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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阵地

    如太史慈这般的,实际上已经是幸运的了。


    他有水鸟肉吃,有枝条做成的简易床榻睡,实际上不知道比其他汉军强多少。


    大量的军士在这一天只能胡乱拥挤地睡在泥地上,士气衰落。


    在太史慈东面不远处有一处牛棚,一名持戟士就期期艾艾的在雨中巴望着棚内。


    在那里,几名中级军官正吃着烤肉,不知道从哪弄的肉,哪弄的柴。


    这名持戟士叫徐邈,家住蓟县,才将及冠就应募从军做了一名执戟士。只是不巧,第一次上战场,他所在的营头就在泰山军突骑的进攻下崩溃了。


    徐邈本可以像其他袍泽一样顺势逃亡回家,但他不甘心,又追上了镇北军。


    此时他又冷又饿,浑身湿透的看着别人吃肉,但知道这肯定是没自己份的。


    所以他就只能离开牛棚,向着边上的牛仓走去,看能不能找一点干草作为晚上的床铺。


    但运气眷顾着徐邈,他竟然发现了此间主人在这里挖的暗窖,还在里面得了一瓮封着农家自酿酒。


    徐邈大喜若望,别看他今年才弱冠,但早就是一酒鬼,不过他们燕赵男儿又有几个不嗜酒如命呢?


    再加上现在又寒又潮,这一瓮酒是何等的诱惑力。


    但徐邈拿着这瓮酒,却硬生生忍住了欲望,甚至连开个封尝一尝的动作都没有。


    一般来说,你能压制欲望的唯一原因就是你在追求更深的欲望。


    徐邈就是如此,他决定用这瓮酒来求一个前程。


    他小心的看着周围,见附近没有人后,就用干草包裹着酒瓮,重新返回到了刚刚那处牛棚。


    但徐邈这次重返就惹恼了里面的一位军吏,此人黑熊般一身粗肉,双目牛眼暴突,狰狞凶煞。


    他对着去而复归的徐邈恶狠狠道:


    “狗奴,你扰到乃公的兴头了。去去来来,来来去去,让我这肉吃的都不爽利,你是哪个营头的,难道不知道军法?”


    徐邈忙请罪,也顺势走入到牛棚,他一进来就跪下:


    “几位将军,咱原是蓟县左营的士伍,在定亭一战后,营士崩溃,邈也无所依,只能随军浪荡。邈不敢扰了将军们雅兴,只因获了一瓮浊酒特来献给将军们佐肉。”


    说完徐邈将怀里的酒瓮放下,又恭敬的磕了个头。


    听到徐邈这话后,几个当中的一个直接走过来揭开了酒封,用水掬了一捧送入嘴里,片刻后此人大呼:


    “好酒,这酒非得有个二十年。”


    这人本赤膊,一身的白肉,但这酒下肚后,可见的就燥红起来。


    有了这军将的赞呼,剩下几个哪还耐的住,拿着水袋就来分。你一袋,他一袋,黑大汉一袋,白面狗一袋。


    眨眼间,这瓮二十年的陈酿就被这几个军将分的一干二净。


    整个牛棚都散发着熏香的酒气,只让跪着的徐邈也口水直咽。


    很快,酒酣半饱,那黑汉军将像是想起来一样,问了句:


    “起来吧,你既然是蓟县左营的,那也算是我等家乡子弟了。这酒不错,你有什么想要的,说来听听,乃公几个现在兴致好,说不定就应了。”


    徐邈恭敬道:


    “几位将军,邈一路飘零,未逢明主,想随几位将军身边鞍前马后做个执戟。”


    那黑大汉不是当中领头的,就转头问了边上一个沉稳的军将:


    “老乐,这人要投咱们,收不?”


    那叫老乐的,是乐隐的儿子,乐尚。乐隐被何苗征召去西京做了长史,他儿子乐尚就带着族人留在家乡。后来卢帅大典兵,蓟县豪强子弟踊跃入军,他也就带着其父同门子弟一起参军了。


    这里面,刚刚那个如貔貅一般的黑汉是费曜,是安平郡一带的大豪侠,当年受乐隐恩,所以这一次随其子乐尚一起投军,一方面博个前程,一方面护持乐尚。


    而另一个白面的军将,也是乐隐的学生,叫史路。


    此时,乐尚见费曜想收这个机灵的持戟士,心里也欣赏这个说话有礼有节的军士,像是读过经的。


    乐尚这类经学子弟便是从了军了,也对这类好文的吏士更有好感。


    于是乐尚点了点头,对依旧跪着的徐邈道:


    “看你说话也是一个懂文的,但那个明主这话可当不得,咱们军中只有一主,那就是卢帅。你乡间鄙夫胡言乱语也不怪你,但下次再也这类话,定饶不了你。不过我见你机警,便允你一个前程。你拿我符节,去后面的军帐入军吧。以后你就是咱们安平营的一员了。”


    徐邈大喜,恭恭敬敬的接过符节,然后又后退到了雨中,等乐尚这些人目光移去,之后才离开。


    见徐邈走了,那喝酒喝得熏熏的史路,说了句:


    “这小子挺像阿招的。哎,就是不知道阿招是死是活了。”


    史路口中说的阿招,正是他们的同门牵招。


    乐尚听了这话,有点不高兴,他冷道:


    “我之前便说那刘备狂狷,自以为皇室之后,讨得好大名声。之前带着咱们幽州子弟南下马上取富贵,现在他是富贵了,但当日随他一起南下的子弟们,都在哪?可怜阿招了。”


    乐尚的话惹得几个皆沉默,原先刘备在东都做了振武将军良乡亭侯后,就让人回幽州老家招募子弟去京都。


    本来子弟们还挺踊跃,但听到刘备这功名全是在大殿上杀公卿而得来的,这对素以忠贞自称幽州士们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所以刘备这名声算是在家乡臭了。


    这也是乐尚这些人虽然和刘备关系不错,但依旧没选择南下投靠刘备的真正原因。


    其实乐尚这些人也很迷茫,他们有自己的关系网和情报所以对于天下的局势是有自己的判断的。


    不说河北大部已经沦陷,就说现在中原地区也是群雄割据。袁家残党果然死而不僵,即便大部分族人都在京都被诛杀,但逃出去的几个依旧重振了声势。


    其中袁绍据汝颍、袁术据南阳,曹操据济南,张邈据陈留,皆是大郡,还同气连枝对抗东都。本还有机会重整山河的关东朝庭真正的四分五裂了。


    这种局势下,如乐尚这些人只能随波追流,正如此时他说的:


    “管他那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来,喝!”


    ……


    天渐渐黑了,雨渐渐小了。


    徐邈还是穿着原先的军衣,沉沉的睡在一草垛上。此时的他已经是安平营的一名帐下执戟郎。


    从普通的执戟士到现在的守卫大帐的执戟郎,徐邈升官了。花费的不过就是一瓮酒。


    这就是送礼的艺术,得送在合适的时候。


    徐邈年纪小,再加上第一次徒步行军就是走了一整天之久,所以这会睡醒了后,还是非常虚弱。


    这个时候因为乐尚还在睡觉,所以徐邈没有其他任务,就走到一处篝火边取暖。


    安平营作为镇北军的主力营头,在后勤供给上是靠前的。所以当辎重营送来一批储备的薪柴后,这些安平营的执戟郎们毫不犹豫就用了起来。


    有着温暖的火光烘烤,徐邈的身体舒服了不少。更难得的是,火架上还炖了一点肉汤,虽然不知道是什么肉,但依旧香气扑鼻。


    火堆边,一个老军看徐邈过来,就主动的为他盛了一碗汤。


    徐邈受宠若惊的接过,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


    那肉汤的醇香直接炸开了他的味蕾,徐邈都快哭了,心里暗暗肯定自己这一次赌对了。


    不是加入安平营,做了最核心的执戟郎,焉能有这一碗肉汤喝?


    徐邈是新人,那些围着火堆而坐的老执戟郎们也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关注了。他们正讨论着今日的情况和后面的战事。


    这些执戟郎是后备军吏,所以对于战事的关心显然要高过普通军士。


    这些人各自说着他们的见闻,比如有人看到乌桓营的一些人劫掠了一个山寮落,杀了十几人,最后就抢了些块茎。


    比如有人说之前一个军吏消失了,然后就被发现被吊死在树枝上,整个背脊骨都被剜出来了,可怕得不行。


    徐邈边喝汤边听着这些袍泽聊些有的没的,虽然信息很多,但前前后后都反应一个事:


    “汉军的境遇很不妙。”


    这让刚刚好过不少的徐邈心里不安:


    “难道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就没了?”


    谁也没办法回答徐邈这个问题,只有最后的决战才能决定一切。


    ……


    翌日清晨,大雨终于结束了,汉军在君子营的传令骑吏们的催促下开始拔营。


    很快,到了下午的时候,他们就赶到了中人亭。


    这里就是卢植设计的埋葬泰山军的战场。


    此时,卢植带着儿子卢毓,还有亲从将虞延、公孙瓒等军将走到了附近的一处斜坡,好得以环视中人亭。


    此地位于一处山脊顶端,视野最为开阔,他们站在这里能够俯瞰整片中人亭的原野和郁郁葱葱的田地。


    山地间的林木在昨日雨水的冲刷下郁郁苍苍。夹杂在原野上的工事军阵就仿佛一条条赤带,绕在山野间,给这片土地带来勃勃生机。


    纵目看去,蒸腾的水汽还在聚集,又给这片地方带了一丝丝神秘的朦胧。


    此等美景便是公孙瓒这样的铁血武夫都有一丝悸动,只觉得如果能邀一二美姬悠游踏青,那必然是顶好的日子。


    只可惜,这里只有像他一般粗野的遍地武夫。


    卢植没有自己学生的柔情,他这会正仔细观察着中人亭的工事。这片预设的战场比他想象的还要开阔些,完全够打一场十万人规模的战事。


    但如此开阔的战场,也为卢植的防御带来了麻烦,泰山军完全可以从两侧袭击这里的军阵。


    本来他还担心韦端察觉不到这种漏洞,但看到两侧挖好的深堑和营壁,卢植终于放心了心来。


    看来这韦端办的不错。


    卢植又看了一会,没有更多的补充后,就带着将佐幕僚们返回大营了。


    给卢植作为幕府所在的大营坐落在山麓的阴面,正好在一片平地上。


    这会营地已经是炊烟袅袅,肉香味弥漫着整个背坡。


    卢植在这里储备了大量的粮秣和羊群,原先和代北胡人互市得来的羊群尽数被赶到了这里,供给这里的大军。


    镇北军也在充足的肉食和清朗的天气中恢复着士气。


    卢植巡视了一遍营地,见吏士们普遍精神状态不错,才放心入了中帐。


    在这里,他和众幕僚还有军将们烤着羊肉,边吃边聊着军略。


    在中人亭的南面,公綦稠的乌桓突骑已经构建了一条松散的前哨线,随时传递泰山军的军情。


    在中人亭的坡地阳面,一共有二十个营头,共计两万兵,这些都是原先河北汉军主力,是老北军的底子。


    步兵校尉韦端、越骑校尉周忠、长水校尉魏杰、屯骑校尉马腾四校尉各领五营兵,屯驻阳坡。其中以步兵校尉韦端为前军将军,节度诸军。


    而在中人亭的坡地阴面,卢植将镇北军团的本土兵马悉数布置了这里。包括骑兵四千,步兵一万六千,弓弩兵两千。


    就这样,聚集在中人亭的镇北军总兵力达到了战兵四万两千之巨,还有人数不等的仆隶壮丁,皆为辎兵。


    但就是这样的情况,卢植的幕僚们还是充满了不安,因为他们到现在还没能得到偏军河间军团的消息。


    他们会北上吗?北上安全吗?他们能及时赶来吗?


    这一个个问题都增加了此战的变数。


    还有一个更隐晦的担心,那就是幕僚们发现卢植今日的精神格外的好,但在昨日那种疲惫下,这种精神的焕发却更让人心忧。


    在这一场决定北地归属的大战中,如果作为主帅的卢植出个什么意外,谁能肩负这一军统帅之责?


    于是,卢植的长史种拂就忍不住谈到了这事:


    “镇北将军,此战事关重大,现在还没有立副帅呢。不知道卢帅有何想法。”


    别人说这个话,不知道要鼓足多少勇气,但种拂作为卢植的老搭档又是朝中公卿,自然言谈无忌。


    卢植听完这话,平静的讲了一个人:


    “韦端不错,治军严谨,能为我副。”


    种拂点头,心里还是认为卢植忠贞汉室的,没提什么让自己儿子做的糊涂话。


    种拂确定好最重要的事后,就不再多说了,但刚刚来的原中山国长史闵纯却又问了一个事:


    “敢问卢帅对此战有何筹划?”


    闵纯是冀州大族出身,也是懂一点军事的,自觉大帅坐帐应该满腹机宜,所以有此问。


    但卢植却颇有点不耐,对闵纯反问了句:


    “你知道泰山军何时能到中人亭?”


    闵纯摇头,不知。


    卢植又问:


    “你认为此战是谁攻谁守?”


    闵纯想了一下,道:


    “敌攻我守。”


    卢植讥笑:


    “你既然知道是我守,那我又不知道张冲小贼是何军略,我又有何军略能告诉你?”


    闵纯哑口无言,满脸涨红,不再说话了。


    卢植看了一眼闵纯,最后对在场所有军将道:


    “这一战,没有什么军略,只有一样,那就是不管发生何事,必为汉室尽忠。”


    全场军将其从坐起,高呼:


    “为汉室尽忠。”


    之后卢植就令各军将如数回营了。


    人群中,新的屯骑校尉马腾刚从大帐出来,就皱着眉头纵马回到了他在阳面坡的阵地。


    他所部扎营在阳面坡的东北面,而且因为来的较早,还在那里修建了一处坚固壁垒。


    马腾纵马入壁后,神情非常严肃,还有点不安。


    他手下的五营将之一的庞德看出了不对劲,悄声问道:


    “主公,这是怎么了?刚从中军回来就愁眉不展。”


    庞德是马腾的人,马腾也不隐瞒,他悄声道:


    “刚刚我在大营,看卢帅两颊泛红,像是病了。”


    庞德一惊:


    “病了?这岂不是……”


    马腾忧心道:


    “是啊,可能种长史就是看出了这个意思,所以当众问了谁做副帅。这不就是问,如果卢帅死了,谁来指挥镇北军吗?”


    庞德咋舌:


    “所以,选了谁?”


    马腾叹了口气:


    “韦端。”


    这下子庞德反倒是奇怪了,他问:


    “韦校尉的能力我等都是知道的,主公还有何忧?”


    马腾捂住额头,再次一叹:


    “你是不知道,当时卢帅提议韦端的时候,我在下面分明看得那公孙瓒等幽州边将声色阴晦,这是明显不服啊。”


    “而现在大战在即,主帅不豫,内外间隙,这仗真不知道怎么打。甚至,当时那个闵纯还问了卢帅对此战的规划,还被一顿训骂,这就更让人心里没底了。”


    此时的庞德也就是有勇力的骑将,对于这些复杂的事情实在没有什么看法,他只能问一句:


    “那主公,咱们怎么办?”


    马腾也是没办法,急得在帐内来回踱步,他有点后悔在鸡泽一战没带着庞德几个跑回西边去,反倒是越走越北,离老家也越来越远了。


    他都听说了,之前从河北跑到东都的高览这会已经混到二千石了,这多让人羡慕。


    但现在他也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鼓声大作,不断有外围的哨骑飞奔而回,这是遭敌了。


    然后马腾就奔出帐外,因为视野够高,他分明地看清南面一团密密麻麻的黄云压了过来。


    那遮天蔽日的黄衣、黄甲、黄旌旗,无不告诉他,泰山军到了。


    而且整整比他们预料的最快时间都要快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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