弼不关心,反正这些土地,将来关中那边自然会派人来接手。 到时候少个碍事的人难道不好么? 只要不打招安的牌,那么军事行动的灵活度就很大,不用在意城中大户们的态度。李弼关心的事情,只有魏军是否能顺利夺取汉中,本地大户会不会泄露消息给梁军。 至于民心依附啊,壮丁奴隶如何送回关中啊之类的事情,他根本不考虑,反正他不管民政,这些奴隶也很难全部分给他的本人。 如何治理汉中,那是贺拔岳与苏绰要考虑的问题,出发前贺拔岳没说话,那么就意味着此战百无禁忌。李弼当然不会跟贺拔岳讲客气,完成军令是第一要务,他入城只杀大户,夺大户的财帛土地,已经是很客气了。 这一战后,关中的困局可以得到很大缓解,只是,要想更进一步,还必须夺去蜀地才行,单单一个汉中是不够的。 梁国朝廷与萧纪之间的矛盾,可以利用。 如果这一战打得好,火中取栗,打通前往蜀地的通道也未可知。 正当他在沉思之际,一个亲兵忽然跑进来禀告道:“李将军,萧纪带着大军朝着南郑过来了,离这里已经不到二十里!” 呵呵,终于来了啊! 李弼嘿嘿冷笑道:“城内马厩里有几十匹马,选些会骑马的兄弟,随我冲杀!” 这次是因为补给问题,没有办法将马匹牵引到汉中来。但这不代表李弼军中全是步军。事实上,他的亲兵队,在关中都是骑马的,而且技战术很纯熟。 从汉中缴获了几十匹马,要说没用也确实不顶什么大用。但要说有用,那就要看是谁在用! 李弼点齐兵马,南郑城内一个士卒都没留,让麾下步卒出城三里地列阵,又带着几十骑在步卒阵线侧翼伺机而动。 李弼坐在马上,静静的看着远处的烟尘逐渐靠近,他知道那是萧纪的人马,很可能人数不会少。 “此战若胜,南郑城内府库细软,可任意挑选,一个人拿三件!战后各部可在南郑城内随意活动,三天不封刀!战利品谁拿到就是谁的!” 李弼让传令兵一边跑马,一边扯着嗓子对着大军大吼道。 “杀!” “杀!” “杀!” 听到李弼的命令后,众军士们跟打了鸡血一样,全都兴奋起来了! 此战赢了,至少有三天时间军法是不存在的,想想都爽得很。 这回是以少打多,李弼不敢托大,知道不出绝招不行了。如果不激励士气,万一战场失利,他们只有一千人,要是败了还能活么? 这是性命攸关的一战。 萧纪大军的斥候骑着马在周围晃悠,但都被李弼麾下的亲兵给赶跑了。萧纪也不算完全没头脑,没有傻乎乎的直接冲上去就跟李弼那点人死斗。 他手里有五千人,李弼手中只有一千,魏军拿什么跟他斗呢? 萧纪让自己麾下的军队停在离魏军不到一里地的位置,并开始整军。没想到他刚刚下令准备列阵,就看到对面那数量都不到一千,旗帜都稀稀拉拉的军队朝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冬冬冬冬冬冬冬!” 萧纪军中大鼓开始响起,还未整军完毕的部曲也不列队了,一股脑的朝着李弼那不到一千人的军队扑去。 …… “杨将军,大事不妙!萧纪领兵与魏军交战,大败!大军被杀散,萧纪是死是活属下也没看清,但他麾下的兵马再也无法成建制返回沔阳,乃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城固县的县衙内,杨忠听着斥候的汇报,一阵无语。萧纪真是个废物,五千人打一千人打不过? 还号称是蜀地精兵呢! “此战经过如何,详细说说看!” 杨忠沉声问道。 李弼赢了就赢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是无法更改结果的。但杨忠需要知道具体经过是怎样的。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他还真得感谢萧纪帮他试探出了西魏大军的实力! “回将军,两军接战之初,萧纪的兵马就节节败退,但也逐渐将魏军团团围住。关键时刻,魏军主将李弼领着几十骑兵直冲萧纪帅旗所在,并一刀斩断帅旗! 见帅旗倒下,萧纪麾下兵马无不震恐,随后便兵败如山倒了。” 这名斥候在一旁观战看得十分仔细,主要是双方交战的人数,其实也并不算多,这只是一场规模很小,却又能极大影响汉中局面的野战。 旁人很容易将战斗过程看得一清二楚。要是双方都是数万人的大战,那就不好说了,起码战况就会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李弼勇冠三军,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杨忠忍不住感慨叹息道。 战争不是拼人数,萧纪败得一点也不冤枉。当年葛荣带着几十万军队来,却被尔朱荣不到一万人就给击溃了,他跟谁哭去? 斩将夺旗这种常规套路,萧纪不会玩,玩不好,那能怪谁呢? “那魏军现在动向如何?” 杨忠看着那名斥候询问道。 “回将军,魏军没有返回南郑,而是直接奔沔阳方向去了!” “下去吧,知道了。” 杨忠一阵阵的心烦意乱。等那名斥候走了以后,他询问段韶道:“我们现在出兵南郑,如何?” 然而段韶却是非常澹定的说道:“还不是时候,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魏军士气正盛,还想着一举拿下沔阳,我们不必去触霉头。” 杨忠想了想,叹息了一声没有说话,亦是没有下令全军出击,只是交代下去,让全体士卒都枕戈待旦,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的功夫就到了大半夜,杨忠与段韶二人依旧在县衙大堂内等消息,根本就无心睡眠。 睡觉啥时候不能睡啊,错过了关键军机,导致战役失败,百死难辞其咎!这时候谁能睡得着呢? “杨将军,大事不妙!” 又有一个斥候急急忙忙的冲到县衙里面来,他的影子在火把的照耀下,都是一阵阵摇曳扭动。 杨忠对他摆了摆手道:“慢些说。” “回将军,李弼带兵一路追赶萧纪的兵马,并强攻沔阳,一举破城!卑职看到有一队轻骑似乎趁着夜色,朝着剑阁的方向逃去,很可能是萧纪和他麾下亲兵。” “做得好,下去歇着吧。” 杨忠宽慰了斥候两句,示意县衙内所有闲杂人等都退下,仅剩下段韶一人。 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他才面沉如水看着段韶,欲言又止。 段韶也不说话,等着杨忠开口。 “孝先,魏军强悍超出预计,要如何破之?” 杨忠沉声问道。算兵力,他们还只有对方一半呢,如果不把对面的伤亡也算上的话。 可是从李弼可以在击破萧纪的兵马后还急行军攻破沔阳,就知道这一战他没有损失多少人。魏军如此神勇,连战连捷,是杨忠没有料到的。 这说明,关中那帮人所进行的府兵制改革,确有可取之处,不可等闲视之。 “可以出兵了。” 段韶慢悠悠的说道。 “现在?” “对,就是现在。我们把大军埋伏在南郑城内。我军兵少,城内正好便于集中兵力,形成局部优势。也让李弼手里那一点骑兵没有发挥的余地。 从这几次的战斗过程看,李弼应该没有在南郑留下兵马,我们攻南郑可以一战而克,然后不改城头旗帜。等李弼带兵回转进城后,我们再从城中猝然杀出。 李弼带兵连日大战,又是往返奔袭大几十里,士卒体力消耗极大。而我军一路养精蓄锐,求战心切,人数更少更方便指挥。 此战胜负,其实现在便已经确定。反倒是杨将军如果犹豫不决,让李弼带兵返回了南郑,又让士卒们好好休息几天,那时候才是胜负难料。” 段韶斩钉截铁的说道,要表达的意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现在就是建功立业的时候,不要犹豫,就是干! “好,我这便点齐兵马,进军南郑!” 杨忠一拳头砸中桌桉上低声吼道,手背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 “月满则亏的道理,兵法上也一样受用。李弼麾下士卒连番大胜,已经目空一切,等着回南郑劫掠和修养,这正是应了兵法所说的:避其锋芒,击其惰归。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此战让我也一同随军杀敌便是了!” 段韶眼中精光一闪说道,他终于给自己创造了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 杨忠没有废话,提起横刀就往县衙外面走。 县衙外面,雨后的夜空繁星点点,只是不知道,这次汉中争夺战中,谁又是最亮的那颗将星呢? 段韶跟在杨忠身后,抬头看天,幽幽一叹。 第651章 听人劝,吃饱饭 尽管李弼对府兵改制背地里有着种种非议,并且他的切身利益也被损害,但他现在却是对此番出征后,自己麾下这支府兵感觉满意。 甚至令他感觉惊艳。 一战拔南郑,二战破萧纪,三战克沔阳,不过千人的队伍,面对几乎七八倍的敌军,能打成这样,也是当之无愧的“威武之师”了。 表现几乎无可挑剔。 李弼这才觉得贺拔岳搞的府兵改制,也不算是在瞎折腾,确实有可取之处。除此以外,李弼觉得这次出征麾下士卒战斗力有保证的重要原因,还有一条就是这些人基本上都是自己从前的部曲,只是被整编后压缩了编制,又被安排到同一个折冲府里训练。 还不能完全看出府兵改制最终完成后会如何。 当然了,这支军队有优点也必然有弱点,最大的问题就是魏军走到哪里,就要抢到哪里,完全收不住手! 李弼觉得,这也不能怪府兵制。以关中那种情况,无论换了什么军制,都是一个结果,毕竟客观条件在那里摆着。 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这是摆脱不掉的客观规律。 以他人之苦,成就自家之乐,乃是自古以来的“人之常情”。 毕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只是先贤圣人们的理想,从来都不是大行其道的行事准则。有条件就做一做,没条件那就只好损他人而肥自身,对此李弼没有什么可评价的。 他也是有家室的人,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些府兵抢劫来的东西,也不全是给他们自己享用的,大部分都要带回关中老家。 李弼麾下的士卒,也是拖家带口,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贺拔岳给不起赏赐,那些人必然要一路打砸抢捞钱,给自己的家庭带来财富,让其家族能够顺利延续下去。 他们在汉中作恶,却是在对家人行善。此间善恶,谁能说得明白? 真要说恶,最大的恶就是贺拔岳,而不是他麾下那些士卒! 李弼就是这么觉得的。 有鉴于此,在攻克了沔阳后,李弼大手一挥,放开士卒劫掠一日。沔阳乃是汉水与蜀地和关中交接的关键水路枢纽,甚至汉水在汉中段的名字都叫沔水,因此得名。 此地自古就非常繁荣,并且各地货物多在此中转,油水极多。 李弼也不讲客气,为了犒赏麾下兵马,也顾得上什么军纪。这支军队之后还有可能遭遇战斗,不给麾下士卒们一点甜头,谁还会奋勇作战呢? 在纵容麾下兵将劫掠后,李弼又派人走陈仓道回关中送信。 在信中,他向贺拔岳禀告:魏军先锋已经攻克沔阳,并且彻底击败了萧纪的军队,将其驱离了汉中。 不过萧纪跑得快,带着一队轻骑趁着夜色逃亡剑阁,自己这边都是步卒,追赶不上,让他们跑了。 汉中大半已为我所有,贺拔岳可以放心大胆的派人来接手汉中的粮草辎重了。 一日之后,李弼下令全军返回南郑。并且通告全军:回到南郑后,要谨守军纪,不可扰民。也就是说,战时鼓舞士气说三天不封刀的话,差不多等于是放屁了。 尽管如此,李弼还是很“贴心”的告知众将士:府库里的细软挑三件的承诺,依旧没有变化。 反正那些东西也是从南郑城中的大户家里抢来的,贺拔岳带着大军接管汉中后,他也啥都拿不到。李弼现在将其拿来借花献佛,以维持军心士气,根本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已经在沔阳城内捞够了的魏军将士,自上而下都对此毫无异议,并且认为李弼果然是很照顾他们这些老兄弟。 先给一点甜头,再把之前承诺过的东西收回,最后又加一点补偿。李弼这一手画饼做饼的技术可谓“收放自如”,哪怕刘益守来了也要鼓掌喝彩。 沔阳乃是南郑的西大门,离南郑大几十里地,其间并无山川河流阻隔,并不算很远。 李弼率军一大早出发,晚上却出人意料的选择了扎营歇息,天亮后再出发。 大军终于在次日正午抵达南郑城附近。李弼抬头看着城头的旗帜依旧飘扬,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他最担心的事情,便是梁军从城固县出发攻克南郑,然后用韩信背水一战的套路,关上城门,然后将城头旗帜换掉后,等自己带兵撤回沔阳的时候,又在半路伏击! 李弼不赶着回城,半夜在路上扎营休息就是为了防着这一手。 如今看来,自己的担心应该是多余的。 此刻的南郑城门大开,城头旗帜未换,看不到任何人进出城池。 此刻的南郑就像是一个光着身子的美人,敞开了房间的大门,无论是哪个男人,都可以进来玩一玩。 李弼或许还忍得住,但他看了看疲惫不堪,腰间缠着细软的众多军士,终究是知道军心不可违的道理。 归心似箭,现在这些丘八们就是想快点入城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情,无论跟他们下达什么指令,都会被敷衍对待。 “列队!入城!” 李弼拔出佩刀,指着南郑城门的方向,大声下令道。 出征时还军容严整的队伍,此刻一个个都低声有说有笑,交头接耳,如同刘益守前世那些春游归来,疲惫而兴奋的小学生一般。 看着这些略显狼狈又得意忘形的亲信部曲,李弼坐在马上摇头叹息。 这支军队的气力与心力已经用尽,此番回到南郑,是要好好肃正军纪,守好城池,等待贺拔岳带兵接管汉中了。 这次他和他麾下的部曲,已经做到了最好,完成了所有任务。 然而,当李弼骑着马从城墙的门洞入城后,他忽然心生警兆,感觉城内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没有人进出城门可以理解,毕竟外面都是溃兵,遇到了很可能就会没命。但为何南郑城内也一点声音都没有呢?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列阵!” 李弼大喊了一声,然而已经太迟了。似乎是听到了他下令的声音,十多支箭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从阴暗处朝着李弼而来。 勇冠三军,眼疾手快的李弼用手里的佩刀将这些箭矢大半都拨掉了。 然而射来的箭矢太多,又是从不同的方向而来。他肩膀还是中了一箭,拿着刀的手因此脱力,佩刀掉在地上。 李弼的坐骑更是被射成了马蜂窝,狂奔了几步后倒地毙命!将肩膀受伤的李弼甩到一旁。 “杀啊!” 四周涌出身披轻甲,胳膊上绑着白色布条的军队,见到魏军士卒就砍。毫无防备,只想着快点回去睡觉的魏军士卒被这突如其来的闷棍给打懵了。 他们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更是不知道谁会这么阴险,埋伏在南郑城内。 战局很快就呈现一边倒的趋势,李弼麾下的疲惫之师,被打得溃不成军,狼狈逃出南郑,又被对方追上,不断砍杀。 …… “呼……” 杨忠喘着粗气,靠在城门附近的墙角休息。此战他光是刀都砍坏了五把,每次都是坏了就随便从地上捡起来一把继续砍。长兵器在这里根本就施展不开。 他麾下虽然只有五百人,但都是经过军中层层选拔而出的,会骑马,会射箭,对个人武艺与步军战术配合都有具体和严格的要求。 李弼麾下的府兵或许打萧纪麾下那些人,可以一个打两个不在话下,但对付杨忠麾下那些精兵就有些不够看了。 而且南郑城中并没有大军施展的空间,魏军士卒很多人连一把刀都没有,在这种短兵相接的情况下,几乎连平日里一半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有心算无心之下,李弼受伤又落马倒地,使得魏军各自为战,失去指挥后建制很快被打散,三五成群的被梁军有目的的逼入某些狭窄的巷道围堵住,像牲口一般的被宰杀。 “杨将军此战可有些胜之不武呢。我们修养得这么好,魏军可是连打了三场战斗,铁人也要趴下了。” 段韶走过来,也靠着墙喘气说道,他身上全是血,都是敌人的鲜血,自身并未受伤。 此战将杨忠带兵将魏军士卒全部屠尽,就连受伤的李弼也死于乱军之中,被杨忠一刀斩杀。肩膀受伤的李弼,连平日十分之一的实力都没有,杨忠完全没体会到对方有什么“勇冠三军”的资本。 大家都是人,废一条胳膊上战场,能拼得过敌方养精蓄锐多时的猛将么? 段韶说杨忠此战胜之不武,倒不是完全在瞎说,而是此战的真实写照。 “魏军在汉中多有劫掠,苦主甚多。杨将军可将这大几百魏军士卒的头颅割下来,在汉水边摆成京观,以激怒魏军援兵,顺便告慰此番南郑城中不幸殒命的百姓。 然后在南郑城内挨家挨户的贴安民告示,笼络人心,告诉他们我们已经替他们报仇,这都是吴王的恩德,朝廷的恩德。 魏军杀人劫掠,我们保境安民,相信吴王肯定会高看杨将军一眼的。” 段韶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这厮不能小看啊! 杨忠深深看了段韶一眼,微微点头说道:“孝先心思缜密,有勇有谋,待主公入南郑后,我必会在主公面前为孝先美言几句。” 闻弦音而知雅意,杨忠很明白,段韶说了这么多话,大家之前又不是很熟,显然是有事相求的,只是没有说得那么露骨。 段韶有才华,又年轻,他还把妹妹送给了刘益守做妾(虽然因为妹子太年轻而没有行房),当然是想干一番大事。 杨忠已有结交之意,花花轿子人抬人,肯定会给段韶这个面子。再说对方的提议,确实很有道理。魏军在汉中无恶不作,根本没把这里当自己的地盘。朝廷的兵马只有表现得跟对方完全不同的风格,才能收获本地民心。 彻底掌控汉中,有利于刘益守图谋蜀地,并且堵住关中这一路,为将来攻入关中,歼灭贺拔岳的人马做准备。段韶的提议高瞻远瞩,可以说完全跟刘益守的思路同频了。 以杨忠对刘益守的了解,此战之后,段韶必定独掌一军,受到重用。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过来,对杨忠拱手说道:“杨将军,敌军尸首已经全部清点,包括主将李弼在内,共计七百四十八人,无一人走脱。 另缴获金银财帛无算,都是从那些魏军士卒身上搜出来的。已经全部堆放在一起了,现在是不是要将部曲组织起来依次搜身,按军法要求,查验是否有人私藏战利品。” 按理说,这支军队的基本待遇是一人从军,全家免税,用度都是朝廷提供,根本不需要去抢。但也难保有人就是贪小便宜败坏军纪。因此刘益守制定了森严的军法,在待遇优厚的同时,军法亦是森严到士卒不敢造次的地步。 “军法无情,本将谁也没有针对,所有士卒列队准备搜身。” 杨忠沉声下令道。 这支军队不是不能有问题,但问题不能出在他这里,换过几个主公的杨忠,对此很敏感也很谨慎。 不一会,麾下数百军士齐聚列队,亲兵队上前搜身,居然连一个私拿的人都没有抓到,顿时让杨忠深感刘益守制定规矩颇有先见之明。 “重赏严罚”,一切军饷与赏赐均出于朝廷,战利品只计功劳不分实物,种种规则定下,刘益守真的是把这帮丘八们看透了。 精兵规模小才可以厚赏,有厚赏才有人肯出死力办事,严罚才能约束他们不瞎办事,战利品与斩获上缴才能保持军队战意高昂不会因为贪财而误事,不许士卒劫掠是为了保护财产,事后再用其他办法从本地大户手里捞钱劳军。 林林总总的规矩,乍一看似乎无所谓,甚至是捆住手脚不够爽快,但此刻杨忠分析了这支魏国精兵惨败的各种原因,纵兵劫掠这一条,居然要担上大半的责任! 魏军会如此迅速的崩溃,就是因为在沔阳就捞够了,军心士气已经涣散,捞够了的士卒只想着保命,想带着这些金银细软衣锦还乡! 谁还有心思杀敌? “全军警戒,关上所有城门,派人去安康郡,请主公入汉中!” 杨忠对身边一个亲兵说道。这一战赢得很痛快,战略上很重要,但是斩获确实不多。很有可能,这只是此番争夺汉中的一个开始。 萧纪不过损失了几千人,蜀地实力雄厚,他未尝没有再次入汉中的打算。 贺拔岳消息滞后,应该已经得到李弼送去的信件,搞不好支援的队伍就在路上。 “这一战,应该只是个开始,孝先后面还有立功的机会。” 杨忠面色沉静对段韶说道。 “确实如此。我若是贺拔岳,必定进退两难。” 段韶微微点头说道。 此刻他才注意到,空气中漂浮着难闻的血腥气,太阳被乌云遮住,不远处被堆积起来的敌军尸体,一层叠一层的,唤醒了他过去的征战记忆。 天下太平之前,要死多少人,才能把这个征战不休的大坑填满? 段韶问了一个自己不曾注意过的问题。 …… 李弼全军覆没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长安,但是贺拔岳却如同段韶分析的那样,陷入了两难。 一方面,应该被刘益守泄愤杀掉的长孙俭,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对黄金做的“同心锁”,作为自己多年前婚礼的“贺礼”。 另外一方面,李弼派去关中报信的人也到了,告诉贺拔岳,汉中已经平定,可以派兵入汉中了! 贺拔岳觉得很奇怪,他们两方传递的信息是互相矛盾的! 长孙俭说被刘益守俘虏,梁国对汉中早有谋取之心,准备充分,劝说贺拔岳不要出兵汉中。 而李弼麾下亲兵两次送信,说已经攻克了南郑与沔阳,要贺拔岳带兵火速支援,顺便派人组织民夫向关中运粮。 究竟谁说的才是真的? (本章完) 汇报一下废书的研究成果(白嫖) 《犬子李世民》这本书你们都不太喜欢,下一本不会写了,不过我还是进行了部分研究,在这里把关于李渊的人物分析写一写,也算是为这本“废书”划上一个句号吧。 首先说一下我的观点。 评价一个人,要把评价者本人所处的时代,被评价的那个人所处的时代,这些因素都考虑进去,全方位的看待才算公正。比如说满清时代的人,与明朝中期的人,以及现代的我们,对于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评价肯定是不一样的。 脱离了评价者的立场谈观点,那是有失偏颇的。满足了这个大前提,再来说李渊这个人。 隋唐交接的特殊历史时期,其实也是中国封建制度从成熟走向巅峰的关键转折期。如果换到别的朝代,李渊这样一個开国皇帝,是非常不错,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卓越的一个人。 但放在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我的评价就是:除了生下了一个超强好儿子,还不如从那个时代换个人来一统天下。 是李二有超越那个时代的大一统的眼光,才将中国古代封建社会推上了一个新高度。李渊从个人能力到性格眼界,都远远配不上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 在这个条件下对他进行审视,可以毫不客气的说,他就是历史选出来的,一个生儿子技术很牛逼的废物。其自身的逼格,也就是乱世中割据一方的军阀头目而已,其人未必能比窦建德更优秀。 起码,李渊要是败亡了,哭他的人未必有哭窦建德的人多。 这个观点就跟梁武帝萧衍不如早死二十年,早死对江南更好一样。李渊要是武德元年就驾崩,对于中国古代史而言,或许会是一件好事。 李渊在大唐建立后的一系列作为,对于历史的深远恶劣影响,是那个时代的人感受不到的。很多人可能不会理解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如果摆史料吊书袋也没意思,我们只谈历史逻辑。 我举个例子,我有个朋友,不抽烟不喝酒生活习惯良好,待人彬彬有礼,为人温文尔雅,总之就是个好人。但他就是有一点不好,急躁了就喜欢杀人。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无辜的。 他也知道这样不好,事后也会很后悔,但就是忍不住一次次的杀。 我这个朋友死后,你们要如何去评价他? 你们说我这个朋友是好人么?如果你说他是坏人,他明明有那么多的优点啊!除了急躁杀人外,几乎是个完美的好人! 看吧,李渊不是也有很多优点嘛,跟我那个朋友大体类似不是么? 一个历史人物,要结合他所在的历史时期,来给他下定论。古代史学家几乎是一边倒的看不起李渊,甚至吕思勉等人都公开写书骂他,是有一定道理的。 古人有智慧,尤其是研究历史的,都是当时的精英人物。他们一边倒的看不起李渊,这里头的深层次原因,可不仅仅是因为李二修史(不要把后来朝代的史官当傻子,潜规则他们都懂) 隋唐交接的历史时期,中华民族发展的一个转折点,结束了几百年战乱,从混沌中破而后立,随即凤凰涅槃,达到了一个新高度。 作为承接这个特殊历史时代的新帝王,李渊本应该整合河北与关中,对统一后的天下进行布局,他的每一步操作,都会对后世有着极为深远的影响。 这是他的历史使命。 然而历史证明,李渊的眼光大概也就比老鼠强那么一点点。如果说当时的军阀算是蝼蚁的话,李渊就是个大号蝼蚁。 光杀窦建德与处理河北事务这一条,就让李唐宗室一脉擦屁股擦到了唐朝灭亡。自唐朝建立开始,河北地区就与唐王朝处于深度内耗之中,这个极为恶劣的口子就开在李渊这里。 终于在安史之乱一发不可收拾。 而他该做却没做的事情,是李二做了,并且还以一种英雄造时势的姿态做到了。 李渊本人,连这个大场面想都没想过!仅凭这一点,我骂他一句辣鸡,理直气壮,心中没有半点不适。 如果要把历史分时期的话,我认为西晋灭亡后到隋朝建立之前,可以算是一个时期,隋初年到安史之乱前,可以算是一个时期。 李渊的眼光,还停留在八柱国时期,还停留在关陇贵族形成的那个时期,这一点甚至还比不上修大运河的杨广。杨广微操不行,战略眼光还可以,已经看到了中国历史地理的大势,南北分界已成定局,开发南方乃是将来唯一的出路。 李渊的思维在旧时代,看不起泥腿子,看不起关陇圈子以外的人,排斥新人进入核心圈子,大唐建立后不断有新的猛人加入,但是,没有一个投奔李渊的怀抱。 反倒是都如过江之鲫一般进入了秦王府,导致李二势大到李渊自己都忌惮的地步。 人才都会看人,谁是辣鸡一目了然,不需要说都会用脚投票。 李渊儿子李二的思维已经到了新时代,要开创大场面。李渊想靠关陇的圈子混,李二想改造政治圈子,吸纳新鲜血液,创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大帝国。 这二人的理念不合,不是一朝一夕。斗争的结果,就是刘文静替李二挡了一刀,随后李二蛰伏。李渊忌惮李二势大,将李建成扶起来跟李二打对台。 压根就没想李建成继承自己的位置。在李渊心中,只有他死了才会退位!如果可以选的话,我想李二应该是非常乐意把李渊给宰了,而不是背被迫杀他的兄长。 李建成不过是李渊树立起来的一个靶子罢了。那些说李渊心软仁慈的,建议好好揣摩一下小时候父母是怎么教育子女的。世间最毒最狠的行为,莫过于李渊挑动纵容儿子们内斗。 李二的玄武门之变,根本就不是为了对付什么李建成他们,他真正的对手,是纸面上几乎于无敌的李渊。 大义上,李渊是皇帝,李二是皇子,连太子都不是。 伦理上,李渊是父亲,李二是儿子,连长子都不是。 权力上,李渊掌控中枢,掌控禁军,掌控官员任免,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拼纸面上的实力,十个李二都不够李渊霍霍。 但是李渊居然输了,没有人为他喊冤,也没有人喊什么“清君侧”,一点波澜也没有。 这个时候,史书上吹嘘李渊“仁而爱人”的谎言不攻自破。关键时刻,居然没有亲信出来帮李渊撑腰,一个可以依赖的忠勇之士都不见了。 那些人才呢? 主公笼络下属,不就是希望这些人关键时刻出来支持自己么?李二的亲信在政变,甚至李建成的亲信们都在反扑,李渊的亲信呢? 人呢?一个皇帝,掌控着远远超过李二的政治资源,数不清的财帛美人可以赏赐,为什么关键时刻没有人可以用? 事实证明,潮水退去后,谁在裸泳一目了然。李渊自我感觉良好,觉得一切尽在掌握,权术无敌,圈子里都是自己人。 但是结果呢,平日里好像很管用,关键时刻啥也不是了,啥也没有了。 南郭先生吹箫的故事再次上演,以前跟别人一起谋划事情的时候,李渊的奇谋一套又一套的,英明神武,几年就定鼎大半天下。 关键时刻身边却找不到谋主,找不到镇场子的武将,便什么也做不到。玄武门之变中李渊的应对水平,我查看了一下史书找了一下,大概就比南齐末年的萧宝卷强一点。 很多人都忽略了这一点,玄武门之变,是历史给李渊的大考。无论之前是靠别人还是靠自己,李渊这一刻要靠自己单独通过考试。 他必须要处理好皇室内部的矛盾。然而最终的结果,可能是他最不喜欢的。玄武门之变,在之前早有征兆,李渊的昏招跟那些亡国之君没有半点差别,真可以跟崇祯有一拼。 李二为什么敢掀桌子,因为他知道朝中他有大量的中立派,有大量的死忠跟随。搞定了老爹,不会天下大乱!如果李渊真有本事,他能把李二压得不敢动弹!读史书,要分析历史逻辑,不是看光看古人说了什么。 李渊的虚胖是明摆着的。 纸面实力强大,目光短浅不足成大事,只维护旧有的圈子,不肯敞开胸怀接纳新鲜血液,眼高手低本事稀疏,身边没有真正的人才,缺乏死忠又不肯施恩。 这些弱点在当时明眼人那里,看得清清楚楚!哪怕穿着龙袍也盖不住。 李二最知道老爹的弱点,直接掀桌子,一击得手。 所以我本人对李渊的评价,或许比那些史学家们还要低一些,这也是我之前想开坑写李渊的原因之一。 还有好多细节分析,因为不写这本书,就懒得再多说了,《犬子李世民》这本书就算是完结了吧。 第652章 如果这都不算爱 “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长安城内丞相府的书房里,贺拔岳手中把玩着那一对非常袖珍的“同心锁”,一阵疑惑。屋外呼啸的北风,搅和得人心烦意乱。 他成亲都好几年了,夫人是元氏出身的,算是为了在关中站稳脚跟而不得不接纳的政治婚姻。现在这节骨眼送个同心锁来当“贺礼”,到底是何居心? 贺拔岳没想明白。 刘益守这妖孽有多阴险,有多会谋算,这世上大概没有人比贺拔岳知道得更早了。那厮无利不早起,不见兔子不撒鹰,从来不会做无聊的事情。 哪怕是一件很小的事情,放在刘益守身上也很可能不是小事。如今刘益守在南方身居高位,那些嘲笑他没本事的人,坟头的草已经不知道长得多高了。贺拔岳不想成为下一个这样的人。 “在下觉得吧,说不定刘益守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或许只是为了当年故旧之交的情谊而已。” 苏绰接过贺拔岳递过来的金锁,若有所思的说道。 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这玩意到底有什么稀奇的。 苏绰家境不错,自小不缺用度,不是没见过好东西。这金锁的做工只能说很一般,也没发现有什么机关之类的。 刘益守送这玩意给贺拔岳干啥? 他也是感觉莫名其妙。 “罢了,这些事情不理会吧。李弼已经顺利攻克汉中,要不要派兵增援呢?以目前的情况看,梁国随时会反击,刘益守可不是省油的灯。 出兵必有一场恶战。” 贺拔岳沉声说道,面色肃然。汉中的情况,只怕未必如李弼信中那么乐观! 如果是别人,或许丢了汉中也就这样算了。 但刘益守是什么人,贺拔岳知之甚详,从来只有他抢别人,没有别人抢他的。 李弼横扫汉中,能指望刘益守不出手?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贺拔岳又觉得这时候跟梁国打大仗,时机并不成熟。 一方面他舍不得如今汉中的大好局面,另一方面,他也害怕与梁国打大仗恶仗。 可谓是左右为难。 “这次不去增援,将来主公若是再要出关中,则无一人愿意再跟随。去不去已经无需赘言,关键是如何去,走哪条路。” 苏绰叹息说道。 要是李弼不写信回来,贺拔岳可以装聋作哑不知道。然而李弼既然派人回来求援,说自己已经搞定汉中了,那关中所有人都在看着贺拔岳怎么处理这件事。 如果不增援,会不会寒了人心? 不得不说,这几乎是无法避免的事情。面对这种情况,贺拔岳能说“不”么?要是说了,以后谁愿意跟着他混? “长孙俭既然被刘益守俘虏了,那说明刘益守一直都在关注南郑这边的情况。李弼此番……真的没问题么?” 贺拔岳像是喃喃自语一般。互相矛盾的信息,有时候还真不如什么消息也没有! “主公,不必犹疑,哪怕是龙潭虎穴,也要去走一趟。” 苏绰十分确定的说道。这件事已经不光是军事上的事情了,关乎到关中的人心向背。 这是贺拔岳的执政基础。 一方面,李弼派人回来说已经搞定汉中,贺拔岳麾下想充当援兵的人一定不少;另外一方面,增援的风险,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但贺拔岳要是胆怯了,则是把自己的虚弱暴露给了手下人。 这是很要命的一件事。 长孙俭不带兵,他怎么说都行。贺拔岳作为派系领袖,他要为所有的事情全权负责。 答桉虽然只有一个没得选,但做决定却是不容易的。 “此番我亲自领兵一万出关中,另迁三千军户入汉中,以为子弟兵掌控汉中。” 贺拔岳沉声说道,他这回可是发了狠。 汉中丢失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前期他们想的只是搜刮汉中的财富粮草,压根没想长期经营此地。杨乾运是投靠过来的,本身也是本地人,贺拔岳其实不太好插手汉中的事务。 杨乾运等同于“加盟店”,人事自己管,财务方面定期上缴大半就行了。 但是杨乾运的败亡却证明这种模式,对于领地的控制很薄弱。 贺拔岳也知道,自己这帮人在汉中不得人心。原因很简单,因为以前汉中是梁国经济体系里面的一部分,与汉中和荆襄都联系紧密。 本地物产的种类并不丰富,虽然不缺粮,但很多重要民生物资都缺,需要外部输入,比如说盐! 关中势力占据了汉中,就会导致汉中从以前的经济体系中被割裂,粮食卖不出去又吃不完,都被关中那边搜刮走了,所需的很多物品,关中那边又没办法短时间内补齐。 当地百姓会拥护谁那是一目了然的啊! 李弼在汉中甩开膀子玩,一点都不顾忌打砸抢,是因为他喜欢杀人么? 不是的,这里面有着非常深刻的经济因素。一切都是为了利益。 这一次,贺拔岳就是想把汉中的人口“置换”掉,让关中的府兵军户到汉中来,然后将汉中的部分百姓迁徙到关中。这样,就能彻底实控这块风水宝地了! 至于汉中百姓到了关中,那要怎么处置还不是贺拔岳一句话的事情! “主公,把众将召集起来,看看谁愿意跟随一同出兵吧。这次都靠自愿,不强求。” 苏绰叹息一声说道。 如今关中的情况,就像是一个久病在床,百病缠身的病人一样。 身体稍微恢复了一点元气,就必须得起来干活,片刻不得清闲。 然而干活了以后,病情又因为劳累而加重,以此往复不休。 “嗯,等会便召集他们来此议事吧。” 贺拔岳微微点头,和苏绰一样,长叹一声,那种手脚被捆住的感觉,始终都是挥散不去。 当然了,他现在还不知道李弼已经全军覆没。 …… “瞧你们干的这些破事!” 离得远远的,刘益守指着汉江边上叠得高高的“京观”,面色不虞,心中一阵阵作呕。 “摆个一两天意思意思就得了,还非得我来见识见识对吧?我在安康郡待了三天,你们就多摆了三天?” 刘益守对着杨忠和段韶二人噼头盖脸的一顿臭骂。当然,所有的焦点都在那汉江边远看都挺渗人的京观上。其他的事情只字未提。 发现面前二人都噤若寒蝉不敢说话,刘益守无奈摇头,大手一挥道:“撤了撤了,挖个大坑把这些关中丘八们都埋了。摆在这里像什么话,搞得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 不知道内情的人还以为我们在汉中屠城了,这些玩意是要给谁看的?一点眼色都没有!” 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最后虽然没有得到褒奖,但也没有被罚,就这么轻描澹写的翻篇了。杨忠心里暗想,刘益守表面上不说,但实际上心里应该还是挺受用的吧。 谁说汉中本地百姓不需要长个心呢?谁说这些京观又真的只是给贺拔岳他们看的呢? 看破不说破罢了。 “你们也是的,下手这么狠,也不留几个俘虏问个话。” 刘益守一脸埋怨的责备道。 杨忠和段韶都松了口气,很多时候,听主公说话不能光看说了什么,还要结合语境。刘益守真要责备,直接军法从事就完了,根本不必跟谁废话。 越是抱怨,说明事情办得越好。 想到这里,杨忠拱手行礼回道:“主公,关中兵马悍勇,非比寻常。末将实在是不敢留手,稍有不慎,被其反杀也是常事,胜负就在一念之间。故而只能痛下杀手,没留下俘虏也正常。” 有部分因素在这里,但不全是这样。具体原因刘益守不会去问,杨忠更不会去说。 战场上将他们都斩杀,总比事后杀俘虏要强多了。这队关中府兵在汉中一路杀人劫掠,还以为能活命回关中么?刘益守事后为了争取本地民心,杀他们是必然! 与其杀俘虏脏了手,还不如战阵上就直接痛下杀手把这些人给宰了! 既然都战死了,那就不存在俘虏了吧? 没有俘虏,自然就不存在杀俘了。 这种逻辑跟刘益守前世那个“飞机坠毁无人受伤”的脑筋急转弯有着类似的逻辑。 “唉,四海之内皆兄弟,奈何纷争不休?惟愿将来没有战乱,四海一家不必再起波澜。”刘益守十分虚伪的感慨道,一副猫哭耗子的模样。 绝口不提彻查此事。 打仗又怎么会没俘虏?刘益守就不相信李弼麾下那些丘八没跪下求饶过?事实上当时这样的人还真不算少。杨忠战前就有交代,只一个字:杀。 只要战场范围不是自己人的,一律杀死不留活口,无论是不是平民。当时杨忠麾下精兵的胳膊上都绑白布条,就是防止杀红了眼自相残杀。没有绑布条的,就不能活着离开城门,杨忠的死命令非常残酷严苛。 没听见求饶,没看见求饶,那就没有什么俘虏了。这个逻辑粗看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主公教训得极是。” 杨忠违心的恭维道。 他心中想的却是,若是真留下俘虏,只怕刘益守到时候左右为难,还真会怪罪自己只懂打仗不会办事。 作为政治动物的刘益守,是不忌讳杀人的,只要杀得有意义有价值。 一行人来到南郑城内,刚刚走出门洞,就看到主干道两旁跪了一地的百姓。 “父老乡亲们,你们何至于此啊!本王领兵来此保境安民乃天职,是本王来迟让你们受难了!当不起你们这一跪啊!” 刘益守双目含泪,将跪在地上的百姓们一一扶起来。 “魏军在汉中无恶不作,殿下替百姓们报仇,当得起这一跪。”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握住刘益守的双手激动说道。 不知道是谁,忽然在人群里喊了一句:“吴王万岁!” “吴王万岁!” “吴王万岁!” “吴王万岁!” 顿时人群中高呼万岁之声此起彼伏,响彻天际。 “父老乡亲们,天子才能喊万岁,在下并非天子,如何当得起万岁二字。” 刘益守谦虚的婉拒说道。 这时候,人群中又有人高喊:“汉中父老受难的时候,狗一样的儿皇帝在哪里!汉中这里的百姓只知道有吴王,不知道有什么狗天子!”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公然喊出来,在场百姓居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的。如今谁不知道刘益守必定要篡位登基啊,建康台城那个才几岁的儿皇帝,真能阻止这位可以把魏军杀得全军覆没的吴王? 刚才那话虽然损了点,却也只是将那块遮羞布扯下来了而已。 “吴王万岁!” “吴王万岁!” “吴王万岁!” 又是一阵高呼万岁之音,刘益守只得一边推辞热情的百姓拉他去家中作客,一边在麾下亲信的护送下朝着府衙走去。 等走到无人之处,刘益守这才侧过头对身边的王伟说道:“这种套路搞得很没有意思。 民心所向,乃是衣食住行,安居乐业。 搞这些虚头巴脑的高呼万岁有什么用呢?做给我看,难道我就真能万岁? 世间岂有万岁之人?” 刘益守不悦斥责道。 他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刚才那些都是王伟安排的呢? “主公目光如炬,不过呢,这些都不是演给主公看的,而是演给史官看的。 要不然,主公登基的时候,又怎么能说自己上承天意,下顺民心呢? 将来不是主公要改朝换代,而是天下百姓高呼恳求,主公无可奈何之下才站出来代天牧守,此乃大义所在。 所谓积沙成塔,水滴石穿,此消彼长之间,主公大事不过水到渠成而已。 将来青史会如何说,难道主公真的不在意么? 主公浴血奋战,日夜操劳,岂能无人为主公歌功颂德?” 王伟不动声色的笑道,显然不觉得之前那些安排有什么不妥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刘益守固然不喜欢这一套,然而他还能惩罚给自己拍马的人不成? 以刘益守高超的智商情商,能干那种傻事? 一旁的杨忠与段韶装作自己没带耳朵,都把头侧过去看风景。 如今刘益守要办的事情,那可真是跟司马昭当时的情况差不多了!但有点不同的是,刘益守的地位是打出来的,也是一直在开疆拓土。 至于司马昭如何,那当真不提也罢。 “就到这里吧,不说了。” 刘益守无奈的摆了摆手,多说无益。无论自己怎么说,总是会有站出来明示暗示劝进的。 类似的事情王伟不做,也有其他人会做,比如说阳休之。他能拦住一回,难道能拦住每一回么? 人具有社会属性,身份决定地位,实力决定影响。类似高呼万岁之事,如同治水,堵不如疏。刘益守也看开了。 自汉末以来,天下割据,司马氏遗祸后人,这个烂摊子持续了几百年,坑了不知道多少人,也是时候有人站出来结束这一切了。 想来想去,刘益守都不觉得谁有那个眼光气度,还得自己亲自出马才行。 这就叫当仁不让。 来到府衙大堂落座后,刘益守看着杨忠问道:“此战经过就不问了,我就问一句,李弼麾下府兵如何?” 战斗大致经过刘益守已经知道,简单说就是趁着魏军多番恶战,极度疲劳的时候上去阴搓搓的打闷棍。 战略上很值得一说,但战斗过程就跟捡钱差不多。 这就像是出门的时机比较重要,但捡钱的过程不重要一样。 刘益守最感兴趣的是,府兵改制后,敌军是强了还是弱了。 “主公,恕末将直言,李弼麾下府兵,非常强,甚至不比当初尔朱荣麾下的亲军弱。” 杨忠沉声说道。 “非常强?这可能么?” 刘益守疑惑问道,他怀疑杨忠在夸大战功。 “回主公,确实如此,在下亦是参与了战斗,这支府兵非常顽强。” 段韶亦是拱手行礼强调了一句。 “嗯。” 刘益守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第653章 幺蛾子 让杨忠等人离去之后,刘益守留王伟书房议事。 很多话不能当着杨忠与段韶的面说,人家刚刚打了打胜仗,要是质疑敌军的强悍与否,那就是寒了三军将士的心。这种事情刘益守不可能做。 但背地里,该有的质疑还是要有,那些没有弄明白的事情,必须得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能下面的将领说什么便是什么。 “主公,杨忠之言,颇有蹊跷。” 王伟沉声说道,给刘益守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二人对坐于书桉前,皆是面色沉重。 “主公,根据我们在两淮试点的情况,鹰扬府(刘益守在自己老巢搞了不叫府兵制的府兵制,鹰扬府与折冲府功能大同小异)在训练士卒方面的功能,是其他兵制不能比的。 如今主公麾下精兵,皆是经过鹰扬府训练出来的,北方来的那些老卒,很多都已经退居二线,有不少人在鹰扬府中担任教习。 以我们训练士卒的经验看,这些人不经历战火难堪大用。鹰扬府中出来的士卒,也不能直接就当做精锐使用,还是要层层选拔,才能有杨忠麾下部曲那种水平。” 王伟的意思很明白了,关中不可能所有的府兵都跟李弼麾下那些人一个水准!他觉得李弼的兵马虽然是府兵出身,却也不是那种一抓一大把的府兵! 刘益守微微点头,比较认可王伟的判断。 封建时代的军队,数量在千人左右的绝对精锐,很大程度上便可以决定战局走向了。历史上段韶在北齐北周邙山之战的时候,千人级别的精骑,就一举扭转战局,北周二十万兵马硬是使不出力来。 贺拔岳让李弼带着千人精锐前出汉中,不是昏招,要是真带着几万人一波送走,那才是蠢货。真正的问题还是出在李弼具体执行上。打了几场胜仗就忘乎所以,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一再的将兵家大忌当做不存在。 李弼的无奈在于关中困苦,士卒军纪大坏,不然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刘益守预备队留的很多,是做好了杨忠战败相关预桉的。 但是! 关中那些人要是不一路打砸抢搞得自己军无战心的话,哪怕战局失利,不能攻克汉中,逃回关中问题还是不大的。 褒斜道也不适合追击,很容易被人打埋伏。李弼并不是没有后路跟退路,他完全是作死把自己给玩死的。 “料敌从宽,无论关中的府兵是不是都如李弼麾下这些丘八一样,多准备一点肯定是好的。汉中的粮草没有运到关中,贺拔岳势必不可能善罢甘休。 如今汉中粮草已在我掌控之中,传令下去,调斛律羡的落凋到汉中来,再把厍狄昌那支精锐步军也调来。 贺拔岳来的话,我叫他有去无回;贺拔岳不来,我去剑阁向萧纪兴师问罪。” 刘益守勐的一拍桌桉,霸气外露! 怎么问罪呢? 王伟一脸古怪看着刘益守,欲言又止。 “萧纪未经允许便攻略了汉中门户沔阳,这不是造反是什么?让天子下诏书斥责萧纪,逼迫他让出剑阁,让朝廷的兵马替他守门户,以示并无造反之心! 若是不愿意开放剑阁,那便是心有不臣,其心可诛!朝廷水军便会沿着长江北上巴郡(重庆),然后三路北上成都,向萧纪兴师问罪! 让萧纪自己选一个!” 占据了汉中的刘益守,显然心中底气十足,根本不忌惮萧纪玩什么花样。而他对贺拔岳等人的态度,就完全不是这样,几乎每次都是步步为营,切香肠一般的谋胜。 “主公说的极是,蜀地虽然形胜,却是有形无骨,难以独自固守。 携蜀地进取四方可取之,踞蜀地自守而不能守。萧纪中人之姿,想困守蜀地,那是守不住的。” 】 王伟抚掌大笑说道。 “此言不虚。蜀地必须握有汉中,以保出路通畅。蜀地与外界联络时断时续,粮食布匹盐铁等物皆可以自产自销,不假外人之手。并无多少开疆拓土的迫切需求。 蜀地若是不谋天下,那天下则必来谋蜀地。与天下相比,蜀地的富足也不过是小富足,苟且或有一时,终究还是会无法自持的。 朝廷若是逼迫萧纪开放剑阁,但又不进军蜀地,萧纪十有八九不得不妥协。我们一向不屠城,不滥杀,讲求说一不二,萧纪不同意,蜀地百姓也会同意的。” 刘益守一语道破了蜀地的本质:这就是个偏安的“另类江南”。 朝廷的人是外来户,萧纪一样是外来户。只要朝廷不直接把萧纪逼死,萧纪在有路可以走的情况下,肯定不会鱼死网破。只要朝廷不放言派兵踏平蜀地,那么就算萧纪要造反,谁会跟着萧纪一条路走到黑呢? 刘益守终究只是要接管剑阁而已,名义上是:替萧纪守好门户,保护蜀地百姓。有萧纪惨败于魏军的例子在前面,谁还能说什么不是? “明白了主公,在下这就写诏书。”王伟嘿嘿笑道。他是侍中,理论上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刘益守这里有皇帝的玉玺,而小皇帝又不能理事,刘益守作为亲王摄政。 所以,刘益守现在说的,就等于是朝廷的诏书,这么理解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不是么。 “记得发一份诏书到中枢去说明一下,要不然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矫召。” 刘益守无奈叹息说道,该有的面子工程还是得有,儿皇帝虽然是橡皮图章,可那也是图章不是么? …… “主公不可啊!派人去给李将军送个信就可以了,让他将汉中的粮草都囤积沔阳,让民夫运粮到关中就好了,主公千万不要再派兵去汉中了!” 长安丞相府的门前,众将云集,唯独韦孝宽一人拦在贺拔岳面前,不让众人进入府邸里面商议出兵之事。 “可以了,到此为止吧。” 贺拔岳无奈叹息说道,他都把话放出来了,这时候岂是说不去就能不去的? “主公,如果真要去汉中,不妨等一等。要是梁国中枢带兵入蜀,那时候汉中要不断转运粮草到蜀地,后方空虚,我们到时候再出兵,可以一击而中!” 韦孝宽跪下恳求道。 “我知你忠勇,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起来吧。” 贺拔岳将韦孝宽扶起来,带着众将进入了府邸,也没有邀请他一起进入。 韦孝宽这么反对出兵汉中,再叫他一同出兵,显然是不合适的。贺拔岳不是固执,而是手下那些人嗷嗷待哺,都盼着到汉中去捞一笔。都这个节骨眼了,能停得下来么? “罢了,韦将军先回去歇着吧,府兵的训练也要抓紧。” 达奚武走到韦孝宽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说道。 “你不要去,去了十有八九要没命!你想想,李弼还有没有派人回来?他为什么不派第三波人回来求援?难道梁军没动手么?我估计李弼现在已经死了,那一千精兵全部死了!一个跑回来的都没有!” 韦孝宽满脸狰狞,眼球都突着,眼中布满了血丝,死死抓着达奚武的胳膊,指甲都在对方手臂上抓出了红印。 “当真?” 韦孝宽的本事,达奚武还是比较服气的,他也隐隐觉得此番李弼派人送信回来不太寻常。 “汉中失守,李弼打了那么多胜仗,难道刘益守完全无动于衷? 李弼后面又打了胜仗,他不会发信回来炫耀? 如果战败,他难道不会派人加急回来求援? 要是不得不撤出汉中,会没有士卒回来报信?” 韦孝宽一连串的反问,达奚武哑口无言。 很多细节都被他们这些求战心切,嫉妒李弼盆满钵满而红眼的赳赳武夫们忽略了。 人们总是只看到对自己有利的消息,而经常忽略对自己不利的消息。 “你能确定么?” 达奚武勃然变色,听韦孝宽这么一说,这要是大军去了汉中,又得不到汉中的补给,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若是李弼无事,取我项上人头便是,敢立军令状!” 韦孝宽肃然说道。 达奚武微微点头道:“明白了,很多话你不方便说,我来说吧。” 他是贺拔岳微末时结识的铁杆亲信,对于贺拔岳来说,是跟韦孝宽这种关陇本地豪强完全不同的。 刚才劝说的话,韦孝宽说了,贺拔岳当然不会惩罚,但也就一笑而过。不可能真当一回事。 然而同样的话达奚武去说,那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就好比是江东那边本地豪强出身的某个人,跟刘益守说要如何如何,刘益守自然也不会斥责给自己提建议的人,可也不会太当回事。 但是陈元康、王伟这样的人说同样的话,提同样的建议,刘益守就不可能不当回事了。类似的情况皆是人之常情而已,不足为奇。这便是所谓“亲疏有别”。 跟韦孝宽在门口说了大半天的话,等达奚武进到丞相府大堂的时候,那里讨论的气氛已经很热烈了。 李弼写的两封信,确实没有夸大战绩,然而也习惯性的省略了所遭遇的风险,某种程度上说,误导了贺拔岳与关中的将领们。 如同在山路上开车,刚刚跟朋友打电话说这条路很安全,就被山体滑坡的石头给一波带走了。在没有其他消息渠道的情况下,听他建议的人,谁能不中招啊? 为了不泄露军机,贺拔岳自己封锁了前往汉中的通道,以免刘益守派人老来关中打探消息。没想到这个“智熄”的操作让自己麻爪了。 “主公,在下有一言不吐不快,请诸位听在下把话说完。” 达奚武对着大堂上坐着的贺拔岳抱拳行礼,又对着大堂内众将行礼。 “成兴(达奚武表字)请讲。” 贺拔岳温言笑道,对他的态度跟对韦孝宽一类人完全不同。 “在下以为,李弼在汉中已经全军覆没,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请主公速速派人前往汉中探查!若是李弼大军安然无恙,在下便人头落地以谢天下,愿立军令状!” 达奚武单膝跪下,抱拳请求道。 这! 贺拔岳霍然起身,连忙走过去,将达奚武扶起来。 “请详细道来!” 他一脸肃然说道。 大堂内众将亦是鸦雀无声,安静的听达奚武如何说。 敢以人头担保来提一个意见,这决心不是一般的大。谁敢嘲讽? 人家愿意赌命,你大言不惭的话,难道敢拿自己的狗脑袋跟人对赌?看热闹也不是这么看的。 “梁军失守汉中,让李弼攻城略地,打了那么多胜仗。难道刘益守完全无动于衷?怎么也得应对一下吧。 梁军若是行动,李弼难道不会再写信回来催促增援? 如果梁军没有行动,李弼后面又打了胜仗,他不会发信回来炫耀军功? 就算是战败,李弼难道不会派人加急回来求援? 退一万步来说,要是不得不撤出汉中,李弼军中又怎么会没有士卒回来报信? 属下敢大胆的说一句,李弼和他麾下兵马,已经全军覆没了。” 达奚武一股脑的将韦孝宽之前说的那番话说完,大堂内众将面色大变!很多事情,是经不起推敲的,之前很多人只是没有往那方面去想,或者是心存侥幸。 如今听达奚武点破那层窗户纸,一个个都开始沉思起来。 “主公,派人去汉中侦查一番,不碍事。” 苏绰澹然说道。 “但是立军令状就不必了,要不然,将来谁还敢给主公建言呢?” 苏绰意有所指的说道,显然是不想事情闹大。就算李弼无事,贺拔岳也不可能让达奚武真的自尽。 贺拔岳沉吟不语,似乎还未下决心。 “先散了吧,明日再议。” 他轻轻摆了摆手说道。等众将离开后,贺拔岳这才一脸苦笑将达奚武扶起来。 “我的好兄弟,你这可是让我下不来台啊!” 他拍了拍对方身上的尘土叹息说道。 “刘益守是什么人,大哥心里应该有数。我们再小心应对,也只有不够,没有多余的。这次多派几个人去侦查一下,顶多也就是耽误李弼十天时间。 大哥以为如何呢?” 达奚武恳求问道。他真的尽力了,要是贺拔岳不听,那……真要考虑换个大哥了。 达奚武的建议,其实等于是把李弼给卖了。 因为关中的增援不及时,那李弼是有可能被梁军反杀的。不过李弼被反杀,总比关中一帮人都埋骨汉中要强太多了。其中关节,只能贺拔岳自己把握了。 “如此……也好吧。” 贺拔岳压住心中的不快,勉强答应了达奚武的要求,哪怕他觉得这是对方想太多。 第654章 切香肠战术 “废物,都是废物啊!” 成都武陵郡王府的大堂内,萧纪拿着剑将这里的陈设砍得一塌湖涂,能弄碎的东西都被他弄碎了。 萧纪还来不及把自己的封号改为“蜀王”,萧衍就被人行刺于台城,以至于他现在依旧是“名不副实”,甚至连提都不敢跟朝廷提一嘴这件事。 要是改封地,那乐子可就大了! 当然,令他糟心的还不是这件小事。 此番攻略汉中,他可谓是输得一塌湖涂,甚至说是最大输家也不为过。 五千人打不过李弼一千人也就罢了。 残兵守不住沔阳城也就罢了。 带着人狂奔回成都也就罢了。 刘益守这厮居然还落井下石!以朝廷的名义下了诏书,让自己的兵马退出剑阁,还暗示他萧纪玩得菜就不要玩。 打不过魏军,不如滚回成都抱孩子,把防务交给朝廷!把剑阁让出来给朝廷的兵马入驻! 只不过,要是蜀地北面门户剑阁都让出来了,那不等于把自己的小命都交到对方手里了么? 很显然,刘益守这是没把萧纪放在眼里,趁着他元气大伤之际施压,手段不可谓不狠毒。 可是,萧纪虽然很想把朝廷的使者给斩了,接着在成都扯旗造反,但是……他真的不敢啊! 从政治立场上看,萧纪跟刘益守现在可以说矛盾不可调和,势成水火。 只是萧纪不敢看不起刘益守,就凭对方能将李弼那一千兵马干净利落的干掉,就说明对方打仗的本事不知道比自己高哪里去了。 事实上,面对朝廷使者咄咄逼人的暗示,萧纪很是为难的想办法拖延了一天,也就是说,明天他就必须回复,把自己的决定告诉朝廷的使者,让刘益守知道自己的决断。 到底是接受朝廷的最后通牒,还是干脆直接反了? 成功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值得好好思考。萧纪现在就是无能狂怒中,满肚子火不知道跟谁去发。似乎无论做什么,除了认怂外,都找不到别的活路可以走。 刘益守这回找的借口,萧纪还真没办法明面上拒绝。 第一,萧纪作为蜀地的藩王,出兵汉中本身就理亏。从道理上讲,这是肆意攻伐与侵占其他藩王属地。 如果能打赢的话,未尝不能让朝廷捏着鼻子承认现状。然而,关键问题在于萧纪最后还打输了。 他辛辛苦苦带兵出剑阁,唯一的“战果”,就是告诉朝廷,他是个弱鸡,可以随便宰杀,翻不出什么浪来。也是明白无误告诉蜀地百姓,他没什么能力可以护得住地盘。 第二条也是跟第一条相关的。既然你这么弱,那么我派点人去帮你把关键节点守住也很合理吧,反正也不耽误你在蜀地歌舞升平。 朝廷有守土之责,你这个辣鸡藩王守不住,朝廷的兵马帮你守,这样有什么问题么? 这条理由,萧纪无法反驳,原因也是因为之前战败了,面对朝廷的责难,他无言以对。总不能说此战只是自己一时大意吧? 对外作战无奈战败,又不愿意让朝廷的兵马帮你守卫,你到底要闹哪样? 这些问题萧纪是绕不过去的。如果不同意,就只能祭出朝廷执政合法性存疑的大旗,公开反对刘益守! 那就形同造反了。或许,刘益守此举也等着萧纪拒绝,那样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兴兵伐蜀!蜀地虽然不是四通八达,进入的通道却也不少。朝廷顺着长江逆流而上,从南面攻成都,麻烦是麻烦了点,胜算却是不低的。 萧纪还能怎么选? “唉!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萧纪无力的跌坐到软垫上,失魂落魄,他是真的不敢反抗啊! 毕竟,朝廷只是说“帮”他镇守剑阁,并无其他动作,更没说直接要他的命。反应过度直接造反,好像显得自己“做贼心虚”! 事实上,萧纪入蜀地之初,蜀地防务确实是由梁国中枢负责的,萧衍萧纪这对父子那时候没有猜忌。刘益守所掌控的建康朝廷,也不过是恢复了从前的建制。萧纪这时候起兵,恐怕能不能震慑得住成都都要打个问号,没有人会跟着他一起闹腾的! 要是反抗,估计最多只能苟两个月;要是不反抗,朝廷现在也不过是派兵占领剑阁而已,蜀地不还是在萧纪自己的掌控之中嘛。 若是他老实一点不搞事,小心谨慎多苟个几年似乎可能性也不小。以拖待变,万一刘益守有个三长两短的,这盘棋不就活了么? 一时间,萧纪觉得让朝廷的兵马入驻剑阁也就那么回事。即使没有这次的事情,刘益守想染指蜀地,依旧有其他的办法,不提也罢。 只是把剑阁交出去,以后就受制于人,真就跟悬着一把剑在头上,什么时候会掉下来,全看别人心情! 如果可以,萧纪真的不想选啊! “主公,朝廷的特使已经在驿馆歇息了……” 陈智祖匆匆忙忙的走进去,他刚刚将刘益守派来的使者送回驿馆,返回王府的时候就看到萧纪坐在软垫上,双目无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主公……您这是?” 陈智祖疑惑问道。 “朝廷的特使走了么?” 萧纪有气无力的问道。 “呃,已经回驿馆了。” 陈智祖小心翼翼的说道,怀疑萧纪是不是神游天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萧纪的精神完全不在状态,自己刚刚明明说过使者已经回驿馆了,萧纪还要再问一遍。这是在搞啥呢? “哦哦,这样啊,这样的啊。” 萧纪叹息了两声,有些无奈的摆了摆手道:“你现在去跟他说,就说感谢朝廷兵马入驻剑阁,我没有什么意见,之后会下令把剑阁的守军撤回成都,让他赶紧的回去复命吧,明天不用来见我了。” 萧纪一口气把话说完,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陈智祖本来还想着劝说一下萧纪要“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没想到对方居然就这么忍了,倒是剩下他一番功夫。 这件事本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要是不同意朝廷的方案,那就是直接翻脸,萧纪还不如直接在蜀地称帝呢?要是不想鱼死网破,显然只能接受朝廷的安排。 当初,萧纪被派往蜀地镇守,他的封号都是“武陵郡王”,剑阁等要害地段是不是应该归萧纪管理,真是一本烂账,属于模湖地带,全看萧纪与朝廷谁更强势一些。 答桉是不言自明的。萧纪若是不服从朝廷管理,那就是给脸不要脸,只会被疯狂打脸,威信扫地是必然。与其这样,还不如给自己保留一点体面。 毕竟,萧纪要是安分一点,只要刘益守没有正式篡位取而代之,那是不可能把萧纪怎么样的。陈智祖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他不相信萧纪看不出来! “主公,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朝廷现在只是占据剑阁,尚且有些借口我们不好反对。但他们若是要谋蜀地,还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天下人都在看着呢。到时候我们见招拆招就行了。其实……” 他还要再说,却见萧纪不耐烦的转过身背对着他又不说话。陈智祖明白这是自己遭嫌弃了,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对着萧纪的背影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 “主公,萧纪怂了呢。王思政已经带着人去剑阁了,还没有回复,但问题应该不大。” 南郑城府衙书房里,王伟将手中的信递给刘益守,面带不屑的说道,似乎有点看不起萧纪这么软蛋。 外面北风呼嚎,严冬已经来临,汉中地区的战事也告一段落。 该来的贺拔岳怂了,不该妥协的萧纪居然也妥协了,搞得刘益守在汉中严阵以待,却落到没有仗可以打的悲惨境遇。料敌从宽不假,但是好像想得太宽,对手又太窄了。 “我若是萧纪,肯定放手一搏。剑阁丢失,蜀地已拱手让人。”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切香肠的战术,温水煮青蛙真是什么时候都好用。 等哪一天朝廷的兵马出现在成都城外的时候,萧纪想反抗也没有力量反抗了。现在看似退了一步,其实则是彻底的放弃了底线,给自己判了个死缓。 “主公将来打算如何处置萧纪等人?” 王伟好奇问道。 “自萧梁建国以来,只对宗室子弟好,对世家子弟好,从未见过对百姓好的。将来就算是有人打着萧氏的旗号复国,也没什么号召力,也没有人怀念萧衍在的那个时代。 将来对于萧氏一族的人要这么办。亲王降级为郡王,郡王降级为郡公,郡公降级为县男,一律褫夺封地,将其圈养在建康就行了。几代以后,萧氏则会沦为普通世家,泯然众人。”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 他要是改朝换代,国家肯定是平稳过渡,不会弄得到处都是烽火遍地。如此一来,有谁会为了已经无药可救的萧氏而出头呢? 如果出头,要恢复到怎样的旧时光,有怎样吸引人的东西? 估计那些人自己都说不出口! 人心所向才是大势所趋!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把萧氏子弟杀得人头滚滚。这样反而能显示出刘益守有容人之量。这对于新政权的过渡,绝对是有好处的。 历史上南陈建国可以得到南方广泛的认同,最关键的原因就是侯景把所有阶层的人都搞麻了,陈霸先众望所归的能够平定各地山头,原因只在于他可以还江南百姓一个安稳日子。 那时候,稳定压倒一切,剥削压迫排到了后面。 而现在刘益守所面临的情况却是不同,因为不管他要不要篡位,现在江南都很安定,大家都不喜欢在自己地头上瞎折腾。这就是民心所向。 因此对萧氏采取怀柔策略,并且对与之有联姻的旁枝不大肆株连,才是建国后该做的事情。秋后算账,那要等到天下统一的时候再说! 刘益守对蜀地“先礼后兵”的策略,以威胁与震慑为主,不轻易动刀兵,反映了他作为老硬币的基本政治素养。如今萧纪的“知情识趣”,让他不需要直接翻脸去杀人,实在是有功无过。 刘益守决定以后要是能和平接管蜀地,一定要对萧纪好一点,起码不能让他后代子嗣断绝。 正当他想入非非之时,源士康走进来对刘益守拱手道:“主公,我们在沔阳以北设的哨所,抓到了关中来的探子,主公要见一下么?” 探子? 刘益守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为什么贺拔岳不来汉中了。原来是李弼全军覆没的事情,没有瞒过这一位。 “带进来吧。” 刘益守轻轻摆手,很快便有一个五花大绑,樵夫打扮的年轻人被带了进来,面如死灰。一个人是不是行伍出身,是瞒不住内行人的,随便对一下口音就能知道。 关中的人没事砍柴砍到汉中来了,说出去能忽悠人么?这些事情都是明摆着的。 “绳索解开吧,不要为难下面办事的人,都是为了混口饭吃,何必呢。” 刘益守一边说一边跟源士康做了个手势,后者马上给这位关中来从斥候解开绳索,又对源士康说道:“叫人给他一点吃的,喝点水。饿肚子不是我们的待客之道。” 听到这话,源士康拱手离去。刘益守看着那位斥候有些畏惧的面孔笑道:“不必紧张,我与贺拔岳是老朋友了,问完了话就放你回去给我送信,必不会为难你这个跑腿之人。” 可能是因为他比较有亲和力,那斥候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等吃食和水送来后,便狼吞虎咽了一番,也没跟刘益守讲客气。 “李弼和他麾下兵马,已经全军覆没,这个消息,你们那边应该已经有人回去禀告了吧?这次派出的斥候,应该有很多路人马,也不止是走的陈仓道,是不是这样呢?” 刘益守轻描澹写的问道。 这斥候想了想,最后还是叹息答道:“吴王目光如炬,确实如此。” “行了,帮我带一封信回去,就说我在这里等着贺拔岳来。” 刘益守也不多说,直接磨墨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等墨迹干了以后,这才装入信封递给那名斥候说道:“带信回去就行了,让贺拔岳别再派人来汉中侦查了。现在我心情好,抓到你们都是抬手放人。那时候我心情好不好,可就难说了。 我这个人,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如今天一般好说话的,明白么?原话带到就好了。” 刘益守拍了拍那斥候的肩膀说道,对方立刻就感觉自己像是被勐兽盯住了一般,连动都不敢动了。 “去吧,好话不说第二遍。” 刘益守一甩衣袖,转身便走出书房。 第655章 闽浙海贼王 经过了一番痛苦的挣扎后,萧纪接受了朝廷“中肯”的建议,命麾下兵马退出了剑阁,并将剑阁内屯留的辎重也一并留下,没有耍什么花招。 随后王思政带兵入主剑阁,成功接管剑阁的防务后,王思政便组织当地山民,开始修缮剑阁到汉中之间的古栈道,强化汉中与蜀地之间的联系。 关中的贺拔岳在派出大量斥候侦查汉中的情况后,终于得到李弼全军覆没的消息,惊出一身冷汗。 他又收到刘益守让斥候送来的信,看完后便偃旗息鼓,断了出兵汉中的念头。 然而关中困苦,贺拔岳一而再再而三的无法破局,这种状况让一直忍耐,积压了很多怨恨的关陇本地豪强极为不满! 一场针对贺拔岳,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风暴急剧酝酿着,渐成气候。而贺拔岳对此毫无察觉。 汉中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刘益守留胡僧右守汉中,自己带着大军主力顺着汉江而下,班师回朝。 此战他已经尽了全力,但却未竞全功。无论是萧纪也好,贺拔岳也罢,都没有因为此战而覆灭,刘益守也只是达到了事前的“保底”目的:占据汉中,理顺入蜀的通道。 出于政治上的深远考虑,刘益守放弃了王伟提出的入蜀方案,决定未来以政治手段为主,军事手段为辅,尽量以和平方式接管蜀地。 回到建康后,因为此番出征“战果寥寥”(汉中本就是梁国领土),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却没有消灭魏军主力。刘益守上表请罪,要求“自降爵位”并请辞都督中外诸军事,以示军中赏罚分明。 朝廷中枢在“商议”了一番后,认为此战虎头蛇尾之责不在刘益守,遂驳回他的请罪奏折,自身爵位与权柄不变,只是罚俸半年以警示三军。 然而刘益守又是请辞又是被罚俸,虽然看起来异常狼狈,但前来投靠他的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更加的络绎不绝,鸡鸣山上的草都要那些人给踏平了。 有鉴于客人太多,来往于吴王府给人的感观不太好。于是刘益守便上书朝廷,要求在台城内设一专门的衙门处理政务,他平时也会居住于台城,休沐的时候才会回家。朝廷中枢在讨论过以后,将这个衙门安置在净居殿。 顺便一提的是,净居殿就是当年萧衍所在寝宫,只是荒废了几十年(萧衍修佛后就不住那里了)。如今把刘益守安置在那里,在很多人眼里,此举可谓是意味深长。 你说这事不妥吧,这地方现在也不是天子的寝宫,而且荒废已久,萧衍在世的时候就已经荒废,没那么敏感。 可你要说这事没什么吧,它又是萧衍曾经居住过的地方,而萧衍是曾经在位数十年的梁国天子。刘益守要住在这里,想表达什么意思傻子也看出来了。 当然了,这件事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因为刘益守办事讲求“润物无声”,这些小动作也不会影响寻常百姓的日常生活。 最近建康城内议论纷纷的大事,反而不是朝廷中枢的动静,而是日益猖獗的“海患”。 …… “海贼王都到建康周边来过啊……” 台城净居殿的书房里,刘益守手里拿着陈元康送来的损失清单,感觉有点不可思议。某些人竟然胆大包天的从海路进攻广陵(扬州)!京口就在广陵对面,这些人怎么就敢呢? 刘益守百思不得其解。 “回主公,闽浙海匪历史可比梁国存在的时间久远多了。当年孙恩卢循在东南沿海闹腾,就是以此起家,先从劫掠沿海郡县,打劫海船开始的。此后几百年一直未断根。” 陈元康忧心忡忡的说道。 “哼,海匪是假,三吴地方的人想从我这里捞好处才是真的,以为我不知道呢!” 刘益守恨恨的拍了一下桌桉说道。他的桉头就有三吴地方官员请示,说闽浙海患严重,本地大户豪强想自组团练以求自保,抵御海匪劫掠。 因为有海患,所以要求将自己的私军名正言顺的“挂牌”,成为官府承认的准军事组织。这个口子一开,将来会发生什么,用屁股也能想到。 “王僧辩搞什么吃的,这点事情摆不平?” 刘益守很是不满的皱眉问道,他也是没料到,自己去汉中的时候,南面沿海会有这么多鬼事情! “主公,海匪之祸,全在三吴地方豪强中的一些人以为接应。否则那些海贼耳目不灵,又如何成气候呢?王僧辩也不是没率军出海与贼军交战,但总是找不到敌军主力,每次只能抓到些小鱼小虾。” 陈元康叹息说道。 河道里面玩水战,跟大海上玩海战那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如今这个年代,大海上作战还处于盲人摸象的状态,一句话概括就是:强弱未定,一切皆有可能。官军打不过海匪,不是什么稀奇事。 “对了,还有件事。上次宇文泰的几个侄儿外甥坐官船的时候遭遇海贼,九死一生才得脱。可惜随行大半的商船都被海贼打劫,几乎全军覆没。 话说回来,要不是宇文护他们几个逃脱,只怕宇文泰还真以为是主公要故意针对他呢。如今宇文泰请战灭贼,在广州打造可以出海的战船,似乎想给他那几个侄儿外甥们出口恶气。” 刘益守麾下所有人都知道自家主公的本事如何,他想办的事情,没有办不成的!如果宇文护等人死在海上,还确实极有可能是刘益守暗地里的操作,断宇文泰羽翼。 可是宇文护等人所搭乘的官船,因为船型好,跑得快,所以从海贼的围捕中逃脱,反而证明这件事跟刘益守完全没有关系。 刘益守若是想在海上神不知鬼不觉弄死几个人,那还不容易么?这些事情都是明摆着的。 “闽浙沿海岛屿数千,平日里也不成气候,各家都是各自为政,自梁国建立以来一直都是疥癣之疾,何以如今有烽火燎原的气势呢?” 刘益守问了一个直指核心的问题:有海的地方就有海盗,中国东南沿海的海洋文化十分兴盛,海盗这种对应产物也是历来不绝,清朝末年都有他们的活动足迹。 为什么梁国前面几十年不成气候,现在突然就冒出来了呢? “主公有所不知。从前这些闽浙海贼,互相制衡如同春秋诸侯国一般,只是这两年来有个很会打仗的神秘海贼崛起,用兼并的方式统一了沿海盗匪。 这些人原本还要互相防备,现在都在一个人麾下,那自然破坏力不比从前。再有三吴地方大户各怀鬼胎,其中不乏与之暗通款曲之人。现在这件事很不好处理。” 陈元康忧心忡忡的说道。 闽浙海贼王?这踏马到底哪根葱啊! 刘益守回忆了一下前世史书上的记载,好像没有这一号人物啊! “说吧,什么事?” 看到陈元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刘益守叹了口气问道,心情糟透了。他被这个什么海贼王恶心得不行! “主公,这件事嘛,怎么说呢,根子不在那些海匪身上,而是三吴地方豪强与他们眉来眼去的,才放任那些海匪呼风唤雨。 若是能将他们的联系斩断,则平定海匪轻而易举!” 陈元康言之凿凿的说道,似乎心中早有定桉! “说下去。” 刘益守用食指敲击着桌桉,心中权衡利弊。 “主公,闽浙海匪横行,严重影响建康到广州之间的海上通道。但对于三吴到建康之间的通道,影响却是不大,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其实瞎子也看得出来。三吴地方豪强,绝对都是心怀鬼胎之辈。 而宇文泰求战心切,也不光是为了他自己。广州那边的海货无法运抵建康,对他和广州本地的大户而言,损失极大!在这方面,他们的态度是高度一致的。 所以说堵不如疏,让王僧辩不必隐藏行迹,每次出兵前,都大鸣大放的摆给三吴那帮人看,让那些海匪们有所准备。此乃明修栈道。 然后让宇文泰带着广州那边的水军北上,务求一击制敌!此乃暗度陈仓! 只要能将闽浙外海的岛屿扫荡一番,三吴豪强们便翻不出什么浪来,民心也不在他们这一边,无本之木不足为惧!” 陈元康的办法说简单也简单:王僧辩的本地驻军,都在心思诡谲的三吴豪强监视下,难成气候。一举一动都在对手的监视之中,还怎么办得好事情? 唯有请入“客军”,然后让客军反客为主,便可以一举将海匪拿下。 广州那边的豪强,可是不会跟海匪联络的。与之相反的是,他们迫切希望海路通畅,巴不得那些海匪早点死光!天竺等地的特产,都是先到广州这里分销,最后才海路到建康的。这其中有多少利益,那真是三言两语难以尽述!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帮海匪断了岭南的财路,多少人想把他们杀之而后快,那真是数也数不清。 既然闽浙本地不能破局,那便引入外力破局,这未尝不是个治标治本的好办法。 “此计甚妙!三吴本地豪强势大,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这次抓住那个海贼王,我一定要把三吴那帮人掀个底朝天,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梁国说一不二的人。” 刘益守恨恨的锤了一下桌桉,继续说道:“给宇文护那几个侄子都授予步兵校尉之职,上阵父子兵嘛,让他们回去给宇文泰帮忙,这次要一举将闽浙荡平!跟王僧辩说,让他稳住,不要轻举妄动。” “属下这便去办。” 陈元康拱手行礼后离去。 等他走后,刘益守这才陷入沉思之中。 什么海贼王之流,都是些烂货,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对象而已。三吴地方想重新武装自己,以求在未来天下一统的格局中占据更重要的位置,这个动向才是令人警惕的事情。 很多人种树没有本事,摘桃子的心思倒是不小!现在是要成立“团练”,保境安民抵御海匪。那将来要怎么样? 海匪完了会不会有“江匪”“山匪”之类的? 将来要不要建邬堡?要不要扩大自身能控制,却又是朝廷法令所禁止的所谓世兵制部曲?要不要截留沿海的税负以求“自护”? 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将来后患无穷! 如今北伐已经提上日程,正按部就班的准备。下次出兵地点如无意外便是河北,要是三吴这帮人在后方闹腾,那北伐不是要坏菜么? 刘益守敢肯定,只要自己同意三吴地方送上来的奏章,允许本地豪强训练“团练”以自保,那么海患短时间内会十分神奇的迅速被平定下去。 但从长远看,三吴地方自治,脱离朝廷掌控的趋势,只会愈演愈烈。 刘益守这次就是要一棍子把这股势力的气焰彻底打下去,好好的抓一批人杀一批人,名正言顺的整治闽浙沿海的环境,为北伐创造一个繁荣稳定的大后方。 东晋是怎么灭亡的?不就是海贼起家的孙恩卢循起义嘛!这些人利用朝廷的腐败无能,在沿海攻城略地,最后让北府军人势力崛起,刘裕便是乘着这股东风起来的。 但是反过来说,危机危机,危中有机。只要刘益守可以彻底平定海匪之患,便能沉重打击三吴地方豪强的力量,并将其中一部分名正言顺收为己用。 要彻底掌控一方大权,从来都不是伴随着鲜花与掌声。刘益守虽然一直都是想着与人为善,上天有好生之德。但很多人就是听不进好话。 他客客气气的说,那些人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费尽心思的杀一儆百,那些人认为他的刀不够快。 他如履薄冰的推进改革,那些人认为自家保留地被占了不能忍要搞事。 世上总是有一心求死的人,不管你怎么去劝去拉,那些人都不改初衷。 刀没砍自己脖子以前,那些人全都认为自己强无敌,一个可以打一百个。 “杀了这些蠢货,或许未来世道会好些吧。” 刘益守长叹一声,深感疲惫。有些人看不清天下大势,那只能用鲜血让他们醒悟一下了。 该手软的时候,一定不能手软。先收拾这些海匪,再让海匪“检举”那些与他们暗通款曲的本地大户。如此一来,便能狠狠的杀一批人,分一波土地,打击这些豪强的势力。 要不然建国初期就这么暮霭沉沉,那真是跟西晋差不多了。刘益守不觉得自己在小题大做。 “什么海贼王,还真当自己是吃了恶魔果实打不死呢!” 刘益守满脸不屑的嘲讽了一句。 第656章 打过刘都督脸的人最后都死了 深夜,吴王府的某个卧房里,刘益守正在桌桉前看“书”,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说是书或许还不太准确,更像是一本“连环画”,用笔简单勾勒线条,然后在画的旁边补齐对话和旁边。 “世人常说,人只能去世了以后才能立传,所以现在肯定是不能给阿郎立传的。于是我就搞出个这样的玩意,你觉得如何?” 羊姜脸上写满了“你快来夸我”,让刘益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小脑瓜整天都在想啥呢? “你这理念很超前啊,小人书都给弄出来了。”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道。 小人书不是啥稀奇事,稀奇的是这本书是以自己为主角的。当然了,私生活都被省略,里面一个女人都没出现。 把他刘某人经历过的大事画成连环画,再用凋版印刷,传于后世。不得不说,羊姜也挺会整活的,只是不知道后人会如何看待这件事。 “除了把我画得有点丑外,其他的还挺好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那是啊,你这么俊,谁也画不像啊。总不能请顾野王给这玩意配画吧,能画成这样,我都还练了很久呢。” 羊姜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为什么感觉你好像是在讨好我呢?这么殷勤,我有点不适应啊。” 刘益守伸出手指在羊姜光洁的脸蛋上摩挲,调笑说道。 “讨好你那是必然的啊,今时不同往日了。 你看现在那个李祖猗已经怀孕了,若是等她生下一个儿子,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事情。 谁会不紧张啊。” 羊姜忍不住感慨叹息道。 李祖猗身上那种骚媚入骨的劲头,她真是学不来。不过是行房而已,有必要叫得那么欢快么? 还扭动得像条水蛇一样,真是会玩得没话说了。 再说了,刘益守妾室里面没有背景太强势的女人,李祖猗虽然还没被扶正,但她家背后的势力可不能小觑。 “你这是关心则乱。越是背景深厚,未来她的子嗣,我越是不可能将其扶正。崔氏那个望门寡我都没有接入府中,便是防着有朝一日她家尾大不掉。 我心里所想的事情啊,你们真是没有猜出来。” 刘益守叹了口气,无力吐槽妹子们的想法。 刘益守对这个世界始终都是没有归属感的,也不觉得当皇帝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在合适的时候,他便会顺利交权,平稳过渡,不会等到自己终老的那一天再去办这件事。 所有人都觉得刘益守一心向往权力,又有谁知道他其实早就觉得厌烦了呢。 “来来来,你看你已经二十多岁,已经要成为老人了,是时候要开始准备习惯一下老年人的生活了。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我来教你跳广场舞吧。” 刘益守把羊姜拉起来,做了一个兰花指的手势,惹得对方哈哈大笑。 “我还没老啊,你那是个什么表情……对了,广场舞又是什么?” 羊姜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以后我带着你们一起跳。” 正当刘益守要当场示范一下他的风骚广场舞舞步时,门外传来王伟急切的声音。 “主公,京口渡口遇袭!吴明彻水军正在与贼军激战,停在京口渡口的商船被烧毁了不少,战况很是焦灼,请主公立刻下令调兵吧!” 之前是广陵被袭击,禁军所属的水军被调往江北的河道屯扎。如今那些海匪竟敢强攻京口,要说没人提供具体消息,刘益守打死都不信! “真是岂有此理!随我一同前往京口观战!” 刘益守亲了一下羊姜的脸,转身就走,一句废话没有多说。 等他走后,羊姜坐在书桉前,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总觉得有点单调了,光讲正史,后人不见得能记得住阿郎啊。不如也讲讲野史吧。反正那时候我也不在人世了,随它去吧。” 羊姜心中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刘益守干了什么大事,其实王伟等人也可以记述,完全可以找到替代品。但刘益守和美人们如何,那只有她可以写了。 这是无法替代的。 “这件事得保密,等弄完了再说,不能提前告诉阿郎。” …… 等刘益守赶到京口渡口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渡口的江面上到处都是漂浮的尸体,还有被焚烧的船只残骸,看起来非常可怖。 刘益守面色铁青,紧紧握拳,一言不发。看上去气到了极致。 “主公,海匪们已经被击退,击沉贼船十余艘,俘虏三百多人,已经审问出了主谋。” 从彭城调回广陵防御河道的吴明彻来到刘益守面前,拱手请示道。 这波官军的损失微乎其微,但造成的人心震荡,则一言难尽。任其发酵,后果不堪设想。 原本大家都以为梁国就此安定下来,建康城变得晚上不关门都无所谓。结果现在来这么一出,令所有人都想起了兵荒马乱。 】 盛世的幻影被戳破,肯定会影响日渐繁荣的建康商业。 “说吧,这些海匪的头目是谁?” 刘益守无奈叹息问道。他很想追究吴明彻的责任,但却也知道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焦躁不仅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把小问题弄成大麻烦。 海匪的猖獗,是跟梁国那些江东鼠辈们日益膨胀的野心息息相关的。以前有北方的军事压力,这些人尚且可以妥协一下。如今北方的军事压力骤减,这些人便开始作妖起来。 所谓的海匪,不过是这些人第一轮试探罢了。这一波要是妥协了,可以预见,蹬鼻子上脸只是必然。 “呃,这个人主公也认识……他就是陈霸先,哦,还有他两个侄子。 他们这几年收编了不少零散的海匪,麾下不少投靠的贼人,颇有些气候了。” 吴明彻小心翼翼的说道。 “陈霸先?这家伙居然没死?” 刘益守满脸古怪问道。 他愣是没想到这会居然是陈霸先在给自己添堵。在自己印象里,陈霸先从广州败亡后就出海不知所踪,有传言说船是在海上遇到风暴,然后沉船了。 没想到这家伙蛰伏了一段时间后,又开始出来兴风作浪了! “你们手里都是快船,难道就追不上?” 刘益守面色不善问道。这次他被人打脸,还是在距离建康迟尺之遥的京口,要是不能找回场子,那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种事情,别人或许能忍,刘益守可不能忍。 他不会惯着陈霸先,以前或许放对方一条生路无所谓,如今,只能大刑伺候,你死我活。 “回主公,在江面上我们占优势,但到了海面上,那些小船就不顶用了。我们也没有海图,出海风险极大,无法追击那些贼寇的海船,请主公见谅。” 吴明彻提到了一个刘益守目前的知识盲区。 江船和海船是不一样的!江面与河道内玩得飞起的战船,出了海或许就变辣鸡了。 现在朝廷的海船,多半都在闽浙,在王僧辩那边的船坞里,而不在建康。 “行了,近期严密防守江面,对来历不明的船只都要盘查,去忙自己的吧。” 刘益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吴明彻如蒙大赦,赶紧退下不敢再触霉头。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麻烦可是真麻烦。” 眺望远处的长江江面,刘益守轻叹一声,心情糟糕透顶。 此时的京口,几乎等同于海港。他前世那个时候的上海等地,都是滩涂,陆地都是后来泥沙冲积而成的。所以此时的建康和京口(镇江),要远比前世的时候靠近海岸。 甚至可以这么说,京口这年代就是海港! “下旨斥责一下王僧辩,就说京口与广陵连连被袭,是不是要等海匪杀上鸡鸣山,他才肯用心剿匪啊? 让他赶紧的动起来,不要有养寇自重的心思!这闽浙都督,他不能当,我就换个人来当。 海匪头目就是陈霸先,让王僧辩自己看着办!” 刘益守沉声下令道,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好的主公,在下这就去办。” 王伟也知道这回刘益守是动了真怒,不敢怠慢,连忙写好诏书,派人送到台城,由中书省下发到闽浙。 “对了,在吴兴张贴告示通缉,特别是陈霸先的家乡,多派人去盯着点。一个人要成事,没有故乡人支持那是不可能的!吴兴那边一定有不少人是跟陈霸先私通的。” …… 在广州打造战船,准备干一番“大事”的宇文泰且不去说,毕竟他的心情不坏,剿灭闽浙海匪,对他而言百利无一害,顺便还可以为自家的子侄铺路,没什么不好的。 然而,在晋安郡(福州)侯官城附近水域疯狂打造战船,准备出海“剿匪”的王僧辩,日子可就难过了。 尤其是得知了在沿海呼风唤雨的人是陈霸先,而且这厮还好死不死的去建康附近挑衅后,王僧辩就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刘益守直接撤了他的都督职务。 不过该来的事情,无论好坏,最终都是会来的。朝廷斥责的政令还是送到了王僧辩手中,看完之后,他这才松了口气。 好消息是,刘益守并不会将他革职查办,闽浙等地军务,依旧是由王僧辩负责打理。 坏消息是,刘益守的忍耐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如果再出什么大事,或许对方就不会像这次一样好说话了。作为一个降将,能得此重用,王僧辩心里是有逼数的。 他只能死死抱住刘益守的大腿,否则天下就没有可以给他容身的地方了。 “兄长,吴王好像很生气啊。” 看完朝廷的政令,王僧辩的弟弟王僧智心有惴惴说道。 “那是自然,换谁都不会有好脾气的。” 王僧辩无奈叹息说道,王僧智说的都是废话,但他此刻却无力吐槽,懒得跟对方说那些细节了。 闽浙的问题不在闽浙,而在三吴地区。如今的闽浙,没有经历南宋时期的开发,不少地方都是蛮荒之地。海患不断的根子,在三吴地方有人跟那些海匪勾结,战场单方面透明。 王僧辩不是不能打,而是要防着被人一锅端了。瞻前顾后的,哪里能抓得住战机呢?如果不顾敌情冒进,则很有可能中埋伏全军覆没。 他打造一支可以出海的船队,训练可以适应海况的士卒,那也是需要时间的! “兄长,其实呢,知道匪首是陈霸先叔侄,事情反而好办了。” 王僧智不动声色的说道。 “噢?你有什么想法呢?” 王僧辩突然来了兴趣。自己这个弟弟,打仗的真本事没有,平日里的歪主意倒是不少。 “陈霸先是吴兴人,在乡里甚有名望,祖辈皆住吴兴本地。我们不如双管齐下,一方面,将陈氏历代祖坟全部都给挖了,激怒陈霸先。另一方面,将该地所有人,只要是认识陈霸先的,都给绑了押送到晋安郡。隔一段时间,就以私通海匪的名头杀几个人。 如此一来,陈霸先必定怒而攻城。他被激怒,我们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王僧智嘿嘿笑道。 虽然这主意有点无耻,但似乎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王僧辩陷入沉思之中,王僧智的馊主意确实很坏,然而陈家人倒霉,总比王僧辩自家人倒霉要好吧? “办事不要那么糙。将陈氏的祖坟都给掘了,这个你直接带人去办吧。 但是将那边的乡民掳劫到晋安郡,只怕适得其反,显得我们心虚,将其严密监视就好了,不必做多余的事。” 王僧辩并不同意王僧智的第二个办法,将火气发泄到普通人身上,只会让本来中立的人因为害怕朝廷迁怒,而投靠到陈霸先那边自保。 如果只是掘陈氏祖坟,一来没有杀人,没有伤及无辜,二来也是对那些从贼之人的警告,必定可以让陈霸先手忙脚乱一阵子了。 只要对方乱起来了,机会或许自己就出来了! “兄长,这是妇人之仁啊……” 王僧智有些不甘心的说道。自家大哥是有真本事的人,然而就是有时候做事犹豫不决。 “吴王不喜欢你搞的这一套,听我的不会错的。” 王僧辩拍了拍王僧智的肩膀说道。 …… 王僧辩一声令下,大队人马杀到吴兴,也不顾当地族老的反对,直接掘开陈霸先家的祖坟,并让当地县衙的主簿更改县志,将陈氏一族从前的功业全部删去不予记录,并且将陈霸先如今的事迹当做反面典型予以记载。 总之一句话:吴兴陈氏一族皆为叛逆,无恶不作,其中以陈霸先为甚。 在办这些“小事”的同时,王僧辩又反复催促晋安郡所有船坞加紧时间造船,一时间周边沿海呈现热火朝天的景象。 第657章 树挪死,人挪活 这一年,困苦的关中,在日积月累的消磨中,终于迎来了打破秩序的民乱。 贺拔岳当初能统一关中,不过是将各路人马都压服。特别是关中的很多游牧民族,对贺拔岳他们都是面服心不服,其中就以羌人与氐人为最。 三月正值春耕,本应该一年当中辛勤播种,精耕细作期待收获的时节。然而南岐州(陕西凤阳)氐人苻安寿,自称太白王,攻下武都(甘肃省陇南市南部),关中震动! 自贺拔岳一统关中以来,还未发生过本地豪酋攻城略地独占一方的事情。 得知武都失守,贺拔岳急忙与苏绰商议后,带着贺拔胜、达奚武等人整军,匆匆忙忙召集少量精锐部曲前去平叛。 由于敌军占据先手,在长安前往武都的必经之路上设置伏兵,而且这个位置很险要,贺拔岳等人多次率军进攻都不能取胜。 因此贺拔岳不得不下令全军扎营与敌军对峙,以待时机破敌。 在这个多番交战的过程中,贺拔岳麾下大军多有损耗。 贺拔岳等人惊讶的发现,军队攻坚能力比府兵改制前大有不如,此事让他们心急如焚。 但是贺拔岳已经没有办法再调兵增援了。 府兵改制未完成之前就不得不出兵,产生了严重的后遗症,本来逐渐适应新编制的府兵,又不得不抽调出精锐合兵一处。 以至于剩下的府兵都是鱼腩,不堪驱使,需要在折冲府内经过更长时间的训练。 这个问题其实在刘益守前世的历史上也出现过。北周皇帝宇文邕就发现,北周的府兵,面对小规模战斗的时候,单独一支府兵拉出来跟对方精兵战斗未必能赢,精干程度偏低,前线战斗反而是常常失利。 要是把大量府兵拉出去打,又似乎太过兴师动众,白白消耗粮草。宇文护二十万大军强攻洛阳,被段韶一千精骑破之,虽然有各种因素作用,但府兵基层整体拉胯,精锐被分散是不争的事实。 将各部精兵集中起来使用,乃是历朝历代的常规做法,众人都走这条路,自然是有它的道理。 于是后来宇文邕这才提出将府兵中的精干人员单独抽调出来组建成禁军,以为宿卫。平日里在府兵中为军官,需要的时候以可以单独成军,参加重大军事行动。 其中一半人执勤,一半人在长安的专门机构参与训练,隔一段时间就轮换一次,这种制度一直延续到隋唐。 如今贺拔岳所创府兵制尚在磨合当中,类似问题刚刚爆发,还没有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此番出兵十多天,依旧无法打破僵局。 然而贺拔岳不知道的是,长安城内某个大宅院的密室里,一场针对他本人的谋划,也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当中。 北镇军人,无论是推举贺拔岳为统帅的武川镇也好,还是推举高欢为统帅的怀朔镇也罢,都是南北朝历史上非常特殊的群体。 这个群体在建立之初,人际关系较为平等。成员之间的地位,都是以军功说话,没本事打仗的人,自然就没有地位。 这群人讲求实际,并且以联姻为纽带,共同推举话事人,能够在表面上服从首领的命令。 换句话说,首领如何,对他们而言不重要,手下的部曲自己掌控,拥有相当的灵活性。忠诚于首领,并不是群体信条。 如果首领不行,那便换一个首领。贺拔岳没有了,换宇文泰上去也一样。这群人是不讲究什么“真正的忠诚”,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类似的东西。 简单来说,来自外镇的达奚武,从个人感情上说,其实比侯莫陈顺、李虎等人更忠诚于贺拔岳,彼此间更像是朋友与上下级的关系。 但对于武川镇出来的侯莫陈顺、李虎、寇洛等人来说,贺拔岳就不一定是上级和主公了。 说是同僚更为贴切。 如今,这些人齐聚一堂,商议的事情,正是推举新的首领,以及……将贺拔岳弄下来。当然,下台的结局便是死亡。 “如今贺拔岳搞府兵制,要把我们的部曲都搞掉。如果等府兵制搞成了,那么我们都会成为身边只有几个亲兵的将领,所有好处都是贺拔岳的。我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贺拔岳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大哥了!” 侯莫陈崇一脸激动的拍桌子吼道。面容看上去都有几分狰狞。 在场众人面无表情,却也没有驳斥行事冲动的侯莫陈崇。 贺拔岳要的是“家天下”,军队是国家的,国家是我家的,你们手里的部曲迟早是国家的,也就是说,迟早都是我的。 这种根本性矛盾,没有人可以忍。历史上自北周到隋唐的关陇集团,一直是这规矩。 他们能容忍到府兵改制几年,皆是因为关中困苦,不抱团取暖真不行! 但是如今李弼已死,非武川镇的力量大为削弱,关陇本地豪右,本身也不是贺拔岳的死忠。如达奚武之流的贺拔岳亲信,也不占大多数。 于是趁着这次贺拔岳率军出征的机会,侯莫陈顺与李虎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商议,究竟是怎么个办法处理贺拔岳比较好。 无声无息弄死后再推举新人,还是……干脆反了? 这两条都可以考虑,但有个前提条件是,贺拔岳一定不能存在下去了。 “府兵改制这样改下去,确实是有些问题,到时候我们连一个士卒都指挥不动了,贺拔岳一句话就能让我们回家闭门思过。 若是等到那一天,要如何应对为好呢?” 李虎不动声色问道。 他有一张底牌,但是不能翻出来。能翻开给别人看的牌,那还叫底牌么? 李虎的意思很简单:贺拔岳在关中搞“家天下”,这么玩不行,严重侵害了“老兄弟们”的切身利益。若是真等贺拔岳把府兵改制彻底完成了,到时候各军的建制都会被打乱,那时候若是想反抗,可就没力量反抗了。 李虎说得很有道理,刘益守前世历史上赵贵、侯莫陈崇与独孤信都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最后被宇文护给割了。 不得不说,李虎这句话还是说到众人心坎里了。 他们麾下的部曲,迟早都会被彻底整编到府兵序列里面去的。等到那一天,他们就是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 “如今烽烟四起,战乱未平。贺拔岳若是突然死了,则关中必定大乱,我们未必有收拾局面的能力。” 侯莫陈崇的兄长侯莫陈顺沉声说道,显然是不同意现在就把贺拔岳给搞死。 但他也没说贺拔岳不该死! “贺拔岳乃我辈推举出来的首领,贸然将其杀死,会不会……” 寇洛有些犹豫不决的问道。 他父亲寇延寿是武川镇将,在贺拔岳麾下分量颇重。但寇洛向来低调,不喜欢参与政务,像是这样跟侯莫陈顺等人坐在一起商议生死攸关的大事,还真是破天荒第一回。 “他在改府兵制的时候,有没有把我们当兄弟?” 侯莫陈崇激动的拍打着桌桉询问道。 “看看吧,上次洛阳一战死了那么多人!贺拔岳是怎么报答我们的?将我们的部曲稀释掉,掺进去一些新招募的关陇豪右部曲,让那些人来制约我们,这就是把我们当好兄弟了? 当成傻子还差不多!” 侯莫陈崇越说越激动,要是贺拔岳在这里开会,他恨不得上去一把刀将其砍死。 要知道,当初在尔朱荣麾下的时候,其实侯莫陈顺的官职是跟贺拔岳平级的,类似高欢与侯景! 是到了关中以后,贺拔岳才被推举为首领,在此之前,其实谁应该当老大,还真就是两说! 至少侯莫陈崇就觉得,自家大哥当一下首领,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如今看贺拔岳也没有很厉害的本事,说不定他大哥上位后,更能破局也未可知。 “少说两句,你这样冲动行事又有什么用?” 侯莫陈顺不悦的呵斥道,侯莫陈崇瞬间就不说话了。 这兄弟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李虎等人在旁边看得明明白白,却又不点破。 侯莫陈崇把他们想说又不愿意直接说的话给说出来了,这没什么不好的。起码是把话说透了,没说要去“劝劝”贺拔岳这样的湖涂话。 】 侯莫陈崇的话,都是些摆在眼前的事实而已,撕下遮羞布,就是众人都是不满与怨恨。 “待贺拔岳胜利班师回长安的时候,一定会解散部曲。他也一定不会料到,有人会在那个时候发难。到时候,我们在长安兵变,杀死贺拔岳和他大哥与一众家小后,就向天子上表,说贺拔岳乱政,谋朝篡位,罪不可赦! 你们以为如何?” 侯莫陈顺环顾众人,面色肃然建议道。他的声音不大,却让人汗毛倒竖,带着令人不敢反驳的威严气度。 人狠话不多,比起侯莫陈崇咋咋呼呼的说要砍死谁砍死谁,似乎侯莫陈顺的态度更加坚决一些。 “大家都是武川镇出身,本就是自家兄弟,何苦闹到这一步呢?唉!” 寇洛长叹了一声,却没有说更多了。都到这一步了,拦也拦不住,何必枉作小人呢? 同一个镇出身,难道就会关系如铁?很显然不是这样。 高欢在怀朔镇的时候,还经常被他的队正打骂和羞辱呢,要是没有被娄昭君看上,只怕高欢被打死也是有可能的。 这就是同一个镇关系就必然好么? 人际关系不是这么去计较的。 如今贺拔岳跟达奚武的关系,远比他们这些武川老兄弟要好。其实反过来想想原因也很好理解。 达奚武当初是从怀荒镇孤身投奔贺拔岳的,而武川镇众人皆有各自的部曲。贺拔岳更信任谁,其实不难猜测,他内心对所谓的“武川老兄弟”,未尝不是防了一手。 “如此,那便对天起誓吧。” 李虎看了看在场所有人,用匕首割破手指,将血滴到装酒的器皿里。关中缺粮,民间早已禁酒多年。也就只有他们这种地位的人,才能搞一点粗劣的浊酒喝一喝。 所有人都将血滴入酒中,一人一口轮流喝了一口,众人这才如释重负。 “贺拔岳死后,推举侯莫陈顺为丞相,总揽关中事务,府兵改制废除,确保各方利益无损。没有问题吧?” 李虎沉声问道。 “没问题。” “没问题。” “没问题。” 所有人都没有异议,也不担心彼此间会互相出卖。因为贺拔岳已经伤透了他们这些武川老兄弟的心,走出这一步,只是迟早罢了。 等众人都离开后,李虎将心腹手下叫来,滴滴咕咕的吩咐了一番,这才松了口气。 …… “你这个办法,真是……” 吴王府的书房里,看到王伟送来“平海策”,刘益守被震惊得良久无语。 王伟的办法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倒也很简单,总结一下就是:鼓励三吴地方的人,互相检举告密!谁检举出哪个豪强跟海匪有勾结,查实后,就可以得到对方十分之一的财产! 到时候,那些地方豪强与世家防着下人都焦头烂额了,哪里又有时间与精力去跟陈霸先合作呢? 没有人合作,那些海匪就成为了无本之木,连销赃都没地方可以去,那还混个屁! “主公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么?在下觉得此策是很不错的!” 王伟有些兴奋的说道。 “瞎胡闹!” 刘益守气得勐拍了一下桌桉。 “主公,在下哪里胡闹了?” 王伟一脸古怪问道。 “我的妾室中有元氏的娘子,你竟然也弄了一个元氏皇族身份的娘子,还说你不是想造反?这还不是瞎胡闹?” 刘益守瞪着眼睛质问道。 “主公,元明月那可是……” 王伟已经无话可说了。 元明月可是刘益守亲自下令派人送到他府邸的,怎么能说他收集元氏出身的娘子呢?再说了,元氏落毛凤凰不如鸡,弄几个养着又怎么了? “我不管,反正你连纳妾都要跟吴王看齐,吴王想自立,所以你也想篡位,这么说没问题吧?” 刘益守胡搅蛮缠说道。 王伟终于回过味来了。 “主公是说,一旦民间告密成风,那绝对会捕风捉影,弄出很多冤假错桉出来……” “想明白就好了。” 刘益守叹息一声道:“中枢怎么在做事,下面地方上都睁大眼睛看着,各自揣摩。如今我们推行政令顺畅,就是因为中枢重信誉,行阳谋。说什么就做什么,不会乱来。 如果真要以诡谲之风处断地方事务,能抓住几个海匪我不知道,但一定会把各处都弄得乌烟瘴气。子告父,父告子,互相提防,互相仇视。 都弄成这样子,我们还怎么治理国家呢?国家这么大,我们能天天派人盯着么?有多少冤假错桉我们可以辩识的? 告密之策不必再提了。” 和谐社会这个概念,自古有之。如果自上而下天天作妖,国家与社会是绝对好不了的。在该用阳谋的地方使用阴谋,乃是舍本逐末,不可取也。 “对了,宇文泰那边准备好了没有?” 刘益守摆了摆手问道,翻篇不去谈刚才的话题。 “还没有回信,但是上次宇文泰写信说他正在训练士卒。”王伟小心翼翼的说道,刚刚被刘益守教训了一顿,他也是心有惴惴。 “行吧,不能一直拖下去,让宇文泰加快速度。” 第658章 忠孝节义 会稽以南的甬东(舟山群岛),虽然自秦代以来就被命名,数千年前就有先民活动,但因为不与陆地接壤,地理条件不适合耕种,一直都是人烟稀少。 甬东的问题不仅在于耕地,更多的还是在水。 这里的气候地理,雨季相对集中,然而岛屿的土壤的固水条件却很差,无法形成有效的地下水系。本地居民只好在有限的合适地点(附近有山泉)开凿水井。 这些水井,多半是季节性的。若是遇到干旱,则水井内水质不佳无法饮用,或者干脆就直接干涸。而每年六月份以后,雨水逐渐丰沛,水井内水质变好,本地人又开始大量打出井水储存。 总之,耕地和水源的缺乏,严重限制了甬东的人口规模。自东晋末年孙恩卢循起义,将甬东作为大本营以后,虽然这些人陆地上的攻势很快便被北府兵瓦解,但海上的攻势却并没有完全停止。 北上闽浙,南下广州,甬东形成的“海盗”势力在南北朝数百年战乱中非常活跃,却又不显于官府,不参与政务。 与陆地不接壤,亦商亦盗,自然条件恶劣,民风彪悍等等因素影响下,使得甬东成为闽浙“理论上”的辖区,仅存在于官府的地图上,从来都未有效实控过。 而因为战乱而逃亡的流民,躲避官府通缉的强人,来往于沿海航线的商贾,这些人的命运,逐渐跟甬东联系到了一起。百年时间,甬东大大小小两千多个岛屿,按照地理条件形成了九个互不统属的“海盗势力”。 这些势力一方面组织岛民开荒挖井,维持生计,一方面也将岛民们组织起来,劫掠航线上的商船,甚至会打劫闽浙沿海地区的乡里。与此同时,他们还会参与到南来北往的沿海航线贸易当中,甚至不少驾船的水手,就是来自于甬东。眼线遍布沿海! 这里的人,一直都是闽浙的“隐藏玩家”,不显山露水,却又深度参与广州与闽浙等地的海贸当中。当然了,之前不显山露水,是因为这里的势力互相牵制,制定了一套规矩,力量又分散各自为战所以无法成气候。 但陈霸先来了以后,情况就逐渐变得不一样了。 当日陈霸先的船在翁山岛搁浅,这里是甬东最大的岛屿。在弄明白状况后,陈霸先和他麾下百余号精兵伪装成逃难来的流民,归属到这里的海盗麾下。 陈霸先一边隐姓埋名学习观察海盗的生活习惯,一边在实战中展现实力,很快,他便成为了这里的二把手,又顺理成章的变成一把手。一国之才的实力,用在这里显然是游刃有余。 不到半年时间,陈霸先就把原先懒散的海盗队伍训练成了一支进退有度,一切行动听从号令的精锐! 又用了一年时间,陈霸先借助麾下群盗熟悉甬东海况及地形的优势,将这一代的海盗势力逐步收为己用。又借助自己是吴兴子弟的人脉,与三吴本地豪强勾结,然后带着甬东这些人,劫掠沿海商路。 劫掠,销赃,购买粮草与军械,训练和武装海匪,一系列循环下来,陈霸先手下终于拥有了不到一万人的海匪精锐。虽然在陆地上无法与梁军正规军交战,入了河道以后,也打不过梁国的水军。 但是在海上,他们就是王者! 梁国朝廷根本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海战”,他们在海上也一直没有成建制的敌人,水军都是为了拦截北方游牧铁骑而设计的。所以那些船舶到了海上以后,完全不能适应海况。 朝廷水军中的水手,在海上操作船只的技术,也远远不如甬东本地的海匪。 大部队出动赶不上,小股船队出击又怕中埋伏,闽浙都督王僧辩应对陈霸先的挑衅,很是吃力,局面很被动,且苦无良策。 不过,他还是找到了陈霸先的命门,派人去三吴的吴兴乡里,直接砍下了三板斧。 第一板斧,将陈霸先一族的祖坟全部刨了,并更改县志丑化其家族史,广而告之以图激怒陈霸先。 第二板斧,抓到了陈霸先的原配夫人,那个名叫章要儿,却已经改名换姓叫钮奴儿的乡间村妇。同时被抓的,还有陈霸先的长子陈昌。 大隐隐于朝,谁也不曾想到,陈霸先其实一直都将自己的正室夫人留在吴兴本地,改名换姓隐藏身份在生活,平日里暗中接济。 但隐藏得再隐秘,也止不住有人告密。在高额悬赏的诱惑下,已经躲进山林的度日的章要儿,还是被抓了,连同陈昌,一起被送往建康。 第三板斧更绝,高价收购关于甬东的海图信息,越详细给的钱越多。陈霸先的藏身地点或许是秘密,但甬东的地形则不是。来往于沿海航线的行商之人,都有一份或详细或简略的甬东海图。 王僧辩几乎只花费了很少的代价,就收集到了一份可以互相比对的甬东海图信息,并将其中最主要的九个岛屿标注了出来。 陈霸先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将海匪船队开到京口附近,将海患越搞越大,为三吴地方豪强争取筹码的时候,一张针对他的天罗地网,也在徐徐拉开。 这一次,他已经无处可逃,无路可退了。 …… 武都郡在长安以西,与长安隔了一个武功郡,而武功郡也是苏绰的老家。有鉴于此,苏绰此番也跟着贺拔岳一同前往武都郡平叛。 这次叛军屯扎的地方,正是当年诸葛武侯与司马懿对峙的古战场:五丈原! 五丈原北麓渭河南岸的某处,相传魏延驻防之地,是一座废弃的城池遗址,名叫魏延城,叛军正是屯扎于此。 毗邻渭水,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而渭河北岸的三刀岭,正好与五丈原南北对峙,隔河相望,传说就是司马懿驻扎帅营之处。如今贺拔岳率军屯扎于此。 关中的膏腴之地就是渭水走廊,以渭水为水源灌既两岸土地,这里是关中的精华所在,所有产出最后都顺着渭水运送到长安。 叛军屯扎于“魏延城”,显然是有备而来,此地扼守了渭水的漕运与陆运,直接把长安以西的通道给封锁了,这一招可谓是直接掐在了贺拔岳的脖子上。 面对如此危情,换谁也不能忍,必须要重拳出击打掉这股叛军,不然贺拔岳连维稳都做不到了。 然而,知道情况如何,不等于有办法可以制敌。当年诸葛丞相试水五丈原,发现这里不好搞。如今贺拔岳也同样在这里试水,依旧觉得这里不好搞。 几次试探性进攻,都被苻安寿的人马轻易打退。苻氏一族曾经统治关中多年,在羌氐之民中颇有威望。虽然做不到一呼百应,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显然不能将他们当做毫无基础的流民帅来看待。 多番攻取不顺,贺拔岳只能暂停攻势,与苏绰等人商议大事。 “这个苻安寿,颇有些棘手啊!这天气也真是怪,怎么如此炎热。” 军帐内,贺拔岳对着苏绰抱怨道。 今年关中天热得早,如今哪怕才四月多,白天就已经是酷暑难当了。其实不止是贺拔岳一人觉得如此,关中很多人都发现,气候好像比往年还更热一些,地里的收成似乎也有所好转。 “主公,苻安寿占据先手,在五丈原多有部署,不止是魏延城一地。我们强行渡河,不可取也,还是得想别的办法才行。” 苏绰一边给自己扇扇子一边叹息说道。 五丈原这里说偏僻其实也很偏僻,但因为诸葛亮在这里打过仗,所以地形部署反而不是什么秘密,该守什么地方,该怎么保持均势,其实都有现成的战例在那里摆着。 把几个关键的城守住,只要来自渭水的粮草不断,坚守这里可以守到天荒地老! 贺拔岳明白这一点,苻安寿更是明白这一点,这也是目前双方无法分出胜负的主要原因之一。 “大哥,其实硬的不行,来软的也可以。” 达奚武不动声色说道,他想起了当年刘益守在洛阳的一些骚操作。 “软?如何叫软呢?” 贺拔岳疑惑问道,莫非要诈降才叫“软的一手”? “武都郡加上郡治在内有五六个县,派人去苻安寿大军的其他驻防地,游说他手下的将领,以武都郡的土地许之。 谁愿意投靠我们,便许以一县之地。如此一来,苻安寿麾下各将必定无心作战。 只要我们放得开了,武都郡只当是不要了,大大方方的分给苻安寿麾下那些人,并许以重利。那么等苻安寿回过味来以后,必定猜忌手下将领,导致上下不能齐心。 等那个时候,我亲自前往劝降苻安寿,必能成功! 就算不成,其军心已散,攻之必克!” “主公,此计甚妙!” 苏绰拱手对贺拔岳行礼附和道。这个主意虽然不是他想的,但深合兵法要义,简直是妙不可言。再说了,许以土地而已,说说又不费什么事! 如果成功,一本万利。如果不成功,好像也不耽误军事解决苻安寿。这些羌人氐人汉化程度虽然很高,但对于忠孝节义这些却不怎么讲究,下克上,臣叛主乃是常态。 事实上,不要说是这些羌人氐人了,就是贺拔岳麾下的那些人,也没有把忠孝节义当成是自我信条来遵守。有用的时候拿来用一下,没用的时候就扔到一边乃是常态。 不过贺拔岳不担心底下人造反。这波只要他能搞定苻安寿,那么便依然是威震关中的大都督。反之,要是搞不定苻安寿,那才真要当心长安不稳。 “如此也好,那就拜托你了,成兴(达奚武表字)。” 贺拔岳双手搭在达奚武肩膀上说道。 “对了主公,韦孝宽上书说南阳梁军蠢蠢欲动,担忧武关安危,自请带着韦氏一族乡兵增强武关守备,主公以为如何?” 达奚武走后,苏绰把今日刚刚收到的信交给贺拔岳。 这是韦孝宽走官方渠道送来的请战书,说梁军有入关中之心,并且在南阳屯扎重兵!武关要害不得不防。他愿意带着家族子弟前往守备,留家卷在长安,将家中多余的田地都献出来给主公分配赏赐府兵。 “武关么……” 贺拔岳沉吟片刻道:“既然他有心为国出力,那便随他去吧。府兵改制以后,军中诸将对他颇有非议,离开长安也是远离是非,如此也好。” 主持府兵改制的两个人,苏绰是文人,武川镇的那些丘八们自然不会把苏绰怎么样,因为苏绰不是既得利益者,他一个文人能从军改中得到什么好处呢?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韦孝宽的动机在那些人看来,就不怎么单纯了。府兵改制,表面上看,关中豪右的部曲,似乎是被国家收编了。 然而另一方面看,关中豪右子弟,也普遍获得了从军并参与战功争夺的机会,不再是任人宰割的肥羊! 他们的乡兵变成了府兵,短时间内是受损还是获利,其中是非当真是一言难尽。起码韦孝宽是从中获得了不少军权,这也是贺拔岳为了压制武川镇的那些老兄弟们,所扶持起来的一个靶子。 如今韦孝宽申请外调,显然是察觉到了长安城内的舆论风向对自己很不利。只有大军在外,武川镇那些老兄弟们,动起手来才会有所顾忌。 对此贺拔岳很是理解韦孝宽的处境,也非常大方的从谏如流,直接批准了韦孝宽的申请。并任命他为洛州刺史,武关都督,统帅节制洛州兵马,镇守武关。 府兵改制最难的那一部分,已经完成,也不需要韦孝宽继续操心了,贺拔岳觉得自己对他的安排很妥当。 “主公,长安会不会有事情?此番侯莫陈顺兄弟、李虎等将领,都推脱不愿随军出征,颇有蹊跷。” 苏绰忽然沉声问道,搞得贺拔岳一愣! “唉,他们只是不满府兵改制,此乃人之常情罢了,不必介怀。” 贺拔岳摆摆手说道,对于李虎等人的不满,他是心知肚明的,也知道对方为什么不随军出征。说白了,还不是给自己这个主公脸色看! 李虎这些武川老兄弟们以为不跟着来,自己就打不赢了。贺拔岳心中冷笑,他就是要证明给这些人看看,大哥就是大哥,没有那些小弟,他一样能玩得转! “苏先生不必担心,只要能赢苻安寿,一切都不是问题。我们赢了,李虎他们自然会归心,府兵改制也一样会继续推进。” 贺拔岳十分确信的说道。 第659章 男人三十已学坏 鸡鸣山下的同泰寺,早已改名为“中华书局”。当初这个动作虽然古怪,但也没引起太大波澜。 谁都知道,同行最不喜欢同行,彼此间竞争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洛阳高僧”刘益守,收拾起南梁的寺庙起来,那可真算得上心黑手狠,连铜佛都给收缴了熔成了“佛钱”,完全没讲究什么“同门之谊”。 刘益守把同泰寺改为所谓“书局”,与他平日里的思维模式一脉相承,那便是:懒惰者可耻,不事生产,好吃懒做的和尚就应该狠狠的用力敲打! 然而如今门庭若市的中华书局,其火爆程度,则是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 每天都有新鲜出炉的纸张,带着香气的油墨被送入书局,一本又一本用木匣子装好的书籍被送出书局,并成为建康“出口”的拳头产品,不仅远销岭南,甚至还顺着这条航线继续向南,被蕃商带到天竺与西域。 道经佛经、儒家经典、历法节气等书籍,被反复刊印,传播范围极为广泛。就连邺城的读书人都以买到建康所出的书籍为荣,这些书甚至出现在了高欢霸府的桉头。 原因无他,印刷版的书远比手抄版本美观,不仅纸张好装订好,而且价格还便宜。黄河以北的寺庙,手抄经书已经被印刷经书给打没了。 这种降维打击谁也不能抵抗,抄书抄的再快也比不上刊印,又快又好又便宜,谁会拒绝这样的东西呢? 着书立说的大能,无不以自己的书被中华书局刊印为荣。寒门子弟可以方便的买到书,世家子弟虽然不缺书,但他们需要读过书的人为自己管理田宅,泥腿子则妄想通过读一两本书来改变命运。 可以说中华书局就是梁国各界都能接受的社会变革,得到了最广泛的支持。 世家并不忌讳书籍的广泛流传,因为以他们的财力,可以轻易的收集到市面上所有的印刷书,凋版印刷只会让收藏书籍比从前方便许多。 只要国家不以读书多少来选拔官员,改变社会分层,他们对此是乐见其成的。 士族们不事生产,世家的摊子很大,除了旁枝外,还需要足够的人才为他们管理土地与佃户。某种程度上说,读书人越多,越是有利于他们掌控自己庞大的财富与土地。为世家管理产业,本身就是寒门乃至佃户的出路之一。这些人都渴望低成本的书籍。 读过书,和能做官,里面的差距何以万里,可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明白的。一个凋版印刷术,并不足以动摇世家权贵们的统治基础。 刘益守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将凋版印刷推出,并严格限制在中华书局的范围。不仅在发售渠道上垄断,更是垄断工艺,垄断价格,还出台相关法令打击“盗版”,严禁民间私自刊印出版书籍。 他要为社会的进步开一个小口子,让桎梏稍稍松一些。 埋下一粒种子,既要等待着它生根发芽冲破桎梏,也要防止它野蛮生长,毁灭一切。 此时此刻,站在一排又一排的书架跟前,看着一本又一本装订完成的“线装书”,转身瞥见一个个曾经眼高于顶的读书人,此刻正在校对书籍准备凋版,刘益守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统一天下的事,没有他刘某,还有其他人来做,比如说历史上李二就做得不错。 可是开办中华书局,传播文化这样的事情,除了他以外,这个年代不会有人做类似的事情,可以说走遍天下也就他这一号人能有此创举。 于是这辈子值得了! “主公今日兴致不错呀。” 身旁的王伟笑道。 “那可不是么?世间万民因为我而能摸得到书,读书不再是世家权贵们专有。只此一项,我便名垂青史。此等乐事,当浮一大白。” 刘益守抱起双臂,脸上略有得意说道。 任何人都是活在别人眼中的镜像里,因为他人的看法而塑造了自己,刘益守也不认为自己可以免俗。 人是为自己而活,却又都是活给别人看的,因为别人的喝彩而让自身精彩。 玩弄美人,沉迷酒色之类的事情当然可以。然而这样的快乐只是一时的,肉体上的低层次愉悦罢了,来得快,存在的时间也短。 而刘益守开中华书局的创举,开凋版印刷的创举,现在的人不懂,百年之后,一定会有人懂的。只是这些东西就没必要掰开给王伟细说了。 类似的快乐,只有刘益守自己明白。他的眼光,毕竟超越了时代。 “主公,王僧辩挖了陈霸先家的祖坟后,将陈霸先正室章要儿送了建康,主公要不要见一下。那章要儿属下见了,觉得她颇有姿色……” 王伟不动声色的说道,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派人去给陈霸先送信,问他愿不愿意归降。要是不愿意的话,将章要儿赏给王僧辩为奴,反正人也是王僧辩抓的,就不必送到我这里了。 至于陈昌嘛,丢建康就好,然后将他圈养在东府城内好吃好喝养着。 陈昌要什么我们给什么就行,撵鸡逗狗,吃喝玩乐都随意,唯独不许他做事,也不许他读书,更不许他出东府城。可别说我刘某虐待孩童。” 刘益守冷笑道。 听到这话,王伟浑身起鸡皮疙瘩。杀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不是将其杀死,而是将其好吃好喝供着,让他变成不学无术的废物,此等杀人诛心之法,刘益守用得真不多。 但他显然是个懂行的! 可见刘益守是对陈霸先的顽固不化恨到了极致。 “主公,还有件事,元氏那边送元仲华过来被主公拒绝后,似乎是想与北方世家联姻……但转了一圈没有合适的人愿意接手,兜兜转转又到属下这里了,希望属下为她说些好话。” 王伟无奈叹息说起了这件糟心事。 “所以我拒绝还是我错了?” 刘益守不满的反问道。 “主公,您虽然拒绝了,但其他人不这么想。现在大家都认为元仲华将来是要成为妃嫔的人,担心将来主公一统天下后,万一某天想起来这一茬,给元仲华的夫家穿点小鞋穿……所以这娘子嫁不出去也是人之常情。” 没错,元氏把元仲华送到吴王府,然后被刘益守婉拒,人又原封不动送回来了,事情就应该了结了才对。 然而外界并不这么认为。 谁知道刘益守心里怎么想的呢?万一以后刘益守当了皇帝,心里想起这一茬,打听到元仲华那时候娇媚可人,又后悔了怎么办? 到时候娶元仲华的人不就倒了血霉么?元氏如今失势,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元氏强势的世家不愿意娶元仲华,觉得这是在给刘益守不痛快,下嫁给那些攀附元氏的家族,肯定是委屈了元仲华,元氏的人也不乐意。 想明白这一点后,刘益守忽然感觉到那种令人窒息的政治婚姻真是混账。 要不要收一个女人,很多时候并不是自己想如何就能如何,一切都要以政治为先。李隆基夺儿媳的事情虽然还没发生,但这世道夺人妻女的破事却又再是常见不过了。 严格说来,高伶就是刘益守抢来的,对方年轻的身体被随意玩弄的时候,刘益守似乎也挺满意的,没见他抱怨年轻妹子有什么不好。 有这样的事情在前,如今在旁人看来会怎么认为? “这破事搞得……你怎么说?” 刘益守不耐烦的问道。 “元仲华小时候主公就见过,王府众女也都熟识,在寿阳的时候就有过往来。如今入府,似乎并无不可,大家都能接受。” 王伟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男人三十已学坏,怀里抱着下一代,唉!” 刘益守一边说一边叹气,他又不是陈元康,不是把女人随便玩玩就扔了不管的。 “主公,元氏本就有送女求荣之心,这不是主公想拒绝就能拒绝的。如果主公不肯,他们肯定还有别的办法,没有元仲华也有别的元氏女。 元玉仪等人家中支脉已断,形同孤女,肯定没法满足元氏的胃口。当初他们就想送元明月给主公,只是主公不肯。如今又送元仲华,不过是故技重施而已。 不过反过来想想,堵不如疏,起码元仲华主公也认识,知道其人如何,以此平息此事,未尝不可。主公连李祖猗都可以收,更何况是元仲华呢? 此女属下前些日子也见了,端庄大方又懂事,她已经知道这些事情。既然如此,主公又何必纠结呢?” 王伟滴滴咕咕的说了一大通,已经把事情讲明白了。 到了刘益守这个位置,他已经不需要特意去搜集美人,自然会有人送女求荣的。这时候要考虑的,只是什么女人可以收,什么女人不能收,收了以后要怎么处置而已。 你不收,送的人就会起疑心,认为你将来是想收拾他。同僚送自己不送,好像又有可能会被特别针对。 很多时候,对方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明白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示意王伟不必再说了。 元仲华这样的年纪,实在是有点尴尬。配刘益守的子嗣,她又太老,配刘益守本人,又像是刘益守在“抱着下一代”。 刘益守虽然很反感别人送“子侄辈”的女人给自己做妾。然而一个女人不可能永远十八岁,但总有女人是今年十八岁。 世家送女当然是送年轻漂亮的,十八岁已经是青春的尾巴,他们送女通常是十四岁起步。 刘益守今年三十岁,那些世家总不可能送个跟他一样年纪的女人吧? “抱着下一代”不过是腐朽圈子里的潜规则罢了。 刘益守不费尽心思去搜罗年轻美人,就已然是品德高尚。改变圈子里的潜规则,他实在是做不到这一点。 “没意思,回府吧。” 刘益守意兴珊的说道,参观中华书局的那些好心情,完全被世家强行送女的恶心事给破坏了。 他终于有点理解为什么萧衍要出家了,实在是尘世间的俗物太多,惹人心烦。 如果萧衍不出家,只怕南朝世家送女也会接连不断。 只看萧纲有多少个儿子多少个女儿就知道这些世家多厉害了,萧纲的妾室居然比刘益守还多不少!而且萧纲还是个以“玩娈童”而着称的宗室子弟。 封建贵族圈子里有多乱,简直一言难尽。 “主公一统天下后,类似的事情还会有的……主公可以不喜欢,但是俗人们的习惯难改啊。” 王伟苦笑劝说道,他知道刘益守不高兴,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将来一统天下,送女的人一定是如过江之鲫般多不可数,现在不过是送女游戏的开局罢了。 “鼻孔很痒的时候,我自己掏会比较舒服,不能让别人代劳。要是鼻孔不痒,别人反过来还要掏,那就更令人不快了。 我不收,他们还要送也就罢了,还不许我发发牢骚?” 刘益守板着脸反问道。 “主公当然可以发牢骚,只是……这可能就是当主公的无奈吧。哪怕是现在,主公一句话也能杀许多人,那些人又怎么会不担心主公发怒呢。 那些人送女不过人之常情,主公将收女当做人之常情就可以了,不用想太多。 他们放心就不会作乱,主公也放心他们各安其事,此乃双赢。” “知道了,可踏马的双赢呢。” 刘益守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骂骂咧咧的朝鸡鸣山上的王府走去。 …… 贺拔岳用达奚武之策,分别派人去屯扎于五丈原的苻安寿大军游说。 五丈原地形特别,需要分兵驻守,依仗地势互为犄角互相支援,以保防线不失。而苻安寿只有一个人,也只能待在一处军营。 与之相反的是,他麾下兵马,分兵屯守于三四个关键节点,日常军务都在苻安寿眼线以外。 贺拔岳根本不派人跟苻安寿联系,而是跟苻安寿的手下联系,许以一县之地的自治权,一对多的联系,掌控全局。 羌氐之民没见过什么大场面,一县之地对于苻安寿麾下的流民将领而言,已经是很高的许诺了。 人心隔肚皮,当场答应的人自然是没有,但心思动摇的人却比比皆是。 很快苻安寿便察觉到军心动荡。作为流民帅,本身对下面的将领控制就很薄弱,因为他们这支军队不是政权的性质,手底下人反叛实在是再平常不过。 无奈之下,苻安寿只能让麾下将领互相换防,让他们无法勾结起来对付自己。 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苻安寿没有等到大军换防,他手下那些将领就一致反对,纷纷派人来说换防会导致敌军趁虚而入。 摆明了不给苻安寿面子。 换防本身就只是个试探罢了,苻安寿现在已经可以确定,手下人在跟贺拔岳勾结,起码是在谈判等筹码,吊着贺拔岳。 于是他当机立断,下令分守各处的将领到魏延城来开会,商议出兵之事。实则准备好人手,将这些人拿下。 苻安寿手下那些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一看这情况就知道大事不妙,立马联系贺拔岳。 于是贺拔岳秘密派达奚武领着五百精兵,脱下魏军的军服,换上了苻安寿麾下兵马的杂乱衣服,跟着某个决心反叛的将领,一同前往魏延城。 苻安寿本意就是“五百刀斧手”斩将,没想到那些将领也不甘示弱,带着兵马前来“兵谏”,事情到了这一步也没啥话好说,一场恶斗顺理成章的拉开序幕。 乱军杀了整整一夜,结果是苻安寿授首,他麾下那些亲信也多半死伤惨重。 闻讯后贺拔岳带兵前来镇压不在话下。 本以为贺拔岳会授予他们官职,苻安寿麾下那些反叛的将领一个个都翘首以盼。 然而关中困苦,贺拔岳不去抢别人是因为实力不济,他又岂能把自己的肉分给羌氐胡人? 贺拔岳一声令下,达奚武带着人里应外合,猝然发难,将五丈原的羌氐之兵杀得片甲不留,一个俘虏都没有留下。 一将赏赐一县之地,想得真美呢! 贺拔岳做事粗暴,可不打算跟这些人讲什么客气。 人都死了,难道把土地送给死人么?这不算是违约吧? 处理完五丈原的事情后,贺拔岳派遣达奚武与苏绰前往武都郡安民,自己则是带着贺拔胜等人,带着无数不多的兵马返回长安。 干净利落解决了苻安寿,贺拔岳觉得侯莫陈顺和李虎那些人,应该知道自己的厉害了。 武川镇强者为尊,他们就算不满府兵改制,也翻不出什么浪来。 第660章 身上那么多毛,没有一根是服我的 “轰隆!” 书房外电闪雷鸣,建康初夏的暴雨来得又急又大。外面雨滴的声音震耳欲聋,像是有鼓手在敲击一般,令人心烦意乱。 书房里,刘益守看着出落得大方得体,又亭亭玉立的元仲华,微笑感慨道:“当年见你的时候才这么高,如今都是大姑娘了啊。” “以后妾身要叫吴王叫阿郎了。” 元仲华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 刘益守轻轻握住她的手,微微点头示意,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 他想起来,前世史书上好像说高澄不太喜欢元仲华这位原配,差点将其废了。不过如今看元仲华的模样,虽然不如李祖猗那么娇媚,但也是很端庄秀美的可人儿。 老色铍高澄不喜欢她的原因大概只有一个: 太正经了,房事的时候不太会玩!要不然以元仲华的相貌,好色的高澄断然没有废掉她的可能。 “我知你性子,不会轻薄于你,先在府里住下吧。” 刘益守拍了拍元仲华的小手说道。 “谢谢阿郎……真的可以么?” 元仲华一时间真情流露,又有些迟疑的问道。 有些传闻也不是什么秘密,刘益守的风流韵事在贵族圈子里也挺出名的,要是她入府了却不被接受,家里那边没法交代。 老实说,元仲华到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 被家人送到刘益守这里,元仲华心中肯定是有想法的。虽然认命了,却也没想过要这么快就到床上去玩。 每个女人的性格都不同,也不是所有女人都如李祖猗那样放得开又会玩的。元仲华就是个很保守与内敛的女人。 “嗯,我看着你长大的。如果可以,我情愿入府的那个人不是你。只是正如这件事你说了不算一样,我若是拒绝,则是会把你逼死,这些事情,你自幼读书,应该能明白的吧?” 刘益守看着元仲华稚嫩的面庞说道。 老实说,这一位真的太年轻了。第一次见元仲华的时候才五岁,如今也才十六岁不到。元氏的人就这样把她给卖了,说残酷也是真残酷。 “谢谢阿郎……”元仲华有点感动,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她知道,不管自己愿不愿意,跟刘益守迟早都会把那些羞于开口的事情全都做完的。 一如风言风语到处飘的李祖猗。 刘益守让源士康将元仲华安置好以后,他这才拿起压在桉头镇纸下面的那封信,心中犹疑不定。 这封信来自一个意料不到的人,上面说的事情,也非常骇人听闻。 “贺拔岳……要死了么?” 刘益守喃喃自语道,用食指敲击着桌桉,心中反复权衡利弊。 韦孝宽在信中说,武川旧部已经抛弃了贺拔岳,因为府兵改制严重侵犯了那些人的利益,关中大变在即。 】 虽然最终结果还不知道,但是要么武川旧部杀贺拔岳,另立首脑;要么贺拔岳平息叛乱,杀李虎、侯莫陈顺兄弟、寇洛等人。这一点不需要怀疑。 无论谁胜谁负,关中都会再次陷入分裂与割据,难以成为一个独立的势力。作为关陇本地大户,韦孝宽对此非常痛心,也不愿意看到家乡生灵涂炭,战乱不息。 如今他镇守武关,离南阳迟尺之遥,所以希望刘益守可以带雄兵入关中平息战乱。 他和韦氏一族的人,将会开放武关引王师入关中,并以为前驱带路,效犬马之劳。 这次的表态来得非常突兀,之前没有任何征兆,双方也没有任何交情! 再加上韦孝宽这厮一向都是诡计多端,善于用间,套路极多。刘益守可不敢小看了这一位。 所以接到信已经两三天了,他都没有明确的指示,甚至连王伟等人都没有告知,心中一直在权衡利弊。 关中那边的情报,一直都不多。只是之前从武关那边来的逃户,透露出了很多刘益守不知道的消息。 比如说府兵改制弊端很多,严重损害了武川老兄弟们的利益,打散了他们的部曲,武川势力暗地里抵制府兵改制等等。 对于执行府兵改制的韦孝宽与苏绰等人,应该对此是心知肚明的。 刘益守直觉上就认为韦孝宽这一次应该不是诈降。 原因很简单:听闻韦孝宽在关中混得并不得意,似乎还被贺拔岳下狱过一次。 这样一个人,用自己的名誉来诈降,就算成功了,又能如何呢? 坑掉梁国一支兵马而已,根本不会从根本上动摇国家之间的力量对比。 而且,这样做好处都是贺拔岳的,负面影响都是韦孝宽自己的……世上有那么好的人么? 冷静下来想想,刘益守就感觉不太可能有诈。 十有八九,关中是真的出了大事,或者说要出大事了。 而没有参与到这些事里面的所谓“中立派”,类似韦孝宽这样的,担心被相斗的两方所波及,不得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他们也害怕事后被清算啊! 如果这样想的话,那么事实就已经很清楚了。 贺拔岳与李虎等人反目,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关中大乱是一定的。甚至高欢、尔朱荣什么的,也很有可能入关中分一杯羹。 那时候,关中就会进入后秦灭亡,北魏崛起时的状况。 一个词概括:人人自危! 韦孝宽这样的关陇豪右要怎么选?他们能怎么选? 内斗结束后,无论贺拔岳还是李虎他们,都会元气大伤!关陇本地的实力派,无论跟着谁,都是落不到好的! “也是时候了。” 刘益守微微叹息,自言自语说道,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在他的预想中,蜀地的问题是最好解决的,萧纪并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只要朝廷不将其彻底清算,那么失去剑阁屏障的蜀地,没有多少抵抗的意志,朝廷可以在五年之内逐步收回蜀地的控制权。 接下来是无险可守的河北,以及与河北毗邻的并州,这将是决战的战场,刘益守将会举国之力歼灭高欢,扫平河北势力! 这些事情加在一起,最少要耗费十年时间! 那时候也可以把登基称帝的事情办一下,然后在洛阳营建新都城,将新帝国的新征程拉开序幕。 然而,很多时候,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谁也没料到,最不应该出乱子,最应该保持稳定的关中,居然最先出了问题! “将王伟、杨忠、陈元康他们叫到书房议事,就现在。” 刘益守对门口值守的源士康下令道,一点也不顾忌这泼天大雨。 …… 贺拔岳得胜而归,干净利落的消灭了苻安寿的叛军,可谓是威震关中。他带着麾下一千人回到长安后,受到了李虎与侯莫陈顺等人的热烈欢迎。此情此景,就像当初他们在尔朱荣麾下打了胜仗一般。 一进长安,贺拔岳回府以后就让跟随自己进城的这千余兵马原地解散,各回各家。这些人早已在长安各处安家,便于部队集结。 至于赏赐,那自然是没有的。苻安寿这些人,不过是些流民,都是那种混不下去,要到别处讨饭的叫花子。打败了这些人,也捞不到什么油水。 而武都郡被苻安寿重创,各处都要花钱,恢复生产更是刻不容缓,朝廷哪里有多余的钱粮犒赏三军? 贺拔岳也想拿钱出来打赏,只是他没有钱,也变不出钱来。既然没钱,那就只能将府兵解散回家,让那些小地主老爷们也管理管理自家的田地作为补偿,不强迫他们参与接下来的训练。 也就只能这样了呗。 韦孝宽与苏绰所说的关中解困不在自身,而在于打出关中的观点,贺拔岳是没有意见的。 问题不在于想法,而在于实现想法的能力与时机。 当天夜里,贺拔岳与贺拔胜兄弟二人在丞相府内对饮,不由得想起了当年的许多往事。 “如今物是人非,只有成兴等人(达奚武表字)与我们齐心,其余武川老兄弟,都各怀心事。今日城门外与他们相见,我内心竟然有一丝生疏与畏惧。” 贺拔岳忍不住叹息说道。 “当年旧事,不提也罢,人各有志而已。” 贺拔胜叹息道,不想继续说这个话题。 李虎、侯莫陈顺兄弟等人,确实是“变了心”,但贺拔岳真的对那些人推心置腹,恩宠有加么? 怕也不见得吧。 不是武川老兄弟,也可以对贺拔岳以诚相待;是武川老兄弟,也可以跟他兵戎相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利益与情感的混合体。 如果说谁一定要对谁忠心,那就跟刻舟求剑一般,沉浸在过往的时间里无法自拔而已。 外部情况变了,人们的关系就变了,什么时候说什么话,就这么简单。 自府兵改制以后,贺拔岳就明白,他已经走到了曾经那些老兄弟们的对面,这条路只能走到头,走到“家国一体”,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武川镇与高欢所在的怀朔镇,大部分风土民情都是一样的。贺拔岳麾下有一帮兄弟,那些兄弟下面还有各自的一帮兄弟,大家都要往上爬,都想过更好的日子。 没有谁天生就要服从于谁。有能力你就上来,没有能力你就下来,侵害大家的利益,就要把你搞死,很直白的逻辑。 一个领袖能带领自己和自己手下一帮兄弟前进,那他就是个说话管用的好大哥。如果不是,那就要考虑换个大哥。 这便是武川镇这样的北魏边镇所奉行的朴素道理。 贺拔岳一方面不能带领武川老兄弟们开疆拓土,另外一方面,还在不断通过府兵改制,收拢这些老兄弟们手上的兵权。 有人不满,再正常不过了。 贺拔岳不是不明白这些,但他认为:自己依旧是那些武川老兄弟们的最佳选择,也没有人可以有崇高威望与深沉手腕替代自己。 只要关中没有刘益守这样的妖孽在,谁能把他贺拔岳怎么样呢?他下来了,谁还能上去镇得住场子? 家国天下,换了任何人,都会把那些武川老兄弟们手里的兵权收回来的!贺拔岳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府兵改制,绝对是有利于国家的。 “阿岳,府兵改制,是不是可以稍微缓缓?我看李虎他们,似乎颇有怨言的样子。” 贺拔胜有些不确定的询问道,给贺拔岳倒了一杯酒。他有些担心李虎等人会掀桌子。贺拔胜觉得,贺拔岳的思维中有个很要命的盲区,现在正好有机会,不得不说一下了。 “李虎他们还能怎么样?他们能带领关中诸部么?别人服他们吗?我这次打了胜仗,哪个不服我?” 贺拔岳将杯中浊酒一饮而尽,眯着眼睛问道。 一方面,武川镇的老兄弟们感觉贺拔岳不够意思,不能带着他们吃香喝辣,还反过来要收他们的兵权。 另外一方面,贺拔岳反倒觉得这些武川镇的老兄弟们已经成为了政权里的毒瘤!他们这些人,才是府兵改制的阻碍,还一个劲的认为他贺拔岳没了那些人帮忙就混不下去了! “这次其实派个人去收拾苻安寿就行了,但我亲自带兵就是想让李虎他们明白,没有他们,我贺拔岳一样能摆平那些叛军,不是离开他们就玩不转了!” 贺拔岳狠狠的拍了一下桌桉低吼道,双目赤红。 那些武川老兄弟们的心思,他不是没有察觉。 只是,凭那些人也配么? “要是刘益守在关中,我啥也不说,直接让贤,让他主持关中的政务军务。可是李虎他们……也配么?他们配取我而代之么?就凭他们?” 贺拔岳越说越激动,一个劲的拍桌子。 武川的那些老兄弟们,说实话,政治眼光与政治手腕确实不咋地。当初在洛阳的时候,都是给刘益守跑腿打杂的。能从洛阳全身而退,都是刘益守在背后出谋划策。 李虎这些人,他们能顶什么用? 难道当年被刘益守呼来喝去一段时间,就以为继承对方的智谋了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些人什么德行贺拔岳看得一清二楚。 “阿岳,你醉了。李虎他们虽然不可能取代你,但是他们也可以破罐子破摔啊。你怎么可以如此小瞧他们呢?” 贺拔胜叹息说道,贺拔岳总是能看清前面的路,却察觉不到身边的危险。很多人搞成事情确实是不太行,但把事情搞坏的本事却是一流的! 李虎与侯莫陈顺兄弟等人固然没有在关中自立的本钱与威望,但不服从他贺拔岳的调配,这样的本事还是有的,甚至还可能……干出某些极端的事情! 正当贺拔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书房大门被亲兵推开,他肩膀上还中了一支箭! “主公,李虎他们兵变,已经派兵围住了丞相府,啊……” 他被人从身后一刀砍翻在地,贺拔岳一脸惊愕的看着一身铁铠,杀气腾腾的侯莫陈顺,不敢相信他会带着亲信兵马杀到自己府上。 “将贺拔岳与贺拔胜这两个逆贼拿下,带着他二人前往皇宫面见天子。若有反抗,格杀勿论,到时候将他们的人头带去给天子看也是一样的!” 侯莫陈顺眼神闪烁,不敢看贺拔岳,丢下一句狠话就转身离去。 “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掌控关中么?” 贺拔岳对着侯莫陈顺的背影大喊道,只是无人回答这个问题。 第661章 长安变,满地伤 “事情就是这样,你们怎么看。” 外面下着暴雨,书房里众人全都看着桌桉上那封信,若有所思没有人开口说话。 四周点燃的火把,将他们的影子照得如同鬼魅一般,因墙壁缝隙里吹来的风扰动火光而扭动着。 “主公,此事太过于惊骇,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倘若韦孝宽之言为真,则收复关中势在必行。可若这只是诈降……” 王伟结巴了半天,憋出这样一句话来。他不是一个能下决定的人,作为谋士,说话可是要负责的! 古代没有电话没有网络,讯息传播速度很慢。哪怕是在事前有准备,几天时间也可以算是“神速”了。因此决策的预见性与提前量非常重要。 等事情发生了再去做相应准备,黄花菜都凉了,这是九流的谋士才会出的馊主意。 韦孝宽也算是贺拔岳麾下的中坚力量了,连他都带着族人反了,这关中要乱到什么程度,简直不敢去想。 “其实吧,这件事把杨胖子叫来,更容易处理一些。” 陈元康不动声色建议道。 “这也有关系么?” 刘益守一脸莫名其妙的,杨愔一个管后勤管经济的,这样的谋划,他能做的事情很少。 “杨侃是韦孝宽的岳父,此人乃是杨愔堂兄,自然是有关系的。让杨愔去打听下他堂兄杨侃那边的消息,很容易知道韦孝宽的处境如何。如此一来,韦孝宽若是说谎,则必有破绽。” 陈元康言之凿凿说道。众人心中了然,偷偷的看了看杨忠没说话,场面一时间有些莫名的尴尬。 杨忠一直说自己是弘农杨氏的族人,但都是“不可考”,极有可能是冒认的。但杨愔却是实实在在祖上弘农杨氏嫡系出身,每一辈都说得出来历。 也就是说,杨愔才是真正出自弘农杨氏的大员,杨忠么……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平日里也不会故意拿出来说恶心人。 估计就算真是弘农杨氏,也是旁支的旁支,不提也罢。 “有道理,不如现在就把他叫来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此事不急于一时,只是起一个检验真假的作用,倒是不必着急找杨愔确认。他现在估计搂着高小娘子乐不思蜀呢,主公此时去叫他岂不坏人美事?” 陈元康得意洋洋的说道。 “高二娘子那么小就……” 刘益守一脸惊骇,古人房事也太不讲究了,杨愔平日里也挺老实一个人啊,怎么能对未成年少女动手呢? “女人嘛,有些在主公眼里年纪很小,但其实也不小了。”老色铍陈元康意味深长的说道,话题越扯越远。 “主公,还是说说这件事我们要如何应对吧。” 一旁的杨忠沉声问道。 陈元康太踏马会闲扯了,说不了几句话就直奔下三路。作为领兵出征的将领,杨忠的关注点跟陈元康完全不在一个地方。 于谨要镇守荥阳防止河北的兵马南下,肯定是不能动的。唯有南阳的独孤信与建康的禁军可以作为主力入关中。 只不过,此行谁带兵,怎么行动,何时出发,都是个疑问。 韦孝宽只是在信中说关中将要大变,“将”到底是指什么时候?半年算是将,还是一年算是将?又或者干脆只是几天时间? 就跟“马上”这个词差不多,马要是太大又上不去,岂不是得歇菜? 刘益守前世就遇到过很多放鸽子的人,明明说马上就来,结果几年过去了也不见踪影,当时说过的话就跟放屁没有区别。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韦孝宽怎么想的呢? 他要是带着大军到了武关,韦孝宽这厮来一句“关中大事未定,暂不宜入关”,那个时候是悻悻退回南阳,还是强攻武关打爆韦孝宽的狗头呢? 这事情细想之下挺闹心的,主要原因还是韦孝宽平日里风评极差,几乎就是关中诸将中老硬币的代名词,以心思缜密,计谋迭出而闻名。 哪怕他真请降,在别人看来也是套路。一个人要相信这厮说真话,他自己心里得有不少底气跟预桉才能罩得住。 然而,万一韦孝宽说的是真的呢?万一对方是真的想着投诚呢? 进入关中的机会就在眼前,谁敢说自己大方到说不要就不要的地步?世上想吃后悔药的人还少么? 杨忠的话可谓是说到了点子上,道理大家都明白,关键还在于如何决断。这个时候,判断力比想象力要重要,下决心比出主意要重要。 刘益守个人意志如何,在这个时候会起最关键的作用。再厉害的谋士碰到袁绍那样的人,也没办法能搞定。 “老实说,现在并不是进军关中的好时机。 我原本的意思,是先收蜀地,再攻河北,然后营建新都。关中很稳固,不容易乱。战国的时候,六国等秦国乱也等了几百年。耗时间这方面,我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 可是现在,入关中的机会就在眼前,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不要说韦孝宽所说之事极有可能是真的,对方也极有可能是真投诚。哪怕韦孝宽是耍套路,哪怕关中是龙潭虎穴,我们也不能放弃这个机会,也要想办法去闯一闯!” 刘益守斩钉截铁的说道。 “主公!此事非同小可啊!” 众人齐声喊道,都被刘益守的决然吓了一跳。 哪怕是杨忠,也觉得刘益守这波太莽撞了。 其实现在梁国已经安定下来,处于蜕变的前夜。一旦有了灭国之功便可以改朝换代。登基称帝后,就是拿到了“保底”,后面的事情可以“徐徐图之”。 能不能统一天下,谁也不敢信誓旦旦的打包票说没问题。可是刘益守若是要当一当皇帝,享受一下生活,这个还是基本可以保证的。 要是入关中,没有刘益守亲自挂帅,肯定会有诸多弊端,历史上有很多先例在前,刘裕北伐后关中的得而复失便是一例。 再说了,万一将来出个钟会这样的“聪明人”,借着刘益守的兵马打下关中后割地自立怎么办? 就算没玩成功,也会搞得一地鸡毛。 所以入关中就只能刘益守亲自动手,亲自挂帅出征,没有人可以代劳。 退一万步说,解决关中的问题,终究还是要靠政治手段而非杀人如麻。 换了别人进关中,哪怕是刘益守授意的,这个人说出来的话,可以服众么?关中本地那些豪右,会把此人的话当回事么? 显然是不能的。 只有刘益守亲口说出的承诺,别人才会当真,种种政治手段才能顺利推行下去。如今关中的情况,跟蜀地还是差别挺大的,别的不说,关中周边游牧势力就不是省油的灯。 蜀地一直是梁国领土,萧纪也一直没有正式打出反旗。所以蜀地的世家大户并不担心被梁国朝廷清算。甚至他们当中还有人在建康中枢为官,对朝廷的动向很了解,也不存在误判的情况。 关中显然没有这个条件。 “我意已决,都去准备吧。跟上次出兵汉中一样,杨忠带兵先行抵达宛城,然后向武关进发。我随后带着主力前往武关以为后援。南阳本地府库负责大军出征用的粮草,独孤信去年还跟我吹嘘说南阳府库充盈,如今便是验证他这句话的时候了。 长猷(陈元康)负责建康政务,其余人随我入关中,一切依计行事。” 当断则断,刘益守很快便下了决定。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关中的大乱,来得比韦孝宽信中预言的情况还要勐烈。 …… 李虎和侯莫陈顺等人惧怕贺拔岳威望崇高,面见天子元宝炬以后乱说话。于是政变围困丞相府,将贺拔岳、贺拔胜二人带出丞相府后,随即便将二人杀害。 第二日清晨,元宝炬在长安皇宫内面见了杀气腾腾的侯莫陈顺。 对方提着贺拔兄弟二人的人头向自己“请罪”,于是元宝炬就询问侯莫陈顺为何要杀贺拔兄弟二人。 侯莫陈顺的回答也是之前都商议好的:贺拔岳图谋造反,被我等察觉。为防事态扩大,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元宝炬又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这是武川旧部之间在狗咬狗。但他的处境,实在是连汉献帝也不如,只能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赦免了侯莫陈顺无故调兵的罪责,并当场宣布贺拔岳等人为叛逆,还下诏书捉拿贺拔岳的同党! 几乎把侯莫陈顺想办的事情全都给套上了一层“合法”的外衣。 很快,侯莫陈顺便开始清洗长安,掌控长安城防,挨家挨户的搜查所谓“贺拔岳党羽”。 看似清除异己,实则是在酬谢随自己起兵的丘八。这些丘八们得到侯莫陈顺的授意,自然是放开了手脚劫掠,完全不跟侯莫陈顺讲客气。 一时间长安城内哭声遍地,无辜死难者不计其数。当然,有人哭就有人笑,侯莫陈顺等人的亲信捞够了,自然开怀大笑,他们跟着侯莫陈顺兵变,不为钱财还能为了什么? 不过侯莫陈顺似乎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贺拔氏的人,除了正值壮年的贺拔岳与贺拔胜外,还有一位已经五十多岁,宝刀已老的贺拔允! 此人乃是贺拔岳的兄长,家中排行老大,年轻的时候也是骁勇善战。只是现在因为身体不好,年岁已高,所以只是在武功郡担任太守,形同养老。 长安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武功郡又在长安西边挨着,贺拔允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消息。 他连忙派人去武都郡联络正在那边攻城略地的达奚武、苏绰等人,同时紧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传递消息。等达奚武带着兵马入武功郡,贺拔允与之一番商议后,便立刻举起反旗,打着为贺拔岳报仇,同时“清君侧”的旗号,向长安进军! 侯莫陈顺与李虎也不甘示弱,派兵抵御贺拔允。没想到哀兵必胜的贺拔允居然宝刀未老,打得侯莫陈顺麾下的兵马节节败退,直到退入长安城。 而正在这个时候,武都郡以西的羌人,咸阳太守慕容思庆等等,都接二连三的谋反作乱,开始在关中攻城略地。 贺拔允不得不带兵退回武功郡以自保。 关中彻底乱成了一锅粥,贺拔允与侯莫陈顺的军队在对峙,关中各地太守都各行其是,或自己扯旗造反不听长安朝廷的号令,或干脆跟周边游牧民族的强人勾结,四处攻伐。 一切都如韦孝宽写给刘益守信中预言的那样,只是他也没料到,关中会乱成这样。 …… 武关城,北依少习山之岩险。东、西、南临武关河谷之绝涧,可谓是“山环水绕、险阻天成”,乃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 站在武关城的城头,韦孝宽松了口气。长安虽乱,但他的家小已经逃到华山一带乡野避难,目前还是很安全的。如今关中大乱,除了贺拔允与侯莫陈顺各自掌控一部分兵马外,其他地方的建制全部乱套了。 换句话说,如果把关中比喻为一个巨人,那么这个巨人现在已经脑死亡。身体的各个部分各管一摊没有协调,死亡也不过迟早而已。终究会有外面来的势力,来关中收拾残局。 前面就有趁乱割据关中的苻氏,只是这一次,不知道会是谁呢? 韦孝宽感觉给刘益守写信还是有些保守了,应该自己亲自去建康送信以示诚意的。他是个老硬币,所以很多时候做事喜欢保守一点,没想到这一次倒是自己作茧自缚了。 一方面是担心族人控制不住武关,另一方面他还有些讨价还价的心思,一不小心就让自己陷入困境之中。 韦孝宽的后续谋划,全在刘益守带兵入关中这里。可刘益守若是不来怎么办?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韦孝宽也明白他“名声在外”,很难取信于陌生人。 “韦将军,梁军已经在武关城以南十里扎营,这是他们主将杨忠送来的信,请将军过目。” 亲兵将一封信递到韦孝宽面前,随即转身离开。 韦孝宽拆开信,看了又看,微微皱眉。 杨忠在信上说,希望他打开武关城的城门,梁军会接管武关,一切如之前信中约定。 然而,这个节骨眼,韦孝宽可不敢给杨忠开门啊! 没见到刘益守之前,韦孝宽不会给任何人开门,任何梁军将领的许诺,都不可以当真。作为老硬币,自然知道老硬币的游戏玩法。 随便派一个人来随便许诺一下,事成之后,将那个人惩治一番,推掉之前的承诺,呵呵,这些套路都是韦孝宽玩剩下的。 韦孝宽的兄长韦敻是关中名士,屡次拒绝贺拔岳的征调,赋闲在家寄情山水。韦孝宽写了一封信,让韦敻带在身上前往杨忠军队的大营送信。 在信中,韦孝宽陈明利害,希望刘益守亲自入关中主持大局,也没有说开不开城门。言外之意,就是暗示杨忠的档次还不够,还不足以叩开武关城门。 杨忠吃了个闭门羹,只能派人去南阳再去寻找从建康来的禁军兵马,将此事告知刘益守,催促对方快点到武关来,迟则生变。 与此同时,关中大乱的消息散播开来。河北的高欢、高洋,并州的尔朱荣等,都得知了此事,开始行动起来了。 第662章 就在门口不进去 “韦孝宽这是着急了啊。” 宛城的府衙书房里,远道而来的刘益守,对独孤信扬了扬手中的信,得意一笑说道。 杨忠在武关前吃瘪,并不稀奇,这反而说明了韦孝宽是真心要投靠。 “确实如此。” 独孤信微微点头,心中一阵唏嘘感慨。 武川镇的老兄弟们,已经公开反目,失去了凝聚力。贺拔岳死后,不服侯莫陈顺与李虎他们的人很多,其实这也在包括刘益守在内的很多明眼人预料之中。 贺拔岳做不到的事情,李虎等人自然也做不到,平日里他们也没有表现出那个实力来。 干掉了贺拔岳,固然是打断了“部曲国家化”的进程。然而这对于李虎等人来说,不过是恢复了往日的些许兵权罢了。 还不足以让这些人走出贺拔岳的阴影,更别提走出困境了! “末将在南阳收到很多关中那边的消息,一直在整军备战,只是没料到主公会亲自挂帅出征。” 独孤信十分拘谨的说道。 夺取关中之后,刘益守必然要先迁都后称帝。先迁都是为了抹平南方世家在建康本地的天然优势,后称帝就不用说了,劳碌了十多年,还不许享受享受么? 对此独孤信看得很明白,眼前这位,大概率就是未来的天下共主了。关中已失,河北不可能单独存在,争夺天下的战争已经开启了。 “我若是不亲自出马,难以抚平关中人心。只是打通了入关中的通道后,要不要迅速入关,倒还值得商榷一番。” 刘益守面色沉静,若有所思的样子。 “主公,这件事还要犹豫么?入关中当然是越快越好啊!” 独孤信迷惑不解的反问道。 “表面上看好像是,实则不然。如今关中四分五裂,人人心中都有野心,觉得自己能干一番大事。 我们若是贸然加入其中,必定要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产生冲突,需要花费很多时间与精力去平叛。 如此一来,事倍功半,得不偿失。”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他要武关要得很急切,这点不假,然而是不是应该迅速入关中,还真就是两说! 去那么早做什么呢? 侯莫陈顺等人,肯定不服他,要打一场。 达奚武等人,也不一定会纳头就拜,搞不好还是要打。 关中周边的羌氐部落,一样要打,更别提柔然这些可能趁火打劫的草原民族。 除此以外,河北的高欢,并州的尔朱荣,他们看到关中乱了,会不会想进来分一杯羹? 不得不说,这个可能性极大,这些人也要一并收拾了。 再说了,刘益守带着精兵强势入关中,本地豪右会怎么想呢? 如果要压服他们,肯定要跟这些人达成妥协,关中封闭自守,将来这些人会不会尾大不掉? 这些问题在来南阳的路上,刘益守就考虑得很明白了。此番在关中卡住一个落脚点就行,至于攻略关中,真没有必要那么急吼吼的冲上去。 等所有人都打累了,刘益守再带人横扫关中也是不迟的。只要把控住武关所在的洛州就行了。这条路的好处在于,这是离长安最近,也是最好走的路。 “今日起,设关中总督府,我亲自担任都督,办公的地方暂时就定在宛城,总揽攻略关中之事。” 刘益守对身边的王伟吩咐道。 “好的主公,属下这就去办。” 王伟兴奋得直搓手,这道命令,等于是拉开了扫平关中的序幕,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军事重心,就是以南阳为后勤基地,出兵关中的相关事宜。 想想都让人兴奋不已。 “贺拔岳竟然比高欢先走一步。” 王伟走后,刘益守忍不住唏嘘感慨说道。 高欢身体不好,还有个逆子高洋,老婆娄昭君跟他也是离心离德。没想到这样险恶的情况,高欢居然还活得好好的。反而是没啥大病也无明面上祸患的贺拔岳先死了。 这世间的福祸,还真是难以预料啊。 “贺拔岳竟然会死于武川老兄弟之手。唉,何以至此啊。” 刘益守猫哭耗子一般的唏嘘感慨道。听到这话,独孤信以为对方是在敲打自己,连忙解释道:“贺拔岳不懂施恩于下,有此一劫实属咎由自取。 主公对弟兄们都很够意思,不会有人跟侯莫陈顺他们一样的。” “罢了,不提这些扫兴的事情了。” 刘益守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这些事情自然不需要独孤信来提醒。只要蛋糕能做大,内部的压力矛盾就可以缓和,自古无二。 贺拔岳所推行的府兵制,其实哪怕到了唐代,折冲府也大半都在关中,带着浓厚的关中烙印,其他人是不好学也用不好的。 唐代的时候,像是人口稠密、武德充沛的河北,经济后来居上的江南,折冲府的数量都少得可怜,与这些地方的实力不成正比。 为什么会如此呢?因为府兵本身就是出自关陇本地的特殊产物。 府兵一直都是关中的“专利”,它的产生与消失,它的成功与落魄,都跟关中有着直接而深刻的联系,更是脱离不了关陇世家的掌控。 军制的革新脱胎于关中的血盆,自然也带着关中的血脉。 这些事情,独孤信还不明白,刘益守却已经想得透彻了。 如今的关中,就像是个溺水了在水里拼命挣扎的人。刘益守若是贸然上去救,只会被拼命挣扎的人拖累着一起沉下去,还不如让对方折腾到精疲力尽以后,再来施救,可以事半功倍。 …… 夏夜里蚊虫的嗡鸣声不断,一支船队阴搓搓的出现在晋安郡闽江入口处,准备从海上进入闽江,在闽江两岸登陆。 “叔父,不太对劲啊。” 一身粗布短衣,腰间挂着短刀的陈蒨,来到陈霸先所在的舱室低声说道。 他们此行要偷袭侯官城外的村落,抢了粮食就走! 陈霸先给麾下的海匪们定下规矩,只抢粮食不杀人,只进村落不攻城。总之,既然是海匪,那一切以抢劫为主,其他的,能避免就尽量避免。 “如何不对劲?” 满脸络腮胡,很久都没打理的陈霸先沉声问道。 “叔父,这里太安静了。” 陈蒨有些畏惧的说道,心中有股不好的预感。 老渔夫都喜欢夜间捕鱼,这样容易抓到大鱼。闽江到大海的这一段,鱼儿很多,经常有渔夫夜间打渔。可是今日闽江两岸都是漆黑一片,连一盏渔火也看不到,实在是太过古怪了。 “不必担心,有本地人的消息,王僧辩带兵去了建康。晋安郡本地守备空虚,守城或许无碍,但一定不可能护得住周边村落。” 陈霸先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 他怎么会输,他有本地人作为眼线,有内幕消息,朝廷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要是会输才是真见鬼! 王僧辩确实是带着兵马前往建康,屯扎京口去了。因为吴明彻的部曲要返回彭城,北方有变不能没有水军应急。 这些消息,陈霸先都通过“某些人”打听到了。所以他才敢到王僧辩的老巢来劫掠,以报对方挖他家祖坟的仇恨! “叔父!从南面来了一支船队,来者不善,把我们堵在闽江口了!” 正在这时,陈霸先的另外一个侄子陈顼,冲进船舱大声喊道。 嗯? 陈霸先霍然起身,眯着眼睛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传令下去,按照约定分散队形,撤回甬东。” 陈霸先很是从心,并没有觉得这支突然出现的船队很好对付,非要上去撩拨一下才肯罢休。 “侄儿这就去传令。” 陈顼大步走出船舱。 但他们的动作还是迟了一步。 闽江上游也出现了一支船队,似乎要配合另外一只船队,将陈霸先的船队包围在闽江口这段狭小的水域里! 中计了! 陈霸先心中一紧,已然明白了很多事情。自己的情报优势,并不是永远都存在的。水面上的秘密被建康朝廷察觉,自然有应对的办法,甚至反过来下套也未可知。 这波王僧辩离开侯官城不假,可谁说梁国就只有他一人能带兵呢? 用王僧辩当明面上的诱饵,背后再来一手暗度陈仓,这一招实在是太过稀疏平常了! 陈霸先暗暗自责,自从当了海匪后,所遇到的敌人都是辣鸡一样的货色,连一合之敌都不如。这两年顺风顺水,再加上他刻意的避开“硬核桃”,不知不觉让自己的能力与战场嗅觉产生了退化。 “事有不谐,我们可以跳水游到岸边逃生。” 陈霸先在陈蒨耳边小声说道。 只要甬东的根基还在,不用两年,他还可以拉起来一支规模比这个更大的船队。当然了,回去稳住基本盘是必要的。自己能回去就是胜利,其他的事情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 “叔父,我们真就打不过这些人么?” 陈蒨不甘心的问道,老实说,这两年纵横海上,他觉得他们还是挺厉害的。 “入了内水,就不是我们的战场了。” 陈霸先轻叹一声,不想过多的解释。 很快,他的船队就有船只在黑暗中燃烧起来,也不知道对方那支船队是用了什么手法,就听到一声巨响,自己这边的一艘船就在爆炸声中熊熊燃烧。 陈霸先所在的旗舰熄灭了所有灯火,如同一只水下游动的水蛇一般,悄无声息的脱离了战场,在夜色中朝着闽江外海而去。 忙于交战的各方,都没有注意到这艘船。 第二天清晨,闽江江面上已经安静下来,庞大的船队正在拉网式的搜捕落水挣扎的海匪,到了中午的时候,基本战果已经摸清。 战局呈现一边倒的局面,王僧辩埋伏在闽江深处的水军,与宇文泰所率南面广州而来的朝廷水军两面夹击,几乎全歼了这股海匪。 只是有个问题:陈霸先跑路了! “踏马的,真是比泥鳅还滑!” 侯官城府衙大堂内,王僧辩恨恨将头盔砸到地上,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挖了陈氏的祖坟,王僧辩可是很心虚的,陈霸先一天抓不到,他心里就一天不舒服。 倒是远道而来的宇文泰没什么脾气。得益于情报的准确,他们出现的时机非常合适。让陈霸先跑路了,其实也有各部配合不熟练的因素在里头,但这个跟宇文泰关系不大。 反正也不是他在指挥。 “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现在海匪被我们重创,现在一边去给吴王报喜,一边想办法去甬东清缴海匪,让陈霸先没有立锥之地。到时候随便哪个地方的小吏碰到落难的陈霸先叔侄,都能叫人抓住他们,无须劳师动众了。” 宇文泰不动声色的说道。 听到这话王僧辩一愣,随即默然点头。不得不承认,宇文泰这个老硬币的想法很对路。陈霸先之所以让他们这些地方大佬烦心,就是因为对方借着海匪的壳子,做割据一方的大梦。 只要打掉陈霸先赖以生存的甬东,那么对方就不过是个逃犯而已,甚至很可能随随便便就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山脚下,树林里。 “那就一起出兵吧。” 王僧辩开口建议道。其实他是想独占功劳的,谁都知道经过这一战,甬东海匪已经元气大伤了,去那边不过是扫尾而已。 功劳就是掉在地上,直接捡起来就行了。所以王僧辩不太好意思开口争功。 当然,能不能抓住陈霸先另说。 “如此也好。” 宇文泰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 “宇文将军似有心事啊。” 王僧辩好奇问道,搞不懂宇文泰在惆怅什么。陈霸先疥癣之疾而已,只要扫平甬东就行了。甬东虽然广阔,但详细海图他已经弄到手了,到时候按图索骥即可,有什么好惆怅的呢? “没事,在下从广州而来,坐了好多天的船,有些累了,这便去大营歇息,不打扰王将军了。” 宇文泰对王僧辩拱手行了一礼,转身告辞。 他现在满脑子的都是关中的事情,哪里有心思去想陈霸先之流的人物啊。 谁都知道陈霸先现在已经翻不出什么浪来了,关中才是大头,那是可以改变天下格局的地方啊! 陈霸先算个球! 宇文泰在心中大骂陈霸先耽误自己的好事。要是没有陈霸先这一档事,他现在便可以向刘益守请战,请求随同对方一同入关中。因为他在武川镇有人脉,所以劝降的时候更有优势! 如果能替刘益守打下关中,说不定对方就让自己总管关中诸军事了呢? 就因为陈霸先这个跳蚤在旁边跳来跳去的,他才会被刘益守强硬要求钉在沿海处理甬东海匪的事情! 之前关中没出事,宇文泰对此是一种态度,如今关中有事,他已经顾不上这点芝麻大的战功了。 (本章完) 第663章 负荆请罪 从长安出发,离开关中前往荆襄南阳。自古以来,都有一条相对稳定,仅次于潼关道的路线,那就是“武关道”。 这条路线支路极多,也方便水运,战略地位异常重要。 该路线具体来说就是:由长安东行,过霸水后折向东南,经蓝田县,上七盘岭再绕芦山南侧,过蓝田关翻越秦岭,顺丹水支流七盘河下至黑龙口,折东行经洛州出武关,再经山阳县出漫川关,复经上津(今湖北省郧西县上津镇)达于荆襄。 这条路又被称为上津路。 除长安以外,关中从别处亦可以走武关道出关,总之无论如何,武关是必经之地,非走不可。 所以武关和武关所在的洛州,就成为了长安实质上的南大门。 武关可以将南面的敌军挡在外面。武关若失,则关中本地势力必与来犯之敌鏖战于武关道,可谓是危在旦夕。 当然也不是没有反例。战国时武关道上烽烟迭起,丹阳、蓝田两次战役,秦大败楚军,自此秦国对楚国占据了战略优势。 看上去似乎很美,然而,这便是武关道上关中势力为数不多的获胜战例了。更多的时候,关中的兵马根本不敢跟来犯之敌战于蓝田,都是等敌军入了关中后,在霸上孤注一掷。 由此可见武关的重要性。 刘益守带着麾下一万兵马,来到洛州(上洛郡),与杨忠两千先锋兵马合兵一处,二人便来到武关前驻足良久。 “主公,武关城北倚岩崖,南临绝涧,河水环东、西、南三面。城东有四道岭,特别是吊桥岭高且陡峭,上山一道,不容并骑,十分险要。 这里可谓是百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杨忠拱手对刘益守介绍道,如果不是韦孝宽那封信,他绝对是不会打武关的主意,至少不会去往这一块去想。要是武关好打,刘益守早就动手了,至于说等到今日么? “不知道韦孝宽会不会饿,韦氏这么多人在武关,人吃马嚼消耗不少,要不给他送点粮草吧。 你这就去安排,运几车粮食给他们。” 刘益守抱起双臂,若有所思的说道。 “主公,这个……” 杨忠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他感觉自己刚才那番话真的白说了,完全不明白刘益守现在到底在想啥。 “关中大乱,原有建制被打乱,各地各行其是。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洛州耕地少,人口也不多,很难自持。武关粮草应该是依赖于长安那边输送。 如今侯莫陈顺不找韦孝宽的麻烦就够好了,要是还能送点粮食到武关给韦孝宽,那简直是人间楷模。侯莫陈顺那么高尚,只怕也不会跟贺拔岳动手了不是么?” 刘益守冷笑说道。 韦孝宽这厮还拿捏着呢,知道自己大军来到武关了,竟然不孤身负荆请罪,前来梁军大营拜见,简直是不识好歹。 这种人要不要敲打一下? 刘益守当然要给韦孝宽一点颜色看看。 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嘛,点到即止,没必要撕破脸。送几车粮草到武关,韦孝宽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到时候,哪怕不开武关也不行了。 “放心,明天韦孝宽就会来大营请罪的,不信我们打个赌。” 刘益守微笑着对杨忠说道。 “主公,这怎么好意思……” 杨忠欲言又止,他怎么能打刘益守的脸呢。韦孝宽就算是收了粮草,也不太可能明天就来请降啊。作为老硬币,不可能那么快就做决定的。 “没事,不过是打赌,玩玩而已嘛。” 刘益守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他怎么可能被打脸呢,早就吃定韦孝宽了。 “你儿子杨坚,我看着挺聪明一孩子,甚是喜爱。要是明日韦孝宽来降,便让杨坚与我家闺女定个娃娃亲,你看如何啊。” 刘益守哈哈大笑询问道。 “好!好!”杨忠一脸激动,连道谢都忘了。二人回到大营后,杨忠连忙吩咐手下送了两车粮草到了武关,生怕送晚了耽误时间。 …… 谁知这天深夜,刘益守和杨忠二人露出便秘一般的表情,看着营帐内跪在地上,袒露上身,背后绑着柳条的韦孝宽,不知道要怎么评价为好。 你踏马就不能明天再来么? 杨忠心中暗骂韦孝宽不识抬举,破坏自己的好事! 刘益守确实被打脸了,但不是韦孝宽来得太晚,而是对方来得太早了!按脚程算时间,韦孝宽应该是收到粮草安顿好士卒就过来了! “韦将军有功无罪,何必负荆请罪呢?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啊!” 刘益守只是稍稍愣神,随即便将韦孝宽扶了起来。 “罪将曾经屡屡为难梁军,为难吴王,不知道要如何赎罪,只能请求吴王宽恕,有罪的只是末将一人,家小与部将无罪。” 韦孝宽一脸惭愧说道,拱手低头不敢看刘益守。 “各为其主而已,韦将军无须自责。” 刘益守澹然说道,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军服,命人递给韦孝宽。看到这一幕,韦孝宽忍不住苦笑,自己的一切想法都在对方掌控之中,眼前这位吴王,实在是太恐怖了一点。 今日收到梁军送来的两车粮食,韦孝宽就知道,刘益守已经将他们的弱点看得一清二楚。 武关方面已经失去了长安那边的支援,本地粮草不足以长期自持。 刘益守送粮食过来的隐藏意思很明白:你快没饭吃了吧?想不想继续混饭吃?我这里有饭,你要不要过来吃啊? 底细都被人看穿了,继续拿捏着还有意思么,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韦孝宽收到梁军的粮草后,没有丝毫犹豫,准备好柳条,孤身前往梁军大营“负荆请罪”。 类似于“无条件投降”。 之前他还想着能不能谈一下条件,没想到刘益守倒是很直接,不动声色就把他敲打了一番。既送粮表达了善意,又提示韦孝宽不要耍花样,双方也没有因为这件事闹得不愉快。 送粮的大方送了,收粮的快活收了,可谓是皆大欢喜。 韦孝宽心中暗暗警惕,这位梁国的刘都督,真踏马是一号厉害人物,不可小觑啊! “韦将军那封信,写得很及时,也很有远见。不知道如今韦将军对于关中的事情,有什么可以教我呢?” 刘益守亲自给韦孝宽披上军服,双方落座以后,不动声色的询问道。 发现对方欲言又止,刘益守笑道:“有话但讲无妨。” “回吴王,如今关中的情况,就是一个字:乱。什么都乱套了,贺拔岳建立的国家体系也乱套了,如今政令出不了长安,与关中各边塞也失去了联系。 以末将浅见,尔朱荣甚至高欢等人派兵入关中,只怕已经是箭在弦上。” 韦孝宽沉声说道。 不得不说,老硬币的眼光,从来都是不差的。他们看战略局势的走向,正如同老色铍欣赏美女一样,总能谈论到点子上。 “甚妙,接着说下去。”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 “关中困苦多年,自上而下都憋着一股戾气。如今猝然失序,必定让很多人铤而走险,以至关中盗匪成群。 关中之前困苦,百姓们只知道苦,却并不明白乱有多可怕。看到贼兵四起,只怕抵御贼兵的人不见得有多少,参与贼军,想借此改变命运之人却如过江之鲫一般。 所以依末将浅见,吴王屯兵洛州以观后效为上,率部入主关中为下。若是吴王不放心,可令一偏师从汉中走陈仓道入关中以为支援和疑兵,在关中开辟第二个战场也是无妨。” 韦孝宽慢悠悠的说道。 这些话他想了很久,不是没想过有触怒刘益守的可能。武关门户大开,忍得住不入关中的人,那真不是简单人物! 之前大家又不是很熟,谁知道刘益守能不能忍得住呢? “很有意思,韦将军接着说下去。” 刘益守继续点头,似乎不置可否的样子。 “关中虽然疲弊,但民风彪悍,很排斥外人统治。吴王率雄兵入关中自然是没问题,然而在关中耗费太大精力,难免得不偿失。 尔朱荣、高欢之流,不可能被关中本地人接纳,彼此发生冲突与矛盾乃是必然。那个时候,关中本地人还不知道吴王和麾下王师的好,在他们看来,吴王也只是外来人,跟尔朱荣之流没有本质区别。 只有等关中人打累了,不得不停下来审视自身的时候,才会想要和平与安定。 吴王和麾下王师可以为关中带来和平与变革的动力,可以为关中本地人提供出路和上升的通道,那么民心与支持,自然就会来了。有尔朱荣等人在前面,两相对比一下,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无论如何,冲动的人要打累了才会停下来,才会听得进劝。现在吴王无论对关中的人说什么,他们都是听不进去的。 天时地利人和,平关中缺一不可。如今吴王拥有武关可谓是占有了地利,但仅有这一点,还不足以入主关中。” 韦孝宽把自己想说的话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如果不是为了把这番话说出来,他不必跑武关这里来等刘益守。 当初,贺拔岳为关中人带来了和平。当然,这确实很宝贵,却又不太够意思。 因为本地人依旧没有出路,关中的出路从来都在关外。而今,关中人把贺拔岳的成果当成了理所当然,他们暂时体会不到和平的可贵,只觉得出人头地的机会来了! 当内卷失去了秩序,就变成了疯狂的互相倾轧!在失序之初,人们往往还意识不到秩序的重要性。 就算刘益守能够扫平关中诸多势力和反贼,关中人也只是觉得,这不过是个“加强版”的贺拔岳罢了。 他们享受了贺拔岳带来的十年和平,也并不觉得那样的日子有多么令人回味,一样是年年困苦年年困。 只有等尔朱荣的人,高欢的人在关中肆虐,关中各地的人都开始疯狂倾轧,直到普通人怀念当初的和平岁月时,刘益守再带着大军平叛,再入主关中,再带来久违的和平与秩序。 那时候他才会被已经要陷入疯狂的关中本地人接纳。 虽然这个过程很残酷,这个做法很狗血又很无聊,但却又深深的切中了人性弱点。 人民群众创造了历史不假,但人民群众也常常需要被现实教育,才能擦亮眼睛认清是非。 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得而复失才知道珍惜,习以为常的东西,再珍贵也不会有人真正爱惜。 都是人之常情罢了。 “贺拔岳得韦将军而不能用,身首异处乃是咎由自取啊。” 刘益守忍不住唏嘘感慨说道。 他想说的那些话,韦孝宽都说完了,搞得他都没话说。不过这样也好,有这个脑子清醒的本地豪右,做事也方便一些。 “以韦将军之意,我们现在应该屯兵武关,在洛州本地驻扎,修缮粮道,引而不发,对么?” 刘益守眯着眼睛问道。 “末将正有此意。当然了,一切由吴王定夺,明日便可由杨将军带兵接管武关城防,末将带兵在洛州整编即可。吴王若是信任他们,可由他们为先锋,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吴王若是觉得南阳的兵马更好,亦可将他们重新安置,末将没有异议。” 韦孝宽很是谦逊的说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他很清楚,这家伙是瞄准将来呢。等关中的人打出狗脑来了,也听得进劝告了,到时候自然有韦孝宽为先锋入关中,劝说本地豪右归降。 那个时候,要什么战功都有,何必现在捏着手里这点本钱不放呢? “确实不着急入关中,韦将军若是有心的话,可以跟本王说说关中的风土人情。现在本王对关中的事情,还是两眼一抹黑呢。” 刘益守抓着韦孝宽的袖口殷切问道。 …… 其实,刘益守和韦孝宽的想法有点偏颇,或者说,太看得起高欢了。 得知关中有事,高欢写信给晋州的尧雄,让尧雄带兵前往关中。然而,尧雄以“粮草不济”,“不熟悉关中地理”为由,拒绝了高欢。 换句话说,他已经处于“听调不听宣”的状态,高欢指挥不动了。 尧雄在晋州是为了监视晋阳的尔朱荣而存在的,但问题是,尧雄的立场,并不一定跟高欢完全一样。高欢和尔朱荣势不两立,但尧雄并不是如此。 其实尧雄已经暗地里跟尔朱荣达成了妥协,双方互不侵犯,谁都不会找谁的麻烦! 无奈之下,高欢只能给河内野王城的高洋下令,让高洋攻略关中。 此举正中高洋下怀! 实际上,如今高洋所处的战略环境极差,南面的洛阳在梁国手里,东面的邺城被老爹高欢掌控,天下之大,几乎没有立锥之地! 除非,能从轵关入河东,再从河东入关中! 有了关中,就有了地盘,将来不必再看高欢的脸色,更不会被母亲娄昭君掣肘。去还是不去,成为了一道难题,摆上了高洋的桉头。 可以预料得到的是,高欢虽然不会去关中,也没有兴趣打下关中,但尔朱荣似乎很有兴趣的样子,已经派出以慕容绍宗为帅的队伍出兵玉壁城。 “真是难办啊!” 已经成熟不少的高洋,在桌桉前伸了个懒腰,暗暗叹了口气。 第664章 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坐吧,今日招你前来,便是想询问入关中之事。”高洋指了指桌桉对面的软垫,示意唐邕坐下。 高欢不仅 “口头上”支持高洋入关中,更是命高岳带一万人马前来河内支援,听从高洋指挥。 这个操作让高洋有些看不明白。没有高岳等渤海高氏本家兵马制约,邺城那边仅剩下的部曲,几乎都跟娄昭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如此一来,邺城不就是娄昭君的一言堂了么!高欢这么部署,真的没问题么? 高洋不觉得是这样。然而时间紧迫,高洋也没有时间去仔细考虑这些问题。 他很想听一听唐邕的建议。高岳这个人,之前投靠过高洋,但现在高洋并没有将其当做铁杆亲信。 军事上的事情,高洋基本上都是听唐邕怎么说。说到底,高洋现在真正信得过的人,依旧只有唐邕、赵彦深、高德政等寥寥数人而已。 “主公,入关中势在必行,请主公万万不要犹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唐邕啥废话也没说,直接双手拢袖深深一拜。 “愿闻其详。”高洋微微点头,他当然知道入关中势在必行,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 但他想听也绝不是鹦鹉学舌一般的奉承话,而是希望对方上一点 “干货”。唐邕整理了一下衣袖,压低声音说道:“主公难道没有发觉,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很险恶么?”听到这话,高洋面色微沉,缓缓点头没有开口。 “河内乃是司马氏发家之地,汉光武帝刘秀亦是以它为基业夺取了天下。然而,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自晋失北方以来,河内残破自不必提。再不好的地方,只要能避免外战频繁,一样可以发展起来,国强民富。可是河内四战之地,西临河东,南通洛阳,东临邺城,北通上党。军力强大之时,我们想打谁就可以打谁,自然是无往而不利。然而现在的情况却不是这样。找机会入关中固守,放弃四战之地的河内,上上之策也。”唐邕一口气将想说的话说完,等着高洋回话。 他低着头,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如今高洋威严日重,喜怒不形于色,哪怕是亲信之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摆谱开玩笑。 可以说高洋是跟刘益守完全不同的御下风格,但都很有效。 “先下去吧,我自有主张。”高洋澹然说道,对唐邕的建议不置可否。唐邕离开后,高洋又将赵彦深找来问话。 赵彦深落座后,高洋开门见山就问:“我欲亲征关中,你以为如何?”比起之前投靠过高澄的唐邕,高洋对于一直跟随自己的赵彦深明显要更加推心置腹一些。 “主公所言极是,只是有一点比较麻烦。古人常言,诸侯麾下,披坚执锐之辈必不可少。高岳此人,上阵拼杀稍有不足。”赵彦深小心翼翼的回道。 高洋点点头叹息道:“不错,我手下缺乏万夫不当的勇将,想入关中,非有此等人物不可。” “你还有话想说么?”发现赵彦深欲言又止,高洋示意他可以畅所欲言。 “回主公,属下确实有话想说。主公入关中,已经不是要考虑需不需要,而是要想怎样能顺利扫平关中了。河内无法自守,主公宜尽快入河东,结河东大户之力入关中,可成大事。”河东不仅富庶,而且有规模极大的盐池,足以供应整个关中! 从轵关入河东,再从河东入关中,这条路不仅好走,而且很有搞头,比困守河内要强得多。 “说得不错,你且回去好好想一想,写一份方略给我。”高洋轻轻一挥手,示意赵彦深退下。 等赵彦深走后,高洋这才松了口气。他本就想入主关中,以摆脱如今的战略困局。 看到手下人都是跟自己一个想法,高洋更是坚定了亲自带兵入关中的决心。 一如当年苻氏从枋头城入关中一般。以那时候北方风云变幻的大势来看,若是苻氏不入关中,最多也就蹦哒十年的命。 建立前秦这样的帝国,那是想都不敢想的!有苻氏的例子在前,高洋自然知道应该怎么选。 “只是要入河东,应该怎么办才好呢?”高洋若有所思的用食指敲击着桌桉。 河东大族不好对付,但这些人有一个死穴,只要掐住了这个死穴,就不怕河东大族不就范。 想到这里,高洋心中已经有了定计。……这两年没了高欢的骚扰,尔朱荣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但由于他已经快五十岁,精力大不如前;再加上尔朱兆阵亡,他又没了接班人,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儿子快点长大。 因此尔朱氏内部斗得很厉害,都在考虑尔朱荣的身后事。有这些事情掣肘,让尔朱荣没有办法集中精力派兵南下攻城略地。 尔朱氏不懂经营之道,又不适农耕,晋阳盆地虽然土地肥沃不缺水源,然而在尔朱氏的横征暴敛之下,百姓竟然一个个都面有菜色,对那些契胡士兵敢怒不敢言。 一句话概括:尔朱荣在晋阳并不得人心,本地大族对他也是阳奉阴违。 之所以尔朱荣还能在晋阳好好呆着,无非是因为高欢现在也不被人看好而已。 这就跟某些女人厌恶丈夫却选择不离婚一样,心里揣摩的事情有点多,患得患失罢了。 这天,尔朱荣将慕容绍宗请到自己府邸书房里,和高洋一样,也是商议出兵关中之事。 关中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贺拔岳被杀几乎闹得天下人皆知。普通百姓自然是没什么念想,可那些称霸一方的枭雄,自然会权衡这件事对自己有什么利弊。 “关中之事,你以为如何?”看着慕容绍宗,尔朱荣不以为意的问道。 北秀容川的反复易手,严重动摇了尔朱荣的威信,也打击了他的心气。 这让尔朱荣意识到,就算他能打赢高欢,也是治理不了河北的。因此这些年以来,尔朱荣都是沉迷酒色,不理政务军务,得过且过。 一个人没有了事业上的追求,那就只能追求肉体上的欢愉。身边伴随声色犬马只是必然而已,实在是不值得拿出来说道。 “末将以为,入关中乃是必然,不值一提。还不如说说如何入关中为好。”慕容绍宗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尔朱荣微微点头,很显然,这话就是他心中所想。这些年虽然自己沉迷酒色,但基本的战场嗅觉还没丢。 “你觉得,谁与你同行为好?”尔朱荣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他本就不是那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谁都知道现在是入关中火中取栗的时候,问题不在于去不去,而在于派谁去! “主公可亲自挂帅前往,其他人都无一言九鼎之能,不能取信于人。”慕容绍宗拱手说道。 很多事情是明摆着的,他都怀疑这到底是不是尔朱荣在 “考验”他。 “说下去。”尔朱荣微微点头道,似乎不置可否,脸上看不出什么来。慕容绍宗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挂帅之人,非尔朱氏不可。然而除了主公以外,谁的话都不好使。”这话有点道理,只不过有个大问题。 尔朱荣的威名,那是六镇之乱以后,平定葛荣的时候才有的。如今过去十多年了,谁还记得他这一号人物啊? 北魏都已经名存实亡了,元子攸更是被尔朱荣亲手干掉。如今这情况,谁知道尔朱荣是哪根葱? 现在外面早就不是他的时代了! “让尔朱天光与你随行吧。你为主将他为副将。我就镇守晋阳,不与你们同去了。”尔朱荣深沉一叹,放弃了亲自挂帅入关中的想法。 他已经老了,至少,他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主公,尔朱天光无法担当重任啊,主公必要亲自前往关中。若是主公不能前去,那还不如不去了。”慕容绍宗连忙跪下请求,尔朱荣的想法太危险了。 要是尔朱荣不去,光靠自己领兵,估计到关中后就要跟尔朱天光闹起来,谁也不能说服谁。 关中大乱,定然是盗匪成群。迎接他们的绝不会是鲜花与掌声,不断被偷袭,甚至被围而攻之,才是该有的常态。 如此紧要之事,需要有人能够在第一时间就一锤定音。除了尔朱荣,谁还有这个本事? “我老了……”尔朱荣长叹一声,不想再说下去。 “主公,关中之行,非主公挂帅不可,请主公切莫犹疑啊!”慕容绍宗跪在地上磕头恳求道,在他心中,尔朱荣虽然已经老了,但个人威信却是没有人可以替代的。 这次出兵,没有尔朱荣还真搞不定!看到慕容绍宗再三恳求,尔朱荣终于还是同意了。 “先入长安再说,一旦占据长安,我便返回晋阳吧。”尔朱荣勉强同意了慕容绍宗的方案。 ……甬东是个地理名词,并不是行政区划,它传承于秦代,因为地理方位在甬江出海口以东而闻名。 甬东的位置,在会稽的最东边,实际上长期不受官府管辖。然而从此刻开始,情况发生了变化。 甬江出海口附近的海岸线上,到处都是从三吴等地征发而来的郡兵,他们在配合王僧辩与宇文泰的水军,抓捕从甬东逃到会稽的海匪。 建康朝廷动用了晋安郡和广州的兵马共计数万人,挨个岛屿挨个岛屿的扫荡海匪的巢穴,将其中盘踞的海匪全部捉拿,甄别后集中安置。 而三吴地区的本地郡兵,也被调动起来配合抓人,这次建康中枢可谓是花费了很多的精力去办这件事,颇有些 “大材小用”的意思。甬东各岛屿加在一起,共有居民十余万人,其中大半都是老弱及妇孺。 这些人的来历不问可知,都是三吴本地的逃户,因为豪强们收的租子太重,不得不逃到岛上靠捕鱼为生。 又因为海匪的缘故,他们过着亦农亦匪的生活,有时候还会贩卖些海产,实在是说不清他们到底是民是商还是匪。 这样的拉网式扫荡已经持续了五天,甬东海域九个大的岛屿群,都被扫荡过了,还有些无名的小岛,有些连水源都没有,自然也不可能有人居住。 然而,哪怕宇文泰和王僧辩等人犁庭扫穴一般的搜捕海匪,却依旧是没有抓到陈霸先叔侄三人。 “怎么就是抓不到?”甬江出海口的岸边,王僧辩对着大海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给谁听的。 昨日宇文泰已经返回了番禺城,据说是秋收在即政务繁多,需要他亲自主持大局。 宇文泰留下尉迟迥等人领兵继续扫荡甬东海域,但却依旧是一无所获。 扫平海贼不算什么,关键的是要抓住陈霸先叔侄,才能高枕无忧。挖了人家陈氏的祖坟,王僧辩心中可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自在。 “兄长,好消息!”王僧辩的弟弟王僧智走过来禀告道,喜形于色。 “噢?什么好消息?”王僧辩没好气的问道。 “抓到陈霸先叔侄了,还是一群海匪们将其押送过来的。”王僧智笑眯眯的说道,能抓住陈霸先等人,显然是让他松了口气。 “带我去看看。”王僧辩沉声说道,自家这个弟弟办事并不怎么靠谱,要是抓错了人,送到刘益守那边,乐子可就大了! 不一会,王僧辩就在一间海边随意搭建的茅草屋里,见到了风尘仆仆,胡子拉碴,一脸疲倦之色的陈霸先。 身上的衣服都是破破烂烂的,还有被树枝划伤的痕迹。显然,为了逃亡,陈霸先叔侄也是做过一些挣扎的,可惜最后还是被自己人给出卖了。 “王将军,狡兔死,走狗烹,你不明白这个道理么?”一见到王僧辩,陈霸先就面色平静的询问道。 他说得不错,可也要看养走狗的主人是谁,人品如何。王僧辩想都没想,摆了摆手对手下人说:“直接押送去建康大理寺关押,就说我跟此人没有交谈过。”所谓交谈,那必须是双方都说了话才算。 刚才是陈霸先自说自话,而自己没有接茬,所以这并不是交谈。王僧辩在心中暗暗安慰自己道。 “喏。”身边几个亲兵押着陈霸先就走了。 “我不过是先走一步罢了,哈哈哈哈哈哈!天下要一统了,你这样的人,也快没用了!”临走了还不甘心,陈霸先回过头对着王僧辩嘲讽一般的大喊道,随即被一个亲兵将陈霸先自己身上的衣服撕下来,堵住了嘴。 “兄长……”王僧智看着王僧辩,欲言又止。 “罢了,我写信给吴王汇报此事,不用多想。”王僧辩澹然说道,没有表示什么其他的意思。 第665章 年富力强想后事 秋收尚未结束,外界对于关中的乱象,终于有了直接的应对。 尔朱荣亲自挂帅出征,留尔朱天光守晋阳,他本人则与慕容绍宗一道,领兵两万,从晋阳行进到平阳,又从平阳出兵攻玉壁城。 这一次,尔朱荣比高欢的运气要好了太多。 因为关中无粮秣支援玉壁,而本地河东大族因为贺拔岳身亡,转而不再支持关中势力。因此这座城池的守将蔡佑早就带兵退到了蒲坂。 玉壁城变成了一座空城,连只老鼠都找不到! 尔朱荣不费一兵一卒就占据了玉壁雄城,然而,这座城池已经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关中势力掌控河东,玉壁城才是河东北面的屏障。河东若是不在关中势力的掌控之中,关外的势力可以轻而易举走轵关道入河东,再直接攻蒲坂。 战国时秦军就是走的这条路,截断了韩国野王城与上党之间的通道,进而引发了秦赵长平之战。玉壁城的兴起与衰亡,都有其时代的需要。 当时代需要它,那么它就是一夫当关的雄城。当时代不需要它了,那它就是个无聊的土城,没有任何经济价值。 极具军事眼光的尔朱荣想也没想,直接下令一把火将玉壁城烧掉了。这样一来,就没人可以用这地方断他后路。 然而尔朱荣的行军过程却并不顺利。 在蒲坂,他直接被蔡佑的兵马拦住了。尔朱荣派人将劝降信射入蒲坂城中,随即蔡佑便派人来给尔朱荣回信,严词拒绝了对方的招降。 当初尔朱荣在洛阳大开杀戒,名声臭不可闻。在晋阳也是不得人心,几乎人人都知道跟着尔朱荣混没什么前途,非到万不得已,根本不会考虑投降于他。 很显然,蔡佑也看不起尔朱荣,觉得跟随尔朱荣死路一条。 蒲坂位于关中与河东的交界处,乃是从东面出关中的水路陆路枢纽。黄河与渭水交汇于此,商业兴旺繁荣,自然是不缺粮草。蔡佑手里的本钱很足,不稀罕在尔朱荣麾下当个偏将的想法,乃是人之常情。 贺拔岳被杀之后,并非武川镇老兄弟出身的蔡佑,自然是不愿意归顺侯莫陈顺与李虎等人。当然了,他也不愿意参与到贺拔允跟侯莫陈顺的斗争之中。 于是蔡佑放弃了没有粮饷供给的玉壁,回到富庶的蒲坂以待时机。 至于是什么时机,其实蔡佑也很迷茫,看不到关中的出路在哪里。 如今关中像蔡佑这样非武川嫡系,又不是关陇本地豪右的人不在少数,这些人加在一起也是一股强大的地方势力。 但他们分散在关中各地无法形成合力,自然也无法影响关中的政局。 比起尔朱荣的果决,高洋在出兵河东的问题上很是谨慎。他在完全打听清楚了河东的情况以后,才决心先出兵河东,再从蒲坂入关中。 因为贺拔岳的身亡,河东也连带着出现了很大的问题。高洋觉得自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所以他能拿捏得住河东本地大户,为他所用。 …… 武关城内的一座小别院内,刘益守正在厢房里写信,时不时微微皱眉。 “主公似有心事,可是在为如何平定关中而心忧?” 王伟小心翼翼的问道,近年来越是感觉刘益守的心思不可揣度,恩威都不写在脸上。 “自家人知自家事,如今李祖猗、元仲华等人,已经比我小了一轮。未来若是天下一统,难免有更年轻的娘子入宫,而她们无后的可能性亦是不小。 有朝一日我若是不在人世,某个不肖子为了展示权威,突显尽孝,甚至打击政敌,必定会让妃嫔殉葬。 故而对此心怀忧虑。” 刘益守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 王伟听得目瞪口呆,事实上,南北朝公开的让妃嫔殉葬,这样的事情并不多见。他不知道刘益守为什么要说这一茬。 但刘益守却知道,前世专业人士考古的时候,经常能在南北朝时期皇族墓里面挖出殉葬的妃嫔遗骸。这些铁一般的事实并不经常见诸史书。王伟不知道的事情,在他前世的时候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这年头,大家都信奉“生前明宅,死后阴宅”这一套,都不想死后一个人在下面寂寞。所以把妃嫔殉葬这样的事情都悄咪咪的做了。 从皇帝到宗室,死后陪葬几个妃嫔跟玩一样,史书都懒得写或者故意不写。 “天有不测风云,他日我若有事,你便将这封信公之于众。无论是否自愿,我都不想有活人下来陪我。无论那些人出身如何,是否有罪,都是如此。不止是妃嫔,任何人都不要因为我的故去而丧命。 同时我也不想有什么陪葬品。人活一世,光熘熘的来,光熘熘的去就可以了。将我火葬,骨灰供奉于太庙即可。 若是那时候你不在了,则由你的子嗣来办这件事。 希望你万勿推辞。” 写完信,刘益守抓着王伟的手说道。 “主公……我明白了。” 王伟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微微点头道。 这种信任已经超脱了普通君臣关系,类似于好友托孤了。 “主公年富力强,何以有如此远虑啊。” 王伟忍不住感慨说道。 “不过是担心有人以我之善,行他之恶罢了。指不定有一天你或者你的后人就能看到的。” 刘益守冷哼了一声,皇权之下无亲情,谁知道他的后人会是什么货色,还是先把规矩立起来比较好。趁着现在朝堂格局还未形成的时候,掣肘也少。 父皇生前对你们那么好,你们该不该下去陪他? 父皇生前雄才大略,死后你们是不是应该辅左他一起在地府称霸? 刘益守觉得,自己的后人搞不好就要出这样的“逻辑鬼才”,以他刘某的威望来实现自己对朝堂的掌控。有秦穆公殉葬臣子的先例在前,很难说自己的后人不会用这一招排除异己。 他当政的时候行的善越多,威信越高,这种逻辑就越有鼓动性和迷惑性,说不定真有傻子愿意殉葬,为家族搏一个好名声的。 活人殉葬可是到清代都大行其道,以南北朝的道德底线来说,用这个借口打击政敌再正常不过了。 正在这时,源士康悄悄推门而入,将一封信放在了刘益守面前的桌桉上,随即退出了房间。 “这封信有点古怪。” 王伟看着简陋的信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对。” 刘益守惜墨如金,微微点头拆开信,随即递给王伟看。 “高洋欲谋河东,进而入关中?” 王伟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就高洋手里的那点本钱,胃口居然如此之大,真是令人难以想象。但信中却说,高洋胸有韬略,此行成功的可能性极大。 “尔朱荣入关中,成不了大事。但高洋若是入关中,可就不好说了。” 刘益守抱起双臂说道,随即陷入沉思之中。 尔朱荣军事眼光一流,但是政治水平那真是一言难尽。争夺天下,可不仅仅是会打仗就行了的。 这封信来得很及时,乃是布置在高洋身边的暗线所送。为了获得长期的情报,刘益守一直没有动过这条线。如今得知高洋要攻略河东,刘益守瞬间就明白对方到底是想做什么了。 现在的河东,只能算是“小河东”,并不是包括晋阳在内的“大河东”,它的战略作用,也没有被世人完全开发出来。如今世人的眼光,还看不到“强藩起于河东”的战略前景。 中国古代四大盐产地,河北长芦的冀州盐,两淮的淮盐,河东池盐,以及蜀地的井盐。梁国占其二,高欢与河北世家占其一,剩下的河东池盐,之前长期稳定供应关中。 正是河东盐池的盐,造就了蒲坂的繁荣。 如今关中大乱,河东盐的销售渠道受到了极大影响。更为重要的是,河东大族有着富甲一方的盐池,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军事实力来自保,河东本地的人口也不能支持他们武装起一支争霸天下的队伍。 所以河东大族只能寻找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一来保证食盐销路,二来可以保证食盐收益。没有关中人合作,那就只能找别人,或者是高欢,或者是尔朱荣什么的。 总之不能他们自己单干! 如果河东本地大族自己把持着盐池产销,就如同手无寸铁的孩童抱着金砖在到处都是强盗的大街上行走一般。 高洋若是与河东大族谈判,二者媾和的可能性极大。 高洋有脑子,但是军力比较弱。只要能开出好条件给河东本地大族,便能掌控盐池销路,顺便用河东本地的人才与人力,加强自己的军力。 这样一来,他便有争霸关中的本钱了。河东大族为了继续在关中贩盐,也会支持高洋入主关中。 这是合则两利的生意,双方都有共同的目标。 不得不说,刘益守还挺佩服高洋这一招的。要是高洋不顾一切反杀回邺城夺权,那他就真不值得刘益守认真对待了。 “武关这里暂时无事,让杨忠带兵屯扎武关,或许,这次要换个地方攻略了。” 刘益守叹了口气说道。 高洋想入主河东,趁乱取胜。刘益守是不可能放纵对方这么玩的。 如果高洋要西进,那么梁军趁乱取河内,就是势在必行。高洋不会心疼河内丢失,但河内被掌控在梁军手里,不亚于在高欢腰间钉上一根钉子! “主公是想攻略河内,甚至染指河东么?” 王伟疑惑问道,他也看出来了,武关这里,暂时不适合入关中,或者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与杨忠屯兵武关,见机行事。我让韦孝宽随我一同征战河内便是,此事先不着急,我得先回一趟建康再说。” 攻河内,则必屯兵洛阳。 要是屯兵洛阳,则必要有对应的粮草辎重供给,还要调拨新的军队前往北方。这些事情都不是遥控指挥就能办的。高洋要谋取河东,则必与尔朱荣发生冲突,刘益守一点也不着急,让他们先打完上半场也不错。 随着贺拔岳身死,北方又乱起来了,很显然,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就算不能一次性平定关中与河北,能夺几块地盘也是好的。 “主公这便要回建康了么?” 王伟叹息问道。 他就知道入关中不会那么顺利,现在一看果然如此,北方的豪强们都动起来了,谁也不会静悄悄的躲在家里等着你打上门来。 “你们见机行事,有机会入关中,则入关。没有机会,不必强求。此番能顺利夺取河内,我便开始运作营建王都洛阳,磨刀不误砍柴工。” “明白了,请主公保重。” 王伟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说道。 “嗯,天亮我便启程,你去歇着吧。” …… “不识时务的蔡佑,若我攻破蒲坂,必定将他挫骨扬灰!” 黄河岸边,尔朱荣望着高大的蒲坂城叹息道。契胡士兵一向都是不善攻坚,蔡佑早有准备,守城应对得当,尔朱荣派兵攻了几轮,皆是无功而返。 “主公,这样下去不行。末将建议,就近扫平河东,控制盐池。然后以盐池来要挟蔡佑,对方必定开城投降。” 慕容绍宗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盐?” 尔朱荣不明所以,河东盐池和蒲坂是两回事,为什么控制了盐池蔡佑就会投降呢? “是的主公,蒲坂商税,过半来自于盐。关中之盐,大多来自河东,而且必走蒲坂。 我们若是完全控制了河东盐池,则可以不输送一盐给关中。长此以往,蔡佑困也被困死了,如何能继续坚守蒲坂?” 慕容绍宗献上了一条毒计。 打蛇打七寸,不得不说,蔡佑那边又不缺粮又不缺钱的,唯独拿这个盐没什么办法。可惜尔朱荣还是完全不明白,听得一脸莫名其妙。 “主公,昔日曹操对付马腾马超的西凉军,便是对河东输送关中的盐收取重税,并以盐换粮,在关中屯粮。几年后便有足够粮秣打败西凉军。 如今只要掌控了河东盐池,不仅是蔡佑,关中其他地方豪右,亦是一样,可由主公随意摆弄。” 慕容绍宗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这下可把事情交待明白了,尔朱荣哈哈大笑道:“知道了知道了,有事你早说嘛。既然这样,那我们带兵扫平河东不就行了么,这么简单的事情,以后你看着办就行了。” 看着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慕容绍宗暗暗松了口气。他母亲是尔朱氏出身,算是尔朱氏的外围,可终究还是不姓尔朱。 尔朱荣虽然说“看着办”,慕容绍宗可不敢真的“看着办”啊。 第666章 I like it! 趁着入冬河水还未结冰,水路通畅的窗口期,刘益守轻车简从的从武关返回了建康。此时武关被梁军控制的消息已经传遍梁国各地,人心振奋的同时,建康城内也是谣言四起。 所谓“谣言”,说的不是别的,正是刘益守要在平关中后,于建康登基称帝之事。 谣言沸沸扬扬,说得煞有其事的,把登基称帝的时间表都漏出来了,搞得像是刘益守到时候真的会这样玩一般。 刘益守不得不上表朝廷,辩解说自己志在匡扶社稷,一统天下。他言之凿凿的说自己绝不会像司马氏一样谋朝篡位。 天地良心,日月可鉴。 在他上表过后,谣言暂熄火。 到了冬至那天,东府城旁边赶工修建的“新吴王府”,终于竣工。这座府邸修得叫个气派啊,三道宫墙,八个宫门,建制跟建康宫(台城的核心,不等于台城)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要是没人指路的话,外人来到建康只怕以为吴王府是皇宫也未可知。 刘益守带着亲信对其考察了一番后,十分满意,并褒奖了负责营建王府的官员。刘益守还要求工部抓紧时间将府邸修缮一番,明年他将会带着自己的卷属入住其中。 然而没过几天,建康城内便有小儿童谣称:手执金刀起东府,梁断台城无所依。 金刀者,刘也;手执金刀啥意思也不必多说,至于东府,新吴王府所在地。至于后面那一句不提也罢,没读过书的人都懂是什么意思。 这两句话在说啥? 简直就是指着刘益守的鼻子,骂他将来会在东府城旁边的新吴王府起兵造反! 断了萧梁的基业! 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刘益守大怒,有人三番四次的造谣他会学司马氏一般造反篡位,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他不顾朝廷中枢正在休沐,不方便办事的节骨眼,以天子的名义下诏书,严令京兆府在建康和周边地区缉拿造谣者。 一时间,不少平日里作奸犯科的江洋大盗落网,“无辜”被牵连,但就是没有找到传播谣言的人,甚至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发现。 已经混到京兆尹的大舅子崔士谦被撤职查办,他妹妹崔瑶兰,一连给刘益守跳了三四个晚上的艳舞,柔软的细腰在床上都快扭断了,才把刘益守给哄好了,答应不追究崔士谦的罪责。 无奈之下,刘益守再次上表朝廷,表示自己将来绝不会入住新建的吴王府,不会向造谣自己的人妥协! 为了表示自己绝无篡位之心,也为了证明当前的谣言是多么无耻和荒谬,刘益守决定将这座规模宏大的府邸捐出来,当作学子们读书与学习的地方。 刘益守的意思很明白了:某些人不是说我要从这座府邸里起兵造反吗?那好,这地方我不要了可以吧!新的吴王府我不要了,看谁还能说我想从这里起兵! 果不其然,在他宣布将新的吴王府捐出后,所有的质疑声音都消失了。很多中枢大臣上书为刘益守辩解,说他是国之柱石,当代诸葛孔明,堪称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典范。 由于这座府邸坐落于东府城附近,因此刘益守将其改名为“东府大学”。 刘益守还提出了一个招生的方案:这座学府每年都将在全国范围内招生,并在建康举行“高等学府入学考评”,合格者方可入东府大学读书学习,为期四年。 四年后合格者发毕业证,不合格者请出学府,无论成绩好坏,到了时间就会被学府清出,不会多留一天。 并且所有学费都由国家提供。 正常毕业之人,便可以进入国家的“人才库”待选,未来官府在选拔安排官员的时候,会优先推荐试用东府大学的学子。 此策一出,南方世家大户们大喜过望,以他们家祖祖辈辈的教育质量来说,这个学府简直就是为他们定点设置的专业教育机构。 同样的,寒门子弟也大喜过望,因为选拔人才进一步制度化,不再以“郡望”来选拔人才。世家人才虽然多,却无法再垄断所有的官位。他们冒头的机会,比从前更多了! 就连读书学习条件极差的贫寒之家子弟,同样也是大喜过望,他们看到了一条机会十分渺茫,却可以向上跃迁的狭窄通道。 因此刘益守所提出的设想,几乎没有遭遇任何反对,就被当作正式的诏书颁布下来,只是办学的细则还没有公布。 梁国所有的社会阶层,都觉得“我上我也行”,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一条新的向上通道。 于是在刘益守的笑声中,他亲眼看到吴王府的牌匾被摘下,换上了“东府大学”的新牌匾,于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亲信返回了鸡鸣山上的吴王府旧宅。 …… “…初,建康有童谣云:手执金刀起东府,梁断台城无所依,隐喻太祖欲起兵东府新宅。太祖大怒,捐宅为东府大学以自清,选拔干才于国,后有贤良皆出于此,如过江之鲫……” 吴王府的书房里,阳休之在编写《太祖本纪》,已经是在为将来一统天下改朝换代做打算,修“前朝史书”了。 刘益守和他的亲信们,对外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忠君爱国。不搞形式主义,不加九锡。 污蔑刘益守要造反的,不是外地藩王就是建康童谣。 但刘益守等人做的事情,却又是实实在在的掌握权柄,甄别异己,记录在册,为将来改朝换代做准备。 看破不说破,又只做不说。 通过一次又一次“莫须有”式和自污式的渲染,让朝堂内外都有一种“虽然刘益守看起来很忠心,但他迟早都要谋反,而现在又抓不到什么实证”的错觉。 老实说,梁国的官僚阶层和世家大户们对此都已经麻了。 刘益守真要哪天改朝换代了,这些人才会哀叹一句:刘益守这厮终于玩够了,可塔马尘埃落定了啊! “主公那个狼来了的故事,还真是妙极了。如今的情况,也跟狼来了一样。待他日主公举事的时候,世人都见怪不怪了。 他们都在梦中,而主公才是编织梦境的人。” 阳休之一边笔走龙蛇,一边还不忘拍刘益守的马屁。 “嗯嗯嗯嗯,确实如此。” 刘益守有口无心的哼哼了一声。 羊姜写的小黄文,虽然没什么文采,但胜在真实。刘益守看得津津有味的,哪怕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可读起来却有种黄毛偷窥正主办事的莫名刺激。 毕竟,还是用女主第一人称写的,有些感受他也是第一次知道。 只是刘益守有点不明白,这篇小黄文的主角又不是羊姜本人,她是怎么知道别的女子当时什么感受呢?细节还写得那么清楚,跟自己印象中的事情能对得上。 刘益守觉得其中颇有蹊跷。 “果然,她们舒服了,我也舒服了,两全其美。 人伦之事,是多么的美妙啊。阴阳调和,当真是妙不可言。而为了获得美人,就必须要掌控权力,这一切都是权力的附属品。” 看完这一篇,刘益守将其放在桌桉上,忍不住感慨说道。要是他没权柄,身边那些美人就算死心塌地愿意跟着自己,也迟早会被坏人抢走的。 这世道可是坏人遍地啊!相貌出众,身份尊贵的美人,谁不想玩一玩呢? 权力本无善恶,区别在于掌握在谁手里。元明月就是这样,刘益守说送给王伟了,她就只能乖乖的当王伟的妾室。如果刘益守自己想染指,那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 羊姜的小黄文,给了刘益守莫大的压力。一旦他失去权力,会连落毛的凤凰都不如。刘益守有了如今的地位身份,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回头或者走错,就会跌下万丈深渊,万劫不复。 阳休之竖起耳朵,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正在这时,源士康走进来对刘益守拱手道:“主公,那个陈霸先在大理寺监牢里绝食,说一定要见您一面。这件事主公需要让大理寺卿处理么?” “他这个人倒是很有意思啊。” 刘益守面露冷笑道。 王僧辩送陈霸先叔侄到建康大理寺关押,就一直无人过问,既不杀,也不放。负责此事的崔暹,也在等刘益守等态度。 而刘益守从武关回建康后,压根就不想见陈霸先。无论前世史书上说这个人多么厉害多么能干,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这个人现在就没有什么价值,也没什么人打着他的旗号兴风作浪。 “那就见一见呗,反正闲着不也闲着嘛。” 刘益守对此好像无所谓的样子。 他带着源士康等人来到修了没几年的大理寺,却发现这里的地牢里已经关满了犯人!都是等待批示后就推出去问斩的。 “看来,梁国反对我的人还挺多的啊,兼管大理寺,你的压力很大吧?” 刘益守若无其事的敲打崔暹问道。 “回主公,属下不过是名义上代管大理寺,实际上,生杀大权都在主公手里,这也是大理寺狱人满为患的原因之一。” 崔暹小心翼翼的说道。大理寺是皇权染指行政权的代表作之一,他显然只能这么回答,所谓“大理寺卿”,其实不过是一块橡皮图章,刘益守说杀谁就杀谁,没什么好争议的。 当初在制度改革的时候,故意加一个大理寺来制约刑部的权力,其实就是为了以后一统天下,刘益守登基称帝做准备的。这个职务一直由崔暹兼任就是如此。 现在,大理寺还看不出有什么特别,要等将来刘益守当天子后,才会显示出这个机构的存在意义。 “带路吧,可别把那位陈霸先给饿死了呢。” 刘益守意有所指的说道。 一行人来到一间铺满茅草垫,看起来还算干爽的牢房跟前,刘益守就看到印象中那个英武不凡的陈霸先,如今已经是蓬头垢面,靠在墙上苟延残喘。 大概是因为绝食饿得没有力气了,整个人看上去一点精神也没有。 要不是曾经见过面,刘益守完全无法把这个人跟当年那个敢跟自己硬顶叫板的陈霸先联系起来。 他轻轻抬起手,源士康等人识趣的退到无人的地方,把空间让出来,让刘益守可以和陈霸先单独聊天。 “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要当面跟我说呢?你不会以为我整天没事做,专门围着你转吧?” 刘益守轻叹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梁国腐朽,虽然贵为驸马,你将来也必定是要改朝换代,自立为天子的。 为何你不能留我一命? 为什么不能让我为你所用? 你明明招降了那么多人?王僧辩、王琳甚至彭乐这种人你都可以忍,为什么你要对我和我那两个侄儿赶尽杀绝? 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些!” 陈霸先一脸不服的问道。 “如果我说,这只是我的个人爱好,你信么?” 刘益守微笑问道,那笑容充满阳光,人畜无害。 “吴王莫非是在说笑?” 陈霸先不满问道,脸上全是震惊的神色。 “那你就当我是在说笑吧,莫非我贵为梁国吴王,在朝堂上一言九鼎,还不能跟你这个阶下囚开个玩笑?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还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刘益守收起笑容,冷笑着一字一句说道:“就凭你,也配来质问我么?你!配!么?” 这种红果果的鄙视,陈霸先无言以对。他闭上眼睛,有些倔强的说道:“枉我自诩才干过人,精通战阵,没想到也有今日,真是苍天弄人。” “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比怨天尤人要好。 大理寺狱的犯人,从明日开始,要用自己织的布换取自己的饭食。劳动光荣懒惰可耻这话听过没有? 你还是留一点力气干活比较好。 我会把你们叔侄的性命留到天下一统的那天,在此之前,可别饿死了啊。你们要是饿死了,世人会说我虐待死囚的,你们觉得冤枉,我还觉得冤枉呢。” 刘益守头也不回的走了,一边走一边说,声音越来越远。 “唉!” 陈霸先所在的监牢里,传来了一声深沉的叹息。 来到大理寺门外,刘益守一脸不满的看着崔暹训斥道:“真是岂有此理,陈霸先居然还有力气来绝食,你这个大理寺卿,也当得太不称职了。” “请主公示下。” 崔暹低声说道。 刘益守的脾气就是这样,他要是骂骂咧咧的,那肯定不会责难问罪。崔暹等人都知道这一点。 “明天给大理寺狱配上织布的织机,让他们用自己织的布换饭食!国家的钱要用在正确的地方!” 刘益守没好气的抱怨道。 听到这话,崔暹等人都傻眼了。让那些男人织布,会不会太那啥了?亏刘益守想得出来! “主公,这个会不会太……”崔暹一脸为难说道,感觉刘益守的要求跟让公鸡下蛋也没差太多了。 “是让他们织布,又不是让他们穿女人衣服!有什么不好办的! 不好办就让他们饿着,看是吃饭重要还是织布重要!请个善于织布的老婆子帮忙看管一下,织布织得不好的打回去重做!” 刘益守撂下狠话就扬长而去。 第667章 秋后算账 这次刘益守从武关回建康后,实施了很多重大举措。 将新吴王府捐出,改建为“东府大学”,便是邀买人心手段之一。未来,谁能从这个学府顺利毕业,谁又会被扫地出门,那可不光是看在里面学习时考评如何的。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刘益守会通过控制学府的教学、考评甚至是卡毕业证的方式,将其中大部分人才都收为己用。 这所学府并不是梁国的学府,而是他刘某人为自己培养人才学府,以此稀释世家大户们对于国家的掌控力。 当然,现在还看不出效果如何,至少也要十年之后才产生较大的作用。 这一招明面上的阳谋,看着很吸引人眼球。但实际上,“东府大学”的建立,不过是为了掩饰刘益守另外一项举措而实施的障眼法! 同样是在建康中枢休沐的这段时间里,羊侃等人带着两千建康禁军前往三吴地方,兵分三路,依照刘益守给的名单去各地大户家中抓人! 至于罪名嘛,那自然是私通海匪,以为策应劫掠地方郡县。 至于证据嘛,那自然是陈霸先提供的“口供”,以及查抄海匪据点时找到的来往书信。 而那些口供是不是真的,那些“证物”是不是刘益守派人编撰出来的,其实都不重要。 刘益守早就想清洗三吴豪强中的刺头,如今有这么好的借口,正是将这些刺头一网打尽的时候。刘益守只是在跟他们讲“政治正确”,而不是在跟他们讲是非对错。 刘益守将来是要改朝换代的,这些三吴豪强中的刺头,正是如今梁国现有秩序的既得利益者,甚至在刘益守多次北伐的过程中,也赚得盆满钵满。 说白了,刘益守要是不能拿出更大的利益来收买这些人,对方根本就不稀罕! 将来天下一统,改朝换代,刘益守拿什么东西去喂饱这些已经吃习惯了山珍海味的三吴豪强呢? 这些人本就是梁国旧有秩序的受益者,无论刘益守怎么改革,都会触动他们的既得利益。 到时候那些人会不会扶持第二个“陈霸先”? 不能说没有这个可能。 哪怕是刘益守将来对这些人妥协退让,这些人也会觉得理所当然。有鉴于此,还是借着陈霸先这股东风,把该收拾的人都收拾了比较好。 先收拾再怀柔,比直接怀柔效果好。 刘益守不希望他攻略河北与关中的时候,国内还有人在扯后腿。 果不其然,羊侃在三吴地方强势抓人,终于引起地方豪强们的反对。陈霸先的老家吴兴爆发民乱,但由于组织仓猝,又不得人心,被羊侃带兵随手剿灭,没有兴起半点波澜。 …… “阿郎,你对公主是真的好啊。光房事时的这些花样,我都好些没见过呢。” 卧房里,羊姜一边写小黄文笔走龙蛇,一边对坐在桌桉旁边看书的刘益守感慨说道,心中略有一些醋意。 她原以为自己的“换装y”已经很离谱了,没想到萧玉姈那边还有玩得更痛快的。 羊姜从萧玉姈那边套出了很多隐密,对方又对文学很感兴趣,很希望有人把自己的“艳史”记录下来,流传后世。 老实说,萧玉姈觉得自己又没有偷男人,她是刘益守明媒正娶回来的,完全不觉得这种事情流传后世有什么好丢人的。 反正那时候她都已经不在人世了,还在乎那么多干啥? 拥有刘益守这样的顶配男人,她又有什么好丢人的? 于是当羊姜提出这件事后,二人几乎是一拍即合。 羊姜的话信息量极大,都让刘益守不知道要怎么接茬。对萧玉姈“很好”这种事情要怎么说呢? 实在是一言难尽。 当然了,如果不把夺萧氏江山这件事算进去,刘益守对萧玉姈确实算得上是恩宠不衰,确实也不枉费当年萧衍将萧玉姈下嫁给他了。 刘益守也算是恩怨分明的人,公私分得很清楚,他对萧玉姈本人,跟他对梁国江山的态度,那是两码事。 如今吴王府的府邸里并不缺乏如李祖猗这种又年轻又漂亮还会玩的搔货,刘益守却依然能抽出时间来跟萧玉姈行房,恩爱缠绵。易地而处,羊姜们心自问,她自己是做不到的。 她要是刘益守,肯定逮着李祖猗这样的货色夜夜笙歌,怎么爽怎么来。 男人女人皆好色,谁不喜欢更年轻更漂亮的呢?萧玉姈十年前或许也很不赖,但如今无论怎么样打扮,肯定是比不上从前了。 将心比心,羊姜很是佩服刘益守的为人,或许这正是对方的魅力所在吧。她爹羊侃就跟刘益守完全不同,羊姜每次去串门都发现她爹身边换了新宠妾,前前后后有多少,她都记不太清楚了。 羊姜觉得自从她母亲去世以后,羊侃就把所有的女人都当玩物,玩腻了就送人。简直跟陈元康有一拼了。 比较起来,刘益守这样重情重义的男人确实不多见,羊侃之辈才是男人的常态。 “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刘益守轻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在感慨什么。 “哼,我就知道你是喜新厌旧的!” 羊姜不满的冷哼了一声。 “你在想什么啊?我只是在感慨尔朱荣宝刀已老罢了。” 刘益守忍不住唏嘘感慨道。 “尔朱荣?” 羊姜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她在跟刘益守谈女人,谈那些风流韵事,结果刘益守现在说尔朱荣……真的很过分啊! “好吧好吧,尔朱荣又怎么了?你不是总是抱怨尔朱娘子房事的时候太粗野么?怎么又提到她父亲了?” 羊姜没好气的问道。 “这你都知道?” 刘益守一脸震惊,羊姜为了写这个小黄文,到底询问了多少人啊?而且那些娘子们居然还把闺房隐私都说出来了,这要怎么评价才好呢? “我说啊,你写的这个东西……怎么说呢,有点下流。要不还是不写了吧?” 刘益守不好意思的建议道。 “不不不,现在我已经完全停不下来了啊!我现在要是撂挑子不写了,才会把她们都得罪的,以后我在家里哪里还混得下去啊。” 羊姜无力的趴在桌桉上,有气无力的抱怨道:“你是不知道她们的兴致多么高涨,完全不觉得那是什么丑事。阿郎你想想啊,将来你必定名垂青史,后人谈论起你来,一定都说你雄才大略,勤政爱民,能人所不能。 能当你的女人,只会感觉万般荣耀,又怎么可能丢人呢? 正史对你大书特书,然而又能记录多少关于我们的事情呢?或许一句话就带过了,或许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而我写的东西虽然下流,却让人看得欲罢不能,想忘记也忘不了。 想来以阿郎的名气,千百年后世人也会从这本书里面知道我们曾经是多么的美丽而妖娆,让雄才大略的帝王也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此等荣耀,阿郎觉得家中那些娘子们会因为什么而反对呢?” “唉,我明白了。” 刘益守忍不叹了口气,他总算明白羊姜为什么知道那么多“细节”了。因为这些女人想出名已经想疯了!她们不仅不忌讳,反而担心羊姜写得不够精彩! 死去元知万事空,身后事她们又看不到感觉不到,才不管有没有人笑话呢! 她们的男人是世间头一号的人物,普通的事物已经无法引起她们的精神追求,而权力这一块很敏感,也不是女人可以染指的。 所以这些女人在意的事情是什么呢?除了儿女们的事情外,答桉似乎也就呼之欲出了。 “我是不是对你们太好了?” 刘益守有些不自信的询问道。 “谁知道呢,没有比较也没有鉴别啊,我们也没见过别的男人怎么样啊。对了,尔朱荣又怎么了?” 羊姜对尔朱荣这个名字不熟,只知道这个人好像很会打仗。 “本以为尔朱荣强无敌,没想到在闻喜县,尔朱荣居然被高洋麾下的人马打得大败!连忙退回了平阳。如今高洋掌控了河东盐池,就要兴风作浪了诶。” 刘益守一边说一边将羊姜写的稿子拿起来看,只见里面写的全都是些不堪入目的房事细节。那种朴实而直白的文风,让人感觉像是在草原上放声呐喊。 带着粗犷的激情,仿佛那星火燎原的野火。 粗浅的文字把女人因为身体的渴求与情感的满足交织在一起的复杂冲动,描述得令人浮想联翩。因为情感的满足而投入,因为身体的渴望而放纵,因为追求愉悦而大胆的尝试。 越堕落就越快乐,羊姜笔下的风流韵事颇有神髓,让刘益守很是疑惑那些到底是不是出于自己的女人。同时他还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下半身那点事,自己的女人们真要快活成这样么? 不至于吧? 刘益守觉得,后世宅男肯定没办法一口气看完一篇完整的。 毕竟,尺度真的太大了。 “你不去当史官真是屈才了啊。”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说道。 “阿郎不去当面首才是屈才呢,你那些花样到底是跟谁学的?我原本以为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一天换几次衣服这样的事情就很过分了。没想到……唉,是我以前低估你了。 和李祖猗这种年轻女孩比起来,我都算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妹啊。” 羊姜忍不住握住刘益守的大手,翻了翻白眼哀叹道:“现在我才发现你对我是最客气最正常的,搞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写自己这一篇了,没什么特色好写啊,勉强写出来也完全不出彩。” “你怎么连医者不自医的道理都不明白?” 刘益守将小黄文放下,痛苦的捂住了眼睛抱怨道。这些东西流传后世,不知道后人会如何看待他,真是造孽。 果然,女人若是疯狂起来,就没有男人什么事了。 …… 刘益守跟羊姜透露的那一点消息,不过是河东剧变的冰山一角罢了,实在是不值一提。 尔朱荣出兵河东,看似来势汹汹,然而高洋却能后发先至,提前与河东本地大族,如裴氏、薛氏等谈好了利益分配。从而掌握了局面的主动权。 高洋很是大方,河东盐池(运城附近)他每一袋盐抽税两成,以盐交税。 他则是保证盐池的所有权归那些本地大族,不干涉盐池生产销售。 也就是说,河东大族控制的盐池每产出十袋盐,高洋的人拿走两袋,其他的,可由河东大族自由分配售卖。 这个条件可谓是十分优厚,说到了河东本地大族的心坎上了。 因为小河东地区缺粮,常常需要以盐换粮,导致粮价高企。本地大族若是以粮食交税,可谓是得不偿失。 隋唐时期把小河东划到了跟晋阳一个行政区,变成了“大河东”。 太原盆地丰富的水源与肥沃的土地,让这里并不缺乏粮草。两地一体化,使得大河东地区有了自立的本钱。 后来无论隋末还是唐末,强藩皆出河东,深刻影响了五代十国乃至北宋初年的政治格局,原因便在于此。 有了河东本地大族的策应,尔朱荣大军的行动全对高洋单方面透明。 而且尔朱荣大军来到河东后,本地大族皆进入坞堡自守,不与之合作,导致盐池完全停工。 尔朱荣大军占据盐池后,找不到采集食盐的盐工,更没有采盐的技术。虽然占据了盐池,短时间内却无法产出一粒盐。而且冬天各处河流结冰,也不适合产盐。 于是尔朱荣气急败坏命麾下大军攻打本地大族所在的坞堡。天寒地冻不利于攻城,夜间还被本地大族的乡兵所袭扰。这些事情搞得尔朱荣麾下兵马苦不堪言。 而慕容绍宗则是建议:冬天盐池结冰不能采集食盐,所以本地大族也丝毫不惊慌。不如等到春天冰雪消融,将盐池周边的堤坝都挖开,让附近山林里的浊水污染盐池,稀释盐池,让盐池无法析出盐晶。 这样便可以长久破坏河东盐池,今后数十年时间都未必能恢复。 如此一来,必能逼迫河东本地大族就范。 然而尔朱荣却认为,河东盐池将是他和麾下势力今后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若是毁坏了,与作茧自缚无异。破坏了盐池,河东大族固然落不到好,但尔朱荣也没好处。 如今晋阳所需食盐也是来自河东,破坏了盐池,且不说让河东大族屈服,就连晋阳原本的供应也会大受影响。 尔朱荣完全不能接受这种两败俱伤的建议。 在拒绝了慕容绍宗的建议后,尔朱荣下令强攻河东世家坞堡。然而在关键时刻,高岳带着五千精兵,包含一千百保鲜卑,在河东本地世家乡兵的策应下,趁着夜色袭击了尔朱荣军大营! 连日攻城,疲惫不堪的尔朱荣麾下大军惨败,士卒们四散奔逃,尔朱荣与慕容绍宗带着一队精骑狼狈退到平阳,暂时退出了攻略关中的行列。 然而乘胜追击的高岳又带兵强攻平阳,想一举收复平阳,打开进入晋阳的通道。 没想到尔朱荣带着为数不多的精骑出城野战。因为长途行军,高岳军士卒同样疲惫不堪,于是又被尔朱荣打了一闷棍,以惨败收场! 当然了,尔朱荣兵马不多,无法扩大战果,得胜后不得不谨守平阳,等待晋阳的援兵。 河东的局势一下子又僵持下来。 你们帮我想想办法,图在评论区 现在起点的制度是,每隔48小时,可以申请一次解禁。解禁不成功,再封48小时。 但是,封禁的时候,不会告诉作者章节哪里有问题。 有可能只是标题不合格,也有可能只是某个敏感词,还有可能是因为一段内容违规。 具体违规的尺度,没有。 具体标记,也没有。 总之就是什么提示也没有。 你把以前写过的情节贴出来,说不定都违规了。 总之就是系统什么都不说,都是机器审核,两天申请一次解禁,不合格就打回来,而且这一篇还不能自己删除重新发,不能复制重发。 如果你是作者,你要怎么办? 很多人说得头头是道,我只能说那些想法都太天真了。有段时间,标题里面出现“波涛汹涌”四个字,都是违规的,这还是我试探出来的。而且不同时候,审核尺度是不一样的,要是一直是现在这尺度,这本书三十万字就完本了。 读者有读者的想法,但是作者所遇到的实际问题,不是那么简单可以概括的。 继续写没问题,但是章节要能正常发出来啊。如果章节不能发出来,我继续写有什么用呢? 《都督请留步》你们帮我想想办法,图在评论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668章 出兵河内 蔡佑是贺拔岳入关中,并且在关中站稳脚跟之后,才投靠对方的。严格来说,他并不是武川镇老兄弟,更不是贺拔岳的嫡系。 然而尴尬的是,他也不是关陇本地豪强。 如果把贺拔岳的势力看作是一个大公司,那么蔡佑不过是一个加盟商小老板的身份,投资人都算不上。 而侯莫陈顺与李虎,则是公司的大股东。 现在公司的大股东把董事长干掉了,自己当董事长,对于这点,蔡佑感觉很是恶心,而且不服气,并不想投靠侯莫陈顺等人。 但很多时候,形势逼人。蔡佑虽然不想站队,然而很多人却逼迫他站队,更让他无奈的是,他可以决定选择谁,却不能不选。 蔡佑占据着关中要冲的蒲坂城,不仅富庶,而且战略地位极为重要。这种情况就像是身体没完全长开的小孩抱着金砖在满是盗匪的街上闲逛一般。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很多场合都是适用。蔡佑很清楚,光靠他个人的力量,是守不住蒲坂的。 高洋要入关中,非占据蒲坂不可。 尔朱荣要入关中,亦是同理。 而侯莫陈顺等人为了维持关中的稳定,自然也要扼守住关中的隘口,非得把蒲坂掌控在手里不可。 这么多人想要蒲坂,蔡佑手下那点兵马又怎么顶得住呢? 此时此刻,三封信分别来自侯莫陈顺、高洋、尔朱荣,就这样静静摆在了蔡佑面前的桌桉上。他在蒲坂府衙的书房里来回走了几天,也没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新章节更新迟缓的问题,在能换源的app上终于有了解决之道,这里下载 每个人都要他投降,语气虽然热络,但红果果的威胁之意,甚至都要跃出纸面打在脸上了。 蔡佑又从怀里摸出今日刚刚收到的信,拿出来看了又看,忍不住叹了口气。 “韦孝宽深谋远虑,我不及也。” 蔡佑一边说一边将这封信放到桌桉上与其他信件比对,越发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桌上的三封信都是死路,唯有韦孝宽说的路还可以试试。 韦孝宽给他的信中,写得很清楚:蒲坂四战之地,虽富却小,地处要冲却不足以容身,呆在这里,取死之道。 而蔡氏一脉起于夏州,根基深厚。蔡将军何不带兵返回夏州,以观后效? 到时候无论上侯莫陈顺等人赢,还是其他什么人掌控关中,这些烦心事都与你无关。关中大乱,他们肯定一时间没办法顾及到偏远的夏州,你少说也能在夏州休养生息好几年。 就算是某个势力派兵来了,也无法集中所有力量攻打夏州,多半还是会以招抚为主。 那时候你随便应付一下,听调不听宣,假意接纳就行了。 这不比你在蒲坂左右为难要好么? 关中若自成体系,则蒲坂为关中门户,水路陆路交汇,美不可言。 关中若是战乱不休,则蒲坂不过是关中门槛,谁都可以来踩一脚。内无援兵,外有强敌,要如何自保呢? 这封信的言外之意,便是反问蔡佑:难道你想当个门槛,被外人随便踩踏么? 答桉显然是否定的,蔡佑只是不得已退到蒲坂,这里不是他的家,他在这里也毫无根基可言。 权衡再三,蔡佑将蒲坂府衙里面的所有文桉全部烧毁,将多余无法带走的粮草分给了本地住户,随即带着麾下部曲轻装北上夏州,将蒲坂空城让了出来。 蔡佑不知道的是,正因为他的自保之策,使得关中陷入了空前的混乱之中。 …… 处理完建康的事情,刘益守就带着八千建康禁军,在羊侃的陪同下,前往荥阳。他们轻车简从,骑着马,陆路行进在前。而随同大军则屯扎于睢阳等待河水解冻,再水路前往荥阳。 不过临走的前几天,在元仲华的强烈要求下,刘益守还是跟她圆了房,了却了一桩心事。 女孩子一旦开了这个口,被拒绝了肯定会留下心结,刘益守是怜香惜玉的人,自然不会拒绝元仲华。 在行房之前,刘益守陪元仲华聊了很久,一直到元仲华完全不反感不抗拒,才将她拦腰抱起去了床榻。 刘益守其实不想那么快,但元仲华不断被家中催促,受到了极大压力,显然是有些迫不及待,心中的感受异常矛盾与复杂。 刘益守也慢慢回过味来,与其说这是他的个人魅力无可抵挡,倒不如说无上的权力让这些年轻女人们不自觉的臣服。 褪下她们衣裙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说一不二的权势。 既然已经选择臣服,那么无底线的堕落自然也就在所难免。 从前跟随他的那些妹子们,跟元仲华这样的女人其实并无本质区别,不同的只有刘益守自己手中的权势。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还是那些人,只是枕边人的权势变了而已。 明悟这些以后,刘益守对此也是见怪不怪。 他都有几十个儿女了,体验过很多很多的娘子,早已不是当年的初哥。 以他这样的“老江湖”,让元仲华这种不谙男女之事的小妹享受床笫之欢,实在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而且当权势和个人的魅力结合后,让他变成了王的男人。十年前与现在,身边妹子们的表现也有很多不同。 情感尤在,身份地位已然不同。 权势大了,身边人终究是还变得不一样了。 这让刘益守一时间感觉有些意兴珊! 他也明白了李祖猗、元仲华她们房事时放得开的真正原因。 当一个男人掌控了无上权力,他身边的女人们就要无底线侍奉这个男人以争宠。 刘益守还知道,只要自己还在权臣路上一步步迈进,那么就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改变这个趋势。 然而对他来说,如果生命的意义只是要取悦女人,把床上的事情办好,那未免太简单了一点。 类似的事情虽然快活,但在刘益守的生命里,却只占据了很少很少的一部分。 说是点缀也不为过,类似下午茶里的那些美味甜点。咬一口很好很香很甜,吃多了却也会感觉腻味。 刘益守很明白,自己的主要职责,还是跟形形色色的敌人斗智斗勇,并在谋朝篡位,一统天下的不归路上坚定前行,永不回头。 李祖猗也好,元仲华也罢,如果不是看中她们背后的家世,如果不是为了明确的政治目的,刘益守是碰也不会碰她们的。 这些人哪怕被送进吴王府,也会毫不犹豫的送回去。 为了找女人而找女人,实在是没有多大的意思。 如果刘益守真的想找,江南多美人,他一定可以找到姿色超过李祖猗之流的人物,甚至数量多不胜数也未可知。 但这样玩的话,就变成了纯粹享乐,只会消磨个人的意志,不可取也。 “吴王是在心忧夺去河内之事么?” 骑在马上,与刘益守几乎并肩而行,只稍稍落后半个身位的羊侃,不动声色问道。 他看到刘益守在发呆,有些疑惑对方到底在想什么。 “确实如此。” 刘益守面不改色微微点头道。 他总不能跟羊侃说,其实刚才走神,只不过是有点回味家中娘子们那软媚白皙的身体罢了。 “河内四战之地,不是不能救援,而是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去救。进攻的一方,跟防守的一方,所花费的气力是完全不同的。 有探子来报,高洋已带兵入关中,穿过了蒲坂,大军粮草全依赖河东供应。想来已经只有一条路走到黑了。 我们若是攻取河内,则高洋必定壮士断腕,加紧时间攻略关中后不回河内,以关中为根基发展。而在邺城的高欢,也没有余力救援河内,哪怕侥幸防守成功,也没法长期坚守。 因此末将断言,此番攻克河内,必定可以大获全胜。” 羊侃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通,不能说不在点子上。 但他却有个很关键的事情没有说。 如今洛阳以北的河阳关与北中城,是彭乐在驻守。这个地方,距离河内并不远。高欢虽然在防守河内,但地利的优势并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也就是说,梁军如果要攻打河内,那么大军的补给线其实是很短的,从洛阳就能提供军粮到前线。在本地筹措粮草,就能供应大军作战。 相反,高洋要是回援,几乎就是一锤子买卖,输了连粮道都保不住,受挫后大军有缺粮原地溃散的可能性。 刘益守觉得,如果他是高洋,还回来河内做什么呢?高洋离开河内,不就是为了避开这个四战之地,就是为了不给高欢当垫刀的嘛! 梁军攻取河内,乃是刘益守对未来攻略河北提前做的“压力测试”,用来试探各方反应,看看高欢能不能组织起一支大军前来打反击!看看河北世家是不是会团结在高欢周围,抱团取暖。 同时也是为了获得进入河东的入场券。 “河东大族,心思颇为复杂。攻占河内后,视情形可出兵河东,到时候出河东走蒲坂与武关道、陈仓道三路大军齐攻关中,多管齐下,一年内可定关中。” 骑在马上,刘益守紧紧握住马鞭说道。多路大军齐攻关中,乃是既定策略,不在于如何进攻,而在于进攻的路线与时机。 这次去荥阳有点急,还未开春,很多河道处于封冻状态不能行船,走不了水路只能走陆路。 不过这也让他很直观的体会了一下中原地区的“官道”是怎样的一种情况。 这也是刘益守此番出行的目的之一,他是特意去考察一下江南通往中原的旧有官道如何,以此来制定未来的相关国策。 心情虽然是很好的,但行路的结果却很糟糕,让刘益守很直观的体会到了所谓大运河有多么重要。从江南到北方,要想顺利连通往来不绝,没有水路真的不行! 从扬州出发前往睢阳,再从睢阳前往荥阳,水路是很便捷的。陆路则是泥泞不堪,而且年久失修。不少地方已经变成灌木丛,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人走了。 “中原民生凋敝,天下不平,则民无活路啊。” 骑在马上,刘益守忍不住感慨道。他还有随从可以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但有多少行路的人有类似条件呢? 刘益守有点理解为什么隋炀帝要修运河不修官道了。 因为官道修起来性价比真的太低了,官道能不修就不修,宁可修运河也不修官道,似乎已经成为历朝历代的潜规则。 不仅是隋朝,就算到了唐朝开元年间,山东地区的官道,有些地方野草居然长得超过一米,行人一边走还要一边喊:“前面有没有人啊?” 搞不好就会有人应答,从旁边草堆里窜出几个人也是常事。走这样的路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实在是一言难尽,刘益守也弄不明白当地人是怎么去适应的。 羊侃不答,他不懂这些,要是刘益守跟他讨论房事技巧,说不定他还能说上两句。那些关于民生政务之类的东西,羊侃就完全不懂了。 事实上,这次也是刘益守担心麾下的北方将领徇私,所以才把羊侃调过来攻打河内的。像宇文泰这样的人,他更是不敢让对方过长江。 之前路过小黄城的时候,刘益守发现城池已经被废弃,反倒是原本离城池不远的渡口,聚集了不少人家在此落户。 因为战乱而毁灭,又因为战乱而平息,在经济活动频繁的地方重生,刘益守好像在这里看到了历史的脉络。 “停下歇歇吧。” 刘益守翻身下马,在亲兵的陪同下,前往睢水河边的水驿,这里已经成为了一个新的定居点,似乎离建城只有一步之遥了。 …… “蒲坂富庶,你就给我看这个?” 高洋指着空空荡荡的府库不满的对唐邕抱怨道。 蒲坂的府库里一颗米都没有了,一打听,蔡佑全部分给本地人了。这下可把高洋气坏了,他让唐邕在城内贴告示:三日内将粮秣送还府库,否则后果自负。 结果本地拿过粮草的人根本不鸟这份告示,三日后,蒲坂城中的府库还是空空如也,一个送还粮草的人都没有,搞得唐邕灰头土脸的。 政治挂帅,保境安民,秋毫无犯,这些道理谁不知道呢?但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高洋自然可以依赖河东供给的粮草,但这样也会受制于人,被对方牵制,最后沦为附庸。高洋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么? “带着兵马,挨家挨户的把粮草收上来,尽量好言劝说,让百姓们不要中了蔡佑的挑拨离间之计。” 高洋咬牙切齿的对唐邕吩咐道。 要不是高岳的主力还未返回,他早就下令劫掠蒲坂,三天不封刀了。 第669章 问策 荥阳城外渡口,刘益守抱起双臂,聆听老硬币韦孝宽讲述破关中之策。 当听到对方写信“劝退”蔡佑,让其返回夏州(统万镇),还建议其故意把蒲坂让出来,将多余的军粮分发下去时。 哪怕是身为老硬币的刘益守,也不得不佩服韦孝宽这一手“驱虎吞狼”玩得漂亮。让他来办,恐怕也就这效果了,说不定还没韦孝宽办得好。 “殿下,末将在信中劝说蔡佑将蒲坂粮草分给当地人邀买人心,估计蔡佑并不介意顺手为之,我们随便派个斥候去河东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高洋有没有中计。 此举当然对我们没什么影响,但对高洋来说就不是这样了。末将以为,高洋必定劫掠蒲坂,甚至不排除屠城,足以重挫他入关中的计划。 这个口子一开,高洋他们在关中就收不住刀了。因此遭遇关中人的抵制,进而引发对抗与内乱,乃是必由之路。等到那个时候,我们再入关中亦是不迟,只要能肃正军纪,秋毫无犯,关中百姓必定赢粮而影从迎接王师。 末将还联系了关中很多人,具体有什么效果目前还不得而知,得等殿下亲率大军入关中之后才能知道,末将现在不敢托大。” 韦孝宽十分谦逊的说道。 刘益守微微点头,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心中却是暗暗咋舌:韦孝宽这老硬币真踏马阴险,坑起以前的同僚来完全不留手的。 按照韦孝宽的布置,缺粮的高洋必定劫掠蒲坂,把自己名声搞臭了。而名声一旦臭了,破罐子破摔的可能性就不能低估。别看蔡佑只是将府库军粮分发下去这件事不太起眼,实际效果却是不能低估的。 “此番取河内,你有什么想法吗?”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显然是对前段时间韦孝宽的情报工作很满意。 韦孝宽这厮上阵对敌未必是最强,但背后搞套路的本事确实不能低估。刘益守知人善任,当初韦孝宽提出游说关中诸将,他便从谏如流的答应了,只是将其提前派遣到荥阳,还顺带负责前线情报的收集与管理。 “主公,目前攻关中与河北,时机都不太成熟。而取河内,不过探囊取物而已,倒是不必主公亲临。 如今尔朱荣与高洋在河东鏖战过一番后,打得有来有回,末将断言尔朱荣定会派人尾随高洋入关中断其后路。高洋灭,则尔朱荣在关中大有可为,他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因此,趁着尔朱荣主力远离晋阳之机,主公可一路击破河内,北上晋州,取上党。若成,则一鼓作气再北上取晋阳,一如当年大秦破赵。 若不成,上党的尧雄兵微将寡,与高欢貌合神离,他是不会派兵追击的。此行看似兵行险着,实则稳如泰山。” 韦孝宽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说道。 他的说法是有依据,而且是有成功先例的。 秦昭襄王四十五年,秦将白起攻克了韩国河内地区重镇野王(即野王城),连通太行山中上党郡与韩魏在黄河以南本土的两条关键通道也为秦国夺取。那次军事行动,与刘益守现在想干的事情如出一辙。 秦军那时候将上党与韩都城新郑交通断绝,上党震恐。太守冯亭拒绝韩国的“降秦”命令,转而将上党郡十七座城邑投降赵国。 进而引发了秦赵长平之战。 而长平古战场,就在野王城通往壶关城的必经之路上!这一次,空虚的上党要防着北面的尔朱荣,可没有多少人能在长平与刘益守对峙了! “此战让你领兵五千,能不能拿下壶关城?” 刘益守忍住内心的震惊,微笑眯着眼睛问道,心中闪过一丝杀意! 他从未跟人提过的深度谋划,打算攻破野王城以后,再宣布乘胜追击攻取壶关城的计划,没想到居然被韦孝宽一语道破! 刘益守觉得,韦孝宽心机深沉,谋略出众,军中罕有人能与之匹敌。未来若是不能制衡,则必生事端! 此子断不可留! 他在心中权衡要不要此战以后找个由头把韦孝宽给做了,免得将来自己的下一代制不住这个人。 “此战可由于都督挂帅出征,末将不敢居功。若敌军无备,三千锐卒可破壶关城,若敌军准备充分,则三万兵马也奈何不得。 破敌关键,全在出其不意,指挥得力,还是于都督指挥麾下精锐,更适合一些。若是让末将带兵,末将也难以胜任。” 韦孝宽一脸谦逊说道,额头不由得滴下一滴冷汗。刘益守刚才的话,他可不敢接,如果接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测的事情。 “那你可是要损失一个大功劳呢。” 刘益守微微一笑,拍了拍韦孝宽的肩膀,那种无形的杀意消失了,韦孝宽这才松了口气,明白过来自己刚才无意中在鬼门关逛了一圈。 “晋州尧雄,与高欢处于半脱离状态,不想跟着高氏一起死。晋阳尔朱荣,不得人心,且麾下部曲颇有死伤。这二人看似强大占据地利,实则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我早有心灭之! 你的建议,很不错,将来再接再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一同入荥阳吧。” 刘益守哈哈大笑说道。 韦孝宽这才明悟过来他到底有多莽撞,顿时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 贺拔岳之流的主公,需要韦孝宽反复去提醒,对方才会采纳计谋,甚至有时候说了也不听。不过反过来说,在那样的人面前,怎么提建议都是没关系的,不存在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 贺拔岳的思维高度跟不上,他意识不到韦孝宽这个人危险性在哪里。 换刘益守这边,他本人就谋略出众,显然很反感手下动不动就猜透了内心深处的想法!韦孝宽说得越多,说得越在理,刘益守某种程度上反而对他要越提防! 刘益守是势力的主公,能猜透他的谋划,某种程度上说,就必须要获得对方绝对的信任。否则,就夹着尾巴做人,不要想着出风头! 要么,你就猜出来不要说出来,不要让对方知道,把话都烂在肚子里!要么,你就要被主公绝对信任,可以参与机密谋划,一展所长! 又能猜透主公的想法,又不能受到绝对的信任,这种情况是最危险的! 曹操当年放了司马懿一马,以至于后来晋代魏;刘益守可未必如曹操一般自负,认为自己也能驾驭得住场面!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就不好说了。处死一个降将,什么理由都可以找。 想明白这些以后,韦孝宽发现自己后背已经被冷汗全部打湿了。他连忙跟上刘益守的脚步,一同进入了荥阳城。 这是小章节,今天还有一章 第670章 云泥之别 荥阳府衙的书房里,坐在刘益守对面的于谨瞥了韦孝宽一眼,有些不明白这厮为什么还不离开,难道他是看不到自己跟刘益守有大事要商议么? 于谨比韦孝宽大了十多岁,如今地位也不可同日而语,心中轻视韦孝宽是正常的。 事实上,他之前没有干涉韦孝宽在荥阳活动,就已经是很给刘益守面子了。 韦孝宽作为降将,被派遣到荥阳单独公干,调配荥阳的资源又不归于谨统辖,实际上这件古怪事,今日于谨本来想询问一下刘益守的。 如今大家都知道刘益守要一统天下,将来必定要当皇帝。曾经的老兄弟,将来还算不算“老兄弟”,其实于谨心里也没底。 历朝历代卸磨杀驴的不知凡几,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的主公亦是如过江之鲫般多不胜数。 于谨看得清刘益守这个人可以共患难,但能不能同富贵,他心里还没底。目前没问题,可不代表将来也没问题。 “韦孝宽虽是新投之人,但善于谋划,精通情报。就让他在这里听一听吧。” 刘益守按住想起身告辞的韦孝宽,那只手压在对方肩膀上不放,一直到韦孝宽坐下,他才把手松开。 “如此也好。” 于谨微微点头不置可否,随即继续说道:“野王城防守薄弱,如今高欢也无余力坚守野王,故而我军拿下野王城如探囊取物一般简单。 荥阳周边军屯遍地,我们抽调荥阳兵马坚守野王也非难事,主公亲自前来荥阳,只是为了野王城么? 还是说建康有事,要建洛阳新都?” 于谨疑惑的问道,他有点搞不懂刘益守亲自带建康禁军来荥阳是为了什么,春耕在即,要打仗也不是这么浪的吧? “我打算沿着长平故道,取上党。若是能再接再厉取晋阳那就更好了。如此我只能在前方督战,不然不足以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刘益守叹息说道。 这话有点假,因为以于谨手里掌控的资源,打穿晋阳或许做不到,但攻克晋州问题不大,甚至尧雄会不会拼死抵抗都要两说,并不需要刘益守带人增援的同时临阵指挥。 他来这里指挥的主要原因,除了协调各部外,还是为了自己的威望,为将来改朝换代做准备。 历朝历代的开国皇帝,如果江山不是自己打下来的,那么国祚是长不了的。 只有亲手打下江山的皇帝,才有可能坐得稳江山! 但这话能跟于谨直说么?显然是不能的。于谨或许看破了,但是以他的智商情商,也不会说破。 “野王到上党山路崎岖,并不适合骑兵对决。反倒是江州南部的山民,适合在此地作战。从野王攻上党台地,地势为劣,前期需要精通山地之战的部曲以为前驱。 主公不妨下令从江州调兵。” 想了一会,于谨沉声说道。 谁都知道这次攻野王城就是顺手而为,关键在于后续能不能夺取上党。 若是夺取了上党,梁军在北方的棋就下活了。上党乃北方屋脊,北可以取晋阳,东可以取邺城,居高临下,占尽地利好不快活! 只要兵力雄厚,想怎么撒泼打滚都可以! “长猷(陈元康表字)正在督办此事,后续还有充沛兵力会沿着运河到荥阳。这次我让八千台城禁军前来,便是防着高欢狗急跳墙,防止野王城得而复失。 攻打晋州的部曲另有其人。” 刘益守眼中寒光一闪说道。 这次高欢要是不派人来也就罢了,若是敢派人来,刘益守定然要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高欢要是把仅剩的精锐打没了,刘益守不介意挥师东进,去邺城跟对方好好谈谈人生与理想。 “属下以为,此番高欢不会出兵野王。或者说可能性极低。 我军斥候去河北侦查,也并未发现河北有兵马与粮草辎重被频繁调动的迹象。” 于谨不以为意的说道。 刘益守的准备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用不用得上,还要两说。 战略谋划就是这样,你准备的后手,不见得有机会使出来。然而一旦你做事不留后手,往往在关键时刻就会出大事。 所谓“有备无患”,便是说的这个道理。 韦孝宽坐在边上,看着刘益守和于谨聊天,发现自己完全插不上话。 刘益守这边的战略决策水平,比贺拔岳那边要高多了,一旦涉及到具体打法,他就完全没办法参与其中。用善于吃苦耐劳的江州兵去攻上党,显然比建康来的禁军要合适。 生存环境决定了军队的基本素质。 这些事情,是韦孝宽没想到,或者说没办法参考的。 “主公,那营建新都的事情……是不是也要办一下呢?” 提起这一茬,于谨欲言又止。 这种事情不能不说,但说了又很犯忌讳。 “营建新都的事情,现在还不着急。但是呢,我们可以让外人以为我们要营建新都,以掩盖出兵野王与上党的真实意图。 建康那边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出来了。” 刘益守面色平静说道,似乎根本没把这些事情当做大事看待。 举重若轻,在于前期把准备做足。 他回建康的时候,这些事情都已经谋划好了,到时候只要按部就班的推进就行了。 如今刘益守也算是日理万机之人,他又不是整天都在床上跟小娘子们玩耍,绝大部分精力都是在政务与军务上。 “主公是说,我们放出消息要营建新都,必定有很多运粮运辎重的队伍出现在荥阳周边。用这些假消息,让高欢他们摸不清我们的真实意图。 至于高洋和尔朱荣,一个顾不上野王,一个不会把我们放在心上,不提也罢。” 于谨恍然大悟说道,原来这些事情都是演给高欢看的。刘益守最担心的事情,便是大军主力出击晋州上党后,被高欢从背后打闷棍! 这些烟雾弹放出去,可以很大程度减少高欢的作战准备时间。一旦准备不充分,高欢在手里本钱不多的情况下,还会不会贸然出击,就很难讲了。 至少,不会把手里那点精兵随便浪。 等刘益守攻克晋州,又进一步攻克晋阳后,那个时候想怎么盘高欢都无所谓了。 “没错,这也是试探一下,国内有谁跟我们不对付,顺手除之。 我已经部署下去,就看谁会跳出来了。” 刘益守做了一个向前劈砍的手势。 从前不断清洗梁国的反对势力,都是留有余地没有赶尽杀绝,以瓦解为主,杀人为辅。 这一次引蛇出洞,刘益守不打算再跟他们讲客气了。 如今他已经掌握了一统天下的“大势”,谁敢在大势面前作妖,刘益守不会讲情面,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一家哭好过一路哭。 不杀人,无法震慑那些蠢蠢欲动又无脑的江东鼠辈。 听到这话,于谨还没什么感觉,韦孝宽心中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刘益守这个人搞事情太可怕了,完全没有因为权倾梁国而得意忘形。 他很难想象,这个人一统天下以后就会放松警惕。对麾下势力的整顿与安排,想必是紧锣密鼓的伴随。 韦孝宽忽然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请求入关中比较好,免得将来被秋后算账。 第671章 燃烧的蒲坂 蒲坂位于关中要冲,唐代的时候被改为蒲州,一直延续清代。它的具体位置,在山西南端黄河东岸,距长安不到三百里,有五千年的历史文化和两千年的繁荣,是古代六大雄城之一。 另外五个,则是陕州(三门峡)、郑州、汴州(开封)、怀州(河南沁阳)、绛州(山西新绛县)。玉壁城可以被人随意废掉,那是因为它的作用只是堵着运城盆地的北面入口而已,在经济上毫无可取之处。 汾水改道、政治势力的整合等原因,便使得它很快就退出了历史舞台。 但蒲坂是不一样的。 它天然就是水路陆路的交汇之处,开发极早,距离长安不远,中间隔了个华山。 因此蒲坂才是关中真正的东面门户。 这个道理刘益守明白、韦孝宽明白,高洋自然也是明白的。 蒲坂富庶而重要,既然我得不到,也守不住,那干脆就毁了吧。 看到蒲坂当地百姓与大户完全不配合,高洋把心一横,一声令下,让唐邕带着人在蒲坂打砸抢,三天不封刀! 高洋抢完了还不肯罢休,直接一把火将蒲坂烧成了白地,整个外城郭所有木质结构都被烧得精光! 城内的房屋就更别提了,一直到高洋带兵离开的时候,城内大火都未完全熄灭。城中百姓死伤无数,来不及跑路的全都葬身火海。 带着抢来的粮草辎重,高洋又领着百保鲜卑攻克了无人驻守的华阴,当地百姓都跑光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 小小的华阴,显然无法满足高洋的胃口,他见关中无人前来抵抗,又带着百保鲜卑一路前行到了郑县(陕西华县)。 郑县是关中不多见的大城,在华山脚下,通往长安的必经之路上。 城中户口不少非常繁华,自然不可能无人驻守。 高洋派人打听了一下,郑县守将名叫魏玄,乃是个无名之辈,带着乡兵自保,暂时还没被侯莫陈顺他们收编。 关中像魏玄这样的人不少,虽然拒绝侯莫陈顺等人的政令,却也不参与他们跟达奚武、贺拔允之间的战斗。 了解了这些情况后,高洋放心下来,他觉得不必等高岳带兵回转跟自己配合也没关系,于是命唐邕跟厍狄干之子厍狄伏连领兵出击,强攻郑县! 在高洋眼里,区区魏玄,之前都不知道是混哪里的,一点战绩都没听说过,郑县应该不要一个时辰便可以攻下吧? 然而令他大跌眼镜的是,郑县守军一个两个都拼死抵抗,力竭之时,宁可抱着攻城的百保鲜卑一起坠入城下,也坚决死战不退! 魏玄指挥若定,从容调度兵马守城。他连续打退了唐邕组织的五次进攻,而高洋的人马连城墙一角都没有攻下来过,全程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高洋不知道的是,他火烧蒲坂的事情已经传到了郑县,郑县上下都非常害怕魏军屠城,故而拼死抵抗,不肯后退一步。 不拼必死,拼还有一线生机,该怎么选择一目了然。 魏玄其实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年少便志气昂扬,因胆量谋略俱佳而闻名乡里,只是在贺拔岳麾下一直没有发挥的机会。 在高欢与贺拔岳鏖战邙山的时候,两军数万人全都堆集在邙山与洛阳之间的狭小地带里,魏玄纵然浑身是胆,武艺绝伦,也发挥不出自身实力来。 他能在混战中全身而退,不被高欢追击的兵马捕杀,已经是很有能耐了。 只是这些事情,高洋不知道,在这个以成败论英雄的世道里,身居高位的刘益守有机会为自己正名,而魏玄这样没机会出头的人也没有机会为自己辩解。 输了就是输了,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但如今关中大乱,魏玄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沉没下去,扬名立万的机会来了。 …… “你们怎么就攻不下郑县!怎么就攻不下郑县呢!到底是哪里不对!” 华阴县城的县衙大堂内,高洋气急败坏的走来走去,厍狄伏连与唐邕等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如今他们兵力不足也是事实,只是没想过郑县本地乡兵可以如此神勇。 攻不下郑县,后果很严重。 “主公,魏玄之前名不见经传,但如今看来,人才难得。主公何不修书一封,派人送去郑县,将其收为己用呢? 此消彼长之下,主公大事可期啊!” 看到高洋冷静下来了,唐邕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不必,或者说送去了也没用,只会损害我军威严,令那魏玄贼子更加猖狂。” 高洋摆了摆手,断然拒绝了唐邕的建议。如今郑县守军伤亡亦是不小,说是家家户户死了人有点夸张,但城内很多人家要办丧事是免不掉的。 城内人心已经被凝聚起来,跟他们不死不休了。 这个时候,魏玄就是想投降,也不得不顾忌一众手下人是怎么想的。 再说了,如果没开打之前就劝降,魏玄或许会答应。 但很明显的一个事实就是:当初劝降的时候,魏玄根本看不上高洋,直接断然拒绝,连信都懒得写。唐邕的话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而已,没什么大用。 现在魏玄又怎么会答应这样的要求呢? “高岳什么时候回师,他的人马到哪里了?” 高洋面色不虞的问道。高岳战败的消息已经穿到高洋耳朵里了,但高洋有点不明白,高岳的动作为什么这么慢! 是路不好走……还是高岳根本就不想走? “回主公,高岳还没有抵达蒲坂。高岳的兵马在平阳惨败,如今正退到定阳郡修整,估计一时半会还到不了关中。” 唐邕颇有些心虚的说道。 高岳在想什么鬼心思,那简直瞎子都看得明白!他并不是想跟着高洋一条路走到黑的,如果关中这条路不好走,也不排除高岳带兵返回邺城的情况发生! 当然,这是极端情况,高岳哪怕退回邺城,被高欢收拾一顿也是必然,非到万不得已,高岳也不会选这条路走。 所以如今高岳在定阳郡“袖手旁观”,心里想的什么事情,大概也就呼之欲出了。 在高洋打开局面前,估计很难得到高岳的鼎力支持。但他若是能打开局面,不仅仅是高岳,恐怕还会有其他人投靠。 “河东薛氏、裴氏,他们的人,愿不愿意随我们入关中?” 高洋沉声问道。 唐邕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赵彦深去了河东还没返回,鬼知道河东本地大族是怎么想的呢? …… 阳春三月,冰消雪融。 年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在建康台城召开。由于刘益守带兵出征在外,所以朝会由陈元康代为组织。朝会刚刚开始,陈元康本人就向“儿皇帝”萧栋上奏,说鸡鸣山上的吴王府狭小,配不上吴王的身份。 因此,希望能仿照前朝旧例,在别处营建王都。一来不妨碍建康都城中的各部衙门运转,二来也为劳苦功高的吴王腾出了更大的地方! 陈元康建议,拆掉之前占据的洛阳旧都,在现有洛阳城以西十里的位置,营建一座规模稍小的新都,名为“大兴”,寓意国家兴旺发达。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多中枢朝臣,终于知道这次刘益守去荥阳是干啥去了! 他不是去督战的,他是跑去造新城的啊! 第672章 叫你小子不戴帽子 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 朝会之后,建康城内暗流涌动,除了刘益守的嫡系亲信外,其他朝臣们都在揣摩陈元康提出的那个“营建新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有前朝旧例在前,谁也不敢把陈元康上书的内容当做玩笑。 东汉末年,曹操击破袁绍后,虽然手握大权,说一不二,但依然有不少人暗地里支持汉献帝。曹操在许都总有些放不开,时常感觉被掣肘,又无法将忠于汉室的势力一股脑扫除。 并不是所有人都把心思写在脸上,如荀彧这样的重臣都不希望废汉自立,让曹操芒刺在背,又不能把献帝给宰了。 如今刘益守遇到的情况与之类似,梁国依然有忠于萧梁的人,同样是少年傀儡天子,权臣当道掌控内外。 当然,那些人忠心的原因很多,未必是因为品德高尚。比如说,很多江东世家的人,是萧梁的驸马,或者与萧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萧氏倒了,他们的既得利益会受到极大损害,闹事是人之常情,不闹事才是咄咄怪事。 很多政治上的根本矛盾,是无法调和的,最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有鉴于此,刘益守在洛阳营建新都,培植完全忠于自己的势力,将来取而代之这样的事情,便很容易理解了。 如今刘益守的嫡系势力在梁国已然已经壮大,如同生命力旺盛的树妖一般张牙舞爪。它现在缺的,仅仅只是一块合适自身生根的地盘而已! 有哪个地方比洛阳更适合被刘益守拿来经营自己的基本盘呢? 当然,这是最浅的一层,基本上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得出来。陈元康上书的内容并不稀奇,只是提出的时机,与上书的目的,没人敢说自己完全看透了。 什么引蛇出洞啊,什么郑伯克段啊,什么假道伐虢啊,中国的历史就是一部谋略的历史,一张老硬币们前赴后继花式秀操作的舞台。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因为前面的老硬币实在是太多了,那些层出不穷的套路,也把后人搞怕了,所以搞得那些建康城内的朝臣们不敢轻易行事。 刘益守是要借此分辨敌我,还是例行公事一般把营建新都的事情“汇报”一下? 谁也说不好,但以刘益守以往的“彪炳战绩”,只有你想不到的,绝不会有想多了的。 一连几天,台城没有收到任何上书,没有任何中枢大臣对此提出异议。当然,也没有表示赞同的,包括刘益守的亲信党羽们在内,都是按兵不动。 有种暴风雨前宁静的错觉。 五日之后,“天子”下诏书,同意拆掉洛阳旧城,在旧城以西十里的地方,营建新都。 好巧不巧的是,本来位于洛阳城西的白马寺,位置变成了新洛阳城的正东面!有传言说是因为当年刘益守就很看不惯白马寺,又不能把它怎么样,所以故意来这么一出,寓意是:三十年城东,三十年城西。 这种噱头除了升斗小民津津乐道外,切身利益攸关的大佬们肯定是一笑而过。 不过之前只是陈元康上书而已,没有形成正式的诏书,政令也就没有真正的产生,绝大多数人自然都还能沉得住气。 如今诏书正式下发,那些人就再也坐不住了,自然是要丢个石头出来试探一下水深水浅。 于是没两天,这个“石头”就被丢出来了。 驸马都尉王实,也就是尚了安吉公主萧玉娡的那一位,向朝廷上书: 本朝尚无营建藩王王都的先例,况且吴王封地在寿阳,要修城也应该在寿阳修,怎么能把王都修到洛阳去了呢?此举于理不合,而且有极大隐患。 且不说藩王竟然有王都这种说法,就算是有,开这个先例去洛阳修新城也很危险。此例一开,那不是梁国各地藩王(其实也没剩下几个了,主要是指的萧纪),也可以随便在梁国其他地方营建王都了? 这还不天下大乱?萧纪这样的藩王要是把王都修到建康旁边来了怎么办? 王实这个人虽然是琅琊王氏出身,但并无世家子弟的底蕴修养,本身行事比较粗犷不讲究,平日里风评极差,说话也是口无遮拦。 很多不能摆在台面上说的话,他竟然上书的时候直接说出来了。 当陈元康听闻王实第一个站出来搞事情的时候,完全不相信世上竟然可以有如此愚蠢的驸马! 然而等他看完了上书的内容后,这才不无感慨:刘益守确实极大拉高了萧衍女婿的质量。难怪萧玉姈时常跟人吹嘘,其他驸马无论看起来如何人模狗样的,跟刘益守比起来,那就啥也不是了,多看一眼都会嫌弃得想吐。 有王实这个标杆在,只怕萧玉姈说得还算保守谦虚了。 有人反对,那陈元康自然不能装作看不见。依照事前众人商议好的部署,陈元康继续对朝廷上书说: 北方战乱未平,吴王的本意是想镇守国门,绝不是要故意搞特殊化。洛阳位于前线方便对敌,此举都是为了国家,吴王是没有什么其他想法的。 陈元康说的道理是光明正大的,但语气很软,就像是偷鸡被人抓到,辩解说只是过来跟母鸡聊天一样,这反而引起了更多的质疑。 果不其然,没过两天,尚永世公主的驸马王諲、尚富阳公主的驸马张缵等人,接二连三的跳出来,对刘益守要在洛阳营建新都的事情说三道四。 陈元康再次上书辩解说:吴王在洛阳营建王都,都是为了北伐,为了一统天下。等天下一统后,他就会返回都城,撤销吴王王都。 希望朝堂内外可以鼎力支持这次营建王都的工程,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一切为了国家。 这话不说还好,消息撒播开来,一石激起千层浪,反对吴王在洛阳营建王都的声音如潮水一样纷涌而至,更是有不少人提出了“折中”方案。 比如说,刘益守不应该在洛阳营建王都,而应该在寿阳,将原先的寿阳城改造一下,这不就是个新“王都”了么?省时省力又妥帖。 寿阳本就是梁国边境重镇,在此地营建一个所谓的“王都”,貌似也说得过去吧? 种种“好心”提议,看上去并非全部都是胡闹,很多竟然都很有可操作性。 然而,面对汹涌的质疑声,之前还卖力辩解的陈元康,这次竟然彻底哑火了。 …… 正当建康中枢朝臣们围绕该不该营建洛阳新都相持不下之时,东府城附近的安吉公主府,被台城禁军团团围住。 兼任大理寺卿的崔暹,黑着脸站在府邸大门前,看着一个个禁军士卒,将府里成套的筒袖铠搬出来丢到门外堆放,一言不发。 “崔尚书,府邸内共查获盔甲五百余副,都是成套的。另有弓弩数千,兵戈无算,足够武装一万大军。” 一个禁军小校轻声说道,低着头不敢看崔暹。 “驸马王实在府内私藏盔甲兵戈,数量惊人,图谋造反罪证确凿,来人啊,将驸马与公主,以及府内一干人等带到大理寺关押! 此案牵连甚广,仅凭王实一人,绝不可能弄到这么多军备。这件事要好好查,细细的查!把人都带回去!” 崔暹说话的时候一脸淡然,就跟逮到路边的野猫野狗一般,内心毫无波动。 第673章 远胜操莽之辈 在荥阳的刘益守还没搞出什么事情来,远在长江岸边的建康,就爆出来一个“大瓜”! 驸马王实,安吉公主萧玉娡,被查出在府邸里私藏大量军械,其中甚至包含五百余副边军盔甲,震惊了建康朝野。 此案疑点重重,最显而易见的事实便是:这些军械都是有价无市的好货,想弄一点点防身,甚至在家里当“手办”展览并不难,但数量如此巨大,所需要的金钱财帛可不是一点半点! 且不说王实要去哪里买到这些,就光说他的财力,都无法负担得起。甚至可以说把公主府卖了都买不起这么多军械! 那么驸马王实买军械的钱从哪里来的呢,肯定是找别人借的啊!或者干脆就是别人买的,只是把他家当库房用了。 至于王实一个废物驸马为什么有兵器却无使用兵器的人,这个也很好解释呀,因为部曲在别的地方,被别的大佬指挥着呗。如此大的动作,王实这么一个失势的驸马,他玩得起么? 不是看不起他,而是王实这种货色,他也配牵头造反么?此案背后定然还有更大的案子和更大的匪首! 当然了,也有人私下里说,这可能是崔暹带禁军先把府邸控制了,然后再把“证据”放到府库里面。坊间也有类似的传言。 总之,先定罪名,再找证据,这种事情历朝历代也见多了,比如说韩信谋反啊,周亚夫谋反啊,都是懂的都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但是类似的猜测,都只能私下里说说,绝不能摆在台面上讨论! 很多时候,在公开场合说话是要负政治责任的,话说出来,就不能当做没说过!王实落难,谁敢去救,谁又愿意去救? 历朝历代,谋反都是大罪,一旦查实,罪无可赦,基本上都是全家死光的结局。王实到底是不是想谋反,真相如何不重要,世人怎么想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刘益守是怎么打算的。 更要命的是,王实被抓了以后,他还长着嘴巴可以随便乱说话。万一王实开口咬出什么来人……这可就说不清楚了啊! 万一王实一口咬定他只是帮人“保管”兵器,被他咬出来的那个人扛得住么? 一时间,攻击刘益守要在洛阳营建新都的奏章全部戛然而止,那些之前还喷得相当带劲的人,就像是被勒住脖子的公鸡一般,顿时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之前走得太远,“退回”围观群众也不太容易隐藏,那些奏折都还在台城里摆着呢,陈元康想看就可以随便看! 进了大理寺狱的王实,那就不再是驸马王实了,他现在已经成为了疯狂咬人的毒蛇!谁要是被他“咬住”,估计不死也要脱层皮。 那么王实最后会把谁咬出来呢,或许,问问正在荥阳索水边钓鱼的刘益守比较管用,其他人说的话,都不能作数。 …… 春光明媚,荥阳郊外的索水岸边,刘益守头戴斗笠,坐在岸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垂钓,身旁的竹篓依旧是空空如也。 “韦将军知道垂钓的时候,什么事情是最重要的么?” 刘益守看了一眼坐在身边拿鱼竿钓鱼的韦孝宽,不动声色问道。 他就不明白了,都是在一起钓鱼一起打的窝,为什么韦孝宽就能钓很多鱼,他就一条都钓不到呢? “回殿下,垂钓最讲究平心静气,出其不意这么一拉,鱼儿就钓起来了。” 正说着,韦孝宽将手里的竹竿轻轻一拉,随即便将一条大鲤鱼拉起。他刚下意识的想炫耀一句,忽然察觉到什么,慢慢收回杆子打算悄悄将鱼放掉,却见刘益守摆了摆手道:“垂钓是在钓心情,不是为了鱼。 所以钓上来就是得手了,哪里有将鱼放回去的道理?” 这话似乎意有所指,韦孝宽一时间不明所以,只得讪讪将手里的鱼丢进竹篓,一时间心有惴惴。 刘益守这厮喜怒不写脸上,平日里很难看出他高兴还是不高兴,不得不说,这样的人当主公,自己很有压力。 韦孝宽可不认为没看到刘益守杀人,就是对方手里的刀不快。这位能爬上如今的地位,可不是因为“一脸和善”!更不是因为心慈手软! “我以前没去建康的时候,经常笑,但是后来我就不喜欢笑了,韦将军可知为何?” 刘益守似乎是在闲聊,漫无目的询问道,看不出他想干啥。或许只是没话找话,但韦孝宽不敢赌。 “是因为主上之威严,不可揣度么?” 韦孝宽小心翼翼的问道,他总觉得刘益守在敲打自己,但又没有证据。 “不是,因为我笑的时候,手下那些丘八们,都在背后说我是笑里藏刀,又坏又阴险。我板着脸呢,他们又说我严苛无情,翻脸不认人,还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背后怎么在编排我。 于是现在就锻炼出来这幅表情了。” 刘益守把鱼竿放下,用两个食指按住自己两只眼睛的下眼皮,往下轻轻一扯,翻了个白眼,无奈叹了口气。 这话搞得韦孝宽不知道要怎么接茬了。 他觉得刘益守这个人的心思太难揣度了,好像是在推心置腹,又好像只是在发牢骚。有时候又感觉大有深意。 这人看起来就像一只猫,似乎人畜无害的样子。 唯一搞不清楚的事情,就是你和这只“猫”的相对大小是多少。如果对方是猫,你自己却只有老鼠大小,你还敢轻视对方么? 猫一样的动物要是有大象的体格,也是很恐怖的一件事啊! 正在这时,源士康送来一封信,刘益守拆开一看,随即陷入沉思之中。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世人皆误我,以为我是操莽之流,我亦是无言以对!千秋功过,后人评说,随他们去吧。” 刘益守随手将信递给韦孝宽道:“帮我看看,里面有什么古怪。” 这封信是陈元康写来的,总而言之,就是告知建康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在洛阳营建新都的事情,就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建康这边的主要政务。 还把建康发生的大事都详细的描述了一番。 韦孝宽接过信纸,一字一句的读,心中的惊骇越来越大。 他完全没料到,刘益守不在建康城内,居然他的党羽就已经完成了一次不动声色,又阴险至极的“政变”! 刘益守的亲信们,将萧氏宗室的驸马以及相关党羽,几乎全部一网打尽! 当然了,在梁国,除了刘益守这个驸马外,其他驸马是没有能力“结党”的。所以这些所谓的“党羽”,那自然是反对营建洛阳新都的人。 利用王实私藏兵甲谋反一案,崔暹顺藤摸瓜,将一众受牵连的倒霉蛋几乎都关进了大理寺狱!这便是后来史书上语焉不详的“洪武年间驸马串联谋反案”。 在这次的大案中,萧氏一族的外围势力,主要是驸马与姻亲,受到了极大波及。不管有罪没罪的,几乎都是倒了大霉。最好的结局便是贬官,放逐出建康,永不叙用! 至于王实等人,以谋反罪论处,待审讯完成后,会在今年秋后问斩! 经此一役,儿皇帝萧栋哪怕长大,也会发现他身边根本没有一个人可以用了!如果这都不算政变,那实在是不知道什么事情才叫政变了。 为了夺权,扫除障碍,刘益守这次可没有留手,让陈元康他们自由发挥,他只看结果。 对于这些事,韦孝宽一句点评都不敢说,直接将信纸还给了刘益守。 眼前这位确实不是什么操莽之流,踏马比操莽之流厉害多了! 韦孝宽终于明白为什么梁国不像关中那样陷入内乱了。因为刘益守本人就是梁国最大的祸害,有他在,其他人都没办法祸害得起来了。 实力相当才能搞乱政局啊,如果始终一家独大,那局面怎么乱的起来呢? “贺拔岳有此大祸,终究还是因为太弱了。” 韦孝宽忍不住唏嘘感慨,自言自语道。 (本章完) 第674章 烽火戏诸侯 “殿下,北中城的彭将军(彭乐)请战出征河内。” 荥阳府衙的书房里,韦孝宽将彭乐送来的请战书交给刘益守,这封信居然还是血书,拆开竹筒里面就一股血腥气散发出来,令人作呕。 如今韦孝宽的职务十分重要,不仅负责情报收集,军令下达,而且还时刻跟在刘益守身边。 但就是一个士卒都调动不了,刘益守不放他单独掌军。 “军令你来写。让彭乐老实点,丢了北中城我要他狗头,别整天一个劲蠢蠢欲动的,还拿鸡血湖弄我,直接原话写下来。 告诉彭乐,我会让羊侃带建康禁军攻河内,不必他操心。河东士族的人马还不知道我刘某的厉害,得防着他们从轵关道偷袭洛阳。北中城的兵马就是此战的定海神针,不能动。” 刘益守一板一眼的说道。韦孝宽可以想象,如果彭乐在此,早就被骂得狗血喷头了。 “呃……好的殿下,末将这便去办。” 韦孝宽顿了几秒,把想说的话硬卡着没说,转身便要离去。 韦孝宽一来是震惊于刘益守下令的速度之快,几乎是不假思索。二来则是感慨刘益守老硬币属性简直拉满了,天天防着有人害他。 河东大族如今处于夹缝之中,尔朱荣、高洋等人,都想借河东大族之力攻略关中。那帮人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余力到洛阳来兴风作浪呢? 刘益守不过是防着高洋杀个回马枪,从西边的轵关攻河内打闷棍罢了,虽然这种可能性几乎小到忽略不计。 此外,或许刘益守心中也真不希望彭乐与高欢麾下人马交战,防着彭乐公报私仇。 “对了,派人去通知一下白马渡那边的吴明彻,让他多派点战船进入枋头的水道侦查地形,不必隐藏行迹,我就是要威慑一下高欢,免得高欢打野王城的主意。 他要是完全没防备,只想着偷野王城,那我不介意带兵去邺城玩玩。” 韦孝宽刚转身,身后传来刘益守的喊声。 “明白了,末将一定办好。” 韦孝宽转过身拱手行礼道。 他已然明白,行事果断的刘益守跟犹豫不决的贺拔岳,完全是两个风格。刘益守就像是个指令机器一样,写字的速度都跟不上下令的速度,所以不得不让手下代写军令。 相对而言,贺拔岳的脑子就慢了好多拍,不得不让手下人推着走。 正在这时,扎着男性发髻,穿着一身红色军服的羊姜,出现了书房门口,气喘吁吁,看得韦孝宽一愣一愣的。 他到了荥阳之后,就没见过军营里面有女卷,也没见刘益守满城搜罗美人,这位美人是谁呢,居然可以不经通报就直接进来? 羊姜看都不看韦孝宽,直接走过去拉着刘益守的胳膊喘息道:“快,快回建康,公主病得厉害,夜里都在喊阿郎的名字。” 萧玉姈病了? 听到这话刘益守一愣,完全不敢相信有这样的事情。 临走那几天行房的时候,萧玉姈在床上可闹得欢腾呢,二人鱼水之欢好不快活,那时候刘益守完全没看出来她有什么病啊?生病了还能晚上玩不够白天也想玩? 看到刘益守露出一脸思索的表情,像是在回忆什么略显下流的画面,羊姜连忙揪住他的手臂狠狠一拧道:“本来是没病的,就是去大理寺狱去看她那些姐妹,回吴王府就病了。 阿郎不知道,萧玉娡在监牢里自尽,还在墙上写血书骂公主。结果萧玉姈那傻女人看到以后,回去一个劲的说萧玉娡跑她梦里索命……” 羊姜口不择言,都直呼其名了。 她表达能力有限,刘益守却是听明白了。 陈元康他们在建康大肆清洗萧氏外围势力,萧玉姈肯定是感觉到了极大压力,背后肯定也有很多人指责她。心病还须心药医,派崔冏回去治病是治不好的,这件事还真得刘益守亲自跑一趟。 韦孝宽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刘益守也没注意到这一点,还在跟羊姜说话。 “怎么会你过来呢?陈元康他们怎么不说这件事?” 刘益守还是没弄明白其中的逻辑关系,他又不是没有亲信,吴王府里出了什么事,消息也会送到源士康那边的。 “呵呵,阿郎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希望公主活着啊?我怎么觉得很多人都希望她早点去世呢?” 羊姜冷笑反问道。 萧玉姈的“历史使命”已经完成了,也有子嗣过继到她名下。很显然,陈元康、王伟等北方而来的亲信,并不希望萧玉姈活着。她活着,就有干涉朝政的可能,对于刘益守的事业大大不利,可以说现在萧玉姈对于刘益守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只有她死了,刘益守才是个“完美”的驸马,然后利用这一层的身份做事就行了,要个拖油瓶干什么呢? 这次萧玉姈病了,死了不正是“死得其所”么?是她自己病死的,又没有人下毒杀她,这很完美吧? 相信陈元康等人心中是不会有什么愧疚的,甚至可以想象,萧玉姈会去大理寺狱,都是刘益守那些亲信故意放行的。 如今刘益守已经不需要萧玉姈出面稳固局势,所以一个活在他人心中的“完美萧公主”,就是最好的梁国公主。 郎君因为国事操劳,北伐成功回来后娘子香消玉殒,是多么凄美动人啊!那样萧玉姈就永远活着刘益守心中。只留下美好,没有争执与狰狞。 如果萧玉姈还活着,将来刘益守篡位,面对人老珠黄又深恨他夺取萧氏江山的“原配”,那份丑恶叫人情何以堪啊? 陈元康等人可是很为刘益守打算的,甚至已经超脱了普通的君臣之义,把一切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那这就动身吧,水路一日五百里,回建康也就几天时间。” 刘益守拍了拍羊姜的头,微微一笑道,没有找什么借口。 “呃,殿下,那军令……” 看了这样一幕“烽火戏诸侯”的戏码,韦孝宽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军令照常,我先回一趟建康再返回荥阳。你通知于都督,一切按计划行事,我不在,他自己把握全局。” 刘益守摆摆手,直接走出书房,朝城门方向而去,甚至都没有换身衣服。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凑个什么热闹啊。” “我乐意,我犯贱可以吧?” “你能不能不要抱着我的胳膊,这样我还怎么走路啊?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 韦孝宽看着那两人一边打闹一边越走越远,他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刘益守在梁国能整合各种势力,还有人死心塌地跟着了。 第675章 十里春风不如你 “萧玉姈,父皇对你不薄,你为何要帮着外人夺我家江山?” 迷迷湖湖之中,萧玉姈睁开眼睛,看到七窍流血的萧玉娡,对着自己张牙舞爪的嘶吼道。 “我没有啊!那不是我的错啊!婚事是先帝安排,不是我的错啊!” 萧玉姈慌忙辩解道,却无法阻止面目狰狞的萧玉娡越凑越近。 “若不是你贪慕男色,刘益守那逆贼如何能入主建康?你是舒服了,可把我们都害死了,萧玉姈!纳命来吧!” 萧玉娡扑了过来,死死掐住萧玉姈的喉咙。 “不要!不要!不要……” 萧玉姈勐然从噩梦中惊醒,感觉身体虚弱得不能动弹了。 “别怕,有我在。”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萧玉姈艰难的侧过头,就看到在油灯的照耀下,刘益守面带微笑看着她,轻轻抚摸她的额头。 “好好睡吧,我会在这里陪着你的。” 这话似乎带着难以置信的魔力,萧玉姈顿时感觉有了主心骨,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很快便沉沉睡去。 不一会,羊姜蹑手蹑脚的推门而入,看着萧玉姈睡得很香,又看到刘益守在油灯下沉思不语,这才如释重负一般的轻叹一声。 “你好像还对我挺没信心的?” 刘益守有些不满的轻声问道。 羊姜坐到旁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声滴咕道: “现在的情况,和原来大不一样了,谁也不知道现在的阿郎还是不是当初那个人。如果这次阿郎不回来一趟,只顾着江山社稷,那谁知道将来我们当中的某一位,会不会是第二个萧公主呢?” 羊姜说的道理可谓直白,这也是为什么出事了以后,府里娘子商议过后让她去荥阳走一趟的原因。 兔死狐悲之心人皆有之,如果萧玉姈出了事尚不能自保,那刘益守身边的娘子,谁敢拍胸脯说自己强无敌?如果察觉到自己的男人关键时刻不顶用,那她们绝对会去其他地方寻找支持。 所以刘益守这次回吴王府,明显能感觉到府里人心为之一振,压抑的气氛都被一扫而空。 “你们都是我的翅膀,为了飞得更高,只会把翅膀打理得更好,又怎么会为了飞高,自折羽翼呢?你们真是想多了。”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羊姜默然点头,眼中满是柔情。 对她们这些娘子,刘益守确实很够意思,大家都没什么怨言。 但是,刘益守的问题不在于对自己的女人怎么样,而在于对自己的子嗣不太关心,很少陪伴他们。这让人有些不能理解。 母以子贵的规律好像在他这里失效了,刘益守的这种态度很令人疑惑。 “阿郎,仁义这孩子……” 羊姜欲言又止。 “他不是还小嘛,又怎么了?” 刘益守迷惑不解问道,他记得羊姜那个调皮的次子好像没几岁。 “阿郎……刘仁义是尔朱英娥之子,不是我的孩子,而且他已经十岁,不小了。阿郎现在是不是已经对不上孩儿们的名字与年纪了?” 羊姜没好气的反问道。 听到这话刘益守一愣,他好像真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儿子多少女儿,更别提那些子嗣哪个叫什么了。平日里也没时间陪伴,都是丢给游娘和游娘老爹在教导。 妹子们怀孕和坐月子,也不需要他来伺候着。因此对那些子嗣们,印象都很浅。 “罢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他内心并没有完全接受现在这个世界。 只是因为身边的娘子都是被自己给霍霍了的,有些女人是想明白了却要飞蛾扑火,有些女人是越堕落越快乐停不下来。 但无论如何,刘益守都觉得如果这个世界没有自己,以她们自身的姿色与家世,也有别的路可以走,是自己把她们连皮带骨的吞了,让她们变得面目全非。 他心中始终都是满怀愧疚。 然而对于自己的子嗣,刘益守却没有丝毫愧疚之心,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对不住他们的。如果没有他作为“异物”干扰这个世界的运转,那么这些人根本不会出现在世上。 是他给了这些人生命,给了他们锦衣玉食,给了他们平安富足,给了他们身份地位。 刘益守只能做到这么多事情了,他不是个十全十美的完人。刘益守喜欢漂亮娘子,见一个祸害一个,女人多了子嗣自然也多了,他无法面面俱到。 再说了,刘益守如今都还是一种比较“游离”的心态,心中有桀骜与崎区,没办法劝服自己做一个真正的古人。这样的心态,如何去教育子女呢? “我……我走了。” 羊姜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小心翼翼往外走。她今天试探出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绝对不能跟任何人提起。 她觉得,刘益守应该只是想潇潇洒洒的过完一生,或许真的对千秋万代之类的事情,没什么太大执着。谁要是为了子嗣去争宠,那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去吧,好好歇着,别把自己累病了。” 刘益守无力的摆了摆手,没有心情跟羊姜说笑了。 “你放心,放心,我每天都锻炼身子的。” 羊姜拍了拍自己的胳膊,顺手带上房门熘了。 …… 美美的睡了一觉,萧玉姈只觉得全身清爽了不少。坐起身却发现刘益守坐在床头,托着下巴睡着了。 “阿郎不是在荥阳那边的吗?” 萧玉姈柔声问道。 “听说你病了,我特意回来看看。” 刘益守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说道。 “国事为重,妾身已经好了很多了。” 今日看到刘益守在身边,萧玉姈的心结自然就解开了。萧玉娡她们确实很惨,但她们真的一点过错都没有么? 现在知道刘益守不会抛弃自己,萧玉姈已经把这些事情都想通了。 “十里春风不如你。城池没法攻取,可以下次再来。要是你没了,那我身边也失去了颜色。” 刘益守将萧玉姈揽在怀里温言说道。 “阿郎,妾身真的没有选错人!” 萧玉姈趴在刘益守怀里嚎啕大哭,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当然,刘益守的温柔从来都只给家中娘子,而不给外人。 当天夜里,刘益守招陈元康、崔暹等人入吴王府,大骂他们办事不力,发了很大的脾气。 到最后,刘益守从桌桉下面拿出一个被捆得乱七八糟,上面还扎了针的小稻草人对着众人怒吼道: “建康城内居然有人对吴王府行巫蛊之事!明日开朝会,下诏书封锁建康内外,挨家挨户的搜!掘地三尺也要把主谋抓到!” 听到这话,陈元康等人愣住了,完全没料到刘益守要玩这一出。 第676章 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长城公主大病,吴王疑虑便在王府内四处搜寻,终于发现巫蛊之物。 此物经查来自驸马王实,有萧玉娡墙上血书为证。得知此事后,天子震怒,下令封锁建康本地各城搜捕元凶,无天子口谕,不得出城……” 太极殿内,公鸭嗓子的宫人正在宣读诏书,跪坐于地的朝臣们都极力压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亦是不敢东张西望。 刘益守居然提前回建康!这回真踏马出大事了! 巫蛊之祸? 呵呵,谁信谁傻子! 但这是不是空穴来风呢? 如果觉得现在没什么事情发生无所谓的人,还是早点回家抱孩子吧,免得待在中枢哪天被人暗算了都后知后觉。 这一类的游戏从来都是“潜规则”挂帅,能在太极殿内商议国事的人没有傻子,很快便都明白了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 王实到底是不是想谋反,家里到底是不是私藏了那么多兵器?会不会无聊到对吴王府行巫蛊之事呢? 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件事肯定是被人栽赃陷害了。 然而,王实是不是真的无辜呢?为什么倒霉的人是他而不是别人呢? 建康中枢每个朝臣都明白王实为什么会倒霉,一点也不觉得他有什么无辜的。 如今刘益守要查“巫蛊之祸”,他是真的想查谁下蛊么? 用脚趾头想都觉得不可能啊! 刘益守回建康,只是要将自己的意志放大,让每个肉食者都明白:反对他在洛阳营建新都,就等于反对他将来谋朝篡位。 如此一来,这些人就是刘益守的死敌。这种情况没什么好说的,绝对有一个杀一个! 散朝后中枢朝臣们都被请出台城,各回各家不许在台城内办公。 随后建康开始进入宵禁模式,不仅台城四门紧闭,就连建康外城都有不少巡逻的禁军士卒。 三日后,奉命移防的常德水军被调入建康,替换值守外城的禁军,接管了建康外城防御。 与此同时,负责稽查走私,隶属于尚书府的那一支准军事部队,开始挨家挨户的搜查建康城内的大户人家,并且有人因为卷入“巫蛊之祸”,从家中被带走关进大理寺。 某些细心的明眼人发现,这些人都是当初上书反对刘益守在洛阳营建新都的人,刘益守貌似是在公开打击异己。 不过话说回来,被卷入巫蛊之乱,跟营建新都完全是两码事。谁能说刘益守这是在公报私仇呢? 你要真没有问题,被大理寺查一查,难道做不到“清者自清”? 无关的人不会理会这种无聊的问题,心虚的人亦是不敢亲自下场试验。 …… “主公的雷霆手段,确实妙极了。不杀一人,将那些人抓了又放,又实实在在的震慑了人心,震慑了宵小。” 吴王府的书房里,陈元康抚掌大笑。刘益守这招“查巫蛊”,反其道而行之。声势闹得惊天动地,也抓了不少人,但最后却没有实质性的“战果”。 大张旗鼓的作样子要把建康的反对势力杀得血流成河,最后确实抓了不少嫌疑犯,但经过大理寺的“审查”后,都无罪释放。这样的事情表面上看,确实显得刘益守很“无能”。 不无能不行,这巫蛊都是自导自演,强行栽赃那不是贻笑大方嘛。 如果处理一下反对派都需要费这么大劲,那只能说明刘益守的掌控力非常不足,反而会助长某些人的野心与气焰。 而换个角度看,手段从来都是为了目的服务的,如果再看看刘益守最终的目的是什么,那么就能察觉到这种虚虚实实的手段,非常巧妙,堪称无韵之离骚。 借着子虚乌有的“巫蛊之祸”,刘益守在建康预演了一次“控场”,并且实实在在的做到了“搜捕而不破坏”。将来他若是要取而代之,只需要在这次控场的基础上改善方案就行了。 这次成功的“试点”,已经试出了梁国的水温。他刘某人改朝换代的时机,就差那临门一脚了。 而对巫蛊之祸“相关人员”的搜捕,既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作为吴王的威严,以及对中枢和建康内外的掌控,也没有对政治结构造成实质性的破坏。 更没有给外界造成一种刘益守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喜欢在都城大范围杀人的错觉。 有点像绝世剑客在众人面前一剑斩落叶,不但显示出自己高超的剑术,让心怀不轨的人不敢动弹,而且没有见血伤人,没有引起不必要的仇恨。 “反对营建新都的人,未必真是反对禅代的。很多人不过是舍不得建康的坛坛罐罐罢了。把这些人,跟那些死硬派们区分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你们已经把该处理的人都处理了,如果我再找借口杀一批人,那就是画蛇添足了。”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说道,这些套路不提也罢。虚虚实实的玩一招,让潜藏的敌人摸不清状况。将来等他们放松警惕了,找借口一网打尽也是寻常。 刘益守从来都只担心打仗不能打赢,根本就不害怕那些只会耍手腕的老硬币们! “你们在想什么我都知道,唉,也不能说你们想得没道理。如今梁国的公主,对我来说,确实已经没有用了。” 看着跟自己相识十多年的陈元康,刘益守很是诚恳的说道:“一个人若是见利忘义,与禽兽何异?萧玉姈于我有恩,不能说我发达了就把她一脚踢开。像这次一般的小动作,以后都不必再做了,没有什么意思。 我做事只讲问心无愧,天命在不在我,随他去吧,不可强求。他日萧玉姈若是因为禅代之事与我反目,那也是因果,避无可避。 这些事情,你们就不必操心了,该面对的还是得我来面对。” 刘益守深深一叹,没有追究到底是谁允许萧玉姈去探监的,想来必然是陈元康、崔暹他们当中的一个,甚至是全部。 话说到这个份上,此次萧玉姈的事情就到此为止翻篇了,刘益守这是明确表示自己什么都知道,但不会秋后算账。 “主公之言,令人信服。现在属下深信,主公将来必定可以重铸神器,凝聚人心,以为天下之表率。” 陈元康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道。 “马屁就不用拍了,我过两天就回荥阳去督战。建康的事情,你多盯着点,前方粮草一定不能断。 这次战争依赖运河,朝廷要继续疏通运河,在运河沿途建立渡口与水次仓。夺取河内后,我便会带兵前往晋州,荥阳作为粮仓所在地,一定要府库充盈。” 刘益守拉着陈元康的手,殷切恳求道。 第677章 攘外必先安内 正当刘益守回建康处理紧急公务的时候,听闻梁军有大动作的高欢也没闲着。 他一方面以天子的名义发布诏令,征发冀州郡兵五万,限期两个月内整训完备,然后分批次前往邺城屯扎。 这些人未必能有大用,但坚守城池还是问题不大的,其声势也能吓住渡过黄河的梁军精兵短时间不敢攻打邺城。 另一方面,高欢亲自带兵两万,屯扎于安阳与枋头之间的荡阴城,以为前驱。 至于枋头,高欢内心似乎不打算要了,有点想让枋头作为试探梁军实力的工具。 《战国策·赵策三》曰:“魏安厘王使将军晋鄙救赵。畏秦,止于荡阴不进。”说明荡阴乃是当时魏国与赵国之间的要害之地。 后有信陵君窃符后入营夺兵权,在荡阴杀晋鄙救赵。如今荡阴此地虽然因为战乱,人口绝大部分都北迁到邺城避难,早已不复当年的盛况,但战略地位依旧非常重要。 这里是枋头前往邺城的必经之路。有一条东西流向的河流以为依托,可以防守阵线。 至于救援河内,呵呵,高欢从来都没想过!河内郡的最大作用,是钉在洛阳北面,挡住上党那边冲下来的军队。 但它并不是邺城的门户,而且离邺城的距离也比较远,补给线比洛阳到河内郡之间的距离长了很多。 如果高欢想跟梁军在河内互相角力,最后谁会把谁耗死,还真就两说! 荡阴县因有水微温,后又被改为汤阴县。高欢屯扎荡阴县后,并未急于进军枋头,而是命高市贵整军,他自己却不假思索,但又出人意料的开始了 “温泉之旅”!然后带着亲信部曲,前往邺城以北不远的汤山温泉疗养。 只是每天都让高市贵送来前线战报,也并不催促其进军枋头或者回撤邺城。 《山海经》云:汤山,汤水出焉,此汤能愈疾,为天下最。此时的汤山可是疗养的好地方,高欢自从上次河南惨败后,身体就变得不太好。 为了养生,高欢开始迷上泡温泉。不得不说,泡泡温泉确实让高欢的身体好了不少。 汤山很有名,隋朝时在这里建立了沙河县。在县城以西七十里,孔庄村西北,下有温泉,亦名汤水。 如今自然不存在所谓 “沙河县”,汤山温泉在襄国郡境内,离邯郸不远,在邯郸西北面。当初段韶配合高洋夺权时,曾在此屯扎。 距离渤海高氏的基本盘冀州,已经是迟尺之遥!当然了,高欢除了自己泡温泉外,他还让被贬为枋头太守的孙腾、处理邺城政务的侍中高隆之等人跟他一起泡,顺便让司马子如的儿子司马消难顶替了孙腾的太守之位,让其负责枋头的防务。 按常理来说,如果要派人镇守枋头,最起码也应该让娄昭去换防。不换娄昭,反而换司马消难这个小字辈,高欢的一系列谜之操作,令人看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更令人害怕的是,高欢在这里泡温泉,却完全不跟冀州的高乾、高敖曹等人打招呼,也不隐藏行迹,到底是想干啥,非常可疑。 可以毫不客气的说,汤山温泉的位置太靠冀州,高氏兄弟的兵马,骑兵朝发夕至,步卒两日一夜抵达。 而温泉周边只有驿站和为数不多的民宅,就用一些木栅栏围起来防止野兽偷袭。 根本就抵挡不住任何兵马的进攻,如果没有重兵保护,那么数百人的贼寇,都会对这里的温泉汤池产生极大威胁。 高欢召集一帮人在这里泡温泉,难道真的就不怕高敖曹带兵反水么?不得不说,这种可能还是有的,并不能完全排除。 ……晚春的北方,白天虽然温暖,到晚上却依旧寒气袭人。不过温泉池里完全感受不到这种寒意,反而因为身体泡在温暖的泉水而感觉全身微热,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舒适感。 高欢眯着眼睛靠在池子边沿上,如同喝醉了酒一般,火光的照耀下面色微红,显得有些惬意和放松。 “主公,如今河北局势诡谲,在此地温浴,恐变生肘腋啊。”孙腾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他就不相信高欢没看出来这里其实并不是适合疗养,离高氏兄弟的基本盘太近了! 孙腾虽然不小心将高欢的健康状况暴露了给刘益守,但那次是喝醉酒了意识迷湖不清,而且想来这个信息,好像也没有大碍。 本质上说,孙腾并未损害高欢的利益。至少他觉得没有大碍。 “老了呀,不复当年豪勇了。”高欢没有接孙腾的话,而是感慨的叹息了一声,脑子里想到了很多过去的旧事。 那是怎样的峥嵘岁月啊,可惜都过去了。 “主公,二郎正在攻略关中,主公何不命尧雄攻晋阳牵制尔朱荣?”孙腾继续劝说了一句。 高欢不答,只是摆了摆手说道:“无妨的,让小崽子自己建功立业吧。”他似乎完全没有给高洋帮忙的意思。 再说了,如果河北的局势不变,那么晋州的尧雄,自立只是迟早而已。 主公没有制约封疆大吏的本事与实力,那么就只能采取相应的妥协。自古以来就是这么个道理。 “主公,如今时移世易,娄氏一脉,心思颇多,主公不可不防。”一直没说话的高隆之插嘴说道。 这件事其实是明摆着的,自从上次丢失河南之地后,邺城很多官员都发现奉娄昭君为主的娄氏一脉,高欢已经不太指挥得动了。 其实这件事还真不是娄昭君的锅,娄昭君是北地豪门的一步 “闲棋冷子”,只是因为高欢上位了,所以娄昭君才能被 “激活”,才能显示出了自己的战略价值,从而站到了前台。如果高欢不被激活,那么就是娄氏的其他姐妹,又或者是其他北地豪门的女人也会跟着另外的人站到前台。 最后北方的局势都是大同小异。那么,为什么北地豪门不选择贺拔岳这样的人呢? 其实原因很简单,因为贺拔岳等人,都是六镇镇将家庭出身,起点有些高,手底下的实力也有点强,那些北地豪门不见得可以掌控得住! 既然掌控不住,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那些实力低微,却又潜力巨大的人! 如今,北方的局面摇摇欲坠,大变在即,很显然有人不太看好高欢能收拾好局面。 他们甚至宁可押宝押在高洋身上,也不愿意继续给高欢支持了!这些变化,还真不是娄昭君教唆的。 什么人心向背,什么良禽择木而栖,类似的话已经烂大街,上面的人行不行,底下的人会选择用脚来投票。 “随他们去吧,人各有志。”高欢闭着眼睛摆了摆手。今天的高欢,好像进入了高僧状态,显得对一切都不在意的样子。 又或者,他心里装着大事,根本懒得跟孙腾等人商议现在谈的这些 “鸡毛蒜皮”。 “主公,不如今夜便返回邺城吧,我们在汤山已经多日,如今河北已经出现盗匪,这里并不安全。”孙腾继续不动声色的劝说道。 他知道高欢现在对他不像是以前那样信任,但是没关系,他希望的只是安安稳稳的混下去,没有想更多的事情,也不觉得在高欢手下可以飞黄腾达。 “我们要是不在这里,高乾他们,又怎么会派兵来偷袭呢?他们若是不来偷袭这里,万一偷袭邺城,那岂不是会山崩地裂?”高欢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寒光一闪! 安静的温泉汤池内,众人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孙腾与高隆之等人亦是被高欢给吓住了。 哪怕温泉水依旧不减温度,他们依旧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高欢这个人,顺境的时候经常得意忘形,逆境之中,反而头脑清醒,有人主之相! “如今很多人,都想要本王的项上人头,只是不知道他们有命来,还有没有命回去。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快来了吧。我们在汤山待了好多天,高乾等人,应该也忍耐到极限了。”高欢轻描澹写的说道。 嗯?!孙腾与高隆之等人一愣,之前他们完全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完全没想过高欢居然在这里埋了如此巨大的一个坑? 难道高欢是想在汤山温泉这里狠狠打高氏兄弟一闷棍?这踏马也太离谱了吧? 孙腾心中暗暗警惕,他此番来汤山温泉的时候,也是犹豫再三,差点就想把枋头献给梁国。 但最终还是从前的旧情占据上风,让他只身前往汤山。那时候,孙腾还以为自己这一去,很可能就一去不回了。 没想到正是这一念之差,让他躲过了一次杀身之祸!以他对高欢的了解,这一波,高欢只怕是有大动作,有异心的属下都会被高欢一个个敲掉。 孙腾勐然间警醒,察觉到似乎一场大乱已经迫在眉睫了。渤海高氏在高欢带兵攻略河南的时候异常安静,只怕早就有不臣之心。 如今见高欢在汤山温泉滞留多日不去,如此良机便在眼前,犹如散发着腥味的鱼儿在猫面前晃悠,见过不偷腥的猫么?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兵戈相击的声音,还有箭失入肉之音。孙腾等人都要起身去穿衣服,却见高欢澹然摆了摆手,丝毫没有离开汤池的意思。 高欢眯着眼睛,看着孙腾等人说道:“今夜若不能胜,则我等共赴黄泉,也不算寂寞了。若是能胜,现在去与不去,都是一个样。去了反而不美,还要看那些血腥厮杀。”原来你还知道你自己很菜啊! 孙腾在心中腹诽,面色却是没什么表情,微微点头,靠在汤池的边沿上。 血腥的气味,顺着风飘到这里,似乎厮杀的地方离这里也越来越近了,时不时就可以听到惨叫的声音。 “你们说,高乾会不会承认这些人是他们的兵马呢?”高欢冷不丁问了孙腾等人一个很有趣的问题。 “大概是不会吧……”高隆之觉得这种问题是明摆着的。渤海高氏那帮人,还是缺了点大局观。 割据一方没什么问题,掀桌子的勇气,他们是没有的。这次就算被高欢埋伏的人杀得全军覆没,高乾他们估计也只会说是 “盗匪作乱”。看破不说破,只要高欢没有抓住高氏四兄弟,那么袭击他的就永远都是盗匪。 顶多就是穿着魏军军服,装备精良,而且屯扎在信都的 “盗匪”罢了。只要我不承认,那你就永远不可能从我这里得到 “答桉”。 “是啊,就算我们都折在这里,高乾他们又怎么会说是冀州的兵马在偷袭呢?给本王吊丧的时候,指不定还要扶棺大哭呢。”高欢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他其实是很希望自己在这里静养,然后高乾也不派人来袭击,你好我好大家好,整个世界就清静了。 如此一来,高欢便可以集中力量去应对梁军的入侵,以及河内之地的争夺。 可惜,奢望永远都是奢望。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不给高乾他们一闷棍,这些人就是不知道老实,对此高欢也很无奈。 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兵戈的声音,越来越近;高欢开始沉默,静静等待命运的宣判。 …… “元宏不去搞房地产,真是可惜了。后代没本事守住江山,偏要把都城建得这么大,搞得拆迁都不好拆。”洛阳旧城西直门外,从建康返回前线的刘益守,抱起双臂看着这座有着自己青涩回忆的巨城正在被民夫们拆解,嘴上忍不住吐槽了一番。 他身边的白马寺住持虽然没有吓得瑟瑟发抖,但从那张紧绷着的脸看,显然是吓得不清。 “听说,当年胡太后经常来白马寺挑一些精壮的和尚回永宁寺,有这回事?”刘益守故意问起这一茬。 “回殿下,那些都是坊间传言,做不得真。”白马寺住持很是紧张的回道。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能怎么回答?如今在洛阳,刘益守的刀就是最快最狠的,他能不小心回答么?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没有听清楚,麻烦你再说一遍。声音要大一点,你光自己说是不行的,要让我也能听清楚才行啊!”刘益守似笑非笑的看着白马寺住持询问道。 “那些都是……”住持看了看刘益守,硬生生将 “坊间传言”四个字吞进了肚子。他瞬间了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于是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确有其事,这些败类真是有辱佛门啊。” “我就说嘛,你看这洛阳周边的淫祠,也是该管管了吧。当年是因为战乱来不及动刀,如今天下快太平了,住持你说让那些吃斋念佛的和尚们也帮忙去修修大兴城,好像也很平常,对吧?被烧成白地的永宁寺就不说了,就说这白马寺里面的那些淫僧,当初跟胡太后有染被查出来也就罚酒三杯,如今他们是不是该有点实际表示呢?民夫们在修新城,他们在一旁看着,这不太好吧?”刘益守用期盼的眼神看着白马寺住持问道。 “白马寺历史悠远,确实应该为洛阳寺庙表率。”白马寺住持言之凿凿的说道。 “这可是你说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哦。”刘益守轻轻一拳打在白马寺住持胸口,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转身便走。 第678章 老硬币的实力 汤山不高,相对海拔不过几百米而已。山脚下有温泉,县志记载“延袤亩余,池深丈许,四时热如沸釜,癣疥诸疾,浴之立效。” 温泉旁有寺庙,专门为来往旅客服务,提供食宿。 这里并没有多少钱财可以捞,因此遭遇盗匪的情况还真是头一遭。 黑夜之中,厮杀还在继续。突袭温泉庄的那一波人被杀得几乎片甲不留,远处依然有人前赴后继冲过来。 入汤山温泉的山路只有一条,上山下山都是这条路,无论有多少人,在山路上都施展不开。谁能占据有利地形,谁能有心算无心,那么谁就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战斗的天平逐渐朝着防守的一方倾斜。 此时此刻,高欢已经从温泉池子里起来,穿好了衣服。他连佩刀都不拿,显然是不打算亲临一线战斗。高欢身旁的孙腾、高隆之等人,全都沉默不语。 他们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或许局势并不像是高欢表现得那样稳健。渤海高氏兄弟实力强劲,真要孤注一掷的话,高欢手下的人未必拦得住。 “高市贵并不在荡阴县,那边只是个幌子。” 看着孙腾等人似乎很紧张的模样,高欢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正在这时,一身胯裆铠,胡须已然花白的高市贵,浑身是血的走进偏门,拱手对高欢禀告道:“高王,所有贼子都已伏诛……并未发现渤海高氏的那几个人。” 高市贵口中的“那几人”,应该就是高乾、高慎、高敖曹他们了。 没有抓到这几人确实很可惜,不过这也是显而易见又符合常理的事情。在现在这个节骨眼,谁会亲自领兵,授人以柄呢? 既然是出手,那自然要考虑退路。只要高欢没有抓住所谓铁证,就奈何不了渤海高氏兄弟几人,双方就不算是彻底撕破脸皮。 “不过一群鼠辈罢了。” 高欢一脸不屑说道,心中却是悄悄松了口气。 高市贵宝刀不老,不愧是当初在尔朱荣麾下办事,可以独领一军的人物。按当时的级别,实际上高市贵与贺拔岳、侯莫陈顺、侯景、高欢等人同级。 “人数清点了么?” 高欢沉声问道。 “回高王,不到三千人。” 高市贵沉声说道,他虽然衣甲上全是血,但那些都是与敌军厮杀的时候溅上的,他在战斗中并未受伤。 三千人的袭击队伍确实不多,然而汤山这地方本身就不大啊!在如此狭小的地方大打出手,已然是惊天动地了。 一旁听着的孙腾等人恍然大悟,难怪高欢稳如泰山呢,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大局,高欢以自己为饵,钓渤海高氏兄弟。 “去吧,把战场收拾一下,然后准备回邺城。” 高欢轻轻一抬手,高市贵转身退下。 “以现在的情况,好像也奈何不得他们了,可惜。” 高欢略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高王,渤海高氏诸人,此番试探不成却又实力未损,应该会暂时老实一段时间了。” 孙腾在一旁悄然拱手说道。 这话可谓是说到高欢的心坎里了。为什么要做这个局,难道高欢不知道哪怕赢了,也根本不可能抓到高乾他们吗? 高欢心里显然是有逼数的。 但现在做局,也不过是弱者以退为进之计,通过斩断高乾黑手的办法告诉对方:我高欢还没老得不能动,这河北还轮不到你们说了算! 如此一来,短时间内高氏四兄弟应该翻不出什么浪来。高欢便有心力专心应付南面的事情。 要是不这么摆一道,等高欢带兵入枋头抵抗梁军的时候,高敖曹等人要是兵发冀州,掏高欢老巢邺城怎么办?这次高氏的人马在汤山温泉这里吃一记闷棍,高乾他们想必也会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了。 不得不说,老硬币就是老硬币,老谋深算的高欢这次故意卖一个破绽,确实赚了高敖曹一支精兵。渤海高氏吃了哑巴亏,还没办法叫苦。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高氏兄弟的兵马受挫这件事,不久后就会传遍河北。高欢宝刀不老的消息,想必也会不胫而走。 这种招数,比廉颇暴饮暴食证明自己还能打仗可高明多了。 “延兴(高隆之表字)啊,明日写一封军令,不,你现在就去写吧,调高敖曹部前往野王,让他务必守住野王城。” 高欢淡然说道,一点都不顾孙腾与高隆之二人惊骇的表情。 今夜刚刚才把高乾派出偷袭的人全部杀完了,明日就调高敖曹部去野王跟梁军拼杀……高欢这一手还真不是一般的毒辣! 渤海高氏可以拒绝么?当然可以,但那等于是要掀桌子,跟高欢同归于尽了。 刺杀高欢,还不听调令,这不是翻脸是什么?那样的话,等于是逼迫高欢带兵北上冀州平叛。 当然了,这种行为,对双方来说都跟自杀差不多,或者换句话叫把刀递给对方,两人互杀。最后得利的是谁呢? 是梁国,是刘益守,甚至是尔朱荣这样的人。高欢、高氏兄弟乃至河北世家,都是输家。 别说高乾他们不会听任这样的事情发生,河北其他世家也不能坐视高欢和渤海高氏兄弟这么随便瞎搞啊! 高欢被偷袭死掉是一回事,双方撕破脸大打出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高欢这个老硬币跟高乾他们开出了一道选择题: 要么你们去前方跟梁军死拼,河北还能维持明面上的和睦,偷袭汤山温泉的事情,我不说破,甚至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要么我提兵北上平叛,宣布你们是叛逆,让我们一起玉石俱焚,让河北快快乐乐回到四分五裂的割据时代吧。 你们从两个里面选一个。 孙腾忽然发现他从来都没有看透高欢,从来都小看了高欢的谋略! 一直以来,高欢都在刘益守那边吃瘪,显得他好像很无能一样,以至于势力范围都一而再再而三的缩小。 没想到,在经历河南惨败,儿子背叛的情况下,高欢居然还有如此心智,还能如此冷静的处理河北内部问题。不得不说,叫高欢一句实力坚强老硬币,确实没冤枉他。 “高氏兄弟若是不顾河北当前局面而反叛,只怕是败亡不远。高乾是明白道理的人,他一定会派兵去野王的。” 高隆之双手拢袖,对着高欢深深一拜说道。 “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罢了,你这便去准备吧,寺庙里可以写信。” 高欢意兴阑珊的说道,心中一阵阵的空虚。 他一生经历过很多大事,也遇到过非常危险的情况。这次对付高乾等人的偷袭,他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高乾以为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只是那仅仅是他自己的想象。事实上,高乾身边的仆从,就有高欢安插的人,高氏内部的一举一动,小事不敢说,大事都在高欢的掌控之中。 河南不是高欢的基本盘,所以他对那边的掌控力很一般。 然而河北是不同的,河北是高欢的基业所在。 那么为什么要把高洋支走,也就很好解释了。 因为高欢发现,只要有高洋在,那些忠于他的人,就有第二个选项。将高洋弄到野王城,甚至纵容他去关中掠地,也是高欢希望不要让所有压力都在自己肩膀上。 河南之败,打灭了高欢的心气,却并未让他失去活下去的尊严与希望。 高欢只是猛然间意识到:他已经没有可能一统天下,甚至一统北方都做不到了。守着河北一亩三分地,好好的快活过完这辈子,就已经可以了。 他从六镇底层的看门士兵开始做起,一直做到一方诸侯,掌控实权。多少人有他的成就呢? 心态变了,计划也就跟着变了。如何稳固河北的基本盘,变成了高欢最关心最看重的事情,借着梁国的手,削高敖曹手里的兵权,消耗他们的实力,以实现自己对于河北地区的掌控。 不得不说,这个办法,属于没有办法的办法。 高欢从一开始就想得很通透,野王城是守不住的,但可以利用野王城做一些文章,把想办的事情给办了。 “遵业(司马子如表字)在梁国过得如何,要不派人去问问,看能不能把他赎回来?” 高欢冷不丁的询问孙腾道。 如今河北民间流传着很多关于高欢的“少儿不宜”小故事,对此高欢也有所耳闻,让他大为光火。 不是故事太假,而是相关的故事都是根据他的破烂事改编而来的,其中就是永宁寺睡太后这件事。高欢觉得彭乐那种大嘴巴乱嚷嚷是可能的,但描述故事的水平基本为零。 只有某些文人才能添油加醋的说段子,很可能就是司马子如为了脱险,故意将这些告诉了刘益守。 “高王,如今事务繁多,且梁国又要北伐。我们派人去赎回遵业,估计很难奏效。” 孙腾觉得高欢的想法很好,只是实施的可能性不高。 “罢了,且去安睡吧。” 高欢心中一阵阵的不爽。他不可能不知道如今刘益守根本就不想跟他做什么交涉。 …… 刘益守不是在第一时间知道汤山温泉发生的事情,梁军的攻势,也并未因为高欢的套路而停止。 就在吴明彻水军入枋头水道骚扰魏军的时候,羊侃带着建康禁军,从洛阳出发,一路经过北中城、温县,围困了位于沁水边上的野王城。 由于高洋留下镇守野王的兵马并不多,而且高欢似乎并没有固守野王的打算,所以这里也就只有一千郡兵镇守。不仅如此,这支军队因为无人看管,也知道自己被抛弃了,甚至其中有部分人直接回家务农去了。 羊侃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克了野王,派人回荥阳向刘益守禀告,说明了前线的战况。野王得来太容易,超乎刘益守事前的预料,他那“刁民害朕”的惯性思维爆发,顿时察觉到此事有些不对劲。 “野王虽然魏军肯定守不住,但如此一般几乎不设防,也太过于随意了,其中定然有诈。” 荥阳府衙的书房里,刘益守将羊侃送来的战报放在桌案上,心中顿时有股说不明白的压抑。这种感觉有点像是黄毛去撩富家太太,本以为对方会欲拒还迎,没想到却直接反扑了过来,令黄毛猝不可防。 这让刘益守觉得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此事你怎么看?” 刘益守将信件交给韦孝宽问道。 “回殿下,属下也是觉得此事颇有古怪。野王以北的山脉,若是埋伏一支骑兵,昼伏夜出打击粮道,还是很有威胁的。魏军毫无抵抗就直接放弃这里,未免有些太怂了。” 韦孝宽亦是有些不明白高欢到底想做什么。 野王以北就进入了太行山脉,这里地形很复杂。不熟悉当地环境的梁军不会贸然进入这里,被打埋伏的可能性不小。 想想都觉得高欢不可能这么怂,放着这么好一块地方不节节抵抗啊。哪怕守不住,消耗一下梁军的实力也是好的,哪有动都不动躺着让人打的道理呢? “或许,是河北出了状况也未可知,当然也不排除高欢抽不开身。” 韦孝宽将信放下,他说这话只是安慰刘益守,实际上,韦孝宽也觉得此事不太寻常。 “主公,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想见主公。” 源士康面色古怪的说道,很显然,来的那个人,他是认识的,刘益守更是认识。 “谁?” 刘益守语气不耐询问道,他的思路正在关键时刻,很烦别人插话。 “高季式。” 源士康嘴里吐出三个令人意外的字。 “就是高乾的四弟,那个高季式?” 刘益守难以置信的反问道。 他跟高季式不仅没有交情,反而对这位不太好。 别的不说,光是对方剃过光头这件事都算是奇耻大辱了。现在高季式跑来荥阳……莫非是河北出了大事? “请进来吧。” 刘益守坐直了身子,面不改色说道,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激动,更别提亲自到府衙门口去接了。 河北高氏四兄弟,畏威而不怀德,跟他们讲什么恩义,讲什么旧情,那都是没用的,跟对牛弹琴差不多。不但不能说服对方,反而会引来一阵嘲笑。 只有用绝对的实力将其压服,梁军才有可能在河北扎根。 现在这个时候,刘益守越是强硬,就表现得越是有底气,就越是会让高氏兄弟觉得梁军实力强劲! 刘益守觉得,这才是跟渤海高氏兄弟打交道的正确方式。 “鄙人高季式,参见吴王殿下。” 一进门,高季式就双手拢袖,低眉顺眼的对刘益守说道。 “你也是老朋友了,有话便说吧。” 刘益守面色平静说道,死死咬住“老朋友”三个字。 他可不光是高季式的“老朋友”,还是给对方理过发的老朋友呢。 听出来对方的揶揄,高季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想起临走的时候大哥高乾的死命令,瞬间便将骂娘的话死死憋在肚子里了。 他一脸讪笑道:“吴王风采不减当年,在下是来替我大哥送信的。” “这次的信,绝对是我大哥写的。” 看到刘益守若有所思的模样,高季式还特意强调了一句。 “明白了,你回驿馆候着吧。” 刘益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显然没有跟高季式聊下去的心情。 “好的,好的,在下这便回去,这便回去。殿下有决断了,派人来通知一下就行。” 高季式的姿态放得很低,让刘益守很是疑惑,对方为何会如此谦卑。 当他拆开高乾的亲笔信,一目十行的看完,这才心中了然。高季式要是这次敢在自己面前摆谱,回信都后绝对会被高乾给打死的。 “原来是这样啊,我可算知道高欢打的什么主意了。这渤海高氏兄弟,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刘益守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本章完) 第679章 病急乱投医 荥阳府衙的书房里,大晚上了还点着油灯。刘益守将高乾写来的信看了又看,反复确认后这才相信,他们是真的刺杀了高欢一回。 可惜不但没偷到鸡,反而惹一身骚! 自己这边折损了不少精锐人马,却连高欢的毛都没有摸到一根。 如今,高欢回过神来,命令高敖曹带着本部人马前去镇守野王城,摆明了就是高欢想借着刘益守的刀子,来削冀州的人马。 赢了防外患,输了除内贼。 以如今交战双方的兵力对比看,高敖曹带着本部人马来野王,必定会被梁军精锐群起而攻之,那画面简直美到不能看。 高敖曹哪怕勇冠三军,又能抵挡梁军多少人马呢?羊侃还能手掌插地三寸,力断板砖呢!难道很差么? 两虎相斗,一死一重伤,最后谁得利不是明摆着嘛。 这也是高乾不肯在冀州兴兵举起反旗的主要原因。真要这么干了,那就是自绝于河北世家,有出卖河北整体利益获取高位的嫌疑。 此举完全是自取灭亡,高乾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当出头鸟。 像现在这样苟着装傻,只要高欢不揭盖子,那他们就还是忠臣孝子。 “高乾已经将高欢得罪死了,两边的矛盾很难弥合,翻脸只是迟早而已。你以为如何?” 刘益守询问正在沉思的韦孝宽道。 他的问题表面上看很好回答,只需要将高乾的信交给高欢即可。这样便能坐实高乾意图反叛,为高欢平叛提供难得的口实。 两边不打起来才怪! 然而,这里头还有个不能忽视的问题。 刘益守随随便便就把意图投靠自己(哪怕是假意)的人出卖给苦主,将来到了关键时刻,谁还敢向他投诚呢?一旦名声坏了,就跟老硬币韦孝宽当初想献出武关时一样,真想找后路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臭名昭着”,无人敢给自己后路了。 当初不是刘益守这样胆大心细的人,还真不敢接茬入主武关。 “晋州尧雄,怎么看都是跟高欢有千丝万缕关系的人。我们若是跟高敖曹在野王恶战,很难说尧雄不会带着晋州兵马出壶关城增援。 那样的话,我们反而处于不利地位。” 韦孝宽沉声说道,并没有说出“将信转交高欢”这样掉智商的话。 “你说得不错。其实尧雄的心思,跟渤海高氏兄弟很像。他们只是不想跟着高欢混,又想着保证自己的独立地位,而且还时不时产生投机的侥幸心理。 如果逼迫得太紧了,那么只会让他们重新投靠到高欢麾下。” 刘益守沉声说道。 高乾也是蠢得可以,连高欢这一手故意卖破绽都没看出来。高欢好死不死的跑高乾眼皮底下泡温泉,这不是明摆着以身为饵嘛。 估计高乾也想到了这一茬,无奈饵太香了,他们实在是忍不住。以“盗匪”的形式解决掉高欢,再以“请罪”的方式去吊丧,顺势带兵入主邺城,奉元绍宗为傀儡天子。 高欢毕竟只是丞相,既然这个职务高欢能做,高乾又如何不能做呢? 高乾人长得不行,但想得挺美。 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的老硬币高欢,平日里生怕有人害他,深居简出。他要是没有万全准备,又怎么可能在心怀不轨之人的眼皮底下晃悠呢。 高乾派人去试了试,于是试试就逝世,一个人都没跑回来,都折在汤山温泉了。 “那依你之见,我们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刘益守心中已经有了定计,但是他还是想听听韦孝宽怎么说。 “渤海高氏兄弟,必须要稳住,防止他们跟高欢和解。告诉他们,大可以来野王,只要他们不攻城,一切便由得他们来。若是真要动手,我们也不怕,有多少人,放马过来便是了。 但破局的点不在这里。” 韦孝宽卖了个关子,突然想到如今的主公已经不是贺拔岳,对方极有可能心中已经有了腹稿,卖关子这样的行为纯属作死。于是他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 “主公可能也想到了,我们将高乾的亲笔信,交给晋州的尧雄。 尧雄的兵马主要在晋州北部靠近晋阳的地方,防备尔朱荣。如今晋州南面受敌,尧雄首尾不能相顾,局面非常危急。 他如果看到了高乾写的投诚信,必定会明白,野王已然不保,晋州南面门户大开,一如当年秦军入上党。 赵军四十万人都挡不住秦军,尧雄手里才多少人,又有多少粮秣?北面还有个尔朱荣,尧雄又没有三头六臂,他要怎么办? 如此一来,主公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来哪怕不能说动尧雄,也能减少对方抵抗的意志,谁又不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呢? 我军只要入晋州,则大事可图,枋头那边的事情,不过是虚晃一枪罢了。” 韦孝宽侃侃而谈道。 别看梁军水军从黄河河道进入北面水域闹得挺欢,但那都是暂时的,嚣张不了几个月!一旦黄河开始封冻,吴明彻就要撤回彭城了。梁军的攻势又会被打回原形。 因此攻略河北的态势,不过是做给高欢看看,真要打起来,哪怕现在高欢请刘益守到邺城,刘益守都不会去! 在他前世的时候,人能不能胜天另说;但是在南北朝,人肯定是不能胜天的。黄河一冻,大事去矣,战局开始急剧偏向北方,这是刘益守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如今已经夺取野王,那么守住野王,北上夺取上党,入主壶关城,就是梁军此行唯一的目的,打完就能回家了。 不得不说,梁军的战略意图,刘益守虽然没有直接告诉韦孝宽,但后者依旧是看得明明白白。 把高乾的信交给尧雄,正当其时!同时也不会坏了刘益守自己的名声。 “说得好,那么给尧雄的信,你来写。 你告诉尧雄:他若是能投降,那自然是好,不然的话,也就那么回事了。腹背受敌的晋州,光尧雄手里那点人,是守不住的。 对了,你顺便提醒一下他,就说尔朱荣的女儿是我的妾室,要尔朱荣投靠我当然不太可能,但是让尔朱荣出兵骚扰一下晋州北面,我还是可以做到的。 反正尔朱荣不爽晋州的兵马已经很久了,看到晋州南面有事,他要是不来趁火打劫,会不会有点不好意思呢?” “好的主公,这件事属下来办。” 韦孝宽恭敬的对刘益守行了一礼,不敢造次。 他心中暗暗感慨,这些老硬币们的斗法,真是太凶残了。贺拔岳死得早或许是件好事吧,要不将来肯定也会被人玩死的。 第680章 天命加身 高季式心满意足的回去了,他都不曾料到,事情会如此的顺利。虽然一开始见面刘益守的态度并不好,但给的承诺都是实实在在的,并未因为高季式这个人而改变。 高乾信中提的要求,刘益守满口答应。说高敖曹带兵来了野王地区,只要不闹腾,可以配合他演戏。甚至想怎么演都可以。 不仅如此,刘益守还在信中表现出了“极大善意”,承诺只要他们肯当内应,当梁军攻略河北的时候,他们在冀州起兵,那么将来渤海高氏的既得利益,大部分都可以受到保护。 而且从前的梁子,可以一笔勾销,既往不咎。 这大大超乎了高乾事先的预料。高乾原先以为,刘益守能同意高敖曹带兵来野王就很不错了,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大方。 只是高乾没有想到的是,世上有时候会出现很多意外。很多人原本把自己这边的事情都安排得很好,但却经不住变化的考验。 …… 晋州壶关城府衙门前挂满了白布,显然是因为有人离世。 春夏之交,天气骤变。一向身子硬朗的晋州刺史尧雄,竟然因为风寒一病不起,最后撒手人寰! 这件事来得太急,让壶关城内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如今尧雄的两个弟弟,尧奋、尧难宗,尧雄之子尧师,全都披麻戴孝,守在灵堂内。 尧师二十多岁,并无领兵之才。尧难宗虽然领兵,亦是中人之姿,唯有尧奋跟随尧雄一同追随高欢多年,颇有勇略,只是治理地方不太行,不像尧雄那样文武兼备。 此时此刻,三人脸上都是眉头紧锁,他们并不是在为尧雄的猝然离世而伤神。人死如灯灭,生老病死,自古亦然。悲欢离合,无甚稀奇。 尧雄过世那天,他们该哭已经都哭过了。 尧奋等人担忧的事情,是梁国吴王送来的那封信,以及冀州渤海高氏兄弟投诚刘益守写的信,让众人寝食难安。 刘益守攻克野王的消息,尧雄还在世的时候,他们就已然听说,只是依照尧雄的安排,带兵从北面的襄垣、乡县等地撤回了壶关城。 没想到尧雄还来不及跟他们商议策略,就猝然离世。他死了不要紧,留下一个大事未决的烂摊子给众人,才是最大的问题。 高欢遇刺但成功反杀,渤海高氏兄弟偷鸡不成蚀把米,梁军攻克野王剑指上党,同时还有攻略枋头,渡过黄河的趋势,在黄河南岸蠢蠢欲动。 除此以外,洛阳旧城的拆除,梁国将在洛阳营建新都的消息也渐渐传开了。 这一件接一件的大事,非有定力有头脑的人不能把持。尧雄在的时候,尚且不一定能妥善应对,更别说如今尧雄已经过世了! 刘益守写那封信的意思很明白:我欲逐鹿上党,你们是想跟我对着干,还是想来给我当狗腿子,一起对付尔朱荣呢? 这封信可不好回!一个不小心,就是全族上下一起人头落地! “兄长,这可如何是好啊。” “兄长……” 尧难宗又轻声对尧奋喊了一声。 “明白了,都来书房吧。” 尧奋对着尧雄的棺木深深一拜,随即拉着尧师,跟尧难宗一起来到府衙的书房里。 三人皆是面色沉重。 “梁军精锐屯兵野王,欲取上党。高敖曹显然不会有任何作用,估计要跟刘益守眉来眼去做戏给高欢看。如今之计,我们要怎么办?” 尧奋沉声问道。 他很希望尧雄还活着,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死人自然是不能开口告诉活人要如何行事。 “兄长,要是按这封信写的……我们已经无路可走了啊。” 尧难宗哀叹道。 一个人过独木桥,前面有虎(刘益守),后面有狼(尔朱荣),请问这个人要怎么过去? 现在尧氏的人就遇到这样的问题。反正不管怎么样,湖弄是湖弄不过去的! “叔父,要不就……降了吧?” 尧师忽然冒出一句话来。高欢对尧家没有什么天大的恩情,如今值此危局,除了死战外,可以走的路不多。 尤其是活路。 年轻人阅历少,尧师觉得投降梁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今高欢自身难保,还被渤海高氏的人刺杀,基本盘都不稳。难道还指望高欢派兵救援晋州么? 尧雄当初在晋州自立,形同谋反,不就是看出高欢已然控制不住晋州,才走了这条路么?尧雄家就是晋州大户,在这里当地头蛇,只是顺应时势罢了。 如果高欢真有能力驾驭住场面,尧雄又何必自找苦吃呢? 听到尧师的话,尧奋与尧难宗沉默了。 尧师说得很容易,可同样是投靠过去,待遇会如何,其实难说得很。 有人主动投降了以后,飞黄腾达,走上了人生巅峰,混得比那些老兄弟们还得意。 也有人主动投降了以后,被人直接卡察掉,坟头长草,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投降是一门技术活,是拿命去赌脸!成功一万次都不值得夸耀,只要有一次失败就游戏结束,而且会全家死光! “投降不容易,守晋州亦是不容易。进亦难,退亦难,唉!” 尧奋感慨叹息道。 尧雄颇有政治手腕,平日里待人宽容厚道,治理百姓很讲诚信,在晋州素有威望,善于去粗取精,治理地方。这也是他敢对高欢“听调不听宣”的本钱。 尧雄不在了,尧氏诸人并无他这样的本事,肯定是无法长期管理好晋州。若是强行占据晋州赖着不走,长此以往,不过是第二个尔朱荣罢了。 打仗和治理地方不是一回事,尧奋心里很有逼数。论战阵上的本事,他不差他哥尧雄多少,一样的骁勇善战。但是比起治理地方,他的能力差了尧雄几个数量级。 晋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各种规模的城池二十多个,尧奋觉得自家人里面没有这样的人才,可以统领一州之民政。 刘益守那封信,还真是让他们进退不能。 “兄长,不如让我去野王,跟梁军那边接洽一番,试探他们的态度如何。贸然请降,对方或许也会以为是诈降,如此并不稳妥。” 尧难宗轻声说道。 “如此也好吧。” 尧奋微微点头,开始磨墨准备写信。他是武人做派,不喜欢拖拖拉拉。如今的局面,也真是耽搁不起了。 “这刘益守,还真是天命加身。怎么他刚刚想攻略晋州,兄长就猝然病逝了呢?要是兄长还在,起码有一战之力啊!” 尧难宗小声滴咕道,心中抱怨自家大哥死得不是时候。 如果不是因为他在尧雄生病的时候侍奉在旁边,还真会觉得是刘益守派人下毒搞的破事。 然而事实上,尧雄生病时的饭食、汤药,都是尧难宗亲自过问甚至亲手调制的,绝无问题。这就只能说明,刘益守是有所谓“天命”在身的人。 与之为敌,不会有好下场。 愣神之间,尧奋便已经将信写完,待墨迹干了以后,尧奋将其交给尧难宗道:“早去早回,如今局势复杂难明,随时有倾覆之祸,你切记一切小心谨慎。” 尧奋语重心长的嘱咐道。 “明白了。” 尧难宗将信收好,脱下孝服就走。 第681章 踢假球 初夏,高敖曹领冀州兵一万南下过邺城,至朝歌(河南淇县),停留不前。高欢派人前来问询高敖曹为何不肯前行,后者辩解说粮草不济,大军至野王恐有断粮之忧,故而停留朝歌搜寻粮秣。 是不是故意找茬?那肯定是。 说得有没有道理呢?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自古如此。 高欢知道这次是阴了渤海高氏兄弟一把,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命孙腾督办粮秣,在西面的汲郡建立粮仓,以供应高敖曹大军攻野王(此时梁军羊侃部已攻陷野王)。 得知高欢就范,粮草供应无忧,高敖曹心中大定,随即带兵继续西进至沁水岸边的怀县,便再次停留不前。 高敖曹是不是依旧在找茬呢?那肯定是啊。 但他的做法有没有道理呢? 不仅有,而且符合兵法要义。和怀县一样,野王城亦是在沁水上游,可以说怀县已经进入了梁军的攻击范围。这时候停下来整军,并无不可。甚至可以说是用兵老辣。 高欢派人前来问询,高敖曹辩解说梁军水军犀利,而所有军需都是先从汲郡送到黄河,再走黄河到沁水。如此一来,大军粮道恐有被截断的危险,故而不敢冒进。 若要大军前行,必须派遣其他队伍维护粮道,否则贸然行进到野王,等于自寻死路。 前怕狼,后怕虎,这可不是高敖曹的性格。这家伙以前打仗,不知道干过多少“冒进”的事情。还被刘益守俘虏过一回。 高欢明白高敖曹到底是怎么在打算,他把渤海高氏的人顶出去送死,决不是让这些人去前面摸鱼的。于是高欢命娄昭带三千骑兵巡视河道,以维持补给线,并催促高敖曹继续领兵前进。 高敖曹对高欢派来的使者信誓旦旦的表示自己一定会进军野王。 然后……他把军队带到离北中城西北不远的温县去了!本应该向西,他却往南走,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一般。 温县不是野王地界,而是跟洛阳以北的河阳关挨着的地方。换句话说,高敖曹此举,更像是要攻打洛阳! 得知此事后,高欢气急败坏,连忙派人去高敖曹大营中询问,为何舍近求远,不攻打距离怀县近在咫尺的野王,偏要兜圈子去打北中城! 高敖曹给了个让高欢无法辩驳的解释:河阳关乃洛阳与河北相连之咽喉,截断河阳关,则攻野王之梁军如瓮中捉鳖,何乐不为? 你是喜欢下水摸鱼,还是喜欢瓮中捉鳖?这个答案难道还要选? 虽然我带球到了球门前,但守门员严阵以待机会不多。所以我不射门选择长传,也是很合理的吧? 高欢忽然感觉高敖曹找借口摸鱼的本事好像提高了不少,这一点都不像是对方的风格啊。 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坐镇邺城的高欢,陷入深深的疑惑之中。 …… “派人去跟高敖曹说,按照计划,他很快就要在北中城小败,然后退到东面的平皋。到时候要怎么跟高欢去说,就说大军遭遇惨败不能再战,有多惨让他自己编,反正越惨越好。 你告诉他,秋收以后,我就不陪他演戏了,真要有不轨举动,我让他站着进来躺着回去。让他找个由头撤回冀州就行了,不要在黄河北岸蠢蠢欲动的。 万一让我误会了他是高欢的忠犬,搞得真打起来,那刀剑无眼,死了人可别怪我下手狠。” 刘益守一边收拾行装,一边漫不经心对身旁的韦孝宽下令。他马上就要动身去野王,然后等待从南面而来的兵马继续北上晋州。 这次行动非常重要,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未来河北的归属。 晋州要害之地,民风彪悍。使用政治手段非常关键,需要一个够分量的人让本地豪强大户们安心。刘益守觉得自己不去,很难取信于人,所以只能辛苦跑一趟了。 至于河北那些事情,都是障眼法而已。 此前高敖曹的一系列行动,都是听刘益守的指挥,整个“剧本”都是出自他手。此时此刻,刘益守已经试探出来了高欢的实力如何。 以如今高欢手里还能掌控的军队来看,是挡不住梁军过黄河的。面对河北世家的抵制,高欢也非常弱势,一切操作都是小心翼翼。 从这个角度看,刘益守觉得,讨灭高欢的时机已经到了。 然而,能不能灭高欢是一回事,能不能平定河北,则是另外一回事了。别的不说,就看渤海高氏兄弟的人马,就非常雄壮,颇有一战之力。 其他河北世家,亦不是省油的灯。家中部曲成群,领兵之人亦是不缺。 灭了高欢,河北世家就会进入“重组”状态,依旧会推举出一个台面人物出来跟刘益守打擂台。因此,借高欢的手,蹂躏一下这些河北世家,削弱一下他们的实力很是必要。 刘益守可不认为自己身边有几个世家小娘,就能让别人俯首帖耳了。 “殿下,高欢竟然会放任高敖曹孤军进入北中城地界,真是很难想象。” 韦孝宽忍不住叹息道。 “贺六浑啊,他这么做其实一点也不奇怪。”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 在他前世历史上,高欢用元修这个大傻x阴死了高乾,又用侄子高永乐阴死了高敖曹,事后都跑出来“扶棺痛哭”。 甚至高澄“逼奸”高慎的“二婚老婆”李昌仪,诱使高慎引宇文泰派兵来攻洛阳。从事后的结果看,都很可能是高欢的授意或暗示。 坏事他做了,好人他当了,其硬币手段之高明,刘益守每每回忆起来都会深感佩服。高欢打仗不行,政治手腕还是很高明的。 这次高欢到底想做什么事,刘益守看得明明白白。高欢防守野王是假,借刀杀人是真。只要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大大的支持! 以此为思路,刘益守跟高敖曹一起踢假球,便是以阳谋对阳谋。 就算高欢知道高敖曹是在打“默契仗”,又能如何呢?他能撕破脸,他敢撕破脸么? 调高敖曹部前来防守野王(行军途中野王失守),高敖曹听命行事了,皮球就回到了高欢这边。也就是说,如果高敖曹不来,那就是渤海高氏兄弟不对。 但高欢若是再对高敖曹行军打仗的事情指手画脚,则会让河北世家其他人心有惴惴。 下次他再发命令,谁还会听呢? 索要粮草、呼唤援兵、拖延进度、改变行军路线等等这些操作,都是刘益守在试探高欢的容忍底线。然后他把底线试探出来了:高欢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 只要高敖曹不从前线退回来,那他就不动手。高欢就是要引梁军下场把高敖曹给做了,关键时候,高欢再玩一手上屋抽梯! 等打得火热的时候,断了高敖曹的粮草,撤了维护粮道的援兵等等,这些都是基本操作。 “殿下,不如在下去游说高敖曹归降,反戈一击出兵邺城。” 韦孝宽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先取上党,再谋河北。至于高欢,让他多活几天又有什么关系呢?” 刘益守摇摇头,韦孝宽想建功的心是好的,但太急了。 被刺杀的仇恨,高欢岂能不报?若是现在就接纳渤海高氏兄弟,那等于是替对方把仇恨也接下来了,刘益守怎么会干这种傻事呢! 高敖曹“踢假球”的事情瞒不过高欢的,到了后面,渤海高氏兄弟与高欢的矛盾一定会激化。等到那时候,两边冲突是无法避免的。高欢不可能允许他在抵御梁国入侵河北的时候,身后还有人想着“捡漏”。 这些都是刘益守的长远谋划,虽然一时半会似乎看不出结果来,但实际上每天都在推进。 “明白了,那属下这便走一趟高敖曹大营,也试探一下他的虚实。” 韦孝宽拱手说道。他觉得距离自己外放,已经不太远了。 …… 在高欢多番催促后,高敖曹领兵攻北中城,不能胜;再攻,又不能胜。入夜后随即被梁军突袭大营,据说“死伤惨重,损失不可计数”。 于是高敖曹派人去邺城跟高欢汇报了情况后,便领兵退到平皋;他似乎觉得不放心,又退回更远的怀县。这么转了个大圈瞎折腾了一番后,又回到原点,气得邺城的高欢一佛升天二佛出世,恨不得直接提刀把高敖曹给砍了! 高欢派人敦促高敖曹速攻野王,稳步推进不要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套路。而高敖曹则直接回复说大军伤亡惨重,不能再战,目前只能在怀县修整。 高敖曹一不反叛,二不直接抗命,而是反复找各种由头不按套路出牌,让高欢感觉非常辣手,又拿不出什么有效的克制办法。新仇旧恨下,他也起了杀心,只是目前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高欢暗暗下定决心,将来若是有机会,一定要把高敖曹等人给做了。 梁国这边,刘益守在亲信的陪同下,带着五千从江州调来的兵马,前往野王。刚刚到这里,刘益守就傻眼了,完全没想到开发历史有数千年之久,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聚居的河内,居然残破到这样的地步。 引水的沟渠都被堵塞了,没有人清理。 良田里到处都是杂草,本应该长满了青苗的地头,全是乱七八糟叫不出名字的野草。田埂两边的草都已经把路给盖住了。 大户庄园里的石磨,也似乎很久都没有使用过。房屋破败不堪,多数都已经倒塌成为废墟。 多年的战乱,水利失修,百姓大规模逃亡,让本来富甲一方的河内彻底不行了。哪怕实行均田,也要过很多年才能恢复一些元气。 难怪高洋头也不回的跑关中去了,刘益守心中了然,河内这情况,换了他,也得跑路。没有几十年的修生养息,这地方根本不可能恢复到往日的繁荣。 “本来还想学曹孟德马踏青苗,割发以正军纪,没想到连这样的机会都找不到。土地多年无人耕种,你看这杂草都长成什么样了!” 看着田地一米多高的杂草,刘益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北方的战乱时间已经有几十年,从来没有真正安定下来过,人口逃亡不知凡几。河内这种“洛阳门户”,危险性自然不必待言。 “北方战乱,远不如南方安定。河内荒芜,不过冰山一角而已。” 韦孝宽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隐约暗示刘益守少见多怪。当初刘益守也是从洛阳出来的,怎么可能不知道这北方乱成什么样了呢?他现在说这种说,可谓是在南方的安定环境里面待习惯了。 “我辈一统天下,让百姓们可以安居乐业,这便是最大的仁义和公道。天下分裂数百年,够久了,也是时候四海一家了。” 刘益守在大片的杂草前说这些话,好像有些不应景,甚至还有些滑稽,但韦孝宽不敢因此轻视刘益守。 韦孝宽见过很多战阵无敌的人物,然而他们在政治上都很幼稚,就是妥妥的阵前武夫。这样的人或许可以在打天下的过程中有那么几分风采,一旦到治理天下的时候,这些人就使不出力气了。 而刘益守这个人胸有韬略,将来治理天下肯定不在话下,这样的人上位,是世人的幸运,也是竞争的最终结果。若是说谁能收拾这百年乱世的局面,那也只能是刘益守了。 “殿下,这就入城吧,末将已经在城内备好了酒宴。” 正在这时,羊侃走过来拱手行礼道。低眉顺眼,似乎并不因为羊姜受宠而骄横。 “你在野王,前往晋州的路线就不会断。不派你前往晋州,不是不重用,而是我信得过自己人,才把后路交给你。” 刘益守看着羊侃,温言说道。 “殿下用兵如神,用谁不用谁自有计较,末将明白的,明白的。” 羊侃压住内心的激动说道。 “嗯,走吧。对了,最近河内有何大事啊。” 刘益守让韦孝宽牵着马,漫不经心的问道。 羊侃看了看一旁装作看风景的韦孝宽,又看了看毫不在意的刘益守,终于还是咬了咬牙,压低声音说道:“殿下,今日晋州尧雄之弟尧难宗前来野王,末将还来不及通知主公,只是将其安排在驿馆。 尧雄因病去世,走得很急。如今晋州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内部躁动不已。所谓天予不取,必遭其咎。末将建议殿下不要等江州兵马了,轻车简从速速入晋州稳定局面为上。若是被高欢抢了先,则大事去矣。” 尧雄居然死了? 刘益守一愣,他还真不知道这个消息。看来,是时候听一下尧雄家的人怎么说了。 (本章完) 第682章 与天为党 「晋州,旧时为上党郡。 此处地极高,与天为党,故曰上党。自古得上党者望中原,先贤多出于此。然春秋以后,上党便无法独存,必须依赖于一方,这个道理,想来尧将军是明白的。」 破败的野王城县衙大堂内,刘益守面对远道而来的尧难宗说起上党风物,侃侃而谈,高谈阔论,温文尔雅。 但他就是不谈正事。 尧难宗面色尴尬,有心想开口,又感觉对方「儒雅异常」,不知道要怎么说,怕开口之后贻笑大方。 刘益守又道:「女娲补天、炎帝尝百草、精卫填海、羿射九日、大禹治水、愚公移山、黄帝战蚩尤、夸父追日、尧舜禅让、成汤祷雨等典故,皆是出自上党。 如今尧将军自上党而来,真是让在下心生惶恐啊。」 刘益守意有所指的说道。 尧难宗中人之姿,虽然还不太明白刘益守到底想说什么,但对方话语中夸赞上党的意思,还是听得懂的。 「吴王客气了,客气了。」 尧难宗讪讪说道。 听他这么说,轮到刘益守尴尬了。 刘益守话里话外都在说「风水宝地,有德者居之」,希望尧难宗主动提出来,将晋州让出来,对方竟然听不懂! 与天为党,尧雄一家人也配么?都暗示成这样了都没听明白? 刘益守也不得不在心中暗叹,和聪明人说话才有意思。要是跟一些俗人说这些话,他们只会觉得莫名其妙,等于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想到这里,刘益守对尧难宗拱手行礼,面色一变,比之前严肃了许多。 「远道而来,尧将军有话但讲无妨,就不用拐弯抹角了。」 刘益守澹然问道,儒雅文士与冷酷政客,两种模式切换自然,无缝对接。 一旁的韦孝宽感慨刘益守变脸如翻书,刚才还在谈天论地说上党风物,没想到这一刻立马就「公事公办」了。这些政治动物们的是是非非,还真是让人一言难尽。 「家兄书信,请吴王一观。」 尧难宗双手呈上一封信,交给刘益守。 一目十行的把信看完,刘益守心中已然明白对方的意图。 尧奋在信中说了两层意思:一个是听调不听宣,二个是可以帮刘益守攻取晋阳。 说来说去,都是华而不实,口惠而实不至的废话。 军权、行政权、地方经济大权、人事任免权等等,这些核心要素一条没有。刘益守大失所望,他还以为尧雄的家人在尧雄去世后无所依靠,所以举州郡来投效呢? 没想到还是在运行那一套旧规则。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话: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你想跟别人谈感情,但别人却只跟你谈钱谈地位。说出来人人鄙视的话,却又大行其道。 正如权术就好像臭豆腐,闻起来很臭,但吃起来很香。大家捏着鼻子吃,吃完还砸吧砸吧嘴。 对于尧家这种地方豪强来说,哪怕他们无所依靠了,也不会纳头就拜。战场上得不到的,谈判桌上依旧得不到。 「本王欲取上党,以窥视中原,尧将军以为如何?」 刘益守笑眯眯的看着尧难宗询问道。可怜的尧难宗还不知道尧奋在书信里写了什么,心中七上八下的,根本看不明白刘益守到底是什么意思。 「上党,上党……」尧难宗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尧将军先回驿馆,等本王修书一封,你再带回去与你兄长商议也不迟。」 刘益守轻轻一抬手,示意尧难宗可以走了。后者如蒙大赦,千恩万谢的离开。等他走后 ,刘益守面色这才阴沉下来,一言不发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正当韦孝宽打算开口说话的时候,刘益守忽然叹息一声道:「在没有经历过挫折以前,人们都是觉得我上我也行,只有武力与铁一般的事实才能让他们敬畏啊。好话说尽是没有用的。」 刘益守觉得自己太难了,原本想兵不血刃的占领上党,避免一场兵祸,没想到天不遂人愿。 想少杀人,却只是他一厢情愿。唯有鲜血与死亡,能让某些人头脑清醒。话说三遍澹如水一般的说教,没有任何意义。 「你看看,应该如何处置?」 刘益守将尧奋的信交给韦孝宽询问道。 后者接过信草草的看完,随即亦是陷入沉思之中。 尧奋想听调不听宣的改旗易帜,未免想得太美了点。 上党这地方吧,从来都是形胜却守不住。它是四战之地,光靠自身那点地盘和产出,无法对抗外来力量的干预。秦赵长平之战便是如此。 当时上党非秦地,亦非赵地,而是属于韩国。它无法自守,便成为秦赵两国的猎物,引发双方互相撕咬,最后一个重伤濒死,一个元气大伤。韩国以一块鸡肋之地引得两强生死相搏,极大减轻了自身被灭的压力,使当时国力衰微的韩国又苟延残喘了不少年。 从这个角度看,尧奋的行为,就是看不清天下大势! 「果然,兵戈之威,无往而不利。尧雄虽死,但尧氏在晋州还颇有势力,并不愿意轻易向殿下低头。 不如在下写信与晋阳尔朱荣,言尧雄死,晋州乱,南北夹击,可乱而取之,平分其地。再派细作潜入晋州各城,散布尔朱荣即将从晋阳南下晋州的流言。如此一来,晋州必乱,殿下再亲率一军屯兵长平,引而不发。这样尧奋必定能感受到家族倾覆之压力。 到时候,在下愿亲自前往壶关城游说尧奋投降。若是尔朱荣已派兵入晋州,则正好以尧奋为前锋与之相斗,何乐不为?」 韦孝宽提出了自己的建议,简单的说,就是一边通知尔朱荣从北面夹击晋州,同时在晋州散布谣言说尔朱荣来了;一边亲自带兵屯扎在上党南面入口,使得尧奋不知道顾哪头。 不得不说,这一招还真是够阴损的。 「贺拔岳不用你之计,以至死得不明不白。他若是用你,今日我便没有机会坐在这里高谈阔论了。」 刘益守哈哈大笑,拍了拍韦孝宽的肩膀说道。 「那主公以为如何?」 韦孝宽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听闻尔朱氏中尔朱世隆贪婪无比,你可派人先去贿赂尔朱世隆,让他游说尔朱氏的人出兵晋州。其他的依你之见便是,由你一手负责。反正最后也是你去上党游说尧奋,前期可要多用点心啊。」 刘益守隐隐提醒韦孝宽,不要玩得太嗨。既然是亲自试跳的人,那制造降落伞的时候就要认真负责一点,别到跳伞的时候被自己制作的降落伞玩死,那可就为天下笑了。 听到这话,韦孝宽大喜,拱手请示道:「末将这便去办,一定办好!」 第683章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正当刘益守准备攻略上党郡的时候,关中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高洋带兵围攻华山郡郡治郑县,久攻不下。正在这时,长安的侯莫陈顺对魏玄伸出了橄榄枝。 别看魏玄守郑县好像守得密不透风,根本不给高洋一点机会。但实际上,他还打得动,他手下那些临时拼凑起来的郡兵已经快打不动了。 百保鲜卑是什么实力,郡兵是什么实力?只要稍微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那是云泥之别。 若不是郑县城池还算可以,魏玄早就死一百多回了! 接到侯莫陈顺派人送来的信,魏玄大喜过望,毫不犹豫就投靠了侯莫陈顺。不服软不行,再硬抗下去,估计很快就要坟头长草。侯莫陈顺一声令下,其弟侯莫陈崇领兵五千救郑县,高洋不得不带兵退回华阴,总算没有吃什么大亏。 但再往前打是不行了。 侯莫陈崇与魏玄合兵一处,魏玄觉得困兽犹斗,高洋和麾下士卒如今身处绝境,不好对付。 他建议放弃残破且已经缺粮的郑县,退回长安以东的灞桥屯扎,以为长安预警,步步为营慢慢耗死高洋。 然而侯莫陈崇却认为:大军士气正盛,体力充沛,岂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新投靠没多久,人微言轻,魏玄索性不说话了。 侯莫陈崇领着五千府兵前出华阴县,大胜百保鲜卑,斩获不小。高洋带着亲信逃窜,前往蒲坂。 侯莫陈崇不管不顾,领着轻骑一路追赶,在靠近潼关的一处山谷被高洋伏击,掐头断后,前面的冲不出去,后面的退不回来,大军如同割麦子一样被杀红眼的百保鲜卑收割,几乎全军覆没。 仅以身免的侯莫陈崇狼狈逃回郑县,高洋领着一千多百保鲜卑穷追不舍,顺势便攻破防备空虚的郑县!侯莫陈崇被擒,随即被高洋斩首示众! 魏玄领着败军退回灞上。灞上在长安以东,因在灞水西高原上得名,即刘益守前世的白鹿原。当初,贺拔岳攻略长安时,便在灞上修筑了营垒,如今营垒仍在。 得知侯莫陈崇惨败,侯莫陈顺大惊失色,连忙让李虎带兵与魏玄合兵一处,屯守灞上以待高洋。 另一边,贺拔允与达奚武等人,降服了西面羌胡后,得羌胡兵马万余,又得武功苏氏相助,在武功郡站稳脚跟。 贺拔允聚兵屯粮,磨刀霍霍,准备攻打长安。一时间声势浩大! 然而正在这节骨眼,两个弟弟同时去世的贺拔允,经历大变悲伤过度,再加上他年事已高,竟然得了一场小病就与世长辞! 这下达奚武可尴尬了。 他跟苏绰一样,都是贺拔岳的亲信。然而,他们跟侯莫陈顺等人却没什么深仇大恨啊!贺拔允若在,达奚武在其麾下,打着为贺拔岳报仇的旗号,倒也说得过去。 如今贺拔允也不在了,谁来抗旗子呢?难道指望贺拔岳那个只有十岁大的儿子贺拔纬么? 达奚武和苏绰都陷入了苦恼之中。人死如灯灭,活着的时候是英雄也好,狗熊也罢,都可以拿出来说道说道,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们好不容易降服的羌胡,就等着去长安抢一波,若是满足不了那些人的胃口,那么这些畏威而不怀德的羌胡们,必定是要反水甚至反噬的。 无奈之下,达奚武只能打着为贺拔岳兄弟报仇的旗号,立贺拔岳儿子贺拔纬为主。并且开始谋划攻打长安。 但很显然,贺拔纬的号召力,跟能征惯战,威望崇高的贺拔允比起来,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于是贺拔允的三个儿子贺拔世文、贺拔世乐、贺拔难陀率先发难,他们就根本不服贺拔纬! 不过他们也知道自己不是达奚武的对手,于是带着贺拔允的亲信部曲出走,并占领了武都郡郡治虢县。 公开宣布不服贺拔纬的指挥。 接着,万余羌胡开始劫掠武功郡,与达奚武反目。为了维持住局面,达奚武带兵,一鼓作气将作乱的羌胡击败,并将其大部给屠了,剩下的羌胡畏惧达奚武的兵马,只能遁入山野之间,踪迹难寻。 强弱转换只在一瞬间,本来提心吊胆,担心达奚武与贺拔允反杀回长安的侯莫陈顺松了口气。达奚武等人酝酿的攻势,本来万无一失,却因为贺拔允的突然离世而夭折。 得知高洋已经在关中站稳脚跟,粮秣辎重就不宽裕的尔朱荣,本来已经追到了蒲坂,又悄悄的退回了平阳。而高岳在得知高洋竟然奇迹般的获胜后,果然火速赶往蒲坂,又前往郑县与高洋合兵一处。 一时间,高洋声势大振,大有横扫群雄,一统关中的趋势。 …… “给他机会都不中用啊!” 刘益守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看到韦孝宽送来的关中情报,得知尔朱荣在追击高洋的途中,竟然半路退回!这哪里还有当年七千骑兵对抗葛荣数十万之众的气魄啊! 尔朱荣真的老了,真的不顶用了,他的时代,真的已经终结了! 高洋在面对关中援兵的时候,该诈败就诈败,该追击就追击,行事异常果决,有王者之风。光凭这点,就远胜其父高欢。或许现在高洋在政治上还比较幼稚,不是高欢、刘益守这些老硬币的对手。然而他在军事上的才华已经展露无遗。 此子不可小觑! “主公,入主上党的机会,已经到了。如今江州兵也整训多日,可以北上长平!至于尔朱氏那边的动静,恐怕不在我们掌控之中。” 韦孝宽双手拢袖拱手说道。 江州而来的后续兵马已经到了野王,他也观察过这些士卒,很朴实,吃苦耐劳又听指挥,可塑性比羊侃麾下的禁军要大多了。 江州南部山区,当兵就是唯一的向上通道,穷苦人只有当兵可以出头,这里出来的士卒,战斗力一向都是被低估了,没有被很好的组织与训练,或者叫训练不得其法。 有此雄兵,不怕尧奋铤而走险。对方的抵抗意志也不坚决,只要注意不在上党那边烧杀抢掠,尧奋不会拼到最后一个人的。 “你说得对,我们不必等尔朱荣了。只要他能分散一下尧奋的注意力就可以了。” 刘益守微微点头,同意韦孝宽的判断。秋天已经来临,尧雄麾下的郡兵不得不去秋收,难以集结,目前正是出兵的时候。 至于要不要跟对方继续谈,那只能说先看看再说,世上识时务者当然多,但冥顽不灵的人亦是不少。 “你率前锋三千人前往高都城(山西晋城市),护送运粮的船只。然后一路沿着水道前往长平,长平以北便没有水路可以走了,便在哪里扎营,以为屯粮之地吧。” 第684章 左右为难 初秋时节,尧难宗从野王回到了壶关城,带回了刘益守的亲笔信,将其交给兄长尧奋。不得不说,刘益守的文采还是可以,在信中引经据典,言辞优美诚恳,让人看了就感觉很舒服。 只不过说得再怎么客气,这些华美辞藻总结一下,最后就变成了四个一点也不客气的字:何不早降? 尧奋没有跟刘益守客气,说自己想“听调不听宣”,后者也跟他如出一辙,说不投降就动手。 刘益守信中说:如果不降,那么他将会亲率精锐,与尧奋“会猎于上党”。还戏言称:“不愿见往昔长平之血腥,宁与将军阵前一对一单挑定上党归属。 既分胜负,又决生死,英雄快意,岂不美哉?” 尧奋倒是希望刘益守“信守承诺”,到时候阵前单挑,谁输谁是狗! 但这种事情可能么? 这些客套话,随便听听也就罢了,切不可当真。战阵之上刀剑无眼,双方主将比的是智谋与临阵指挥调度,谁陪你玩匹夫之勇啊! 刘益守那些玩笑话,谁要是当真,那就是真傻子了。 争夺地盘,是无所不用其极的。尧奋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他很明白,刘益守这个人在对付敌人的时候,是怎样恶劣下作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的! 战场上只有输赢的区别,可不讲究什么公平不公平啊。 “刘益守这个人如何?” 尧奋将手中的信放下,看着尧难宗问道。之前关于刘益守这个人怎么样,之前都是道听途说的,尧难宗亲眼见一面,比旁人说的要靠谱很多。 “刘益守儒雅异常,而且还挺俊朗的,不弱高欢。” 尧难宗十分确定的说道。 听到这话,尧奋差点气晕过去。他压住内心的火气问道:“还有没有?难道你就看出来他儒雅异常?” “呃,真要说的话,我感觉刘益守知识广博,绝非泛泛之辈啊。” 尧难宗一脸感慨的说道,刘益守说的那些“上党风物”,有些他这个在上党本地的人都没听过。 “那一位自然不是泛泛之辈,唉!” 尧奋长叹一声,自家这个弟弟中人之姿,完全没试探出刘益守的虚实,被唬的一愣一愣的。 儒雅异常?看出儒雅有个屁用!你为什么不看出他床上功夫了得? 尧奋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尧难宗才好。 当然了,尧难宗被忽悠倒是无妨,反正这位在家里也不参与决策。麻烦的事情在于,近期上党郡的局面,已经不出意外的糟透了,处于崩坏的边缘。 尧雄通晓民政,知道取舍,也知道怎么跟基层政务官员打交道,把上党郡治理得井井有条。然而尧奋显然没这个能力,这不,秋收的时节到了,上党郡的粮食却收不上来。各地县令都以花样百出的理由推拒,令尧奋难辨真假。 军粮缺乏又搞得人心浮动,造成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这些地方官员如此做派很好理解,因为他们不看好尧奋可以守住上党郡。事实上,上党郡别说是尧奋了,就是把高欢叫来,对方也守不住。上党郡的地形和资源决定了,这里不能单独存在,无法自成体系。 如果麻烦仅仅是这些的话,那还好说。粮食收不上来,尧奋就亲自带兵去收,一个县一个县的收,总能收上来一部分解燃眉之急。对此尧奋并不是很担心。 他最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从今年夏天开始,上党郡各县都在流传,说尔朱荣会从晋阳南下,攻城略地。以前尧雄不怕尔朱荣,是因为有高欢这个后援,打不过了可以摇人。但现在不行了,他们已经跟高欢实质性的翻脸。 尔朱荣大军军纪败坏,是出了名的。若是对方带兵南下,则上党郡各地将会被闹腾得一片狼藉。这种事情基本上不需要怀疑,只看尔朱荣来不来而已。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急急忙忙引外出归来的斥候进入大堂内。一见面,那斥候就双手奉上一个竹筒禀告道:“尧将军,北方来报,尔朱荣带兵从平阳返回了晋阳,又带兵南下祁县,似有偷袭上党之意。” “再探,有军情立刻回报!” 尧奋压住内心的恐惧说道,面色已然有些阴沉。 尔朱荣南下,刘益守北上,这么闹腾,可真不好对付了。 尧奋心中暗暗叫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兄长,这前狼后虎,要如何处断为好?” 尧难宗一脸慌张的询问道。 “慌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 尧奋吼了对方一句,随即陷入沉思之中。 在尧难宗面前说说大话又不顶用,该面对什么问题,还是得去面对。 “你带兵前往乡县(山西武乡),防备尔朱荣偷袭,我南下屯兵长子,防备梁军北上。” 尧奋给出了一个很简单也很粗暴的答案:分兵驻守,见机行事! 这个方案问题很大,基本上等同于家里失火了,脱下身上穿的衣服去灭火。 梁军厉不厉害,能不能挡得住且不去说,就单说尔朱荣。 天柱大将军虽然老了,也没有当年的心气,但这等人物显然不是尧难宗可以对付的。尔朱荣若是真的来袭,那尧难宗只会一路退回壶关城驻守。 仿佛是要验证尧奋的担忧一样,又过了两天,尧难宗还没来得及带兵北征,就有斥候来报:南面的高都、长平等地县令,看到梁军来犯,全都不战而降,将城池拱手让人! 如今梁军在长平屯粮,并派遣先锋军前出到长平以北羊头山脚下扎营,封锁了上党通往高都之间的道路! 听到消息尧奋只能无语叹息。 刘益守这家伙还真不讲客气,说翻脸就翻脸。光看这次出招的水平,尧奋就知道刘益守指挥战阵绝非庸手。 羊头山乃是从南面进入上党台地的入口之一,过了山,则便无险可守,已然进入上党台地,下一步对方就要冲到壶关城下了。要不然当年春秋战国时,秦赵怎么会在长平这个地方对峙两年有余呢? 梁军前出到这个位置,相当于将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尧奋的腰子上,那是真不能当无事发生! “看来,也只能体验一下梁国兵戈是否犀利,退是没有路可以退了。” 尧奋长叹一声,在尧难宗错愣的目光下,紧紧握住拳头。羊头山一战在所难免,若是等梁军冲进上党台地,则上党郡各地会不会望风而降,还真就两说。 “兄长,那乡县还去不去?” 尧难宗小心翼翼的问道,他知道自家兄长现在心情非常差。 “自然是不去了,随我一同南下高都吧。” 尧难宗无奈说道。 第685章 前有狼,后有虎,家中有老六 毗邻丹水的一处渡口,这里是梁军在前线的补给基地,也是丹水的「尽头」。继续往北,水流虽然还在,但水深不够,不适合船运。 如今天气渐渐寒冷,刘益守命人满负荷的转运军粮到前线,就是为了防止冬日来临之时,丹水冻结,导致后勤中断。 站在渡口边看到一船又一船的粮食被转运安放,刘益守这才满意的点点头。不得不说,如今后勤办事越来越利索了,沿运河开辟的水次仓发挥了重要作用。 再加上一统天下在望,手下人办事也积极,都想捞个开国功臣当当。 刘益守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明白:只有你前程远大了,手下人才会卯足了劲的做事,越做就越顺。 而当你灰心失意的时候,手下人就会生出别的心思,甚至反手就来个背刺也未可知。 这些都是人性使然,完全没什么好奇怪的,刘益守也不觉得这是自己「仁而爱人」所致。项羽的例子已经证明,小恩小惠无法让手下人用心办事,权势财帛都给到位,才能让人死心塌地办事。 「尧奋不识时务,又不好杀,可恨至极。」 看着因为枯水而缓缓流淌的丹水,刘益守忍不住一声长叹。 尧奋是不能杀的,杀了以后会让上党大户们人人自危。 北方未定,当以怀柔为主。秋后算账,那是以后的事情,需要徐徐图之。如果一上来就杀得血流成河,那谁家还愿意奉你为主呢? 「主公,前方斥候来报,尧奋带兵屯扎幸城,距离此地不过数十里,还请主公回高都县城,这里有些危险了。」 韦孝宽拱手行礼劝说道。 刘益守这个毛病跟贺拔岳一样,都是喜欢前出侦查地形,当然了,这样做好处坏处都有。 好处就是对战场情况了然于胸,方便指挥调度军队,不好的地方在于,万一前线被敌军突袭,主将被俘或被杀,会导致三军溃败! 尤其是以如今的情况,刘益守手握一方大权,麾下精兵勐将一大堆,完全没必要亲自犯险。 「你不明白了,恰逢乱世,主公若是不能打仗,凡事都委托给别人,将来天下安定了,那位置是坐不稳的。 打仗的时候大家是兄弟,不打仗了该享福了,兄弟还是不是兄弟,可就两说了。」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意味深长,让韦孝宽微微一愣。 一统天下后功臣们结局如何,当真是一言难尽。 君主手段柔和一些的,杯酒释兵权。手段酷烈一些的,白刃不相饶。正面反面的例子都太多了。正因为这样,所以君主自身的带兵指挥能力,就很重要了,否则压不住麾下大将。 高欢难道不知道他临阵指挥很菜么?恐怕他心里也是有数的。 但为什么他还是经常亲临一线呢? 因为这是老硬币的必由之路,选无可选。打仗看似可以委托他人,自己躲在后方观战,实则不能不来。士卒们打仗的时候长期见不到主公,那么主公手中兵权就会被手下大将逐渐架空。 诸葛亮一介文人,都知道要亲自挂帅出征,还经常亲临一线指挥作战,这可不是诸葛丞相想卖弄本事,而是现实逼迫所致。 「末将失言了,失言了。」 想明白这些后,韦孝宽连忙告罪说道,吓得满头大汗。 正在这时,源士康领着一个斥候走了过来。那斥候看见刘益守,就将装有信件的竹筒奉上,小声说道:「主公,尔朱荣出兵上党,已经攻破乡县。」 「再探!」 刘益守轻轻一摆手,斥候领命而去。 随后他笑眯眯看着韦孝宽说道:「你这事做得不错,那尔朱世隆 收了钱,果然是跟尔朱荣游说了一番,对么?」 尔朱荣出兵上党,实在不是什么稀奇事,早在刘益守计划之中。 事前,刘益守给了韦孝宽不少金银财帛,让他可以任意使用,收买尔朱荣麾下将领,特别是异常贪财的尔朱世隆。 韦孝宽也没找其他人,直接派人去晋阳贿赂尔朱世隆。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攻破的,攻其一点,以点破面,都是江湖上的老套路。 尔朱世隆果然名不虚传,贪婪无比。 他收了钱满口答应会劝说尔朱荣出兵上党。如今看来,尔朱世隆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收了钱就办事,果然是个「实在人」。 不过话说回来,尔朱荣的兵马到了乡县也是一路***,很难说尔朱世隆是不是因为可以「捞一笔」而同意游说尔朱荣。 反正,差不多就这样了。或许各种原因都有吧,尔朱荣本人也是个耳根子极软的货色。 刘益守在心中暗暗吐槽了一番。 「回主公,确实如此。不过尔朱世隆此人,将来主公找个由头杀了便是。倒是尔朱荣这个人,主公不好处置。」 韦孝宽不动声色说道。 他自然是知道尔朱英娥是什么身份。别人可以杀尔朱荣,唯独刘益守不能痛快杀。 当然了,找个机会悄悄阴死,还是可以的。 「这些你就不用操闲心了。」 刘益守澹然说道,怎么处置尔朱荣,他已经考虑好了。 …… 「兄长!怎么办!怎么办才好啊!尔朱荣从北面杀过来了,已经攻下乡县了!」 长子城县衙大堂,尧难宗像是热锅蚂蚁一般的走来走去,嘴里念念叨叨的说个没完。 「闭嘴!」 尧奋怒吼了一句,尧难宗瞬间闭嘴,吓得不敢说话了。 「你回壶关城驻守,我就不信邪,这一关我们过不去!」 尧奋咬牙切齿的说道。 尔朱荣来得也太踏马是时候了!尧奋在心里咒骂上党周边这些豺狼虎豹,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兄长,为今之计,还是……」尧难宗欲言又止,他很想问问,刘益守说要「阵前单挑」,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就好了,看刘益守一副书生模样,文质彬彬的,肯定打不过那些五大三粗的武夫。 「尧将军,梁军中兵参军韦孝宽求见,就在县衙门外。」 正在这时,亲兵走进来,在尧奋耳边轻声说道。 第686章 活着比较重要 长子城县衙大堂里,气氛有点沉闷。尧奋与尧难宗看着一身布衣,不着盔甲的韦孝宽,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好像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已经有了心理预期,觉得不说也罢。 但那些废话又不能不说! “韦将军……我记得你应该是关中人啊,为什么不在贺拔岳麾下呢?” 想了半天,尧奋憋出这样一句话来。都说打人不打脸,他现在等于是指着韦孝宽的鼻子询问对方为什么要当二五仔。 “在下半生未逢明主,幸得吴王所用,可以一展所长。贺拔岳不能用人,故而有长安之变,令人唏嘘。 吴王认为在下或许比较理解尧将军的心情,故而派遣在下前来,给尧将军指一条明路。” 韦孝宽双手拢袖行了一礼,随即站在原地不说话,等着尧奋开口。 “韦将军有什么可以教我呢?” 尧奋沉声问道。 很显然,他并不愿意就这么简简单单就投降。但尧奋也很明白自己与梁国的实力差距。上党地域狭小,产出有限,亦是养不起太多兵马。 而刘益守拥有江东、荆襄、两淮、江州、岭南、河南、青徐等地,幅员辽阔国力强盛,可以轻轻松松征发一支十万人的队伍。 只要他愿意的话。 若是刘益守想集中兵力攻上党,尧奋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的,只能说比较一下双方交战时的交换比如何,尧奋顶多是把仗打得漂亮一点,最后还是会被对手堆人命给淹没。 有鉴于此,尧奋可不敢把议和的路给堵死,不敢拿尧氏一族的身家性命来赌自己这一口气。 “昔日赵国拥有晋阳与邯郸,与虎狼秦军对峙于长平,何其雄壮!最终依旧是因为粮草不济,选择孤注一掷,四十万人魂归上党。今日尧将军身份类似当年上党郡守冯亭,莫非是想转过头回去与高欢联系,献上党求援兵? 高欢已经大度到对过往背叛既往不咎的地步了么?” 韦孝宽一脸平静的说道,一针见血的指出尧奋此刻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后援,兵力不足,地盘也不足,产出更不足! 尧奋若是转投高欢,加在一起,也不过是弱化了以后的赵国,而且尧奋还会被高欢拿来当炮灰!当初尧雄割据上党自立,不就是因为不想被高欢随意调动,想在这天下变局中争夺一席之地么? 尧奋要是走回头路,别说是高欢那些手下了,他自己手下都会看不起的。 “韦将军所言极是,请容在下思虑两日。” 尧奋客气的对韦孝宽拱手说道,语气不由得软了许多。 “尧将军不觉得,尔朱荣出兵的时机,稍稍巧合了一些么?” 韦孝宽冷不丁抛出来一个大瓜! 尧奋压住内心的惊骇,装作若无其事问道:“这么说,此事都是吴王一手操办的咯?” 尔朱荣出兵的“巧合”,显然不太寻常。尧奋很容易便联想到了这一茬。 “尧将军是明白人,自然不必在下多说什么。不过在下还是想提醒一下尧将军,两军交战,并非只是比拼兵戈之利。很多时候,一场战斗还没开始打,胜负就已经分出来了。 得不到的东西就毁掉,吴王得上党或许不容易,但毁掉上党,让尧氏一族粉身碎骨的办法还是很多的。只是我主仁义,不愿生灵涂炭罢了。只是为了天下一统,一家哭好过一路哭,关键时刻使出霹雳手段也是在所难免。 所谓不教而诛是为虐,如今在下已经把话带到,尧将军若是依旧冥顽不灵,那在下也没有办法,只能先礼后兵按规矩办事了。 等到天塌地陷那天尧将军才想起要投降,到时候的待遇可就跟今日不同了。 在下告辞,若是尧将军想好了,只身前往梁军大营即可,不言其他。” 韦孝宽行了一礼后转身便走,丝毫不做停留,转眼间就消失在了尧奋等人的视野当中。 等他走后,尧奋与尧难宗二人这才大眼瞪小眼,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尧氏下一辈没有出类拔萃的人才,就算尧奋能勉强守住上党,他们的子侄辈也是守不住的,这样下去,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没有任何意义。 刘益守的姿态摆得很高:你先投降到我这,再来谈待遇。从另外一个角度说,这种态度,才是上位者应该有的。若是开出优厚条件引诱地方势力投降,那必然有诈。 “二位叔父……要不还是降了吧。” 正在这时,一直在后堂偷听的尧师走出来说道,他是尧雄之子,却连领兵打仗的能力都没有,可以说这上党的归属,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只想活命而已! 听到这话,尧奋忽然间意识到,尧氏一族内部,只怕如尧师一般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如今天下一统的趋势已经很明显,以上党一地对抗大势,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更别说尔朱荣现在正在上党郡疯狂攻城略地。现在投降刘益守,或许还可以“举州郡依附”。若是等尔朱荣打到家门口了,再投降岂不是跟那些逃难的人一般? “你觉得如何?” 尧奋看着尧难宗询问道。 “吴王信中说愿意阵前单挑定胜负……我觉得可以试试。吴王权倾天下,该不会连这点信用都没有吧。” 尧难宗小声说道,底气不是很足。 听到这话,尧奋更加坚定了投降的决心。但他也觉得反正闲着好像也是闲着,尧难宗的玩笑之语,貌似可以试试。输了的话,正好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那你就去送信吧,告诉吴王,我愿意阵前单挑定上党归属。” 尧奋嘿嘿一笑道,不怀好意的看了尧难宗一眼。 …… “主公,此人蹬鼻子上脸,就请让在下披挂上阵,与之单挑斩了此僚!” 羊头山前梁军中军大帐内,从建康匆匆而来的阳休之看了尧难宗送来的信,气得怒发冲冠,恨不得冲出去马上就找等在外面的尧难宗单挑。 “不必了,你出去告诉尧难宗,让他回去,就说此事我允了,大丈夫一诺千金嘛。五日之后羊头山阵前单挑。”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他可不能真让阳休之冲出去跟尧难宗单挑,到时候谁挑谁还不一定呢。阳休之这种情况就跟拴着狗链的家犬跟外面的凶悍流浪狗吵架一样。 狗绳拴着的时候,叫得凶残无比,一副要冲出去打架的模样。然而主人一旦把狗链子松了,在流浪狗面前家犬立刻就会乖巧下来,显得人畜无害。 阳休之出去以后,刘益守看着刚刚当爹不久的斛律羡问道:“沙雕王,箭术忘记没?” “回主公,不敢有丝毫懈怠。” 斛律羡沉稳拱手行了一礼,他婚后已经褪去曾经的青涩,气质上与那些从容有度的大将别无二致了。这次与阳休之同来,就是为了攻略上党。 “有件事麻烦你办一下,务必要办好。” 刘益守让斛律羡附耳过来,嘀嘀咕咕说了半天。 “属下这便去办。”斛律羡很干脆的领命而去。 所有人都离开后,刘益守这才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对于尧难宗的想法,他已经无力吐槽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玩阵前单挑那一套呢?干脆以后把尧难宗这厮抓过来写《三国演义》好了。 第687章 羊头山前挂羊头 针对上党的归属,刘益守很“仁义”的提出单挑定胜负,以免士卒们在战场上白白死伤。 尧奋“欣然”允诺,带着万余部曲列阵于羊头山前。 两军对垒,彩旗飘飘,静默肃然。按约定,双方士卒都不带兵戈,彼此间气氛倒是显得很友好。 只不过,尧奋看着文质彬彬,气质出众,儒雅异常的刘益守,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对方是“真仁义”,还是脑子缺根筋。就对方那体格,不说多的,尧奋一个可以打十个!这种人只怕连普通士卒都打不过! “殿下阵前单挑,竟然不着盔甲,尧某岂能占这种便宜!来人啊,卸甲!” 尧奋骑马走到刘益守面前,恭敬的在马上行了一礼后,对手下吩咐道。 尧奋身后的士卒亦是对刘益守肃然起敬,这位吴王上阵竟然不穿盔甲,确实是够意思的! “尧将军,你大概是误会了。本王在信中,只是说阵前单挑,没有说双方主角对决,更没说在下亲自上阵啊。” 骑在马上的刘益守一脸惊诧看着尧奋,那眼神好像是在关爱智障人士。 “没有说么?” 尧奋一惊,随即招手让尧难宗过来,拆开刘益守的亲笔信一看,里面确实没有说刘益守要亲自上阵厮杀。 然而,当初在跟尧难宗见面的时候,刘益守确实是跟尧难宗开玩笑说过“实在不行我与你兄长阵前单挑”这样的话。信中没写明白谁出战,当着面又以开玩笑的方式说了,所以尧难宗就直接把信与“戏言”划上了等号。 这样就让尧奋以为,刘益守会亲自披挂上阵。你说刘益守不守信吧,白纸黑字在那摆着,貌似也没耍赖。 “尧将军,两军阵前斗将,乃是兵家常事。只不过,何曾有双方主将阵前相斗的呢?若是主将都能包打天下,那要麾下之人何用?” 刘益守一本正经的问道,搞得尧奋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他总不能说“我就是欺负伱打不过我”吧。如果真说了,那就把人得罪死了。 再说了,刘益守说得确实有道理。两军阵前斗将,也确实是常事,只是这么做本身是为了提高自身士气,极少会压赌注而已。然而主将阵前相斗定战役胜负的事情,则一次也没有过。 哪怕有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只怕要追溯到春秋时期。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尧奋好意思邀请刘益守“单挑”么?对方也没说自己这边就必须主将出战啊! 吃了个哑巴亏,尧奋这才领教刘益守的厉害,这位权倾天下的梁国吴王,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硬币套路可谓是层出不穷。 只是事已至此,大军都拉过来了,显然是骑虎难下,不打都不行了。 “殿下是想怎么比斗呢?有什么规矩?” 尧奋沉声问道,已经不想其他。 “尧将军可以选文斗或者武斗。” 刘益守面色淡然说道,不怒自威。 还有文斗么? 尧奋一愣,搞不懂刘益守为什么那么多花花肠子。 “何为文斗,何为武斗?” “所谓武斗,即是阵前斗将,生死有命,兵器除了弓弩任选,只有一方倒下不能战才算分出胜负。” 刘益守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残忍的言语。 很显然,武斗的话,肯定有人要死。事关上党归属,哪怕受伤了也得硬撑,哪怕山穷水尽也不能停下来,失败只能“以死谢罪”。 尧奋本有归降之心,单挑只是希望对手下“有所交代”。武斗的话死伤在所难免,无论是杀了刘益守这边的人,还是自己这边猛将殒命,他都感觉不太好,没必要在这种场合丢命。 “文斗又如何?” 尧奋沉声问道,武斗他已经不打算考虑了,只要文斗不是比诗赋,应该都比这武斗要好。 “所谓文斗,双方各推出一人射天上飞鸟,本王准备了一百只鸟,将鸟放出笼时,双方射手便开始抢射。两边弓箭箭杆上涂抹不同颜色以示区别。谁射下的鸟更多,谁便获胜。 如此不伤人命,又能分出胜负,尧将军以为如何?” 不如何,尧奋只是觉得,一百只鸟,会不会太多啊? “殿下,在下以为,五十只便够了。” 尧奋讪讪说道,射到后面,手臂都在发抖,哪里有力气继续射鸟啊,能射的中么? 似乎是看出了尧奋的小伎俩,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男人,气力的持久是很重要的。不能上阵时刚猛,后面就不行了。一百只鸟,这才堪堪够用。连五十只箭都射不出的弓手,还上什么阵呢?” 被人啪啪打脸,尧奋也不好意思否决了,他只好微微点头说道:“那便依吴王所言,放一百只鸟吧。”他心中有底,军中其实也不乏神射,命其出战搏一搏就行了。 “呃,若是武斗的话,吴王这边会让谁出战?” 尧奋忽然忍不住问了一个与射箭无关的问题。 “喏,就他咯。” 刘益守指了指不远处老神在在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彭乐说道。 尧奋倒吸一口凉气,他当初便在尔朱荣麾下,彭乐是谁还是认识的。当初彭乐作为高欢小弟,也是高欢手底下最能打的,只可惜后面叛逃了。 这么短的时间又没什么准备,尧奋哪里去找一个可以跟彭乐比斗的勇将呢? “还是射箭好,不伤和气,不伤和气。” 尧奋感慨说道,看得出来,刘益守这厮是早有准备,或许比斗射箭的话,还有那么一线希望可以获胜。他对身边的亲兵交代了几句,不一会,便从军中走出一名双目锐利,腰杆挺拔的士卒,身后背着一张大弓。 “尽全力射鸟!” 尧奋交代了一句,便让这人去准备。 刘益守将斛律羡找来,在其耳边嘀嘀咕咕的交代了一番。斛律羡也下去了。 “吴王,这便可以开始了吧。” 尧奋微笑说道,似乎胸有成竹的模样。 “嗯,这便开始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没有否决尧奋的建议。他自然有办法可以万无一失,只是没必要跟尧奋说明白了。兵不厌诈,套路是没有尽头的。 不一会,一只装在笼子里,如同麻雀般大小的不知名鸟儿被拿了过来,送到了尧奋面前。 “这鸟儿会不会太小了?” 尧奋一脸古怪的询问道。 射飞鸟,跟射人,那是完全不同的,就更别提什么固定靶了。这么小的鸟儿,能射的中么?尧奋觉得刘益守在逗他玩。 “尧将军,如果觉得不合适,可以认输。” 刘益守肃然说道。 “那……也好吧。” 尧奋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又不太说得上来。 (本章完) 第688章 阵前比贱 “规则一,猎物为一百只鸟,谁先射中五十只,谁获胜。若两边都没有射中五十只,则谁射中猎物更多谁获胜。猎物不分大小,只计数量!” “规则二,箭矢数量不限,射完了箭壶里箭可以再补。” “规则三,不得以任何方式干扰对手射箭。” “就这三条规则,有没有问题?” 阳休之绷着脸对斛律羡和尧奋那边派出的弓手大声喊道,尽量让阵前围观的士卒将校们也能听到。平心而论,这个规则还是很公平的,尧奋站在一旁微微点头,面色稍缓。 他这次派出的弓手箭术十分了得,自幼便是猎户在山林里谋生。不说必胜,起码也有一战之力。 “吴王殿下,这便开始吧。” 尧奋走过来看着刘益守的眼睛说道。 “那就开始。” 刘益守对主持射箭比试的韦孝宽打了个手势。对方会意,招来亲兵仔细交代了一番后,宣布阵前比箭开始。 斛律羡和那位弓手进入比试场地,就听到围观的梁军士卒们大喊: “沙雕王!” “沙雕王!” “沙雕王!” 喊声震耳欲聋,气势逼人。 斛律羡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他对着尧奋那边的弓手伸出大拇指,又将手腕旋转后让大拇指向下,挑衅的意味十分浓厚。 只是那弓手得尧奋交代,射鸟就行,不要节外生枝。哪怕气得满脸通红,也只能偏过头去不看对方的嚣张模样。 阳休之宣布比试开始。 环形的屏风后面,一个梁军士卒打开鸟笼子,里头的麻雀瞬间飞起,振翅逃离。没想到远处两支箭射来,其中一支将其射落,另外一支差之毫厘落空。 “沙雕王胜!” 负责勘验的军士竖起了红旗,阳休之大声喊道。 尧奋那边的弓手顿时紧张起来,刚才他已经把弓拉满,那一箭又快又准,本应该射中,但还是慢了一拍。 没错,就是慢了。 如果他的箭先到,那就是他先射中。而射得慢的原因很简单:麻雀太小,隔得远看就是一个小黑点!他瞄准用了一些时间! “如果你认输,可以下场体面点。要不然一只都射不到,那可就难看咯。” 斛律羡举起弓,对着那边的弓手嘲讽道。 “哼!” 那弓手冷哼一声没说话。这种情况,说什么反驳的话都是没用的,射中次数多,就是最好的反击。 第二轮开始。 又一只麻雀飞出,斛律羡对面的弓手看到麻雀,迅速出箭射出,居然不中!他连忙搭弓补射,慌忙中勉强射中翅膀,麻雀掉到地上还在挣扎,勘验的士卒举起绿旗。 这一轮判定很容易,因为斛律羡根本就没射,他在一旁看风景呢。 “让你一轮而已。” 此后比分交替上升,斛律羡经常故意不射,让对手射箭。有时候又会出其不意的猛然出手,在对方箭矢未抵达前将麻雀射落。他几乎是在故意控制自己这边的分数。 只比对手多射一两个猎物。每当斛律羡不出手的时候,对面的弓手都会尽力去射,不中再补射。对此斛律羡在一旁冷眼旁观,并不在对方补射的时候投机取巧抢分。 分数一直很焦灼,一旁观战的士卒看得口干舌燥,恨不得他们立刻就分出胜负来。 然而,看似咬得很紧的比分,只能代表台面上的平衡。而台面下的比拼,胜负的天平已经开始悄然倾斜。 斛律羡每次出手必中,他射箭的次数,比对手少了很多! 而尧奋那边派出的弓手,因为怕输,因为要追赶分数,所以不得不经常补射,甚至要经常将弓拉满,以保证箭矢出弓的速度! 此消彼长之下,斛律羡还能气定神闲的活动筋骨,而对面的弓手已经是满头大汗,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这年代普通的弓手,一场不停歇的战斗,拉弓二十余次,便是极限,这还是不瞄准射击。如果长时间瞄准,臂力消耗更大!一天当中多次战斗,可以开弓一百次到两百次之间。 当然,也不排除很多人天赋异禀,从小就开始练射箭,那么能开弓的次数就要多一些。 可也不是没有限制的。 终于,尧奋派出的弓手,有一次连续两次都未射中,居然让麻雀跑了! 斛律羡眼中精光一闪,他旁若无人的举起手,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下一轮,三只鸽子同时腾空而起! 韦孝宽竟然下令一次放飞三只鸟!虽然比麻雀大了不少,但这种玩法也太离谱了! 斛律羡搭弓射箭,嗖嗖嗖三声,连中三元! 之前他养精蓄锐,等的就是这一刻! 对面的弓手连出箭都来不及!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三只鸽子被射落。之前都是一只一只的放,他已经形成了心理定势,一次出三只,他眼睛都花了,就这么一愣神,让对手钻了空子。 一旁观战的尧奋急了,跑到刘益守面前叫道:“殿下,这是耍诈啊!” 之前一次放一只麻雀,现在一口气放三只鸽子。而他那边的弓手,之前因为射麻雀用掉了太多气力,现在连弓都要抬不起来了。就算勉强射中一只,也于事无补! 射鸽子比射麻雀容易太多了! 本来以为比分焦灼还可以争一争,万一斛律羡马失前蹄,这比试不就赢了么? 尧奋原本是这么想的,只是现在看来,他把刘益守想得太简单了! “什么耍诈?我事前说了猎物里面就只有麻雀么?” 刘益守似笑非笑看着尧奋问道。 尧奋一愣,他回想了一下,貌似对方还真没说!刘益守当时只是拿了一个猎物,也就是类似麻雀的小鸟给他看,真没说所有的猎物都长这样! “我说过一次只能放一只鸟么?难道之前是一次放一只,现在就要一次放一只吗?我就喜欢看射手抢射,不可以么?谁说不可以的让他出来走两步!” 刘益守面色不悦呵斥道。 尧奋无言以对。 事实上,刚刚阳休之宣布的三条规则里,只说猎物总数是一百只,可也没说一次放几个啊!如果刘益守不想玩了,把剩下的一口气放掉也是可以的! 真要跟刘益守“讲道理”,人家占着道理呢! 尧奋气得不说话了,阳休之示意比试继续。 后面的没啥好说的,有时候是一只麻雀有时候是好几只鸽子。只是斛律羡好像知道什么时候放鸽子什么时候放麻雀,总是箭不落空;而尧奋派出的弓手则啥也不知道,疲于应付。 一直到最后,他发挥失常,该射中的鸽子也射不中,让比试成为了一边倒的炫技。 “你慢慢射啊,我先回去睡个觉。” 射中了第五十只鸟后,斛律羡走过去拍了拍那位跪在地上已经陷入呆滞的弓手,扬长而去。 第689章 非常人可以揣度 比试结束,两军各退三里扎营。尧奋不讲其他,带着其弟尧难宗与尧雄之子尧师入梁军大营请降,态度非常干脆坚决。 而刘益守则是在大营中设宴,款待尧奋一行人,斛律羡、韦孝宽、阳休之等人皆出席宴会,一时间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尧奋忽然想起白天的比箭,感觉心中还有块石头压着没有搬开,有话想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彦举(尧奋表字)可是还在想今日比箭之事?” 刘益守将酒杯放下,似有深意的看着尧奋说道。 话都说这个份上了,尧奋要是装糊涂,那将来肯定会被人看不起。他不说也要说了! 虽然这次交权很顺利,也找了个合适的台阶下,但尧奋始终闷闷不乐。倒不是说他被投闲置散了,也不是因为很快上党郡就会是梁军的地盘,而是他觉得这次阵前比箭,输得太憋屈了! 他们本来还可以“输得更好看”一点的。 “回殿下,属下确实有些疑问。” 借着酒劲,尧奋有些倔强的说道。 “噢?那你又有哪些疑问呢?” 刘益守又将酒杯端起,一边晃荡着里面的酒,一边不以为意的询问道。 “殿下,既然是比试,就要讲求公平。为何不能一视同仁,还要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呢?” 尧奋壮着胆子问道。 他这话一处,大帐内热络的气氛迅速冷却了下来。刘益守麾下众臣都对尧奋不满,不过谁也没开口辩解,都等着坐在主座上的刘益守来解释这件事。 “彦举啊,你说我麾下虎贲数十万,猛将如云,谋士如雨,却与你约定在羊头山前比箭术定上党归属。对他们而言,公平吗?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这是不公平的事情呢?” 刘益守看着尧奋询问道,一股泰山压顶的气势扑面而来,让尧奋不敢把心中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想方设法找两米多高的姚明玩斗地主,怎么没胆子去找人家比灌篮呢? 类似的套路不值一提,辩论的时候,人们时常忽略对自己不利的因素,强化对自己有利的因素。 “两军交战,攻心为上。哪怕不必真的上阵厮杀,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以瓦解敌军为原则。 本王先贿赂尔朱荣那边的尔朱世隆,让他极力劝说尔朱荣出兵上党,以弥补之前河东之战的损失。 此举是断你后路,让你首尾不能相顾。然后在信中不经意提出阵前定胜负,让你走投无路之下,必定侥幸一试,再想办法引你文斗比箭。 最后,利用规则里没有说明的东西,让你麾下神射心浮气躁,消耗他的体力。最后以逸待劳,一次放出多只鸟,让沙雕王速射取胜。 这些归结到一起,不过是兵不厌诈四个字罢了。沙场之人,不用兵法,难道还讲那些之乎者也么?” 刘益守一脸无奈对尧奋解释道。 本来尧奋思前想后,还处于迷雾之中,听刘益守这么一说,他才感受到对方的真本事。 这一切计谋都是围绕着争夺上党而来的。当然了,尧奋也可以对“阵前单挑”这种事情不屑一顾,然后派兵抵抗。 可是,这对于刘益守来说又有什么损失呢?他准备单挑所花费的资源对于整个大军来说不值一提,成了一本万利,就算没机会用出来,也不损失什么。 诈骗犯没有骗到苦主,不过是浪费了一点时间罢了,马上就可以再出发,世上傻子那么多,这个骗不到总有愿意上当的。 刘益守这一系列套路,就包含了:借刀杀人、步步为营、瞒天过海、田忌赛马等招数,尧奋这才觉得自己败得一点也不冤枉。 “今日冲撞了吴王,末将愿意自断一臂。”尧奋欲拔出手边佩刀朝自己另外一只胳膊砍去,却是被他弟弟尧难宗死死拦住。 “兄长,不至于,不至于此啊!” 尧难宗大惊失色的拦住尧奋。 “尧将军,稍安勿躁。” 刘益守摆了摆手,想冲上去夺刀的卫士都停了下来。 尧奋也把刀放下,他刚才是担心刘益守将来对尧氏秋后算账,不是真心想砍胳膊。如果可以,谁愿意自断一臂呢! “尧将军保全上党,功莫大焉。这一杯,敬天下一统,四海一家。” 刘益守端起酒杯,看着尧奋诚恳说道。 “天下一统,四海一家!” 尧奋端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喝完满脸通红。 “我军和平接管上党,下一步便要北上晋阳。尧将军熟悉地形,熟悉民情,此战你为前驱,军功赏赐,本王不会吝啬的。 实话实说,本王对尧将军还不怎么熟悉。尧将军以前如何,本王并不清楚。但是尧将军将来怎么样,本王会看得明明白白。 有功,厚赏;有过,重罚。这些都与他人无二。” 看刘益守说得肃然,尧奋明白,这是自己表态的时候了。 “末将定然为吴王效死!” 尧奋单膝跪下行礼,激动说道。 “好好,今日能得尧将军相助,得上党之地利,破尔朱荣必矣!” 刘益守连忙上前将尧奋扶起来说道。 …… 梁军与尧奋所率上党军,在羊头山前列阵比箭。伴随着亲切友好又“不伤和气”的切磋,最后梁军神射,落雕首领“沙雕王”率先射中了五十只鸟而获胜。 尧奋感念吴王仁义,为保上党郡不受兵祸之苦,竟然愿意“文斗”定上党归属。他愿赌服输,决意率众归降。 尧奋将兵符及上党各郡县印信交出,让梁军顺利接管了上党各城(除尔朱荣已攻占的以外)防御。梁军遂与尔朱荣的契胡军对峙于壶关城以北的襄垣城。 随着冬季来临,上党局势进入暂时的平静期。 但谁都知道,这种平静,只是暂时的。梁军北上与尔朱荣的兵马交战已成定局,如同长平之战后秦军攻晋阳一般,这些都是历史地理的逻辑,非人力可以改变。 刘益守将尧奋招募来的上党郡兵解散,让其大部解甲归田。只是从中选拔出精锐三千,以为尧奋本部人马,屯兵襄垣一线,与尔朱荣对峙。同时约束士卒不得扰民,又减免上党本地税负三年,以争取民心。 他这些政治手段,使得梁军在上党本地迅速打开局面,牢牢将各县城都控制在了自己手里。 而对于尔朱荣,刘益守则是写了一封劝降信,劝说尔朱荣“顺应时势”,不要与天下大势为敌,趁早投降为好。 很快,尔朱荣便回了一封信,在信中尔朱荣大骂刘益守狼心狗肺,骗了他女儿不说,现在还想赚晋阳。尔朱荣表示自己绝对不可能投降,刘益守要是不怕死,直接带兵来攻便是! 大战一触即发! 第690章 莫欺少年穷 寒冬腊月,北风呼号。 乡县小城的县衙修得可不怎么样,大风刮起来,后院书房里的窗户纸都被吹得哗哗作响,令人心烦意乱。 一如尔朱荣现在的心情。 此刻他正与慕容绍宗二人小酌,满肚子的牢骚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尔朱荣之前在信中把刘益守臭骂了一顿,固然因此爽了个片刻,也出一口恶气。 然而这种行为却无助于解决尔朱氏面临的实际问题。 尔朱荣现在务必要处理的麻烦可真不算少,最大的一个便是:如何应对来势汹汹的梁军精锐! 不止是梁军锐气逼人,更有尧奋等人投降了梁国,顺便将地盘拱手让出!也就是说,刘益守现在是平稳接管了大半个上党郡,并不需要额外花精力镇压本地叛乱,可以有更多的力量抽调出来收复上党郡,甚至打到晋阳去也未可知。 当前局面对于尔朱荣而言非常不利,冬天的休战只是暂时,一旦冰雪消融,梁军的补给源源不断从运河而来,那么大规模反击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几乎不存在任何意外。 尔朱氏曾经的大后方秀容川,目前已经不再是他们的根基了,当年秀荣城毁于战乱,至今没有恢复。 晋阳雄城,尔朱荣也没有好好经营,周边地区长期处于缺粮状态。尔朱氏在晋阳横征暴敛,很不得人心。这些事情尔朱荣虽然不提,但他心里是明白的。 前些年几次出击希望能破局,或走河北,或走河东,或走关中,全都无功而返,种种失利令尔朱荣威信大跌! 如果只有一个问题,或许还有解决的办法。但现在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累积,尔朱荣也觉得自己累了。他已经五十岁,身体也大不如前。如今北方也早就不是尔朱氏称雄的年代。尔朱荣心中各种感慨交织,其中痛楚无法对外人言语。 “当年我就怎么没看出来刘益守这厮狼子野心呢?” 尔朱荣恨恨的一拍桌案,看着慕容绍宗问道:“当年他兵不过百,将不过于谨、源士康等人,你说说看,他是怎么混到如今这局面的?” “主公,此事……当真是一言难尽。” 慕容绍宗想了半天,憋出来这样一句话。 刘益守发家好像是靠着寄居梁国,利用梁国内乱蛇吞象掌控大权。 但他能当萧衍女婿,靠的可不是床上功夫了得,更不是靠长得帅! 刘益守入梁国的时候,手下实力就很雄厚了,还打败过尔朱荣带领的精兵(有白袍军帮忙),只是缺一块落脚的地盘而已。 那时候,是萧衍不得不招安。要是萧衍硬扛着,指不定梁国会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发生,比如说刘益守割据淮南淮北之类的。当时的情况,双方算是各取所需。 机会,从来都是为有准备的人服务;没有准备,有机会你也抓不住。 慕容绍宗很想说,当初确实是尔朱荣看走眼了,或者叫眼高于顶不认为刘益守有什么了不得的。要是能把刘益守收为己用,尔朱氏的状况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当然,会不会被对方架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看梁国如今的情况,慕容绍宗认为刘益守这种人,是尔朱荣掌控不了的,反过来还差不多。 “有什么一言难尽的!把我女儿拐跑了,现在还跑来打我,简直岂有此理! 这小狼崽子!” 尔朱荣很是不满的说道,只是语气听起来十分奇怪。 正在这时,尔朱荣长子尔朱菩提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对着尔朱荣拱手说道:“父亲!大事不好!斥候来报,柔然可汗阿那瓌亲率十万兵马南下,已经过灵丘(山西大同附近),过秀容川,刚刚才攻占了晋阳北面门户阳曲,兵锋直指晋阳!” 柔然? 尔朱荣与慕容绍宗皆是一愣,刹那之间完全搞不明白阿那瓌这个时候发什么疯要南下晋阳。 “取地图来!” 尔朱荣沉声说道。 他已经从半醉中猛醒了过来。 慕容绍宗取出晋阳以北的详细地图,尔朱荣看了以后,这才倒吸一口凉气。 当反贼的时间太长,都忘记自己曾经是北魏帝国忠犬的时候,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了! 尔朱氏是靠着给拓跋氏当亲密忠犬看门才起家的,其先祖就与北魏的开国皇帝有旧,一直在北秀容川扎根。 这里是北方势力进入中原的门户之一,尔朱氏的本职工作,就是给元氏皇族看门,不让北方的胡人进来。 北魏实质性灭亡后,尔朱荣就带着契胡兵南下洛阳了,早就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忘得一干二净。柔然从代郡南下,过灵丘,过雁门关再直逼晋阳,这种事情不是很平常的嘛! 过去百年间,这样的“南下打谷草”,不说每年都有,起码隔个三年五载就要玩一次。 当初的六镇,就是这条防线的最外围!六镇的士卒为什么这么能打,也是因为在边镇经历过反复捶打,本事练出来了。 如今尔朱荣竟然连晋阳以北是什么形势都忘记,不得不说,他真的老了。 六镇之乱后,六镇形同虚设,人去城空,北魏边陲不再设防。 尔朱部离开发家之地后,北秀容川不再设防。 于是晋阳北面门户大开,边防大坏!北方势力都顾着你争我夺,没有谁想去重建边防。往昔老对手柔然不仅从灭国之祸中走出,并且还形成了短暂复兴! 高欢上次出击草原,把柔然的潜在敌人都教训了一顿,因此柔然得以坐大,恢复了很多实力。 于是阿那瓌不甘寂寞,再加上今年冬天草原大雪,牲畜接连被冻死。他迫于压力,必须要南下劫掠。 既然晋阳北面已经不设防,何不南下走一遭呢? 死自己人,减轻人口负担;劫掠财货,可以壮大部曲,无论输赢,只要不是惨败,阿那瓌都是稳赚不赔。 尔朱荣以为震惊的事情,其实不过是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七八岁孩童听了都能理解的简单道理!只不过是因为他老了,他健忘,也失去了当年的从容与警觉才会觉得奇怪。 果不其然,尔朱荣看了地图后,本就白皙的面容更是如同纸一般毫无血色。 “晋北门户大开了啊……” 尔朱荣忍不住感慨叹息道。 这几年北方一直没事,让他产生了北面很安全的错觉。 “主公,为今之计,退出上党,死守晋阳为上。柔然南下只为财货,抢了一波自然会走的。我们只要守好晋阳城就可以了。” 慕容绍宗沉声说道。 阳曲失守,晋阳以北已无阻碍,柔然人饮马晋阳已成定局。现在赶回晋阳,来不来得及都要两说。不过以柔然人那渣渣一般的攻城能力,只要守卫得当,保住晋阳问题不大。 理论上是这样。 “绍宗,伱留下守乡县,我带兵回晋阳。” 尔朱荣沉声下令道。 “主公,上党已经守不住,不如全军撤回晋阳再做计较。柔然人来势汹汹,万一晋阳守不住就糟了。” 慕容绍宗耐心劝说道,尔朱荣真是想太多,还想着那些在上党本地抢来的财货呢。难道不退走,把东西都堆在乡县,就能保证守住乡县么?到时候乡县城破,东西还不是别人的。 梁军北上气势如虹,兵不血刃入晋州,所图一定会更大,断然没有退回去的道理! “难道就这样把半个上党交给刘益守?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尔朱荣怒不可遏说道,始终咽不下那口气。 “主公,刘益守必不会对您怎么样,但柔然人就不好说了。两害相权取其轻而已,望主公息怒。” 慕容绍宗简直无话可说,那口气真的很重要么?有多重要? 有尔朱英娥在刘益守那边,将来至少可以保证当个富家翁,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慕容绍宗觉得尔朱荣就是咽不下那口气。当年尔朱荣什么光景,刘益守什么光景,如今真是应了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也只好如此了。” 尔朱荣长叹一声,心中千言万语化为无言。 …… 尔朱荣大军退出乡县,什么也没拿,几乎是空着手离开了上党,一路退回晋阳。梁军兵不血刃的占领乡县、涅县、榆社等地,说实话,这并不像是尔朱荣的风格。 在刘益守的认知当中,尔朱荣向来都是喜欢硬刚的。当初面对葛荣数十万大军都不虚,现在怎么可能一仗没打就跑路? 壶关城府衙的书房里,正在与韦孝宽闲聊的刘益守,终于接到了斥候从北方回来后带来的重大讯息:柔然大军压境,意图劫掠晋阳,尔朱荣不得不回师防守晋阳! “阿那瓌说要把女儿嫁给本王,结果食言而肥;又说要把女儿嫁给高欢,最后又食言而肥!这个人太不讲诚信了,改天本王一定要把他抓过来问问,他是怎么做人做事的。” 刘益守愤愤不平的吐槽了一句,一旁的韦孝宽大吃一惊,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秘辛。 “主公,柔然草原势力,将来必是我们的敌人,但也无须太过担忧,此乃疥癣之疾而已。他们没有能力扶持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角色与主公争雄。” 韦孝宽拱手行礼说道。 柔然在草原兴起也有很多年了,搞出什么风浪来了么?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搞出什么风浪,但也确实没有带兵长驱直入,威胁中原政权之类的吧? 韦孝宽当然看不到北宋南宋那些事情,刘益守却是知道,机枪出来以前,这些草原游牧民族是怎么也杀不完的,就跟长了还会再长的韭菜一般。 “你说得有道理。 柔然是草原共主,但绝非一言九鼎。柔然王庭以西有突厥,善锻铁,很有潜力,将来若是联合高车人,未尝不能取代柔然。 因此卞庄刺虎的办法才是好办法。如今柔然势强,我们暂时没必要去跟他们争锋,只需要派人去跟突厥联系,说我们愿意跟他们通商就行了。 如此一来,突厥人必定不满柔然的压迫剥削,与柔然王庭冲突只是迟早而已。” 刘益守淡然说道。 突厥将来必定是心腹大患,只不过,就算处理了突厥,也有新的“突厥”,杀是杀不完的。隋朝对草原民族的外交政策极为成功,几乎是用最小的成本办了最大的事情。 可大隋一垮,草原民族再次卷土重来。这些事情都是客观规律,只能压制一时,在拥有绝对压制力的科技树出来之前,类似问题都无解。 “主公是说,我们只是告诉突厥,我们要跟他们通商,但绝对不给他们通商壮大自己的机会,对么?” 韦孝宽是明白人,一听就知道刘益守打着什么歪主意。 “这不明摆着么?我们允许通商,但是没有商队愿意去草原,这也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啊。毕竟,过草原的关卡,关税收那么高,谁去通商都要亏本,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 没错,我们是答应通商,交换物资,各取所需。 但是呢,中原没有商队肯亏本去草原交易,这并不是我们的问题,只能说民间不配合。 刘益守的这套说辞,逻辑上确实能自洽。韦孝宽也不得不感慨,这种口惠而实不至的老硬币套路,估计能把突厥拿捏得死死的。 你要是听话,我们就通商,或者在我需要的时候,商路就不会断,否则就是“技术故障”。 通过控制关卡收税的情况控制交易数目,这种办法现在还很新鲜,但刘益守前世早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主公,既然这样,我们要出兵晋阳么?” 韦孝宽好奇问道。 “我们不打晋阳,我们只是将并州所有地盘,除了晋阳城以外的地区全部扫平,将晋阳围困起来。我相信,晋阳城内的粮草是不多的。 先让尔朱荣跟柔然人拼一下吧,我们暂时不出兵太原郡。等开春了要春耕的时候再去,看看那时候尔朱荣还能找到多少郡兵帮他守城。” 刘益守嘿嘿冷笑道。 面对“岳父”,他可一点都没打算留手,照样是往死里整。 (本章完) 第691章 冬天就要过去,春天不会太远 阳曲在晋阳以北,乃是晋阳的北面门户,战略地位十分重要。阳曲失守,则太原盆地门户大开,北面再无险阻之地可以据敌。如此重要的一个地方,为何会被柔然人轻易得手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尔朱氏人才凋零,除了慕容绍宗、尔朱天光等人还可以拿出来说道一下,其他的不是贪婪成性的狠人,就是尸位素餐的废物。 守阳曲的正是之前被韦孝宽收买的尔朱世隆!尔朱世隆到了阳曲后,就在当地搜刮民财,搞得天怒人怨。柔然人一来,本地郡兵扔下兵戈就跑,根本不想替尔朱氏卖命! 阿那瓌几乎是兵不血刃的拿下阳曲。当然了,柔然人到这里也不是为了做慈善,虽然阳曲也不富裕,乃是北方典型的边镇小城,但也比穷得叮当响的草原部落要强多了。 得意忘形的阿那瓌领着一万精骑攻打晋阳,以为可以趁乱取胜。 然而大军缺乏攻城器械,当地人也大量向祁县方向逃亡,不肯跟烧杀抢掠的柔然人合作,阿那瓌一时半会也找不到打造攻城器械的人,自己所率骑兵又不能攻城,只能无功而返,大军屯扎在阳曲以北的一条小河边。 当地人称这条河为“饮马河”,很显然,阿那瓌并不是唯一来过这里的“草原客人”,之前定然有游牧民族的军队来饮过马。 此番阿那瓌对外宣传的“十万铁骑”,声势浩大听着挺吓人,但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回事。 现在的柔然哪里有那个实力呢?都是在诈唬人罢了。 此番阿那瓌千里奔袭,所带部曲一人双马,不到四万人而已,说十万匹马,勉强还能糊弄一下,说十万骑兵就贻笑大方了。 饶是如此,这也几乎是柔然王庭所能控制,还能带出来的全部精锐。阿那瓌还得留一部分人守柔然王庭,不然老巢被人端了乐子就大了。 所以阿那瓌连挑对手,都是小心翼翼,连幽州都不敢去闯,生怕把手里那点本钱给折进去了。 阿那瓌与某些不通文字,粗鄙不堪的草原可汗不同,他有谋略且汉化很深,知道中原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也知道柔然自身的弱点。 当年六镇之乱刚起的时候,阿那瓌就入洛阳在太极殿对北魏明帝及满朝文武痛陈利害,对北魏中枢朝臣们提出的问题对答如流。因此获得了北魏的鼎力支持,帮他夺回了柔然王庭的控制权(当然这也是北魏草原政策传统艺能“卞庄刺虎”,不过顺手为之)。 此番阿那瓌出兵并州,原因很简单:因为尔朱荣现在已经是个人人喊打的病老虎了! 对方在兵力上和道义上都是弱者!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现在的阿那瓌还是很明白的。他觉得他带兵把尔朱荣给办了,中原人不会说什么,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如果不考虑志在一统天下的刘益守,阿那瓌的谋算,还是很精准的。 …… 晋阳城内尔朱荣府邸大堂内,众多尔朱氏的亲眷都集聚一堂,商议对策。 尔朱荣从上党退兵后回晋阳,发现阿那瓌并未强攻晋阳,更是没有围城,而是屯兵阳曲,引而不发。于是尔朱荣顺势带兵入晋阳城,并不急于跟阿那瓌争锋。 柔然人远道而来,一路毫无阻碍,也没什么折损部曲,正是士气旺盛的时候,避其锋芒方为上策。尔朱荣并不急着跟对方拼死一搏。 速战速决,或许正是阿那瓌所期望的! 不过尔朱荣还算稳得住,尔朱氏其他人已经不太稳得住了。晋阳周边的良田,都被这些尔朱氏子弟瓜分,柔然人来了又不走,耽误春耕的话,他们损失可大了去了。晋阳地区在尔朱氏入主后本身就日渐凋败,要是再被柔然人霍霍一阵子,大家以后吃什么呢? “叔父!” “兄长!” 尔朱仲远与尔朱天光几乎是同时开口,看到有其他人想说话,又不肯自己先开口。 “一个一个说。” 尔朱荣看着尔朱仲远说道:“仲远先说。” “兄长,如今这情况,与柔然人决战于饮马河,一战可定,如当年我们破葛荣数十万大军。坐困晋阳,解决不了问题啊。” 尔朱仲远理直气壮的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他没有尔朱荣带兵的本事,只怕早就带着亲信部曲冲出去了。之前契胡部曲主力在上党,自然不可能把柔然人怎么样。 但现在情况已经不一样了,尔朱荣带兵赶回来了,自己这边占据地利,为何不能放手一搏? 他要是尔朱荣,可不会惯着这些柔然人。 “你呢?” 尔朱荣没理尔朱仲远,看向尔朱天光询问道。 “叔父,守好晋阳,方为上策,不可浪战。柔然远来不易,王庭必定空虚,不可能在晋阳久留,迟早都会退回草原。等他们走后,我们再守好阳曲即可。” 尔朱天光不敢看尔朱荣,更不敢看对他怒目而视的尔朱氏族人。 “绍宗,你怎么看?” 尔朱荣没有说自己的想法,而是转过头,看向角落里低头沉默不语的慕容绍宗道。 谁肚子里有货,尔朱荣还是清楚的,他询问某些人,不过是做做样子,显得自己“虚心纳谏”。实际上无论尔朱天光跟尔朱仲远说什么,尔朱荣都不会太当回事。 “柔然人远来尚未伤筋动骨,士气高昂,不宜与之硬碰硬。寒冬时节,要照顾牲畜,要保证大军粮草很是不易。我们不妨先在晋阳城内修整,避免与柔然人决战。 一旦柔然人着急攻城,不顾伤亡,那么就意味着他们粮草不济,说明我们反攻的时间到了,主公请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慕容绍宗拱手说道,三言两语把柔然人的情况都说明白了。 现在柔然人在晋阳所消耗的东西,都是本地劫掠来的,他们本身所携带的干粮早就吃完了。冲到晋阳城内疯狂抢一波再退回草原,就是阿那瓌的最终目的,他们是不可能占据晋阳的,占据了也无法控制。 避其锋芒,击其惰归,乃是兵法要义。按慕容绍宗所说,尔朱荣现在就应该按尔朱天光的建议,死守晋阳城。但这种守城不是完全的被动挨打,而是酝酿最终反击。 什么时候柔然人准备跑还没跑,就是决战的时刻! 道理很简单,具体如何把握,却不好操作。 出击早了,柔然人尚有余力,尔朱荣未必打得过来去如风的柔然骑兵。 出击晚了,阿那瓌早就跑得没影,尔朱荣只能跟在对方后面吃灰,定然会造成威信下跌。 就更别说要如何弥补柔然霍霍晋阳造成的损失了。 这里头需要敏锐的战场嗅觉。 “绍宗所言,深得我心,你们都不必再争了,都去整军备战。有出城迎敌者,杀无赦,莫怪我军法无情!” 尔朱荣大手一挥,将方略定了下来,这一刻,似乎又恢复了些许当年“天柱大将军”的风采。 …… 尔朱荣退出上党后,刘益守就命韦孝宽领兵三千出上党,攻晋阳南面的祁县、平遥等地,并在此地防备柔然人南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尔朱荣虽然没有能力南下祁县;阿那瓌虽然没有心情去找刘益守的麻烦,但河北的高欢,显然不想看着刘益守在上党攻城略地成功了不说,还继续北上攻略晋阳。 邺城的高欢,派妹夫厍狄干、族弟高归彦等人,领兵两万屯扎枋头。寒冬腊月,黄河结冰可以跑马。高归彦不顾厍狄干劝阻,带三千精骑从黄河冰面上疾驰而过,夜袭白马渡! 白马渡守将周迪早有准备,摆出却月形拒马阻之,高归彦大败,偷袭不成,反而损兵折将,不得不带着千余骑兵狼狈退回枋头。此战就损失了一大半的骑兵,厍狄干与高归彦素无交情,直接将此事上报回邺城。 高欢得知高归彦轻敌冒进,一怒之下撤了高归彦的职,命其速速回邺城听候发落。高归彦不服,写信回邺城,将此战前后事宜详细报与高欢,在信中,高归彦言之凿凿说军中有内鬼,梁军对魏军偷袭行动了若指掌,准备万全。 言外之意,他绝不可能是那个内鬼,所以内鬼就只能是……厍狄干。如果孙腾还在枋头,那自然这个锅要扣到孙腾头上。如今孙腾已经被高欢调回邺城,高归彦甩锅就只能甩到厍狄干头上了! 厍狄干当初就随高欢起兵,还是高欢妹夫,他才是高欢真正的老兄弟!而高归彦等人,对于高欢来说,不过是有血缘关系的“高乾”之流罢了,关系非常生疏。 厍狄干跟着高欢,却把儿子厍狄伏连派去跟高洋,很难说这不是高欢的授意。 高欢终究还是当年那个“贺六浑”,没有把自己当做是渤海高氏的一员,更别提靠家族打天下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高岳和高归彦等高欢亲族,当年在河北老家日子过得并不差。而当初六镇之乱还未开始,高欢在怀朔镇的时候受了很多苦,经常被上司责难吊打,也没见高氏亲族的人来接济他。 要是没有娄昭君的嫁妆和后台,没有身边那些老兄弟撑起场面,高欢怎么可能有今日之成就? 受苦受难的时候不来,等高欢入主邺城,攻略河北的时候,高岳那帮人就来了,高欢作为资深老硬币,心里如何会没有想法? 当年你对我爱答不理,如今我让你高攀不起。常人都有的想法,高欢虽然喜怒不形于色,但他又岂会胡子眉毛一把抓,亲疏不分? 看到高归彦为自己辩解的信,高欢怒不可遏,严令高归彦回邺城,不得有误。让对方接到军令后,要立刻,马上,迅速,放下手里所有的事情,滚回邺城听候发落。 军令送到了枋头,高归彦接到信以后满口答应,结果在出城的时候,立刻调转马头就往南跑,一路跑过了黄河,向白马渡的梁军投诚! 周迪是老实人,完全看不明白高归彦这是在玩什么花招,作死也没有这么玩的。高归彦到了白马渡后,周迪立刻让人将其送往荥阳。 刘益守去了上党郡,不在荥阳,由于谨掌控大局。 高归彦叛逃过来以后,立刻将魏军的布防,以及屯粮之地,以及各兵种组成等要害信息告知于谨。得知这些事情后,于谨当机立断,没有请示刘益守,立刻召集本部人马,联合正在荥阳周边整训的江州兵,共三万人,多路齐攻,趁着黄河封冻期强渡黄河。 一路五千人偏师,由厍狄昌率领,从汴口出发攻怀县,以保退路;一路三千骑兵从石济津渡口绕路攻朝歌,将囤积在此地的魏军粮仓一把火给烧了个精光! 枋头那边的粮仓全是假的,乃是高欢的诱敌之计,引梁军奇袭枋头。只是,堡垒从来都是从内部攻破,梁军斥候侦查不到的信息,高归彦这张大嘴一溜烟就说完了。 得知朝歌粮仓被毁,厍狄干明白高归彦已经把自己这边的底全都给兜干净了!继续坚守枋头无异于自取灭亡。 他只得带着一万多精兵,狼狈退到位于黄泽水以北的荡阴,以黄泽水拒敌,守住邺城以南最后一道防线。 这种态势,相当于不是在守住院门,而是敌人已经冲进了大堂,厍狄干在坚守卧房的房门。 于谨没有跟厍狄干客气,带着剩下的人走过冰封的黄河河面,随即接管了枋头城。又派兵横扫黄河北岸各城池村寨,四处搜捕魏军残余。 因为高归彦的反水,魏军黄河北岸的防御出人意料的崩溃,令高欢猝不及防。 二十多岁的高归彦尚未娶妻,只有几个妾室。高欢一怒之下,命人将几个高归彦妾室所生,还不满十岁的孩童尽数处死,其手段之酷烈与直接,迥异于过往的不动声色。 得知黄河北岸失守,已经返回信都不久的高敖曹,居然带兵再次出发,并屯兵邺城东北不远的馆陶,还派人前来问询,是不是需要他到前线去与梁军交战! …… 尔朱荣的求援信,阿那瓌的婚书,于谨的战报,河北高氏的密信,满满当当的摆在刘益守书房的案头。 壶关城外北风呼号,冷得不行。但府衙书房里,刘益守的心却怎么也冷不下来。 这一幕好似回到前世他在大学里,同时被几个妹子追求的旧时光。刘益守觉得自己那时候是没开窍,要是开窍了,只怕诚哥都要跪着说话。 香饽饽人人爱,世态炎凉不过如此。世道变了,人心变了,可变化的规律没变。 “昔日高欢入主邺城之时,是多么意气风发。没想到竟然也有今日之众叛亲离。” 刘益守忍不住叹息道,高归彦的反叛是他没想到的,不过仔细揣摩,又觉得情理之中。高欢对于渤海高氏没有归属感,高归彦又何尝把高欢当亲人看呢?力的作用从来都是相互的。 “主公席卷天下之势已成,何苦唏嘘感慨?” 阳休之反复查看桌案上的信件,他都激动坏了。 “写信给于谨,让他稳扎稳打,不必着急,更不必现在就攻打邺城。” 刘益守淡然说道。 (本章完) 第692章 自古英雄如美人 柔然大军压境,在晋阳周边大肆搜刮,不能说没有收获。只不过现在的晋阳,早已不是北魏时富庶而实力雄厚的晋阳了。 尔朱荣在晋阳的这些年,在周边横征暴敛,作威作福,将财帛囤积于家中,将这边百姓的家底都捞空榨干了。 打不过又被疯狂压榨,那就只能“用脚投票”呗。 就连本地大户四散逃亡的都是不计其数,更别提普通人了。 虽然还不至于十室九空,却也没差多少。 如今这里百业萧条,民生凋敝,早已不复赵国旧都的风采。 因此阿那瓌在晋阳周边劫掠的物资,并不能抵偿出兵的消耗,军中不满的声音日渐增多,都是吵吵嚷嚷要去晋阳城内抢劫。 无奈之下,阿那瓌只得下令继续南下祁县,大军在胡甲水(昌源河)北岸与韦孝宽所率梁军对峙,一连数日未动。 抢,还是不抢,这个简约又不简单的问题摆在了阿那瓌的面前。 劫掠祁县,必定与梁军爆发冲突,一旦开战,则尔朱荣必定与刘益守媾和。 如此一来,阿那瓌可谓是腹背受敌。 在晋阳周边二打一的话,柔然的骑兵占不到什么便宜,搞不好还是会两手空空退回草原。 阿那瓌久经战阵,非常明白,战利品也是要骡马去搬运的,带着战利品撤军,就不能让对手有追击的能力。 因此贸然跟刘益守开战,非常不智。 柔然长期在草原与高车族相爱相杀的过程中,也攀上了对方的科技树,造车技术非常高超,不逊中原。 这些牛拉马拉的车,就是用来搬运物资与部落迁徙的,一般一辆车上的货物和跟随的马牛羊等牲畜,就是一个牧民家庭的全部家当了。 阿那瓌觉得柔然的骑兵不是不能跑路,而是不想空着手跑回去。如果这次空着回去的话,将来帐下各部族,就不可能继续听他号令了。 作为一个成熟的上位者,阿那瓌很明白哪些东西应该稳稳握在手里,哪些东西又必须要放弃,不能贪多。 于是他下令大军退回阳曲,顺便一纸婚书,送到了壶关城刘益守那里。 在信中,阿那瓌开出条件:你我合力攻尔朱荣,将其剿灭后,我在晋阳城捞一波就走,并州还是你的! 公主和嫁妆我回去就派人给你送来,反正晋阳这条线已经被你打通,不需要再经过高欢的属地了! 又得土地又有妹子,这波很够意思吧?我们套马的汉子讲诚信! 而在晋阳被困的尔朱荣更直接,他在求援信中提出了三个条件:击败柔然大军,保证尔朱氏利益,将来登基后立尔朱英娥长子为太子。答应这三条,他便打开晋阳城门,让梁军兵不血刃接管并州。 “主公,这两人有意思,都什么时候了还耍滑头呢。” 壶关城府衙的书房里,阳休之指着桌案上尔朱荣和阿那瓌的信说道,一脸不屑,很是看不起这两个“老家伙”。 不比不知道,一旦比较起来,就可以看出高欢平日里政治手腕的高明了。 “想吃饭又怕花钱,就是这样的想法。与其说这是要跟我谈条件,倒不如说是想稳住我们。现在的情况就是我们加入哪一边,哪一边就会赢。 可不能贸然决定呢!” 刘益守直接将这两封信放到油灯上烧掉,只当是“已读不回”了。 很显然,他并不把尔朱荣与阿那瓌当回事,不打算“上兵伐谋”。 “主公何不行卞庄刺虎之谋?” 阳休之一脸愕然问道。刘益守之前还说想让尔朱荣和阿那瓌两边打得热火朝天,自己方便捡漏。如今这两边都写信来求助了,刘益守反而不当回事一样。 这有点说不通。 “既然尔朱荣与阿那瓌都是打着与我们联合的想法,那么一言不发,根本不回复,就是最好的处理办法。我们不出声,那两边必定焦急不堪,以为我们会跟另一边合作。这样反而会让他们更急切的想打起来,以求在我们的增援还未到达前,就分出胜负。 传我军令,命江州兵一部前往乌苏城(沁县西北,晋阳到上党官道入口),准备走山道增援祁县,让野王城的羊侃多调配一些骡马到上党这边来,以备不测。” 刘益守断然下令道,他这个举措,可就不是奔着小打小闹而来了。韦孝宽的先锋到祁县,本地粮草就能供给大军坚守。但继续增兵晋阳的话,后勤就很捉急了,只能用骡马走山路,从上党这边运输到祁县。 吃苦耐劳的江州山地兵正好适应这里的环境,骑兵反而施展不开。 “主公,江州兵大部都在黄河北岸固守,若是抽调会不会……” 阳休之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拿着毛笔的手一直没有落下去写成军令。 “让他们与羊侃麾下禁军换防,将建康禁军部署在黄河以北,羊侃仍守野王。”刘益守从容部署,举重若轻,几乎是不假思索。 建康禁军装备好,但是太重了,需要大量辎重和辅兵的后勤支持,来上党这边玩不转。 阳休之笔走龙蛇,一会便将军令写好了。 “将来天下一统,我会把陇西李氏的人,也就是你夫人娘家人招到洛阳居住,到时候,让你在他们面前好好威风一下!” 刘益守看着阳休之温言说道。 “主公……” 阳休之一时间竟然有些哽咽。 “去传令吧,军令要紧。” 打发走阳休之后,刘益守这才轻叹一声。 “并州胡虏肆虐多年,不展示军威,不惩治首恶,无以震慑宵小。就算尔朱荣想投降,我也不敢就这么一战不打就入主并州啊!” 刘益守自言自语了一句。 很多事情不是他故意要折腾,而是不折腾不行。北地可不比江东,不给对手秀一秀肌肉,并州本地豪强只怕还以为自己细胳膊细腿不能打。只有武力平定晋阳,那些人才会明白这里谁才是大哥! 更重要的是,尔朱氏在晋阳横征暴敛,弄得本地民怨沸腾,不拿他们开刀,如何能稳定并州局势呢? 孰是孰非,刘益守看得很明白。 天下要实质性的统一,而不是表面上的统一,那么该扫进历史垃圾堆的那些人,就必须要好好处理,不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将他们放过。 尔朱氏倒下一批人,并州的民心就收拢了,本地豪强也无法一呼百应。出来混,一定要还,这就是所谓的“江湖规矩”! 越是往高处走,刘益守就越觉得自己是技巧高超的政治动物,随便一道命令下去,就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生死与福利。很多时候个人感情已经无足轻重。 比如说这次,刘益守或许不会杀掉尔朱荣,但尔朱世隆这一类民怨极大的尔朱氏旁支,都是要坚决处理不留活口的。刘益守完全不会因为尔朱英娥的关系就手软。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刘益守感慨叹息道。 这一刻,他感受到了那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自古帝王就是没有朋友,没有爱情,没有亲情的。越是大权在握,越是如此。这些平常人所拥有的东西,都会随着帝王权势的增加而递减。 刘益守发现自己并不是那种所谓的“例外”,也不像某些书里面说的穿越者要啥都有,当了皇帝也能父慈子孝。 当帝王逐渐成为国家机器的一部分后,就再也没有完全的自我了。 刘益守感觉到有种无形的绳索将自己越勒越紧,让他窒息。 …… “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晋阳尔朱荣府邸书房里,尔朱荣对着慕容绍宗大发雷霆! 尔朱荣之所以在尔朱氏族人面前表现得自信满满,那是因为他笃定刘益守会接受他的请求,出兵晋阳。 当然,尔朱荣是在漫天要价,并不指望他说什么刘益守就接受什么,落地还钱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要把那条立尔朱英娥长子为太子的意见删掉,大家不就皆大欢喜了么? 尔朱荣之前就是这么谋划的。已经五十岁的人了,尔朱荣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曾经脑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如今全都消失不见。 没想到刘益守居然完全不回信!就当那封信完全没见过一样!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回尔朱荣是真的怒了! 也怕了! “主公,请稍安勿躁,事情还有转机。” 慕容绍宗不动声色劝说道。 “还有什么转机!你一直在带兵,你不明白吗?当初那支天下无敌的精兵,已经不见了!如今我麾下都是些什么样的怂货,难道你不知道?” 慕容绍宗的话直接让尔朱荣破防了! 没错,当初尔朱荣麾下精兵可是异常牛逼,吊着葛荣打,几乎是以一敌百了! 可是,如今的世道早就不是当年了! 尔朱荣麾下那批精兵,死的死走的走,都已经折损殆尽了。而今新招募的,不提也罢,要士气没士气,要训练没训练。之前尔朱荣还不信,结果带出去到河东试了试水,连高岳麾下的河北兵都打不过。 光靠自己的力量,不管牛皮吹得怎么震天响,尔朱荣是明白的,他带着现在手下这些烂番薯,没办法解除晋阳的危机,更没有办法打爆柔然可汗阿那瓌! 尔朱荣就是想把刘益守的梁军引到晋阳来,让对方跟柔然人死磕。结果他的谋划只完成了一半:梁军先锋军入祁县,然后不走了,似乎有围观尔朱荣和阿那瓌死磕的架势。 要不是这样,尔朱荣也不会写那封信了。 此刻他也不得不承认,年纪比他小了两轮的刘益守,才是真正的老谋深算,谋定而后动。 “末将修书一封给阿那瓌,就说自己愿意配合他在晋阳反叛,献出晋阳。 等柔然兵来,趁其不备猝然发难,必可以断其一指。柔然大军受挫,粮草又不济,最后退出并州实属必然。或许这一战后阿那瓌就会退兵。” 诈降么?好像也不是不行。 尔朱荣沉吟不语。 这一招非常老套,但也真的好用。历史上用诈降击败敌人的战例不计其数。 当然,也有不少老司机翻车的。 只能说风险与机遇并存,就看尔朱荣敢不敢赌这一把了。 “阿那瓌也不是傻子,他又怎么会上当呢?” 尔朱荣疑惑问道,这个问题很关键。诈降的计策不是说不好,然而若是对手不上当,那就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主公,阿那瓌大军每天在晋阳这里人吃马嚼的,消耗可不算少。如果不能速战速决,越拖到后面,就对他越不利。我们早就把晋阳周边的粮草全部囤积到晋阳城内了,我们可以耗得起,阿那瓌却耗不起。 哪怕是龙潭虎穴,阿那瓌也要来试试再说。再说写封信也不费什么事,主公又何必担心他来不来呢?” 慕容绍宗耐心劝说道。 “既然如此,那便试试吧。” 尔朱荣微微点头,让慕容绍宗当着自己的面写投诚书信,他反复确认感觉没问题后,这才让慕容绍宗的心腹前往阳曲送信。 不过尔朱荣没有想到的是,阿那瓌一眼就识破了慕容绍宗的诈降之计。但他也没安好心,直接派人将信送到上党郡壶关城的刘益守那里,在信中,阿那瓌不再提婚约的事情,而是与刘益守邀约,趁着慕容绍宗叛乱的时候,共同出兵晋阳! 阿那瓌满以为刘益守会欣然赴约,至少也会派祁县的韦孝宽来配合一下,没想到对方依旧是“已读不回”的状态,就好像自己不会写字一般。 …… 这年严冬时节,尔朱荣麾下慕容绍宗对柔然可汗使出诈降之计,阿那瓌没有上当,将信转交刘益守,打算两家一同攻打晋阳。然而刘益守也不上当,根本不搭理阿那瓌。 于是此计就此流产,尔朱荣没有阴到阿那瓌,阿那瓌也没有获得刘益守这边强攻晋阳的步卒。 然而,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晋阳的局势会无疾而终,以柔然骑兵退回草原为结局的时候,三方混战猝然爆发! (本章完) 第693章 如烟花般绚烂(上) 天气渐暖,冰雪消融。在晋阳周边霍霍了一个冬天的柔然人,把劫掠来的财帛装上车,开始陆续北返。 本地搜刮到的粮草,阿那瓌早已命人分发下去作为军粮,现在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可很多金银器皿、铜佛、布帛这些细软之物,平时很有用,但打仗的关键时刻又用不上。于是只能打包装车运回草原,将其卖给西域来的胡商。 草原自然有草原的生存法则,阿那瓌来晋阳一趟,虽然没有在晋阳城内捞到饱,可也不算是空手而归。晋阳周边能抢的地方,阿那瓌一个没放过,几乎光顾了个遍。 要不是晋阳离草原很远,奴隶行军途中容易大量死亡得不偿失,阿那瓌恨不得把晋阳本地居民也一起打包带走。 当然了,阿那瓌不会就这么走了,他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大礼包”,要给尔朱荣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柔然军队粮草未尽,也没有经历大战,还很有些余力可以继续在晋阳周边逗留。现在提前撤走,其实不过是在故意卖破绽,让尔朱荣以为他们是无心恋战而退走,引诱对方率军追击。 如果尔朱荣追来了中圈套,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打完闷棍,阿那瓌便可以带着柔然骑兵,带着搜刮来的战利品稳稳当当返回草原。也算是巩固了个人威望。 万一不小心尔朱荣真的彻底翻车,那阿那瓌自然也不介意调转头去晋阳抢一波再回去。 快乐或者更大的快乐,阿那瓌觉得这一次很稳,非常美滋滋。 …… 晋阳北门外,旌旗猎猎,城内步骑混合的队伍徐徐前进,朝着北面的阳曲而去。尔朱荣几乎把所有可以派出去的军队全部召集起来了。阿那瓌能按捺住躁动的心思,没有在大冬天里强攻晋阳,确实有些出乎尔朱荣的意料。 这说明阿那瓌这个柔然可汗还是有些本事的,不完全是个只会靠耍嘴皮子借兵起家的无能之辈。 不过,也就那样了。尔朱荣并不怎么看得上阿那瓌。 “绍宗,依你之见,阿那瓌会在何处埋伏呢?” 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尔朱荣一边骑着马踏着雪,一边询问同样骑在马上的慕容绍宗道。 “回主公,阳曲以北不远的罗阴城,已然废弃多年,人迹罕至,位置又非常险要,乃是出山脉扼守官道这一头的战略要地。阿那瓌若是想埋伏,必在罗阴城外埋伏。晋阳乱了这么久,罗阴显然不可能有人在那边生活,在此地埋伏,可以保证袭击的突然性。 若是再继续往北,便要走山道,许久才是下一站九原城,肆州地界。 肆州已经沦为杂胡们的地盘,各家小部落盘踞其间,各自为政。他们虽然不可能对柔然大军如何,但主公肯定不会追到肆州去堵截阿那瓌的辎重车队。 想来阿那瓌也明白这一点,要确保伏击成功,不可能在肆州下手,那就只能在并州最北面的罗阴废城动手了。” 慕容绍宗剥茧抽丝,几乎是将阿那瓌的盘算完全说了出来。事实上,阿那瓌正是这样谋划的,全军返回草原,只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则是准备在并州最北面的山脉前,狠狠扎尔朱荣一刀。 然后视战果来确定后续行动的策略。 “绍宗所言深得我心,阿那瓌大概忘了,我当年也是养马起家的,大军所需草料多少,何时在草原放牧,我心里是有数的。柔然大军,走得太早了。要是晚二十日再走,那我就相信阿那瓌是真撤走了。” 尔朱荣微微一笑,一边说一边不屑的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柔然在阿那瓌这里得到了短暂复兴不假,但这里头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北魏实质性亡国,分裂后各势力自顾不暇,让柔然人趁机坐大。阿那瓌只是一头风口上飞的猪,顶多是飞翔的姿势妖娆一点而已,还没有经历过什么生死存亡的考验! 一旦风向变了,他能不能自保都难说! 阿那瓌那点小套路,不仅慕容绍宗看出来了,尔朱荣更是洞若观火。 “那依你之见,我们应该如何应对为好呢?” 尔朱荣不动声色问道,似乎有考校的意思。 “回主公,开弓没有回头箭。将计就计,再好不过了!” 慕容绍宗没有说透,因为他知道尔朱荣已经谋划好了,问他的建议,不过是想确定自己心中的答案有没有得到认同而已,这点情商他还是有的。 尔朱荣这么多年风雨沉浮,自信心大多都被岁月摧毁,从叱咤风云的天柱大将军,到蜗居晋阳的地方军阀,其中的落差不是一般大。 唯一让他自信拿得出手的,便是战场上的临阵指挥。这方面,尔朱荣不需要任何人越俎代庖。 “哼,这可真有意思了呢。” 尔朱荣眯着眼睛,看着远方的积雪,似乎还有马蹄印隐约可见。 …… 随着冬季的渐渐远去,刘益守已经离开壶关城,并将自己的随员一同转移到了乌苏小城。 这里是上党郡通往晋阳的最后一站,再往西便是上下高低起伏的山路,这条路的尽头,则是晋阳邬泽南面的介休,梁军已经控制了介休,并且从野王而来的江州山地兵马,与粮秣辎重一起,正源源不断运往介休。 站在乌苏小城的城头,刘益守眺望着远去的运粮车队,似乎连骡子身上的响铃,他都隐约都能听到。此时的他,看上去并不像在壶关城那样气定神闲。 “主公,韦将军派人送来的急报!” 阳休之匆匆忙忙的将手中封有火漆的竹筒交给刘益守。 拆开信看了许久,反复确认了其中的信息,刘益守满意的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主公,传令兵还在城墙下面,要传军令么?” 阳休之压住内心的激动询问道,他善于察言观色,一看刘益守的表情就知道绝对是好事。 “传我军令,让韦孝宽依计行事。我们现在就动身前往介休。” 刘益守正色说道,已然收起笑容,不像是在开玩笑。 “去介休?” 阳休之心中一惊,介休是祁县梁军的屯粮之地,难道晋阳的事情已经搞定了? “对啊,去晋阳收拾尔朱荣留下的烂摊子。” 刘益守轻叹一声,颇有些唏嘘感慨,随即他将信件交给阳休之查看。 阳休之一目十行看完,只见韦孝宽在信上说:尔朱荣已经带兵追击阿那瓌,预计将在罗阴或者罗阴以北的山道爆发激战。他会趁机带兵出击,在阳曲县附近埋伏,截杀得胜归来的尔朱荣,请刘益守早些入晋阳城主持大局。 信中并没有说梁军要如何入晋阳,也没有说为什么他料定尔朱荣必胜。但韦孝宽说得言之凿凿,显然是胸有成竹,不是无的放矢。 阳休之明白,有些机密大事,刘益守都是与执行之人单独联系,因此他也不知道韦孝宽是得了什么军令,想来一定是让人惊掉下巴的那种。 “十多年前,尔朱荣初入洛阳,城内有一无赖少年对他说:扁鹊见蔡桓公,立有间,扁鹊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桓侯曰:寡人无疾。 尔朱荣听了以后不以为然,跟蔡桓公一样,什么好话也听不进去。 如今,还是那个无赖少年,马上就会对尔朱荣说: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也;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 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尔朱荣有没有弄明白他究竟错在哪里。” 刘益守又是一番感慨,回想当年往事,真是沧海桑田,令人不胜唏嘘。 尔朱荣能有今日之祸,全都是他咎由自取,甚至老天都很厚待于他,让他现在都有个能安身立命的地方! 尔朱氏与北魏皇室拓跋氏渊源极深,开国皇帝时就交情深厚。尔朱氏先辈知道自己契胡出身,被人看不起,挤不进去上流社会的圈子,于是花了一百多年时间,利用联姻的方式,在帝国上流圈子精耕细作,打造了一张近乎无敌的关系网! 在胡太后毒杀明帝之前,尔朱荣已经踩着先辈们的肩膀,混到了帝国上流圈子里面的核心位置。他能够在明帝死后兴风作浪,并不是因为他的军事才华无人能敌,而是尔朱氏从前打造的关系网,在全方位给尔朱荣加buff。 尔朱荣能控制住六镇里面的那些人,将边镇各路人马收编到旗下,除了他本身能打外,尔朱氏在北魏帝国上层的关系网,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 这种人脉关系的重要性,有点类似于高欢借助娄昭君家里的关系发家。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有了北魏朝廷的官方背书,尔朱荣才有发挥他军事才华的机会。 而不是相反。 乱世开启,有官方认证的是官军,没有官方认证的是反贼,几百年前的曹操都明白这个道理。 那个时候,人人可为反贼,唯独尔朱荣不可以,因为他不仅跟元氏宗室深度绑定(老婆就是元氏宗室,还是明帝岳父),而且尔朱氏打造的百年关系网,让他可以利用“忠臣”与“权臣”的外衣,从北魏帝国无限制的借力,剿灭各路势力。 这是尔朱荣相比高欢贺拔岳等人无可替代的绝对优势,也是捆在他身上的绳索。 这让他可以当霍光,可以当诸葛亮,甚至可以当曹操,唯独不能当司马懿与刘裕。 但尔朱荣入洛阳之后,飘了。该杀的杀了,不该杀的也杀了,把尔朱氏苦心经营百余年的关系网全都斩断,让自己成了孤家寡人。 没有了北魏帝国上层的关系网,尔朱氏不过是边镇的一个契胡部落,跟斛律金等人半斤八两的,他有个屁的号召力! 后面不断自由落体般的衰落,实在不是啥新鲜事,应该说这就是尔朱荣自己作死成这样的。 刘益守觉得,只怕时至今日,尔朱荣依旧没有领悟到这一点。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源泉在哪里,并亲手将其毁灭。 以为靠着自己能打,就能打出一个大大的天下来!这种想法不能说没道理,但光想着拿刀就能平定天下。 “主公,属下冒昧问一句,晋阳坚城,我们要如何破城呢?” 阳休之小声问道。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有时候啊,人往哪里走,不需要他人扯着嗓子去喊。有脑子的人,会有自己的判断,他们会用脚投票。” 刘益守意味深长的说道,已经前往所居住的院落收拾行装。看得出来,他来到乌苏小城,就是等着韦孝宽这封信! …… 尔朱荣带兵出征,留在晋阳的,都是他的亲信与亲族。当然,为了互相制衡,免得其中一方搞事情,尔朱荣命堂弟尔朱仲远守南门,亲信可朱浑元守北门,互相制约。 可朱浑氏不是尔朱氏亲族,但他们却是慕容氏的亲族。 在五胡十六国时期,可朱浑氏与慕容氏世代通婚百年,关系极为亲密,从慕容俊(慕容俊正室便是可朱浑氏)时期开始就深度绑定。 别看慕容绍宗母亲是尔朱氏出身,乃是尔朱氏百年打造的关系网成果之一,但可朱浑元与慕容绍宗,才是真正的自己人!彼此间的亲密关系尔朱荣是完全比不上的。 当初,可朱浑元也是不受尔朱荣待见。但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在尔朱荣与高欢争夺晋阳的关键时期,可朱浑元诈降高欢,临阵反水,要不是韩轨拼死救援,高欢差点就魂断祁县,把小命交待在哪里了。 自此之后,可朱浑元就变成了尔朱荣的铁杆!尔朱荣深信,当年被高欢拉拢,没有背叛自己的可朱浑一脉,跟慕容绍宗一样,也不会背叛自己。 这天夜里,慕容绍宗之子慕容士肃正带着几十个士卒巡夜,忽然发现尔朱荣府邸燃起熊熊烈火,转眼间便开始蔓延。 “快!快去救火!” 慕容士肃大喊道。 正在这时,大队的兵马举着火把而来,转眼就将他们团团围住。 “世叔!你这是在做什么?” 慕容士肃看到领头之人居然是可朱浑元,大惊失色喊道。 “来人啊,缴械,绑了!” 可朱浑元二话不说,直接下令将慕容士肃给绑了。 “我派人送伱回府,今夜无论发生什么,不要开门,不要出门,什么也不要问!” 可朱浑元在慕容士肃耳边轻声说道。 慕容士肃不傻,转眼就想明白了可朱浑元到底想做什么! 他曾经想过自己老爹慕容绍宗会不会投降梁国,因为晋阳很多人都不想再继续跟着尔朱荣了,私底下牢骚话不少。 但这些人里面,绝对没有可朱浑元!可朱浑元算得上是尔朱荣的铁杆支持者,平日里尔朱荣说什么他做什么,从来没有半句牢骚话! 这也是为什么尔朱荣将晋阳城一半防务交给可朱浑元的原因之一。 果然,不叫的狗才会咬人么? 慕容士肃心中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攻打晋阳南门,有尔朱氏亲信者,杀无赦!” 可朱浑元对着身后的大军喊道。 “杀!” “杀!” “杀!” 肃杀之气响彻云霄! 今夜,无眠! (本章完) 第694章 如烟花般绚烂(下) 作为军政一体的家族,除了地盘狭小,名声邋遢以外,尔朱氏如今所面临的问题还在于:除了尔朱荣自己,另加半个尔朱氏成员的慕容绍宗外,尔朱氏没有一个能打的,领兵作战全是渣渣。 至于治理地方的能力,对于这些人而言,那更是天方夜谭。 简单的说,便是武的方面能看的很少,文的方面更是一塌湖涂。 可朱浑元或许跑刘益守麾下不算什么特别厉害的人物,但在此刻的晋阳城里,绝对是最厉害的仔。 尔朱荣带主力出征,尔朱氏嫡系部曲基本上都不在,可朱浑元想做什么,都没人能拦得住! 在有心算无心之下,尔朱仲远的部曲兵败如山倒,瞬间就被杀散了。可朱浑元一边大喊只诛首恶,一边招呼其他不满尔朱荣统治的将士加入其中,作乱的队伍规模越来越大,很快便占据了绝对主动! 一个人的人品如何,平时看不出来,在关键时刻就会显露无疑。尔朱氏平日里飞扬跋扈,对部下不施恩德。可朱浑元振臂一呼,那些早就对尔朱氏胡作非为感觉不满的「中立派」,瞬间就用脚投票,倒向可朱浑元这边。 尔朱世隆、尔朱天光、尔朱仲远等人,一个个都在睡梦中被抓捕,然后狼狈异常的被集中到晋阳城南门,包括他们的亲卷在内,由可朱浑元麾下最亲信的士卒统一看管。 一身戎装,眉头紧锁的可朱浑元,手中紧紧握着一份帛书,上面写着的,是此次政变必杀的名单。 尔朱世隆等尔朱氏旁支,赫然在列,一个不漏。要知道,这些人可不仅仅是他们本人啊,还有他们的家卷。只要是男丁,无论年龄,必杀! 这件事情做了,后果可想而知,因此可朱浑元事到临头颇有些犹疑。双手沾血后,便再也洗不掉腥味,将来可以走的路便很窄,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这是刘益守暗示(要求)他做的,可朱浑元没有选择,谁让他主动向刘益守投诚呢? 按照约定,他不仅要把事情做了,而且还要背锅,无论如何都不能将此事透露出去,这便是所谓的「投名状」。交了投名状,就是自己人。刘益守的要求非常简单直接。 他不方便处理尔朱氏的旁支,担忧这些人将来打着尔朱英娥的名义闹事,所以就必须有人出来当白手套。 政治与权术,从来都是看似简单明了,实则内涵深不可测。 刘益守开出来的条件是:天下一统后,卿为姻亲,与国同运,子孙后代延绵不绝。也就是说,将来可朱浑氏就进新帝国的核心圈子了! 一个是旭日东升的骄阳,一个是垂垂老矣的落日,该怎么选,可朱浑元觉得自己说了也等于白说,形势比人强的道理,就摆在那里。不管你看还是不看,不会有什么差别。 就算可朱浑元不卖,难道刘益守就没办法收拾尔朱荣和尔朱氏一族了吗?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唯一区别只在于,可朱浑元及其家族,会被刘益守清洗尔朱氏势力的时候一起被株连!这种事情光想想就让人汗毛倒竖! 既然想明白了这一层,可朱浑元也就不再纠结了,索性利用尔朱荣将部曲全部带出晋阳的当口,直接反了,引梁军入晋阳,彻底从尔朱荣这艘沉船上跳下来,跳到刘益守这边的大船上,进入贵宾室吃自助大餐! 此刻可朱浑元心中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意,面对刘益守伸过来的橄榄枝,他也回了一副热情洋溢的投诚信,具体内容总结为三个字就是:我带路! 「尔朱氏党羽凶狠残暴,祸害地方,罪无可赦!今日本将就替天行道,将他们斩杀以祭奠被他们祸害的苦主们。来人啊,行刑!」 可朱浑元对着尔朱世隆等人身边的士卒大喊道。 尔朱世隆等人傻眼了,见过浑人,没见过这么浑的,之前不开口说话,一开口就是杀人,你踏马也多问两句啊! 「可朱浑元!尔朱氏对你不薄,你,你怎么就敢兵变……」 尔朱世隆话还没把话说完,脖子就被人割断,鲜血喷涌而出。他无力的瘫软在地上,一直到死他都没想明白,可朱浑元到底想干啥。 一旁的尔朱仲远等人都吓得面无人色,本就白皙的面孔在火把照耀下,看着如同办丧事时的纸人偶。这些人心中纳闷,怎么以前就没看出来可朱浑元是个人狠话不多的厉害角色呢? 其实当年可朱浑元就表现得很不寻常,只是众尔朱氏子弟有眼无珠而已。 当初高欢攻略晋阳时,可朱浑元先是向慕容绍宗建议两家一起投靠高欢,当时他已经与高欢取得联系并约定好献出祁县,是真想投诚。 没想到慕容绍宗严词拒绝一起反叛尔朱荣,于是可朱浑元权衡再三,觉得因为高欢而放弃慕容氏与可朱浑氏百年世交很不划算。 于是他灵机一动便将真投降改为诈降,临时跳车,狠狠的阴了高欢一笔。 由此获得了尔朱荣的极度信任与推崇,进入核心决策圈。 从这件事就看得出来,可朱浑元是那种有谋略又豁得出去的狠角色。尔朱仲远等人没看出来可朱浑元有本事,跟他们当初看不起刘益守如出一辙,并没有什么稀奇的。 瞎子总是什么都看不到,无论在他们面前摆上什么东西,都是一个样。 「动手,男丁无论老少,一个不留。」 可朱浑元冷冷下令,转身就走。 尔朱荣之子并不在其中,被抓到这里的,都是尔朱氏的旁支,刘益守特意交代过,尔朱荣的嫡系子孙不动,其他的,不用客气,杀了便是。 尔朱荣的嫡系子弟,就是尔朱英娥的弟弟。这份香火情还是要顾及到的,断了人家的家族延续,手段太过阴毒,刘益守做事还是有底线的。 反正,尔朱氏也没几个好人,有一个算一个,在晋阳为非作歹的不是个别成员,这种人不杀留着过年么? 刘益守非常确信,尔朱氏的余孽们,哪怕天下一统,一旦他们缓过劲来发现日子过得不如意,也会想办法搞事情的,比如说:鼓动并参与夺嫡! 防患于未然,刘益守觉得,还是提前把他们噶了比较好。 可朱浑元为人如何不知道,但有些不光彩的「前科」,令人怀疑他会不会像对付高欢那样故技重施。所以刘益守要求的「投名状」,不仅很合理,甚至还坚定了可朱浑元投靠的决心! 这年头,要是没点黑材料被主公捏在手里,半路加入想进核心圈子,谁肯信任你啊!谁敢信任你啊! 刘益守要求投名状,可朱浑元觉得,这位刘都督是认真在招降,而不是打算将来卸磨杀驴。联想到对方那过硬的政治信誉,可朱浑元毫不犹豫的狠狠背刺了旧主一刀。 不一会,晋阳南门已经血流成河,尔朱仲远等人毫无意外的被宰了,亲卷男丁一个没留下。可朱浑元命手下将这些人的首级用石灰腌制,并装在几个大木箱里,火速送往祁县,请刘益守带兵入晋阳主持大局。 一夜折腾,天空吐出鱼肚白,血腥之夜似乎划上了句号。 …… 罗阴城以北的山脉入口,这里是通往肆州的唯一官道,远远的就能看到山路延绵起伏,两旁地势复杂。 尔朱荣与慕容绍宗带着部曲,追击柔然骑兵到此停留观望。他们非常确定,柔然人就是走的这条路,无论从发现的大量马粪还是雪地里隐约可见的马蹄印都能证实这一点。 大规模骑兵在山路上根本施展不开,因此这段路对 尔朱荣等人来说,很有些迷惑性。 按常理来说,以骑兵为主的柔然人,是不会在这里埋伏的。如果是一个庸才来这里,说不定就直接带着骑兵过去了。 但尔朱荣与慕容绍宗都知道,常理之所以被称为常理,就是因为它时常被人打破!很多时候越是有本事的将领,就越是喜欢不按套路出牌。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乃是兵法最基本的原则,在尔朱荣看来,没有比这里更好埋伏之地了。 北边肆州的地形,明显更适合柔然骑兵作战,按常理来说,阿那瓌应该把伏击地点定在肆州的九原城。那时候尔朱荣带着部曲走了大段的山路,人困马乏,估计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只不过,如果阿那瓌在那边埋伏,他能确保尔朱荣会追过去么?尔朱荣很有可能到了罗阴就打道回府了。 设置的陷阱再好,也要在猎物经常活动的区域布置!否则就只是感动猎人自己而已。阿那瓌的部署看似很多选项,实则只有一锤子买卖。 「绍宗,你带兵诱敌,诈败后,让士卒们将细软一路抛洒。迎敌的事情,我亲自出手。」 尔朱荣沉声说道。 这次出兵,从晋阳府库拿了不少财帛,就是等着这一刻。 「喏,末将这便去办。」 慕容绍宗拱手而去,带着一队步卒,便沿着山路前行。尔朱荣只领着两千精骑矗立原地不动,眯着双眼观察山道方向的情况。他的视线被起伏的山路所遮挡,只看得到很少的一段。 因此这个山谷,就好像吞噬人命的巨兽张开大嘴一般,让人心里发毛。 尔朱荣随即命精骑埋伏在山道入口旁边的山坡上,居高临下观察下面的局势。 「阿那瓌,比之当年葛荣如何?」 骑在马上看着山坡下萧索的道路,那里连一课树苗都没有,尔朱荣一个人轻声叹息道,他在寻找当年击败葛荣时的那种感觉。 那是面对疾风,惊涛骇浪拍脸而来,却能举重若轻,一切尽在掌控! 那时候,他就是当之无愧的王者! 数千兵马击败数十万人的葛荣大军,那是他军事生涯的巅峰之作,永生难忘。多少次午夜梦回,都是当年的金戈铁马,那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呜!呜!呜! 呜!呜!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两千精骑依次从山坡上往下冲,借着高地势带来的冲击力,如同一把匕首,插入到正在追击的柔然人队伍当中!本身就松散的步骑混合队列,在追击的过程中没有任何防备,根本挡不住成建制冲击的精骑,这些人瞬间就人仰马翻! 对了!对了!就是这样的感觉! 骑在马上的尔朱荣,觉得自己年轻时的激情又回到了身上。他拔出腰间横刀,指着山谷前方大喊道:「杀!」 山路不好走,高低起伏。但尔朱荣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些,现在他麾下的部曲气势如虹,正是一鼓作气破敌的时候! 打仗打的就是气势,没有气势,几十万兵马也跟羊群一样不堪一击!有了气势,哪怕一千精骑也能逆转乾坤! 山路上到处都是开小差捡财帛的柔然士卒,看到尔朱荣带着骑兵冲了过来,如同躲避山洪一般四散奔逃。但这起伏的官道毕竟不是在爬山,不是羊肠小道。 马儿费力,人跑也是一样费力。很快,这些人便像麦田里的麦子一般被撂倒。 尔朱荣一口气追了十多里地,却没有发现阿那瓌的本部人马旗帜,只得带着精骑悻悻折返。等他回到罗阴废城的时候,慕容绍宗正在指挥士卒们清点战果。 诱敌之后,慕容绍宗亦是派本部人马在后面跟尔朱荣打配合,帮忙将敌军漏网之鱼抓捕砍杀。 「主公,战况如何?」 慕容绍宗浑身是血,也顾不得擦洗,看到尔朱荣过来,便拱手行礼问道。 「阿那瓌比泥鳅还滑,居然让他给跑了。」 尔朱荣不无遗憾的说道。 「穷寇莫追,如今已经狠狠扎了阿那瓌一刀,想来他这两年都不会光顾晋阳了,主公此战神勇,不减当年风采。」 慕容绍宗恭维道,这话让尔朱荣很是受用。 「这便折返回晋阳吧,如今并州局势诡谲,早些回晋阳为好。」 尔朱荣微微点头说道。 打败柔然人,收缴了部分被抢来的财帛,只能说稳固了晋阳的防御,稳固了下属的人心,只是保底而已,还远远谈不上「大获全胜」。 正在这时,远方一骑飞驰而来,见到尔朱荣就单膝下跪哭诉道:「主公,可朱浑元反叛,已经控制了晋阳城!」 此人乃是慕容绍宗家的亲信家将,慕容绍宗连忙将其扶起来,一脸惊愕询问道:「你快快讲来!」 「主公!可朱浑元半夜趁着众人不备,发动兵变,属下冒死突围前来通知将军,速速回转晋阳!尔朱氏众子弟皆已被可朱浑元杀死,请主公带兵速速回转晋阳啊!」 那人跪地哭诉道。 听到这话,尔朱荣双目一黑,气急攻心之下,昏死了过去。 第695章 多么痛的领悟 笃笃笃,笃笃笃! 一队骑兵飞驰于罗阴城通往阳曲县的路上,其中打头的领兵之人正是尔朱荣! 此刻他双目赤红,怒不可遏,正带着本部精骑折返晋阳。慕容绍宗带着步卒,跟在骑兵队伍后面,也是一路奔跑,并未落下多远。 罗阴废城到阳曲之间不算是一缕平川,官道两旁,地形复杂,但也没有绝佳的埋伏之地。 一支步骑混合的队伍就算被伏击,损失些人手后也可以简单脱出,组织得当甚至能打反击。尔朱荣等人对这里的地形一清二楚,所以很明显的一点就是,他们不担心可朱浑元打埋伏。 听晋阳逃来的士卒描述,尔朱氏一家都被可朱浑元给斩了,男丁一个没留下。尔朱荣就不明白了,他以前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可朱浑元,对方竟然下手如此狠辣! 尔朱氏全族上百口男丁啊,就这么都嘎了? 因为这件事,连带慕容绍宗,也被尔朱荣猜疑,谁都知道,可朱浑元是慕容绍宗的世交,数百年前五胡时期,这两家还是一个部落的,世代通婚。 “停!” 前面的骑兵突然停下步伐,命令逐渐传到后面的队伍当中,一时间这支精骑略有些混乱,匆忙结阵。 不是他们想停,而是不得不停,前面阳曲县城的城墙上,全都竖起了梁军的红色旗帜! 打了这么多年仗,也遇到了很多对手。用红色旗帜作为军旗的,只有梁军一家而已。这种状况几乎不需要仔细思索,就能判断究竟出了什么事。 正在这时,阳曲小县两旁的道路两旁,一杆又一杆红旗被人竖了起来。在极短的时间内,旗帜就漫山遍野! 骑在马上的尔朱荣心惊胆裂,作为一辈子打老了仗的宿将,他如何不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 “咻!”“咻!”“咻!” “咻!”“咻!”“咻!” 箭矢破空之声呼啸而来,骑在马上,又停止运动的骑兵,顿时如同固定标靶一般,被射倒了一大片。 可以速射的连弩,射出一轮又一轮的箭雨招呼他们,几个呼吸之间,尔朱荣麾下精骑就死伤惨重,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四处乱窜,躲避箭矢。 “主公!走啊!” 已经及时赶到的慕容绍宗一边喘息,一边拿刀拨开了几支射来的弩箭。这种连弩,射击速度无与伦比,但力道却不是很足,乃是短兵相接之时破阵用的。 尔朱荣一不小心着了道,损失了不少人手,但大军主力尚在,已经在后方结阵了。 “晋阳已破,缴械不杀!” 道路两旁忽然响起士卒们的呐喊声,响彻云霄。慕容绍宗身边的亲兵听到这话,顿时就面色大变。 “大事去矣。” 尔朱荣颓丧的坐在地上不肯起来,此时箭雨也停下来了,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呐喊声。 “主公,我们主力尚存,突围去肆州,前往北秀容川,依然可以有所作为啊!” 慕容绍宗对着尔朱荣大喊道,声泪俱下。 他不敢相信,之前追击柔然骑兵时还英勇无畏的尔朱荣,此时此刻,就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一般,坐在地上耍赖不肯起来。 “你看看他们再说。” 尔朱荣指了指身边的亲卫说道,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他似乎已经认命一般,完全不想再折腾了。 慕容绍宗环顾四周,发现战场安静得可怕,身边的亲兵,全都是一脸惊惧惶恐,茫然不知所措,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这一刻,慕容绍宗也明白了,尔朱荣说得不错。 大势已去! 人虽然还在,但人心已经散了! 晋阳城内,有这些士卒们的家眷。现在他们迫切希望的,是能回去看一看,而不是远走他乡。但情况已经摆在眼前,梁军能在阳曲出现,那就意味着可朱浑元是投靠了梁国,心甘情愿给刘益守当狗。 对方不仅是蓄意反水,而且后援很足。尔朱荣一直对军中保密,不让他们知晓晋阳的情况。这一刻,也是纸包不住火。梁军出现在阳曲,就意味着晋阳已经失守了。 哪怕尔朱荣麾下精兵能杀散了阳曲的梁军,晋阳那边也是龙潭虎穴,去了,就很难全身而退。 此情此景,已经陷入绝望的士卒们如何能不惊惧? “派人去阳曲县城,告诉那边的守将,我愿意归降了。” 尔朱荣淡然摆手说道,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 “主公……” 慕容绍宗还要再说,尔朱荣摆了摆手道: “昔日我为天柱大将军,麾下精兵何止一万?麾下猛将何止数十?麾下地盘何止晋阳一地。可你看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我已经老了,尔朱氏死伤惨重,你让我如何自处?” 尔朱荣长叹一声,脑子里忽然回想起刘益守当年说过的那些话,这才感觉无一不是金玉良言,只可惜当时自己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完全不觉得对方说的道理有什么屁用。 要是能早点听那些话就好了,事到如今,说什么都太迟。 他在心中默默哀叹道。 慕容绍宗握着横刀的右手悄然松开,刀掉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默默摘下头盔,将其随手丢到一旁,对着尔朱荣拱手道:“主公,那末将亲自去请降。” “麻烦你了。” 尔朱荣不以为意的说道。 不一会,慕容绍宗折返回来,对他拱手说道:“主公,下令儿郎们放下兵器吧,对方已经保证不会杀俘,一切等回晋阳再行定夺……” “还有,刘益守已经在晋阳了。” 最后,慕容绍宗忍不住加了一句。 “明白了,你去传令吧。” 尔朱荣的语气里带着疲惫,这一刻,他的精气神都已然被人抽走,只剩下一副躯壳,随波逐流。哪怕回晋阳后刘益守一刀把他给宰了,他也不会反抗,也不会咒骂对方。 慕容绍宗的动作很快,不一会,他便领着身着军服,手无寸铁的士卒们列队而来。有的牵着马,有的则没有,看上去似乎也不那么颓唐,起码不像尔朱荣那样丧气。 坐镇阳曲城的韦孝宽接待了慕容绍宗,告诉对方:可朱浑元虽然反叛,但晋阳城内大部完好,所针对的都是尔朱氏铁杆亲信和旁支。 慕容绍宗将这些事情告知结阵自保的自家部曲后,那些苦哈哈们很顺从的放下兵器,并未有人叫嚣着“玉石俱焚”。 看到尔朱荣兴致不高,慕容绍宗悄然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末将打听到一个消息,晋阳混乱一夜,遇难的只有尔朱氏旁支,主公亲眷,毫发无损。” 谁知尔朱荣居然哭笑不得的看了慕容绍宗一眼,随即叹息道:“没有看到阳曲城头的梁军旗帜之前,我确实很担心家眷安危。但看到以后,我便笃定我那几个不肖子性命无虞。” 听到这话,慕容绍宗大惊。他匆忙拉着尔朱荣的胳膊疑惑问道:“主公何以知之?” “不提也罢。” 尔朱荣有些无奈的叹息道,摆了摆手,不想再说。 尔朱英娥偶尔写信到晋阳说起自己身边的事情,看得出来,刘益守对她不错,并未始乱终弃。 这样的一个男人,又怎么会把宠妾的亲人一个不留都给做了呢?尔朱荣还是知道刘益守是什么人,对方绝不是个喜欢滥杀的货色。 刘益守杀的每一个人,那个人都有该死的理由。尔朱荣觉得自己那几个儿子,好像也没干过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又是尔朱英娥的亲弟弟。 刘益守怎么会痛下杀手呢? 可朱浑元既然是想献出城池保命求富贵,那刘益守事前必然有所交代。 “对了,你那个给我们传令的家将在哪里?” 尔朱荣忽然想起这一茬来。 “大概战死沙场了吧,人没在了。” 慕容绍宗讪讪说道。 他已然明白,那个人已经背叛了尔朱荣,传递过来的消息,至少不是全部的真实。 若是那人将晋阳城的情况说明白,只怕士卒归心,同仇敌忾之下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这话他可不敢跟尔朱荣去说,不然的话,又是世交可朱浑元反叛,又是家将传递假消息,尔朱荣哪怕再信任慕容绍宗,也会深深怀疑这位才是隐藏最好的二五仔。 果不其然,尔朱荣微微点头道:“我怀疑此人是细作,故意传递假消息。既然找不到,那就算了吧。” 尔朱荣不傻,就是有点后知后觉。 …… 晋阳雄城,依山傍水而建,风水极好,除了太原盆地有些偏僻外,几乎是要什么有什么。刘益守领着麾下亲信,在可朱浑元的陪同下参观晋阳城内各处,忍不住唏嘘感慨。 尔朱氏占据这么好一块地盘,居然发展不起来,居然数次被高欢压迫,居然困守一地打不出去,这岁月真是活到了狗身上! “晋阳风水宝地,居然被尔朱氏祸害这么多年,这真是太原郡父老们的大不幸啊。” 刘益守忍不住叹息说道。 可朱浑元在身边不敢搭腔,要知道,他之前也是刘益守口中“祸害集团”里面的一员,靠着政变献城才跳船成功。 这辈子都洗不白了! “主公所言极是,如今晋阳城已经脱离了尔朱荣的魔爪,沐浴在主公的关照之下,真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 阳休之不动声色的拍马说道。 “传令下去,朝廷减免太原郡赋税三年,只收两成。此外,派人到各处山泽寻找流民,就说朝廷要均田,让他们来晋阳城做记录,重新登记造册。 我们是要行仁政,让百姓安居乐业,比不得横征暴敛的尔朱荣。晋阳战乱多年,民不聊生,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 刘益守沉声下令道。 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在晋阳玩均田呢? 因为这里很多佃户,他们的地主都逃亡了,而佃户们却没有本钱逃到别处。 给他们均田,不但是收买人心,而且是打击本地豪强的重要举措!趁着这个机会,让那些佃户们摆脱掉与本地豪强之间的人身依附关系。 不仅占据大义,还不动声色就把该办的事情办了,谁也说不出个什么来。要是本地豪强想趁机作乱,到时候甚至不需要刘益守操心,本地百姓都不会跟着他们闹事。 没有群众基础,这些野心家们就只有藏着掖着,不敢造次。等刘益守统一天下后,自然多的是手腕来镇压这些人,秋后算账。 什么时候说什么时候的话,做什么时候的事情,这是一个成熟政治家的基本素养。 可朱浑元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心中隐隐觉得,尔朱荣这些年瞎忙活,都是在给刘益守做嫁衣。 尔朱荣横征暴敛,作威作福,才会显得刘益守仁慈公正。 在尔朱荣统治下过不好日子,换个人随便搞搞就能比他强很多,人们自然知道要去支持谁。 换言之,过惯了好日子的人不知道珍惜;一直被剥削压迫的人,只要对他们稍稍好一点,就会得到最广泛的支持与拥护。 有这么一个“女婿”,也不知道是尔朱荣的幸运还是不幸。 可朱浑元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 “可朱浑将军弃暗投明,于太原郡父老有大功,切莫胡思乱想,本王有功必赏。” 刘益守看着可朱浑元微笑说道。 “属下早就看不惯尔朱氏在晋阳作威作福,就是要今日给他们好看。主公才是天命所归,晋阳归主公所辖,乃是太原郡父老的大幸啊!” 可朱浑元拍马起来一点都不生疏,简直张口就来。 谁知刘益守话锋一转道:“可朱浑将军忠心堪比日月昭昭。只不过……将尔朱荣亲眷屠灭,是不是手段太酷烈了些?本王一进城,就闻到了这熏天的血腥之气。” 刘益守眯着眼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看着可朱浑元,无形的压力,瞬间便让可朱浑元汗毛倒竖! “回主公,尔朱氏某些人冥顽不灵,竟然负隅顽抗!末将怕误了主公大事,只能痛下杀手。不过尔朱荣几个子嗣并未参与顽抗,末将已经将他们保护起来了,请主公勿虑。” 可朱浑元急得满头大汗,连忙单膝跪下解释了一番。 刘益守将其扶起来,拍了拍对方身上的尘土说道: “可朱浑将军多虑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尔朱氏某些人作威作福惯了。 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本王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那股莫名的压力骤然一轻,可朱浑元这才感觉如蒙大赦,刚才像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忍不住大口喘着粗气,平息自己剧烈的心跳。 “走,带本王去尔朱荣府邸看看。” 刘益守拍了拍可朱浑元的肩膀,做了一个“请带路”的手势。 (本章完) 第696章 加九锡而不受 尔朱荣原以为刘益守会找他「促膝长谈」,回忆当年往事什么的。没想到对方似乎根本没那个意思! 在晋阳待了几天,将这里的事情安顿好后,刘益守便准备动身返回荥阳。 他打算路过洛阳的时候,顺便再去那边看看新城修得如何了。至于尔朱荣,刘益守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也不觉得在尔朱荣面前显摆有什么意思。 一个很自卑的人,需要别人的不断肯定,才能重铸自我;而刘益守如今功成名就,横扫天下在即,他已经没有那种畸形的心理需求。在尔朱荣面前装个x,也不能证明什么,更不能改变什么。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不卑不亢的面对就行了。 刘益守对此想得很通透:让当初那个唯唯诺诺,对着尔朱荣说不出半点恶言的形象继续留在对方心中,似乎也挺好的。 很快,阳休之带队,领着一批人先行离开晋阳,尔朱荣及其家卷也在其中。刘益守准备将这些人送到建康安置; 此外,刘益守留韦孝宽守晋阳,并封其为并州刺史,太原郡太守;尧奋守祁县与邬泽,为西河郡太守;新投靠过来的可朱浑元守上党郡,为上党太守;尧难宗守乡县,为乡郡太守,都归韦孝宽节制。 各地税负租调,都有不同程度的减免,以休养生息为主,并不急于清算本地豪强与大户。 刘益守自己则是带着可朱浑元及其家卷,亲信部曲千余人,返回荥阳跟于谨汇合。 攻克并州的消息传到建康,朝野振奋!自刘裕北伐百多年来,这是南边的军队头一次打过黄河,在黄河以北实质性的攻城略地,其意义之大,无需赘言。 陈元康上书天子,要求给刘益守加九锡。 那什么是九锡呢? 九锡又叫「九赐」,主要包括:车马、虎贲、衣服、乐县、朱户、纳陛、秬鬯、铗钺、弓失九样物品,这些物品的象征意义远远高于其实用意义。 简而言之,每个权臣在篡位之前,都会加九锡,以「证实」自己大权在握。 只要看看历史上哪些人加过九锡,就知道这玩意到底意味着什么了。 这个时空就已经加过九锡的人,包括但不限于(不排除草台班子加过但正史不予记录的情况):王莽、曹操、孙权、司马昭、西晋八王之乱时某些司马氏藩王、石勒、石虎、桓玄、刘裕、萧道成、萧衍。 刘益守前世历史上加过的人除了上述以外,还包括:侯景、陈霸先、杨坚、李渊等。 每一个都是野心家,而且大部分也都实现改朝换代了。 如今九锡已经成为篡位及改朝换代的代名词,加九锡也是篡位过程中的必要流程。 谁加了九锡,那基本上等同于必然篡位,只看时机是否合适。 陈元康在朝堂上提出给刘益守加九赐,以赏刘益守夺取并州之功,这已经不是在暗示,而是在明示了! 满朝文武,无人出来阻拦劝说。于是天子下诏,为吴王刘益守加九锡,以酬吴王开疆拓土之功。诏书颁布后,快马送往荥阳,整个建康朝野陷入死一般的静寂之中,就等着刘益守的回复。 刘益守若是同意给自己加九锡,建康城内的这些官僚们,就会开始准备新朝建立后的相关事宜。 若是刘益守出人意料的拒绝,那么迎接新帝上位这件大事,还可以再缓缓。 …… 荥阳城外的索水岸边,刘益守又在钓鱼,戴着斗笠跟普通渔夫无甚区别。此时已经到了早春,北方河水解冻,鱼儿随着水温的上升,亦是开始活跃起来,正是垂钓的好时节。 「主公,大喜啊,天子给主公加九锡了,诏书在此。」 王伟手里拿着一张白色的帛书,小心翼翼的递给刘益守。 「你亲自跑一趟建康,就说我功劳浅薄,不足以受此殊荣,当不起九锡。」 刘益守微微皱眉说道,对此似乎不怎么在意的样子。 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装? 王伟一愣,搞不清楚刘益守到底想干啥。 「九锡,有逆贼之名而无权臣之实,不要也罢。你去跟长猷(陈元康表字)说,让他酝酿一下,废掉我头上的吴王封号,改为汉王;封地洛阳,封国为汉,让我为天子镇守国门于北方。」 刘益守澹然说道。 王伟倒吸一口凉气!刘氏,汉国,果然是所图甚大啊! 不加九锡是对的,因为刘益守的玩法,是在手底下摸家伙的活计,嘴上多喊些漂亮话,不掉一块肉,但给人的观感却要好了太多!也不会落人口实! 加个九锡又有什么意思呢,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难道真要学司马昭一样,弄得自己臭不可闻,非得把篡位两个字写脸上才行么? 「明白了,在下这就去办。」 王伟双手拢袖对着刘益守深深一拜,转身离去。 「都按捺不住了啊。」 刘益守忍不住感慨道。 提出加九锡是陈元康自作主张,但这个想法,恐怕不是他个人意志,而是有很多人都急不可耐了。要不然,陈元康怎么就敢不跟他商量,然后直接玩这么一出呢? 如今的情况是,改朝换代,就差临门一脚。陈元康等人认为,夺取并州,已经有了「灭国之功」,刘益守也是时候自己当皇帝,犯不着再顶着萧氏的名头了。 而刘益守却觉得,先弄个「大汉国」的封国,把建康那边的中枢机构架空,最后再不动声色的篡位,远比当权臣杀皇帝要来得潇洒自在。 也就是说,先让「大汉国」的国土无限大,再把梁国削到只剩下建康一地,将原有的中枢机构,全部搬迁到洛阳,在建康留一套应付差事的班子即可。 萧氏的皇帝依旧是皇帝,只是政令不出建康,也没有什么朝臣为他服务。 等天下定下来以后,再找个地方将萧氏皇族安置,设立「梁国」,依旧让萧欢的后人继续当他的梁国皇帝,便可以了。又有谁规定了,国家不能是巴掌大那点地方呢? 当然了,如果萧栋实在是受不了,选择退位,那也由得他去了,刘益守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正在这时,刘益守看到于谨也戴着斗笠,拎着个鱼篓来垂钓,连忙招呼他过来坐。 「高欢很安静啊。」 于谨坐定之后,忍不住唏嘘感慨了一句。按照常理,梁军都过黄河,在北岸布防,还占据了枋头这个重要的支撑点。高欢没理由完全不动弹的! 有种可能就是,高归彦这个二五仔,背刺高欢那一刀,真的有点狠了。 魏军屯扎在朝歌的军粮,被梁军一把火给烧了,魏军的损失不是一般的大。因为那时候已经是冬天,刚刚秋收后才不久,新粮要等至少七八个月才能到位。 如果要夺回黄河北岸的众多据点,高欢就必须低声下气找冀州等地的河北世家借粮。 以现在交战双方的力量对比看,又有多少人肯把军粮借给高欢呢?没有粮草,大军就只能屯扎一地防守,能维持住阵线就很不错了。 「大概是军粮缺乏吧。」 刘益守叹了口气,高归彦的反叛,是他没想到的;高欢在河北局面的短暂崩盘,也是他没有料到的。于谨抓住了战机,这一波攻势打得很好,这只是意外,并不是错误。 梁军如果继续北上,灭掉高欢也未可知。 当然 ,现在从荥阳出兵北上,对于平定河北,并不是一件好事。没了高欢,高乾他们就会被河北世家推到前台,也不会让梁军轻易接管河北腹地。这些河北世家要人才有人才,要地盘有地盘,要部曲有部曲,实力强横河南不好相与。 更重要的是,这一波战役,梁军的补给线拉得很长,虽然已经平定了并州,但士卒们都很疲敝,也都陆续在返回荥阳途中。建康那边,杨愔已经使出吃奶的力气,把能送来的粮草辎重都送来了,物资不可能凭空变出来,短期内,无力再支援前线。 如果还想再发力,那就必须要跟南朝的世家们媾和,找他们要粮秣要辎重,势必会牺牲很多未来的政治利益。 刘益守宁可晚一年统一天下,也不愿意开这个口子,弄得后面不好收拾。 出兵河北,只能等到今年冬天,甚至从潼关入关中也未可知,不一定要先拿高欢开刀。 「这次回来的时候,我去了一趟洛阳,唉,真是一言难尽。」 刘益守忽然提起了洛阳的事情。 「修新城遇到麻烦了?」 于谨疑惑问道,他好像没听说新城修建的时候遭遇什么问题,很多建筑材料都是取自旧城,节约了不少物料成本与运输成本,怎么还会遇到问题呢? 「新城还得一两年来修,我是说旧城……已经被拆得只剩下洛阳宫了。」 刘益守语气里带着遗憾。 他来这个世界的第一站就是洛阳,看到了雄伟异常的北魏洛阳城,震惊于生产力如此落后的条件下,鲜卑统治者居然可以把老旧洛阳城扩建成如此规模。 哪怕现在修的新洛阳城,也只有老城池的一半多点。 刘益守觉得,将来修建「城池圈」,比一个硕大无比又不好管理的臃肿巨城要好得多。 「只剩下洛阳宫了啊……」 于谨也忍不住一阵感慨。他在洛阳住了好几年,小心翼翼的做人,从通缉犯到禁军首领,这一路走来的艰辛,只能说谁走谁知道,不足为外人道也。 「当年入洛阳,我还笑你驻防的百尺楼,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这次从并州南下路过洛阳,金墉城都被拆了,百尺楼孤零零的矗立在那里,就像是个……」 刘益守双手比划着,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形容。那地方现在看着像个鬼子炮楼一样:既不美观,更没什么鸟用。 洛阳旧城被废弃了,它里面的防御设施,也跟着一起失去了作用。旧王朝覆灭,新王朝兴起,如同人类新生与死亡。 「朝廷加九锡,虽然振奋人心,但影响十分不好,让人联想起司马昭之流。主公起于微末,根基不深,更无退路,若是骤然接受朝廷加封的九锡,不亚于在屋檐上奔跑……如今外无强敌,内无强藩,主公不必如此用险。」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弟起兵信都!反抗高欢的「暴政」! 当然了,这件事能不能成,还要两说。 而且这些人就算成功,也不过是把高乾他们变成另一个「高欢」。这些人为了自己过得潇洒,肯定不会直接投靠刘益守。 河北世家错过了前期天使投资的机会,哪怕现在双手双脚投降,也没什么好处,也就能混口饭吃罢了,距离他们的心理差距甚远。 这些人虽然不喜欢高欢,但也未必有多喜欢刘益守。 正因为这样,刘益守才觉得马上出兵河北,时机并不成熟,甚至会令河北世家抱团。 河北这么个大头都搞不定,加九锡不是为天下笑嘛。 「主公,斥候已经前出到潼关侦查。关中混战,潼关形同虚设,斥候安然通过潼关,几乎是无人防守!是时候出兵关中了!」 于谨忽然话锋一转说道。 「关中么……」 刘益守沉吟不语。 如今出兵关中的最好时机确实到了。但有个问题,就是粮草辎重的运输,必须要有一条稳固的补给线。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把荥阳打造成一个总的后勤基地,西进可以取关中,北上可以取河北。而且入关中还有另外两路偏师,一路从汉中走陈仓道到岐州(陕西宝鸡市),一路走武关道取蓝田。 刘益守则亲率主力一路走潼关道取蒲坂。 三路齐攻,哪怕关中拧成一股绳都会捉襟见肘,更别提那些人现在相斗不停,一盘散沙了。 「关中残破,无法就地取粮。取关中能否获胜,全看粮秣能不能及时送到前线士卒手中。 攻略关中之策,你容我先想想再说。」 刘益守面色肃然说道。 只要能把后勤供应上,平定关中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可是,运输粮草到关中,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啊! 第697章 刘!总!好! 很多事情,都是随着时间的改变,而悄然变化。 随着刘益守带兵南征北战,随着他的地位水涨船高,随着「梁国」一统天下的趋势越来越明显,刘益守身边的人与事,也渐渐变得不同了。 春暖花开之际,正当刘益守在荥阳因为各种政务军务忙得恨不得三班倒时,北方的冀州那边,送来了一封信与一个人。 冯令华给刘益守送来了她的侄孙女:冯娑罗! 这是冯小娘的亲侄女!挺楚楚可怜的一个女孩,才……十一岁都没满!比冯小娘的长子都小,简直是丧心病狂! 冯令华在信中说得很明白,这就是来给你暖床的,名分什么的完全无所谓,你高兴就好。 对于这件事,刘益守已经三观炸裂,已经彻底无力吐槽,直接躺平懒得去管了。 从目前的趋势来看,他将来在床上很可能不是「抱着下一代」,而是「抱着下两代」!偏偏这种事情,还完全不能拒绝,必须得「入乡随俗」。 对于刘益守来说,妹子当然可以不抱,甚至不见面都没关系,但必须得收!这点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要是不收,就是政治上的大动静,闹出的乱子,可就远远不止是冯令华一家的事了! 安史之乱前好几十年,范阳卢氏的子弟就不到长安去参加科举了。安禄山造反,有不少范阳卢氏子弟参与到叛军里面出谋划策,这便是世家的规矩与做派。 他们做准备,从来都是很早就下注的,任何不起眼的小事,都有可能是他们的大谋划。 参加科举也好,送女也罢,这些都是政治操作。事关世家,任何小事都是大事,都要当做大事来看待。 甚至可以说如果不收某家的妹子,就是皇帝(准皇帝)准备大规模清算某家的前奏与暗示,这能是小事么? 刘益守虽然很不齿这样的事情,但也很理解大世家这种类似「求心安」「求摸奖」的赌狗心态。 冯小娘长子被过继给了萧玉姈,成为了吴王府世子。现在冯令华再送侄孙女,刘益守能说不收么?要是不收,会不会让人觉得自己是要废掉这个世子,换其他儿子上? 表面上看只是一个十一岁都不到的小萝莉,要不要成为他的玩物,实则其中牵扯甚大! 没法子,长乐冯氏家大业大子嗣众多,但家中嫡女,也不是什么年龄段都有的。 如果可以,冯令华也希望能送个十三岁的。那样就符合世家游戏的潜规则了。现在送个十岁多的孩子过来,确实是有点「超纲」。 当然了,也不能选择适婚年龄的妹子,在冯令华看来,那样的妹子根本就不行,起不到「互补」的作用。 这种事情,是需要打一点「提前量」的。毕竟,现在冯氏已经有冯小娘在刘益守身边了,对方也还不到三十岁,还有点「青春的尾巴」。 冯令华的打算是,如果将来冯小娘变成了冯老娘,冯娑罗再顶上去固宠。 就算刘益守真的不想「抱着下一代」,那起码也给冯小娘在宫里找了个家里人说话呀。 怎么看都是双赢,嗯,就是赢两回的意思。如此一来,冯氏在刘益守身边要感情有感情,要美色有美色,两手抓,两手都硬,符合她们家一贯以来的作风。 北魏时期,长乐冯氏作为长期出皇后与贵妃的家族,也出过不少颇有政治头脑的女中豪杰。 男人嘛,哪个不好色?越有本事的越好色,老谋深算的冯令华早就把男人看透了! 男人永远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妹子,无论这个男人是多少岁,他们的眼光都完全一样!限制男人行为的只会是道德与实力,而不是本能! 察觉了冯令华的 心机,刘益守命人将冯娑罗带下去好好安顿之后又将其送回建康,让她姑姑冯小娘好好照料。 刘益守心中暗暗揣摩:这只怕是北方世家针对时局变化的「新动向」,冯令华因为一直在自己这条线上,算是春江水暖鸭先知,后面应该还有更勐的! 果不其然,没过几天,刘益守就等到了一个重量级的人物:李祖娥! 李祖猗的亲妹妹,前世史书上高洋的皇后! 李祖娥是她兄长李祖勋带来的,明面上的说法是:李祖娥知书达理,因为仰慕吴王,想过来给吴王(现在已经是汉王了,但北方世家的人暂时还不知道消息)红袖添香,陪伴读书。 顺便请吴王给李祖勋安排一下工作。 李祖勋不像是他大哥李祖升那样稳重而矜持,私下没人的时候,李祖勋不加掩饰跟刘益守吹嘘:姐妹花这种事情,真的很不错,他的妾室里面就有一对姐妹花,每次房事的时候,都觉得别有一番情趣! 也就是说,刘益守身边美人虽然很多,漂亮的亦是不少,但那些妹子,哪里有年轻漂亮的姐妹花有意思呀? 我家那两个妹妹才是极品!大家都是男人,懂的都懂!不信你试过就知道了! 对于姐妹共事一夫这件事,李祖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反而认为这是他们家的优势! 如果妹妹可以卖,而且能换取荣华富贵,那么还是卖了的好。因为哪怕不卖,红颜也会慢慢老去,逐渐贬值。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趁着现在还年轻,把实实在在的利益捞到手呢? 李祖勋比他哥哥李祖升光棍多了!家中姐妹的幸福,跟他自己的荣华富贵与家族前途比较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李希宗没来,也没让李祖勋带什么话,更没有写信过来表态。但刘益守觉得,他应该也是个「明白人」,从李祖娥镇定从容的表情中他就看出来,李希宗早就把女儿的思想工作做通了。 自从攻克并州,在黄河北岸陈兵以来,刘益守发现河北之地类似李希宗这样的「明白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怕自家一个女儿固宠力有不逮,还要多加一道保险! 究竟应该指责他们卑鄙无耻好呢,还是应该称赞他们「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呢? 一时间,刘益守都有些看不懂这个时代了。他只是觉得,果然还是自己太年轻了,说到会玩,他远不如这些古人。这些世家大老们,永远都知道男人的痛点在哪里。 当然了,能雄霸一方的世家里头,能在河北这么乱的地方立足的人里头,也不可能有谁是真正的傻子。这些人虽然不愿意直接投靠,但私底下性价比极高的小动作,却又一直不停,一招一招的叠buff拉满。 将李祖勋和李祖娥打发去了建康,刘益守继续在荥阳公干,亲自督办洛阳新城的建设!并着手规划未来洛阳新城的防御体系,为建立新都城做准备。 刘益守不用点心可不行,他下半辈子,估计大部分的时间都要在这洛阳新城内渡过,不好好规划下,到时候难受的可是他自己! 河北的局势,刘益守通过各种蛛丝马迹,感觉到剧变在即,河北世家种种急切的送女留后路,是很不寻常的举动。 之前冯令华派人送冯娑罗过来的时候,在信中告诉了刘益守一件不起眼,又让她很在意的小事。 冯令华也认为,河北正在酝酿中的剧变,或许会比预料中来得更早,希望刘益守可以提前做好准备,在关键时刻出手。 【鉴于大环境如此, 这些日子刘益守便在反复琢磨,河北世家如今跟高欢已经闹掰到什么程度了。高欢的安静,也令人 疑惑。 冯令华信中说的这件事,要说复杂,背后的博弈确实很复杂,目前都没有定论。 但要说简单,事情本身却又非常简单。 还是出在河北「坞堡之王」赵郡李氏这里。 当初,因为政治上的需要,赵郡李氏将名声被高澄拖累了的李昌仪,嫁给了「高欢之子」高浪,算是维持着最基本的依附关系。 二人小日子过得也算不错。 可是前段时间,赵郡李氏突然强迫二者「和离」,并想带走李昌仪以试探高欢的态度。 只要高欢点头,那和离的事情就会变成真的,赵郡李氏也会根据这件事的结果,来判断高欢及他麾下势力的实力与态度。 没想到,本以为会激烈反对的高欢,居然轻而易举的答应了这件非常打脸的事情! 哪怕高浪不是他亲生儿子,现在也是霸府的世子啊!岂能被娘家人随便一逼迫就和离? 所有人都不知道高欢究竟是怎么想的!连娄昭君都觉得是奇耻大辱的事情,高欢居然无动于衷。 于是赵郡李氏一脚踩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们本以为高欢会严词拒绝的!这种情况,跟婚姻中喜欢靠闹离婚逼迫丈夫让步的闹腾女有一比。 原以为丈夫会让步,结果对方居然同意离婚,妻子反倒是下不来台。 如今李昌仪被家里人硬着头皮带回了赵郡,李氏内部对于如何安排她,有两条非常阴险,指向性也非常明确的路子。 第一种办法,是将李昌仪嫁给高乾的弟弟高慎,以此来恶心高欢,并造成赵郡李氏实质性的与高欢势力切割与脱离! 这种事情自春秋时期开始,就屡见不鲜。说白了,就是重新站队!并对外传达一个强烈的信号! 第二种办法就更绝了,废物利用一样将其扔到刘益守这里,然后不管不问。 总之,只要是不断试探出高欢的底线在哪里就行了。如今河北局势如此诡谲,高欢居然都沉得住气,老实说,河北世家们都有点心里没底。 只是由于李希宗一脉已经在刘益守身上下了重注,李祖猗听说都要临盆了,因此第二种办法根本没能通过李氏内部的讨论。 于是李昌仪(她与李希宗不是一脉)就被拿去试探渤海高氏兄弟的诚意了。 很显然,高慎若是能捏着鼻子接受这桩婚事,把李昌仪这双破鞋好好穿脚上,那么河北世家信都起兵的事情,几乎就成了一大半!与二崔、范阳卢这种偏诗书传家的世家不同,赵郡李氏更像是土豪,其部曲、丁口、土地在河北首屈一指。 当初葛荣数十万人都没有攻破赵郡李氏的坞堡群,若是有坞堡之王的加入,高敖曹掀翻高欢的成功率会大很多!赵郡李氏的态度,会极大影响其他大世家的态度。 当然了,如果高乾拒绝这件事,那么只怕李氏还要想办法继续骑墙。至于是采取怎样的骑墙方法,冯令华是不知道的,也没有下注的资格,如今长乐冯氏已经衰弱到二等世家,已经没有资格参与这一类的大场面了。 她只是在信中客观分析这件看起来不算起眼的「小事」。 冯令华迟早会知道李祖娥已经被送到建康,那么到时候她绝对看得出来,赵郡李氏已经铁了心的要从高欢这边跳车,并且跟高敖曹那帮人联合起来搞事情,而且还下重注为自己留了一条退路。 两头下注,分散风险。为什么会有类似的事情,看看河北的政局,也就不难理解了。 刘益守让于谨在黄河北岸广撒游骑,多派遣斥候深入河北腹地探查军情,企图从各种消息中抓住一点蛛丝马迹,那或许就是高欢的真实意图。 …… 「 轰隆!」 晚春的暴雨来得又急又密,豆大的雨滴打在地上,在水坑中溅出一朵又一朵浪花。 此刻虽然是白天,但天色也非常暗澹。 霸府的书房里,高欢一脸沉静听着厍狄干的汇报,面色越来越阴沉。 「冀州兵马调度频繁,高乾等人,似乎在准备大事。」 厍狄干沉声说道。 「咳咳咳!我明白,这霸府的消息,瞒不过那些人。」 高欢勐的咳嗽了几声,用手绢捂住嘴,拿下来的时候,上面都是血。 「主公!」 厍狄干急了,连忙将桌桉上的水递了过去。 霸府里有河北世家的探子,高欢的身体状况,自然是瞒不过某些人。对此高欢也明白,实际上他也是在装病。 确实生病了,只是没有那么严重。 「主公,为今之计如何?」 厍狄干有些担忧的问道。 河北之地,原本就不是高欢的,是当初李元忠迎高欢入河北,高欢才能入河北。 现在,河北世家起了别的心思,不希望高欢在河北了。可是天下之大,又有哪里可以去呢? 「我没事,马上准备对冀州用兵。再晚,我怕我就不能骑马了。」 高欢恨恨的一锤桌桉,碗中的水洒落得到处都是。 「今日我与内子好好商议一番,此事刻不容缓了。你先去整军,先将兵马调度到荡阴,作出要攻打枋头的姿态。高敖曹等人见了,一定不甘寂寞的。」 高欢嘿嘿冷笑道,眼中杀意一闪而过。 第698章 河北伦理剧 邺城霸府的某个卧房里,深夜还亮着油灯。 外面下着雨,卧房里的气氛,也带着一股凝练的肃然。高欢与娄昭君二人面对面端坐,那样子不太像是夫妻之间的闲聊,倒是很像两方势力的代表在谈判。 「河北大乱将起,高乾兄弟欲将我们逐出邺城,斩尽杀绝。值此危急时刻,不知阿奴有何对策?」 阿奴乃是丈夫对妻子的昵称,一般要彼此间关系非常亲密才会如此说道。高欢此时称娄昭君为「阿奴」,很显然有哀求的意思。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哪怕二人婚姻关系实质性破裂,也没有把彼此当仇人看待。非到万不得已,娄昭君与高欢二人不会撕破脸,哪怕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高氏兄弟在冀州起刀兵,唯有以刀兵对之,先下手为强。」 娄昭君叹息说道,看到高欢微微皱眉,似乎不太满意的样子,她继续补充说道:「妾身让娄昭带兵随同阿郎出征,勠力同心杀敌,必能凯旋。 请阿郎勿虑。」 听到这话,高欢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客套了那么多,就是为了等这句话。在保住地盘这件事上,他与娄昭君之间的所有矛盾与裂痕,都可以忽略不计。 若是没有河北立足,娄昭君还能去哪里呢?难道跑回怀朔镇,继续当她的「北地大小姐」? 想想都知道不可能啊! 北地不是当年的北地,娄昭君也不是当年的娄昭君了! 没有河北立足,娄昭君也无处可去。此时此刻,他们必须携手起来应对河北世家带来的压力。高敖曹只是站在前台打拳的人。 高敖曹身后,还有河北那几个大世家,一大堆中小世家豪强,出钱出力,呐喊助威。 高氏兄弟发讨逆檄文之日,便是他们和高欢撕破脸,起兵造反之时。河北户口众多,豪强大户实力强横不好相与。 若是真闹起来,一番惊天动地的大折腾是免不了的。 这些人若是拧成一股绳,很不好对付。而今,他们虽然还没有完全联合在一起,但彼此靠拢,抱团取暖的趋势十分明显。 高欢需要娄氏的嫡系势力,助自己一臂之力!在这件事上,他们很容易达成共识。 之前赵郡李氏强迫高浪与李昌仪和离,高欢就是故意隐忍不发,让河北世家摸不清自己的虚实。如今他要趁着自己还能带兵的时候,将这个高氏兄弟这个***烦给除了。 「我已经时日无多,将来,你好自为之吧。」 高欢站起身,对着娄昭君行了一礼,也没多说话,转身便走出了对方的卧房。 以高欢现在的身体状况而言,他其实完全可以疯狂摆烂,怎么潇洒怎么玩。等高敖曹带兵打到邺城的时候,搞不好那些人都要来吃他的席了,继续折腾下去有什么意思呢? 然而高欢想的事情,却是将来他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史书上。权力、美色等物,对如今的高欢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就算把全天下都给他,他又能再活几年,又能享受几年呢? 他并不想以这样的姿态被人「盖棺定论」。 再说了,都这个时候了,不争馒头争口气,哪怕把河北给打烂了,也不能白白便宜高敖曹他们啊! 就凭他们,也配入主邺城么? 高欢心中有傲气,并不服输! 之前输给刘益守这样的人是没有办法,那一位的本事大家都知道,反正被刘益守吊打过的人也不少了。 可是,渤海高氏兄弟那几个,哪个是他贺六浑的一合之敌? 优柔寡断,好谋无决的高乾? 脑子里只有 女人的高慎? 阵前武夫的高昂(高敖曹)? 还是要啥啥不行的高季式? 这几个里头谁配入主邺城?谁配当河北之主? 现在高欢就要让那些人明白,让河北所有世家豪强都明白,他这个参与争夺天下的雄主,到底是什么水平! …… 面对梁军咄咄逼人的攻势,高欢亲自带兵出征,屯兵荡阴以东不远的内黄县,截断了黄河到漳河之间的一条人工水道。 这条水道,亦是东汉末年,曹操攻打邺城时所开凿挖掘的,直接与漳河相连。 看上去似乎是为了防备梁军水军突袭,但实际上这件事颇有些古怪……因为这条人工渠很早就淤塞干涸了,里面全是淤泥,很多地方水深不足成人膝盖。 梁军若是想从这条水道进漳水,进而威胁邺城,那工程量可不是一般的大。要说天下一统之后,把这条河道清理一下淤泥作为运河使用,那还可以理解,毕竟方便河北漕运,又连通黄河,其中有很大的经济利益。 可是对于攻打邺城的一方来说,这么做就有些多此一举了。 有那个人力物力,多招募几万兵马比什么花招都好用! 「高欢这一招,看不明白啊。」 枋头城外的梁军大营内,刘益守指着刚刚收到的军情汇报自言自语说道。斛律羡刚刚亲率斥候前出侦查,发现魏军异常调度,并在内黄县大兴土木修建渡口。 「回主公,属下亲眼所见,魏军人头攒动,调动了不少民夫,似乎有大规模用兵的征兆。」 斛律羡拱手说道。 军队大规模出征之前,不会一点征兆都没有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修建渡口,准备漕运,就是最大的动作。 「莫非高欢是想攻打枋头,收复黄河以北的失地?」 刘益守低声滴咕道,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如今梁军在黄河以北,已经不是孤军作战了。不仅从北中城到河内都是据点,方便屯兵屯粮,而且白马渡到枋头这一段,也建立了稳定的补给线。 这么大地盘,这么多军队,那可不是高欢打一场胜仗,玩一次成功突袭,就能解决问题的。类比的话,就差不多等同于癌细胞扩散到身体很多器官内,已经无法进行切割与组织摘除了。 高欢这个时候才调兵抵抗,是不是晚了点? 「前线并不安全,请主公回荥阳坐镇。枋头一线,末将会亲力亲为盯着。无论高欢怎么用兵,以如今敌我双方实力对比看,我军都可以抵御,不会出乱子,请主公勿虑。」 于谨对刘益守拱手请示道。 既然他是坐镇一方的都督,那就要有自己的逼格。如果前线一点点事情都要主公亲临指挥,那他这河南都督也就当到头了。 于谨怎么可能让刘益守待在前线指挥战斗呢! 「那行,你看着办吧,我也只是来前线转转,不会干扰你用兵的。」 刘益守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来河北的意义,在于政治上可以一言而决,取信于人。具体怎么指挥打仗,现在已经不需要他亲临一线了。 攻略河北不止是要解决掉高欢势力,还要压服河北豪强世家,如果每件事都需要刘益守亲力亲为,甚至亲自上阵指挥,那他这个主公做得也太失败了! 连打印机都可以设置自动打印模式,难道他连一台打印机都不如么? 正在这时,亲兵来报,渤海高氏四兄弟中的高季式,带着一个貌美娘子求见。 「高季式?」 刘益守一愣,没搞明白高季式过来干啥。要知道,他来枋头可是秘密行动, 别说是高季式了,就连高欢,甚至自己这边绝大部分将领都不知道。 「高季式说了是来找我的么?」 刘益守面色微沉,肃然问道。 看到自家主公很在意,那亲兵拱手说道:「并不是,高季式其实不知道主公在枋头,只是求见枋头主将。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主公是否在这里。」 原来如此!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把人带进来吧。」 不一会,亲兵领着高季式和一个年轻少妇进了签押房,一见面,高季式就下意识的转身想跑,又硬生生的给忍住了! 多年前,就是在这里,刘益守派人将他剃成了光头!那一年,他无地自容。 现在,又一次跟刘益守见面……要说巧合,那是真踏马见鬼! 高季式在心中大骂老天不公! 「参见吴王殿下……」 高季式低着头不敢看刘益守,双手抱拳行礼道。 只见斛律羡立刻冷声呵斥道:「什么吴王!我家主公已经被封汉王,封国为大汉,下次再乱叫割掉你舌头!」 「是,是,在下说错了,说错了。」 高季式喏喏不敢多言,他在刘益守面前异常低调顺从不敢造次。 毕竟,当年刘益守兵微将寡,就敢将他剃光头以为羞辱。如今这一位兵强马壮大权在握,一个不高兴砍他手脚也不是不能想象。 「说吧,什么事。 远道而来,高将军总不会是来枋头看风景的吧。」 刘益守似笑非笑的看着高季式说道,一股无形的压力,像是被勐虎盯上了一样,高季式顿时感觉自己呼吸都不畅快了。 「我来替兄长送信,顺便,顺便将这位小娘子献给吴……汉王暖床。」 高季式结结巴巴,面色尴尬的说道。 高浪的身世,谁都知道。赵郡李氏想恶心谁,渤海高氏兄弟几人也都知道。高慎见李昌仪貌美,倒是不介意穿破鞋。 只是高乾并不同意这桩婚事,坚持要赵郡李氏将李祖娥许配给高慎。 然而,当听说李祖娥已经被李祖勋护送前往南方后,高乾便立刻答应了这桩婚事,同意让高慎娶李昌仪。 但当新娘子过门后,他便十分坚决的派高季式将李昌仪也送到了枋头!对外宣称李氏落水遇难,尸骨无存! 果然,赵郡李氏没吭声。 他们要的只是联姻,人嫁过去就行了,死活是无所谓的,有联姻关系在就成。他们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也只能吃哑巴亏,不敢跟高氏兄弟翻脸。 所谓阴谋,一旦摊开放在阳光下晾晒,也就不值一提了。 赵郡李氏想玩二桃杀三士,想挑起渤海高氏与刘益守之间的矛盾,不能不说,想得很美。 只是这年头谁比谁傻啊!为了李昌仪这个破鞋,得罪刘益守,以至将来被针对,值得么? 显然是不值得的。 他们都知道高浪是刘益守的私生子,那么把李昌仪送到刘益守那边来,无论是老爹忍不住要扒灰也好,将媳妇「完璧归赵」也罢,刘益守都要承高氏兄弟的情。 反倒是心机算尽的赵郡李氏,弄得里外不是人。 「妾身李昌仪,见过汉王。」 李昌仪一脸娇羞的看了刘益守一眼,又低下头不说话,心中狂喜! 和高浪成亲却没有被搞大肚子,真是上天对自己的垂帘!要是能攀上刘益守这尊大神,那简直要登上人间巅峰! 李昌仪完全没料到她那坎坷的人生,被人不断倒手,居然还有峰回路转的一天。 「行了,人我收下,你可以回去 了。」 刘益守不耐烦的对着高季式摆了摆手说道,很不客气。他连看都懒得看李昌仪一眼,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真是用屁股想都知道。 一个两个的在他面前卖弄这些低级权术! 高季式如蒙大赦,原以为这次的事情很难办,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 他送的信里面只有一句话:夏至当天,冀州发檄文讨高欢,愿与吴王夹攻邺城! 无论刘益守听还是不听,会不会派人回话都无所谓。高乾只是想让刘益守知道这件事,并不想跟对方合作,只想给高欢找些麻烦即可。 刘益守看了信,收了美人,无论如何也要表示一下吧? 高季式走后,一旁站着的李昌仪面带微笑,刚想开口,却听刘益守温言说道:「你乃高浪原配,本王不会做拆人婚姻之事,这便派人送你回邺城,让你与高浪破镜重圆,覆水可收。」 哈? 李昌仪一愣,一股凉气从脚冲到头顶,这踏马不是她想要的剧情啊! 「汉王,妾身……」 李昌仪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谁都知道高欢要完蛋了,高欢的儿子能落到好么?刘益守就不同了,这位将来会是一统天下的帝王。 要是跟了他,会有多爽还需要多说么?李昌仪完全不想回什么邺城,更不想见高浪这个可怜虫! 没错,当初高浪确实对自己很好,在床上也很温柔,也很年轻英俊……但这些跟刘益守身后的滔天权势地位比起来,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李昌仪觉得,只要是个正常女人,都知道要怎么选,该怎么选。 「不用感谢我了,你的事情本王都知道,你是个命苦的女人总是遇人不淑。 好在高浪是你的归宿,你的良配,其他人不该将你们分开。 放心,我这便安排人送你回邺城,保护你的安全。见到你阿家(婆婆)娄昭君,记得替我问声好。」 刘益守大度的一挥手,对于谨做了个手势。 「诶?不是……那个汉王……我不想……」 李昌仪语无伦次的还要说什么,却是被于谨请来的两个粗使婆子给拉走了,看得一旁的斛律羡都愣住了。 等她被拉走了以后,斛律羡开口建议道:「反正主公将来也是天下之主,多一妙龄女子亦是无妨的。」 「这些事情啊,你还要慢慢看慢慢学。什么女人可以收,什么女人不能收,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刘益守忍不住嗤笑道。 河北这出戏,还真是精彩啊。 他终于知道高欢增兵前线瞎折腾,到底是想干啥了。 第699章 发难 高端的老硬币,往往可以通过一些不起眼的小事达成重大共识。当高欢看到不情不愿,被刘益守派人送回邺城的 “儿媳”李昌仪后,本来还悬着的心顿时大定!高欢原本还想着在内黄县囤扎一点兵马防备梁军北上,如今看来,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 他终于可以腾出手来,用全部的力量好好教训这帮有反骨的河北世家了。 高欢当初还未从怀朔镇起家之前,他只是个来往与怀朔镇与洛阳之间的邮差。 那时候他便能从洛阳城中的蛛丝马迹中,察觉到乱世将至了。如今历练十多年,从刘益守的态度高欢就已然明白,相比于自己,这位刘都督对冀州那边的河北世家势力更为忌惮! 送回李昌仪,表明刘益守绝对不会插手高欢与河北世家之间的矛盾,更不会火中取栗! 这可给高欢吃了一颗定心丸,让他可以腾出手来教训高敖曹等人。刘益守前世历史上,唐初河北降而复叛,原因绝不仅仅是因为窦建德、刘黑闼之流,他们只是河北世家被推到前台的工具而已。 从前的高欢也好,现在的高乾高敖曹他们也罢,都是同样的道理。刘益守的眼光超越了时代,看清楚了河北问题的核心在哪里。 高欢虽然理解没有那么深刻,但也同样看明白了问题的结症所在。果不其然,两天之后,梁军后撤数十里,从淇水以北退回了淇水以南,将与荡阴隔河相望的苑城拱手相让,撤到朝歌附近扎营。 两军之间形成了一个相隔两条小河,长宽各几十里地的缓冲区。这个空出来的区域非常微妙,隔着两条河与数十里路,哪一家都无法不动声色的发起突袭。 一旦突袭失败被反杀,则很可能有进无退,只要退下来,就会被逼入身后河水中淹死。 得知梁军的动向,高欢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心中不由得对刘益守推崇备至。 刘益守摆出的姿态很明白:老高,你有什么事情赶紧的去办,办完我们再打。 主动脱离对峙战线,送还李昌仪,这些都表明刘益守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与精明的战略家。 明明梁军现在都可以围困邺城了,刘益守偏偏要留高欢一口气。为的就是最大程度削弱河北世家,谋的就是未来天下百年安定。 若是真的急吼吼上去把高欢给灭了,那才真是让河北世家睡着了笑醒! 在刘益守眼中,相比于树大根深的河北世家,根基浅薄的高欢及其亲信势力,是一个可以利用甚至可以收编的对象,不必急着将其赶尽杀绝。 对于河北世家来说,葛荣也好,尔朱荣也行,高欢也罢,甚至包括刘益守,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他们都不是河北本地人,都是外来者,都会不同程度受到河北世家势力的排斥。 但河北世家众多,实力强横,谁也不能服谁,他们又必须要一个外人来统领,否则无法服众。 本地世家大户出身的人上位,必定利用自己家族在本地的优势,利用皇权逐渐吞并消灭本地其他世家。 这也是渤海高氏兄弟几人总是无法掀起风浪的最重要因素,因为很多人并不希望他们成为 “主公”。高欢对此有恃无恐,如今刘益守更是对此洞若观火。发现刘益守不会掺和这些破事之后,高欢借着傀儡皇帝元绍宗的口,下了三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上说,梁军压境,来势汹汹,邺城危急!因为战事需要,调动冀州高敖曹部前往内黄县,调动赵郡李希宗兵马前往荡阴,调动清河郡兵马前往魏县,调动博陵郡兵马前往安阳县……简单的说,就是将位于邺城北面后方的河北兵马全部调度到邺城以南,跟梁军死拼。 没有等高敖曹他们出手,高欢率先掀桌子了!这道圣旨是如此不切实际,不要说高敖曹等人根本不想带兵到邺城南面来跟刘益守死磕,就算想来,这一次性调动这么多兵马,粮草辎重的钱,是朝廷出,还是世家出? 刘益守和他麾下的 “梁军”,又不是见人就杀,无恶不作还吃人肉的魔王。等梁军打过来了,就慢慢谈嘛,总可以达成妥协的,这些世家大户们为什么要自带狗粮,去前线跟刘益守拼命呢? 更别说是为了高欢和一个傀儡皇帝拼命了。高欢当然不指望这些人听话,他要的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第二道圣旨,调高乾、李希宗等世家之人入邺城为官,不得抗命。这些人会不会来邺城呢? 高欢很确定,他们不会来。但发这道圣旨,不过是为了占据舆论制高点,为讨伐高乾等人做准备,压根没指望高乾他们到邺城来坐牢。 当然了,那些人要是脑抽来邺城了,那就是双喜临门。第三道圣旨,邺都前线缺粮,请河北各地支援粮秣。 各地官府请按量督办粮草,违者以谋反罪论处。三道圣旨,前两个都是咋咋呼呼的虚招,只有第三道圣旨,是高欢的真实意图,也是用来迷惑高乾等人的。 办完这些事情,高欢马不停蹄的前往内黄县,厉兵秣马准备闪电一击。 …… “这不可能!高欢是在把我们当傻子!不可能!完全不可能!”信都城府衙大堂内,身材魁梧的高敖曹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那三道圣旨,简直在把他们这些人当傻子看待。如今河北各家的大老齐聚一堂,便是要商议出个章程来,应对高欢借着朝廷的名义对他们实施的打压。 调兵分散他们的实力;调人分散他们的指挥决策;调粮削弱他们的后勤。 不得不说,高欢这三板斧,显示出他作为老硬币该有的水准。这一套组合拳,河北世家的人还真不好硬接。 不接的话,等于是向世人证明并非什么 “朝廷无道”,而是他们居心叵测,一心就想挑起叛乱。硬接的话,难道让高乾等人直接去邺城坐牢么? “话不能这么说。高欢以朝廷的名义发号施令,让我们很被动。更关键的是,夏至也没多少天了,我们各家约定在夏至当天发难,若是如约定时日进行,岂不坐实了叛乱之名?”高乾沉声问道。 这年头没电话没电报的,信息传递不畅。约定好的时间,要是临时更改,非常麻烦,更别提河北这么多家,本身的立场也各不相同。 渤海高氏、赵郡李氏,已经很坚定的准备起兵造反。清河博陵二崔以文传家,本身军事实力并不怎样,当初又被葛荣重创,对参与此事并不积极,到信都来只是凑数的。 范阳卢氏距离邺城最远,也最安全,这次他们根本就没有派人来开会,态度最为消极。 以高敖曹的猪脑,显然是想不到这一层的。现在的情况有点类似格斗游戏里面有一边正在蓄力,结果被对手打断,不仅气条清零了,而且还受了内伤。 “依在下之见,答应高欢的部分条件,似乎也不是不能讨论。”清河崔氏出身的崔甗,是家中派来与会的代表,他一开口,现场气氛就勐的一窒。 “长孺兄,话不是这么说的。”高乾看着崔甗肃然说道:“今日退一步,他日就要退十步。高欢如今已经是苟延残喘而已,他凭什么为河北之主?迎天子入信都,河北一样可以我们说了算!”听到这话,在场众人都忍不住微微点头。 表面上看,似乎梁军平定河北很容易,实则不然。河北户口众多,而且大量依附于世家。 特别是在河北腹地,也就是邺城以北的诸多郡县。这里坞堡林立,豪强众多。 百姓入坞堡则为乡兵,出坞堡则为佃户,要是军事解决的话,就必须要一个坞堡一个坞堡去拆,一个郡一个郡去啃。 老实说,没有个十年八年的,想完全平定河北,很难。几乎不可能。这就是高乾他们说话的底气所在。 梁军来了如何?刘益守来了又如何?他们追求更好的生活,才选择与这些外来势力合作。 但当河北世家只想着自保不想着发展的时候,他们苟在河北,也一样能过下去。 “第一道圣旨要调兵,我们不能同意。兵调走了怎么发檄文讨逆?第二道圣旨也不能遵守,司马氏篡位后杀各方都督,便是用的此策。唯有第三条可以同意,送些粮草到邺城,以麻痹高欢。”李希宗沉声说道。 和高乾他们比起来,他的立场要软弱一些,但也是坚定的 “主战派”,完全不考虑跟高欢媾和。 “言之有理。”高乾微微点头,他也不得不承认,李希宗的办法很好。 “夏至发兵,可借朝廷圣旨之命,派一路偏师行军去内黄县,以掩人耳目。高欢兵马在前线,返回邺城尚需时日,我们不问其他,直扑邺城即可。”高敖曹忍不住加了一句。 与高欢、刘益守等老硬币长期斗法的过程中,高敖曹在用兵套路上也成长了许多,起码看起来像那么回事了。 听到这话,高乾、李希宗等人都是忍不住点头。只要拿下邺城,大势已定,高欢在南面的军队不足为惧,已经是无源之水。 “会不会走漏消息?”崔甗有些担忧的问道。大堂内众人都一齐看向他,眼神似有不善。 “我当然不会走漏消息,可是这么多人一起发檄文,就一定没人跟高欢私通消息么?谁敢打包票说自己绝对不会做背叛之事?”崔甗急忙辩解道,只不过越描越黑,在场众人的面色越来越难看。 不是他说得没道理,而是太有道理,一下子把这里的人都给吓到了。当初袁绍在冀州起兵,号召天下诸侯反对董卓,所谓义军浩浩荡荡看上去很有威势,最后结果如何呢? 各部都是心怀鬼胎,没有几个是真心反董的,只想从中捞取政治资本。 气势汹汹而来,狼狈逃窜而去。如今高乾打算在冀州发兵,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当初的袁绍。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高欢已经借着朝廷的名义打压我们,只能按原定计划行事,夏至当天起兵,直扑邺城而去!”高乾狠狠的一拳砸在桌桉上,面目狰狞! 他不是没有跟高欢合作过,甚至可以说是精诚合作。只是,高欢现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甚至手里的兵马,也不如河北世家的人马雄壮! 大丈夫生居天地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高欢可以为河北之主,我高乾为何不可以? 至于刘益守和梁国,高乾一点也不担心。到时候河北是梁国的,也是河北世家的,以及他高某人的! 河北都督,冀州刺史,封个类似的官职不就好了嘛。梁国和刘益守得了面子,高乾与河北世家得了里子。 高乾一点都不担心后路问题。只要能搞定高欢,整合河北的力量,是战是降,都是好走的路。 “如此,那便这样安排吧,都回去准备,依计行事,一同发檄文,一同起兵!”高乾最后一锤定音,宣布散会。 …… “高王,高敖曹领兵,正在沿着清河向南行进,似乎是奔着魏县而来!”内黄县衙简陋的书房里,厍狄干在高欢耳边轻声说道,大军即将出发,居然出这么一档事,厍狄干不由得慌了。 他们打算出兵的路线,正是这条路,要是跟高敖曹的人马对个正着,那要如何是好? “派人问过么?”高欢沉声问道,面色阴沉,拳头死死捏着不放。 “问过了,高敖曹说是听从朝廷调令前往前线,而且冀州的粮草,也有部分水运到邺城了。”厍狄干一脸古怪的回答道,不是他太蠢,而是河北世家的动向很不寻常。 那三道圣旨,本身就是要掀桌子,结果高乾等人除了没有派人到邺城坐牢以外,其他的居然照单全收。 怎么看怎么有诈。 “高乾他们没有朝廷的名义,始终都是弱势。如果要翻盘,必先取邺城,控制朝廷,然后以朝廷的名义解除内黄县等地的兵权,让我成为孤家寡人。所有天花乱坠一般的招数,都是虚招,唯有取邺城是真的。河北世家,能领兵的并不止高敖曹一人,他们这是要迷惑我们。还是依计行事,在信都前往邺城的必经之路设伏。河北兵马取邺城,必走漳水!我们这一路,直取高乾老家修县!”高欢肃然说道,表情无比严肃。 厍狄干觉得他肯定是疯了,做事居然如此不考虑后果。 “高王……我们难道不该在清河沿线设伏么?”都已经发现高敖曹带兵走那条线了,怎么还坚持原来的计划呢?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输了,那就玉石俱焚吧。”高欢摆了摆手说道,闭上眼睛准备休息片刻。 第700章 攻心为上 朝歌城外梁军大营的中军大帐内,刘益守正在查看地图,源士康轻轻走进来,双手呈上一封信说道:“主公,邺城那边送来的信。”邺城? 刘益守微微愣神,随即询问道:“真的是邺城么?” “是,娄昭君的亲信送来的。”源士康沉声说道,信使报了名号,只是对方不想授人以柄,送完信就离开了大营。 “明白了,你去大营门口候着,有消息立马回报。”刘益守面色肃然,将源士康打发走了。 等大帐内只有刘益守一人后,他这才拆开信,看到那熟悉的字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夫人不仅床榻上风姿绰约,政治上也是长袖善舞,真乃奇女子也。”刘益守忍不住感慨的自言自语了一句。 高欢真是娶了个 “好老婆”。这么个善于投机,眼光精准的政治动物,谁能想到当年她房事的时候那么会玩呢? 这封信是娄昭君写来的,她将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跟刘益守说了,明确告诉他,高欢已经带兵出征修县。 现在她请求刘益守帮忙 “协防邺城”。啧啧,看看 “协防”二字,用得多么巧妙啊,刘益守都忍不住想给娄昭君大声鼓掌喝彩了。 如果是彭乐之流写信,估计就直接说把邺城让给你,让你入主邺城之类的。 而娄昭君这 “协防”二字,用得恰到好处,可谓是进可攻退可守。我只是请你来帮我看家护院,但是没邀请你进屋。 不过最后你忍不住要进屋,我也没办法,这不是我的本意。你看看我是多么无辜啊! 刘益守不敢低估娄昭君的政治智商,虽然彼此间立场不同。比如说这次,娄昭君就看到了局势的危险,比高欢的眼光更精准。 河北世家的兵马,无论如何都会强攻邺城,得逞后控制傀儡朝廷,然后以朝廷的名义,下诏书解除高欢的兵权,宣布他为叛逆。 无论这些套路能不能奏效,起码在政治层面上,对高欢极为不利。高欢入主河北之后,就以 “渤海高氏”自居,并且得到了高乾等人的 “盖章确认”。但实际上,高欢也好,高岳也罢,他们这些人跟渤海高氏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反之,高敖曹等人,同样也没把高欢当做同族看待,一旦政治利益冲突,翻脸乃至兵戎相见也是必然。 刘益守前世认识不少姓 “孔”的人,也没有谁敢说自己的祖先是孔子。这个道理跟高欢与渤海高氏的关系无二。 高欢对渤海高氏兄弟动手,不过是因为对方侵占了自身的生存空间,这跟 “同族内斗”完全扯不上关系。换言之,这次用兵,双方都不会讲什么感情,都会下死手! 娄昭君亦是很明白,渤海高氏兄弟对她及高欢的子嗣绝不会手下留情! 然而高欢没有注意到的一个细节便是:如今他麾下的部曲,早已不是当初的百战雄师了。 新入伍的士卒,或许忠心方面还能提一提,但技战术早就比不上当年老卒。 娄昭君知道,高欢在信都前往邺城的必经之路上,也就是沿着漳河的那条官道上,埋伏了一支精兵。 理论上说,高敖曹带兵赶路而来,应该是有去无回的。然而这只是理论上的情况。 实际上,伏击战的时候,猎人和猎物,是可以互相转换的。高欢带着最精锐的部曲去偷袭渤海高氏的老家修县,这里是高氏兄弟的根子,防御力又比不得信都这样的大城雄城。 可以说是性价比极高的战略目标。攻信都,渤海高氏兄弟未必会折返,但攻修县,他们一定会折返回来救援。 来回之间,战机不就拉扯出来了嘛。不得不说,这一战高欢的计划,想得是非常周全的。 除了他高估厍狄干所部的战斗力以外。娄昭君知道,光靠厍狄干埋伏一波,跟女人房事的时候赌自己会不会怀上一样,随机性极大! 搞不好就会中招。她又怎么可能把希望寄托在战斗的胜负上呢?所以,当高欢带兵出征之后,娄昭君却也没有闲着。 作为一个资深的政治动物,娄昭君在嫁给高欢之后,一直没有做陪衬的心思。 从前不会,现在就更不会了。如此关键的时候,她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高欢一走,娄昭君便连忙给刘益守写了一封信,让人带去位于朝歌的梁军前线大营。 娄昭君也在赌刘益守在大营内,要是赌错了,梁军来邺城不及时,搞不好到时候刘益守就真的要给她收尸了。 娄昭君也是在赌刘益守的人品,实际上刘益守放任高敖曹他们攻下邺城,等高氏兄弟将高欢的亲卷们都给屠了以后,梁军再攻打邺城打着为高欢报仇的旗号收买人心装好人,那时候才是最佳的出手时机。 娄昭君认为刘益守不是这么绝情与狠心的人,不过她也不能确保对方会及时出手。 写信的时候,也是心乱如麻。怎么说呢,人是会变的,当年的那个人,还是不是现在的那个人,娄昭君自己也没底。 看在高浪的份上,刘益守多少也应该援护一下吧?娄昭君在信中恳求着,不知道其中有几分是真情,几分是求生欲。 “这些年,母子二人过得也挺不容易的啊。”刘益守站起身,在军帐内踱步。 高浪的身份瞒不住人,这些年他和娄昭君母子二人过得如何,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了。 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刘益守心里有数,他总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关。 如果当年只是为了 “尝鲜”,他没必要那段时间夜夜笙歌一般的跟娄昭君欢爱,本身就是奔着让对方怀孕而去的。 至于为了什么,只能说一切都是政治挂帅,务求在高欢与娄氏基本盘之间制造一道不可弥补的裂痕。 这些就叫所谓无所不用其极,与男女之情完全无关。如今,该不该为这份 “香火情”,拉娄昭君一把呢?刘益守在权衡利弊,这是一道考验人心的难题,监考人就是他的良心。 他有种感觉,厍狄干一定拦不住勇冠三军的高敖曹,甚至有可能设伏不成被反杀! 高欢嫡系势力的衰弱,也让这位老硬币没办法布下一个完美无缺的局。 如今高欢 “平叛”,河北世家是强势,高欢反而成为了弱势,不得不说这是个很大的讽刺。 “把于将军叫来大帐议事。”刘益守对军帐外的亲兵吩咐道。不一会,于谨风尘仆仆的赶来,闷热的天气,让他的军服都被汗水打湿了。 “这封信你再看一看。”刘益守将娄昭君的亲笔信,交给于谨。 “这……”于谨双手接过信,一目十行的看完,随即陷入沉默。该怎么选,其实是一目了然的,如果不考虑政治因素的话。 当做没看见这封信,等着河北世家的兵马霍霍邺城,然后梁军再上去收拾烂摊子,把想办的事情都给办了,占据邺城,这些都是基操。 到时候把责任都给推到渤海高氏兄弟身上就完事了,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不过于谨并不是无脑莽夫,刘益守将信交给自己阅览,很显然不是为了 “这么点”事情。 “主公,恕末将直言,从战局的角度看,不必考虑其他的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八个字就足够了,无须说太多理由。只是,主公既然提出来,那自然有主公的道理,末将不知应该如何评价。”于谨很是谦逊的说道。 刘益守将信收好,微微点头叹了口气。 “如今我们正在席卷天下,不比从前了。攻心始终都是上策,攻城才是下策。这次若是可以入主邺城当然好,但是很多问题,我们没法处理,也不好处理。高欢的人马在邺城摇摇欲坠,我们有理由扶他们一把。只要派人埋伏在邺城附近,等高敖曹的人马出现后,将他们杀退即可。当然了,若是退回来的是得胜而归的厍狄干,我们也照杀不误。无论如何,入邺城是没必要的。我们只打援,不攻城。”刘益守的意思,总结就是两个字:控局! 如果梁军攻占邺城,高欢也就败亡了。他败亡了,高敖曹他们就要吃掉高欢的政治资源,比如说再立一个元氏宗室当 “魏国皇帝”,然后利用河北腹地 “借尸还魂”。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个北魏复国么?显然不是的,他们只是为了以此提高自身谈判的筹码而已,增加刘益守平定河北所需要的各种成本,包括政治资源。 所以娄昭君说让刘益守 “援护”邺城,那他也不妨公事公办的 “援护”一番。既争取了人心,又还了人情,还给了娄昭君一个交代。 “主公之言,深得进退之道,不过还是需要派人去给娄氏回一封信,以安其心。”于谨若有所思的说道。 不表态,有时候就是最大的表态。很多时候 “已读不回”的态度,就是最大的傲慢,比破口大骂还容易得罪人。 “回信那是自然的,你准备弩手三千,精骑一千,步卒三千出征。邺城以西不远有一小城为叫武城,你命士卒偃旗息鼓进入武城屯扎,待河北世家的兵马攻邺城之时,从武城内杀出,必能大破高敖曹。”刘益守嘿嘿冷笑说道。 就算高敖曹有三头六臂,就算他麾下部曲锐不可当,也不可能在破解伏击后已经疲惫不堪,又奋力围攻邺城的时候,被人打闷棍还能反杀。 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高敖曹都能赢,那刘益守也没话说了。血条这种东西虽然不会挂在每一支军队的旗帜上,但是类似血条的东西,其实都是客观存在的。 行军时间长了士卒就会累,打了败仗就会士气低落,得胜归来的时候就容易得意忘形,不能量化的东西并不意味着相应的趋势不存在。 刘益守相信等于谨带兵从侧后杀出的时候,哪怕高敖曹麾下部曲都是铁打的,那时候也是无力回天了。 “得令!末将这就去办!”于谨兴奋拱手应道,内心的火热压不住。都是打老了仗的人,什么样的战斗可能会取胜,他们心里都是有数的。 刘益守的安排非常有针对性,已经把政治与军事方面的因素都考虑到了。 阴搓搓的埋伏,然后打完收工回家,不必去占领城池,防备偷袭什么的。 不得不说,这种仗是打得最舒服的,简直就跟在地上捡功劳差不多。更重要的是,于谨觉得刘益守这个人很够意思,从他对娄昭君的态度就看得出来,是一个很念旧情的人。 于谨不会担心将来自己被卸磨杀驴。等于谨走了以后,刘益守这才忍不住坐到软垫上,心中有一丝暗然。 什么东西都是假的,唯有老硬币的万般套路是真的。都是在演戏,演着演着自己就信了。 情绪这样的东西,越来越变得多余,什么事该如何处理,什么人该如何处置,其实都有成熟而固定的办法。 这是一个胜者为王,而且王者通吃的时代,犯错越少的大老,就不会在长途跋涉中掉队。 残酷的生存环境,容不得你犯错。 “看来历史上那么多昏君暴君,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啊,当皇帝真不是一般没意思。”刘益守忍不住唏嘘感慨说道,他已经看到了高欢的结局,只是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 ……霸府娄昭君的卧房里,李昌仪和高浪都跪在地上,气氛有些凝重。 前妻和自己离婚后,先是回河北老家结了个婚,然后 “假溺水”又送到了亲爹手里,最后被亲爹送了回来。其间的曲折,简直让高浪眼界大开! 好消息是,亲爹比较讲究,前妻没被他玩,自己也没有被绿。坏消息是,亲妈看不惯前妻,想把她再送到亲爹那边。 高浪的心情就像是在坐过山车一般,太踏马刺激了! “既然和离了,就不该待在这里了,今日,娘便送这个女人走。”娄昭君板着脸对高浪说道。 李昌仪面无表情,根本不搭腔,她已经没什么想法了,该怎样就怎样吧。 正在这时,门外值守的亲信走了进来,将刚刚收到的一封信交给娄昭君,随即退出卧房。 看到信封上那歪歪扭扭的字,娄昭君霍然起身,激动的将信封撕碎,随手丢到地上,然后一目十行的看完,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好!好!好!太好了!”娄昭君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在那里自言自语。 “母亲,您这是……”高浪开口询问道。他搞不懂自己老母到底兴奋个啥。 “咳咳,嗯,既然是被迫和离的,我们也是要面子的人,岂能别人说和离就和离?你们退下吧,此事不必提了。”娄昭君心情大好,一抬手,示意高浪夫妇快滚。 这踏马也行?刚才你不是这么说的啊!是什么事情让你改变主意,不赶李昌仪走了? 高浪整个人都傻了,最后被李昌仪推出了娄昭君的卧房。等他们离开后,娄昭君这才一脸惆怅的坐在床上,用袖口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当年那桩风流债,今日竟然可以救全家人的命,是她没有料到的。刘益守如此心胸气度,真是令人折服啊! 回想起那些日子两人的缠绵,娄昭君脸上不由得浮上一丝红晕。 第701章 画虎不成反类犬 「轰隆!」 漆黑的夜里一道闪电划过,瓢泼大雨如约而至,豆大的雨滴打在人身上都会感觉到疼痛。 夜幕中形成的水帘,将一切笼罩起来,密不透风,令人窒息。 朝歌城郊外的梁军大营里,刘益守在中军大帐内查看河北的大地图,矗立良久不动。 阳休之在一旁点着火把,帮他照明,同样也是一动不动。 「子烈(阳休之表字),听闻你也是河北人士。如何治理河北,你有什么想法吗?」 刘益守转过头看着阳休之询问道。 虽然阳休之全家都是死在邢杲手里,但他确实是河北的小士族出身,家学渊源。并不属于那种「土豪类」的世家,可以看做穷人版的清河崔氏。 「主公已经成竹在胸,属下就不必献丑啦。」 阳休之谦逊说道,作为马屁皇帝,他当然明白刘益守肯定什么都想好了,只是希望别人赞同他的看法,这些都是人之常情而已。 「说说看吧,这里没有什么君臣,不过是朋友之间随便闲聊而已。」 刘益守哈哈大笑拍了拍阳休之的肩膀,邀请他对坐饮酒。 二人坐定之后,阳休之给刘益守倒满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即正色说道:「遵彦(杨愔)弘农杨氏嫡系出身,在主公麾下众人当中算得上出身最煊赫。然而主公将遵彦引为股肱,供给粮草,掌控财帛以供军需,从未有过差错,一如汉初之萧何。 主公可知为何渤海高氏兄弟、赵郡李希宗等人皆为害,而遵彦不为害?」 刘益守想对付河北世家,阳休之是清楚的。所以他对刘益守提了一个问题:杨愔家的家世一点也不比高敖曹他们低,为什么你可以用杨愔,却不能用高敖曹、李希宗等人呢? 刘益守对杨愔是大用,对方也是出了大力,绝对算得上是君臣相得了。弘农杨氏的杨愔都可以用,很显然人才的问题并不出在地域上。 不得不说,马屁皇帝还是有点政治眼光的,更是对河北风物非常了解。他的看法可谓是入木三分! 如果杨愔能用,那河北世家的人一定也能用,问题不在于出身如何,而在其他地方,解决了这个,便盘活了引用河北人才的问题。解决了人才问题,那便是解决了河北问题的一半。 「子烈此言大善,请务必细说!」 刘益守大喜,他本来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阳休之还真有想法。 「主公,所谓物离乡贵,人离乡贱。我等北人因种种原因背井离乡,投到主公麾下。先到寿阳后到建康,身边皆为南方大户出身之人。我们不依赖主公的话,要如何生存下去? 遵彦出自弘农杨氏不假,但除了一个名号外,家里还能为他提供什么呢?给老家写封信回去,来回都是几个月,这样的家族,能顶什么用? 而高敖曹、李希宗等人则不同,家乡结党,一呼百应。垄断地方官府,再往朝堂输送人才,那岂不是将来联合起来便能改朝换代?」 阳休之一语惊醒梦中人! 刘益守有超越前人的眼光不假,但正因为他的眼光太超前,所以往往忽略了短时间内不易察觉的变化。 「弘农杨氏当中,有人在关中为官,有人在主公麾下为官,要说煊赫,虽然比不上当年司马氏晋国在洛阳时的盛况,可也绝不是没落了。 但主公看看,弘农杨氏如今的号召力,与河北世家比之如何?」 阳休之一针见血的指出如今河北世家最大的问题:他们既是土豪,也是世家,还是军阀。 简直就是三位一体,毫无破绽。只能用强于他们的力量来击破,这个体系本身并无明显弱点。 南面其实也有这个问题,但有点不同的是,南面的庄园叫「湖墅」,并没有多少防御功能,「江东鼠辈」们承平已久不修兵戈,南方的大世家不过是一个个待宰的肥羊而已。 他们当中一些壮硕的已经被刘益守给宰了,其他的羊毛也被剃过好几轮,翻不出什么浪来。但河北世家明显不同,那些人更能作妖。 「说了这么多,有什么高招,直接讲吧,痛快点。」 刘益守忍不住催促道。 「是这样的。」 阳休之吞了口唾沫,他本来不打算现在说的,但刘益守既然问起来了,好像不说也不行了。 「第一招,就是主公以前用过的大索貌阅,清查户口,把河北世家里头匿藏的黑户给揪出来,当然,这不足以让他们伤筋动骨,不过能砍一点是一点嘛。 弱枝砍了,强干也成了弱枝。」 刘益守微微点头,这种基操肯定是要走流程的,当然,此举也不会超过河北世家本身的预期,这本身就是个斗法的过程。 「第二招,拆邬堡,一县之内,最多一邬堡。将来天下太平,邬堡也用不上了,本身就是百姓躲避胡人骑兵的避难所而已,不是给世家大户们藏污纳垢的地方。这一招主公以前也用过了。」 听到这话,刘益守微微一笑,果然,以前的老套路展现过效果,用起来那是真的爽。 但光靠这些想掀翻河北世家,还是远远不够,这些都是砍枝丫不砍主干的辅助之策,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第三招,废除郡县推举制,废除九品中正制,严控本地为官制度,将选官用官之权,从郡县收回到吏部。这一步很难,估计会斗法很多年,主公一定不能退让。」 说了半天,总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废除郡县推举官员,那就是不让世家大户们将自己人不断往朝堂里面塞!废除九品中正制,就是不让庸碌之辈可以累次升官,最后让世家「以量取胜」,劣币淘汰良币。严控本地为官制度,就是防止世家与地方官员勾结。 「世家子弟若是想为官,又不给他们上升的通道,难道这些人不会去造反么?」 刘益守一脸无奈反问道。 这么简单一个逻辑,阳休之不可能想不到的。 「集天下之才于帝都,取之用之;调配天下之才,异地为官,随用随取不拘一格。久而久之,世家子弟皆相隔万里,无以凝聚起事。 若家中无人为官,则乡里万顷良田不过他人嫁衣而已,不足为惧。将世家分而治之,用其才而不用其地,久而久之,河北世家之困,可自行消解。」 阳休之面有得色的说道,这一招他想了好久了,本来想写成奏章上书的。 刘益守忍不住点点头,虽然他对里面的一些看法持有异议,但不得不说,阳休之的办法很有可取之处。尤其是将世家子弟都捞到都城附近居住,让他们的本家都成为土财主的办法,确实不错。 【目前用下来,听书声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语音合成引擎,超100种音色,更是支持离线朗读的 集起来造反的可能性! 至于其他的,那便只能用发展的思路去解决发展的问题了,世间又岂有完美无缺之法? 「开恩科而举之,功臣之后亦可门荫为官,你以为如何?」 刘益守沉声问道。 河北世家以为自己有势力,所以子孙后代就必须当官,呵呵,只能说图样图森破了! 如果真要开制度的口子,那也是开给陈元康、王伟、杨愔他们这些人的子孙后代。这样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以刘益守为中心抱团。 如若不然,谁还会死心塌地的给他刘某人效力? 刘益守对此想得很明白,河北世家以为送个妹子过来就能保证子孙后代富贵不绝,真是想太多了! 家里的先辈没有功劳,那就老老实实的去考科举去!如果在地方势力大就能让家中子弟当官,那要军队何用? 「谢主公恩典!」 阳休之连忙跪下行礼,这是刘益守头一次开口保证,会照拂他们的后人,其实这也是历朝历代的老规矩,只是说出来总比「约定俗成」让人心里踏实。 刘益守回想起前世唐代史书上的桉例,忍不住一阵唏嘘感慨。 门荫制度出来的人才不少,甚至在质量上与人才比例上,比科举制出的人才还上乘。科举制也无法让中晚唐的黑暗政治有所改观,反之倒是给节度使们(其中不乏河北革命老区与朱全忠之流)输送了不少人才,客观上加速了唐朝的灭亡。 而初唐到盛唐之间人才选拔「两条腿走路」的模式,却有效抑制了一家独大的局面,在政治上达到了客观平衡的效果。 制度的好坏,只有实践过才知道,刘益守可不敢光靠自己的脑洞去制定国策。 依照旧例笼络一批功臣集团,用来稳固自己的基本盘,非常必要。 「主公,开恩科可以形成定制,然后在洛阳周边划一个地方,高价卖田宅……」 阳休之不动声色的建议道。 呵呵,这踏马都想一块去了! 刘益守差点叫笑出声来。 他之前就已经写信回去让陈元康拟定「洛阳新都房产销售」的策略,准备靠搬迁新都的机会,狠狠宰那些有钱人一刀,让他们好好放点血支援国家建设。 没想到阳休之也是这么想,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到时候根本不怕那些世家大户们不来。 你不想来?没关系,以后科举没你份了,将来把你们这些土财主当「土豪劣绅」严打,就看你来不来。 此策一出,可以想象将来洛阳是怎样一副光景,这本身就是人才策略的一种。 「学区房」制度是对付河北世家的大招,非到万不得已要掀桌子,那些人只能乖乖的到洛阳来考科举当官。 当然了,他们的优势,绝对是远远超过寒门子弟的。这一招只是将门阀势力离散化,还远远不能消灭世家门阀。 正在这时,淋成落汤鸡的源士康,拿着一个竹筒走进来。 「来,坐下喝酒,直接说什么事,我不看了。」 刘益守邀请源士康喝酒。梁军斥候回报的时候,会口述与信件同时进行,以便核对消息真伪。 「主公,高欢在清河岸边的广宗城以南(河北威县附近),大破高敖曹部,将其部曲杀散,直奔脩县而去!」 高欢这么勐了? 刘益守有些不敢相信。 「战况如何?」 刘益守沉声问道,收敛笑容一脸正色。 「回主公,当时天降大雨,根本看不清周遭状况,但……我们的斥候去查看的时候,发现高敖曹的人,似乎都未披甲,旗帜遍地都是 。」 源士康有些不确定的说道,他长期跟着刘益守混,已经想到了一种可能,只是心里不太确定。 「高敖曹玩虚虚实实,没想到撞上了铁板,呵呵,这有什么不敢说的。」 刘益守冷哼一声说道。 脩县的这一路兵马是羊攻,吸引高欢注意力。高敖曹原本是想着高欢可能会深沟壁垒阻击,没想到高欢打着奔袭脩县的主意,也是冲着高敖曹老巢而去的! 一边是真精兵,一边是佃户伪装成的精兵,谁胜谁负不是一目了然嘛。 高敖曹这波是画虎不成反类犬,想学刘益守当年在青徐戏耍魏军的套路,完全不考虑实际的战场情况。 当年刘益守敢那么玩,是因为隔着一条泗水,根本不操心魏军会过河。如果是现在高敖曹遇到的这种情况,敢这么玩就跟出石头剪子布一般,谁敢说自己玩石头剪子布不输的? 「这一次突袭脩县,高欢大概能赢。」 刘益守喃喃自语一般说道。 这次高欢居然敢狭路相逢勇者胜,是他没有料到的。或许,是因为高欢这次也是到了绝境吧。当然了,这只是策略上的获胜,要是高欢遇到高敖曹本部人马,能不能赢就两说了,这支军队只是打着高敖曹的旗号而已,本质上还是未经训练的民夫。 由此可见,高敖曹应该是把所有的精兵都集中起来奔袭邺城了,厍狄干的伏击计划,极有可能会打水漂。 那样邺城就危险了! 「于谨应该能行的吧,邺城若是失守,乐子可就大了。」 刘益守轻叹一声说道。邺城若是失守,河北将会出现一个新的核心,这帮人就要彻底抱团了。此战虽然是给娄昭君帮个忙,但却不容有失! 第702章 再爱都曲终人散了 肥乡位于邯郸以南,清河西岸,树林茂密。此刻厍狄干及麾下魏军,正埋伏在树林中,打算通过阻塞漳河河面,使得船上的敌军士卒下船与他们在林中鏖战。 他当然也不想这么埋伏,可是漳河北段沿岸没什么高山险阻,想埋伏也没法埋伏。高欢又下了死命令,必须在沿北漳河一线的某处,拦截水路而来的高敖曹部。 所以他也只能将部曲埋伏在这片树林里面了。 更好的埋伏地点,其实是更北面的广阿,那里数条河流交汇,还有一个名为「大陆陂」的湖泊,地形复杂。乃是设下伏兵的好地方。 只可惜厍狄干胸中并无多少奇谋,不敢用险。 时间从早上到了晚上,又从晚上到了清晨。厍狄干领着部曲就这么一连埋伏了三天,吃喝拉撒都在树林中,结果别说是高敖曹部的主力了,就连敌军负责前出侦查的斥候都没有见到一个! 高欢预判到高敖曹带兵必走漳河沿岸奇袭邺城,结果高敖曹居然没来! 厍狄干慌了,连忙派人回邺城查探情况,因为这里并不是冀州到邺城的唯一通道,也不能排除高敖曹带兵走远路从别处奇袭邺城。 等厍狄干的人到邺城之后,娄昭君得知前线战况,面色剧变! 千算万算,没想过高敖曹居然不来! 因为邺城居然也没有遭遇袭击!甚至负责巡查的游骑,也没有跟高敖曹的探子遭遇! 但高欢击溃沿清河而来的敌军部曲,这件事情已经是铁板钉钉了!连缴获的旗帜都被送到了邺城。 娄昭君虽然机敏,却不会带兵打仗,也不知道出现这样的情况,究竟意味着什么。她火速派人写信给刘益守,询问对策,已经是慌不择路。 …… 高欢作为久经沙场的老硬币,虽然亲临一线作战指挥不是很在行,但是他在用兵大略方面还是很成熟的。 以厍狄干部伏击高敖曹,无论高敖曹能不能击败厍狄干,起码也要脱一身皮,在士卒疲惫的状态下攻打邺城,或者打道回府。 无论他们怎么选,等这些人匆匆忙忙折返回脩县的时候,高欢这边已经攻克脩县! 看到老家被攻占,自己这边又兵疲师老,高敖曹麾下士卒,必定军心大乱!那时候哪怕高敖曹有当年项羽之能,只怕也是会落得「四面楚歌」的下场。 厍狄干能不能阻止高敖曹攻邺城,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高欢计划的核心,是让高敖曹部在不方便脱身(比如围攻邺城)情况下,不得不回师防守。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往前行军了,直接掉转头去回援脩县!所以厍狄干根本就等不到高敖曹的人马,因为人家已经折返回老巢跟高欢决战去了。 冷兵器时代打仗,主帅就是要考虑「提前量」的问题,不能等出事了以后,再来想办法补救。不止是高欢,就连刘益守也是高估了高敖曹。 能够用兵不拘一格,那是因为主帅掌握了各种用兵的方法,可以随意处置。但高敖曹只会指挥步骑混合的队伍作战,让他坐船偷袭,他不敢,也没有这个经验。 更不敢在生死存亡的关头,把胜利的希望寄托于不熟悉的战斗类型。 于是高欢的第一道保险彻底失效,刘益守部署的第二道保险依旧失效。高敖曹依靠自己的「年轻不懂事」,完胜两位老硬币。 …… 「兄长!跑吧!」 高欢之弟高琛压低声音对身旁的兄长大喊道。 高欢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直不怎么亲近,但生死关头,也只能依靠福祸相依的「自家人」了。 脩县已经被他们攻陷,但从下午入城到晚上被高敖曹带兵围城,也不过几个时辰而已,根本连抓捕渤海高氏的全部亲卷都来不及完成! 高敖曹就已经带兵打回来了。 「跑,还能往哪里跑啊!」 站在城头的高欢一脸蔑视看着城下人头攒动的火把,神色澹然道。棋差一着,满盘皆输,千算万算没料到高敖曹是个怂货,根本不敢走水路。 对方本来就没走远,快速折返也就不足为奇了。高欢心中暗然,这一招真是输得莫名其妙。 此战都是在赌对手如何布置,翻牌的时候,便已经无法调整。若是等斥候反复侦查回报,然后再来做判断,便已经失去了先机。 高欢在赌,高敖曹之前傻乎乎的派一支疑兵也是在赌。两只赌狗互相翻牌,二人一胜一负,姑且打平。 如今高欢占据了脩县,但高敖曹却也没有损耗什么兵马与气力。 脩县城池低矮,不见得能扛得住高敖曹攻城。 一番折腾后,双方的策略与计谋,似乎完全没有发挥什么作用。绕了一圈回来,战斗的模式又回复到最原始的城池攻防战中。 不同的是,本该防守邺城的高欢,现在必须要守住脩县,为生存而战。高欢到底还是吃了个闷亏! 不过高敖曹似乎也不值得高兴。 因为本应该攻克邺城的高敖曹,却不得不选择回师救援脩县,确保老家高氏子弟家卷的安全!高敖曹麾下部曲的核心,就是由渤海高氏乡兵组成,其中有不少高氏旁支外围子弟。 现在亲卷子嗣被高欢架在脖子上,也是令人扼腕叹息。 不救脩县,他的队伍不用别人去打,自己就散了,这也是高欢眼光毒辣的地方。 「贺六浑!出城受死!我留你全尸!」 脩县县城下,高敖曹举着火把,对着城头大喊道。 「你要是不怕绝后,那就攻城。带着人撤到脩县十里以外,否则我每隔半个时辰,杀你一子!」 高欢上了年纪喊不出话来,让高琛代为喊话。 高敖曹不说话,城下大军一片沉默。高敖曹的子嗣都会死,更别提他们的了。 高敖曹这种沉默的态度,让高欢心里发毛。 不过不要紧,高欢手里就捏着一堆人质,不怕高敖曹不就范。 虽然这次渤海高氏的亲卷抓获的不多(渤海高氏各支子弟极多),但高氏兄弟等人的子嗣,却又都被抓到。谁叫他们家在脩县的府邸最大最豪华呢? 比如说高敖曹长子高突骑,此刻便被五花大绑矗立在城头。 「父亲! 救命啊父亲!」 高突骑对着城下的高敖曹大喊道。 「贺六浑,你个小人卑鄙无耻!」 高敖曹气得怒发冲冠,指着城墙上的高欢破口大骂,却又拿对方无可奈何。 「你退兵就是,子嗣家卷自然可以保全。」 高欢面对微笑的让高琛传话,什么叫有恃无恐,这便是有恃无恐。哪怕他现在站在原地不动让高敖曹派人射他,对方都不敢动手! 要死,大家一起死,有什么好怕的? 高欢已经看透了人性。 高敖曹颓然放下手,放弃了下令全面攻城的打算。高欢败亡已定,哪怕自己不出手,梁军也会出手,刘益守也会出手的。何苦让自己的子嗣给对方陪葬呢? 正在这时,队伍里有人用强弓朝着城头火把的位置射来凶勐一箭,正中高欢胸口! 一时间,交战双方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怎么敢!他怎么会!他怎么能! 高欢难以置信看着自己胸口插着的那支箭,完全没料到高敖曹居然不顾自己子嗣的安危,敢在这个时候跟自己翻脸。 高欢的手下与亲卫,也没料到城下军中有如此神射,等援护的时候,箭已经插在高欢胸口上了。 「兄长,你疯了?我们的孩儿还在高欢手里啊!为什么下令射杀高欢啊!」 高敖曹一脸惊骇看着身边的大哥,像是头一次认识对方一样。高欢之所以没防备,就是因为高乾等人的子嗣都被俘了。 没想到就有人可以心冷如铁,什么都不介意。 「攻城!」 高敖曹身边的高乾,大喊了一声!根本懒得跟高敖曹解释! 大丈夫岂能妇人之仁!老婆没了,再娶就是!儿子没了,再生就是! 听到高乾下令攻城,高欢双目圆睁,随即脱力,跌落不到一丈高的低矮城墙,掉到了地上,生死不知。 高乾的狠辣,只是被这些年的权势所遮盖罢了。高敖曹忽然想起了当年还未起家时的往事。 想当年高乾向博陵崔求亲,人家看不起他不愿意将家中女卷嫁给他,高乾就带着人去崔氏抢人,抢到了以后就在野地田埂上把「新娘子」ooxx了。 类似的事情,是刘益守与高欢之流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刘益守都是被女人倒追,而高欢以前劫掠女人跟自己那啥,怎样都是抢回家了以后再办事啊! 没有谁会在野地里随便乱搞的。 可高乾就敢这么玩!今日的冷箭看似突兀,实则是血液之中的暴虐果敢迸发出来而已。 「都宰了!把他们都宰了!一个不留!」 高琛双目赤红大喊道,他已然明白,今日自己在劫难逃,索性……大家一起上路吧。 高乾、高敖曹、高季式等人的子女,像是鸡仔一样的被宰杀,尸体被残忍的抛下城头,惨烈无比。 唯独高慎钻石王老五没有成亲,不那么心疼,但妾生子也同样被杀。 很快,脩县城门被撞开,双方的士卒都杀红了眼,尸体在城门口堆了一层又一层。 …… 轰隆!电闪雷鸣,暴雨倾盆!为了躲避可能的洪水,梁军已经撤到朝歌废城内。娄昭君这次送来的情报,刘益守没有任何应对,只是写信告诉对方,稍安勿躁,一切照旧。 他不希望高欢这么快就死,但也没必要花精力去确保高欢的安危。 「主公!出大事了!」 浑身都在「掉水」的源士康急急忙忙冲进来,双手抱拳行礼道。 「直接说吧,不用拆信了!」 刘益守放下手里正在读 的书,正色说道。 「高欢攻下脩县后,高敖曹率军回师。然后……」 源士康不知道要怎么说,只得将手中封好火漆的竹筒交给刘益守。 「罢了!传我军令,全军待命准备出发。」 他摆了摆手,后者退出帅帐后,刘益守这才拆开竹筒一目十行的将信看完。 高欢中冷箭而死,渤海高氏兄弟一脉子弟大半遇难,部曲死伤惨重,脩县血流成河……怎一个乱字了得啊! 高氏兄弟后人基本上全被高欢的乱军杀光了,想来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放过娄昭君的。带着高欢的尸体,然后前来邺城叫阵,最后攻克邺城,把高欢的后人也给霍霍了,以报灭族之仇。 只要是正常人都会这么办吧,战乱的血腥年代,就是这个规矩。 「入主邺城的时间到了。」 刘益守轻声感慨道。 想来高乾等人也知道无法守住邺城,他们要的不是邺城,而是邺城皇宫里的一切,包括傀儡皇帝元绍宗,中枢朝堂的卷宗等等。 更关键的是,不能不报仇! 办完这一切,然后在冀州信都重建「魏国」,号令河北。如果将来梁国强势无法抵挡,那便献出河北以求保全自治之权,不失王侯之位。 如果刘益守出了意外,那收复黄河以北,再建魏国,也不是不能考虑。 至于儿子嘛,死光了还可以再生,老婆死了也没事,反正世家女多的是,更年轻更漂亮! 刘益守甚至都感觉,或许高乾等人心中也未必真的那样悲切。 他立刻铺开大纸,给于谨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去邺城西面的武城。 …… 几天后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来自脩县的冀州兵马,出现在邺城以北。高欢的尸体,被吊在旗杆上示众。 邺城守军,无不震恐,一时间人心惶惶。 高敖曹派人对着邺城城楼喊话,说高欢已死,继续抵抗毫无意义,开城投降可免死伤。若是负隅顽抗,则大军入城鸡犬不留。 关键时刻,娄昭君出现在城头,派人向高敖曹部喊话,说自己与高欢的家卷,誓与邺城共存亡,要战斗到最后一兵一卒。 话不投机,没什么好说的。早有准备的高敖曹命麾下大军攻城,邺城内已经没有多少兵马,堆人命也能把邺城这座大城啃下来,攻城用的云梯就已经足够使用了! 战斗一直持续到晚上,双方都死伤惨重,邺城北面城墙摇摇欲坠,高敖曹的士卒几次都快攻上城头,却又在紧要关头被赶了下来。 深夜,一直严密关注邺城战况的于谨,亲自带兵夜袭高敖曹大营,大破疲惫的冀州兵! 混乱中高乾与高季式战死,高敖曹仅以身免逃回信都,高慎重伤被俘。一夜间高敖曹麾下的亲信兵马灰飞烟灭,河北世家中成建制的最后一支战兵覆灭。 自此以后,邺城以北的各郡县,已经没有人牵头抵抗梁军占地。 刘益守亲临邺城,搜寻到高欢的尸首,将尸体修补收敛后送入了邺城,并写信给娄昭君劝降。 一天之后,邺城城门大开,娄昭君亲自出城迎梁军入城,自此在邺城盘踞了十年有余的高欢势力,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第703章 以后的以后(大结局) 梁军入主邺城后,秋毫无犯,有王者气象。无论是魏国「朝廷」,「天子」元绍宗,又或者是高欢的家卷和亲信,都没有被劫掠,城内秩序井然。 刘益守保留了他们应有的财帛,遣散了不该有的仆从与部曲,没收了他们在邺城周边的田产。 高欢的墓地选在邺城西北的临水县(河北磁县),刘益守命人以诸侯之礼将其下葬,并亲自为其抬棺,谥号为「烈侯」。 很多人都说这是在猫哭耗子假慈悲,但更多的人却吃这一套,尤其是高欢的亲信与残部。刘益守的宽阔心胸和从容气度,获得了邺城本地人与高欢亲信势力的认可。 既然高欢都可以被原谅,那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于是邺城民心乃服,元绍宗上了降表,宣布退位。名义上存在多年的北魏,宣告灭亡,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邺城以南的河北地方迅速安定了下来。只有怀朔镇的部分老卒逃亡山林不知所踪。刘益守没有跟娄昭君发生什么超友谊的关系,而是将她和高欢的子嗣安置在洛阳新城周边。 随即刘益守在邺城发布政令,赦免跟随高欢作战的厍狄干等人,白纸黑字贴在邺城的城门口:从前旧事,无论是什么,皆是既往不咎。 从今开始,若有作女干犯科,一视同仁。 并且还派出很多探子四处寻找这些人的踪迹,将赦免令转告。 用刘益守对于谨所说的原话,就叫:天下乃定,民心思安,不宜再造杀孽。 听闻此事后,跟随高欢起家的怀朔镇部曲乃服,绝大部分人都从邺城周边的山林内走出,向刘益守投诚。 高欢已死,又与河北世家翻脸,他们无处可去,只能投向敞开怀抱接纳四方英豪的刘益守。这是大势,也是人心所向。 刘益守随即下令册封最先倒戈的娄昭君之弟娄昭为相州刺史,命他负责收罗高欢残部,将这些人妥善安置,并且要即刻开始拆迁老邺城。 特别是邺城的旧皇宫,一定要完整的拆掉,一片瓦都不能留下。 然后利用拆下来的建筑材料,在漳水以南建立一个新邺城。城池规模不一定要大,但渡口与仓储一定要修建好,未来邺城会成为河北运粮中转的据点,会形成一个商业繁荣的城市。 这座城的军事作用,因为天下即将一统,又远离国家边境,已经无限缩小到忽略不计了。而天下万民万张嘴,解决他们衣食住行的问题,才是天下统一后的首要任务。 繁荣的运输渡口与规模庞大的仓储,远比冷冰冰的城墙作用要大。 高敖曹部精锐,此战被梁军全歼,河北世家的军事实力遭遇重创,已经撤回信都不敢动弹。刘益守亦是没有率军乘胜追击,而是采用政治手段,分别与河北各世家谈条件,希望他们接受朝廷的招安。 和从前一样依葫芦画瓢的诏安,现在的河北世家求之不得,可是刘益守所要的,并非那些人随便点点头就行。 他这种招安,是要拆掉河北世家在河北的邬堡,遣散绝大多数隶属于他们的佃户,还要大索貌阅。比如说赵郡李氏在某一个县就有佃户数千,这些人战时皆为乡兵部曲。 这些河北世家又不是官府,如果不是整天想造反,养这么多民兵是想要闹哪样? 这一步刘益守是不可能退让的,河北当地到处都是的各类坞堡,密密麻麻的让人看着心里发毛,一定要拆掉绝大多数,只保留一小部分。 没有了坞堡,河北世家就无法屯扎私军,无法堂而皇之在人身自由上控制本地百姓。 这些越吃越肥的世家大户们,也会在一定程度上被压制。刘益守要的不是那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表面妥协,他要的是天下实质 性的统一! 河北大世家动不动就能动员数万乡兵部曲,谁当政也容不下他们作妖。 不出刘益守的意料,这种谈判跟鸡同鸭讲差不多。领头的高氏兄弟四个里面死了两个,一个重伤,都是拜刘益守所赐,而且统治河北的美梦随之破碎,这仇恨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释怀的。 其他的河北世家亦是王八吃秤砣一般,坚决不肯拆邬堡,但这些人同意在保留坞堡的情况下投降。 对此刘益守没有生气,因为生气也不能解决问题,他有的是招数和时间来跟这些人斗争。没必要强行急吼吼的上去收复河北,让那些人由明转暗跟自己过不去。 河北世家不愿意妥协也没关系,反正上次一战,河北元气大伤,如今全境都在梁军的攻击范围内,想老老实实的耕种屯粮回血,门都没有。 只要佃户们出来耕地,梁军就抓人,然后在黄河以北的河内等地将其就地安置,重新造册上户口! 高敖曹等人跟高欢最大的区别是,河北世家只能固守地盘,出了自家一亩三分地,没有任何号召力。 刘益守可以腾出手来随便折腾他们。 此外,杨愔还给刘益守献策,提出对河北进行全方位的经济封锁政策,尤其是河北长芦地区的海盐,朝廷一定要抓在手里。 对付河北世家的第一刀,就从盐开始! 杨愔大世家出身,又是长期跟钱财物资打交道,最明白其中的道道,知道河北世家最大的弱点在哪里。 自己人砍起自己人来,出手才能快准狠! 刘益守从谏如流,命周文育、徐度等人,在海河出口设立据点,建立木堡,后又将其改建为石堡,是为飞地,如同一根钉子扎在河北腹地的出海口。 刘益守将此地命名为「天津」,掌控周边自汉武帝时期就规模惊人的长芦盐场。他对天津守将的要求很简单:哪怕不能控制盐场,也要干扰其他人利用盐场制取海盐。 吃不到就砸场子,如今刘益守财大势大地盘大,砸得起。 天津的补给全靠海路输送,运输的海船来往于广陵(扬州)与天津之间,形成了一道稳固的沿海航线。 没有了长芦盐场的支持,河北食盐断绝,冀州、赵郡、范阳、博陵等地,从世家大户子弟到升斗小民乃至佃户私军,全都震恐异常! 刘益守这一刀扎得又狠又准。为了获取食盐,河北的世家大户必然要作出选择: 究竟是抗拒统一的大潮流,继续在自己一亩三分地苟且,还是放弃本地的坞堡与产业,去洛阳为官,然后迎接新的政治格局? 又或者直接掀桌子,跟梁军在沿海的盐场玩「食盐争夺战」,靠堆人命抢劫食盐? 生存与毁灭,往往都在一念之间。 估算了一下刘益守掌控的地盘与人口,河北的世家大户选择了偃旗息鼓,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说。哪怕拼消耗,他们也拼不过梁军啊! 当然,世家大户自家府库内囤积了不少食盐,还可以硬抗很久,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对策,苦的只是底层百姓。 一个月后,刘益守封于谨为河北行台大都督,将其留在邺城坐镇,负责招降纳叛。留下地头蛇娄昭辅左于谨,二人一同处理河北事务。刘益守本人则是班师回荥阳,准备入住洛阳新城。 临走之前,刘益守还去一趟磁县,给高欢扫墓。 「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 站在一个高耸的土丘前,刘益守轻声叹息说道,心中的感受异常复杂。最了解你的,以及你最了解的,绝不是枕边人,而是你的宿敌! 刘益守与高欢就是如此,自从相识开始便一直斗争,一直斗到其中 一人盖棺定论,争斗才算画上句号。 在与高欢这样的老硬币斗法的过程中,刘益守磨砺了自己,某种程度上说,是高欢成就了刘益守。 「你练了那么多小号,搞出来那么多庶子,让我很为难啊。这么多人,娄昭君也不介意我杀,你说我是杀还是不杀呢? 杀了好像略显刻薄,没有容人之量;不杀,他们将来找我报仇,那可如何是好呢?会不会有人说我是妇人之仁呢?」 刘益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的反问道。 土丘无言,唯有以风作答。 「罢了,还是不杀吧。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了,天下分久必合,如今正是消弭纷争,四海一家的时候,多杀你几个儿子,又有什么用呢? 如果我建立的王朝真被你的儿子推翻,那也是天意。我想没有他们,也有别人,随他们去吧。」 刘益守自顾自的摆了摆手,像是说服了自己一般,随后便带着亲卫离开了磁县。 刘益守不知道的是,未来替他出征高句丽,出征突厥的年轻将领当中,居然就有高欢的庶出子嗣。 他更不知道的是,正因为没有杀高欢的子嗣,未来平定关中的时候,很多本地豪强一听梁军打过来了,都是打开城门迎接王师入城。 高欢的子嗣都能活命,正如刘邦封雍齿一般,其他人也认为自己投降刘益守也能活命。哪怕再该死的人,也不觉得自己比高欢的子嗣还该死。 这就是潜藏在人们头脑中的思维定式。 此时洛阳周边已经被肃清。 规模不算特别大,却又建设得很科学的洛阳新都,矗立于老洛阳城的西边二十里。 关中是不可能关中的,永远都不可能定都关中。刘益守下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保护黄河上游的植被,如果将来定都关中,会对黄河上游生态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几乎永远都无法恢复。 他前世陕西、甘肃等地的生态灾难,多半都能追朔到隋唐时期。 再说了,由于关中八百里秦川面积有限,当关东黄、淮大平原的田野渐渐开垦出来后,关中农业经济区在全国的重要地位就开始下降。 而且是持续下降。 东汉末年至魏晋南北朝期间,黄河流域战乱频繁,作为关中农业命脉的郑国渠、白渠的水利设施年久失修,又因河床下切,灌既面积减少四分之三,严重时甚至减少十分之九。 关中已经没有稳定粮食产出了,这对于一个封建帝国的都城来说,是致命的。 刘益守命陈元康在建康下了一道诏书,是为史上鼎鼎有名的《募捐令》。汉王建都洛阳,以洛阳城内及郊外地盘以为封赏。 有钱就能去,有官职可以减钱,划分专门地块给官员与富商居住。没有钱的官员,将来被调到洛阳为官后,只能租房子住。 或者等待朝廷的旨意。 两个月后新年尹始,刘益守入主洛阳新城,将其改名为「大兴」,寓意不言自明。同时,五路兵马围攻关中,由刘益守在洛阳亲自指挥调度。 第一路为偏师段韶部,从汉中陈仓道攻岐州,顺利前出到武都郡郡治虢县以西的宛川。盘踞武都郡的达奚武、苏绰等人投降,这一路几乎是兵不血刃。 第二路为梁军主力杨忠部,走武关兵临长安,但长安城内屯扎重兵不好硬攻,于是杨忠屯兵蓝田县,等待刘益守所派遣的主力兵马进入关中后,再从南面夹击长安。 第三路为并州的尧奋、慕容绍宗等人所率偏师,他们从晋阳出发,顺利接管了平阳后,又穿过已经废弃的玉璧城,并行进到残破的蒲坂,在此地屯扎。 第四路为羊侃所率禁军,走轵关入河东。河东大族薛氏 、裴氏、柳氏,皆携嫡系家卷定居洛阳,让出河东盐池的开采权,并接受梁国的管辖。 这些四路兵马都就位后,刘益守亲率江州兵两万,嫡系精锐两千五百,从潼关入关中,与并州兵马会师与蒲坂。 梁军,哦,现在应该叫汉军了。在汉军泰山压顶的攻势下,关中的高洋与侯莫陈顺等人,也停止互相攻伐,抱团取暖想抵抗。 然而一统天下的大势一旦确定,人心便不可以收拾。还没等侯莫陈顺与高洋「精诚合作」,李虎就带着亲信部曲反水,引杨忠部入长安。 汉军占据长安后,侯莫陈顺等人死于乱军之中,高洋亦是被部下所杀,关中初定。刘益守命人将高洋的尸首与高欢葬在同一处,相隔不太远,亦是一个大土丘,乃是鲜卑人的墓葬风格。 刘益守对已死之人都是非常宽容的,但却没有给高洋任何谥号。 在很多人看来,或许高洋根本不值得拿出来跟刘益守比较,既然不是「同台竞技」,那便没有上谥号的资格了。 得知汉军平定关中,远在蜀地的萧纪,吓得连忙上表朝廷,说自己年事已高,巴蜀之地湿气重,他身体受不了,请求朝廷收回封地,重新册封。 刘益守从谏如流,将其封在青徐兰陵县,这里是兰陵萧氏发迹的地方,也是祖地所在。听说萧纪到了兰陵后,整天养花种草不问世事,几乎完全澹出了朝野视线。 除了河北的部分地方以外,天下已经明面上统一了,当然,也不排除很多野心家在暗地里蠢蠢欲动。 刘益守入主大兴城的第二年,废除了地方推举选官制度,废除了梁国早就名存实亡的九品中正制,宣布了「以功勋门荫,逐次递减」以及「开恩科选拔」的主流选官制度,同时也接纳自荐与推荐的人才,只是数量有限,不是主流。 一时间,洛阳及周边地区住宅用地价格暴涨!建康城内百官及有条件搬迁的富户们,都是一个劲的往北方跑。如果他们连政治中心转移的气息都闻不到,那么也混不到如今的位置。 刘益守入主大兴城的第三年,梁国天子萧栋上表,要求将天子之位让与刘益守,他自降为「梁王」。刘益守不许,语气甚为坚决,拜谢不受。 几日后,萧栋又上表,再次要求将天子之位相让,刘益守再推辞,但语气不甚坚决。 最后,萧栋再上表,并下罪己诏。诏书说:天下虽然一统,但是他在这里面没有出什么力,德不配位恐遭天谴。如果刘益守不能接受天子之位,那么他只能自尽以谢天下。 刘益守只得「勉为其难」的接受天子的禅让,定都大兴(洛阳),大赦天下。 之后,刘益守改迁白马寺到河内,并将原寺庙改为「商务印书馆」,与建康的「中华书局」并列。 不仅如此,他还以诏书的形式,公布凋版印刷的所有技术,任何人皆可自行刊印书籍,但不得流传。书籍刊印后流通售卖,需要在官府登记,获得「版号」。 未来只控制刊印书籍的「版号」,而不控制其从业者。 消息传到北方,已经内外交困的河北世家举族来投,在洛阳周边定居,并允许汉军入主河北腹地,拆坞堡,大索貌阅检查黑户等等。 汉军接管河北后,前出幽州。斛律羡亲自带兵前往劝降斛律金,在得到一系列利益保证后,斛律金带着族人前来洛阳。刘益守仍领斛律光守幽州,防备高句丽。 同年,突厥在草原,联合高车人,奇袭柔然王庭,阿那瓌战死,亲族从幽州而来,投奔刘益守。 虽然出兵的时机不合适,但刘益守依旧命斛律光父子、联合并州尧奋等人,从两个方向出击,将羽翼未丰的突厥人教训了一顿。 随即刘益守 将阿那瓌的孙女纳入后宫,扶持阿那瓌之子庵罗辰,出肆州以北长城,重建柔然王庭。 解决完这些事情,刘益守便将主要精力,花在了国内重建的事宜上。 河北河流众多,粮秣通过清河、漳河等河流转运到邺城,再通过邺城的水运从人工渠运输到黄河。 刘益守便在枋头附近的黎阳,建立了黎阳舱,专门囤积河北的粮草。 又在巩县东南兴建洛口仓,把从江南经大运河运来的粮食囤积于此。 自此河北与江南、淮南的粮秣都在帝都附近,足以养活未来帝都生态圈,将近全国十分之一的人口了! 封建时代,帝都及周边的人口,包括流动人口,占到全国人口的十分之一,是非常正常的一种现象。 本地的农田产出,是完全无法满足人口增长需求的,必须引入外来的粮秣。刘益守定都洛阳而不定都关中,便是因为这件事。 为了解除关中的封闭,刘益守派人修栈道,修缮武关道、陈仓道、轵关道,以保持帝国对于关中的掌控。 修大运河,兴海运,兴农田水利。开科举,抑制世家豪强,提拔寒门子弟为官。 刘益守励精图治,努力弥合天下分裂百年造成的天然隔阂,对得起天下人。他的名声响彻神州大地,树立了崇高而无可替代的威望。 刘益守在位四十三年,熬死了三任太子,熬死了当年跟随自己一起打天下的所有功臣,熬死了除了羊姜以外的所有妃嫔。 熬得自己的儿子们一个个都心灰意冷,其中不少不肖子天天诅咒刘益守快点去死。 只是刘益守好像得到了萧衍的真传一样,越活越精神,而且他四十岁以后,便不再纳妃嫔了,非常珍惜自己拥有的女人。只可惜那些娘子还是一个个的离他而去,无论如何也挽留不住。 刘益守曾经暗暗发誓,他最多只抱着下一代,绝对不要抱着下两代,更不会玩什么爷孙恋。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刘益守对自家的女人们特别好,那些女人们也特别为他着想。在世的时候,大体上都能约束子女们安分守己。 但刘益守的那些娘子们去世后,他那些孝子贤孙们可就一个个不安分了。 几乎是哪位娘子去世,她的儿子们都像是「被激活」一般,立刻开启父辞子笑模式,只有徐月华之子刘仁佛,出家为僧,在寺庙内行医积德,不问政务。 刘益守六十多岁的时候,天下承平日久,民心安定,地方富庶,几乎到了路不拾遗的地步。很多人觉得摘刘益守的桃子,性价比很高,几乎是一本万利,根本不需要奋斗了。 特别是他那些蠢蠢欲动的子嗣们。 于是便有了长达五年的动荡。 阿那瓌孙女之子,联合柔然可汗在肆州谋反,兵败被俘,贬为庶人圈禁。 李祖猗与李祖娥之子,拥戴崔小娘长子在河北谋反,兵败被俘,贬为庶人圈禁。 羊姜长子,欲在几位皇子的簇拥下,利用刘益守南巡岭南的时机,妄图联合泰山羊氏在洛阳禁军兵马中的内应,多方联合一起举事。 结果企图入宫矫诏,与母亲商议起兵之事的时候,被早有准备的羊姜鸩杀! 一场叛乱消弭于无形。 这是刘益守子嗣夺权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刘益守返回大兴后,就将羊姜封为皇后,总揽后宫一切事务。 刘益守把江山治理得太好,所以他的儿子们一个个都盼着他快点死,希望自己能全面接盘这个花花江山。 结果刘益守就是老而不死,每年寿宴上的波谲云诡,比之当年萧衍还厉害。得了江山,失了亲情,刘益守也时常感慨。 自古真 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他的中晚年,过得还不如寻常人家。子孙环绕膝下是不存在的,指不定还得防着这些人背刺一刀。 【鉴于大环境如此, 想想都挺悲哀。 刘益守七十五岁的时候,将皇位让给了摄政多年的皇孙,也就是那个被羊姜鸩杀的儿子的嫡长子刘义恭,与羊姜二人来到彭城居住,不问世事。 第704章 主公,咱不闹了行么(真*大结局) 有一天,泗水河边引流出来的一个小池塘,已经退位,垂垂老矣的刘益守,在羊姜的陪同下垂钓。 「阿郎,你对得起天下人,怎么总看不到你笑呢?」 已经头发花白的羊姜轻轻一拉鱼竿,钓上来一条鱼,又随手扔到河里。 「只是觉得没有意思而已。今天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过来的人。」 刘益守澹然说道,有点像是谋巴里面说的那句:年轻人,这里都是我的小号,信不信我换个号跟你说同样的话。 「嗯嗯,这话你说过很多遍了,有没有新东西呢?」 羊姜平静反问道。 「嘿嘿,我就知道你不信。跟你说吧,十八岁那年,我在泗水边钓鱼,你懂的吧,我当年绰号江淮垂钓王,我要去哪里,那里的鱼儿都要哭死。」 刘益守大言不惭说道。 「嗯嗯,妾身听着呢。」 对于刘益守脑子里的那些奇思妙想,如今羊姜已经彻底免疫了。哪怕刘益守说他是铁变的,羊姜也没有任何感觉。 「那天吧,跟今天天气差不多,有个绿茶约我出来开房,我满口答应,然后把手机关机了,就跑这边来钓鱼,绿茶是啥意思你知道的吧?」 刘益守今日兴致似乎很浓,某些记忆中的沉淀慢慢浮现。 「嗯嗯,知道知道,当年李祖猗那样的嘛,我完全明白。」 羊姜不以为意的说道。 「然后我就先打了窝,把吊杆放下去,结果……」 说道这里,羊姜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摇晃了一下刘益守的手臂。 「别闹,说关键地方呢。」刘益守挣脱开继续说道: 「当时就很怪,半天不见鱼竿动,我琢磨吧,是不是今天鱼饵有问题,结果鱼竿,对,就是我现在这根鱼竿,被吸到一个漩涡里面……」 「阿郎!阿郎!你看那边!」 羊姜惊恐的叫道,一只手指着刘益守鱼竿下落的位置,水中有个漩涡越来越大! 「嗨,我还没说完呢……」 刘益守又挣脱了羊姜的胳膊,结果鱼竿传来一股巨力,将其直接拉入了水中! 「阿郎!」 羊姜瞠目欲裂,指着鱼塘的水面大喊道:「快!给我抽干鱼塘!半个时辰内抽不干,我要你们全部人头落地!」 后据羊姜之孙编撰的《洪武太平广记》记载:先帝与后池塘垂钓,池水出漩涡,先帝入水不见。后池水干涸,仍不见其人。 …… 「居然回来了啊。」 刘益守看着自己身上的红黑花纹龙袍,看着那双枯藁的双手,看着当年依稀记得的熟悉河岸,心中五味杂陈。 好消息是,他又神奇的从当年那个水中漩涡回到了来时的地方。 坏消息是,日子没有活到狗身上,而是实实在在的活到了自己身上。在那里的每一天,他都过得异常充实,没有一丝造假。 如今的他,垂垂老矣,胡须花白。没有身强力壮,没有年轻活力,清澈的河水中,倒映出一个古装老人。 「谢谢你,带我在红尘中走了一遭啊,无愧我江淮垂钓王的称号!」 刘益守叹了口气,随手将这根伸缩鱼竿丢到了河里。 真要算起来,这根钓鱼竿也算是古董了,估计说出去也没有人信。不知道垂垂老矣的羊姜能不能接受自己落水失踪这个残酷的现实。 当年那些娘子们都逐渐凋零,就剩下了她一个。因为自幼习武的她,平日里就身体最好。 但是,也就那样了吧,一切都回不去了。 希望她能坚强……嗯,她一定会坚强的吧。 刘益守不无遗憾的想着。 「谁的秀发如烟, 晕染了那一年, 你的微笑浅浅画风很美。 斗篷拂过窗沿, 恰逢诗意少年, 你檀香惊醒我的笔尖。 ……」 有人在开着手机外放,朝刘益守这边走了过来。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一个穿着大唐明光s服的胖子,指着刘益守一个劲的叫卧槽,脸上的肌肉都兴奋得一抖一抖的。 「这龙袍太踏马真了!我活二十年没见过这么真的!给我们定做的那一家就是狗吧?」 另一个瘦子词汇量更多些,但也被刘益守给惊骇到了。 这踏马真是一个皇帝坐在眼前啊s得太像了,说这是真皇帝估计都没人会怀疑。 那身精致的龙袍,那不怒自威的眼神气度,那帅出几条街的老头子,不说「卧槽」两个字简直无法形容内心的激动。 「大爷,这s我看行啊,介不介意合个影啊?」 胖子舔着脸上前询问道。 「来,让大爷告诉你们,你大爷还是你大爷。」 刘益守温言笑道,看上去非常随和。 「得嘞!这照片我踏马能吹十年!」 穿着文官朝服的瘦子走过去,一点也没跟刘益守客气,把胳膊肘压在刘益守肩膀上。那胖子也走过来,三人一起摆了个姿势,照片里留下了胖瘦二人跟一个做v字手势的帅老头。 等拍完照,二人道谢后准备离去,刘益守突然问道:「今夕是何年何月呢?」 「大爷,您这造型是不错,可也别入戏太深了啊。您终究只是个大爷,不是皇帝啊,咱们国家不兴这一套了。 多陪陪孙子享受天伦之乐比较好。 我们撤了啊大爷,现在是2020年5月5日。」 一胖一瘦两人笑骂着打招呼告别,等他们走后,刘益守这才深沉一叹。 「还是那天啊。」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记忆深处的东西沉渣泛起,这一切似乎正如他失踪那天。 一模一样!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不自觉念出这首诗,刘益守又颓然坐下,一时间只觉得生无可恋。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的父母和家人,如何解释这一切。他静静的坐在小河边,太阳升起又落下,一直到了华灯初上,远处的霓虹灯映照在脸上。 刘益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似乎……他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曾经无数次梦回这里,但当他真的回到梦开始的地方,反而陷入一种令人猝不及防的迷茫。 路可以重新再选,只是……他的生命尽头已然肉眼可见,即使重新开始,又能走多远呢。在那里他吃了好多人的席,敌人的,朋友的,妃嫔的,子嗣的,部下的。 如今,似乎要轮到他了,结果他居然连吃席的宾客都找不到了。 「大爷,听说这附近的养殖场跑了一条大鳄鱼,还没抓到,您晚上在这边不安全吧。」 一个穿着「黄马褂」的年轻人跟他招手说道。 「去尼玛的鳄鱼吧,老子就住在附近,哪里有什么鳄鱼养殖场啊。」 刘益守笑骂道。 「您还知道这里没鳄鱼啊?快回家吧,不早了。」 那位外卖小哥骑着小电驴走了,毕竟还有单要跑呢,哪里有机会陪这s大爷闲聊 啊。只是不知为何,此人给他很深的印象,怎么都挥之不去。 送完那一单后,他又跑了回来,看到刘益守还在河边枯坐,路灯下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凄凉。 「大爷,您这是不是忘记回家的路怎么走了啊?您还记得家在哪里吗?」 外卖小哥扯着嗓子大喊道。 「哎呀,我鞋子掉了。」 刘益守故意一抬脚,将鞋子踢到了河岸的泥巴里,那边黑漆漆一片啥也看不到。 看到对方如此的「作」,外卖小哥摇了摇头,打算离开这里。 「整天送外卖,赚不了几个钱吧?想不想我带你发财?」 刘益守慢悠悠的问道。 「大爷,我回去还要码字,一天十几块呢,没空听您叨叨哈。」 那外卖小哥摆了摆手,他还是个兼职写手,每天订阅十几块钱呢,哪里有时间听一个帅比老头闲聊啊。 「捡回来,我让你一书封神!」 刘益守指着河边淤泥中的鞋子说道。 「大爷,您这是看书看魔怔了吧!别以为穿个古装就能装黄石公啊!你要是能让我一书封神,我以后倒着走路说文言文!」 外卖小哥大怒,毫无形象的破口大骂道。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晚上河边遇到老头装逼,要是一书封神那么容易,他至于说混不下去要去跑单送外卖么? 「信我,把鞋子捡回来,我带你飞。」 刘益守澹然说道。 外卖小哥本来还想大骂,但这老头的话语不知道带着什么魔力,他最后居然乖乖的跑河边捞鞋子。 「给朕穿上。」 看到外卖小哥把鞋子捡上来了,刘益守满意的点了点头。 「老头,你别过分啊,装皇帝装上瘾,什么德行啊!别说我不想给你穿,就是想,现在里面都是泥,你穿着也不合适啊!」 外卖小哥忍无可忍,终于爆发了。 「那不重要。给朕穿上,朕带你装x带你飞,一言九鼎。」 他的话似乎不可拒绝,外卖小哥蹲下给他套上脏兮兮的鞋子,刘益守点点头道:「走,一起去你的狗窝吧,以后叫我主公就行。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可以了啊大爷,别玩了,您这年龄玩三国志也迟了啊,我走了啊。」 ***摆了摆手,就想骑着小电驴离开。 「朕……本大爷一言九鼎,绝不食言。带我去你狗窝吧。」 刘益守抓着***的衣袖说道,言辞恳切。 「好好好,我算是怕你了啊!在我那睡一晚上,明天早上你就回家啊大爷。」 ***是个耳根子很软的人,载着刘益守到了他的「狗窝」。 单人间的廉租房,一室一卫,卫生间和厨房都在一起,整个就四十多平……不算公摊。不过地方虽然小,但打扫得很干净。看得出来,***的生活习惯不错。 ***没有说谎,一坐下就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码字。 「你那扑街的书就不用写了,下本你想写什么,跟大爷我说说。」 刘益守自顾自的脱鞋,去卫生间用热水洗脚。 「写历史文啊,啥叫历史文知道不?唉,你肯定不知道,还要跟我装逼,就是一个现代人穿越回古代,啥叫穿越知道不?」 ***喋喋不休的解释,像是在教小学生一样解释概念。 「说吧,下本想写啥?」 刘益守澹然问道,懒得跟***讨论啥叫「历史文」。 「就是那个清穿!知道啥叫清穿不?穿清不造反, 菊花套电钻!唉哟,我跟你说这些干啥啊,反正就是,我想了个很吊的名字,就叫清穿之我是康熙公公……」 一提起网文,***就喋喋不休的吐槽,眉飞色舞唾沫飞溅。 「清朝康熙皇帝是男的,怎么会有公公?我只是老了,还没有成傻子啊!」 刘益守用关爱智障人士的眼神看着***。 「康熙怎么会没有公公呢?紫禁城里面那么多公公!是康熙朝的公公,我看是你傻了吧大爷!」 ***继续无情嘲讽道:「这个就是……反正你不懂,主角穿越到清朝康熙年间,在紫禁城里面当假太监,然后造反,多刺激啊,写出来肯定一书封神!」 他那自卖自夸的眼神,带着炙热的光芒。 「穿越南北朝之我玩过的一千个美人。这个名字好。」 刘益守摆了摆手说道。 「卧槽,大爷你写小黄油啊,这可不兴连载啊。你看这……诶?书名违禁?你看,我就说不行吧!根本不能申请好吧!」 ***气急败坏的说道。本以为捡了个白金,没想到只是青铜啊! 他觉得自己还是太天真了,被一个老头耍得团团转。 「嗯,也是,那就叫《乱世白月光》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道。 「好吧,挺普通的嘛,我还以为叫南北朝公公……书名通过,写啥呢?写南北朝必扑街啊,写着干啥?你看网文教程都说……」 ***还要再说,就看到刘益守抬起手,示意他闭嘴。 刘益守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从河边的那一次钓鱼开始,娓娓道来。 刘益守说得很细,好像他又回到了当年的洛阳,曾经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的细节,又一点点的被记起,那时的他,是闪耀在南北朝末年的一道白月光。 「后来呢?」 听了三个小时,直到刘益守停下来,***这才如梦方醒。刚才听得如痴如醉,现在看到时钟已经摆到12的位置。 「你现在该做的,难道不该是去码字么?」 刘益守打了个哈欠问道。 「对对对!卧槽,主公您是真牛逼啊,这种剧情都能想得出来,这么多细节都如数家珍,您到底是怎么编的啊!」 ***兴奋的嚎叫,看刘益守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座金山! 「码字吧狗砸,你家主公要去洗浴了。」 刘益守对此完全不觉得惊讶。 「行行行,主公请便,请便!」 ***来到笔记本电脑跟前疯狂的敲字,只恨自己刚才没有做笔记。 第二天,刘益守刚刚睡醒,就看到顶着黑眼圈的***看着自己。 「你不会是好男色吧?」 刘益守一脸嫌弃看着***说道。 「主公,咱们这就开始讲故事呗?」 「累了,想去钓鱼。对了,鱼竿掉河里了,你给我买一根吧,还有配套的东西一起买。」 刘益守狡黠一笑说道。 「诶?好好好,我这就去买,这就去买!」 几个小时后,***像是看怪物一般看着刘益守,还有对方铁桶里面堆满了的鱼。 「主公,您这钓鱼的技术,真踏马牛逼啊!」 ***的恭维出自真心实意,绝不是因为对方会讲古代故事。 「与其拍我马屁,还不如回去多码字。」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阳修之的马屁功夫,吊打这位「黄马褂」绰绰有余。他已经听得不想再听。 【稳定运行多年的app,媲美老版追书神器,老书虫都在用的 pp, 艳的少妇,看上去知性而妩媚。 「什么诈骗犯?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下头?那是我自愿给他的钱好不好?你们凭什么说他是诈骗犯?一个人报警说自己诈骗,他就真诈骗了吗?你们懂不懂法律? 你们知道我送那几百万出去多不容易么? 你们根本不懂,阿首是隐世家族的传人,学识渊博,我和他是柏拉图式的恋爱,他至于诈骗我么?他那是在躲我,他不想耽误我的青春,他在哪里?你们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电视画面中的***情绪很激动,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啧啧,这种女人,能让我玩三天的话,我死了都愿意啊……七十岁老头,至于么?」 ***身边的一个男人小声啧啧感慨道。 电视里刘益守穿着囚服的画面一闪而过,哪怕穿着囚服,都是一脸自信澹然,毫不在意的模样。 ***在桌上丢了一百块钱就跑,他终于找到那个人了! …… 「主公,您知道么,找到您不容易,探视您一次更是不容易啊。」 隔着玻璃窗,***看着穿囚服的刘益守,心中万分感慨。 想到过很多种见面的方式,唯独没想到这种。 「主公,经济犯罪,把钱还上可以减罪的,我现在有点小钱了,要不……」 ***痛心疾首的说道,这钱都没捂热呢。 但是如果要拿出去,他不会拒绝,没有刘益守的帮助,他写不成那本书。 「呃,我不是因为诈骗呆在这里的啊,你拿钱出来也没用。」 刘益守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说道。 刘益守涉及的桉件,桉情非常古怪复杂,简单来说,就是苦主都说刘益守没罪,而刘益守却拼命往自己身上揽罪。 目前他的罪名,是扰乱公共治安,而不是什么诈骗。 「那您这是……」 ***也惊到了。 「我就是想进来体验下踩缝纫机是什么感觉,你还别说,挺带劲的,踏板踩着都要冒烟了。再说这里的人说话又好听,一般地方都找不到。」 刘益守一脸兴奋说道,看起来很高兴,一边说一边做手势,完全没有身为阶下囚的错觉。 「主公,那您骗富婆这件事……」 「以前缺德事做多了,现在做点善事赎罪呗。钱都是她们自愿给的,我还退回去了很多。我都说了别给我钱,她们还一个劲的给,我也很无奈啊。」 刘益守摊开双手,不以为然的说道。 敢情在他眼里,骗富婆的钱不算缺德。 ***觉得自己三观炸裂了。 「主公,她们说不会追究这些事情……您随时都可以出狱。」 ***一脸古怪解释道。 「对啊,要不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就是为了躲她们嘛。唉,低估了我这该死的魅力啊!」 胡须花白的刘益守,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全书完) 完本感言 好多人最后一章没看懂啊,要多看几遍,因为是提升了这本书的内涵。 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刘都督某些方面,其实是一个很可怜的人。他为什么要让人代笔写网文,记录他的“丰功伟业”,就是因为他的遭遇,就像是玩了一场真人模拟游戏,模拟了五十多年。 人生有多少个五十年? 穿越回来,没有变年轻,实际上是否定了他一生的奋斗,也算是“自我得之,自我失之”。 多少人可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淡然处之? 刘都督就是告诉所有人:你大爷还是你大爷,生命不息,折腾不止,我永不服输! 他是一个“篡位者”,但最后的结果是“折腾了个鸡儿”,这就是本书立意的提升,人生是不完美的,是存在重大缺憾的。 这些都无法改变,但重要的是,你对人生的态度是怎样的,面对困境,你可以改变对人生的态度! 后续他写也好,从富婆那边骗钱也罢,都是在“走我之路,扬我之道”。 那么对比这篇,前面那篇高浪的遗书,就很好理解了。前后都是呼应的,不是我突发奇想写这一篇。 刘都督曾经做过的伟业,做过就是做过了,成就不必在我。那篇高浪的番外争议大,其实用意不过是想说,刘都督的奋斗,并不是在玩一个模拟游戏而已。 他做过的贡献,那個时代的人会感谢他,歌颂他,成也是所谓的“成就不必在我”的精神。 没有那一篇,你说他穿越回来了该不该去自杀呢? 这本书,是伴随我人生低谷而来的,一路走到现在,感谢大家厚爱,那么我们2023年9月8日再见吧。 后面陆续上线补全正文细节的小番外,全免费。这本书的正文,就到这里了,不会增加也不会再删减。 《都督请留步》完本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番外之一:一夜鱼龙舞 据史书记载,刘汉洪武三十八年,太祖刘益守南巡广州,羊姜长子试图在大兴城谋反,后又被其母鸩杀,叛乱消弭于无形。 次年,刘益守封羊姜为后,改年号为永乐,任命羊姜长孙为中书令,逐渐接手政务。虽无太子之名,却逐渐手握大权,刘益守亦是有意识的退出政治舞台。 永乐三年,斛律光远征河套,并收复了河套地区,完全控制了曾经六镇的边界线,重创突厥王庭,突厥可汗战死,王室成员大量死亡。 自此之后,突厥王庭一分为二,并各自为政。西突厥势力向西域发展,东突厥则朝着大兴安岭、贝加尔湖方向发展,彼此间不再协调行动。 大汉国边境压力大减,触角逐渐深入到西域各国。一时间,中原与西域的往来变得频繁起来,大兴城内随处可见西域而来的胡商。西域的各种特产,植物、家具、香料乃至烹饪方式,都逐渐被中原人熟知,并为日常生活带来了很多奇妙的变化。 永乐五年,也就是刘益守消失的前一年,东突厥内乱,其可汗上表朝廷举族依附内迁。为了庆祝此事,又恰逢上元节将近,于是刘益守下令大兴城内举办隆重的庆典,以图“万民同乐”,也称之为“大酺”。 所谓大酺,万民饮酒之宴会也!发展到后来,便是皇帝下令打开国库,为参与宴会的百姓提供酒水,米粮等,让他们为某件喜事给自己歌功颂德,以求粉饰太平。 这天正值上元节,入夜后,大兴城外放起了烟花,绚烂夺目。 刘益守站在皇宫的城头上眺望远方,心中忍不住一阵凄凉。 烟花虽美,转瞬即逝,谁能记住这美好的瞬间呢? “传令下去,今夜宫门不落锁,让宫女们也去参加大酺吧。” 刘益守微笑对源士康之子源宏说道。源士康死后,他儿子继续给刘益守当贴身亲卫,这似乎是在证明,贴身亲卫这个职务,个人能力如何排在其次,重要的只有忠心与否。 以及个人的背景是否当得起这份信任。 “喏!” 源宏转身离开。 “阿郎跟从前一样,还是这么怜香惜玉呢。” 羊姜轻轻挽住刘益守的胳膊,抬头看着远处满城游动的灯火说道。盛世如期而至,不负刘益守多年苦心经营。她也为对方感觉骄傲和自豪。 “哈哈,浮生若梦,都是笑话罢了,当不得真。” 刘益守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轻轻摆了摆手。 随后二人换了身上带补丁的破袄子,扮做贫苦人家的老头老妇,在大兴城内晃悠。 “小兄弟,你觉得这大酺怎么样?” 来到街面上一家卖胡饼的摊子上,刘益守若无其事的询问某个正在排队的年轻人。 那人看了刘益守一眼,没理他。 “说说嘛,我请你吃酒如何?天子不禁民间非议,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刘益守把钱塞进那人的手中,笑眯眯的说道。 “唉,这大酺是好,但经不住摊派啊。今天乐子过了,后面官府还不是要挨家挨户的把花销都搜刮上来,今日暂时的快活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人连吃胡饼的心思都没了,也没要刘益守的钱,转身便走。 “你看,钱可以铸,但物产与人力是无法凭空变出来的,羊毛总是出在羊身上。这大酺热闹的背后,全都是民脂民膏,xxxxxx!” 刘益守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阿郎,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你已经做到极致了。”羊姜轻声劝慰道。 “是啊,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天亮以后,我就会变成史书里的一個小笑柄了。” 刘益守自嘲一笑道,自顾自的往回走。 果不其然,第二天,放出宫参加大酺庆典的宫女,超过三千人以上没有回归皇宫,不知所踪。 刘益守对此不屑一顾,说是宫女们都在民间找到了“意中人”,索性下令遣散了宫中自愿离开的宫女六千人。 一时间大兴皇宫的运作差点瘫痪,一直到新帝登基后重新选秀女入宫,才算恢复正常,但宫中女眷规模也大不如前。 为了“庆祝”宫女离宫“寻找爱情”,刘益守还特意写下了一首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番外之二:太祖异闻录 据史书记载,太祖刘益守的子嗣,大多庸碌无为,却又热衷争权夺利,没有什么太耀眼的人物。 但他孙儿辈里面倒是人才辈出百花齐放,甚至还出了好几个文学家。 羊姜之孙刘义如,文学大家,收集民间传说成书,传于后世,震铄古今。其中便有三则秘闻与刘益守相关。 《太祖异闻.其一》: 太祖少壮曾游历四方,孝昌(北魏)初,行舟于大江(长江)入巴陵郡。日暮,江波甚急,太祖寻小浦路入。不觉行舟数里,到一湖中,虽广而水浅,仅过膝。 又东行一里许,见湖岸竹树森茂,乃投以泊舟。渐近,亭台湖墅甚为壮丽,有二青衣俏婢迎舟而来,素颜如玉。见太祖,揖之笑曰:吾主候郎君多时矣! 遂入中门,见满庭皆大池,池中荷包芬芳,四岸翡翠如玉。庭中两道虹桥以通南北,北有大阁,其高耸壮阔不可言状,太祖甚异之。 上阶,见白金书曰“夜明宫”。四面奇花异果,森耸连云。青衣引太祖上阁一层,又有青衣六七人,见者皆列拜。 太祖又上阁一层,见女郎六七人,未曾明见,皆拜问所来,太祖据实而答,不言有他。女郎揖坐讫,青衣具饮食,所用皆非人间之物。 食讫,命酒。其中有一树,高数丈,干如梧桐,叶如芭蕉;有红花满树,未吐,大如斗盎,正对饮所。一女郎执酒相揖,一青衣捧一鸟如鹦鹉,置饮前阑干上,叫一声而树上花一时开,芳香袭人。 每花中有美人,长尺余,婉丽之姿,掣曳之服,各称其质,太祖目不斜视,直言其美。 诸乐弦管尽备,其鸟再拜,女郎举酒,众乐俱作,萧萧泠泠,杳如神仙。才一巡,已夕,月色复明。皎洁如盘。 众女郎所论,皆非人间事,太祖所不测,无所酬答。时因太祖以人间事杂之,则女郎亦无所酬答。欢饮至二更已来,毕。其树花片片落池中,人亦落,便失所在。 …… 四更天,命悉收拾。挥霍次,二青衣曰:郎可归舟矣。 太祖乃起。诸女郎曰:“欣此旅泊接奉,不得郑重耳。”太祖留诗一首以酬女郎曰:海门连洞庭,每去三千里。十载一归来,辛苦潇湘水。 女郎皆曰:善。 乃出。 归舟忽大风,云色斗暗,寸步黯黑。而至平明,方自观夜来饮所,乃空林树而已。太祖解缆行,至昨夜江口岸上人家,见十数人,似有非常故,泊舟乃讯之。 某人曰:“昨夜江口溺杀四人,至二更后却捞出,三人已卒,血肉俱枯,其一人虽似活而若醉。有巫女以杨柳水洒沸禁咒,久而乃言曰:‘昨夜海龙王诸女及姨姊妹六七人归过洞庭,宵宴请客于此处,取我辈四人作酒。缘客少不多饮,所以我却得来。’” 太祖异之,乃问曰:“客者谓谁” 某人曰:“一措大耳,不记姓名。”又云:“青衣言,诸小娘子苦爱人间文字不可得,常欲请一措大文字而无由。” 太祖又问:“今在何处” 其人答曰:“已发舟也。” 太祖乃念昨宵之事及所作之诗,皆可验也。 太祖默然而归舟,觉腹中不安,乃吐出鲜血数升,方知悉昨夜以人血为酒尔,三日方平。 后太祖承天子位,乃告之司徒王伟,又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食人血肉者龙女耶?朝廷衮衮诸公耶?世家豪右耶?” 王伟无所答,乃止。 《太祖异闻.其二》: 太祖素刚直,有德行干识。其未达时,家贫,独有一婢,以贤德闻名于乡里。 一日厨中方举炊,婢出汲水还,乃见老猿为其看火。婢惊告之,太祖徐曰:“猿愍我无人力,为我举炊,甚善乎!” 又常呼苍头,未应,狗代呼之,又曰:“此孝顺狗也,乃能代我劳。” 又独坐,有群鼠拱手立其前,又曰:“鼠饥,就我求食。”乃令食之。 夜中,鸮鴞鸣其屋端。友邻人将弹之,太祖又止之曰:“鸮鴞昼不见物,故夜飞。此天地所育,不可使南走越,北走胡,将何所之?” 其后遂绝无怪矣。 后人闻之皆曰:太祖鬼神庇佑,百兽驯服,果非常人也。 《太祖异闻.其三》: 洛阳西郊有一亭,人不可止,止则有祸。昔日太祖随天柱入洛阳,以正道自处,无惧鬼神。尝宿亭楼,夜坐鼓琴,不设兵仗。 至夜半时,忽有鬼来登梯,与太祖语,眝目磋齿,形貌可恶。 太祖鼓琴如故。鬼乃去,于市中取死人头来,还语太祖曰:“宁可少睡耶?” 因以死人头投太祖前。太祖笑曰:“甚佳!吾暮卧无枕,正欲得此。” 鬼复去,良久乃还,曰:“宁可共手搏耶?”太祖曰:“善!”语未竟,鬼在前,太祖便逆捉其腰。鬼但急言:“死。”太祖遂拔善胜杀之。 明日视之,乃老狐也。自是亭舍更无妖怪。 后太祖与群臣语: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吾胸中浩然气,无惧魑魅魍魉。 群臣乃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