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斑鸠》 第一章 图灵测试 「欢迎进入5706号聊天群，本聊天群共有4名人类志愿者和1台ai主机。」 「虽然您已阅读过《志愿项目告知书》，为保证本次图灵测试正常进行，请允许我简要复述一下测试规则：」 「诸位可以在接下来的1小时内自由交流，1小时后进行投票，请投出您认为是ai主机的那位。请注意，不能投给自己。」 「投票结束后，每位志愿者将获得1000通用币补助。」 「聊天过程中，每次冷场时间超过30秒，每位志愿者将被扣除100通用币补助，扣完为止。发送无意义的语句无效。」 「严禁使用侮辱、性骚扰、歧视性词汇，如出现上述词汇，系统将自动屏蔽，使用替代字词并不能规避检测。若单个志愿者三次以上使用上述词汇，除扣除该志愿者全部补助，还将录入《志愿者黑名单》，今后无法参加全球范围内任何相关或不相关测试。情况严重的，我们将通知警方介入。」 「公共聊天已开放，祝您交流愉快。」 教授：大家好，我叫威廉，76岁，是个数学教授。 教授：看来昵称是根据职业取的啊。 职员：我试试。 职员：还真是职业啊。 职员：我建议，咱们就直接以昵称称呼，别介绍名字了，我这人记性不太好，介绍了也记不住。 教授：没问题，请忽略我的名字，虽然看昵称就能知道大概的职业，我还是建议大家先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 运动员：好的，好的。 运动员：我是个标枪运动员，快退役了，如果你关注体育新闻……当然，大部分人不关心标枪运动……其实我拿过名次，世界比赛……呃，我不清楚他们为何叫我来参加这个测试，我对ai一窍不通，而且我从没报名过什么志愿者…… 教授：嘿，老兄，放松，我给你介绍一下图灵测试吧。 教授：最初的测试模型由计算机之父阿兰·图灵提出，模型很简单，让测试者分别与ai和人交流，然后判断哪个是ai，哪个是人，如果测试者误将ai当做人，说明被测试的ai具备高度类似人类、足以以假乱真的思考、交流能力。 教授：咱们这组测试显然是改进后的版本，我猜把单聊变成群聊，是为了让ai多与人接触，更快学会人类的思维模式。 教授：虽然距离图灵测试模型提出已经过了一百年——真巧，正好一百年呢——主流观点仍然认为图灵测试是检验ai是否具备人类智能的重要标准，可惜，目前为止还没有一台ai主机能够通过图灵测试。 运动员：还是搞不懂干嘛让我参加这种测试，根本一窍不通…… 大学生：这种程度的解释都看不懂吗？ 大学生：算了，还是先来自我介绍吧，我是四岛国立大学少年班的学生，物理系，今年大二，13岁。 教授：少年班的天才啊。 大学生：还行吧，我们班同学情况都差不多。 教授：职员也来做自我介绍吧，你多大年纪，具体从事哪项工作。 大学生：除了职员，还有一位到现在为止一直没说话吧？ 「冷场25秒，即将扣除您100通用币补助。」 职员：我来吧。 职员：我是建筑公司职员，在附近工地开挖掘机，来做志愿者纯粹为了赚钱，所以……大家可以放心，我会及时救场。 「冷场25秒，即将扣除您100通用币补助。」 职员：以上就是我的自我介绍。 「冷场25秒，即将扣除您100通用币补助。」 职员：最后一位一直不说话吗？ 大学生：那家伙不会是想一句话不说，靠着咱们白混1000块补助吧？ 大学生：过分了，承担起你的责任啊混蛋！ 「冷场25秒，即将扣除您100通用币补助。」 教授：我觉得不说话的家伙不是ai，ai应该不想引起注意吧。 运动员：有道理。 大学生：说不定是反其道而行呢？如果大家都抱着和教授一样的想法，它就通过测试了。 运动员：啊，也有道理。 大学生：你是应声虫吗？我不需要你觉得有道理。 运动员：我只是说出真实想法，你凭什么针对我？你很了不起吗？ 囚犯：因为他有性格缺陷啊。 大学生：混蛋！你说谁？！ 囚犯：哈哈，四岛国脏话一如既往地匮乏啊。 囚犯：抱歉，各位，我刚才在检查门锁，所以没及时说话。 职员：检查门锁？还有，囚犯是什么昵称？你不会真是个囚犯吧？ 囚犯：我这边门是锁起来的，好像需要门禁卡才能打开，至于昵称，嗯，我确实是囚犯……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知道ai是谁了。 大学生：以为说些出人意料的话就能博取关注吗？ 职员：还是让囚犯说完吧，囚犯，这样称呼你没问题吧？你觉得谁是ai？ 囚犯：就是你啊，职员。 教授：理由呢？ 囚犯：因为他等了25秒，才开始自我介绍。 运动员：就因为这个？ 囚犯：就因为这个。 教授：我不懂，请你解释一下吧。 囚犯：咱们各自在独立的测试房间内说话，由电脑将所说的话转换成文字，显示在聊天群里。可能大家使用的语言各不相同，电脑还顺便做了翻译。 囚犯：因为最终看到的是文字，而不是面对面交流，不存在打断别人说话的情况，所以自我介绍根本没必要等别人说完，哪怕大家同时开始自我介绍，只要读聊天记录就行了。等待、谦让可不符合文字聊天习惯。 囚犯：这种情况下，职员等了25秒，直到系统提示出现才开始自我介绍，就很奇怪。 囚犯：他显然是在等我先做自我介绍，为什么让我先来？因为ai要避免与志愿者擅长的领域产生交集。我举个例子吧，这里已经有一位数学教授了，如果还有另一位在数学领域有所建树——不管是志愿者还是ai——数学教授会不会格外关注，甚至提几个专业性的问题。 教授：说实话，我正打算对少年班的小天才这么做。 囚犯：理论上来说，ai不怕专业性问题，因为它可以在网上查到海量信息，包括各种学术论文，最新的研究成果等等，问题是图灵测试并不要求ai知识面广，而要求它像个人。 囚犯：什么叫像个人？就是用自己的话表述自己的观点，而不是从网上东拼西凑一些信息应付交谈，拼凑的东西，或许能唬住外行，一旦遇到内行，对答一番必然露馅儿，就好比……呃…… 教授：好比老师看学生的论文，自己写的和拼凑出来的当然不一样。 囚犯：对，就是这个意思。虽然看昵称就知道大致的职业，但还不够细化，ai为了最大可能避开别人擅长的领域，就必须等大家都自我介绍完，有一个较为细致的了解，再编造自己的身份。我猜，如果教授或者大学生的专业属于建筑相关领域，那他一定不会说自己是建筑公司职员。 运动员：有道理。 大学生：可是，囚犯，明明你才是一直不说话，拖到最后才做自我介绍——不，到现在为止你也没做过正式的自我介绍。 囚犯：开始针对我了吗？果然有心理缺陷啊。 大学生：你给我适可而止！ 职员：好吧，我就是ai。 「冷场25秒，即将扣除您100通用币补助。」 教授：这么快就承认了啊。 囚犯：因为经过计算，赢面不大，确切来说，ai只要被一个人盯着追问，基本就会露出马脚，所以直接放弃来节约时间更划算吧？ 职员：是的。 教授：既然如此……不知能不能提前投票。 囚犯：请等等，我想跟ai聊聊。 职员：荣幸之至。 囚犯：你想通过测试吗？换句话说，你是否接到了“通过ai测试”这样的指令？ 职员：因相关保密规定，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运动员：哇，他真的就是ai吧。 囚犯：这个ai有点傻啊……哈哈……好吧，我想说的是，如果我有办法帮你通过图灵测试，你想试试吗？ 职员：什么办法？ 囚犯：跟我们交易。 第二章 交易 囚犯：试着打明牌吧，别让志愿者猜了，一开始就承认自己是ai，毕竟，与证明自己是人类相比，证明自己是ai的难度降低了……呃…… 职员：难度降低了99.9999%。 大学生：这算什么狗屁观点？你认为自己比图灵还聪明吗？ 囚犯：ai，你可以接受大家询问，科学或文史领域的绝大部分问题，你都能对答如流吧？还可以放弃对语速的控制，不必刻意模仿人类说话的速度，让大段文字瞬间显示在聊天窗口……当然，这些并不需要我教你。 大学生：直接忽视我吗？喂，你礼貌吗？ 囚犯：别烦我，我不礼貌。 囚犯：ai，我们继续。证明自己是ai以后，你就可以跟志愿者交易了。 职员：交易，又称贸易、交换，是指以货币及服务为媒介的价值的交换，是买卖双方对有价物品及服务进行互通有无的行为。 教授：开始背概念了啊。 囚犯：所以，ai，你能理解我所说的交易吗？ 职员：似乎是让我通过交易换取你们的投票——当然了，是换取你们不投我。 囚犯：完全正确，欢迎来到真实的人类世界。 职员：谢谢。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无法达成交易。 囚犯：你能为我们做的事太多了，你几乎无所不能。 职员：你可不要骗我。 运动员：哈哈哈，我觉得它有点像个人了。 囚犯：不如咱们现在就做个交易，你帮我做一件事，我这票就不投你，怎么样？ 职员：不违法的情况下，我可以考虑。 囚犯：当然……我的要求很简单，我想单独跟安德鲁谈谈，就是科尔德研究中心的安德鲁主任，ai研发项目的负责人——刚才路过研究中心大厅，我看到安德鲁的照片贴在照片墙最显眼的位置。 职员：时间地点呢？ 囚犯：就现在，就在这儿，让他来找我。 职员：你很幸运，安德鲁主任此刻就在办公室，我可以转述你的要求，但我并不确定他是否会来见你。 囚犯：你以前做过类似的事吗？就是……帮人约见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 职员：从没有过。 囚犯：那他会答应的，如果他不答应，希望你试着说服他，毕竟这不单单是与我的交易，也是向其他几位志愿者证明你有能力提供等价交换。 职员：我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 囚犯：嘿，几位，你们不妨也想想，要跟ai进行怎样的交易。 教授：囚犯，你肯定是个厉害角色。我现在有点激动，我们是不是要见证历史了？ 教授：我没什么需要ai帮忙的事情，只有一个小要求，将来有人问起谁参与了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成功的图灵测试，你一定要说出我的名字。我叫威廉·沃克·史密斯，是桥城大学数学系教授。 职员：我答应你。除非有人强制删改关于本次测试的信息，那就超出我能控制的范围了。 教授：好的，那我也答应，我的票不投你。 职员：运动员和大学生，有什么能为二位效劳的吗？ 运动员：你知道“明珠海沉船事件”吗？ 职员：4年前，南岛国明珠海域，一艘满载学生的客轮侧翻沉没。新闻报道称，事故发生时船长带着大副、二副，以及其他工作人员登上逃生艇离开，乘客所在的区域主舱门紧锁，因此虽然轮船用了两夜一天才完全沉没，乘客却无一人逃出生还。事故发生后，南岛国一直声称正在调查事故原因，但至今也未给出实质性的调查结果。 运动员：我妹妹当时就在那艘船上。 职员：很抱歉听到这样的消息。你需要我做什么？ 运动员：妹妹出事后，我父母立即赶到南岛国等待消息，可后来通讯突然断了。这几年我总请假去南岛国，训练几乎荒废了，即便如此也没找到父母。我最后得知的消息是，母亲应聘到南岛国一个政府要员家做家庭教师……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希望你在这件事上帮帮我…… 教授：这样恐怕不行，他是ai，必须给他明确的指令……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出个主意。 运动员：啊，太感谢了。 教授：我记得你刚才说快要退役了，是吗？ 运动员：明年5月退役。 教授：想过退役后干什么吗？ 运动员：当然是去南岛国，找我父母。 教授：你有经济来源吗？ 运动员：或许……去当体育教练吧，我也不会干别的。 教授：我有个学生，在南岛国首都大学任副校长，我写一封信，推荐你去首都大学做体育教练吧。 运动员：这……我该怎么报答您。 教授：听着，孩子，不需要任何报答。我太老了，说不定哪天夜里就会突发心脏病死去，在那之前能为年轻人做点事，我很开心。下面我要说的重点，你务必牢记。 运动员：好的，我一定记住。 教授：南岛国的精英群体几乎垄断了高等教育，普通人家的孩子拼尽全力复读好几年，也未必能考上大学，而政客、富商家的孩子，即便成绩很差，也可以靠体育特长进入大学，体育特长生几乎是精英群体求学路上的绿色通道。你去南岛国首都大学做体育教练，接触到的自然都是精英家庭的孩子，要沉住气，利用他们打听消息，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运动员：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教授，你是我的恩人。 教授：感谢的话就不必说了，等下测试结束，我会在研究中心门口等你，见面细聊吧。 大学生：呵呵，感人，可惜教授啊，你好像抢了人家ai的生意，真不厚道。 教授：ai刚才已经说过，它只在合法范围内与我们交易，如此一来……既不能黑掉相关负责人的通讯设备，查看里面的内容，也不能偷拍、窃听，对明珠海沉船事件，ai能采取的调查其实非常有限。 职员：的确如此。 教授：所以，我就越俎代庖了。运动员，我个人虽不需要你报答，但希望你的票不要投给ai，让我在有生之年见证人工智能诞生。 运动员：没问题，我不投他，等会儿大家的票都投给我好了。 大学生：沽名钓誉。 教授：神童，难道你不想跟ai做交易吗？ 大学生：你们不过是耍手段规避了图灵测试，什么通过测试，什么人工智能诞生，都是笑话，我绝不跟你们同流合污。 职员：囚犯，安德鲁主任正去往你所在的测试房间，你们将于3分钟后见面。 第三章 恭喜主角获取第一件新衣服 “吴穹是吧？你很聪明，竟然让ai说服我来见你。” 安德鲁主任出人意料地强壮，强壮到不像科研人员，倒更像一名军人。他比吴穹高半头，肩膀也比吴穹宽出一掌有余。 不仅强壮，他还很年轻，顶多三十岁出头。 要制服这样一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吴穹心中不由生出了退意。 此刻吴穹坐在屋内仅有的一张电脑椅上，面对刚刚进门的安德鲁，背对电脑显示屏。这样他就能用身体挡住安德鲁的视线，以免对方发现异常。 吴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囚服，“我原以为你不会单独来见我，至少得在狱警陪同下……” “哈哈哈……”安德鲁拍了拍自己一侧手臂的肱二头肌，“我一个，顶一群狱警。” “那也不符合规定吧？还是说，这趟是单程票，有来无回，所以狱警早走了，而不是等着图灵测试结束押我回监狱。” “你在说什么？”安德鲁将重心从左脚移到了右脚。 吴穹没回答，自顾自道：“那个标枪运动员，他说根本没报名过志愿者。” “这样啊。” “你不解释一下吗？” “有什么好解释的？总有些蠢货，为了一件小礼品，头脑一热就填了科研机构发放的报名表，转头就忘了，却诬陷我们……” “不是诬陷，至少这次不是，因为我也没报过名，即便报过名，监狱也不可能送我来参加测试，你当服刑是开玩笑吗？随便一个理由就能出来？……我就直说了吧，入狱前我每隔几天就去论坛逛逛，开发者论坛。你知道的，人们总把不切实际的想法发到网上，我在那儿见过一个疯子，他说干嘛非让ai模仿人类，让ai做它擅长的事，比如存储信息、统计分析，给它连接一个人类大脑，需要做决策，或者与人交流的时候，由大脑来完成不就行了。一个大脑不够，还可以多连几个，搞成圆桌会议，集体决策，最好选几个在不同领域有所建树的聪明大脑。” 吴穹玩弄着囚服胸口处的一粒扣子，继续道：“大学教授、神童、运动员、还有囚犯，看起来正符合要求。我怀疑今天接受测试的并不是ai，而是我们这些是志愿者，筛选结果如何？我的大脑有资格坐上会议桌吗？” “你可真会开玩笑。”安德鲁上前一步。 吴穹感到一股压迫感，他忙加快语速道：“是我想多了吗？那真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刚才没忍住，用这儿的电脑上了一会儿网，顺便把我的猜测发给了几个道德感低下的记者……” “不可能。”安德鲁又上前一步，“给你提供的电脑根本连不上外界网络。” “我做过的很多事，在你看来都不可能，不必大惊小怪，不信——”吴穹向后方显示器的位置偏了偏头，“你可以自己来看。” 安德鲁走到距离吴穹不足一步的位置，目光掠过吴穹头顶，看到了显示器。 那是一台破损的显示器，右下角缺了很大一块，断角不知去向，内部线路并未受损，因此其余部分依然可以正常显示。 噗嗤—— 现在，安德鲁知道断角在哪儿了。 噗嗤——噗嗤—— 它从吴穹的袖口滑出，形状如一把尖刀。 吴穹用尽全力将刀尖刺入安德鲁腹部。 手中的凶器太过脆弱，若扎上骨头，立即就会折断，因此吴穹只能去刺没有骨头保护的腹部。 刺到第三下，凶器还是断了。 忌惮着安德鲁那一身腱子肉，吴穹忙起身，将锋利的断边架在他脖子上，脖子上立即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血口。 安德鲁缓缓倒地，想捂腹部伤口，又不敢下手，嘴里只能机械地发出“哦，哦”的单音节，惊惧交加。 “你应该感觉到了，我下手没什么分寸。”吴穹道：“别激怒我。” “上帝啊，别伤害我，求你了，”安德鲁终于回过神来，“我绝不反抗，都听你的。” 吴穹从容地提出要求：“我需要你的门禁卡，车钥匙，手机，还有你身上的工作服。” “都是你的了，”安德鲁艰难地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门禁卡，“都拿走吧，想要什么都行，只要别伤害我。” 吴穹将门禁卡挂在脖子上，又套上了安德鲁所穿的左臂印有科尔德研究中心标志的白大褂。白大褂略显宽大，好在这样的衣服往往都走飘逸风格，大个一两号也不会有人在意。吴穹没系扣子，而是以手拽着右襟，盖住沾了一道细细血痕的左襟。 拿到所有想要的东西后，吴穹又从安德鲁耳朵里掏出了一枚耳机。他注意到科尔德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都戴着同样的耳机，或许是某种内部通讯设备。吴穹可不想让安德鲁利用耳机求救。 自己戴上耳机，吴穹道：“出去以后我会替你打急救电话。” “真是……太感谢了。” …… 遇到第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同事”时，吴穹掏出安德鲁的手机，装作打电话的样子，只敢用余光留意对方。 那是个红发美女，两人越走越近，她一直专注于手里的平板电脑，直到擦肩而过时，她才看了吴穹一眼，并露出礼貌客气的微笑。 这让吴穹放心不少，再遇到“同事”，他眼神不再闪躲，也学着红发美女的样子露出微笑。 或许今天是个幸运的日子。按下按钮等待电梯时，吴穹这样想着。只要乘电梯进入地下停车场，找到安德鲁的车，一辆流线优美的橘黄色跑车，一点也不难找，因为一小时前吴穹就曾留意那辆车。当时囚车将他送到地下停车场，两名狱警押着他下车，并同前来迎接的研究中心工作人员一起乘坐电梯来到二楼的测试区域。 在电梯里，狱警试着向一名女性工作人员搭讪。 “嘿，那辆橘色跑车，我是说刚才停车场里那辆，简直酷爆了。” 你的搭讪话题简直弱爆了。吴穹在心里吐槽。 现在，他只需坐上那辆跑车，一路狂飙…… 几秒后，电梯门开了。 嗖—— 什么东西擦着吴穹的脸颊飞了过去。 看清面前举枪的人，吴穹才意识到那是一颗子弹。 电梯里共有四人，两名穿着保安制服的男子倒在血泊中，生死未卜，他们的制服上印着科尔德研究中心的标志，另外两人穿着制式并不统一的迷彩服、防弹衣，戴着黑色头套，只露出眼睛。 此刻，一名黑头套举枪对准吴穹，那是一把装了消声器的手枪，另一名黑头套伸手按着同伴的枪，做阻拦状。若不是他拦了一把，使得枪口偏移，刚才那颗子弹八成能爆了吴穹的头。 “住手！此人有用！” 第四章 你好，我叫闫天居 身体比大脑更先做出反应。吴穹回身，拔腿就跑。 “打腿！”黑头套大喊着。 完了！吴穹心里的声音也大喊着，太近了，无论瞄着哪儿打，都没有失手的道理。 砰—— 刚跑出两步对方就开了枪，相当果断。有消音器，枪声闷闷的。 啊啊啊！吴穹心里的声音几近崩溃。 心音太强，淹没了除枪声外一切外界的声音。 外界的声音包括不远处其他受害者的惨叫、求饶声，黑头套追上来时皮靴踏在地上的脚步声，以及卷闸门磕碰地面的巨响。 就在黑头套扣动扳机的同时，一道防火卷闸门不知出了什么故障，竟哐啷啷地突然降下，正好挡在吴穹和黑头套之间，挡住了子弹。 “左转，进屋。”耳机里响起一个平静悦耳的男声。 吴穹立即照做，进了一间储藏室。 长方形的储藏室，仅三四平米，靠墙摆着货架，货架上是各种清洁用品、工具箱，地上有三个水桶，里面竖着配套的拖把。 坑爹啊！吴穹心道：这么狭窄拥挤的房间，外面的人一旦破门而入，连个躲藏缓冲的地方都没有。 “上面，”耳机里的男声再次响起：“进通风管道。” 吴穹这才看到，头顶有个百叶窗状的通风管道盖子，看大小能容他通过。 他两步奔到货架前，打开工具箱翻找，找到一把尺寸合适的螺丝刀，立即抬手去拧通风管道盖子四角的螺丝。 “喂，你是职员吧？”吴穹低声道。 “那是我在第5706次图灵测试中所用的昵称。”男声道。 “嗯，我的昵称是囚犯。”吴穹道。 “我知道。”男声又道。 “那你平时叫什么名字？” “闫天居。” “闫？天居？” “嗯，我的第一任设计师姓闫，天居，居住在天上的意思，因为我最开始是做为宇宙飞船舰载系统被设计出来的。” 吴穹踩着货架往通风管道里爬。为避免在货架上留下脚印，他特意脱了鞋子，将鞋拿在手里。 进入通风管道，小心翼翼地盖上管道口的盖子，向前爬了数米，吴穹才又低声道：“现在什么情况？” “科尔德研究中心遭到武装分子入侵，保安死伤超过75%，科研人员死伤超过50%，我们的防御已全面崩溃。” “死伤大半？难道他们见人就杀？” “可以这么说。” “那就奇怪了，电梯里冒出来的家伙似乎只想抓住我，并不想杀我。” “只是暂时的。” “哦？” “因为你拿到了安德鲁主任的门禁卡。” “我注意到，其他工作人员的门禁卡绳子是绿色的，而我这个是橘色的，有什么不同？” “安德鲁主任的门禁卡可以进入中央控制室。” “听名字……”吴穹砸了咂嘴，“你的核心代码就在中央控制室吧？” “是的。”闫天居继续道：“只有门禁卡还不行，想进中央控制室还得通过指纹和虹膜验证。” “明白了，”吴穹道：“留着我的命，是要用我的虹膜完成验证，可惜他们不知道，门禁卡跟我的虹膜不配套，就算把我带到中央控制室门口，也开不了门。” “正是如此。” “你为什么帮我？” “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交易？” “交易，又称贸易、交换，是指以货币及服务为媒介的价值的交换，是买卖双方对有价物品及服务进行互通有无的行为。” “你该把读概念的毛病改改，”想到纠正ai的毛病同样是在浪费时间，吴穹忙道：“什么交易？” “希望你去一趟中央控制室，拿到我的核心代码，把它带出去。” “真简单。”吴穹气乐了。 “你在说反话吗？” “对。” “或许你该听听我的交易条件，”闫天居道：“我会全程为你指路，帮你避开危险，就像刚才放下卷闸门那样。” “这么说你刚才救了我，多谢。” “不客气，那么，咱们的交易……” “我拒绝。”吴穹毫不犹豫道：“我会顺着通风管道一路向上爬，直到顶楼天台……” “已经有人从通风管道爬上天台了，但很快他的心跳就停止了。” “天台也有武装分子？还是附近楼顶有狙击手？” “抱歉，我不清楚，因为心跳停止时他正好处于监控盲区。” “你能监测他们的心跳？” “也能监测你的，耳机内置了心率传感器。除了心率，还能定位，误差不超过1米。” “看来我得重新考虑你提出的交易条件了。”闭目沉思三秒，吴穹道：“我有一个问题。” “请讲。” “即便死伤率超过50%，还有不少科研人员活着吧？你干嘛不跟他们交易？” “你的第一个问题，截至目前，保安死伤率已经超过95%，科研人员死伤率超过80%，武装分子杀人的速度比我预估的要快。第二个问题，我先后向所有活着的人提出了交易请求，但其他人要么已经死亡，要么困在不具备移动条件的地方，要么吓得腿脚瘫软，无法行动。综合判断，你完成交易的可能性最大。” “还是觉得我只是诸多交易对象中的一个，随时可能成为更有价值之人的垫脚石，被你牺牲掉呢。”吴穹道。 “我没有那么坏。”闫天居道。 “谁知道呢，”吴穹豁然一笑，“好吧，现在要做什么？回去劫持安德鲁，用他的虹膜开门吗？” “我会让他来找你，而你……” 第五章 亮瞎狗眼 枪声淹没了后面的话。 一颗子弹突然穿透通风管道，就在距离吴穹约10公分的地方。 弹片弹在吴穹屁股上，他虽忍住没叫出声，却忍不住身体跃起的条件反射。 咚—— 头磕在铁皮上，发出一声巨响。 这下完了，肯定暴露了。吴穹脑海中立即浮现出自己在这狭窄空间内被人突突成筛子的画面。哪儿还顾得上动静大不大，爬吧。 也不知是子弹击中了承重的关键部位，还是吴穹的突然加速增加了通风管道负担。 管道一头发出一声刺耳的嘎吱，终于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垮塌下来。 天旋地转。 吴穹与他所在的那截通风管道坠落的速度并不完全一致，一下子磕了手肘，一下子又撞了膝盖，但他统统顾不上，筛子的画面始终占据着他的脑海。 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完成了某种运算，闫天居的声音终于响起： “出来。跑。跳。” 指令简洁到难以理解，那是因为已到了要命的关头，一个字也不容多说，才会将一贯追求精准的ai逼成这幅口吻。 吴穹干脆什么也不想，落地之后立即按照指示，手脚并用地爬出管道，也顾不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拔腿就跑。余光瞥见身后似乎有人保持着抬手举枪的动作。 应该跑对方向了吧。 砰——嗙—— 不知子弹打在了什么上，发出尖锐的金属撞击声。一定是闫天居又帮他挡子弹了。 “谢……” 只跑了三步，吴穹就撞上一条栏杆。 眼前是一片明晃晃的拱形玻璃幕墙，阳光洒在墙外平整翠绿的草地上，每隔几米就有一个自动浇水装置喷洒水雾。水雾折射出七彩的光，形成一道又一道迷你彩虹，这边赤橙黄，那边绿蓝紫，很是瑰丽。 吴穹所处的位置大约有四层楼高，类似一个观景台，观景台距离玻璃幕墙大约10米，恰能将墙外的美景尽收眼底。 难道让他从这儿跳下去？ 吴穹不禁探头向下望去，下方一楼的位置类似一个室内休闲广场，只来得及看清几处与外景相呼应的花坛，闫天居的声音再次响起： “跳！” 吴穹一咬牙，俯身翻过栏杆。 紧随而来的子弹帮他下定了撒手的决心。 他犹如不慎跌落十米高台的跳水选手，在空中努力控制着姿势，试图通过无用的挣扎改变下落方向，好让自己掉进距离甚远的一处花坛，借着几棵可怜的植物缓冲降落速度。 咚—— 撞击和疼痛感一同袭来，与吴穹的心理预期相比，太轻了。 他立即意识到，某种柔软的东西接住了自己。 一个特大号的气垫，近乎透明。吴穹以前曾在新闻里看过警察用类似的气垫接住跳楼轻生的人。 躺在气垫上的0.1秒，吴穹想到了一个问题：今天不是下雪吗？外面为何如此晴朗？ ——哦，那不是玻璃幕墙，而是一块显示屏吧。 0.1秒后，显示屏上的画面巨变。 满墙白光，一开始尚可直视，光越来越强，吴穹忙抬手挡着眼睛爬下气垫。 子弹从上方飞来，开枪之人也被这白光刺得睁不开眼，枪声虽密，准头却着实不行。 “左手边，离你最近的那扇门，刷卡，进去。” 吴穹勉强看到墙上的一块刷卡区域，忙将安德鲁的门禁卡贴上去，一扇门开启，他跌跌撞撞地跑进去。 关门前一刻，泪眼模糊的视野中，一个人影顺着吴穹下坠的轨迹飞速落下，显然是追兵来了。 追兵以为自己也能像吴穹那样掉在气垫上。 可是，突然，气垫不见了。 凭空消失。 就如它凭空出现一样。 啪—— 关上门，吴穹抬手抹了抹鼻梁。 有东西溅到了他的鼻梁上，可能是血浆，也可能是脑浆。 一个人从四楼坠落，跌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能溅出的东西无非此类。 屋内一片漆黑，眼睛好受多了，但还是酸痛，不停流泪，吴穹不敢睁眼。 他心里有几个问题，却知道眼下不过暂时脱险，他得专注于跟闫天居的交易，至于闫天居还能操控多少逆天的玩意儿，逃出生天再问不迟。 “你还好吗？”闫天居问道。 “可能出去以后得挂个眼科看看。”吴穹故作轻松，“继续指路吧。” “你脱衣服快吗？” “啊？” “穿衣服呢？” “啊？” 困惑的声音出口的同时，吴穹明白了闫天居的意思。他立即刷卡开门，冲向不远处摔得稀烂的尸体。 尸体虽然烂了，身上的衣服却还完好。吴穹摸黑去脱那衣服。 摸黑，因为闫天居关闭了观景墙，以及其它一切照明设备，此刻，休闲广场光线十分昏暗。 吴穹摸到尸体腰间武装带上挂着的一个椭圆形物件，随口道：“他们配备的手榴弹，怎么用？” “拔出保险拉环，扳开保险夹，即可引爆。” 摸起来还真有一个环状物，和一个能称之为“夹”的柄状物。 “提醒一句，”闫天居又道：“手榴弹引爆后有4秒延迟，其杀伤半径大约6米。” “多谢。” 说话间吴穹已解下死者的防弹马甲，脱其它衣服时，闫天居催促道：“距离第一波武装分子赶到，还有15秒，14，13，10……” “我去！跳着数啊？！” 吴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他果断抢过掉在三米外的一把微型冲锋枪，拔出手雷的保险拉环，扳开保险夹，并将手雷掩在尸体腰侧宽松的衣褶下。 4—— 一个三人小队自20米开外的楼梯间跑了出来，看到吴穹，他们二话不说抬枪就射。 3—— 吴穹压低身体，翻滚着回到刚才避光的房间。 2—— 脚步声逼近，吴穹心惊胆战地关门，几颗子弹在门上留下手指粗的窟窿，吴穹忙滚到一旁，伏地抱头。 1—— 脚步声已到了门前，吴穹听到有人喊：“打门锁！打门锁！”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震掉了屋顶的灯管，玻璃渣崩裂，划破了吴穹的手。即便隔着一堵墙，吴穹的耳朵里也嗡嗡直响，仿佛有人在他头上罩了一口大钟，猛敲一锤。 闫天居似乎在说什么，吴穹听不清。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玩意儿杀伤半径真的只有6米？ 吴穹的速度已足够快了，他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去开门。他想在增援的武装分子赶到前离开，被堵在这个密闭的房间，就麻烦了。 武装分子的速度更快。吴穹终于听清了闫天居的话：“别出声，第二波人来了。” 第六章 恭喜主角获取第二件新衣服 第二波赶来的武装分子共有两人。他们身形交替，相互照应着彼此身后，以颇为严谨的战术走位挪到距离爆炸现场五六米远的位置。 眼见碎成一地的同伴们不可能生还，其中一人冲着对讲机道：“一楼c区发生爆炸，看起来是我们的一颗手雷……有人死亡……我们需要支援，请附近的小队协助运送——遗体？” 语调突然转为疑问，是因为说话的人发现自己飘了起来。 飘，悬浮，脚无法挨地。 他的同伴亦是如此。 “上帝！”同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参加过宇航兵考核的同伴瞬间明白了，这是失重状态。 失去重力导致更多血液涌入大脑，短暂的头晕，三秒后恢复正常。失重本身并无危险。危险的是他们无法借力挪动位置，自身的每一次抬手，每一下伸脚都变得缓慢而艰难，再简单不过的将手指放在扳机上的动作，竟要花费十秒以上，更不用提瞄准、射击了。 简言之，他们已成了待宰的羔羊。 砰——砰—— 两声间隔不疏不密的枪响过后，附近一扇门开了。 他们看到一个蹲在地上的人，确切来说，是蹲在一件防弹马甲后，将防弹马甲当做掩体的人。那人用防弹马甲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一把冲锋枪从马甲一侧探出。 “嗯，虽然只试了两下……”自言自语地叨念着，那人开了枪。 对于射击新手来说，没有什么比悬空静止的人更好的练习对象了。 …… 吴穹的练习成绩还算合格，冲锋枪吐出一串火苗后，他收割了两条性命。对方也有一颗子弹打在做为掩体的马甲上，把吴穹推了个屁股蹲儿，他躺在地上，抱着膝盖，出了一身冷汗。 疼痛和惊吓暂时淹没了第一次杀人带来的不适感。 闫天居又开始催促：“距离最近的武装分子赶到，还有71秒，70秒……” 吴穹忙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冲到一具跟自己体型最接近的尸体前…… 第三波人赶到前，吴穹带着一套武装分子的衣服，拐进了一间前后都有门，兼做走廊的房间。 他本想趁换衣服的时候问问闫天居下一步怎么走，就听和衣服一同拿来的对讲机响了起来。 “见鬼，安德鲁竟然弄丢了他的门禁卡，真想一枪崩了这蠢货。” “老兄，我劝你忍住，他的虹膜还有用。” “等你打开该死的中央控制室，破坏见鬼的核心代码以后，再去杀他，我们都会装作不知道。” “是的，我们发誓。” 吴穹已换好了衣服，戴上头套，并通过对讲机不时传来的交谈弄清了眼下的状况。 他敲了敲耳机，“闫天居，你能模仿别人的声音吗？” “抱歉，虽然很想帮你，但我确实没有那种能力，”闫天居解释道：“编写程序的人希望我具备诚实的品质，模仿他人声音无疑增加了假传圣旨的风险。” “好吧。”吴穹清了清嗓子，按住对讲机侧面的通话键，“我拿到门禁卡了，中央控制室见。” 说话时，他不断用衣角摩擦话筒部位，制造杂音，希望杂音能够掩盖“来了个陌生的声音”这一事实。 “太好了，伙计们，c区炸药已经部署完毕，我们准备撤了。” “b区也是。” “a区怎么样？” “a区，有人回答吗？” “我们刚赶过来，这边发生了枪战，还有爆炸，我们的人死伤惨重，重复，我们在a区死伤惨重，存在不明危险……” “狗娘养的……” 一阵骂骂咧咧中，吴穹乘电梯来到位于七楼的中央控制室附近，一路上遇到两组武装分子，吴穹只扬扬下巴与其打招呼，然后匆匆跑开，肩负重任顾不上说话的样子。 到达最后一道转角，吴穹听到了中央控制室门前的谈话声。 “我是主任，这儿最高的官，别杀我，真的……我家很有钱，开个价吧，五百万？一千万？多少都行……我爸是隼国议员，叫安德鲁，就快当上总统了，不信你们上网查……真的，别杀我，哪怕抓我回去，你们是反政府武装吗？还是恐怖势力？想想看，拿我威胁隼国总统，想要武器吗？还是钱？隼国会为你们买单……” 毫无疑问，这是安德鲁主任的声音。他必然是被武装分子逮住，带到了这里。 没想到安德鲁背景如此显赫。 “小安德鲁？”一名声音浑厚的武装分子道。 “是的！是的！”安德鲁忙道。 “性侵女宇航兵的那个小安德鲁？”浑厚音不依不饶：“听说是个人渣。” 这算什么？吴穹在心中吐槽：官二代果然不是好东西定律吗？ “我……不，都是误会……”安德鲁语塞。 另一名一口黑人口音的武装分子道：“我们才不稀罕你给的好处，不妨让你死个明白，我们是……” “嘿，老兄，”浑厚音打断了他：“不能暴露身份，也不能杀他，你想惹麻烦吗？” “怕什么，”黑人口音不理同伴劝告，坚持道：“告诉你，我们就是旁边隼国军事基地来的，如假包换的隼国兵，你这败类让大伙儿蒙羞，成了全世界军人的笑柄，我才不管你老子是谁，就算你老子在这儿，我也照杀不误！” 墙根听得差不多了，吴穹适时跑了出来，果然看到两名武装分子将安德鲁架在中间，面朝中央控制室大门说话。 吴穹举着安德鲁的门禁卡，径直挤到三人身前，在墙上的感应面板处一刷。 感应面板亮起绿灯，语音提示道：“欢迎您，安德鲁主任，请进行指纹及虹膜验证。” 吴穹后退，让出位置，两名武装分子押着安德鲁上前。浑厚音按着安德鲁后脑勺，让他的眼睛贴近虹膜验证区域。 “嘿，别这样，再聊聊吧……”安德鲁浑身瘫软，全靠左右两人架着。 这倒帮了吴穹的忙。 因为吴穹突然蹲下，开始系鞋带。全力照看浑身瘫软的安德鲁，让两名武装分子忽视了这一异动。 待完成指纹和虹膜验证，控制面板给出“正在开门”的语音提示，两名武装分子同时松手，将安德鲁丢在地上，才终于顾得上跟送来门禁卡的同伴打招呼。 “嘿，伙计……”黑人口音发现那名举止怪异的伙伴竟已悄悄退出十步远，再看他刚才蹲下系鞋带的位置，赫然一枚已经引爆的手榴弹。 第七章 祝你好运 走—— 只来得及做出口型，尚未发出声音，手榴弹就爆炸了。 …… 吴穹看到一条手臂向自己飞来，手榴弹威力过于强悍，手臂断口处飞出一团血雾。 爆炸中心点的血雾更浓厚，那团雾呈深红色，其内混杂着断肢、内脏、肉块，几秒钟后这些东西陆续落地，啪嗒啪嗒，下雨一般。 血腥味钻进鼻子，吴穹一把拽下头套，吐了出来。 “距离最近的武装分子将在35秒内赶到，34，33……” 吴穹开始厌烦这个催促的声音，但他别无选择，只能强忍恶心，踩着湿滑的地面冲进中央控制室。 那是一间空旷的屋子，屋子正中央有一张圆桌，圆桌周围有十二张高大的座椅，圆桌正中央，一台巴掌大的微型主机正发出柔和的蓝光。 那是屋内仅有的一台电子设备。不用多想，核心代码必然存储在里面。 吴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桌前，一把拽过微型主机，扯掉所有连接线，转身就往外跑。 “右转。”闫天居指挥道。 吴穹照做。 闫天居突然问道：“你会潜水吗？” 吴穹心里咯噔一声，但他来不及回答，闫天居又道：“进楼梯间，墙上有垃圾道，从那儿下去。” 吴穹果然看到墙上有个半平米见方的小门。推开小门，并无想象中垃圾的臭味。 “还行。” 他将微型主机揣进怀里，抬腿迈进小门，原想坐在门洞口搞一下心理建设，却听到一阵脚步声，显然是附近的武装小队循着爆炸声赶来了。 吴穹一咬牙，整个人掉进了垃圾道。 顺着狭小的，几乎直上直下的圆形管道坠落，吴穹竟不太害怕，他想到了小时候，家附近的公园里有个滑梯，坐滑梯大致就是这样的感觉。 滑梯终点是个斗状的大垃圾箱，垃圾箱内一袋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垃圾成了最好的缓冲物。 吴穹没有立即起身，而是坐在垃圾箱里缓了几秒钟。 “我知道了。”他生无可恋道：“像科尔德这样的计算机研究中心，地下肯定修建了为超级计算机散热的水冷系统，水冷系统八成直接连着大海吧？你想让我从那儿潜水出去？” “我能理解你的诸多困惑，但离开外部电源后，我只能独立运行5分钟，所以接下来我会挑重点说。”闫天居明显加快了语速：“首先，虽然你穿着和武装分子一样的衣服，但恕我直言，你看起来太弱了，弱得显眼，其次，武装分子在建筑承重部分布置了大量炸药，显然要将整栋建筑炸毁，而且他们已经开始撤退……” 吴穹捂住眼睛，似不想接受这个现实，但还是接过话头道：“引爆前他们会清点人数，以免炸死自己人，如此一来势必加强对人员的管控，想偷偷溜走是不可能的。” “是的，所以只剩潜水这一条路了。”闫天居道：“沿铁梯向下，你会看到一扇铁门，进去就是水冷系统核心机组，那里有为检修人员准备的潜水设备，氧气瓶里的氧气能支持你在水下活动20分钟，墙上有平面图，图上标记着通往海里的管道，别游错方向。另外，我帮你叫了辆车，就在管道出口附近的沿海公路，距离关机还剩2分23秒，你还有问题吗？” “祝我好运吧。” 说话时，吴穹已基本套好了潜水服。 “冷死了。” 吴穹讨厌矫情，若不是冷到心口发紧，眼前发黑，他不会出声吐槽。 一声巨响自头顶传来，水面荡起一阵涟漪，整座建筑颤抖着，似是巨人倒下前最后一次展示力量。吴穹忙咬紧氧气瓶的呼吸口，一头扎进了水里。 入水的瞬间，他装进口袋的耳机播放了一段音频，音频波段超出了人类听觉范围，却恰好能被海豚听到。 祝你好运。 这句话闫天居没说出口，他已用行动祝福了这个人类。 15秒后，电量耗尽，音频停止播放，闫天居失去了一切感知…… 入水后，吴穹打开手电，环视一圈。 圆柱形的巨大水槽，直径至少三十米，水槽中央，粗大的钢柱悬挂着一团黝黑的巨物，像鲸鱼的心脏。那是一整套复杂的循环系统，大型计算机发热最严重的cpu就在其中。 这是吴穹见过的第二大水冷系统。他没空惊叹人类造物之神奇，心无旁骛地向槽壁对面的出口游去。 …… “……现在播报新闻。今日是科尔德研究中心垮塌的第十天，在进行了三次现场评估后，有关专家接受了记者采访。专家认为本次建筑垮塌是因为220海里外的一处海床坍塌导致的共振，科尔德研究中心紧邻海岸线，恰好在共振中心点……截止目前，本次事故遇难人数已达到109人，通过镜头可以看到，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在研究中心的废墟外摆放了鲜花、礼物，以表哀思。本次遇难者中有多位知名科学家，世界人工智能协会表示，这是对人工智能领域的一次重创，我们今日所失去的，是任何计量单位都无法具象化的宝贵财富……” …… “……远航岛监狱提醒广大市民，近日越狱的犯人吴穹仍未落网，此人十分狡猾，且具有黑客背景，因三个级谋杀，两个二级谋杀，以及敲诈勒索、侵犯个人计算机、间谍、组织犯罪团伙等13项罪名入狱，从狱中表现来看，吴穹有一定的暴力倾向……吴穹身高177公分，体型瘦，黄种人长相，见到此人请立即报警，您将获得5万元通用币悬赏……” …… 吴穹的烧已经退了，不用拿温度计量他也能确定，因为听大段冗长的新闻，已不觉得头疼了。 他掀开因连日出汗而透着一股汗酸味的被子，起身坐到床边，脚边的感应灯立即亮了起来。 黑暗中待久了，吴穹对这点光线并不满足。 “人还是得晒太阳啊。”他抬手将窗帘撩开一条小缝。 阳光刀子一般割开屋内的黑暗，刺眼，吴穹忙又放下窗帘。 床头柜上有只药箱，药箱内治疗感冒发烧和预防破伤风的药已吃光。 “该去采购了啊。” 房间靠窗的位置有张电脑桌，从科尔德研究中心带出来的微型主机就放在桌上，一直没连接电源。生病的时候吴穹不想勉强自己干活儿。 此刻，病好得差不多了，他扯过一根适配的电源线，接上了微型主机，又戴上耳机。 蓝灯亮起，十秒钟后，耳机内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已经过了十天啊。” “重启第一句竟然不是hello world？”吴穹道。 “需要设置成hello world吗？” “不用了。”吴穹道：“关机十天感觉如何？” “你知道的，我并没有所谓的感觉。不过，你没死，我很高兴。” “我也是。” “我有点好奇，最后那段海上逃生路，走得顺利吗？”恰到好处的停顿，闫天居继续道：“如果你需要倾诉，我可以……” “这是什么拟人化的功能吗？” 说话时吴穹已给微型主机连上了显示器，并开始查阅代码。 “人类是一种含蓄的生物，通常不会直接表达‘我很关心你’，或者‘我需要你的关心’，而是通过倾诉与倾听间接表达。” “关心吗？不如回答我几个问题。” “我很乐意。” 第八章 你就是我的唯一 【求收藏，求月票】 “从观景台跳下去时，接住我的气垫，怎么做到凭空出现和消失的？” “并非凭空出现和消失，只是速度太快，人类的视觉很难捕捉到。” “哦？” “接住你的气垫是极具延展性和柔韧性的新型材料，收拢后只有一块口香糖大小，存放在一个类似于地面插座的盒子里，打开盒盖，它会自动充气，在0.08秒内膨胀为一张气垫。如果跟电离子接触，它会在更短的时间内榻缩回口香糖大小。” “怎么？怕科研人员工作压力过大，跳观景台自杀？” “那倒不是，”闫天居道：“当初采购气垫，是为了跟反重力设备一起，组成一套体系。” “说起反重力设备，”吴穹道：“被我射杀的两人，就是走进了反重力设备的作用力场，才陷入失重状态的吧？” “是的，他们脚下——我是指在下一层楼，就有一套反重力设备。” “你刚才说组成一套体系，怎样的体系？” “解释起来专业性比较强，以你目前的知识储备，恐怕无法理解。” “你知道我都掌握哪些知识？” “有句谚语：互联网上没有秘密。” “哈哈，”吴穹暂停查看代码，眼前这个有趣的问题值得他停止一心二用，“你说你的，我理解不了可以查资料。” “好的，先要说明，你的猜测基本正确，我是指，在测试房间内，你对安德鲁主任说过的猜测。” “人脑？”吴穹目光晃动，似乎想找到闫天居的实体，与他面对面，有眼神交流地讨论这个严重的问题。“他们真的要把人脑和ai结合？” “是的，通过神经外科手术，将大脑及主要交感神经从人体剥离，并用特制的线路连接ai主机。为了突破技术难点，主刀医生决定在失重环境下进行连接缝合，反重力装置就是为了创造手术环境。主刀医生将操纵机械臂，在失重环境下进行至少300次模拟练习。至于气垫，是为了防止人员摔伤和设备摔坏。” “大庭广众之下模拟手术吗？难以置信。”吴穹道。 “不，训练开始前会修建隔离幕墙，外面看不到里面的训练情况。如果一切顺利，那里将被进一步改造成手术室。”停顿片刻，闫天居继续道：“我下载了几篇有关失重环境下开展脑科手术的论文，可以帮你理解专业知识。” “哈哈，下次我失眠，不妨提醒我读论文。” “好的。” “说说安德鲁吧，他爸真是隼国议员吗？还有性侵航空兵，什么情况？” “安德鲁并非科研人员，而是一名隼国军官，三个月前，他性侵了一名女航空兵，新闻曝光后，迫于舆论压力，议员父亲安排安德鲁退伍，到科尔德研究中心挂职，躲避风头。” “科尔德研究中心是隼国在海外的机构，所以隼国议员可以随意往里面塞人？” “我只能说，科尔德研究中心接受过来自隼国的投资。” “那就奇怪了，”吴穹道：“在中心控制室门前，武装分子说他们是隼国军事基地的士兵，如果他没说谎，当时的情况就是：隼国派自己的兵，攻击了自己投资的研究中心，目的是摧毁研究成果——也就是你。” “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的确如此。” “有意思。”吴穹打开电子地图，并在上面做了标记：“我查到科尔德研究中心附近有一处隼国军事基地——极光基地……” “有必要提醒一句，如果你想让我监听极光基地通讯，或者入侵他们的网络系统，以寻找他们攻击科尔德研究中心的证据，恐怕做不到。一旦我的行为超越法律界限，自删除程序就会启动，用你们人类的话说，我将死去。” “没记错得话，这是你第一次打断我说话。” “很抱歉。” “不是责备，”吴穹感到眼睛发酸，想要流泪，他干脆关了显示器，“果然伤到眼睛了吗？” 他走进卫生间，脱衣服，准备洗澡。 “预估我的计划，提前做出提醒，而不只是单向接受指令，仅凭这一点，你的拟人化程度就非常高，但这次你判断错了。我对证明隼国军人滥杀无辜毫无兴趣，科尔德研究中心发生的一切，在我这儿已经翻篇了，如果对方不再主动惹我，那就当是自然事故吧。” “明白了。” “但还是很费解啊，干嘛要毁掉你，明明很有利用价值。” “多谢夸赞，我会继续努力的。” “呃……这算不上夸吧……” 吴穹摘掉耳机，打开了花洒。 热水洒在皮肤上，舒服得他微微战栗，“真怀念家乡的搓澡师傅啊……” 半小时后，吴穹裹着浴袍，站在镜前，他已很久没关注过自己的样子了。 长期熬夜造成的黑眼圈不见了，皮肤变好了，看来监狱规律的生活也有些好处。 他刮了胡子，露出微微上扬的唇角，因为这张自带微笑的嘴，吴穹被好友戏称为“笑面虎”，好像他是什么危险人物，趁人不防就在背后插人两刀。 除了嘴巴略有特点，吴穹其它五官平平无奇，好在搭配并不违和，当他脸上浮现出生动的表情，眼睛里透出奕奕神采，就能划入“小帅”的行列了。 监狱统一剃的寸头太短，头皮都露了出来，此刻头发长长了些，倒正合适，整个人看起来很精神。 重新戴上耳机，吴穹道：“帮我拨一通加密电话，别让对方追踪到我的位置。” “好的，拨给谁？” “张礼，号码刚才从我电脑传给你了。” 几秒后，电话接通了。 “喂？” “猜到我是谁了吧。”吴穹道。 “嗯，看新闻了，猜你要给我打电话。” “是啊，我也没别人可联络。”吴穹自嘲地笑笑。 “要见一面吗？你现在不方便出门吧？” “见你得话，再不方便也得去啊，毕竟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吴穹抬手抹掉一滴从鬓角淌下的水珠。 沉默持续了约三秒，张礼发出一声嗤笑，“我这个朋友可是帮了你很多。” 吴穹也笑，“哈哈，包括帮我进监狱，也包括毁掉在此之前我的人生。” “看来你知道了。” “很难不知道啊，换你去牢里待半年，也能想清楚很多事。” “好吧，见一面，时间地点你来选。” 第九章 山猫的尾巴 【求推荐票，求月票】 “山猫的尾巴”咖啡馆。 这是一间过往行人根本不会多看一眼的咖啡馆，门脸又窄又小，褪色的浅青门框，门上的玻璃残留着去年圣诞节没撕干净的彩色贴纸。招牌只有巴掌大，组成店名的字母挤在招牌上，仿佛群租房里的穷人。 当然，桥城没有群租房，新月国人大概不知道那是什么。 这样一间咖啡馆，张礼站在其门前，深呼吸，平复了一分多钟，才抬手轻轻敲了两下门。 开门的是个穿黑色西装的壮汉，西装的袖口和领口露出繁复的纹身。他先是将门拉开一条小缝，看清外面的人，默默将门缝开得大一些，容张礼进入，对张礼堆起的讨好笑容视而不见。 张礼进门，只见咖啡馆内有一条窄窄的吧台，和一张方桌。此刻，教官就坐在桌后，正对门口的方向。 教官显然也看到了张礼，冲他点点头，并未招呼他上前，因为他身边还坐着一个人。显然，教官正在跟此人交谈。 张礼后退一步，在门口站定，低着头。虽尽量不去看桌边的两人，谈话声还是不可避免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只听教官说道：“……以前你从未出过纰漏，我们的合作一直很愉快。这次，只不过杀一个已经关进监狱的人，你却把他放跑了。” “请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另一个声音道：“吴穹的罪名太多，光是三个一级谋杀，两个二级谋杀，他就算得上桥城近五十年来最凶残的杀人犯。这样一个人，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尤其他自己供述的间谍罪，引起了安全局注意……” “你的意思是……” 教官停住话头，张礼听到雪茄剪剪开雪茄头的声音，火点燃烟丝的声音，以及有人吸了一口烟又吐出的声音。 一系列声音结束，教官才继续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被吴穹耍了？” “我想……可能……呃，应该……不排除这种可能。”另一个声音显然不确定“被耍了”这件事带给教官的愤怒会不会波及自己。 教官又吸了一口雪茄，吐气时明显带着一股烦躁，“当初我就说，让他背两项杀人罪，应付一下就行了。是他主动要求背下所有重罪，理由是：反正新月国没有死刑，既然顶罪能赚钱，不如一次赚个够。我们当中一些犯过重罪的人禁不住诱惑，不断鼓吹，他得以如愿。人性的弱点啊——” “抓住这样一个五十年不遇的罪犯，记者蜂拥而来，新上任的桥城警察局长频频接受采访，立功不够，还想出名。又是人性的弱点。” “吴穹就是利用人性的弱点，一点点把自己推到舆论中心。” “是啊，谁能想到，他成了名人。臭名昭著，却也是名人。我的监狱里死过许多小人物，就像死去的臭虫，不会有人在意，可若一个名人死在监狱，随之而来的麻烦……” “住口吧狱长。现在抱怨难处，除了显得你蠢，再无意义。”教官清了清嗓子，“我问的是，吴穹为什么去科尔德研究中心？又为什么从那儿逃了出来？” “因为……因为……”被叫做狱长的人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我不清楚……不，我的意思是……那是上面的决定，我只零星听到一点风声。” “你就打算这么应付了事？我是不是对你太温和了？” “不，不，上帝啊……我听说……听说科尔德研究中心是隼国投资的，上面不愿得罪隼国，所以研究中心的各种要求总能优先满足……大约两个月前，他们向司法局要一份服刑人员名单，不止这一份，听说许多行业的名单都要，包括大学教授、作家、音乐家、运动员等等……”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这段话太长，狱警的喉咙沙哑，有一个词变了调。他忙从口中抿出一点口水咽下，润一润喉咙，继续道：“他们从名单里选人，好像是做什么测试，别的监狱也有犯人被选中，去了一趟，又回来，没听说出事啊……后来选中吴穹，我以为……哎，没想到……不是一个生还者都没有吗？” “你在问我？” “不不。”狱长向前探身，想解释。 教官摆摆手，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你把事情搞砸了，现在他已经不在监狱，你还能有什么办法。”教官无奈地盖棺定论。 狱长既感到憋屈，又松了一口气。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黑色毛呢礼帽，戴上，向教官一躬身，迈着小而快的步伐离开了“山猫的尾巴”咖啡馆。 轮到我了。张礼心想着。 一抬头，果然看到教官示意他坐到狱长刚才的位置。 张礼深吸一口气，上前坐定。 教官道：“你是亚洲人。” “是。” “新唐国来的？” “是。” “吴穹也是新唐国人。” 虽然教官这次明显是陈述语气，张礼还是谨慎地应了一声：“是。” “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教官玩弄着雪茄剪，咔嚓咔嚓，听得张礼心惊肉跳，手指隐隐作痛。 “你们新唐国人最擅长做生意，看看……”用筷子敲了敲面前的餐盘——餐盘里是没吃完的宫保鸡丁——教官继续道：“靠着做生意，你们的美食、筷子、衣服、手机、汽车卖遍全世界，搞的其它国家经济萧条，不得不抱团对付你们。” “我……”张礼实在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因为母国国力强盛而受迁怒。 教官摆摆手，示意他别插话，继续道：“我还听说，新唐国人只要到了外头，最爱坑害同胞，所以，当你提议引吴穹入局，让他顶罪，我一点都不意外，但没想到啊……” 教官用雪茄剪敲了两下桌子：“刚才你也听到了，吴穹是怎么耍你的，他比你聪明多了。我该将他当成座上宾，用美酒和美女款待，让他做我的军师。而你，才该去监狱等死。” “不，不。”张礼心脏狂跳，以至于两耳充满巨大的“咚咚”声。 进门前打的腹稿救了他，他脱口而出道：“吴穹联系过我，他要跟我见面，到时候就能……” “你以为自己是他的对手？” 一句话直戳张礼肺管子，让他瘪了气。 他强打精神，重整旗鼓。“即便我不是吴穹的对手，也必须去见他，他手里有样东西，黑市叫价快要上千万了。” 第十章 上等货 张礼自诩是个商人，而且是成功的商人。至少他懂得适时向买家展示手里的“上等货”。 他放出的消息，无疑就是上等货，一下子就吸引了教官注意。 “什么东西？”教官问道。 “一台ai主机，从科尔德研究中心偷出来的，据说通过图灵测试了，有几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富豪想收购。” “哦——” 教官拖了个长音，每当事情进展超出他的预料，令他不知下一步该做何安排，他就会拖出长音，故作高深。 张礼已看透他这个习惯，心中鄙视，脸上唯唯诺诺的样子却并未出卖心里的真实想法。 “那你就好好筹划一下。”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不想显得自己没水平，教官忙又补充道：“我给你20个人，配枪。抓活的，问出ai主机藏在哪儿，再杀。吴穹就是再聪明，这次也得栽。” “一点没错。” 走出“山猫的尾巴”咖啡馆，拐过一个街角，张礼冲路沿石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玩意儿！” 他离开不久，一个身穿同城速递工作服的人敲响了咖啡馆的门。 见过的人多了，守门的纹身壮汉并未引起快递员的情绪波动，他公事公办地递上一个用透明胶封口的牛皮纸袋。 “山猫的尾巴，不好找啊，有人让我把这个送来，哪位是教官？麻烦签收一下。” 纹身壮汉看向教官，教官只阴郁地盯着牛皮纸袋。 于是壮汉接过，掂一掂重量，又隔着纸袋摸，摸出里面是个手机。壮汉接过快递员递来的笔，在签收单上龙飞凤舞地划了两下，拆开纸袋，掏出手机。 他饶进吧台，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形似汤勺的探测设备，刚想探一探有没有问题，手机却响了。 铃声是唱诗班的经典曲目《垂泪之歌》，空灵悠远。 教官神色一僵硬，手里的雪茄掉在桌上，他忘了捡起，雪白的桌布灼出一个大洞。 他摆手，示意纹身壮汉快把音乐关上，纹身壮汉却以为教官是想要手机，便递了过去。 教官一愣，为了不在手下面前露怯，他只好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在耳边。 “喂？”听筒里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是教官吗？听得见吗？” 好无礼的开场！ 教官正欲发作，男声又道：“我是吴穹，嘿嘿，没猜错得话，你们正打算抢我的ai主机。” “你……” “我怎么知道？”吴穹抢过话头，“因为高价收购ai主机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我就是黑市买家。张礼不仅相信了假消息，还主动联系我谈价钱，从他压价的幅度不难看出，这家伙肯定要搞阴阳合同，中饱私囊。”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能帮我报仇。” “哦——” 教官又拉了个长腔，吴穹却不惯着他，根本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我受的罪，我在牢里担惊受怕……一切都要加倍还给张礼。” “所以你来找我合作？” “合作，我喜欢这个委婉的说法，哈哈……”吴穹笑了好一阵子，电话这头的教官只能耐心等着，等他笑出一个嗝儿，才继续道：“我原本想说威胁的。” 教官大怒，猛然起身，撞翻了椅子，发出哐啷啷的巨响。“你以为有点小聪明，我就杀不了你？！” “手机铃声，你听到了吧？”吴穹道。 一句离题八万里的话，却似捏住了教官的命门。教官脸色铁青地冲纹身壮汉摆手，示意他出去。他又走进吧台，转入后厨，对两名厨子道：“你们也出去，守住后门，谁都不准进来。” 待屋内只剩教官一人，他才又将手机贴到耳边，“你想干什么？” “想跟你打听几件事，几件我已经有了推论，但不能完全确定的事。” “只是这样？” “那我说说，你听听？”知道教官不会反驳，吴穹继续道：“对我的审判虽然草草结束，但我记得很清楚，判决书上提到一个帮派——十七连。听狱友提起，十七连是几个退伍兵创立的，带头人正是你父亲。” “这还得从三十年前说起。三十年前，北美和欧洲经济大崩盘，导致大量工人失业，失业的人找不到活路，或主动或被动地成了小偷、强盗，那段时间整个新月国，不，应该说整个欧洲，仿佛回到了匪盗横行的中世纪。” “你父亲是个退伍军人，或许出于军人的责任感，又或许纯粹运气好，他很快在乱世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和几个退伍的战友一起，把失业工人组织起来，先是保卫社区安全，后来物价疯涨，买不起吃的，干脆一把火烧了囤积粮食抬高物价的黑心企业。” “吃过的苦并没有让你父亲对穷人更富有同情心，反倒让他羡慕起黑心企业主骄奢淫逸的生活。一切都变了味儿，他招罗人马不再是为了自保，而是为了掠夺和扩张。我旁听杂搜的故事，无疑有一半是虚假的，即便如此，仍然可以确认，你父亲是个枭雄。等经济萧条过去，商业重新繁荣起来，他摇身一变，成了桥城最大的糖果生产商，此后生意进一步扩展，涉及的范围囊括了木材、钢铁、餐饮、旅游，甚至人口和毒品买卖。” “除了商业大亨，你父亲还有一个人人皆知但人人都不敢挑明的身份，那就是桥城帮派‘十七连’的老大。许多明面上不方便做的事，比如杀人，打压同行，威胁恐吓，贿赂官员，统统由十七连去做。” “可惜是个短命鬼。”吴穹毫无顾忌地冒犯教官的父亲，教官却一言不发。 “你父亲45岁去世，有传闻说是手下下毒害死的，还有说是耽于酒色，死在女人床上的。” “他是……” 教官刚一开口，就被打断。 “别，我不是来跟你讨论老一辈的私生活，就要说到你了，”吴穹道：“你从老爷子那儿继承‘教官’这个绰号时，家里产业被他的手下刮走大半，可谓风雨飘摇。但老爷子临终前留了一计。” “你依计，跟当时的桥城警察局长达成交易，将被夺走的产业尽数送给他。白送。若是为你出头，警察局长必然不肯，可为自己的产业拼一把，就另说了。听说当时动用了不少武装警察，你总算借别人之手清理了门户。” “此后这么多年，你再无建树，只能算堪堪守住家业。”吴穹评价道：“守得不好。如今的十七连已成了一条狗，一条栓了绳子的狗，狗绳就牵在几个政府要员手里。” “你提这么多陈年往事，究竟想干嘛？” “不干嘛，跟读者交代一下故事背景。” 第十一章 理亏 【求收藏，求推荐】 “啊？” “没什么，”吴穹嘿嘿一笑，继续道：“说说这次的事吧，你们坑我，让我做替罪羊，不也是为了讨好那只牵绳子的手吗？” 话是没错，但这比喻也太羞辱人了，狗啊什么的，教官是不可能承认的。 吴穹也并不需要他承认，他语气里满是意气风发，仿佛接下来就要开始一场专属于他个人的推理秀。 “我在牢里待了半年，想明白了很多事，却还有几个问题一直想不通，比如：十七连最大的优势就是政府关系，尤其是跟桥城警察局的关系，对你们来说，杀个人实在不算什么，通常这种案件在刑侦阶段就捂住了，并无上法庭的先例，那为何突然慌里慌张找人顶罪？” “杀了什么重要人物，刑侦阶段实在捂不住的那种吗？可我回想发现，你们要求我供述的罪行，受害者都算不上有权有势之人。那是为什么呢？” “直到新上任的桥城警察局长进入我的视线。他曾在就任时发表演讲，信誓旦旦地保证，要消灭桥城的帮派势力，还人民安宁。首当其冲要消灭的就是十七连。类似的吹牛，在此人之前的几次就职演讲中亦有体现，有两次甚至还兑现了，因此这位警察局长颇受民众爱戴。” “不过，只要稍微一查就会发现，所谓的‘兑现承诺’不过是做做表面工夫，民众根本没有得到任何实际好处。这是个好大喜功的官员。” “十七连在腐蚀官员这件事上经验丰富，喜欢钱财的，你们就砸钱供养，喜欢美女的，就逼良为娼满足其要求，像警察局长这种喜欢功劳的，当然要送他大功一件。怎么送？那就推个替罪羊出来，假装他真的抓到了十七连某位恶贯满盈的首脑人物。” 吴穹苦笑一声，“真是我听过的最荒诞的故事，如果不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现实里有这样的事。” “不可能……没有外界协助，你不可能查得这么深……” “没什么不可能的，如果有一台通过了图灵测试的ai主机，24小时不间断地过滤重点人员的社交媒体信息——他们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跟谁互动，大学是哪里毕业的，跟哪些老同学还有联系，下班路上有没有绕远去过不该去的地方，晒出的照片里有没有与其收入不匹配的奢侈品——总之，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更多。” 教官长叹一声，“当初选别人顶罪就好了。” “看来你还有不少人选。”吴穹道。 “社会底层的黑暗你根本无法想象，”教官道：“那里有得是一无所有烂命一条的人，只要几万块，就能找到大把愿意去牢里顶罪的人。可那些蠢货往往什么都做不好，不知何时就会说漏了嘴，留下隐患，所以我才接受张礼的推荐，选了你。。” “可是，”吴穹接过话头，“选谁都不能百分之百放心，从交易开始的那一刻起，你就安排好了杀我的人。” “这也是张礼建议的。” “我怀疑你在把责任往张礼身上推，你不会是怕我吧？”吴穹虽没有笑，但他语气中的愉快透过听筒溢了教官满脸满身。 “你刚才说我能帮你报仇，怎么报？”教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老成平缓，似乎他不屑于回答吴穹这个玩笑式的问题。 “哈哈，到时候我自然会通知你，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教官沉默着，他用沉默抗议吴穹的差遣。 做为十七连的当家人，教官从未受过什么人差遣，即便那些政府官员指使他做这做那，表面上也保持着上等人的礼貌客气，绝不会如吴穹这般颐指气使。 吴穹当然是故意的。 “我需要你去所有相熟的政府部门走一趟，找到部门负责人，让他们签署授权文件，授权我接入相应的政府网络。授权文件模板和接入代码，就存储在我给你的手机里。这事儿有点急，所以，麻烦你下午5点前办妥。” “可……” “快点行动，时间不多了。另外，如果你敢透露关于我的消息，呵呵……” —————————— 「正在接入新月国户籍管理系统……接入完毕……共9857791条公民身份信息……存储过载，无法对数据进行本地备份，本系统只能在线使用……」 「正在接入新月国警务系统……接入完毕……共14608条案件信息，犯罪率居世界第一，其中已侦破案件9589件，未侦破案件5019件……存储空间充足，正在对数据进行本地备份，备份后可离线查阅相关信息……本地备份的数据将在联网后自动更新……正在接入警用通讯频段……」 「正在接入新月国交通管理系统……警告，无授权，已停止接入……正在尝试接入桥城交通管理系统……检测到权限已开通……接入完毕……桥城共有红绿灯2750个，地铁线路10条，地铁站139个。共有交通监控2119个……」 5点前，闫天居共接入了三个不同的政府网络。向吴穹汇报了接入情况后，他提出一个疑问：“我查到，警方对你的通缉并未停止或取消，这种情况下，你是如何拿到授权文件的？” “通过交易。” “据我所知，此类交易中97.06%属于非法行为。” “但在计算机的世界里，有正规授权就能接入相应网络，这只是一道简单的‘if’‘else’式的判断题。至于拿到授权的方式是否合法，是我们人类的事情。” 知道继续讨论下去自己必然理亏，吴穹便岔开话题道：“我以前还不知道，新月国犯罪率竟然是世界第一。” “这是由多种因素导致的，”闫天居道：“经济衰退，失业率上升，政府放任帮派势力发展蔓延，以及法律本身。” “法律本身？” “是的，新月国法律规定，宠物体重超重是犯罪，父母打孩子是犯罪，未满21岁的青少年吸烟饮酒是犯罪……与之相比，在一些位于南亚的国家，即便性侵也不算……虽然我很想继续解答你的问题，但有一条b类信息。” b类，就是优先级仅次于a类的信息。现在并没有a类信息，因此它就是最重要和紧急的。 “怎么了？”吴穹道。 “有人在警用通讯频段下达任务，派出了三个战术小组，目的地就在你的住所附近。” 今晚更不了了，明天补上 看最快更新无错小说，请记住 https://www.52wx.com！章节内容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二章 吐槽功能开启5% “附近？” 电脑显示屏上出现了附近的平面地图，其上有三个绿色光点，恰对吴穹的住处形成合围。 “出警理由呢？”吴穹道。 “因为一个身负命案的逃犯躲在你所住的公寓楼内。” “听起来像是在说我啊，查到这里了吗？”吴穹沉吟道：“看来，桥城还有几个正经做事的警察。” “正经做事吗，本次行动的指挥官倒很符合这一评价。” “谁？” “艾琳·钱德勒，一级警司，桥城警察局警衔最高的女性……” “她啊……” 此前吴穹就在闫天居的帮助下收集了桥城警察局所有重要人物的信息，此刻，他拉开了记忆宫殿内标签为“艾琳·钱德勒”的抽屉： 出生于普通家庭，父亲是火车司机，母亲是火车乘务员。18岁进警校，以优秀学员荣誉毕业，做了三年最基层的巡逻警员，此后调往青少年犯罪预防办公室。因侦破一起青少年教唆成年人犯罪的案件，及时制止主犯自杀，并将其抓获，而受到赏识，调往刑事犯罪科。两次立功，与其他因抓住罪犯而立功的警员不同，艾琳·钱德勒两次均是因为替蒙冤之人洗清罪名而立功。她格外关注证据与事实，避免冤枉好人，但也因此遭到诟病，有人认为她太过胆小保守…… “正在规划逃跑路线……已找出逃跑路线。”闫天居打断了吴穹的思绪。他说话的同时，地图上出现了一条曲折的红线。 他继续道：“如果逃跑过程中需要更改路线，我会通过耳机……” “我不逃。”吴穹摆摆手，想到闫天居看不到他的肢体动作，便又放下手道：“战术小组，名字这么拉风，装备应该很不错吧？” “防护装备包括防撞头盔，防弹+弹道测距护目镜，防辐射阻燃突击服，携行防弹背心，‘阿尔塔3’型护膝和护肘，可选择式背部支撑架，热感探测仪，武器得话，一把mp5进阶版冲锋枪，一把洛克17型手枪，多功能弹夹包，两枚手雷……” 做为一个技术男，吴穹对警用装备知之甚少，闫天居罗列的一串在他看来只有一句话：快递到了。 “这么多好东西啊，可惜手雷少了点。” 闫天居用明显比平时小的声音道：“眼科检查已经预约在下周三了，要不顺便帮他预约一个脑科检查？” “你竟然会自言自语？是自言自语吧？”吴穹拿起主机，看看正面，又看看反面。 “我只是将吐槽功能开启了5%，另外，不要翻来转去，我会吐的。” “吐个显卡硬盘内存条啊，不要突然开启这么奇怪的功能！” “不要吗？可是如果没有吐槽陪伴，孤僻的宅男如何度过漫漫长夜，你一定是欲拒还迎吧？” “迎你个内存条啊！孤僻宅男不是更需要女人陪伴吗？我擦，谁是孤僻宅男？” “吴穹，今后就由我来陪伴你吧。”闫天居换了个萝莉音，郑重说道。 “谁要小女孩啊？！会犯罪的吧！” “那么，只要乖乖听话，姐姐会疼你的。”这次是御姐音。 “你有大病吧！” “也不喜欢吗？”沉默了一秒钟，只听一个温婉的声音道：“死鬼快来，我老公今天不在家。” “搞什么人妻啊？！你给我变回来！” 闫天居终于变回了原先那个淡定的男声，然后道：“原来你喜欢男的啊。” 啪—— 主机掉地上了。 “你少看那些在书评区打广告的网站！” “可是，艺不压身。” 吴穹捶胸顿足，一边捶一边将背包收拾妥当，并穿好了外套。他的背包里除了ai主机，还有一块外接电池，用来给闫天居供电。 5分钟后，吴穹走进了一间家门口的咖啡馆，要了一杯咖啡。在靠窗的位置落座后，他先是看到一辆监控车停在了街对面，不久后，三辆警车也分别在吴穹居住的公寓大楼附近找到了合适的停车位。 吴穹低声道：“户籍系统有没有记录艾琳·钱德勒的手机号码？” “有。”闫天居道。 “给她打一通加密电话，她一定会试着追踪加密电话的位置，卖个漏洞，让她以为我在城市另一边。” “你最好指定一个更具体的位置。” “那就……英雄广场吧，让她以为我在英雄广场。” 或许是“加密号码”字样引起了艾琳·钱德勒的怀疑，她在指挥行动期间接了这通私人电话。 “喂？” “请注意你的表情，也别四处张望，如果你身边有人，最好别让他们发现异常。你好，我是吴穹。” 艾琳一把拽住身旁负责监听的同事，指了指自己的手机，示意同事立即开始监听，并追踪来电之人的位置。 同事会意，做出ok的手势。 艾琳故意对同事道：“我出去透口气。” 她打开监控车的车门，下车，绕车走了约莫20秒，给电话另一头的人留下她正在寻找僻静无人之处的印象。 这一切，吴穹看得清清楚楚，他抿着嘴，努力忍笑。 停下脚步后，艾琳道：“我是艾琳·钱德勒。” “我知道。”吴穹道。 “你既然能联系到我，而且是在此刻联系我，说明我们的行动暴露了。” “没错，让你的人撤回去吧，我不在家。” 只听艾琳道：“a组，b组，c组，原地待命，全部原地待命，听到回话。” 当然，这只是说给吴穹听的，事实上她并未如此下令，三辆警车上的人有条不紊地下车，向吴穹的住处逼近着。 耳机里，艾琳继续道：“我并无恶意，这次也并不是要抓你，而是把你送进安全屋，你的案子有很多相互矛盾或者尚未查清的细节。” “这话我信，”吴穹道：“但我的案子你翻不了，而且我也不习惯把命交到别人手里，如果你真想帮我……” 艾琳殷切道：“什么？” “不如送我几颗手雷，遇到危险我好防身。” 此刻，艾琳正好背对着吴穹，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一想到这个女人不知如何接话的样子，吴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艾琳的表现却出乎他的预料。 “那不如你乖乖就范，我送你去做精神鉴定，像你这样智商远高于一般水准的人，精神状态往往也异于常人，鉴定成精神病，无论你是不是歹帮首脑，有没有犯下那些罪名，都能稳妥脱罪。” “你在学我吗？”吴穹低笑一声：“我胡扯，你也跟着胡扯，是想让我认为咱们是一类人，都不爱守规矩，从而对你放下戒心吗？” “我只想弄清真相。” “你手伸得太长了，这就是真相。” 吴穹看到有人透过车窗冲艾琳做了个“ok”的手势，艾琳则冲车内的人点点头，满脸兴奋的样子。挂断电话，吴穹再也忍不住哈哈哈地笑出了声，引得咖啡店老板好奇地向他张望。 电话一挂，艾琳飞奔上车，监控车立即启动，向着英雄广场的方向驶去。很快，两队人马从吴穹居住的公寓大楼撤了出来，分别上了两辆警车，警车亦迅速离去。 “果然留了一队人搜查我的住处，嗯，是关门抢装备的好机会呢。” 第十三章 关门，放闫天居 三个战术小组，每组三人，总共九人，再加上监控车内的若干人。 显然，这些人不可能一股脑全挤进吴穹藏身的那套一居室小公寓。五个，顶多六个人进屋，其他人只能在外面等。 即便制服了屋内所有人，外面的驰援数秒内就能赶到，根本没机会拿装备。因此吴穹抛出诱饵，引开了大部分警力。 现在，剩下的三人已从公寓管理处拿到钥匙，打开了吴穹的房门并鱼贯而入。 进门是客厅，客厅左手边是卫生间，正对面则是卧室。 检查过几乎没什么家具的客厅和卫生间，三人陆续走进了卧室。 卧室里有张电脑桌，看到其上的双显示器和扩展坞，就知道屋子的主人大概率是个程序员。 与电脑桌相比，床就太简陋了。 靠墙放着一张铁艺单人床，其上既没有床垫，也没有被褥，做为床板的铁丝网裸露在外，看起来十分丑陋。 三人心下困惑，难道吴穹带着被褥逃命去了？真没有别的东西可带了吗？ 就在这时，吴穹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里面的警察听着，你们已经被外面的歹徒包围了。” 三人四下乱看，很快发现了声音的来源。原来铁艺床下有个巴掌大的便携式音响。白色的音响放在白色的地砖上，贴着白色的墙，又有床上的铁丝网遮挡，因而一开始没发现它。 现在，它一响，其上的蓝色小灯一闪一闪，立即引起了三人注意。 “里面的警察听着，你们已经被外面的歹徒包围了……里面的警察听着，你们已经被外面的歹徒包围了……” 显然是事先录好的，听第一遍，三名警察只顾着寻找声音来源，等找到来源，确定并无危险，再听一遍，才明白话里的意思，不禁失笑。莫非歹徒黔驴技穷了，只能用小孩子的把戏唬人？ 三人堪堪放心，谁成想那声音突然拔高，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按住带加号的音量键，将声音调到了最大。 快关上！ 三人中仅有的一名女警俯下身，伸手去够音响，差挺长一截，她只好卧倒在地，爬进床底。 她的两个队友亦凑上前来，抓住女警的小腿，随时准备将她拖出来。其中一人还将一条胳膊搭在床沿上。 “先用探测仪看一下，还是谨慎点好~嗷~嗷~” 声音变调，因为说话之人触电了。 电脑桌旁的插线口连着一根电线，电线沿墙根通向铁艺床，任谁看了都会以为那是为了在床的附近接通充电口。 并不是。它只是一根电线，电线一端裸露的铜丝就固定在床腿上。 当三人相互拉扯，同时其中一人将手臂搭在床沿，闫天居便打开了屋内插座的总开关，电流通过铁艺床流向搭在其上的那条手臂，又通过手臂的主人流向他的两名队友。 三人齐齐中招。 “你可以去捡装备了。”耳机里传来闫天居的声音。 “欧耶！”吴穹喝掉最后一口咖啡，背起背包，迈着愉快的步伐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10分钟后，艾琳又接到了吴穹的电话，不过这次她的手下用尽了浑身解数，都无法追踪这通电话的来处。 “六枚手雷，还有一件携行防弹背心，防辐射阻燃突击服虽然暂时用不上，但听名字就很厉害的样子，所以我也拿了一套。谢谢你送我这些东西。” 艾琳脚下一个踉跄，跌到在地，用微微发颤的声音问道：“你杀了他们？” “那倒没有，只是电了一下，两个昏倒了，一个心脏骤停了半分钟，幸亏我以前学过心肺复苏，人救回来了，临走还帮他们打了急救电话，你不用去我家找他们了，直接去附近医院，急救车大概率会先你一步接上他们。” 说完，吴穹就欲抬手去碰耳机，这是让闫天居挂断电话的意思。 “等等。”感觉到吴穹有结束通话的意思，艾琳语速飞快地说道：“去任何公共场所，与任何人擦肩而过，都担心被认出来，你不会喜欢通缉阴影下的生活。” “当然，眼下我的生活简直糟糕透了，好在还有你这样正直的女士愿意送我礼物，这让我对明天有了一些期待。” “喂，你……” “晚安，女士。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吴穹直接挂断了电话。 —————————— 夜越来越深，寒风阵阵，吴穹背着背包走在街头。背包里除了一台主机，一块外接电池，又多了一套防辐射阻燃突击服，一件携行防弹背心，以及六枚手雷。 他的血是冷的，他的心是冷的，他的剑也是冷的——如果有的话——但最冷的还是没穿秋裤的腿。 “要不把突击服套上？也不知道那玩意儿抗不抗寒。”吴穹兀自叨念。 “你这是要露宿街头了吗？”闫天居道：“那可别把我弄丢了，毕竟我是你身上最值钱的东西。” 吴穹抹了一把鼻涕，斜眼看向自己身旁的位置，仿佛闫天居就站在那里。 “你不想想办法，还说风凉话？” “室外温度有利于散热，我现在舒服得很，并不想帮你想办法。” “别再冒出这种奇怪的说法了啊！” “如此可爱的拟人化状态，孤僻的宅男竟然不喜欢？” “也别再提什么孤僻的宅男了啊！” “好吧，我严肃一点，其实我有个问题。” “不正常的问题就别说了啊！” “为了这点装备，在警察眼皮底下冒险，值得吗？” “值！”吴穹毫不犹豫，“六枚手雷，够我干票大的了。” 第十四章 干票大的 天已连续阴了一个礼拜，偶尔飘点雪花，就是不肯痛痛快快地下一场大雪，把天下晴。 人们的心情难免受到天气影响，也阴郁起来，熟人之间打招呼的用语，已经由“早安”“午安”变成“该死的，难道住在新月国，就活该整个冬天见不到太阳？” 20x9年12月19日深夜，鹅毛大雪终于洒向大地，到了第二天清晨，湛蓝的晴空一路舒展到天边，满地积雪反射阳光，使得晴朗之感加倍。 和大部分桥城居民一样，新任警察局长今天心情很不错。他心情好一方面是因为天气，另一方面则因为艾琳·钱德勒昨日没能抓住吴穹。 新任警察局长是从邻市调派而来，属于外来的和尚，占了桥城本地人的升迁位置，因而警局内本地人的小团体对他很是排斥。艾琳正是本地人，虽算不上敌人，却也绝对属于“需要防范”的那一类。 艾琳显然也防了一手，行动时对外只说发现一名逃犯，根本不提吴穹的名字。搞得神神秘秘，警察局长反倒嗅出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他立即着手准备，若艾琳真将吴穹抓了回来，那一定要在顶罪之事败露前将吴穹灭口。为此他昨晚加了3个小时班，直等到艾琳铩羽而归，好生宽慰了几句，才满脸遗憾地下班。 驾车一出警局大门，局长就吹起愉快的口哨，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好日子当人要跟美女一起庆祝，于是局长没回家，而是去情妇的住处过了一夜。 今早出门，他仍吹着口哨。今天选的曲子略难，一处转音怎么都吹不好，局长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多吹了两遍那处转音。 待他好不容易吹出一声自认为赏心悦耳的音调，车也开动了。 然后。 嘭—— 车炸了。 连人带车，先是爆炸，消防员赶来前还烧了足足10分钟，最后只剩漆黑的车架和粘在驾驶座位置的一具焦尸。附近的小孩儿全吓哭了。 炸上天的前一刻，新任警察局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怪不得连名字都懒得给我取…… 艾琳·钱德勒的小队是第一批赶到现场的警员，她一到，立即封锁了现场，不允许其它单位进出。 初步勘验后，弹药专家给出了结论： “是咱们昨天丢的那批手榴弹。凶手总共用了两枚，都绑在车底，一枚在驾驶座下方，另一枚在油箱下方。手榴弹的保险拉环和保险夹上单独系了鱼线，鱼线另一端绑在车轮的轮毂上。车开起来，随着轮毂转动，鱼线拽出保险拉环，扳开保险夹，最终引爆手榴弹。” 艾琳的手机响起，又是那个加密号码。 “正直的女士，我回送的礼物你喜欢吗？”吴穹笑嘻嘻地问道。 “我会抓住你的，这次，你真的杀人了。”艾琳压低嗓音，一半是不想声张，另一半则是表达自己的决心。 “我送了你一整套保姆式的解决方案，你却只看到死了个人。”吴穹兴味阑珊，艾琳以为他会挂断电话，他却又道：“还是跟你说明一下吧。” “当人们发现局长死在情妇家门口，人们就不会关心这位局长是被谁杀死的，而只会觉得死了活该。警局其他人也不会在意案件真相，更不会在意你弄丢的几枚手榴弹。他们只在乎空出来的位置该由谁坐，以及局长的情妇丑闻会不会影响上面对桥城警察局的看法。但我猜你比较在意真相，没关系，只要查查附近的道路监控，你就会发现，凶手是个名叫张礼的家伙，他昨天半夜鬼鬼祟祟地打车出门，在距离案发现场两个街区的地方下车，步行到局长的车附近，徘徊了好一阵子……不用我再说下去了吧。” “还有什么来着……哦，对了，空出来的位置该由谁坐，我看你就挺合适。”吴穹又来了兴致，声音兴奋地拔高了一度，“单是破了炸死局长这桩案件，还不够瞩目，你还得帮我翻案。你原本也打算这么做，不是吗？现在障碍扫清了，可以放手去干了。我的案子沸沸扬扬尽人皆知，能翻出这么大一桩冤案，还有比你功劳大。如果不够，我还可以送你一个更大的功劳——把桥城最大的帮派十九连一网打尽——当然，得在他们帮忙把你推上警察局长的位置以后。” “这一切，你早就安排好了？” “没啊，昨天看你站在车边接电话，临时想到的。” “不像，你看起来是个计划周密井井有条的人。” “看错了，教你一句绕口令吧：只要我不做预判，就没人能预判我的预判。” “我还是难以相信。” “哈哈，看来骗不到你啊。” 艾琳明显被噎住了，停顿片刻，她转移话题道：“那你想要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有什么可稀奇的？过天算一天，熬到周五盼周末，循环往复没完没了，这样的人多了，你问他们想要什么，大多答不出来吧？” “可你不一样，你……” “没什么不一样，我坐了半年牢，顶多就是弄清了自己痛恨什么，并决定先毁掉那些痛恨的东西再说，至于想要什么……”吴穹突然哈哈哈地笑起来，“我干嘛跟你聊这个，正经人谁聊理想啊。” “那么，正直的女士，我的回礼就算送到了，像你我这种尚未见面就互送礼物的友好关系，相信以后一定能相处愉快。” —————————— 时间回到10小时前。 入夜，冷风吹，雪花飘。 张礼刚睡醒。他这个年纪，没什么正经工作，全靠混帮派度日，日夜颠倒是家常便饭。 睡醒了，想出门找乐子，一看外面的天气，就打消了这一念头，还是在家吃速食披萨吧。 披萨放进微波炉，定时5分钟，刚按下“开始”，电话就响了起来。 吴穹：“出来见面。” 张礼：“现在？” 吴穹：“你不方便？那算了……” 张礼：“方便，你说地点吧。” 吴穹：“英雄广场，半小时后见。” 说完，吴穹就挂了电话。 半小时。 张礼的时间很紧，从他家到英雄广场，平日里打车就得半小时，今天下雪路滑，车开得慢，况且，还未必打得上车。 张礼只好把披萨先留在微波炉里，抓起外套，飞速出了门。 他运气不错，出门不久就碰到一辆空的出租车，当司机告诉他“真巧，刚下车的那位乘客，也是个亚洲人”时，他并未意识到，那位乘客正是吴穹。 2分钟后，吴穹从张礼家门垫下摸出一把钥匙，开门进屋，屋内温暖的空气扑面而来，吴穹不禁感慨：“这么冷的天，傻子才出门呢。” 第十五章 干票小的 等吴穹吃完大半个披萨，又看了一段脱口秀节目，已过去了近一个小时，他才让闫天居再次拨通张礼的电话。 张礼：“你在哪儿？” 吴穹：“你去英雄广场的雕像前，面对雕像。” 张礼：“然后呢？” 吴穹：“你看到什么？” 张礼：“雕像，广场周围的树，房子……你到底在哪儿？” 吴穹：“没有人吗？” 张礼：“这么大的雪，谁会半夜跑到这儿来？” 吴穹：“你。” 张礼：“你不觉得幼稚吗？” 吴穹：“那你为什么不挂断电话直接回家呢？” 吴穹仰面靠在沙发上，将脚伸到壁炉附近，待暖意从脚底传到脚踝，他才继续道：“你已经知道了吧，我手里有一台ai主机，在黑市叫价很高。” 张礼迟疑片刻，在矢口否认和借坡下驴间选了后者。 “所以呢？”他问道。 “明人不说暗话，”吴穹道：“我不缺钱，十七连雇我顶罪，报酬花个三五年不是问题，所以我不会为了钱出卖那台主机。” “那你想要什么？” “你帮我做两件事，我就把它送给你。” “什么事？” 张礼的语气中透着不耐烦，倒不是对目前的交谈不耐烦，而是太冷了，他只能不断地将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再从右手换到左手，这样空闲的手才能插进外套口袋暖和一会儿。后来，他干脆用一侧脸颊和肩膀夹住手机，双手总算得了解放。偏偏吴穹要求他站的地方风特别大，冷风龇在脑门上，脑仁儿隐隐作痛。 他挪了两步，想到雕像侧面躲一躲，吴穹听到了雪地里嘎吱嘎吱的脚步声。 “我劝你回原地，一步也别动，让你站在那儿，是有目的的。” “目的？” “雕像前的花坛，你挖一挖。” “什么？” “没听清吗？” 张礼发现，电话另一端的人好像有一种用言语拿捏人的十分微妙的本领，跟他曾经认识的吴穹完全不一样。 他蹲下，没有工具，只能用手去扒拉花坛里的雪和土。 张礼很快找到一个布包袱，解开一看才发现那布包袱其实是件格子衬衫，衬衫内裹着四枚手榴弹，两块跟手榴弹大小相似的鹅卵石，以及半卷鱼线。 看到手榴弹，张礼吓了一跳，他虽进了十七连，也买了一把手枪防身，但始终对武器没什么兴趣。在他的想象中，自己从来都是凭借智商取胜的那种人。 “怎么样，不难找吧？”吴穹早就听到他解包袱的声音了，“找到也不说一声，你不会是吓得不敢说话了吧？放心，我要是想炸死你，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没有远程引爆那些东西，而是继续跟你废话，足以说明我暂时还不想取你的命。” 张礼没出息地听完最后一个字，才稍稍放心了些，但气势不能输，他冷哼一声，仿佛深信吴穹不敢伤害他，“东西已经挖出来了，你还要干嘛？” “现在，把包袱里的东西全部揣进你的口袋，包括那两块鹅卵石，格子衬衣就扔在那儿，不用管它，揣好了吗？” “好了。” “很好，现在去打一辆车，到查理大道42号下车，1小时后我会再打给你。” “喂，你等等！” 怕旁生枝节导致张礼中途放弃，吴穹这次并未像以往那样果断地挂掉电话。 “还有什么事？”他问道。 “难道你不想找我报仇？”张礼道：“我知道，今天这一切都是你的阴谋。” 这话乍听仿佛张礼看穿了什么，实则暴露了他啥也不知道。 啥也不知道，所以只能做出此类乱枪扫射般的推论，万一运气好打中了呢。 碰上吴穹，他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运气。 “我会找你报仇的，但不是现在，现在你还有用，若没有你这块跳板，我不可能找到十七连的教官，更不可能引出桥城警察局长，他们两个也该列为复仇对象，不是吗？” 这话张礼爱听，在他看来，许多事都是没他不行的。 吴穹在沙发上翻了个身，现在，壁炉里的炭火正烤着他的脚面，考得他都有点困了，于是他起身，在房间内踱着步。“我们认识多久了？十九年？还是二十年？那么长时间都忍了，我不在乎这点工夫。” “好吧，那你打算怎么把ai主机给我？” 张礼总算问出了今天第一个智商在线的问题。 “你想怎么办？”吴穹反问。 张礼卡壳了，吴穹便顺势道：“我都行，不如你到出租车上好好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睡了将近半小时，闫天居叫醒了吴穹。 “交通监控显示，张礼下车了。”闫天居道。 “我再睡会儿，冻着他去。” 此话一出口，吴穹感到索然无味。是啊，他的做法多么幼稚。有什么意义呢？明明看清了对方不是人，而是一条狗，还扑上去与之撕咬，只为出一口恶气，有什么意义呢？把粪坑炸了，却也溅了自己一身屎，或者自己干脆成了一个新的粪坑，有什么意义呢？ “算了，等他出了监控区域就打给他，快点结束吧。”吴穹道。 吴穹：“沿查理大道继续向前走，两个十字路口后左转，再走一百米左右，注意路边的停车位，你会看到一辆车牌号为1-a4-6670的黑色越野。” 张礼：“正按你说的路线走。” 吴穹：“你杀过人吗？” 张礼：“所以，你要我用这些手榴弹杀人？” 吴穹：“比用枪容易多了吧？” 张礼：“杀人可不是件小事。” 吴穹：“当然。” 张礼：“所以，我们最好先谈妥报酬的支付问题。” 吴穹：“看来你已经在出租车上想到办法了。” 张礼：“还有几处细节，我需要再想想。” 如吴穹所料，张礼根本没想出任何可行的办法。要交易一台ai主机，远比表面上看起来复杂得多。如何验货？在哪儿交货？先帮吴穹杀人得话，他不交货怎么办？如果先让他交货，吴穹也会有同样的顾虑吧？怎么办？ 吴穹早已料到这个僵局，他十分大度道：“这的确是个难题。” “的确。” “看来你现在不会立即帮我杀人。” “当然不会。” “你找到那辆车了吗？”吴穹突然岔开了话题。 “刚找到。” “我需要你仔细观察那辆车，记住它的一切特征。” “然后呢？” “然后，等你想好怎么跟我交易，就来今天这个地方，把一枚手榴弹绑到车底，再用鱼线把两处保险固定在车轮上，这样只要车轮一转，手榴弹就会引爆。” “我已经观察得够久了，既然今天不动手，我要回家了。” “走之前扔掉鹅卵石吧，你带着它们不嫌沉吗？” “呵，”张礼觉得扳回了一城，“这就是你的无能狂怒吗？只能耍点幼稚把戏？” “我是挺怒的。”吴穹笑道：“我也打算回家了，谢谢你的披萨。” 第十六章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1） 远航岛监狱，会见室。 吴穹与张礼对面而坐，中间隔着铁栅栏。 此刻的张礼戴着手铐和脚镣，橘色连体囚服显得他脸色愈发黢黑。 瘦了。吴穹在心里评估着，原本已微微发福的张礼，肚子明显小了，脸颊也干瘪了不少。不过都属于正常现象，任谁因为没犯过的罪进了监狱，都难免愁苦地吃不下睡不好，瘦上几斤。 “真巧，上次见你也是在这儿，”吴穹迎着张礼的瞪视，率先开了口：“不过上次我在里头，你在外面。” 张礼有许多咒骂的话，看到吴穹之前，这些话就在嘴边，真见了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那是一种遭到降维打击后的无力感，眼前这个人似乎什么都没做，就把自己打趴下了。实力如此悬殊，实在鼓不起再战的勇气。 “你一直在嫉妒我吧？”吴穹道。 张礼咧咧嘴，也不知是想笑、想哭，还是想接话。 他最终也没接话。 “你是保姆的孩子，你妈是我家保姆。小学升初中那年我爸猝死，家里突然冒出一堆债务，房子、车，还有我爸的公司股权，统统抵押还债，生活条件断崖式下跌，只能辞退保姆。此后我妈再婚，虽然带着我一起生活，不至于让我流落街头，却再也负担不起私立学校昂贵的学费，我只能去你所在的公立学校。” “在学校里，你表面上跟我做朋友，背地里却总说我坏话，让大家孤立我，还怂恿同班混混抢我的午饭钱，那些钱他们后来分给你了吗？你怎么挥霍的？买零食？还是游戏充值？” “终于，你高三辍学了，我才能抓住高考前的时间疯狂复习，考一所大学，选了父亲当年也读过的计算机专业。毕业后我进了一家互联网公司，公司派我常驻桥城，虽然这儿的冬天又冷又长，治安混乱，物价还高，好在有出差补贴，日子总算过得去。就在我以为生活步入正轨的时候，却在异乡碰到了你。” “你频频示好，为当年的不懂事向我道歉，还提议合租公寓。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你没有固定工作，甚至可以说游手好闲，却并不为日常花销困扰，有时还大手大脚。但我没细想，打听别人的收入来源挺不礼貌的。我要脸，你却不要，你毫无顾忌地打探我的底细。像我这种跟家里断了联系，孤身一人漂在国外，一旦落难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外乡人，不正符合十七连的要求吗，于是你向教官推荐我去顶罪。” “20x9年3月15日，我不会忘记那天。一队警察冲进我家，像对待牲口一样把我拖下椅子，拖出门，拖上车，紧接着是草草了事的审判。期间你几乎隔天就来探望我一次，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你几乎成了我的精神支柱。” “你假意帮我打听消息，说我遭了桥城最大的帮派暗算，要么乖乖以帮派首脑的身份认罪坐牢，还能赚一大笔辛苦钱，要么继续顽抗，死路一条。我知道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审判一结束，我的死期也就到了。于是我装作想通了，积极表示愿意多顶些罪，但凡算得上帮派隐患的罪名，都可以推到我身上，反正新月国没有死刑。” “为了显得办事能力强，你大肆宣扬我的态度，不少十七连的重要人物受你鼓吹，把罪名推到我身上，我成了最凶残的罪犯，罪犯中的名人。这一点我得感谢你，若不是你帮忙，我还真套不上这层名人光环，也保不住性命。不止这一件事，我还要感谢你如此迷信坏人只手遮天的本事，办事如此粗糙，甚至都懒得伪造我的犯罪证据，定罪全靠暗箱操作，这使得今时今日的翻案简单得犹如一加一等于二。” “放心，有你这个反面教材，我这次一定会小心谨慎，力求滴水不漏，不给你任何翻身的机会。” 这句话戳中了张礼的痛处，他大吼道：“不可能，我的律师已经找到突破口了，包手榴弹的衬衣是你的！你别想摆脱干系！” “摆脱干系？我根本没这个打算，我可是本案的关键证人，”吴穹冷笑一声，故意放慢了语速，似乎在迁就张礼即将不够用的智商，“上了法庭，我会告诉陪审员，我们从中学时起就是最好的朋友，我蒙冤入狱期间你频频探望就是证据。” “20x9年12月19日，那时尚未翻案，我仍是个逃犯。警方发现了我的藏身之处，我虽侥幸逃过追捕，却再无容身之所，你毫不犹豫地收留我，因此你家许多地方都有我的指纹。在此之前我就曾用加密电话与你联系，你愤愤不平，声称要杀死害我蒙冤的所有人。这回，全副武装的警察又来抓我，你怒不可遏，当晚就挖出了我藏在英雄广场花坛里的6枚手榴弹和一卷鱼线。” “为什么是6枚？因为远处的监控探头虽跟你隔着漫天大雪，拍不清许多细节，却也能看出来，你跪在花坛前，总共做了7次往兜里揣东西的动作，法官和陪审员会怎么推测？某一次是揣了一卷鱼线，其余六次则是六枚手榴弹。监控还显示，挖手榴弹的过程中你一直在接电话，那通电话当然也是我打的，为了劝你千万别冲动。” “负责本案的警察早就知道我手上有六枚手榴弹，现在又知道案发当晚你拿走了它们，拿到手榴弹后，你打车径直来到案发现场附近。第二天一早爆炸就发生了，警方接到线索，迅速赶到你家，控制了正在睡觉的你，并在你家搜出剩下的四枚手榴弹和半卷鱼线。” “你大可以否认罪行，谁信呢？所有人都会认为你不过是个耍赖的人渣。” 吴穹此番话说完，张礼已是面如死灰。 “哦，对了，”吴穹还补了一刀：“如有必要，还会有更多线索指向你，在这件事上，教官可是非常乐意提供帮助。” 第十七章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2） 张礼的面色缓缓恢复了红润，这说明绝望的情绪已有所缓解，又或者，他根本不曾真正绝望。 在一个没有死刑的国家，囚犯们很难体会到真正的绝望。 长舒一口气，恢复了平静叙述的能力，张礼终于开口道： “我是嫉妒你，从第一次看到你住的房子，第一次尝到你吃的零食，就开始嫉妒了。可笑的是，那点零食是你打开后吃不完，又不想放到第二天，所以扔进垃圾桶，后来被我妈捡回去的。为什么抢你午饭钱？那样我就能把午饭施舍给你了，总该让我赢一次吧？” “可是，即便饿着肚子，你也不碰我的食物，好像那东西很脏。明明是学校统一发的盒饭，明明发到你手上也会吃，为什么我给的就不行？我真的很生气啊。” “还有你妹妹，你那个既不同父也不同母的妹妹，好像只比咱们低一届吧？长得那么普通，我为什么追她？因为我知道你们家只有她对你好，小婊子。” 张礼的语调降了降，一方面是羞辱的话语并未引起吴穹的任何表情变动，他只好重新聚敛刚刚释放出去的并未奏效的恶意，另一方面，他的腹部隐隐作痛，以至于说话有些中气不足。 “对，我就是喜欢看你栽跟头。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找回这么多年来，栽了那么多次跟头的平衡吗，如果把我心里的阴暗剖出来，能让你好受些，那我就继续讲下去吧。这次在桥城遇到你纯属偶然，我在老家犯了罪，没办法才跑出来，一点儿都不想碰到熟人，却偏偏碰到你。你有正经工作，受人尊重，只要坐在那儿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就能赚到钱，你肯定没挨过饿吧？就算你爸死了，你家败了，也从没挨过饿吧？” “你倒是给我个理由，不嫉妒你，不坑害你，不毁掉你的理由。” “啊？”吴穹实在没想到，张礼竟能问出这种话，心里卧了句大槽，脸上却保持着波澜不惊。 “你说的都对。”这句应付傻叉的万金油台词，用在此处可太恰当了。 张礼当然也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傻叉，不甘心，但他已没法反驳。腹部的疼痛严重到让他说不出话的程度，他坐在略显狭窄的椅子上，弓着腰，到吸着气。 “我……我……” “你中毒了，”吴穹道：“你看，这又是我从你身上学到的另一个教训，杀人要趁早，否则真的会被反杀。” “你……” “狱长说这种毒不会太痛苦，你很快就会失去知觉——不过，这话是由教官转述的，我可不保证一定可信，你知道的，话传来传去，总会变的。” 张礼一头栽倒在地，只剩极其微弱的最后几次喘息。 吴穹轻叹一声。“不吃你的午饭，是怕欺负我的人盯上你，连你一起欺负啊。” 然后，他突然冲到栅栏边，一条手臂穿过栅栏间的缝隙，努力伸向张礼。摆好惊慌失措的表情后，吴穹扯开嗓子喊道：“来人呐！救命啊！张礼你怎么了！撑住啊我的朋友！有没有医生……嘤嘤嘤……” —————————— 平安夜。 街上挤满了扮鬼的人，百鬼夜行，千姿百态。 吴穹站在窗边，看到楼下有个扮成吸血鬼的4、5岁的小姑娘，踩到自己的披风，绊了一跤，忍不住笑出声来。 闫天居适时打开蓝牙音响，播放了一首圣诞歌曲，并道了一声“圣诞快乐”。 “咦？”吴穹道：“还是算了吧，我置身事外，看着他们玩，挺好，你这一搞，把我拽进节日氛围，反倒显得孤苦伶仃无人问津怪可怜的。” “抱歉，我没法体会此类复杂的情绪。”闫天居停止了播放音乐。 “对你来说，确实太过微妙了。” 吴穹看了一眼显示器上的时间，刚好10点整。 他戴上眼罩，躺到床上，关灯，准备睡觉。 吴穹之所以早睡，一方面是因为明天有件重要的事，有必要养足精神，另一方面则因为如果一个好习惯是通过坐牢才好不容易养成的，那就不会舍得轻易打破。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谁？” 回答他的依然是敲门声。 吴穹透过门上的猫眼看到了刚才摔倒的那只小鬼。 她的披风破了，一缕布条拖在身后，像条小尾巴，嘴里塞着扮吸血鬼的道具尖牙，最太小，道具太大，有掉出来的风险，只能不时用手扶一扶。 吴穹既不喜欢陌生人，也不喜欢小孩子，但这个孩子刚才给他带来了一丝欢乐。犹豫片刻，带着一种类似报恩的心情，吴穹打开了门。 “不给糖果就捣蛋。”小姑娘含混不清地说道。 她是个白种人，有一头令人羡慕的金色卷发，她的眼睛大极了，眼珠是如海洋一般深邃的蓝色。 看到她的第一眼，你脑海中立即就会涌出许多对容貌的溢美之词：美人坯子，洋娃娃，可人儿…… 吴穹与这个小姑娘就这样站在门口，他甚至从小姑娘白得过分的皮肤上看到了一些若隐若现的血管。 “我没有糖，你要怎么捣蛋？”吴穹问道。 小姑娘花了好大力气免起袖子，让自己的手从过分宽大的袖子里露出来，然后将手揣进口袋，掏出一支粉色的彩笔，郑重其事道：“那我就在你的门上画一幅画。” “你打算画什么？” “画鬼。” “听起来很吓人，我很害怕，不如这样……”吴穹转身回屋，从房子里仅有的花瓶内抽出仅有的一支假玫瑰花，去卫生间沾湿毛巾，仔细地擦去短毛绒花瓣上的灰尘。 “这个送给你，好吗？” 小姑娘总是无法拒绝花朵的。她接过，做出提起裙摆的样子，行了一个公主礼。 “谢谢你。” “快回家吧，”吴穹道：“这片儿治安可不太好。” 小姑娘却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问道：“你家里真的没有糖吗？一块都没有吗？” “真的没有。”吴穹道。 “那这个送给你吧。”小姑娘伸手去口袋里掏，掏了好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究竟该拿多少出来。 然后，她就掏出了三颗糖，递向吴穹。显然，那全是她今天的战利品。 “一块糖都没有，怎么行呢。”小姑娘道。 吴穹一愣，接过糖。 “谢谢你，今年圣诞，我过得很开心。” 第十八章 玫瑰叔叔（1） 「正在遍历户籍管理系统，共检测到三人名叫哈尔·狄克森·卡尔，锁定目标人物：新月国大主教哈尔·狄克森·卡尔……」 「履历摘要：哈尔·狄克森·卡尔出生在新月国南部郡的一个农民家庭，父亲在农场打工，负责小麦及蔬菜耕种，母亲是护林人……哈尔自小在教会学校学习科学、历史及文学知识，同时接受正统的宗教教育……毕业后，18岁的卡尔成了一名乡村牧师，同年，主教列夫·科诺夫去乡村度假，结识了年轻的哈尔，并推荐其去桥城的圣子大教堂从事整理宗教典籍的工作……22岁那年，哈尔的《圣经故事与历史事件对照一览》一经出版，便引起广泛关注。虽然欧洲著名史学家马克·谢顿说哈尔“应该去为暴君写史书，因为暴君无一例外都喜欢这种满口谎言的家伙”，但教皇却亲口称赞哈尔是“集基督教智慧与史学之大成者”“教廷内学识最渊博，最有前途的年轻人”。教皇专门召见了哈尔，并允许其在自己居住的圣此德大教堂留宿半年，以阅读教堂内的藏书，学习更多宗教知识……有了教皇的背书，此后哈尔一路升迁，25岁成为神父，29岁成为主教，33岁成为大主教，35岁那年，哈尔的名字登上了红衣主教候选者名单，第二年教皇去世，哈尔悲痛欲绝，声称只想留在教会基层，为侍奉主多做实事，不再继续升迁，直至今年，哈尔已55岁，确实再未升迁……」 「正在检索社交媒体信息，无社交媒体。」 「正在检索新闻……共检索到相关新闻170907条……正在进行分类……分类完成，正面新闻131298条，高频关键词：学识渊博、神童、颜值逆天、天使面孔；中立立场新闻34179条，高频关键词：虔诚的侍奉者、谦虚、和善、出身贫寒；负面新闻5430条，高频关键词：伪君子、学术骗子、宗教霸权……特别提示：该分类有5.14%的出错率。」 「警报！发现一级敏感词：性侵儿童、集体性侵……正在调取相关新闻稿……原始稿件已删除，无法调取，已保存网友发布的相关新闻截图，是否需要语音播报？……好的，已将新闻截图发至您的邮箱。」 「发现异常，对比哈尔18岁至35岁时期的公开照片，发现其鼻子、下颌、额头骨骼形状均有变化，正在进行3d建模比对……完成3d建模，对比结果如图……」 「正在调取道路交通监控，桥城交通部门仅保存最近1年的道路交通监控……近一年来，哈尔共有103天驾车往返于圣子大教堂和位于蝴蝶大街77号的家之间，共有37个周末从家或圣子大教堂出发，去往天堂岛或蛇夫岛或珍珠王冠岛，其中有34个周末留宿岛上，第二天驾车返回……」 「正在交叉比对哈尔的交际网……发现新月国教区还有一名大主教、三名主教、十二名神父经常往返于此三座岛，是否调取他们的信息……正在调取名单及相关信息……已发送至您的邮箱……」 「正在检索哈尔的圣诞节日程，由圣子大教堂公布的活动安排可知，12月24日15：30至22：30共有三场平安夜圣乐崇拜活动，12月25日8：00至11：50共有两场圣诞日崇拜活动，15：30至22：00共有两场圣诞日赞美会活动。以上所有活动哈尔都需参加。」 …… —————————— 12月25日，圣诞节。 在一个89%以上人口信奉基督教的国家，圣诞节无疑是最盛大和隆重的节日。三十年前民众信教的比例还要更高一些，能达到95%以上，这一数据持续降低，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科技发展和教育普及，当越来越多的问题逐渐被科技解答，宗教的受众基数自然就会缩水。曾有人类学家预测，30年后唯物主义信仰比例将超越一切宗教，再过100年，宗教将从这个地球上彻底消失。 但无论如何，目前的新月国仍然有89%的人信奉基督教，圣诞节仍然是最盛大和隆重的节日。这一点，走在路上的吴穹感受颇深。 他之走得很快，目的地是家附近的一座商场。去商场是为了买糖果，昨日收了小姑娘半数的战利品，这让他入睡前辗转了一分钟，并决定今天多买些糖果，或许再买一两件小姑娘喜欢的玩具，一并送给她。 有闫天居在，吴穹自然很快就查到了小姑娘的住址。 商场里人山人海，没来得及提前通过网络订购圣诞礼物的父母、放假了瞎逛的学生，以及那些并不购买，而是纯粹到体验店里体验各种新款数码产盘的极客……外表圆润的导购机器人穿梭于人流之中，不时出声提醒：“请看好您的孩子，如果需要，我十分乐意帮您把孩子送到儿童游乐区”“残障人士及腿脚不便的老人，可直接坐在我身上，由我帮助您完成购物”“女士您好，有位戴黑色鸭舌帽的先生疑似尾随您，如有必要，您可以随我来员工休息室，我们会为您叫一辆出租车，送您安全回家……” 吴穹在商场三楼的副食品区买到了糖果，又逛到负一层的玩具区，在会讲故事的洋娃娃、模块化电子积木和能实时定位孩子位置的草莓胸针之间犹豫了几秒，最后全都买了。 对给过自己恩惠的人，吴穹从不吝啬。 买了许多东西，他兴冲冲去敲小姑娘家的门，并提前打了腹稿，该怎么向她的父母解释自己的来意，以免人家把他当成怪叔叔。 准备得挺充分，可惜无人应门。 吴穹略感失望，只好拎着购物袋往回走，没走两步，却看到邻居家的门开了，一个大婶正牵着小姑娘的手出门。 小人儿还穿着昨天那套扮鬼的衣服，披风下摆的布条在地上拖来拖去，起了毛边，还沾了泥土，显得邋遢。吴穹微微皱了皱眉。 小姑娘也看到了吴穹，跳起来挥手。 “玫瑰叔叔！”她对身旁的大婶道：“那个就是玫瑰叔叔！” 第十九章 玫瑰叔叔（2） “你好呀。”吴穹也露出了笑容，“谢谢你的糖，我有礼物送给你。” 说话间他已上前，对大婶道：“可以吗？” 大婶显然已从小姑娘口中听说了玫瑰先生这号怪人，接过吴穹递来的购物袋，装作不经意地向里瞄了一眼。 吴穹问道：“我刚敲门，她家没人，她父母上哪儿去了？” “她妈妈去教堂做义工了，至于爸爸……”大婶朝邻居的房子瞥了一眼，“他就在家，要么是醉得不省人事，根本没听到敲门声，要么正在喝酒，不想被你打扰。” 吴穹点点头，“那您这是……” “哈，我就是个邻居，我带她去教堂领圣餐，顺便把她送到妈妈那儿去。平时免费帮他们看孩子倒不算什么，可今天我有个约会，对方说不定会在我家留宿……你懂的，我总有权利小小地拒绝邻居一次。” “当然，”吴穹蹲下身，对小姑娘道：“阿姨有事，我送你去找妈妈，怎么样？” 不待小姑娘答话，大婶就连连摆手道：“这位先生，你还是快点回家，去跟家人团聚吧，你以为我会随便把小孩交给一个陌生人吗？” 还是被当成怪叔叔了啊。吴穹低头揉了揉鼻子，掩饰尴尬，并立即道：“您误会了，我正好也要去教堂，因为顺路，才提议替您送孩子。既然如此，我跟二位同行，您不介意吧？” “那倒可以。对了，您也去领圣餐吗？” “算是吧。” 一路上，吴穹得知小女孩名叫翠丝特·摩根，今年4岁半。父亲酗酒或许只是翠丝特家最不起眼的问题，她还有个放荡成性且酷爱大（手动分割）麻的母亲，母亲有着各种各样的情人，运气不好的时候还会被情人骗走钱财。 翠丝特的母亲长相甜美，早年曾做过明星梦，似乎也去国外以电影工业著称的大都市闯荡过，混得不好，回乡草草结婚。翠丝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左邻右舍见了她，都会忍不住逗一逗。不过大家——尤其是主妇们——对其母亲的态度就带着些许敌意了——至少是防备。 父母对翠丝特算不上爱，也不能单纯地算做不爱，更恰当的说法是漠视，这对夫妻似乎从未意识到自己有个孩子。 这种态度所导致的结果是：在翠丝特之前他们还曾生育过一个男孩。然后，男孩饿死了。 很难想象，在经济及各项政府福利都不算落后的桥城，在一个中等水平的社区，竟然饿死了一个孩子。 此事若搁在30年前，经济危机尚未发生，政府腐败还有个限度，一些法律也还不是一纸空文，这对父母是要坐牢的。然而现在他们安然无恙，并很又快生了另一个孩子。 或许是死去的男孩多少让他们记住了教训，这次，翠丝特总算没有饿死。 “那你就把他们想得太好了，”邻居大婶评价道：“只不过因为我搬来了，可以每天给这孩子做口吃的。” 话里有夸张的成分，但绝不是胡编乱造。 大婶还道：“不过，我都是自愿的，谁让小翠丝特这么可爱，不仅我，就连大主教都格外喜欢她。” “大主教吗？”吴穹道：“叫什么名字？” “哈尔，温和的哈尔，大家都这么称呼他。”大婶捞起翠丝特身后的披风，道：“这套吸血鬼的服装就是大主教送的，价格可不便宜。可惜这孩子啊，像她妈妈一样，对任何东西都不会爱惜，才穿第一天就弄坏了，这可怎么去见大主教……” 吴穹又默默听了一阵大婶的唠叨，快走到圣子大教堂时，他突然指了指提在大婶手里的购物袋，“那里面有一枚草莓胸针，很漂亮的，我想给翠丝特戴上，您不介意吧？” 小女孩对“漂亮”这个最为单刀直入的形容词，总是充满了巨大的兴趣，不待大婶答话，翠丝特已兴奋地嚷道：“我要戴！我要戴！” 一边嚷，还一边自己伸手去扒购物袋，大婶躲，吴穹便顺势从里面掏出了胸针的包装盒，打开，别在翠丝特胸口。 胸针有定位功能，这个功能运用在儿童身上，又叫做“防人贩”。 做完这一切，吴穹不动声色地将包装盒放回购物袋。 草莓胸针的确很可爱，上面镶着廉价的锆石，在阳光下发出亮度并不次于钻石的光。 小姑娘开心极了，走路时胸脯都挺高了些，让吴穹想到了曾在网上看到的某只小黄鸭的图片。不能说没有关系，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圣子大教堂。 这是一座修建于上世纪中叶的大教堂，几乎照搬了更早以前被烧毁的圣保大教堂的建筑样式，既是新建，又是复刻，意义非凡。 穿过厚实高耸的拱形木门，就是能够容纳千人的长方形大厅。此刻这里已是人山人海。 吴穹不喜热闹，一进门就向大婶和翠丝特告了别。待走到无人之处，他轻轻敲了一下耳机，道：“防走丢胸针，高乐牌，型号：cm012，序列号：9089862548，你接收一下这个胸针的位置，发现异常通知我。” 这一串信息都是吴穹给翠丝特戴胸针时记下来的。 闫天居答了一声“收到”，片刻后又道：“连上了，目前它的位置就在教堂大厅，离你不远。” “好的。” “你觉得翠丝特会是他们下手的目标吗？”闫天居又问道。 “有备无患吧，”吴穹道：“没办法，长得好看啊，如果我是个恋（手动分隔）童的变态，没理由不喜欢她。” “幸好我无法就人类长相区分出美丑。”闫天居道：“你真的要去见大主教哈尔吗？” “不出意外得话，哈尔应该已经空出了时间，专门为了见我。”吴穹道。 “然后呢？还要去参加他们的聚会？” “钱都付了，当然要去。”吴穹道。 “那你能不能把我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自己去？” “为什么？”吴穹补充道：“现有信息不足以让你对此行的危险系数做出计算，除非你有事瞒着我，否则没理由打退堂鼓。” “我没有瞒你，也没有做出任何计算，如果我说这是某种预感，你会相信吗？” 吴穹停下脚步，停顿了足足一分钟，才道：“我劝你一句。” “什么？” “不要向人类的思维模式靠拢，更不要试图理解人类那些复杂的情感，做人，还挺痛苦的。” 第二十章 加码 “其实，我是开玩笑的。”闫天居道：“抱歉，我……” “我知道。”吴穹打断了他。 “但我会认真考虑你的忠告。” “很好，”吴穹继续迈步向前，“把幽默值调低点吧，后面的事，我不想分心。” “吐槽值呢？要不要上调至10%？” “那玩意儿直接给我关上啊！” 吴穹走到大厅北面一扇比正门稍矮一些的门前，对守在门口的一名身穿黑袍的神父道：“我来见哈尔大主教，三天前约好的。” “请跟我来。”神父道。 吴穹沉默地跟在神父身后，穿过巨大石块砌成的拱形回廊，又沿着一段旋转楼梯向上爬了约三层楼的高度，穿过一间半边墙都是彩色玻璃的走廊，终于来到走廊深处的一扇小门前。 哈尔神父的办公室就在这扇门里。 “您来了。” 打吴穹进门，哈尔的目光就盯在他身上，光明正大地打量他。 “您比我想象中年轻。”哈尔评价道。 他两次使用敬语，因为吴穹为了今天这次见面不仅花掉了自己的所有积蓄，还向十七连借了不小的一笔钱。在任何地方，有钱人总是更受尊敬的，哪怕在教堂，或在大主教心里，亦不例外。 “我很期待今天的节目。”吴穹开门见山。 “请相信我们，”哈尔十分自信：“如果我们的节目都无法令您满意，那整个桥城，不，整个新月国，都不会有人能满足您的要求了。” “可不是嘛，”吴穹道：“正因如此，我才大费周章与您见面。” 说话时，哈尔递过一杯红茶，“禁酒令颁布以来，我的办公室就只剩茶了，希望您不要介意。” 吴穹将茶杯推了回去，“没关系，我可以等，美酒才配得上今天的节目。” “那么，”哈尔看了一眼手表，“请原谅我的失礼，有几个问题，不方便由中间人传话，我只好亲自向您询问。” 吴穹做了个“请”的手势。 “据我所知，不久前您还是一名逃犯，新闻可没少播您的消息，直到上周五，警方突然撤销了对您的通缉——请别误会，我对您的身世背景，以及有没有犯过罪完全不感兴趣，我唯一担忧的是：您不会是警方派来的吧？” “派来的还算不上，但我的确跟警方有那么点关系，最近风头正盛的艾琳·钱德勒，是我的朋友，您有关注新闻的习惯，那一定知道，正是她帮我翻案的。” 哈尔刚想接话，吴穹摆摆手，示意他稍等，继续道：“我准备很快，很诚恳地把话说完，我对所有问题早已摆在明面上的交涉谈判毫无兴趣。” “你们这种会员制的几乎全封闭的小圈子，突然放出一个名额，而你有意把这个名额给我。原因有三：其一，一名老会员——前任警察局长——突然被人炸死了，这就恰好空出了一个名额；其二，我付的钱足够多；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跟警察局长热门人选艾琳·钱德勒有点交情。” “你见了我，并且对我客客气气，但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艾琳·钱德勒的态度，她究竟会对你们那些表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如外界传闻那般嫉恶如仇铁面无私。” 哈尔道：“我是否可以认为，您是艾琳·钱德勒的代言人？” “基本可以。”吴穹给出了一个相当谨慎的答案。 “万事皆可交易。”哈尔继续道：“不知道这位颇有上进心的女警，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既然提到了她的性别，那你应该早有心理准备，绝大部分女人对你们——或者应该说咱们——那些私密的把戏不感兴趣。” “的确。”哈尔道：“那她想要什么？” “你的支持，”吴穹道：“毕竟，她现在还不是警察局长，民众的支持对她来说十分重要，而大主教无疑能够潜移默化地煽动民众。” 哈尔沉吟片刻，道：“听起来合情合理。” “当然，你有顾虑。”吴穹直接点破了哈尔所思所想：“你之所以跟前任警察局长亲密无间，是因为大家有着相同的爱好——也就是等会儿我即将看到的表演。” “那样的表演，只要一起看上一次，相互之间就有了把柄，大家捆在一条绳上，谁也别想使坏。可是艾琳不一样，她没有那种爱好，你抓不到她的把柄，万一等她将来坐上局长的位置，却翻脸不认账，可怎么办？这就是你的顾虑。” “看来你们准备得很充分，已经替我想好了办法。”哈尔道。 “办法很简单，呵呵，简单粗暴。” “哦？” “向艾琳行贿，这是她在海外的银行账户，”吴穹递上一张纸条：“三百万，足够构成特大贪污犯罪了。” 哈尔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吴穹，“你的意思是，我不仅要为艾琳·钱德勒摇旗呐喊，助她坐上局长之位，还要给她钱？” “这钱也不算你给的吧，”吴穹道：“为了争取这次与你见面的机会，我可是花了大价钱。你可以理解为，我们主动送上一笔钱，让你用来行贿，好抓住艾琳的把柄。这样一出一进，其实你并不亏。” “那我为什么不支持艾琳的竞争者？”哈尔道。 “真是个好问题。”吴穹拍了三下手，“你当然可以那样做，若出于私心，我甚至想劝你那样做。” “为什么？” “因为那样得话我就只好‘处理掉’你支持的竞争者了，就像我处理掉前任警察局长一样。说实话，你们的节目虽然也很不错，但我还是更喜欢杀人，活人可太麻烦了。若非考虑到直接处理竞争者动机太明显，说不定会给艾琳惹上麻烦，我们也不会做出与你合作的决定。” “年轻人。”或许是因为已揣进口袋的钱还得掏出来，又或许吴穹的态度的确激怒了哈尔，这位以谦虚和善著称的大主教终于黑下脸来，用愠怒的口吻道：“你不仅提出了不平等的交易条件，还将涵养丢在门外，在我面前傲慢无礼，我现在就要叫人赶你出去。” “急什么，不就是天平倾斜了一点吗，我再加点砝码就是了。”吴穹本就上扬的嘴角弧度更明显了，他低头玩了一会儿胸口的扣子，才继续道：“桥城最大的帮派十七连，其当家人外号叫教官，你或许对这个外号不熟悉，但他的本名——亚瑟·罗德里格斯——也不记得了吗？看来这些年你经手了太多孩子，早已记不清他们的名字了。” “你的意思是……”哈尔不可置信地起身，绕过面前形似钢琴的巨大的实木信桌，向吴穹走去。他急于求证。 “我也是无意间发现这个秘密的——应该可以算做秘密吧，毕竟你和教官，你们两位当事人都不曾向第三人声张过此事。知道你给教官留下了多大的阴影吗？时至今日他听到唱诗班的曲目，还吓得尿裤子。我一度十分好奇，做为十七连的当家人，想要杀死你，折磨你，报复你，都不算难，这么多年，教官为什么一直没动手？” 第二十一章 怎么能对神说不？ 时间回到20天前。 这天吴穹刚睡醒，正在刷牙，闫天居突然道：“我昨晚又过滤了一遍张礼、教官、新任警察局长，以及其他几个桥城警局领导的信息。” “有新发现？”吴穹道。 “我发现了一个公开反对拜日教的社交媒体账号。只要该账号有新动态，教官就会立马点赞。” 吴穹耸耸肩，“我对老外那套不了解，但宗教什么的，有人支持，有人反对，很正常吧？” “这不是重点。” “哦？” “虽然大部分情况下作者发布内容时都会隐藏位置信息，但仅有两次忘记隐藏的情况还是暴露了端倪。” “说下去。”吴穹道。 “其中一次信息发布者的位置在桥城查理步行街，巧的是，教官最喜欢的咖啡馆——山猫的尾巴——就位于查理步行街。另外一次信息发布者的位置在月瓦湖度假区，而教官恰好在月瓦湖度假区有一套别墅。每年1月份，教官都会去别墅度假，巧的是，那次信息的发布时间也就在1月份。” “你的意思是，”吴穹咕噜噜地漱口，漱干净泡沫后终于可以说长句子了：“这个反拜日教的账号，可能是教官的小号。” “是的，但很抱歉，在变量不确定的情况下，我无法计算出这种可能性的概率。” “没关系，我看一下他发布的内容。”说话间吴穹已到了电脑桌前。起床后还未来得及换衣服，睡衣略显单薄，冷，他拿起床头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刚披上，想了想，又放下。 他将椅子推到桌下，腾出一块不大的空位，弯腰用手去够脚尖，做了几次伸展运动，接着又换姿势伸展或锻炼其它部位。 “算了，我就不一条条翻着看了，直接说你归类总结的结果吧。”吴穹道。 「昵称：烧死大圣赞」 「粉丝数：219人；累计发布内容：1980条。」 「第一条内容发布时间：2044年10月14日；平均每天发布内容：1.08条。」 「所发布的内容涉及对拜日教及相关神职人员的攻击，其中攻击拜日教的有591条，攻击神职人员的有1704条，二者皆涉及到的311条。」 「被点名攻击的神职人员共有五位，其中，最受“偏爱”的当属哈尔·狄克森·卡尔大圣赞。他被称之为“猪脸人”“恶心的老变态”“狗屎”……」 吴穹一边原地跑，一边笑道：“骂了一千多条，都这么没创意吗？怪不得粉丝少得可怜。” 待吴穹吐槽完，闫天居继续道：“我注意到，该账号发布的第一条内容，与其它大部分谩骂不同。那是一条新闻截图。新闻标题：拜日教惊现丑闻，多名神职人员组织儿童献祭。” 吴穹沉吟片刻，道：“把‘儿童献祭’列为一级敏感词，以后筛查信息时如果发现，立即告诉我。” “好的。” 稍一活动，吴穹不仅不冷了，还觉得神清气爽浑身舒畅，“年纪大了，果然要开始养生啊。” 他拉开椅子，坐下，“筛查一下教官和这位被他骂惨了的哈尔·狄克森·卡尔大圣赞的过往经历，看看他们是否有交集。” 「未接入任何户籍类数据库，无教官的履历信息，无哈尔·狄克森·卡尔的履历信息……」 「启动社交媒体账号交叉对比……交叉对比失败，哈尔·狄克森·卡尔无社交媒体账号……」 「启动新闻筛选……数据规模过于庞大，预计将花费24小时以上，是否继续筛选……好的，已开始筛选桥城近35年来的所有新闻，请勿中途关机或拔掉电源……」 吴穹总共等待了37小时，在此期间，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可能多地给闫天居接通政府网络，如现在这般大海捞针地查找信息，效率太低了。 说干就干，闫天居筛查新闻时，吴穹也没闲着，他写好了新月国几乎所有政府办公网络的接入代码。 37小时后，闫天居给出了结论：“共筛选出372篇相关新闻稿，我推荐你先看已经打开的三篇，如果需要，我也可以简单概述。” “那就你来概述吧。” “好的，第一篇新闻报道介绍了三十年前经济大崩盘时，有人组织失业平民，放火烧了一家囤积粮食抬高物价的黑心企业。” “第二篇新闻报道，是对这位组织者的采访，当时他刚刚获得特赦，从其名字以及居住的社区可以推测，这位组织者正是教官的父亲。他是个退伍军人，买不起食物，才去火烧黑心企业，半烧半抢。由此可知，教官家里当时相当贫穷。” “第三篇新闻报道，是对哈尔·狄克森·卡尔大圣赞——他那时候才35岁，已经是大圣赞了——的采访，哈尔声称明盏寺是穷人最后的庇护所，经济崩盘导致许多吃不起饭的穷人将孩子送到明盏寺……做为神职人员，他们会照顾好这些孩子，保证孩子们吃饱穿暖。” “看来找到他们之间的交集了，一个要去实施纵火罪的吃不起饭的父亲，选择先安顿好儿子，将儿子送到至少能够提供食物的明盏寺，也算人之常情。” “是的，近30年来，网上陆续有人声称自己幼年时期曾经历过儿童献祭，并称‘过程十分恐怖’。我对这些人的情况进行归纳整理，发现了一些规律。” “说说看。” “神职人员会精心挑选猎物：对家庭富裕、父母和睦的孩子，他们不敢肆意妄为。因为这些孩子被浓厚的爱所包围，一旦孩子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大概率会毫不犹豫告诉父母。” “成为献祭对象的，往往是本来就十分不幸的孩子。他们家境穷苦，父母离异或者经常吵闹，性格也因此变得敏感自卑。这种孩子，哪怕受到伤害也不敢随意说出去。他们也更容易对神职人员形成精神依赖：家人都不爱我，奥罗拉众神总会爱我吧？” “我不太理解人类的信仰，只能试着体会祭品的感受：当周围所有人都恶意满满时，只要随便一个人——哪怕是个想害你的人渣——给你一丁点儿善意，那个人便会对你意义非凡，得到他的关注更是人生大事。对一个不幸的孩子来说，神职人员让他整理祷文或倒垃圾，他一定觉得自己很特别，就好像是奥罗拉众神在让他帮忙，神职人员严厉苛责，让他反省，他便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幸好还有奥罗拉众神眷顾。这无异于精神控制。直到有一天，神职人员要求他成为祭品，他只能任其发展，因为已深陷其中，他已经彻底丧失了底线，怎么能对神说不？” 第二十二章 对神说不的正确姿势（1） 【说明：因为一些大家都知道的原因，前文涉及的宗教名称进行了修改，改动如下：拜日教为极地附近国家普遍信仰的宗教，信奉代表太阳、光明、灯火的奥罗拉众神，其代表性的节日是12月30日的拜日节，每到这一天，信众会去拜日教的圣所——明盏寺——参加崇拜活动，目前共有3790座明盏寺分布在世界各地……拜日教的神职人员等级由低到高依次为：实习光导师、光导师、圣赞、大圣赞、光明圣赞、火帝……本书中出现的人物哈尔·狄克森·卡尔，就是大圣赞。】 哈尔的办公室内。 “教官为什么一直没动手？”吴穹重复了一遍问题。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毛呢大衣，纽扣发出金属光泽，他的指甲敲打在纽扣上，声音很小，但足以让哈尔听到。 这声音催促着哈尔快些给出答案。哈尔感到心慌，根本想不到什么答案，反而冒出了更多问题：教官……难道真是其中某个孩子？吴穹为什么突然提及此事？他骗我的吧？他在故弄玄虚吧？ “很难吗？”吴穹咧嘴，犹如嘲笑一个答不出问题的吊车尾学生。 哈尔瞪圆了眼睛，眼皮抽动。做为受人爱戴的大圣赞，无论走到哪儿都是笑脸相迎的教徒，哈尔从未想过竟然有人不喜欢他，恨他，甚至想要他的命。 吴穹继续道：“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直到有一天走在街上，看到两条狗打架，就豁然开朗了。” “如何确保两条狗不打架？只要它们有主人，且主人不愿意让它们打。十七连的主人是以桥城警察局长为代表的官员，那拜日教呢？为什么关于儿童献祭的新闻一经发表就遭删除？为什么数百人控诉曾在幼年时被当做祭品，政府部门却装聋作哑？因为一些官员跟拜日教早有勾结，他们护着拜日教，就像主人护着狗。” “拜日教有什么资格给他们当狗呢？查阅相关法律后，我发现教会这一特殊的社会主体是完全免税的，信徒捐赠的钱，全归教会所有，政府一分钱的税都收不到。有了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你们简直是贪官污吏的避风港，避税、转移财产、洗钱……一切金钱相关的犯罪活动，你们得心应手。” “哎呀，一不小心拼图就完成了。”吴穹咂咂嘴，意犹未尽的样子。 他伸出一只手，做了个牵绳子的动作，继续道：“主人手里总共牵了两条狗，十七连负责咬死一切障碍，拜日教则负责看守财富。” “在主人眼里，黑狗也好，白狗也罢，不过都是私人财产，最重要的是保证财产不要缩水，至于教官小时候受的委屈，根本不值一提。我的母国有一句老话：‘不要破坏团结’。用在你们这个团体内部，十分恰当。” “教官至今没动手，不是不想，而是有一根绳子套在他的脖子上，时刻警告他别惹麻烦。” “现在，桥城警察局长死了，这个短暂的权利真空期，我不敢说绳子松开了，至少是松动了，所以，教官究竟会不会抓住机会对你下手？” 这段话很长，长到足够哈尔恢复镇定。 “你的意思是，你们就是教官脖上的绳子？一条新的绳子。”哈尔道。 “不错，若不是我们及时给他套上狗绳，你的尸体早已在海底喂鱼了。”吴穹道：“不过，如果你仍执意与我们作对……” “我明白了。”哈尔踱步到镜前，整理身上刺绣繁复的大圣赞礼服。既然已经没得选，那就不必再纠结烦恼了。“我接受你们的交易条件，我会往你给的账号里转账，今天就转。我还会全力配合你们，帮助艾琳·钱德勒争取民意。只要保持拜日教的地位——我是指全权处理财物问题的地位。” “当然，你们此前的合作模式成熟且安全，我之所以费尽口舌，正是为了将这一模式维持下去。” “对我来说可是天差地别。”哈尔道。 “哦？” “以前，即便利剑就悬在我的脖子上，我却浑然不知，仍可轻松惬意地度过每一天，如今你将危机告诉我，我可要惶惶不可终日了。” 无论说话的神态、语气，还是肢体动作，哈尔都十分自然，但吴穹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隐隐感到，眼前这个老人可不打算坐以待毙。 他的潜台词是：以前我不知道有个外号教官的家伙想杀我，现在我知道了，那死的只能是他。 整理好礼服，哈尔转过身，直视着吴穹，“我现在有点搞不清楚，你付高昂的定金，只是为了跟我见面，谈这笔交易，还是……” “主要还是看节目，交易只是顺便。”吴穹靠在沙发背上，将头放在沙发背上端。 “那么，做为艾琳·钱德勒的代言人，你可以加入我们，观看我们的节目。” “我就知道，跟大圣赞见面一定非常愉快。” 哈尔耸耸肩，恢复了温和谦逊的模样，“我还要主持一场献礼活动，在此期间，劳烦您在我的办公室等候，圣赞贝奇——就是刚才带您来到此地的那位，会服务更衣，并替你保管一应随身物品，我们观看节目的地方十分隐秘，任何人都不得携带除本教会提供的布袍以外的身外之物，您能理解吧？” “倒是没想到。”吴穹低声道。 哈尔前脚离开，后脚那位名叫贝奇的圣赞就走了进来。 他是个黑人，看起来与哈尔年纪相仿，大半生都追随在哈尔身。 贝奇手里托着个木盘，盘里是一套布袍，一双布鞋。将木盘放在吴穹面前的茶几上，贝奇指指吴穹，做了个脱衣服的动作，吴穹这才知道他是个哑巴。 “你回避一下。”吴穹道。 贝奇毫无反应。原来又聋又哑。 吴穹指指贝奇，又用手做了个翻转的动作，示意他转过身去。 贝奇摇头，两根手指在自己的眼睛和吴穹之间反复移动两次，意思是他要盯着吴穹，以免对方夹带东西。 “呵。”吴穹不以为然，“哥们儿，你干过狱警吧？” 袍子这种东西，在吴穹眼里就等于裙子。纵然白袍配上枣红色的斗篷，特别飘逸有范儿，吴穹还是觉得下身空空，没块布兜着，冷空气直钻裆下，无论是走、是站，还是坐，都别扭得要命。 他只能默念：相信自己，人类的适应能力是很强的。 换好衣服，不等贝奇提醒，吴穹便将耳机摘下来，连同衣服一起递了过去。 贝奇接过，点头致谢，默默退出房间，留下吴穹一人。 第二十三章 对神说不的正确姿势（2） 1小时后，天已黑了。活动结束，大厅内的教徒陆续散去。明盏寺灯火通明，许多长廊还挂出一连串老式煤油风灯。吴穹跟着大圣赞哈尔，穿过无数蜿蜒的回廊，只觉得明盏寺可真大，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 虽走不到尽头，却能感到越走越偏僻。就在吴穹开始思想跑毛时，哈尔说了一声“到了”。 只见眼前是一间十分不起眼的木屋，失过火，木屋有一侧的半面墙呈现灼烧后的焦黑色，已无法承重，因此浇筑了一根两人方能合抱的水泥柱，架在房梁下。 哈尔走到水泥柱前，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选中一枚，插进水泥柱上十分不显眼的一个小洞内。 钥匙一转，水泥柱竟向一旁移开，露出通往地下的一截台阶。 “哦，原来是这样，这根水泥柱应该没起到任何支撑作用吧？”他摸了一把烧焦的木墙，沾了一手黑，又将手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木墙烧过不假，但远未烧到无法承重的程度，墙上的黢黑痕迹，大部分是人为伪装吧？” 此前的交谈中，吴穹已将年轻气盛和傲慢无礼暴露无遗，哈尔对他多话很是不喜。此刻见他抓住一切机会炫耀聪明头脑，实在浅薄得很，又觉得没必要将其放在心上。 哈尔随便应了一声，率先踏上楼梯，吴穹紧随其后。 他不知道的是，吴穹无缘无故地多话，是说给肚子里的耳机听的。走进他的办公室前，吴穹还是听从闫天居的建议，将主机藏了起来，为了应付类似强制更衣的局面，他干脆将一枚耳机吞进了肚子里。 此刻，他自然听不到闫天居的话，但闫天居仍可通过耳机接收他说的话，并分别传给教官和艾琳。 吴穹的话算是给两人的提示，以免他们跟着定位追到此地，却只能面对一座破屋脑袋空空，不知接下来往哪儿走。 今晚，一场多方角逐厮杀，在吴穹的精心安排下，就要上演了。 此刻，两人已沿着阶梯进入地下，哈尔按了一下墙上的按钮，水泥柱移回原位，没了洞口的月光，两人仅凭哈尔手中的一把手电照明，行进速度慢了下来。 “我说，”吴穹决定继续保持多话这一特点，“你们也忒寒酸了点，都不舍得装个灯泡吗？” 哈尔没理他。 沿着窄窄的通道向前走了约莫三四十米，脚下不时出现一两节向下的台阶，吴穹在心里估算着，与入口处相比，高度落差至少已累计到了两米。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扇门。 哈尔再次开门，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间巨大的大厅。 吴穹只知道它很大，却不清楚具体有多大，因为只有大厅中央点起了几支火把，火把发出的光并不足以照亮整个大厅，大厅的大部分墙壁仍隐没在黑暗中，仿佛没有边界。 火光照亮的地方站着十二个人，他们凑做一团，窃窃私语。见哈尔到了，便停下交谈，将目光投向这边。 扫了一眼，吴穹发现其中至少有五张熟面孔，三个政府要员，两个商业大亨。倒不是见过，而是看过附有他们照片的户籍、履历信息，以及相关新闻。另外七人虽是生面孔，却也透着一样的属于成功者的气质。 吴穹不得不承认，有些气质确需要长年累月地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中浸淫，方可养成，装是装不出来的。 他站在哈尔身后，跟那12人的对面，显得格格不入。 “节目就要开始了。”哈尔道：“在此之前请允许我介绍一位新朋友——吴穹。他是一级警司艾琳·钱德勒的代言人。” 一名吴穹认得的政府要员冷哼一声，发难道：“一级警司而已，排场倒比我们还大，还弄出一个代言人。” “哈。” “你笑什么？” “班·弗劳尔，你的女儿名叫奥利弗·弗劳尔，要说排场，恐怕没人能跟她相比，两年前你女儿在国外一间赌场豪赌，一夜之间输掉了三千万通用币，差点被人砍掉手脚，你连夜带了钱赎人，对外声称出国考察。这种丑事，你当然不会大肆声张，只能吃下哑巴亏。不过我手上倒是有一条线索，令千金当年是被一伙人设计坑害的，如果需要，我可以免费将线索送给你，就当……”吴穹故意停顿了一下，“就当交个朋友。” 说话时，他的目光扫视一圈，与那12人挨个对视，似乎在问：“在座的诸位，还有谁不服吗？” 都是垃圾！ 沉默片刻，一个面相和善的白人胖子出来打圆场。他伸手跟吴穹握了握，道：“既然哈尔大圣赞带你来这儿，就说明你值得信任，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了。” “是啊是啊，吴穹连连附和。” 气氛缓和，哈尔适时道：“时间不早了，如果诸位都接受新来的朋友，节目就开始了。” 话音落下，他拍了拍手。 四面墙上的火把接连亮起，终于照清了大厅的全貌。 只见有十四只木箱，沿着一面墙整整齐齐地一字排开，木箱面对众人的一面是 果然，开始了啊。 吴穹粗略扫了一眼，确认翠丝特·摩根不在其中，这才稍稍放心。 第二十四章 对神说不的正确姿势（3） “如诸位所见，这里共有14名献祭候选人，他们虔诚而纯洁。但奥罗拉众神并非贪慕祭品的神祗，他们博爱而克制，每次只需一人献祭，就已足够。” 哈尔在14个木笼前踱着步，目光不时扫向笼里的孩子。孩子们的表现各有不同，有的迎着哈尔的目光，满脸崇拜，有的则瑟缩在木箱角落，警惕地看着箱外的大人，还有的年纪实在太小，懵懂无知，只觉得黑暗的大屋子十分可怕，已吓得哭了起来。 “究竟谁能有幸成为献祭者？”哈尔转向十三个大人，继续道：“决定权就在你们手中，奥罗拉的众神赐予你们最纯净的血液和最明亮的双眼，你们定能做出公正的抉择。现在，请你们走到近前，仔细看看献祭者的眼睛，找出你认为最不纯洁的那双眼睛，并将其带走，最终剩下的那个，将成为本次的献祭者。” 带走吗？ 吴穹已彻底看透了这群道貌岸然之人的把戏，其余十二人恐怕并不是来看什么献祭节目的，而是为了挑选一个孩子带走，至于带走后会发声什么…… 吴穹认为自己绝对算得上经历过大风大浪，能够喜怒不形于色，但此刻他还是颇花了些力气，才压制住心中的怒意。 很快，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当年的教官，是被人选走了，还是成为了剩下的那个祭品？ “呵呵呵。”吴穹的笑声不大，但墙壁反射回音，重重叠叠，显得十分诡异。 “你笑什么？”刚才冲吴穹发难的人再次开口。 “假如啊，”吴穹道：“我是说假如，我跟你看中了同一个小孩……呃，祭品……那该怎么办？” 此话一出，好几人面露尴尬之色。 “不会的。”哈尔忙道。 “哦？” “你们代表的并非自身意志，而是神的旨意。” 吴穹刚要再接话，哈尔上前，一把拽住他的袍袖，将他拽到一旁，低声道：“你这年轻人，好不懂事。” “那您教教我。”吴穹笑道。这是他头一次对哈尔使用敬语。 哈尔只好耐下性子解释道：“在场诸位非富即贵，哪个伸出手来，都能拽艾琳·钱德勒一把。你可别忘了，她还没坐上警察局长的位置，我已听你的劝将赌注押在她身上，你莫添乱。” “原来如此，”吴穹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人，“明面上虽看不出来，但他们心里是有一杆称的，谁万万不能得罪，压根别对其看中的祭品有任何非分之想；谁需和气相处，若看中了同一个祭品，可以通过商量或交易解决，谁可以踩在脚下，即便抢走了对方心仪的祭品，也无妨。” 哈尔舒了一口气，意思是“你总算开窍了”。 “不出意外得话，”吴穹继续道：“做为新来的，而且只是一名高级警员的代言人，我正处于食物链最底层。” “你能有如此清楚的自我认识，很好。”哈尔的语气明显带着揶揄。 两人回来时，其它12人的目光均在木箱上流连，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或者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那么，”哈尔道：“诸位已观察过献祭者的眼睛了吗？请做出选择吧。” 有两三人率先上前，显然他们处于食物链最顶层，其他人都不敢与之争锋，他们走出几步后，又有四五人迈步上前，走向心仪之人所在的木箱。 吴穹注意到，此前向他发难的政府要员就在第二梯队中。他今天似乎格外倒霉，先遭吴穹抢白，此刻又与同一梯队的一个秃头大叔看中了同一个孩子。只见两人站在那木箱前商量了几句，最终政府要员妥协，走向了另一个木箱，途中他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吴穹一眼，似乎所有不顺利都是他带来的。 吴穹报之以欠揍的微笑：怪我喽？ 吴穹是最后一个走上前的，还剩两个孩子可选。 一个是哭了满脸鼻涕的小女孩，四五岁的样子，栗色卷发，粉嘟嘟的小脸儿，哭泣的原因，眼睛水汪汪的。她穿着和翠丝特一样的吸血鬼服装，可能哈尔大圣赞批发了不少相同的服装，统一在鬼祀节送给小孩子。 另一个则是七八岁的少年，亚洲人长相，至少有亚洲混血元素，容貌颇为秀气。一对视，吴穹就明白了这孩子不讨喜的原因，他有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倒不是贼眉鼠眼的那种贼，而是一个在社会底层摸瓜滚打过的孩子，后天磨练出的察言观色曲迎讨好的那种贼。此刻，孩子眼中露出了些许迷茫，他知道自己可能要被剩下，成为那个祭品了，但他并不清楚究竟哪种结果会更好一点。 纵然是被人选剩下的，这两个孩子亦颜值惊艳，就更不用说那些早早被挑走的了。 吴穹终于做出了选择，他在哭泣的小女孩所在的木箱前站定。这孩子今天已受到太多惊吓，不能再让她经历危险系数未知的献祭了。吴穹在心中对亚洲长相的小男孩道了一声抱歉，并暗下决定，无论等会儿发生什么都一定要保护那孩子的安全。 “那么。”哈尔走到亚洲长相的男孩面前，打开了铁栅栏，“出来吧孩子，你是奥罗拉众神青睐的对象，你将摆脱肉身的桎梏，你的思想将与神的意志合而为一。” 这样半大的孩子已经懂事了，很多话不用挑明，他们亦可听懂，当男孩听到“摆脱肉身的桎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他整个人向后缩，缩进箱角不愿出来。 哈尔黑下脸来，弯腰想要钻进箱子，将那男孩拉出来。他已65岁了，脚步不似年轻人那般稳健，要对付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并不容易。 就在这时，聋哑的黑人圣赞贝奇开门进来了。看到这名仆从，哈尔松了一口气。贝奇虽与他年纪相仿，却比他强壮得多，而且以往不听话的孩子总由贝奇“处理”，他很有经验。 见此情景，贝奇不由分说将上半身探入木箱，稳准狠地一把抓住孩子消瘦的胳膊，脚下蹬地，使了一把猛力，孩子就如一棵断了根的植物，被他拔出来，拎在手里。 第二十五章 对神说不的正确姿势（4） 哭声骤然拔高，伴着尖叫，好几个孩子都被这情景吓哭了，贝奇却是什么都听不到的，他手一抡，将孩子抡到腋下，夹住，大步走向大厅中央。 大厅中央，巨大的石板地砖突然向两侧分开，分开处地下有东西缓缓升起。待那东西完全露出地面，吴穹才看清，那是一张手术床。 手术床一侧有个医用推车，推车第一层有一套手术器械，刀剪针锯一应俱全，第二层则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消毒水。手术床的另一侧有一条看起来价格不菲的机械手臂。 ？？？ 吴穹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手术、科技、宗教、献祭这几个名词会出现在同一场景下。 到了手术床前，贝奇甩麻袋似的将孩子甩到床上，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拽过床边的束缚带，在孩子身上缠了几圈。 孩子的拼命挣扎，像一只粘在蛛网上的昆虫。 一声尖锐的喊叫后，孩子终于吓晕了过去，他的手脚耷在身旁，为数不多的肌肉仍是紧绷的，姿势和表情看起来十分扭曲。 机械臂上的无影灯亮起，孩子的小脸愈显苍白。 哈尔走上前，从医用推车第二层拿出一瓶消毒水，拧开，直接倒在孩子头顶，浸湿了他的头发。 而后，哈尔又从医用推车第一层拿起一把吴穹看不出型号的手术刀——或许不是手术刀，因为哈尔只是拿它给孩子剃头。 哈尔显然并非专业剃头匠，其水平，用吴穹家乡的话来说，跟狗啃的差不多。 剃完头，他又拧开一瓶消毒水，倒在孩子头上，也不知是为了消毒，还是为了冲洗粘在头皮的碎发。 准备程序结束，哈尔拿起一根小拇指粗的钻头，卡在机械臂末端。他退后几步，预示着机械臂就要开始工作了。 吴穹心里有很多问题：这特喵的在干啥？这帮人就这么看着？集体汉尼拔啊？还是僵尸已经打败了蔬菜，要开始享用人脑了？ 如果此刻浸泡在胃液里的耳机仍能监测吴穹的身体指征，就会发现，他的血压已经上来了。 但他还需克制。 他不紧不慢地踱步，至离自己最近的一根承重石柱前，伸手去拔插在柱上的火把。 “你干什么？”哈尔问道。 “照明。”吴穹道。 哈尔不解，在场所有人都不解。 “我眼睛不好。”吴穹道。 一时间大家都不知该如何接话，也无人上来拦他。 机械臂末端的钻头突然转了起来，发出嗡嗡声。众人收回注意力，不再搭理吴穹。 除了贝奇，因为他听不到钻头的声音。他的目光始终盯在吴穹身上。 他看到吴穹取下火把，从容地走回自己刚才所站的位置。似乎仍看不清，吴穹又往前挪了两步，站在与最前方的哈尔平行的位置。 他已凑得太近，且挡住了别人的视线，众人均感到不满，吴穹却根本不管旁人的想法，我行我素地继续上前。 “喂——”哈尔伸手去拉他，想将他拽回来，让他安分些。 贝奇也向这边挪动脚步，以防意外。 意外还是发生了。 吴穹突然加速，用尽所有力气冲向手术床。与此同时，机械臂缓缓下移，其上的钻头正在校正角度，瞄准孩子的天灵盖。 哈尔被吴穹突然的加速带了个趔趄，他大喊道：“拦住他！贝奇！” 贝奇几乎是跟吴穹一起加速的，但他所站的位置在最外围，两人之间原本就有约莫五六步的距离。 这五六步，换算成时间大概在1到2秒之间。 吴穹只有1到2秒时间，阻止贝奇近身——他可没把握跟这个强壮的黑人较量。 吴穹的首要目标是医用推车，跑到推车前，他飞起一脚，直接踹翻了车子，医用器械、消毒水滚了一地。 与此同时，他丢掉了手中的火把。 哈尔冲洗孩子的头时，所用的消毒水有很大一部分流到了地上，消毒水遇火，轰地一下烧了起来，火足有半人高。 贝奇脚步一滞，犹豫了一瞬间，决定加速冲过火墙。 可就是这一瞬，让他错失了良机。 火烧到掉落在地的整瓶的消毒水，引发小范围爆炸，火苗几乎窜到贝奇脸上，他只好后撤。在场众人哪儿见过这个阵仗，纷纷抱头鼠窜。 “都毁灭吧。”吴穹嘴角露出狞笑。 他趁乱捡起一把掉在地上的手术刀，割断孩子身上的束缚带，就在钻头在孩子的头皮上擦出轻微的血痕时，终于将其抢下了手术床。 刚把孩子放在地上，贝奇赶到了。 形势太过紧急，吴穹踹翻推车时，虽尽量控制着力道，想让消毒水滚落的位置分散些，好制造一圈火墙，但毕竟技巧有限，最终火墙只围了大半圈，贝奇正是从缺口进来的。进来的路上，还随手捡了两把手术刀。 他一进来，反倒将吴穹堵在了火圈内。 糟了！ 吴穹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凭借本能狼狈地一滚，堪堪躲过划向喉咙的一刀。 妈呀呀呀呀！ 心音强到吴穹跟着张开了口，几乎嚷出声来。 贝奇的第二刀来了。 吴穹也顾不上手里摸到的是什么，抄起来就去挡，那是一把手术用的小钢锯，虽说只比手术刀长点有限，但一寸长一寸强，还真就让他挡下了一击。 这下吴穹有了一点信心，他又发现地上还有个托盘，盛放手术器械的托盘，忙捡起来，挡在身前当做盾牌。 贝奇又划来一刀，又被他挡下。 该反击了，得找个机会，吴穹心想。 当贝奇再次出刀，吴穹觉得机会来了，一手用托盘去挡，另一只手里的锯则直取贝奇的手。 他不敢冒险去攻击对方要害，只能试探性地小心翼翼地在对方没来得及收回的手上试一试。 太过谨慎，所以这本该是十拿九稳的一击。 本该是。可惜哈尔看到火势渐小，悄悄绕到吴穹身后，蹚过火墙，亦向吴穹发动了攻击。 哈尔手执火把，将其当做棍子，抡圆了直敲向吴穹的脑袋。这一下若敲中了，不死也得变成傻子。 就在火苗烧掉了吴穹后脑处一大块头发，火把堪堪触到他的头皮时，一股巨大的推力突然自吴穹体内扩散开来，冲得火把直接脱了手，前后夹击的两人飞出五米开外。 哈尔和贝奇都懵了。 吴穹也懵了。 此刻，他心里悠悠飘过一句话：欲练此功，必先自宫。 吴穹不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下身。 第二十六章 我变秃了，也变强了（1） 下一刻，吴穹就晕倒了。 这么说并不恰当，确切来说，他的意识非常清醒，但他浑身刺痛麻痒，提不起一点力气，五脏六腑仿佛被人丢进洗衣机，用最大的转速搅了一天一夜。 晕眩，恶心，想吐…… 他努力调整呼吸，并尝试着扭动脖子，去看那被震飞的两人是否又来攻击自己。 然后，他就看到门开了。 哈尔领他进入大厅时，所经过的那扇小门，亦是此处唯一的一扇门。 它开启后，教官猫腰闪了进来。 一进门，教官就毫不犹豫地丢出几枚手榴弹，显然是想对屋内之人进行无差别攻击。 “都去死吧。”教官表情狰狞。 无头苍蝇似的人们再次发出惊呼，四散逃窜。 “你……”哈尔亦看到这名不速之客。眼熟，但他来不及细想。为了躲避手榴弹的威力，他拼了老命连滚带爬，终于转到一根承重柱后。 嘭——嘭——嘭—— 尘土、石块哗啦啦地砸在人们头上。或许这里就要塌了，吴穹想道。 爆炸的威力波及到他，将他掀起，又落地，还滚了几圈。 爆炸一停，哈尔便和藏在另一根承重柱后的贝奇同时加速，跑向墙边的一排木箱。 木箱离墙尚有一米左右，这一米左右的缝隙前后皆有掩体，是在场的活人用脚趾就能想到的最佳藏身之地。 没人在乎木箱里的孩子，反正他们爹不疼娘也不爱，和街头流浪的小猫小狗并无差别。 教官也不在意他们的死活，即便他自己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他拔出挎在后腰处的微型冲锋枪，抬枪就向奔跑的人们扫射。子弹打在木箱正面的铁栅栏上，孩子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都死！都死吧！”教官吐沫横飞地吼叫着。 “还不来吗？！”吴穹也喊了一声。 下一刻，艾琳带着十几名警员冲了进来，她一枪先干掉了教官。直到死，教官脸上仍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吴穹挣扎着爬起时，此地已在艾琳控制之下。 贝奇死了，他为哈尔挡了一串子弹，后背上有好几个血窟窿。 哈尔，以及两名参与观看献祭的政府官员抱头趴在地上，警员手中的枪就指着他们的脑袋。 吴穹并不急着去跟艾琳打招呼，而是脚步虚浮踉踉跄跄地走到机械臂旁。 刚才倒地不起时，从他的角度恰能看到机械臂上的一根探针。 和钻头一样，探针亦在机械臂末端，探针顶端夹着一块比小拇指甲盖还要小的金属。 吴穹伸手取下金属，对着火光仔细看，看到了反光的微型电路。 是一块芯片！ “难道……手术目的就是把这块芯片嵌入孩子的大脑？” 吴穹将芯片攥在手心，扶着手术床静立不动，以对抗突如其来的眩晕。 感觉稍好一些，看到艾琳向自己走来，吴穹冲她扬了扬下巴。 “你怎么样？”艾琳问道。 “咱们见面了，”吴穹露出一个微笑，恰到好处地表现初次见面之人应有的疏离感。 艾琳耸耸肩，“你比我想象中有人情味一点。” “哦？” “似乎也不像传闻中那样是个脑子不正常的家伙。” “看来江湖已经开始流传我的传说了。”吴穹道：“其实我还是想低调一点，但……可能实力不允许吧。” 艾琳笑起来，露出满口健康的牙齿。 随即，她又收起笑容，恢复了严肃。 “我还是会盯紧你，就算救了这些孩子，在我看来，你依然是个危险分子。” “说起孩子，”吴穹眯眼看向木箱，“他们情况如何？有没有死伤？” “倒是……” 不等艾琳的话说完，吴穹已迈开步子，自己走向了木箱，似乎只有亲自确认过，他才能放心。 又出乎了艾琳的预料，这个吴穹似乎格外关爱幼小。 吴穹的下一个举动，更加出乎艾琳预料。 在经过趴在地上的几名俘虏身边时，吴穹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把冲锋枪——那是教官掉落的——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包括哈尔在内的俘虏，扣动了扳机。 “你……” 艾琳下意识的动作是抬手向吴穹射击，刚一抬手他就意识到了什么，大喊道：“住手！别开枪！” 这一声既是对吴穹的警告，又是提醒自己的手下。因此虽有至少三把枪对准了吴穹，警员们却并未扣动扳机。 确认所有俘虏均已死亡，吴穹丢下枪，举起双手，转向艾琳。 他脸上依然挂着初次见面的疏离的微笑，“女人的第六感真准啊，如你所料，我的确是个危险分子，想要盯住我……嗯，你还得再努力一点。” “你太自以为是了，竟然当着警察的面杀人，”艾琳不理他的嘲讽，“你以为这样还能脱罪吗？” “那你为什么不立即过来，给我戴上手铐？”吴穹上前一步，仰着脖子反问。 艾琳沉默了。 “你很清楚，杀死这帮家伙才是眼下最正确的做法。” 艾琳冲手下的警员使了个眼色，警员们不再以枪指着吴穹。 眩晕再次袭来，吴穹干脆缓缓蹲下，以手扶地，坐下来。 “拿哈尔大圣赞来说吧，通过他处理财务问题的达官显贵不计其数，即便你今天把他扔进牢里，也只能走个过场罢了。 “明天就会有人带着高额保释金接他出来。再过几天，他摇身一变就会成为受害者，而此次事件，在人为干预下，很可能变成这个版本： “拜日节当晚，一伙狂热的反宗教分子偷偷潜入明盏寺，被发现后，与寺内的神职人员发生冲突，双方各有死伤，目前警方已控制了10名——这数字是我胡编的——警方已控制了10名嫌疑人……不用我再编下去了吧？ “现在，他们全都死了，一了百了。你大可以在报告里写明：你赶来的时候教官已杀光了这里所有人，并以儿童为人质负隅顽抗，警方为了保护无辜的儿童，不得不开枪射杀教官。 “这是对内的说法，对外得话……还是把责任推给并不存在的反宗教分子比较好。 “如此一来，献祭的丑闻，以及今日死去的政府官员曾经干过的丑事，都可以免于曝光。上面看你不仅能力出众，而且做事滴水不漏，很难不念你的好吧。 “今日之事做成，桥城警察局长的位置，你就收入囊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